夺梦 作者:非天夜翔 文案 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博尔赫斯 “阳光里有我,风里有我,天地间有我,梦里也有我。” 走投无路的大学生余皓在某一个夜晚里,邂逅了一名穿梭于梦境中的神秘访客“将军”,带领他破除意识世界的重重迷雾,点燃万里长城上蜿蜒的烽火。 黑暗随之退散,太阳升起,照彻长夜之时,现实中的他,亦随之新生。 咆哮的黑龙、海岸线上的灯塔与魔眼、奇琴伊察前的雨林、斗兽场上肆虐的猛兽……现实世界在意识中形成的光怪陆离的投影印象,映射出潜藏于人间阳光所不能及之地,人心中的无数罪恶。 夺梦旅途未竞,只愿阳光永远照耀人心。 ———— “大过年的,来,high起来!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周昇一脸冷漠.jpg。 余皓跟着火车况且况且的声音,开始唱:“滴答滴答滴答……” “你闹钟啊!”周昇忍无可忍道。 “生活是悬疑的小说……” “下一页,剧情是什么,我相信没有人晓得,世界究竟怎么了……” 火车一声汽笛,离开郢市,灯光照进车厢,远川与群山,尽皆入睡,犹如来到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梦里。 周昇睡着了,他侧着头,靠在余皓的肩上,两人身上盖着他的运动服,余皓闻到了周昇的温暖感觉,望向窗外的漫漫冬夜,玻璃窗里倒影出他与周昇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这一生里,他从未感觉到自己距离爱情如此近过。 本文又名《我可能睡了个假觉》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皓、周昇 ┃ 配角:陈烨凯、傅立群、黄霆 作品简评 有些自卑的少年余皓,他的梦境一片晦暗。在他即将跳入深渊的时候,将军出现了。他就这么突然的闯进了余浩的梦里,将他从城墙边拉开,带着他战胜了黑暗,迎来了梦境中久违的日出。梦境是人心理的暗示,在将军的帮助下,迎来光明的余浩现实生活中也重新的鼓起勇气,努力的去活成最初的模样。本文以梦境为题,余浩与将军利用穿越他人梦境的能力,努力的拯救着身边的好朋友,让他们在现实生活中走向阳光。作者笔力不俗,对于梦境的描绘更是富有深意,引人深思。 第一卷 万里长城 第1章 沉睡   常说“人生而为人,自由平等”,但每个人从被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平等,也不可能平等。   这种不平等,眼下正集中体现在了“如何处理余皓同学‘拿’别人东西”的一场会议上,出席者有辅导员、教导主任、学院团委书记三人。   大家围绕这个问题学生,展开了以还其清白、洞彻真相为目的的热烈讨论。   当然,当事人没有被邀请参与他们的讨论。   “人都到齐了,我这就开始了。首先,简明扼要地说一下余皓同学,男生,本地人,五岁那年,家庭发生了一些变故,父母亲都离开了他,由奶奶抚养长大,没有别的亲戚。”   “高三这段时间里,余皓的奶奶卧病在床,在他高考结束下午去世,他把房子卖了,办了场丧事,还掉几笔欠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家当,就来学校报到了,高考成绩一般,否则也不会上咱们的学校。”   “军训时我简单观察了下,这孩子几乎不跟人说话。军训结束后,他生活实在很困难,找到学工部勤工俭学中心,获得了一个兼职家庭教师的机会,给一个六年级的小孩辅导英语……”   “……结果呢?去了不到两个月,家长找到学院来,说他在补习的时候,趁着小孩不注意,把人家放在书房里的一块表给拿走了。”   教导主任边听辅导员介绍情况边用一块绒布擦眼镜,面前摆放着余皓的材料,他定睛说:“我看了下他的档案,这位同学还有前科?”   “呃,他初中就拿过一次同学的钱包,这个是写在档案里的,但是因为没有成年,最后不了了之。”   教导主任戴好老花镜,拿起材料,几乎是愤怒地拍了下桌子,抒发他的不满。   “上礼拜五呢,家长带着警察找过来,了解情况。哎——哟!我的老天呐!整个系里的学生都指指点点。当时我就在门口,被问得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六万块钱的手表,六万!判刑得判好几年!这件事,院长说了,一定!一定要查清楚!要严肃处理!都不要有侥幸心理!”   辅导员“嗯”了一声,已经对大事化小不抱什么希望了,扣奖金也逃不掉。   团委书记是个小女生,正在聚精会神地发微信,抬头朝辅导员问道:“他的校园生活如何?有没有什么朋友?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吗?”   “余皓住405寝室,寝室里有七个人,三个体育班,四个心理班。他们普遍反映,余皓这个人呢,有一点仇富想法。和他们很少交流,说自己穷。军训结束以后,室友之间有过几次不太严重的矛盾。”   “室友都不喜欢他?”   “生活困难,玩不到一块去,也算不上孤立,就很少说话。”   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一名男生进了会议室,体育系,目测一米八,一身运动服,刚训练下来,一头短短的红发,满身汗,团委书记递给他一瓶水,那男生接了,猛喝几口。   团委书记问:“不是叫小傅来么?怎么是你?”   一会议室领导嫌弃地看着那染了红毛的男生。   “周昇,你这头发还是没有剪好。”教导主任指着那名唤周昇的红发男生说,“给我染回去!”   “长出来就好了。”周昇不耐烦地说,“傅立群下午有场比赛,让我替他来开会。”他说着跷起脚,注意到教导主任凶狠的目光,只好又放了下去,问:“啥事儿?”   团委书记无奈道:“本来找了咱们学院的篮球队长,他帮团委和学工部跑跑腿,做点学生工作,余皓同学的勤工俭学表就是他推荐的……周昇,你认识余皓么?给老师们说说?”   周昇想了想,摇摇头。   “余皓?我们寝室的和他都不熟吧?傅立群推荐他,是因为有次在球场边上,看他猛灌自来水。猜测他生活比较困难吧,就让他去找份兼职。问他能做什么,他说他高考毕业以后,当过辅导小学生的家教,正好傅立群在帮学工部跑腿呢,顺便帮他领了份表,让他填了交上去……是这样吧?听说的。”   团委书记:“他这人,你感觉怎么样?”   周昇怀疑地打量团委书记,随口道:“没说过话。”   会议室里沉默了一会儿,周昇想了想,又补了句:“看样子长得还行,傅立群说他英语挺好,理科严重短板。”   书记示意他可以走了,周昇拿着那瓶水离开后,教导主任又问:“当时,这个手表,是从他包里搜出来的?”   辅导员:“最先发现的,是他的室友,上礼拜四,在寝室里看见了他把玩手表的过程。”   教导主任:“堂而皇之地戴手上了?”   辅导员也不清楚,只能摇摇头。   “有监控没有?”   “施先生的家里没有监控。”   “我说,从他身上拿出来的时候。”   “有监控,在我办公室,我一问他,他就拿出来给我了。”   团委书记点头道:“至少没有抵赖。”   教导主任无奈说:“这能抵赖?如何抵赖?他认错了没有?”   辅导员遗憾地答道:“不承认,他说,有人栽赃嫁祸给他。但根据小学生反映的情况,她亲眼看见,余皓从存放手表的书柜前转过身。”   团委书记:“会不会是小孩子恶作剧捉弄他?例如,跟他开个玩笑,把表放他包里?”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余皓他……怎么说呢?也比较追求物质吧,申请了贫困生补助,用的却是苹果手机。第二天,他在学校后门外,回收黄金和手机的地方咨询,让摊子老板看表,想把这块表脱手,最后也没卖,不知道有没有悔过之心。”   团委书记不说话了。   教导主任怒道:“顽劣!真是太顽劣了!卖表这个动作,有记录么?有监控么?”   辅导员无奈道:“民警给小摊老板做了个录音,整理进材料里了。”   教导主任:“小薛,我就问你一句,他是你的学生,你觉得冤枉他了没有?你实话实说就行,出了这个会议室,我们谁也不会往外说。”   辅导员心想我才不背这锅,隐晦地点了一句:“就算他没拿,想脱手的这个行为也有点,嗯,有点……李老师,您觉得呢?”   团委书记说:“一般人发现自己包里多了贵重物品,第一时间都想着还回去才对,这孩子……唉……”   教导主任忽然想到了什么,紧张起来,又问:“对方家长没有找媒体吧?那些内容,现在在谁的手上?”   “那倒没有。”辅导员马上澄清道,“证词、证据都在民警那里,大家都不希望把事情闹大,但如果学院不给个交代,就很难说了。”   教导主任:“必须尽快处理,快刀斩乱麻,息事宁人,否则影响太不好了。”   团委书记问:“薛老师,家长找上门来的时候,根据你的观察,余皓有体现出羞愧感吗?”   辅导员犹豫半晌,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半晌后,辅导员道:“他的表情很平静,可能也因为没下定论吧?我答应他,一定会查清楚,还安排他们寝室的同学,注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团委书记“嗯”了声,说:“回寝室以后,态度也许会不一样。”   辅导员思考良久,最后还是把那话说了。   “余皓从第一次去当家教后,就在405寝室里说,这家人很有钱。凭什么他这么穷,有些人这么有钱?还怀疑他们家有非法收入来源。昨天晚上,熄灯后,他找上铺室友聊天,发了一通牢骚,说他们冤枉他,想杀了那父女俩。室友截图,贴给我了,呐。”   辅导员打开手机,让他们看,教导主任摘下眼镜,一手捧着手机,很是啧啧感慨了几声。   辅导员又把下到手机上的监控录像重播了下。办公室监控画面很糊,当事人没有来,余皓背对镜头,只是静静地站着听,没有过激举动。   教导主任忽然激动起来,说:“这是反社会人格障碍!你们看,看?尤其是把手表交出来时,那态度!明显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什么都无所谓了!”   团委书记:“如果是被冤枉的话,气头上说说,其实也还好……”   教导主任打断道:“以前档案上记录,就偷过同学东西,属于再犯了。看实际情况,实在不行就劝退吧,劝退以后,交给派出所处理,别刺激到他。”   辅导员觉得这么处理似乎有点太过简单粗暴,但也随之如释重负,其实他一直想要的,就是主任这句话。   学校教不了,去让社会教吧,进了社会以后就知道,学校有多宽容。否则万一再出现个马加爵,麻烦大发。   辅导员又说:“明天民警还会再来一次,我根据对方的调查结果,先写个申报材料吧,尽量翔实,附上派出所的笔录,让他确认以后,再签个字。”   本来这场对话已宣告结束,团委书记却忍不住最后问了一句。   “室友为什么不喜欢他?真的只是因为他比较困难?”   辅导员想了很久,最后说。   “他们说,余皓是同性恋。”   团委书记还想追问一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但最终她没有问出口。   “时代不一样了。”教导主任说,“这种排斥还是在的,男生之间有他们的规则,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善意地看待这点。但这件事,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什么恋都好,我觉得都没有关系。”   辅导员忙回答是的是的,于是三人就此散会。   郢市的春秋两季入选过华中十大美景,还上过《国家地理》封面,春来樱花漫天,秋去银杏遍地。华中科技教育学院僻处城北,这家三本院校自办学起,已有将近二十年,几年前还常有人来学院后山银杏谷拍婚纱照。   体育场与后山隔着一道围墙,教师家属带着小孩儿,在体育场上放风筝。秋天的下午一旦碧空如洗,阳光万丈,午睡醒来后,配上小孩的追逐打闹声当背景音,当真是让人忘却时光的大杀器。   余皓背着个鼓鼓的双肩包,穿着件冲锋衣,两手揣在衣兜里,离开宿舍楼,从操场上笔直地穿过去。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因长期吃素而缺乏血色。头发乱糟糟的,长了没空剪。风吹过来,露出他阴郁的侧脸,眉毛犹如两片风里的柳叶,晾着冲锋衣下那单薄的身材,在秋风里稍稍一瑟缩。   最近他经常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站在一段长城的高墙上,往下看,脚底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背后还有人在推他。   他沿着一条笔直的路经过后校区,这条路将后校区一划为二,左边是六个篮球场,右边则是足球场。前段时间他每到放学时,会到足球场边上背单词,看一群大男生训练。   某个常常在这里练铁人三项的男生很醒目,一头红毛在萧瑟的冬天里充满了嚣张的生命力,除却铁人三项外,他还是院队的前锋。但今天余皓没有见到他。   他短暂地停留后,离开了田径场,面朝校园围墙,站了一会儿,然后沿着围墙,一路走向前往后山的那道围栏,转过器材室后,一个声音把他叫住了。   “喂,有火吗?借个火。”   明郎的男声响起,余皓不禁一凛。   正是那名余皓常见到的,练铁人三项的红毛男生!   此时他躲在器材室后,翻来覆去地折腾一个打火机,一头短短的、染红的头发,穿着脏兮兮的蓝色运动服,裤脚卷到了膝盖上,显然是训练刚下来。   第一次面对面说话,余皓突然发现这家伙近看了有点儿像个混混。   混混在三本院校里一抓一大把,科教学院里,大多没心念书,谈恋爱的谈恋爱,混网吧的混网吧,赌钱的赌钱,醉生梦死。余皓递给他兜里揣着的防风火机,红毛点着了,器材室后面充满了劣质烟的气味。   混混递给他一根,余皓摆手,示意不抽,只接过火机。他端详这人,混混长得痞帅痞帅的,算不上白,但皮肤很好,比余皓高了小半头,身材却不大挺拔,有股拖泥带水的社会感,眉骨上有道淡淡的疤,就是看上去不怎么爱干净,身上汗味十分冲鼻,衣服不知道几天没洗过了。   他听过他的名字,隔壁体育教育系的周昇,文绉绉的名字与明朗而清亮的声音,搭配上这副模样,总然人觉得很有反差感。上上周,余皓去学院交贫困生申请表时,这家伙正在走廊,挨团委书记苦口婆心的教育,让他把头发染回去,剃短也可以,于是他剃了个寸头。   “一股火锅味。”周昇抽了抽鼻子,说,“吃火锅去了?”   余皓没搭理他,接过火机,依旧揣在兜里,绕过器材室后离开,周昇远看了一眼,到得场边,叼着烟,将裤脚卷到膝盖,坐着看他们打篮球。   余皓离开不久后,篮球队长来了,朝周昇招手,喊道:“红毛!”   周昇把烟按在垃圾桶里,脱了运动衣,露出精壮赤裸的半身肌肉,上前加入了他们。   余皓走了大约十分钟,来到体育系教学楼后面与围墙中间,找到那个通往后山的洞,将背包扔过围墙,爬了过去。又沿着围墙绕回去,到了体育场正对着的山头,那里有个废弃的水泥房,门口搁着清理落叶的笊篱。   他推开铁门,房里堆了几个木箱,正中央放着个烧垃圾用的铁桶,地上铺了层破旧的褥子。   房里有两扇窗,灰蒙蒙的全是尘土,日光透过这蒙尘的玻璃窗投进水泥房中。   余皓点燃了房中的一个炉子。   火苗从炉中跃起,他坐在一旁,出神地看了会儿。若说短短的一生里,有什么遗憾,就是从没谈过一场恋爱——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   从来没有,而以自己这状态,也不再奢望有。   年轻时得不到,再过几年,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老了以后更不会有。   他戴上耳机,用手机放了首李荣浩的《边走边唱》,掏出药瓶,吃了几颗安定片,喝下半瓶水,躺在褥子上,闭上双眼。   水泥房外,远远传来篮球场上的喝彩声,不知谁投中了个三分球,抑或抢到篮板,抑或帅气地灌篮……小孩的声音欢笑而放肆,一阵风里,满地银杏叶被卷了起来,四处飞舞。   死亡面前,一切总算平等了,生下来不能被选择,但至少可以决定,是否离开这个世界。   余皓心想,这也不失为自由与平等的其中一种体现形式。   黑暗里,他的意识渐渐远离身躯,音乐淡去,周遭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道巨大的城墙蜿蜒无尽,通往天际,群山耸立,世间一片漆黑。   这一天前,他无数次地设想过死后的世界,自打奶奶去世以后,他就寻找了许多死亡的传说。他不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所谓的天堂与地狱。曾有伪科学对灵魂的解释是:人的灵魂存在于高维空间中,死后身体毁灭,思想却依旧存在。   他勉强接受了这一解释,反正活着已没有盼头,死后有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有,也未尝不能接受。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意识在此刻尚且是清晰的,周遭环境也显得如此真实。   万里长城巍峨耸立,墙外是黑暗的深渊,其中传来低沉的吼叫,犹如有怪物在咆哮。天地苍茫,山岭起伏,渺小的他站在高达三十米的城墙顶端,成为了天地间的一个小黑点。   余皓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他朝脚下望去,只见仿佛有什么怪物沿着城墙正在往上爬。   黑暗令他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摔进黑暗里。   “活着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寻死呢?”   突然间,背后一只冰冷的金属手抓住了他,余皓骇得大喊,一转头,下意识地往后退,面前现出身穿全副铁铠的男人。 第2章 惊醒   “放开我!”余皓大喊道,那铁铠男牢牢地抓住了他,将他拖回城墙上,一把扔向地上。   余皓摔倒在地,狼狈坐起,背靠城墙上的砖墙,紧紧盯着面前这人。   铁铠男朝他走来,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微声响,这人身材高大,更戴着覆头银盔,犹如中世纪的骑士,腰畔还佩着一把长剑。   骑士来到他面前五步外,停步。   “你……你……”余皓难以置信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骑士转头,眺望长城另一端,余皓背靠砖墙,缓缓起身,顺着他转头的方向望去。   只见长城内一片晦暗,秋风大作,落叶飘零,千里荒野。   长城外,则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哟,有点儿严重。”铁铠骑士说,“难怪,就差一点点,看来我还来得挺及时?”   余皓眉头深锁,借着昏暗的天光,打量这铁铠骑士。   “我是你的梦境守护者。”铁铠骑士伸出覆着金属手套的右手,说,“叫我‘将军’,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余皓:“……”   余皓伸出手,正要与他握手,然而下一刻,那骑士突然收回手,喝道:“当心!”   余皓尚未回过神,转头一瞥,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起,一只硕大的、漆黑的怪物嘶吼着从城墙下冲了上来!那怪物长着踞地四足,足有将近三米高,浑身鳞片,一冲上来时,“将军”左手瞬间将余皓拉到自己身后,右手飞速拔出腰上佩剑,如闪电般朝前一掠!   那怪物一声狂吼,喷出黑色鲜血,紧接着将军飞速转身一旋,左手握拳,拳头覆着沉重的铁手套,一拳砰然击在怪物头颅上,顿时闷响,把它打得脑袋变形,朝长城外直摔下去!   余皓不住喘息,而就在此时,黑暗从长城外如同流动的水银,朝城墙上不断蔓延,攀了上来。接二连三的狼嗥响起,腐烂的黑色狼群沿城墙纷纷爬上。将军背对余皓,面朝腐狼群,不住挥舞手中长剑,喝道:“太多了!”   余皓惊慌道:“这是什么?怎么办?”   将军道:“我掩护你!先离开这儿!”   余皓回头,望向城墙内,从十米高处就这么跳下去,多半得摔断腿。将军大声道:“逃进长城没用!它们迟早会追过来!沿着城墙跑!”   将军一剑扫开扑上的腐狼,喝道:“你先走!”   余皓退了几步,将军追了上来,余皓稍稍安心了些,狼群越来越多,不住攀上城墙,他沿着长城奔跑,身后将军速度越来越快,甲胄发出声响,不一会儿竟追了上来,拖住他,朝着城墙远处疾奔而去。   一眼望不到头的万里长城,中间有许多角房,将军吼道:“朝房里跑!”   腐狼前赴后继冲上,余皓先是撞开门,进了一间角房,将军马上转身断后,将冲到跟前的腐狼侧身撞了出去,两人同时朝后一闪,分别从两侧推上门,砰然声响,世界一片漆黑。   将军抵着不住震动的门,喊道:“找门闩!”   余皓四处摸索,在地上被绊了下,找到门闩,抱着朝门上一架,轰隆声响,大门稳固,纹丝不动,外头安静了。   余皓在黑暗里喘着气,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找火种。”将军在黑暗里答道。   余皓说:“哪儿?”   “不知道,但一定会有。”将军又说。   “什么意思?”余皓简直头昏脑涨,他明明……在烧炭,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儿,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狼追,还出现了一个铁铠骑士。   “只要你相信有火种,就会出现。”将军解释道,“看守长城的士兵,都会留下火种,不是么?否则他们怎么点燃烽火。”   余皓一想也是,转身沿着墙壁摸,摸到一个架子,顺着架子摸了半天,摸到一个小小的东西。   “是个打火机。”余皓说。   “应该还有灯。”将军又说。   余皓按了下防风打火机,“嗡”的一声喷出火焰,照亮了一小块地方,架子底下果然有一盏灯,将军把它提着,余皓点亮了它,角房中顿时亮了起来。   四周空空如也。   余皓借着灯光看那具铠甲,突然有点好奇里面的男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余皓第三次问,“告诉我!”   将军纹丝不动,面朝那盏灯火,仿佛在出神。   “人生苦短。”将军淡然道,“既然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为什么还在狼群面前逃生?”   余皓叹息一声,答道:“要有活着的希望,又何必去死?”说着背靠角房的墙壁,坐在地上,有点懊恼。   “是什么让你想活下去?”将军在余皓身边坐了下来,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那具铠甲十分冰冷,余皓却有股想哭的冲动。   “我不知道。”余皓喃喃道。   “这是你的梦境。”将军说,“长城外的黑暗世界,是你的潜意识,一旦跳下去,你的生命就从此结束了,从此求生的最后念头随之熄灭,对活着的向往,唯一的希望,将坠入潜意识里。”   余皓:“……”   “想活下去么?”将军说,“你自己决定吧。”   “我记得……我没有做过这个梦,不,我做过!”余皓喃喃道,但他顷刻间就想起来了。奶奶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反复梦见过好几次,自己站在一堵高墙上,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跳。   墙内是一片荒原,墙外则是深渊,他在城墙上不断徘徊,就这么徘徊了许多年。   “这里的一切,都受你对自己的暗示而变化。”将军随口道,“架上门闩,意味着,你认为房里彻底安全了,所以,听?外头安静了。”   长久的静默后,又响起了将军的声音。   “不要怪我多管闲事,你不是真的想死。”   “为什么?”   “因为你还在这里,”将军说道,继而拍拍余皓的肩膀,像个可靠的大哥哥,起身站立,“没有跳下城墙去。”   “你说得对。”余皓叹了口气,此刻他的双眼却变得明亮了起来,“我还在犹豫,可我不知道为什么犹豫。”   “有这句话就够了,既然还没下定决心,试试吧。”将军借着灯光,端详角房天花板。   “试什么?”余皓皱眉道。   将军喃喃道:“让太阳升起,否则即使就这么回到现实,下一次,你还是……总之……嗯……你看顶上。”   余皓提着灯,抬头看,角房天花板上有个封闭的天窗,将军说:“来,我先把你送上去,上头应该有个梯子,你把梯子放下来。”   余皓奇怪地说:“不是我的梦么?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这是常识……”将军说着,稍稍扎马步,两手手掌搭着,示意余皓过来,余皓踏上他手掌。   “……以及顺便给你的心理……暗示……”将军将他朝头顶抬,余皓打开天窗,将灯放在外头,爬了上去。   余皓站立之处是长城角房高处,延伸出来的平台,上头立着一具硕大的攻城弩,侧旁还真有个梯子。他朝平台外望,那一瞬间只见腐狼群越来越多,正翻过长城,朝着这巨大关墙犹如过江之鲫地淹没过去。   黑潮在嘶吼中如快速生长的植被,在万里长城上不断蔓延。   “越来越多了!”余皓朝下喊道。   将军在底下回答:“先让我上去!有梯子么!”   余皓放下梯子,将军快步爬上平台,看了一眼,说:“糟了,比想的还快。”   “怎么办?”余皓问。   将军望向远方,将近半公里外,有一座高耸的台座。   “目标是烽燧,点亮它。”将军说,“会有人来救你的。”   “什么人?”余皓问。   “这要问你自己。”将军如是说,“从长城上冲过去。”   通往烽燧的城墙道路已被腐狼覆盖,但它们似乎并未注意到余皓与这一身铁铠的男人,而是前赴后继地翻过长城,朝着关内前进,仿佛在长城内遥远的天际,有着吸引它们的美味食物。   “做好准备。”将军说,“我先跳,你跟着我,别怕。”   “等等。”余皓整理思绪,突然问,“这里是我的梦,对不?”   将军“嗯?”了一声,转头从头盔里注视余皓。余皓又问:“我想要打火机就有打火机,想要梯子就有梯子,那……我能不能把你变得更厉害?”   将军想也不想,答道:“不可能。”   “为什么?”余皓皱眉道。   将军说:“时间所剩无多,你确定要听?”   余皓迟疑片刻,将军说:“你只要记住,现在咱俩的能力有限,站在这里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只是整个‘你’的一部分自我意识。”   余皓:“什……什么?那你呢?为什么你是守护者?”   将军抽出剑,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梦的一部分,你可以把我当作一个外来者……准备,跳了!”   “等等!”余皓还未听清,将军已抡起剑,朝着城墙甬道跳了下去!   余皓只得把心一横,快步追上将军,跃下近三米高的城墙甬道,攀上城墙的狼群霎时发现了他们,朝着将军冲来。   “给我一把武器!”余皓喊道。   将军把剑扔给他,余皓接过,将军竟是赤手空拳,在前头开路,余皓喊道:“那你呢?!”   将军抓住一只腐狼,一拳揍在狼头上,他的铁拳如有万钧力道,一身重铠更带着将近两百斤的冲力,横冲直撞。余皓一手提灯,一手持剑,横扫开去,那剑锋利无匹,稍一挨上腐狼便将它斩成两半。   嘶吼声,怒喝声响彻耳鼓,余皓在混战中只下意识地跟着将军狂奔,两人清出一条路,冲向长城烽燧。余皓几次险些摔倒,将军有力的手将他手腕死死扣住,喝道:“把灯拿好!”   紧接着,余皓只觉身体一轻,被拦腰横抱起来,将军几步奔跑,继而纵身一跃,撞得狼群四散,五十步、三十步……犹如离弦之箭,冲向烽燧!   余皓看见了烽燧下的台阶,喊道:“到了!”   “上去!”将军接过剑,转身挡在台阶前,成百上千的腐狼被惊动,朝着他们冲来,意图跃过台阶,将余皓拖下长城去。将军持剑不断斩杀腐狼,剑锋所到之处,腐狼如纸般破开,化作黑气四散。   余皓跌跌撞撞,提着灯上了烽燧台,将军一步步后退,上了高台,狼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形成包围之势。   “快!”   余皓喘息不止,真的会有援兵吗?   长城内外,天地晦暗,狂风大作,这是一个绝望的梦。   他将提灯朝烽燧堆上一摔,与此同时,将军已再抵挡不住狼群,被掀翻在地,就在烽燧被点燃的刹那,烈火腾空而起,一跃三丈!   “将军!”余皓冲向被狼群按住的那铁铠男人,紧接着在他的背后,奇迹仿佛发生了。一道熊熊火柱在狂风中蓦然冲起,直射天际!狼群似乎十分畏惧这火光,烽燧亮起的刹那,便轰然四散。   下一刻,蜿蜒万里的长城,烽燧仿佛受到感应,一座接一座燃起,火柱光芒四射,犹如暗夜之中从地到天,光耀四野的灯塔,又似末世中从天而降的神罚!   “防御机制启动了。”将军挣扎起身,调整肩甲,将长剑入鞘。   余皓怔怔看着这一幕,烽燧从他们立足之地启动,一座接一座,朝着东西两个方向接连点燃,万里长城在这光芒下雄浑、壮阔,照亮了整个天地,驱逐着城墙外的茫茫黑暗!   “没有援兵。”余皓喘息道,“接下来呢?怎么办?”   将军抬手到耳畔,做了个“听”的手势,示意他仔细听。余皓蓦然转头,望向长城内无边无际的荒原。   在那荒原上,千军万马,滚滚而来!   余皓:“……”   “成功了!防线已经建立!安全了!”将军沉声道。   将近十万骑兵,如潮水般涌向长城,余皓快步跑到另一头,说:“哪儿来的?我……”   将军来到余皓身后,望向荒野,厉兵秣马无边无际,犹如红云,席卷了荒原,与越过长城的狼群轰然相撞,狼群顿时大溃!余皓借着烽燧的强光约略看见了援军模样,个个身着皮甲,胸膛上佩戴着隶书字体写就的汉字“兵”,其后则有无数战旗火云般飞滚,上书“士”,又有炮车驰来,一字排开,调整角度,朝着长城外展开了炮轰!   将军说:“这是记忆里你的守护者们,回去找找?”   雷霆震响,炮弹携着滚滚烈火,划过弧线飞越城头,轰溃长城外前赴后继的腐狼,余皓又转头,望向另一侧。   “太好——”   烽燧强光直冲天际,余皓突然间呼吸困难,全身无力,直跪下去。   “余皓!”将军马上过来,单膝跪地,捞住了他。   “我……”余皓定了定神,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不停地抖动。   “你要醒了。”将军低沉的声音在耳畔道。   余皓怔怔抬头,望向那头盔,将军又说:“回去吧,好好生活,当你想放弃一切的时候……”   “……别忘了还有我……”   “余皓!”焦急的声音在耳畔说。   余皓感觉到自己正在剧烈地颠簸,仿佛有人背着他正奔跑着,喘息声,汗水气味,风冷飕飕地直往脖子里灌。   他的意识正在一点点地回来,陌生的声音不断交谈。   “翻他兜里,看校园卡在身上不。”   “我去帮他挂号……”   手背上一阵疼痛。   “太瘦了,瘦成这样。”一个女声说道,“给氧给点滴,观察二十四小时,看看有没有水肿,哎?醒了。”   余皓疲惫而虚弱地睁开双眼,医院的白墙与蓝布屏风映入眼帘,护士正在一旁调整他的点滴瓶,再将氧气面罩给他戴好,转身出去叫人,紧接着,辅导员进来了。   “余皓,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辅导员小命被吓掉了半条,“用不着这样吧?”   余皓脑子还有点不大清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安静地看着他。   辅导员名叫薛隆,叹了口气。   “不想替你去世的奶奶争口气吗?”薛隆说,“人生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   余皓又张了张嘴,这次发出声音了。   “薛老师。”   “哎。”薛隆无奈地说道。   薛隆本来还想着劝退是否仍有余地,这下看来留着说不定还要给自己整更多的麻烦,这学生简直是烫手的山芋,看着又觉得他可怜。但劝退他,与开导他,互相之间并不矛盾。   学生在校期间,是自杀还是杀人,学院与辅导员都脱不开干系。但一旦退学,学校就没什么责任了。   “我选了个学校外的地方。”余皓平静地说,“这样就不会给你惹麻烦了。”   “这不是惹不惹麻烦的问题。”薛隆如是说,“今天学院内部开会,我还在帮你争取,一转身你就这样,你……唉!你扪心自问,对得起老师么?”   “对不起。”余皓答道。   薛隆看了眼表,想了想,晚上还有曼联的球赛,他得赶紧回家,朝余皓说:“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你们新的班主任会来找你谈谈,休息好了再来找我。”   余皓“嗯”了声,突然觉得自己经历了那一场梦,似乎有什么被改变了。   “谢谢您。”   薛隆正要离开时,余皓又说了句。   薛隆没再多说,生怕刺激了他,学生工作是个高危行业,出点什么事儿,最后背锅的一定是辅导员。他觉得同性恋都心理脆弱,去年某个高校就有一例,两个同性恋谈恋爱,闹得惊天动地,其中一个查出艾滋病自杀,另一个不知道,还跟着殉情。家长没完没了,找学校赔了七十万,辅导员开除了事。   薛隆有时候觉得自己应该在家供一尊“杨永信神”,有些学生,就只有电击才能治好,像余皓这种,被电个十次八次他也不同情。 第3章 回忆   余皓安静地躺着,眼里只有校医院的天花板,他听见薛隆在外头朝医生了解情况。   “不用转院了,吸入不多,观察下就行。”   薛隆确认他不会再有危险才真正地走了。   都说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再寻死,他现在好像真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将军”就像还留在他的心里,在朝他反复说着,你会好起来的。   几下敲门声响,余皓转过头,眼里现出惊讶,那人背着他的包,正是体院的篮球队长傅立群,他想起昏迷时似曾相识的声音,背着他来医院的人是他!   傅立群他是认识的,先前还为他办过勤工俭学的申请表,也简短地交谈过,此刻头发被汗湿透,却十分精神,眉毛浓黑,有个外号叫“体系王力宏”。   “好点了?”傅立群说,顺手把病历放在枕头边,递给余皓校园卡和手机。   余皓正要起来,傅立群让他躺好,说:“我们有个室友,说在操场边看见了你。”   余皓“嗯”了声,傅立群又说:“别担心,有人问,咱们就说你失恋了,在山上拍银杏,进了旧房子,烧日记被呛着了。”说着便自顾自笑了起来,说:“听上去还挺合理。”   “也没什么人来问我。”余皓答道。   “总有人喜欢乱传八卦。”傅立群答道。   余皓低声道:“谢谢。”   傅立群披着运动服外套,内里还穿着篮球背心,运动裤未换,稍躬身坐着。他刚从球场下来就把余皓背来了医院,还有点儿喘,注视着余皓。余皓想起有一次,远远地看见有人开一辆家里给买的宝马到学校外头接他。据说是傅立群的女朋友,西川音乐学院舞蹈系,肤白貌美腿长,   傅立群在学院里是许多女孩暗恋的对象,家里条件又好,这种男神级的人,仿佛生下来就注定要光鲜亮丽过一辈子,与余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也几乎不主动找他说话。   “不客气。”傅立群沉默良久,答道,看那表情,仿佛寻思着要找话说说,手机却响了,傅立群便低头开始回微信。   外头传来喷嚏声响,一声接一声。   “红毛?”傅立群道。   护士后头跟着个人,进了病房,校医院病房用屏风隔了两半,周昇打着喷嚏入内,看了躺着输液的余皓一眼,“哟”了声,说:“怎么了?”   “生病。”傅立群替余皓答道。   “营养不良吧,看你瘦的。”周昇流着鼻涕,到了屏风另一边去。护士笑着拿压板,校医院见过的千奇百怪的人一点不少,也不多说,端着周昇下巴,问:“哪里疼?”   “浑身上下都疼,喉咙也疼,头也疼。”   “装的吧。”护士说,“说‘啊’。”   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周昇哼哼唧唧的,拒绝打针,让护士给他开点药,又被数落一番,大意最近要降温了,你们怎么也不注意。   “老喜欢脱了上衣打球,到底为什么?啊?耍帅?”护士说。   “因为脱裤子打球不雅观。”周昇说。   众人:“……”   余皓突然被这句话逗笑了,继而剧烈地咳嗽起来。护士过来看了眼,说:“不给氧了,头晕不晕?”   护士摘下氧气罩,余皓舒服多了,周昇看了眼输液瓶,再瞥傅立群,意思是“走?”,傅立群答道:“我陪他把这瓶输完。”   “你们回去吧。”余皓十分过意不去,不知该如何报答傅立群,傅立群却只笑笑,说:“你们班主任给我发了消息,他刚下火车,待会儿来看你。”   余皓只得点头,大一新生最初归辅导员管,一整个年级七十多人,薛隆也管不过来,学院便给每个班委派了班主任,大多由研究生学长充任。余皓不喜欢欠人情,总希望和外界尽可能地割断所有关系,仿佛把自己封闭起来,便拥有了大多数时候的自由。像傅立群这次发现他的下落,再把他背到医院,欠的情,余皓一辈子也还不了。   那感激沉甸甸的,像个礼物,又像枷锁,压得他有点透不过气。   我是个有病的人。余皓十分讨厌现在的自己。   “那陪你等吧,待会儿吃干锅去。”周昇躺里头病床上,一时病房内沉默无话,傅立群低头玩手机,余皓则静静回想起梦里的“将军”。不知为何,当将军出现时,他半点也不排斥这人对自己的帮助,就像个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   “别忘了还有我”。   也许这将成为他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余皓出神地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掉这个梦,也不会忘掉傅立群,他们仿佛有着某种奇妙的重合。   他端详傅立群,不知过了多久,交谈声打破了病房中的安静。   “是余皓同学吗?”   余皓从回忆里抬头,一个身穿休闲亚麻西装的男生拖着旅行箱径自进来。   男生戴了眼镜,五官俊朗清秀,嘴唇温润,头发浓密且有点卷,带着平易近人的书卷气。他的亚麻西服外套敞着扣,戴着条围巾,搓了几下手,把手搓热了,上前拍了拍余皓的手背。   “陈烨凯。”那男生自我介绍道,“你的班主任,你叫我师兄就行,我读研究生刚毕业。”   余皓点点头,他不大会应付这种一对一的自我介绍场面,陈烨凯却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朝傅立群说:“我带你们体育一班和余皓同学的心理一班。”   傅立群忙起身与陈烨凯握手,叫他陈老师。陈烨凯拿来椅子坐下,看看傅立群,再看余皓,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你俩颜值在各自班上排什么级别?”   余皓:“……”   傅立群笑道:“中等偏上吧。”   “那太好了。”陈烨凯如释重负道,“应该有不少比我帅的,不用总被围观调戏了。”   余皓哭笑不得,傅立群拍拍陈烨凯肩膀,说:“相信我,陈老师,你还是会被女生们调戏的,喏……”说着示意陈烨凯看,倚在门口,拿手机偷拍陈烨凯的护士妹妹马上转身走了。   陈烨凯强忍着尴尬不转头,一脸无奈,傅立群忍不住大笑,陈烨凯确实长得很帅,有明星相。他又笑着看余皓,说:“生活总是会优待长得好看的人,其实我一点也没想到。”   “我长得好看么?”余皓答道,“不觉得。”   陈烨凯端详余皓,说:“你就是太瘦了,得吃多点。”   余皓说:“吃不起,太穷了。”   “中午吃的什么?”   余皓答道:“火锅。”   陈烨凯说:“还想待会儿带你吃去呢。”   余皓吃了两百块钱,把剩下的最后一点生活费花光了。   “想聊天就聊聊吧。”陈烨凯说,“别老堵心里,这事儿我小时候也做过。”   余皓有点意外,陈烨凯看起来还挺开朗。   “我没有偷东西。”余皓突然说。   陈烨凯端详余皓,而后仿佛下定决心,说:“我相信你。”   余皓听到这话时彻底震惊了,自打这件事发生后,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相信你”,辅导员也好,警察也罢,给他的回答都是“不要着急,一定会查出真相的”,从来没人给过肯定的答复,全怕把话说早了自己背锅。   “为什么?”余皓反而问道。   “办你这案子的民警说的。”陈烨凯打开微信,开外放,按了一段语音。   “小孩在说谎,见过太多次了……关键这没证据,也不好给家长说什么……不能因为人家穷就冤枉他偷东西……”   语音播完,陈烨凯解释道:“办案的民警碰到过的人很多,从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只是那小孩儿太精了,怎么想办法问,都抓不到漏洞。”说着又朝傅立群道:“他去给小孩子当家教,那小孩把她爸的手表放在余皓包里,冤枉了他。”   “太过了吧。”傅立群从两人的对话里知道了个大概,说,“为什么这么做?”   陈烨凯摊手,说:“现在得想办法找到证据。”   余皓说:“不会有证据的,除非她自己承认。”   陈烨凯想了想,答道:“不一定。”   余皓说:“初中那次也是这样。”   陈烨凯十分意外,他还没看过余皓的档案,辅导员薛隆也并未告诉他个中缘由。   “可以说说么?”   余皓想了想,说:“其实那人,还是我挺好一哥们儿。”   初二下学期,班上转学来了个挺有钱的男生,外号花轮,老爸在山西做煤生意,钱多得快要拿来点烟。常常呼朋引伴带朋友出去玩,每次玩都是他付账,周六日出去一趟,中华都论条买,未成年就有车开,和市局关系好,也没被查。   花轮包养了不少所谓“有用”的人,正如语文课本上的“孟尝君三千食客”,大伙儿或帮他抄作业,或考试帮他作弊,或帮他当“马仔”带课本,打扫课桌,替值日等等……大家都实现了自我价值,分工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余皓从幼儿园开始就感受到了鲜明的阶级差距,到初中时既自卑又敏感,自然不愿加入那男生的团体,成为食客的一员。但他有个关系很好的哥们儿,工薪家庭,从花轮处学到了许多,终日与他混在一起,三不五时找花轮借钱,动辄两三百,多的话一次能有上千。   后来,那煤老板的煤矿摊上点事,自省之余将儿子耳提面命地训了一顿,克扣掉大半零花,从此花轮风光不再,包养的食客也就此作鸟兽散。然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余皓那哥们儿发现提款机关了,一时难免心里有落差。   于是他上完体育课,把花轮的钱包给拿走了,翻了翻,把里头几张现金拿去用,钱包想塞回他课桌里头。结果刚放回去,学生陆陆续续回了教室。花轮发现钱包被偷了,赶紧告诉老师。   班主任也是个人才,知道不好挨个搜身查包,于是让花轮先不要声张,通过观察寻找,尽量人赃并获。终于放学时,花轮亲自从他课桌里搜出了自己的钱包……   “为什么?”傅立群问。   余皓平静地答道:“他太紧张,随手往桌子里一塞,放错位置了,我正好坐他隔壁排,同一个位置。”   余皓当时很是据理力争了一番,不走运的是,他身上恰好就有三百,那是他奶奶给的,一个月的生活费。吵到最后,他和花轮打了架,花轮早就看他不顺眼,毕竟风光时几次招揽,始终不来当他的食客。余皓则气愤于自己被冤枉,一个杯子就砸在了花轮头上。   事情闹大以后,花轮的妈来学校,带着花轮姑妈在医院给花轮开了个三级伤残证明,扬言这件事绝不姑息。最后余皓奶奶也来了,当着许多人的面给花轮的妈下跪,这件事震撼了整个年级,也彻底震撼了余皓。   “整个年级,只有英语老师替我说句话。”余皓平静地说,“她说的那话我现在还记得。她说,‘花轮从前招朋引伴的时候,余皓都不跟他们一起玩,现在又怎么会去偷他的钱?’。”   后来余皓在档案里被记了笔,终究还是毕业了,初中毕业后,那哥们儿朝他坦白出真相。余皓本想过了就过了,那哥们儿却又找他借钱,结果被余皓无意中发现。他被几个社会上的大哥带着学吸毒,所以总缺钱。余皓借了他钱,再趁着他在朋友家吸毒时报了警,把他送进了戒毒所。   接下来这些年里,那哥们儿戒毒出来,再也不联系余皓,余皓高中毕业后有次回家,路上见了他,朝他打了个招呼,对方只当看不到。   “喝点水吧。”陈烨凯泡了杯葡萄糖水,递给余皓。   傅立群从没碰到过这种事,若非高考前生了场大病考砸了,也不会来这个三本,听余皓的故事,就像看见了咫尺之遥的另一个世界。   余皓喝了点水,开了个头,他就忍不住想倾诉,朝陈烨凯说说话,仿佛能将那股郁气宣泄出来。   “后来呢?”陈烨凯又问。   后来余皓就非常防备地读完了高中三年,其间他因为一些原因,读了些有关心理的书籍,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与成长环境有着斩不断的联系。他的奶奶非常强势,强势到母亲完全受不了这婆婆。父亲死后,母亲一度带着他到东河水库附近去玩,还给了他一个铲子、一个小桶,让他帮挖点螺蛳。   水库底下很滑,稍一不小心,就会滑进水里去。   余皓在讲述这段过往时,陈烨凯与傅立群都有点不寒而栗。   “你别想多了。”傅立群安慰道。   余皓说:“就是那意思,小时候不懂,长大以后想想就懂了。”   余皓渐渐地开始认识自己,而越是认识自己,就越想封闭自己,砌起一道墙,在那堵墙内,他才真正拥有了自由。他沉默寡言,唯一的亲人只有年迈的奶奶。学习是为了她,高考也是为了她,有时候他甚至心想,如果不是不忍心折磨奶奶,也许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快乐的事。   “怎么会呢?”陈烨凯说,“爱情、友情都是很美好的啊。”   “爱情是很美好的。”余皓自言自语,“我知道。”   “你这种小帅哥。”陈烨凯说,“跟个忧郁王子一样,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改天我给你介绍个。”   “不用了。”余皓生硬地拒绝了陈烨凯,他有一段过往没说,隐瞒他们的是:初中那偷人钱包的哥们儿,是他曾经的暗恋对象,而就在送他进戒毒所后,他终于朝他表白了,换来的,却是一顿发疯般的大骂与充满了恶毒的嘲讽。 第4章 期待   陈烨凯笑笑道:“我就随便说说,你别介意。”   余皓点点头,高考前他甚至没有目标,奶奶又得了乳腺癌,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为了让她高兴点,余皓决定还是去高考,老人新陈代谢慢,癌症伤害算不上迅猛,这病情况好的话可以撑个两年。余皓不敢报外地的学校,毕竟也没法带着她一起去上学。   就在将近半年前,今年六月,余皓早上去考最后一门,奶奶还给他热了牛奶,放了面包。下午考完回来以后她就走了。   先前看病治疗欠了不少外债,余皓把房子卖了,还债还差点儿,他决定不上大学,先在本市找份工作,把剩下的欠债还完,再离乡背井,告别过去,人生从头开始,找找活着的意义。   结果暑假他送了两个月外卖,又改变了主意,主管深受学历之困,朝他说。   “回去念大学,哪怕混个文凭,都比拿着高中学历找工作强,读书改变命运,不读书,你到了哪里都只能重复自己的老路。”余皓解释道。   “说得挺好。”陈烨凯说,“不过我觉得,读书也不全为了命运,朝闻道夕死可矣,读书体验是快乐的,而大于它的回报。做什么事,也别总奔着‘有用’去。”   余皓不太明白,但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些,听了就点点头。   接下来,他攒了几个月的薪水,入学了。学费与住宿费都只能先欠着,一月四百生活费,充话费、当家教的交通费、天冷添被褥……众多名目开销,得花到放寒假。搬进宿舍时,他曾经是希望与室友搞好关系,重新开始一段人生的。但从军训开始,他就渐渐发现,困扰他许多年的问题仿佛永远都在。   军训时室友抽烟,他抽不到一起去;军训结束大伙儿聚餐请教官吃饭,一人五十,五十是他四天的伙食费,他也不去。室友叫上他去网吧包夜,一晚上十八,还要吃吃夜宵,二十五,两天伙食费,去不了。别人说请他,他没钱回请,也不愿意白花人家的。   室友凑钱扯了个网,他是出了,想玩玩免费的手机游戏,让生活不那么枯燥,结果下迅雷的下迅雷,看视频的看视频,搞得他恼火死,因为这事儿,和他们吵了一架。   “苹果手机是奶奶给我买的。”余皓很珍惜这个手机,他在收拾奶奶遗物时,发现了这个包装好的,准备考上大学后交给他的礼物,上面有摔过的痕迹。   “我准备把它卖了。”余皓说,“拿来当伙食费。”   陈烨凯说:“没必要,赚钱虽然难,却也没到这地步,留着吧。”   余皓终于认清现实,放弃了融入大学这个人情社会的打算,恢复了高中时的生活,把自己封印起来,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读读书,希望能拿个奖学金,而贫困资助的申请,他把证明备齐了,最后也没给他。都考这三本学校了,还读什么书?装给谁看?   “助学贷款呢?没去申请么?”陈烨凯说。   “还没批。”余皓答道,“学院说,材料不齐备,需要我妈的签字,可我妈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出不了证明。”   陈烨凯“嗯”了声,说:“回头问问去。”   后来,余皓在寝室里受到了孤立,就像一枚阴郁的野生菌般,总让人觉得不自在,碍眼。寝室常常有说有笑,他回去就戴着耳机躺床上,室友故意揶揄他,只当他听不见,其实他全都听见了。   期中考前,室友想抄他的英语试卷,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大伙儿就默认他答应了,结果开考后,他也没给人递纸条,这个行为最终引起了寝室的公愤。当夜熄灯后,他们拿被子把余皓一蒙,把他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又倒了几杯冷水进去。   “艹!”屏风后正睡觉的周昇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坐起来,走到余皓病床前,问,“哪几个?405的吗?老子让他们好看!”   陈烨凯完全没想到屏风后居然还有个人在偷听,怒道:“你给我坐下!”   陈烨凯看上去斯文有礼貌,方才那话竟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周昇不得不给他面子,只得坐在一旁。   傅立群笑道:“红毛练过拳击,一个可以打他们一整班。上回我俩在外头见几个人对个女孩拉拉扯扯,他上前一拳,对方就躺了。”   “那你打去?反正打伤了人,别人也不好喊你赔,肯定赖着他,去不?”陈烨凯朝周昇道。   周昇一想也是,没人敢惹他,肯定又要让余皓背锅。   余皓看着他们,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些感动。要是当初进学院时分到他们当室友,说不定会好得多。但也许相处久了,他们一样也会讨厌自己吧。   那天晚上,他记得非常清楚,睡到一半,被子一蒙头,醒来后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揍自己揍了很久,最后一哄而散时,余皓没有掀开被子,只蜷缩在被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   “让他们当心点。”周昇朝陈烨凯说。   陈烨凯道:“你才是给我当心点,他们寝室谁被打折腿了,我就找你了,你是第一嫌疑人。”   周昇:“……”   余皓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不用了,谢谢。我都想开了。”   周昇问他:“冤枉你偷东西这事儿,你那寝室里头肯定也出了不少力没跑了。做人怎么能这样?就不怕被雷劈吗?”   余皓说:“不怪他们讨厌我,我有时候,其实也挺讨厌自己的。”   众人:“……”   再后来,傅立群替他介绍了那份勤工俭学的工作,缘因见他在球场旁喝自来水,其实余皓自己心里也清楚,之后就再不去打篮球了。家教一次付他八十,每个月去上四次,他很珍惜这个机会。   学生最开始不大配合,余皓也没骂她,只在家长面前实话实说。上了七次课,那小学生可能想把他赶走,就把表放他包里了。他起初没想明白,发现包里多了块表,因为从前的事,一度非常警惕。   他以为是室友塞他包里,就把表拿出来,搁在桌上,也不吱声。结果大伙儿注意到那块表,也没说什么。   余皓愈发疑惑,正想把手机卖了,顺便带着表,问了下回收旧货的,这表多少钱。得知价格后就惊了,正准备在自习室外贴个招领布告,学生家长就报警了。   他每次去对方家里,都直接进书房,虽然觉得这家人有钱,但从没想到表是从这儿来的。他直到警察来之前,始终以为是在自习室上收东西随手收错了,或是背后那排的人,把表搁在桌上,不小心正好掉他包里。   “这些话,你告诉薛老师了吗?”陈烨凯问。   “有些说了,有些没说。”余皓疲惫道,“他不信我。”   陈烨凯说:“薛老师是好老师,怎么这么说?”   “他的眼神和我初中班主任一模一样。”余皓答道,“有次老师抓我抽烟,我不抽烟的,吃饭时拼桌,被隔壁桌熏了烟味,老师就认定了是我,他们对我都有偏见,解释太多也没用。”   “换我我也不活了。”周昇感慨道,“活着真他妈恶心。”   众人:“……”   “那你从小到大,就一个朋友也没有吗。”陈烨凯不理会周昇,朝余皓说道。   陈烨凯这话,只是为了下一句作铺垫,说出口后等着余皓的反应。余皓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只想摇头告诉他,自己走到今天,一半是困顿,一半也是性格使然吧。但就在他想说“没有”时,突然想起了梦里的将军。   “还是有的。”余皓说,“我决定好好活下去。”   陈烨凯心想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但还是笑着说:“我也是你的朋友。”   “我也是。”傅立群笑着说,“有些事,别太钻牛角尖,过了就好了。”   周昇道:“我听你说的,就想起一部片子,叫《这个杀手不太冷》里头有句经典台词……”   陈烨凯听不下去了,打断道:“输液输完了,走吧,你感觉怎么样?”   余皓好多了,护士过来给他拔针,陈烨凯打算带他们吃火锅去,所谓“大伙儿一起庆祝你的新生”。   余皓中午吃的那顿上路饭已消化得差不多了,他隐隐约约,心里还有点儿难受,是自责的难受,也是对“朋友”关系的抗拒感,仿佛与陈烨凯、傅立群甚至周昇认识久了,他就会渐渐讨厌自己。   一切感情只要不开始,就不会有结束,没有期望也不会有失望。从这个角度上说,余皓宁愿刚认识的朋友们,自己去吃火锅,让他一个人自己慢慢地走回去。但周昇不由分说,把他拖了过去。   陈烨凯刚点完菜吃了几口,就接到学院的电话,只得把单买了提前离开;傅立群则打包了两个炒饭,带他回学院,免得天黑不认识路。剩下余皓与周昇,对着四人份的菜。   周昇叼着烟,加了瓶啤酒自己喝,给余皓一直夹菜,说:“回寝室你就说,我罩着你,谁再欺负你,让他等着。”   余皓不知如何与这名社会青年大学生相处,只得拘束地点头。   周昇又说:“陈烨凯那条围巾,你猜多少钱?”   余皓:“多少钱?”   周昇说:“够交咱们一整年的学费。”   余皓:“……”   周昇说:“算了,多吃点吧。”直到两人勉强把菜全吃完,余皓都快吐了,周昇才把他送到宿舍楼下,让他回去。   “火机给我。”周昇拿了余皓火机,说,“没收了,回吧,明天见。”   秋风吹来,一夜间郢市全城降温,余皓冷得直发抖,回寝室时,室友全出去通宵上网了,他躬身把床下的编织袋拖出来,里头有他全部的家当。   房子卖了,剩下几个装着照片的相框,里头是奶奶和他的合照,还有过塑的,高中毕业时的全班大合照。拍毕业照那天,他在医院陪奶奶检查,没在照片里。   余皓收好照片,想找件羽绒背心明天可以穿,却发现了压在编织袋底下的木匣子。打开匣子时,余皓的手微微发抖。   里头是一副象棋。   兵、炮、车、士、马……   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他下象棋的那天,教他认哪个是兵、哪个是帅。他喜欢红字一方,于是它们化作了长城下飞舞的深红色大旗,势若潮水,不可抵挡。   他想起了父亲死后,奶奶陪他下棋的光阴,总是他赢,而奶奶下象棋,在他的记忆里就从没赢过。   “百战百胜!”小时候的他将了奶奶一军,奶奶便笑着摆棋盘,重来。   余皓收好棋子,躺上床去,在这空无一人的黑暗里,进入了梦乡。   “晚安。”   他对自己说,明天要好好生活,就像让自己重获新生的梦境里,将军所说的话。余皓始终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出现的时候,恰好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刻,会做这样的梦,也许意味着他的内心深处,仍抱着努力活下去的一点期待。   “回来了?”将军的声音说。   余皓蓦然惊醒,大叫一声,从地铺上坐起身,将军单膝跪地,守在他的床边,犹如一个忠实的守护者。   “怎么……怎么又是你?”余皓震惊了。   第一次做梦,余皓只以为是个自然现象,现在第二次进入了梦里,再次遇上了他。   将军盘膝席地坐下,抱着胳膊,举动因一身铠甲摩擦而显得有点笨拙。   “你把烽燧点起来以后,暂时是安全了。”将军认真地说,“不过想找回自己,还得继续努力。”   “不不。”余皓难以置信道,“等等,这……这是真的?”   他转头看周遭环境,自己正置身一个民房里,木墙木柜,一张地铺。   “这是你的梦。”将军如是说。   “我知道这是我的梦……”余皓有点混乱,说,“可这梦,怎么跟个连续剧似的?”   “很奇怪?”将军说,“这里是你意识世界的固定表现形式。起来,出去看看?”   将军把手伸向余皓,将他拉起身,示意他推门,余皓推开民房的门,刺眼的光消失后,现出广袤山岭、丘陵与沃野,牛羊成群,徘徊于山野之间。天空晦暗,然而比起长城高墙上,已经亮了不少。   余皓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将军随之走出房外,顺手关上门,解释道:“梦的世界很大,随着你的经历,边界也会不断扩展。”   “我没梦见过这里啊。”余皓皱眉说。   “一定梦见过。”将军低头调整金属手套,手指舒展与抓合,随口说,“你只是忘了,这次我的力量变强了不少,应该能把你平安护送到图腾前去。”   “图腾?”余皓转头看将军。   “边走边说吧。”   “图腾,是你内心一直以来坚守着的东西,也是俗称的‘本心’。它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决定了你的‘自我’如何表现。”   大草原上牛羊成群,脚下有着土石铺就的道路,将军与余皓一路前行。   “你仍然相信希望,只是长久以来越来越边缘化,被赶到了意识世界的尽头,差一点点,就掉进潜意识世界里。记得上一次站在长城边上么?”   余皓:“是的,我……我一直想跳下去,感觉到背后不停地有人在推着我。”   将军说:“现在,你回头了,所以我要带你回到图腾所在的地方,让你重新掌控这个世界。”   “然后呢?”余皓问,“我会怎么样?”   “你会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将军简单地说,“或者说,变‘回’曾经的自己。” 第5章 护卫   余皓离开村落时,看见路边还有牧羊人,这令他非常诧异,牧羊人朝他狐疑地望来,余皓便也转头注视他。   牧羊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是你梦境里的NPC住民。”将军说,“现在不要去随便招呼。”   离开村落后,一片茫茫大草原,一声大象的鸣叫吓了余皓一跳,不远处草原湖畔,有一头大象正在湖边饮水。   “为什么?”余皓又朝将军问。   将军回答道:“每个人,每做一个梦,都会发生在这个大世界里,像块被补上去的拼图,添了新的部分。譬如你今天梦见躺在野外,野外就是你新诞生的梦的一块。你梦见什么人的时候,梦里就多了这个NPC,这些NPC都是永久的,是你对外界之人的印象。现在与他们对话,也许会有麻烦。”   “什么麻烦?”余皓说,“为什么有麻烦?”   将军突然停下脚步,说:“听见什么了?”   余皓什么也没听见,将军挡在他身前,反手朝背后摸,抽出一把阔剑。余皓注意到剑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变大了不少。   “有人来抓咱们了。”   话音未落,远处马蹄声响,一队士兵朝着村落冲来。   “在那里!找到了!”似曾相识的声音吼道。   紧接着上百人朝着村落冲来,将军当机立断道:“跑!”   余皓一脸茫然,这里是个开阔的平原,逃向哪儿都会被发现,而刹那间利箭射来,擦过他的侧脸,将军一个转身,将余皓按在地上,以背脊保护了他。箭簇如同暴雨般当当不绝,射在他的铁铠上,射出许多凹痕。   趁着一波箭矢结束时,将军喝道:“到湖边去!躲起来!”   下一刻,驾驭战马的士兵冲来,余皓逃开时匆忙一瞥,只见骑兵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形成包围之势,个个身穿黑色皮甲,身体散发着黑气。那带头人竟然是……   “走啊!”将军喝道,旋即抡起阔剑,迎向带头的队长狠狠就是一剑!   领头之人顿时人仰马翻,将军扫开兵器,居然单枪匹马,与上百骑兵撞在一起!   余皓逃向湖边,湖畔有一树林,将军让他“躲起来”,他却紧张地望向远处,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而湖畔正在饮水的大象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注视着他。   草原上的骑兵越来越多,将军想且战且退,奈何勾索却从四面射来,缠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倒在地上。骑兵驾驭战马,从他身上狠狠地踩过去,将军猛地一把抓住马腿,将那战马掀翻在地。   接着,一声唿哨,大地震动。   一头大象雷霆万钧,沿着草原冲向这伙骑兵队,天地万物仿佛随之震荡起来,大象背上正骑着余皓。   “让开!”余皓一声大喊。   那大象鸣叫声如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只是一撞,骑兵队伍便瞬间溃散!将军在地上侧身翻滚,避开它柱子般的巨腿,吼道:“你差点踩死我!”   余皓喊道:“上来!”   将军抓住一匹落单的战马,翻身上马,冲出了包围圈。大象四处践踏,骑兵纷纷落马,各自逃开,手里端着长戟,欲再战时,大象却转头,朝领队之人冲去。   那领队狼狈不堪,喊道:“余皓!你这个小偷!”   余皓:“……”   将军喊道:“那是谁?!解决掉他!”   余皓:“那是我们年级辅导员!”   骑兵队长头盔滑落,露出面容,恰恰好正是余皓的辅导员,薛隆……   “管他的!”将军策马穿过外围,双腿控马,抡起大剑又冲了进来,吼道,“踩死他!”   余皓:“……”   大象不等余皓吩咐,一声长鸣,朝着薛隆踩了下去,薛隆一声惨叫,骑兵顿时慌张大喊,作鸟兽散。   “走!”将军砍翻几名士兵,催促道。   远处又有追兵来了,这次领队的不知道是谁,余皓拍拍大象的头,不等他吩咐,大象转头,发足疾奔,将军纵马追上,与他并行,反手归剑于背,余皓伸手去拉,将军猛地一跃,骑到大象背上。   战马奔走,将军两手环着余皓的腰,稳稳骑在他身后。   大象远远甩开了追兵,余皓仍不住回头望,两人松了口气。   将军说:“图腾的主人发现咱们了,一旦引起它的警觉,追兵会越来越多。”   “图腾主人又是谁?”   “这得问你。”将军回答道,“不过我想你也不清楚。”   余皓说:“这大象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帮助我,我刚到湖边,它像知道我有危险,跪下来让我骑上去……”   “万事万物,出现在你的梦里都有它的原因。”将军说,“这一路上,尽量别和梦里的NPC交谈,否则会惊动图腾主人。”   余皓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是人吗,将军?”   将军没有回答。   余皓想起将军上一次说过“我不是你意识里的一部分”,也即是说,将军是从梦外面来的。   “你为什么会到我梦里来?”余皓追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将军答道:“我不想看着你死。”   “你是人还是……”   “鬼?”将军倒是很自觉。   余皓一手扶额,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也许有点烦人,但将军一直很耐心。   将军终于道:“不要再问了,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对你的梦境产生复杂的影响,不是什么好事。”   余皓点了点头,按捺住好奇心,没有再问下去,   大路的尽头,一座宏伟的大山拦住了去路,改走山路后,一股风吹过,天色暗了下来。两人的大象坐骑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山路崎岖难走,充满荆棘,大象却坚定不移地始终往前,直到山腰处,全是悬崖要道。   余皓与将军下了大象背脊,面朝一条狭径,一侧是陡峭岩壁,另一侧是万丈深渊。将军说:“我重,我背你过去。”   余皓让他背着,将军转过身,背贴岩壁,面朝悬崖外,两手伸展,一步步小心挪动。   他很想知道将军的长相,根据语气判断,将军的年纪不大,偶尔还会卖个萌,像是年轻人,努力地让自己听起来成熟一点。   余皓突然问:“将军,我可以看看你长什么样么?”   “不可以。”将军想也不想就说。   余皓只得放弃,将军又说:“如果你能成功夺回图腾,我就为你摘一次头盔。”   余皓听到“夺”字,隐约感觉到即将有一场挑战,根据将军所说,图腾现在的主人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且还在追杀他,似乎并不想他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我要怎么做?”余皓说,“敌人很难缠吗?”   “到了就知道了。”将军还是那句话,他小心地穿过狭道,让余皓下来。已近黑夜,他们来到悬崖尽头,余皓不禁惊呼一声。   山下的平原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城池中央,屹立着一座宏伟的宫殿!宫殿灯火斐然,五光十色,飞檐藏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天空中还飞翔着一条巨大的黑龙!   “这……”余皓简直难以置信。   将军调整头盔与铁手套,随口道:“接下来,我得护送你回到宫殿里去,让你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但宫殿已经被占了,咱们得非常小心。”   “上次的援军呢?”余皓问,“我可以把他们叫来帮忙么?”   “不行,他们在守长城保护你。”将军答道。   余皓想起路上遭受的袭击,说:“我什么也做不了。”   将军说:“你的力量会一点一点地回来,抵达图腾的时候,你会变得无所不能。”   余皓说:“可咱们要怎么进去?我能做点什么吗?譬如用魔法?”   “你有什么特长,或者兴趣爱好?”将军带着他靠近城池外墙,寻找进城的方法,迟疑片刻,问道。   余皓:“英语。”   将军:“……”   余皓:“好吧,下象棋算么?”   将军:“还有么?”   余皓:“唱歌……唱得还行。”   将军:“就没有体育运动类的么?”   余皓没辙了。   城墙耸立,墙的那边传来声音,城门瞬间大开,涌出一队足有上千兵马,四散进入平原。   “在搜查咱们下落。”余皓说。   将军道:“想个办法混进去,想想现实里有没有能联系的要素。”   余皓眉头深锁,看着敞开后再关上的城门,又抬头看城墙。   不多时,余皓从城外平原上,找来了一群大象。大象一个叠一个,像马戏团一般开始叠罗汉。   将军:“……”   余皓:“怎么了?我只会指挥大象。”他发现梦里的大象特别听他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将军:“还能这样?”   余皓说:“你进过很多人的梦吗?应该见怪不怪了吧?”   将军:“也不算许多。”   余皓很想多问几句,但本着礼貌,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好奇,他与将军爬上大象的背脊,这些大象犹如他的守护神,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一定有与其相关的事或人,在保护着自己。   “好了。”余皓站上墙头,眺望这五光十色的城市,宫殿群落位于大城正中央,楼宇一座码着一座,堆叠起来,建筑风格像是唐代的高楼。   余皓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来呈现,那条龙是什么意思,何时出现的,更是一头雾水。但就在他看见这宫殿楼宇时,他的内心突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这是他的国度——宫殿内的结构、通道,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我们走吧。”余皓说,“我渐渐地都想起来了。”   将军答道:“你的力量,正在被逐渐唤醒。”   余皓说:“这是我小时,第一次拼出的积木,是我爸爸在外面打工,给我寄回来的玩具。”   将军:“龙呢?”   余皓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跟我走!”   他沿着城墙,来到一处民宅顶上,跳上屋顶,快步奔跑,将军紧随其后,踏出声响,两人一同跃过一座又一座民居的屋顶。穿过大半个城市,靠近宏伟宫殿。   “下面有个入口。”余皓说。   “不能走正门。”将军答道。   余皓答道:“走后门。”   进入城内,余皓反而采取了主动,而将军则不再发表意见,只沉默地跟随着他,就像个忠诚的护卫。此刻两人停在街道尽头,最后一间民居的顶端,街上人来人往,拦住了去路。   NPC的身上都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余皓说:“走过去。”   “太危险了,谨慎点吧,那是什么?”将军示意余皓看。   城中东北角,与中央宫殿遥遥相对之处,有一个奇怪的庙,比起城中辉煌灯火,那里却十分孤寂冷清,显得突兀而不真实。   余皓一脸茫然,随着将军的解说,他开始学习着将梦境与现实联系起来。   这里的一切存在都有其原因,但时间已不容他细想。   “去看看?”余皓问。   将军一时也下不了决定,说:“也许是你的一个避风港。”   余皓刚想问,却突然想明白了,应当类似某个记忆里的安全区,但现在他的目标是宫殿最深处,他思考片刻,最后说:“走吧。”   他率先跃下,将军紧跟其后,说:“如果只有你,确实不容易被发现,但我是个外来者,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引起环境的警惕。”   “没关系。”余皓说,“我们只要从他们背后过去……”   人群聚集在街道中央,街道中心正在播一部露天电影,余皓听到声音——那是他最喜欢的一部片子,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当即满脸通红,将军则侧头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现。   当然,他戴着头盔,余皓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们在人群外蹑手蹑脚地过去,余皓心里七上八下,喜欢男生这件事,只存在他的心里最深处,从未朝人提起。但将军进来了,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内心世界对他一览无余,这实在是有点尴尬。   长街对面,就是那座辉煌的宫殿,宫殿背面有一座矮墙,他们集中注意力,时刻盯着人群。而就在背后高处,那条盘旋的黑龙转过头,突然发现了他们。 第6章 象神   下一刻,黑龙发出一声咆哮,如空中蜿蜒的巨蛇,一掠而过,冲向地面!   “被发现了!”将军当机立断,喝道,“逃!”   余皓要冲进宫殿,将军却一把将他抓住。   “别着急!”   余皓说:“只差那么一点了!”   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却不得不放弃,余皓愤怒叹息,与将军冲进了市集,然则短短顷刻,天地间仿佛变了一副模样,乌云翻滚,雷霆大作,黑龙带着闪电,喷出汹涌黑水,横扫过整条街道!   房屋纷纷陷入洪水中,全城化作一片汪洋,偌大城市只剩下无数屋顶。   “糟了我的梦要毁了!”余皓喝道。   将军带着他撞进全是NPC的长街,大声答道:“会恢复的!只要你重新控制这个世界!”   压抑的梦境刹那转变成噩梦,悲呼声、喝骂声不绝于耳,黑水流所过之处,顿时冲垮了无数房屋。街上NPC黑气燃起,竟是纷纷出手,攻击两人!   “往哪里跑?”余皓说。   将军推开冲上前的NPC,朝余皓道:“你的现实生活里就一个朋友也没有吗?!”   “没有!”余皓难过地说。   将军一把将余皓横抱起来,冲进小巷,黑龙从身后扑过,水流卷来,将两人推得摔在地上。   “没关系。”将军爬起,抽出背后阔剑,转身守住小巷,沉声道,“没有就没有,没关系,还有我,你去避风港!快!”   余皓说:“一起走!不能扔下你!”   余皓一把拖住将军手腕,穿过小巷,两人发足狂奔,背后则传来黑龙的怒吼,一栋又一栋房屋飞速垮塌。余皓跑在前面,冲向那座废弃的庙宇,不停祈求千万要有用!   将军在他的身后,不断涉水,余皓喊道:“将军!”   将军没有回答,只是喊道:“快跑!”   庙宇近在咫尺,周遭破破烂烂,余皓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它。   “相信你自己!”将军冲到他背后,一声大喊,一手揽着余皓的腰,两人冲到破庙近前,同时朝前一扑。   同时,黑龙掀起了海啸,朝他们当头压下。   余皓恐惧地抬头看着黑龙,将军把他抱着,两人同时抬头,就在此时,奇迹发生了。   黑龙驭起的海啸一声巨响,垮了下来,然则庙宇中光芒一闪,仿佛有层无形的屏障,将这洪水挡在了这破庙外!   余皓转头望向那庙,再看黑龙,震惊无比。庙宇残旧破败,仿佛只要轻轻一撞便会彻底灰飞烟灭,却坚定而有力地抵挡住了黑龙的冲击!   “这是我第一次碰到这么强大的怪兽。”将军说,“差点被淹死了。”   将军摆手,紧接着,破庙周遭的空间随之一震,那黑龙竟是“轰”地撞上了周遭无形的结界!   它愤怒无比,纵声嘶吼,带着滔天的怒气不断猛撞,每撞上来一下,破庙就随之产生抖动,扑簌簌地朝外掉尘。   “它会毁了这里的!”余皓一时不知所措。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余皓身后响起。   “给我滚远点!”   将军躺在地上,余皓猛然转头,只见破庙内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一个身影,站在战车上,缓缓行出!   那是一只人形象头,全身披挂着金饰的象神!   象神手持一把长度近一米五的黄金巨杖,朝地面一顿,怒喝道:“滚回去!”   旋即,象神将那黄金杖挥向咆哮的黑龙,一道闪电平地爆发,沿着杖头射向黑龙,顿时将黑龙电得挣扎抽搐,旋即龙卷风发出,狠狠地撞上黑龙,将它卷上半空,扔向远处。   破庙四周爆发出飓风,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大象朝着庙宇自发地聚集,形成坚固的象墙,齐齐仰天长鸣。   光芒退去,象神不断变幻,在余皓的眼中,化作一名佝偻身材,满是皱纹的老人。   “奶奶?”余皓颤声道,“奶奶——!”   象神隐去,余皓连滚带爬起身,冲进了庙内。   进入庙中时,余皓刹那就回到了一个狭窄逼仄,满是报纸、促销传单与塑料瓶的家里,而这四周的废品,都散发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一层金光。   余皓的眼泪刹那就下来了,这里是他的家!奶奶去世后,被他卖掉的那二十平方的小房子!   铁甲声响,将军也进来了。   “这里是你意识里,绝对安全的一个区域。”将军四处看了看,说。   客厅里放着电视,电视里播着无声的连续剧。满是灰尘的书架、轮椅、破洞的蒲扇、墙上父亲的遗照,头顶吱呀吱呀,缓缓旋转的吊扇……墙角倚着一把金灿灿的、一端分叉的法杖,法杖周遭还余留着乱窜的电光。   “回来啦?”奶奶的声音在厨房里说,“给你热点豆浆喝。”   余皓的脚像被焊在了地上,他看见奶奶端着锅出来,将豆浆倒在碗里,手抖得厉害,倒完用抹布擦了下桌上洒出来的豆浆。   “喝完就去学习啊,考上大学,奶奶奖励你个手机。”奶奶把碗递给余皓,又说,“我看会儿电视。”   奶奶仿佛看不见将军,将军便默默在余皓的家里坐下,余皓放下豆浆,来到他奶奶的身边,奶奶坐在沙发上,双目略带着茫然,注视电视里的一举一动。   余皓伏在她的膝盖上,大声恸哭起来。   奶奶用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皓皓又怎么啦?”   余皓摇摇头,抬手擦去眼泪。   将军走到窗前朝外望去,水退了,余下破败的巨大古城,黑龙也随之消失,窗外的世界阴云滚滚,宫殿高处散发出无数黑气,在宫殿前集结。   他回头看了眼余皓,余皓朝奶奶说道:“没什么,都很好。”   奶奶看了眼余皓,说:“有坏人欺负皓皓吗?”   余皓哽咽道:“没有。”   奶奶说:“人家打了你,你就打回去,不要忍着呐。”   余皓点头,抽了抽鼻子,说:“好。”   “那个给你。”奶奶指向墙角的黄金杖,“皓皓,要拿好啊。你爸爸不回来了,你就要靠自己,给你自己争口气。”   “好了好了。”余皓不情愿道,“知道啦。”   奶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余皓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常说奶奶的皱纹是大象,他知道象神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我们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将军说,“余皓,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   “我知道。”余皓仰头看着奶奶,喃喃说,“她只是我记忆里的奶奶。”   “唔。”   余皓又说:“她去世的时候我已经哭过、回忆过了。”   悲伤早在几个月前就体验过,此刻余皓所得到的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喜悦——她始终没有离开,在他的意识世界里永远有一席之地,安静地守护了他。   奶奶起身,到墙角去,拿起那把黄金法杖,杖身缠绕着古朴的花纹,杖头稍稍分叉,像个树枝。   余皓下意识地接过,到手的瞬间,法杖焕发出白色的光芒,一闪烁,变成了一把可伸缩的晾衣叉。   余皓:“……”   将军:“……”   “哈哈哈哈——!”将军突然大笑,说,“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这把晾衣叉打过?”   余皓满脸通红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别笑了!”   将军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没再说下去。余皓告别了奶奶,离开避风港,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总看见奶奶手持这把晾衣叉,在阳台上仰着头晾衣服。偶尔闯祸时,也会被她追着用它打。   他忽然明白了,在童年里看来,这东西象征着力量与某种强权。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十分好笑,拿在手中转了两圈,说:“不知道能不能用出奶奶的那个效果。”   “你相信就能。”将军抽出背后阔剑,两人并肩站在长街上,长街的尽头,则是宫殿的黑色巨门。   宫殿前,大批士兵集结,各持长戟,如崩天怒海一般,黑压压地陈兵于宫殿前,黑龙则不见了。   “有信心么?”将军喃喃道,“不好对付啊,只能指望你了。”   “有。”余皓突然在这一刻已不再犹豫忐忑,他把晾衣叉抽长,喃喃道,“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我已经不怕他们了。”   将军在他的盔甲里笑了声,持剑在手,怒吼道:“来吧!”   紧接着,宫殿前的千军万马,开始朝他们发动了冲锋!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嘀嘀嘀”的声音响起,余皓四处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余皓:“什么声音?”   “不会吧!”将军面朝大军,抓狂道,“你设了闹钟?!”   “怎么办?”余皓说,“我要醒了……”   “没关系……”   话音未落,余皓蓦然在床上睁开双眼,眼角是已干涸的泪痕,他摸到手机,关上闹钟。   余皓:“不会吧?”   余皓翻了个身,闭上双眼要再睡会儿,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翻来覆去许久,最后他没办法,只得坐起身,长吁了一口气,挠挠头。   梦会随着醒来而结束,或暂停么?不对,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如果第一次入梦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第二次则是彻头彻尾的怪事了,余皓努力回忆梦境,记忆却在醒来的几分钟后越来越模糊。“将军”是真有其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无论如何,余皓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又比昨夜入睡前好了点。曾经压在他心上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消失了,虽然还有不少烦心事,但它们都似乎变得没那么让他烦恼与痛苦。   天亮了,昨夜一瞬间降温,冬季阴雨绵延,罩上了整个郢市。银杏叶被打湿后落了满地,余皓洗漱后出门时,室友才陆陆续续回来,瑟缩着上床躺下。   “上课啊?”室友的眼神带着迟疑与试探。   “嗯。”余皓简单地答了声,室友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想必都知道了昨天的事。   小雨淅淅沥沥,余皓拉起兜帽,在教学楼前装了杯热水,便进了教室。周二第一节 是高数,原本稀稀落落没几个人,期中考后将近一半人不及格,整个系都怕了,便几乎满座。   余皓昨夜一直做梦,总感觉梦里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衔接似乎有问题,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而且整夜做梦令他仿佛没睡过一般。他到倒数第三排坐下,侧旁有个男生趴着,近十度的天气,穿了件短袖,脑袋上罩着件运动外套,听见声音,揭开衣服,瞥他一眼。   一头红毛,居然又是周昇。   余皓与他对视片刻,主动说:“感冒还穿这么少。”   周昇打了个呵欠,披上运动外套,满不在乎地掏出一枚感冒药,不问自取,拧开余皓的水杯,把感冒药服下去,顺便用袖子把桌上溅出来的水擦了,抱着余皓的保温杯,继续趴桌上。   余皓说:“你不洗衣服吗?”   “你帮我洗?”周昇一脸不怀好意。   “好。”余皓说,“咱俩换一换吧,我身上这件刚洗过。”   周昇不过是开开玩笑,听到时二话不说,把外套脱了换给余皓,余皓便把自己这件给他穿上。课堂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老师开始上课。   “居然没点名?!”周昇一脸狂躁,朝左右道,“不点名,这老师还是个人吗?”   后排响起一阵小声的哄笑。   “嘘。”余皓示意道。   周昇为他冬天上午的被窝哀叹数声,摸出手机开始刷新闻,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余皓QQ加上。   余皓困得要死,做了一晚上的梦,就像没睡好般,心里还一直想着“将军”,没半点心思听课。   “嗨……正在上高数课,给你们看看高数老师……”前排女生正在玩直播,整理下长发,把半边脸挡住,稍稍低头,现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上高数你还直播?余皓差点给她跪了,然而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躲到桌子下去。   “对啊,后面有俩帅哥,给你们看看帅哥……”   周昇拿课本挡着,不耐烦地朝那妹子说:“别播了,早上起来没洗头!”顺便一手搭上余皓肩膀,让他凑过来些许,朝他小声道:“班主任昨天找你了没有?”   周昇靠得很近,脸几乎要碰到一起,余皓顿时紧张起来,他很少与人靠得这么近,而周昇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   “那你刷牙了吗?”妹子回头道。   “刷了。”周昇咧嘴,一口漂亮整齐雪白的牙,而后冷漠道,“把直播关了,否则我就把你没P的照片贴我空间里了。”   余皓无奈,稍稍躲开些,说:“没。”   “你觉得他是真的愿意帮你,还是想争取工作表现?”周昇几乎是搂着余皓,小声问道。   妹子根本不怕周昇,戴着耳机又小声说:“左边那个红毛,穿的是右边的小受的衣服,我刚才听到了小受答应给他洗衣服……”   余皓:“!!!”   周昇茫然道:“小瘦是什么?”   余皓道:“别播了!快关掉吧会被老师发现的!”想了想,又朝周昇说:“不至于吧,你别把人想得这么坏……”   周昇:“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假,你当心点,别什么都朝他说……”   前排妹子:“让帅哥亲一下?我问问他们……”   “亲你个头啊。”周昇道。   妹子说:“亲一下,我请你们吃午饭。来哟,大家火箭刷起来,来来来——”   “大家火箭刷起来!别墅刷起来哟!”周昇马上朝着屏幕说,“看清楚啦!午饭靠你们了!”   接着周昇一手快速滑到余皓腰上,把他一按。   “你要干吗?!”余皓顿时叫道。   妹子当机立断,手持手机,朝向后排,周昇凑过来,余皓朝反方向躲,躲不过周昇,两人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后排同学!”老师的声音道。   最后三排一起哄笑,余皓狼狈不堪,满脸通红,从桌子底下爬上来,周昇则大大咧咧坐起,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装作若无其事。   “倒数第三排最右边那位同学,上来把这道题做一下。”   后头顿时哄笑,余皓只得低着头,面红耳赤地走上讲台,开始做题。   周昇伸长脖子张望,朝后排问:“他做对了没有?”   幸而余皓题目做对了,周昇才放下了心。   下课后,周昇去上体育理论,余皓则去上心理学。   恰好这节心理学课提到了“梦中的情感”,并以梦中出现的强盗进行举例,在精神上评价情感时,情感的产生常与观念材料联系在一起,譬如强盗出现时必定伴随着恐惧。   但事实上,梦里出现的情境,却经常与情感效果毫无关系,比方看见持刀的强盗不仅不会产生恐惧感,反而会觉得十分滑稽。同样的看见明亮的颜色,兴许会让人感觉到毫无来由的恐惧。   听到这里时,余皓突然隐约明白了更多,同时老师对此给出了解释,因为事件被梦境重新包装了。就像一个实例里,一个女孩看见红色的气球,继而号啕大哭,正因她在不久前看了一场电影,电影中的一家人坐在红色的轿车上并酿成了车祸。   那么,黑龙代表了什么呢?   余皓突然想起了五岁时,被母亲带去的那个水库。也许龙象征了潜伏在水中的生物,也即是他记忆中被遗弃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剖析自己内心时,他感觉到一股愤怒、战栗与不甘相混杂的情绪。 第7章 水库   上午放学时,余皓刚离开教室,却见周昇在楼梯口处等着他,并招了招手里的饭卡,说:“吃饭。”   那妹子在周昇的软磨硬泡下交出了饭卡,理由是“火箭也有我的一份”,于是周昇作出承诺,只吃二十块钱的冒菜,便来领余皓去教师食堂。恰好辅导员薛隆与新班主任陈烨凯就在隔壁桌,正争论着什么,余皓坐下后,两人便短暂地停下了交谈。   一定在说我的事,余皓心想。   “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一趟。”陈烨凯朝余皓说,薛隆则一声不吭,端着碗直接走了。   余皓有点不安,陈烨凯却朝他点点头,示意放轻松点。   “哟,凯凯!”周昇端着冒菜回来,朝陈烨凯自来熟地打招呼。   陈烨凯心事重重地“嗯”了声,也起身走了。   周昇目送他离开,随口无声地说了句什么,余皓说:“不知道他们想怎么处理我。”   周昇说:“你又没做亏心事,怕啥?吃吧。薛隆找你,你就说啊,说实话,别闷声不吭,吃哑巴亏。”   余皓回答道:“要据理力争,我知道了。”   周昇有点意外,赞许地点头,说:“对。”   余皓想了想,突然说:“有什么办法,能战胜自己对一些东西的恐惧吗?”   周昇:“???”   余皓又沉默了,事实上他一直在想黑龙与水库之间的联系。   周昇说:“揍上去,打一架就好了。小时候我被我爸打得没办法,终于和他干了一场,就再也不怕他了。”   余皓:“我不能去揍一个水库啊。”   周昇:“水库?”继而想起昨夜听过余皓的往事,说:“哦,这样啊。”   周昇学体育教育系,专选课也有心理学,虽然没有余皓的课本难,但基础原理还是懂一点的。   周昇把荤菜给余皓夹了点,所谓荤菜,也只是掺了很多粉的丸子,他扒了点饭,想了想,说:“有几个办法,一,亲眼看着水库被填。”   余皓心想对哦,都这么多年了,要是被填了呢?   周昇:“二,下去游一遭,说不定再也不怕……你会游泳么?可千万别自己去。三,说服自己,你妈……嗯……”他没再说下去了。   余皓自己心里最清楚,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亲口问一句母亲,并且说服自己,真相是……她爱他,并从未有过这念头。   吃过后,余皓先回,周昇还在一脸无聊地翻手机,一句“去吧”就打发了他。   余皓回到寝室里,把周昇的外套放在盆里,帮他洗衣服,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冻得他的手通红。   应该加点热水,余皓心想。便去找热水壶,壶里还有点前天打的水,浇进去后,周昇的运动服像是都一礼拜没洗了,按一下就冒出脏水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太抗拒交朋友了,至少不抗拒周昇这个自来熟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周昇的言谈举止十分随意,能很轻松地消除他的拘束感。   余皓洗完晾好,试着在床上午睡会儿,室友们还集体睡着没起床。他实在睡不着,想到下午得去薛隆办公室又有点紧张,在心里反反复复模拟要说的话,时间到了,他悄悄起来,推开了寝室的门。   教导主任、辅导员薛隆、班主任陈烨凯都在,负责这案子的警察也来了,正摘下警帽捋头发。这警察很年轻,看上去和陈烨凯差不多年纪,皮肤黑黝黝的,瘦。   陈烨凯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没动过他的表。”   警察朝余皓点点头,余皓满腹说辞,一下全忘了。   “我真的没碰过他们家的书柜。”余皓朝那警察说,“有指纹吗?”   教导主任正在看警察的警官证,警察姓黄,名唤黄霆,话比余皓还少,礼拜六见他时,他与余皓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余皓一度以为他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自己是小偷了,昨夜陈烨凯给他听过微信语音后,扭转了他对他的印象。   “报案之前,他们家的阿姨就已经打扫过清洁了。”黄霆说,“柜子被擦过一次,录不了指纹。”   余皓又看教导主任,教导主任则狐疑地从眼镜后瞥他。薛隆脸色则不大好看,似乎因为陈烨凯与他中午的那一番争执使然。   “你要大伙儿相信你的清白,就得拿出证据来。”薛隆无奈地说,“法治社会,口说无凭。”   “他们不也口说无凭?”余皓想起了薛隆被大象踩住的一幕,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   “他们有证据!”教导主任说,“表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就是证据!”   “那是我自己拿出来的。”余皓认真说,“我一直在寻找失主,这孩子说谎陷害我,一定不是第一次了,可以去调查一下她的前几个家庭老师,她不想补课,想把我赶走,才想的这办法……”   说到这里,余皓想了想,补了一句:“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陈烨凯哭笑不得道:“你还同情起她来了?这事儿给咱们学院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余皓瞬间对陈烨凯有了不一样的印象,仿佛因为他,今天薛隆的态度便明显有了区别,而且陈烨凯话中之意,居然是连消带打,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坑他的那名小学生。在场的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明显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陈烨凯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一个突破口,证明你没有偷东西,你好好想想,先从行为动机开始,找失主这件事,有人知道么?”   “失物招领的内容算么?”余皓马上说,“我邮箱里有个失物招领通知,是在网吧写好发到自己邮箱,准备在打印室里下载,再打印出来张贴的。”   “调出来。”陈烨凯说。   黄霆不以为意地说:“起不了太大作用。”但目光仍随着余皓的动作挪过去,余皓到陈烨凯的电脑上去操作,陈烨凯突然想起什么,正要关上网页,但余皓已经不小心看见了。   那是个危机干预的网站。   余皓突然鼻子有点发酸,不敢看陈烨凯,登录了邮箱,黄霆示意他稍等,用录像机录了下邮箱里的日期、附件,以及余皓打开附件的整个过程,并特地拍了失物招领通知的电子档。   陈烨凯接管了电脑,余皓没有再多看,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洗脱冤屈。   半小时后,陈烨凯与余皓将黄霆送出学院,黄霆说:“我会和对方沟通下,争取明天,后天,把你们约到一起谈谈,这段录像,应该可以打消他对你的偏见。”   余皓正想开口,陈烨凯示意他不要说话,交给自己。   “行,最好能让余皓和孩子单独谈谈。”陈烨凯如是说。   黄霆又摘下警帽,摸了下自己的头发。   “我尽量争取吧。”黄霆答道,“实在不行,就用调解的方式。”   “我是希望能还他个清白。”陈烨凯说。   黄霆看看陈烨凯,又看余皓。黄霆颧骨高,眼眶深,五官轮廓分明而凌厉,浓眉大眼的,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余皓的内心。   “有时候,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相信你,就够了。”黄霆这句话是朝余皓说的。   余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黄霆朝陈烨凯点点头,上了车,把车开走了。陈烨凯示意他到办公楼内的落地玻璃窗前,两人看着外头的雨。   余皓透过玻璃窗看着陈烨凯的倒影,昨夜在病房里灯光惨白且昏暗,自己状态又不好,没怎么注意陈烨凯。今天他穿了身修身的黑毛衣,黑西裤,帅得简简单单,且让人惊艳,结合昨天周昇说的,陈烨凯这一身,就像韩剧里的男主角,兴许贵得令余皓无法想象。   余皓感觉自己站在他的身边,就像个又土又傻的乡巴佬。   陈烨凯在玻璃倒影里朝余皓笑了笑:“你有什么想说的?”   余皓沉吟良久,说:“我觉得她的爸爸,不会承认。”   “嗯。”陈烨凯出神地答道,“大家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但黄霆会搞定他,警察有警察的办法。多少嫌犯,公安一开始办案也没证据,打打心理战,对方自己就承认了,你要乐观点。”   余皓说:“陈老师。”   陈烨凯眉头稍稍一扬,侧头看他。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余皓说,“别再担心我,我向你保证。”   “我相信你。”陈烨凯笑着说。   余皓离开学院,面朝回宿舍的路,沉默片刻,出了学校大门。   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周昇正在买烟,见余皓走过去,“哎”了声。然而大路太吵了,余皓没听见。周昇跟了过来,见余皓上了一辆公交车,他满脸疑惑地去看站牌。   “这小子……”周昇赶紧出去拦出租车。   一个小时后,余皓在阴雨连绵的近郊,冻得直哆嗦,走下水库堤坝前的一片草地。   他边走边心想,自己可千万别出什么三长两短,否则陈烨凯得被他活活气死。中午刚说“好好活下去”,第二天就被从水库里捞出来。   他已经快打消这个念头了——比起五岁来的那天,水库杂草快长到齐腰深,梯子锈迹斑驳,通往一个水泥浅坡。   “你搞什么啊?”一个声音突然在水坝上响起,余皓顿时大叫一声,差点从草坡上滑下去。   周昇扔了手里烟头,一个侧身,从水坝上滑了下来,怒道:“你有病啊!”   余皓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废话!”周昇说,“这区就一个水库,不来这儿还有别的地方?”   “可是……”余皓还想问,周昇却双手揣在兜里,狠狠踹了他一脚,说:“不是说别一个人来吗?”   余皓傻乎乎地站在雨里,周昇又怒道:“把帽子戴上!”   两人戴着兜帽,天色一片昏黑。   周昇在雨里等了将近半小时,一身快湿透,打了个喷嚏,余皓说:“我就是来看看,没打算下水。”   周昇没回答,拿着手机照明,走在前面,回头道:“到了地方你就说声。”   “就这儿。”余皓答道。   “你确定?”周昇在桥洞下问。   余皓说:“非常确定,我记得那个‘禁止垂钓’。”   他还记得当年来时,母亲就在禁止垂钓的牌子下看着他,让他去挖螺蛳,十四年过去,水库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有草长高了些。   “我先下去。”周昇说,“你等着吧。”   “不不。”余皓说,“我去。”   周昇也是个不怕死的,说:“那你抓住我的手,不管怎么,都别放。”   余皓望向那漆黑的水面,终于感觉到了一股恐惧,当年尚且不察,过后越是想起,就越觉得不是滋味,面前隐隐约约浮现出黑龙的双眼,正在水底下凝视着自己。   那是恐惧,是死亡,是他铭刻在骨子里的,如影随形的绝望。   余皓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周昇,一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手掌中传来周昇灼热的体温,在这个黑夜里,他想,这一生他记得最清楚的,也许就是周昇的手。   “去吧。”周昇说,“别怕。”   余皓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周昇又说:“我觉得你有病。”   余皓在黑暗里答道:“我也觉得我有病,不然怎么会自杀?”   周昇:“别这样,我就随口说说。”   余皓站在齐膝深的水里,很久没有说话。   周昇道:“怎么?下啊,我不放手。”   余皓:“水不深……”   周昇:“……”   周昇也下来了,这里的水非常浅,余皓一米七五,水只到他膝盖。周昇一米八,腿又长,水连膝盖都没到。   周昇挠挠头,说:“游几圈?我给你拍张照。”   余皓:“……”   余皓突然在这黑暗的水面上哈哈地笑了起来,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周昇走了几步,试探周遭水深,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余皓也涉水走了几步,心里突然如释重负,那个小时候的自己仍在这里挖螺蛳,但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从外头看不出水有多深……”   “哎!”周昇瞬间大叫一声,接着是夸张的落水声,余皓被这么一吓不得了,瞬间喊道:“周昇!”继而朝他扑了过去,周昇一把抓住他,两人全身是水。周昇滑倒了,狼狈地坐在水里,但没几下就站了起来,说:“这是什么?”继而从水里提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垃圾袋。   余皓:“……”   周昇:“完了,这会儿你心理阴影的面积估计还得再扩大点,别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又一个小时之后,余皓与周昇在郢口区钟山四路派出所,朝警察解释这个塑料袋的来历,陈烨凯在旁听得嘴角抽搐。   余皓原本看见塑料袋,就想起什么碎尸案,周昇那胆子却是他见过最大的,直接就当场拆开了。黄霆正在给两人做笔录,垃圾袋敞着,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二捆新钱,每张一百,底下还压了两块砖头。   陈烨凯:“……” 第8章 拾金   “一叠十万。”余皓朝黄霆道,“一百二十万。”   余皓暑假把房子卖了二十四万,去银行取了现金交欠下的医药费,十万一捆,就是这规格。   周昇朝黄霆说:“谁在水库里头放这么多钱?”   整个派出所都轰动了,出来看俩人捡到的这一袋钱。   黄霆说:“你们俩跑到钟山水库去做什么?”   余皓:“呃……”   周昇挑衅地看着黄霆:“这跟你们有关系?”   “当然有。”黄霆道,“大晚上的,两个大学生去水库?”   “我教他游泳不行啊。”周昇说。   陈烨凯道:“说实话!余皓,你自己说清楚。”   余皓只得把实话说了,当然黑龙的梦一句也没提,只是说在课本上学到,要克服心里的恐惧,黄霆看看周昇,又看余皓。   “我猜这钱呢,一定是哪个贪官家里的啦!”周昇又说,“巨额财产来历不明,新闻上不是总说么?说不定能牵出一只大老虎呢。这是立功啊!还不赶紧谢谢咱们?”   陈烨凯有时候那表情,简直想求周昇别说话了,没想到余皓也说:“很有可能,这案子得好好查查。”   “这就和你们没关系了。”黄霆做完笔录,合上笔记本,“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哟!所长?”   所长接了电话,晚饭吃到一半赶紧过来,众人起身与所长握手,所长拍拍余皓与周昇的肩膀,着实嘉奖了一番,无非是“年轻人能抵御诱惑不容易”之类,陈烨凯灵机一动,顺着说:“能不能给余皓同学一面锦旗?”   “这个……现在还没找到失主。”所长犹豫道,“用什么名义呢?我看要不……”   周昇突然说:“以‘人民的名义’啊!话说拾金不昧,是不是约定俗成的,都会给拾获人一成的答谢?”   所长马上答道:“这个锦旗是应该要有的。”   “我自己做个。”陈烨凯马上说,“署咱们所的名就行。”说着看了周昇一眼,赶紧补充道:“你俩写一起。”   黄霆也帮着补充,朝所长解释道:“这孩子刚被人冤枉,有个锦旗,可以扭转学院领导对他的印象。余皓同学是个诚实的人……当然,这位红……黄……染了头发的同学你也一样。”大伙儿都不敢惹周昇,免得又被他奚落,连忙又朝周昇补了句。   余皓顿时心里给陈烨凯和黄霆疯狂鼓掌。   离开派出所,陈烨凯叫了个车,在前座刷淘宝,说:“怎么想到来钟山派出所报案?”   “我就知道这间派出所地址。”周昇望向窗外,满不在乎地说。   “给你点个赞。”陈烨凯在网上找了家同城做锦旗的,让加急明天就送过来,说着回头又看了余皓一眼,说,“你也挺好,不受金钱诱惑。”   “我倒是没想这么多。”余皓道,“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不过不是我的,就不该我得。”   周昇正色道:“陈老师,你还让人做什么锦旗。这锦旗一做,别人不就知道派出所捡了钱么?咱们就该什么话都别说,把钱放下,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反正也是贪官的赃款,上缴给国家,充了国库,最后还得养贪官。”   “派出所拿了,还能给咱们人民警察改善改善生活……年底每人发个五万十万,皆大欢喜……”   余皓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所长打开塑料袋,目现精光的场面。   周昇:“开个玩笑,黄霆呢,是个好警察。不过我说一句,那个所长不是好东西。”   余皓:“为什么?”   周昇:“我不好说,总之他是个烂人。这事儿最后不会有什么结果。”   陈烨凯简直拿周昇没辙,说:“话别乱说,一百二十万,这点钱够做什么的?不要把我们的李所长说得这么虚伪、这么猥琐好不?更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点钱?这点钱!”周昇一拍大腿道,“我要有一百二十万,我还读什么书?”   陈烨凯正色道:“你这一辈子,何止赚这百来万?真这么想就完了,换了是我,我当然也上交国家。周昇呐,你这人怎么总是心口不一?能不能真诚一点?”   周昇果断道:“那是,咱们陈老师一条围巾就两万四,当然看不上这么区区……”   余皓:“……”   陈烨凯马上截住周昇话头:“这话千万、千万不能在学院里说!”   陈烨凯那天接了薛隆电话,赶着来医院看余皓,一时忘了把围巾取下来,周昇眼尖,一眼就瞥见了,没想到这就被抓住了把柄,班主任这么炫富,影响实在不好。   “一百二十万。”滴滴司机把着方向盘,说,“我要有一百二十万,我还开什么滴滴?”   陈烨凯:“……”   周昇一阵爆笑,把余皓按在自己怀里捏,陈烨凯一脸无奈,到了学院后又再三耳提面命,勒令周昇绝不能把围巾的事说出去,才放两人走了。   一百二十万……余皓已经忘了这几天里几乎所有的事,脑海里全是捡到钱的一幕。   【怎么就不是捡到一百呢?】   QQ上,周昇朝他发了个消息。   余皓:【捡到一百说不定真的不会交了,毕竟也没法找失主。】   周昇:【(撇嘴)五十也好啊。】   余皓:【十块也不错。】   周昇:【十块够吃个毛!改天一起打工去。我突然想起,那家长是不是欠你家教费还没结呢?】   余皓:【不送我去坐牢就不错了,还结钱?】   周昇:【他来了我陪你去,把钱要回来,你请我吃饭。自助餐,一百六十八的。】   余皓:【没问题。】   余皓关了手机,今天是他这辈子与人打交道最多的一天,也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天,他疲惫得无以复加,今天室友没再去通宵了,隔壁床在打呼噜,上铺还抖个不停,于是他伸脚踹了两下床板,不想再惯着上铺的。   “睡觉了!”余皓简单粗暴,不耐烦地喝道,“打飞机去厕所打!”   寝室内响起一阵笑声,余皓有点惊讶自己居然不那么包子了。然而上铺消停,余皓戴上耳机,挡住了鼾声,沉沉睡去。   音乐响起,犹如大海潮水,下一刻,他在千军万马中睁开了双眼!耳畔传来将军的怒吼。   “打架怎么还带BGM的?!”   “我刚睡着!在听歌!”余皓一摆手里晾衣叉,只见骑兵朝他们冲来,敌方带兵的将领,浑身铠甲,赫然正是他初中的班主任。   “干翻他!”余皓喊道。   将军抡起大剑,吼道:“你倒是动手啊!”   天音震响,在那磅礴的音乐中,余皓双手持晾衣叉,那晾衣叉如同得到感应,刹那爆发出金光,紧接着雷霆迸射!   余皓在那光辉中悬浮起来,诧异地发现自己变了一身模样,一袭开襟短袍刷然抖开,袍上绣有雷电纹样,如黑衣王袍内衬着雪白衬衣,手中晾衣叉则金光万道,从连接处断开,流动光线重构为两把青铜质地的长刀!   余皓一声唿哨,双手各执短刀,如二刀流战士,落地时一躬身,短刀前推,刀尖绽放出潮线般的雷电,就像天神双翼般展开,朝骑兵前锋疾撞而去!   将军大声喝彩,抡起大剑,紧随其后,那闪电与雷鸣四处迸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两人冲进了战阵,在柔和的音乐中,将骑兵阵强行撕开一个缺口,不断推进,将军喝道:“把首领解决了!”   初中班主任凶神恶煞,身披甲胄朝他们冲来,手持斩马刀,顷刻间已冲到了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将军把阔剑一横,余皓踩着阔剑,几步踏空,在空中一个翻身。   将军抽剑,横过身,强行与那将领的战马一撞,只见战马前足腾空而起,带着马上首领被抬高。   “死吧!”余皓在空中垫步,一翻身,两手短刀同时挥出,一瞬间将那首领的头斩了下来。   黑气瞬间爆发,骑兵队伍哗然四散。   余皓落地,转头看将军,将军打量四周,两人突破宫殿后门,潜入了内部。   门后面是条漆黑的走廊。   “有火么?”将军说。   “没有。”余皓老实答道,“你什么时候进我梦里来的?”   “和你几乎同时。”将军在黑暗里回答,伴随着行走发出的铠甲声响,解释道:“当你结束做梦时,外来者也会弹出梦境。”   “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这儿孤军奋战。”余皓说,“等我一会儿。”他正尝试着将两把短刀拼接在一起。   将军停下脚步,答道:“那我就完蛋了。”   余皓在黑暗里说:“在梦里死了会怎么样?”   将军说:“你是梦境的主人,死去后会回到图腾主宰面前,失去所有的力量,被它彻底控制,放逐出边界,扔进意识边界外的潜意识世界里,坠入黑暗,永远流浪,再也没法回来。意味着你的某个‘自我’在内心里,已彻底消失。在现实里则……”   将军思考片刻,说:“也许会再一次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好说。至于我……嗯……算了,不要刨根究底。”   余皓心中一动,这番话也即意味着,将军的真实身份,也许是个人?   “你在现实里也会死,是不是?”余皓又问。   将军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又说:“但你现在力量恢复得可以,咱们应该能赢。”   所以你来长城救我,自己也面临着危险。余皓心想,你在现实里是谁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认识你。   但无论将军是谁,一旦确定了他是人类,也就确认了另一件事:他拥有穿越梦境的本领,这是一种超能力?余皓大约明白了,将军为什么不愿说得太多,想必不愿让他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   一个问题的推断,引出了更多问题。将军为什么会拥有这种能力?   余皓将两把短直刀拼接在一起,光芒一闪,晾衣叉恢复了法杖形状,较之在奶奶手里金碧辉煌的模样不同,到了余皓手中,则变成了一把青铜质地的长杖。   杖头现出一只造型夸张,眼睛圆圆的鸟儿。   法杖亮起光芒,照亮了黑暗。   将军:“这是……”   余皓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我天生就会用法术。”   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有着源源不绝的力量,正在血管中流动,稍一注入法杖中,杖身便亮起光芒。   “法术你自然就会了,因为这是你的世界。我奇怪的是,这只鸟……”将军转过身,一手按在头盔上,像是想揭起头盔的罩栏,认真看个仔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余皓道:“我怎么感觉没见过它,不过许多东西,我总以为没见过,实际上都是见过的。”   “你去过三星堆么?”将军问,并用手指弹了弹那鸟儿。   余皓被这么一提醒就想起来了,说:“杂志上!《中华遗产》!以前我家订过。可是为什么和三星堆有关呢?”   将军摆手,说:“走。”   余皓举起法杖,照亮了长廊,进了宫殿内部,通道错综复杂,余皓全凭直觉在走,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儿,重重楼梯与长廊之间,他总能找到正确的道路。   “我感觉到图腾了。”余皓说。   就在不远处,有一件东西,正在朝他发出强烈的召唤。   将军自从看见三星堆的青铜鸟后便陷入了沉默,余皓又说:“将军?”   将军:“嗯……”   余皓说:“到图腾最后的这一段路,让我自己走吧。”   将军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余皓朝将军认真说:“这应该是我的一个人的战斗。”   将军说:“你不希望有谁来,替你见证么?”   余皓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其实是怕将军会有危险,无论他隐瞒了自己什么,在别人的梦里死了,一定不会轻描淡写,多半有严重的后果。如果将军是个人,那么送他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我不动手,在旁边看着。”将军说,“你得学会接受别人对你的好。别总觉得欠人的情。”   余皓有点伤感地笑了笑,说:“我确实很介意。”   将军把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推了推,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说说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事吧。”将军说,“大事小事,都可以说。”   余皓说:“最放不下的,我已经放下了。”   “只有一件?”将军又问。   余皓把初三那段往事大致说了些,将军只是沉默地听着。   余皓边说边走上一段长长的台阶,登上这段台阶,面前顿时大亮,这是一个宽敞的通道,通道两侧,树立着纯金打造的高大塑像。尽头有两扇巨门,门前站着一名武士,那武士的面容是如此清晰,余皓曾经以为自己忘了。   “他是谁?”将军解下背后长剑。   “我的……朋友。”余皓答道,“他叫刘鹏轩,鹏轩,好久不见了。”   那是他初中的同桌,偷了花轮钱包,害他奶奶去学校下跪的人。余皓说:“我本来以为守在这里的人会是花轮,没想到是你。”   “死同性恋。”那武士面容消瘦,眼窝凹陷,手里拿着一把长棍,说,“出卖朋友的垃圾,我要杀了你!”   将军怒吼道:“闭嘴!”   余皓被说破自己最敏感、最脆弱之处时,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将军的一声怒喝却拯救了他。   将军朗声道:“你不要动手,我替你教训他!”   余皓:“……” 第9章 图腾   将军上前,倒拖阔剑,稍稍躬身。   刘鹏轩带着阴郁,说:“来啊,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余皓听到这话,瞬间想起了往事,三年来,他一直期待的,就是刘鹏轩找到自己,并将他狠狠地打一顿,这段过去就此结束。但刘鹏轩没有,于是在他的意识世界里,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我没有错!”余皓蓦然喊道,“是你先背叛了我!”   下一刻,将军已化为一道银色的电光,冲上前去,与刘鹏轩战在了一起,旋即刘鹏轩一声大喊,手中长棍迸发出光芒。整个大殿内,所有的金铸雕塑全部动了起来!   八具金铸的雕塑全是余皓初中同学的模样,朝着长廊中间的两人冲来,将军挥舞起大剑,刘鹏轩则舞起长棍,顷刻间两人交换了数招,余皓眼花缭乱,拆开权杖,化作两把长刀,加入战团。   将军靠着一身铁铠硬扛,与刘鹏轩互相抢攻,而金塑同时转头,朝着余皓冲去!   余皓焦急喊道:“将军!”   “相信我!”将军怒喝道,“无论他是什么人!相信我能揍扁他!”   “我……”余皓定了定神,正要上前支援将军,然而这两人速度实在太快,不停地交换位置,在无数金塑之间犹如疾风,来回穿插。余皓只得再次拼出权杖,释放出雷电,电流贯穿金塑。   “我要用这把武器,揍死你们这些混账!”余皓怒吼道。   瞬间在他的思想里,浮现出从家里带出晾衣叉,将花轮的这群跟班打得满地找牙的场面。霎时间权杖迸发万丈雷霆,轰然爆破,八具金塑顿时摔向四方,爆炸,化作千万金币,散了满地。   此刻将军正与刘鹏轩激烈缠斗,从巨大的红漆柱子后打到房梁上,两人又一同狠狠摔下来。   将军喝道:“余皓,帮我!”   余皓冲上前,刘鹏轩却一个箭步,射向将军,将军横过阔剑一挡,“当”地巨响,在那冲击力之下被撞得直飞出去,背脊撞在巨柱上,顿时将红漆木柱拦腰撞断!   “不是这么帮……给我力量!你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将军道。   “怎么给你力量?!”余皓无论怎么追都追不上,刘鹏轩仿佛铆足了劲追着将军,不让他有机会逃脱。   将军怒吼道:“相信我!”   “我在相信你!”余皓喊道,“加油!”   “你这哪是相信我!”将军翻身跃起,与刘鹏轩互拼一记,又被他整个人掀飞,狠狠摔在地上。   “你根本就余情未了,这是帮着他!”   “我没有!”余皓见将军不断挨揍,飞身近前,两人却又蓦然分开。余皓释放出雷电,雷电迸射时,却丝毫无法近得刘鹏轩的身。   将军呻吟着爬起来,说:“我要被打死了……你够可以的……”   余皓:“我不爱他!”   “移情!”将军怒喝道,“懂移情什么意思吗?喜欢别的人!这家伙现在是无敌的!”   余皓挡在将军身前,刘鹏轩旋转长刀,改横劈为直刺,一声狂吼,化作虚影掠来,将军却在这电光石火间与余皓交换了位置,挡在他的身前,撒手弃阔剑,左手手腕转过,右手横切,一式锁住了刘鹏轩的刀锋!   刘鹏轩和身撞上,将军与余皓一同被撞得如断线风筝般倒摔出去,狠狠掼在了地上。然而刚摔在地上,将军挣扎着坐起,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将余皓搂在怀里,以身体保护他。   余皓:“……”   刘鹏轩捡起将军的阔剑,右手刀左手剑交搭在一起,身体爆发出黑气,缓缓道:“接受你的报应吧。”   余皓缓缓喘息,将军却伸过手,扳过余皓下巴,透过覆面头盔,与他对视。   “我这么保护你,感不感动?”   余皓颤声道:“是,我很感动。”   将军:“喜欢这个人渣,还不如喜欢我,对不对?”   余皓:“……”   余皓刹那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起来,紧接着,刘鹏轩一声狂吼,刀剑齐出,化为虚影,轰然射向将军。将军把余皓一搂,抱在身前。   下一刻,刘鹏轩到得近前,刀剑光芒闪烁,将军沉声道。   “这就……对了。”   一声巨响,将军周身铠甲射出耀眼银光,只见他一脚踏地,背脊用力,左手揽着余皓,侧身站起,右拳出击,漂亮的下勾拳穿过刀剑,狠狠地击中了刘鹏轩的下巴,将他挑得平地飞起,紧接着再一旋身,出连环踢,将刘鹏轩绞翻在地!   “剑!”   将军话音落,余皓将刘鹏轩脱手的阔剑扔了出去,将军抬手接过,刘鹏轩挣扎着爬起身,连滚带爬想逃。   “死吧——!人渣!”   下一刻,将军倾尽全身力气,阔剑狠狠斩下,刘鹏轩一声惨叫,顿时被将军斩成了两截!   余皓下意识侧过头,不忍再看,刘鹏轩鲜血爆射,然而射出的那一刻,全身骨肉、血液化作黑气,蒸腾而上,在这长廊中彻底消失了。   长廊内陷入寂静,此刻余皓瞬间觉得,一切都随着将军落下的那一剑,迎来了彻头彻尾的终结。刘鹏轩也许还活在世上的某一个地方,但从此已与他再无关系。他不再爱他,也不再恨他,对此他没有遗憾,也没有思念。   将军缓慢站起,背对余皓,说:“你得找个爱人,替你在现实里教训这家伙。”   余皓没有说话,一时心中百味杂陈。   将军转过身,来到余皓面前,伸出覆着铁手套的一手,摸了摸余皓的头,说:“对不起,刚刚我只是……”   “我知道。”余皓打断了他的话,有点伤感地笑道,“刚刚你只是迫不得已。”   “你在现实里,一定会遇上合适的。”将军解释道,“但不是我,待会儿,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你还答应过我,会摘下头盔给我看看。”余皓说。   “我记得呢。”将军如是说,来到走廊尽头的那扇大门前。   将军又问:“你为什么想好好活着?”   余皓:“嗯?”   将军说:“我认真地问你。”   余皓:“这很重要么?”   将军:“非常重要,在你想好之前,我们先不推门进去。”   余皓站在将军背后,注视着他的背影,说:“我想好了。”   “你必须想清楚这个答案。”将军说,“而且坚信它,不能动摇,因为这将是夺回图腾的关键。”   “好的。”余皓答道,“我想好了。”   将军有点意外余皓没有说出来,片刻后道:“想好就行。”说着靠近大门。   余皓跟了上去,他一时心潮澎湃,牵了下将军的手,将军的铁手稍握了握,继而松开,接着没说什么,以肩膀抵着门,将它缓缓推开。   余皓来到另一侧,与将军一起推门,他侧头看着将军,将军的覆面头盔,正好也朝着他的方向。   “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了,你的力量是不是会变得更强?”余皓突然说,“只要你不拒绝我,我相信你的力量,你就不会失去了。”   “这取决于你。”将军停下动作,说,“不取决于我。”   “可我好不容易放下了刘鹏轩。”余皓笑着说,“又忘不了你,这没有用啊。”   “只有现实里爱过的人,才会在你的意识世界里留下投影。”将军认真地说,“我只是你梦里的来客,当我走了,就是真的走了,不会占着你的内心。”   余皓心想,我宁愿你永远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加油。”将军鼓励他。   余皓毫无来由地心中一动,心想莫非是他?   余皓:“爸?”   将军说:“哎,乖。再叫声?”   余皓:“……”   余皓恼火地说:“你占我便宜!”   将军像在笑,笑得快没力气推门,整个人躬身下去,按着膝盖,余皓抬脚踹他,将军说:“你自己要叫我爸。”   余皓自言自语道:“我只是试一试。”   将军沉默片刻,而后道:“推门吧!王者归来了!”   余皓本来有点儿伤感,在这句话下却刹那热血沸腾,与将军一同推开门,霎时光芒爆发,巨响声中,四面八方的墙壁轰然垮塌,破碎,朝着四面八方飘散。乌云滚滚,现出一个露天祭坛。   祭坛中央,出现了一把王椅。天空中黑龙咆哮,缓慢下降。   平台足有上千平方,刻满了奇异的纹路,木质结构宫殿飞速瓦解,破裂,他们仿佛置身于天顶,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头顶的滚滚乌云。   “你终于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王座中央,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小孩,继而漫天金光随之一收,化作天空中喷射出黑色火焰的、巨大的、扭曲的符号,悬浮于空中。   “那就是你的图腾。”将军抬头,望向天际。   余皓:“这是……”   “嗯。”将军答道,“他就是你的另一面,或者说,你的黑暗人格。”   余皓走上前一步,黑龙蓦然降下,守护着黑化的余皓,余皓幼小的身形不断伸长,化作成年的他自己。   余皓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自己,虽然是另一个自己,他却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黑化的余皓身体孱弱,面容雪白,带着病态的气质,头发略长,赤着脚,双眼低着,不知望向何方。   “你在想什么?”黑暗的余皓轻轻地说,“你自愿放弃了这儿,为什么还想回来呢?”   余皓说:“我在想,陈老师说得对,我确实长得还行,就是太穷了,总穿着旧衣服,得换身好点的。”   “不会有人喜欢你的。”黑暗余皓说,“你的性格本来就让人讨厌。”   余皓微笑着说:“换身衣服,好好收拾下,不是为了给人看,而是让自己心情好点。”   黑暗余皓说:“穿再好的衣服,话说几句,你还是会被打回原形。你自卑、敏感,你是老人带大的小孩,固执。别人的无心之言,你总觉得他们像在嘲笑你,笑你穷,笑你土。”   “对。”余皓又说,“因为自卑,不想欠人情。总觉得自己不会有朋友。人穷志短,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背叛了我……”   说到这里时,黑暗余皓终于抬眼,与他对视。   余皓又说:“我懦弱,不上进,自以为是,表里不一,废物一个。愤青还知道用键盘关心下现实呢,我连愤青都算不上。随便怎么样,和我都没关系。”   黑暗余皓说:“对啊,这他妈的活着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去死呢?到潜意识里去吧,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余皓再往前走了一步,黑龙发出咆哮声,阻止他的靠近。   “谨慎回答。”将军突然道。   余皓注视着自己的黑暗人格。   “不为什么。”余皓说,“接下来,我想慢慢去找这个答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但我相信这个问题,一定会有答案。”   “所以,我将用接下来的日子,好好活着,去寻找这个答案!”   黑暗人格在听见这个回答后,刹那发出怒吼。   “痴心妄想——我要放逐你——”   一瞬间,黑龙冲向余皓,张开巨口,发出怒吼。   “现在!”将军掠过余皓身前,冲向黑龙,喝道,“伸手!”   余皓与黑暗余皓同时伸手,高处悬浮的图腾霎时扩散出金光,余皓左手朝向天空,右手持法杖,怒喝道。   “你才是被放逐的那个!”   余皓手中雷霆绽放,雷电击中那黑龙,黑龙张开嘴,却无法引发海啸,只喷出些许水花,顿时被电得摔在高台上。将军猛地一翻身,上了黑龙背脊,黑龙不断挣扎,将军一声暴喝道:“死吧!”   将军一剑,狠狠插进了黑龙的龙头,黑龙挣扎腾空,却哀嚎一声,翻腾着朝平台外摔了下去!   “将军!”余皓喊道。   “别管我!”将军的声音从平台尽头传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了平台的边缘。   黑暗余皓震惊道:“你……你……”   “我已经不怕你了!”余皓大声道。   下一刻,黑暗余皓两手前推,聚集出一道气劲,与余皓相撞,余皓发狠大喊,手中法杖指向王座,两股气劲碰撞,卷起飓风,飓风横扫了整个祭坛,将军几次艰难地爬上来,却无法抵御那狂风,被吹得往外飞去。   黑暗的力量形成疯狂的漩涡,将余皓与黑暗余皓卷在中央,黑暗余皓不死心地伸手,召唤天顶的发光图腾,图腾开始显露出具象形体,朝着中央降落,余皓吼道:“还记得这把武器么?!”   黑暗余皓陡然睁大双眼,在那飓风中,余皓手中法杖显露原形,现出晾衣叉形态!   “这是,这是……奶奶的……”黑暗余皓声音颤抖。   “打他的腿!”将军冷不防吼道:“腿是弱点!”   余皓冲上前,就地一滚,黑暗余皓顿生恐惧,朝后不自觉地一躲,避开小时候最惧怕的真·奥义·晾衣杆抽腿!   余皓翻身跃起,嘴角现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继而凌空一抓,抓住了坠下的图腾!   图腾到手的刹那,黑暗余皓发出一声狂叫,金光沿着天际线疯狂而来,漫天乌云顿时化作滚滚白层云,朝着余皓手中霎时一收——   ——图腾现形!   金光迸射,飓风随之停下,时间仿佛静止,余皓手中,持着一个银色的三角金属盾。   “这是……”余皓忽然明白了什么。   黑暗余皓痛苦地哀嚎起来,双手里释放出黑色流星般的火团,击在盾牌上,然而金属盾却发出强光,彻底击溃黑暗火焰,继而倒卷回去,缠住黑暗余皓的全身!   “我要……”   “……放逐你!”   余皓一声怒喝。   盾牌发出一道冲击波,在空中无声扩散,黑暗余皓如遭到了重击,在那巨响中化作一枚黑色的流星,刷然掠过天际,飞向遥远的天边,坠向长城外的潜意识世界。   黑火在空中翻卷,消散,飞向四面八方。   “你永远消灭不了我……”黑暗余皓的声音微弱远去,化作回声。   “嗯。”余皓答道,“不过你可以消停一阵子了,我会随时警惕你回来的。”   盾牌化作金粉消散,升上天空,再次组成图腾,缓慢旋转。   “拉我一把。”将军的声音从高台尽头传来。   余皓马上扔下武器,快步跑去,把将军从高台边缘拉上来,两人到得王座前,疲惫地坐下直喘气。   “我赢了。”余皓喃喃道,“我回来了。”   “从你说出‘我想活下去’的时候。”将军沉声说,“这个结果,就是必然。”   将军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缓缓走向台边,余皓仍在出神,忙起身跟上去。   “你答应过我……”   “嘘。”将军转身,以手指按在他的唇上,说,“看。”   余皓:“看什么?”   将军让他转过身,站在自己身前,余皓想转头,却被将军强行扳向面朝平台外,说:“待会儿再说,先认真看。”   漫天乌云消散,地平线上现出一缕金光。   “太阳……太阳……”余皓的声音发着抖。   朝霞翻涌,退往天地尽头,天际线金光迸发,如千万奔雷击碎夜幕;如滚滚潮水浸没大地;如震耳钟声撼动世间……   碧空万里,旭日初升!   那是余皓这一生里,所见过的至为宏伟的一次日出,就像太阳神倾翻了锤炼万物的火炉,红光无休无止地倾喷而来,一轮朝阳似火,照耀着他的梦境、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阳光照耀万里长城,烽燧熄灭,潮水般的黑暗纷纷退却,军队发出震天欢呼,长城外,现出万顷无波的、镜般的大海,倒映着天际白云与灿烂的朝阳。   阳光照耀草原,动物奔跑,象群齐声长鸣。   阳光照耀这梦境世界的无数山峦、城池,住民们纷纷抬头望向天际,一身黑气散去。   阳光照耀都城,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砖瓦、碎木纷纷升起,回归其位。洁白的砖石、琉璃瓦从四面八方飞来,嵌合在庙宇上,花园中升起象神雕塑。避风港大门缓缓关上。   祭坛渐渐下沉,断柱、墙壁从大地上升起,如积木般再次拼起了这宏伟的宫殿,和风吹过,勾檐上千万风铃齐声作响。图腾悬浮于大殿高处,绽放金光。   余皓与将军站在窗边,朝远方眺望,来时的山峦一片青葱翠绿,山顶笼罩着云雾。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余皓转过身,稍抬头,注视将军。   “我得走了。”将军说,“朋友,这是我答应你的。”   他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第10章 采访   那一刻,余皓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停下了流动。   他看见了将军头盔里的模样,但在这头盔中,却什么也没有。   是的,什么也没有,原本该是头的地方,是一团模糊的雾气与光芒。   “你……将军?”余皓喃喃道,并伸出手,去触碰他本该是脸的位置,手指却穿过了那团雾气。   “我不是人类。”将军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余皓怔怔看着他。   将军说:“我穿梭在你们人的意识里,我没有形体,与你们的现实世界毫无关系。所以,你应该都明白了。”   余皓眼里淌下泪水,却笑了笑,说:“谢谢你,将军,我可以给你一个东西么?”   将军戴上头盔,略带茫然地说:“你要给我东西?”   余皓朝图腾抬起手,图腾上的金光便洒出些许来,沿着空中形成一道金光闪闪的轨迹,在余皓手中化作一面盾牌。   “送你的。”余皓说,“这是我内心里最坚固的盾,你以后还会到别人的梦里去么?”   “这……”将军一时竟有点手足无措。   余皓把盾朝他推了推,将军说:“把图腾送我,没事吗?”   余皓示意将军看图腾,它还在,只是光芒不易察觉地减弱了些许。   “如果可以,我想把整个图腾都送你。”余皓说,“我不大想在心里放个盾。”   将军自言自语道:“倒是第一次有人送我……意识世界的东西,还是……图腾,我不知道能不能带走。”   将军低头,抬手,摸了摸那盾牌,再抬头,注视余皓,突然道:“你认真的?”   余皓道:“当然!”   将军说:“你知道你给了我什么?”   余皓坚持道:“当然知道!”   将军端着盾,两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余皓又说:“这个盾,会替我守护你。”   “那我……收下了。”将军接过盾,右手一掠,将它潇洒地背在背上。   旋即,余皓抱住了他。   “谢谢你。”余皓低声说。   将军抬起手,摸了摸余皓的头。   “晚安。”   这两个字,就如同一个神奇的咒语,将军化作光粉,砰然飞散,余皓刹那扑了个空,两手缓缓放开,难以置信地看着空气。   “晚安。”余皓说。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余皓瞬间睁开了双眼,从床上坐起来,一手覆在额上。寝室里昨晚忘了拉窗帘,阳光恰好从阳台外的角度斜射进来,落在他的下铺位置上。   七点三十五,糟了!迟到了!余皓慌忙起身,突然发现手机没响。   哦今早没课……余皓筋疲力尽,躺了回去。室友纷纷蒙头大睡,余皓睁眼看着上铺床板,梦境中的一幕幕闪逝而过,此时此地,他没有悲伤,也没有激动,取而代之的,则是心绪的宁静。   朝阳照在周昇晾干的运动服外套上,它散发着软绵绵的香皂味,郢市在晨曦中醒来,自行车铃声不时窜上阳台,跳进房里。   郢市的冬天非常适合在阳光里睡觉,全城就像心照不宣一般,自觉地将工作时间往后挪了半小时。单位默认九点半前不做正事儿,大学默认八点半前不讲新知识点,民居默认十一点半前不点外卖不催快递……若说北上广深如同狂奔的喷火龙,裹挟着所有人不断向前,位于华中的二线城市郢市就像步履蹒跚的庞然大物,慵懒缓慢地行驰着。   余皓一度想过离开这里,只因故乡留给他的,几乎没有多少美好回忆。仿佛背井离乡,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但他不得不承认,重获新生这件事与时间、地点都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麻烦事还远远没有消停,太阳依旧升起后,新的开始已悄然来临。   余皓刚到图书馆坐下摊开笔记,就收到陈烨凯的消息——施先生答应明天下午见一面,具体地点另行通知,让余皓准备排开时间。   余皓已经不怕他们了,答了声好,又问有什么要准备的。   陈烨凯的回答是:【自由发挥就行,我们会帮着你的。】   余皓:【自由发挥很可能会打起来,还是先把灭火器什么的拿走比较好。】   对面忍不住笑了起来,余皓一惊抬头,见陈烨凯正坐在斜对面,看着他笑。   余皓顿时尴尬了,忙低下头回陈烨凯消息,只见陈烨凯忍着笑,朝他这边看,余皓竖起一本《梦的解析》,陈烨凯便点了点头,师生二人各自在图书馆里自习。余皓中途休息时,又给陈烨凯发了条消息。   【不上班吗?】   【准备考博,院长答应我可以随意,别离开学校就行。】   陈烨凯今天换了身深蓝色的毛衣,格子衬衫的领子从毛衣领口处翻出来,和本科生几乎毫无区别。余皓又看了会书,忽然注意到整个图书馆里,似乎只有自己和陈烨凯在自习。   前面、后面,周遭坐的已经几乎全换成了女生!她们纷纷拿着手机,假装拨头发,摄像头从四面八方一起朝向陈烨凯。   余皓马上低头发消息:【老师你正在被很多人偷拍,注意不要抬头。】   陈烨凯:【有多少人?】   余皓:【大概二三十来个吧,还在陆续增加。】   陈烨凯:【你帮我借几本书,我先走了。】   陈烨凯显然见怪不怪,把书名发给余皓,又发了个文档:【把采访稿填一下,明天联系媒体,给你上个腾讯新闻。】   余皓:“!!!”   这波操作实在太风骚了!余皓再次重新定义了陈烨凯,文档里是个采访稿,陈烨凯飞速收拾东西,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图书馆。   背后有人说:“你百度搜一下……是他是他!就是他了!”   余皓心中一动,打开百度,搜了下陈烨凯,搜索栏里连带的关键字是:“陈烨凯 中大校草,与陈烨凯哥伦比亚大学。”   余皓彻底被有关陈烨凯的内容闪瞎了狗眼。   【今天好好休息。】陈烨凯说,【明天争取把那父女俩一波带走。】   余皓笑了起来。   翌日,他把采访稿发给陈烨凯时,办公室的门正关着,似乎在谈重要的事。   余皓沉默地坐在办公室外,有点儿紧张。   思考待会儿施先生与他的女儿来了,得怎么沟通。昨夜他渡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说也奇怪,梦境世界里,太阳升起之后,他就再也回不到宫殿里了,一晚上睡得十分踏实。   施先生与他的女儿施坭,将会面地点选在了学院,陈烨凯在这之前,什么也没有朝余皓说,只让他放宽心。   中午十二点半,施先生没来,周昇倒是先来了。   周昇今天反常地穿得很规矩,套了件黑色卫衣,朝余皓“喂”了声,并一脸冷漠地点了点头。   余皓挪了个位置给他坐。   “你不用来的。”余皓低声说。   “那怎么行?”周昇说,“有热闹必须得围观,这是做人的基础乐趣。”   余皓:“……”   余皓正紧张得手心出汗时,傅立群也来了,意外地也没穿运动服,径自到两人中间坐下。   “两位爱妃好啊。”傅立群往中间一坐,大大咧咧道。   余皓:“……”   “滚!”周昇跷着脚,怒斥道。   办公室的门打开,黄霆与陈烨凯走出来,还有个不认识的女生,陈烨凯拿着个文件夹,说:“都到齐了,去会议室吧。他俩是来陪你的。”   坐进会议室前的一刻,余皓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其他人也没有与他说话。但就在坐下去的瞬间,看见那小女孩,余皓突然就仿佛有许多话,控制不住地想说出来。   陈烨凯先和施先生握手,自我介绍了一番,余皓这边坐了四个人,施先生一边两个人,女儿还背着书包,警察坐中间。   施先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西装,把车钥匙放在长桌上,一旁搁着电子烟。   “稍等下,我们还有个记者采访。”陈烨凯朝施先生说,“不超过十分钟。”   施先生瞬间就傻了,说:“采访?谁决定的?”   “跟您这边没关系。”黄霆摘下警帽,捋了下头发,说,“余皓和朋友捡了一笔钱,一百二十万,交给我们派出所了,所里决定写封表扬信,帮他们报道一下,传播正能量。”   施先生:“……”   “朋友”不乐意了:“我就这么没存在感吗?”   陈烨凯忙朝记者说:“他叫周昇。”   余皓说:“是我们一起捡到的,其实是他踩到那笔钱才发现的。”   “你们填写的访谈我都收到了。”女记者道,“过程写得很清楚,没有问题,就补充几个小点,很快。”   “派出所的锦旗下午才送过来。”黄霆朝那记者说,“到时他们学院会拍了发你。”   女记者问了几个问题,周昇搭着余皓肩膀,挪到会议桌边上,一一作答。余皓侧头看周昇,又看记者,想了想,最后说:“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拿的。我觉得,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是他们没有机会捡到这么多钱罢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典型,就是刚好碰上。”   女记者:“这很不容易了。”   “不算正能量。”余皓诚恳地说,“应该的。一个人,愿意在另一个人陷入危难、冤屈时伸出援手,相信他,帮助他,不计回报地将他拉出泥潭,让他重见光明,这才是正能量。”   女记者突然笑了起来,说:“这是在说谁?啊?”   余皓说这话时,想起了梦里的“将军”,女记者却转头一瞥,瞥向陈烨凯,又怀疑地看黄霆,看傅立群,再看周昇。   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儿奇怪,似笑非笑的,更带着点儿不好意思。   周昇突然就红了脸,说:“他应该是在说我。”   众人:“……”   余皓道:“嗯……我是说……大家,谢谢你们。”   周昇:“不是说我么?”   余皓示意他别说了,周昇转移了话题,朝女记者认真地道:“我还有个独家猛料……你知道吗?余皓同学,还被人陷害了!”   “这样就可以了!”陈烨凯当机立断,过来送记者离开。   “周昇,这是我名片……”女记者越过陈烨凯,把名片递给周昇,“我们空了详细聊一聊……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周昇要起身去接,傅立群马上扯住他裤子,余皓会意前去接过。   陈烨凯把她送走以后,果断把名片从余皓手里夺走,放进自己西装口袋里。 第11章 面谈   记者走后,会议室里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安静。   “有话就说吧。”施先生带着嘲讽的笑容,说,“坭坭下午还要上学。”   黄霆慢条斯理地说:“今天主要想让你们双方谈谈,解开这个误会。”   余皓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施坭身上,施坭从记者进来到离开,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她的手机。   施先生道:“我不知道这个误会是什么,现在你们派出所的意思,是想息事宁人了?”   黄霆说:“余同学拾金不昧的事迹,施先生您也听见了。他不大会动别人的东西。”   陈烨凯说:“这里头应该是有什么误解,余皓平时不太擅于表达自己,应该不是双方的错,说开了就好了。”   余皓听陈烨凯与黄霆一唱一和,突然有种直觉,他们是不是在这之前就认识?   施先生说:“我们是法治社会,不能唯心论,是要讲证据的。对不对,黄警官?”   黄霆又重复了摘警帽、戴警帽的过程,若有所思地说:“所以现在我们也没有证据,认为余皓拿了您的东西。”   “这还不算证据?”施先生哑然笑道。   “但您也看到了。”陈烨凯拿出余皓的失物招领通知,“他确实是不知情,会不会是无意中掉进包里的?”   这时施坭抬头,看了余皓一眼。   “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谈了。”施先生说,“太浪费时间了,我以为今天他是来承认错误的,如果认错态度诚恳,我可以考虑不起诉他,现在这样……”   余皓突然开口道:“我可以和坭坭谈谈么?”   施先生顿时就变了脸色,说:“你有什么资格?”   陈烨凯与黄霆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场众人心下了然。   黄霆说:“配合一下调查吧,让双方沟通一下,也许有助于解除误会。”   “根本就没有什么误会!”施先生说。   黄霆只看着施先生,施先生怒气冲冲地对视,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施先生。   施先生又说:“谈什么?”   没有人开口,会议室里所有人一致心想,你跟我们学心理的玩?   施先生等不到回答,又说:“坭坭,你愿意和他谈么?”   施坭沉默,施先生又朝他们说:“你看?坭坭根本不想理他。”   还是没人回答。   最后施先生说:“行,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以后不会再答应你们的任何请求。”   会议室里所有人集体起身,打开门出去,留下了余皓与施坭。余皓心想这真是心理学在实践上的胜利——谈判时报过价,再注视你的对手,这时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果然,施先生败下阵来。   他只有五分钟时间,余皓注意到,陈烨凯和周昇的手机都留在了会议室里,应当都开了录音。   “坭坭。”余皓朝施坭说。   施坭坐在余皓的正对面,低头看手机屏幕,“嗯”了声。   余皓说:“我原谅你,这是我们对话的前提。”   施坭突然变了脸色,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又没做错事,用得着谁来原谅?”   余皓说:“你把表放在我的包里,我都看见了,那天你趁着我出去接电话的时候,踩着我的椅子上去开的表盒。你本来想拿另一块表,对不对?其他的表上,留下了你的指纹。”   施坭抬头看了余皓一眼,刹那就震惊了。   施坭一时方寸大乱,她爸爸有十一块手表,全收在一个大的木表盒里,表盒搁在书柜中。余皓走后,施坭特地用纸巾擦过柜门,却忘了她在挑选表塞进去时,也会留下指纹。   而保洁阿姨只会擦拭书柜,是不会替施先生去擦表的。   “指纹的事,我让他们别告诉你爸爸。”余皓耐心地说,“咱们一起想个办法,帮你瞒过去,好么?老师保证不让你挨骂,可你也别再冤枉我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是不是你爸爸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强迫你……”   施坭眼中现出无以伦比的恐惧与绝望,余皓刚说到一半,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但事实已来不及让他细想,施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余皓正要安慰她时,会议室外却响起怒吼声。   “你不要吓她!”施先生一直透过小窗,紧紧盯着里头,施坭一哭,他顿时冲了进来。   “哎!”周昇怒道,“还没到五分钟呢?!”   周昇紧随其后,要将施先生拖出去,余皓心想糟了,这么一哭起来,自己原本还有话想说,却不得不被这突发事故中断。   “再给我两分钟时间!”   “坭坭!”施先生怒道,“跟爸爸走!”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施坭起身后,却不住往会议室另一头躲,余皓见周昇拖着施先生,忙道:“有话好说,别动手!”   施先生被周昇一把拽住,顿时大怒,转身一巴掌扇出,咬牙切齿道:“垃圾混混……”   孰料周昇只是后仰一避,便轻巧避过,紧接着出拳!   那一瞬间,余皓被骤然出现的两个大字砸中——完了。   周昇一拳下去,会议室门口顿时陷入混乱,施先生狂吼一声,扑上前要去周昇扭打,傅立群却道:“别打架!有话好说!”说着把施先生一把从背后抱住。   “嘿嘿——”   周昇旋即弹跳两下,双手握拳,竟是将施先生当作靶子,迎面又是一拳过去,施先生顿时哑火,满脸鲜血,“砰”的一声飞溅出来。   “给我住手!”陈烨凯终于带着黄霆警官回来了,声音如雷霆,学院里上课的学生轰然而至,将走廊挤了个水泄不通。场面一度混乱无法控制,余皓却无意中注意到躲在桌子下,探出头观察的施坭。   “都给我等着!这次不搞死你们!我就不姓施!”   施先生最后气急败坏地吼道。   “太恶劣了!”教导主任几乎是怒吼道,“性质太恶劣了!”   半小时后,院长结束了会议,匆忙赶回学院,院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会议室里,板着脸翻看报告。余皓、周昇、陈烨凯、傅立群在对面站成一排,背着手挨骂。   “一个学生抓着她的爸爸。”教导主任朝院长说,一手指着对面,解释道,“拉偏架拉偏架!我亲眼看见的!另一个学生跳来跳去,把人当沙包打!我们学院怎么有这样的学生,简直是……”   “余皓同学。”院长一开口,教导主任顿时闭嘴了。   余皓正低着头,看周昇手上的血,眼中带着询问神色,周昇示意没事。被叫到时,余皓便抬起头,直视院长双目。   “先前你们辅导员薛老师,提交过一次劝退你的申请。”院长说,“但是前天晚上,快十二点了,你们的陈老师还赶到我家,找我谈了足足两个小时。”   余皓沉吟不语,院长突然把材料摔在桌上,怒道:“你们就是这么处理事情的?!简直荒唐!”   院长嘴角带着两道法令纹,陈烨凯本想解释,一被凶,瞬间也不说话了。   “是我动的手。”周昇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关他的事,你要劝退就劝退我。你劝吧,劝了我就退。”   傅立群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会议室内顿时尴尬起来。   “不关他们的事!”余皓马上说,“都是我叫他们来帮忙的!而且是施先生先动手的,我们可以调监控。”   那老院长姓宁,在司法界曾经很有点名头,提前退休后被聘到学院,看似不管事,实则心里门儿清。她毕竟接触过大大小小凶杀、犯罪案件后,对余皓这点小事,简直一眼就能看出内情。外加前天夜里,睡觉前穿着睡衣,听陈烨凯说了半天余皓,心里已差不多有数。   “是我的问题。”陈烨凯朝宁院长鞠躬,答道,“我去处理吧。”   宁院长急匆匆回来,到得院门口时,恰好碰上扬长而去的施先生,施先生满脸血,在一群学生的嘲笑声中出来,一见老太太顿时按捺不住地破口大骂,不理会她的致歉,直接开车走了。   “周昇留校察看。”宁院长冷冷道,“余皓严重警告,下周一召集学生开会,让余皓在会议上做检讨。烨凯,这件事你给我想想清楚,不要葬送了几个学生的前途。”   这话说得相当重,陈烨凯马上应声,宁院长怒气冲冲,起身走了。   出得学院,余皓沉默片刻,要往走廊里去,被陈烨凯一把拽住,陈烨凯说:“你又做什么?”   “我找院长。”余皓说,“我害了周昇!”   “没关系。”周昇满不在乎道,继而与陈烨凯一起,将余皓给拖走了。   “余皓,你不用被劝退了?”傅立群突然说。   周昇想起来了,说:“对哦,不是说要劝退你吗?”   陈烨凯终于忍无可忍,在学院外怒吼道:“所以现在你们还捡便宜了?!”   陈烨凯原本已经找了院长,阐述清楚其中缘由,更有拾金不昧的事实,院长对余皓形成了良好的印象。打算今天与当事人谈完,和和气气地解决掉,就息事宁人了。余皓与周昇捡钱后那天夜里,院长对两名学生充满了赞许,况且施先生把矛头指向了学院,这就令人很不爽了。   所以院长的意思是,对方不愿意和解,我们也不怕他。陈烨凯才如此地底气充足,没想到今天节外生枝,周昇又挥出了历史性的一拳。   幸亏傅立群没被牵扯进去。   “去食堂加餐吧,你带饭卡了没有?”周昇又无所谓地朝傅立群说。   “都给我滚回寝室去!”陈烨凯终于失去了理智,朝三人怒吼,余皓张了张嘴,说:“陈老师……”   陈烨凯抬起手,扬手竟是要打余皓,余皓下意识低头,闭眼。   “我对你太失望了。”陈烨凯说完也走了。   余皓怔怔站着,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周昇两手揣在兜里,将余皓的寝室门一脚踹开,室友们吓了一跳。   “开会了啊。”周昇道,“借个地方用用。”   众人:“……”   “别别。”余皓忙拉着周昇,毕竟是他的寝室,但傅立群、周昇一进来,几个室友们仿佛见了鬼一样,纷纷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周昇搬了张椅子坐下,傅立群直接就躺余皓床上了,余皓去把周昇的衣服收了给他,周昇“唔”了声接过,只是埋头发QQ消息。   余皓内心是十分愧疚的,把大家牵扯进来,还这么折腾。   傅立群说:“你问出什么了没有?”   周昇看了余皓一眼,拿起手机,凑到耳畔听语音。   余皓说:“差一点点就诈出来了。”   傅立群又说:“他爸警惕得很,生怕女儿被你套出话,凯凯陪那个警察在外面抽烟,警察突然被一个电话给叫走了,他要是在,姓施的也不敢进去。”   余皓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施坭,像有什么话想说。”   傅立群道:“要么咱们明天上她学校去等?你知道她在哪儿上学么?”   余皓自然是知道的,就在市中心的一所重点小学,但出了这事儿,施先生一定会非常警惕,说不定会亲自接送,自己几个人,有很大可能接近不了他女儿。他瞥周昇,周昇奇怪地始终保持着沉默,始终没有吭声。   “红毛。”傅立群说,“别聊了,想想办法。”   余皓看了眼周昇手机,只见上面是大段大段的消息,聊天的人是陈烨凯,陈烨凯则发了一大堆语音,全是六十秒的。   “你别再气他。”余皓忙道,“我太对不起他了,周昇!”   周昇道:“我得给他说清楚!对你失望什么?!人是我揍的,关你屁事!”   余皓简直一团乱麻,换了从前,根本不敢想自己会做这种事。   “对不起了。”周昇把手机揣兜里,朝余皓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余皓黯然道,“害你挨处分了。”   周昇马上说:“那你帮我把脏衣服都洗了吧。”   余皓:“好的。”   傅立群道:“我总感觉周昇得挨个处分,现在好了,心里终于踏实了。”   余皓:“……”   周昇说:“你刚刚说那小女孩,是什么情况?”   余皓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股奇怪的感觉,施坭的哭不像是害怕的哭,而是憋了很久,一种委屈难过、宣泄式的哭。但自己与施先生无冤无仇,对方根本没有目的指使女儿来陷害自己。   三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其间,寝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余皓去接了,恰好是陈烨凯。   陈烨凯气消了,打电话来给余皓道歉,在电话里说道:“刚刚我失去理智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都是周昇那混球,咱俩都是受害人。让他们滚回自己寝室去,别再惹事了,你把检讨做一下。”   余皓偷看了两人一眼,傅立群蒙着头在余皓床上睡觉,周昇则连着余皓寝室的Wi-Fi打游戏,跟没事人一样。   余皓一直说“好的”“好的”,最后把电话挂了。   “让你们回去。”余皓把傅立群叫醒,傅立群睡眼惺忪地下来,周昇道:“吃饭去吧。”   周昇的日常总是与吃结伴,余皓带上饭卡,要请他们吃饭,饭卡里还剩着点儿钱,家教的薪水也没要回来,但这顿饭余皓是一定要付的。晚饭后,周昇递给他一大堆衣服。   余皓戴着耳机,从八点一直洗到关灯,还泡着一桶。外套T恤也就算了,还有周昇的袜子和内裤……余皓第一次给人洗袜子内裤,一时心情相当复杂。换了在高中认识周昇,说不定自己都把他当作男朋友了。   可是余皓对周昇这种类型的男生不算一见钟情似的来电,他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也许因为周昇虽然处处护着自己,这种“护着”的表现却太直男了。他既对他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也告诉自己,禁止喜欢上他。自己性取向的问题千万不能被周昇知道,否则他说不定会觉得他恶心。   那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刘鹏轩那样的么?余皓想起大门前充满仇恨的刘鹏轩,又有点诧异,我曾经居然会喜欢上他?他有什么好的?   洗着周昇的衣服,余皓又突然想到,周昇有女朋友么?他忍不住地想谈一场恋爱。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期许爱情。但也许这一生,已经有一个“人”,在他的意识世界里留下了不可抹灭的一席之地——将军在哪里,他过得还好么?如果可以,他说不定想请求将军,去施坭的梦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洗不完了——啊啊啊——   要关灯了,周昇的衣服还剩下一大桶泡着,余皓一晚上什么也没做,光洗衣服了,明天还得再洗一天,他只得无奈地上床睡觉去。 第12章 施坭   周昇的衣服花了三天才晾干,其间这家伙对余皓的检讨表现了出离的愤怒。   “检讨什么?”周昇说,“怎么检讨?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检讨也是我检讨。”   余皓认真地写了检讨书发给陈烨凯,并将周昇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心想也许只要检讨做得诚恳,院长说不定会收回周昇的留校察看。   但他的愿望很快就破灭了,陈烨凯通知他,12月30日,元旦放假前,学院会下通知。   “姓施的联系了媒体。”周昇刷着手机,上面是自己与余皓拾金不昧的专题稿,又说,“准备报道咱们偷东西又打人的事了。”   余皓说:“会有什么结果?”   “网上会挨骂吧。”周昇随口道,“无所谓啊。”   余皓正思考时,周昇又说:“姓施的要告咱们故意伤害罪和告你偷窃。”   余皓:“什么时候?”   周昇没回答,只翻手机看新闻。   “我要去找施坭。”余皓突然说,“三十号之前,必须和她谈谈,我自己去谈。”   周昇的注意力从手机上转到余皓的脸上。   那天是个周五,余皓在年级大会上,在全年级面前做了检讨。结束的时候,最后几排的体育班突然一起鼓掌,紧接着带动了整个年级的学生一起拍桌子、鼓掌、喧哗。   辅导员的脸色顿时变得尤其难看,班主任陈烨凯马上起身,怒视后排,正打算开口训斥,结果迎上了半个教室的手机摄像头和女生们的小声尖叫,顿时出师未捷,涨红了脸,鸣金收兵,火速在哄笑背景音中坐下。   “施先生一家不接受民事调解,元旦后学院打算帮你们找好律师。”开完会后,陈烨凯在会场外叫住了余皓与周昇,解释道,“同时负责余皓的案件,和周昇的故意伤害行为。”   余皓说:“我自己来吧,我去法律援助中心填表申请。”   陈烨凯摆手,喝了点水,眉头深锁,朝余皓说:“这件事现在院长很关注,已经不是你们的个人问题了,欺负到咱们学院头上,院长的意思是,既然不愿意好好说话,就绝不姑息。”   余皓十分意外,陈烨凯又说:“摊上这事,谁也不想,前几天我忙得脚不沾地,接下来得还有一阵子,你们都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陈烨凯一连好几天没有再找过余皓,仿佛冷淡了些,余皓几次想找陈烨凯聊聊,但陈烨凯总没理他,今天对话后,余皓一颗心便落了地。   周昇这次也老实了,说:“对不起,陈老师。”   陈烨凯看看周昇,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帮我个忙,人情就算还清了。”   余皓马上说:“好的!”   “期末考别被影响了,千万不要挂科,尤其也别作弊。”陈烨凯手指点点周昇,说,“这和我的工作有很大关系,周昇,你们班上我就担心你。”   周昇:“……”   正要离开时,陈烨凯突然又说:“你们捡到的一百二十万,大概有线索了,那天黄霆被叫回去,就是查这件事。”   余皓十分惊讶,正要再问时,陈烨凯却告诉他们暂时只能保密,具体他也不清楚,转身离开。   这天是周五,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学校里到了下午三点就一副冷清萧瑟的景象。余皓把自己最后的三百块钱家当揣在兜里,准备今天顺便去找份日结的兼职,赚个一两百,吃到期末。   傅立群去见女朋友了,满大街全是情侣,周昇在地铁上瞥来瞥去,周围全是抱在一起的小情侣,无奈:“唉,年年圣诞节都这样,不给单身狗活路了。”   “你谈过女朋友吗?”余皓忍不住问。   周昇勉强回答道:“算吧,反正被嫌弃了。”说着又打起精神,凑过来朝余皓说:“那妹子腿真长,看见没有?”   这证实了余皓的猜测,周昇果然是个宁折不弯的直男。   余皓看了眼,说:“确实很美。”   他虽然喜欢男生,却也能理解男生为什么喜欢漂亮的女孩,许多女孩,只要认真收拾了自己,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就像个恬静的港湾。在她的身边再没有风雨也不必去心烦,多少惊涛骇浪,尽化作两个人、一个家,里头承载着的是鸡毛蒜皮的小烦恼与小幸福。   市中心,万达广场立着一个大圣诞树,商家几乎全在疯狂打折促销,人来人往。余皓等在一家花房咖啡外,周昇怀疑地说:“你确定她们会来?”   余皓点点头,说:“我给施坭补课时,她和同学经常发语音,她们很喜欢来这家店里。”距离上次周昇把施先生揍得满脸血已过了一周,对方的警惕心应该小了些,余皓便想着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上。   天色渐黑,余皓带着学生证,先去一家披萨店里问了下,得到一份派传单的工作,恰好店长在,给了他张名片,明天让他直接过来领传单,周昇一脸“这都可以”的表情。   “就行了?”周昇难以置信问。   “对啊。”余皓答道,“就是钱太少了,一天就四十。”   周昇没打过工,看着余皓简简单单找到了兼职,余皓说:“真的很少,你算算,做满三十天也就一千两百块钱。”   余皓得在寒风里站一整天,从早上十点派到天黑,赚回来的钱只够买杯咖啡。而郢市今年的人均收入是三千五。周昇突然动了动余皓,示意他看,花房咖啡里,施坭和一帮同学果然来了。   余皓忙示意周昇别管,低头想给施坭发消息,发现被拉黑了。   他推开门进去,到收银台前,抬头看甜品,买了两份施坭喜欢的提拉米苏,这花掉了他不小的一笔钱,再让服务员送过去,自己则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施坭正与另一个女生说话,提拉米苏上来以后,两人便发现了余皓。   两个小学生都穿着校服,余皓摊开一本杂志,喝着免费的白水,并未抬头看她们。   “坭坭问你,到底想干吗?”另一个小学生过来,坐在余皓对面。   余皓注视那小学生,六年级已经算得上“少年”了。   “我想和她聊聊。”余皓说,“没别的事。”   “我知道你。”那小学生说,“你是她的英语老师,她让我向你私底下道歉。”   余皓听到这话时震惊了,那女孩快速地说:“我叫潇潇,蛋糕的钱,我微信转给你。”   说着女孩掏出手机,要给余皓转钱,余皓拒绝了,又问:“坭坭她还好吗?”   “不要问了。”潇潇说,“她快被她爸……算了,反正……”   她看着余皓,说:“我们走了,你别再跟着她。”   “我走。”余皓起身道,“你们继续玩吧。”   潇潇抬头看着余皓,突然问:“你要和她爸爸打官司吗?”   余皓迟疑道:“我不想打,但是没办法,必须打,我走了。”   潇潇朝余皓说:“还是加个联系方式吧。”   余皓主动加了潇潇QQ,潇潇又说:“我再给你留个电话。”   他离开花房咖啡时回头看了一眼,恰好施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看吧,有收获,这一趟没白跑。”   “嗯,是个突破口。”   余皓与周昇叼着筷子,在美食汇里等麻辣香锅,周昇翻看潇潇的QQ空间,听过余皓的转述,说:“我怎么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余皓道:“是吧,我最开始就觉得。”   余皓总觉得那天回去后,施坭就挨她爸的打了,而且从第一天上课开始,他就发现这孩子注意力不大集中,且不喜欢说话,像极了自己初高中的时候。   “她爸妈不知道是不是老吵架。”余皓回忆施坭家里的情况,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保姆,施先生很少出现,而且施坭的妈妈,居然到现在还没出现过。   麻辣香锅上来了,周昇说:“夫妻打架家里长大的小孩,应该像我这样才对。”   余皓:“……”   周昇满不在乎地说:“攻击性强。我爸我妈从我小时候就打架,不要命地打,互殴不算,还要打我,拿皮带像抽陀螺一样地抽我……笑?笑毛啊!”   余皓听到周昇这生动的比喻,脑海中就出现他爸把他像陀螺一样抽得转起来的画面,实在忍不住。   “我既围观,又挨打,害我长大以后也喜欢打人。”   余皓万万没想到,周昇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起过去。   “所以我去学拳击,想揍死我爸,后来他俩总算离婚了。”周昇说,“谢天谢地,不用再互相折磨下去了。”   “所以你得克制一下。”余皓说,“有时候你确实有一点冲动了。”   “道理谁不知道?”周昇说,“就忍不住啊,习惯了,大家也都不喜欢我。”   余皓说:“我喜欢你,很喜欢。”   周昇脸红了,示意余皓吃吧吃吧。   当夜周昇又给了余皓一大堆衣服,今天是周末,室友们要么找女朋友去开房,要么上游戏参加圣诞活动。余皓只得在寝室里洗衣服,心想要么自己开个宿舍人工洗衣店,帮同学洗衣服赚生活费也是个出路。学费要一万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过完元旦以后到春节这段期间怎么活,还没着落呢。   本来就穷,还不得不出卖时间换钱,真是人穷志短……余皓十分羡慕那些不用打工的同学,他们衣食无忧,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图书馆里,学习知识,拓充自己的眼界。而他就得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打工回来累成狗,再也没有力气学习和参加课外活动增长见识。   长此以往,就像个恶性循环,有钱人花钱买时间,进步越来越大,人生越过越好;穷人则拿时间换钱,在泥潭里挣扎越陷越深,麻烦越来越多。余皓一直在想摆脱这个境地的办法,否则自己会一步步地被这个泥潭给吸进去。而首先就要把自己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工赚生活费学费里,解脱出来。   怎么这么冷?余皓的被子不知道被谁扯走了,紧接着一道金光,梦中,他感觉到自己身不由己地冲向了太阳。太阳越来越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强行地扯进了太阳里,面前景象刹那转化为一片黑暗。   再下一刻,无数黏滑的触角缠住了他。   “放开我——!”余皓大喊,“这是什么?!”   蓦然间狂风大作,自己置身于一个黑暗的世界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颈,令他无法呼吸,并将他扯进了冰冷的雪地中。   “揍它的……连接处……”一个声音虚弱道。   余皓辨不出方位,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余皓便猛然想起来了!   将军?   “将军!!”   将军的声音转瞬而逝,余皓两手被扯得笔直,悬挂起来,下一刻,一具圆形的、满是螺旋利齿的巨口,带着黏液,蓦然朝他张开口,发出一阵飓风般的音波!   余皓:“……”   无数个念头在余皓脑海中转瞬即逝,包括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我的武器……武器!   武器!!!   余皓刚一动念,霎时感觉到手上出现了他的法杖!他竭力要将手收回,四周的触手却猛地一扯,几乎要将他五马分尸!他将法杖握在手中,用尽全身力量,法杖瞬时爆发出一道白光。   白光刺眼,那巨大的怪物轰然发声,所有触手一同撤去,将余皓甩飞在地上。大地满是积雪,余皓在积雪中艰难翻身,爬起,跑向那怪物,喊道:“将军!”   他将法杖拆开,化作两把青铜匕首,分持手中,匕首白光照耀天地,霎时看清了怪物的全貌。   这是哪儿?南极?四周是万里雪原,冰层发出巨响破碎,那怪物乃是一只如七鳃鳗般的海怪,圆管形黝黑的身躯足有十米,身周探出数十根巨蟒般的身躯,半身浮动于雪地上,口器上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全是尖锐牙齿,喉咙深处,鲜红的肉壁不断蠕动。   而就在口器周遭,还出现了一圈上百只眼睛,朝余皓望来。那触手犹如蛇头,中央卷着一个竭力挣扎的身躯,一只触手拧头,另一只触手拧脚,顷刻间就要将俘虏拧成两半!   “将军——!”余皓飞身上前,甩出匕首。   两把匕首脱手,在空中画圈,“唰”一声钉在了揪住将军的两根触手上!海怪顿时仰天疯狂咆哮,所有触手一同挥舞,雪地炸开,底下冰层破碎,海水喷出,怪物飞速沉进了漆黑的海底!   “将军”摔了下来,掉在积雪上,余皓用最快速度踏雪过去,冲到近前,在雪地里四处摸索。   余皓:“???”   他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只全是毛而且湿淋淋的手。   余皓:“……”   “将军?”余皓用力拖,从雪地拖出满是毛发、挂着冰碴的半身,继而将他拖向雪地外。将军喷出一口海水,喷了余皓一身。   余皓:“!!!”   一只将近两米高的大猴子,全身软绵绵地压在余皓身上。   余皓傻眼了,他把那大猴子拖到安全处。   那大猴子头上戴着个金箍圈,全身湿透,毛手毛脚,身上穿着一身奇怪的铠甲,肩铠、腰铠护住了半身,敞着毛茸茸的瘦削小腹。大猴子穿着一条暗红色的武裤,膝盖处被扯破了,武靴掉了一只,没有铠甲的肋下被割伤了一道长约十公分的口子,正在不停地往外喷涌鲜血,染红了四周的雪地。   余皓再度紧张起来,按着猴子肋下的伤口,说:“将军?是你吗?!”说着回头看冰雪断层,心想方才从高处摔下来的,就是他没错啊!   大猴子稍稍睁开了眼,有气无力地说:“给我……你的力量……”   余皓听到这话时,瞬间就知道是将军了!   余皓闭上双眼,沉吟,双手按住那大猴子肋下的伤口,一阵白光从手掌中发出,浸润了猴子的全身,伤口居然奇迹般地并拢了!   余皓一脸疑惑,提起双手,注视手掌,喃喃道:“怎么回事?”   大猴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余皓忙将他扶着坐起,他不断喘气,望向余皓,疲惫地咧了下嘴,现出犬齿,笑了起来。   余皓突然也笑了起来,眼里带着喜悦,猛地抱住了他。   “太好了!又见到你了!”余皓大喊道。   “痛——!”那猴子抓狂地大叫起来,“腿断了!轻点!”   接着,那大猴子指导余皓把自己骨折的腿接好,再用他疗伤的力量帮他恢复。远方碎冰叮当作响,风停了,黑色的海水一波接一波,涌上裂缝层。余皓问:“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梦了。”大猴子奇怪地打量他,答道。   余皓道:“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模样?”   大猴子摸摸自己脑袋,答道:“还行吧?”   余皓笑了起来,说:“我该叫你什么?”   大猴子答道:“你还叫我将军,去雪地里找找,把我的靴子捡来,还有我的剑。”   余皓找来了将军的武靴,让他穿上,找到水里的一把长剑,挎在身上,将军又说:“借个胳膊。”余皓忙让他搭着自己肩膀,扶他勉力起来。   “要么我背你吧。”   “好多了。”将军如是说,“这怪物太厉害了,先离开这儿。”   余皓审视周围,发现自己置身之处,乃是一片茫茫的雪原,犹如北极大陆版荒芜,远处有着漆黑夜幕下的山峦,山上黑色礁岩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第13章 猴子   将军变成猴子以后,有点儿躬着背,但他体形本来就高大,哪怕稍稍驼背,仍比余皓高了小半个头,说:“我变成美猴王了。”   将军猛地甩了几下猴头,水花飞溅,溅了余皓满头。将军低头看着破破烂烂的裤子,说:“真不舒服,先到山上去再说,这儿实在太危险了。”   余皓想起自己的武器,将军却说:“你召唤它,它就会回来的。”   余皓伸出手,回想起法杖第一次出现时,果然白光闪烁,它又出现了。将军提醒余皓道:“别用力量,会引起警觉。”   余皓“嗯”了声,让将军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撑着他,朝山峰缓慢前行。黑暗里,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窥探着他们。雪坡后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绿光,余皓警觉转头,绿光又全部消失了。   “蛇。”将军说,“全是蛇。”   余皓心里充满疑惑,这不可能是他的梦境,自己梦里不会出现像克苏鲁怪物一样的海兽、冰冷的极地。唯一的推论,就是将军正在拯救另一个人,恰好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给召唤过来了,为什么自己会被召唤到别人的梦里?   他们走到山岩下,怪石嶙峋,朝风的那一面积雪被刮光了,将军已恢复了不少,先是攀岩上去,再伸手下来,将余皓拉上一块凸出的岩石前。两人坐在岩石上,望向远方。   将军手搭凉棚,左右张望,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给你的盾呢?”余皓隐约猜到,也许是因为他把意识世界里一部分的“图腾”给了将军,他们之间才产生了奇异的联系,把他也一起拖进来了。   “这儿呢。”将军伸出毛茸茸的手指,弹了弹头顶的金箍圈。   余皓:“……”   将军背着那把长剑,蹲在漆黑岩石前,迎着北风眺望,身后破破烂烂的披风垂下。   “怎么办呢?”将军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余皓说,“你现在是孙悟空吗?”   将军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体,再看余皓,眼神十分古怪,说:“这不明摆着的吗?”   余皓又问:“我给了你一个盾,怎么会变成头上的圈?你的定海神针呢?”   将军无奈摊手,说:“我又怎么知道?”   余皓心想:这真是太诡异了。他怀疑地打量将军,将军沉吟片刻,伸出手指,指向树下,说:“你看。”   黑色的蛇群蔓延,覆盖脚下的雪地,将军喃喃道:“这人的梦境比你还黑暗,黑也就算了,还冷得要死,真是麻烦……”   余皓冻得直哆嗦,心想白天已经够冷了,晚上做梦还要受冻,怎么这么惨啊!   将军又叮嘱道:“千万别死了,死了你就回不去了。别再问长问短的,许多事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进了这梦,我就无缘无故变成了一只大猴子。”   “那……这个呢?”余皓试着拉他头上的金圈,将军道:“取不下来!我试过了!痛!别动!”   余皓也没辙了,端详将军半晌,最后说:“让我来帮你吧,要搭救这个梦境的主人,对么?”   他们曾在照耀天地的阳光下拥抱告别,其后,余皓总在猜测,将军究竟去往何方。也许是去拯救更多的,与自己一样的人。   他渐渐把他视作一个英雄,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而骤然重逢,心中被激动与喜悦填满,众多疑惑都刹那被抛到了脑后。   将军的猴子脸上现出一脸狐疑,左看右看,说:“先找梦境主人的自我,待会儿再给你慢慢解释。”   “为什么我还是以自己的形象出现呢?”余皓皱眉。   “因为你是被我召唤过来的,你出现在这里的形象取决于我对你的印象。”   余皓:“那么你的形象又取决于谁?梦境主人?”   余皓有一点不大明白,将军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是铠甲,按理说他若“不是人”,余皓必然就没见过他,也不存在固有印象的问题。据此推测将军在这陌生人的梦里理应也以全身铠甲示人,为什么又变成了孙悟空?   将军打了个响指,长长的手指间迸发出一轮火焰,朝着地上一挥,正沿着山岩爬上来的蛇群畏惧火焰,顿时纷纷散去。旋即,将军纵身一跃,跃上另一块凸出的岩石,伸长手臂,攀着石头,朝余皓伸手。   余皓尝试学着将军跳跃,却扑不上那块石头,脚下一滑,大叫一声,险些摔下去掉进蛇群里,将军的手臂却在半空中紧紧抓住了他。   余皓发现自己的速度、力量、反应都弱了不少。   “正常。”将军把他拉到另一块落脚的石头上,说,“你的力量会被削弱,能吓跑那只怪物,已经很不错了。”   余皓想起将军上一次进入自己梦里,就告诉过他,当梦境的原主人被放逐时,外来者的力量也会被削弱。   余皓:“可你还是比我强。”   “那是当然。”将军一手揽着余皓,另一手伸长了去抓隔壁的另一块凸起。   余皓:“……”   将军既要照顾余皓,又要从一处裸岩爬到另一处裸岩上去,十分麻烦。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拉起余皓的手臂,让余皓搂着自己满是毛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提速纵跃,不断往上攀登。   “可你的力量,是哪儿来的?”余皓问。   “对自己的认识,自信和不断的暗示。”将军抬头辨认树冠,说,“你相信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慢慢地变成这种人。”   余皓答道:“不可能吧,那我岂不是无敌了?”   将军说:“关键你真的相信自己是无敌的吗?有人总是宣称自己内心坚强,结果几句话就能把他们激得暴跳如雷。”   余皓:“有人误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但只要受到一点挫折,就退缩逃避……我大概明白了。”   “正确认识自我,坦率自信,是你的力量来源。”将军答道。   将军一手揽着余皓,猴子的手臂长得几乎能打结,环了他的腰一圈,拇指还随意而潇洒地扣在余皓的裤腰上。   “我可以帮你治疗。”余皓抱着他,随同这大猴子移动,说,“这能力我是有的。”   将军:“嗯,可以。”   余皓:“这项能力的意思是,你觉得我有治疗的本事?”   将军看也不看余皓,说:“不是告诉过你了?怎么这么笨?你不也相信现在的自己,能治愈别人么?”   “啊?”余皓诧异道,“有么?我没想过啊?”   将军不说话了,余皓观察将军的猴子侧脸,然而猴子的表情不大明显,只有红红的脸庞和茂密的鬓角毛发,旋即将军转过头来,余皓差点一个不注意,与这大猴子嘴对嘴地亲上,两人忙各自让开些许,余皓脸上一阵热感,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的脸一定和这猴子的屁股一样红……   将军:“你再问个没完,我就弹你出梦境了。”   余皓忙道:“好,不问了。”   将军到得密林尽头山崖前,脱下靴子,绑在腰上,背着余皓手足并用地往上爬。   余皓突然又问:“将军,其实你是人,我猜得对不对?”   将军突然停下了动作,一阵风吹过。   “滚!晚安!”将军突然说。   余皓瞬间睁开双眼,在寝室里醒了。   “我错了!将军!”余皓懊悔地喊道,却后悔莫及,他居然从一个梦里被赶了出来!   他毛躁地翻了个身继续睡,只睡不着,起来喝了点水,翻来覆去,不多时,天亮了。余皓哀嚎片刻,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光。我这么多嘴做什么?这次或许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天亮了,余皓终究没能顺利入睡,只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洗漱收拾,出去打工派传单。   连着三天降温,今天更冷了,他在凛冽的寒风里直哆嗦,尽量躲到避风处干活,并以羡慕的目光,望向穿着卡通服、蹦蹦跳跳的巨大公仔人。   裹这么多,冬天好暖和……余皓心想,夏天看你们怎么办。   不是他不敬业,睡眠不足本来就让他畏寒打冷战,外加被风一吹,实在冷得受不了,6度的冬天,里外只穿了三件。尤其乌云一挡住太阳,顿时让他全身发抖,抖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有办法!   余皓心生一计,每隔半小时,就进商场里暖和十分钟,暖得差不多了再出外散热,来来回回,比一直被冷风吹好。   幸亏今天是平安夜,情侣出奇地多,不到下午四点传单就派得差不多了。   不行了……余皓心想,我要被冻死了……先进去歇会儿?   “余皓你他妈的找死吗?!穿这么少派传单?!你不冷啊!”周昇的声音突然抓狂地大吼起来。   余皓被吓了一跳,手里剩下一小叠,不知道周昇什么时候来了,穿着件羽绒背心,叼着烟,难以置信地看他。   周昇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瘦削的漂亮女孩,裹着黑色风衣,五官轮廓精致,眉眼间充满讶异,不安地看着周昇。   “快穿上!你疯了么?”周昇把羽绒背心脱下来,不由分说地塞给余皓,余皓涨红了脸,周围的人全在看他,令他很不好意思。   “马上就派完了!”余皓赶紧推周昇,再看那女孩,不住笑,让他进商场里去。   “穿上!”周昇命令道,继而推开商场的门,进去吹暖气了,余皓稍稍安下心,多了件羽绒背心,暖和些许,周昇这么一吼,万达外头站着的人突然就都过来了,主动找余皓领走传单。   余皓:“……”   “谢谢。”余皓有点手足无措,只得说,“谢谢。”   这滋味他很不喜欢,换作以前,他说不定得难受上起码三天,只因这举动伤了他的自尊,派传单变成了施舍。   但现在,他的心底却渐渐地有了暖意,把两手揣在兜里。   背后落地玻璃发出猛烈的敲击声,咖啡馆里坐着一脸毛躁、只穿了件卫衣的周昇,身边依旧坐着那女孩,周昇脸上表情写满了“派完传单还不滚进来?”的怒斥。   十分钟后,余皓捧着装满热水的玻璃杯,与周昇,以及身边那女孩对坐,心里不住猜测那女孩身份。   “叫嫂子。”周昇满不在乎地说,一边伸出手,去试余皓的手背,仍然冰凉。他把余皓通红的手指从热水杯外扳开,握在自己的手里。   周昇的手非常热,就像燃烧着一团火。   女孩只是笑,余皓惴惴道:“嫂子好。”心想这是周昇的女朋友?女朋友这么漂亮?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居然还在地铁上四处张望看长腿姑娘?!   “睫毛宝宝你好。”那女孩伸出手,余皓想擦擦手再和她握手,女孩却把纤细的手指覆了上来,帮他一起暖手。余皓刹那脸色通红,赶紧把手缩回去。   “睫毛宝宝?”余皓一脸茫然,说,“什么意思?”   女孩笑着解释道:“他们说你睫毛比女生还长,眼睛又大,果然啊!”   余皓的脸更红了:“谁说的啊?!”   周昇笑道:“上礼拜你做检讨的时候,我们班女生说的。”   余皓简直尴尬疯了,女孩道:“那我先走啦。”   周昇说:“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坚持道:“你陪余皓吧,回去买杯姜汤让他喝,我叫个车就回去了,不用管我。”   余皓忙道:“我马上也走了……”   周昇听了那话,便大剌剌地坐下来,女孩朝他们道别,说:“下次见啦。”   “你快去送她!”余皓忙推周昇。   周昇脸色又一变,余皓昨夜刚被将军凶过,顿时又不敢说话了,只得继续抱着热水杯,回头看那女孩离开商场,居然也没问她名字。   好美啊!余皓不禁赞叹,周昇的女朋友简直是校花级别,忽想起竟忘了问名字。   “为什么……”   周昇心情似乎不大好:“别问长问短的行不?烦不烦啊?”   余皓便识趣地闭嘴了,且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三缄其口,不要招人烦。   周昇看着落地窗外,有点儿走神,片刻后又低头看手机,余皓昨夜没睡好,又被冷风吹了一天,整个人都有点被冻傻了,只坐在周昇对面发呆,看他手机上的新闻。   年底的新闻充满了负能量,大火后一夜间数十万外地打工者无家可归;幼儿园监控虐童;丈夫砍死妻子,自己跳楼;国学私塾殴打电击学生……周昇一脸烦躁,看完显得更烦躁了,随口骂了句这世道。   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余皓不禁想起一个小时前,广场上聚集到他身边,拿走他手中传单的人。咖啡厅里放着圣诞的经典曲目《基督降生》,在这个晦暗的下午,广场上耸立的两层楼高的圣诞树,一刹那间所有的彩灯都亮了起来。   “怎么不穿我的衣服?”周昇说,“不是正晾你寝室里么?”   “我有。”余皓答道,“只没想到今天这么冷。”   周昇关上手机:“钱领了?”   “领了。”   “回吧。”周昇带着余皓去坐地铁,把他领回了学校。晚饭后,周昇强迫余皓喝下了一大杯姜汤,才把他赶回宿舍去睡下。   余皓本来以为这么一天下来肯定得感冒,结果喝下姜汤后开始发汗,令他舒服了许多,周昇还借给他一张电热毯,静谧的冬夜里,宿舍外传来沙沙声,下小雪了。余皓安心地蜷在被里,电热毯的电源调节器散发着红光,照亮了周遭一小片区域,像个守护着他的小太阳。   大猴子蹲在山顶上,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现出锋利的牙齿。   余皓脚下一滑,险些又摔下去,一只毛茸茸的手臂马上搂住了他的腰。   “淡定。”将军随口道。   余皓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被将军带到了山顶上,狂风猛烈,吹得他像根按摩棒般狂抖。将军便敞开胸膛,让他缩在自己怀里头,从远处看,像是山顶蹲了只大猴子,长了一人一猴两个脑袋。   余皓稍稍暖和了点儿,没敢再多问,心里寻思,眼中打量将军的脸。   “那儿有村庄。”将军出神地说。   余皓望去,见自己置身于一个依山靠海的广阔峡湾,毗邻大海处是聚落,朝内陆,则是一片高地。颇有点儿像魔兽世界的嚎风峡湾。   他又回头朝反方向望去,只见背后内陆方向,则是绵延的山峦,山峦后是一片黑暗。这一梦境近乎一片漆黑,可视度很弱。唯一能分辨的,就只有海岸线上,林立的中世纪木质建筑。而在海边村庄聚落的尽头,有一座塔型建筑物,隐没于黑暗之中。   “去村里看看。”将军抱着余皓,从山上跳跃下来,沿着山路行走。余皓说:“我自己走。”便从将军身上下来,跟在他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前进。   积雪很深,余皓吃力地走着,世间一片黑暗,唯有踏雪的沙沙声,他不时眼望走在前面的高大的猴子背影,瘦瘦的,为他抵挡着风。   “怎么不说话?”将军回过头,看了余皓一眼,问,“生气了?”   余皓一与将军分开就抵挡不住自己全身热量流失,说:“我我我……我太冷了。”   将军便把他拎了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背上,手脚并用,像个坐骑般在雪地里小跑了起来。   “到了村里就暖和了。”将军难得地主动解释道,“这是一个小姑娘的梦。”   余皓朦朦胧胧地想到了什么,那念头却只是一闪而过。 第14章 童梦   “今天是平安夜。”将军又说。   余皓趴在将军背上,说:“白天已经很冷了,没想到晚上连个梦也这么冷。”   将军随口问:“白天做什么去了?”   余皓答道:“打工。”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直觉,余皓总感觉在现实里认识将军,且将军在蓄意隐瞒身份。   “打什么工?”   “派传单。”   “哦,那确实挺冷的。”将军说,“还好我毛多不怕冷。”   余皓笑了起来,抱着将军的脖子,整个人伏在他的背上。   “严肃点,别毛手毛脚。”将军挠了挠脖子,说,“猴子和人有生殖隔离。”   余皓被一只猴子说“毛手毛脚”,忍不住大笑,将军又问:“现实里找到男朋友了么?”   “这才几天!”余皓道,“我的麻烦还没解决呢,哪有闲心思谈恋爱。”   村庄渐近,将军突然停步,余皓道:“怎么了?”   那大猴子左右看看,似乎感觉到了危险,低声道:“嘘。”   海边村庄看得清晰了些,所有的木屋都挂着一层厚厚的冰雪,海面结了冰,海港上冻着横七竖八的维京式大船,像是一夜间有料峭的寒风席卷而来,将所有的活物瞬间冻住了。   海港尽头,则是一座耸立的灯塔,灯塔上,悬浮着黑乎乎的一团气息。   “那是‘图腾’?”余皓低声问。   将军示意余皓下来,低声说:“也许,可咱们还没找到梦境的主人,怎么办呢?”   千里冰封的雪原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生存,这是一片真正的死寂之地,将军在山上已经扫视过周围,他变成了孙悟空,似乎也继承了火眼金睛的技能,非常肯定雪原上、山峦间都没有被流放的主人的下落。   余皓说:“会不会是已经被放逐到潜意识里去了?”   他对梦境所知甚少,大部分推断都只能根据将军告诉过自己的,以及从书本上读到的知识来判断。   “不应该啊?”将军摸摸脑袋,自言自语道。   “那避风港呢?”余皓不安地说,“找找?”   将军说:“也没有任何像是避风港的地方。”   余皓想了想,说:“只是地面上没有,地下呢?你说这是个小姑娘的梦,小孩子都喜欢建个秘密基地,有‘地下工作’的暗喻在里头。”   “心理课学得不错。”将军突然说,“说不定你猜对了,进去看看吧。”   冰冻的民居前,将军用剑用力撬开一扇门,余皓的法杖发出光,照亮了民居内。   “是个卖糖的商店。”将军与余皓对视一眼,店中结满了冰雪,NPC被冻成了冰雕。余皓突然注意到了,墙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地退了出去。   那是一个触须般的黑影。   “将军?”余皓将法杖上的光照向墙角。   “嗯?”将军正在咬一块结冰的巧克力,怎么啃都啃不下来。   “别离开我太远。”大猴子含糊地说。   余皓不大确定是他的幻觉还是实物,将军把一整板酒心巧克力揣着,试图让它融化,又说:“去别的地方看看。”   街道对面的另一间民居,是个翻糖蛋糕店,余皓几乎能想象到,这里原本的样子,应当是一条漂亮繁华的商业街。沿街还有卖童装的,卖玩具的。但就在将军端详一个七层高的大蛋糕时,余皓又感觉到有点异样。   这次他发现了另一条触须!   “将军!”余皓警惕道,“有敌人!”   将军蓦然转身,将余皓拉到自己身后,两人从民居内火速退了出来。村庄的商业街上,风雪突然刹那停了。   四周一片静谧。   “我觉得情况有点儿不对……”余皓低声道,“要么先退出去?”   将军警惕四顾,正要掩护余皓离开村庄时,两人脚下倏然轰地一震!街道上积雪震荡,重重挤压,砖石碎裂,旋即触须从四面八方升起!   紧接着周遭一阵大亮,靛蓝强光照耀了村落,余皓顿时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只见港口尽头的灯塔上空,悬浮着一只巨大的魔眼!那魔眼发出刺耳的狂笑,声音竟是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看我这次不搞死你们——”   施先生的声音!   余皓还来不及震惊,将军已一声大吼道:“跑!”   然而两侧民居瞬间垮塌,那只七鳃鳗般的巨大海怪竟是从地底升起!所有触须同时卷住了余皓与将军,将军刚朝余皓扑去,便被触须卷住,狠狠甩开,轰然撞在民居内,撞塌了整面糖果店的墙壁!   余皓被勒住脖颈,顿时喘不过气来,双眼紧紧盯着将军,将军从废墟中翻身跃起,抽出长剑,嘶吼着扑向那巨大海怪!   海怪触须挥出,余皓左手旋转,抓住法杖,按在触须上,一道雷电贯穿了那触须,触须顿时僵硬松脱,余皓朝下摔落。险些掉进那七鳃鳗的利齿中!危急关头,他紧紧抱住那触须。将军从侧旁冲来,以剑猛斩,奈何却斩不断触须。   “别被它吃了!”   “掉下去会怎么样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会死!会死!会永远沉睡再也醒不来了——!”   余皓顿时满背冷汗,猛力蹬那海怪的巨口边缘,将军正在与数根触须缠斗,余皓转身,手持法杖,横里却一触手抽来,将他抽得五脏六腑剧痛,法杖脱手,掉进了雪地!   将军一声怒吼:“对付这只家伙!咱俩的力量不够!回现实里去想办法——”   余皓:“怎么想办法!”   “叫醒施坭!”   紧接着,触须铺天盖地,朝着将军与余皓卷去,将军头上脚下一个翻身,踏上触须,朝着余皓飞扑而来。   余皓一转身,将军修长身体冲向自己,一手闪电般地疾探。   “晚安——!”将军怒吼道。   余皓眼中现出刹那茫然,下一刻,将军手中闪出金光,结结实实地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轰”一声如同闪电劈进了意识,余皓一声大喊,从床上坐了起来。   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无数触须缠向将军,将他拖向长满利齿的巨口的瞬间!   余皓马上翻找手机,不住喘息,拨通了昨天下午,潇潇留给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通话等待声,余皓不住祈祷快接快接!快接啊!无数景象在他脑海中接连闪过,灯塔上的魔眼、雪地里的蛇、满是触须与利齿的海怪、施先生的狂笑……余皓仿佛明白了,这个梦境的主人究竟是谁,以及一切象征物所代表的含义。   一阵恐惧与愤怒感顿时涌上心头,如果是真的,施坭该有多绝望?!   电话通了。   “喂?”潇潇带着困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叫坭坭起床!快叫她起床!”余皓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吼道。   电话那头的潇潇瞬间也被吓到了,说:“怎么啦?怎么啦?”   “快!你有她电话没有?”余皓知道只要施坭醒了,梦境就会瞬间中断,就像先前他与将军面对自己梦里的大军一般,主人一醒,访客全部都会被强行弹出梦境,将在下一次入梦时接续。   “我在这儿呢。”施坭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干吗?”   余皓总算松了口气,说:“你在潇潇家过夜吗?”   施坭说:“关你什么事?”   “别挂电话。”余皓说,“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谈谈。”   施坭的声音里带着倦意,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听他说吧。”潇潇的声音在旁小声劝说,“他是大人。”   对面开了外放,余皓一边整理思绪,搜刮措辞,一边设想要如何破除她梦里的黑暗。他穿上羽绒,戴好耳机,下床,到了信号好点的窗边,把窗开了一小条缝,看了眼闹钟。   十一点零七分,还早……时间拿捏得好,能再进去一次梦里。   “坭坭。”余皓深呼吸,而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小声,“你爸爸对你做了什么?”   平安夜,外面开始下起小雪,宿舍路对面,学校的围栏上缠绕的彩灯一闪一闪,在这冬夜中一派温馨静谧气氛。   电话那边是漫长的沉默,余皓耐心地等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耳机中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从你几岁的时候开始的?”余皓又问。   “十一岁。”施坭哽咽道,“对不起,余老师……”   “没关系。”余皓答道。   此刻他的心里,所涌起的愤怒几乎要把他的胸膛给挤炸开了,令他闷得十分难受,只想用力抓自己身上,或是用拳头狠狠捶烂什么东西发泄。   施坭哭了一会儿,余皓叹了口气,翻出零钱,他急需一点酒,来安顿情绪。   他没有安慰施坭,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哭声。   “我明天就得走了。”潇潇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坭坭太惨了,之前的事,她也知道自己错了……”   “没关系。”余皓匆忙下楼,问,“你要去哪儿?”   潇潇说:“我得转学,去香港。”   余皓明白了,今夜是施坭与潇潇道别的一夜,两人应当都睡了,被自己一个电话叫醒。   潇潇说:“余老师,你替我照顾下坭坭好不好?”   施坭的哭声停了,说:“余老师,对不起……”   余皓再三表示了原谅,施坭又说:“我害怕书房,我害怕你坐着的那张转椅,我不想……不想……”   “你不想在书房里多待哪怕一分一秒,对不对?”余皓到了便利店前,老板未打烊,还在看电视,余皓拿了瓶二锅头,与老板结算。   “你继续说。”余皓道。   “有一天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你抓住了我的手臂……”施坭又哽咽道,“我才觉得受不了……想赶你走。”   “嗯。”余皓答道,他站在小卖部外面,于小雪中拧开二锅头,喝了几口,火辣辣的酒通过食道,进了胃里,令他吁出一口滚烫的热气。   确实有一天,施坭坐立不安,想提前下课,余皓便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回去,当时他有点严厉,做出了这个强迫的动作,想必是让施坭内心生出了恐惧感。   “我没有别的想法。”余皓说,“我只希望你好好学习。接下来我既然知道了这一切,就不会坐视不管。表的事情你先别担心了,咱们得把你这件事解决掉。”   施坭的情绪终于恢复平稳,说:“可以吗?”   余皓又喝了口二锅头,抬头看雪,说:“你得相信我。”   潇潇道:“坭坭说,你们认识那个警察,告诉警察有没有用?”   余皓说:“有,我替你报警。”   施坭:“警察会管吗?”   余皓:“一定会管,这是犯罪!”   施坭的声音开始发抖,说:“可是,会有人相信我吗?”   余皓说:“会!我给你担保。”   施坭小声说:“可是我害怕……”   余皓道:“坭坭,我答应你,首先,我不会声张,我保证,这件事,只有我和警察知道。其次,你一定要勇敢。再次,你要全心全意地相信我,我才能帮助你。”   施坭没有说话,余皓说:“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不错。我很穷,我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保护不了。”   “但我可以从你这里,获得力量。”余皓低声说,“你一定期望着,有一个人能帮你,对吗?其实在你的心里,你是相信我的,你得自己想清楚。”   潇潇马上说:“是的,她相信你,余老师。”   “那么,你回忆一下,对我的信任从何而来呢?”余皓镇定地边喝二锅头边问道。   施坭说:“我把你害得这么惨,你还不恨我。”   余皓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施坭又哭了起来,这次的哭声不再压抑,而是带着喘息。   她说:“谢谢……谢谢你……余老师……”   余皓说:“这件事你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但我相信你一定会走出来。我曾经也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情,可它们都是别人施加予我们身上的伤害,这些伤害本来不该发生……”   他的眼里带着泪水,又喝了点酒,想起那个一身铠甲,在长城上拉住他的手的将军。   “……可它在生命里出现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不是我们自己的错。”余皓说,“该下地狱的人是他们,勇敢一点,送他们下地狱去,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今天是平安夜,对吧?”   施坭“嗯”了声,余皓最后说:“都说,人的苦难与生俱来,‘在世上你们有苦难,在我心里得到平安’。你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听筒内一片静谧,施坭说:“余老师,我相信你。”   “只要你支持我,我就会为你战斗到底。”余皓疲惫地说,“绝不会放弃。”   “好。”施坭说。   余皓道:“我明天先和你约个地方见面,就花房咖啡吧,我们先想办法,让你不用住在家里。”   “我爸爸出差去了。”施坭低声说,“大后天才回来。”   “你妈妈呢?”余皓问。   施坭答道:“她经常不在家,可她都知道,她怕我爸爸,从来不说话。”   余皓又说:“你有别的亲戚,可以暂时借住吗?”   施坭答道:“有,我舅舅、舅妈都很喜欢我。”   余皓想了想,说:“这个我们慢慢再说吧。”   施坭轻轻地说:“那个红头发的大哥哥……”   余皓一怔,问:“怎么了?”   施坭似乎正在艰难地考虑,说:“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余皓说,“当然没有。”   施坭说:“他也会一起来吗?”   余皓忙道:“不会,就我和你。”   “他打架是不是很厉害?”潇潇插了一句。   “对,怎么了?”余皓有点莫名其妙,突然一下就明白过来,说,“行,我会把他带上,坭坭,你不介意告诉他真相吗?”   “不介意。”施坭答道,“他把我爸爸打了,他没事吧?”   余皓安慰了几句,说:“明天见面你就知道,你困了吗?”   “嗯……”施坭已经很困了,余皓又说:“好,你睡吧,晚安,我答应你,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5章 孤岛   挂了电话后,余皓在小雪中慢慢地走回寝室去,头有点儿发昏,他喝掉了将近一两二锅头。   他无力地倒在了床上,闭上双眼前,看了眼闹钟。   十一点五十。   又是金光焕发,这次余皓的感觉更清晰了点,他从的身体平地飞起,飞向天空中的炽日,只是一眨眼,便冲进了太阳里。   摧枯拉朽的巨响声袭来,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将军的怒喝。   将军:“怎么又回来了!就不能隔一天……”   下一刻,那海怪四周的触须卷住两人,先将余皓狠狠地塞进去了满是利齿的巨口中!   余皓来不及回应,却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开始闪光,一股温暖的热流贯穿了身躯。   将军睁大双眼,一脸茫然。   只见重重触须缠绕,覆盖之下,朝四面八方迸发出光柱,爆破声中,白光闪烁,将包裹住余皓的触须炸得粉碎!远方灯塔上的魔眼一声怒吼,绽放靛蓝色的光束,朝余皓直射而来!   光束扫过之处,所有碎片顿时被坚冰所覆盖,将军大喊一声。   “当心——!”   光束扫向余皓,余皓只觉得身体内有一股强大的能量,要冲破背脊,喷薄而出,一声巨响,在他的背后抖开了两道光翅!   大天使长降临!   天际倏然响起平安夜圣乐,远方钟声隐隐传来。   当——当——当——现实世界倒数了!   这一刻,在睡梦中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平安夜倒数的钟声。   余皓悬浮空中,右手一伸,召唤法杖,拆成两把短刀,一刀抵天,一刀抵地,划出了一个满月轮!   光束射来,与满月轮相撞,激起一道冰雪飓风,横扫开去,将方园数十米之的房屋顿时扫得粉碎!   “喝啊——!”余皓带着电光,在空中一个回旋,扫过缠绕将军的触须,将触须纷纷斩断!   将军脱缚,摔在地上,艰难爬起,余皓滑翔中收起羽翼,将军喝道:“真有你的!救世主啊!杀了它!”   “这这、这力量我不大会用!”余皓抖开两把长刀,应付越来越多挥向两人的触须。   将军:“你不是已经有翅膀了吗?”   “可我不会控制啊!”   “用意识!用意识调动起力量!再把力量发出去!”   余皓第一招抵抗魔眼光束全靠条件反射,是情急之下的操作,奈何过后就再用不出来了,总是感觉有热流与圣光在两手中回旋,就是发不出去。   那海怪一受伤顿时发了狂,疯了一般地用触须乱抽乱轰,村庄被卷了个稀巴烂,余皓与将军顿时抱头鼠窜,四处躲藏。   将军喝道:“别怂!回想你自己的梦境!相信我——!”   余皓:“又来?!不是吧!”   将军喝道:“快啊!”   “我……我还想全给你呢!怎么给啊!”余皓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里燃起了一团白色跳动的烈火,而这个梦境世界里的能量,正在以他为中央漩涡,不受控制地朝他体内狂涌,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给撑破了!   将军一错步,背对余皓到他身前,双手持剑,喝道:“按我后背,把力量传递过来——!”   那巨型海怪再度升起,在魔眼光芒的照射之下,所有的触须逐一再生,嘶吼着朝他们扑来。   余皓运起身体里的那股能量,说也奇怪,双手绽放强光,朝将军的背脊一按——   将军顿时接收了这股能量,正要运刀冲去时,额上金箍圈突然一声轻响,如同跳出酒瓶口的木塞,轻轻弹得飞了起来。   将军:“???”   余皓:“?”   海怪张开利口,朝着大地一个俯冲,吞没了周遭的积雪,隆隆巨响,朝他们吞噬而来!   “快!”余皓喝道,“要完蛋了!”   将军下意识地抓住金箍,“嗡”一声,金箍朝着左右两侧迸发出耀眼光柱,形成一根横持的巨棍!   “定、海、神、针——!”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那大猴子的一声怒吼,余皓疾步退后,将军抓住了如意金箍棒,双手持棒,如意金箍棒刷然抖开将近十米,棍头化作巨树般粗重,一棍挑起天地,横扫山峦,以雷霆万钧之力,朝着那海怪猛砸下去!   到处都是飞雪与碎冰旋转的飓风,余皓甚至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一声震爆,大地剧烈地弹跳起来,强风便卷着两人一起飞了出去。齐天大圣那一棍下去,海怪顿时被砸成一摊软泥,全身汁液朝着四周炸出,喷出污秽黑水,染黑了将近三十米方圆的雪原。   余皓不住喘息,将军把那如意金箍棒一收,化作齐眉棍长,“呼啦”一声红披风抖开,全身金光闪烁,脖颈现出金圈,胸肌覆上鳞甲,残破的武服自动修补,一身齐天大圣金铠,光芒万丈!   只见这大猴子稍一侧身,一脸挑衅,右手将如意金箍棒扛在肩上,左手朝遥远的灯塔上那魔眼一招。   “放马过来!”   余皓在他背后心想,简直帅呆了……   然则,魔眼发出震动,一声狂啸,海边十里冰层刹那破碎,黑海翻涌升起,聚为将近五米高的海啸。   余皓:“……”   将军:“……”   海啸之中,近十只先前遭遇的海怪争先恐后,一跃而出!   余皓:“不会吧!这么多?!”   “别打了!跟我走!”一个女孩的声音喊道。   一人一猴蓦然回头,只见数只白色的驯鹿冲来,将军道:“正主儿?走!”   余皓与将军翻身上了驯鹿背脊,驯鹿群四散,霎时引开了冲来的海怪,余皓只觉耳畔呼呼风响,暴风雪飞卷,辨不清方向。驯鹿越来越多沿着海边村庄疾奔,各自散入村庄内,引走了海怪群的注意。那数十只海怪在沿海村落中大肆破坏,而载有余皓与将军的两只驯鹿一先一后,冲向一个不起眼的村落里,砰然撞开一间柴房的门,冲了进去。   四周瞬间陷入黑暗,黑暗尽头亮起黄光,通道斜斜通往地底,驯鹿速度逐渐放缓,直到来到一个小房间里。   房间生起了温暖的壁炉,有一张床,床畔满是陈列架,陈列架上摆满了漫画,床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正是施坭。而床下,则是一只漂亮的驯鹿。   余皓总算在这酷寒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个暖和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抵达了施坭心中的避风港。环顾四周时,他有股预感,这里也许就是潇潇的卧室。   只不知道,为什么潇潇的形态会是一只鹿。   施坭有点儿茫然,抬头看着两人,她长得非常漂亮精致,就像个公主待在她的阁楼里。   “坭坭?”余皓说。   “你好……”施坭有点犹豫,说,“齐天大圣和……基督。”   “我说呢。”将军随手拿了本漫画,翻了翻,都是少女漫,便放了回去。   “我的力量正在不断减弱。”那驯鹿居然开口说话了,余皓记得,这正是潇潇的声音。   “我知道。”余皓说,“明天这个避风港就会消失了,对吧?因为你要去……”   将军马上做了个不易察觉的“嘘”的动作,示意自己来说。   施坭放下手中漫画,从床上下来,不安地看着将军与余皓。   “我会带她回到图腾面前去。”将军如是说。   “图腾是什么?”施坭茫然地问。   余皓想起将军第一次来到自己的梦境世界时,朝他的解释。   “图腾就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东西。”将军说,“是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基石,是你的力量来源,你想夺回这个世界吗?”   施坭看看驯鹿,再看将军,说:“回去以后,一切就会变回原样吗?”   将军点头道:“是的。”   “你要勇敢。”驯鹿温柔地说,“坭坭。”   施坭的目光越过将军,落在余皓身上,余皓笑了笑,说:“坭坭,我们会保护着你,直到你得到图腾,当回自己为止。”   施坭说:“我相信你,基督。”   余皓:“不要叫我基督,只有你,才能拯救你自己。”   “哎。”将军不乐意了,“我这美猴王呢?你第一个召唤过来的可是我好么?”   施坭好奇道:“你是谁?”   将军只得摆手,说:“算了。”   这句话突然拨动了下余皓的心弦,令他先前那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变得更清晰了些。   然则就在这一刻,头顶远处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施坭马上恐惧地抬头。   “别怕。”将军朝施坭说,“今天晚上,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们出去看看。”余皓解释道。   “明天再见面时,我会来接你。”将军又朝施坭说,继而与余皓离开避风港,关上了地底的小门。   头顶通道不断震动,并扑簌簌地朝下掉着泥土。   “避风港一旦消失会怎么样?”余皓说。   “正常的意识世界里,不会出现避风港。”将军走在前头,无视了即将发生的危机,“只有当意识世界发生动乱的时候,避风港才会被主人创造出来。”   余皓又问:“她还会再创造新的避风港么?”   将军说:“嗯,或许,但任何事都别朝她说太多。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接受这些。”   余皓皱眉道:“可是她醒来以后也会记得。”   将军说:“她很快就会忘掉,不信想想,你对自己的梦,除开几个与现实联系的,印象深刻的关键点,还能记下来多少?”   余皓一想似乎也是,就连自己梦的整个过程,他也记不太清晰了。若没有再一次与将军来到施坭的梦里,那么想必过上几年,奇遇只会在他的人生里留下少许模糊的片段,蜿蜒的长城、盘旋的黑龙,身穿铠甲的铁人……   ……多年以后再想起,余皓想必会下意识地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十八岁那年,他的人生充满绝望,走投无路,某一个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再醒来时,生活就渐渐地恢复了阳光。   对施坭来说,是不是也一样?也许在她的认知里,平安夜被余皓叫醒过,接着入睡后,便做了一场与余皓有关的梦,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最佳解释。可将军在梦里的存在,要怎么解释呢?   余皓看了眼将军的背影,这大猴子走在他的前面,拖着定海神针,还要躬身穿行,以免在通道顶部磕到头。那恼火的模样有点儿滑稽。   “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将军转过头,无奈地看着余皓,挠了挠脖颈,余皓笑了起来,上前观察他的金箍棒。   “为什么金箍棒会……”   “它来自你的意识世界里,是你图腾的一部分,可能从你手里拿到的时候,缺了个什么激活程序。”将军漫不经心道,“那天你把力量交给我的时候,它终于被激活了吧。”   “可它的原形不应该是一个盾么?”余皓说。   “谁知道呢?”大猴子无所谓地耸肩,说,“我也不懂梦里的世界这些象征物,究竟是怎么在运作的。只是见得多了,大部分都在靠猜测。”   余皓发现了一点,说:“你的性格,和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好像也有点变化,是因为梦境主人的关系么?”   将军下意识地看了余皓一眼,说:“也许吧,变成猴子以后,总是不自觉地学猴子说话,我骂你好几次了对吧?你生气了?”   “那倒没有。”   “我有点儿焦虑。”   “焦虑什么?”   余皓与将军推开门,回到地面上,刹那间,余皓看见了无比恐怖的一幕!四周全是汪洋,天地已再次发生了变化,海怪们找到了避风港所在,正在前赴后继地攻击这间小柴房外的屏障!   将军抬起一手,说:“它们进不来。”   周遭已化作寒冷的末日,海怪在海面上呼啸,翻腾,海啸摧毁了海岸线上几乎所有的村庄房屋,汪洋之中只有这一小块孤岛,犹如一个无边无际的大型海难现场。   将军:“这个梦境太绝望了,一定程度上影响我的心情。”   “明天晚上?”余皓警惕地盯着面前的海怪。   “明天晚上。”将军说,“现实里,你还得加把劲。”   余皓:“你是特地为了帮我,才……”   将军:“晚安。”   在那末日般的景象下,大猴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出现在一只猴子脸上的时候,竟是令余皓觉得他十分英俊,心脏一瞬间狂跳起来。   将军不等余皓把话问完,便伸出手掌,覆在余皓脸上一按,余皓的灵魂顿时被弹出了施坭的梦境。   余皓在阳光里突然睁开双眼,那阵怦然心动的感觉还残余在意识里,伴随着温暖的被窝与冬日清晨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美好。   “糟!居然十点了!”   余皓起床把周昇的衣服收了,再去寝室找他。敲门半天没人应,余皓正要打他手机时,却先收到了周昇的消息。   【带份早餐来运动场。】   周昇于湿漉漉的运动场上晨跑十公里后,与余皓并肩在场边坐着,开始狼吞虎咽地吃早餐,并听余皓说完了这件事的大致经过,余皓生怕他突然大骂施先生,事先做好了被米线抖一身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周昇只是耐心地听完了,最后说:“她爸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今天是安全的。”余皓说。   “不能耽搁。”周昇把垃圾收拾好扔了,说,“回去洗个澡就走,必须马上报警。我这儿有黄霆的电话,我把他叫上,你约坭坭。” 第16章 魔眼   周昇寝室里四张床,两张堆满了杂物,室友都出去租房住了。另一张床是傅立群的,看那模样昨夜也没回来。   余皓:“你们寝室就两个人?”   周昇进门就把上衣脱了,肌肉瘦削,腹肌整齐,打着赤膊,在余皓面前走来走去,对于同性恋来说,简直是天菜级别的诱惑。余皓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直男,否则还是会死得很惨。但极品男色身材当前,实在让他有点儿受不了,只得努力地不去看周昇。   “傅立群通宵去了。”周昇拉开衣柜,翻来覆去地闻里头皱巴巴的打底T恤,辨认哪件能穿。   余皓拿了洗干净的衣服袜子给他,周昇朝他抛了个飞吻,说:“太好了,爱你。”旋即转身进了浴室。   余皓:“……”   周昇的书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几个模型手办,EVA的、海贼王的全套,以及压泡面的泳装娘,一旁还扔着几张刮过的点卡和全新的英语四级真题,意料之中的只做了前三题。   书桌下的运动鞋倒是摆放得很整齐。   闹钟旁,余皓无意中瞥见了一个金色的、表盘大的工艺品——一个圆圈内有镂空的太阳纹饰,周遭还有四个雕刻出的镂空鸟形纹样,如同古朴的绚丽金环。   余皓总觉得仿佛在哪儿看见过,朝浴室里问:“这是什么?”   周昇正在边洗澡边唱歌,闻言停了,说:“什么?拿过来看看?”   余皓便没再问下去,周昇洗过澡,只穿着条四角内裤出来,余皓差点喷鼻血,忙道:“把衣服穿上,小心又感冒。”   周昇一脸无所谓地去看手机,发过消息后,黄霆给他回了好几个电话,余皓拿起那个工艺品摆设,周昇穿好衣服,随手接过,朝兜里一揣,说:“幸运物,比赛的时候带身上用,图个心理安慰,好……多穿点,作战开始!走吧!”   周昇拍拍余皓的肩膀,余皓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先前的所有顾虑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有了周昇这个强大的朋友,自己就再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夜小雪后郢市更冷了,花房咖啡厅里却十分暖和,犹如在春天一般。余皓今天穿太多了,热得有点焦躁。他与施坭各自手上捧着一杯热巧克力,周昇则喝着黑咖啡,三人沉默不语。   “给你们的。”施坭拿出圣诞礼物时,紧张得手上发抖。   余皓接过礼物,是一盒精致的巧克力,里面只有四块,看样子非常贵,随口问:“昨晚上睡得好么?”   “嗯。”施坭显然有点儿委顿,裹着羽绒服,长头发披在耳畔,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旋即抬眼看他,问,“我需要做什么?”   余皓诚恳地说:“由你自己决定。”   周昇靠在椅子上,打量着施坭,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的目光里带着同情、悲伤与愤怒,但他识趣地交给余皓来处理。   施坭又是一阵沉默,余皓知道她现在非常不安,也许还在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毕竟先前陪伴在她身边的还有潇潇,如今一瞬间所有的帮助都消失了,她需要重新建立,与余皓、周昇之间的互相信任。   余皓是过来人,在他生命里,曾经有一段时间,令他谁也不愿意去相信。但他现在渐渐开始明白到,人与人之间最真挚、最诚恳的关系就是信任的关系。“我相信你”这句话的脱口而出。是一切感情纽带得以建立的前提,也是一个人从黑暗走到阳光下的开始。   童年最初的相信建立,来自于家庭,但施先生的行为瓦解且粉碎了她的信任,令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但如今她正在试图相信他们,或者说,她内心最深处对人的期望,尚未完全破灭。当她在潇潇的鼓励下说出那句“我相信你”时,余皓回想起自己,就慢慢明白了要解开施坭心结,最重要之处在哪里。   【今天有时间么?】   余皓无意中一瞥手机,收到了陈烨凯的微信消息。   余皓只得简单回了几个字,告诉他自己在外头。   “潇潇姓什么?”余皓将手机锁屏,突然岔开话题,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姓鹿。”施坭说,“怎么啦?”   余皓点点头,这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正在寻找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联系,仿佛在闯一个迷宫。   “她走了吗?”余皓又问。   “早上走的。”施坭掏出手机看了眼,说,“已经上飞机了。”   余皓问:“有没有给你留什么纪念品?”   施坭伸出左手,手腕上系着一个编织的手绳,说:“我们一人一条。”   余皓心想也许再一次进入梦里,这条手绳能起到什么作用,就像自己的晾衣叉一般。但思来想去,余皓总觉得有种不安,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努力分析着施坭的梦,唯一让他觉得不稳定的因素,就是灯塔上的魔眼。   正如《指环王》里所述,魔眼意味着无所不知的追踪,也即是说,施坭的一举一动,都处于施先生的监视下。虽说这只是施坭的认知,但为什么在悠久的时间里,会形成这个认知,其中一定有原因。   余皓不敢直截了当地把它提出来,否则一定会刺激起施坭更深的恐惧,导致梦里的魔眼更强大。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施坭黯然道。   余皓沉吟良久,周昇一脚突然从桌下伸过来,轻轻地碰了碰他,余皓抬眼一瞥周昇,知道他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该说的得说了。   余皓突然改变了主意,朝施坭问:“你爸爸最怕什么?”   “啊?”施坭一脸诧异。   她始终等待着余皓与周昇带她去派出所,就像将被带去打针一般,未来令她非常恐惧,像在等待一个宣判。   余皓却迟迟不提这件事,施坭开始紧绷的神经,便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想想,把他当作一个大boss。”余皓皱眉道,“有什么弱点,可以让他怕你。”   余皓想的却是梦境里那个悬浮在灯塔上的魔眼,今晚再次进去后,所面临的就是与魔眼的决战了,联系上一次,他使用一柄晾衣叉狠狠干掉了那个黑暗的自己,这一次虽然他俩是主力,但施坭的帮助,说不定能起到很大作用。   “弱点?”施坭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周昇终于开口了:“比如说,他最怕的人是谁,最怕的东西是什么?他怕蟑螂吗?或者有什么事,怕被人发现?有没有行贿受贿?床底下藏了多少钱?”   施坭:“???”   余皓说:“她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施坭说:“他怕火。”   “哦——”余皓说,“为什么?你见过他怕火的样子吗?”   施坭开始回忆,余皓觉得有戏了,但他说不准有没有用,毕竟魔眼象征着施坭印象里的施先生,如果能进入真正的施先生梦境里,说不定又是另一回事了。   施坭有一次在家里点了香薰蜡烛,招来施先生疯狗般的一顿痛骂。余皓听完觉得是不错的主意,于是让施坭再想想。施坭的恐惧似乎被完全克服了,话开始渐渐地多了起来,余皓深思熟虑后,觉得施坭最大的障碍,在于对她父亲无力反抗的那种恐惧感。只要克服了这个恐惧感,一切就会被顺理成章地推动。   他耐心地引导着施坭,包括让她想象施先生被绳之以法的画面,想象当她拿着一把火炬指向施先生,施先生看到火时的惊慌失措,想象她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生活。   “你希望未来的人生怎么过?”周昇手里拈着根烟,翻来覆去地像在转笔般转着。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施坭如是说,“也不想见到我妈妈。”   “你舅舅和舅妈愿意照顾你么?”余皓问,“你今年十三岁,需要新的一位监护人……”   “马上十四。”施坭说,“我一月份的生日。”   “还有两年就成年了。”余皓说。   “现在说这个太早。”周昇说。   余皓答道:“不早,我高一已经能照顾我奶奶了,坭坭,你书念得好,初中毕业就能出国,都会好起来的。”   施坭点了点头,余皓辅导过她,很清楚她的成绩,所有科目都念得不错,英语还有上升空间。辅导她英语,也是为了在她初三毕业后,让她出国去念高中。   周昇坐直,稍稍俯身,认真地朝施坭说:“那么,咱们来计划一下吧。”   余皓心想进正题了,便交给周昇处理,他一向很激进,但这种激进让他觉得很可靠。   “我通知我的警察朋友?”周昇说。   施坭点了点头,又有点紧张起来,余皓说:“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这件事结束。”   周昇给黄霆打了个电话,黄霆早就在这个商场里等候已久,五分钟就到了。余皓还有点担心一名警察出现在咖啡厅里谈事情不免引人注目,但事实打消了他的顾虑——黄霆穿着一身便服。   施坭见过他好几次,这名警官也令她觉得靠谱,他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黄霆坐下来就说:“怎么?小姑娘想清楚了?”   施坭终于把话都说出来了,余皓原本以为她会哭,纸巾都准备好了。没想到施坭却异常地坚强,听了个开头,黄霆便拿出录音笔,带着询问的目光看施坭,施坭便点了点头。花房咖啡内人少了许多,环境也变得安静了,施坭讲述了大致经过,余皓与周昇几次都有点不忍再听下去。   直到最后,施坭讲述结束,黄霆说:“你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带你去医院做鉴定。”   施坭说:“就现在吧。”   余皓担心的事全部都没有发生,黄霆马上联系了附近医院,开车带施坭到医院做了个检查,轻车熟路就进去了。不知不觉,已是黄昏,一名温柔的女医生与施坭低声说了几句,便带她进去检查,余皓与周昇则在外头等着。   检查的时间非常漫长,余皓小声问:“今天晚上怎么办?”   “听黄霆的。”周昇说,“让他安排。”继而打了个呵欠,说:“一到冬天就只想睡觉。”   周昇与余皓今天都过得很累,精神里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尤其与施坭交谈时,始终全神贯注观察她的情绪,措辞也非常小心,就像打了一场仗一样。   周昇说:“你注意里头,我睡会儿。”说着横躺在长椅上,枕着余皓的大腿,余皓把外套盖在他的身上,侧头朝里面看。   周昇一开始睡觉,就仿佛有人喊出一二三般,满身的气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一闭,当即变成了个略显稚容的大男生,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也淡了许多。   余皓昨夜醒了一次,又做了整夜的梦,当即也困得不行,却不得不强撑着,等施坭出来。然而睡意不断袭来,令他上下眼皮直打架,便埋着头,保持坐姿,一手搭在周昇胸膛上,正要入睡时,突然收到了陈烨凯的短消息。   【不在寝室?】   余皓下意识看时间,才六点,不应该查寝啊,忙回复陈烨凯消息,告诉他自己和周昇刚复习完。   【圣诞节,本来想找你晚上一起吃个饭,顺便问你点事儿。】   这时候施坭出来了,余皓忙回头,施坭眉头深锁,说:“保姆告诉我爸了,她说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回家,怎么办?”   余皓接过施坭的手机,沉吟片刻,他不大会骗人,这时周昇醒了,说:“我发你一张图,你就说在对面的商业街,给他买新年礼物,让他挑一件。”   黄霆拿了检查报告出来,看了三人一眼,说:“走,一起回去,立案写笔录。”   余皓知道这份检查报告一定非常有用,黄霆又找了个女警,三人跟着做完笔录后,便让她去加急作为要案处理,晚上还得开会。   “晚上住哪儿?”周昇说。   “回家住。”黄霆说,“用家里座机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已经回去了。”   “可我……”施坭有点犹豫,问,“你晚上能来我家睡吗?”   余皓征求地看黄霆,黄霆说:“这事儿,我们管不着,是你们私下的约定。”   “我陪你吧。”余皓马上说,“今天晚上我睡你家客厅。”   黄霆说:“坭坭,你留在家里,哪儿也别去。把家门锁上,我会查到他的航班,顺利的话,明天通知你舅舅和舅妈过来。后天一早,我们在机场蹲他,下飞机以后先带回所里,从这一刻起,你就安全了。”   听到这话,三人都松了口气。   周昇说:“后天我也去机场。”   黄霆想了想,没答应,只道:“再说吧。”   “咱们把这盒巧克力吃了吧。”余皓朝施坭说。   施坭拿了一块,周昇拿了一块,余皓也拿了一块。黄霆自然知道余皓的意思,只摆手,说:“这是我的本份,留着吧。这几天里,手机务必保持开机,随时联系。” 第17章 查寝   离开派出所时,余皓单独留下,朝黄霆问:“这案子能判吗?”   “你应该是没事儿了,回头开会,我一起把情况说清楚,不能再冤枉你。前提是施梁承认罪行……”   “我说她的案子。”余皓哭笑不得道:“我这个算啥?”   “不好说。”黄霆如是说:“医疗报告是个很有力的证据,但无法指证就是她爸爸的行为。得等检察院提出公诉,施梁这个人非常狡猾,如果一口咬死不认,外加厉害的律师,案子会胶着很久。”   余皓皱眉思考,黄霆道:“现在咱们只能保护好她,余皓,我强烈建议你不要上她家住这一晚上……”   余皓打断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让她先安下心,不会住到她家去的。”   余皓知道施坭现在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全感,甚至对警察也未曾完全相信,恐怕事情会有反复,而且他始终担心着梦境世界里的魔眼。   “而且坭坭家万一有监控的话……”余皓说。   “没有监控。”黄霆说:“这一点我非常确定,否则也不会在你那件事上来回纠缠这么久。”   余皓想了想,又问:“保姆呢?”   黄霆说:“她家保姆只有周一与周四两天在,明后天都不会来。”   那……魔眼到底代表着什么?保姆吗?余皓始终思考着。   “总之,你好好开导她,明天晚上,我会让同事过去陪她住一晚上,等后天。我们只能扣住他二十四小时,如果她愿意与施梁对质,情况也许会有进展……”   余皓打断道:“她不想再见到他,在不见面的情况下,能判么?”   “这是一起刑事案件。”黄霆压低了声音,严肃说:“不是民事纠纷,证人缺席的话,将会失去一定的力度,我理解你想保护未成年人,但开庭的时候,她最好能到。”   周昇在餐厅前等位,叫到位了,便朝余皓喊了声。   “你尽量做一下她的心理工作,目前来说,她对你最相信。”黄霆又说:“我让同事去她家过夜,她始终坚持,要你陪她回去,否则她不回家。她的防备心一直很重,现在你说什么,她都愿意听,愿意考虑。”   “说得容易。”余皓难得地抬了次杠。   黄霆却笑了起来,摘下帽子,端详余皓。   “你是个治愈系的小伙子。”黄霆说:“荣耀治疗玩得怎么样?加入我们战队吧?”   余皓:“……没空,期末考!”   “劳逸结合嘛。”黄霆说:“你们班主任正缺个奶,回去练练。”   周昇又喊:“哎!余皓你做什么?!给我快点!”简直像个炸毛的大猴子。   余皓只得匆忙过去与他汇合,施坭已经在餐厅里等着了,余皓与周昇简单交换了下消息,周昇倒是理解的,说:“我想想办法。”   余皓说:“我在她家楼道里睡一晚上也可以。”   周昇说:“哎别傻了,包我身上,待会儿说。”   吃饭时施坭心情很沉重,余皓能看得出,她对未来充满了焦虑,周昇则一直在发微信,余皓想了想,和施坭聊起了英国文学,把施坭的注意力成功转移了。结账时,周昇朝施坭说:“坭坭,我想了下,还是别让余皓住你家,今天在外头住吧,我开两间房,你睡一间,我和余皓睡一间。”   施坭想了想,明白周昇的意思,让家庭教师睡自己家,万一被人知道了也不好,于是说:“要不我还是回家睡吧,我怕他打家里电话。”   余皓看了眼周昇,周昇说:“也行,我正好省一间房的钱,明天一早起来,我俩就上去找你,带你去游乐场玩。”   施坭:“真的?!说好了!”   周昇道:“当然,我答应的事儿,无论如何也会办到。”   余皓与周昇在酒店前台开房,这家酒店就在施坭家楼下,开好房后,周昇摸手机付款时,看见微信里一大堆消息。   “查寝了,我得回去一趟。”周昇马上说。   查寝?!余皓顿时抓狂,怎么在这个时候查寝?差点忘了陈烨凯也是新官,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大家都夜不归宿,可陈烨凯万一要严肃处理,铁定是得挨骂的。   周昇说:“十点熄灯前,他会从四号楼开始查,我一回去马上进你寝室,蒙着被子睡觉,一查完你们寝室,我就飞奔回我寝室去。”   “这……”余皓只得说:“好吧。”   “西优——”周昇展开了飞一般的速度,跑向地铁站。   余皓:“……”   施坭反而乐了起来,站在酒店大堂笑了半天,余皓突然被她情绪调动,也笑了起来,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施坭:“你送我回家吧。”   余皓:“行。”   余皓收好房卡,带施坭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施梁在天花板的吊顶装了一排蓝灯,原意也许是偏重现代感风格,打开时却照得整个家里一股寒意。   “我先洗个澡。”施坭说:“你等等我,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施坭去洗澡,余皓靠在沙发上,仍在思考魔眼,这家里真的没有监控么?会不会藏在什么隐蔽的角落里?但既然黄霆说了,想必他经验老道,有监控也瞒不过他。   施坭洗过澡后散着长头发,穿着睡衣,就像一只香香软软的小动物,找出两瓶酸奶,一瓶给余皓,一瓶自己喝,再拿出早已藏起来的香薰蜡烛点着。   余皓躺着看她,眉头微微拧着,两人一时无话,施坭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坭坭,你有喜欢的男生吗?”余皓问。   施坭咬着吸管看余皓,摇摇头。   余皓笑着说:“那女生呢?”   “鹿潇潇。”施坭答道。   余皓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却无意中分享了施坭的秘密,施坭想了想,说:“你呢?有喜欢的男生吗?”   “啊?”余皓惊了:“你……”旋即转念一想,现在小女孩眼睛都很尖,说不定看出来什么了。   “我爸告诉我,你们辅导员说的。”   余皓有点儿恼火,皱眉道:“薛老师?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施坭只是几句话,却交代了很大的信息量,余皓据此推测,辅导员多半找他寝室的人问过话,而他只告诉过上铺的室友,因为室友也是GAY。而为什么辅导员会朝施坭的爸爸透露学生的隐私,也许是因为施梁还想给自己罗织更恶心的罪名,辅导员才不得已把自己的性取向说了出来。   “周昇是你男朋友吗?”施坭又问。   余皓说:“他直男,直得跟电线杆一样的。”   施坭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咱俩都是苦命的人。”   余皓本想说你还小,性取向尚未确定,话到嘴边却改口打趣道:“爱情会来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将军的话。   “希望吧。”施坭有点伤感地说,旋即又问:“你是攻还是受?”   “呃……”余皓尴尬了,说:“我没谈过,不过我觉得我是攻,你觉得呢?”   “嗯。”施坭说:“潇潇说你像个邻居家的大哥哥受,她最萌你这种了。”   余皓心想现在的小学生也太懂了,自己读小学的时候简直稀里糊涂的。   “要我帮你向周昇表白么?”施坭又说:“直男也可以掰弯啊。”   “我走了,你去睡吧。”余皓哭笑不得道:“人家有女朋友!不要瞎操心了。”   “最后一个问题。”施坭说:“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余皓随口道。   “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施坭说。   余皓笑了笑,答道:“我的朋友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他也想拉你一把,我只是在协助他。”   施坭疑惑皱眉,余皓又说:“帮你的人,是他,不是我。”他确实是被将军召唤到施坭的梦里去的,如果没有将军,自己与施坭就不会得救。   “谁?”施坭又问。   “睡吧。”余皓不禁想起施坭刚说过的话,如果有喜欢的人,也许在一片黑暗上,手执火把等待着他的将军,已经成为了他永远不可能忘却的记忆吧。   “明天起床,说不定会迎来新生。”   施坭看了余皓一会儿,说:“我昨晚梦见你了。”说着喝完酸奶去刷牙,又说:“和一只大猴子在一起。”   余皓笑着下楼去,到酒店里,刚看了一眼手机,笑容瞬时僵住。   陈烨凯的消息:【马上给我回寝室,马上!马上!】   周昇:【被发现了,别管他,他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余皓:“……”   余皓脑海中浮现出陈烨凯发怒的模样,赶紧给陈烨凯回消息,说自己在高中同学寝室,现在熄灯了更回不去了,明天一早就回去。   陈烨凯没回消息,余皓忐忑等了半天,心中哀嚎完蛋了。周昇发了一大堆语音,余皓便凑到耳畔听,大意是周昇正躺在余皓的床上,蒙着被子吃零食,陈烨凯以为余皓生病了,便关切地过来掀被子。   被子一掀,陈烨凯和正在被窝里啃泡椒鸡爪的周昇四目相对。   根据周昇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的场面相当诡异,余皓却听得想撞墙。   最后周昇的语音说:“我把鸡爪不小心掉了点在你床上,你回来自己洗洗吧,买了瓶冰红茶我没喝,放你桌上了。”   余皓:“……”   陈烨凯始终没有回余皓消息,就像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余皓只得不住强迫自己快睡,辗转反侧,直到将近十二点才入睡。   同样地穿过金光,面前现出施坭的梦境,巨响声中,冰层炸开,施坭的尖叫,将军的大喊,惊涛骇浪狂涌而来,携着尖锐锋利的碎冰,形成一股覆盖天地的飓风!   余皓在意识世界里睁开双眼的刹那,周遭一片混乱,背后力量喷薄而出,形成翅膀,下意识地一抖便避开了从天际坠落的怒冰,沿着黑暗的大海飞掠而去!   天地间已尽成汪洋,千万巨大的海怪在水中咆哮,飞跃,头顶冰山如同陨石雨般,狠狠砸向大海!整个意识世界开始瓦解,崩毁,大海化作黑色,坚冰层被从天而降的冰山砸得四分五裂。冰盖在怒海中漂移,海水冲天而起,一座悬浮在海上的冰山即将四分五裂。高崖上,将军挂在冰壁上,两脚猛蹬,无处着力。施坭着急地抓着大猴子一手,试图将他拖上去。   就在他们背后,六只海怪咆哮着从海底飞出,于空中飞腾,继而一起转头,朝着冰山上的二人,张开巨口,猛吞而下!   “放手——!”将军怒吼道。   “我不!”施坭焦急地喊道。   六只海怪同时当头冲下,刹那间“唰”一声,余皓高速滑翔掠过,将两人同时一拖,飞离冰山,一秒后在他背后,海怪狠狠砸下,冰山顿时四分五裂!   “怎么现在才来!”将军恼火地喝道。   “睡不着!”余皓喊道,“失眠了!不好意思!”   将军:“……”   施坭骑在余皓背上,将军两脚环着余皓的腰,倒吊在下方,余皓吃力地掠过海面,如同一枚斜斜坠海的炮弹,还要不住抬头注意天顶坠下的巨大冰坨!   “怎么变成这样了!”   “飞高点!”将军吼道,“当心!”   背后无数海怪嘶吼着,一时穷追不舍,余皓疾飞的气浪在海面上激出一道白线。   余皓:“太重了!飞不起来!你先下去吧!”   将军:“开什么玩笑!”   余皓嘴角带着笑意:“刚才我还听你大喊放开我呢!”   “那不一样!”   三人在怒海上飞翔,余皓力量有限,挂了一只将近两米长的大猴子,背上骑着施坭,越来越贴近水面,将军抓狂道:“要掉下去了!”继而不住朝高处猛爬,余皓马上喊道:“不要动啊!”   “你故意整我!”将军差点被浸进水里,余皓艰难拍打翅膀,提升高度,施坭突然喊道:“灯塔!”   远方大海上出现一座灯塔,余皓道:“怎么还有一座?”   “噗、咕噜噜……”   余皓一不小心,贴得太低了,将军整个脑袋被浸在水里,呛了几口海水,躬身怒吼道:“余皓!”   “我真的尽力了!”余皓叫苦道,他确实努力在不断扑腾往上飞,还要不断躲避从天而降的冰山和背后穷追不舍的海怪,又喊道:“我要转向了!抱紧我!”   将军终于忍无可忍,两腿夹紧了余皓的腰,朝上一抱,瞬间与余皓贴在一起。   “转。”将军整只大猴子缠在余皓身上,在他耳畔说道,低沉的声音与呼吸的气息,令余皓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说时迟那时快,灯塔彼岸的海面,数十只个头更大的巨型海怪破冰而出!   霎时余皓恢复平衡,展开双手,在空中突然转向,避开接连坠下的数座冰山!   轰!轰!轰!   接连三声,海面喷出滔天海浪,将军与施坭同时大叫,余皓一侧身,从浪墙中破开,一式俯冲穿了过去!再猛一拔高,于海怪群合围的刹那准确无比地穿过无数触手的缝隙,“咻”一声掠过!   意识世界已成一片汪洋,高耸的山峦化作孤岛,海水还在不断漫延,淹没海港处所有的村庄。断木飘零,唯独灯塔下的一块平台覆满积雪。   伴随着大喊声,三人朝着雪地里一冲,扎了进去,安全落地。   将军头发、眉毛上全是雪,最先从积雪中爬起,将余皓抱了起来,再转身寻找施坭,清开积雪。施坭冷得发抖,黑色的海水从四面漫来,逐渐侵蚀积雪平台。   “走!”将军道。   余皓牵起施坭,转身跑向灯塔,施坭抬头,眼中带着畏惧,不愿靠近。   灯塔底下,出现了一扇黑色的大门。   “快打开门!”将军让施坭回过神,施坭道:“我不知道怎么开。我不会!”   万里浩瀚海洋中的海怪正朝着灯塔汇聚,施坭退后,说:“这是哪儿?”   余皓怔怔注视那道门,四周海水飞速漫延,海怪朝着灯塔不断汇聚。   “坭坭。”余皓突然说,“这是你家的书房。直面你的恐惧,与他战斗吧!”   施坭深呼吸,望向余皓,余皓说:“老师会守护着你。”   余皓伸出手,施坭把手放在余皓手心,三人走近那扇黑铁巨门,“嗡”一声余皓与施坭穿了过去,将军却一头撞在了门上。   余皓:“……”   将军在门外怒吼道:“什么意思!”   余皓马上抬头,推起门闩,将军以肩硬扛,扛出一条门缝,钻了进来,看着余皓不说话。   “我想走了。”将军如是说。   余皓:“真的对不起了!”   余皓在看到门的一刹那便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施家的书房。   而他的身份是施坭的家庭教师,所以他获准进入这间书房,也即是说在施坭的意识里,他拥有自由出入的能力。但将军没有这能力,因为将军不曾进过施家书房。   “我给你揉揉?”余皓忙道,心想换了是他他也炸,带着施坭狼狈奔逃半天,左等右等战友迟迟不来,来了以后先是喝一肚子海水,又在门上撞了个包。   他单膝跪地,看将军额头上撞的地方,被将军没好气地挡开了,他却锲而不舍地看,揉了几下,将军才一脸不情愿地起来。   外面突然安静了,将军回头看了眼,余皓说:“走吧。”   “我要休息!”将军说,“你没来那会儿累死我了!”   余皓便与他坐下来休息,抬起手,手中释放出温暖的白光,按在将军额上。施坭则走开到一旁,抬头看这座高塔。将军随口说了经过,余皓才知道,将军先出现在梦境时,魔眼的力量突然增强了,它召唤海水升上半空,再凝结成冰山,朝大地砸了下来。冰盖破碎,水位不断上涨,成千上万的海怪冒出海面,开始追杀将军与施坭。   将军带着施坭四处逃窜,从一座冰山上逃到另一座冰山,更遭遇海啸,被推得越来越远,再差一点,就要坠进潜意识里去。   “潜意识的边界在哪里?”余皓问。   “海里。”将军答道,“被怪物拖进大海深处,就再也回不来了,问你个事儿……”将军说着伸长手臂,将余皓搂到身前,在他耳畔极小声道:“现实里处理得怎么样了?”   余皓侧头注视将军,一人一猴贴得很近,嘴唇几乎快挨到了一起。   “我没生气。”将军说,“只是不想让她听见才想单独与你说。”   余皓突然明白过来,极低声地朝将军交代了大致经过。将军只是沉默听完,余皓又说:“咱们要怎么打?”   “她信任你,你也得信任她。”将军凑到余皓耳朵上以嘴唇贴着,脸上毛发让余皓有点痒。   “到了顶层,按我交代的办……”将军说,“一定能赢。”   余皓听完,猛地转头看将军,眼中现出欣喜,将军又问:“懂了?”   余皓点头,此时,按在地面的手掌突然一阵冰冷,两人马上低头看地面,海水正沿着门缝不断地渗进来。   将军马上与余皓起身,顺着灯塔的楼梯一路往上,只见灯塔的内墙全由书架构成,无数书本在架子上咯咯作响弹跳,书页张开,现出其中的利齿,择人而噬。将军侧过身,让施坭走在自己与余皓中间,挡住了书架。   外头再次传来撞击声,灯塔开始剧震,余皓感觉到了危险。   “咱们得快点了。”   “我背你。”将军朝施坭说。   施坭说:“顶上有什么?”   “你爸爸。”   这是余皓的猜测,将军又说:“我们会设法打败他,你得相信我们。”   施坭点了点头。 第18章 告别   与此同时,灯塔外,海水水位不断上涨,七鳃鳗般的海怪全部聚拢,以触须缠在灯塔上,开始攀爬。   书架上的书本越来越不安份,几次跳出来欲攻击三人,将军加快了脚步,在楼梯扶手上纵跃,余皓开始奔跑,跟在他们身后。   “会有守门人吗?”余皓想起自己宫殿的守门人,正是他的暗恋对象,一个守护着内心黑暗与恐惧的角色,对施坭来说,她的守门人也许是她的母亲?   到得顶楼,将军放下施坭,说:“最好不要……”   顶楼处是个阁楼,阁楼四周,则飘浮着许多模糊的、闪光的画面,就像回忆里的照片悬空环绕一般。   “这又是什么?”余皓疑惑道。   将军与余皓各自一摆武器,已做好了对战的准备,然而阁楼里,却空空荡荡。两人环顾四周,将军反应过来:“趁现在,快走!”   刹那间,眼前黑火纷飞缭绕,灯塔最顶层现出一个开阔的巨大平台,平台中央,只有一张办公转椅。上面坐着施坭的父亲施梁,施梁的手里提着一个残破不堪的熊玩偶,全身黑焰蒸腾,化作能量升上空中,聚合为一只巨大的魔眼。   魔眼此刻稍稍低下,朝三人望来,魔眼中间,则是一个被黑气所缠绕包裹的符号。   图腾!   将军一摆金箍棒,余皓双手一分,法杖化作两把短刀。   “坭坭,你来了。”施梁头发垂下,带着猥琐的笑容,“让爸爸看看?总是躲在后面做什么?”   施坭站在余皓与将军身后,剧烈喘息。   海怪从灯塔四周升上,挥舞着触须,魔眼转向,射出一道光,笼罩了整个平台。   余皓与将军同时以武器朝施梁一指,喝道:“你已经完蛋了!”   将军:“我们已经报警了!”   余皓:“最迟明天!你就会坐牢!”   施坭顿时睁大了双眼,想起来了。而就在她想起的那一瞬间,阴暗的天空中顿时绽放了千万道雷霆,朝着灯塔旋转着当头劈下!   “你完了——!”施坭在她的梦境中释放了所有的怒火,道,“你再也伤害不了我了!畜生——!”   审判雷鸣绽放,顿时盘踞在灯塔上的海怪全部过电,坠了下去!   施梁陡然睁大双眼,怒吼道:“不可能!”   余皓完全想不到,施坭在梦境中意识到父亲即将被绳之以法后,竟是释放出了如此强大的能量,只听将军一声大喊:“动手!”   两人同时冲上前去,只见施梁抬起一手,魔眼绽放出光束,扫向两人,余皓抖开翅膀,从背后猛地抱起将军,一个盘旋,飞上空中。施坭释放的雷霆竟是突然消失。   施梁的魔眼强光照向施坭,冷笑声震彻天际。   “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爸爸的监视之下。”   施坭顿时尖叫一声,漫天雷霆消失得无影无踪,施梁再次恢复了对意识世界的控制。   余皓:“施坭!”   将军:“她能撑住!有护身符!避开光线,空投我下去!”   施坭在魔眼照射之下,全身开始结冰,然则冰层正在蔓延之时,手腕上突然现出一道红色光圈,紧接着,光圈朝外绽放出一道音波,冰层砰然碎裂!   “他怕火!”余皓突然想起那天的对话。   将军嘿嘿一笑,扫开金箍棒,棍头轰然喷发出熊熊烈炎,喝道:“把他圈起来!”   余皓如同抱着一个喷火器,将军释出的烈火横扫而过,平台上顿时化作火海,火圈朝着施梁不断收拢,将他包围之后,施梁顿时恐惧后退,四处张望。   “去!”   余皓放开将军,将军在空中以金箍棒来了一记大劈山,带起一道烈火,轰然贯穿,点燃了施梁。   余皓与将军落地,两人各一打滚,站定,保护站在中间的施坭,形成环围之势,施梁在那火圈之中,不断挣扎,发出不甘心的咆哮。   “结束了。”余皓注视火焰中的施梁,施梁在地面翻滚,爬起,高处的魔眼倏然射出黑色烟气,开始朝施梁汇聚。魔眼消失,现出图腾!   “抢图腾!”将军喝道,“我来对付他!”   火圈之中,一只巨大的变异海怪冲天而起,所有触角刹那朝着施坭挥来,缠住了她,施坭发出大喊。将军一个转身,金箍棒挥出,冲上前去吸引它的注意力。   余皓趁机一式飞掠,双手抖开短刀,在空中旋转,以全身力道狠狠劈砍,将缠绕施坭的触手全部斩断!   图腾缓慢降下,余皓在地面翻滚,更多的触手朝他们卷来,余皓推开施坭,指向空中的图腾,喊道:“拿到它!”   施坭踉跄站起,那图腾却仿佛辨认出了这一梦境真正的主人,开始化为光粉,朝施坭流淌而来,搭起了空中的一座桥梁。余皓则朝一旁奔跑,扫开两把短刀,身周光芒万丈,引开那变异海怪的注意力。   它的触手足有千万条,瞬间全部朝着余皓卷来,形成遮天蔽日的巨笼,就在此刻,只听不远处一声响亮的唿哨。   那大猴子撮指唇间,在余皓身前一掠,第二次引走了所有的触手,紧接着踏上挥来的触手,两下纵跃,飞身而上。余皓猛然抖开翅膀,正要上前支援时,大猴子却在半空中朗声大喝。   “受、死、吧——!”   金箍棒绽放出的明红烈焰顿时照亮了整个黑暗的意识世界,如同天空中奔腾而过的火焰星河,又如黑暗里咆哮着,点亮了无边无垠浩瀚宇宙的群星!   天啊,好帅……余皓在空中飞翔,看见那个身影抡起天火,仿佛焚烧罪恶的陨石,顿时就觉得自己的理智随同这一坠,刹那粉碎!   将军扫出了第一棍,那一棍绽出强光,霎时点燃了海怪。   第二棍!大地随之颤动,那俨然如山峦般的变异海怪被挑上半空、   第三棍!   将军在空中一个回旋,以肩背巨大力道一扛金箍棒,金箍棒顿时变为巨大铁柱,一棍将那海怪扫出了灯塔平台!   那变异海怪在空中被烧得焦黑、粉碎,触须挥舞着朝将军狠狠一扯。   “将军——!”   将军正喘息,竟是被它卷了出去,坠进灯塔下的怒海中,余皓马上一个俯冲,飞向将军。   将军带着胜利的笑容喘息,背朝大海,被卷住了脚踝。   “别……”将军一句话未出,余皓已冲进他的怀中,猛地将他一抱,翅膀极速回扑,然则变异海怪坠落的力量实在太大,将两人一同拖进了黑暗的深海!   余皓只觉得全身冰冷,竟毫无力量再挣扎,翅膀刹那消失,与将军在一片黑暗里不住下坠。彻骨的寒冷瞬间淹没了他,令他意识模糊。   这就是潜意识……余皓所有的思绪仿佛被强行抽走了,脑海中一片混沌,眼中只有将军焦急地朝他大喊,口中冒出一阵气泡。   那一刻,他唯一感觉到的,就是将军胸膛里的跳动,仿佛在他心脏之处,仍有炽日,正在以“怦怦”声不停地唤醒他,令他不至于失去一切意识。   余皓与将军抱在一起,不停地往下坠,四周黑暗的海水突然变得清澈了起来。从漆黑化作深蓝,再化作浅蓝、碧绿,继而大海一片透明。   一道光从远方射来。   施坭立于灯塔高台,朝图腾抬起一手,图腾幻化交织成银河般的光粉,缠绕着覆盖了她的身体,化作一件闪烁华丽的雪白洋装公主裙。   施坭:“……”   裙上薄纱在风里飘扬,图腾回到施坭身上的刹那,一道光波从灯塔顶端绽放,形成冲击波朝着整个意识世界扩散而去。   砰然声响,深海中的巨怪顿时粉碎消失,上百米高的海平面如山峦崩塌般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余皓恢复了意识,与将军抱在一起,再次朝着大海坠了下去!   “余皓!”   他的意识又回来了,将军猛地抱紧了他,余皓一身力量全部消失,天旋地转,第二次从百米高空坠落,猛地发出大喊。   “啊啊啊——”   两人如流星般坠向海面,正要入海的最后一刻突然口哨声响起,将军揽住余皓,平空一转,一身金甲战衣光芒万道,脚踏筋斗云,带着他在海面拔高,飞上天空,盘旋而去!   “哟呵——”   余皓:“……”   将军转头,朝余皓吼道:“你就不怕自己挂了!”   余皓站在筋斗云上,从背后环抱将军的腰,笑了起来。   天边露出鱼肚白,将军踏着筋斗云,带余皓在灯塔上一个盘旋,施坭站在灯塔中央,余皓随之回头,施坭展开公主洋裙,在启明星下朝两人一行礼。   “谢谢。”施坭眼中带着泪水。   余皓本以为还得下去说几句话,将军却一手持金箍棒,另一手并起食中二指,朝梦境世界的主人遥遥一挥,带着余皓,不由分说地飞走了。   巍峨群山之巅,余皓与将军坐在一个平台上,面朝东方,凸出的岩石平台位置很小,将军靠坐着岩壁,余皓则靠在他的怀里,两人注视着,等待那抹曙光的来临。   “有筋斗云早就该用了吧!”余皓哭笑不得道,“为什么最后才召唤?”   “我是真不知道!”将军一脸无辜,说,“最后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金甲战衣也有了,筋斗云也有了。”   “现在我觉得自己简直强得不得了。”将军又说,“一棍可以扫死一大群,只可惜没怪打了。”   余皓笑了起来,他的背脊紧贴着那大猴子的胸膛,感觉到他有力而温暖的心跳。   “太阳出来了。”余皓说。   “嗯。”将军说,“天亮了,该说晚安了。”   太阳升起,照耀梦境世界,将整片大海照出了透明果冻般的颜色,潮水席卷珊瑚与五彩的贝壳涌来,再瞬间退去,“唰”的一声,粼光闪烁。   海面上,漂浮的断木纷纷升起,飞向海湾,重新组合成村庄。   太阳升起,墙壁、屋顶现出鲜明的颜色,一座又一座的房屋依次像积木般自动组建,沿着这依山面海的港湾飞速蔓延而来,直到山上。   港湾外所有植被刹那复生,犹如地毯飞卷,鲜花绽放。   太阳升起,山峦化雪,淌下清澈的河流,穿过绿地注入大海。   树林和风吹过,飞鸟鸣叫,千万树叶沙沙声响。NPC们纷纷醒了,远远地传来喊叫声。   灯塔褪去黑色,外墙化为雪白,城中响起“当、当”的钟声,渔船载浮载沉,扯起风帆,驰向风和日丽的大海。   太阳升起来了,照耀在余皓与将军的身上。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余皓注视那轮金光万道的烈日,将军抬起手掌,替他挡在额前。   “这次是真的不会了。”将军说。   两人沉默片刻,余皓侧头看着这座童话般的港湾,说:“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可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说。将军,我不想就这样和你告别。”   将军道:“实话说,我也曾经期待过,会不会有一个人,在无数次太阳升起后,还能站在我的面前,再一次找到我。在你把图腾送给我的那天,我……算了,余皓……”   听到这话时,余皓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余皓转过头,诧异道:“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将军!我会来的!”   “只可惜,梦就是梦,也只能是梦,太阳升起时,咱们就得告别了。”   “从今往后,好好生活,你会慢慢地忘了我。”   余皓道:“不!我永远不会忘了你!”   “等到许多年以后,你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开始说服自己相信,这只是一个梦。”   “等等!”余皓道,“我还有许多话想说!”   将军搭在余皓额前的一手绽放出金光,按向他的额头,余皓却抬起一手,抵住了他的手掌,继而与他十指交扣。   余皓大喊道:“我不想就这么和你永别!让我好好告别!将军!”   余皓翻过身,将军一手却已经按了上来,覆在他的额头上。   “阳光里有我,风里有我,天地间有我,梦里也有我,我一直在,从来没有和你分开,晚安。”   余皓全身化作光粉,砰然在将军怀里消散,被弹出了施坭的梦。   天亮了,阳光从客厅的落地窗外照进来,照在余皓脸上。他在那刺眼的阳光中艰难地睁开双眼,想起梦境里最后的那一刻,心脏跳得如同在擂鼓一般,令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看了眼手机,七点半,施坭应该还没醒,再让她感受下阳光升起后的梦境吧。   陈烨凯依旧没有回消息,不片刻,周昇来了消息。   【起床没有?我洗漱过来了。】   他回了周昇的消息,起身洗漱,一边回忆着从认识将军开始的每一个细节。人最难的就是认清自己的心意,余皓从前不愿多想,但许多念头,哪怕不去细究,它依旧在。   就像自己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梦里的人一般。   余皓决定记个日记,把将军记下来。事实上他一从梦里醒来,就连将军的猴子模样,声音,都有点儿记不清了。每次梦醒后,细节,过程,甚至连话语都会逐渐淡化,就像流水中的冰块一般,彻底消失在记忆里。   唯独在梦里,那一刹那强烈涌动的印象与情绪,依旧流淌在他的血管中。   余皓试着打了几行字,却无法准确地描述这些梦,只得删去,再记,再删,他固执地心想,一定要把它记下来,这将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回忆之一。   施坭朝他发了条消息:【老师,你起来了吗?】   余皓回施坭消息,施坭说:【我想吃麦当劳的早点。】   余皓便下去买了早餐,带上去给施坭,施坭穿着睡衣,一脸倦意,给他开了门,说:“周昇也过来吃吗?”   “他来。”余皓有点心不在焉,脑海里仍是梦与将军,答道:“快到了。”   施坭进房去换衣服,余皓到沙发上坐着,掏出手机,给周昇发消息。   突然门锁的声音响起,他抬头看了眼。   不是说今天保姆不来么?   余皓赶紧捋了下头发,正想着怎么解释,大门打开,一名中年人入内,关上,插钥匙,反锁,正是一身羽绒服的施梁。 第19章 后怕   余皓还没反应过来,施梁没想到客厅有人,无意中一转头,也明显怔住了。   余皓的呼吸刹那就屏住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闪过一个完全无关的念头。魔眼的来处!施梁一直监视着女儿!很可能是定位了施坭的手机!   “我说呢……”施梁瞠目结舌,气得全身发抖。   余皓镇定下来,慢慢起身,挡在施坭的房门前,警惕地注视着他,盘算要怎么脱身,握着手机,背在身后,按下紧急呼叫。   施梁看见他背着手,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声怒吼道:“你还敢闯进我家里来!老子要杀了你!”说着操起客厅里的摆设,朝着余皓猛砸而去!   余皓刚解锁手机,见事发顿时把手机扔到一旁,躬身朝施梁一扑,抱住他的腰,冲过客厅,将他摔在餐厅地上!   施坭冲了出来,大喊道:“余皓——!“   “回房间!别出来!”余皓大喊道:“拿我的手机给周昇打电话!”   余皓翻身要起来,施梁抡起一把椅子,朝他头上狠狠一砸,那一下顿时砸得余皓晕头转向,眼前发黑,晃来晃去的全是星星。施坭冲上前要拉开父亲,却被施梁一巴掌抽得摔在地上,顿时嘴角流出血来。   余皓很少打架,但真要狠起来却也是不要命的,他当即抓了另一把椅子朝施梁背上砸,施梁一手提着施坭衣领把她拖起来,转身把余皓推到橱柜前,两人一阵混战,余皓吃亏就吃亏在刚睡醒还是打赤脚,一踩在碎玻璃上顿时鲜血长流,还要保护施坭,头上又挨了一下。   “开门!”   家里打得一阵混乱,门外传来周昇的怒吼:“余皓!你在里面吗?!快开门!”   余皓拖住施梁,吼道:“坭坭去开门!”   施坭:“反锁上了!”   周昇在楼道内一招狠踹,瞬间一声巨响,防盗门却无论如何无法打开,正是大清早,邻居全被惊动了,纷纷开门出来。   混乱之中施梁家里电子产品、电视,全部在推搡时砸得一片狼藉,两人都头上带血,施梁手持一个砸破的酒瓶,指向余皓,余皓头破血流,还光着脚,踩在满地玻璃碴上,不住喘息,挡住了背后的坭坭。   “你闯到我家里来。”施梁喘息,狰狞地说,“我就算现在杀了你,也是正当防卫!”   余皓缓缓喘息,下一刻,他突然一转身,抱住施坭的头,两人同时滚进角落!   施梁背后,周昇一手攀着钢晾衣架,在阳台上一招飞蹬,巨响声中,落地窗化作漫天玻璃飞射进客厅,周昇一声愤怒至极的狂吼,如同野兽一般,施梁刚转身,眼里现出恐惧,来不及叫喊,当胸挨了一脚,撞在书架上。   周昇又是一声狂吼,施梁刚起来,顿时再挨一记直拳,摔在地上。   “别打了!”余皓生怕周昇把人打死了,马上吼道,冲上前开门,黄霆带着同事冲了过来。   周昇就像脱笼的野兽一般,怒吼着冲上前,再补上一拳。   施梁挨了迎面一击,满脸是血,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余皓仿佛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赶紧转身将周昇推到墙角,周昇的气焰仿佛炼钢的炉火,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接着将余皓打横一抱,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在车上时,周昇还像只炸毛的豹子般喘气,余皓脑海中则一片空白,不住往车后看,问:“施坭……”   “黄霆会照顾她。”周昇回过神,怒气冲冲道,“你怎么不知道关门?躲进卧室里啊!”   余皓那境况根本躲不了,就算能躲,一时情急下也想不到,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施坭。   “你怎么进来的?”余皓想起周昇出现在阳台上的一刻。   “跳过来的啊。”周昇说。   “三十六楼!”余皓顿时一股血直往脑袋上涌,怒道,“你不要命了?!”   施梁家住在高层近顶楼,外墙光秃秃的,只有距离将近三米外的邻居家阳台,周昇先拉开邻居阳台的阳光房窗口,跳到施家外墙扒着空调架,再跳到施家的阳光房外头,拉开阳光房的小窗,钻进了阳台里。余皓看过阳台下面,连个能蹬脚的地方都没有,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周昇竭力吊在阳台外的画面,稍有不慎,就要从三十六楼直摔下去,掉在二楼架空层大理石平台上,摔成肉酱!   余皓此时才知道后怕,双眼现出惊恐,不住喘气。周昇却把余皓从车里抱出来,快步朝医院奔去。   “不然怎么办?!”   “放我下来!”   “你给我闭嘴!”周昇又怒了。   想到周昇悬空挂在阳台上那一幕时,余皓的心情极其复杂,心是揪着的,然而被周昇这么一吼,满腔情绪却又烟消云散。   他的脚上扎了不少茶几碎开的玻璃碴,一路上淌了不少血,情况十分吓人,更被周昇抱着,护士一看便道:“去走廊最里头那间!我去找医生!”   “妇产科?”周昇进了病房,一头问号。   余皓:“……”   护士匆忙一看,把余皓当成了女孩,以为出了什么事。余皓忙挣扎着下来,一瘸一拐,到了外科病房,周昇才赶紧去找护士要碘酒和绷带,护士拿了把镊子,给他清理创口。   余皓先前不察,现在被摘玻璃碴时,才开始疼了,抿唇忍着,脸色苍白。   护士清理完,周昇单膝跪地,帮忙给余皓上药,忽而抬头与余皓对视,两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今天去不了游乐场了。”余皓不知为什么,想起的却是这件事。   “我记着。”周昇拍拍口袋,说,“票都买好了,一年有效期。”说着又开始接电话,余皓才想起手机忘在施家了。   鸡飞狗跳,一阵混乱,最后病房里留下周昇与余皓沉默相对,十分安静。   “下次一定得保护好自己,知道么?”周昇说。   余皓答道:“你也得答应我,不能再爬三十六楼了。”   “不是你被关在里头我用得着爬楼么?”周昇又炸了。   余皓道:“他还真能把我打死不成?!大不了挨一顿打,你要是摔下去那可是要命的!”   周昇与余皓一时都气呼呼的,又恢复了静谧。   余皓从未想过,这一生会有人为他做这么危险的事,虽然这对周昇来说,也许纯粹出自下意识。   世上有一个人,如此在意自己的安危,这滋味就像一枚苦涩的橄榄,咀嚼久了,有股别样的味道。   “你救我两次了。”余皓在静谧里不安地说,“我……对不起,周昇。”   “别磨磨唧唧的。”周昇哭笑不得,起身道,“太肉麻了。”说着看了眼手机,起身到外头去接电话,转身的一刻,余皓突然窥见周昇脸红了。   余皓不知为什么,忍不住大笑起来,周昇恼火地朝他比画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点儿,告诉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止血了,想必是黄霆通知他们尽快过去。   “走吧。”周昇拉着余皓起来,说,“你能走么?”   “我自己能走。”余皓忙道。   周昇没有再抱他,稍稍躬下来,搀着他出医院去。   半小时后,派出所里,施坭抱着周昇哭了一会儿,又在余皓面前忍着眼泪,低声问:“你没事吧?”   余皓笑着看施坭,说:“小伤。”又见施坭身后站着一名中年人与一名贵妇,说:“不介绍一下?”   施坭破涕为笑,介绍了舅舅与舅妈,两人不住朝余皓与周昇道谢,表情却十分不自然,显然还沉浸在黄霆所告诉他们的真相中,未曾平息愤怒。   黄霆亲自审讯施梁,而所有人最担心的一点,都是施梁死活不承认这事,还要反咬余皓与周昇一口,指他们闯入民宅行凶。对施梁的审讯只能持续二十四小时,时间一到,若不招供,就只能放了他。   施坭看了眼审讯室,说:“我想去见他。”   “你别去。”余皓说,“至少你从现在起,真正地安全了。”   施坭说:“不,我必须去。”   周昇:“我们陪你。”   施坭却擦干眼泪,说:“让我自己去,相信我,余老师。”   余皓沉吟片刻,施坭有点倔强地站在他面前,还穿着一身睡衣,他低头看施坭的手,施坭的手指不住颤抖。   余皓摊开手,施坭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余皓合上手掌,认真道:“好,我相信你。”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施坭仿若新生的灵魂,她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在梦境里,踏在将军的筋斗云上,飞过高塔顶端,与梦境里身穿洋装的公主告别之时。那一刻她展开洋裙,稍一行礼,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们,从此她再无畏惧。   正如余皓自己,在太阳升起的一刻,感觉到内心的阴霾随之一空。   施坭转身,独自进了审讯室里,只花了五分钟,黄霆便将她带了出来。   众人紧张起来。   黄霆做了个OK的手势,示意成功了。   施坭仿佛十分疲惫,舅妈将她带到一边,两人低声交谈。   “她把她爸的手机解锁了。”黄霆小声说,“上面有……一些施梁的照片。施梁无法再抵赖下去。”   余皓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灯塔最上层,那个环绕着模糊的发光图像的阁楼。   施梁放弃了对余皓与周昇的指控,并且马上开始找律师。   余皓则与周昇、施坭、施坭的舅舅与舅妈坐在咖啡厅里,聊了一会儿。施坭的舅舅决定先带她去邻市的外婆家,外婆想见见她。   “坭坭,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余皓知道下一步,则是等开庭,他们全都牵涉在内,届时还会再见面。   施坭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意思是QQ联系,便上了舅舅的车。   周昇让余皓搭着自己肩膀,两人站在派出所门口。郢市迎来了入冬后天气最好的一天。   风吹了起来,卷得树梢上所有的枯叶离开枝头四野飞旋。天空碧蓝如洗,车水马龙,反光镜与车窗上、高楼大厦的玻璃外墙,统统倒映着天际的一朵朵白云,就像有人将一桶蓝白色混合的颜料从天空一瞬间倒了下来,化作城市里浮动的柔软涂鸦。   阳光灿烂煦暖,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喝杯咖啡?”黄霆说,“通知你们班主任过来了,还有些事情需要收尾。”   派出所对面的咖啡厅,黄霆去给他们买咖啡,陈烨凯一脸古怪地坐在余皓与周昇对面。   “老师,你的头发……”余皓说。   “不好看?”陈烨凯道。   “不。”余皓笑道,“很好看,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潮!”   陈烨凯接到迟来的“大事不好”的消息时,正在一家高档造型会所里理发,理发师把他脑袋左右两侧推贴了,头上的也准备铲草一样铲平,结果陈烨凯一看手机大惊失色,不住催促Tony老师快快快,自己有急事,Tony老师最后只好留着,给他梳了下吹好,陈烨凯忙一路飞奔过来,结果看见余皓与周昇在吃蛋糕喝咖啡,差点被吓死。   “施坭呢?”陈烨凯问。   “被接走了。”周昇答道,“让她好好休息吧。”   “他认了?”陈烨凯问。   余皓与周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黄霆回来,放下咖啡,说:“认了。”   黄霆与陈烨凯交换了个眼神,余皓隐约感觉到,陈烨凯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从余皓在施家过夜,继而推测他对施坭的保护,再观察三人的神态,陈烨凯从坐下后便几乎没怎么问话。   “老师,这个请你吃。”余皓掏出昨天施坭送给他的那盒巧克力,里头还有最后一块,陈烨凯打量余皓,修长手指从盒子里拈走了巧克力。   周昇道:“打个商量,凯凯,查房的事就算了呗。”   陈烨凯:“……”   余皓:“我是真的……”   黄霆:“他俩怕挨处分,特地让我作证。”   陈烨凯摆手示意无妨,朝黄霆说:“认得这么简单?”   黄霆点了点头,四人沉默良久,陈烨凯把巧克力放进嘴里,眯起眼,咀嚼几口,说:“很好,这就结束了,走,带你俩剪头发去。”   “我不去!”周昇马上道。   余皓:“我脚没好呢!”   抗议无效,陈烨凯填了表,带着两人去剪头,他对镜观察自己的新发型,朝余皓问:“你觉得老师是这个发型好看,还是圆寸好看?”   “当然现在好看。”余皓第一次来这么贵的理发场所,简直浑身不自在,周昇说:“不要臭美了,你圆寸也没老子好看。”   陈烨凯:“……” 第20章 补习   余皓在这一天,迎来了真正的新生,那是施坭的新生,也是他的新生。他被陈烨凯按着,换了个发型,见镜子里的人变得十分精神。他听不清陈烨凯在旁说什么,一整天里,总有些心不在焉。   与将军的离别,填满了他的心房。   “你会爱上你喜欢的人……”   “你会去许多地方……”   “也会做你想做的事,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今天,太阳升起时,就是你的新生……”   “哎!”周昇把余皓唤回了现实。   “怎么样?”周昇示意余皓看自己的发型。   周昇则被剃成了服帖的圆寸,再看不出染过的头发,发型师小哥还主动在周昇眉毛上刻了两刀,恰好刻在眉上那道浅疤的地方,把疤挡住了,断眉还显得很帅气。   “简直丑爆了!”周昇嘴角抽搐道。   “帅!”余皓与陈烨凯都很懂傲娇的周昇,赶紧搜肠刮肚夸了他一通。   余皓突然很想到处去走走玩玩,或是做点什么,庆贺自己这劫数的过去,宣告一下他十八年来的新生。过去被抛在了身后,未来则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有一条路,在等待着他去奔跑,虽然不甚平坦,兴许荆棘林立,却让他跃跃欲试。   然而一到傍晚,他就在寒风里直哆嗦,想快点回寝室去,哪儿也不想玩了,这冬天实在太冷。陈烨凯则提出了一个要求,正是昨夜约谈余皓的主题,让他空了给周昇与傅立群补习大学英语。   “希望今年期末考,我带的两个班里,谁也别挂科。”陈烨凯对了课表,周昇无所谓地应了。把余皓送回寝室,周昇看着陈烨凯离开的背影,无奈道:“当个班主任也不容易。”   余皓笑着说:“听到没有?明天开始,给你俩补课。”   “我说,你认真考虑下,来我这儿住吧。”周昇说。   傅立群最近总不在寝室,周昇一个人住未免无聊寂寞,又怕余皓脚伤了行动不方便,遂让他暂时搬到自己寝室去住着。   “算了。”余皓推门进去,答道,“我能照顾自己,放心。”   周昇也不再勉强,说:“那,拜啦。”   余皓回到寝室里,室友们依旧当他不存在,吃饭的吃饭,闲聊的闲聊,偶尔瞥他一眼。余皓撑着桌子一点点挪过去,把周昇吃东西时弄脏的床单拿去洗。   没有一个人问他脚怎么受的伤,但余皓已经不在乎了,他洗完床单晾上,就像平时一样,自己看书,听歌。   熄灯前,施坭给他打了个电话。简单地说了几句白天的事,那头换了个人接电话——是施坭的妈妈。   总算出现了吗?余皓心想,看了室友们一眼,戴上耳机,起身慢慢地挪到走廊里去接。施坭的妈像是刚哭过,低声且局促地朝他道歉,并感谢他。   余皓只是静静地听着,间或“嗯”一声,他本想说一句“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你也是这一切的帮凶,你对坭坭造成的伤害,不比施梁小。”然而话在嘴边打了个转,事已至此,再刺激她也没什么意义。   “算了吧。”余皓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再节外生枝地说过激的话:“我只希望你那战胜了父母之爱的懦弱,能不要再去伤害坭坭了。”   “你不知道……”施坭的妈妈声音发着抖:“我试过的,他不仅打我,还威胁要杀了坭坭……”   “所以呢?”余皓冷静地说:“你就屈服了?”   “我能怎么办?”施坭的母亲哭了起来,说:“我甚至想过去死,我骨子里就是个懦弱的女人……可能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不会再骂我。”   听到这话时,余皓忽然想起来了,自己曾经也想过用这懦弱的方式来逃避活着,归根到底,他也没多少资格去批判施坭的母亲,也许在这世界上,唯一有权赦免她或让她背负着悔恨的受害者,就只有施坭而已。   “现在谁是施坭的监护人?”余皓又问。   宿舍楼同时熄灯,学校依山而建,远离市区,几乎没有多少光污染,灯灭后,余下冬夜闪亮的银河,余皓抬头看着星空,想起施坭的意识世界里,太阳升起前,那清澈的夜空,就像她今天的双眼。   “我哥哥。”施坭的母亲哭声渐停,答道:“他们会照顾好她。”   “嗯。”余皓说:“她有我联系方式,再发生什么事,她会随时找我的,哪怕远在天边,我也不会不管。”   “谢谢你,无论如何,谢谢你……”施坭的妈妈说,“我们准备了一点钱,当作心意,我知道你有点困难……”   “不。”余皓说,“不需要,我不会收的。”   对面宿舍楼有人吹了声口哨,余皓抬头,见是周昇拿着手机,光着膀子,正在阳台上抽烟。   “小心感冒!”余皓喊道。   周昇进去了,余皓又朝电话里说:“把我的薪水结了就行,多的一分钱不要。”   那边让施坭接电话,似乎想让施坭劝余皓,坭坭却说:“我就说你不会要的,回头咱们一起去游乐场,周昇答应过我的。”   余皓笑着说:“我会记得提醒他,晚安,坭坭。”   “晚安。”施坭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今夜开始,她应当不会再做噩梦了。   余皓一连数个晚上,都没有再梦见过将军。开始时做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梦,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了。过了几天,则都是整夜无梦,日子一长,他对将军的记忆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不禁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他把梦里的长城、梦里的灯塔与冰雪峡湾记在了手机上,更把将军两次出现的特征与细节写得清清楚楚,以确保自己不会忘记,但正如将军所说“你会忘了我”,这句话就像一个咒语,到得后来,越看就越令余皓觉得自己像个癔症患者。   “喂,余皓?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   “啊?”   余皓从题目里抬起头,看了傅立群一眼。   陈烨凯找学院要了个单独的活动室,记在班主任名下,窗户擦得很干净,光线也很好,隔壁就是学生会的棋牌活动间。每天三拨学生,在活动室里互相补课。   “哦,这样啊。”傅立群手里转着笔,随口答道,埋头翻了几页书。   “你才心不在焉的。”余皓说道。   傅立群叹了口气,余皓听说傅立群最近总不回寝室,神神秘秘的,周昇也不说,更不好问。等了半天,两人都做完一套题了,周昇才打着呵欠过来。都已经高考完了还要突击补课,周昇对此是相当不爽的。   “学习吧。”余皓催促道。   一连数日,余皓便在活动室里给周昇、傅立群补习英语,四级是不想了,起码期末考别挂科。两人做阅读理解时,余皓则绞尽脑汁地补他的高数,数学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   周昇和傅立群的英语简直烂得惨不忍睹,余皓看了就想哭。   “你就算全选A也不至于错这么多吧!”余皓抓狂道。   “这证明我用心做了啊。”周昇答道。   余皓只得一道一道给他们讲,做完四篇文章以后周昇就不干了,从来没学这么长时间,要求打打游戏,劳逸结合一下。余皓只得让他们玩二十分钟,傅立群马上摸出手机,把余皓拉了进去打游戏,轻车熟路地加了两个人。   “这是我们的战队。”傅立群说,“你当治疗吧,正缺个治疗。”   余皓:“……”   “你跟着我就行。”周昇说,“别乱跑,新手任务别做了。”   傅立群:“你选什么?”   “孙悟空。”周昇答道。   余皓很少打游戏,一通晕头转向的,简直手忙脚乱,傅立群玩战士,周昇玩孙悟空,挨个给余皓介绍了角色,帮他选了个扁鹊,又拉了一名射手后羿,一女法师安琪拉。余皓心想是傅立群的女朋友么?正要叫人的时候:   后羿:【学渣们不是在补习么?!怎么打游戏了?】   孙悟空:【你不也上游戏了?装什么装。】   余皓:“……”   安琪拉:【打吧打吧,打两场再说。打完吃午饭。】   后羿又朝安琪拉说:【你今天不上班?】   众人:“……”   “射手是凯凯。”傅立群说,“女法师是黄霆。”   余皓只想把手机摔了,心想你们坑我呢!正要朝陈烨凯解释时,已经开打了。余皓晕头转向,跟在周昇后面转,周昇还一直喊“奶啊奶啊!”。   “我很笨!”余皓抓狂道,“你别催我!一催我就着急!”   周昇说:“一个游戏而已!急啥?上!”   余皓跟在周昇身后努力地给他加血,周昇又说:“别奶了!饱了!要打嗝儿吐奶了!”   余皓:“……”   周昇自己狂点,又伸手帮余皓点,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终于吵起来了,傅立群怒吼道:“他是新手啊!安静点!”   余皓连技能是干什么用的都不知道,只好跟在周昇后头,周昇笑了起来,突然不动了,看余皓手机,余皓还在地图上乱跑,感慨道:“这游戏太!难!了!”   周昇:“你没发现什么吗?”   余皓:“?”   “哥哥我已经挂了!那个是敌人!你瞎啊!”   余皓:“……”   周昇一手扶额,然而打了半天,最后他们还是赢了,余皓心想谢天谢地。抱着手机到一边去,说:“给我点时间我自己练练,一定能学会。”   周昇凑过来教他,余皓大概了解了下系统,说:“娱乐时间结束,大家继续做题吧。”   周昇&傅立群:“……”   本以为把余皓带进坑,三人就可以玩一天游戏,没想到余皓半点不忘自己的使命,还按着俩人的头,让他们把阅读理解做完。最后余皓约了两人,拿到家教薪水,晚上请他们去吃自助餐,感谢对他的帮助。   上午补完课,下午则轮到余皓自己补课,陈烨凯带着笔记亲自过来,给几个学生补高数,余皓才知道陈烨凯以前学的数学,当老师的本事与余皓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都清楚了吧。”陈烨凯说,“平时分先不管,但至少要考及格。”   众学生“嗯”了声,陈烨凯又分给他们几张卷子,是去年的高数期末题,想必也是私底下弄回来的。学生走后,陈烨凯又说:“余皓你留一会儿。”   黄昏的阳光从活动室窗外照进来,余皓本来也要请陈烨凯一起吃饭,众学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余皓,想也知道先前学院里有不少流言,陈烨凯则望向他们,等人出去。   陈烨凯虽然刚来不久,却很快建立起了威信,他知识既渊博,家里又有钱。根据周昇的猜测,陈烨凯家里比学院里就读的,所有的富二代拆二代都有钱,又是海归,学霸的威严几乎通杀,大家不大敢惹他,但想必背后也没少猜测。   他今天穿了件看上去就很贵的毛衣,无论什么时候都收拾得齐整而干净,完全就是真·男神的模样。哪怕与一群学生混在一起,也非常注意礼貌与仪表。   余皓猜测,这几天里,陈烨凯一定有些话,想和自己说。不多时,他舒了口气,靠在椅上,夕阳透过窗户,投在两人身前。   “施梁撤诉,黄霆把手表那件事,先给你进结案环节,空了你找他走下流程。”陈烨凯说,“我也朝领导们解释过,没啥事,就和你说一下,象征这件事的结束。另一件案子,期末考后应该会开庭,到时你得去当证人。”   “谢谢老师。”余皓说。   “晚上吃饭我就不去了。”陈烨凯看了眼表,说,“待会儿我得去接自己的老师。”   余皓“啊”了一声,陈烨凯又说:“林教授,我的恩师,以后你可以考他的研究生。”   “研……研究生?”余皓惊讶道,“我数学不行。”   陈烨凯说:“学就行了,心理学的研究生不难考。”   余皓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个学渣居然还能考研究生,陈烨凯仿佛看出他的想法,说:“你总在回忆过去,有认真想过自己的未来么?”   余皓心中一动,答道:“没有。”   夕阳照在陈烨凯的身上,有些人,仿佛身上自带华贵的光,余皓坐在他的对面,只觉得自己就像一枚不起眼的石子。   余皓问:“老师,你觉得的‘不难’,其实对我来说很难。”   陈烨凯喝了口咖啡,手指有节奏地在桌上敲了敲。   余皓想了想,又说:“我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开始想混个文凭,毕业以后找份稳定的职业,养活我自己。”   陈烨凯说:“你一点儿也不差,你很好,余皓,我一直把你们当作弟弟,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成长起来。你英语很好,通过自己的努力,你不仅能考上研究生,还能出国深造,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这些都是我不敢想的。”余皓现出有点伤感的微笑。   “你缺的只是一个转变的契机。”陈烨凯又说,“有一天,你会突然想清楚,明白自己要什么,想做什么,想活成什么样子……”   余皓突然想起了将军的话。   “你会去许多地方……”   “也会做你想做的事,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陈烨凯又说:“……我希望这个时刻能早点来临。”   余皓说:“可是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摒弃后顾之忧,去放手追求未来的。受成长环境所限,我的眼界就这样。”   陈烨凯稍一怔,继而笑了起来,说:“你能意识到这点,这枚种子就已经播撒在你的心里了。”   “是的。”余皓笑了起来,说,“我还是努力先把成绩学好吧,希望能申请上奖学金。”   “你的助学贷款,寒假前会批下来。”陈烨凯说,“对了,能不能帮我个忙?”   余皓答道:“当然,什么事情都可以。”   他对陈烨凯已经有种近乎崇拜的感觉,而且越是深入接触,就越觉得他的优秀不是偶然。   “校庆上有个文艺汇演。”陈烨凯说,“我记得看过你的表格,你会唱歌?”   余皓:“……”   “唱歌?”周昇怀疑地看着余皓,说,“你要上台去唱歌?”   余皓:“呃……”   余皓开始后悔答应陈烨凯了,他虽然偶尔会唱几句,却从来没上过台,想到要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演就紧张得胃绞疼。   “来,唱两句给大爷听听!”傅立群说:“周公子,缠头什么的都先备起来!”   周昇:“什么时代了还送缠头!主播来一个!来哟!玫瑰花!火箭炮!兰博基尼等着你呐!”   “别闹!”余皓抓狂道,“怎么办啊啊啊!”   除夕夜,三人正吃着自助餐,周昇吃得十分满意,说:“你可以的,唱吧。自信点儿。”   期末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就是校庆,今年春节前,学院里高薪挖来了一位心理学的业界大牛,名唤林寻,准备常驻学院。而明年也将是这所三本院校开始冲刺的一年,周昇与余皓、傅立群讨论半天,得知陈烨凯是林寻最得意的门生。   联系到这名大牛林教授,是院长亲自挖回来坐镇学院的人才,也即是说,陈烨凯的靠山不一般,为什么年级辅导员、教导主任在余皓这件事上都不敢撕破脸,也许正因为此。   “你们班上有人说,这事儿全靠陈烨凯的关系。”周昇说,“他要是没背景,这事儿铁定摆不平。”   余皓道:“算了,别人说让人说去。施坭也起了关键作用不是么?”   “你们知道不?”傅立群给两人斟啤酒,说,“黄霆和那天来的记者,都是陈老师的同学。”   余皓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周昇却说:“嗯,大伙儿心里清楚就好了。”   可是陈烨凯这么优秀的人,为什么会回国到郢市的一个三本学院,当个班主任呢? 第21章 彩排   三人讨论了一会儿陈烨凯,余皓想起他朝自己说的话,也许这位男神一般闪耀的班主任,早就清楚自己是个想要什么的人吧。   “不过学术圈子里也乱得很。”傅立群剥着虾,答道,“搞来搞去的,要么抄袭要么师生恋,还勾心斗角的。”   “他不是那样的人。”余皓说。   “你是不是很崇拜他?”周昇打量余皓,余皓忙说:“没有,最崇拜你。”   “我怎么听起来像反话。”   “没有没有,真心的。”   余皓三人吃得扶墙出来,正心想接下来去哪儿找份兼职,把寒假的伙食费赚出来,还得准备过冬衣服。期末考完,马上就放寒假了,大家都要回家,余皓早就没有家了,只能留在宿舍过年。   都走了也好,耳根清净,正好看看书,预习下个学期的内容,年底商家都缺人,工读生很好找活干,送外卖太冷了,去肯德基炸薯条也行。   正经过商场四楼时,三人忽见陈烨凯与一对夫妻在吃西餐。   “那是谁?”周昇来了兴致,陈烨凯的对面坐着一名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以及四十来岁的女人,女人很有气质,耳畔戴着珍珠。   “别看了。”余皓让周昇快走,心想陈烨凯今晚没来,想必就是接待朋友,他有他的圈子,对他们是班主任的关照,总烦他也不好。   周昇还主动给陈烨凯打招呼,却被傅立群与余皓拉走了,余皓本想着吃完就回寝室,两人却还拖着他去市中心倒数,三人人手一个充气棍,正敲来敲去。   “你们都不陪女朋友吗?”余皓问。   傅立群正拿充气棍捶他俩,突然笑着说:“你给哥们介绍个?”   周昇一个眼神,示意余皓别多问,余皓心想哇太劲爆了,分手了?再看周昇,心想说不定周昇今夜也没约人,正打算陪傅立群散心,便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市中心的大钟敲响,余皓去年除夕夜里守着奶奶过的十二点,回想这整整一年里,经历了太多的事。   气球纷纷飞上空中,那场面壮观无比,余皓却想起了将军,最后告别时,他几乎可以肯定,将军是个人。只不知道在这一刻,他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度过新的一年?   “新年快乐!”周昇与傅立群一起敲余皓,余皓回过神,大叫一声,三人用充气棍互相抽打,哈哈地笑。   就在此时,各自的手机都响了,傅立群与周昇忙摸出手机,接电话的接电话,回消息的回消息。周昇戴上耳机时,听到那边的声音,便帅气地笑了起来。   傅立群则低头回微信。   只有余皓,想必也没什么人会给他发问候,就在这个时候,周昇挂了电话。   周昇:“等谁的消息呐?”   周昇那眼神似笑非笑,有点奇怪,余皓这一刻心里想的,却是将军会不会跨越梦境与现实的屏障,朝他说一声新年快乐?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将军又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   如果……是现实里认识的人呢?余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动了这个大胆的念头。   他摸出手机,正在对话框里编辑时,对面却先来了消息。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新的生活。别忘了你的歌。”陈烨凯还给他发了个红包。   “为什么就你有红包!”傅立群一眼看到余皓的手机屏幕,余皓忙道:“我分给你们!”   “我们都是他群发的!”周昇道,“这太不公平了!”红包只有八块八,傅立群又怒吼道:“不稀罕!”   “对!我们不稀罕!”周昇也满腹牢骚地怒道,余皓只好给他们各发一个红包,就此结束。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余皓抱了下傅立群,再抱周昇时,周昇却撑着他下巴把他推开。   “别肉麻!”   三人哈哈大笑,郢市瞬间淹没在了气球与欢笑的汪洋里。   余皓心想,新年快乐,将军,不管你身在何方。   元旦三天假期,余皓又找了份工,节日以及周末骑着电动车,到处去给商场里的夹娃娃机填娃娃,一天跑下来全身都累得要散架。心想这城市里头的情侣也真喜欢夹娃娃,海量的娃娃都不知道去了哪儿。他与送外卖的、送快递的骑着电动车在等红灯,戴着厚厚的手套与口罩,望向川流不息的人群时,常觉得他们就像梦境里的那些NPC。   大家都习惯了下一单,外卖就能上门,快递就会送到家里,来来去去、熙熙攘攘的服务业人群,仿佛就像行道树、红绿灯与下水道井盖一样,成为了这座城市里的公共设施之一,以前在麦当劳里炸薯条,他感觉自己是个自动的点单智能机器人,于顾客眼里,他是收银机的一部分。   而这些,教他“要活出自己人生”的陈烨凯,也许永远不会有机会去体验。   大家都想突破阶层,不再在社会的底层挣扎,可这些事,也永远都有人要做,这个世界又会因为自己,能有多少的改变呢?   期末考那几天里,窗外下起了大雪,郢市在南方没有暖气,大家的手都冻僵了。周昇坐在离余皓不远处,余皓时不时能瞥见他冥思苦想的背影,尤其考英语时,余皓对他与傅立群,比对自己还紧张,见他不到一小时就趴着睡觉了,心里怒喝道:睡什么睡!起来答题啊!做完了检查一下!   “我真的都会了!”周昇不耐烦地说,“英语别太纠结不是你说的么?怕回头又把对的答案改错了。”   “真的做完了?”余皓怀疑地看着周昇。   “做完了!”周昇一把揽着余皓,带他去食堂吃饭,说,“肯定过!”   余皓又问:“作文也写完了?“   “写完了!“周昇说,“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英语考完后下午是最后一门高数,进考场前,周昇突然朝他说:“给你说个事儿,余皓。”   余皓:“?”   周昇突然又说:“算了,回头再说吧。”   余皓一脸莫名其妙,高数他俩被分开了,余皓看了眼试卷,谢天谢地,陈烨凯讲得很好,题目他大部分都会,可最后还是做不完……交卷时余皓整个人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瘫在椅子上,正想问周昇有什么话时,却见陈烨凯给他发了消息。   【来找我一趟,我在宿舍等你。】   “余皓!”   “我要去陈老师宿舍!”余皓快步下楼,朝周昇说,“晚上打工结薪水了,明天请你和傅立群吃饭!”   周昇在拐角探头说:“什么?!去凯凯宿舍?有话不能在办公室说?这是要潜规则你吗?”   余皓:“……”   陈烨凯住在校方安排的青年教师宿舍,位于学校的最西边,环境相当好,教育学院除却生源与师资不行,还是很有钱的。收了学生的钱,又有拨款,还能卖地。住校外的老师一律享受安家费等津贴,住学校里的像陈烨凯则是一个单人大套间。   陈烨凯的家里收拾得十分整齐,每天都有保姆来打扫,余皓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陈烨凯刚回来,给他开了门,说:“进来说,喝点什么?”   余皓很少去朋友家,进门第一感觉就是怕弄脏陈烨凯家,陈烨凯脱外套,给余皓拿拖鞋,又说:“坐。”   “不喝不喝……”   “喝吧。”陈烨凯开咖啡机,给余皓做了杯咖啡,坐在一旁,电视机下一大摞PS4的游戏,还有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陈烨凯又把巧克力递给余皓吃,说:“这种巧克力,与咖啡搭着味道很好。”   陈烨凯家里一副单身贵族公寓的模样,余皓曾经好奇过,陈烨凯每天衣服都不重样,洗起来不会很麻烦么?   “人家铁定是打一个电话就有人上门来收!”当时周昇随口道,“这你就不要替他操心了,把我的衣服洗干净就行。”   傅立群的答案是:“有钱人的衣服都只穿一次就扔了啊,你不知道吗?”   好吧真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余皓看到陈烨凯家里许多东西,都不知道是做啥用的。余皓一件冲锋衣连穿了三天,每天回宿舍都顾不上洗,累得倒头就睡,这会儿干坐着,一时十分不自在。刚才陈烨凯开鞋柜给他找拖鞋时,余皓他看见了一双限量版的天价球鞋,于是开始尬聊了。   “老师你也打篮球吗?”   “打得不好。”陈烨凯说,“踢足球还凑合,学期末又忙,放寒假了约你打球去。”   余皓更菜鸡,知道陈烨凯所谓的“打得不好”都是学霸的“这次又考砸了”,上次周昇不在,陈烨凯玩王者带他上分,也是说“我打得不好你别笑话我”结果连拿了二十几杀,余皓只觉自己跟在辆割草机后,结束以后俩人还一起被人举报用外挂。   “没见你踢过球。”余皓说。   陈烨凯捧着咖啡:“以前本科在系队,念研究生后就踢得少了,别老师老师地叫了,你学周昇他们,叫我凯凯就行。”   余皓心想果然”还凑合”,我还是学班上的女生们,叫你男神吧……不过这话实在说不出口,坐在陈烨凯对面,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是被来学术潜规则的。   “上次说的事儿,你想好了吗?”陈烨凯又问。   余皓:“……”   这对话怎么越来越像电视剧里的台词了,余皓心想。   “没有。”余皓想了想,有点迷茫地说。   陈烨凯:“……”   余皓:“?”   陈烨凯:“选首歌到现在还没选好?”   “啊这个啊!”余皓马上道,“选好了!已经报给团委了!考试前选的歌。”   他还以为陈烨凯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人生愿景与未来计划,整个人都觉得怪怪的,笑着说:“早说啊!还以为是什么事儿。”   一个班主任,把学生单独叫到家里,还问“你想好了吗”,余皓一下就放松了,不过陈烨凯也不可能看上他。这位帅得突破天际的男神级班主任,来历背景成谜,性向成谜,有人说他喜欢御姐型的,有人说他已经结婚了,有人说他是gay。   要真想潜我……   ……那当然很好啊!求之不得吧!   余皓心道,不过其实真的没想过这么天方夜谭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对将军动过心后,他最近总被旺盛的荷尔蒙折腾着,决定过完这个春节,就尝试着去找个男朋友,毕竟这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不会再封闭自己,他会试图了解与爱一个人。这个人也许是学校里的,也许是社会上的,但绝不会是陈烨凯。   他配不上他,当然对方也不会来和一个学生谈恋爱,何况他是不是gay还不知道呢。未来如果有男朋友的话,他也不希望自己男朋友是个如此耀眼的人,真是太没安全感了。   “选了什么歌?”   余皓正在翻手机,陈烨凯凑过来看,身上带着很淡的香水味,余皓有点紧张,突然改了主意,说:“可以现在先不唱么?”   “你还不是得参加彩排?”陈烨凯笑着起身,说,“待会儿你就得唱了。当然我可以走开先不听。”   “彩……彩排?!”余皓震惊了,没想到这么快。   陈烨凯:“明天晚上就上台,这几天怕影响你考试,一直没催你,来,过来。”   余皓还没怎么练过歌,顿时更紧张了,还好陈烨凯没提醒他,否则这几天肯定会考砸,他跟着陈烨凯进了房间,陈烨凯打开衣柜,说:“衣服选好了么?你选一套喜欢的吧。”   余皓176公分,陈烨凯180,他的衣服余皓也能穿,柜子里好几套西装,太正式了,余皓想了想,说:“我去买一件吧?”   “没关系你就穿我的。”陈烨凯说,“没必要花这个钱。”   余皓总不能就这样上台去,也知道陈烨凯是为他好,便感激地点了点头,他对穿的向来没感觉,反正也消费不起。突然穿一身正装,多半会不习惯,他想了想,说:“我不穿西服外套,有件衬衣就行。”   陈烨凯道:“随你。”   “这件可以吗?”余皓拿出衣柜里的两件套在一起的衬衣,外头一件藏青色的,里头则是白的,白的看上去有点儿旧,不像很贵的质地,于是他解下黑衬衣,比画白的。   “这件……”陈烨凯说,“还是挑件好点的吧。”   余皓:“就它吧,白衬衣配西裤。”   陈烨凯十分意外:“你喜欢这风格?”   余皓说:“一眼就看上了。”   陈烨凯只得不再勉强余皓,说:“那你试试?”继而将藏青色衬衣随手扔进了另一个柜子里,找了条修身的西裤递给他,又看了眼表:“快点,带你彩排去。”   余皓换上后让陈烨凯看,陈烨凯在客厅里看手机,头也不抬道:“很好。”   余皓:“你还没看呢!”   陈烨凯抬头看了眼,两人突然沉默了一会儿。   “行。”陈烨凯说,“就它吧,到时化个妆,把眉毛修一修,挺帅的。”   余皓敏锐地感觉到,陈烨凯似乎有点生气,也许是因为他挑了件最便宜的。可他并不是因为自卑才这么做,而是觉得……   “陈老师。”余皓把衣服收在包里,忐忑不安地说。   “嗯。”陈烨凯两手插在兜里,在前走着,回头看了余皓一眼。   “我只是想,让真正的我站在台上唱歌。”余皓解释道,“所以……所以……”   “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陈烨凯嘴角微微翘着,说,“你现在倒是挺自信的。”   余皓笑了起来,陈烨凯带他进了礼堂彩排,团支书也在,朝他们点点头。   余皓看了眼表,八点前必须去打完今天的最后一份工,并找主管结钱,不知道彩排能顺利结束不。然而这彩排简直没完没了,余皓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彩排都比实际演出的时间长。   他不停地看表,最后陈烨凯问:“有事?”   余皓说了情况,陈烨凯道:“你还没吃晚饭呢。”   余皓怕主管会拖欠他的薪水,说:“要么我先过去一趟。”   “去吧。”陈烨凯又朝学生会的说了声,会长一脸懵逼道:“那怎么办?”   “我替他唱吧。”陈烨凯说,“五音不全,各位多担待下。”   众人马上无视了余皓,一起说“好啊好啊!”余皓心想谢天谢地,终于得以脱身了。   他以最快速度冲到地方,装完今天的娃娃,其间周昇一直发消息问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学校,余皓回答在打工,周昇又给他打电话,余皓当时自己一个人既要撑着玻璃柜让它不掉下来,还要往里头手忙脚乱地装娃娃。   “要很晚!”余皓道:“到底什么事?我正在装娃娃呢,先挂了!”   周昇:“怎么又打工去了?”   “不打工喝西北风啊!”   “你快点行不行?!”等着抓娃娃的情侣生气了,余皓只得:“马上马上!”   “投诉他!”顾客说:“打这个电话……”   “别!”余皓忙求饶道:“那是报修的不是投诉员工的,行行好我不打了。”这都能被投诉,今天又是发薪日,万一老板拿这个借口扣钱就惨了。   余皓好说歹说,把电话挂掉以后,又朝顾客道歉,往下个商场跑,忙了整整一晚上,成功领到薪水后,发消息问陈烨凯彩排结束了没有,陈烨凯没回。   糟了估计是生气了,余皓赶在熄灯前回到礼堂,礼堂已锁了门,黑漆漆的一片。   回到寝室躺下时,陈烨凯才回了他消息。   【明天晚上你要是搞砸了,你给我等着。】   余皓赶紧道歉,陈烨凯还是没搭理他,周昇的电话却来了。   “你搞毛?”周昇的声音在电话里说,“老子要揍人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余皓简直莫名其妙,他今天没跟周昇约啊。   余皓今天简直累成狗了,怎么解释都没用,周昇又说:“陈烨凯让你做什么去?”   “我打工!”余皓缩在被窝里,室友们考完试都出去浪了,“我没做什么!”   “我生气了!”周昇说,“我等了你一晚上呢!”   “你等我做什么?”余皓道,“今天咱们没约什么事啊?”   周昇那边不说话了,余皓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晚饭也没吃,肚子饿得受不了,还到处挨骂,脾气也不好了。   “那你气消了再找我吧。”余皓道。   “开门!”周昇在门外怒吼道。   余皓:“……”   余皓忙起身开门,周昇进了寝室,随手把打包好的晚饭扔在桌上,转身双手插裤兜里自己走了。   “周昇!”余皓正要追出去,外头却一阵冷风,余皓忙回来穿上裤子,几步追下楼,宿舍楼已熄灯了,只见周昇从二楼翻出栏杆,落地后几步奔跑,跑向自己宿舍。   余皓也跟着跳了下去,然而周昇过了中庭,跳上他们宿舍楼后面的栏杆,跟跑酷一样,几下翻上对面宿舍楼的二楼,回寝室去了。   余皓这下站在中庭,傻眼了,对面那楼他跳不上去,幸亏自己宿舍有男生回来,在楼下门外叫了半天,舍管大爷开了门,余皓才只得又回寝室去。   周昇给他打包的饭菜已经凉了,余皓饿得半死,仓促吃着,给周昇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也不回,余皓突然又想起今天周昇有话要告诉他,只得朝他先道歉,事实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然后便心情忐忑地睡了。   翌日是个不用打工、不用上课、不用复习的日子。   余皓从元旦那天起,到今天一月十七,攒了足足两千二,这将支持他整个寒假的开支。春节期间物价飞涨,还得给自己买衣服。他决定再过段时间,上超市去找份点货的临时工。   将军的存在已逐渐淡去,回想起大半个月前的梦境,一切都充满了朦胧感。但他始终努力地在记忆里不停强调,这个人是切实存在的。   余皓在宿舍里泡了包泡面,开始对着手机,打开唱吧练晚上登台表演的歌。他相信自己能唱好,虽然已经很久没唱过了,一直练到中午,想约周昇吃饭,周昇却始终没给他发消息。   约傅立群晚上汇演结束后一起吃饭,傅立群回了句:【今天不在学校,你忙吧。】   余皓突然就觉得有点儿寂寞,从前总是独来独往没感觉,就在交了周昇这个朋友后,他一开始不理会自己,自己就仿佛少了点什么似的。   余皓心想也许又被人讨厌了,只得恢复从前的状态,一个人去食堂吃饭。洗过澡,换上陈烨凯借给他的衬衣与西裤,套上羽绒背心,按约定时间,到礼堂去参加今天的表演。   汇演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开始,六点结束,老师们有晚宴。   余皓抵达时演出已经开始了,学院院长在前面讲话,介绍林寻教授与他的爱人,汇报一年的学风建设,展望新的一年里,学校的未来目标。   “是你啊。”团支书看见余皓时便说。   余皓从后台间隙往前看,发现林寻教授与他的爱人,正是除夕夜那天与陈烨凯吃饭的夫妇。他忙朝团支书道歉,彩排没赶上,后台众人都说可以理解的,嘴上说着“可以理解”,眼神里却隐隐带着疏离,余皓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也没多说什么。文艺部的人彼此认识,等待登台时在旁嗑瓜子,吃零食,聊得十分开心,余皓便在一旁站着。   “那儿太冷了。”团支书说,“过来给你头发梳梳,化个淡妆。”   余皓由着他们弄过头发,听到外头陈烨凯的声音,说:“他来了没有?”   团支书回答来了,陈烨凯也不来看他,说:“来了就行,继而转身走了。”   余皓做过头发,上了淡妆,回到后台时,众人都随之一静。   “很奇怪吗?”余皓说。   女孩子们静了片刻,而后纷纷道:“挺帅的。”   余皓笑了起来,得了张椅子坐,也没注意周围人都在看他,只戴着耳机,反复听自己要唱的歌。   周昇终于发了条短信,问他:【吃饭了么?】   余皓答道:【我今晚有演出。】   周昇发了个愤怒的QQ表情:【我知道,我问你吃饭了没有。】   余皓忙回答吃过了,周昇回了句:【好好唱,别跑调。】   余皓本来不怕跑调,周昇一说他便开始恐惧跑调,周昇又问他唱什么,给谁唱的,余皓答道:【给一个朋友。】   【哦?】周昇发完,再没消息了。   时间越来越近,余皓开始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别老喝水。”团支书提醒他。   余皓已经连喝两瓶水了,嗓子还是发干,他怕上台时声音嘶哑。   “我去下洗手间……”余皓发着抖说。   “别紧张。”团支书说,“就一个汇报演出而已,唱坏了也不会有啥事的,你第一次登台?”   余皓摆摆手,快步跑去尿尿,快步冲回来时,后台催促道:“快快!到你了到你了!”   “羽绒服脱掉!”团支书让他脱了羽绒服,把麦给他,说,“别拍别‘喂’,上去先说欢迎林教授来咱们学院,再直接清唱,唱完第一句,伴奏就会跟着上,别紧张!。”   “注意台阶别摔了!”   “别抬着头唱!拍照角度不好看!”   余皓走上舞台时,无意地抬头一瞥,第一个看见的人,竟是站在礼堂最后一排的周昇。   周昇在礼堂最后一排站着看表演,他稍稍躬身,吊儿郎当地俯在栏杆上,身边则站着他的女朋友——那个寒冷的冬天里,一起为余皓暖手的漂亮女孩。   这一生的紧张一到此刻,终于累积到顶点继而崩断,就像雪山上千万年的积雪“轰隆”一声,全部朝他压了下来。 第22章 校庆   舞台上一片黑暗,聚光灯瞬间打在了他的头顶上,就像积雪轰然倾泻而出,刺眼光芒刹那亮起。   下面坐满了人!足足有将近一千!   黑压压的人群静默无声,突然响起一阵尖叫。   余皓四处看看:“???”   余皓本想说“送给我的一个朋友”,然而被那阵突如其来的尖叫岔了神,有点慌乱。   “阳光里有我,风里有我,天地间有我,梦里也有我,我一直在,从来没有和你分开,晚安。”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将军的声音。   余皓稍放平目光,下头,看见了坐在第一排,林寻旁边的陈烨凯。   陈烨凯一脸冷漠,似乎有点不耐烦。   余皓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看上去很傻,衬衣松松垮垮的,里头穿着一件黑T恤,头发打过一次发蜡后,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然而紧张感一雪崩,刹那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你相遇,好幸运……”   余皓的声音有点发抖,他竭力让自己平稳下来。   “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但愿在我看不见的天际……”   下一刻,清唱过后,伴奏声婉转响起,台下才蓦然回过神,轰然喝彩声瞬间淹没了余皓的清唱,陈烨凯的表情一瞬间变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余皓唱歌的声音会这么好听。   这是余皓为数不多的,每次在KTV里唱歌时,见惯的朋友或同学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一开始唱,所有人都会十分惊讶。   余皓的奶奶在建国前是个小花旦,年轻时长得也很美,小时候会教他唱几句儿歌,长大以后偶尔也会听他唱唱歌,纠正他的发声。余皓唱起歌来,与平时说话的嗓音会有很大的区别,平时的声音带着少年气,而歌声则是沉厚的,用胸腔发出来的。一旦切换到唱歌模式,他的所有紧张感都随之彻底消失,就像在K歌时,眼中带着迷茫,沉浸在那首歌里。   “我听见雨滴落在草地……”   “也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陈烨凯怔怔看着台上的余皓,到得副歌部分,余皓已忘了自己在台上,彻底地沉浸了进去。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靠得,那么近。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   这首歌的原唱少女心十足,然而被余皓这么一翻唱,则有种情圣表白的气质,舞台布景则化作了漫天的雪花,伴随闪烁的灯光,瞬间感染了整个礼堂。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余皓一身白衬衣、黑西裤,衬衣袖口卷起些许,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持麦,睫毛闪烁着舞台的灯光,那眼神带着迷茫与悲伤,副歌结束时,世间一片静谧,再次接上了他的清唱。   “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他再抬头,又看见了周昇。   余皓唱到这里,与周昇隔着整个礼堂对视,余皓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那腼腆而紧张的笑容,瞬间引起又一阵轰动的尖叫。   周昇用力鼓掌,掏出不知道哪来的荧光棒,像参加演唱会似的,和那女孩一起挥来挥去,余皓更不好意思了,只得稍稍侧头,走过舞台。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靠得,那么近。”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   “一幕幕都是你……与你相遇,好幸运……”   陈烨凯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他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看着余皓。   余皓再扫了一眼,心想:这烂麦的音色实在差到家了,就不能换个好点的麦么?   音乐终于结束,余皓深吸一口气,最后说:“欢迎林教授。”   台下雷鸣般地第三次鼓掌,余皓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一句,补充道:“这首歌,送给我的一个朋友。”   主持人上台,余皓忙行礼,转身下了后台,一进后台,整个后台全在给他鼓掌。   “想不到!”团支书惊叹道,“唱得这么好!”   “你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一个女孩儿说。   “是……是吗?”余皓心想没有这么夸张吧。   团支书又说:“余皓!你怎么不去考音乐学院?!”   “我天资不行。”余皓答道,“真的,我的声音条件不好……”   和专业歌手比起来,余皓的声音基础确实不好。   余皓顿时满脸通红,只想快点离开这儿,换下陈烨凯的衣服折好收起来,众人还撺掇他去参加歌手选秀节目,余皓尴尬疯了,忙道:“我……我得走了,大家再见!谢谢你们!”说着赶紧朝后台众人鞠躬,逃命般地出了礼堂。   被风一吹,紧张感又回来了,但表演也已经结束了。准备了足足一天,最后唱了三分钟,余皓想赶紧找个地方坐着,或者找人说几句话。   “又要去哪儿?”周昇的声音在夕阳里,余皓的身后响了起来。   余皓忙站起,周昇女朋友笑道:“你唱歌太好听了!谈恋爱了吗?”   “别闹!”周昇朝女朋友道,继而伸手揽着余皓,霸道地把他圈进自己领地里,说,“吃晚饭去吧!”   余皓很想去,但今天碰面的情侣,说不定一会儿打算去开房,还是别当灯泡了,他又看周昇女朋友,说:“不打扰你们了。”   那女孩爆出一阵大笑,周昇却十分尴尬。   “我回去啦。”女孩抿着唇说,“司机还在外头等着。”   周昇说:“你不再考虑考虑?”   “我会考虑的。”女孩答道。   余皓说:“来一次不容易,周昇想你想得要死,嘴上不承认,你多陪陪他吧?”   “啊?”那女孩怔住了,看周昇,又看余皓。   “你找死啊!”周昇马上澄清道,“余皓!你别害我!”   余皓:“???”   “你们不是……”余皓看看两人。   周昇一脸崩溃,原地打了个转,说:“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余皓!你快解释!”   “等等!”余皓意识到他俩是不是还没确定关系,周昇那句“嫂子”兴许只是说说,忙道,“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我以为你俩已经在一起了!”   那女孩忙摆手,看模样也尴尬得不行,到得学院门口,上了一辆黑色的林肯,说:“回头再联系。”   余皓笑着朝她挥手,车开走后,周昇才道:“看不出来你这么记仇啊?昨天我就说了你几句,你这是打击报复!”   余皓说:“我不……我真的不知道,你还没表白吗?”   “那是傅立群女朋友!”周昇有点抓狂了。   余皓:“那你怎么让我叫嫂子!”   周昇:“傅立群外号是哥哥啊!他老婆怎么不叫嫂子!上回我的意思是这是咱们的嫂子!”   余皓:“……”   周昇一手扶额,余皓想起来了,傅立群是体育班里最高的,他们班上确实不少女生管他叫“哥哥”,叫着叫着就成外号了。   半小时后,余皓回寝室换回自己的朴素衣着,准备把表演的衬衣过几天还给陈烨凯,陈烨凯让他不用洗,这一身余皓也不敢乱洗,怕洗坏了。   周昇郁闷地在涮肉店里抽烟,余皓说:“你都没告诉我!就让我叫嫂子!我鬼知道是谁的嫂子?”   周昇语重心长道:“我怎么可能交得到这种女神级的女朋友?你瞎啊?”   “那你要交什么样的女朋友?”余皓莫名其妙道,“你不喜欢御姐吗?你这么好,为什么说交不到这样的?我不是说姗姐……我的意思是……”   余皓是真的觉得,周昇虽然平时不修边幅,但他就像一块璞玉般,有种潜藏着的光芒,值得有个优秀的女朋友。   周昇倒是老实不客气,答道:“啊那倒是的,还行吧?其实我本来就不想谈恋爱成家,随便什么样的了,反正不想结婚。”   “为什么?”余皓又问。   “不想像我爸妈一样,成天吵个没完,累死了。”周昇说:“烦死了,我照顾不了老婆,也管不了小孩。”   “那是你没碰上喜欢的,想过一辈子的人。”余皓道,“不过我以前只远远看了眼,真没认出是立群的……的老婆。”   “现在不是了。”周昇说,“姗姐和他分手了。”   “为什么?”余皓震惊了,才知道上一次,岑姗圣诞前过来,就与傅立群闹得不大愉快,而今天她特地过来,是与傅立群好聚好散的。而岑姗每次与傅立群吵架,都让周昇在中间传话,把周昇搞得烦不胜烦。   “这话待会儿千万别多问。”周昇说:“怎么这么多为什么?聊点别的不行吗?问长问短的,说了显得我没事八卦傅立群,不说你又要问。”   “你不生气了?”余皓心想还是别打听傅立群的八卦 了,换个话题吧,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周昇昨天在生哪门子的气。   周昇:“你知道错了?”   余皓诚恳道:“知道了。”   周昇:“错哪了?”   余皓说不出来。   “衬衣是凯凯借你的吧?”周昇一想起来又生气了,说:“你为什么不找我借衣服?你没衣服让你穿你从来不穿,是怕欠我的吗?那怎么又不怕欠凯凯的了?”   余皓这下明显地感觉到周昇吃醋了,他对朋友的独占欲实在太强了,本来想解释几句,但他知道以周昇的脾气,自己这种时候只要认怂就行。   “我错了。”余皓说:“我是怕给你添麻烦,晚上就把衣服还了去。”   周昇莫名其妙:“添啥麻烦我就不明白了,衣服不是你自己洗吗?”   余皓想起梦境里面对黑暗的自己时那番对话,想来想去,倏然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余皓:“可能因为潜意识里,觉得交个朋友不容易,所以不太想用……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衣服这种比较私人的,就像小时候,尽量不蹭吃蹭喝那种心态吧。”   周昇也没想到余皓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把话翻了个一清二楚,末了,只得答了句:“哦。”   “我会努力改正的。”余皓笑道:“凯凯让我出节目,理由是‘帮他个忙’,即使这样我也不敢挑贵的衣服。”   “你确实帮了他大忙了。”周昇说:“给他长脸了啊,没什么,说清楚不就完了。昨天考完了,本来还打算带你去买件上台的衣服呢。你有没有问我昨天在做什么?知道你要去他那儿,还得打工,想去你打工的商场带你买件衣服今天穿,左等右等你不回寝室,打包一份吃的,去礼堂找你,等你到几点你知道吗?他们说你还得回来参加彩排,我等你到关灯!接我个电话就这么不耐烦?”   余皓脑子里浮现出周昇在礼堂等到彩排结束,就怕他没吃饭饿肚子,心里一下就被触动了。正要说点什么时,傅立群来了。   周昇一副不爽模样,只朝余皓抬了抬眉,没再说什么。   “送走了?”傅立群问。   “走了。”周昇说。   “你唱得不错啊。”傅立群朝余皓说,“我们班的群里,全在刷你的照片。”   余皓赶紧拿过来看看,有点小开心,又要装作谦虚,看了一波自己的照片。自己也有点惊了,那是我么?   “找女朋友吗?”傅立群又问。   “没钱谈恋爱。”余皓说,“别人也看不上我,以后再说吧。”   “有脸啊!”傅立群说,“有颜值!怕什么?吃软饭啊!找个有钱的女朋友!让他出!”   余皓与周昇:“……”   联想到岑姗,两人都听出了这当然是傅立群满腹怨愤的反话,说不定傅立群最近刚被刺激过,有人传他吃软饭之类的话,身上带着一身负能量。   比起余皓以前第一次见他那偶像派男神的印象,傅立群最近仿佛憔悴了许多。体院王力宏在班上也有许多女孩粉他,大部分都是冲着他是篮球队长去的。然而混熟以后就会渐渐发现,傅立群偶尔有点逗比,说话想事情天马行空的,就像个中了病毒成天乱放音频的MP4,你想听电台他给你放英语听力,你想听音乐他给你讲鬼故事。学习成绩还行但也没到学霸级,光篮球打得好。家里有点小钱,却也没到富二代的地步,也许因为有女朋友的关系,和女孩子在一起还总是客客气气,要么就装傻,避免不小心撩到别人。   但作为朋友,余皓却非常喜欢他,只因傅立群是个善良的人。   “喝酒,期末考全过了,一科没挂,庆祝下,今天把补考和重修的钱吃掉!”周昇叫唤道,“老板!上酒!”   “答谢余老师给我补课,干杯——”傅立群找余皓干杯,外头又下起雪来,三人在店里吃着涮肉。余皓才知道成绩已经出来了,高数题型他们全做过,铁定过,赶紧查了下,已出科目全过,英语还拿了九十分,顿时心花怒放。   “和你商量个事儿。”喝了一会儿,周昇又朝余皓说。   余皓想起昨天周昇说的,当即正襟危坐,问:“怎么了?”   “你搬来我们寝室吧。”周昇说,“我们一个室友在外头租房住,想找人调个八人间,省点钱,你想换过来不?每学期补点钱就行。”   余皓瞬间觉得仿佛被幸福击中了,他每天回了寝室,就像坐牢一样,渐渐地有点不想再回去,和室友更没话说,气氛让他很不舒服。可他又怕搬去周昇寝室后,会和他吵架。   周昇期待地看着余皓,余皓心中突然一动。   “钱可以先欠着他的。”周昇说,“过完年再还,要么我俩替你出?就当期末帮补课的钱了?你在外头当家教一小时也拿八十呢,补了这么多天……”   “不不。”余皓马上打断道,“我当然愿意!我自己出!就是怕……怕……”   傅立群与周昇怀疑地看着余皓。   傅立群说:“余皓,你好像小媳妇。”   周昇顿时一口啤酒喷了出来,继而哈哈大笑。   余皓道:“我怕和周昇吵架!”   这下轮到周昇尴尬了,说:“吵架就吵啊,你还怕我揍你不成?”   余皓支支吾吾说:“我……我经常被人讨厌,昨天不就是,要再是惹你发火,我就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怎么会!”傅立群与周昇完全不明白余皓的这种心思。傅立群嘴角抽搐,说:“你真的这么想么?怎么可能!你这么爱干净,跟周昇简直没得比吧!”   余皓赶紧又澄清,周昇说:“哎傅立群你什么意思?行行行,余皓,我就偶尔生闷气,来得快去得快,下次不骂你了,好吧?”   “他对谁都这样。”傅立群说,“我俩也常吵。”   “好,好。”余皓这一刻挺感动的,说,“我去说一声,以后你们衣服都我来洗吧。”   两人又差点把啤酒喷出来,傅立群朝周昇道:“你别让他洗衣服!你这是欺负人!今天余皓出道了,当心咱们全班女生上门来堵你。”   周昇道:“我这么疼他,他帮我洗几件衣服怎么了?你自己问他?出道又怎么样?当了大明星还是得给我洗衣服。”   余皓心想你们这些直男真是比弯的还基,忙让两人不要吵了,喝酒吧。   酒过三巡,傅立群又有点儿叹气,使劲揉脸,余皓想安慰他几句,却生怕被他知道周昇捅了他失恋分手的事儿,然而三盘涮肉还没吃完,傅立群喝了七八瓶啤酒,还嫌不够让换白的,自己倒是把感情的事先说了。   “让他说。”周昇道,“憋太久了。”   傅立群从高中就认识岑姗,两人谈了三年恋爱,自己家长是知道的,也很喜欢岑姗。但岑姗却一直不愿朝家里提起,这让傅立群多少有点儿不高兴。   岑姗家里做各种房地产项目,父亲一直想让她好好读书,顺利毕业,再嫁个本地当公务员,父母都在政府里工作的男生,从此实现官商联姻的美好未来,大家沆瀣一气,方便赚钱。   傅立群的父亲则曾经是个大学教授,后来下海在一家制药公司当顾问,家底也算殷实,有几套房,有辆三十来万的车,知识分子,小康家庭,父亲挣钱养家,一月五万薪水,母亲全职照顾家庭,幸福美满,学习父母,组建起一个这样的美好家庭,始终是儿子的人生愿望。   傅立群自己成绩虽然算不上差,却也只能说良好,自然不会被岑姗的爸妈接受。   从上大学后,岑姗便常与傅立群因未来的事产生争执,岑姗希望傅立群上进点,傅立群却实在没有多少对未来的规划。而后有一次两人被岑姗家的亲戚无意中撞见手拉手在逛街,于是事情便捅穿,被要求分手。   岑姗是富二代出身,家里赶上房地产的黄金时期,五六亿身家总是有的。傅立群家里不过就两套房,老爸一把年纪了还要去上班赚钱,自然没法高攀。   “嫁女儿嫁高。”傅立群说,“娶媳妇娶低,是这样吧,没毛病,啊?”   周昇与余皓都不说话。周昇对结婚谈恋爱本来就没多大兴趣,长期处于父母不和的暴力家庭,有阴影了。余皓则被贫穷束缚了认知,想象力仍停留在“五六亿存定期一年有多少利息”的程度,对富豪阶层的家族规划愿景理解不能。   事实上就连傅立群老爸一个月五万薪水对余皓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做人怎么这么难呢?”傅立群说,“余皓啊……”   喝过酒后,三人又在路边花坛坐着,余皓看傅立群与周昇抽烟聊天。   “咱们不是才上大学么?”余皓说,“未来还有很多可能呢,别放弃。”   傅立群搭着余皓肩膀,迷茫且带着酒意的双眼凑上前,盯着他,说:“我总觉得人生太难了,可后来认识了你以后,知道了你是怎么活的,一比起来,我这些都不是事儿……”   余皓:“……”   周昇一手伸过来,拍了拍余皓的背,说:“他喝醉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醉!”傅立群开始在雪里脱衣服,说,“我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让她爸后悔去!”   余皓:“赶紧带他回去,别感冒了。”   余皓与周昇一左一右,架着傅立群回去,余皓始终觉得两个人既然相爱,就不应该轻易说分手,也许对异性恋人来说,互相爱上很简单。但对同性恋而言,要找到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余皓想鼓励傅立群,好好沟通,周昇却比了个“嘘”的手势,让他别多说。两人把傅立群放在宿舍床上,傅立群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以被子蒙着头。余皓拍了拍他。   “今晚你就搬过来?”周昇说。   余皓忙摆手,还没换好寝室,万一又来查房就麻烦了。   “都考完了还查什么房?”周昇说。   “我整理下东西。”余皓说,“趁这几天里先把手续办好,反正也放寒假,你们都要回家,等我过来把寝室好好打扫下。”   “你不回……哦……”周昇想起,余皓没有家了。   余皓却十分坦然,笑着说:“我寒假去打工,已经找好了,再出去旅游,别担心我。”   “等等。”周昇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余皓,“你会编手链不?”说着递给他一个东西,正是那个金色的镂空圆环。   “用红绳帮我编个吧。”周昇说。   余皓心想你居然知道我会编手链?接过以后说:“我量下你手腕。”   “你真的会啊!”周昇惊讶道。   余皓在工艺品摊上帮人看过店,编得虽然不好看,但还是会的,他带着醉意,量了周昇的腕围记下来,说:“放假前还你。”   周昇吹了声口哨:“千万别搞丢了。”   入夜,余皓别过周昇与傅立群,约好过几天周昇来帮他搬宿舍,再回到自己宿舍楼,已过九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还陈烨凯衣服,电话却打过来了。   “余皓……”陈烨凯说,“你在做啥呢?”   那语气有点不大一样,余皓心想,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陈老师?”余皓说,“你喝酒了吗?”   “还我衣服——马上!”陈烨凯说,继而挂了电话。   余皓:“……”   余皓拨回去,想问他在哪儿,那边却关机了。   期末考完,室友们全都出去玩了,余皓锁上寝室的门,今天几个宿舍楼中冷冷清清,没几个人,余皓到了陈烨凯的教师宿舍,门锁着,里头也没灯光。   “陈老师!”余皓喊道,还没回来?不会吧?他在哪儿打的电话?学院组织的晚宴应该散了才对。莫非在路上?   余皓再下楼,沿着往教师食堂的路走,发现满是积雪的路上,路边单车棚里,坐着一个人影,正是陈烨凯。   陈烨凯喝醉了,一身酒味,余皓忙道:“陈老师!”   陈烨凯抬眼看他,在单车棚里昏暗的灯光下,那眼神,余皓半小时前刚见过——和傅立群一模一样,带着茫然与悲伤。   “我送你回去。”余皓说,自己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运,捡俩醉酒男神了。   “我……自己能走。”   陈烨凯握着瓶矿泉水,在雪地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雪中的背影,让余皓突然觉得有点心酸。   可千万不能让学生看见,更不要滑倒朝前扑街,更别在冰天雪地里脱衣服,否则偶像包袱荡然无存。   余皓赶紧上前,扛着陈烨凯手臂,带着他往宿舍楼走。 第23章 往事   “你……那首歌,唱给谁听?”陈烨凯突然说。   余皓:“……”   余皓沉默不答,带着他到宿舍楼前,上楼梯。陈烨凯笑着说:“那个朋友,是谁?”   “将军。”余皓答道。   “谁……将军是谁?”陈烨凯又问。   “心里的一个人。”余皓笑着说:“不是你,陈老师。不过……也当是唱给你听吧,唱给我所有的朋友们。”   唱给周昇、傅立群、陈烨凯、黄霆、甚至那位素未谋面也不知名字的记者,给所有帮助过他的人……而那阳光下的唯一,仍是将军。   陈烨凯的身体变重了,余皓顾不得再多想,将他搀着上楼去,摸陈烨凯裤兜里,没有钥匙,陈烨凯一肩膀扛在门上,余皓想起这门是指纹锁,拉着陈烨凯的手按上去,门开了。   进了陈烨凯家,一瞬间就暖和起来,余皓把他放在沙发上,陈烨凯躺着,自言自语,说:“我听到了,我听到啦——!”   余皓说:“喝点水吧。”继而转身到厨房里去接水,陈烨凯则躺在沙发上直喘气。   他拧开净水器,从初见将军的那一天起,往事不知为何,竟是一幕一幕变得清晰无比。先前尽数遗忘的回忆,就像朦胧的底片被泡在显像液内,变得渐渐清晰了起来,浮出水面。   陈烨凯抵达郢市的那天,恰好就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可他们在这之前毫不相识,一个人,能梦见自己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人么?   假设能,那么将军拥有了在素有谋面的前提下,进入任何人、任何梦境的能力,他既然可以来去自如。为什么又要朝施坭说“是你把我召唤来的”这句话?   假设不能,那么他与施坭都见过将军,且期望有人来拯救自己,将军才能借这个印象,在自己与施坭的梦中占据一席之地。   陈烨凯见过施坭,如果将军是他,但为什么在施坭的梦境里,他会被变成孙悟空呢?而且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并未见过陈烨凯,也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不会是陈烨凯,会不会是周昇?!想到这里,余皓的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明天开庭,他会见到施坭,他需要朝施坭确定一件事,只要给他一点时间,让施坭回答他的一个问题。   客厅里,陈烨凯吐了。   余皓速度拿着杯子过去,陈烨凯吐了一地,余皓扶着他喝水,以免他呛着。陈烨凯长叹一声,余皓发现他的脸上带着泪痕,居然哭了!   “老师?”余皓一时手足无措,陈烨凯的醉酒已远远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陈烨凯又躺了回去,开始低声唱歌,唱的居然还是余皓晚上唱的那首,余皓只觉得实在太羞耻了,为什么自己选了首这么少女的歌!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靠得,那么近。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   “一幕幕都是你……与你相遇,好幸运……”   更奇怪的是,余皓又忍不住笑着跟陈烨凯一起唱了起来,他观察了一下陈烨凯,确定他确实只是喝醉,不需要带去洗胃后,去洗手间找了打扫用具,收拾一片狼藉。   应该拍个照……余皓一边拖地一边心里好笑,明星一样完美无瑕的陈烨凯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还吐吗?”余皓问陈烨凯,说,“给您准备个盆放地上。”   “我把衣服挂回去。”   说着他洗了手,把陈烨凯借给他的衣服裤子放回衣柜里去,挂好白衬衫后,想起那件藏青色衬衣,打开另一边的柜门,突然看见先前被陈烨凯随手塞进去的藏青色衬衣上,掉了一张照片出来,落在地上。   余皓躬身捡起那张照片,只看了一眼,瞬间便转头望向客厅。   那一刻,他无意中得知了某个真相,也隐隐约约,明白了陈烨凯会有这反应的原因。   照片上的陈烨凯比现在更年轻,像五六年前的照片,穿着那件藏青色衬衣,牵着一个男生的手,十指相扣,那男生长得英俊清秀,是名中国人,两人站在一个瀑布前,笑得灿烂而无忧无虑,合下这张影。   那男生身上穿着的,正是被陈烨凯收在衣柜一侧的,今天余皓穿过的白衬衣!而且,男生的模样,虽然五官与余皓相差甚大,却带着少许忧郁的气质,就像余皓看见自己在镜子里,笑起来时仍有一点点悲伤。   余皓还认得他们背景的瀑布——来自于他看了许多次的《春光乍泄》上,梁朝伟与张国荣这一生都没有去成的……   伊瓜苏大瀑布。   余皓刹那心中五味杂陈,这是陈烨凯以前的男朋友?他是弯的?他们分手了?余皓不敢再碰它,快速将照片放回藏青色衬衣上,竭力做出并未发生过的模样,心中一时愧疚无比,只觉得非常对不起陈烨凯。   “我不是有意的。”余皓说,“陈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尚未意识到这一切背后所蕴含着的更多的含义,果断把衣柜关上,思来想去,也许最好的举动,就是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别让陈烨凯发现。   于是他只好又把衬衣摘下来,折好,放回袋子里,放在沙发一侧。   陈烨凯平躺在沙发上,余皓把陈烨凯翻过来,让他侧躺着,以免呕吐物堵塞气管导致窒息,说:“老师,我先回去了。”   陈烨凯挣开余皓的手,不愿侧躺,只平躺着。   余皓找了张毯子盖在他身上,陈烨凯的眉头略拧着。   余皓几次让他面朝一侧,陈烨凯却不为所动,余皓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坐在另一边单人沙发上,脱下衣服,盖在身上,决定至少今天晚上照顾他,以免出什么状况。   念头实在太多,纷繁错杂的,令他觉得很累。对余皓来说,也许今天最让他震撼的消息,是看照片里,陈烨凯像个攻。   他也曾经因为感情而痛苦过么?余皓又想起那两件衬衣套在一起的模样,是另一部电影里的情节:   李安的《断背山》。   我怎么借衬衣的时候就没想到呢?余皓真想抽自己一耳光。他关了灯,在黑暗里疲惫地闭上双眼,这一刻他并无多少雀跃与好奇,只觉得在陈烨凯醉酒的这个夜里,自己莽撞地闯进了他的内心。   他知道陈烨凯曾经一定有过很悲伤的时刻,但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小心地关上他心房的门,趁着他一无所知,再慢慢地退出去,让一切保持这种宁静,不再去冒昧地打扰此间主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余皓默念了无数次,我真不是有意的……然后在一片黑暗里,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又响起了将军的那句:“晚安。”   他睡着了。   再睁眼时,阳光照进落地窗,余皓在单人沙发上蜷了一宿,睡得全身快散架。身上盖了条毯子,毯子上有股太阳的香味,沙发旁装衣服的袋子已经被收走了。浴室里传来水声,陈烨凯在洗澡。   余皓打了个呵欠,起来喊了声,陈烨凯在浴室里应了。   “洗手台上给你准备了牙刷毛巾,都是新的。”陈烨凯说,“今天得去开庭了吧?”   余皓蓦然想起来了,与周昇约了今天去开庭,赶紧刷牙洗脸。不多时水声停,陈烨凯穿好浴袍出来,在余皓身后吹头发,问:“要我陪你去吗?”   余皓忙摆手,示意自己能应付。   陈烨凯又说:“洗个澡再去?我给你找几件新的打底衣服。”   余皓再摆手,陈烨凯说:“那洗个头吧。”   余皓头发很乱,这个是可以的,陈烨凯吹过头,余皓又听见厨房里传来电饭锅的声音——陈烨凯在做早饭。   这种生活化的场面,令余皓有种不真实感,也许这正是自己所憧憬的生活,他一边任凭热水流淌在耳朵、头发上,回忆起照片里那个有点忧郁气质的男生。他们分手了吗?应该是分手了,像陈烨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分手呢?   余皓吹过头,陈烨凯已换了一身格子睡衣,餐桌上放了两碗热白米饭,以及下饭的藕汤与泡菜。   “开庭的细节对过了吗?”陈烨凯又问。   余皓拿了筷子,说:“不能和证人提前串供,黄霆说,法庭上问什么就让答什么。”   陈烨凯点了点头,又说:“藕汤是阿姨昨晚上煮的。凑合着吃吧,注意时间。”   余皓看了眼表,还有不少时间,他有点忐忑,抬眼看陈烨凯,陈烨凯却笑了起来。   “怎么?”   “你做的饭真好吃。”   “我就煮了一锅白米饭而已!”陈烨凯笑道,“前任总嫌弃我做饭难吃,说我简直不像中国留学生。”   余皓听到“前任”二字,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但没敢多问,只是笑笑,喝过咖啡,精神好了许多。阿姨来打扫了,说:“学生呐。”   “嗯,小弟。”陈烨凯随意地说,朝余皓道:“我帮你叫辆车,你让周昇下来等。”   余皓想说不用,却知道陈烨凯是想感谢昨夜他照顾自己,便点头接受了。到校门口时,周昇正等着。   周昇:“大清早的没在宿舍?”   余皓不想告诉周昇自己在陈烨凯家过的夜,便点了点头。   “洗头了啊。”周昇又说。   余皓心想你今天观察得怎么这么仔细?   周昇:“换洗发水啦?”   余皓:“……”   车到了,余皓怀疑地打量周昇,周昇一脸莫名其妙,问:“帮我编手绳了吗?”   “哪这么快?”余皓答道,周昇说:“你今天怎么又有点儿奇怪。”   余皓总在想昨夜有关将军的那个问题,只是被陈烨凯的秘密打断了思路,现在见到周昇时,他又无法控制地思考起来,除却施坭,他还想问周昇几句话,然而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第24章 开庭   周昇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在法院外与黄霆一同抽过烟,黄霆见余皓心不在焉的,问:“没问题吧?”   余皓摇摇头,黄霆说:“待会儿问你什么你说什么,说实话就行。”   余皓与周昇一起“嗯”了声,不多时法院有人来接,黄霆便与他们分开,接待员把他们带到一个小房间里等候。   周昇见余皓一直不说话,只道:“别紧张,咱们是证人,证人都是大爷。”   余皓笑了起来,说:“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周昇扬眉示意他说,余皓朝周昇道:“坭坭从最开始,到站出来指认自己的父亲,变了许多。”   周昇随意地躺在沙发上,无聊地说:“也许是想通了吧?”   那一刻,余皓感觉到周昇仿佛有什么心事,目光仿佛不在自己的身上,继而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一个人能在短时间里,拥有勇气,改变自己,去面对从前无法克服的恐惧么?”余皓又说。   “为什么不可以?”周昇的语气变得认真了起来,与平时的他判若两人,余皓有时候觉得自己看不透周昇,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懒洋洋的,少有的认真的时候,却有股奇特的气场,显得说一不二。   周昇很聪明,比自己聪明,余皓觉得他甚至比陈烨凯、黄霆还要聪明。他能感觉到,周昇大部分时候表现出来的模样,都是某种伪装。真正的他的观察力很强,并且大部分时候不愿说破,而是为身边的人思考。就像在傅立群失恋这件事上,以及对余皓的照顾。   就像他让余皓换寝室时,懂得余皓不愿意占便宜,于是给他付钱的机会。请他吃饭后,偶尔会让他回请几顿,选的都是余皓能承担的情况。   甚至就连早上起来后余皓在陈烨凯家洗过头的一个小细节,周昇都一清二楚,只是有时候他会随口打趣几句过去,有时候眼神一旦凌厉起来,则比黄霆还要厉害。   “两位同学,该你们出庭了。”办事员进来带他们出去。   余皓印象里的法庭都是在TVB剧里所见的,原告坐一边被告坐一边,律师在庭上走来走去,第一次来法庭,却发现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检察院、法院非常重视这桩案子,一群大檐帽正襟危坐。   原告为施坭的舅舅与舅妈,陈述了案件经过后,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其间只朝余皓询问了已成事实的经过。余皓大部分时候都在点头说“是”“对”,证据搜集得非常全。施梁则全程低着头,被告律师也没有刁难证人。只有在被告陈述环节里,施梁长期地沉默着。   余皓心中顿时百味杂陈,看了周昇一眼,周昇则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   “我承认错误。”施梁终于说,“我没有分清楚,我对女儿的爱。”   施梁也终于认罪了!   余皓震撼不小,律师开始为他争取宽大处理,看在与施坭的父女关系上,想对施梁的“爱护”举动打擦边球。余皓瞬间感觉到了另一种恶,那是在法律框架内,肆无忌惮,为罪孽寻找辩护机会的恶。   “我恳求你们的原谅……”   “我们不同意,也不接受他的道歉。”施坭的舅舅马上说道,“施坭更不同意。”   “你他妈的该下地狱!”一声怒吼,却是来自证人席上的余皓,连周昇也被吓了一跳,法庭上顿时议论纷纷,工作员过来要把余皓带走,余皓仍喝道:“你这叫认罪?忏悔?   “别碰他!”周昇道:“我们自己走!”   施梁抬起头,看了施坭一眼,施坭看也不看父亲,朝余皓望来,余皓正被带走,施坭却随之笑了起来,朝余皓与周昇点了点头。   原告一方,施坭的舅舅会带她离开郢市,重新开始生活。施梁认罪后,法官不耐烦地听完了他的忏悔,最终决定休庭。   法院外头等了不少记者,余皓快步穿过走廊,去找施坭。   “走,快走”周昇喊道:“坭坭!”   施坭被舅舅与舅妈带上车去,她的舅舅随后朝余皓跑来,说:“我叫了另一辆车,在约好的地方等你俩。”   余皓与周昇出来,法庭外却等着不少记者,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两人上了车,到游乐场前,与施坭汇合。   “快快!”周昇先拿着卡,带余皓进了园。   施坭先回了趟酒店,换过衣服,来到游乐场外。   施坭:“人呢?”   几乎是同时间,余皓与周昇各穿一身修身西服,白衬衣,黑领带,还各戴了一副平光眼镜,彬彬有礼站在乐园入口两侧:“公主殿下,这边有请。”   施坭:“!!!”   余皓与周昇提前准备好,在游乐场里借了两套黑执事的cos服,只等着今天带施坭来玩,施坭顿时尖叫起来:“余皓!你好帅啊!”   余皓换衣服时照镜子,也没想到自己身材穿上西服会很好看,而且这身还很合身,周昇则不似自己斯文,差了那么一点气质。   “哎哎。”周昇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不帅吗?”   “你也很帅啦。”施坭看着余皓,说:“你真像黑执事!”   周昇:“我呐我呐?!”   施坭:“你好像黑社会的大哥……”   周昇:“……”   “傍晚来接你。”施坭的舅舅朝她挥手,余皓与周昇便带着施坭进了游乐场。   余皓先前总感觉与周昇带施坭来游乐场玩,就像带女儿一般怪怪的,而周昇租了这两套黑西服,顿时就变成管家陪小公主玩了,引周围无数情侣盯着看,无一不在羡慕施坭这如同生活在玛丽苏小说中气场。   周昇还买了三张快速贵宾通行证,全程几乎不怎么排队,过山车坐了足足七次,最后连施坭都有点受不了:“你俩玩吧,我在下面等你们。”   周昇:“你就这点能耐啊。”   施坭:“我要吐了!哪有带着女孩子玩七次过山车的!”   “我再玩几次。”周昇说:“余皓咱们走!”   “我不行了。”余皓说:“你自己玩吧……”   周昇:“一个人有毛意思啊!”说着不由分说把余皓箍走了。   如果说过山车是余皓的噩梦,那么陪手里有游乐场贵宾卡的周昇简直是噩梦中的噩梦,因为他每次都要选第一排。   余皓:“你就不能玩点别的吗?”   周昇说:“可以啊?来点刺激的?各买一碗酸辣粉上过山车,看谁先在过山车上把酸辣粉吃完?”   “不用了!”余皓马上制止道:”这样就可以了!我坐!”   “啊啊啊啊——”余皓倒是很诚恳,每次上过山车都不闭眼,冲上云霄的感觉,就像与将军踏着筋斗云,从大海冲上天空的刹那。   “好了不玩了。”半小时后,周昇对过山车腻味了:“换跳楼机。”   “不去!”施坭与余皓异口同声道。   ”那摩天轮。”周昇说:“摩天轮总可以了吧。”   “你俩去吧。”施坭说:“我要去洗手间啦!”   去洗手间没法帮排队,周昇便拉着余皓去坐摩天轮,上了摩天轮以后,两人面对面坐着,周昇才说:“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余皓:“……”   周昇脱了西装外套,穿着白衬衣,余皓则依旧是那身,余皓说:“他们一定以为咱们是黑社会来春游的。”   “陪老大的千金来游乐场才对。”周昇从摩天轮里看出去,说:“我这是头一次坐摩天轮。”   余皓诚恳地说:“我今天是第十三次坐过山车,第七次坐大摆锤,第一次坐摩天轮。”   周昇:“……”   “你看那儿?”周昇示意余皓朝窗外看。   余皓:“什么东西?”   余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出去,一片云,笼罩在山上。   “有什么?”   “就挺好看的。”周昇说:“叫你看。”   余皓突然明白了,周昇今天心情很好,但他不知道周昇为什么高兴。   “你说坭坭会好起来吗?”余皓道。   周昇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认真地说:“一定会的,你不也是么?”   余皓感觉到如今的自己与曾经的自己,早已判若两人,周昇又说:“待会儿你送她去机场,我去冲印咱们今天拍的照片,放在相册里给她。”   余皓只看着他笑,周昇莫名其妙,看看窗外,又看看余皓,说:“傻笑什么?”   “你身上有光环。”余皓说。   周昇:“???”   余皓:“上回表演的时候,他们说我身上就像有道光……”   周昇:“哦,想起来了,珊姐也说来着,说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自带聚光灯效果。”   余皓笑道:“你今天也是。”   周昇怀疑地看着余皓,说:“我?”   “对。”余皓认真地说,周昇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说:“好了别肉麻,我这身还可以吧!”   “这身一般。”余皓笑道:“但人很可以。”   周昇:“……”   “摩天轮好玩吗?”下来以后施坭问。   “好玩啊,我带你再坐一次。”周昇说:“反正不用排队。”   “我要和余皓坐。”施坭说:“你去上厕所吧。”   周昇:“……”   余皓又和施坭坐了一次摩天轮,施坭担心地说:“周昇不会生气吧,我就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放心他不会的。”余皓说。   “你今天在法庭上吼我爸爸好帅啊。”施坭说道。   余皓也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只是觉得很生气。”   施坭答道:“但你别担心,我已经好啦,今天有个人找我,问我愿不愿意配合她,做一次类似于专访的笔录。”   余皓紧张起来,问:“谁?”   施坭道:“是一位市人大代表。”   余皓:“啊!”   施坭拿出一张名片,交给余皓,说:“我说了,你和周昇帮过我,她想见见你们,你愿意吗?许多事你都知道,我觉得也可以告诉她。”   余皓认真地看了下名片,答道:“她想做什么?”   施坭说:“她想在市里的各个幼儿园、小学,做一些社会课……”   “社会课程吗?”余皓说:“行!我会协助她的,如果能推动这件事就真的太好了!”   余皓拍下名片,两人下了摩天轮,只见周昇一脸不爽地买好饮料,炸鸡等着他俩,施坭笑道:“现在到你啦。”于是把周昇也拉了上去。   直到傍晚五点,余皓与周昇换过衣服,带施坭离园,送她前往机场,周昇朝施坭说:“我去给你准备一件礼物,待会儿机场见。”   抵达郢市机场时,施坭的舅舅与舅妈正等在安检外头。   “那……”余皓说:“你会回来的,对吧,坭坭。”   施坭答道:“等我回来,我可能就成年了。”   “好好保护自己。”余皓笑道。   “你也好好保护自己。”施坭说:“别再碰上我这种死小孩了。”   余皓突然大笑起来,施坭却有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余皓笑完以后说:“你不是死小孩,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之一,就是认识了你。”   施坭的眼泪蓦然就迸出来了,冲上前紧紧抱着余皓。   “好啦,待会儿周昇来了又该不爽了。”余皓笑道:“其实周昇才是我的精神支柱,只是每次你都谢我不谢他,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施坭和余皓分开,不好意思地说:“哪有,我也很喜欢他的,只是他太臭屁了,余皓你看……我的裙子漂亮吗?”   她稍稍一展裙子,就像梦境里图腾下,朝他行礼的那一刻。   余皓打量她的洋装,想起她的梦境,这一身正是她的图腾所化,既是保护自己的铠甲,也是公主的一袭华服。   “真美。”余皓答道:“今天一直想说的。”   施坭说:“我爸被抓起来那天,我还梦见我穿这身衣服了呢。”   余皓:“你还梦见了我,对吗?”   施坭笑着说:“好几次,总梦见你们。”   余皓点了点头,说:“嗯……梦见我在做什么?”   “梦见……”施坭努力地回忆梦境的细节,余皓的心脏刹那剧烈地狂跳起来。   “你和大圣。”施坭想了想,说:“打败了一只……爸爸变成的怪物,阳光就洒下来了,我再也不怕了。”   余皓说:“大圣?是谁?你之前见过孙悟空吗?”   施坭想了想,笑了起来,说:“怎么问这个?嗯……应该见过吧?我感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你和……周昇啊,你俩不是一直在一起么?所以我还问,他是不是你男朋友来着。怎么啦?”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离余皓远去,施坭舅舅抵达机场,施坭不再说下去,朝余皓会心一笑,余皓与他告别,施坭走进了安检口。   余皓转过身,周昇快步跑进机场,四顾,一脸迷茫与烦躁,在人群中寻找他们的身影。   “余皓!余皓!”周昇跑过了大半个机场,手里拿着相册,被安检拦了下来,施坭喊道:“周昇!”   施坭又跑回来了,周昇递给她相册,两人在安检前道别,施坭进了安检口。   “呼。”周昇说:“总算赶上了,路上还堵车!”说着朝余皓比了个“耶”的手势。   余皓一时心中如洪水决堤,呆呆地看着周昇,夕阳从机场大厅的顶棚洒下来,照在周昇身上,仿佛一束华丽的聚光灯。   ——第一卷 ·万里长城·完—— 第二卷 奇琴伊察 第25章 推断   “会不会有一个人, 在无数次太阳升起后, 还能站在我的面前,再一次找到我……”   “只可惜, 梦就是梦, 也只能是梦, 太阳升起时,咱们就得告别了……”   “从今往后, 好好生活, 你会慢慢地忘了我……”   一道闪电划过了余皓的意识,出乎意料的是, 他居然丝毫不觉得惊讶, 仿佛这个答案, 早就在那里等待着他。   “他”就是周昇?余皓反复咀嚼这其中的意味,他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施坭告诉他真相的刹那, 余皓下意识地转身, 想从周昇那里得到真相。但看见周昇沐浴在阳光下的身影时,余皓又倏然改变了主意。   千头万绪, 我必须自己先理清楚。   梦里出现的人就是周昇,那么周昇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吗?他是个拥有超能力的人?余皓想到这一切都觉得十分荒诞, 一个结论推导出另一个结论, 继而又衍生出了千千万万个结论,到了最后, 余皓甚至怀疑其身边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起来。   “你怎么了?”周昇怀疑地看着余皓。   “没什么。”余皓以奇怪的目光打量周昇,决定暂时按下这许多念头。   寒假前的最后一天,郢市迎来了一年里最冷的季节。余皓找到周昇的室友,一起去朝学院提出了调寝室的申请,途中意外地发现自己真的出名了,大伙儿看到他都是一个表情:“哦,是你啊!”   申请很简单就批了下来,余皓数出八百给那名叫庄玮鸣的体育生,还给他买了包烟,下个学期开始,余皓每学期缴一千六的住宿费。   助学贷款也到账了,批了六千一年,虽然还是不够缴八千五的学费,但对余皓来说已经减轻了太多的负担。这么一来连着打工赚的,一共有七千来块,寒假过去,就能把第一学年的学费缴清了。   “本来想给你申请个奖学金。”陈烨凯说,“可你高数没上八十五分,拖了后腿,下学期继续努力吧。周昇倒是考得不错,居然上了九十,你看,认真学,完全可以学好的嘛。”   余皓已经极其满足了,哪还奢望什么奖学金?然而开心一表露在脸上,便被陈烨凯教训了一顿,勒令他寒假一定要花时间预习,空了会过来督促他到底在做什么。   “老师春节不回家吗?”余皓试探地问道。   “会回去三天。”陈烨凯道,“你别偷懒,去吧。”   余皓开始搬寝室,先前他很抗拒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家当搬来搬去,衣服裤子、枕头被褥、过时的文具与穿旧的鞋子,一旦出现在外头,便仿佛朝整个世界展示着自己的贫穷。   周昇却事先准备了俩编织袋,上来看也不看,把余皓所有的家当直接塞进编织袋里,周昇帮他背着一个,手里提着一个,余皓两手空空,只得跟在后头,穿过宿舍楼中庭,搬到四人间寝室里去。路上拖着行李箱回家的同学不少注意到了他俩,还主动朝余皓打招呼。   “傻笑什么?”周昇打量余皓。   余皓马上恢复正常,答道:“没有。”   他对搬到周昇寝室这件事非常期待,把编织袋拖进去后,环顾寝室一眼,说:“好了!交给我吧!”   周昇回家的东西收拾了一半,躬身坐在床上,说:“放假回家,我的衣服你都可以穿。有事儿就随时给我打电话。”   “不会有什么事的。”余皓说。   “过几天我带你买衣服去?”周昇又问。   余皓道:“我生活可以自理!”   余皓对新的寝室非常满意,空间宽阔了许多不用一群人挤着,上面是床铺,下面则是学习桌,寝室里充满了一股周昇身上的荷尔蒙的强烈气味。余皓先是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再开始拖地,擦窗子,周昇也不动,径自躺到床上,戴着耳机听歌睡午觉,仿佛让余皓干活儿是理所当然的。   午后周昇起来,发现寝室里已经变了个样,不仅公共区域,周昇自己的桌上、桌下全部收拾得整整齐齐,衣柜里咸菜一样的衣服已经折好了。   “打球去吧。”周昇说。   “不去。”余皓答道,“今天得把这个编完。”   余皓打发周昇出去,这些日子里,脑海中全是将军,一边坐着给他编手链,已经编完了一大半。   首先,将军是真实存在的么?余皓编织手绳的时候想到,一切都只有建立在这一连串梦境是真实的前提下,才能进行推导。   从逻辑的角度出发,如果只有余皓梦见了将军,那么也许真的只是自己的梦。然而施坭的印象,有力地佐证了余皓的假设,两个人的经验同时对上,这就不是幻觉与想象了。   下一个问题,将军的真正身份,就是周昇。周昇知道自己出现在别人的梦境里么?这是自主意识,还是无意识?醒来时他会不会忘了?   通过将军的孙猴子形态对施坭说的那句“是你召唤我”,余皓可以肯定,周昇一定知道,而且是有意识的。那天在会议室里动手揍施梁,绝不是一时兴起的莽撞行为……而是周昇为了给施坭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个心理暗示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周昇动手揍了在施坭印象里,无法反抗的强大父亲,于是施坭内心深处希望前来拯救他的英雄“孙悟空”与周昇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再下一个问题,周昇拥有能够进入别人梦里的超能力?这明显是反唯物论的吧!想到这里的时候,余皓整个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如果将军不是现实里的人,那么也许可以解释为某种灵异现象,说不定还能和外星人、电波论挂上钩,像什么《世界十大奇闻》里说的。   一旦它真实发生了,便让余皓有种强烈的虚幻感,能解答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可他会认真地回答我么?余皓根本无法判断,哪怕去问了周昇,周昇的回答究竟是不是实话。更诡异的是,连余皓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扯淡了,而就在此时……   傅立群推门进来,惊讶地“哇”了一声,看见余皓。   “谈恋爱了?”傅立群诧异道,“给哪个女孩的?”   余皓:“周昇的。”   傅立群:“……”   余皓:“……”   傅立群:“不是我说……你真的好像小媳妇。”   “你给我闭嘴!”余皓怒吼道。   傅立群与周昇都家住邻市,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买了晚上十一点的火车票。今天就走,都怕余皓一个人留在寝室里寂寞,傅立群还特地给前女友打了个电话,让住在本市的她,过年有空就来看看余皓。   这下余皓登时尴尬起来,忙道不用不用。   “不是我说,你最近真的好奇怪。”傅立群观察余皓,问,“有心事就别憋着,说出来吧。”   “啊?”余皓最近确实有点心不在焉,想的全是施坭那句话,忙道,“没心事,在想别的。”   傅立群拉了张椅子,在余皓对面跨着椅背,坐了下来,看他编周昇的手链。   “编得挺好。”傅立群说,“想什么呢?空了给我也编个?”   余皓答道:“行啊,等我做完这个,想以前的事儿。”   余皓抬头,朝傅立群笑了笑,傅立群伸手来拈他的眼睫毛,余皓忙道:“别闹。”傅立群于是也笑了起来。   “以前的事儿?”傅立群注视余皓编手链,问道。   “那天我在后山的时候……”余皓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已经在他的心里盘桓很久了,“是周昇告诉你的吗?”   傅立群道:“总想这个干吗?”   余皓沉吟,示意傅立群把手伸出来,他与周昇手腕宽度差不多,傅立群便抬着手让试。   “是吗?”余皓扬眉,轻轻地问。   “对啊。”傅立群也没隐瞒,“他说看见你在学校外头买炭和煤油,你不抽烟,又带了打火机,有点奇怪,就让我去找找。”   余皓的心脏剧烈跳了起来,问:“那他人呢?”   “他也找你去了啊。”傅立群说,“大伙儿分头找着呢,周昇负责体育场后头那一块,让我找到了,就给他打电话,余皓,别总想那事儿。”   “嗯。”余皓道,“我知道了,后来……你给他打电话才来的吗?”   “我给忘了。”傅立群说:“不过他自己也去校医院了不是么?怎么?”   余皓摇摇头。   傅立群笑了笑,起身出去一趟,回来时见周昇洗过澡,趿着拖鞋,跷着二郎腿,伸出左手,余皓正给他系上那红绳手链,宽度刚好,带着表盘般的金轮,就像个手表。   傅立群:“……”   “看什么看?”周昇道。   余皓:“傅立群你的内心戏实在太多了!我都听见了!”   傅立群忙摆手,三人一起吃过晚饭后,余皓想起素未谋面的第四位室友,周昇满不在乎地说:“体育三班的,他挂太多科,要被劝退了,准备出国,不用管他。”   “余皓,你有心事?”傅立群怀疑地观察余皓,余皓这几天确实有点心事重重的,一会儿精神抖擞,一会儿却总在想事。   “没有。”余皓马上矢口否认。夜里他把两人送到公交车站,周昇朝他吹了声口哨,比画了个“电话”,意思是随时联系,走了。   剩下余皓自己回到寝室,身轻如燕,一翻翻到上铺,在新床上一躺,心情既复杂又轻松,拿起手机拨了几下,翻朋友们的QQ空间。   “将军……”余皓喃喃道,“你真的希望我来找你吗?”   他滑了几下,忽见陈烨凯邀请他进王者荣耀,便点了进去。赫然见周昇与傅立群也在,已经上了火车。   【余皓你给我过来。】周昇一见余皓就说。   余皓选了个庄周,一头雾水,怎么分两边了?一边是陈烨凯与自己,另一边是黄霆、周昇与傅立群。   【少废话,开打。】陈烨凯答道。   余皓:【怎么回事……】字还没打出去,已经开局了!   “余皓!你完了!”周昇怒气冲冲地发了语音,陈烨凯则说:【你给我解好状态就行,别怕他。】   一场厮杀极其混乱,陈烨凯一边杀他们仨,一边又被周昇追着杀,陈烨凯一死余皓赶紧往草丛里躲,周昇选的还是孙悟空,余皓提心吊胆,见周昇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地找人,还不敢出手偷袭他,陈烨凯过来时,两人在中路一场混战,陈烨凯又被杀回去了。   余皓刚出来支援陈烨凯,孙悟空却绕着他转了两圈,没动他,余皓一跑,孙悟空就开始追,陈烨凯赶紧道:【拖住他,我去拿塔了。】   只见孙悟空追着庄周到了角落里,两人一动不动,黄霆见己方敌方,两个点黏在一起老半天不分开,怒了:【你们是谈恋爱还是干吗?杀啊!】   余皓刚想问周昇一句,周昇却掉线了,敌方塔也爆了,赢了。   QQ上周昇发了消息:【刚凯凯要一挑仨。】   余皓正要解释,周昇又发了条消息:【你老实说,开庭前那天晚上,你在凯凯家过的夜?我买了早饭去你宿舍,没见你人。】   余皓顿时有种被抓现行的感觉,知道瞒不过周昇,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啥了我?】周昇发了个疑问的表情,【你倒是说我想啥了,我好奇一下不行啊?】   余皓只想把手机扔了,周昇这混账!他什么都猜道了!   【放完假回来,我有点事要找你谈谈。】余皓发了条消息给周昇,那边却没再回复了,余皓忐忑良久,一直等到十二点没回应,陈烨凯与他闲聊了几句,余皓却有点心不在焉的,直接睡了。   半夜两点时,周昇的消息才发过来。   【过山洞没信号,谈什么?现在就可以谈。】   【睡了?我也睡去了,晚安。】   余皓睡眼惺忪,看了眼周昇的消息,打了个呵欠,继续睡。翌日他收拾好自己,开始了寒假的新一轮打工。   目标是在年廿八前,赚到三千块钱,买衣服,吃一顿,过完年缴学费,顺便给宿舍里买个干衣机。年前什么地方生意都变得很好,郢市人均薪水很低,消费水平却贵得直逼纽约。余皓看见花房咖啡招人,便去试试运气,没想到还真用他了,早十点到晚十点,十二个小时,收银台与打咖啡台轮转,一天两百。余皓简直心花怒放,过年的钱真好赚。   然而一天站下来,这两百也不好赚,余皓的腰都要被站断了。每两小时只能休息十分钟上洗手间,店里人手不够,只有两个服务员,咖啡厅里头人又多,接连不断地点单,老板还搞活动买一送一,队伍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香草!我要的是四杯香草!”客人朝余皓怒斥道,“你搞什么?说了三次!”   “对不起对不起。”余皓恨不得自己变成海怪有几十个触手可以一起点触控屏,到得晚上七点时,又饿又狂躁,整个人都要炸了,身上还一直冒虚汗。   “对不起了!”周围实在太吵,余皓被吵得头昏脑涨,大声道,“我给您重做!”   排队的客人刹那全静了,余皓说:“我这就去重做。”   余皓让另一个服务员过来点单,系上围裙,过去给客人打咖啡,客人已经喝上焦糖玛奇朵了,等着余皓的四杯香草咖啡,买一送一就是八杯,而这四杯的钱,自然是余皓自己赔,一杯三十五,一百四,今天差不多等于白干了。   这个客人之前改了三次单,先是要两杯香草两杯焦糖玛奇朵,下完单又要一杯香草一杯焦糖两杯冬日暖心摩卡,摩卡里的巧克力没有了,最后客人要了四杯焦糖玛奇朵,余皓非常确定,客人自己想的是香草,说出来却说成了焦糖,需求出错了。   但和客人争辩没有多大意义,没有几个人会承认自己错了,只能等着被投诉。好的客人顶多说一句做错就算了,这个客人一看就是上了一天班,大家都很累,情绪需要发泄。   余皓打好咖啡,正在装袋的时候,朝那客人看了一眼,勉强笑着说:“那四杯算我请您喝了。”   这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激怒了客人,突如其来地,一杯咖啡直接扔在了他身上。   “吼什么?你吼什么?!老子不要了!”那客人怒道。   余皓被咖啡泼了一身,霎时有点蒙,排队的客人一见闹起来了,纷纷掏出手机开始拍照。客人是个中年男人,朝他吼道:“你算什么东西?艹你妈的死垃圾!还吼我?”   “算了算了。”马上有人劝他,余皓脑海中一片空白,看着咖啡台上打翻的咖啡。方才他正在装袋,被猝不及防的纸杯一砸,手里的咖啡一下全泼在台上地上。 第26章 岁末   “你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余皓头上全是咖啡, 狼狈不堪,看了一眼发现是陈烨凯。   陈烨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咖啡厅, 突然怒喝道:“是不是想打架!”   陈烨凯一声吼, 那中年男人顿时被吓住了, 当老师的陈烨凯凶起来气势极强,上次吼过余皓, 没想到这次更恐怖。余皓怕周昇, 却更怕陈烨凯,因为周昇一发怒直接就照脸上一拳过去, 对方挨了一拳还没反应过来。而陈烨凯发怒时简直是摧毁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付钱。”陈烨凯指着满地的咖啡说, “你这个垃圾。”   那客人喘息, 瞪着陈烨凯,陈烨凯穿着休闲西装外套,如同蛮不讲理的富二代般,客人刹那就怂了, 看着陈烨凯。   “你敢不付钱?!信不信老子这就打死你!”陈烨凯的声音就像雷鸣一般, 用上了在阶梯教室吼人的八成功力,余皓瞬间感觉花房咖啡里的落地玻璃都要被飓风摧毁了。   那客人马上一语不发, 手机点开微信,付款, 收钱的店员扫了下, 说:“四杯香草咖啡。”   客人咖啡也不要了,快速走了。   周围一片静谧, 余皓去找纸巾擦脸。店员说:“下一位。”   陈烨凯离开咖啡台前,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余皓低声朝店员说:“我去清理。”   “辛苦了。”店员是个刚出社会的大男生,摸了摸余皓满是咖啡的头发。   余皓一边擦咖啡台,一边朝陈烨凯坐的地方看,他什么时候来的?今晚一直在点单,没注意到他。这种狂风骤雨般的挫折余皓见多了,以前送外卖还有被人直接把门摔脸上的,自我调整一下就好,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这样,而世界上也总是好人多。   陈烨凯与一个女人正在喝咖啡说话,余皓认出来了。那是林教授林寻的妻子,先前学院汇报演出上介绍的“梁老师”梁金敏。梁金敏今天戴着一副墨镜,与陈烨凯在角落里低声说着什么,陈烨凯一脸严肃,沉默地听着。   八点多来咖啡厅里见陈烨凯,戴着墨镜,她以前是明星么?怕被人认出来?余皓看了几眼,梁金敏在咖啡厅里只逗留了一小会儿,便起身走了。   近九点时,余皓单膝跪地,用抹布开始擦地,陈烨凯走过来,在咖啡台外说:“不做了,走吧。”   余皓抬头,笑了笑,说:“不做不行。”   “我给你找份活儿。”陈烨凯道,“你这样也不行,哪有时间学习?”   花房咖啡里几乎没客人了,余皓站起身,跪久了头晕,按着咖啡台缓了一会儿。陈烨凯说:“吃饭了没有?去换衣服,带你吃饭去。”   余皓固执地说:“得把今天的活儿做完。”   他没有拒绝陈烨凯,怕他生气,也没有答应,感觉到陈烨凯的心情非常糟糕,虽然表情平静,身周气场却是凝固的,被拒绝后,陈烨凯又走到一边坐下。   余皓打了杯咖啡,让店员端过去给他,直到九点四十,两人开始打样清点,店员问他:“明天还来么?”   “当然。”余皓答道。   “你家里人?”店员示意陈烨凯,问。   余皓摆摆手,不想多说,脱下围裙,换上衣服,关灯时陈烨凯还在角落里独自坐着,没有看手机,只是安静地发呆。   “嗨!”余皓笑着说,“走了。”   余皓打包了两盒沙拉,一盒给陈烨凯,说:“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陈烨凯一语不发,带余皓下楼去,余皓说:“出口在这边。”   陈烨凯掏出车钥匙,按了下,一辆宝马亮了灯。   余皓:“……”   陈烨凯全程沉默,余皓又说:“以前我打工的时候,碰上的麻烦比这多着呢,没什么。”   驾驶座前,摆着一个浅红色的香水瓶,车里嘀嘀声响个不停,余皓还以为自己碰坏了东西,颇有点手忙脚乱。   “系安全带。”   余皓系上安全带,声音停了。   陈烨凯脸色阴冷得可怕,打方向盘,开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火锅店,余皓把安全带扣上,又说:“我不吃了,我晚饭吃过了,老师。”   陈烨凯又在路口转弯,准备回学校。   余皓观察他脸色,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嗯。”陈烨凯注视前面的路。   余皓心想听下歌?主动伸手,按了下车上的外置音响,想放首歌听,陈烨凯却伸手把它关了。   余皓:“……”   余皓只得朝窗外张望,经过红绿灯时,余皓又说:“我打工就打到月底,过年之后一定认真念书。   “近几天很烦躁,不是因为你这件事。不过,林教授帮我把课题批下来了。”陈烨凯终于开口,说,“今年得发至少三篇论文,我需要一个助手,过完春节,你来帮我忙吧,别再去咖啡厅里打工了。”   余皓笑道:“我一个大一生,能帮上你什么忙?”   “问卷,调查,取样,文献检索。”陈烨凯说,“你能做的事儿很多,余皓,你的专业课很好,你总得学会自信起来,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   余皓:“不是不相信我自己,我只是……”   陈烨凯打方向盘调头,说:“你不想接受我的帮助,对不对?你把它看成我对你的施舍,如果是这样,我也没法再找你帮忙了。你知道吗,余皓,以我从前的脾气,是从来不会去照顾别人内心的。”   “我知道。”余皓笑着说。   陈烨凯今天的口气强硬,失去了以往彬彬有礼的态度:“你看到的对人和蔼可亲的我,都是装出来的,只有对不熟的人面前,我才会这么假。对朋友而言,我总是有话直说。”   余皓又说:“我懂。”   陈烨凯道:“所以来帮我忙吧。”   余皓答道:“帮忙可以,我不收钱。”   陈烨凯一怔,继而哈哈笑了起来,无奈摇头。余皓的意思很清楚,这不是施舍,那你也别付我费用。   陈烨凯说:“行吧,不过不用这么快给我答复,你还是再考虑下。”   余皓“嗯”了声,车开到学校,停在宿舍楼外,余皓拎着两份沙拉下车,陈烨凯说:“那是我的晚饭,你不是给我的么?”   余皓以为陈烨凯不吃,刹那傻了,说:“你还没吃晚饭?”   “当减肥了。”陈烨凯指指副驾,示意他留下一份,余皓才知道刚才陈烨凯想带他去吃海底捞,也许只是想聊聊天,无奈只得回宿舍吃他的冷沙拉。   十点周昇给宿舍里打了个电话,问他吃什么,今天过得怎么样,怕他没人管在寝室里饿死了。余皓一边吃沙拉一边说没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周昇说,“声音怎么听起来不对?”   “你在查房吗?”余皓笑道。   周昇说:“对啊,查房。”   余皓说:“来打游戏吧。”   周昇便挂了电话,今晚没人上游戏,只有周昇带着余皓上分,玩了一晚上,两人互相不说话,周昇选了个刺客,余皓骑着一条鱼,跟在周昇身后,连着玩了两个多小时,周昇掉线了,余皓又困得要命,微信告诉周昇,自己不玩了。   周昇也没回复,余皓刷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梁金敏戴着墨镜的模样,又想起了自己小学时的班主任,偶尔大白天的也会戴着墨镜来给他们上课,她俩的气质有点儿像,一时却又说不出来原因。   空旷的寝室里一片安静,学生几乎全回家去了,只有零星几个宿舍还亮着灯。余皓终于感觉到了寂寞的滋味。   花房咖啡的打工还在继续,余皓思来想去,如果年后陈烨凯并未改变主意,他很想去当他的课题助手。陈烨凯是个好老师,能教给他许多知识,也许更能帮助他拓宽眼界,只是……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了前任?余皓最忐忑的点,实际上在于这里。   他还怕昨天的客人今天又来寻仇,提心吊胆了一上午,事情并没有发生,不过晚上也许还会来……   “两杯热拿铁。”周昇整个人几乎要压到收银台里头来。   余皓大叫一声,刹那笑了起来,说:“你怎么……你不是回家了吗?”   周昇道:“两杯热拿铁!”   余皓忙给周昇打单,掏出手机,扫自己的微信,周昇却粗暴地把他的手机拿走了,说:“扫我的啊。”   余皓只得扫周昇的,周昇的手机屏幕碎了,又看还有谁来了,周昇说:“一杯给你的,自己喝。”说着端走热咖啡,到落地玻璃墙边去看手机。   转身时,余皓看见周昇脖子上有几道抓痕,说:“怎么了?”   周昇摆摆手,径自去坐下,用碎了屏的手机玩王者。余皓又看见周昇座位一旁有个行李箱,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整整一天,周昇除了去洗手间和吃午饭晚饭,就像被焊在了座位上,直到余皓下班,周昇才说:“走吧,回寝室。”   余皓搭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诧异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昇一脸烦躁,说:“不想在家里住,一回去就吵架。”   余皓隐约猜到,又说:“脖子怎么回事我看看。”   “我妈抓的。”周昇让余皓看了一会儿,把衣领拉起来,说,“别看了。”   “……”   “寝室里有碘酒。”   “知道,上回治你脚带回来的。”   余皓:“这……”   周昇回了寝室,脱了上衣,打着赤膊,肩背肌肉瘦削,轮廓性感,肩宽腰窄的,灼热的体温几乎能隔着空气感觉到,余皓红着脸,给他脖子后上碘酒,心想幸好周昇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怎么和你妈打起来了?”   周昇说:“回去又要给她做饭,还得被她骂,不吵等什么?”   周昇回家,老妈要看成绩单,周昇就告诉她全都过了,结果她坚持要看,周昇只得调网站出来,但校园网总是很烂,期末查成绩的又多,快要瘫痪。周昇的妈等了许久,怀疑他骗她,找了个404网页充数,母子二人就吵起来了。半夜四点的时候,周昇总算打开网页,过去把她叫醒,让她睁大眼睛看看……   余皓心想你就不能好好和你妈说话?   然后周昇的妈就哭了,其间又扯到周昇的爸,不欢而散后,周昇在家里无聊一整天,母亲控制欲又强,下班回家看他总是捧着手机,又吵了起来。周母就把他手机一把抓过来摔了……   接着,就打起来了,周昇推开他妈,他妈就在自己儿子脖子上抓了几下。   那会儿周昇正带余皓上分,打着打着掉线,余皓马上道:“都是我不好。”   “不关你事!”周昇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怂?咖啡店里头被人泼了一身,看得老!子!肺!都要被你气炸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啊?”余皓道,“你怎么知道的?”   周昇把碎了屏的手机递过来让他自己看:“上微博了都。”   余皓看了眼,还好转发不多,想必是当时在场的客人拍了下来,还被本地推了一把。听到争吵的过程,余皓觉得很愧疚,但周昇回寝室来,他又忍不住有点小开心。   “住几天消气了,就回去吧。”余皓说。   “不回。”周昇说,“你去当她儿子吧,一个神经病,一个怂包,她肯定喜欢你。”   余皓:“……”   周昇翻身上床,余皓忙给他垫上毛巾,周昇躺好,余皓也翻上去,余皓趴着,周昇躺着,两人脑袋对着脑袋。   “你这是第一年,自己一个过年吧。”周昇说。   “嗯,对啊。”余皓抬眼看周昇,周昇的鼻子很挺,从床栏间看见他仰躺的五官轮廓,那感觉竟是有点陌生。   余皓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独处,但临到过年时才发现,今年他没有家,也再没有亲人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孤独感。   “回去吧。”余皓说,“你妈一个人在家怎么过年?”   “她找了个男朋友。”周昇随口道,点进王者,说:“待会儿看见凯凯和立群别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余皓说:“那去你爸家?”   周昇:“我爸再婚了,进啊,带你推塔去。”   打完两盘游戏,周昇突然想起什么,问:“那天你想找我谈啥?”   余皓想了想,答道:“没什么,睡吧,我明儿得去上班。”   两人关了灯,黑暗静谧里,周昇突然又说:“晚安。”   “晚安。”余皓带着笑意,这是他搬过来后,与周昇一起过的第一个夜晚。许多事他不愿去多想,也不敢多想,但就在这个夜晚里,他的生活仿佛充满了大大小小的,忽明忽灭的星光。   “你在天花板上贴的这些荧光星星真好看。”周昇抬头端详余皓前几天给寝室的装饰,又说,“活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还这么浪漫。”   余皓没听见,他睡熟了。   这天起,余皓依旧每天去打工,周昇则在宿舍里睡到中午两点,去花房咖啡找余皓,要么就在万达附近随便找个地方上网,下班时间准时来接余皓。随着过年时间越来越近,客人则又渐渐少了下来。最后一天,余皓领到了薪水,意外的是,老板还多包了个红包,总计三千,顿时让余皓有点热泪盈眶。   “你男朋友快来了。”店员说,“你先走吧。”   余皓正在心花怒放地数钱,听到这话赶紧澄清,那店员小哥说:“还说不是?”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说?”余皓还沉浸在钱里,满脑袋全是钱,“而且要说也是那天那个……才像霸道总裁不是吗?”   “那天你看见他的时候,眼神一下就亮起来了。”店员小哥低头洗咖啡杯,扣起来,笑道,“和我去接我女朋友下班的时候,她的表情一样的。”   余皓心想那是什么眼神,恰好周昇又来接他,朝那店员小哥点点头,小哥说:“空了带我上分啊。”   周昇比了个“OK”,把余皓接走了。   余皓:“买的什么?”   “春联和福。”周昇无聊地说,“寝室里贴的。”   余皓在超市里选青菜,周昇推着购物车,余皓把肉、菜放车里,两人就像过年的小两口在外头买菜,这几天都是零度,把肉菜封好,放在阳台避光的地方,可以吃好几天。   周昇:“多买点儿,晚上吃火锅。”   余皓:“买我够吃的就行,你回家过年。”   周昇:“不。”   余皓:“你妈一定不是真心想和你吵架。”   周昇警告道:“再说这个咱们年也别过了,你是不是连寝室也不让我住了?行,我出去睡桥洞去。”   余皓知道周昇是个纸老虎,心里还是很想回家过年的,就只欠个台阶下。虽然他很想和周昇在一起过年,但他更希望周昇这个年能过得快乐。   余皓与周昇在地铁上,又像小两口快吵架时一般,如一场雨将下未下,余皓有种提着拳头,跃跃欲试的紧张感,寻找着周昇的破绽。   “我想和我妈过年还没这机会呢。”余皓出了一招。   “行,那你去当他儿子。”周昇防守得滴水不漏。   回寝室后,周昇一直不说话,在寝室外贴了春联,余皓去贴福,过来时见周昇正在偷偷整理红包,这时候周昇的电话响了,周昇只是看了一眼,给挂掉。再打,再挂,最后关机。   余皓心想关机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打到寝室里来。   今天开始吃火锅,周昇下楼去了,电话果然打来了,余皓心里只觉好笑,接了电话,果然是周昇的妈。   “周昇呐?”   余皓道:“他下楼买烟去了,我让他待会儿回电话?”   余皓搬了把椅子,坐在进门处,对方一听就说:“余皓啊?你是余皓吗?你好呀你好!”   声音非常热情,根本不像会挠自己儿子脖子的女人,还很有礼貌,一直说给余皓添麻烦了,余皓忙谦让,解释都是周昇在照顾他,周昇的妈并不知道余皓发生的事,先是查了通户口,再问有没有女朋友,家里做什么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余皓一一答了,心想多半想让我帮你哄儿子回家去……果然聊完几句,周妈开始哽咽,朝余皓道歉,自己最近心急,心里难受,说了周昇两句,就吵起来了。   “阿姨知道错了……发消息给他他不回,打电话给他他也不接……”   “你俩自己在外头过年,多难受啊。周昇长这么大,从来没在外头过过年。”周妈说,“家里菜都买好了,就等他回来,余皓,你替我朝周昇说说,我还给他买了新衣服,你们一起来好不好?你带他回来过年。” 第27章 回家   周昇回来的时候发现余皓在和自己的妈打电话, 顿时差点就炸了, 余皓眼明手快,瞬间捂住电话线, 那头周昇的妈已经开始哽咽了, 自己就这一个儿子云云, 求着余皓,让他一定催周昇回来过年, 更要求余皓也一起来。   “好……的……好的……”余皓和周昇抢电话线, 余皓根本不是周昇对手,当场被周昇反扭着胳膊, 一下按在桌上, 余皓侧头朝电话里说:“阿姨我挂了啊!”   周昇成功地把电话线一拔, 按着余皓,余皓转头朝他笑,只得放了手。   “你答应我一件事。”余皓说。   周昇:“不行。”   余皓:“我还没说呢!”   周昇:“你想让我回家!”   余皓:“如果不是呢?”   周昇让步道:“行,别让我回家我就答应你。”   晚饭时余皓洗菜切肉, 周昇躺在床上玩手机, 两人涮了顿火锅,余皓一边刷手机, 一边给他夹菜,周昇便沉默地吃了。饭后周昇洗碗, 余皓打开背包, 把他们的衣服收在一起,周昇擦了手过来, 余皓背上包,周昇说:“去哪儿?”   余皓:“出去旅游过年。”   周昇:“……”   余皓:“你送我去火车站吧,你答应我了。”   周昇意识到余皓想逼自己回家,说:“不去!”   “你说话不算数,我走了。”余皓朝周昇说,“再见。”   周昇那表情极其精彩,说:“你别想骗我!你不就是出去打个转?当我傻啊?”   余皓道:“我是真的去旅游,今天打工完了,不是早就给你说了么?新年快乐。”   余皓关上门,直接就这么走了。   周昇简直被余皓耍得团团转,只得抓起外套,两手插在兜里,快步跟着余皓出去。   余皓上地铁,周昇也上了地铁,两人一前一后俩车厢,余皓看见周昇,周昇也看见他了。周昇黑着脸,余皓隔着空旷的车厢看见了他,眼里带着笑意。   周昇一脸不爽,跟着余皓到了火车站,见他去取票时才真的意识到他要走了。说:“真去旅游?!”   余皓摘下耳机,说:“对啊。“   “那我怎么办?”周昇大怒道,“你扔我一个人在寝室里过年?!”   “你回家。”余皓认真地说,“听我一句,回去吧,自己亲妈,何必这么互相折磨呢?”   周昇终于在余皓面前败下阵来,只好郁闷地说:“你等我一会儿。”说着走开了。   余皓专心排队,取票,不多时,周昇提着一盒鸭脖过来,似乎已接受了现实,也知道余皓是为了他好,说:“电话保持开机。”   “会的。”余皓把火车票和身份证递给周昇,买了两张回周昇家的票。   “你翻我钱包?”周昇难以置信道。   “你内裤每天都我给你洗的。”余皓道,“翻下你钱包怎么了?”   周围顿时不少人看过来,周昇顿时尴尬了,说:“小声点!”   于是周昇就这样被余皓骗上了回家的火车,两人坐在挨着的座位上,周昇那脸实在不能更臭了。   余皓给陈烨凯打了个电话,只说自己出去过年了,陈烨凯朝余皓说:“刚在学院门口看见你俩了。”   余皓看了周昇一眼,挂了电话,周昇道:“手机充电器都没带……”   余皓:“我拿了。”   周昇:“晾着的衣服……”   余皓:“收了。”   “寝室里今天买的菜……”   余皓:“都收好了。”   周昇与余皓对视彼此,余皓:“打游戏?”   “没信号!”周昇不理他了。   火车况且况且地往前开,一车厢里头全是回家过年的打工仔,余皓说:“大过年的,来,high起来!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周昇一脸冷漠.jpg。   余皓跟着火车况且况且的声音,开始唱:“滴答滴答滴答……”   “你闹钟啊!”周昇忍无可忍道。   “生活是悬疑的小说……”余皓一开唱,顿时小半个车厢全静了。   周昇已经快忘了余皓的歌声很有感染力,再板不起脸。   余皓脸上带着笑意:“下一页,剧情是什么,我相信没有人晓得,世界究竟怎么了……”   火车一声汽笛,离开郢市,灯光照进车厢,远川与群山,尽皆入睡,犹如来到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梦里。   周昇睡着了,他侧着头,靠在余皓的肩上,两人身上盖着他的运动服,余皓闻到了周昇的温暖感觉,望向窗外的漫漫冬夜,玻璃窗里倒影出他与周昇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这一生里,他从未感觉到自己距离爱情如此近过,哪怕这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某种先验的情感,但至少在这个夜里,这列呼啸而去的火车上,这个人的身边,这情感真实得像客观世界的存在一般,不容任何置疑。   “余皓——!你是余皓——!”   周昇的妈在家里摆了一堆吃的,赶紧招呼余皓来吃来吃,余皓与周昇在车上坐着睡了八个小时,整个人都委顿不堪。周昇一句话不说进了房间,朝余皓道:“进来!”   余皓只应了一声,便在沙发上坐着,陪周昇的妈聊天。   “我就担心周昇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哎哟哎哟!还带了茶叶!什么茶叶?你过来坐坐,还带东西上门……”   “周昇说英语是你教的,从小到大,英语终于及格了一次!他没事就喜欢打人,他没打你吧?你等着,我抽根烟跟你慢慢摆哈……”   余皓一边努力分辨她在跟自己说什么,一边耷拉脑袋打瞌睡。   “……十几年里,全是我在一把屎一把尿把个斑马日的拉扯大,就怕养成那老白眼狼个苕巴……”   余皓实在是低估了周妈的战斗力。   周昇回到家,在卧室里待了一会儿,继而用力打开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出来时换了身衣服,余皓吓了一跳,周妈却像没听见一般,拉着余皓的手,说:“以后哪家的女孩肯跟他……哎哟,我都愁白了头……”   余皓眼角余光看见周昇走到厨房,翻冰箱,找出果汁喝了两口,再把白菜、鸡、五花肉、佛手瓜等等全部扔在台上,拿了把刀往砧板上一剁,开始系围裙。   余皓:“……………………”   “当年也不知道怎么就瞎了眼……”周妈又伸长了脖子说,“米还没下锅!”旋即朝余皓说:“嫁了个做饭的油头,哎——呀!”   余皓嘴角抽搐,周妈又说:“算了算了我来招待吧。”   “你做的饭,狗都不吃!”周昇回家后,终于正式与母亲说了第一句话。   余皓马上说:“我去帮忙。”   “你在那坐着!”周昇一边唰唰唰把佛手瓜切丝,一边抬头道,余皓骇得魂飞魄散,只见周昇下刀如飞,忙道:“你小心切到手指头!”   “别管他。”周妈说,“断了加菜,余小弟,你听我给你摆……”   一个小时后,周昇把几个盘子摔上桌去,摘了围裙,给余皓盛饭舀汤,周妈还在旁说:“好的不学,做饭能赚几个钱?”   周昇看了余皓一眼,意思是你懂了?   余皓摆摆手,又朝周妈点点头。   四菜一汤,白切葱油鸡香嫩白里透黄,砂锅油炸酿豆腐吸足了酱汁,圆白菜包河虾仁包六个小卷,清炒佛手瓜丝外加一盆酸菜鱼汤。   余皓不断告诉自己,第一次拜访,待会儿千万不能舔盘子……   周昇吃了没多少就不吃了,余皓说:“你做饭做得这么好,平时居然还吃得下食堂里的饭?”   “天底下,只要不是自己做的饭,味道都一样。”周昇随口道。   “余皓呐。”周妈问,“周昇他在学校有相好的女孩子没有?”   周昇说:“闭嘴!都给我闭嘴!”   余皓马上道:“太多女孩子追他了。”   “啧啧啧……”周妈的脸变了形,说,“他爸当年也是,哎——哟——”   余皓没想到这都能扯出半个小时的长篇大论来,刚到周昇家不到两小时,已经听他妈把他爸如何抛弃她的事说得一清二楚,连周爸怎么拿锅铲抽他妈的角度都知道了。   幸好饭后周妈终于出门去了,关门进去换衣服时,余皓看见她的房门上被踹塌了个洞。   周昇在水槽前洗碗,洗完递给余皓,余皓用毛巾擦干,摆好。   “你老实说,是不是快爱上我了?”周昇洗碗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   余皓诚实道:“已经爱上你了。”   周昇一脸无奈,说:“不能接句别的?滚!”   余皓哈哈笑了起来,周昇既郁闷又烦躁地说:“赶紧过完年回去吧,真的受不了,你想想,十几年,待在这么个家里,耳边没完没了的全在说我爸,你能忍?”   “不能忍。”余皓老实道,“我错了,咱们还是回寝室好了……”   “算了。”周昇答道,“回都回来了,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   余皓说:“别!小心你妈突然回来!”   “她不回来!”周昇拧着余皓要揍他,把他推到沙发上,自己一个侧身躺了上去,砸得余皓大叫,周昇又把他踹到一边,拿出茶几下的零食与可乐给他吃喝。掏出手机打游戏。   “别睡了。”周昇见余皓有点瞌睡,放下手机,“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余皓缩在毯子里,见阳台上堆着一堆编织袋,问:“那是什么?”   “衣服。”周昇说,“我妈去进的货,她开了家小店。”   余皓“嗯”了声,周昇又道:“我爸以前是一级厨师,酒鬼一个,离婚跟了个富婆,骗了不少钱,和富婆又离了,拿钱开了家叫云来春的酒楼,不知道你吃过没有。”   周昇说了个名字,余皓瞬间就傻了。   “云来春是你爸开的?!”余皓难以置信道。   “嗯。”周昇抬眼一瞥余皓,答道,“挺震惊的吧,他名字就叫周来春,年初一我带你去吃。”   余皓在网络新闻上见过周昇爸的名字,内容是地方企业家,这家酒楼还是全国连锁!   周昇踢了下余皓,余皓才回过神。   “那你怎么念这学校?”   “我妈不让我拿我爸的钱。”周昇看着手机,说,“也不吃我爸的关系,说我要是敢去念我爸联系的学校,她就从这十六楼跳下去,高考完还坐阳台上威胁我呢。”   余皓一手扶额。   周昇聚精会神地按手机:“不过我确实也不想读我爸帮找的医学院,成绩这么差还当大夫,不是害人么?下学期咱们一起打工去吧。”   余皓听到这话时差点就疯了,想来想去,最后说:“你开心就好。”   周昇一身戾气,终于渐渐散了,歪在沙发里,一脚架在余皓腰上蹭来蹭去,那举动毫无意识,不过是直男之间你踹我一下,我回你一下的交流。余皓却倏然硬了,赶紧用毯子捂着。   余皓:“你为什么选体育?”   “喜欢运动。”周昇无聊地说,“痛痛快快地出一身汗,能让我忘掉所有的烦恼,游泳、跑步、做有氧运动,直到整个人接近临界点的时候,就像飞一样的感觉。”   余皓说:“确实是。”他以前偶尔也去打篮球,晚上夜跑,确实能减压。   “心情不好的时候,五公里五公里地跑。”余皓说,“跑十公里下来就轻松多了。”   “十公里。”周昇简直对这个级别嗤之以鼻。   后来余皓打工实在是太累了,没法再跑,忙十二个小时以后回家还跑十公里得猝死,但也正因为许多压力无法纾解,才慢慢地变得越来越自闭起来。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昇闲聊,实在克服不了睡意,周昇还把取暖的油汀放他身旁,暖洋洋的,最后终于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周昇说:“去房里睡,别感冒了……”余皓应了声,却动不了,只想翻身继续睡。最后感觉到周昇把他打横抱起来,抱进房里,放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余皓醒了一次,感觉到周昇小心地进来,睡在自己身边玩手机。余皓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余皓?”周昇的声音在耳畔说,“没事吧?”   余皓再睁开眼时,天又亮了。   周昇正试他额头,看他发烧没有。   余皓问:“几点了?”   “你是猪啊!”周昇道,“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我还以为你过劳死挂了!”   “啊!”余皓虚弱地说,“一定是最近都在打工,太累了,有吃的吗?我要饿死了……”   周昇简直拿余皓没辙,余皓要去买过年吃的菜,周昇怎么可能让他出钱?便说:“你帮我打扫下房间吧。”   于是余皓开始给周昇收拾房间,周昇卧室跟个狗窝似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收拾过了,周昇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说:“还是算了。”   余皓抱着被子去晒太阳,周昇不耐烦道:“就住到年初三!收拾什么?你行行好,别当家养小精灵了,万一被我妈看到我不知道要被念到什么时候。”   余皓看了周昇一眼,说:“你的衣服都不知道要长出什么来了……”   周昇马上道:“行!收!别念!”又道:“真是欠你们的。跟上了道紧箍咒一样。”   余皓站在阳台上,听到紧箍咒时,瞬间心中一动,停下动作,回头看周昇。周昇则在柜子前,清理自己的一套《最游记》和《火影》,收着收着,不知不觉坐下看了起来。   余皓擦完窗子,躺在床上歇了会儿。   “你妈房门上有个塌下去的洞。”   “我又不瞎,你以为我看不到吗?”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贴张‘福’挡下?”   “贴福有贴在门下面的吗?少管闲事。”   周昇扔给他一本火影,余皓便趴着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注意力却不在漫画上,时不时瞥向背对自己的周昇。周昇看得还在笑,肩膀耸了几下。   “饿了吗?”周昇回头看了眼余皓,余皓马上低头,注视漫画,那一瞬间,周昇却发现了余皓在看自己,侧头看了眼肩背,说,“身上有东西?”继而拍了拍。   余皓说:“周昇,你记得之前我说,有些事,想问你吗?”   周昇一脸茫然,放下漫画,问:“怎么?”   余皓想了想,说:“咱们吃什么?出去说吧。”   周昇把余皓带到云来春,余皓终于见识到,什么是传说中的土豪。最好的包房,最华贵的装饰,金碧辉煌,两人坐在包厢里的沙发上点菜时,周昇一身运动服,坐着时却像名富二代,半点不拘束,仿佛这就是他天经地义的该有的生活。余皓直接看见了一个平时很少出现,却始终存在的气场强大的周昇。   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过来,跪着给他们上茶,余皓慌忙请服务员起来。   余皓念高中时,瞒着奶奶,晚自习的时候去打工,在夜店里给人开过酒,就得跪着把红酒捧上去,实在是让他受不了,外加客人又接二连三地性暗示,只干了三天就没再干下去了。   余皓与服务员对视,带着歉意笑了笑,那女孩也理解地笑了笑。余皓再看周昇,眼里带着不一样的眼神。   周昇接了菜单,扔给余皓,说:“随便点。”   云来春以前经常接待公款吃喝,现在上面打得严,菜单做了两套,一套洗钱给回扣用,另一套则是正常价格,余皓心想这消费也不算太夸张啊?看了几页,说:“你点吧。”   “炒这三页和这一页。”周昇数了三页,又拎着其中一页朝领班说,再把大菜单扔回去,拿了时令小菜单,说:“再炒这一本,整本。”   余皓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有人点菜除了“炒这一页”不算,还来了个“炒这一本”,当场无言以对。 第28章 试探   余皓第一次碰上这么点菜的, 忙道:“别点多了浪费。”   “吃得完。”周昇道, “你对我的饭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众人又笑,余皓说:“好吧吃不完打包回去, 够吃好几天了。”   “不能打包, 被我妈知道咱们来过她要疯。”周昇又朝领班说, “拿两条沉香来。”   领班拿了两条余皓没见过的烟,周昇朝余皓说:“都揣你包里, 我妈不会去翻你的包, 回学校散给他们抽。”   菜上了一大桌,周昇给余皓倒茶, 说:“想跟我谈什么?”   服务生全部识趣地退了出去, 偌大一个皇宫般的包厢, 只有周昇与余皓两个人,这冲击力实在太强了,令余皓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然而周昇摆起排场时,却丝毫不像去陈烨凯家时, 让余皓生出任何自惭形秽感。   也许是这家伙吊儿郎当的模样, 与自己一起坐在这里,景象实在是太违和, 违和得接近有点荒唐,仿佛画风刹那就变了。   自己前几天还生活在央八接地气的贫困生纪录片里, 眨眼间就穿越到了一个纸醉金迷的偶像剧中。   “没什么。”余皓最后说道。   周昇压低了声音, 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余皓。”   余皓:“……”   余皓不明所以, 靠近些许,突然紧张起来。周昇却神神秘秘地说:“其实,今天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骗你的!”   “我爸不是云来春的老板!今天是我花了两万多,让大伙儿一起陪我演戏!回去你得帮我还信用卡了!咱俩一起去洗盘子吧!”   余皓瞬间一口汤喷了出来,周昇哈哈笑,示意吃吧吃吧,不逗你玩了。吃到一半时,有人敲门进来,周昇不耐烦地让人出去,来人是个三十来岁上下的男人。退到门外,朝里头恭恭敬敬地说:“周总今天在外地。”   “我就挑他不在的时候来的。”周昇说,“很奇怪?”他又朝余皓道:“我爸的司机。”   “周总说。”那男人又道,“待会儿您要用车请吩咐,让我陪您两位去商场逛逛,过年也好买点东西。”   周昇说:“不去,我自己有腿,把门关了,外头吵死了。”   司机以一个标准利落的动作关上了门,余皓说:“别这样,你对服务员都客客气气的,对你爸的司机怎么这么凶?”   “他经常狗仗人势欺负服务员。”周昇嗤之以鼻道,“恶心他妈哭着说,恶心死了。”   余皓只得道:“我收回我的话。”   周昇又关切地说:“多吃点,明天起我就不做饭了,让你领略一下我妈惊世骇俗的益母草苦瓜炖带鱼汤。”   接着,周昇看余皓那表情,简直笑得坐不直,余皓说:“你一定是报复我!”   “报复你什么?”周昇忍着笑,一本正经道。   “报复我绑你回家!”余皓只觉周昇一回家,就开始放飞自我了,跟在学校时仿佛有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吃吧吃吧。”周昇说,“你要凯凯那条爱马仕围巾吗,让外头司机给你买十条送过来。”   “不需要。”余皓面无表情道。   “你朋友知道你是……是……”   “云来春的少爷?”周昇接话道。   周昇骑着自行车,让余皓坐在前杠上,饭后慢慢骑回家消化下,余皓吃太饱快吃吐了。   “嗯。”   “高中里头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周昇答道,“大学里头,一个也不知道。”   “为什么告诉我?”余皓稍侧过头,两个大男生在自行车上,一个坐前杠一个骑车的动作贴太近,余皓转头就会不小心与周昇亲上。   “不为什么。”周昇说,“老子喜欢。”   “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余皓突然又问。   周昇:“哟你还来劲了,能不能别肉麻?”   周昇停下,一脚撑着自行车,说:“余皓,你最近怎么这么奇怪?你到底想说什么?不会真的想朝老子告白吧?我不是gay,喜欢的是女生!”   余皓心里打了个突,忙澄清道:“没有!走吧。”   周昇怀疑地打量余皓,说:“对了,余皓,你是不是gay?”   余皓只得说:“怎么会!我也喜欢女生!”   周昇观察余皓,狐疑地说:“是吗?”   余皓思绪瞬间混乱无比,刹那脑海中涌出无数个念头,周昇确实是铁打的直男,但他在火车上那一刻,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有点喜欢上他了。无论……他是不是梦里的“将军”。   余皓被这么一问,瞬间慌张起来,仿佛在某个时刻里猝不及防地被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他马上回了一句。   余皓:“你被男生喜欢过吗?”   “没有!”周昇恼火地说。   “我又没说你喜欢男生。”余皓哭笑不得,“被男的追又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   周昇认真道:“没有。”   “走吧走吧。”余皓又催促道。   “红绿灯啊!”周昇说,“你在往哪儿看?”   余皓与周昇突然都笑了起来,余皓笑得伏在车把上,周昇一脚踩着脚踏,另一脚撑地,笑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摸了摸余皓的头。   余皓明白了,周昇也许是把自己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保护欲是男生的天性。   “我有喜欢的女孩。”余皓突然说。   “哦。”周昇心不在焉地看马路两侧的车,“然后呢?”   余皓说:“没胆子表白,实在太穷了。”   余皓本来以为周昇会发表点什么感慨,周昇却突然石破天惊一声道:“干得好!”   余皓:“……”   周昇说:“誓死当个单身狗!自由自在多好,对吧。没事儿干吗给自己添堵呢?”   余皓一时实在无法评价周昇的这个人生信条,只得说:“说得对。”   明天就是除夕了,傍晚周昇与余皓回家时,看见周妈与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周昇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去洗澡,周妈去切水果让余皓吃,忙招呼道:“来来来,余皓你坐。”   周昇洗完出来时,见自己的妈拉着余皓在说:   “……个老白眼狼当年还让小白眼狼学医……”   余皓朝周昇投来求救的目光。   周妈:“哎哟,就没听说过吗?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周昇怒吼道:“进房!”   余皓赶紧溜了进去,周妈的魔音灌耳总算消失了。   末了,余皓拿出《高等数学·下册》,趁着不打工先看看书。   周昇说:“这是我的地盘,你能不能把课本收起来?”   余皓说:“我数学太烂,不预习学不会能怎么办?”   周昇:“我教你,这是我的地盘,把书收起来!看见就觉得,恶心他妈……”   “哭着说。”余皓道。   “不,给恶心开门。”周昇道,“恶心到家了。”   余皓只得收起书,与周昇对视,就在此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周昇妈的……叫声。   “你还是看书吧。”周昇道。   余皓这一辈子,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尴尬的事,只得说:“对不起。”   周昇:“没关系,那男的最久一次也就三分四十秒。”   余皓:“……”   说是这么说,三分四十秒在这种时候感觉也很漫长,如果只是通常的情况也就算了,数秒后,那男的说话实在太不堪,声音高亢且充满激情,搭配着余皓能想到以想象不到的词以及方言,余皓马上四处翻耳机戴,周昇再忍无可忍了,出去粗暴地敲门,怒吼道:“恶心他妈,有本事给恶心开门啊!”又踹了一脚门,声音马上就安静了。   周昇回房,捡起漫画,朝余皓说:“我把他给吓射了。”   余皓才知道门上那个洞是这么踹出来的。   入夜,外头又开始下雪了,周昇与余皓盖一床被子,周昇裸着上半身睡。手臂搁在被子外,手上系着余皓给他编的手绳,手腕上的金轮小饰品于夜里倒映着窗外微弱的光芒,一闪一闪。   余皓看了眼手链,再看周昇,周昇没有打呼噜。   “周昇,你睡了吗?”余皓小声道。   周昇迷迷糊糊道:“什么?”   余皓:“没什么。”   他翻了个身,背朝周昇,心里全是周昇白天说的话,以及将军在梦里,看见他曾经爱过而无法自拔的人。   “我这么保护你,感不感动?”   “是,我很感动。”   “喜欢这个人渣,还不如喜欢我,对不对?”   “我也曾经期待过,会不会有一个人,在无数次太阳升起后,还能站在我的面前,再一次找到我……”   “只可惜,梦就是梦,也只能是梦,太阳升起时,咱们就得告别了……”   “周昇,你睡了吗?”   余皓侧头看了眼周昇,周昇没动静,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声。   “没睡?”余皓又问。   周昇的眉头皱了下,余皓说:“我……还是想和你谈谈。”   周昇睁开眼,一头毛躁,说:“什么?余皓?!你说什么?”   余皓意识到刚刚周昇应该是才睡着,那声“嗯”也许是梦话,被自己吵醒了,现在像是炸了,忙道:“没什么,你继续睡吧。晚安。”   周昇掀开被子,整个人坐起来,说:“余皓!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说,一次说清楚,否则我揍死你!”   说着周昇伸手开卧室灯,灯一亮,两人同时大叫,连开灯的周昇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赶紧又把灯关了,换开台灯。   “你说。”周昇抓了件短袖T恤套上,盘膝坐在床上,怒气冲冲地盯着余皓,对视片刻,周昇说:“今天必须把想说的说完,否则咱们都别睡了!”   房里一时安静无比,只有窗外下雪的“沙沙”声。   余皓终于在这静谧之中,注视周昇双眼,缓缓开口。   “阳光里有我,风里有我,天地间有我,梦里也有我。”   周昇:“?”   周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谁的诗?”   “你的。”余皓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你是将军吗?”   周昇一脸疑惑,说:“什么鬼东西?余皓,你没事吧?刚刚做梦了?”   这完全是余皓意料之中的反应,他的心跳愈发剧烈起来。   余皓:“你来过我的梦里,周昇,你是将军。”   “等等等。”周昇表情抽搐,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在我跳下梦里长城,坠入潜意识前的一刻拉了回来。”余皓不安地说,“周昇,你带我点燃了我梦境世界里的烽火,第一次保护了我,让我不再想放弃生命。第二次来的时候,你带我回到我梦境的中枢,第三次进来,你帮助我夺回了图腾,让我恢复了我自己。”   周昇那表情极其复杂,余皓翻来覆去,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后来你进了施坭的梦里,为了救她,让她也夺回了图腾……”   接着,余皓将自己在梦里遇见将军的整个过程,从头到尾朝周昇说了一次。周昇听了余皓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说:“哦我在你的梦里做了这么多事啊,等,你不会以为我有什么超能力,能进别人的梦里去吧!别闹了,睡吧……”   余皓不安地说:“这是我的幻想,我有癔症,是不是?周昇,我太混乱了!”   周昇看着余皓,似乎在思考。   两人陷入沉默中,周昇仿佛下了个艰难的决定,说:“你认真的?太荒唐了!”   余皓眉头深锁道:“我觉得最近一直有点精神分裂,是不是很严重……算了……”余皓又放弃了,说:“回去我得去找精神病科医生。”   “等等!”周昇抬起一手,说,“你没有癔症!课上教过,癔症症状的主要表现有分离和……”   “转换。”余皓说。   周昇说:“你不属于癔症的描述情况。”   余皓不安道:“可如果你不是将军,那我就有精神病不是吗?”   周昇终于反应过来,抓狂道:“你这不是挖个坑让我跳么?!你让我决定要不要把你送精神病院?”   余皓忙澄清道:“我没有挖坑!我是真的怀疑,我快疯了!这些天里,我反复想了许多,从逻辑上来说我自己都无法推翻自己。首先,当我对你形成印象时,你才能进入我的梦里,于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铁人’,因为你练的项目是‘铁人三项’。所以你在我的梦里,出现的形态是‘铁人’。”   周昇扶额,说:“我只是无意中看见你在学校后门外面的小卖部买东西,拉开背包,里头装了一包炭!”   余皓有点茫然地说:“所以你找我借了个火,想看看我有没有打火机,证实你的猜测,对不对?”   周昇承认道:“是,就是这样。我问你,当时,你是不是还有求生的念头?期望着最后有人来挽回?那个人也许是我?因为只有我有可能知道你的行踪,对吧?”   余皓答道:“对,在我的心里,那会儿还有着最后的求生欲。我潜意识中期待着你会发现不对,来挽救我的生命……”   周昇道:“对啊!所以你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很正常,亏你还记得这么多,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第29章 坦白   周昇正想躺下, 余皓说:“那么施坭的梦, 又怎么解释?怎么会有人和我梦见一样的事情?”   “而且当时你可以不朝施梁动粗,可你打了他, 还当着他女儿的面动手。用意就是让施坭牢牢记住你, 她潜意识里认为你是能教训她父亲的人, 她喜欢的动漫角色,一个英雄, 是孙悟空!你的红头发, 同样是孙悟空的特征。她无意识把你与孙悟空联系在了一起,于是你出现在她的梦里, 想办法救她。”余皓紧张而飞快地将这么久以来, 自己想了无数次的猜测说了出来。   周昇哭笑不得, 说:“你真的想太多了,余皓!我只是看你被欺负了,不出手不行!”   “你真的发怒打人,不会是当时的举动。你不会笑, 也不会和立群在外头商量好, 他进来抱住你,你再动手揍他。”余皓不敢与周昇对视, “你就是有计划地要打他,为什么这么计划?而且, 你还觉得我交给你的图腾, 变成了紧箍咒?因为你觉得我的这件事,一定得想办法解决, 你看不下去,它变成了你的一个责任。”   周昇道:“余皓,不要再纠结梦了,你没有癔症,你是想太多了!成天这么钻牛角尖,你傻不傻?”   余皓道:“最后一个问题,是我最想不通的,你告诉我吧,我就什么都不问了。”   周昇耐心道:“说。”   “我在烧炭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余皓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果然周昇随之一怔,继而转化为茫然与思考的表情,说:“我让傅立群来找你啊。”   但就是那短短的一怔,余皓与周昇双眼对上,周昇的眼神突然就有刹那的闪烁,直觉在提醒余皓,然而周昇转身,关上了台灯。   “你在睡觉!”余皓瞬间仿佛当头棒喝,一下就全想通了!   余皓于黑暗里,认真地看着周昇的双眼,说:“以你的为人,你绝不会在发现我背着一包炭以后,托别人来救我。你发现我想死,这是很严重的事,你会跟着我,一直到确认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周昇道:“我当时没想这么多!打了场球,就回寝室洗澡!洗到一半才发现不对,马上出来通知傅立群!所以我感冒了!你要不要打电话问他?喏!手机给你!你问啊!”   周昇把手机给余皓,余皓翻出傅立群电话,拿着电话的手不住发抖,再抬眼望向周昇,余皓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他很想弄清楚,否则他会被这件事真的折磨出精神病来。   周昇却盯着余皓的手,再看余皓双眼。   然而就在按下通话前的最后一秒,周昇突然说:“等等,算了,不玩了。”   余皓听到这声音时,知道周昇终于承认了。   “将军?”余皓的声音发着抖。   周昇一字一句地说:“余皓,今天我是真的想揍扁你。”   这句话说出口时,余皓感觉到了那熟悉的语气,果然是他!这一刻他所有的力气都像潮水般“唰”地退得一干二净,他起身跪坐在床上,紧张地靠近周昇些许,周昇却无奈地笑了笑,侧过头,一手按在余皓额头上,将他强行按躺下。   “晚安。”周昇以不容置疑的强横语气道,“余皓!梦里的一切,都给我忘干净!”   余皓:“等……”   周昇那手劲力度极大,余皓无法挣扎,被周昇一按,整个人倒在了床上。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余皓:“……”   周昇:“……”   周昇挪开手,注视余皓的双眼,喃喃道:“怎么回事?!”   余皓:“!!!”   周昇:“晚安,余皓,忘了它吧。”   紧接着周昇以戴着红绳手链的一手又按了上来,余皓放弃了任何徒劳的抵抗,下一刻,余皓依旧没有任何倦意。   “糟了!”周昇瞬间反应过来,道,“我他妈就不该要你的图腾!我当时真的吃错药了!”   余皓抓住周昇的手,喘息着看他,这下轮到周昇的表情不对劲了,余皓握着他的手,周昇手指下意识地屈起,余皓把头埋在他的手背上。卧室里刹那一片静谧,两人如雕塑般,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许久后,周昇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别哭。”周昇平静地说,“我最见不得人哭,就这一次,下回再在我面前哭,真动手揍你了。”   余皓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欣喜,抑或是悲伤。   周昇说:“行,我告诉你,反正这事儿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只会觉得你有病。”   余皓镇定下来,放下周昇的手,说:“别说,什么都别说,将军。”   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周昇的脸色,把手按在他的掌中,说:“我只是想找到你,朝你说一声谢谢,执着也好,不甘心也罢。那首歌,是唱给你听的。”   “我听了,我知道你是唱给我听的。”周昇说,“那天晚上我就觉得有点儿危险,可我也不想……不想你被这个梦困扰一辈子。是我不对,我在意识世界里说了不该说的话。”   余皓道:“就当成又一个梦吧,明天睡醒,我不会再执着这件事,你也当作从没发生过。不管我问你什么,你都……”   周昇突然握紧了余皓的手,继而手指摩挲,与他十指扣在一起。   “没关系,其实这是咱俩的缘分。”周昇突然说,“真的没关系,我不怪你,可能从后校舍见到你那个时候开始,今天你问我的话,就是命中注定的。”   说着,周昇松开了手,放开余皓,说:“睡吧,余皓,刚才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什么也不想知道。”   余皓说:“对我来说,这就够了。我用我的生命保证,我不会说出去。”   “关键是,说了也没人信啊。”周昇嘲笑道,“小说都不带这么写的。”   余皓不安道:“信不信和说不说是两回事,你要是怕我说,我就申请转学,去别的地方……”   “用不着哎!”周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笑不得,躺了下去,叹了口气,说: “我确实希望有一个人,能和我分享这个秘密。”   余皓震惊了,他看不见周昇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这一刻他的语气与梦中的将军完全重合在一起。   周昇在黑暗里疲惫地低声说:“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闯进了我的世界,成为了我真正的朋友,这个人是你,余皓。”   余皓怔住了。   周昇看了眼坐着的余皓,又说:“你觉得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告诉别人么?有人信?可你真的太聪明了,你全靠自己的推断,拆穿了这个秘密,现在反而让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躺下吧,别坐着,躺下说。”   余皓躺在周昇的身边,周昇靠过来些许,反手按着余皓的头,让他靠近自己一点。   “过后我也常想,在这世上的千千万万个人里。”周昇喃喃道,“会把自己的图腾送给我的人,你是不是这唯一的一个……”说着他侧过头,朝余皓忧伤地笑了笑。   这一刻,余皓觉得周昇帅呆了,他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男人。   “睡吧,什么都别说了。”周昇又伸手,按在余皓额头上,顺势朝下摸了一摸,让他闭上眼,翻了个身背朝余皓,“这料其实不比我爸是周来春更劲爆,我说真的。”   余皓:“……”   余皓就像完成了一项使命般,又像跑完了全场马拉松,意识变得沉重起来,他已无法再坚持清醒。   外头天亮了,余皓朝周昇说:“晚安。”   “嗯,晚安吧。”周昇在熹微的晨光中说道。   年夜这天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照进厨房里,周昇被晒得一头毛躁,不情愿地在厨房做四个人吃的年夜饭。但不管怎么样,今年起码比往年好——往年做饭做得烦死,今年有余皓在吃。   冲着余皓,这顿饭做起来还算有点动力。   每个厨师都有自己的忌讳,喜欢的却总是千篇一律,那就是吃货眼里赞叹的神色,余皓第一次看见周昇做的饭时,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最后整桌菜还吃得干干净净。冲着这点,周昇就很乐意做饭给他吃,不像自己的妈,对满桌子饭菜挑挑拣拣还充满嫌弃。   周昇准备做份油炸带鱼、丝瓜红椒鸡丁嵌的翠竹报春,烤一只鸭,铺点薄面皮,再来一只椒麻鸡、一条松鼠桂鱼、玉子虾仁,外加糖醋排骨与八宝饭,竹笋炖个火腿汤就差不多了。   周昇一边给鸭子拔毛一边想,晚饭得让他吃不下就别撑着死吃。只不知道余皓在家里过个年,吃了这几顿,又要买什么礼物回他。周昇有时挺烦余皓这点,每次请他吃点什么东西,买点饮料,余皓总是固执地要还他东西。昨天周昇无意中瞥见余皓在淘宝上看鞋,篮球鞋余皓从来不穿,想必就是买给他的。往好了说是不喜欢吃人白食,往不好了说是不喜欢欠人情。   有必要么?大家都这么熟了。周昇挤着虾仁心想,玉子豆腐太容易碎了,得当心点儿。   第一次见余皓是在运动场上,那时周昇足足跑了二十公里,已经有点灵魂出窍了,余皓则坐在看台上发呆,周昇跑了一圈又一圈,每圈都能看见他,余皓那委顿不堪的模样,让周昇想起了以前家里楼下的一只脏兮兮的,一瘸一拐叫唤着讨吃的小狗。   周昇每天回家都打包东西喂它,那是只典型的流浪小奶狗,毛色很好看就是脏,有时哪怕周昇没带吃的,小奶狗也会过来蹭他的裤脚,跟着他上楼,摇着尾巴,嗷嗷地叫。周昇一度想养它,可顾忌神经病老妈,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坐在操场旁的余皓就像那只小奶狗,令周昇总想过去摸摸他的头,而每次当体能跑到临界点时,周昇脑海中就全是余皓的模样,一圈又一圈,余皓余皓余皓……余皓的印象,仿佛条件反射般地与身体的极限联系在了一起。   后来连着一个月,余皓每周都会来运动场好几次,周昇有时看见他抱着个篮球,加入了打球的人,被傅立群撞得飞来飞去。慢慢地余皓放弃了打球,改在场边坐着,周昇心想估摸着是觉得自己被打球的人嫌弃了。与其说被队友嫌弃,不如说是先被自己嫌弃——患得患失,总觉得拖累队友的人,就会渐渐地不常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昨天余皓坐在自行车前杠时,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喜欢你呗,周昇心想,但余皓同学,请注意,是喜欢你,不是爱你。   周昇把挂炉鸭提起来,吊到阳台上的铁皮炉里去烤,那铁皮炉的年纪比他还大。   为什么喜欢?就是对许多事看不下去,想保护弱小的你,让你活下去吧,周昇固定好那烤鸭。   至于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因为回应也很重要,他对一个人再好,若得不到回应,渐渐也会觉得这人烦。周昇嘴上虽然说不介意回报,但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这人能给予他炽烈而全无保留的信任、崇拜的感情,以及友情。   就在余皓把图腾递给他的时候,周昇有生以来如此强烈地感动了,他交给他的,仿佛不仅仅是图腾,而是他的全部。   周昇也能感觉到,余皓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心情就会很好,搬来寝室里住,虽未喜形于色,却看得出心里很激动。   周昇那天去咖啡店里找他时,余皓本来无精打采,看见他一下就高兴起来了,仿佛晦暗的世界里,阳光照了进来,这阳光既照耀了余皓,也照耀了那天憋着一肚子火的周昇。   我不管你谁管你?周昇在心里说道,可他能猜到,余皓对他是什么感情,于是这感情,变成了紧箍咒。   余皓矢志不移地想找到他,这令周昇十分意外,但事实上,他也在期待着这个结果。余皓是第一个在现实世界里找到他的人,而周昇,也兑现了自己许下的愿望。只是以后呢?要不要告诉他这个能力的由来?   周昇侧过手腕,看了眼余皓给他编的手绳,红绳连着金乌轮,像块华丽的表。   还是算了吧,周昇心想,许多事连自己也没搞清楚,反正他也不会再多管闲事,去别人的梦里搞破坏。   周昇第一次察觉自己对余皓似乎有特别的感情时,是在他出院那天后,坐在火锅店里,自己的对面。那不知所措的表情,让周昇觉得很心疼,过后的几天里,每次周昇进入教室,坐到余皓身边,余皓的双眼就会随之明亮起来,仿佛等了他很久。周昇知道他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很高兴的。   这让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本书。   “如果你驯养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如果你驯养我,那我的生命就充满阳光,你的脚步声会变得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其他人的脚步声会让我迅速躲到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则会像音乐一样,把我召唤出洞穴。”   周昇摸摸头,他染的红发洗褪了,余下漂过后的金黄色,就像《小王子》里的那句话,他有着金黄色的头发,于是余皓看见他,就会想起金黄色的麦田,连麦田里吹过的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第30章 除夕   周昇把所有的菜准备好, 改刀的改刀, 熬煮的熬煮,只等最后一道工序。他洗了手, 看了眼时钟, 进去叫余皓起床。   “余皓, 别睡了,起来。”周昇带着倦意, 拍拍余皓。   余皓睡得整个人趴在床上, 露出白皙的肩背,一侧大腿露在被子外头, 头发乱糟糟的, 现出俊秀完美的半边侧脸, 在阳光下,轮廓柔和漂亮,令周昇脑海中闪过一句话——   ——这他妈的小鲜肉。   虽然是男生,余皓那睡容却瞬间让周昇产生了性冲动, 恨不得骑在他身上亲他一口。   周昇:“……”   “起床了!”周昇趁着自己还没完全撑帐篷, 大声叫了句。   余皓整个人立马弹了起来,吓得不轻, 与周昇对视。周昇一脸麻木地看着他。   余皓袒着赤裸瘦削的胸膛,眼里现出惊惧, 说:“怎么啦?”   “起床!”周昇困得要炸毛, 昨夜到现在一直没睡过,说, “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余皓“哦”了声,心有余悸。周昇掀开被子躺了上去,说:“轮到我睡了。”   “唔……”余皓又朝被窝里钻,舒服地缩了起来,露出脑袋,朝周昇问,“你没睡着?”   周昇懒得理他,翻了个身也趴着,压住自己硬起来的那个,学余皓露出个脑袋,两人明亮的双眼互相看着。   余皓一脸茫然:“怎么了?”   周昇转过头去:“没什么。”   余皓帮他把被子拉了拉盖好。周昇说:“吃午饭去,桌上有,别去好奇锅里有什么,被我逮到偷吃揍你。”   余皓“嗯”了声,起床穿T恤。周昇趴着,脑子里充满了杂乱的念头,最近他运动少了,一身荷尔蒙没地方发泄,脾气就容易炸,等天气不那么冷了,得多去流汗。   余皓吃早饭时,突然回过神,想起两人昨夜的对话,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做了什么。要说不真实感,昨夜是最像梦的一夜。他决定把这一切都当作梦来看待,从此不再朝周昇提起。   现在,他算是松了口气,仿佛什么事情真正地结束了。   故事从梦里开始,也随着梦而结束,这很合理,他甚至不再关心周昇为什么有这奇怪的能力。然而就在什么超能力什么梦的结束成为过去式时,一个新的、更严重的问题随之产生。   余皓知道自己铁定爱上周昇了。   他现在只要看见周昇就开心得很,见不到周昇就有点难受,周昇已经越过了金钱,成为他最重要的幸福感来源。就像个渴得要死的人,需要一刻不停地喝水,尤其是喝水的时候还得注意形象,更不能呛着。   他常听人说恋爱时对某个人会上瘾,从前念初中懵懵懂懂尚且不察,而现在确实跟上瘾一般。   余皓小心地收拾了碗筷,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洗干净,这时候周昇的妈的男朋友醒了,出来揭锅,说:“哇这么多好吃的?你做的?”   余皓:“周、周昇做的……”   那男的啧啧啧,还未评价,周昇却在房里一声怒吼道:“余皓!进来!”   余皓求之不得,赶紧进去,知道周昇还没睡着,不敢招惹他,躺在床上看高数,心思全不在书上,恨不得盯着周昇看,然而周昇背对自己,只留给他个后脑勺。   余皓知道周昇是直男,喜欢上自己的机会比中彩票还渺茫,周昇一定也知道自己喜欢“将军”,但梦里的事,其实也还好说。到时只要解释一下,自己内心本来有点同性倾向,对将军只是移情,也许大家就能心照不宣地糊弄过去了。   对余皓而言,他已不再奢求更多,只求能在周昇身边就够了。千万不能越界,更不能在界限边缘试探,否则一旦不知足地要求更多,令周昇反感他,就得不偿失了。   周昇不舒服地翻了个身,余皓马上移开目光,周昇一脸狂躁,从枕头下抽出手机,扔给余皓。   “电话……”周昇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余皓的手机震醒了,呻吟道,“饶了老子吧……”   余皓一看是陈烨凯的,赶紧出去接电话,周昇烦躁地说:“别去客厅行吗?”   余皓去阳台,周昇又说:“外头零下三度,余皓,你是嫌命长吗?”   余皓只好回到床上,给周昇盖好被子。   “你在哪儿?”陈烨凯第一句话说。   余皓看了眼周昇,朝电话里说:“在外头玩呢,怎么啦?”   “在、我、家!”周昇从余皓的回答中猜到陈烨凯问话,不耐烦地大声道。   陈烨凯听见了周昇的声音,但与此同时,余皓也听见了陈烨凯那边救护车的声音,一惊道:“陈老师,你没事吧?”   周昇转过身,狐疑地看了余皓一眼,余皓开了免提,陈烨凯那边鸣笛一声接一声。   陈烨凯说:“没什么,突然想起你来,怕你一个人出去旅游,在外地过年三十不安全,在朋友家就行。”   “朋友”问道:“救护车?凯凯你没事儿吧。”   “警车。”陈烨凯说,“林老师与梁老师出了点事,回头再说吧。”   余皓与周昇对视一眼,余皓便让陈烨凯别太紧张,陈烨凯“嗯”了声,挂了。周昇莫名其妙道:“怎么突然给你打这个电话?不是被绑架了,对什么暗号吧?”   余皓越想越不对劲,让周昇先睡,拍了拍他,片刻后给陈烨凯发了条微信,陈烨凯拍了张医院的照片,说:【真没事。】接着又自拍了张发过来,合照是他与黄霆两人。余皓见到黄霆,才知道不会有危险,便稍稍放心了些。   周昇总算入睡,睡了半个小时后,周妈来闹了,让他快点起来做饭,想和男朋友早点吃饭,吃完出去打麻将。   “我……”周昇掀开被子,一下坐了起来。   “你睡这么一整天,你不惭愧吗?!”周昇的妈指着余皓说,“你为什么不知道学学余皓!每天认认真真学习?!”   余皓真怕下一刻周昇就要把自己的妈给砍了,马上道:“大过年的!不要吵架!”   周昇深呼吸,终于平静下来。   “好,我做饭。”周昇道,“吃完快滚。”   “有你这样朝自己妈说话的吗?”周昇的妈声音陡然高了八度,说,“这是我的房子!要滚也是你滚——!余皓!你不用滚你是客人……”   “周昇他昨晚上没睡好怪我……”   “余皓呐你是好孩子你别给周昇开脱,周昇是我生的我自己最清楚……晚上不睡觉,白天不起床……”   余皓赶紧按着周昇,求爷爷告奶奶,让周昇别发火,周昇用尽一整年的力气,才把那火气给按下去,疲倦地说:“算了。”起身去厨房做饭,周妈还在一旁念叨你就知道这样朝你妈说话,你在你同学面前这样朝你妈说话……   周昇一边上屉,片烤鸭,揭盖舀汤,摆盘装盘剁姜蓉炸油辣子,余皓在旁给他打下手,周妈就在旁边一边卷头发一边变着法子挖苦周昇,生他不如生块叉烧。余皓则努力地想把话题岔开,然而什么话题最后都会绕到叉烧上来,周昇则异常冷静,最后周妈开始对比余皓与周昇,余皓样样都好,周昇简直是个混账,终于连余皓都听不下去了,说:“阿姨我开会儿电视。”   说着余皓去开电视,声音开得大了点,盖过周妈的絮叨,心想怪他没礼貌的话就和周昇出去吃吧。但周妈似乎也说累了,起身走了。   “所以我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周昇平静地说。   “很多女孩子不会这样的。”余皓答道。   “孩子会从他们的原生家庭里,将父母当作榜样来学习”周昇握着个面团开始点薄饼,示意余皓揭,“小心点,别烫着手了……所以,你爸妈是怎么样的,你以后的家庭也会是那个样,读了这么多案例,你还不明白?”   余皓:“人的一生,是在整合童年形成的性格的过程,原生家庭的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我们几乎无法冲破它,但我们都需要努力培养意志力,使自己的心理和外部现实保持一致,通过适当的心理建设与自我暗示,以及对伴侣的……”   周昇一句:“太麻烦了,能单身解决的事,搞那么累做什么?”便挡掉了余皓所有的话。   “……连环相撞后,现场得到疏通……”   余皓端着包烤鸭的饼皮放在桌上,无意中看了眼新闻,周昇飞快地切好黄瓜丝,正撕着葱丝,余皓突然愣住了。   一辆红色的宝马撞得稀烂,那车牌号正是……   “怎么?”   周昇突然感觉到余皓的不妥,抬头看了眼,余皓飞速找到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陈烨凯的电话。   “老师,你没事吧?”余皓问。   陈烨凯在电话那边答道:“看新闻了?车不是我的,林教授开的车,载着师母。我也没在车上。”   余皓知道这个年陈烨凯肯定不能回家了,问:“他们情况怎么样?”   “老师没事。”陈烨凯说,“师母情况不大好。”   周昇在一边站着,陈烨凯又说:“没啥事,今晚我会在医院陪护,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了。”   周昇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人相对沉默,周昇说:“会好起来的。”   余皓心情有点沉重,但幸亏陈烨凯没在那辆车上。   周昇摆了一桌菜,四人坐一桌,大年夜的气氛相当诡异,最后还是余皓实在太尴尬,说:“祝阿姨身体健康,干杯……”   余皓刻意没叫那男的“叔叔”,周昇说:“你有眼色。”   于是气氛更尴尬了,但团年饭大家还是尽量不吵起来,周昇只给余皓包烤鸭,并不住给他夹菜,说:“你多吃点,这一桌特地给你做的。”   余皓在桌下轻轻踢了下他,让他别吵了。周妈笑着说:“第一次有周昇的朋友来过年,余皓你以后好好管管他。”   余皓说:“平时都是他管我。”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周昇做饭做了六个小时,周妈和男朋友吃了半小时,花枝招展地出门打麻将去,剩下余皓还在吃。   “吃饱了就下去。”周昇说,“别撑着了。”   余皓:“太好吃了,还能再吃点。”   余皓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周昇的手艺确实比云来春好,食材虽然不贵,却相当用心,周昇叼着烟,只看余皓吃,似在想事情,最后忍不住说:“你有本事待会儿别吐。”   余皓:“……”   余皓实在不能再吃了,说:“那怎么办?”   “留下顿啊!”周昇炸毛了,说,“冰箱买来摆着的?!”   余皓才,撑着起身,周昇让他到一边歇着,自己去洗碗。最后在余皓的坚持下,两人收拾了饭桌,盖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看春晚。   余皓能感觉到,今天周昇的话变少了,也许是因为身份暴露,他们之间产生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尴尬感。譬如周昇不再用“是不是爱上我了”来逗他玩,也不再在毯子下抬脚去蹭余皓的腰,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春晚。   客厅里静了些,小品正在演一出两男一女的爱情戏,里头还卖了个腐,出来个娘娘腔,面朝女朋友,指着他的直男兄弟说“我爱的不、是、他!”。   余皓有点尴尬,眼角余光瞥见周昇正在打瞌睡,便把电视声音关小了点儿。   “余皓。”   余皓转头,正视周昇。   周昇想了想,开口道:“你想谈恋爱么?”   余皓心跳瞬间就像鞭炮一样,一阵眩晕感涌上大脑,然而下一句,周昇却道:“新的一年,你去找个对象吧?”   余皓手指按着遥控器,换了个台,还是春晚。   “好啊。”余皓转头看电视,想想,而后说,“不过对象不好找。”   两人心照不宣,余皓并不想找男朋友,但周昇既然主动这么说了,余皓自然也明白,找个男朋友,顺利移情,他们也许就能当上好兄弟。   余皓脑海里响起了那首歌: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   周昇说:“我听说过,有什么软件可以给你们交友?”   余皓笑了起来,说:“你还知道这个?”   周昇说:“以前看新闻上说的,同志交友软件。”   余皓:“我看过那个新闻,调查艾滋病发病率的,很多人在上面约炮。”   周昇马上澄清道:“我真没嫌弃你。”   余皓哭笑不得道:“我知道,你要是嫌弃我,早就不理我了,怎么会对我这么好?”   周昇“唔”了声,说:“我把你当弟弟看,你懂的。”   “说不定我比你大呢?”余皓打趣道,一脚踹了下周昇,突然想起帮周昇买票时,他的身份证号码上有出生日期,他比余皓大两岁。   周昇一整天里凝重的表情消失了,踹了回来,说:“老子留过两次级,你铁定比我小。”   余皓答道:“我知道了,过完年我就去找个男朋友。”   周昇道:“不过可别被坏人骗上床了,你挺笨的。”   余皓说:“放心吧,不会的。我不在约炮软件上找,我上知乎看看,你别担心了。”   余皓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把这件事说开,也明白周昇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成为将军时,迫不得已采取了一个越界的举动,但那是为了救他,帮助他令他的世界里恢复阳光。但也许周昇认为,这个举动在他内心深处产生了移情作用,导致余皓喜欢上了他,所以这是周昇的责任。   于是……余皓直到此刻,终于懂了,这才是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圈!周昇想把这金箍圈摘了,只是……余皓完全没想到,这个时刻来得这么快。 第31章 新年   “我没别的意思。”周昇说。   通常“没别的意思”的意思就意味着“有别的意思”, 余皓笑了起来, 又换了个台,还是春晚。   “我明白。”余皓心想, 解铃还须系铃人, 金箍圈还是让我来摘吧, “我也想谈恋爱,只是没碰上合适的。”说着望向周昇。   周昇朝毯子里缩了点, 突然说:“凯凯今天下午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余皓不知道为什么周昇会问起这个问题, 事实上他发现只要与陈烨凯走得近了,周昇就会特别在意。   “怕我一个人在外头出什么事了吧?”余皓没有把照片的事情告诉周昇, “例行问候, 说不定给每个人都打了呢?”   “没给我打。”周昇不以为意地说。   余皓:“因为咱俩在一起。”   周昇示意手机:“你要不要问问给没给大个子打电话?顺便给他拜个年?”   余皓觉得有时候周昇对细节的洞察能力简直能用恐怖来形容。而下一刻周昇更厉害, 准确捕捉到了余皓的念头,说:“跟我妈学的,她查我爸出轨的时候那才叫连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余皓索性说:“那你觉得为什么?”   其实余皓早就隐约感觉到了,陈烨凯对自己与对别的学生不一样, 而原因他也从照片上猜到了:   陈烨凯把余皓当作了前任。   “因为林寻教授的车祸, 让他觉得人生无常。”周昇无聊地说,“说不定他本来也会在那辆车上, 知道事故发生后,忍不住就给重要的人打电话。”   这下余皓彻头彻尾地给周昇跪了, 平时他吊儿郎当, 但认真起来,又成了梦境里的那个“将军”。   “再所以呢?”余皓又说。   周昇眯着眼, 打量余皓:“我觉得他对你有点意思,只是不敢明说,有贼心,没贼胆。”   余皓没说话,只看着电视机。   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周昇终于进正题:“找男朋友的话,最好还是别找他。”   余皓:“为什么?”   周昇:“我不喜欢。”   余皓揶揄道:“真要喜欢上了也没办法,你想想,你要找了个女朋友,我说我不喜欢,你能分手么?”   周昇理所当然道:“分啊,当然是你最重要。”   余皓:“……”   余皓听到这句话,只有一个念头——值了。   但他依旧固执地说:“你说是这么说,知道我也不可能让你分。”   周昇道:“你不会是真喜欢他吧?”   余皓又说:“如果真的喜欢呢?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你?其实没有,我一直……”   余皓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终于下定决心,说:“我一直以为将军是他。”   周昇:“……”   余皓说:“所以我……”   周昇那表情瞬间极其精彩,余皓心想这样一来,周昇头上的金箍圈,终于被摘掉了,只不知道交给他的图腾还在不在。   周昇:“当真?”   周昇脸色有点变了,余皓感觉到他似乎有怒意,却硬着头皮说:“如果我说,我真的喜欢他呢?”   客厅内陷入了静谧,周昇没有说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余皓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收拾这个话题了——周昇比他聪明太多,余皓应付这场对话本来就十分吃力,现在更猜不到周昇的心理活动。   “你是受吧?”周昇忽然又岔开了话题。   “我不知道。”余皓老实答道,“我没和男人谈过恋爱,也许吧。”   周昇说:“我不能接受你被他、被他……”   说到这里时,余皓只是盯着电视,突然觉得好笑,周昇的脸却有点发红。   “如果他是攻呢?”余皓又说。   周昇又不说话了,许久后,周昇说:“遥控器给我。”   余皓把遥控器扔了过去,周昇接过,按了下静音,整个世界霎时静默无声。   “我不喜欢……嗯,自己的兄弟被人压在下面,如果你实在喜欢,”周昇说,“爱情这东西没有道理,我就只好忍了,但尽量别吧。”   余皓今天是第二次被周昇感动了。   “我不喜欢他。”余皓最后还是说了老实话。   “靠!”周昇怒了,说,“那你说什么说!耍猴啊!”   余皓刹那大笑起来,看着周昇,周昇这时候才意识到,余皓之前的话都是骗他的,如果余皓把陈烨凯误认为将军,昨晚上又怎么会与他说那些话?   周昇无奈了,两人都不再说话,就这么戛然而止地暂时结束了这场对话。过了一会儿,余皓望向周昇,想再说点什么时,却发现周昇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十一点时,周昇打起了很轻的呼噜,他实在太累了,余皓也打了个呵欠,动动他,周昇没反应。   余皓心想进去睡吧,不守岁了,便上前想学周昇抱他一样,把周昇公主抱到床上去。   努力,抱不动。   再努力,还是抱不动。   余皓:“……”   余皓心想这家伙这么瘦,怎么还这么重?!是体育生的原因吗?余皓只得改抱为背,无论如何想将他弄进去。最后他半抱着周昇,刚离开客厅,周昇却一侧身下来,自己走了进房里,嘲笑道:   “菜鸡。”   余皓:“……”   外头鞭炮声响了起来,两人各自上床睡觉。   余皓道:“明天回郢市去吧。”   周昇:“这才两天,你终于也受不了了?说好的和家人团圆呢?”   余皓:“我错了。”   周昇:“明年还劝我回家不?”   余皓马上道:“不了。”   周昇:“那明年过年怎么过?”   余皓:“我陪你过,在寝室也可以,出去玩也可以。”   周昇十分满意,说:“嗯,好孩子,晚安。”   鞭炮声响过一轮又一轮,余皓仿佛在梦里回到了意识世界中,这一夜,都城内张灯结彩,七层的宫殿群落背后挂起了红色的灯笼,映亮夜幕。而长城烽燧纷纷升起焰火,在山峦顶端绚烂绽放。   周昇依旧穿着一身铁甲,这次他摘下头盔,头盔里不再是一团雾,而是现出熟悉的面容。真正的将军出现在他的铠甲内,他与余皓坐在长城顶上的烽火台前——他们第一次在梦里认识的地方,一同眺望着远方,等待梦里的新年日出。太阳升起时,余皓感觉到周昇笑着朝他说了句话。   “新年快乐。”余皓朝周昇说。   天亮了,余皓醒来时,只依稀记得梦中的片段,他怀疑周昇又进了自己的梦,但这一次梦里,所记得的细节实在太少。   周昇半躺在他身畔打电话,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见余皓醒来,便随口道:“知道了,今天就回学校,你也一样。”说着把电话挂了。   余皓记得元旦时,周昇也会这样给人打电话,却从未提过是谁。起初以为是他妈妈,但这么看来,明显不是。   余皓打了个呵欠,周昇却精神很好,从床上弹起来收拾东西,朝余皓道:“走,票买好了。”   逃离这个家简直让周昇犹如重获新生,余皓被他收拾得乖乖的,不住保证再也不逼他回家过年了。出门穿外套时,无意中往衣兜里一揣,摸到一个红包,里头装了八百块钱。   “愣着干吗?走啊。”周昇说。   余皓:“有红包!谁放的?放错地方了吧?”   周昇:“……”   余皓一脸蒙逼,周昇差点被气出心脏病来:“我……你……除了我还有谁?你要找失主啊!”   余皓忙道:“大过年的,不要动肝火!谢谢老板!恭喜发财!”周昇脸色这才好看了点,两人下了楼去,余皓忽见一辆SUV停在家门口,周昇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不是说了别来接么?”周昇径直上了后座。   开车那中年人从倒后镜里看了眼余皓,答道:“今天票不好买,送送你。”   余皓心想今天倒是对司机挺客气,没想到司机却转身与他握手,说:“周昇脾气不好,被他妈惯的,余皓你多担待。”   “关你什么事啊?!”周昇一句就炸了,说,“余皓!下车!”   余皓见那中年人一身西服,亲自开车,顿时猜到对方身份:周昇的爸!那个大名鼎鼎的企业家周来春!   周昇的爸却发动了车,驰离了小区。   “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揍皮痒了?”   “来啊?!”周昇说,“你试试看打得过我不?”   “要不是你朋友在,老子现在就砸扁你脑袋。”周来春轻描淡写地说,“练几年拳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菜鸡!”   余皓:“别别……叔叔,你们别吵架,大年初一的。”   周来春想起来了,从前座拿了两个红包朝后面一递,余皓赶紧又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给你你就拿着!”周昇与周来春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连语气都一模一样。余皓只得收下,周昇又补了句:“哪来这么多废话?”   “你怎么这么对你朋友说话?”周来春又教训儿子道。   周昇:“我喜欢!不行啊!你问问他有没有意见?”   余皓:“……”   余皓能感觉到周昇老爸那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年轻时比起他妈来说不定还要恐怖点儿,周昇说过小时候常挨父母的混合双打,一方打不过另一方,就打他出气。但既然当了个生意人,想必收敛了些脾气,大年初一特地过来载儿子去学校,当着同学的面更不好发作,余皓若不在场,说不得这俩人就要在车上拳脚招呼起来。   沿途周来春问了些周昇在学校的事,周昇把耳机戴上不理会他,余皓便替他答了,成绩很好,没有挂科。   “除了你他还有朋友没有?”周来春又问。   “傅立群。”余皓说,“我们院的篮球队长……”   “老子跟他不熟!”周昇粗暴地说。   “女朋友呢?”周来春又问。   余皓心想果然都关心这个问题,周昇道:“没谈!谈不起!”   “要钱找我拿就行。”周来春说,“怀孕了也没关系,父母见一见,领了证摆酒,娶回家里……”   “闭嘴吧老头子!”周昇终于受不了了,说,“大过年的你烦不烦?”   周来春不再说话,上高速后专注地开车,余皓从倒后镜里看到他那眼神,与周昇一模一样,简直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余皓低头发消息给陈烨凯拜年,陈烨凯告诉他自己正在医院里陪床,周昇倚车窗斜斜躺着,瞥了眼余皓的手机屏幕。   余皓发了句:【我回学校后来看看你们吧?】   陈烨凯:【正过年呢,别来了。】   余皓想问陈烨凯什么时候回来,陈烨凯给他拍了张病房里的照片,电视机大屏幕里重播的春晚,又补了句:【昨晚没事,过来照顾师母。】   “在这儿下。”周昇回到市区后,朝父亲说道。   车停在市区,周昇又说:“去看个朋友。”   周来春下了车,与周昇各叼一根烟,周来春又给余皓递烟,余皓忙摆手,周昇道:“他不抽!”说着背起包,到一边去。   周来春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余皓,说:“余皓,我这儿子不靠谱,你平时多照顾他点儿,该吃吃该喝喝,别省。”   余皓今天感觉总是不停地在被塞钱,这已经是第三波了,周昇在垃圾桶边扔了烟头,瞥了他一眼,余皓只得收下,说:“我给他充校园卡上。”   周来春又郑重地拍了拍余皓肩膀,朝周昇说:“有事儿随时打我电话。”   余皓发现,周昇目送父亲开车离开时,那眼神极其复杂,似心有悔恨,又掺杂着不屑。   “给了你多少钱?”   余皓正把钱塞周昇包里时,周昇问道。   余皓给他看,还有红包,周昇掂了下便说:“红包各八千,信封两万,不用数了。”   一共三万六千八,抵余皓将近一年半的打工收入,余皓说:“都给你。”   周昇摆手,狂躁的他终于在与余皓独处时逐渐地恢复了正常。   “带你买衣服去。”   余皓最初是拒绝的,但大年初一到处都在打折,想想自己也得买几件新衣服,上一次被陈烨凯押着上台,似乎也无形中改变了他的生活。这一身还是他上高二时买的,实在太旧太土了。虽然他平时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从不邋遢,但人靠衣装,这话不假。   周昇仿佛知道他能接受什么价位的,带他进优衣库去,余皓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精神爽朗了许多。   “帅。”周昇说,自己也难得地摒弃了往常的运动服,换了条休闲裤与今年康定斯基的抽象几何合作款卫衣。又给余皓挑了件同系列的,让他把鞋子也买了,余皓换上后,周昇只是看着他笑。   “像什么?”余皓问。   周昇:“像个棒子。”   余皓:“……”   收银台的女孩忍不住笑,余皓坚持要给周昇付账,周昇也不勉强他,只是在付款时瞥他是不是用红包付,但余皓只是刷了自己的卡。   “我爸给你的钱就是给你的,用啊。”   “不想用。”余皓执拗地说。   周昇脸色不大好,勉强忍着,余皓说:“我只是想给你买衣服。虽然这是女朋友做的,但在你还没有女朋友前,就让我负责吧。”   “说什么呢。”周昇哭笑不得道,“你打工辛苦,赚不了几个钱。”虽这么说,周昇脸色却稍好看了点,说:“除了我爸妈,你是第一个给我买衣服的。”   “你也是除了我奶奶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余皓说。   “别肉麻好吗?!”周昇道,“我快受不了你了。” 第32章 来历   两人走过商场, 周昇停下, 看着一家贵得离谱的男装,余皓怕他又要买, 这家一件就得两千, 忙说:“我觉得还没康定斯基这件好看。”   “你居然知道?”周昇十分意外。   “他的抽象画我很喜欢。”余皓说, “穷学生也有喜欢艺术的权力嘛。”   周昇答道:“我也很喜欢,不买了, 走吧。”   离开时, 周昇突然有感而发道:“你花的钱好歹还是你用自己双手赚来的,我呢?还被家里养着呢, 没脸在你面前说这话。”   余皓笑了起来, 答道:“有什么关系。”   “你猜猜看, 我第一个进入的梦,是谁的?”周昇又转头朝余皓说。   余皓没想到周昇会毫无预料地突然提起这件事,顿时怔住了。   “你爸的。”余皓想了很久,最后说。   “满分。”周昇现出了温柔的微笑, 朝余皓比了下拇指, 两人在这一刻心照不宣,周昇的快乐在于, 有一个朋友,能真正地了解他。   春节期间, 购物广场内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余皓想的却是, 这几天里如果一直打工,说不定能赚个一千多,顶自己做一个月了。   他们在一楼的蛋糕店坐了下来,周昇点了一份蛋糕礼盒,准备待会儿去探望陈烨凯与林教授,又拿了咖啡递给余皓,两人坐着喝了一会。周昇又说:“小时候有一次我下河游泳,在泥沙里捡到了这东西。”   余皓“嗯”了声,目光从金环转移到周昇双眼。   “金乌环。”余皓今天已经想起来了,他猜测这件饰品与周昇奇异的能力有着紧密的联系,果然如此。   周昇抬起手腕,侧头端详,手腕上系着余皓给他编的红绳。   余皓突然想起,翻手机,上面是他今天查的资料,并朝周昇出示:“你看?”   周昇看了眼手机,说:“我早就查过了,没错就是它。”   上面是成都金沙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金沙太阳轮。   余皓道:“你在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这能力?”   “七岁。”周昇答道,“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与其说周昇拥有了这能力,不如说是被金乌轮唤醒了,小时候的他经常遭到父母联手的家暴,父亲二话不说上手揍,母亲则花样百出地挖苦,既语言暴力又肢体暴力,小时候的周昇也随之变得脾气暴躁、敏感、易怒。每个晚上,孤独地躲在房间内入睡。   有一天,他在梦里看见了一轮绚丽的、喷发着烈火的炽日,能量流动,朝外散发光芒,呈现出这金乌轮的形状。金乌轮告诉他,这里是意识世界,折射出的是,每个人从现实里获得的印象集合。   “它会说话?!”余皓震惊了。   服务生把打包好的蛋糕放在桌上,两人短暂停下交谈,待他走后,周昇说:“它会说话,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说’,当你站在它面前,接受它的火焰时,一些信息,直接被……灌输进了意识里。”   余皓怔怔看着周昇。   “于是我知道了,它是一扇‘门’。跨过它,我的使命从此就开始了。”   梦中的金乌轮个头巨大,且朝四面八方放射着金光,犹如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科幻电影《星际之门》,周昇站在一条长桥上,而金乌轮环状的形态,横在桥中央,犹如一道通往异次元的大门。   “你跨过了它。”余皓说。   “它让我跨过它,于是,我出现在了我爸的梦里。”周昇答道。   余皓现出惊讶的表情,周昇开始回忆父亲的梦,那是一个充斥着无数嗜血猛兽的战场,血淋淋的断肢、坟墓……到处都是肆虐的野兽,小时候的周昇站在战场上,一时不知所措。   “他以前当过兵。”周昇说,“转业后成了厨师。梦里的野兽等级制度分明,一只兽王统领所有的飞禽走兽,象征他内心强权至上的印象。”   那时的周昇只有七岁,根本不可能是一群面目狰狞的怪兽的对手,但幸而那归根到底是父亲的梦。梦里,儿子的身上有一层保护他的光环,也许那是周来春从未说出口的“爱”。   说到这里时,周昇的表情十分复杂,他尝试着探索父亲的精神世界,虽然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爸爸……”余皓说,“在你对他精神世界的影响下,完成了现实里人格的转变。”   周昇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颀长漂亮的手指玩着手里的咖啡纸杯,把隔热的纸杯托拆下来,撕开,再像拼图般拼回去。   “你打败了那只兽王?”余皓问。   “当然没有。”周昇靠在椅背上,目光扫向余皓双眼,答道,“在我爸的意识印象里,我永远不可能战胜他。所以这对我来说,是办不到的。”   余皓明白了,他提出另一个设想。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的成就在他之上,梦里的兽王就不再是你的对手了。”   周昇百无聊赖地说:“想过,我的力量来自于梦境主人对我的认识,这很合理。但我没多大兴趣了。”   “梦里他的自我人格呢?”余皓问,“被放逐的人格。”   周昇道:“他没被放逐过,和你们不一样,兽王就是他自己的化身。兽王是最真实的他自己,不过我的入侵,也发挥了一些作用吧……”   周昇在父亲的梦里,击败了不少腐化的怪兽,于是现实中的父亲周来春,渐渐开始决定,将眼前拖泥带水的生活彻底斩断。这个举动促成了他最终决定,与妻子离婚,去做他自己。   于是这行为进一步引发了周昇母亲的歇斯底里,周昇说到这里时,眼里带着愧疚。   “如果是我,”余皓说,“我巴不得他俩各过各的,可千万别拿我当幌子,说什么‘爸妈是为了你才不离婚’。”   “是吧。”周昇笑了笑,说,“后来,我又进了我妈的梦里。”   余皓十分好奇金乌轮的力量,想进谁的梦就能进谁的梦?   “在她的梦中。”周昇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没有受到保护,差一点点就死了。”   余皓:“……”   余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周昇的妈,也许并不怎么爱他。   “所以当你穿过金乌轮……”   “对。”周昇说,“金乌轮告诉我,只要穿过它,我就能进入别人的梦,但前提一定是,这个人对我产生过印象,在他的印象里,有过我的存在,这个通道才能顺利开启。再后来,我还进去过几个人的梦,有我高中的‘老大’,有班主任,还有同桌……”   父母离婚后,周昇渐渐开始认识意识世界,起初只是本着猎奇的心态,当成旅行般去过一些人的梦里闲逛,梦境呈现出的形态五花八门,有扭曲的现实映射包括穿梭着怪物的高楼大厦,有似曾相识的古装电视剧场景,有灰白的寸草不生的山丘。   周昇很聪明,逐渐把现实与意识世界中呈现出的元素联系起来,并予以解读。大多数人的梦都显得一片混乱,充斥着碎片般的印象符号,渐渐地,他开始习以为常,并不再对梦有多大兴趣。   哪怕拥有这能力,现实里他也依旧过得一团糟,高考结束后,周昇靠体育加分,进了学校,原本打算在进入大学以后就把金乌轮收起来。然而不久前,阴错阳差地,他认识了余皓。   余皓明白了,点了点头。   周昇说:“第一次见面时,‘它’就告诉我,既然与它相遇,未来就有我需要去完成的使命。”   周昇摸了摸头,现出一脸茫然,而后想了想,又说:“可能我的使命就是救你吧。”   余皓:“你明知道不是。”   “随便。”周昇无聊地说,“反正我对别人的梦向来不怎么关心,这次过后,我也不会再用金乌轮。”   余皓认真地问:“它每一个晚上,都会出现在你的梦里么?”   “只有我想梦见它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周昇道,“否则我还不被折腾疯了啊,每天晚上都被个大太阳照着,怎么睡觉?”   “金乌轮还说过什么吗?”余皓笑道。   “只在第一次见它时吭过声。”周昇答道,“梦里的声音都是感受,辨认不出男女,后来不管我怎么问,它再也不吭声了。”   余皓还有许多疑问,但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把周昇给问烦了,只能强自按捺下去。   “笑得这么开心做什么?”周昇又说,“走了,就这样,给你解释一下。我想你应该挺好奇的。”   与其说余皓好奇,不如说周昇也需要倾诉,这件事憋在他心里实在太久了,憋了足足十几年,今天总算有个人可以听他好好说说,顿时让周昇长出了一口气。   周昇一手插在裤兜里,背着包,提着点心走在前头,余皓跟在他身后,周昇不时看看商场两侧的橱窗,余皓却一直看着周昇。这两天里,他的心情极其复杂,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他了,如果说先前只是怦然心动的恋爱感,现在则变成了难以控制的仰慕。   更要命的是这还不是周昇长相上、荷尔蒙上对他的吸引,而是让余皓死心塌地的、挣不脱的情感,这暗流汹涌的情感既予现实里的周昇,亦是予梦境里那英雄般的将军。   “去哪儿?”   “去看你未来男朋友。”周昇说。   “他不是我男朋友!”余皓哭笑不得道。   周昇:“所以说未来的嘛,不对,余皓,你又知道我说谁了?”   余皓:“……”   两人来到陈烨凯所在的医院,报过名字登记,余皓敲门进了病房,顿时吓了一跳。   梁金敏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插满了管子,陈烨凯听到声音,疲惫地从病床上起来。   陈烨凯与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周昇也被吓着了,他的脸色非常不好,头发凌乱,胡子长出些许未刮,侧躺在病床上,像个颓废的病人。   “来了?”陈烨凯搓了下脸,努力清醒过来,说,“怎么也不先打声招呼?”   余皓说:“我以为……”   陈烨凯说:“我先洗把脸去,昨晚上没睡好,师母刚从ICU病房转回来。”   周昇马上说:“我们过来看一眼,这就走了。”   周昇示意余皓把点心放下就回去,陈烨凯却在洗手间里说:“坐吧,没事。”   这是医院里最好的套房,余皓在沙发上坐下,周昇却到病床前观察梁金敏,梁金敏额上、眼上全是纱布,插了鼻饲管,一旁还开着心率检测仪。   周昇示意余皓过来看,指了下梁金敏的眼角。   余皓:“?”   周昇低声道:“被她老公打的,车祸不可能撞成这样。”   余皓:“……”   刹那间余皓想起上一次看见梁金敏时,她戴着墨镜,与陈烨凯在花房咖啡见面的场景。再联想到从前的女老师,偶尔来上课会戴着墨镜,解释是昨夜没睡好有黑眼圈。   周昇没再说什么,与余皓在一旁坐下,陈烨凯洗漱完,到茶几前拆点心,说:“给我买的吧?”   “病人也吃不了吧。”周昇道。   “那是。”陈烨凯勉强笑了笑,说,“但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余皓问:“严重么?”   陈烨凯心事重重地几下拆开盒子,答道:“脑震荡,深度昏迷,观察下情况。”   时近黄昏,陈烨凯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点心,余皓去给他接了杯水,病房里一阵安静。   “昨晚上到现在都没吃饭吗?”余皓又问。   陈烨凯简单地点了点头,喝水。   “师母就像姐姐一样。”陈烨凯说,“与老师一起,带了我许多年,从大一开始就帮他们做项目。这次回国,没想到会出这事儿。”   周昇问:“林教授呢?”   陈烨凯答道:“去院长那里了,他伤得不重。”   周昇与余皓对视一眼,陈烨凯收拾东西,说了两个字:“谢谢。”   一时三人无话,余皓感觉到陈烨凯非常沮丧而且痛苦,不片刻,余皓提议道:“打游戏吧?”   陈烨凯想了想,说:“行。待会儿林教授来了,介绍你们认识。今天我想用孙悟空。”   周昇:“行,让给你用。” 第33章 规划   于是三人在病房里打了两个小时游戏, 陈烨凯竟是被人连着好几杀, 余皓怎么奶都奶不住。到得后来,陈烨凯送死般一直往前冲, 大年初一连输了五六把, 连周昇都看不下去了。   “不打了, 玩不来齐天大圣。”陈烨凯舒了口长气,说, “大过年的, 还害你们输这么惨。”说着想起来是年初一,便掏手机给他俩发红包。   “不要破费了!”余皓今天已经收了太多钱, 还都还不完。   “老师家里有的是钱。”陈烨凯随口道, “不破费。”   陈烨凯似乎确实是有点困了, 说话也不像先前般注意,周昇与余皓便收了红包。   林教授没有来,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周昇提议道:“一起吃饭?”   陈烨凯说:“你们去吃吧, 吃完叫店里打包个饭, 送病房里来就行。下午吃了点心还不饿,让店里给我捎两瓶啤酒。”   周昇也不勉强, 便带着余皓在医院附近吃饭,饭后余皓说:“我给他送上去吧。”   余皓提着饭盒与啤酒, 敲开陈烨凯的门, 眼前出现的一幕一时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陈烨凯坐在病床前,两眼通红, 正在昏迷的梁金敏面前哽咽,听到声音时抬起头,与余皓对视。   余皓:“……”   那一刻,他感觉到头发凌乱的陈烨凯,通红的双眼犹如一只发怒的野兽!   余皓回过神,马上退了出去,说:“对不起,老师。”   余皓关上门,心跳得怦怦作响,里头陈烨凯却说:“进来吧。”   余皓说:“我不知道您……”   “没关系。”陈烨凯恢复正常,擦了把脸,好半晌才平复过来,从洗手间的镜中注视着自己,背后则是担心的余皓。   陈烨凯苦笑了下,说:“陪我喝酒?”   余皓说:“周昇还在下面。”   余皓本意是叫周昇上来一起喝,陈烨凯却会错了意,说:“你们回去吧,很晚了。”   余皓想把周昇叫上来,陈烨凯却示意他回去,说:“我静一会儿就好。”   余皓担心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突然说:“你也有朋友啊,有话别闷着。”   陈烨凯想起,与余皓认识时,最后说的就是“你从小到大,一个朋友也没有吗?”,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陈烨凯答道,“需要的时候,我会说的。”   这一夜里,余皓脑子里头全是陈烨凯如同困兽般的模样,晚上睡觉不禁辗转反侧,朝周昇问:“梁老师是被打了么?”   周昇也没睡着,答道:“看上去像,我妈以前挨我爸打的时候就那模样。”   余皓道:“当我没说。”   周昇随口道:“没事,你的童年是底层纪录片,我的童年是好莱坞动作片。”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又自言自语道:“傅立群的童年是偶像剧。”   余皓:“……”   “哎,余皓,明天咱们打工去吧。”周昇突然说。   “好啊!”余皓非常愿意,正想着趁过年再攒点钱,周昇说:“我不能去给人当家教,怕忍不住打小孩。”   余皓:“没问题,我来当咱们的经纪人,包在我身上。”   说到找兼职,余皓脸皮一向是很厚的,上学期没主动去兼职而是接受了勤工俭学办公室的家教,全因为他刚进大学,需要适应环境,更怕学期末挂科,不敢把太多时间放在打工上。   现在情况好多了,余皓便开始四面出击,专挑寒假与春节忙不过来的地方,最后找了市区里的游乐场“欢乐世界”,余皓穿一身黑执事的管家制服,举牌当导览,哄到处哭的小孩儿,周昇则一脸无聊地帮人做爆米花,烤鸡翅膀鸡腿。   “我跟你换换,烤肉日薪还高点儿。”中午吃员工餐时,周昇看余皓实在太累了,要在园里四处走来走去带路,有点心疼。   “我做的没你做的好吃。”余皓答道,“为了大家的期待,不换!”   到年初七前,余皓日薪三百,周昇日薪三百六。   周昇烤的鸡翅膀在短短三天里,成为乐园新宠,每天还会亲手烤只鸡给余皓吃。周昇开始烤肉的第二天下午,队伍排出接近五十米,绕了好几个弯,然而,第三天,周昇开始嫌麻烦不烤了。   加钱!主管赶紧使出绝杀,给周昇足足涨了一百二十块钱的日薪。周昇也不在意,日结的薪水都直接转给余皓,让他负责管钱,要开销身上也不带钱,让余皓付。   直到开学前三天,主管才恋恋不舍,让周昇以后一定要常来。周昇一脸嫌弃地跟人说好了好了知道了,才和余皓勾肩搭背地走了。   “赚了八千出头!”最后一天早上,余皓领到钱心花怒放,周昇薪水五千多,自己三千多,周昇有点感慨,说:“钱也不是那么难赚嘛。”   “所以有一技之长很重要啊。”余皓笑着说,这次还是沾了周昇的光。至少这个学期的开支有了。   “但也不能一辈子给人烤鸡翅吧。”周昇倒是很清醒。   余皓突然回过神,与周昇对视一眼,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他从小就穷怕了,导致他总是不自觉地,用时间去换钱,学生的本职应是读书,而不是满足于几千块报酬的兼职。   相似的话,陈烨凯也说过,而余皓为了下学期的生活费,把一整个寒假都花在了打工挣钱上,虽然能养活自己很自豪,却白白地错过了可以学到更多东西的整个假期。   “好啦。”周昇见余皓有点沮丧,便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说,“待会儿去大吃一顿!心情就好了。”   “你说得对。”   余皓在周昇的教导下,吃力地切着牛排,两人点了份一公斤的安格斯,周昇教他左手拿叉右手拿刀。   余皓边切边说:“我得好好计划下我的人生,不能满足于兼职打工。”   “怎么突然这么说?”周昇道,“我不过随口一提,你不会当真了吧。”   余皓说:“我确实很迷茫啊,将军。”   周昇听到这个称呼时,突然就认真起来,余皓很少这么叫他,他们也不常讨论梦境,但他对余皓来说,除却朋友,还有另一重身份——余皓始终将他当作自己迷茫时的一个领路人。   “我以后要做什么。”余皓认真地说,“成为什么样的人,什么东西是我喜欢的……很难表达,只是,我想……嗯……”   “你想活得有意义。”周昇答道。   “对。”余皓说,“就像你教我的,让我成为我自己。”   周昇自嘲地笑道:“我没教你什么,你别这么说,太他妈尴尬了。我要怎么活,连我自己都没想清楚呢……算了还是我来吧,你多吃点儿。”周昇接过牛排,切出多的那一半给余皓,又说:“你看下这个?你别老这么看着我,你搞得我压力很大!”   周昇掏出一张折好的海报,递给余皓,上面是 “国际大学生自行车赛春季报名须知”。   “你要去?”余皓有点惊讶。   周昇“嗯”了声,说:“今天正想问问你意见,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余皓道,“你一定行!你专业这么好!”   周昇正犹豫着,余皓说:“去啊!为什么不去?”   周昇喜欢运动,喜欢运动时那疯狂的极限感,尤其喜欢自行车、跑步,让他有如同在风里飞一般的感受,也喜欢游泳,仿佛成为了大海里的一条鱼。   周昇又说:“其实也没那么想参赛……不过你看海报背面?”   余皓无视了周昇的纠结,道:“去!我支持你!”   周昇:“我就想知道,我大概能排个什么位置。”   余皓说:“你当然会获得优胜的!而且就算没有也没关系!重在参与啊!”   周昇开始只是有点心动,想找余皓讨论下,结果被余皓说服了,说:“行,那我报名参赛。”   “就像你说的那样,将军也想活得有点意义。”周昇答道,“一步步,试着走走看吧,在找到答案之前,所以你也别太着急。”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灵机一动,说:“那我去参加自行车比赛,你去参加歌手选秀不?”   “还是算了。”余皓马上道。   周昇:“刚刚谁说的?要过得有意义?”   余皓说:“可我很明确不想当歌手!”   周昇道:“那你想做什么?总之你得陪我。”   余皓嘴里塞满牛排,嚼了一会儿,说:“奖学金是可以的。”   周昇道:“行,一言为定。”   余皓:“我还想选修一门西班牙语。”   周昇笑道:“你要学唱《Despacito》给我听么?”   余皓确实有点想学这首歌,为了一首歌去选修一门外语很花力气,但他喜欢。   当天下午,周昇在网上下载了表格打印出来,找学院推荐、盖章。办公室里却没人,余皓给陈烨凯发了消息,陈烨凯答应得倒是很快。   【来个人,替我陪一会儿床,我这就过来。】   周昇径自去了医院替陈烨凯,余皓在办公室前等着,陈烨凯仿佛忘了那天的事,只是看上去依旧很累,他过来开门,取章,写推荐,附周昇的成绩单,说:“你觉得周昇能赢吗?”   陈烨凯瞥了一眼就全猜到了,余皓嘿嘿笑,他不知道周昇大概是个什么水平,但他相信周昇一定可以。   “放在我这里就可以了。”陈烨凯的手机突然发出了“噔噔噔”的声响,如同打鼓一般,陈烨凯马上拿起手机,说,“我帮你们交上去,回去加油吧,余皓,你也别落下。”   傍晚余皓再见周昇回来时,他的脸色却有点不对。   “怎么了?”余皓猜测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这么会看人眼色?”周昇怀疑地打量余皓,“没什么,林教授去医院了。“   余皓试探地问:“然后呢?”   周昇想了想,说:“没有然后,表交了,接下来去哪儿?”   余皓:“我去念书。”   周昇:“我去打球……算了我也去念书吧。”   于是结果变成,余皓在图书馆里念书,周昇则在一旁睡觉。余皓有时候真觉得周昇太能睡了,每天不是在吃就是在睡,居然长不胖。   新的学期开始了,学生陆陆续续返校,余皓决定多花点时间,预习下学期的课程,周昇则一半时间陪余皓泡图书馆,一半时间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起初两人总是出双入对,一个在哪儿另一个也在哪儿。而傅立群返校加入后,三人便总在校园内统一行动,加上高了两人大半头后的傅立群,这个三人组合显得十分奇怪。   陈烨凯已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找过余皓,余皓发消息给他时,陈烨凯便只闲聊几句。余皓非常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却不敢告诉周昇。   郢市冬天过去,一到春天,到处都是谈恋爱的人,春季里万物复生,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情愫,也疯狂地撕扯着余皓的内心。尤其与周昇独处时,他不敢与周昇靠得太近,心中每天患得患失。   而最令他难以抑制的是每天早上,周昇起床会先喊他一声,再出去跑步,回来带上早餐,余皓则刷着牙,“唔”的一声,看他一眼。这个时间里心里本来就蠢蠢欲动,周昇身上更有股充满侵略性的荷尔蒙的气味,睡眼惺忪时总仿佛要发生点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周昇大部分都清楚,什么能瞒得过他?只是余皓总在竭力地把两人的关系控制在好友层面上,不敢有丝毫过分的举动。周昇的表现则比以前更照顾余皓了些,但开玩笑则少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偶尔撩一撩他。   “你老公没来啊?”   去上高数课时,前排的学生回头揶揄道。   余皓马上红了脸,说:“他打比赛去了。”   余皓知道班上有不少人已经开始议论了,他俩总黏在一起,周昇跑步的时候,余皓戴着耳机在操场背单词,帮他买水看衣服。大伙儿一起打篮球的时候,周昇也总会把球传给他。   余皓想起,从前的室友里有个gay,说不定就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余皓下午先去给周昇占座,回到寝室时,傅立群正在擦鞋。   “余皓,你和周昇没什么吧。”连傅立群都忍不住问。   “哥哥!”余皓一脸抓狂,院里不少人都叫傅立群作“哥哥”,心想怎么连傅立群都这么问,你天天和我们住一起,真有什么你会不知道?但他转念一想,说:“要我们真有什么呢?”   “别激动!”傅立群马上说,“那我当然是祝福你俩了!”   余皓:“……” 第34章 春游   周昇进来了, 一脸戾气, 傅立群道:“赢了?”   “输了!”周昇没好气道,紧接着把锅往余皓头上强行一扣, “你怎么不来看我比赛?害老子输了!”   余皓顿时被浇了一盆冰水。   “进半决赛了么?”傅立群说。   “进了。”周昇没好气答道。   余皓险些上前去揍周昇, 说:“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是你说今天没问题!让我帮你记笔记的!决赛我们一定去看!”   周昇笑着三两下脱了运动背心, 扔给余皓,拿了毛巾进浴室洗澡, 余皓起身, 捡了扔在地上的袜子,去给他泡衣服。片刻后周昇又从浴室里把裤子和内裤递出来给余皓, 两人动作无比默契自然。   傅立群嘴角抽搐, 打量余皓。   余皓:“……”   傅立群:“你太惯着他了。”   “你的衣服不也是我帮洗的。”余皓只得硬着头皮说, 心想以后在外头还是得注意点,自己是个gay没错,周昇却不是,万一连累他就麻烦了。周昇对谁都那个样, 哪怕猫猫狗狗、一棵树都会撩几句, 跟班上同学,包括傅立群说话也总是不正经。   只有在余皓面前……   余皓突然知道, 问题出在哪儿了。周昇现在每天都会和自己一起去上课,以前都坐后排, 现在也越坐越前, 坐到前三排,更会听课不睡觉了。而且最明显的是, 周昇对外人总是嘻嘻哈哈,对余皓却十分认真。   周昇就像有两个模式一般,A模式是痞子模式,专门对外,千篇一律,管你是班主任还是同学;B模式也即认真对话模式,体现在与余皓相处时,无论余皓给他讲英语课文,还是平时讨论,鲜少嬉皮笑脸撩来撩去的玩笑。   而且他们互相之间,平日里的注意力绝大部分都在对方身上,余皓就不用说了,大多时候只要周昇在,眼里就只有他一个。周昇则总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余皓只要有什么动静,周昇就会马上转向他。就像撒出一张覆盖面很广的网,收网点随时跟着余皓走。   余皓不想害了周昇,说的人多了,他俩肯定也会尴尬。过段时间,得稍微分开点,别总是黏在一起,情况会好转。傅立群谈过女朋友,多跟他行动应该不会被说……   ……我这是怎么了?余皓心里不禁好笑,从前这么多年,自己都是一个人过的,现在没有人陪,就活不下去了么?   正想着时,团支书进来收钱,三月中旬院里会组织一次春游,换了以前余皓也许不会去,但这学期手头还算宽裕,问题不大。   “哟。”团支书看了一眼,说,“你在洗周昇的内裤么?”   余皓:“……”   “哇!不是吧!”周昇在浴室里喊道,“你连我穿什么内裤都知道?你好变态哦!”   傅立群顿时爆笑,余皓心里给周昇点了个一排赞。团支书见余皓洗的球衣球裤,还想再揶揄两句,结果被周昇一招KO了,只好认输,拿出手机。傅立群看了眼余皓,示意让他给。   余皓便把钱转给团支书,说:“我们仨的。”   突然间余皓感觉到了什么,瞥了眼傅立群,傅立群却戴着耳机看视频。团支书收了钱,走了。   傅立群从来不让别人垫钱,也不找人借钱,除了今天。余皓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细节。原本他摸出手机时应说的是“我和周昇的”,但傅立群一让他垫付,就变成了“我们寝室的”。   余皓正寻思这其中意味时,傅立群却摘下耳机,说:“多少,我转你。”旋即当场给了余皓。   余皓明白了,他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这更坚定了他的某个决心,人言可畏,自己不怕,也要为周昇着想。   “上个学期,咱们初步认识了下,不过我看你们一个两个,成天宅在寝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像大户人家的姑娘……”   大巴车上,陈烨凯的话迎来了一阵爆笑。陈烨凯带着两个班的学生,他穿着一身运动服出来踏青,自己都像个学生。   “哪有!”体育班的学生纷纷叫不平道,“明明每天都在打球!”   “我们的肉体在冲撞!”又有人喊道,接着又是哄笑。   陈烨凯停了会儿,接着说:“所以呢,这一次,大伙儿多交流,把你们的世界从手机里抽离出来。有心仪的女孩儿,不要犹豫了,赶紧上去表白吧!”   顿时大巴里一阵哗然,大家继而给陈烨凯疯狂鼓掌。   陈烨凯顿了顿,又说:“大学四年,不要虚度青春。”   哄笑声几乎淹没了陈烨凯的声音,余皓笑着看他,不知为何,陈烨凯带着笑意,无意中瞥了余皓一眼,两人目光一接触,陈烨凯很快就转过去了。周昇则始终戴着耳机,望向车外,一脸嫌这群人吵的表情。   “当然,女生对男生表白,也是可以的!”陈烨凯又说。   余皓那前室友突然道:“男生对男生可以么?”   这下更是哄笑,陈烨凯随口答道:“只要是爱情都可以,前提是,你相信这是爱情。”   前排有不认识的女孩子朝余皓与周昇看了眼,余皓有点儿小尴尬,陈烨凯最后说:“有困难,需要帮忙的,可以找你们凯凯哥。”   马上就有女孩子喊道:“陈老师!我要朝你表白!”   满车笑翻,瞬间又有男生大喊:“凯凯!俺要向你表白——!”   陈烨凯摆摆手,坐了下去,放下话筒,一众人等不依不挠地起哄。   “老师!帮我向陈烨凯告白啊!”   陈烨凯只得又拿了话筒,说:“老师有喜欢的人了。”   “哦——”一阵遗憾声。   “男的女的啊?”又有人问,这下顿时点爆了气氛,陈烨凯便不再搭话。余皓心里“咯噔”一声,觉得陈烨凯最近情绪都不大好,可能心情开始糟了。   “谁来唱首歌?”   “余皓!余皓!”   车上实在太无聊,余皓根本不想唱,陈烨凯又说:“你们忍心让他用这么烂的麦唱歌吗?下回吧。”学生们这才放过了余皓。   余皓心想谢天谢地,这时候,周昇侧过头,眼里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   余皓:“?”   周昇拍了拍余皓的头,余皓凑过去,摘他耳机想听,周昇马上用手指挟住耳机,扯了回来。   余皓:“……”   余皓总觉得今天气氛有点怪怪的,便摸出手机,想来想去,给陈烨凯发了微信。   【最近还好吧?】   【有话到前面来说。】陈烨凯回消息了。   大巴行驶在高速上,学生们各自躺着入睡或打游戏,余皓决定这次踏青,别总跟周昇黏着,稍微拉开点距离,于是朝傅立群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坐周昇身旁,自己则走到最前排去,到陈烨凯的身边坐下。   离开时,周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陈烨凯双眼有点无神,同样戴着耳机望向窗外,一瞥余皓,眼神里带着一股疲惫感。比起上次在医院里见面时,陈烨凯显得更累了,嘴唇也干得起皮。   余皓有点担心他,问:“醒过来了么?”   陈烨凯摇摇头,却笑了笑,示意没事。   余皓也不好多说,想起奶奶去世的那几天里,联系到自己的心情,那时的他什么话也不想说,孤零零地待在家里,还得收拾东西、办后事、卖房子、还债。亲人遭遇危难之时,他需要人的陪伴,却不是倾诉,只要安静地陪在身边就可以了。   推己及人,他觉得梁金敏对陈烨凯来说,也许也就是亲人般的存在。所以他应该什么都不说,坐在他的身旁。   春天里阳光明媚,透过车窗照进来,陈烨凯看着窗外出神。余皓则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片刻后,陈烨凯递给他一只耳机。   余皓戴上时,听见了自己的歌声。   余皓:“……”   陈烨凯又笑了起来,闭上双眼,又递给他一包零食。   “你居然存了?!”余皓顿时恨不得把它删了。   “找学院导出来的音频。”陈烨凯说,“在班级群共享里能下载。”   余皓心里顿时火山爆发,你们把我唱的歌发到班级群里去共享了?!还没人告诉我?!他找了半天,拿着手机,陈烨凯便伸过手指,在班级群里的共享文件一栏中帮他往上翻。   余皓想让班长快删掉,却看见周昇给自己发了条消息,直接就在横幅栏里弹了出来。   【哟,表白去了?祝成功!】   余皓:“!!!”   陈烨凯:“……”   余皓差点炸成烟花,陈烨凯却淡定地把微信通知横幅往上一滑,让它别碍事,点选音频,让余皓自己下载听。   余皓深呼吸竭力平复心情,陈烨凯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坐着,余皓听了一会儿自己那天唱的《小幸运》,越听越想死,最后只得催眠自己忘了它也忘了周昇的微信消息,开始看目的地天青山的旅游资讯。   午饭后,大巴抵达天青山山脚,吃过午饭后,周昇还是一脸没睡醒,两手插在兜里,端详面前抓狂的余皓。   “我就在他的旁边!”余皓咬牙切齿道,“他看、见、了!”   “哦。”周昇一脸莫名道,“不好么?”   余皓道:“我不喜欢他!”   周昇嘲道:“我以为你喜欢呢,走走,咱们解释清楚去,不纠结了,啊。”   余皓:“……”   余皓简直要被周昇气死,陈烨凯买票去了,周昇正要走,余皓一把拽住他,说:“别闹了!”   周昇嘿嘿笑,抬手一把揽住余皓脖颈,带着他四处转,余皓感觉到周昇身上的气息,一阵不自在,竭力挣脱。   “别闹别闹……”   余皓的心情极其复杂,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生怕待会儿周昇一撩他,又忍不住时时想缠着他,既然已经决定了适当保持距离,就不要再在人前表现得太亲密了。   前面陈烨凯吹哨,通知票买好了。   “一个小时到山腰。”陈烨凯发餐票和门票、缆车票,“山腰拿票吃自助餐,休息半小时,用四个小时上山顶,坐缆车下来,还是这里集合。走不动就坐车,别勉强自己,从山腰上山顶有四条路,大家互相照顾。”   学生们领了票,一哄而散,一群体育生正值精力无处发泄的年纪,陈烨凯犹如放出了一群疯狗,顷刻间就跑得没影了。   周昇与余皓走在队伍最后,余皓说:“你走前面吧。”   周昇大喊道:“陈老师——!”   陈烨凯正与一群女孩说话,闻言转过头,余皓瞬间意识到不对,周昇又喊道:“余皓他说你——”   余皓:“!!!”   “我什么也没说!”余皓马上喊了出来。   周昇改口道:“他说你给的时间不够!心理班没体育班的体力好!就怕爬不上山顶!”   余皓一手扶额,陈烨凯挡着自己的脸,喊道:“爬不动坐车去!自己算好时间。你们别拍了……出发出发!”   周昇笑着看余皓,余皓脸色一沉,周昇道:“走吧,走吧!”   余皓郁闷了,与周昇走在所有人的最后。   “今天太阳真好。”周昇伸了个懒腰道,见余皓站在栈道上拍完照,正站着发呆,催促道,“走啊。”   “走不动。”余皓说,“不是体育生。”   周昇示意余皓过来,搭着他,伸长手按手机,准备自拍,然而身边的人一会儿来一个,周昇简直抓狂:“就不能让我拍个照啊!”   “算了上面景色好,上去拍。”余皓道。   学生们一离开,山脚处便又安静了下来。天青山是郢市周边的冷门景点,平时游人不多,却有明代保存至今的峭壁石刻,入山处就是“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底下还有一众在苦海中挣扎的石雕。   余皓心想这石刻也真应景,又停下拍了拍。周昇走出一段,时不时回头等他。   “走啊。”周昇说。   余皓心想,得怎么让周昇到前面去,免得又被人说个没完,至少今天别一直在一起,而傅立群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你生气啦?”周昇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没有。”余皓早就忘了他拿陈烨凯开玩笑的事,说,“我体力不好,爬山累。”   “让你平时多吃点不听。”周昇放慢脚步。   两人跟上了陈烨凯与某个寝室里的四个女孩儿,陈烨凯拿着不知道谁的手机,单膝跪地,给她们一群人拍照,因为这么拍显腿长。   傅立群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了,站在一旁看她们拍照,这个寝室的女孩们都长得很漂亮,漂亮的女孩子谁都喜欢。   余皓同情地心想,但陈烨凯现在不一定想和她们在一起,也许他只想安静地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   “来了。”陈烨凯朝女孩子们说,“去啊。”   “算了。”带头的一个体育班女孩说,“还是让他俩在一起吧。别拆散人家。”   余皓:“???”   周昇:“……”   陈烨凯道:“我帮你们说?勇敢点儿。来,周昇,过来!”   “周昇!”其中一个长得很甜美的小女生说,“你跟我们一起呗。”   这下换周昇炸了。   “不去!”周昇万万没想到,陈烨凯的打击报复来得这么突然。   傅立群道:“他脸皮薄,不好意思。”   女孩子们又开始笑,周昇顿时尴尬了,留在原地,只不走过去。   “去吧。”这次换余皓说,“走啊。”   余皓觉得这样很好,毕竟周昇是直男,对女孩子本来有点害羞,以他那性格,半推半就的才有可能。   周昇却带着怒气,看了余皓一眼。   余皓说:“周昇带你们爬上去。”说着又拍了拍周昇。   “不用带我们!”余下三个女生里又纷纷说,“带她就可以了!”   余皓认真地看着周昇,周昇简直一脸烦躁,余皓凑近些许,说:“我走你们后面。”   周昇不过去,她们就不走,那女孩一直等着周昇,陈烨凯见周昇下不了台,于是决定放过他了,说:“要么大家一起?”   “那我在吃饭的地方等你们吧。”周昇终于就范。   反正到山腰自助餐厅,走得快也就半小时,周昇一脸不乐意,带那女生走了。陈烨凯正要朝余皓示意,傅立群却落后些许,搭着余皓肩膀,说:“我陪你。”两人只是不上前去,看傅立群那意思是想等陈烨凯走了,他与余皓才慢慢跟上。   陈烨凯:“……”   陈烨凯本想借故脱身,没想到余皓与傅立群根本不来帮他解围,最后还是得继续给她们拍照,只得放弃了挣扎。 第35章 山路   余皓突然朝傅立群说:“谢谢。”   “谢啥?”傅立群茫然道, 搭着余皓, 在栈道栏杆前一倚,伸长了手与他自拍。   余皓有时候真分不出傅立群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总觉得这家伙时时门儿清, 许多时候只是看破不说破。   “你太高了, 走里头。”余皓示意他走到栈道里面去,傅立群和他熟了以后, 总喜欢把手肘搁在他肩膀上。   “这样挺好。”傅立群说。   余皓:“我不是你的登山杖!”   傅立群说:“你和我老婆差不多高, 真顺手。”   余皓:“你们复合了?”   傅立群:“没有,前老婆。”   余皓:“……”   余皓心想也是个可怜人, 说:“去和好吧。”   “不。”傅立群倒是很倔强的。   余皓说:“何必呢?你们好歹相爱啊。”说这话时, 他心想至少你们相爱, 而相爱就可以克服一切,如果周昇喜欢他,那么别人怎么议论他们,他都不怕。   余皓最近见傅立群总在寝室里刷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 刷谁的?当然是刷前女友的。说话也三句不离岑姗, 不死心,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明显是想复合,缺个契机。   余皓想开导他几句, 但想想还是顺其自然吧, 自己还没人可怜呢,于是振奋精神, 说:“我给你讲讲这些石刻吧。”   “导游老师请。”傅立群非常配合。   余皓开始沿着路过的峭壁石刻,给傅立群讲佛经故事,大多都是劝人向善、解脱人于苦难之中的故事,里头出现得最多的,则是所谓“心魔”。说着说着,余皓又想起了内心的“黑暗人格”,兴许心魔是人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傅立群:“哇,你说得真好。”   余皓谦虚道:“过奖过奖。”   傅立群:“你学这个的?”   余皓:“咱们一个学院的。”   傅立群:“我是说,你业余学历史的?”   余皓:“我来之前在车上临时看的……”   两人相对无语,傅立群又说:“以前和我老婆出去玩的时候,她读的书很多,一路上就给我说这个,说那个。说菩萨其实都是男的,说八个山人……”   “是八大山人!”余皓道,“八大山人是一个人!你明显都没听进去。”   余皓心想也真是辛苦岑姗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傅立群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把余皓肩膀拿来搭手,出神地说:“其实她说了什么我确实没听过,只记得,她认真给我解释的模样,看着我笑的模样,就像壁画上的仙女,走了出来。你知道吗?余皓……”   傅立群感慨道:“她就像在闪闪发光,而你的目光,一刻也不想离开她,仿佛在她的身边,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   余皓又心想我收回刚刚的误解,你也是很不错的。   “你这么会说情话。”余皓道,“说给她听啊。”   “算了。”傅立群十分郁闷,答道,“反正都不可能在一起,不想再让她伤心。”   余皓:“唉——”   傅立群:“唉——”   周昇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再看到陈烨凯时已是在山腰的自助餐厅,陈烨凯一脸无奈地坐着,帮女孩子们看包,女生们则去洗手间了。   “立群,下午可以渡我一次吗?”陈烨凯诚恳地说。   “不可以。”傅立群说。   陈烨凯:“下个月,力帆对恒大,看场票两张。”   傅立群:“分手了,只要一张就行,帮你到云栈桥休息站。”   陈烨凯:“那再加一张CBA联赛票,到金顶。”   傅立群开始犹豫,陈烨凯又说:“再加一箱脉动。”   傅立群:“成交!”   陈烨凯瞬间起身,跑得比兔子还快,说:“余皓!走!上楼吃!”   余皓:“……”   傅立群朝他们拜拜,陈烨凯带余皓到二楼去吃点菜,余皓忙道:“我吃自助餐就好……”   陈烨凯道:“你就当陪我吃顿饭,没几次了。”   余皓:“!!!”   陈烨凯意识到说错话,解释道:“学院不喜欢这么一群人出来踏青,怕出事故。”   余皓松了口气,还以为陈烨凯要走,两人在二楼点了些菜,余皓蓦然发现周昇也在这儿,正有说有笑,和对面那女孩闲聊,明显很开心,他发现余皓来了,投以茫然一瞥,指指自己放桌上的手机:“转点钱到我微信上。”   周昇没有在微信和支付宝上绑卡,因为银行卡关联了他妈的手机,周母一收到提示就喜欢问儿子买了什么,问长问短的,上学期都把钱充到微信里,或是取现金花,这学期两人打工薪水还有不少,余皓一周转个几百给他,周昇也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用完就找余皓要。   “你先吃吧,待会儿一起走。”周昇走过余皓身边,要去结账,那女孩却上过洗手间来结了。   陈烨凯看着余皓,余皓不作声,这时候他有点想朝陈烨凯倾吐下内心的郁闷。陈烨凯一定能理解他的苦恼。但余皓总不能说在他家里看见了《断背山》里,两件套一处的衬衣。   我这人生也过得真纠结,余皓自嘲地心想,从前的烦恼解决了,又有新的烦恼。   “什么时候开始做课题?”余皓问陈烨凯道。   陈烨凯回过神,答道:“正式开始的时候我会通知你,怎么,等不及了?”   余皓说:“我觉得我需要一点繁重的学业,来让自己少想东想西的。”   “嗯。”陈烨凯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答道,“我觉得我也需要。”   一顿饭将近结束时,陈烨凯又说:“师母的情况好多了。”   余皓点点头,说:“那就好。”   陈烨凯:“但是也许要躺很久才会醒来。”   余皓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烨凯说:“就是老师除夕夜,带师母去朋友家过年,路上出了车祸,高速追尾,师母没系安全带,整个人撞了出去,能活下来已经是庆幸了。”   “安全气囊呢?”余皓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   “起到的作用很小。”陈烨凯说,“角度问题,车窗都撞碎了。”   余皓沉默,点了点头,陈烨凯道:“副驾驶位是最危险的位置,以后一定要注意系安全带。”   余皓“嗯”了声,说:“她会好起来的。”   “相信。”陈烨凯过了这么久,似乎也逐渐放下了,叫来服务员结过账,说,“咱们走吧。”   余皓十分忐忑要不要喊周昇,周昇却上洗手间去了,留下那女孩一个人坐着,回身还笑着朝陈烨凯挥手。   “我们走在前头。”陈烨凯朝那女孩说,“你们一会儿就追上了。”   “行!凯凯你先走吧!”   “周昇对叶晋似乎不怎么来电。”陈烨凯嘴角带着笑意,与余皓下楼去,“但他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心肠也很好,还很绅士,所以我猜他,一定会陪她到山顶。”   余皓心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人精,不知道哪儿修炼出来的。   离开山腰后,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云雾变得多了,山中一片空灵,栈道在悬崖上七拐八绕,陈烨凯请路过的人替他与余皓拍照,余皓今天被人架着拍了半天,却一张照片也没拿到。   “我看看?”   “今天这身很好看。”陈烨凯说,“你总算愿意好好打整下自己了。”   “周昇给我买的。”余皓老实答道,开学后周昇又与他、傅立群一起去买了些春装,周昇老妈做服装生意,连带着儿子的衣品与审美都不错,自己虽然没什么追求,给余皓和傅立群挑完,衣服上身都非常帅气显身材。   “你们感情挺好。”陈烨凯又说。   “是啊。”余皓笑着说,“也成天被人误会。”   陈烨凯:“误会?”说着在栈道上探头往下看,底下是万丈悬崖,余皓忙拉着他。   “想不想跳下去?”陈烨凯道。   余皓顿时变了脸色,说:“千万别!”   陈烨凯说:“以前去过伊瓜苏瀑布,爬了很久,爬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就有种想坠落的冲动……看过《卧虎藏龙》么?”   “看过。”余皓想起了电影里的玉娇龙与小虎,说道,“在我们的故乡有个传说,如果谁敢从那个山上跳下来,天神就会满足他一个愿望,心诚则灵。”   陈烨凯说:“希望沉睡的人能醒来,死去的人能复活。”   “还是留着这口气,练虚还神吧。”余皓笑着说,推着陈烨凯,“走。”   远处传来一阵疯狂的尖叫,想必是在走两座山峰间的天险吊桥。   果然离开悬崖,他们抵达一道通往迷雾的吊桥,前面竖着碑“云顶栈桥”,一眼望去,看不见对面,只有一片白茫茫。   “敢走吗?”陈烨凯道,“只有咱俩,要不要多等几个人一起?”   “我……还行吧。”余皓答道,“看上去有点恐怖,走吧,不等了。”   吊桥一副随时要塌的模样,云雾还在风里卷来,不停地穿过吊桥,一阵阵把人衣服掠得湿透。   余皓与陈烨凯扶着吊桥的绳索往前走,一阵风吹来,余皓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绳索,吊桥摇摇晃晃,陈烨凯有力地抓住了余皓另一边手臂。   余皓想起心理学里那个著名的“吊桥效应”,在面临危险时,人的心脏将剧烈跳动,肾上腺素飙升,与坠入爱河时的生理反应有相似之处。于是在潜意识中,容易不自觉地将其当作爱情冲动,并对同伴产生错误的情绪。   如果把周昇抓过来走吊桥或者蹦极,不知道会不会……   “不用太紧张。”陈烨凯说,“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吓自己。”   余皓笑道:“看上去很危险,但一旦下定决心开始走了,很快就过去了。有些事,一旦去做了,就发现远远没有看上去难。”   陈烨凯“嗯”了声,说:“有些事,远远没有看上去难。”   余皓总觉得陈烨凯最近有点奇怪,却说不出来怪在哪儿。   完全通过吊桥后,陈烨凯与余皓一起回头看了眼,余皓背上全是冷汗,那吊桥实在太破了,在风里犹如一截草绳,摇来摇去。   “再走个来回?”陈烨凯突然说。   “不了!”余皓果断拒绝,说是不怕,脸上却已经白了,陈烨凯笑了起来,两人仿佛一起完成了某个成就。   “这里以前有个说法。”陈烨凯道。   “什么说法?”余皓又回头看了一眼,陈烨凯带着他上金顶去,随口道:“嗯……忘了,总之记得吊桥有什么典故。”   余皓:“忘了你还说?”   陈烨凯笑道:“我是问你知不知道。”   余皓嘴角抽搐。   陈烨凯看了眼表,时间还很宽裕,前后都没人,余皓心想周昇这么久还没跟来,想必和那叫叶晋的女生正边走边聊天。   “余皓。”   陈烨凯走在前头,时不时伸手拉他,余皓摆手,示意自己能走。   “休息会儿吧,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想过了。”余皓诚恳地答道,“但没想出来。”   去往金顶的梯级很陡,走一小段便要停一会儿,余皓靠在峭壁前喘息着说:“你问过我,我开始想,也许想清楚,要很久很久,但是,初步的目标是有了。”   陈烨凯说:“你想象过自己十年以后的样子么?”   余皓挣扎着又爬了几级上去,一身汗,说:“找一份工,领个一月四五千的薪水。”   “就这样?”陈烨凯说。   “当然不想这样。”余皓使力,越过陈烨凯,到了他的前面,转身问,“陈老师,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陈烨凯发力攀爬,他体力比余皓好些,余皓实在太瘦了。   “通常这么说了,让你不问也没用。”陈烨凯笑道。   余皓说:“你为什么会放弃在国外工作的机会,来这里当个班主任?”   “因为我想找到我自己。”陈烨凯越过了余皓,说,“国外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怎么样才能找到自己?”余皓说。   “做一份你愿意付出一生的工作。”陈烨凯说,“和一个与你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不受名利所困,不受俗世所扰,不被金钱所累,不因抉择、舍弃而痛苦,真正地,找到自由。”   余皓飞身跃起,几步追赶陈烨凯,说:“我还没到这境界呢。”   “你很快就会明白。”陈烨凯说,“到了。”   眼前豁然开朗,余皓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抵达了山顶,刹那群峰在云雾中退去,远方隐没在山谷中的古刹敲响暮钟,“当、当”连声作响。一时令余皓心胸豁然开朗。   “你真伟大。”余皓喃喃道,“陈老师。”   陈烨凯:“?”   余皓说:“愿意为了当个老师付出一生。”   “当然不是。”陈烨凯说,“我其实烦带学生烦得要死,不过带你不烦。”他补充了下,又说:“我想做学术研究,下个课题是心理健康的,不过我觉得我自己心理都有点问题。”   余皓笑道:“你完全没有问题,大吃一顿,谈场恋爱,就好了。”   陈烨凯说:“你谈恋爱了?”   余皓:“呃……”   陈烨凯:“你是个很好的例子,短短一个月,就完全好起来了。现在跟个小太阳似的,买杯咖啡喝吧,山顶太冷了。”   余皓道:“这次我来。”   余皓去给陈烨凯买咖啡,陈烨凯则去四处拍照,金顶范围很宽阔,不少学生已经上了金顶又下去了,附近还有不少同学看见他,朝他打招呼,表情有点诡异,仿佛是因为余皓今天居然与陈烨凯走了一路。   “对呀,今天山上风很大……”   一个女孩还手持自拍杆,戴着耳机在直播。   余皓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他,这样应该没人会说我和周昇了……余皓心想,接下来可别八卦我和陈烨凯。不过陈烨凯是老师,也不怕他们。   他到山顶的小卖部去,买了两杯冲调咖啡,刚一转身,倏然看见了周昇。 第36章 约架   周昇今天穿了件休闲西服外套, 在山下时一直拿在手里, 到山顶穿上了,余皓一时没注意认, 差点从他面前走过去两次, 定神一看, 这家伙一脸要杀人的表情,怒火如果能聚集出形态, 此处定有气冲云霄特效。   那名唤叶晋的女孩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他一个人坐着。   余皓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周昇不说话, 也能直接感受到他生气、开心等情绪, 先前以为是直觉, 而今天尤其明显。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余皓问,“其他人呢?”   “被我骂跑了。”周昇说。   “你骂她干什么?”余皓傻眼了,得赶紧去给人赔礼道歉。   周昇抬头看余皓,说:“我问你, 你什么意思?说了让你等我, 你就先走了?”   余皓知道周昇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是按着火气没爆发的状态。   “说话啊!”周昇道。   “我想给你们……留点独处的时间。”余皓道, “你们聊得挺开心啊,我看你俩有说有笑的……”   “你最近是不是有毛病啊你!”周昇简直忍无可忍。   余皓忙道:“是是是, 我有病, 治不好了,你别生气, 都是我不好。”   周昇听到这话时脸色才缓了点,接过余皓手里那杯咖啡,这时候余皓绝对不敢说是给陈烨凯买的。   周昇眉头深锁,教训余皓:“你让我很、不、爽!”   “对不起。”余皓有点不知所措。   “小攻和小受又开始吵架啦……”两人一吵起来,那直播的女孩马上过来了,“对,就是上次在高数课上kiss的那对……”   余皓:“……”   周昇:“……”   周遭还没下去的同学又注意到他们,余皓心想这下真是越描越黑,算了,他已经放弃努力,随他们议论去吧。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一下放松了些,如释重负,笑了笑,想朝周昇解释,一旁又有人来了。   ——整整两个寝室的男生。   “周昇!你什么意思?!”一名体育三班的男生上来就怒道,“你欺负我妹妹?”   周昇道:“哟,想打架是吧,把你妹叫来!我怎么欺负她了?”   “你他妈的搞基就搞基。”那男生道,“你骂叶晋干吗?!”   这男生与周昇、傅立群都不是一个班的,归另一个班主任管,也来踏青,周昇马上把余皓挡在身后,朝那男生说:“你再说一次?!”   两人顿时被一群人围住,余皓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另一名女孩快步跑来,说:“你们疯了!关余皓什么事!别在这上面打架!太丢人啦!”   “你让余皓把话说清楚!”   “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别打架!”余皓马上大声道。   那带头的男生过来揪余皓,周昇瞬间就怒了,抓着他的手腕抬手就是一拳,对方人多,纷纷上前锁周昇手臂,几个人想制他一个。   “都给我住手!”陈烨凯一声怒吼,气势汹汹地来了。   陈烨凯一吼,众人马上分开,周昇憋了一肚子火,怎么可能放过对方?当即瞅准机会,准备以十分力度,一拳过去,直接将对方带头的放倒。   “余皓!”陈烨凯指着余皓,“你给我出来!”   周昇瞬间意识到不对,放弃了追击,朝陈烨凯吼道:“不关他的事!你想干吗?”   “我知道不关他的事。”陈烨凯说,“我只是拿我的咖啡。”   周昇:“……”   陈烨凯有效地转移了周昇的注意力,周昇一想就知道被耍了,阴恻恻道:“你可以啊,凯凯。”   “他们因为这个小受,要打起来了……”一个女声在旁说,“班主任正在保护小受……”   “别播了!”所有人朝那女孩怒吼道。   “正打架呢没看见么?!一边去!”周昇怒道。   陈烨凯:“不许在校外活动的时候开直播!”   那女孩本想拍拍陈烨凯,却怕激怒了他,赶紧一阵风地走了。这么来了一下,众人便再打不起来了,只得互相看着,满脸悻悻。   陈烨凯朝那群男生说:“你们班主任呢?”   “下山了。”带头那人说。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陈烨凯接了咖啡,径自离开,一伙人再也打不起来了。   余皓心想谢天谢地,那带头男生道:“周昇你给我等着。”   “来来来。”周昇不耐烦道,“弄我弄我,弄死我,光说不练傻把式。”   “你……”对方一群人忍着,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傅立群身上挂满了女生的包,好容易才爬上金顶,像条呼哧呼哧喘气的大金毛,说:“总算到了!累死我了!嗯?你们在做什么?”   周昇:“一边去,正烦着!”   傅立群:“……”   周围拍照的录像的也都散了,剩余皓与周昇站在金顶边上。   “咖啡给凯凯买的吧。”周昇冷淡地说。   余皓:“嗯。”   “再去买两杯。”周昇说,旋即把手里的咖啡扔了,“拿一杯过来。”   余皓心想周昇今天也够奇怪的,前一刻差点打起来,现在居然会在意一杯咖啡?   他又注意到叶晋与寝室里几个女生在金顶的另一个角落里说话,便买了咖啡过去。   “你上哪儿去?回来!”周昇不悦道。   “怎么了?”余皓没搭理周昇,到叶晋面前去,递给她咖啡,说,“周昇说话就那样,我们经常也吵,你别放心上。”   那几个女生都用古怪的表情看着余皓。   “对不起。”叶晋答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一起的,余皓,你别在意。”   余皓差点摔了,说:“我们?不不,我和周昇不是‘一起’,真没一起过。”   “啊?”叶晋一脸茫然。   余皓才知道,叶晋在去年入学没多久后就喜欢周昇了,似乎是在军训短跑比赛的时候,今天终于鼓起勇气,想朝周昇表白,结果遭到了周昇的拒绝。   联系到院里的那个传闻,叶晋便试探地问了一句,周昇和余皓,是不是一对。毕竟遭到拒绝后总忍不住想知道,对方是对自己没感觉呢,抑或是性取向的问题。   周昇明显没女朋友,如果是gay的话,叶晋也可以死心了。周昇的回答则有点反应过激,大致是“听谁说的?”“谁这么天天议论余皓?”毕竟周昇知道余皓的性取向,也知道被曝光了意味着什么,连叶晋都知道这事,可以说余皓已经被人议论很久了。   但叶晋没与周昇深入接触,顿时被吓得有点蒙,接下来周昇臭着个脸,把叶晋送到寝室同学那里去,一语不发就走了。叶晋表白失败,又被周昇给脸色看,顿时十分难受,忍不住哭了会儿。   接着体育三班的男生过来,那带头家伙追过叶晋被拒,知道叶晋喜欢周昇,不少人本来就看周昇不顺眼,联系到学院里头周昇与余皓的“搞基传闻”,于是打算上来教训他一顿……   余皓笑得不行,忙摆手道:“你真的想多了,叶晋,周昇直得不能再直。”   “我就说了,我看也不像啊。”另一名女生说,“高中的时候我可是湾仔码头,四任男朋友全是gay,我说周昇不是。”   她们都善解人意地避开了对余皓的判断,只说周昇,余皓隐约感激着。   “余皓!”周昇的怒吼声,几乎整个金顶都能听见。   “加油吧。”余皓说,“我可巴不得有谁来治一治他。”   叶晋松了口气,心情却仿佛十分复杂。   余皓再去买了杯咖啡,回到周昇身边,周昇道:“我不喜欢她!不想给她什么期望!这会害了她!”   “我知道。”余皓说,“我只是想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周昇说,“余皓,你有什么要解释的?我是不是也要去朝他们解释?一个个去解释,你解释得完?!”   “那不一样!”余皓少有地也激动起来,朝周昇说,“我不想你被人误会!”   周昇长腿一跨,骑在石椅上,面朝余皓,说:“余皓,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说。”   余皓注视周昇双眼。   周昇说:“你问心无愧,怕什么?”   “我问心有愧。”余皓想也不想就答道,心想妈的我怎么变成周芷若了……   周昇明显没看过《倚天屠龙记》,被余皓这句“问心有愧”给砸了个措手不及。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余皓说:“周昇,我想,要么我还是搬回我原来的寝室去……钱我会继续缴的,我只是不想……”   “艹。”   周昇只说了一个字,接着头也不回地就起身走了。   余皓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像金顶上起的那阵白茫茫的雾,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居然会说“钱我会继续缴”这种话,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毛病。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起身去追周昇,周昇的身影,却在几个栈道的拐角后。   “周昇!”余皓刚说出那话就后悔了,他在悬崖尽头喊道,“我错了!”   周昇本来速度就快,下金顶天梯几个转折,已过了吊桥。   余皓在后面跟着,喊道:“将军!”   余皓上了吊桥,一阵风吹来,这次只有他一个人,顿时有点站不稳。   周昇的身影突然又从雾里出现了,一把紧紧抓住了余皓胳膊,带着他径直穿过吊桥。   余皓说:“周昇,我……”   周昇又走了,余皓只得跟在他身后,最后说:“咱们还没拍照呢。”   余皓突然想起,自己和周昇还没合过影。   周昇就这么一语不发地到山腰,余皓跟得气喘吁吁,周昇却刻意放慢了步伐,确认没有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却也不与他说话。两人下得停车场来,只见一车人全齐了,就等他俩。   整车人看着余皓跟在周昇后面,穿过停车场,像吵架的情侣般一先一后上了车。   “对不起。”余皓忙道歉。   “时间没到。”陈烨凯说,“不用道歉,人齐了就走吧,吃火锅去!”   周昇坐到最后一排,余皓看看周围,在傅立群身边坐下了,打开手机想和周昇说几句,却见周昇发来了一张他俩的合照。   确实是合照——在山腰餐厅。   吃饭时,周昇扮了个鬼脸自拍,背后不远处另一桌前,坐着的正是余皓与陈烨凯,余皓出神地朝餐厅外望去,不知道在看什么。   照片里只有他俩,角度截得很完美,陈烨凯没出现在镜头里。   晚饭余皓没得选,只能与自己班上的人一桌,大伙儿随口聊了几句,大多不知道金顶的事儿,余皓看了周昇那桌一眼,见他正在与陈烨凯喝酒划拳,两人的脸都喝得发红,像是分分钟要打起来。   晚饭后就地解散,吃完的也可以先走。余皓没什么胃口,等了一会儿,见体育班一时半会儿想必也不会走,只得朝陈烨凯说了声回去了,陈烨凯便点点头,周昇则朝自己班上的人说着什么,看也没看余皓一眼。   余皓先回寝室,开灯时,见傅立群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玩手机,吓得大叫。   “这么快回来?”傅立群说,“没啥事吧?”   余皓说:“周昇生气了。”   傅立群自顾自看着手机,随口说:“我就知道他要发火。”   余皓十分懊悔,觉得今天的事全是自己作死作出来的,卷起袖子,收了衣服,把周昇昨天泡着的脏衣服拿出来洗,傅立群又问:“周昇是不是吃醋了?”   余皓把收下来的衣服扔给傅立群,说:“还有么?内裤袜子扔出来洗,吃醋?吃谁的醋?”   “凯凯啊。”傅立群一脸茫然,说,“他是不是整凯凯了?不然凯凯干吗安排他陪叶晋上山?”   “没有整他吧?”余皓尴尬道。   傅立群说:“周昇的占有欲太强了。”   “那是的。”余皓心想这倒说得没错,可关键他根本不知道得怎么办才好,整个人都活在无比的茫然里,就像吊桥上扑面而来的那团雾。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余皓停下动作,说,“做什么都不对。我只是不想……”   傅立群翻身下来,打断了余皓的话:“都是被你给惯的。”   余皓十分无奈,傅立群朝微信里说:“还打不?不打我脱衣服睡了。”   那边传来周昇的声音,说:“先不打了!凯凯让给他个面子!改天再说吧!”   “打什么?”余皓说,“大半夜的还打球?”   “打架。”傅立群说,“回来车上约好了,今晚找三班那几个家伙约架,到学校外头去,周昇一个,单挑他们全寝室,其他人去助阵,不动手就看着,对方敢另外叫人,我们再一起上。”   余皓抓狂大叫道:“会被处分的吧!”   傅立群:“学校外约架,不会的啦,小心点,别被条子带走就行。”   余皓:“怎么没人告诉我?!”   傅立群:“我们班有个十来人的小群,都是玩得好的,周昇说,他们在金顶上欺负你,他必须去教训一顿。”   “没有!没有!”余皓马上道,“没欺负我!别动粗!”   余皓以前也打过架,真要打也不怕,往死里揍就行,却没约过群架,这么一群体育班的,闹起群架来得多大阵仗,还得挨处分,再要说起来,万一演变成周昇为了他,兴师动众地搞出了一场群殴,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说凯凯知道了,这次给他个面子,算了。”傅立群道,“那我睡了,今天拍的合照发你了,顺便帮你磨了下皮,不过你皮肤好磨不出啥效果。”   余皓心想你怎么能对打架这事儿这么淡定?看来高中多半也挺能耐的。周昇在他们班上的人缘居然这么好吗?他平时都和自己在一起,也不常找同班同学玩。但他想起,周昇的专业似乎很强,也许因此能服众吧。 第37章 见血   洗过衣服, 余皓躺在床上, 看着天花板上的星星。   十点四十五,周昇还没回来, 宿舍楼到了关门时间。   “上哪儿去?”   手机屏幕映着傅立群那张王力宏一样的帅脸, 从侧面看尤其像。   余皓:“买烟。”   傅立群:“你又不抽。”   傅立群自从和岑姗分手后, 说话的语气总是这么不悲不喜的,像极了手机里的男Siri。   “哄人。”余皓说, 继而穿着短裤拖鞋T恤, 到二楼,顺着暖气管溜了下去。   宿舍楼的门禁根本禁不了这伙体育生, 尤其最早开发出十点后通路的周昇。   周昇简直深得跑酷门道, 跳上跳下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从一楼跳到防盗窗上再一翻就进二楼了。但余皓不行,周昇教了好几次都没教会,最后只得改成教他爬暖气管并予以无情的嘲笑。   余皓给周昇买了包中华,揣在兜里, 想起前几天周昇的打火机快没气了, 整个宿舍里都是艰难的嚓嚓声,又买了个打火机。   他突然很想拆开, 抽一根。   春夜的校园吵吵嚷嚷,众多野狼被荷尔蒙禁锢着男性的肉体里, 于走廊上赤膊走来走去, 时而干嚎几声,一身青春的力气无处发泄, 苦闷无比。   余皓沿着宿舍后的小路走出,逐渐远离宿舍区,世界便安静了下来,春风沉醉的夜晚,唯烟、酒与性可供慰藉,可这三样,他一样也没有。   得让周昇少抽点儿,余皓拆开烟盒,坐在运动场边上,心想练铁人三项还抽烟,对心脏不好。最好找个电子烟,渐渐地给他替了。不过余皓很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混合着身体的气息,已成了周昇的某种标志。   他拆出一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万籁俱寂中,余皓忽然抬头,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笔直地穿过篮球场后的花园,走向操场外侧的宿舍楼。   余皓皱眉抬头看,那人影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平行移动,很快就消失在了宿舍楼后。   余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是教师宿舍楼。没有门禁,但回宿舍楼的人,通常不会特地注意自己的脚步声,竭力不发出脚步声的人只有一种,在掩饰着什么。   余皓起身,从操场的铁丝网朝外看,这次他确实看见了,一个人影进入了宿舍楼,但他没有上楼,也没有开门!只是进了楼梯间下的拐角区域!   余皓顿时一阵背脊发凉,那是谁?宿舍楼楼梯下有个狭隘的三角空间,平时存放扫帚等物,有人在接近十一点时,走进了放扫帚的地方?!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沿着停车场,从另一条路绕到教师宿舍楼后,走向楼梯间。   那个人影背对自己,安静地站着。   余皓:“……”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人影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陈烨凯。   陈烨凯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楼梯间下,犹如一个鬼魂。   “陈老师?”余皓一阵毛骨悚然,声音都快不属于自己了。   外头传来汽车行驶声,明亮的车灯扫过宿舍楼一楼,有车来了,正要照亮余皓站立之处,说时迟那时快,陈烨凯猛地抓住了余皓手腕,强行将他拖进了楼梯间里!   余皓在陈烨凯身上一撞,闻到他外套下、衬衣上残余的酒气。下一刻,陈烨凯抬手,捂住了余皓的手。   “别吭声。”陈烨凯极低声地在余皓耳畔说道。   陈烨凯穿的外套不是今天爬山的那件,挡住了聚餐后的酒气,而余皓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他不知道陈烨凯想做什么,却本着对他的信任,不发出任何声音。宿舍楼外,汽车熄火,关车门,上报警器,声音接连传来。接着,男人的脚步声朝楼梯不断接近。   “好的,关键在于她一直没醒。”男人在打电话,叹息道,“我真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要说的。”   余皓感觉到陈烨凯的心跳瞬间上了一百六,他的一只手始终揣在衣服兜里,没有掏出来,此刻,陈烨凯的全身都在发抖。   余皓隔着外套,反手握住了陈烨凯的手,按着他,他摸到了外套衣兜里的一件东西。   “行。”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那就,麻烦您了。”   男人直接从他们身边经过,并未发现躲藏在黑暗中的两人,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希望吧……”   声音渐远去,三楼电子锁“嘀”一声,关门声响起。   陈烨凯才把手放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依旧在黑暗里站着。余皓握住他的手腕。   “给我,老师。”余皓说。   陈烨凯不住发抖,最终慢慢松开手,任凭余皓把他的手从衣兜里抽了出来,并带出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手术刀透过衣兜,已将余皓的手割出少许血来,染红了陈烨凯衣服的一角。   “余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找到我?”陈烨凯的声音异常平静,“这真的是命运使然么?”   余皓低声道:“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当它是。好了,没事了,老师,这把刀现在由我保管。什么也别想,忘了它吧。”   这些天里,陈烨凯话中的隐喻、细小的表情与动作,仿佛随着这夜的行为,而豁然开朗了。   余皓拈着刀,示意陈烨凯上去,回宿舍。   陈烨凯道:“上来喝杯咖啡吧。”   余皓答道:“明天再说,我困了,晚安。”   陈烨凯:“晚安。”   余皓在黑暗里看不清陈烨凯的表情,但他知道今晚一定在某个程度上,彻头彻尾地改变了陈烨凯的整个人生。   “上哪去了?”   余皓心事重重地走过操场,又被周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   周昇喝了不少酒,静静站在篮球架下。   “问你话呢。”周昇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说话!”   余皓说:“我……给你买烟去了。”   “买烟买到这儿来?”周昇明显不信。   余皓说:“睡不着,顺便出来走走。”   周昇:“烟呢?”   余皓摸出烟递给他,周昇“嘿”了一声,摇摇晃晃的,叼了根,做了个按打火机的手势,余皓又拿出一个打火机。   周昇侧着头看余皓,似笑非笑,说:“点烟啊,傻站着做什么?”   “喝醉了。”余皓说,“先回去吧。”   周昇挡在余皓面前,余皓无奈,只得给他点烟。   “咔”一声,火苗照亮了余皓与周昇的脸庞,周昇凑过来时,眼睛突然睁大,看见余皓拿打火机的手上,全是血。   “余皓——!”周昇那声咆哮,顿时震醒了深夜里的前后三座宿舍楼。   余皓:“别激动!”   周昇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给我解释清楚!”   半小时后,学校外的小旅馆的标间里。   “你疯了啊!”余皓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无论如何要反抗一次,再不怼周昇自己都要憋炸了。   “我真不知道!”周昇的酒醒了一半,说,“我看见血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你割脉!”   余皓:“我有毛病啊我干吗割脉!”   周昇:“你不是一向这样的么?”   余皓:“我哪里这样了!”   余皓拿着枕头抽周昇,周昇不住躲,最后余皓愤怒地把枕头扔了,知道周昇只是让着自己,毕竟别人是可以一个人单挑对方整个寝室的。   “别动!”周昇怂了不少,站在另一张床上的角落里,讪讪道,“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当心绷带脱了!”   余皓手掌上缠了绷带,想死的心都有了,手机正在“噔噔噔”地响,微信群QQ群一堆消息,整个年级所有的寝室都听见了,周昇半夜三更,在操场上发神经一样大喊余皓的名字。   傅立群打了个电话给余皓,问:“找着人了吧?”   余皓告诉傅立群经过,才知道原来周昇喝醉了,先是回寝室,知道余皓不在以后,又翻出来找他。   “刚才是他喊你名字吧。”傅立群问。   “是我!”周昇道。   傅立群道:“你别发酒疯了,赶紧回来睡吧,人呢?在哪儿?我下来接?”   “我带他出来开房了。”余皓说,示意周昇别多说,周昇便点点头。   傅立群说:“行,那我真睡了。”说着挂了电话,剩余皓与周昇面面相觑。末了周昇起身,收拾用过的碘酒与绷带。余皓又道:“割脉有割手掌的么?你来一个我看看?”   周昇拿起手术刀端详,说:“大半夜的,我哪儿看得清楚你割了什么地方!”   余皓左手拿了手机滑开,果不其然,里头全在@他:周昇在楼下叫你名字呢。快把人领回去。周昇喊你呢喊你呢。给我解释清楚……余皓心里怒吼道:我听见了!不用你们提醒!接着把手机关了。   周昇收拾完,把身份证放好,一头倒在床上,疲惫不堪。   余皓道:“你还听我解释么?”   周昇以枕头盖着脸,从被子下伸出手指,朝余皓床上一指。   “睡。”周昇的声音带着几分冷酷,仿佛恢复了将军的身份,“困了,梦里说。”   这是在施坭事件结束的四个月后,余皓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再次主动进入了梦境世界里。   他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梦中宫殿正中央的王座上,两侧全是武官。背后则是一副巨大的屏风,上头现出浮云与群山,正是白天爬过的天青山。   宫殿内以金、红、银材质装饰得华丽辉煌,滑动的红漆雕花大门依次自动打开,一层层现出殿外的鎏金地毯。余皓低头,发现自己衣着十分违和,并非王袍而是一身黑执事的制服。而周昇身穿红黑色龙鳞甲胄,背着一面盾牌,腰畔佩一把三寸长的金铁长棍,阔步走了进来。   “恭迎将军!”两侧武官齐齐单膝跪地。   余皓:“……”   “哟,装修得挺漂亮。”周昇把宫殿一侧书架上的《线性代数(下)》抽出来,翻了翻,“梦里还念书呢。”   余皓:“我的NPC,为什么要朝你下跪?”   周昇:“他们崇拜我不行吗?”   余皓:“臭屁吧你。”   周昇:“想打架?”   余皓:“在这儿你打得过我?”   周昇:“那可说不准,练练?”   周昇走到王座前,余皓以为周昇这神经病真要动手,他左拳按在右胸前,朝余皓行了个礼,稍稍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小狐狸,出门走走?”   “我哪里像狐狸了!”   余皓这才起来,跟随周昇离开宫殿,前往天台上。梦里的都城比起上一次,又发生了少许改变,灯笼、焰火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阳光,以及春季明媚的鲜花。   意识世界里的景色,仿佛随着现实中的四季感受而产生变化。而宫殿群落外,面朝群山的平台上,则毫无征兆地多出了一座吊桥,吊桥通往云端,正是余皓白天走过的地方。   “回忆事情经过。”周昇朝余皓说,“想象你面前有个屏幕,让我看看,不介意吧?”   余皓与周昇面前投射出了一段记忆映像,展现的是以余皓视角,在深夜里宿舍楼下窥见的全过程。   “就这样。”余皓说。   周昇安静了好半晌,余皓侧头看他,问:“怎么办?”   “能怎么办?”周昇喃喃道,“他想杀人啊。”   余皓道:“我不敢问,刀还在房间里呢。他对林教授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仇恨?他们不是师生么?”   “那你得问他去。”周昇嘲道,“我又怎么知道?”   余皓怀疑地打量周昇,周昇说:“这是梦里,就不用使眼色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余皓问。   周昇沉吟片刻,余皓本以为他在思考,周昇却道:“看啊。”   余皓才发现,周昇面前的空间,也展开了一幅屏幕,上面跳动着以周昇视角,看见的医院内的情形。   周昇面前,出现了面目狰狞的林寻教授,正听周昇说话。   “什么时候?”余皓大多数时候都和周昇在一起,他不记得他们一起见过林寻。   “交自行车报名比赛那天。”周昇说,“我在医院里守着梁老师,刚好这家伙来了。”   余皓想起来了,那天他发现周昇脸色有点儿不对,原来是因为这事?   “怎么了?周昇同学,有什么困难就说。”   “那个……”周昇诚恳的声音道,“不如我便宜卖您个沙包?我们拳击社团里头有好多呢,花钱买一个也不贵啊,天天拿老婆当沙包练手,不好的!林教授!”   “你怎么到哪儿都找人吵架?”余皓无奈道。   周昇无所谓地说:“我不过刺了他两句,问他平时在家里打不打老婆。”   余皓:“……” 第38章 群殴   余皓示意周昇暂停下, 吩咐守在宫殿前的武士, 给他们送点喝的来。不片刻,武士们抬来一张案几, 案上放着两杯咖啡, 还准备了点心, 余皓才与周昇坐下继续看。   “一派胡言!”   “你看这儿、这儿,明显是先上勾拳, 再直拳, 我给您模拟模拟?来,您站好!这就还原下……”   “你想做什么!医生!护士!”   “简直没有教养!”林寻怒斥道, “没有教养!你给我滚出去!”   周昇的声音道:“哟教授别激动, 我帮你按铃叫下医生!”   看到林寻被激怒, 而周昇现出招牌式的意味深长的笑容时,余皓险些把咖啡喷了出来。   “后来他像个疯子一样。”周昇耸肩,带着身上铠甲细碎声响,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说, “你梦里的咖啡味道比现实的好……他大骂我造谣,通知凯凯速速滚过来, 我就……被赶出病房了,剧终。”   末了, 趁余皓思考时, 周昇又补充了一句:“本来不想管别人夫妻闲事,实在看不下去, 戳破以后,他多少有点忌惮,以后会下手轻点儿。”说着又叹了口气,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烂人呢?”   余皓沉吟,说:“陈老师一定清楚林寻家暴的事儿,你觉得这是杀人的动机么?”   周昇答道:“你想得也太简单了,一定还有别的猫腻。”   余皓答道:“能有什么猫腻?”   周昇说:“你确定想听?”   余皓:“当然,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告诉我的么?”   周昇:“也不全是……好吧,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我觉得这像是一场人为的车祸。”   “不会吧!”余皓瞬间道,“你别这么想!”   周昇烦躁地说:“看吧!我说了你又要骂我。”   余皓忙改口道:“我只是觉得,他没必要这么做。”   周昇道:“自己开车,老婆坐副驾位上,不系安全带,出事了年初一也不来,我不确定这是不是谋杀,但我能感觉到,这人想他老婆死。人到中年三大乐事,没听过么?升官发财死老婆,这种家暴人渣,说不定巴不得自己老婆快点死了。”   余皓刹那一阵恶寒,周昇说:“你好好想想,正常夫妻,出了车祸,老婆剧烈脑震荡,第二天他哪有不陪着的道理?让陈烨凯自己守着?联系家暴留下的瘀青,这夫妻关系一定已经……”   周昇说着话,余皓却听不进去,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思绪,某个细节倏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辆宝马我坐过。”余皓喃喃道。   “啊?”周昇莫名其妙地看着余皓。   余皓清楚地记得,在花房咖啡打工挨骂后,陈烨凯开车送自己回学校,那天的驾驶座前,摆着一个浅红色的香水瓶,车里嘀嘀声响个不停,余皓还以为自己碰坏了东西,颇有点手忙脚乱。   “系安全带。”   余皓系上安全带,声音停了。   陈烨凯脸色阴冷得可怕,打方向盘,开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火锅店,余皓把安全带扣上,又说:“我不吃了,我晚饭吃过了,老师。”   余皓告诉周昇那天的经过,周昇怀疑地看着余皓,说:“哦?所以他开着林寻的车,送你回去了?”   “她如果没系安全带。”余皓马上说,“车里报警器是会响的!”   周昇:“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安全带扣?”   余皓很少坐私家车,不大了解,周昇解释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说:“不对,你坐车的那天,没有安全带扣。”   余皓道:“当时陈老师还提醒我系安全带。”   周昇沉吟片刻,而后说:“也就是说,起码在那一天之后,林寻才把安全带扣插上去。”   这证明不了太多,但余皓已有点相信周昇的推断了,虽然这一切细想起来,非常恐怖……   “梁金敏坐车居然也不系安全带。”周昇拿了块点心吃,说,“也是个人才,这夫妻俩在国外这么久,老外不系安全带,逮到了都会罚款,就没有形成习惯么?”   余皓说:“我觉得陈老师一定知道更多的内情。”   周昇:“信息不足,无法判断。”   “好吃吗?”余皓被周昇的动作引开了注意力。   “还行。”周昇咀嚼点心,说,“你在现实里吃过好吃的东西,梦境里就会出现,象征美好的记忆。其实咱们都感觉不出味道,传达给意识的讯号只有‘好吃’,它不是真的。”   余皓一时又冒出许多问题想问,却千头万绪的,不知从何说起。   周昇提议道:“今天来不及了,要么明天晚上进他梦里看看?”   余皓:“可以么?”   周昇:“当然可以,他平时没少帮咱们,就当还个人情吧。”   两人沉默对视,余皓还陷在周昇的推断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余皓环顾四周,夕阳西照,宫殿群的砖瓦上闪烁着金辉,他说,“梦里可比现实中美好多了。”   “不然怎么说‘美梦’呢?”周昇道,“不过可千万别沉迷在梦里。将军曾有一段时间就只想睡觉,因为想要的东西,梦里都有,现实中就越来越颓废,最后‘嘭’的一声,像个肥皂泡,破了。”   余皓自己做梦时无法随心所欲地进入宫殿,也许来到过,醒后也记不得了。只有倚靠周昇的这种异能才能构织美梦,而听周昇所言,梦醒之时,也许会变得加倍的失落。   “我懂。”余皓说,“不过,今晚让我记得这个梦吧。”   周昇没有坚持,抬起一手,夕阳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   余皓闭上眼,周昇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你说得对,将军。”最后余皓说,“哪怕在梦里,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别肉麻!”周昇道,“晚安!”   余皓醒了,睡眼惺忪地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半夜四点,还能继续睡,周昇却从隔壁床上起身,去浴室里洗澡。余皓玩了会儿手机,打了个呵欠,待周昇穿着内裤回来,掀开被子钻进去。   “周昇。”余皓说。   “嗯。”周昇盯着手机看。   “对不起。”余皓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别管他们说什么。”周昇随口答道,“我不在乎。”   余皓说:“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怎么可能不管?真是这样也就罢了,这么冤枉你……”   周昇:“又想吵架?”   余皓只得歉疚地不说话了,周昇无奈道:“祖宗!你干吗那么在乎别人的评价?他们能管你毕业?管你赚钱?管你吃饭?被人说几句还掉块肉?”   余皓说:“也许因为我奶奶在乎,所以从小连带着我也特别在乎别人议论我爸妈,而且,说我,可以;说你,我受不了。”   周昇说:“背后说什么当听不见就是了,逮着谁敢说,来一个我揍一个,揍踏实了就没人说了。关他们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来来,班级群里说什么了?拉我进去,我给你一个一个挨着怼。”   余皓哪敢把周昇加进来?赶紧道:“没说什么。”   周昇:“那你跟我扯这扯半天?耍猴很好玩吗?”   余皓:“……”   周昇那暴躁的样子,余皓马上联想到了那个扛着根金箍棒,天不怕地不怕,谁挡路一棍子下去砸扁谁的齐天大圣,当即笑了起来。   “你还搬寝室么?”周昇道。   “不搬了。”余皓答道。   周昇关灯,放下手机,余皓在黑暗里朝着周昇的方向侧躺着。   过了一会儿,周昇突然又说:“那天,你没看自行车赛的海报背面对吧?”   余皓莫名其妙道:“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晚安。”周昇道。   余皓:“???”   翌日照常上课,余皓与周昇依旧坐一起,余皓知道整个大教室里头所有人都在窃笑并盯着他俩,简直如芒在背。周昇却该干吗干吗,趴在桌上睡觉,没半点回应。   余皓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要去在意别人的评价。下午周昇去上排球课,余皓便在图书馆里打着瞌睡自习,春天的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照得他昏昏欲睡,忍不住趴在桌上小睡了会儿。   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得不可自拔,太喜欢周昇了。怎么总是喜欢上直男,更要命的是,周昇还总对他这么好。这导致余皓每天总是患得患失的,过得很累,而且人一开始患得患失,就忍不住要作死,既折腾别人也折腾自己。   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会让周昇觉得烦,让他滚蛋。余皓午睡时脑子里涌出无数个念头,又渐渐平息下去,过一会儿又涌出无数个念头,一时有点小甜蜜,一时又有点难受,直到被人拍醒——   “余皓,你不去体育馆看看?”一名体育班的男生说,“出事了,打起来了,快走吧!”   “什么?”余皓还没睡醒,一脸茫然。   这天下午,体育馆迎来了学院建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两个班打群架,全校彻底轰动了。其中周昇一个人直接打趴下了十个,一战成名,从此封神!   余皓冲到体育馆时,摄影社团有个学生,拿着单反,正在朝师弟妹们展示他精湛的摄影技术:动态高速连拍,每秒二十张,连续快速回放时仿佛二十四帧电影,上头周昇以运动服包着拳头,将体育三班的学生打得满地爬。   余皓:“……”   偌大一个排球馆里空空荡荡,墙上喷了不少鼻血,地上还扔着只保安的皮鞋,余皓看了一会儿,转身跑向学院的行政办公室。   “来得正好,余皓。”团委书记见余皓来了,便朝他招手,“正想找你。”   余皓刚到走廊,看见周昇、傅立群与体育二班上一大群男生在走廊左边罚站,先前爬山时金顶上挑衅的体育三班的带头男生,淌着鼻血,如同斗败的公鸡,在另一边罚站。   周昇两手插在兜里,一脸无聊地看着对面,然而余皓一来,周昇顿时皱起眉头。   “他来了。”团委书记推开会议室的门,带余皓进去,里头院长、林寻、薛隆、教导主任、三班班主任都在,还有叶晋,唯独不见陈烨凯。   周昇瞬间推门进来,说:“跟余皓没关系!”   “周昇,给我出去。”院长冷冷道,“这里容不得你放肆!”   余皓忙朝周昇摆手,让他千万别冲动,本来以为已经息事宁人,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打起来了,陈烨凯不在,却令他一阵不安。   薛隆道:“余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余皓答道:“我不知道,我在图书馆上自习呢。”   换作从前,余皓说不定会配合薛隆,但经过施坭一事后,他已经知道教导主任、薛隆都对他有偏见,这次连院长都在,想必事情比上一次更严重。   “你坐着说。”林寻教授客客气气道。   院长叹了口气,这是余皓第三次见到林寻了,第一次在学院的文艺汇演上,第二次在意识世界里周昇的记忆回放中。   “这事情你让大家怎么说?”教导主任道,“简直是荒唐!提都没法提!”   薛隆朝众人道:“我来说吧。”   “哦。”余皓试探地看薛隆,问,“薛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隆本能地感觉到,余皓似乎和从前相比,变化很大,他将这反应单纯地理解为这家伙变油滑了。   “长话短说。”薛隆道,“就是周昇因为一些过节,和体育三班的同学打起来了,其中有些事牵涉到你,所以叫你过来,问问情况。”   情况就和余皓猜测的一样,体育二班、三班今天上排球课,对方一名叫雷洪波的动手,扣球时一式绝杀,把球扣到了二传的头上。   二传是傅立群,傅立群朝众人使了个眼色,接着头上又挨了一记。五分钟后,傅立群起跳拦网,配合另一个叫夏夜的高个子,照着雷洪波的脸连呼两球。紧接着双方推了几下,如愿以偿地打了起来。   下一刻,雷洪波带着一伙人冲上前要干架,体育二班却呼啦一声散开,现出热身结束的周昇。   余皓只恨自己没当场围观周昇彻底封神的这一战。   “你说说在金顶上的情况吧。”薛隆说,“据同学反映,踏青回来,你就撺掇周昇,约雷洪波到校外去打架,有没有这回事?”   余皓冷静地注视薛隆:“我撺掇周昇?”   “这话是别人说的。”薛隆不自然地说道。   余皓心想你又想来这一套?于是道:“谁说的,叫进来对质。”   教导主任放下眼镜,说:“余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安份?”   院长始终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余皓看,犀利的双目,如同洞察了余皓的内心,余皓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更注意到林寻在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事情跟他完全无关。   “我怎么不安分?”余皓无辜地说,“雷洪波在金顶上先威胁我们,当时他差点就动手攻击周昇了。”   体育三班的班主任是个高高瘦瘦、练撑杆跳的体育研究生,一时不知如何应付这情况,毕竟刚毕业的硕士面临两个班的大规模群殴,这已远远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上限,他努力地说了一句:“当时我不在场,洪波回来也说了,没什么事,全是误会。”   “陈老师呢?”余皓道,“他可以作证,回来以后,我们也都说开了。”   “陈烨凯已经辞职了。”院长平静地说,“今天早上递的辞职报告,我批准了。” 第39章 离职   余皓瞬间意识到, 问题可能有点严重了。   “为什么?!”余皓难以置信道, 同时仿佛验证了他心里的某种猜测。   林寻似乎始终观察着余皓的反应,此刻与院长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眼神被余皓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里头还有别的事!   “让其他学生回去上课。”院长没有再朝余皓问下去, 说, “叫周昇进来。”   团委书记起身,出外通知, 不多时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周昇进来,拉开椅子, 坐在余皓身边, 吊儿郎当地看着院长。   “校内公然群殴。”院长说, “薛老师给你爸爸打了电话,待会儿下午过来,看他怎么说。”   余皓呼吸屏住了,周昇皱眉, 没有说话, 目光只是移向林寻。   “有什么话就说吧。”周昇哭笑不得道,“叫家长干吗?又不是高中生。”   院长说:“这种事是高中生才会做的, 只能以高中的方式进行处理。”   “院长……”余皓刚要说话,周昇却一个手势制止了他。   “哦。”周昇说, “又劝退?这都几次了?”   林寻朝院长说:“你看, 他的这个态度,是非常嚣张跋扈的。”   周昇冷笑道:“我又不是沙包, 随便人打也不带反抗的。”   “你这是造谣!”林寻一声怒吼,拍桌子,余皓被吓了一跳。   “周昇!”院长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师长?!”   周昇说:“到底想怎么样,你们就不能痛快点吗?”   院长显然被气得够呛,薛隆起身道:“你出去!给我出去!”   周昇一脸无聊道:“行行行,一会儿让我进来一会儿让我出去,这圈圈叉叉的……”   叶晋和余皓同时“噗”一声笑了出来,这下更是火上浇油,院长的脸色已经变得不能再难看了。   周昇刚起身,门被敲了两下推开,陈烨凯进来了。   余皓马上道:“陈老师!”   陈烨凯进来后第一件事,目光落在了余皓的手掌上,余皓手上还缠着一层绷带。   陈烨凯示意周昇先坐,说:“刚听说,就过来了。”   院长朝陈烨凯道:“回去继续办你的交接,烨凯,这里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了。”   周昇骤然知道陈烨凯要离职,眼里现出惊讶神色。   陈烨凯说:“交接结束前,他俩还是我的学生,大家先看下排球场监控,刚刚我找体育馆调出来了,态度归态度,事实上尽量还是公平,对吧。”   院长厉声道:“陈烨凯,你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陈烨凯打开手机,竟然不理会院长,朝团委书记道:“帮忙把投影幕布放下来。余皓,周昇,你俩去把窗帘拉一下。”   陈烨凯把手机上的视频投到投影上,还原了整个群殴过程,余皓心想这录像回去一定得找陈烨凯要一份,周昇实在太帅气了,打到后面,他还拿了角落里一杆台球棍当金箍棒抡,最后如孙悟空般蹲在跳马鞍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一群手下败将。   “雷洪波先动手。”陈烨凯看完过程后,再回放,走到投影前,指雷洪波扣傅立群的那个瞬间,又朝叶晋说,“昨天傍晚下山以后,洪波是心里有火的,对吧。叶晋,否则你也不会给我发那条微信了。”   叶晋一时不知所措,陈烨凯认真地看着她。   “是。”叶晋不安地说,“所以我想让陈老师……劝劝周昇。”   陈烨凯又朝在场众人道:“我劝过周昇,周昇也答应我,只要雷洪波不再挑衅,他就不会先动手。好,就这样,我回去继续办交接,告辞。”   陈烨凯收起手机,推门出去,院长始终没有看监控,脸色铁青。   “陈老师!”周昇突然也随之起身,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余皓也起身去追,院长却道:“余皓,你留一下,有几句话问你,几位老师,你们去忙吧。”   会议室的门再次关上,剩下林寻、院长与余皓三人,余皓眯起眼,想从林寻的脸上解读出某些信息,但长桌对面的两人,却十分平静。   “你在试图分析什么吗?”院长说,“余皓同学。”   “不敢。”余皓答道,“两位请说。”   “凯凯!”周昇一路追出学院,叫住了陈烨凯。   今天陈烨凯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色长袖T恤,薄薄的T恤下,肩背轮廓于阳光照耀中,显得分明而性感,略长的头发遮去了一侧眉毛。他略显稚嫩的侧颜,与这校园里来来去去的众多大学生毫无区别。   “为什么?”周昇说。   陈烨凯转身,眼里带着一丝迷茫。   “周昇。”陈烨凯答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以后还是……别……算了。”   周昇知道他想说什么,以后还是谨慎点,别动不动就惹事打架,这个社会上不是什么都能靠打来解决,然而陈烨凯那句“算了”里,却蕴含了太多的情绪。   “凯凯,不好意思。”周昇说,“又给你添麻烦了,可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   “周昇。”陈烨凯打断了周昇的话,认真道,“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周昇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很喜欢上次陈烨凯带他们去剪头时,给他设计的断眉,每次再去理发,他都固执地保持修整自己的眉毛。   “有时候我恨不得手里有根金箍棒。”陈烨凯说,“把这些丑恶又贪婪的事,把我痛恨的虚伪的人,甚至整个世界,统统给打个稀巴烂。”   周昇想起了年初一晚上,陈烨凯说过的话。   “可我不会玩孙悟空。”陈烨凯的笑容里带着难言的苦涩,“所以……”他想了想,说:“我当不了你的老师,你什么都不怕,我很羡慕你,周昇,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换了别的学生,我也许会说:以后你要学着稳重与成熟起来……”   周昇的表情一时十分复杂,看着陈烨凯。   “但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我曾经千方百计去挽留,却早已无奈失去的执着与冲动。”陈烨凯说,“人生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我已经被锤得遍体鳞伤了,再没有资格来当你们的老师。只能说……”   陈烨凯摊了摊手:“祝你们好运。学会保护好自己吧,也保护好余皓。”   陈烨凯转身离开,周昇却突然说:“这世上,谁也锤不了我。”   陈烨凯侧头,答道:“每个人在二十一岁时,都曾这么认为过,你终有一天会在命运面前发现你的弱小。”   周昇答道:“不,我不一样,因为我有一面盾牌。”   学院会议室里,余皓平静地看着林寻。   “你的专业课学得不错。”林寻道,“但心理学,不是一门所谓‘操控他人思想’的学科,也不是什么读心术……”   余皓接口道:“是一门研究人类心理现象,及其影响下的精神功能,和行为活动的科学。”   “嗯。”院长轻描淡写地说,“你的人缘不错,薛隆说你八面玲珑,和体育班的同学处得很好。”   余皓道:“我的朋友只有周昇、傅立群和陈老师,人缘好的是周昇。院长想提醒我什么?我没有试图去挑拨任何人打架。”   “我相信你没有。”院长说,“因为你,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和你也不是全无关系,所以想听听你的想法。”   “什么事?”余皓警惕起来,他总觉得林寻坐在这里,一定还有别的目的或者说诉求。   林寻掏出手机,点开一段音频,声音不太清楚,却能辨认出是陈烨凯的。   “……就是他,看见他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在轮回里,再次认识了一个像龙生这样的孩子……”   “余皓他相信我,也依赖我,我让他选一件衣服,他选了龙生生前最喜欢的那件,听起来很荒唐……”   “好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Nicky,别再钻牛角尖,你有点疯魔了。”   一阵静默后,陈烨凯又说:“当然不可能了,哪怕按中国的轮回转世,他也不会这么快回来找我,不过我想,如果可能的话,也许什么时候,我会拥有新生……”   “首先,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女人的声音劝说道,“其次,Nicky,中国的社会环境不能接受……”   林寻按掉了这段录音。   余皓抬眼,与林寻对视,脑海中飞速闪过陈烨凯家的白衬衣、伊瓜苏瀑布前的合照,以及……   ……天青山悬崖前的话。   “烨凯在回国前,有过一段时间,在精神上有比较严重的幻觉。”林寻朝余皓说,“我以为让他换个环境,情况会有所好转,没想到……”   “这段录音留下的地点,听声音应该是花房咖啡。”余皓突然打断了林寻的话,说,“回放一下?”   林寻:“……”   院长皱眉打量余皓。   余皓试探地问道:“刚刚我听见背景音里有我的声音,王先生,一杯抹茶奶绿。”   林寻脸色稍稍变化,很快恢复正常,余皓说:“当时只有梁老师与陈老师两个人,你为什么窃听他们的谈话?”   林寻脸色顿时变了,院长道:“注意你的言辞!余皓同学!林教授对烨凯的情况始终非常关心,才让金敏随时注意疏导他的心理问题!”   余皓:“哦,是这样吗?”   余皓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周昇带得有了奇怪的爱好,拥有发光的能力,把自己当作太阳,看见阴暗的东西就忍不住想发出强光去照它,并端详那团阴暗不断躲避光照时的紧张感。   “行。”余皓说,“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院长说:“在陈老师病情加重的前提下,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适合担任你们的班主任,我也不希望,在他离职以后,咱们学院传出什么消息。毕竟在现行体制下……”   余皓接口道:“同性恋虽然已经算不上精神病了,却也是不被待见的。”   林寻说:“不仅仅同性恋,还有师生恋。”   院长答道:“不错,我个人对学生、老师的私生活不予干涉,但你需要提醒自己,每个人的私生活与他的社会身份,始终有一道明确的界限。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同样,近年来国内政治环境、公众舆论在这方面有倒退的现象,你也无法去左右。”   余皓没有说话,明白到院长方才那复杂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了。   余皓:“人类道德的发展,是一个曲折上升的过程。”   院长:“从长期看来确实是这样,但注意是‘曲折’,短期看不一定上升,只有曲折,譬如,个体的一生。”   “暂时刨去这一点吧。”院长又说,“我们将这件事当作异性恋来讨论,在一视同仁的前提下,师生恋也是违反职业道德的,哪怕是在欧美国家,公立、私立大学,都是一样,既影响环境的公平,也破坏了伦理关系,高校红七条也明令禁止这种行为。”   余皓说:“我们没有谈恋爱。”   “有人看见,你在陈烨凯宿舍里过夜。”院长冷淡地说。   余皓失笑道:“我又不是女生,那天他只是喝醉了,我送他回去,怕他没人照顾……”   林寻说:“如果没有这段录音,你也许是清白的,但陈烨凯既然提到了你,这就很特别了。”   院长:“余皓,目前我还是相信你没有任何责任,只是我想,有必要和你解释清楚。”   “陈老师知道你们录音了么?”余皓最后问。   “他主动提出离职。”院长说,“理由是需要休息,自然不会有人特地提醒他这件事。”   此时隔壁办公室里,隐约传出周来春的咆哮与周昇的怒吼,吵起来了。余皓顿时坐直了身体,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不知道砸了什么东西。   在学院里砸东西?!余皓有点坐不住,然而院长却见惯了大风大浪,已十分淡定,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谢谢两位老师。”余皓开始担心周昇,起身道,“我没有问题了。”   林寻最后说:“我不希望你再接触烨凯,你让他好好静一静吧。今天他为了你……”   院长说:“林老师,好了。”   林寻便没再说下去,余皓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周昇提醒他少说,方才不知有多少丑恶的真相,要被余皓连珠炮般轰到林寻的脸上去。 第40章 守护   余皓离开会议室时, 周昇与他的父亲结束了争吵, 周来春不住朝教导主任道歉,薛隆与教导主任脸色惨白地出来。   “你这狗娘养的……”周来春在走廊里还动手打周昇的头。   周昇正朝余皓使眼色, 冷不防脑袋上挨了一记, 又炸了, 吼道:“住手!”   只见父子险些又要打起来,余皓忙上去拉开周昇, 周来春一见院长, 便快步过去朝院长道歉,周昇则一脸狂躁, 到学院后门去抽烟。   “取消了我自行车赛复赛资格。”周昇说, “对不起, 不能带你去澳大利亚了。”   “什么?澳大利亚?”余皓骤然听到这毫不相干的消息,一时有点云里雾里,周昇又道:“没什么。”说话间他凝视学院后门外的树林,眉头深锁, 似乎在思考对策, 见余皓正要离开,皱眉道:“去哪儿?”   “我得去找陈老师……”   “别去!”周昇粗暴地喝住了余皓。   余皓道:“他辞职了!要走了!不能让他就这样走!”   周昇指向学院后门小径, 说:“去,你去, 你选他还是选我?”   余皓:“周昇!这不一样,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劝劝他!”   周昇只是盯着余皓看, 余皓皱眉注视周昇,周昇答道:“你要去就去。”说着在一旁坐了下来,不看余皓。   余皓只得到他身边坐下,周昇看了他一眼。   余皓:“满意了?”   周昇把烟按灭,起身说:“从现在开始,别去见凯凯,后面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余皓顿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眼中充满讶异。   周昇:“你满意了?”   余皓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周昇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不关心关心我?啊?!”   余皓忙起身道:“你爸他……周昇!你别这样!我心里怎么想的你还不知道么?”   “好了好了。”周昇道,“打住,别肉麻,算薛隆识相,没在我爸面前诋毁你。会议室里头,他们问了你什么?”   余皓小声告诉他会议室里的大致经过,说到一半,学院里便传出周来春愤怒的声音:“周昇!你狗娘养的给我过来!”   周昇马上截断了余皓的话头:“待会儿得去办点事,回头找你,你把没说完的发我手机上,打字发,别发语音,注意手机,你别理凯凯,无论说什么都别回他。”   余皓十分担心周昇,周昇却使劲摸了摸余皓的头,不发一语转身走了。傍晚余皓坐在寝室里,心情忐忑地等周昇的消息,傅立群也没回来。   余皓便开始编辑消息,把下午的事陆陆续续发给周昇,周昇却没有回复,直到七点半时,周昇才回了一句:   【懂了,傅立群在我这儿呢。】   余皓等到了周昇的消息,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爬上床去躺着,看周昇发的消息。   周昇拍了张照——在一家餐厅的包厢里,摆了两桌,周来春带着周昇,去动手打架的那几个寝室里头,挨个道歉,还送了他们一箱烟,又请参与动手打架的班上学生一起吃饭。   周昇:【待会儿给你打包吃的。】   余皓:【你先吃,别管了,我泡个面就行,晚上也不饿。】   余皓眉头深锁,打了几行字又删了,大意是陈烨凯的离职,有可能是林寻逼的,那段语音也是林寻偷录的,然而打着打着字,他突然整理出了模糊的思绪。就像周昇说的,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周昇:【揍雷洪波的事情,已经解决,但林寻现在非常不爽我,就是他让薛隆那SB,取消了我的自行车赛资格,薛隆礼拜一就给大赛组委会那边打电话,学院要通报批评我,让我在学生大会上朝林寻道歉,还禁止我再去参赛。我这儿买单了,回去和你细说。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你等我。】   余皓:【其实不用解释这么多,我知道你只是想帮他,不是为了咱们自己,也不是为了报答他。你只要说你想这么做,就可以了。】   周昇没有再回消息了,余皓翻了个身侧躺着,思绪中一片混沌,那段语音是林寻偷录的,也就是说陈烨凯并不知道这件事揭穿了,先前没有提过辞职,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林寻拿出那段录音,目的很明显,他想逼走陈烨凯!   刹那间,陈烨凯在昏迷的梁金敏病房前流泪的景象,闪过余皓的心头。而就在昨天晚上,陈烨凯带着手术刀,打算捅林寻的举动,是想为梁金敏报仇么?   报仇……想到这两个字,余皓顿时有点儿背脊发寒。不至于吧,林寻家暴梁金敏,陈烨凯想杀了他?为什么不报警,劝梁金敏离婚?   也许已经劝过了!余皓还记得在花房咖啡里,陈烨凯与梁金敏私下见面的一幕,再想到林寻拿出的录音……忽记起,他有许多事没有告诉周昇。于是马上再次朝周昇发了几段消息,看见周昇终于回了半小时前的最后一条。   【好吧,你懂我。】   周昇还没回来,余皓只觉今天过得很累很累,闭上眼,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   光芒闪烁,周昇的声音在耳畔轻轻说道:“余皓?”   余皓睁开两眼,发现自己站在宫殿群落外的高台上,周昇依旧穿着那身铠甲,怀疑地打量他。   梦境中的卫士们分列平台两侧,个个严阵以待,余皓装束依旧是那身修身的黑色执事礼服。   “回来啦?”余皓说。   “脸色怎么这么差?”周昇说,“饿了?都十一点了,见你睡着,就没喊你,傅立群也回来了,给你打包了吃的,要起来先填饱肚子么?”   “不不。”余皓马上说,“我总觉得……”   “我看完了你的微信。”周昇答道,“但信息还不全,跟我来。”   周昇跃下宫殿群落,落在另一座屋檐上,余皓便跟着跳了下去。   周昇撮指唇间,打了个唿哨,天际飞来一朵筋斗云。   “你怎么还能在我梦里召唤筋斗云?”余皓难以置信道。   周昇说:“你相信我可以,我当然就可以,上来吧。”   余皓踏上筋斗云,周昇升起,带着他不断上升,余皓说:“去哪儿?”   周昇:“去找那个最关键的线索。”   余皓:“飞这么高!会发生什么事?”   周昇飞向太阳,而太阳越来越近,余皓惊奇地发现,意识世界和现实有着奇妙的差别,这里悬挂在空中的太阳,居然是可以接近的!而且它距离大地并不远!随着周昇与余皓越来越近,那太阳也越来越大!   随着周昇不断上升,迎向天空中那轮炽日,余皓已经快要睁不开眼了,然而,他惊奇地发现,太阳竟出现金乌轮的形态!   “这……”   “前方到站。”周昇说,“将军梦境,请坐稳扶好……”   霎时间,周昇脚踏筋斗云,带着余皓,朝那轮太阳冲了进去!   两人冲过金乌轮时,说时迟那时快,周昇背后的盾牌,以及远处宫殿群落顶端出现的图腾,同时发生了一道共鸣般的大闪光!   紧接着,余皓身上光芒一闪,与周昇一起穿过了金乌轮!   余皓还来不及定睛细看,自己已来到了另一个梦境,下一刻,周昇驾驭筋斗云,落在了实地上。   一道宏伟的巨型石桥出现在面前,如同天堑,巨大的环状金轮喷发着日珥般的火焰,横亘在桥上。四周则是一片茫茫的云海。   “欢迎光临我的梦境世界。”周昇的声音道。   周昇的梦!   余皓以为他不会随便带自己进来,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突然!   周昇一过金乌轮,身上装束便幻化成一身奇怪的皮甲,犹如古罗马的角斗士般,赤着精壮胸膛,胸前斜斜系了道皮系带,连着护心镜,下身则是束腿的长裤,蹬一双漆黑的马靴。   余皓:“这是哪儿?”   “你是猪啊?!”周昇道,“不听人说话的?要解释几次?这是我的梦!”   余皓说:“我是说……”   “你是说什么?嗯?”周昇转身,面朝金乌轮,抬头端详金乌轮中央,与余皓世界的太阳截然不同,周昇的意识世界里,金乌轮的光芒柔和许多,却不暗淡。   金环中间,犹如水波般展开荡漾的屏幕,屏幕里呈现出余皓的意识世界——长城与宫殿群落。   这让余皓想起魔兽世界里,各大主城的传送门。   余皓:“这……”   周昇抬头看着那金乌环形成的传送门,仿佛在等待什么,说:“可以不要问长问短不?今天你还有用,我不想这么快把你踢出去,小狐狸。”   “不!”余皓怒吼道,“你一定要让我问个清楚!否则我死——不——瞑——目——!”   “而且我不是狐狸。”说完余皓又补充了一句,“别叫我狐狸。”   “问吧问吧。”周昇无奈了,又自言自语道,“那家伙还没睡,该不会失眠一整晚……你要问什么?你狡猾得要死,成天扮猪吃老虎,别以为我不知道。”   余皓艰难地整理思绪,抬起一只手指,无意识地划了个圈。   “问啊。”周昇走到一旁,跳了一步,坐在石桥的栏杆上。   余皓:“想想清楚,怎么问。”   周昇不以为意道:“不是都告诉了你?这东西让我得到了穿梭梦境的力量,你现在看见了?好奇心得到满足了没有?”   余皓:“可是……它不是你的吗?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意识世界里?还成了太阳?”   周昇道:“因为你的图腾吧?你把图腾给了我,我带着回来了我的梦里,变成了我意识世界的一部分,金乌轮就把你当作自己人,咱俩的梦境就互相连接上了。”   余皓:“你又怎么知道?”   周昇示意余皓看金乌轮,说:“‘门’的这边出现了你的世界的景象,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你的世界的太阳,变成了金乌轮,也出现了我的世界的景象。”   “施坭的梦境也会么?”   “不会啊。”周昇道,“你在想什么?逻辑!逻辑都喂狗了吗?你和施坭的区别就在于,她没有交给咱们她的图腾,而你把图腾的一部分给了我。所以你的世界才和我的世界连通了!”   余皓:“第二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周昇暴躁了:“这是我的梦!你到底要我说几次?!”   余皓:“你的梦不可能只有这么一小块吧!”   周昇:“下面还有啊!”   余皓朝下张望,周昇道:“别看!当心掉下去!”   石桥下,传来震天的喧嚷声,余皓往下看,透过云海,依稀能见大地上现出一个环形的巨大建筑,周昇马上揪着余皓衣领,把他拖回来。   “我想下去看看。”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周昇道。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余皓总觉得周昇有什么瞒着自己,说:“你就不请我在你梦里玩玩吗?”   “是的,不请。”周昇说,“和你不熟,不想让你在我心里到处逛。”   “哦,好吧。”余皓只得答道。   周昇马上改口道:“是没什么好看的,小爷,你饶了我吧。”   余皓突然一转身,跃上石桥栅栏,周昇顿时一声大喊,在空中一翻身,召唤出筋斗云,却慢了半拍,余皓已经抖开背后翅膀,“唰”一声贴着云海,飞走了。   周昇怒吼道:“余皓!你这个混账!我要揍死你!”   “来抓我啊——”余皓得意道。   余皓的猜测果然不错,他在施坭的意识世界里飞过,而周昇对这个印象十分深刻,于是到了周昇的梦里,他仍然保留了翅膀,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虽然飞起来了,他却没有穿过云海,贸然冲向地面看个究竟,仍然很守客人的分寸。   “回来!”周昇回到石桥上,喝道,“别皮!我要生气了!”   余皓在云海上飞来飞去,远远喊道:“你都把我的内心世界看光了,我看看你的怎么了!”   周昇:“给你三秒时间!三!”   余皓周围的云海开始发生变化,白云化作乌云滚滚聚拢,其中雷电翻腾,仿佛有什么怪物正咆哮着呼之欲出。   “二!”周昇左手食中二指朝向天际,一道闪电迸发,疾射向天空!   余皓吓了一跳,只见云层中的庞然大物仿佛得到感应,跃出一条咆哮的西方龙,嘶吼着朝他冲来!展开翅膀一拍,两爪朝向余皓,要将他牢牢抓住!   “一!”周昇吼道。   西方龙刹那冲向余皓,余皓身周却嗡地绽放出一道白光,如保护罩般反弹,砰然弹开了一条堪比山峦的巨龙!   余皓:“怎么回事?”   悬浮在云海上空的周昇仿佛意识到什么,也傻眼了。就在两人还未回过神时,那西方龙又一声咆哮,冲向余皓,用爪子打算将余皓抓住带回石桥上,然而余皓身上又是一道白光绽放,“嗡”的一声,将那西方龙弹得直飞出去。   西方龙一声哀嚎,扑打翅膀跑了。   余皓:“……”   余皓转头看看周昇,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喊道:“你……周昇!你的怪物抓不住我!”   周昇站在石桥上,不说话了。   余皓飞来飞去,说:“耶!你拿我没办法!”   周昇:“……”   余皓飞了一会儿,本想逗下周昇,见他不说话怕他生气,只得又飞了回来。   “下次再也不带你进我梦里了。”周昇冷冷道。   “我错了。”余皓忙道,“问题还没问完呢。”   “我生气了!”   周昇彻底抓狂了。   余皓只是看着周昇笑,周昇道:“笑?还笑?!”   余皓突然说:“我好高兴啊,周昇,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周昇:“……”   周昇一手扶额,受到了沉重打击,走到一旁,余皓说:“你告诉过我,你在你爸的梦境里,有一道光环保护着你,对吗?我在你梦也有守护光环,所以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你是我儿子!”周昇怒道,“余皓!还让你做什么都行呢?现在就让你给我滚回去!”   周昇抬起一手,背后金乌轮顿时仿佛得到感应,绽放出万道金焰,射向周昇的手,随着他一招轰向余皓。   “别!“余皓马上道,下意识地抬起手招架,金乌轮的光火轰向余皓的刹那,砰然一声,又被保护罩挡开,飞向四面八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昇:“……”   余皓:“……”   周昇连最后一招也失灵了,余皓刹那明白了一件事——在周昇的意识里,也许留下了一个至为坚固的信念: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伤害自己。 第41章 日珥   周昇:“你……你给我穿过金乌轮, 回你自己的梦里去。”   余皓:“我真不闹了, 接下来咱们得做什么?去凯凯的梦里吗?”   周昇黑着脸道:“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也不想和你说话。”   余皓:“我再也不问了。”   周昇一肚子火, 跳到栏杆上坐着, 像只满腹牢骚的大猴子, 余皓刚走过去,周昇全身一阵“铮铮铮”的乱响。铁铠覆盖上来, 包裹了他的全身, 罩帽头盔挡面栅落下,“铿”的一声令他变回了铁甲将军的模样。   余皓只得到栅栏上去也安静地坐着。   “将军。”余皓突然想起一件事。   “闭嘴。”铁甲里的周昇冷冷道。   余皓说:“一个现实里的问题, 和这儿无关, 我突然想起来的。”   将军不搭理余皓, 余皓说:“自行车赛的海报背后,写的什么?你要带我去澳大利亚?”   那大铁人不说话,余皓只得四处看了眼,云层翻涌, 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刚好有朵远, 余皓心念一动,那团云便朝他靠拢, 并分出一部分,聚集为一个雪球般的云球。   余皓:“……”   “不要乱动我的云!”周昇推起覆面头盔, 一脸狂躁地说道。   余皓只好虚虚推了下, 那团云便识趣地慢慢飘走了。   金乌轮中幻化出珍珠膜光般的绚烂光泽,投射在将军银白的铠甲上, 令他也变得五颜六色,像个外星人般。   余皓一时无话,抬头望向金乌轮,金乌轮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开始呈现出变幻莫测的景象,内里出现山峦、河流,以及高楼大厦等建筑。余皓不自觉地下来,走近金乌轮。   金乌轮炽烈的光珥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光度增强,余皓的身影在金乌轮前显得十分渺小,而越是靠近金乌轮,他就越感觉到这庞然大物予以他的压迫感。你从何处来?你有什么使命?这巨大的史前的存在,犹如一个隐藏了无数秘密的神圣图腾,照耀着他的灵魂。   铠甲声响,周昇跟在余皓身后。   “别穿过去。”周昇严肃地说,“否则进错了梦,我不一定能找到你。”   余皓道:“这又是什么?”   金乌轮四周光珥发散,再聚合,倏然间成为一道火焰的洪流,射向余皓!   “别动。”周昇制止了余皓的反应,紧张地抬头望向金乌轮。那场面相当瑰丽壮观,整个金乌轮上所有的光焰犹如有生命般,全部射向余皓,汇聚在他的手中!   余皓抬起右手,手上汇集起一道光焰。   “它在认识你。”周昇紧张地说,“别抵抗它,我最开始认识它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就在那光焰覆盖余皓全身时,余皓体会到了周昇所告诉他的“金乌轮在朝你说话”的感受!无数信息海量涌入他的脑海,意识世界的碎片,金乌轮的力量,精神能量聚集而成的武器、图腾……   轰然作响,光火消失,余皓被强行注入了许多信息,但努力回想起来,又觉得空落落的,竟是想不起细节。   “它告诉你什么了?”周昇紧张地问。   “我不知道。”余皓皱眉道,“我仿佛知道了许多,可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好像……它拥有着……和意识世界相关的许多功能,我觉得它有点像一个精密的机器?”   周昇道:“和我一样,没关系,到了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余皓隐约明白到金乌轮输入给他的,应当是某种驭使精神世界规则的知识与记忆,就像语言学般,临时让他去回忆,反而想不起来多少,但到了该说时,就会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比如说……怎么用我的能力来启动它。”   余皓抬起手,指向金乌轮,刹那火焰化作一枚流星般的飞弹,射向环状的金乌轮中央!这举动就像激活了某个程序,金乌轮中央的流动屏幕发出一声巨响,一道银光朝着全轮幻化扩散!   屏幕也随之呈现出了新的画面,余皓震惊了。   “对,这就代表,有人梦见你了。”周昇说。   他俩一起抬头,望向金乌轮中,圆形的大屏幕。   屏幕中出现了开车的画面,视角如同有人开着车,行驶在高速路上,车头香水的摆设,正是陈烨凯的车,也是林寻与梁金敏出车祸时的那辆宝马!   “第一个梦见你的就是他。”周昇看了一眼余皓。   “只有梦见的时候,金乌轮上才会出现景象?”余皓说。   “理论上是这样。”周昇说,“具体的原理我还不大清楚。”   余皓根据这点,脑中出现了推断的画面,去烧炭那天,周昇入睡后,在金乌轮中看见了于长城上徘徊的余皓,于是跨过金乌轮,抓住了他的手。   进入施坭梦中时,周昇在这金乌轮上,则看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海怪。   “懂了。”余皓说,“所以现在,我们能进入陈老师的梦里。”   周昇说:“没错,要进去试试看么?暂时看来他还没有梦见过我,但一定梦见过你,所以只有你能带我进去。”   余皓答道:“目标是什么?”   周昇说:“把他叫回来,如果可能的话……”   旋即,金乌轮上再度呈现出一幕画面:天空阴云密布,雷霆大作,如黑暗末世,茂密的森林里,大火正在熊熊燃烧。   周昇:“……”   余皓:“……”   周昇:“看来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啊,这都烧起来了。”   余皓:“烧起来代表什么?”   周昇:“煎熬吧?我猜的……进去看看?你觉得在他的梦里,你会有守护光环么?”   余皓:“我不知道,我会出现在他的避风港里吗?”   周昇:“有这个可能,在他的梦里,你本来是个NPC,而现在本人进去了,就会取代NPC,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希望是避风港,沾你的光。”   周昇一身铠甲如变形金刚般唰拉拉全部消除退去,他伸出手,与余皓牵在一起。余皓十分紧张,伸出手去试那传送门,手指一碰上去,光屏瞬间发生了变化,开始荡漾。   周昇不由分说,另一手按着余皓肩膀,俩人直接冲了进去。   “啊——!”   余皓不是第一次进入除周昇之外的梦里,但这次整个过程太过分明,瞬间一声大喊,然则手上一松,周昇不见了!   余皓朝前冲了几步,只觉天翻地覆,下意识地回头喊道:“周昇!”   下一刻,一阵狂风卷来,余皓下意识地抓住身边任何能抓的,抱住了一根绳索。而他的身体,在万丈高空之上,随之悬荡了起来,划出一个圈。四面烟雾缭绕,余皓尝试着展开翅膀,翅膀却没有出现!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力量,只得牢牢抱住身前的一根粗绳,于空中不断翻腾。   “将军——!”余皓大喊道,飓风里却没有丝毫应答,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自己所在之处,是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吊桥!   天青山的吊桥……   吊桥两端,俱通往重重的迷雾,四周雷霆大作,闪电劈下山头,引起烈火,余皓在烟里猛烈地咳嗽起来,尝试在吊桥上站稳,那吊桥却如同秋千般,在空中三百六十度地开始大回旋,一圈,一圈。   余皓:“这他妈是跳绳啊啊啊啊——!”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昇不知道去了哪儿,会不会是穿过金乌轮的一刹那被传送走了?余皓被转得要吐了,但在梦境里吐不出来,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当即抓住吊桥两边,趁着吊桥一荡,朝前开始狂奔。   什么恐高都是假的!生死一瞬,余皓再也不怕这吊桥了,借着离心力的支撑,从头狂奔到尾,大喊着跑向吊桥的尽头。   烟雾散尽,吊桥的尽头,是一根毫无落脚之地,光秃秃的石柱!   余皓:“……”   余皓下意识猛地一转身,朝着吊桥的另一端冲去,天旋地转,破开烟雾后,面前则出现了一座光秃秃的孤山,孤山峰顶似曾经有过一座残破的建筑物,已被闪电劈成碎片。   一座孤山,一根石柱,就这么光秃秃地屹立于万丈深渊中,如同跳大绳般,中间往复旋转着一道仅供一人穿行的吊桥!   余皓傻了,吼道:“陈老师!你这是想整死我吗?!”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蓦然劈中远处孤山,孤山连着废墟开始崩塌,余皓又大喊一声,已逃无可逃,转身跑向完好的石柱一侧。   维系吊桥的上百米高的石柱在狂风中开始瓦解,吊桥以缓慢速度崩毁,余皓在断木上疯狂奔跑,脑海中一片空白,吊桥越崩越快,已到余皓脚下,余皓怀疑自己几乎创造了短跑记录,快可以和周昇赛跑了!   下一刻,变故再生,原本该是石柱的另一头,突然出现了山道!   太好了!余皓在吊桥最终崩毁的十米外飞身一跃,踏上空中断裂的木板。   一步,两步,三步——余皓成功地抓住坠落的绳索,背后一声巨响,整座吊桥坠向万丈深渊,余皓抓着那绳索,不住喘息,眼里充满惊惧地被吊在了悬崖边上。   他在陈烨凯的心里,原本该有的位置是什么地方,进来时自己就会取代NPC,站在该处。   也就是说,原本在陈烨凯的心里,自己一直站在天青山的吊桥上?!这又是什么梗啊?!为什么跑了一个来回,景象就会发生变化,出现通道?!余皓惊魂犹定,爬上悬崖,面前是下山的通路,突然想起那天陈烨凯通过吊桥后,朝自己说的一句话。   “再走个来回?”   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余皓缓了一会儿,在山道上喊道:“将军!”   穿过金乌门的刹那,周昇就消失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周昇在别人的梦里拥有随时离开的“法力”,只要他说晚安,自己就会在现实里醒来,这下跑不掉了。   但只要注意安全,等陈烨凯自然醒转,他们也会被弹出梦境去,余皓逐渐镇定下来,来到另一处悬崖边上,朝下眺望。   只见山下全是森林,犹如热带雨林,天青山的一部分,位于这森林的边界。至于另一头……则是黑暗的迷雾,迷雾正越过山头,不断侵入陈烨凯的意识世界。   热带雨林上空到处都是闪电,密布的雨林中,许多地方已经起火,正熊熊燃烧,黑烟升上天空,汇入乌云,与山外的黑暗迷雾汇聚,成为入侵世界的黑暗的一部分。   余皓首先要判断意识世界的中心在哪里,根据黑暗迷雾侵袭的方向,靠近雨林深处,又有一圈山峦群,想必就是中心点,图腾应当会在那里。   但陈烨凯被放逐的自我意识,又在哪里?有两个可能,一是像从前的自己,被放逐到了长城尽头,与潜意识的边界上。但那是一种极端情况,即:梦境的主人想自杀。   施坭,则存在于避风港中。余皓经过短暂的思考,判断陈烨凯应当不会在天青山一带徘徊,于是果断选择下山,进入雨林。   同时他还得想办法与周昇联系,但这不急,等陈烨凯醒了,他们回到现实,还有沟通的机会,周昇对意识世界规则的熟悉,远在自己之上,也不是陈烨凯特别在意的人,应当不会遭遇太大的危险。   山路的走向相当奇怪,栈道如迷宫般拐来拐去,与现实世界里的天青山截然不同,出口则到处笼罩着浓烟。   余皓四处看看,尝试着召唤自己的武器,把晾衣叉召唤出来了,却没有法力,他只得收起晾衣叉,脱下衣服,罩在口鼻上冲过去。   这件上衣,赫然是陈烨凯曾经借给自己的那件白衬衫!   “是它啊……”余皓脱下衣服,打着赤膊,这时候开始审视自己的衣着,他光裸着白皙的上半身,下身穿一条黑西裤,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黑皮鞋,余皓对自己的第一个印象是——   我怎么好像鸭子!不管了,先冲过去再说!   余皓把衬衣蒙在口鼻上,觑准风向调转时,几下助跑,冲过着火的出山口区域。面前全是浓烟,四面飞灰飘扬,余皓穿过浓烟的瞬间,侧旁刹那一声咆哮!一只着火的动物朝余皓扑了上来!   余皓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赤裸的肩背顿时被抓得鲜血淋漓。   余皓一声痛喊,尚未看清楚碰上了什么怪物,就地一打滚,抓住衣服屏息,起身就跑,冲出了山口。   背后着火的动物纵声嘶吼,狂奔而来,余皓一回头,只见那动物竟是只面目狰狞、腐烂的美洲豹!正如长城上的尸狼般,散发着黑气,全身犹如被柏油与沥青覆盖,正在燃烧! 第42章 雨林   “这是什么?”余皓自言自语道。   更多的怪物发现了他, 前赴后继, 从火海中燃烧着冲出!全是美洲豹!余皓转过身,背后是雨林间的蓟叶地, 面前则是越来越多的腐烂着火的怪物。余皓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山脉区, 进入雨林地带, 并看清了这一带的全貌。   余皓的双眼被烟熏得发红掉泪,熊熊燃烧的沥青美洲豹则在空地上集结, 呈现出包围之势, 余皓慢慢后退,说:“Easy, easy……”   黑色的美洲豹在烈火中焚烧, 仿佛极为痛苦, 旋即余皓似乎听见远处的一声哨响。   “周昇?”余皓警觉转头。   然则下一刻,美洲豹群得到了命令,朝余皓扑了上来!   余皓大喊一声,转身拔腿就跑, 狂奔进了雨林中, 余皓一手抓着衣服,边跑边怒吼道:“陈烨凯!你这梦里究竟都是什么鬼啊啊啊——!”   余皓刚冲进蓟叶林地, 背后的腐烂美洲豹群已距离他不到三米,火星几乎已溅到了余皓头上, 余皓马上就地一滚, 躲进一蓬巨大的蓟叶下,翻身跃起, 深一脚浅一脚,在雨林内狂奔。   刹那间,四只着火的美洲豹已弹跳过余皓头顶,在余皓身前的树上一借力,转身当头扑下!余皓刹那又一个急刹,背后则是更多的美洲豹冲了上来。   余皓再无路可逃,抬手挡头,四只美洲豹封锁了他的去路,于空中飞跃——   余皓:“……”   “哦——欧欧欧欧——”   周昇的声音嘹亮响起,紧接着砰砰砰砰四声,空中的美洲豹顿时中枪翻滚,余皓平地被抱了起来,腾飞出去!   “抓紧!”周昇吼道。   谢天谢地周昇终于出现了……余皓道:“你去哪儿了!”   周昇手抓藤条,一身越野军服,背着一面盾牌,被余皓一喊顿时耳朵嗡嗡作响,叫苦道:“别吼,耳朵要聋了……怎么这么多!抓住那根藤!换手!把脚抬起来!”   下一刻,余皓下意识伸手,抓住一根坚韧藤条,周昇在空中反手将一把枪别在后腰上,飞扑,踏上余皓膝盖一跃,拔高少许,再将余皓的腰顺手一抱,喊道:“松手!跳!”   余皓:“……”   余皓在那短短顷刻已不知经过了几棵树,全听周昇的号令,条件反射般行动,两人弃了藤条,跃上一根树杈,在树杈上一弹,再次飞了出去。   茂密的热带雨林间出现了一处断崖,两人借着树杈弹力跃上断崖,断崖上停着一辆还发动着的吉普车,周昇又道:“上车!”说着连揪带抱,把余皓弄上车去,自己坐上驾驶位,挂挡,踩油门,同时转身。   余皓从后座上一转头,只见又有两只熊熊燃烧的美洲豹扑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周昇猛地一倒车,吉普车在追兵身上一撞,将它们撞飞出去,掉下断崖,紧接着他再换挡,油门踩到底,轮胎飞速打滑,如箭矢般射进了雨林里!   “到前面来。”周昇道。   余皓爬到吉普车副驾驶位上,拉安全带扣上,不住回头看,美洲豹速度竟是丝毫不逊于吉普车速,余十来只,纷纷冲上,周昇抬起盾牌格挡,将美洲豹揍得翻出车去。   “拿枪打!”周昇把车越开越快,“后座有手枪!”   余皓:“我不会用枪……”   周昇:“那你来开车!”   余皓:“我也不会开车……”   周昇:“……”   周昇只得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回头开枪,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余皓抓了枪,朝车后一阵乱开,打在顶杠上子弹乱飞,周昇忙道:“别别!你还是别管了!你看路吧!”   周昇剧烈颠簸中,两三枪就能解决一只美洲豹,余皓大声道:“有树!左转——!”   周昇猛打方向盘,两人大喊,吉普车撞在树上,美洲豹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朝向余皓,余皓蓦然掏枪,朝着它的脑袋开了一枪。   巨响声中,黑色的沥青溅得后座到处都是,余皓道:“我打中了!”   “就这样!”周昇道,“当射击游戏玩!”   周昇再倒车,驾驶吉普车,驰上满是泥泞的林间道路,身后的美洲豹终于渐渐地不追了,余皓心有余悸,与周昇对视,周昇不住看侧倒后镜,确认是否安全,吉普车驰过一条溪流,开上对面的烂泥路,再转上满是岩石,磕磕碰碰的高地。   “没事了吧?”余皓说。   “暂时安全。”周昇道,“奇怪,还没死光,怎么就不追了?”   余皓失去了全身的力量,瘫在副驾位上,周昇这才说:“你上哪儿去了?!”   余皓筋疲力尽地摆了摆手。   周昇:“没在避风港里?”   余皓摆手。   周昇:“你的光环呢?”   余皓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吼一声:“闭——嘴——啊!”   余皓竭力翻身,揪住周昇一顿猛摇,周昇大喊道:“别晃!要掉下去了!”   吉普车歪歪扭扭地在高地上行驶,余皓松开抓着周昇衣领的手,心想他这身越野军服还挺帅……居然还有贝雷帽。   “衣服哪儿来的?”余皓问。   周昇拿起车前的墨镜戴上,答道:“路上捡的,帅吧,啊?”   余皓:“这大阴天的你戴墨镜给谁看啊!”   周昇一进来,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雨林空地,他四处寻找余皓下落,无意中发现了一座空的三层楼房。楼房相当陈旧,像没人管的小旅馆。旅馆前面还停着一辆吉普车,他在旅馆里搜索了下,每个房间里的摆设都一模一样,桌上都有把手枪,于是把手枪搜集到一起,去前台找袋子,找到一套越野军服,随手穿上。   “喏。”周昇示意余皓看,后座扔着个布袋,里面全是一模一样的枪。   余皓:“你怎么知道我在雨林里?”   周昇:“我开车出来转悠两圈,发现远处那山怎么越看越像咱们上回去春游的地方……”   余皓:“啊!”   于是周昇怀疑,余皓如果不是陈烨凯的避风港主人,想必就在天青山上,甚至说,避风港也在天青山。   “所以你就开车过来了。”余皓说,“在天青山脚找到了我。”   “不错。”周昇说,“还好还好,只差一点,下回你千万别乱走了,就在原地等我。”   余皓不敢告诉周昇,在碰上美洲豹群前,那座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吊桥更恐怖,免得他又白后怕一场,只得“嗯”了声,突然想起,自己背后还被美洲豹抓伤了,刚一侧过身,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奇怪。”余皓喃喃道。   “怎么?”周昇放慢车速,侧头看余皓。   余皓:“你看我背上。”   余皓从山上下来就打着赤膊,侧过肩背,让周昇看,自言自语道:“怎么没了?”   周昇:“……”   余皓那白皙的肩背,瘦得十分性感,周昇嘴角抽搐道:“哦,你能不能把衣服先穿上?这是想色诱我吗?”   余皓反手去摸,背上伤痕真的没了。   “我被怪……我不小心蹭了点伤。”余皓说,“居然愈合了!”   周昇一踩油门,停车,手指摸了下余皓的肩背,说:“哪儿?怎么蹭的?”   余皓顿时有点不自在,周昇也有点不自在,这个动作十分暧昧,在余皓的记忆里,周昇几乎没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先把衣服穿上。”周昇回过神道,接过余皓的衬衣抖开,余皓把手伸进袖里,白衬衣已脏得没法看了。   “伤口会自动愈合……”   余皓拉开吉普车内座前盖,找到一把瑞士军刀,弹开,周昇马上道:“别!”   余皓只是在手指上轻轻一割,血液渗出,伤口却飞快地愈合了。   “你看?”   “那也不能割自己!”周昇怒道,紧接着把军刀没收了。   “所以我在他的印象里,是可以‘自愈’?”   “唔。”周昇不满地说,“凯凯认为你无论受到什么伤,都会自己好起来。”   余皓仿佛明白了什么,周昇又说:“到了,下车看看去。”   周昇与余皓下车,摔上车门,余皓面朝高地上一座三层的、隐藏在树林中的小楼,说:“这又是哪儿?”   “他的意识世界太大了。”周昇说,“我一路开车过去找你,看见远处还有杂七杂八的奇怪雕像,有些树杈上,还挂着画。”   余皓说:“凯凯应该去过许多地方,可他人呢?”   周昇说:“先不着急找他,以现实里的时间算,他应该快醒了,你先帮我看点别的。”   两人来到那建筑前,建筑外挂了一块牌。   周昇:“什么意思?翻译一下?”   “Comenzó a Final。这是西班牙语。”余皓正好这学期选修了西班牙语,大致能认出来。   周昇:“final是最后的意思对吧?”   余皓:“final在英语与西班牙语里语义相同,这家旅馆的名字叫‘开始与终结’。”   周昇与余皓经过旅馆前台:这是一家典型的南美小旅馆,一楼前台外的厅里,吊扇仍在转,虽然意识世界中不该有电,但此处一切规律根据主人对现实的认知而形成,余皓已经不奇怪了。   “你见到NPC了吗?”   “没有。”周昇说,“一个也没有,这个梦里,不存在NPC,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余皓说:“被怪物们拖走了?”   周昇摊手道:“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能性不大,上楼。”   到了二楼,余皓推开房门,简单的房间里贴有几张过时的电影海报,房内有一张凌乱的床、一张书桌,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周昇指了指桌上:“枪是在这儿找到的。”   余皓总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一股不祥的气息。   “这代表什么?”余皓说。   “注意地上,桌上。”周昇答道。   地上有点脏,但书桌前的一块区域,以及桌子上,却擦得很干净。   余皓说:“我不明白。”   周昇答道:“注意梦境世界里的存在物,与现实的联系都相当紧密,咱们想找到这里的凯凯,就得想清楚,见过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余皓道:“你都想不明白,我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那可不一定。”周昇随口道,“你对他的了解一定比我多。你去过他家,宿舍里是这样的么?”   “不是。”余皓在床上躺了下来,说,“很明显,这是他曾经住过的旅馆。”   周昇说:“这是他的意识世界里,唯一的一座现代建筑物,余皓,我总觉得这个房间对他来说印象非常深刻。”   余皓想了想,说:“旅馆的房间虽然大同小异,但不会每个房间都呈现得一模一样,而且就连床单的凌乱角度、枪的摆放位置都一样。”   “嗯。”周昇意味深长地说,“所以他住过这个房间。”   余皓实在很头疼,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也许还有逻辑可言,但这是意识世界,主人的心意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周昇说:“我对他不像你这么熟……”   “他去过伊瓜苏大瀑布。”余皓说,“也来过南美,这个我是知道的。”   “哦?”周昇问,“他告诉你的?”   余皓顿时怔住,想了想,他一直没把陈烨凯的秘密告诉周昇,正犹豫要不要说时,周昇却敏锐地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点:   “他一个人去的?”   余皓没作声,周昇马上打了个响指,说:“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你?”余皓哭笑不得道。   周昇说:“这件衣服,是他借给你穿的吧?”   余皓“嗯”了声,周昇手指拈着余皓的衣服,说:“这不是件新衣服,不大像他的穿衣风格。”   “我自己无意中选的。”余皓说,“这与这座旅馆又有什么关系?”   周昇又说:“这里对他来说,是记忆中非常深刻的地方,他和他男朋友去过伊瓜苏瀑布,对不对?在南美洲旅游的时候,他们住过这间旅馆。”   余皓:“……”   “联系到放在这里的这把枪。”周昇说,“你想,发生了什么?”   “这不可能!”余皓脱口而出道,“你觉得他在这儿杀了他男朋友?我不信!不会!”   周昇顿时炸了,说:“你有病吧!谁会这么想啊!”   余皓:“……”   周昇道:“想想那段录音,录音!林寻的录音!”   刹那间如同一道闪电,贯穿了余皓混沌的思海。   “……就是他,看见他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在轮回里,再次认识了一个像龙生这样的孩子……”   “龙生在这里自杀了!”余皓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昇淡定答道:“答对了,而且,用的就是这把枪。”   周昇也躺了上床,余皓喃喃道:“难怪……我懂了。”   余皓想起了自己烧炭的第二天,去学院时,看见陈烨凯在网上查询的关于危机干预的资料……那张照片上,站在伊瓜苏瀑布前,略带忧郁的少年,少年的名字叫“龙生”。   陈烨凯曾经与龙生相爱,他们一起去过伊瓜苏瀑布,也许还去了南美洲与中美洲的地方,住过这家旅馆。   “可是旅游到一半。”余皓道,“为什么要……自杀呢?他就没发现么?”   “这儿的名字不是叫‘开始与终结’么?”周昇说,“就是他在意识世界里,给这座旅店的代称,既是开始,又是终结。他们的感情在这里开始,最后龙生也自己回了这儿,自杀了。”   余皓:“……” 第43章 龙生   周昇说:“那么这么一来, 他内心的痛苦, 就能猜出个大概了。起来,咱们到天台上去。”   周昇伸手给余皓, 他戴着黑色的露指手套, 有力地把余皓拉了起来。沿三楼的楼梯上了旅馆天台。从这里能眺望到雨林的大部分地方, 余皓看清了,雨林中心, 昏暗的天空下, 有一个巨大的瀑布。   瀑布的另一边,则是一块被包围起来的区域, 似乎是个石头城。   “那是一座南美的什么金字塔。”周昇怀疑地说, “也许也是他们旅游过的一个景点, 我对这些不熟。你再看这个意识世界,感觉到了什么?”   余皓站在漆黑的天幕下,阴云形成了重压,四面八方都在起火, 天空以频繁的方式降下天火神罚, 森林多处起火,正在闪电中燃烧。   “它在崩溃。”这是余皓的第一感觉,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闪电?我记得施坭的梦境里也出现过。”   周昇说:“闪电了代表主人的愤怒,他在摧毁自己的意识世界, 那些闪电, 是凯凯情绪的释放。”   余皓道:“他在毁掉自己的这个世界?”   周昇平静地说:“对,这就是关键了。”   余皓蓦然转头, 望向周昇,周昇眺望远处,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快要失控了。”   余皓想起追逐自己的、浑身裹满沥青的美洲豹,喃喃道:“所以这些火,是他自己放的!他想烧死这里的怪物!他到底在哪儿?”   周昇说:“这里太大了,他只要朝森林里一躲,谁也找不着,只能让他自己出来。你确定,你出现的时候,真的不在他的避风港里么?”   余皓答道:“我非常确定!不可能有人把那座吊桥拿来当作避风港!”   “附近呢?”周昇说。   余皓眯起双眼,周昇又说:“理论上,避风港也是可以自我摧毁的。”   余皓:“什么?!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个!”   周昇冷静地说:“假设一个人,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不再寻求庇护,割舍掉唯一的避风港,那么这个地方,就会在意识世界里暂时隐去,或者被摧毁,是这个道理吧?”   余皓瞬间想起了自己跑过吊桥时,看见的那座废墟。   “你得想办法帮他把避风港重新建起来,再把他叫到避风港里去等着。”周昇说,“否则就勾起他的回忆,让他回到这家旅馆里来,只有他自己出现了,咱们才能找到这家伙……余皓,他快醒了。”   四周的景物开始虚化,远方山峦逐渐扭曲,就像雾一般地消失在空中,这是余皓第一次看见梦醒的整个过程。从潜意识边界处朝中心点,整个世界飞快消失。   进入雨林世界的时间非常短暂,也许是因为陈烨凯失眠了很久,直到快天亮时才入睡,而余皓与周昇,也在金乌轮旁等了不少时候。   这导致他们没有多长时间,寻找留在梦里的陈烨凯的下落。   “好了吗?”周昇抬起手,手中焕发出金光,说,“准备起床吃早饭了。”   “被主人弹出来的话会怎么样?”余皓问。   “不会怎么样。”周昇说,“醒来以后会头疼,有睡到一半突然被吵醒的感觉。”   难怪周昇总是趴桌上睡觉,余皓突然又注意到了雨林中的一阵噪音,说:“那是什么?”   周昇一转头,发现了不妥。   热带雨林的隐蔽处,传来沉闷的脚步声,沿途树木纷纷倒塌,仿佛被清出一条路。   “朝咱们来的。”余皓道。   “像个大东西。”周昇说,“速度越来越快了,不过现在还不用怕它。”   那藏身于雨林中的庞然大物行进路径非常明确,径直朝向两人容身的小旅馆,周昇说:“下次进来时,做好战斗准备,现实里就靠你了!”   与此同时,不断消失的梦境世界扩散到两人站立之地,余皓与周昇“嗡”一声同时消失,天空、大地、雨林、伊瓜苏大瀑布,尽数蒸发,如同宇宙坍缩般收成一个小点一闪——   ——陈烨凯从梦中醒来。   他吁了口气,四周尽是凌乱的已封箱的纸箱与满地灰尘。他安静地躺着,茫然地望向天花板,翻了个身,蜷缩在沙发上。无数过往不知为何,于这一夜中走马灯般地在梦境里闪过。   脏乱的小旅馆、赤着的身躯、少年白皙的肌肤、纠缠在一起的肉体,以及粗重的喘息。那一天下午对陈烨凯说来,印象最深刻的,是龙生红润的唇与洁白的齿,以及他身体温暖的刺激感觉。   他们的汗水快浸湿了床单,窗外透过茂密树叶与暗色窗帘后,流泻而入的阳光照在他赤着的背脊上,刺眼得像个梦。   他们曾那么相爱过,相爱得令陈烨凯恍惚间失去了外面的整个世界,那年他二十一岁,他第一次尝试与十九岁的少年做爱,这也是他生命里的第一次。龙生看着他时,就像在看着只属于他的一轮炽日。   陈烨凯也控制过自己,压抑过自己,想把那不合理的感情筑个堤坝拦起来,但它最后崩毁了,崩毁的瞬间就像伊瓜苏瀑布一般,从四面八方呼啸着轰然冲下,释放了他的所有情感,陈烨凯疯狂地干着他,就像在龙生体内迸发的刹那,他甚至不相信自己心里能容下这么激烈、这么浩瀚的爱,直到当下,那汹涌的感情,仍然触手可及。   “你喜欢我什么?”陈烨凯也问过龙生。   龙生想了很久,最后用一句西班牙语,认真地回答了他,后来陈烨凯去问了几个人,每个人听到的反应全是一样的,笑得捧腹并拒绝回答。   后来一名中国留学生笑着回答了他,那句俚语在西班牙语里有好几个含义,但他确定龙生的意思翻译成中文,是:“器大活好。”陈烨凯顿时满脸通红。   在失去了龙生的四年后想起往事,这一切就像还发生在昨天,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就连窗帘后的阳光照耀在他赤着的背脊上的感觉,混合着汗水的亲吻,依旧真实无比。   门铃响了两声。   “来了。”陈烨凯低声说。   门铃再响。   “来了!”   陈烨凯疲惫不堪地答道,拿起沙发旁的水杯,把残余的水一饮而尽,前去开门,几名快递员等在门口,将他的纸箱抱下楼去,递过单子,让他签字。   陈烨凯在门前站了一会儿。   正要关门时,一只手撑住了门框,再缓缓推开门,现出余皓苍白而不安的脸。   “早。”余皓说。   “早。”陈烨凯低声道,从余皓的表情上,意识到自己今天状态有点差,忙用手抹了把脸,转身去洗漱。   余皓不请自来,到一旁去拉开窗帘,“哗啦”一声,刺眼的阳光照进了空空荡荡的宿舍里。   余皓拉开了所有的窗帘,阳光灼烧着陈烨凯的灵魂,他以手抵挡,逐渐适应了晚春的煦暖太阳。低头洗漱后,陈烨凯拧开热水,躬身在洗手池前洗头,热水淌过他的耳朵,流进他的眼里,他伸手抓了几下,余皓递给他毛巾。   “谢谢。”陈烨凯把护照装进背包里。   余皓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   “吃过早饭了么?”陈烨凯说。   余皓没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陈烨凯。   陈烨凯答道:“喝点什么?”旋即意识到,说:“咖啡机已经寄走了。”   余皓打量这空了的宿舍,他与陈烨凯分坐于餐桌的两侧,空空荡荡的世界里,只有阳光,而陈烨凯始终没有看余皓,只盯着桌面出神。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余皓突然道。   陈烨凯答道:“十二点五十的飞机,我想到九点半,再找你出来,告个别,是你来早了。”   余皓:“要是我有课呢?”   陈烨凯:“你今天一整天都没课。”   余皓:“万一我出去了呢?”   陈烨凯:“你不会离开学校,你今天一整天,都会注意手机,等我的消息。”   简单的对话后,两人又静了下来。陈烨凯有点伤感地笑道:“那天晚上,真的谢谢你。”   余皓忍不住打趣他:“不客气,这桌布挺好看的。”毕竟今天两人一见面,光看着桌布发呆。   陈烨凯知道余皓意思,闻言笑了起来,他眉眼清俊,笑容很有感染力,还有着很浅的酒窝。哪怕余皓对他没有动心的感觉,也觉得这么看一个帅哥很快乐。如果自己有个这样的哥哥,应该是很值得自豪的事吧。   两人一起看着餐桌上的桌布,陈烨凯说:“本领高明的人,就像魔术师,抓着桌布,干净利落地一扯,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桌布却没了。”   “是说谈恋爱么?”余皓说。   “一段人生,一段记忆,都是如此吧。”陈烨凯终于正视余皓,说,“余皓。”   “世界远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广阔,离开校园,进入社会后,我相信你会遇见喜欢你、你也喜欢的人。这条路很难,但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自己折磨自己。”   余皓心脏怦怦跳了起来,他知道陈烨凯一定看出自己喜欢周昇了。   “陈老师。”余皓望向陈烨凯,“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辞职?能告诉我真相吗?”   陈烨凯短暂的沉默后,答道:“因为这一生里,有太多我无力改变的事。让我渐渐意识到,不是换个环境,一切就可以从头开始。”   “譬如说呢?”余皓说,并极力按捺下周昇让他询问的,关于梁金敏事件的真相。   陈烨凯说:“譬如说中川龙生,你听过这个名字吧?”   余皓:“!!!”   余皓没想到陈烨凯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个问题,当即紧张起来,陈烨凯却笑着说:“没关系,瞒不住的,你是不是,在网上搜了我?”   余皓一脸茫然,说:“没有啊。”   这下轮到陈烨凯有点意外了。   余皓最担心的,还不完全在于龙生,而是陈烨凯那天夜里拿着手术刀的过激举动,但陈烨凯明显不想再提,而陷于这样的精神状态中,是相当危险的。   “真没有?”   余皓回忆过去,说:“有,想起来了,搜过,但只搜到你的英文名叫Nikcy,以前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华人校草。”   “好几年前了。”陈烨凯答道,“那是我还在读本科的时候。”   “别的真没有。”余皓摸出手机,翻搜索记录给陈烨凯看,陈烨凯笑着摆手,说:“我相信你。”   “龙生是谁?”余皓说。   话音落,门铃声突然响起,余皓起身开门,周昇提着麦当劳的早饭进来,陈烨凯则仿佛早就猜到,笑了笑:“说你怎么没来,原来是买早餐去了。”   “你又知道我会来?”周昇取出咖啡与M记的早餐,分给陈烨凯。   “你俩总是形影不离。”陈烨凯说,“余皓来了,没理由你不来。”   “原本还真不想来,我以为昨天算是告别了。”周昇揭开咖啡杯盖,加了糖和奶搅过后递给余皓。   “今天依旧不算,我不喜欢正儿八经地告别。”陈烨凯笑道,“只要不告别,就像还没有结束。”   “说了再见,才会真的再见。”余皓道,“所以一声‘再见’还是要说的。”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陈烨凯,他再次陷入了安静里。   “想说就聊聊吧。”余皓答道,“别堵心里。”   这话是第一次见面时,陈烨凯朝余皓说的。周昇吃过早饭,收拾了下东西,说:“我上课去。”   “坐吧。”陈烨凯说,“你今天也没课,装什么?”   周昇把垃圾扔了,回到餐桌前坐下,陈烨凯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里。   “我相信你。”余皓突然道,这句话也是第一次,陈烨凯朝他说的。   “你知道什么?相信我什么?就这么说相信我。”陈烨凯笑着说。   余皓答道:“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相信的。”   他们人手一杯咖啡,陈烨凯喝了口黑咖啡,说:“有时候看见你,就像看见了中川龙生。你俩一样高,初见时,也是一样的忧郁小王子。他是我的学弟,人类学专业,他是梁老师的学生,本科生,梁老师很少带本科生……”   余皓与周昇都安静地听着。   陈烨凯的父亲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大律师,母亲则是家庭主妇,陈烨凯从小到大都拥有顶尖的教育资源,十七岁时,就已经读完了高中的所有课程,并被哥伦比亚大学录取。父亲与母亲对他的期望,是出国留学,回国结婚,找一个恩爱不疑的妻子,幸福美满地走完人生。   而他从小到大,都未曾认认真真地谈过恋爱,并谨记着家里教他的——要把一生中所有的感情,留给他这一辈子想共度一生的人。虽然从小到大不乏追求者,陈烨凯却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阅读与学习上。   他仅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本科就毕业了。二十岁那年,他考上了林寻的研究生、与林寻梁金敏夫妻认识后,担任梁金敏的助教。   简直是报纸上的孩子,优秀人生的典范。余皓听到陈烨凯的过去时,忍不住心想。   担任助教时,陈烨凯时常帮梁金敏批卷,看学生们的论文,是以认识了中川龙生这个名字。龙生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则是日本人,一家跨国企业老板的小女儿,恰好父亲是该企业的员工,负责接待董事长一家,便与龙生的母亲坠入了爱河。   回到日本后,中川天秀生下了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混血儿,而龙生也获得了另一个身份,非婚生子。   龙生是个孤独的小孩,父母的跨国婚姻,再加上母舅家的不待见,对父亲的看不顺眼,对两人爱情的嘲笑与不屑,亲戚的眼神等等,培养出了他从小到大的封闭心理,最后外祖父出了一笔钱,打发他到国外留学了事,龙生也终于得以逃脱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陈烨凯就此走进了他的生活,却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如何照亮了中川龙生的世界。他们相识以后,陈烨凯开始以学长的身份不时关照龙生,渐渐地,两人之间的感情逐渐变得深厚起来。   直到陈烨凯意识到龙生爱上他时,才发现太晚了,他开始迷恋龙生那种忧郁而安静的气质,迷恋他对自己的依赖感,那种整个世界里,只有他是自己唯一的期待的感觉。   周昇:“……”   余皓突然隐约体会到陈烨凯今天说这些话的深意,这不仅仅是他的一段回忆,也是想告诉周昇一些事,让他们直面自己的情感。   余皓仿佛再一次认识了陈烨凯,心底暗流汹涌,所掀起的,俱是对他的感激之情。   他想朝陈烨凯说声谢谢,但陈烨凯似乎已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报以一个简单的微笑。 第44章 倾诉   这段感情自然遭到了林寻的反对, 林寻希望栽培陈烨凯, 让他在哥伦比亚任教,并担当自己的助手。但在担任助教的课程上, 与本科生谈恋爱, 会极大地影响陈烨凯的前途。   而梁金敏则鼓励陈烨凯, 只要认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就不要害怕, 主动辞职, 或换一家大学,甚至放下学业, 去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陈烨凯患得患失了一段时间, 龙生也明白到, 虽然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陈烨凯,但陈烨凯的人生不可能只有自己。龙生不懂感情,也从来不会去表述,他选择了躲避与退缩, 他决定不再拖累陈烨凯, 准备退学回日本。而就在提交退学申请前,他让陈烨凯, 陪他去阿根廷看一次伊瓜苏瀑布。   那次旅行里,陈烨凯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意, 对他来说, 龙生就像一剂药物,能让他忘记一切, 沉溺在其中,感觉到了真正的幸福。他仿佛为他而生,为他而活着。   而回到学校后,爱情的药效过了,陈烨凯不得不直面林寻的怒火,以及梁金敏班级上,学生的投诉。一边是他从小就钟爱的专业,一边则是龙生的未来。最后,在林寻的说情下,学校终于网开一面,去除陈烨凯的职位,让他继续跟随林寻读研究生。   林寻考虑过为陈烨凯牵线,让自己的得意门生与一位老朋友的女儿结婚,结果陈烨凯和一个本科生谈上不说,还朝家里出柜。闹得惊天动地,最后几乎断绝家庭关系。国内提起同性恋,一贯都是理解宽容,但落到自己儿子身上,不行。陈烨凯则一意孤行,辞去助教职位后,与龙生住到了一起。   感情稳定下来后,林寻要求陈烨凯把时间多放在学习与课题上,陈烨凯度过了恋爱初始期的甜蜜后,也开始渐渐收心下来,考虑未来的规划。   但陈烨凯与龙生就像结束热恋期,进入摩擦期的所有情侣,开始面对人生中各种各样的问题,譬如……龙生需要陪伴而陈烨凯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在学校做课题;龙生的情绪陈烨凯偶尔会忽略;对家庭的态度不一,对朋友,对亲人,对导师……等等,陈烨凯第一次谈恋爱,对一瞬间涌现的问题有点措手不及,忽略了龙生的感受。   他需要读书学习的时间,也习惯了独处。事实上过往许多年里,他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了念书上,很少关心身边人的想法。与龙生同居的这个举动,无异于步入了一段婚姻,而对于如何经营一段婚姻,他还完全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我还记得,龙生总会在半夜惊醒。”陈烨凯想了想,说,“转身抱着我,他太害怕失去我了……”   余皓与周昇安静地听着,咖啡已经凉了。   陈烨凯又说:“那时我很累,很累很累,我希望他稍微安静一点,我白天总是很疲劳,晚上却得不到充足的睡眠,有时我在研究室里,甚至有点怕回去。那段时间里我们的话说得很少,我总是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生气,朝我大喊大叫……你们没谈过恋爱,不太理解那种感受。”   “家”的责任对陈烨凯来说,已变得越来越沉重,他尝试与龙生好好沟通,但每次说开以后,过不了几天,一切又会变回原样。而后发生了一件事,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龙生的一个朋友借用他的手机,发现了他们的性爱小视频,传到自己手机,再小范围传阅,最后不知道被谁传上了Tumblr,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余皓:“……”   周昇:“……”   “已经删了。”陈烨凯说,“还有一些被下载过的没办法,刚在一起的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拍过几段。后来我差点枪杀了龙生的那个朋友……幸好在他的劝阻下悬崖勒马……有时候我觉得在我的性格里,天生就有种歇斯底里的暴力,只是大多数情况下藏得很深。”   余皓顿时想起了那天晚上,陈烨凯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其实老外很多都喜欢拍。”周昇岔开话题说,“同性异性都一样,想留住自己年轻时的记忆怎么了?”   陈烨凯笑了起来,说:“你应该没兴趣,余皓你别去搜,太尴尬了,不过应该也搜不到了。”   余皓忙尴尬道:“我……我保证绝不去搜!”   “龙生为了那件事情,一直朝我道歉。”陈烨凯叹了口气,说,“我实在是太心烦了,同学们的态度,朋友背后的议论……烦得我受不了,还有很多人跑到我的INS下留言……”   “龙生应该是最难受的吧。”余皓说。   “对。”陈烨凯说,“但后来,我提出,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都冷静一下吧。我想把毕业论文好好写完,再带他去我们走过的南美洲,去秘鲁的马丘比丘,去很多地方……去世界最南端的那座白色小教堂结婚。”   说到这里,陈烨凯停了下来,抬起一手,以手腕按压了下眼睛。   余皓伸出手,覆在陈烨凯握着咖啡杯的手背上,周昇也伸出手,两人一起覆着他。   “谢谢。”陈烨凯笑道,“那次之后,我就都放在心里,没有朝任何人说。”   不久后,龙生又回来了,陈烨凯察觉龙生的精神状况有点不对,带他去看医生,发现他患上了抑郁症。家族史的遗传因素,在恋爱中的不安全感、焦虑、最终流传出去的视频使他自责,面对所有“善意的安慰”……这是生理问题,需要注意吃药。那段时间里,陈烨凯忙得焦头烂额,本想放弃毕业论文,龙生却坚持让他忙,否则不会再留在他的身边。   陈烨凯只得监督他按时吃药,并买好了票,准备在答辩结束后,带龙生一起去,然而答辩当天,龙生没有按说好的前来,与陈烨凯约会晚餐。   他又独自离开了家。陈烨凯马上去报警,警察不受理,理由是不构成失踪,陈烨凯得知龙生自己改签了机票,当天从纽约直飞阿根廷。他追到阿根廷,来到他们订好的小旅馆里……   “他已经自杀了。”陈烨凯平静地说。   “抵达的时候,现场被清理干净,旅店换过床单,请了几个工人在刷墙,警察让我看他从黑市上买回来的一把枪,装在一个塑料口袋里。”陈烨凯出神地说,“我记得那天的每一个小细节……他的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的床单,血都流干了……”   “不要去想,凯凯。”周昇说,“这不是你的错。”   陈烨凯笑了下,又说:“奇琴伊察外头,有一个宽阔的蹴鞠场,传说在玛雅人古代的习俗中,蹴鞠比赛中,胜利方的队长,会成为祭品,被砍下头颅,献给神明。”   “龙生喜欢看我踢球,那天我在游客的面前,为他踢进了一个球。”陈烨凯喃喃说,“把球从广场上踢起来,穿过比赛用的铁环,也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他……愿意将我的余生甚至生命,奉献给唯一的神。”   “奇琴伊察的中间,还有一口井,龙生说,他相信,那是玛雅人轮回的道路,他一直想来,从这一生,直到那一生。他知道我不爱他,但他想和我在井边许一个愿望,这辈子做最好的朋友,而来生,则更进一步,他想当我的爱人。”   “我感觉到他对我的爱,是这么深,能从轮回的这头抵达那一头。可是我想,那句‘我也爱你’这一生已足够有勇气去说,为什么还要等来世?”   “好了,故事说完了,我得走了。”   余皓沉默半晌,陈烨凯喝完最后一点咖啡,起身,说:“坐在医护室里,听你的故事时,我想安慰你,余皓,只是我明白,言语的力量终究有限,我只能说,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朋友,当作一个愿意听你说话的大哥哥。”   “我也知道,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你;就像你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来安慰我。说什么都是苍白而无力的,但我们的灵魂可以在此时此地,产生一种微弱的共鸣,这种共鸣来自于我们曾经遭受的磨难。”陈烨凯笑道,“来自我对另一个灵魂的辜负,我犯下的错,从此已再没有挽回的机会,而你的人生还很长,有更多的可能与阳光。”   “如今你想安慰我的心情,恰恰好就像那时的我的心情,我想,这也许就足够了。”   陈烨凯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其他的都寄走了,走下楼去,车正等在后校门外。   “我走了。”陈烨凯朝两人说,“抱一个?”   陈烨凯与周昇、余皓先后拥抱,抱余皓的时候,用力在他背上拍了拍,说:“记得我说的。”   余皓双眼通红,陈烨凯却上了车,离开后校门。   余皓与周昇在教师宿舍楼的台阶前坐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周昇的眼眶也有点红,说:“这阳光真他妈的刺眼。”   余皓说:“他的心里,现在连避风港都没有了。”   周昇问:“快递送去哪儿,你注意了么?”   余皓平复心情,掏出手机,说:“我拍了一张。”   “查下地址。”周昇摇了摇烟盒,剩下最后一根。   “别抽了。”余皓说,“对心脏不好。”   “抽两口。”周昇捏了下鼻子,说,“鼻子堵了,就抽两口。他还是没说那天晚上的事儿。”   余皓:“会不会是因为以前龙生的矛盾,外加梁老师被家暴,所以他才……”   周昇沉声答道:“他说话做事,呈现得很正常,龙生的死也不是林寻的错,家暴更不会让他愤怒到想动手杀林寻的地步……记得他的意识世界里么,到处都是雷电,他想毁掉自己,这是比主动坠入潜意识更激烈的行为,必须把他拖回来,再问清楚,是不是咱们猜测的那样。”   余皓低头查陈烨凯的快递地址,思考着周昇的话。阳光下,周昇却静静地看着余皓,目光十分复杂,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了?”余皓从手机里抬起头,茫然道。   “没什么。”周昇别过头,摸出手机,寻思半晌,拿起手机,伸长手,给两人自拍。   周昇:“笑一个?”   余皓:“你有病吧……”   周昇:“笑一个吧。”   余皓望向镜头,和周昇一起被自拍下来,那表情既像哭又像笑,还像被阳光扎了眼。   “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周昇说。   “总是如此。”余皓随口答道,他查到了陈烨凯快递的地址,上楼时他特地注意了下被运走的快递,说:“这是个公益组织的地址……奇怪了……”   “不奇怪。”周昇说,“他想把东西捐了。”   余皓:“他会去哪儿?我看见他装护照了。”   周昇:“应该回美国,他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不会回家。又这么把房里的家当清空捐了出去,总感觉很危险……睡觉去,走吧。回去拿身份证,上校外开房。”   “你确定他待会儿会睡?”   周昇说:“他昨晚上没睡多久,现在一定很累,我猜飞机上他得睡会儿。不行我也得睡……”说着打了个呵欠:“昨晚总感觉没怎么睡。”   余皓固执地说:“你中午睡了,万一晚上睡不着呢?”   周昇:“吃安眠药呗!”   两个男生买了安眠药相约去开房,实在太诡异了,余皓心想。   中午,陈烨凯抵达郢市机场,过安检,上了头等舱。   “不吃了。”陈烨凯朝空乘说,“待会儿别打扰我,我睡会儿,谢谢。”   意识世界里。   “你看!我就说吧!”周昇道,“铁定睡着了!”   余皓:“上哪儿找他去?”   周昇:“先开车走!”   陈烨凯的话证实了周昇的猜测,这座三层的小楼不会是避风港,他们必须尽快找到留在这里的陈烨凯。余皓下楼时,望向雨林世界里密布天际的乌云与翻腾的雷电。   热带雨林中着火之处,比昨天更多了。   树木仍在坍塌,现出庞然大物穿行的轨迹,余皓道:“周昇?”   “什么?!”周昇已出旅馆,在外头喊道,“跳下来!余皓!”   余皓:“有东西过来了!”   周昇:“跑啊!”   余皓一个翻身出了天台护栏,踩着三楼的窗户,跳下二楼雨蓬,顺着滑下,周昇的越野车开来,稳稳当当兜住余皓。   “蛋没事吧!”   “别闹!”余皓捡起一把枪,拉安全栓。周昇开车绕过旅馆前门,一手搭到座椅后背上,转头倒车。   余皓:“你衣服……怎么变了?”   余皓看见周昇上衣,居然就是陈烨凯与中川龙生在伊瓜苏瀑布前合影时,陈烨凯穿的藏青色衬衫!   “什么?”周昇根本来不及注意自己穿着,被余皓一提醒才发现,身上穿了件藏青色的衬衣,下身则依旧是越野军服的迷彩裤,“我不知道啊!上回进来穿的就是这身,简直像个娘炮!”   “这哪里娘炮了!”余皓怒吼道。   “余皓你有病啊!”周昇道,“正跑路的时候,你跟我说一件衬衣娘炮不娘炮?”   “你先说的!”   “来了!”周昇刚倒车出去,刹那间一声咆哮,一团黑色的巨物撞开雨林,一头冲上了山坡!   余皓拿着枪,一时竟忘了开枪,只见一头足有十米高的霸王龙出现,一脚跨过了两人的越野车,阴影瞬间覆盖了两人的头顶。   “哇。”周昇说,“凯凯这家伙的脑洞真大,梦里还有恐龙?”   下一刻,霸王龙一头撞上了旅馆,将砖瓦结构的旅馆撞塌了大半,余皓马上道:“走啊!”   两人回过神,周昇一踩油门,越野车差点冲下山坡去,霸王龙听见声响,顿时注意到了地面,紧接着一声“嗷”的咆哮,朝两人冲了过来!   “你开车哪儿学的?”   “没驾照!街机厅里学的!”   “射击也是吗?”   “哪来这么多废话!”周昇开车,载着余皓,开足马力一路冲下山坡去,霸王龙惊天动地地跟在后头追来,余皓转身,持枪,朝那霸王龙连开数枪。   “我觉得我真得学点特长。”余皓看着那霸王龙道。   周昇道:“我也觉得!”   余皓:“闭嘴!” 第45章 道歉   霸王龙一步一步轰然作响, 一步跨过近五六米距离, 朝着他们穷追不舍,蓦然又发出“嗷”的一声, 震得越野车上挡风玻璃不住颤抖, 余皓道:“这枪对它根本没用!”   “对着眼睛打!”周昇吼道, “鼻孔也可以!”   “瞄准不了!”   那霸王龙硕大的头颅挥来挥去,撞上大树便将树干捶得粉碎, 越追越近, 余皓不停开枪,其中一枪不知道打中它何处, 霸王龙一声狂吼, 彻底被激怒了, 再次加快速度,然而倏然间,整个世界猛地一震!   霸王龙、越野车,甚至周遭的树木连着泥土, 都随之弹跳起来。   余皓:“地震了?”   紧接着意识世界又往下一沉, 周昇瞬间反应过来:“他在坐飞机!遇上气流了?”   “什么意思?”余皓没坐过飞机。   世界颠簸了几下,霸王龙摇摇晃晃, 竭力站稳,朝他们追来。   “挺住!”周昇吼道, “马上冲过去!”   左前方是一道瀑布, 汇为湿滑的小溪,流淌过十余米后, 水流又一头扎下将近二十米高的断崖,形成另一道瀑布。   周昇:“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在爬升过程中遇到一些气流,有些颠簸——”   周昇猛打方向盘,原地转向,余皓疯狂大喊,那霸王龙的脑袋已经怼到了车后座来,接着周昇将油门踩到底,越野车“轰”一声冲了出去,与霸王龙拉开距离,冲过那溪流,霸王龙狂吼一声追来,周昇转向,又冲了回去!   余皓被泼了满脸水。   周昇咬牙,两人被冷水一冲,全身湿透,车辆在瀑布下驰过,霸王龙迅速张嘴,朝瀑布里一咬。   周昇朝那霸王龙喊道:“请您回到你的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卫生间暂时关闭——”   就在这一刻,整个意识世界又是蓦然一颠,霸王龙顿时站立不稳,摔了一跤,溪流地面全是被冲得十分光滑的岩石,霸王龙一摔倒,那庞然大物顿时借着水流冲力、侧摔时的坠落力被冲出数米远,倏然发出一声嘶吼,被送出了溪流尽头,朝着二十米高的断崖摔了下去。   周昇把车开出瀑布,余皓只见霸王龙乱抓乱挠,无奈哀嚎一声,掉下山崖,脑袋还在猛甩。   周昇:“谢谢!”   余皓跑到断崖一侧朝下看,只见那霸王龙摔得晕头转向,从崖底水潭爬出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周昇捋了下短发,与余皓对视一眼,余皓点点头。   余皓:“你真厉害。”   周昇:“那是当然的。”   昏暗天幕下,周昇坐在岩石边,叼着根草杆,藏青色衬衣敞了三颗扣子,卷着袖子,陈烨凯穿时斯文修身帅气的衬衣,一换到周昇身上就被穿得跟打手似的。   周昇用一根树枝,凭记忆在地上画出了雨林地图。   “不知道他坐多久飞机。”周昇说,“这一带咱们已经找过了,除了旅馆之外没别的地方。”   “中间还没去过呢。”余皓站在齐膝深的溪水里,赤着上半身,洗自己那件弄脏了的白衬衣,拧干,这里没有太阳,衣服湿透了上身很难受。   周昇说:“这、这和这儿……全着火了,不用去了。剩下中央地区,和咱们来时的一整条路。”   天色更黑暗了些,越野车的车头灯开着,两道灯光照向溪水中的余皓。密林中现出数道黑色的影子。   “周昇?”余皓说。   倏然间数只美洲豹朝坐在岩石上的周昇扑来,周昇背后顿时现出一道盾牌,“当”的一声,挡住了美洲豹的利爪,周昇就地一打滚,将背后浮现的盾牌抓在手中,紧接着更多美洲豹冲出,将他按在了溪水里!   “去拿枪……”周昇举盾,被按进水中,呛了口水,两脚用力一蹬,余皓大喊一声,马上转身冲向越野车,然则越野车上已停了三只豹子!   美洲豹双目发出绿光,同时开口咆哮,朝着余皓扑了上来!余皓涉水躲避,将手中湿透的衬衣甩了起来,抽向美洲豹!   “滚!”余皓吼道,继而转身,更多的豹子缠了上来,然则下一个瞬间,奇迹发生了!   身在半空的豹子被那条衬衣一抽,倏而犹如被无形的球棒击打般,横飞出去!   余皓:“???”   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抡开那衬衣,衬衣扫过的地方,豹子纷纷被抽得飞起,朝四面八方摔去。   “周昇!”余皓一解围,马上奔向周昇,一衬衣将按着周昇的豹子给抽飞,周昇尚在挣扎,压力顿解,从溪水里弹了出来不断咳嗽,余皓一声怒吼:“来吧!”再冲上前,衬衫横飞,所有豹子刹那如天女散花般伴随着哀嚎,飞了漫天!   “这是什么骚操作?”周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余皓道:“走啊!”   周昇马上转身,上车,余皓驱逐豹子后,翻上车去,周昇立马开车,驶离了瀑布。   两人惊魂犹定,彼此对视,余皓说:“这件衬衣,也许就是……他给我的守护光环?”   周昇皱眉道:“什么意思?想起来了,这衬衣是你上台穿的那件?哦——”   余皓:“你哦什么?”   周昇说:“他是不是看见你在台上唱歌的那天,才爱上你的?”   余皓:“没有的事!”   周昇:“那你怎么解释——”   蓦然又一声狂吼,车刚开下山,雨林中,霸王龙一头冲来,周昇猛打方向盘,余皓吼道:“又来了!”   周昇抓狂道:“我真是受够这个梦了!”   “我有办法!”余皓喊道,“照我说的办——!”   霸王龙撞开一条路,于昏暗的夜色中冲向密林空地上的越野车,轰隆,轰隆,每一下踏中大地都发出巨响。   泥地尽头,周昇开启远光灯,引擎“嗡——嗡——”轰鸣,余皓紧张不已,赤着上身,双手持那白衬衣挡在身前,站在车前灯的光照范围之处。   周昇紧盯着霸王龙,霸王龙一声咆哮,一头冲向越野车。   刹那,余皓如斗牛一般,将白衬衣一挥,一抖,霸王龙顿时偏离了前进方向,撞进了密林里!   周昇:“……”   余皓迅速转身,周昇翻找越野车上磁带,塞进音响里。   “咚咚踏!咚咚踏!”   “Buddy,you're a boy make a big noise——”   周昇:“来点音乐!”   余皓:“别闹!我要紧张死了!”   霸王龙震响声中再冲来,余皓跟着音乐节奏一抖衬衣,霸王龙“嗷”的一声又冲向另一侧树林,狠狠地撞了上去!   “We——will we——will,rock you!”   周昇:“哟呵——”   余皓:“……”   霸王龙再爬起来,一时拿不准是否再冲上前,像条狗般甩甩头,周昇跳过车前盖,说:“给我也玩玩!”   余皓把衬衣扔给他,躲到周昇身后,霸王龙愤怒无比,怒咆着冲上,下一刻,周昇干净利落地一抖衬衣,霸王龙一个踉跄,撞进树林里,周昇却追了上去,霸王龙刚开口,周昇却喝道:“给我起来!”   周昇一挥衬衣,抖向霸王龙,霸王龙被抖了个四脚朝天,直飞起来,随着周昇撒开衬衣,霸王龙从两人头顶飞过,重重摔进了十米外的密林内,紧接着重击声、翻滚声,又“轰隆”一声,整片树林垮了下去,居然是一道峡谷边缘。   余皓与周昇直喘气,周昇把衣服交给余皓,说:“穿上,走吧。”   越野车驶过密林,周昇专注地开着车,间或看余皓一眼,余皓倚在副驾驶上。   “困了?”周昇问。   “有点儿。”余皓答道,“在梦里睡着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你可以试试……话说咱俩衣服换换?”   “不换。”余皓简单地拒绝了他——周昇没看过陈烨凯的那张照片,他不知道他俩出现在陈烨凯梦里时的衣着,代表了这个意识世界里,主人的什么情感。此刻余皓的心情也非常复杂。   周昇:“不换就不换,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周昇只得作罢,车拐出密林,余皓道:“你往哪儿开?怎么越开越远了?”   “你看。”周昇说,“潜意识边界有光。”   余皓忙坐直,朝远处望去,果然,在自己来时的天青山顶附近,隐约有天光投下。   “那儿你去过没有?”周昇问。   “我就是从山上下来的。”余皓答道,“没觉得啊。”   “那你下来前,那东西出现过吗?”周昇又示意余皓看山顶与山脉相连的另一个方向。   余皓看见了一座吊桥,而吊桥的一头,则出现了一座孤峰,孤峰上,一道天光犹如光柱,从厚重的云层间隙中投下,落在山顶上。   余皓喃喃道:“那座山已经被闪电劈中毁了!”   “避风港重建了。”周昇打方向盘,开车上山,“这次对了。”   车驰到山腰,出现了他们曾经吃饭的餐厅,周昇为防错过,上去看了一眼,整个餐厅里只有一张桌子,是余皓与陈烨凯吃过饭的餐桌。   接下来,两人徒步上山,余皓十分尴尬,周昇却神色如常。   余皓:“那天我们吃完饭以后……”   “没事儿,是我脾气大。”周昇知道余皓想说什么,一反常态地答道,“余皓,有时候,我是不是……让你不知道怎么办?”   余皓:“没……没有。”   周昇:“真没有?”   余皓:“真没有。”   “我认真地问一句,你喜欢他么?”周昇突然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余皓刚想说“作为朋友挺喜欢”,却懂了周昇的意思,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脱口而出:“不喜欢。”   周昇笑嘻嘻地说:“和我比呢?”   余皓道:“别闹了好吗。”   山路上一片漆黑,周昇靠近余皓些许,余皓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陈烨凯所说的,打动周昇了吗?他直觉感到,周昇的手抬了抬,像是想牵他的手,余皓瞬间连呼吸都停了。   而周昇抬起手来,搭住了余皓的肩膀。   余皓看不见周昇的表情,但他猜也猜得到周昇在想什么。距离过年那会儿已有好几个月,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回避着某个心照不宣的问题。   余皓还是喜欢周昇,周昇也知道,只是彼此都不提,就像当这事儿不存在。周昇一边让余皓去找个男朋友,谈个恋爱;一边对可能发展为余皓男朋友的人总是充满了敌意,看不得余皓和别人在一起——上周的专业课才刚说过,对某些人来说,友情的占有欲比爱情更为强烈。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你自己说吧。余皓有时觉得周昇比自己更像长不大的小孩,而周昇的心情,则似乎比余皓更矛盾,让他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每次周昇一生气,余皓就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周昇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周昇先前不喜欢陈烨凯,因为他看出陈烨凯对余皓有点特别的意思。余皓只得尽量不和陈烨凯走得太近,唯一的一次,是在天青山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陈烨凯也许已经决定采取行动了。虽然他并未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想杀林寻——但余皓从陈烨凯手里夺下那把刀后,颇有点自责。如果他在开学后的一个多月里,多关心下陈烨凯,也许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当然这责任也不能推到周昇头上去,只能说是余皓自己的选择。   “他挺好的。”周昇说。   余皓答道:“是挺好的,但这是移情,而且我不喜欢他,他爱着龙生呢。”   周昇环顾四周的一片黑暗,说:“他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   余皓:“你懂我意思的,而且,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他太优秀了,我不喜欢。”   “合着我就不优秀啊?!”周昇听到这话时顿时觉得自己被无情地嘲讽了。   余皓忙道:“你很优秀,你是将军啊!只是我觉得,咱们……唉,你别老提这个好么?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不去多想的!”   周昇只得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反正以后我不会再吃谁的醋了,你想和谁处就和谁处吧。”   余皓:“……”   周昇:“我的意思是说,唉,算了,你明白就行。我要是再这样,你就骂我吧。不,你就当我神经病,别搭理我,把我晾个几天,我就冷静了。这次对凯凯,我也挺愧疚的,要不是我朝你说了那些话,你兴许还会多关心下他……”   “……说不定在这儿,他还会有个避风港……”   周昇搭着余皓的肩膀,一路往前走,转过悬崖,来到吊桥前,风平浪静,吊桥通往云雾中,而天顶乌云的缝隙中落下一道光柱,就像圣光般照耀了对面山顶。   “我只想你过得开心。”   最后,周昇朝余皓说。   余皓答道:“我懂。”他还想说句什么,但他忍住了。   我这样就挺开心的,当然如果你喜欢我一点点我就更开心了。   “过桥。”周昇说。   余皓走上去,周昇的手自然而然地从他肩上放了下来,又自然而然地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走过吊桥去,在陈烨凯梦中的这座吊桥突然变得无比坚固,早已没有了天青山上摇摇晃晃的危险感。   “我没事。”余皓笑道,“吊桥很稳。”   “上次过这儿的时候你紧张得要死。”周昇说。   余皓:“多走几次就习惯了。”   周昇放开了余皓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过了吊桥,穿过迷雾,余皓看见了满地砖瓦废墟,就与自己刚进入梦境世界一样。   一缕天光投下,恰好照在废墟上。   废墟中央,站着迷茫的陈烨凯,陈烨凯转过头,只见周昇与余皓,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第46章 怀疑   “终于找到你了。”余皓疲惫道。   陈烨凯答道:“这是哪儿?”   余皓倏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下找到了陈烨凯, 得怎么朝他解释?   周昇却接过话,说:“跟我们走。”   “去哪儿?”陈烨凯又说。   “来不及说了, 待会儿再解释。”周昇道, “快!凯凯!相信我们!”   陈烨凯迟疑着朝他们走来, 余皓心想真有你的,周昇以眼神示意。   “余皓。”陈烨凯说, “你生我气吗?”   余皓不知如何回答, 周昇说:“对啊,大伙儿都生你的气, 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陈烨凯叹了口气, 余皓问:“陈老师, 你想去哪儿?”   陈烨凯答道:“回纽约,再转机去墨西哥。”   周昇暗暗朝余皓比了个大拇指,这样一来,陈烨凯会在飞机上睡个一段时间, 他们就不必慌张了。   “现在就去阿根廷。”周昇把陈烨凯带到他们来时的路上, 带上车,说, “你来开车。”说着与余皓坐到后座上,陈烨凯带着疑惑, 转头看余皓与周昇, 再发动越野车,车驰离天青山, 往意识世界的中心开去。   余皓凑到周昇耳畔,极低声说:“你确定他不会发现真相么?”   周昇小声回答:“不会,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梦,你想想,梦里几乎是没有逻辑的,就像施坭一样,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别太刺激他,梦就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越野车射出明亮的光芒,在黑暗的雨林中穿行,陈烨凯专注地开着车。   “你发现了么?”周昇又凑到余皓耳畔,极小声说,“为什么没有怪物攻击咱们了?”   余皓蓦然想起,自从他们发现了衬衣的作用,打败那头霸王龙后,就再也没有美洲豹来骚扰过他们了。   余皓小声说:“也许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已经默认不再攻击穿着这件衣服的人了?”   周昇也小声说:“我倒是觉得,有另一个可能:攻击咱们的所有怪物,都受那里……”说着他指向不断靠近的雨林中央,说:“……的某个存在控制着。”   余皓一凛,这么说起来,怪物似乎非常聪明,美洲豹也不再追车,联想到刚下山时,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哨响,当时以为是周昇未想太多,现在回忆,却是进攻的讯号,有人在指挥他们。   “除了凯凯,还有人在发号施令……”   “嘘。”周昇示意余皓别让陈烨凯听见了,陈烨凯正在专注地开着车,越野车再度经过断崖,上头的小旅馆已残破不堪。   “龙生……”   车速放慢了些,周昇突然说:“龙生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在。”陈烨凯固执地说,“我找到他了,就在房间里。”   周昇示意余皓,余皓马上答道:“他不在,我去找过,我确定,陈老师,你相信我吗?”   陈烨凯想了想,说:“我相信你。”   余皓:“那么就走吧!”   陈烨凯犹豫片刻,再继续开车,却没有沿着道路直驰,而是如迷宫一般,在雨林中绕来绕去。周昇与余皓交换了个眼色,庆幸还好找到了陈烨凯,否则单靠他们,兴许靠近不了中心。   意识世界里的瀑布声时远时近,陈烨凯专注地开着车,最后在茂密的林中一拐,蓦然眼前豁然开朗,宏大的瀑布现身,环绕中央的一座宏伟巨大的金字塔!   金字塔背后,则是如山峦般倾下的伊瓜苏瀑布。   “到了。”陈烨凯下车,喃喃道,“在我梦中的阿根廷与墨西哥,我回来了。”   余皓组织语言,陈烨凯说:“下一步咱们该去哪儿?”   周昇抬手一指,说:“看见金字塔了没有?在金字塔的中间,有一件宝物,咱们一起把它夺回来,你才能真正地战胜自己。”   伊瓜苏大瀑布位于南美,而奇琴伊察在墨西哥,但就在陈烨凯的梦里,它们诡异地交叠到了一处,奇琴伊察古金字塔背后三面环抱伊瓜苏大瀑布,湍涌的洪流在这昏暗的世界中,依旧无休无止地咆哮着狂奔而下。   陈烨凯露出迷茫的表情,他看看余皓与周昇,再看奇琴伊察金字塔。   “咱们一起?”陈烨凯皱眉道。   “咱们一起。”周昇道。   陈烨凯答道:“好,但请先给我点儿时间。”   陈烨凯缓缓走向大瀑布,余皓与周昇在车里快速整备。   “枪里的子弹是无限的。”周昇说,“各带一把就够了,再替凯凯带一把。”   余皓望向陈烨凯站在大瀑布前的背影,那景象巍为壮观,站在古城外空地上,瀑布几乎遮没了天地,陈烨凯的身形显得如此地渺小。   余皓的心情一时复杂得很,说:“他会发现真相么?”   周昇低声道:“别担心,知道就知道了,让他知道也没什么,我还有一招,能让他忘得一干二净。只有我能用,记得过年前那晚上不?”   余皓:“!!!”   那夜周昇一手按上余皓的额头,想强行让他遗忘掉。   “可你用在我身上的时候失败了。”余皓道。   周昇说:“因为我拿了你的图腾,金乌轮默认,咱俩是一伙的。离开时,千万别从他的意识世界里带走任何东西,要是被他察觉真相,就想个办法把他从纽约骗回来,我会再让他把关于这个意识世界里的所有记忆都遗忘掉。”   余皓:“会有什么后果?”   周昇:“没有什么后果,但还是尽量少用吧。”说着又凑近些许,朝余皓说:“我猜待会儿,你也许得和中川龙生决战……拿好这把枪……”   余皓道:“我办不到!”   站在瀑布前的陈烨凯转过身,怀疑地看着他俩。   “嘘。”周昇搭着余皓,在他耳畔小声说,“抢夺了图腾的人,有两个可能的身份。要么是林寻、要么是黑暗的凯凯自己,通往图腾的路上……”   余皓:“会有个守门人。”   周昇打了个响指,说:“对,就像咱们在你梦里见到的,龙生的力量会非常地强。”   余皓说:“万一被他移情了怎么办?”   周昇想了想,无奈道:“他早就移情了,而你得击败龙生,让他从黑暗的世界里走出来。”   余皓眉头深锁,沉默不语,周昇又道:“余皓,想清楚,太阳升起以后,他才能找回自己,否则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太危险了,龙生只要在这个世界里存在,几乎就是不可战胜的。”   余皓想起先前与周昇商量过的,答道:“好吧,我尽量试试。”   陈烨凯:“你们在说什么?”   周昇与余皓旋即分开,周昇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周昇后裤兜里别着两把枪,背着一面盾牌。   “我们在说,”周昇随口道,“想跟你一起,去见龙生,解开当年的过往。”   陈烨凯略带着忧郁的眼神注视二人,突然朝周昇说:“你身上穿的这件是我的衣服。”   周昇:“哦,那和你换一换?”   余皓:“……”   说时迟那时快,周昇与陈烨凯身上衣服同时一闪,被换了过来。余皓心想能别换吗?不过天大地大,梦境主人最大,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会保护好你们,尤其是你。”陈烨凯朝余皓说。   周昇嘴角抽搐,陈烨凯环顾四周,似乎下定了决定,转身走向奇琴伊察前宏大的广场,犹如一名孤独的勇士。   周昇皱眉道:“他想做什么?”   余皓:“周昇……他是不是猜到了?”   周昇道:“不可能,他没这么聪明。”说着示意余皓,两人跟上陈烨凯,阴暗世间,三人站在奇琴伊察前的巨大广场中央。金字塔入口前的中央,悬空飘浮着着一个铁环,中央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盆,火盆之下,满是累累骸骨。   奇琴伊察金字塔前笼罩着一层幻光,犹如屏障般挡住了入口。   周昇靠近前去,伸手按了下屏障,过不去,正打算与余皓小声商量时,陈烨凯却突然道:“周昇,我有话问你。”   余皓心中一凛,忽察觉到陈烨凯的语气变了。   三人站在广场中央,陈烨凯说:“这是我的梦,对么?”   余皓眼望周昇,周昇说:“对啊,你才发现?”   陈烨凯道:“为什么我没有醒?每当我意识到在梦里时,我就该醒了。”   周昇示意余皓别说话,由自己来解决:“你自己的梦,醒不醒我怎么知道?”   陈烨凯怀疑地看周昇:“你俩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周昇:“你梦见我们了啊,这很奇怪?”   余皓听到这没来由的荒诞对话只觉很好笑,想起将军第一次进自己梦中时的情况,也许因为心境,那时的他接受得很快,没提出什么问题。但陈烨凯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着,现在看来,他一路上很少说话,并非晃神,而是在思考。   可能这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区别……余皓心想,陈烨凯辅导他高数的时候,碰上模棱两可的情况,自己先会想清楚,而不想清楚,是绝不罢休的。   “你俩是现实里的周昇余皓,还是我记忆里的印象?”下一刻,陈烨凯准确地抓住了这一切的核心。   余皓:“!!!”   周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地答道:“你有病啊凯凯!咱们早上才一起聊过!这就不认识了?”   余皓瞬间在心里给周昇喝了一声彩,这话无论怎么回答都很危险,随时可能会引发陈烨凯更多的刨根究底的问题。周昇如果回答“我们是印象”,陈烨凯一定会起疑。   哪有记忆里的人自己说“我是记忆”的情况?   周昇更不能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或不回答。这么一来,陈烨凯反而更无法判断了。   “不不。”陈烨凯说,“我的意思是……你们是真的吗?”   “不是你自己说的,想让我俩帮你吗?”周昇朝余皓道,“余皓?”   “对。”余皓说,“我们是你的梦境守护者。”   这么一句,瞬间把刚刚理清思绪的陈烨凯又给搞混乱了。   “是吗?”陈烨凯说。   余皓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周昇的智商明显与陈烨凯是一档的,周昇这么聪明,成绩怎么总是一般般?   周昇道:“快去找你的图腾,别磨叽了,咱们一起。”   余皓:“我们会陪你走到最后。”   陈烨凯沉吟片刻,于广场上往前走了一步,刹那间整个广场周遭,所有的火盆“轰”一声燃了起来,将黑暗世间照得犹如白昼。   而与余皓的意识世界截然不同的是,广场上的火焰现出蓝色鬼火般的光芒,整个奇琴伊察世界恍若变了个模样,充满了奇幻与诡异的气氛。   口哨声响起,穿透天际,余皓霎时想到了自己被美洲豹群追猎时的讯号,果然,四面八方,围绕广场,出现了上千只沾满了沥青的黑暗美洲豹,包围了三人。而众多火盆前的骸骨自行拼合,站起,仿佛亡者复生,场面变得无比地诡异与恐怖。   “你回来了。”一个声音从金字塔中发出,响彻黑暗天幕。   余皓马上转头望向周昇,周昇示意他镇定。   陈烨凯走上前去,三具骸骨却已起身,拦住了通往金字塔的道路。   “你回来得太晚了。”那声音道,“我已经进入了亡者的世界,还想进来朝拜你的神么?”   陈烨凯说:“我来陪你了,咱们说好的,谁也不能一个人先走。”   “你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那声音倏然发出尖利的吼声,“直到现在,你还想欺骗我!”   “我没有!”陈烨凯仿佛被激怒,不顾一切地怒吼道。   在他的身边,仿佛掀起了一阵暴风,火盆上幽蓝的火焰朝着四周卷开,昏暗天际下,雷电一瞬间变得频繁起来,开始大面积地摧毁热带雨林。   “你带来了什么人?”那声音阴恻恻地说,“你终于决定,要遗忘我了吗?”   陈烨凯不住喘息,紧接着,广场上的火盆轰隆隆飞出三团蓝色的火焰,聚集为球形,落在三人面前。   陈烨凯说:“这是我的誓言,与他们无关,龙生!”   “比一场吧。”那声音低沉地说,“在我面前,践行你的誓言,想进入我的神庙,就必须获得胜利。” 第47章 闯塔   三具古老的骸骨转身走到广场上, 众多美洲豹围住了广场, 虎视眈眈地围观。   “三战两胜。”那声音说,紧接着, 奇琴伊察的大门开启。   骸骨战士各自抬起一脚, 踩住身前的蓝色火焰球。   “你会吗?”周昇望向远处飘浮在空中的圈环, 朝余皓说。   “你觉得呢?”余皓道,“怎么可能!”   那圈环距离甚远, 余皓哪怕投篮都投不中。   “那只能交给我俩了。”周昇说, 并望向陈烨凯。   陈烨凯转头,望向骸骨战士, 而后道:“余皓, 你先来。”   余皓心想你这梦做什么不好, 为什么偏偏要踢球啊!就不能选点我会的特长吗?!   “我尽力吧。”余皓说:“反正三战两胜,交给你们了。”   周昇以眼神示意余皓镇定,余皓观察良久,猛地一抬腿, 蓝色火球呼啸着平地飞起, 划出一道弧线,陈烨凯顿时喝彩。   周昇:“好!”   然则下一刻, 那骸骨战士也蓦然出脚,另一枚蓝色光弹射去, 撞向余皓的球, 将其弹飞,继而斜斜穿过了悬空的光圈!   “这不公平!”余皓上一刻还沉浸在自己进球的震撼中, 此时顿时怒吼起来。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失败了,等待死亡吧,就像我一样……”   余皓怒道:“你这骗子!这根本没办法!规则是他自己定的!”   周昇抬手,止住余皓,上前道:“中川龙生,三战两胜,说好的,愿赌服输。接下来换咱俩了,谁先?”   陈烨凯沉吟片刻,看了眼隔壁的骸骨战士,说:“我先来吧。”   陈烨凯示意余皓别担心,周昇与余皓退后两步,陈烨凯沉声道:“龙生,我还有许多话,想对你说,这一生中,我始终等待着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陈烨凯猛然冲上前,一抬腿,侧旁骷髅战士也随之抬腿,射门!   孰料陈烨凯却是做了个假动作,平地一旋转,稍一躬身,落后了一瞬间,跟在那骷髅战士动作后随之射门!   余皓与周昇同时喝彩,只见两枚蓝色光火弹一前一后冲向圆环,陈烨凯踢出的一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撞开了骷髅战士射门的一球,射进了圆环!   那声音陡然大怒:“你这个虚伪的人渣!”   陈烨凯望向金字塔高处,平静地说:“把我带走,龙生,这一切就结束了!”   “还没有呢!”周昇懒懒道,上前一脚踩着光火,“最后一球,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余皓顿时紧张起来,那声音冷冷道:“那就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余皓,给我力量。”周昇侧头低声道。   余皓上前去,周昇摘下背后盾牌,握在手中,陈烨凯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余皓十分茫然,周昇说:“快,像上一次一样。”   余皓道:“可是我没有多大力量。”   周昇说:“有多少给我多少。”   余皓试着将手按在周昇的背上,陈烨凯怀疑地看着两人,而这时,周昇手中的盾牌随之亮了起来,飞速变幻,周昇喝道:“退后!”   余皓猛地一退,周昇踩住那球,将盾牌飞速一抖,抖成一根闪光的金箍棒——   “我去你妈的!”周昇怒吼,转身挥起金箍棒,朝广场另一侧的骸骨队长狠狠砸了下去!   余皓:“……”   周昇在空中短暂地幻化出孙悟空形象,在半空中翻身一抡定海神针,顿时将广场上一整排的地砖连着骸骨队长同时砸得粉碎!   陈烨凯震惊了,继而周昇身体在空中旋转,恢复人的形态,再一脚踢出蓝色光弹,如流星般呼啸,射门!   第三球进环,奇琴伊察大门前的拦路屏障砰然瓦解,悬空的铁环迸射出强光,铺开通往金字塔的天梯,余皓与陈烨凯同时喝彩,周昇却道:“走!”   周昇打头,三人冲向天梯,紧接着那声音怒吼道:“你不守规则!”   周昇嘲道:“这是我的规则。”   一瞬间整个世界天摇地动,所有的美洲豹全部冲了上来,天梯开始瓦解,陈烨凯落在最后,喝道:“你们先走!别管我!”   周昇拉起余皓,两人在天梯上狂奔,冲向奇琴伊察入口,陈烨凯紧随其后,余皓回头一看,只见雷电铺天盖地而来,陈烨凯转身,守住天梯。天幕下的雷电沿着整个意识世界外围朝中心收拢,所有的雨林地带都燃起了烈火,追上前的美洲豹纷纷被闪电点燃,在天梯前直摔下去!   “凯凯!”周昇喝道,“走!”   陈烨凯仿佛意识到自己能控制这里的雷电,直到将追上前的美洲豹全部点燃,方转身跟上两人,余皓奔跑中朝周昇大声道:“外面全烧起来了!”   周昇喝道:“别怕!来得及!里头是安全的!”   金字塔外的区域已陷入火海,火焰照得昏暗的意识世界一片大亮,三人一头冲进了奇琴伊察入口,金字塔大门砰然关上。   下一刻,三人在狂奔中冲进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内。   周昇堪堪刹住,只见眼前又有一扇大门,大门上镶满了五颜六色、无序排列的硕大宝石,四周天花板上更有水沟般的凹槽,宝石填满了凹槽,闪烁着光泽。   “这又是什么鬼?”周昇道。   陈烨凯站在大厅中央,一脸茫然。   余皓上前,试着按镶在大门上,靠近地面的宝石,宝石“叮”一声亮起光芒。   周昇:“机关?”   余皓又按另一块,第二块相同颜色的宝石随之也亮起光芒。   余皓:“……”   余皓按第三块,宝石开始转动,替换位置,三枚宝石连成一条直线,响起“当”的音效,消失了,“砰砰”声中,顶上的宝石跟着掉了下来。   “不会吧!”周昇惨叫道,“为什么你的梦里还有消消乐?”   “这是龙生爱玩的!”陈烨凯想起来了,马上说,“让我想想!得打开这扇门到里头去!”   余皓马上道:“我来!这个我会!”   天花板上响起水声,陈烨凯蓦然转身,只见水流沿着宝石离开的洞口倒灌进来。不等周昇发问,陈烨凯马上说:“是伊瓜苏瀑布的水灌进来了!”   水位开始上升,周昇道:“余皓!快!”   “我在找!”余皓消了两行,突然看见顶端的两枚金色宝石,以及大门中央的两个空凹槽,顿时明白了,得让那两枚宝石掉进凹槽里!他开始飞快地按宝石,“叮叮、当当、砰砰”响声大作,整个门上,所有的宝石开始飞速消除,而地板上、天花板上的凹槽则朝大门上填充三消宝石。   “够不到了!”余皓喊道,周昇冲上前去,躬身站在大门前,两手交扣让余皓踩着跳到自己背上,余皓一按高处宝石,陈烨凯也冲过来学着周昇,余皓在空中三连点,“叮叮叮”——“当!”左侧金石掉下凹槽,“嗡”一声发出光芒。   余皓:“还有一个!”   陈烨凯和周昇异口同声道:“快!”   随着宝石越来越少,天花板上如下雨般不停朝大厅里灌水,水位已越来越高,漫过周昇肩膀,余皓不用再踩着也能按到高处,但大门上已消不掉了,只得游到另一侧去。   “那边!那边有两个颜色一样的!”陈烨凯踩着水朝余皓提醒道。   周昇:“那边也有!那边的近一点!”   余皓游过去,再消掉一格,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余皓:“我怎么会游泳了?”   陈烨凯:“余皓你不会游泳?”   周昇:“……”   这一下余皓马上就溺水了,周昇一把捞住他,喝道:“别动!”   余皓瞬间明白了——陈烨凯不知道余皓不会游泳,在他的意识里余皓会,于是余皓就会了,但当他突然知道了余皓不会游泳后,余皓便差点溺水。周昇反应极快,顿时抓住了余皓,大声道:“你说地方!凯凯去按!”   最后三个就在余皓与周昇下面,余皓被周昇抱住,镇定了些,指指下面,周昇点头,两脚一蹬,两人上半身冒出水面,同时吸气,再一起扎进水里。   水底,周昇带着余皓,看见了那三个紫色宝石,余皓连点三下,“当”一声宝石被消掉,紧接着,大门上,另一扇门的金石落下凹槽,门中发出光芒,轰然朝内洞开。   余皓尚未叫出声,便被湍急的水流轰然冲了进去,周昇紧紧抓住余皓的手,与陈烨凯三人被卷入奇琴伊察密道中。   余皓闭着气,已经快忍不住了,被水流一冲呼出大量气泡,周昇正要凑过去给他渡气,倏然前方水底冲来一只黑影,朝两人身上一撞,周昇没料到水底还有偷袭,猝不及防被扯开。   余皓只觉脖子上一紧,张嘴却叫不出来,身不由己地被扯离周昇,猛地被拽进了一片黑暗里。   周昇抬手,睁大双眼,想喊却喊不出来,那黑影如一条蛇般,展开双翼,卷住余皓蓦然冲向尽头。周昇从水底冒出头,陈烨凯游了上来,只见一只巨大的羽蛇卷住余皓,张开翅膀,不顾余皓的挣扎,冲向通道尽头的天井,升了上去!   “余皓!”周昇冲出水面,踏上地面,追出几步,天井四周却都是石壁。   陈烨凯咳出几口水,与周昇对视。   “他被龙生抓走了。”陈烨凯说。   周昇观察四周,寻找上去的通道,他们已经进了奇琴伊察内部,四周尽是长满了青苔与爬藤的古岩,石柱歪歪斜斜,搭在一起,神殿中央,矗立着一具羽蛇神的雕像。   “那口井在哪里?”周昇朝陈烨凯问。   陈烨凯:“跟我走,后头的路被封住了,得爬过去。”   周昇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狂吼道:“余皓——!”   陈烨凯眉头深锁。   “来救他吧。”那声音道,“Nicky,我想看看你,究竟能爆发出多强大的力量……”   声音消失了,周昇一时愤怒无比,陈烨凯转头找路。不片刻,周昇却冷静下来,说:“在咱们见到龙生前,他应该都不会有事,但是得尽快。”   余皓被狠狠扔在地上,不住咳嗽,呕出几口清水,同时借着眼角余光观察周遭环境,这是一个空旷的空间,四面围着石柱与一层层的走廊。犹如金字塔院落中的空旷地,空地中央,有一口祭坛般的井,井中黑雾蒸腾。   没有图腾。   图腾在哪里?余皓心想。   将他掳过来的羽蛇神迸发金光,化作纯金雕塑,盘身立于平地一侧。   一名身材修长的少年朝余皓走了过来。   “你就是龙生吗?”余皓扶着墙,缓缓站起,转过身,面朝那少年。   “那是我的衣服。”龙生颤声答道,“把我的衣服还我,我好冷啊。”   余皓安静注视龙生,龙生面容苍白,头发有点长,上身赤着,身材十分单薄,眼里带着痛苦与恐惧。余皓想起周昇的嘱咐,此时自己应该做的,是掏出枪打他,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开枪了会发生什么事,但看见龙生的第一个念头,余皓竟是想上前抱一抱他……   ……这不是真正的龙生,只是陈烨凯梦里的龙生。想到这里时,余皓又觉得极其的诡异。   龙生瘦得有点病态,锁骨分明,手臂修长,他一步步地接近余皓,眼里带着复杂的表情,五官因仇恨而显得有点狰狞。   余皓背在身后的一手直发抖。   “你想杀我?”龙生难以置信道,“你抢走了我的衣服,现在还想杀我?”   余皓放开手,没有再掏枪,龙生却一声怒吼:“你想杀我?!”   刹那间余皓口袋里的枪飞起,脱离,余皓大喊一声,龙生抓住了枪,指向余皓。   “这件衣服保护不了你。”龙生握着枪指向余皓,咬牙切齿道,“把它脱下来!把它还给我!你这个贼!你占有了不属于你的东西!我才是它的主人!”   余皓猛喘息,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来脱呢?”   龙生的眼中渐渐地流淌出眼泪,余皓怔怔看着他,最后,龙生缓慢放下枪。   “你等着。”龙生说,“你会后悔的。”   紧接着,羽蛇神离开神像雕塑之位,游移而来,盘起身体,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羽蛇神圈住了余皓,不让他逃离。   龙生走到井边,放下枪,他瘦削的背脊朝向余皓,肩胛骨分明得甚至能看见不明显的背脊骨节。   “来吧。”龙生朝那口井缓缓道,“Nicky,我要……在你的面前,亲手杀了他……” 第48章 钻戒   陈烨凯与周昇在大厅的石壁上拽着藤条攀爬, 声音在整个金字塔中回荡, 陈烨凯抬头看了远处一眼,那里有个断裂的石桥, 他们得先爬上高处, 跳上石桥, 再顺着石桥后的通道,进入奇琴伊察的中心区域, 到轮回之井前去。   周昇突然说:“聊聊你这脾气暴躁的小朋友吧, 待会儿就得直接对上了。”   陈烨凯拽着藤条,周昇从一侧伸过手来, 拉着他的手, 陈烨凯顺势到另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去, 缓慢移动。   “Takin一直是这样。”陈烨凯缓缓道,“他排斥我几乎所有的朋友,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   “这证明他对你有独占欲。”周昇随口道,也跳上了那道砖石缝, 想了想, 打了个唿哨。   “你在做什么?”陈烨凯疑惑道。   “没什么。”周昇想试试看召唤筋斗云,却召唤不出来。   “爱情是排他的。”陈烨凯说, “但一旦过头了就很痛苦,所有的社交软件、电话、邮箱、blog, 都被翻了个遍, 每个暗恋我的女孩都遭到他的质问……”   “那确实挺可怕的。”   周昇与陈烨凯背贴墙壁,在离地将近二十米的巨大神殿内缓慢行走, 靠近悬挂在神殿上空的藤条。   “你愧疚吗?”周昇问。   陈烨凯反问道:“你觉得呢?”   周昇无奈了,说:“他的力量太强了,你必须克服自己的愧疚之心,毕竟在你梦里的他,已经不是真正的他了,你得战胜自己。”   陈烨凯沉吟片刻,而后说:“是啊,可我没有办法,在我的许多个夜里,我不止一次地梦见那间旅店,梦见在阳光里等我回去的龙生……”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   “我把房门锁上,但我总是忍不住去看他,直到我遇见了余皓……”   周昇说:“因为你没有再去探望梦里的龙生,所以他跑了出来,力量越来越强?”   “也许吧。”陈烨凯答道,“你说得对,咱们得去救余皓,不想开点,我战胜不了龙生。”   周昇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你对他已经……这不是你的错,凯凯。而且就算是你的错,你应该忏悔的是,求得自己救赎,不是自我折磨。”   “我朝谁忏悔?”陈烨凯答道,“他已经死了,再没有人能原谅我。”   周昇说:“你想想,如果他还活着,会怎么说?我是说,真正的他……”   陈烨凯没有说话,停下了脚步,周昇也随即停下。   “Takin在离开我的那一天,给我写过一封信。”陈烨凯说,“在他的blog上。”   周昇道:“哦?说的什么?”   陈烨凯答道:“设下了加密,密码是我的生日,我一直没有打开过。”   周昇没吭声,两人就这么在一块不足二十公分宽的长砖台上站着。   “我知道他早就原谅我了,我只怕我看了那封信。”陈烨凯出神地说,“我就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原谅我自己。”   “去看看吧。”周昇说,“现在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了。”   陈烨凯说:“我想,我不配得到救赎,但在我这一生的最后一天里,我才会去读那封信……”   周昇沉默片刻,答道:“其实一直以来,惩罚你的都是你自己。”   陈烨凯说:“对,只有这样,我觉得我才能活下来。”   周昇莫名地看了陈烨凯一眼,说:“四年了,这还不够?”   “不够。”陈烨凯答道,“远远不够。”   就在此时,整个世界再次震动起来,周昇与陈烨凯抬头。   “我是不是得醒了?”陈烨凯朝周昇道。   周昇没有回答,顷刻间睁开双眼,被弹出了陈烨凯的梦境。   “余皓!”周昇一翻身,过去另一张床上看余皓,拍拍余皓的脸,余皓也醒了。   “谢天谢地。”周昇马上抱住了他,顺手摸了摸他的头,余皓说:“我没事……”   余皓醒来以后被周昇一抱,心脏顿时通通地跳,两人坐在床上,周昇一看表——半夜三点。   “他到纽约了。”周昇说,“睡了十个小时,真长啊,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用着急,你们抵达前,我应该都没事。”余皓答道,并朝周昇描述了轮回井前的情况,以及自己所看见的龙生。   “没有图腾?”周昇皱眉道,“怎么可能?”   余皓确实没看见图腾,但就在最后,他被羽蛇神困住了,只要自己别乱来或刺激了中川龙生,暂时来说应该仍是安全的。   周昇抱着胳膊,盘膝坐在床脚,想了一会儿,说:“有两个可能,一、图腾在井里;二、图腾就是龙生。”   “你真聪明!”换了余皓,就想不出什么图腾是龙生这种念头。   周昇又恼火而烦躁地说:“凯凯的梦境真是太难闯了。”   余皓说:“在你去过的梦里头算很难的吗?”   想也知道,一般人梦里不会出现什么奇琴伊察这种远到天边的地方,也不会出现什么美洲豹之类的野兽,更不会有枪,陈烨凯不仅读万卷书还行万里路,这梦想必比寻常人的更大更广阔。   “其实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来没有真正闯过谁的梦境,到图腾面前去。”周昇想了许久,最后说,“大多都半途放弃了。”   “怎么可能?”余皓惊讶道。   余皓一直以为周昇去过为数众多的人的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否则不会知道这么多梦境与现实的联系。周昇却解释道:“许多梦我只是出自好奇,穿梭进去看看,还有不少梦,里面肆虐的黑暗都太强大了,我想改变他们,但大多都半途而废……”   “……通常现实里的人只要略有改变,我就觉得行了。”周昇如是说,“就像初一的同桌,她总喜欢挠我,动不动就找我麻烦,我被我妈掐啊挠啊的折腾多了,特别受不了,才进她梦里转了一圈。”   除却父亲的梦境之外,初中时,周昇进了同桌的梦,发现那女孩在家里常被家暴,梦境里肆虐着现实暴力在意识世界中投射而出的怪物,他帮助那女孩解决了一部分,觉得差不多没问题了,就不再去了,心累。   再进初中班主任的梦里,班主任则因待遇不公,又被妻子抛弃而怼天怼地,常拿学生出气,周昇也是解决了一部分,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更怕被人察觉自己的异能,便小心地退了出来。   许多梦他不是不想闯到最后,而是力不能及,直到遇见了余皓,否则施坭的梦他也许能坚持过那只怪兽,却也没法一路打到最后。   余皓想起来了,那天他被周昇召唤进去时,正是最危急的一刻,要是没有他,周昇也许不至于挂掉,但想必以施坭对周昇的印象,实在难以突破那黑暗的梦。   周昇与余皓相对沉吟,余皓提议道:“分析分析,像上次一样吧,你猜得很准,图腾前的人,是龙生。”   周昇:“嗯,守门人不知道会是谁,也许就是林寻没跑了。”   余皓道:“守门人也许能打过,龙生太难了。”   周昇:“因为凯凯的心里,根本放不下他,现在你和龙生身上都有光环。”   余皓心想这得怎么搞啊,其实他和周昇心里都清楚得很,打败龙生最有用的办法,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和陈烨凯谈恋爱,夺走他内心属于龙生的爱。一旦这么做,龙生的所有力量就会彻底消失,也将在梦境里败给余皓。   但余皓不想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   “能引导他从过去里走出来么?”余皓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清楚很难很难,自己打败刘鹏轩都已经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更何况陈烨凯曾经的爱人已经去世了。   周昇说:“我还指望能通过梦境,帮他从现实里走出来呢。”   余皓不说话了,周昇想了想,又说:“而且现实里头和凯凯沟通,要非常小心慎重,他不是施坭那种小姑娘,他很快就会开始怀疑。”   事实上周昇在许多梦里头半路离开的原因,也是怕干扰梦境的主人太多,对现实里的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   余皓说:“我打个电话给他,和他聊聊龙生?”   周昇忽然想起了什么,说:“等等,你知道他生日是哪天么?”   周昇告诉了余皓,龙生写的blog,余皓有点忐忑,说:“你确定要去看?”   周昇摸出手机,思考片刻而后道:“先不决定看不看,但我想看看龙生在网上公开的博客,至少这样能多了解他一点儿,凯凯在飞机上睡了这么久,短时间内不会再睡了应该,起来,我需要运动,咱们跑步去吧。”   清晨五点,天蒙蒙亮,余皓把手机调出了美国时间方便对照,这会儿纽约已是傍晚七点,周昇带着余皓,在操场上开始跑步。   傅立群穿着身运动服,戴着兜帽,一脸无聊地在体育场边上看两人。   傅立群:“礼拜六,你俩跑毛啊?”   周昇朝傅立群招手,傅立群只得加入了他们,余皓知道周昇在一边跑步一边思考,便不去打扰他,这真是个奇怪的习惯,余皓跑完十圈已经快断气了,哪儿还有力气想事?   周末清晨,三个人像个神经病一样地在操场上跑圈,余皓最先败下阵来,跑不动了。傅立群又追加了两圈,说:“不跑了!昨天体能训练不来,现在跑什么跑。”   周昇戴着耳机还跑着,两人到一旁,余皓直喘气,傅立群递给余皓水,说:“昨晚上又去哪儿了?”   余皓:“回来得晚,开房去了。”心里对傅立群生出些许愧疚,最近一直没怎么照顾他的情绪,连着两次和周昇在外头开房。   傅立群却大大咧咧道:“下回叫上我啊。”   “叫上你搞三批吗?”周昇跑过两人身边,来了一句。   傅立群瞬间爆笑,余皓一口水喷了出来。   周昇跑了二十四圈,摘下耳机,喘了会儿,三人回寝室去轮流洗澡换干净衣服,傅立群说:“兄弟们,陪我挑个钻戒去呗。”   “请吃早饭就去。”周昇说。   傅立群:“没问题!”   早九点半,傅立群请余皓和周昇吃过早饭,进了一家蓝绿色装修风格的首饰店里头逛。   余皓嘴角抽搐:“你还是决定去找嫂子吗?”   周昇猜也猜到傅立群想复合,说:“别挑钻戒了,挑对耳钉吧。”   傅立群又说:“看看再说,买完陪哥哥去找你们嫂子呗。”   余皓正犹豫,周昇却一口拒绝道:“免提,我俩正好二人世界,当你们电灯泡干吗?”   余皓:“……”   傅立群笑道:“她也不一定原谅我啊。”   周昇:“珊姐早就想你去道歉了,怕毛啊。”   傅立群:“真的啊?她说了啥?给我看看?”   周昇道:“没有!你就去吧!少废话了,待会儿我带余皓看电影去。”   三个大男生凑在柜台前看戒指,柜姐笑着把天鹅绒垫布放好,取出钻戒让傅立群看,余皓看得一脸羡慕与惊叹,不敢乱碰。周昇拣了一个,随意看看,再让柜姐把证书与介绍拿出来。   “太贵了。”傅立群忙道,“超预算了。”   “我借你。”周昇说,“你有多少钱?”说着翻开挂牌看了眼,顿时炸了:“妈的你们一个钻戒要六万?!你们怎么不去抢?哦蒂芙尼……那当我没说。”   傅立群摆手,说:“我有一点,先不用借。她首饰都宝格丽的,比蒂芙尼还贵呢。”   余皓说:“这价格太恐怖了吧,你考虑送她对耳钉吗?这耳钉好闪啊。”   傅立群迟疑片刻,余皓努力游说他,送钻戒不划算,而且求婚最好是做好充足的准备,求复合的时候顺便求婚有点草率……周昇听了一会儿,朝余皓投来赞许的目光。   “是吗?”傅立群朝余皓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接受吗?”   余皓:“呃……”心想我又不是女孩子,你问我这个我怎么回答?你干吗不问周昇?你也知道我是gay吗?可是我是gay也不等于我是女孩子啊!我哪知道珊姐的心思?   “女人心,海底针。”周昇道,“你就老老实实先去求复合吧,别弄巧成拙。”   傅立群最后道:“好吧,余皓,你选一对,我相信你的审美。”   周昇炸了:“我就没审美啊?!”   余皓:“我真没审美……”   傅立群:“你就挑吧!”   “这对,我觉得她也许……会喜欢。”余皓十分忐忑地挑了一对耳钉。   “你只是想让余皓帮你挑便宜点的吧?!”周昇一语道破天机。   余皓:“……”   傅立群说:“余皓挑的肯定性价比最高,你自己还不往贵了挑?”   余皓给傅立群挑了一对九千多的耳钉,看着都替傅立群心痛。傅立群刷了信用卡,把小蓝袋子塞进包里,两人送他到火车站。   “拜拜。”傅立群买了站票,说,“接下来的三个月,就得全吃泡面了,弟兄们多接济着点啊。”   余皓看傅立群平时也不乱花钱,买东西一向会比价,买给女朋友的礼物却眉头也不皱一下就买了,十分感动,说:“你一定成功的,哥哥。”   周昇:“行,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去吧,没成功别回来了。”   傅立群进站去,余皓与周昇看了一会儿,周昇有点感慨地说:“看电影去吧。”   余皓想起傅立群的那句“我当然是祝福你们”,不禁十分感慨。傅立群与岑珊从高一认识,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如果陈烨凯没出那件事,也许现在与龙生也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吧?   “你说陈老师的图腾,会是什么呢?”余皓突然心中一动,问周昇。   周昇说:“那得问他才知道,我怎么猜得出?你想说一枚钻戒?”   余皓几乎与周昇心有灵犀,说:“你连我想什么都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周昇陷在电影院的沙发椅里,心不在焉地说,“他说过,毕业论文答辩结束了,就带龙生去重走一次奇琴伊察,朝他求婚?钻戒嘛,应该是会准备的。”   余皓也想到了这个,周昇说:“想象一下,你觉得他会把钻戒扔进井里吗?”   余皓说:“周昇,你真的好厉害。”   周昇:“那当然。”   余皓:“我是说在奇琴伊察下踢球那会儿。”   周昇:“嗯我也注意到你崇拜的小眼神了,看电影吧。” 第49章 搜索   电影开场, 两人便看起了电影。散场后, 余皓正要提议回学校上自习,周昇却在花房咖啡里坐了下来, 点了两杯喝的, 与余皓对坐, 问:“你有VPN么?”   余皓道:“现买一个吧。”   周昇:“来,你先开好, 登录我的账号, 我以前注册过Facebook,只是翻墙太麻烦就没再用了。你英文好, 搜一下Takin、哥伦比亚大学, 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脸书或者blog。”   网络时代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 龙生的名字相对来说又比较特殊,余皓与周昇开始分头搜索,从陈烨凯、Takin、哥伦比亚大学开始,余皓道:“咱们这算不算人肉啊, 总觉得不大好……”   周昇嘴角抽搐:“那要不再看场电影去?管他去死呗?”   余皓:“那还是……好吧搜吧。”   周昇道:“我让你搜的, 你全怪我身上不就好了。要么我自己搜,搜了截图给你?你帮我翻译?”   余皓:“那当然是一起承担, 我只是觉得……你找不到什么想要的信息。”   周昇:“那就是了,磨叽啥, 先找找看行么?”   余皓只是怕搜到陈烨凯的……刚想过就来了, 从一个留学生的账号上,搜出了一张陈烨凯的赤着身体的照片……还好只有上半身。   余皓一手扶额, 周昇道:“我看下?别紧张,这是游泳池。他穿着泳裤呢,被偷拍的。”   余皓与周昇找了一会儿,里头有不少陈烨凯被偷拍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他参加派对时,与几个女孩的合照。   “看评论。”周昇说,“从评论里头找。”   那是将近四年半前的内容,发布时间正好是感恩节,余皓找遍了不多的评论,没看见Takin或是疑为Takin的人,却找到了陈烨凯的账号。   “看凯凯的。”周昇说。   陈烨凯的脸书内容已几乎清空,只留下了一条:“Thus have I had thee, as a dream doth flatter,In sleep a king, but waking no such matter。”   周昇:“什么意思?”   “好一场春梦里与你情深意浓,梦里王位在,醒觉万事空。”余皓说道。   周昇:“挺有诗意。”   余皓:“莎士比亚的原文。”   周昇:“我是说翻译得很好……”   余皓:“是辜正坤老师翻的。”   周昇:“好了闭嘴吧,继续找。”   余皓:“……”   余皓翻遍了陈烨凯的好友,他的好友不多,粉丝却很多,没一个像是中川龙生,周昇又说:“登我推特看看。”   余皓下了推特,登录了周昇的号,从陈烨凯的页面链接里进了他的推特,推特内容也全删光了,线索到此中断。   周昇不死心地说:“用Nikcy和Takin作为关键词搜一下,网页快照功能呢?”   余皓把能搜的都搜了,周昇道:“查下龙生的片假名。片假名加Takin、Nicky,所有组合都试试,等等,看下凯凯有没有什么别的昵称?邮箱前缀和域名呢?”   余皓:“对哦!”   余皓回到陈烨凯的推特与脸书页面,找到他的域名前缀,顺着翻到了一个“Nick_0928”的域名,用这个加上Takin、龙生的片假名再组合搜索。   余皓在google上找到了一张照片。   正是他看过的,伊瓜苏大瀑布下,龙生与陈烨凯的合照。   周昇:“……”   余皓:“……”   最后还是被周昇发现了。   “你不惊讶?”周昇的注意力总是很奇怪,“这衣服就是龙生穿过的啊!”   “我很惊讶啊!”余皓说,“我惊讶死了。”   “Google识图。”周昇又说。   余皓用google识图,这下总算出来了,中川龙生的Facebook,一个好友也没有,孤零零地存在于这喧嚣的互联网中,犹如一座没有任何航线能抵达的、与世隔绝的孤岛。   孤岛上只有两条内容,一是与陈烨凯在伊瓜苏瀑布下的合照,抬头是一句日文,余皓粘贴到翻译器里,意为“开始”。   而另一条则是加密的内容,标题则是中文,名为“结束”,配图为一张阳光下的窗帘。   余皓与周昇沉默对坐,周昇安静地看着龙生的脸书。   “要进去看么?”余皓问。   周昇放下手机,说:“算了。”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余皓说,“所以最开始,我就觉得,你也许得不到想要的消息内容。”   周昇十分疲惫,看着落地窗外的太阳。   余皓说:“他来过这个世界,最后走了,他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在临走前也不想留下任何痕迹,唯一想说的话,就是朝……他的爱人告别。他的心情很平静……”   “别说了。”周昇烦躁地答道,“我不想听你去感同身受地回忆什么。”   余皓不说话了,事实上他也曾有过这念头,这个世界这么喧嚣热闹,他却只是一座孤岛。但最终,周昇打开了一条航路,成为了通往这座岛屿的航船,他的世界也渐渐地变得生机盎然。   周昇连着撕了五六包白糖,一下子全部倒进余皓的咖啡杯里,又给自己也加了好几包糖,动手搅拌,最后说:“来,干杯!感情深,一口闷!”   余皓:“……”   余皓简直拿周昇没办法,与他碰杯,把咖啡喝完,说:“太甜了,受不了。”   余皓嗓子简直火辣辣地疼,周昇道:“回去吧。”   “接下来呢?怎么办?”余皓道。   周昇摊手:“这下糟了,将军也不鸡道啊——”   余皓狐疑地看着周昇,周昇的嘴角却轻轻上扬,余皓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胸有成竹的瞬间……   “你一定已经想到办法了!”余皓道,“快告诉我!”   余皓期待地看着周昇,周昇随之笑了起来。   “你不是挺聪明的么?”周昇说,“我就考考你,线索是这封信,你想吧,能想出来,待会儿给你做顿好吃的。”   余皓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好吃的?”   周昇看了眼表:“给你十分钟时间,过五点就吃学校食堂去吧。”   余皓马上道:“别!让我好好想想……信、信……”   “嗯哼?”周昇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这封信。”余皓说,“你想点开看看么?”   “不看。”周昇说,“不过后面需要你的不少配合,所以让你先猜猜。”   余皓绞尽脑汁,说:“信?要怎么办?我……”   周昇:“你怎么这么笨呢?我不看,就没有别的人能看么?”   余皓:“让我看?”   周昇:“除了咱俩还有谁?我都漏题漏到这份上了,你再猜不到我真是……”   余皓:“凯凯!让他看!”   周昇:“对啊,怎么让他自己去点开呢?咱们还是换个角度吧,现在大家都不知道这封信上说的什么,理论上还有谁知道?”   余皓于是脑子里又一片混沌,周昇真是没脾气了,就这么看着余皓。余皓说:“可是陈老师自己说的,他不想打开那封信,因为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写信的人当然知道啊……”   周昇一手扶额,余皓突然说:“等等。”   余皓察觉到了什么,朝周昇道:“所以,我也可以问他心里的那个‘龙生’,信上究竟写的什么?”   周昇道:“你的智商总算在线了。”   余皓沿着周昇的引导,开始推理,说:“我大概明白了,你让我理下头绪……”足足用了五分钟时间后,余皓说:“首先,陈老师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但在他的意识里头,一定存在着这封信!”   周昇:“对。”   余皓:“而且,在他的印象里,他一定曾经‘想象过这封信的内容’。”   “这就是关键了。”周昇赞许地说。   余皓:“于是当你们来到龙生面前时,我得问龙生!这封信上写了什么!”   周昇:“满分,现在懂了吧?而且,要让他把信交出来,否则没搞清楚,凯凯是不能死的啊,他自己也说,这辈子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再打开它……”   周昇要起身离开,余皓却拉住他,周昇说:“先买菜去吧,太晚就没好食材了。”   余皓跟在周昇身后,周昇推着购物车,两人在商场里选吃的。   余皓越想越震惊,周昇指指货架上的一只宰好的生鸡,说:“修正一个小点,根据咱们之前的几次行动,击败守门人,抵达图腾面前时,都得打打嘴炮,不是么?一到龙生面前,我就会提起那封信。”   “接下来就该你出场了。”周昇说,“咱们得让龙生交出他的最后一封信。”   余皓道:“但那是陈烨凯想象中的信,不是现实里龙生留给他的信。”   周昇:“不错,你觉得他想象中的信会是什么样的?”   余皓说:“我……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先去轮回的那一头等你了之类的。”   周昇:“你觉得会有鼓励他‘好好活下去’这意思么?还是说‘你别活着浪费空气了,快来和我一起去死吧!’。”   余皓沉吟,周昇说:“这就是关键,真实的世界里,那封遗书是什么样的不要紧,而是在凯凯的世界里那封遗书,被想象出的模样。”   余皓:“如果龙生的遗愿是让他活着,那么在他的意识世界里,龙生已经在某个程度上,不再是黑暗而疯狂的人。”   周昇:“对——!所以呢,龙生的力量就会被削弱,甚至交出一部分,转移到你身上。”   余皓:“而如果龙生的遗愿是让他去死……那么……那么……”   周昇接口道:“那么现实里的龙生,就与他想象中的龙生矛盾了,他马上就会意识到,这不是他爱过的龙生,至少不全是。凯凯的念头一动摇,我们就有机会打败龙生,因为他对自己‘想象出的龙生’所加持的光环消失了。”   “我非常肯定,情况会出现前一种,因为我记得他说过的那句话‘我知道他早就原谅我了,我只怕我看了那封信。我就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原谅我自己’。以凯凯对龙生的了解,他非常清楚,龙生会在信里原谅他并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走啊,买瓶酱油去,愣着做什么?”   余皓突然又岔开了思路:“傅立群一走咱们就在寝室里做饭吃,不好吧?”   “买点广式腊肠,剩下的酱汁正好做个煲仔饭……你傻啊!他要是在你有的吃?”周昇道。   “你真是天才,周昇。”余皓的思路又岔了回来,感慨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聪明?怎么能?”   周昇说:“你能换个花样歌颂歌颂我不?都听腻了。”   余皓:“……”   当夜周昇在寝室洗好鸡,用酱油、葱、姜、八角、茴香、冰糖稍腌制了下,放进电磁炉里,加入少许酱油开始焖。余皓淘米,周昇在旁指导道:“淘米的时候要用筛子顺时针轻洗,洗完马上起筛,把米粒表面的糠粉洗掉,不能搓否则会把米粒搓断,洗到淘米水透明,出来的饭就会有光泽。”   “泡一会儿以后晾干,晾到米粒发白,再加水浸泡,这是新米,泡个十来分钟就行,喜欢的话可以加两滴芝麻油,你应该喜欢这口感。”   周昇接过去,拆开矿泉水往里加水,盖好电饭锅,等米泡好,又说:“把门锁好,窗户关上。”   余皓:“怎么了?”   过了十五分钟,周昇揭电磁炉,熟练地翻那只豉油鸡时,余皓就知道为什么了。周昇一脸无聊地切着广式腊肠,教余皓腊肠要怎么切好吃,煮豉油鸡后的酱汁可以和鸡油一起加在煲仔饭里……余皓的耳朵已经聋了,只盯着电磁炉玻璃盖里那只可爱的鸡不住看。   “窗户关好了吗?”周昇最后说,“可别被人闻见,否则就没了。”   余皓又检查了一次,周昇揭盖,徒手撕鸡,哪怕只用了两个饭盒,却仍旧撕得整整齐齐,又把葱油朝上面一浇,继而开电饭锅,拌煲仔饭。   “……腊肠要煌上煌顶级的好吃,最好得去广州买……靠!余皓!鸡呢?没啦?!”周昇刚把饭拌了一半,一转头已经空了半个饭盒,怒道,“你给老子留点!”   余皓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说话了我要吃鸡。   两个人把一只鸡、一锅饭吃得干干净净,余皓非常郁闷,电饭锅没有锅巴。全部吃干净以后,周昇才开窗散味。   “你们在寝室里做饭吗?”对门的开始敲门了,“吃啥呢这么香?”   “谁做饭?”周昇喊道,“老子睡觉呢!别闹!”   “没错!”隔壁寝室的也来了,纷纷在门外说,“就是这寝室传出来的香味!卤肉么?”   周昇道:“你梦里的卤肉!”   “那怎么不开门?!”外头又敲了几下,吼道,“不开就撞门了!”   周昇上前开了门,对面与隔壁寝室进来一群人,像群哈士奇般地到处闻,最后看见洗手池里的碗筷,说了声“靠”,这才悻悻走了。   余皓:“我得躺一会儿,你再出点题目给我猜吧,我明天还想吃……”   “滚!”周昇怒道:“美国几点了?”   陈烨凯那边是早上九点,余皓担心他倒时差不一定会睡,周昇说:“我进梦里看看去。”   傅立群不在寝室,两人说话便随意了不少,余皓问:“如果进了他梦里,醒来的时候会在什么地方?”   “还是原来的地方。”周昇答道,“做好应对的准备。”   余皓:“周昇……”   周昇:“??”   余皓痛苦地说:“我吃太饱了,睡不着……”   周昇:“……”   “让你吃这么多,那算了,起来坐会儿吧。”周昇说,“我先试试。”   余皓吃掉了半锅饭,外加大半只鸡,撑得顶喉咙,但他半点也不后悔,还在回味着。   周昇:“……”   余皓:“?”   周昇:“我也睡不着……早知道下午不干那杯咖啡了……” 第50章 智斗   周昇爬起来, 一脸生无可恋地坐着, 与余皓互相看看。   “打游戏吧。”周昇说,“把凯凯叫上游戏。”   余皓叫了陈烨凯, 陈烨凯却没回话, 余皓心道糟了, 莫非在睡觉?不片刻,陈烨凯回了微信消息:“信号不好, 你们玩。”   周昇:“找他聊天, 别让他睡。”   余皓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陈烨凯闲聊,陈烨凯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 来来去去, 消息一次来回五分钟十分钟, 余皓感觉陈烨凯根本不在美国,而是在土星上。   不多时,余皓与周昇、傅立群的三人群里开始闪消息,里头是傅立群与岑珊在夜里江边自拍的合照。   “呸!”周昇说, “退群了!”   余皓:“恭喜你们!”   里头岑珊发了一段甜甜的语音, 说:“改天过来看你们。”   周昇按着语音键:“在一起了就好。”   岑珊:“周昇,你什么时候……”   周昇听到一半把语音关了, 余皓那边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把岑珊的语音播了出来。   “周昇, 你什么时候也谈个恋爱呀, 嗯?你懂的呀。”   周昇朝手机道:“珊姐,这次真的退群了。”   余皓笑了起来, 开始还没想清楚岑珊什么意思,突然明白过来,两人一时都有点尴尬。   四个人的群,岑珊只和周昇说“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半句没揶揄余皓自己……   末了,周昇突然说:“凯凯那边呢?”   “还在呢。”余皓说。   “睡吧。”周昇道,“梦里见。”   两人差不多都困了,各自躺下,周昇又说了句:“别怕,这就救你来了。”   余皓那一刻只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忍住了。有些话忍着不说,还可以吃鸡,说了只怕连鸡都没得吃。   余皓半睡半醒,白天咖啡的提神劲一直没过,而后感觉到周昇伸过来一只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拍了下,紧接着余皓坠入了梦里。   金乌轮前,周昇穿着一身铠甲站着。   余皓:“他还没睡?”   周昇皱眉摇头:“要么再起来等会儿?他那边刚中午一点。”   “发生这种事的话,会怎么样?”余皓问。   这次却是金乌轮射出光火,覆盖余皓身体,代替周昇回答了他,答案直接涌入了余皓的意识里。   如果梦境的主人在入睡时,余皓与周昇没有及时进入他的梦里,那么在他们再次入梦时,还是会被拖进主人的意识世界中。无论这个意识世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这也就意味着,假使在他们离开时,陈烨凯的意识世界被毁掉,主人坠入潜意识里,当余皓再入梦,也将无法选择地被吸入上一个梦境的潜意识中。   “好像有点儿严重。”余皓喃喃道。   周昇:“这取决于咱们的陈老师,会不会在失去帮助的情况闯到龙生面前,再被龙生KO掉。”   “被KO掉会怎么样?”余皓又问,但不用周昇解答他也隐约猜到,陈烨凯的意识世界情况已相当严重了,奇琴伊察外的雨林起火,他的意识世界已近乎瓦解。但他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   “精神崩溃。”周昇说,“自己毁掉了自己的意识,起来等吧。晚安。”   余皓与周昇又一起醒了,大半夜里,陈烨凯不睡他们也没法睡,否则万一等陈烨凯的时候睡得太多了,反而明早睡不着。   “等明早九点看看。”周昇说,“撑得住么?再喝杯咖啡?”   这时差真是太折腾了,余皓说:“出去通宵?”   宿舍还没关门,余皓和周昇到校外网吧去通宵。周昇看球赛,叫苦道:“你出来通宵还做什么英语听力,你烦不烦啊!”   余皓说:“我又不会玩网游!你让我干吗!”   周昇只得不理他,后半夜躺上沙发睡了会儿,半小时后起来说:“还没睡。”   两人撑到早上七点,打着呵欠回寝室,周昇说:“再坚持会儿。”   “傅立群要下午回来怎么办?”余皓只担心被傅立群叫醒。   周昇:“我发个消息给他,说通宵了,让他回来声音轻点儿。”   余皓意识都有点不大清醒了,好不容易撑到早上九点。   “我不行了……”余皓说,“我要困死了,我不管了……”   这次再入梦,却依旧是在金乌轮前。   周昇:“还不睡?这小子真能熬啊。”   余皓坐在桥栏上,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周昇,周昇道:“这已经是梦里了!不困了!”   “可我还是好困……”余皓只想躺在桥上,现实里的倦意不知道为什么也被带进了梦里。   周昇:“别睡,我不知道怎么叫醒一个在梦里睡着的人啊!”   余皓打起精神,正要说句什么时,突然听到一阵响声。   “傅立群回来了。”余皓说,“我去开门。”   “不是让别吵么?”周昇道。   余皓意识一片混沌,心道怎么回事?他勉强睁开双眼,眼睛干得发疼,有人正在敲门。   “谁啊?”余皓下床去,看了眼时间,中午一点,只得前去开门。   拉开门时,余皓心脏险些骤停,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陈烨凯站在门外走廊里。   余皓:“……”   陈烨凯:“方便说话吗?”   余皓:“周昇!快起来!”   余皓马上转身,一时怀疑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现实,陈烨凯却自然而然地走进寝室,随手将门一关。   余皓摇了几下周昇,周昇被吵醒,毛躁地坐了起来,道:“你们干吗——”   声音戛然而止,周昇看见陈烨凯站在寝室里,也愣住了。   “你回来了?”周昇说。   “回来了。”陈烨凯说,“聊聊吧。”   余皓本来非常困,却被陈烨凯的突然回归,给彻底吓精神了。   陈烨凯搓了下脸,说:“有咖啡么?”   余皓与周昇对视,怀疑陈烨凯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周昇却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别自乱阵脚。   “只有速溶的。”余皓说。   “都行。”陈烨凯简单地说,“吃午饭了么?一起吃饭去?”   余皓赶紧去烧水泡速溶咖啡,把无法收拾的现场扔给周昇,一边兑咖啡一边听两人的交谈。   周昇:“先喝点咖啡吧,余皓,给我也来一杯,凯凯你在飞机上没睡?”   陈烨凯说:“不敢睡,一睡就做梦,有些事儿,想和你们聊聊。”   听到这话时,余皓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想起从前的自己与施坭,每经历一段梦境后,都会有些许转变,陈烨凯应该是想通了什么。   周昇却依旧很警惕,说:“有话不能微信说?特地这么大老远跑回来。”   陈烨凯笑了笑,没说话,接过余皓递来的咖啡,三人坐下,都呈现出一脸缺睡的烦躁感,余皓甚至怀疑周昇想动手打陈烨凯了。   寝室里十分安静,陈烨凯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桌面,思考片刻后,说:“我不想再逃避,我得去面对。”   周昇:“那很好啊!”   余皓:“你终于想通了!恭喜!”   陈烨凯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生命力,不再是先前死气沉沉的眼神。周昇或许感觉不深,余皓却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有多难。   “谢谢你们。”陈烨凯认真地说,余皓看得出他很疲惫,灵魂却如同获得了新生。   周昇摊手道:“我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嘛,是你自己想开了。”   “想开了就好。”余皓与周昇对视。   “不。”陈烨凯说,“是你俩救了我,确切地说,是周昇你,救了我。”   余皓瞬间心脏狂跳,陈烨凯一定猜到了!他想了想,朝周昇投去询问的眼神。并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自乱阵脚。接下来就比谁更能演戏了,周昇那演技简直是影帝级的,但陈烨凯也非常聪明,早先若串通好说不定现在能混过去……现在陈烨凯明显有备而来,险些将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周昇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嘴角抽搐,“那个……陈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着又看看余皓,一脸懵逼,余皓则努力地装出二脸懵逼,两人面面相觑。   陈烨凯打开手机,翻出一个截图,翻转,朝向周昇与余皓。   余皓:“……”   上面是一段IP地址,旁边是所属地区的英文地名。   陈烨凯紧盯着周昇,再在手机上一滑,下一页,是周昇的Facebook账号截图,再滑一页,上面则是用手机拍的命令符串与IP地址分析。   周昇马上疑惑道:“这啥?我看不懂。”   “是你。”陈烨凯说,“你很小心,你删掉了所有的来访记录,但龙生主页上的阅读量你删不了。我找了一名当黑客的研究生学长,帮我调出了访问过该页面的IP,这是一个代理IP,真实地址,来自中国大陆地区。”   周昇瞬间就明白了,关于龙生的主页、生日、密码,说不定全是陈烨凯下的钩!   “哦。”周昇硬着头皮说,“我太好奇了。”   余皓马上说:“是我去搜的,对不起,陈老师,不过我没搜到你的视频什么的……”   “你们怎么知道龙生叫Takin?”陈烨凯说,“起初我还不确信,直到我在梦里告诉周昇,有这么一封信,再看见龙生的首页在四年后突然增加了访问量……”   说到这里,陈烨凯的声音稍稍发抖。   “等等等!”余皓与周昇几乎是同时茫然道,“你说什么?”   周昇:“梦里?什么梦里?”   余皓:“陈老师你没事吧?”   陈烨凯说:“告诉我!这不是幻觉!你们是怎么到我梦里来的?!否则周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梦里朝你说的话?!”   宿舍内倏然安静了下来,三秒后,周昇哈哈大笑。   周昇:“凯凯,你没毛病吧?你再说一次?”   余皓突然觉得陈烨凯很可怜。   陈烨凯平静地说:“我知道我有心理问题,可我还没疯,周昇,你来过我的梦里,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这封信,也不知道龙生的英文名。”   周昇难以置信道:“你认真的?”   余皓说:“这是我上网搜的啊,片假名翻译过来就是这样不对么?”   陈烨凯又突然道:“那么你们怎么解释,这封信的阅读量变成了1?周昇你连密码都知道?”   刹那周昇与余皓一起傻了,周昇正想转头看余皓,但几乎是同时猛地反应过来,说:“我没有看过啊!我们压根就没点进去过!”   余皓也反应过来了,陈烨凯刚刚在诈他俩!听到这话时,如果他与周昇都知道密码,那么很有可能互相怀疑,对方背着自己点进去过。在陈烨凯说出这点时,必定会短暂地相视哪怕零点零一秒。   然而周昇警惕地守住了这道心理防线,没有去看余皓,余皓则是反应太慢,一时没想到这层。   “我看看?”周昇伸手去接陈烨凯的手机,朝他问,“密码是什么?”   陈烨凯没有把手机递给周昇,余皓感觉到这两人真是太狡猾了,一直在找对方的破绽,周昇简直守得滴水不漏。   “在梦里。”陈烨凯突然又说,“我从来不知道余皓不会游泳,是余皓自己开口,紧接着他就溺水了,这你怎么解释?”   “我怎么解释?”周昇一脸莫名其妙,“你自己做的梦,让我解释?”   陈烨凯望向余皓,余皓一脸惴惴,说:“你真的梦见我了?”   “他说咱俩有超能力,跑到他梦里去了!”周昇解释道,“这怎么可能?”   陈烨凯放弃攻破周昇防线,转变目标开始对余皓穷追猛打:“你不会游泳,这可是梦里你自己说的。我以为你会,所以你在我梦里游泳没有问题,当你说出自己不会游泳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于是你在我梦里,就此失去了游泳的能力。”   “可如果你只是我想象中的余皓,那么当我认定你会游泳时,你不会开口告诉我其实你不会游!因为想象中的你的能力,取决于我对你的了解!”陈烨凯说,“不会对我的认知予以否定!”   余皓心中“咯噔”一声,原来陈烨凯是从这个细节上判断出来的!   “可是……”余皓眉头深锁,“陈老师,咱们先不论这个设想有多荒唐,先说我会不会游泳的事儿,除了现实世界里的认知,梦境中的现象,还来自于潜意识的暗示对不?”   “有些事只是你自己忘了。”余皓脑子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就转得飞快,说,“经过潜意识提醒,就会在梦里突然想起来……记得几个月前,在水库里捡到钱的那个晚上不?当时周昇说……”   周昇一拍大腿,说:“对嘛,我说‘我去教余皓游泳’,隐藏的意思就是余皓不会游泳,你在梦里被潜意识提醒了……不对,咱们为什么要在这儿讨论这种神经病一样的话题啊!凯凯,你还好吧?”   陈烨凯又不说话了。   余皓在心里自己给自己点了个赞,今天发挥得太好了!   周昇:“我认真的,凯凯,你太困了,休息会儿吧。”   陈烨凯无可奈何道:“既然是这样,你俩陪我做个实验吧。”   余皓顿时预感大事不妙,周昇眉头随之拧了起来。   “等傅立群回来。”陈烨凯说,“让他陪着你们,确认你俩在没有入睡的情况下,我再去睡。这次看看我的梦境,会发生什么情况……”   “饶了我吧!”周昇叫苦道,“我们刚通宵完!”   陈烨凯说:“那你们可以先睡,我不打扰你们,我还能撑,等你们睡足十个小时,我再过来。”   刹那余皓与周昇都静了,静谧无声无息地延长,超过三秒后,陈烨凯就知道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而周昇与余皓一时竟是无话。周昇努力地思考着,就连他也再想不出任何应对的办法。   钥匙开门声,傅立群推门进来,看见石化的三人,顿时傻眼了。 第51章 原因   “凯凯?”傅立群道, “你们在干吗?”   陈烨凯:“讨论一点专业问题。”   周昇马上接话道:“回头再说吧。”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就像陈烨凯与周昇在为了余皓……情敌谈判??!联想到前段时间的各种八卦,傅立群脸上不由得出现了诡异的表情。   余皓迟疑地望向周昇, 周昇轻轻地摇摇头, 余皓便知道周昇决定告诉他了。   陈烨凯笑了笑, 说:“谢谢,周昇。”   “承让。”周昇答道。   陈烨凯的眉毛轻轻地扬了起来, 没有再当着傅立群的面, 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朝寝室里三人说:“出去吃饭不?我请客。”   “好啊!”傅立群马上说, “顺便给我打包个晚饭!剩三百块钱得过一个月呢!”   这顿饭气氛延续了寝室里的诡异, 余皓忐忑至极, 不住观察周昇脸色,希望周昇能给他点明示或暗示,如何把陈烨凯的疑心连消带打给带过去。但周昇却不看他,只神色如常, 与傅立群说话, 问他是如何复合的。   陈烨凯则恢复了一贯以来的模样,显得若无其事。但就这两天工夫, 他离职的消息已经在学院里传开了,更有不少人私下议论陈烨凯与余皓搞师生恋在小树林里被抓什么的, 传得绘声绘色。陈烨凯只能对校园内的八卦置之不理, 更没有去特地澄清什么。   傅立群则是最蒙逼的那个,先前班上有人找他打听余皓与陈烨凯, 傅立群全都直截了当地让人闭嘴,否则等着被周昇揍成泼墨山水画。然而就在今天回到寝室后,看余皓、陈烨凯、周昇三人这幅架势,连傅立群也有点hold不住,生怕真搞出什么事儿来。   “珊姐没感动哭?”周昇朝傅立群说。   “对对。”傅立群忙道,“我来说说经过。”   傅立群只得努力地担任了今天的暖场角色,翻来覆去地说自己是如何打动了岑珊,最后余下三人一起鼓掌。   “这很好啊!”余皓率先说,又朝周昇使眼色,周昇只假装没看见。   “恭喜你们。”陈烨凯笑着说。   三人已经非常困了,一个坐了十一小时的飞机还连着来回两趟时差,另外两个则强撑着过了一通宵。   傅立群:“你们都没睡觉?”   陈烨凯摆摆手,给傅立群又打包了份晚饭,起身去结账。   傅立群说:“看样子都累得不行,回去睡吧。”   “还有点事儿。”周昇郑重地说,“待会儿再回寝室。”   傅立群:“需要帮忙不,兄弟?”说着又望向余皓,安慰道:“有啥事儿,别总是自己扛。”   余皓听到这话时,突然非常感动,周昇却保持了沉默,许久后,他抬眼看了下傅立群,认真地说:“谢谢,哥哥。”   余皓又开始忐忑了,陈烨凯买完单,却显得十分精神,说:“我们继续讨论下午那个项目,立群,明天见。”   傅立群只得起身离开,陈烨凯道:“换个地方聊?”   “给我们十分钟。”周昇抬手示意,听到这话时,陈烨凯便知道自己已经得到真相了,他爽快地点头,说:“找家咖啡厅吧。”   花房咖啡里,周昇买了两杯热巧克力:“别喝咖啡了,待会儿睡不着。”   余皓心思忐忑,不住看陈烨凯。   “现在有两条路。”周昇想了想,毛躁地捋了下短发,说:“一,启动备用方案,告诉他真相,把他救回来之后,再用金乌轮,消除掉他的记忆。”   “你确定没问题?”余皓问,“万一按额头又没用怎么办?”   他总觉得周昇上次试图消去他的记忆的那个动作,实在太简单太不靠谱了,看上去就没什么威力。   周昇解释道:“按你的额头,只是一个开始,目的是为了回到你的梦境中去,在梦里消掉所有关于我的记忆。”   “怎么消?”余皓又问。   周昇道:“当拆迁办,不过首先得取得主人的允许,到时我会教你的,应该问题不大。”   余皓点了点头,周昇又说:“第二条路,我还有办法,他铁定是输的。”   “啥?”余皓道:“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能扳回来?”   周昇靠近余皓些许,低声道:“只要咱们装傻装到底,给他来个抵死不认,他也没办法。”   余皓又转头去看远处的陈烨凯,低声说:“他不会打消疑虑的,何况在寝室里你已经说了‘承让’,意思就是承认了啊!”   陈烨凯点了杯热茶,正在落地玻璃窗前发呆,花房咖啡外繁花盛开,搭配上初夏午后的阳光,景色相当美。   “翻供啊!”周昇道,“待会儿咱们过去就说想好了,告诉他真相,但得先去一个地方。接下来,咱俩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带他到第四人民医院门口去。什么都别管,架着他就朝里冲……”   余皓瞬间明白过来,第四人民医院是精神病院!周昇这操作实在太狠了,这样一来,陈烨凯过后就只会以为,他俩这会儿在商量着怎么把他送精神病院里去。而后不管是否被鉴定有精神病,陈烨凯应当都不太会在明面上追究这事儿了。   余皓只感觉每次无路可走时,周昇都能想出来一波柳暗花明的操作,真是太神了。这么看来,陈烨凯与周昇的决战,最后还是周昇略胜一筹。   “这办法可以有效解决眼下的麻烦。”周昇随之看了眼陈烨凯,又压低声音朝余皓说,“可解决不了后续,包括梁老师的事,你拿主意吧。”   周昇审视余皓,余皓心想我怎么能拿主意?事实上从帮助陈烨凯这件事一开始,他的立场就很难。一方面周昇总表现出对陈烨凯某种若有若无的醋意,另一方面又给余皓一种“我看在你面子上才救他”的感觉。   “我不能拿主意。”余皓老实说,“我怎么能替你下决定呢?这是慷他人之慨吧。”   “慷他人之慨?!”周昇一脸难以置信道,“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我的?余皓?!你什么意思?仔细说说?”   “我错了!”余皓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忙道,“我……对不起,周昇,别生气!好,我一定反省自己……”   周昇按捺下不快,有点不耐烦地说:“行,现在不和你吵这个,要么你换个角度想想,当你碰上没法决定的事,你愿意让我替你下决定吗?”   余皓说:“那当然可以。”   对余皓来说,若能把什么大事的决定权交给周昇,周昇也愿意帮他下决定,他反而会很开心。   “那不就是了。”周昇起身道,“我去抽根烟,你好好想想吧。”   周昇径直到咖啡房外去,坐在阳光里抽烟,余皓明白了周昇这番话的意思,直到周昇再回来时,余皓决定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周昇。   “我觉得陈老师很好。”余皓说,“周昇,他也帮助过咱俩,不能不管。”   “嗯。”周昇清醒了些许,点了点头。   余皓又说:“告诉他吧。”   “我也倾向于告诉他。”周昇喝完热巧克力,答道,“但这不是替我下决定,因为你也得进他梦里啊,得先征求你的意见。”   陈烨凯等了将近半小时,周昇与余皓商量妥当过来了。   “商量清楚了?”陈烨凯说,“我不会去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我知道这内情一定相当复杂,你们也可以有选择、有保留地相信我。”   “再换个地方说。”周昇说。   余皓突然想起,他与周昇的“商量”似乎与正事压根就没多大关系,反而都纠缠在周昇最在意的“彼此意见是否一致”上,接下来如何解决,他们也未曾计划好。但看周昇的表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   周昇带着两人,路过前天住过的旅馆,正要进去开房时,陈烨凯却主动道:“去睡觉么?我来吧。”   “我没带身份证。”周昇想起来了。   “我有。”陈烨凯的证件都在身上,他主动换了间五星级酒店,在前台开好房,全程三人保持了沉默,唯独进电梯时,陈烨凯才说了一句话。   “在那做梦人的梦里,被梦见的人醒了。”   余皓与周昇一起看着陈烨凯。   陈烨凯说:“自从龙生死后,我就像活在一场浮生大梦里,谢谢你们。”   “叮”一声,电梯抵达楼层,周昇说:“还不一定呢,你得争气点。”   “哇!”余皓被房间震撼了,他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酒店。这还只是豪华标间,算不上最好,两张大床,阳光非常充足。陈烨凯打开冰箱,取出饮料递给两人。   陈烨凯坐了下来,看着周昇与余皓,期待他们说点什么。   “你睡这儿。”周昇示意余皓睡其中一张床,又朝陈烨凯说:“你睡另一张。”继而进了洗手间:“我先洗个澡去,昨晚通宵了。”   余皓早上洗过,不必再洗,钻上床去。陈烨凯在一旁脱毛衣,松衬衫纽扣,说:“热。”   两人躺在床上,余皓早就困得不行,全靠意志力强撑着,听到浴室里传来洗澡的水声。   “余皓。”陈烨凯穿着短T恤,侧躺着看他。   “嗯。”余皓也侧过头看他。   陈烨凯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余皓,余皓低声说:“做一份你愿意付出一生的工作。和一个与你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不受名利所困,不受俗世所扰,不被金钱所累,不因抉择、舍弃而痛苦,真正的,找到自由。”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余皓道。   “这是我的理想。”陈烨凯说,“但我没能办到。”   余皓:“你终有一天能办到,高中毕业以后,我也想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但我想,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与我置身何处无关。”   “是的。”陈烨凯叹了口气,说,“最终这一切,只取决于你的内心,你是个强大又治愈的孩子,余皓……我想问……算了。”   “说啊。”余皓道,“想问什么都可以。”   “如果……”陈烨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说道,“我知道这么类比很冒犯,但如果你是龙生,在最后的那一天里……”   余皓想起自己曾经的“最后一刻”,那一刻来临时,他的心里没有对任何人的恨:“我想,他既然选择了那里,就意味着他仍然爱着你吧,而我也理解龙生。”   陈烨凯:“……”   “你说,他太没有安全感了。”余皓略带无奈地笑了笑,说,“那是当然的,因为你太优秀了,那种……我很难去形容,那是一种不近人情的优秀。从想法,从见识,从……看问题的角度上,都很难感觉到,自己能配得上你的优秀。”   “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陈烨凯点头道。   “我懂。”余皓说,“陈老师,你有钱,又是学霸,也很有风度,你应该是许多人的骄傲,家里也好,爱人也好,但你对许多事,其实都不那么在乎。”   “是的。”陈烨凯不得不承认,“许多时候我对外人客客气气的态度,并不是真正的我所想。”   陈烨凯翻了个身,平躺着,望向天花板。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传出吹风机声,片刻后,周昇用一根棉签掏着耳朵,穿着酒店里的浴袍出来,朝余皓说:“衣服内裤我自己洗完晾上了。”   余皓看见周昇小麦色的胸膛与浴袍下健硕的小腿,心想你你你……你里头什么都没穿??!!   陈烨凯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经过了吧。”   “简而言之,我们是梦境的守护神。”周昇走到余皓的床边,朝陈烨凯说,“你可以把我们当作什么超级英雄之类的,我们的责任就是帮助你们这些凡人,解决严重的心理问题。但这取决于你对我们的信任。我是孙悟空,余皓呢,则是大天使长,想象一下?”   陈烨凯很听话,努力地想象着。   周昇又说:“凯凯,你越是相信我们,我们在你梦里的力量就越强。”   余皓:“……”   周昇说起“超级英雄”时是如此顺口,令余皓一时差点控制不住喷出来。而陈烨凯不能再认真地听着,那表情顿时产生了一股荒诞无比的气氛。   陈烨凯对周昇的话丝毫没有怀疑,答道:“就像我认为余皓会游泳一样?”   “对。”周昇拿起冰可乐,喝了两口,说,“想要救赎,归根到底,仍然得靠你自己。你觉得林寻对你来说,是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吗?”   陈烨凯答道:“当然不是。”   周昇与余皓交换了个眼神,周昇说:“那么你不怕他。”   “是的。”陈烨凯说,“只有龙生,是我迈不过去的一道坎,但听完余皓说的,我大概能认清我自己了。”   余皓说:“现在井前的存在,已经确认是龙生。”   “守门人也许是林寻。”周昇说,“不过如果凯凯不怕他,就不难对付。”   陈烨凯皱眉听着两人的对话。   余皓突然想起什么,问:“陈老师,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可以告诉我么?”   陈烨凯深吸一口气,答道:“龙生在自杀前,林老师找他谈过,但是,我……一直不知道,龙生和林寻单独见过面,直到那天,在咖啡厅里,就是你被泼咖啡的那天……我才无意中,从梁老师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余皓顿时心中一凛,刹那所有的前因后果,随之串了起来。   “等等等!”周昇马上道,“凯凯!具体经过!不要有任何隐瞒!把事情全部告诉我们,这非常重要!”   陈烨凯疲惫道:“我相信,林寻对龙生进行过……心理干预。”   “为什么?”周昇道,“关他什么事?!”   陈烨凯说:“他非常讨厌龙生,他最开始就表示了对我们在一起的反对,不愿意我与龙生结婚,让我再三考虑,他也一直想劝龙生离开我。”   “慢着。”余皓模模糊糊想起了什么,他望向陈烨凯,总觉得捕捉到了更多的线索……   周昇:“他为了拆散你们,用心理干预的方式,将龙生劝去自杀?!”   “龙生有抑郁症。”陈烨凯已经非常混乱,说,“这是生理疾病,在病情发作时,死亡对他们来说本来就是种解脱,在这种痛苦下,心理干预的效果会被放大……我……”   陈烨凯自己的心理状态已经有点不稳定了,此刻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周昇:“余皓?”   余皓一直在思考,没有说话。   周昇没有在办公室里听过那段录音,而余皓是听到过的!   那天在咖啡厅里,梁金敏与陈烨凯坐着谈话,而林寻给出的录音,其中就有一段是陈烨凯所说的:“我在轮回里,认识了一个像龙生这样的孩子……”   这句话按情景推断,必然是在梁金敏朝陈烨凯说出她的猜测之前,余皓开始尝试着为整场对话复盘——梁金敏约陈烨凯出来,陈烨凯先是朝梁金敏提起余皓,梁金敏则在短暂的安慰后,提起四年前的往事。   “那段录音。”余皓看了周昇一眼,周昇瞬间就明白了,准确无比地抓住了关键点。   “林寻知道你们私下的谈话吗?”周昇道。   陈烨凯有点茫然,眉头皱了起来,似乎也想通了什么。   周昇:“你们的谈话被监听了!” 第52章 桥梁   陈烨凯明显地并不知道这内情, 刹那一震。周昇道:“那天下午你们在咖啡厅里还说了什么?”   陈烨凯:“这……”   周昇:“梁金敏是不是被林寻长期家暴?想离婚?还想搜集证据, 找你揭发这人渣的事?”   余皓:“……”   周昇:“林寻监听你们的对话后,过了几天, 继续家暴梁金敏, 年三十晚上, 预备杀人灭口,于是制造了那起人为车祸……”   陈烨凯:“这就是我与黄霆怀疑的!可我们都没有证据!”   周昇:“梁金敏怎么可能不系安全带呢?”   “对啊!”余皓道, “我坐过那辆车, 安全带不系会响啊!”   周昇连珠炮般道:“多半是在家里又把梁金敏打昏了,要么下药了, 弄昏迷以后抱上车, 插好安全带卡扣, 上高速,砰一声,完事,你们看过监控吗?”   “没有监控!”陈烨凯几乎是吼道, “他住的小区是学校在新区的楼房, 车库都是单独的!”   “那就对了。”周昇道,“我已经不好奇你们聊的什么, 总之,他怕以前的事败露, 要把梁金敏杀人灭口, 所以梁金敏一定还知道不少事儿!”   房间内陷入了恐怖的沉默中。   余皓又说:“陈老师,你自己被林寻心理干预过吗?”   陈烨凯:“……”   周昇说了句脏话, 朝陈烨凯道:“应该不少吧,陪护你师母的那些天里,你们一次也没碰上?”   陈烨凯道:“我问他了,后来我们真正碰面,谈话的机会,就一次,不到半小时,那天是年初一,你们来过又走了的晚上。”   余皓顿时震惊得无以复加,那天他们在医院里陪陈烨凯玩了许久游戏。而后余皓还给陈烨凯打包了饭,看他跪在梁金敏病床前哭。   周昇喃喃道:“不是吧,凯凯,我记得那天你说的还是介绍林老师给我们认识?”   陈烨凯道:“当时你们的身份是学生,而且他对龙生的心理干预,只是梁老师的一个猜测,我只能这么说,否则你让我怎么说?事实上在咖啡厅约见梁老师后,林寻表现得一切非常正常,我都有点怀疑是师母的情绪不稳定……而直到你们离开以后,那天晚上在病房里头,我忍不住把一切,原原本本地摊开来问他,只是那一天里,我不知道,那场车祸是他蓄意……不,其实现在也还不能确定。”   “这不重要。”周昇话一出口马上道歉,“对不起,凯凯,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没有排在最高优先级,目前我需要确定的是,你怕不怕他,万一梦里出现了他,咱们得如何对付。”   “林寻吗?”陈烨凯苦笑道,“我都想杀他了,你说我怕不怕他?”   余皓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又问:“那天你们在医院里,他说了什么?”   陈烨凯疲惫道:“具体细节我记不清楚了,他总是很狂妄,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撼动得了他,他的信念太强大了。”   周昇喃喃道:“我开始后悔和你说这么多了。”   余皓:“那……要怎么击败林寻呢?”   周昇:“朝他开枪,或者直接上去揍他,做什么都可以。”   陈烨凯说:“我现在真的只想杀了他,我不怕他了。但你们得理解,我自从本科毕业后,就跟着林寻,事实上直到现在,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周昇:“哦my god,我太后悔有今天这场对话了。”   余皓自然知道周昇的意思,这相当于又给陈烨凯重新做了一番心理暗示,会导致他梦里的林寻非常难打。   陈烨凯:“他曾经是我最尊重的……”   “停!停!”周昇与余皓同时色变道。   余皓:“不要再给自己心理暗示!”   周昇:“现在开始,所有关于林寻的印象,全部暂时打住!以免现在做了自我暗示,让梦境发生更多改变。”   陈烨凯:“好的。”   “你怕他吗?”余皓再三确认。   “我不怕。”陈烨凯说,“你觉得我怕他吗?”   余皓心想,也许那天晚上陈烨凯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所以也再无所畏惧了。   “没事的。”余皓朝周昇说,“我觉得最难的还是龙生,守门人不会比龙生更难对付了。”   陈烨凯又陷入了沉默。   周昇掏完耳朵里的水,又朝陈烨凯说:“现在我们得一起,去夺回你内心最深处的图腾。”   “图腾?”陈烨凯道。   “精神世界里,你的力量来源。”周昇道,“从小到大,你为自己建立起来的,并为之坚守的信念,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陈烨凯喃喃道,“如果有这么一个东西,我想,也许是我曾经抱有的对未来的理想吧。”   “具象化。”周昇解释道,“把它具象化理解,梦里出现的东西,都是有具象的。”   陈烨凯陷入了沉思中,末了,周昇又说:“别着急,一边想一边找,只要确认好敌人怎么对付就行,守门人林寻,一起努力解决吧。而龙生……”   余皓说:“我也许已经在他的图腾前面了。”   “那么,静待答案揭晓。”周昇说,“你负责找到图腾,还得记住咱们商量好的。”   余皓想起那封信,点了点头。   陈烨凯明白了,说:“行。”   “剩下的事,等你醒来再说。”周昇躺了上床,余皓瞬间紧张起来,侧过头看周昇。   周昇:“???”   余皓与周昇睡在一张单人床上,周昇还只穿着一件白色睡袍!   余皓:“……”   周昇:“怎么?”   余皓不是第一次与周昇睡一张床,过年回周昇家时,两人便睡在一起过,但周昇睡觉都是打赤膊穿条运动短裤,从没像现在这样。   “没什么。”余皓深呼吸,尽量平躺着,让自己别起什么奇怪的反应。   “睡吧。”周昇道,“有话梦里说,余皓,照顾好你自己,我们马上就来了。”   “行。”余皓已困得睁不开眼了,然而越是疲倦,就越是不自觉地产生性冲动,只想转身抱住周昇,那是交感神经遭到抑制后,副交感神经兴奋的自然反应。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靠近了周昇的胸膛,而周昇的皮肤很滑很细腻,身上更带着刚洗过澡后沐浴露的气味,令他一时血脉偾张。   金乌轮散发出炽烈的光芒,余皓出现的地方却是周昇的梦境世界里,通往金乌轮的那座桥。   “怎么回事?”余皓道。   “他没入睡。”周昇精神多了,朝余皓解释道,“待会儿他一睡,咱俩就会被金乌轮吸进去。”   余皓心想陈烨凯怎么还没睡着,也许太激动了,一时无法入睡也是可能的。他试着抖开翅膀,飞了起来,说:“对了,除了咱俩,别的东西能不能穿过金乌轮?”   “什么?”周昇一头雾水。   余皓:“我梦里的武将,你梦里的那头龙,能离开咱们各自的梦吗?”   周昇:“啊?他梦里的东西过不来,咱们梦里的东西能不能进去,倒是没想到这层。”   从周昇的反应上来看,余皓发现自己似乎提出了一个周昇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但这事儿也不算脑洞开太大,以周昇的智力,怎么会没想到过呢?   余皓张开翅膀在云海上飞翔,寻找那天周昇从云层中召唤出来的龙,周昇则留在桥上,陷入了沉思之中。余皓左顾右盼,他的士兵也就算了,假设龙能抵达奇琴伊察,想必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别乱跑!”周昇回过神,朝余皓喊道,余皓便又飞了回来。   “把咱们意识世界里的印象带到别人的梦里去。”周昇道,“理论上是可行的。”   “但这取决于梦境主人对咱们的印象。”余皓说。   “对。”周昇如是说,“就像让施坭觉得,我是孙悟空,你是天使长,一个道理,先用我的梦试试。”   周昇让余皓到金乌轮前,说:“回你的梦境里去。”   金乌轮内的光芒投射出余皓的梦,出现了传送门,余皓穿过金乌轮时,周昇又说:“想象这里有一座桥,通往地面。”   余皓努力地想象着,周昇则耐心地等候,余皓面前果然出现了一座桥,从金乌轮中延伸向披着阳光的京城,但这桥梁只出现了很短一截。   余皓:“不行。”   其后任凭他再怎么想象,都无法再延伸桥梁的长度了,于是梦里的太阳中出现了一截短短的悬空的桥梁。   “想象。”周昇说,“与现实联系,桥梁象征了什么意义?楼梯也可以。”   余皓突然想起了在书籍上读到过的,通往高处的桥梁与楼梯,象征着未被满足以及不断靠近的欲望,于是看了周昇一眼。那段内容来自于下学期的拓展阅读材料,周昇还未读到过。   周昇:“加油。”   余皓想起了在现实世界里,此时的自己与只穿着浴袍的周昇正盖着一条被子,躺在床上。   我不是个欲望太强的人……不过好吧。余皓深呼吸,脸上微微发红,说不定这样有效。果然他的幻想只开了个头,想象场景中自己刚转身抱住周昇的刹那,再进一步想象周昇这身铠甲下的身躯,这座桥便再次开始延伸,通向大地。   “成功了!”周昇道,“好样的!”   余皓:“……”   余皓倏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这座桥梁连接了他与周昇的精神世界,同样隐喻着他俩在现实里进一步的关系,或许也可以理解为,余皓希望与他发展进一步的关系的渴望。   但这座通往太阳的、以梯级构成的桥也正如余皓理解的一样,非常不稳固,而且底下没有依托,仿佛随时会垮塌下去。   “再把它弄稳点儿。”周昇说,“添加材料。”   “不行,我尽力了。”余皓有点恼火地说。   周昇道:“要有信心,一切皆有可能。”   “我真的尽力了!”余皓哭笑不得,并不想朝周昇解释,这座桥是建立在自己对他抱有性幻想的基础上才出现的。   周昇只得作罢,说:“那召唤他们试试吧,千万别幻想这座桥垮掉的画面。”   “不会的。”余皓一手扶额,说,“我觉得它会暂时这么存在着,不会垮掉,除非现实世界里发生了别的事,桥梁象征某种欲望。”   “哦?这是你的什么欲望?”周昇回过神,怀疑地看着余皓。   “我不想说!”余皓道,“别问了!”   周昇:“???”   紧接着,余皓梦中的NPC卫士开始登上这座桥梁,来到金乌轮前时,余皓道:“各位……我有点事,想拜托你们。”   朝自己的梦境NPC说话相当奇怪,就像自己与自己对话一般,周昇看不下去了,说:“你跟你自己还这么见外做什么?儿郎们!跟我走!”   余皓:“……”   周昇拉起余皓,转身进入了金乌轮中。   周昇那悬浮于云海上,承托着金乌轮的空间,发生了惊人的改变,同样从一座桥开始幻化,延展为一个占地接近数公顷,如同云海上的无边无际的平台,平台中央则依旧是散发着金色光火的金乌轮!   余皓转头四顾,周昇示意他看,第一名NPC士兵进入了周昇的梦里,紧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士兵列队出来,在悬空广场上集合,集结为方阵。   “成功了!”余皓惊喜道。   周昇朝云里打了个唿哨,小山般堆积的云层破开,那头漆黑的西方龙展开尖锐的翅膀,翅上挂着流云,蓦然冲了出来!余皓再见到它时,不由得稍稍退后半步,周昇则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让他镇定。   上次余皓在空中飞翔,骤见它时虽措手不及,却没有这么强大的压迫感,现在站在广场上,黑龙绕着广场盘旋数圈,俯冲下来时,所有的NPC士兵一瞬间全随着余皓一起紧张起来,纷纷弯弓搭箭,指向天空,眼看就要展开一场大战。   周昇道:“你别怕它!那是我的一部分!”   余皓好容易镇定下来,直到护卫们纷纷退回,黑龙才缓慢落在广场上,侧头注视余皓。   “它到底是你的什么?”余皓说,“一段记忆?”   余皓想起自己梦里盘旋的黑龙,那象征着他回忆中的水库,那么对于周昇……   “它是我的兽性。”周昇随口道,“也许是我的冲动和愤怒的具象化吧,你在我梦里有守护光环你怕什么?”   那黑龙总在看余皓,令余皓不太自在,他尝试着避开黑龙的目光,却觉得无论这危险的庞然大物朝向任何方位,金色的瞳孔都在打量他。   “现在得想想,怎么把他们带进凯凯的梦里。”周昇不再管那黑龙,抬头看金乌轮中屏幕呈现出的景象。   余皓回头看了眼,广场上出现了巨大的祭坛,祭坛中央是金乌轮,广场中,那条巨大的黑龙蹲踞于地,身后则是集成方阵的近两千名身穿铠甲的中国古代护卫,场面相当宏大,就像等待着举行某个神秘的仪式。   余皓:“但只有在太阳升起以后,通道才会真正地打开。否则我们找不到凯凯世界里的太阳,这条路暂时是被封住的。”   周昇抬起手,金乌轮的光火覆盖了他的全身铠甲,呈现出瑰丽变幻的金色,皱眉喃喃道:“对啊,但这其实也没用不是吗?如果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还要什么援兵呢?需要它们的时候只有在黑暗意识里……哟,还挺有阵仗的嘛。”周昇回头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祭坛下的广场千军万马,却鸦雀无声,等待着两人下令。   “问金乌轮看看,能想想办法吗?”余皓道。   “正在问。”周昇抬起手,与金乌轮沟通,答道,“我不太理解金乌轮的话,它说,得建立起一条通道……”   一句话未完,金乌轮上蓦然出现奇琴伊察的景象,两人措手不及,一声大喊,同时被吸了进去。   “这混账现在倒是睡着了!”   余皓眼前景象一片漆黑,最后听见的只有周昇愤怒的大喊。   “不是你让我睡的么?”陈烨凯有点手足无措。   “算了算了。”周昇一手扶额,不想再解释,说,“快走吧。”   两人依旧出现在上次离开梦境时的桥上。周昇扛着金箍棒,百无聊赖地带着陈烨凯,在奇琴伊察的通道里行走。他们进入梦境后,经过了一扇石门,穿过一座悬崖上的桥,迎面冲上来不少挥拳相向的石人,最终都被周昇毫无意外地扫开金箍棒,打了个稀巴烂。   “还有多远?”周昇四顾道,“我怀疑咱们走错路了。”   周昇依旧是人的模样,手里拿着金箍棒,四处勘测地形。   “这不是真正的奇琴伊察。”陈烨凯说,“只是我印象里的奇琴伊察。”   “我懂。”周昇与陈烨凯来到一道万丈深渊前,悬崖的对面,出现了是一扇巨大的门,门上密密麻麻,满是发光的英文,还有许多图表,周昇抬头看时,陈烨凯说:“那是我的毕业论文。”   “中间横亘着一道深渊。”周昇说,“代表你永远毕不了业么?”   陈烨凯:“我想,这象征我内心的悔恨吧?希望顺利毕业,却没注意到面前有一道深渊,再往前一步,就会掉进去。”   陈烨凯一旦想通了,便恢复了冷静,开始在梦里分析这一切所代表的含义,虽然自己分析自己的象征听起来很奇怪,但周昇不得不佩服陈烨凯,从专业知识上来看,陈烨凯知道的非常多。   轰然巨响,余皓眼前光芒闪烁,继而所有强光都暗了下去,他再次回到了奇琴伊察的中央天井。   原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中川龙生不见了!   天井内只有余皓,他身上的束缚也随之消失,依旧穿着龙生的那件白衬衫。四周寂静得近乎恐怖,唯独羽蛇神的黄金像伫立于一角,安静地审视着自己。   “将军?”余皓四顾道。   那把枪还在地上,余皓躬身把它捡起来,反手别在后裤袋里,小心谨慎地四处察看。   没有人应答,周昇应当被传送到了他们分开的地方,余皓记得周昇告诉过他,上一次分离时,他们离开水道,并进入了另一个宽敞的区域。   他走向那口井,朝井口望下去,里头一片漆黑,井底仿佛有什么正在闪烁着彩色的幻光。   余皓转身,试着伸手一握,手中出现了自己的长柄杖,陈烨凯的印象发挥作用了!他又试着展开翅膀,翅膀也随之出现,散发出银白的光泽。   现在可以飞了,但天井顶端是一张下水道般纵横交错的网,网外还朝里头滴着水,他尝试着升空,却无法突破那张网飞出去。 第53章 枪声   外围区域。   周昇持金箍棒一抖, 金箍棒变长, 搭在悬崖对面,再变宽, 形成圆柱形的桥, 供两人通过。   “当心点。”周昇道, 并心不在焉,思考进来前金乌轮外等候召唤的龙与士兵们, 要如何取得陈烨凯的许可, 把它们也一起召唤过来。   他这一路上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包括并不限于告诉陈烨凯自己还有条龙, 让他想象龙等等, 但最后都徒劳无功。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条件没满足……周昇心想。   “你和余皓……很久以前就认识?”陈烨凯踏上金箍棒时, 试探地问道。   “不。”周昇大致解释了下自己搭救余皓的往事,陈烨凯答道:“和我猜的一样。”   周昇想必陈烨凯在询问真相前,已经做了无数推论,这其中也包括了余皓曾经的自毁倾向。   陈烨凯突然停下脚步。   两人站在金箍棒搭起的桥正中央, 前后不靠站, 周昇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在那深渊中, 有什么正在冲出来!   “跑!”周昇果断喝道。   然而短短顷刻,深渊中嘶吼着飞出成百上千只眼睛与嘴, 口中还射出锋锐的小刀, 陈烨凯与周昇加快脚步,周昇却吼道:“躲开!”   陈烨凯与周昇错身朝旁一闪, 躲开纵横交错的刀刃暴雨,同时挂在金箍棒桥上。   而深渊内升起一个巨大的黑影,幻化作人形,两眼如篮球般巨大,口中嘶吼着英文,朝他们扑来。   “这是什么?!”周昇大喊道。   陈烨凯:“……”   周昇:“凯凯!”   陈烨凯抓住金箍棒桥的手臂被利刃划过,顿时鲜血飞射,手臂一松,差点就摔进深渊中,周昇右手揪着他的衬衣衣领,左手以臂弯艰难地架在金箍棒桥上。   “那是……”陈烨凯定定看着那黑影,“索里迈……是他,就是他,把我们的录像……”   周昇喝道:“这是梦!别怕他!”   陈烨凯被周昇一记当头棒喝,瞬间清醒过来,从后腰抽出枪,朝着黑影连开三枪,枪响声中,黑影哀嚎溃散,却幻化为黑烟,在另一侧聚集。旋即更多悬浮在空中的嘴唇出现,张开,其中现出利刃,射向两人。   “打那些眼睛!”周昇一手抓金箍棒桥,一手提着陈烨凯,一用力,将陈烨凯甩得翻了过来,挂在金箍棒桥上。   深渊上悬浮的全是眼睛与嘴,嘴里还不停念着英语、日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   “说啥!”周昇道,“我不想再做英语听力了!”   陈烨凯蓦然愤怒了,吼了句英语。   周昇:“???”   周昇倏然明白了,在这道深渊上出现的,是被这人所掀起的,陈烨凯与龙生,曾经遭受过的非议,尖锐的匕首飞掠,两人不断躲避,陈烨凯展开射击,一阵枪响,四周渐安静下来。   陈烨凯:“你的盾呢?”   周昇:“金箍棒就是了,它要么变成盾,要么变成武器,除非在余皓的梦里否则我没法同时使用这两件东西。”   两人惊魂犹定,喘了一会儿,黑暗中,仿佛有更多怪物正沿着峭壁攀上来。   “快走!”周昇道。   陈烨凯翻身上了金箍棒桥,一手将周昇拉上来,门前黑烟聚集,幻化出另一个男人。   周昇快步追上,那男人倏然现出恐惧眼神,退后,陈烨凯一拳捣在他的脸上,男人马上抬起双手,缓缓跪下。   陈烨凯不住发抖,侧身时一枪抵住他的额头。   周昇将金箍棒一收,在平台上注视陈烨凯,陈烨凯剧喘,手指轻轻扣住扳机。   周昇等待着那声枪响,但陈烨凯始终没有扣下扳机。   “杀了他。”龙生的声音在幽暗的深渊中响起,“替我报仇,你这个懦夫……杀了他啊,为什么不开枪?”   周昇瞬间警惕起来,这意味着什么?理论上杀死一个梦中的印象确实与现实无关,正如同余皓在梦里驾驭大象,踩死了辅导员薛隆和班主任,这也许更意味着驱逐了现实里对某些人的恐惧。   但本着“敌人希望发生的就不能让它发生”的想法,周昇意识到也许此刻,陈烨凯不该扣下扳机,是否枪杀了梦里的这名罪魁祸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化?   一秒、两秒、三秒……   陈烨凯恢复平静。   “滚。”陈烨凯沉声道,“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出现在我的面前。”   霎时间,索里迈一声哀嚎,黑烟就此散尽,深渊中升起巨大石块,将悬崖下的黑暗纷纷填平,周围成为一条宽敞通路,面前则是奇琴伊察的核心区大门。   “Nikcy,你这个废物——”龙生的声音在虚空中发出尖锐叫喊。   “是的。”陈烨凯说,“龙生,如果这么做能让你好过些,我愿意付出二十年的监牢代价,甚至我的整个生命。”   他收起了枪,说:“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你说过,你不想我去杀人,这代价你无法承受,而这一切,都会慢慢过去,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那不是我的真心话——!”龙生几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回来吧。”陈烨凯道,“龙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周昇:“……”   面前的大门缓缓开启,内里透出强光。   “有人吗?”余皓喊道,“中川龙生!你在哪儿?出来!”   “有人吗有人吗……”井里响起回声。   余皓突然听见,回声仿佛不是他自己的。   “有人吗?”一个微弱的声音道。   余皓:“!!!”   余皓蓦然转头,那声音是从井里发出来的!怎么回事?除了自己与龙生,还有别的人?!   “你是谁?!”余皓问。   “你是谁?”那声音在井里答道。   余皓往井里看,看见了一个人影,他四处寻找绳索,没有。   “等我一会儿!”余皓道,“马上把你拉上来!”   余皓拆开长杖,现出匕首,割断天井四周的藤条,把它们接在一起,从井边垂下去,他感觉下面果然有人抓住了绳索,便将它往上拉。   不片刻,一名少年在井里抬头,茫然地看着余皓。   余皓:“!!!”   余皓傻眼了,白皙的面容,孱瘦的身体,同样裸露上身,黑色头发,黑色双眼——另一个中川龙生!较之先前余皓所见的黑暗龙生,这少年的表情,则带着忧郁与不安的紧张感。   “龙生?”余皓道。   “龙生?”龙生重复了一次余皓的话,并不安地看着余皓。   余皓又问:“你……你是谁?别放手!上来!”   井里的龙生似乎有点怕余皓,想放开手,但余皓不管说什么,这个龙生只会重复他的话,余皓有点傻眼了。这是……陈烨凯梦境里的另一个中川龙生?是原本那个善良的龙生吗?黑暗龙生又去了哪儿?   “还想挣扎?”背后一个冷漠的声音道,紧接着一脚将余皓踹进了井里,余皓顿时大喊一声,栽了进去,却下意识地猛抓住井中龙生的手腕,再抬头时,看见了井外阴恻恻的另一个龙生!   余皓死死抓住藤条,另一手揽住龙生的腰,喊道:“龙生!别放手!”虽然不知道井里有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一定不能摔进去!   黑暗龙生狂吼道:“妄想抢走死者的爱人!余皓!你这个畜生——”说着他抓起拴在柱上的藤条,然而远处传来一阵开门的闷响,黑暗龙生转过头,外头似乎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黑暗龙生再度扑到井口,手持一块巨石,狰狞地望向井中的余皓与另一个龙生。   余皓:“……”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预感到有什么要发生了……抱住他肩膀的那个龙生颤抖着,一手从余皓的后裤袋里拔出那把枪,递到余皓手中。   余皓来不及细想,腾出一手,持枪指向井口外的黑暗龙生,黑暗龙生顿时睁大了双眼。   随着一声枪响,井外黑暗龙生的头颅顿时被击穿,爆出漫天血液与脑浆,那块巨石随之坠下了井中。余皓再无法闪避,猛地转身,以肩背护住龙生,两人一同坠入井底。   巨石坠下的刹那,余皓猛地转身抱住龙生,竭力拍打翅膀,奈何翅膀一展开便狠狠撞上井壁,无法飞翔。   “周昇!”余皓朝头顶大喊道。   没有人应答,余皓与发光的龙生一同坠进了黑暗里,井底犹如有着强大的吸力,令两人疯狂坠落,龙生抓着余皓的衬衣,不住往外扯,眼中带着期望。   余皓身上纽扣破开,一袭白衬衣疯狂翻飞,他睁大双眼,看着龙生,继而点头,点头的刹那,衬衣尽数化作金粉,“哗啦”一声回到了那发光的龙生身上。霎时间,拥有那件白衬衣的龙生砰然化为光粉,照亮了井底,那光粉迅速延展,幻化出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余皓望向底下,一团强光越来越近,下一刻又是一声大喊,他结结实实地摔进了一个充满亮光的房间里!   周昇与陈烨凯穿过大门,在隧道中奔跑,霎时通道尽头传来一声枪响,惊天动地,仿佛彻底撼动了整个梦境世界。   陈烨凯放慢脚步,这时候,周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枪声仿佛对陈烨凯形成了强烈的刺激。   “余皓——!”周昇喊道。   通道尽头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周昇正要冲上前去,陈烨凯却剧烈喘息,一手按着通道墙壁,整座奇琴伊察阵阵震荡,落下土灰。   “凯凯。”周昇只得放慢脚步,转身检视陈烨凯道,“冷静点!你已经决定面对这一切了!”   陈烨凯的精神状况极其危险,尤其在枪声响起后,一旦精神崩溃,这个世界将被彻底毁灭。   陈烨凯道:“是,好的,我知道,我只是一时还没有……还来不及说服我自己……”   “你歇会儿。”周昇说,“调整状态,我去前面看看。”   突然间,周昇凭空消失了。   陈烨凯茫然道:“周昇?”   现实世界。   余皓感觉到自己一直坠落,掉在了某个东西上,眼前射来光亮,说时迟那时快,周昇条件反射般在梦里伸手抓住了他,紧接着睁开双眼,把他拉回床上。   余皓发现自己差点摔下床去。   睡得太靠床边了……两人睡一张单人床,空间十分狭小,周昇又只穿着浴袍,余皓生怕下意识地在睡觉时主动抱他。   “我……”   “嘘。”周昇示意余皓别吵醒陈烨凯,“睡进来点儿,情况怎么样?”   “井底有东西。”余皓朝周昇说了情况,周昇一脸疑惑,倏然仿佛明白了什么,小声道:“睡吧,待会儿我下去带你出来。”   周昇侧身,让余皓挨着自己的肩膀,两人身体靠得很近,盖好被子,继续入梦。   梦境世界·奇琴伊察。   伴随着一道光,周昇再次出现了。   陈烨凯:“周昇?”   周昇摆手道:“没什么,刚不小心醒了。”   “走吧。”陈烨凯说,“我没事。”   陈烨凯正要上前,周昇却道:“等,凯凯。”   陈烨凯停下脚步,望向周昇。   周昇说:“在进入这扇门前,你须得想得足够清楚,面对最真实的你自己。”   陈烨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睁大了双眼。他们抬头望向门上,大门刻有羽蛇神的平面形象。   “你为了什么而悔恨?”周昇侧头,望向陈烨凯,说,“未来的你,将为了什么而活下去?你期望自己的人生该有的样子,期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想清楚这一切前。”周昇说,“我们先不推门。你希望在我们的帮助下获救,但首先,你得救自己。”   陈烨凯低声道:“其实这么久以来,我所愧疚的,不完全在于龙生的死这一件事上。”   周昇注视陈烨凯,陈烨凯叹了口气,答道:“在他还活着时,我给他的爱太少了。”他眼中带着歉意,望向周昇:“这一切得来太过突然与容易,于是我不懂得珍惜,在这段感情里,我想,从最开始时,龙生就感觉不到平等,他太怕失去我了。”   “……这才是后来一切发生的根源……也是我真正悔恨的地方……”   周昇:“既然想明白了,就找回那个真正的你吧,走,推门!”   陈烨凯朗声道:“我来了!龙生!”   周昇:“余皓!我们来了!”   两人一同推开大门,门缓慢开启,进入奇琴伊察最深处的中央区域。内里出现了一口巨大的井,一尊羽蛇神雕塑,井栏上挂着中川龙生的尸体,半截垂向井中,半截露在外面,赤着的上半身尽是血浆,后脑勺被枪击穿,现出偌大一个血洞。   陈烨凯:“……”   周昇一步步走向那口井。   井中蓦然喷发出滔天的黑气,涌向龙生的尸体,周昇喝道:“凯凯!当心!”   “Nikcy,看来你是决心与过去的我,彻底告别了吗?”   井中喷发出的黑气注入龙生尸体中,下一刻,他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那黑气简直遮天蔽日!   “凯凯!冷静!想想你在门外说的话!”周昇手持金箍棒,仍在搜寻余皓的下落,中央区域四面全是墙壁,没有能藏人的地方,环境与余皓描述的也完全一致,他到底去了哪儿?   蓦然间周昇想到了唯一的可能,视线转向中央的井口。   龙生冷笑道:“Nikcy,你觉得,这一切的错在于我吗?”   陈烨凯急促道:“龙生,毕业那天,我本来想向你求婚。”   陈烨凯睁大了双眼,周昇却缓慢地从侧面靠近井口。   “龙生……龙生……”陈烨凯的声音发着抖,不断走近黑暗龙生。   黑暗龙生再次复活了,他扶着井台,缓慢站起,鲜血淋漓的口中现出锋锐的牙齿,犹如一只丧尸,朝陈烨凯发出疯狂的嘶吼!   周昇看清了井中的景象,在那黑暗深处,蓦然闪出一点光。   “余皓呢?”陈烨凯难以置信道。   周昇示意陈烨凯,指指龙生,意思是拖住他,再指指自己,又指井中,暗示自己会想办法救人。   刹那黑暗龙生注意到了周昇的靠近,井中黑烟再次爆发,凝聚为冲击波,将两人扫得直飞出去。   井底世界。   余皓努力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明亮的房间内,有点像陈烨凯的宿舍,格局却又有很大区别,唯独沙发、书架、餐桌的摆设格局相似,桌布却一模一样。   沙发前的茶几上,餐桌上都摆放着鲜花。   “这是什么地方?”余皓莫名其妙,抬头望向天花板,这是个房间,天花板上却没有裂缝或开口,这里就是井底的世界?!   这是陈烨凯与龙生的家?余皓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可井底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地方? 第54章 泪水   “龙生?你在吗?这是你们的家?”余皓四顾, 房中空空荡荡。   “是的, 这是我们曾经在曼哈顿的家。”中川龙生的声音说道,“也是Nikcy答应给的‘来生’。”   话音落, 龙生从客厅中走了过来。   余皓马上从床上下来, 诧异道:“龙生, 你会说话?为什么刚刚不开口?”   龙生有点拘束地点了点头,说:“我离开了这里就说不出话, 只有在家里, 我才会开口,我知道你是余皓, 我给你……泡一杯咖啡吧?请坐。”   余皓只觉得这一切完全、彻底地贯彻了梦境规则, 实在太不真实了, 上一刻还在奇琴伊察里,下一刻就穿越到了陈烨凯在纽约的家中。   余皓望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没有裂缝,得怎么出去?   “我没有什么朋友。”龙生说, “欢迎你来做客。”   龙生的中文显得有点奇怪, 余皓注意到他穿着一身日本高中的黑色制服,里头则是他的那件白衬衣, 他相当文秀帅气,拧开咖啡罐, 朝两个竹根杯子里加日式的UCC速溶咖啡。   “房子是买的吗?”余皓的注意力被岔了开去, “曼哈顿的房子,陈老师真有钱啊。”   “是的。”龙生简单地答道。   “为什么我会在意这个?”余皓哭笑不得道, “对不起我真是太庸俗了。”   龙生与陈烨凯的家里没有门,余皓试着拉开被阳光照射着的窗帘,背后是面墙,也即是说,自己不能通过常规的方式离开这儿。   龙生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咖啡、糖、奶俱全,还有一个小小的拿破仑蛋糕,余皓喝了一口,咖啡很香。   “是Nikcy喜欢的。”龙生的表情很平淡,说,“希望你也喜欢,家里只有这件甜点了,也是我给Nikcy带的,但他一直没有吃。”   “谢谢。”余皓说,“我很喜欢。”   两人坐在餐桌前,余皓想说点什么,更多的是在思考着要如何出去,以及周昇与陈烨凯,是否已经抵达奇琴伊察的井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想起坠下前发生的情形,井口处的黑暗龙生,已经间接被这个光明龙生一枪杀了,也许他们抵达时,也在寻找自己?   余皓千头万绪,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只是看着桌布,不知为什么,余皓总感觉与这个龙生相处时,两人之间不必多说,便有种平静的默契。   末了,龙生突然开口。   龙生:“以前和Nikcy在一起时,我们可以这样安静地坐上一天。他就坐在你的位置上看书。”   “你呢?”余皓问。   “我看他。”龙生答道。   他的头发有点长,双眼却很明亮,仿佛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整个世界都会随之安静下来。   “你是来救他的吗?”龙生说。   余皓与龙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杯子。   余皓点了点头,疑惑地问:“你的存在,究竟代表了什么?这里是避风港吗?”   那句话是余皓问自己的,他并不期望能得到解答,事实上他尝试过与自己梦中的NPC聊天,得到的回答总是似是而非。   龙生却反问道:“你觉得呢?”   刹那间余皓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你是他的图腾?”   中川龙生:“对。”   余皓:“!!!”   余皓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果周昇也在这里,他说不定会大叫道“图腾成精啦我的妈!”这景象实在是太诡异了,但想起先前周昇的推测,又不得不十分佩服。   当时他说:“有可能图腾就在井里,或者龙生就是图腾。”结果两个可能都猜对了!简直是神预言!   “可是……”余皓说,“在井外,攻击咱们的那个你,又是谁?”   “从头说起吧。”龙生说,“我早就该走了,但一直以来,Nicky他舍不得与我分开,把我关在旅馆里,不让我离开。”   “你要去哪儿?”余皓皱眉道,心想这世界全是陈烨凯的内心,龙生能到哪里去?   “来这里。”龙生指指餐桌,“这就是我们约好的来生,可他不答应。”   “他说,他会常常来旅馆里看我,我就这样生活在旅馆中,直到这件衣服从身上消失的那天。”说着拉开学生西服外襟,让余皓看自己内里那件白衬衣,说,“我觉得,也许是时候了,所以我决定出来找他,来到我必然的归宿里。”   余皓:“……”   余皓想起了学院庆汇演前的晚上,自己借走了陈烨凯的白衬衣,顿时心里生出了愧疚感。   “我懂了。”余皓喃喃道,“原来是因为我。”   井外。   黑暗龙生复活后,黑暗的浓雾席卷了整个奇琴伊察天井,陈烨凯的眼中已看不见其他。周昇则警惕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尤其那尊将近五米高的羽蛇神雕塑,提防它随时活过来。   “Nikcy。”黑暗龙生在疯狂卷动的黑暗中开了口,“你愧疚吗?”   陈烨凯哽咽道:“对不起,龙生,对不起……这是我一直想说的话。”   “这不是你真正的忏悔。”黑暗龙生近乎疯狂地嘶吼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愿意真正地面对我吗?!”   “……你的自大与骄傲毁掉了你自己。”龙生的声音低沉,如同一个从黑暗里被孕生出的魔鬼,“你站在这段感情的制高点上,自以为予我爱,是给我的赏赐!是你对我的同情!”   陈烨凯的表情突然变得平和起来,他忍着泪水:“对,龙生,我已经明白了。”   黑暗龙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外:“你明白什么?”   陈烨凯:“我明白了你对我的爱。”   先前笼罩在天井附近的浓雾,开始渐渐散去,现出陈烨凯与黑暗龙生的身形,周昇心里暗道做得好!龙生的黑暗力量似乎正在陈烨凯的面前逐渐消退,收拢到井口附近的区域。   陈烨凯:“我也明白了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每一天,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黑暗龙生朝陈烨凯缓慢走来,与他隔井对视。   “明白了你的不安。”陈烨凯道,“你欲言又止的那些眼神,还有你对失去我的恐惧,可是,是你不明白!我也一样地爱你!龙生!”   陈烨凯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令黑暗龙生竟是退了一步。   陈烨凯悲伤地说:“我也在学习着如何去爱一个人!学习怎么与你相处!我不懂怎么经营我们的婚姻。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给你你要的,我想和你去结婚,想和你过一辈子!我知道,我的人生有太多的选择,可你只有我。”   说到这里,陈烨凯长长地一声叹息,四面八方传来水声,周昇马上转头看。天花板开始朝下滴落水滴,渗入这房间里,压抑在他心中足有四年,汇聚为伊瓜苏大瀑布的泪水。   酒店中。   陈烨凯眼角渗出泪水,沿着侧脸滑落,浸在枕上。   余皓下意识地侧头,周昇则在睡梦中抬起手臂,让余皓枕在自己肩上。   井底:来生。   “不。”龙生认真地说,“请你不必自责,我只希望他过得幸福。我这么做的初衷,并不是想惩罚他,而是希望他不要再去面临这么多选择,去接受选择所带来的痛苦。”   “可是,什么都可以重来。”余皓认真地说,“唯独失去你,令他不能承受。”   说到这里,余皓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面前的人并不是陈烨凯意识中的龙生,而是穿越了时空的、真正的龙生的灵魂。   中川龙生起身,走到唱片机前,放了一首歌,音乐响了起来,那是ED与碧昂丝合唱的《Perfect 》。   “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Not knowing what it was——”   “大家都觉得也许死亡很痛苦。”龙生平静地说,“但那对抑郁症病人来说,死亡反而是种解脱,为什么不能把它看成命中注定的离别呢?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而我生病了,一种遗传的不治之症,与其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备受折磨,不如……”   余皓开始有点明白龙生最后的想法了。   “不如珍惜还能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余皓轻轻地说。   “对。”龙生说,“这对我而言,确实就是这样。我非常清楚,我的病来自家族遗传,我注定是治不好的。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我也没有任何遗憾……这么想想,是否就理解了?”   余皓想起专业课上关于认知行为治疗章节中,便提到了抑郁症的成因尚不完全明确,但至少目前来说,与遗传、内分泌、神经的功能与再生都有非常复杂的关系,更有多个染色体与重度抑郁症病症存在明确的联系。   非官方资料调查中,抑郁症在中国达到了接近3%,这不是让病人“想开”就能解决的心理病情。一旦确诊,就必须按时服药,对重度抑郁症病人来说,哪怕暂时痊愈,而治愈后复发率也高达60%,不少患者更需要终生服药。   然而国内对抑郁症仍停留在精神障碍的表象上,极少得到重视。   “在玛雅人的文明里,死亡不是结束,只是一段新旅途的开始,生命绚烂却短暂,就像花朵一般,它凋谢以后还会再开,我们在轮回中不断往复,终能再相见,那不是永别……接着说吧。”龙生在流淌的音乐里,解释道,“所以,我回到了奇琴伊察,走向那口井。”   余皓道:“他把心中的你关在旅馆里,也许正因为他不愿意你就此离开,不愿放下,也不愿放开,更不愿你就此前去轮回。”   中川龙生注视余皓,很轻很轻地答道:“是的,你说对了。”   余皓倏然想清楚了陈烨凯意识世界里的一连串前因后果,死去的留在他心中的龙生希望走向奇琴伊察,前往所谓的“来生”等待陈烨凯,而陈烨凯始终不能接受龙生的离开。   于是在他的梦里,作为图腾的龙生,始终留在了旅馆“开始即结束”中。   “正当我希望前往来生时,我在奇琴伊察的井口,遇见了林老师。”龙生说,“他把我污染了,并分离成两半,夺走了我的其中一部分,那些黑暗的意识,再将现在的我,投进了井底,我不希望这件事就这样结束,所以,余皓,我请求你的帮助。”   “他很优秀。”龙生说,“但我想,我只是他人生中一名短暂的过客,他给我的那些,在这一生中,确切地说,并不是爱情,只是同情。林老师夺走的那一半,就是我在这段感情里,对Nikcy唯一的执念。”   余皓:“不,不是这样,龙生。”   中川龙生抬眼,看着余皓,余皓现出伤感的微笑。   “你的存在,就是他对你爱的证明啊。”余皓带着期待的眼神说道,“我相信在他以往的世界中,图腾不是你的模样,自从你来了以后,你才成为了他唯一的图腾。”   中川龙生眼里出现了少许惊讶之意,余皓又道:“每个人的图腾,意味着他的意义、他的坚持,也即他希望成为的那个自己。龙生,跟我回去吧,回到他的身边去,只有你能办到,你能给他勇气,让他回到阳光下。”   “我记得,你给他写过一封信。”   龙生:“我也记得。不过,我想他也曾经,同样交给了你一件东西,要打败林老师,这必不可少。”   余皓心中一凛:“什么东西?”   龙生缓慢地摇了摇头。   井外。   “他们告诉我,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图腾,那是我最在意的象征,找回它,就能成为我自己……”陈烨凯一字一句地说,“龙生,我想,如果图腾真的存在于我的心里,那么……它应该是你的模样吧。”   黑暗龙生怔怔站着,一时竟接不上话。   陈烨凯:“我毁掉了你,也毁掉了我自己,但我确信我爱你,直到现在,我无比坚信这一点,直到四年后的今天,我仍铭记着我们生命里最美好的那些时刻,不愿让你就这样离开。”   “仿佛只要不点开那封信,与你说再见,我们就永远不会分离,不管是今生,还是来生。”   “骗子……你这个骗子……”黑暗龙生颤声道,“我要杀了你!”   周昇突然道:“龙生!你给Nikcy留下过一封信,是不是?!你在信里说了什么?你是已经原谅了他,还是想让他和你一起死?”   刹那间,中央区域静了下来,黑暗龙生睁大双眼,望向陈烨凯,一时竟无法回答。   陈烨凯缓缓道:“龙生,从前的你,总是哪怕伤害自己,也不会让我遭受任何痛苦……龙生?”骤然间,陈烨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这是你真正的想法吗?为什么……”   “龙生!”陈烨凯骤然道,“这不是你!是谁迷惑了你?!”   黑暗龙生在这句话下,发出痛苦的大喊,陈烨凯的认知仿佛有着强大的冲击力,令他全身黑烟朝后飞散,现出狰狞的双眼。   陈烨凯:“……”   周昇:“那不是他!凯凯!那是伪装!开枪!”   黑暗龙生一声狂吼,朝陈烨凯冲来,不等周昇出金箍棒,陈烨凯却蓦然抽枪,短暂的犹豫后,龙生的面目发生了奇异的改变,陈烨凯再不迟疑,将枪口指向“龙生”,扣动扳机!   一声枪响,震得周昇耳膜剧痛,子弹离开枪口,旋转,呼啸着飞向龙生,然而羽蛇神雕塑瞬间动了,一个飞掠,冲过龙生身前,挡住了那一枪!   羽蛇神飞开,身后现出林寻的容貌。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林寻狰狞地笑了起来,冷冷道:“Nikcy,看来……你终于决定抛弃龙生了!不枉我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分开你俩。”   周昇瞬间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不会吧,boss是你?!”   刹那间整个天井区域,墙壁轰然瓦解,头顶铁网散开,巨大的平台升起。黑暗的天空下,奇琴伊察解体!飓风席卷着无数巨石砖瓦,朝四处横扫开去,这硕大的金字塔逐层瓦解,唯独平台升向天空。   天际阴云滚滚,雷电四射,意识世界已化为火海,林寻狂吼之中,身体绽放出黑火,宏大的平台升向高处,砖瓦掉落,唯剩井前的奇琴伊察王座,地面延展为将近万平方的广场,林寻转身坐上王座,背后羽蛇神雕塑复活,开始游移。   陈烨凯声音嘶哑:“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林寻冷冷道:“听老师的话总没有错,为什么要与一个抑郁症的少年纠缠这么多呢?我煞费苦心,用了这么多的方法,才让龙生离开你。光明万丈的前途等待着你,你将成为比自己想象中更优秀的人,Nicky。不要将我的一番好意,当作耳边风……”   “你将这个秘密,隐瞒了四年!”陈烨凯一时悲愤无比,双手持枪,指向林寻,吼道,“我早就该杀了你!”   林寻冷冷道:“他的死,诱因早就种下,哪怕我再善于进行心理干预,也不可能劝导他走向自杀,如果没有你对他的忽视,龙生又怎么会死?”   漆黑天幕下,整个意识世界已成火海,大地上火焰无处不在,灰烬蒸腾,升上天际,阴暗天空雷电震荡,羽蛇神呼啸冲来,周昇早有准备,在它扑向陈烨凯的刹那,一个闪身,持盾挡在陈烨凯身前!   盾牌霎时间扩大,“当”的一声与羽蛇神相撞,羽蛇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腾空拔高,扇起狂风。 第55章 强敌   “现在怎么办!”陈烨凯躲在盾牌后, 吼道。   周昇死死扛着那盾牌, 抵御狂风,吼道:“打败他啊!我得去救余皓!”   陈烨凯道:“我……我不知道怎么打败他!我已经朝他开枪了!”   周昇喝道:“你不是说不怕他的吗?你潜意识里还在怕他!用雷电劈他!把你的愤怒全部引向他!”   “我也没有办法!”   “战胜你对他的恐惧!”   陈烨凯冒出头去, 看了林寻一眼, 喘息片刻, 继而冲出了盾牌的掩护,朝他直接开枪!   “等等!”周昇道, “有话好说……回来!凯凯!”   又一枪射去, 然而羽蛇神一个飞掠,替林寻挡住了子弹。周昇扛着盾牌冲上前, 朝陈烨凯喝道:“快回来!”   林寻一身黑袍, 犹如奇幻故事中的大巫妖, 抬起一手,手中迸发出千万黑火流星,朝着陈烨凯与周昇展开狂轰滥炸!   “余皓呢?!”陈烨凯喘息道,“余皓到底去哪儿了?”   “在井里!”周昇喊道, “掉下去了!我找不到机会进去!”   陈烨凯:“林寻的攻击太强了!扛不住了!”   羽蛇神呼啸而来, 疯狂冲击盾牌,蓦然一拔高, 黑火流星无穷无尽地击向盾牌,周昇发狠一声大喊:“什么也……锤不了我!跟我冲!”   说时迟那时快, 周昇抵着盾牌, 朝前疾冲,竟是硬生生抵着暴雨般的黑火流星, 冲上了井栏。   “打配合!”周昇喝道,旋即与陈烨凯分开,周昇一躬身,趁着黑火流星掠过,陈烨凯一步踏上盾牌,在空中转身,朝王座上的林寻连开数枪!   枪声巨响,羽蛇神冲来,再次替林寻挡下子弹,尾巴横扫,将陈烨凯狠狠拍在地上!   周昇将盾牌变成金箍棒,羽蛇神却从旁飞掠,一头撞在周昇的盾牌上,“嗡”一声响,音波震耳欲聋,如同响起音爆,周昇被撞上半空。   “去吧!”周昇在空中一声唿哨,筋斗云终于出现了!他脚踏筋斗云,引走了飞翔的羽蛇神,冲上天顶,旋转着笔直下坠,射向井口!   陈烨凯险些吐血,在平台上挣扎,一时无法起身,林寻从王座前站起,伸手凌空一抓,枪飞过来,落在他的手中。   他走向陈烨凯,陈烨凯在地上艰难爬行,爬向平台尽头。   万丈平台下,火焰熊熊,火海中升起黑烟,汇入头顶的滚滚乌云之中。   林寻沉声道:“在你的心里,始终等待着这一枪吧。”   陈烨凯喘息道:“不……还没有……结束,直到我……得到真相的那一天……”   周昇喝道:“凯凯!”   周昇带着羽蛇神笔直冲向井口,眼看马上就能飞进去,然而林寻已以枪指向陈烨凯的额头,下一刻,周昇在抵达井口的最后一秒,喝道:“去吧!”   他将金箍棒朝井中一甩,继而飞速拉起,转弯,“唰”一声冲过陈烨凯,几乎是同时枪响,周昇痛喊一声,以肩膀替陈烨凯挡了一枪,鲜血四溅,在最后一刻将他救了起来。   陈烨凯不住咳嗽,周昇肩上鲜血淋漓,带着他飞过平台。   “怎么办!”陈烨凯喊道。   周昇转头,望向井口。   金箍棒发出强光,轰然击穿天花板,笔直地插进了龙生家中的地面。   “是周昇!”余皓道,“他来救咱们了!走!”   余皓拉起龙生的手,跑向金箍棒。   “你还没告诉我我得给他什么。”余皓皱眉道。   “我不知道。”龙生答道,“我已经进入了来生,能救他的,现在只有你了。”   井外。   “又追来了!”周昇把金箍棒扔进井里,失去盾牌的保护,肩上不住淌血,羽蛇神穷追不舍,他尝试着驾驭筋斗云带陈烨凯离开平台,却被这起火的雨林的高温逼回平台上。两人不住咳嗽,浓烟滚滚,到得后来,已辨认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浓烟之中还有无数呼啸而来的黑火流星。   “这不是梦里么?”陈烨凯道。   “你的愤怒已经把整个世界都点燃了!”周昇答道。   陈烨凯:“在这里死了会怎么样?”   “你才想起问这个啊!”周昇驾驭筋斗云一个飘移,两人避开从浓烟中扫射而来的黑火流星,“会被放逐到潜意识里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带我靠近林寻!”陈烨凯道,“给他一枪!我就不信了!”   周昇道:“好吧……”   电光石火的刹那,周昇发力,两人飞速坠向平台中央,逼近王座,然而下一刻,羽蛇神从浓烟中唰地冲来,光芒一闪,将两人撞得摔下筋斗云去!   周昇与陈烨凯同时一声大喊,周昇被撞得直飞而起,陈烨凯则滑到平台尽头,死死攀住。   羽蛇神在空中一个转身,继而张开利齿,朝周昇嘶吼着飞去,翅膀遮天盖地,一口咬向空中的周昇,周昇深吸气,感觉到了什么,吹一声口哨。   周昇被抛上半空,恰好经过井口区域,而羽蛇神满是利齿的蛇牙也已到了跟前。   “你完蛋了。”周昇在空中转身,胸膛朝后一让,朝羽蛇神嘲讽道。   紧接着,金箍棒绽放出万丈光芒,风驰电掣般带着余皓,从井口冲出!那飞速延伸的金箍棒头准确无比,直撞在了羽蛇神下巴上!   羽蛇神毫无提防挨了一击,蛇口突然闭合,昂起蛇头被撞得直飞而起,在空中翻滚,摔了出去!   余皓:“终于出来了!”   “你没事吧!”周昇喝道,旋即在空中又一声唿哨,筋斗云飞来,接住两人,周昇抓住金箍棒,一收,再一放。   “给我……滚下去!”周昇抡起金箍棒,与此同时羽蛇神飞来,接下来的一棒猛地击打在羽蛇神头上,一声闷响,羽蛇神惊天动地地掉了下去!   余皓一出来便眼睛流泪,四处全是白烟,快无法呼吸了,喊道:“陈老师呢?”   周昇再不多问,一个转弯,飞向陈烨凯。   “怎么到处是烟?”   “下面全烧起来了!”   “那你的脸怎么没被熏黑?”   周昇:“……”   余皓:“为什么啊?”   周昇:“这是梦!没意识到脸被熏会黑当然就不、会、黑!余皓你的注意力怎么总是这么奇怪?!”   余皓与周昇穿过浓烟,在烟雾里拖出一道金光,周昇意识到了什么。   “图腾?”   陈烨凯爬上平台,躬身咳嗽,抬起头。   周昇放开余皓,余皓在空中飞翔,短暂一停,继而“唰”一声掠走。身上那白衬衣如残影般留在了陈烨凯头顶的空中。紧接着衬衣光影幻化,化作发光的龙生。   “龙生?”陈烨凯颤声道。   “龙生。”中川龙生平静地说。   滚滚浓烟消退,陈烨凯面前现出广阔的平台,余皓与周昇落在一边。余皓手中发光,按在周昇肩上。周昇疼痛难耐,另一手紧紧抓着余皓的肩膀。   血液消失,枪伤痊愈,余皓紧张道:“怎么样?”   “还有点麻。”周昇按着肩,活动胳膊,说,“你是不是睡着睡着来枕我胳膊了?影响战斗力。”   “我没有……吧!”余皓道,继而转头,望向平台中央王座前的林寻,喃喃道:“果然是他。”   林寻身前旋转着羽蛇神:“妄想重新主宰自己的内心世界,但这一切,早已经注定将成为泡影,无论付出多少努力……”   “守护凯凯。”周昇一甩金箍棒,说,“作战吧,支持到他取回图腾的时刻!”   “去死吧!”林寻在羽蛇神的保护下抬起手,怒吼道,射出千万黑火流星!   “该死的是你!”余皓与周昇异口同声喝道,同时冲了上去!   平台尽头,陈烨凯怔怔看着发光的龙生。   陈烨凯:“中川龙生。”   “中、川、龙、生。”龙生低声道。   “烨凯。”陈烨凯说。   “烨凯。”龙生闭上双眼,仿佛想起了他们的某个回忆、   陈烨凯:“陈烨凯。”   “陈、烨、凯。”龙生缓慢降落,落在平台上,身体散发出温暖的金光。   陈烨凯眼中带着泪水,怔怔注视龙生,六年前的一个下午,龙生下课时,经过讲台,注意到陈烨凯在表格上写下的中文名字。   龙生茫然地看了眼,再看陈烨凯,指向他自己的名字,陈烨凯点了点头,说:“龙生。”   “龙生。”中川龙生学着陈烨凯的发音,非常标准。   陈烨凯又教他“中川龙生”与自己的名字,末了,龙生用英语告诉他,自己喜欢中文,便离开了。   那是陈烨凯与龙生的第一次交谈。   “kimi ga su ki da。”陈烨凯说,“这是你教我的唯一一句日文。”   龙生依旧是那平静的表情,末了,朝陈烨凯稍一鞠躬。   陈烨凯的悲伤已再无法抑制,上前一步,哽咽着想牵起龙生的手,龙生却微微地笑了笑,注视陈烨凯的一手。   陈烨凯全身是伤,侧脸上还淌着血,他的手不住发抖,摊开掌心,手心凝聚起光芒,现出两个小小的圈环。   那是他们的婚戒。   龙生轻轻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手中拿着一封发光的信,放在了陈烨凯的掌心,盖住了那两枚戒指。   紧接着,一切都消失了,世间仿佛坠入一片黑暗,在这黑暗里,只有发光的龙生,与被他照耀着的陈烨凯。龙生握住了他的手,凑上前去,轻轻地亲吻了陈烨凯的唇。   陈烨凯满脸泪水,大喊道:“龙生!”   就在两人拥抱的刹那,龙生砰然幻化,化作漫天漫地光粉,刷然围绕陈烨凯旋转。   图腾出现!   与此同时,林寻朝两人一步步走来,嘶吼道:“你们永远无法夺回这个梦!”   黑火流星更强大了,几乎密集覆盖了他们所在的一小块平台区域,周昇撑起盾牌,艰难抵抗这林寻,咬着牙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这家伙太厉害了!”余皓几乎抵挡不住林寻那魔法的狂轰滥炸,说,“凯凯不是说不怕他了吗?!”   “我已经吐槽过他了!”周昇以盾牌护住余皓,林寻一召唤回羽蛇神,两人根本拿他没办法,羽蛇神的身体犹如金属般刀枪不入,周昇每次以金箍棒猛砸,都传来巨响,反震得自己手臂都快废了。   余皓那两把匕首更是奈何不了羽蛇神,两人一分开,林寻的黑火流星飞弹还会追踪,周昇则每次都能在余皓遇险时准确解救他。   “他赢了!”余皓百忙之中回头一看,道,“他要夺回图腾了!”   “撤!”周昇实在是筋疲力尽,道,“我真不想再打了!”   陈烨凯站在平台边缘,身周图腾的光粉环绕,犹如一阵温柔的风,在那光粉闪烁之中,无数过往回忆如走马灯般呈现,龙生在阳光下的笑容,陈烨凯的责备,龙生与陈烨凯在纽约自然博物馆里仰头,望向那巨大的霸王龙化石,曼哈顿的家里,龙生为他黏好的模板模型……   他们的第一次牵手,第一个吻,第一次在那阳光炽烈旅馆中难分难舍的缠绵。   “Nicky,相思到死,又有何益?生前的刹那欢会,胜似万顷黄金。”龙生的声音低低道:“爱上你,我从没有半点后悔,你早已知道我想朝你说的,来生再会吧,勇敢地活下去。”   陈烨凯仰起头,霎时所有的光粉全部涌入他的身体,与此同时,陈烨凯全身亮起光芒!   “成功了!”余皓喊道。   林寻瞬间停下举动,周昇把余皓一拉,拉进怀中,旋即转身,避开。陈烨凯身周刹那发出强光,一柄手枪在指间旋转。   “去现实里伏法吧!”陈烨凯光芒万丈,怒吼道,“人渣!”   陈烨凯扣动扳机。   余皓差点就要喊出“帅!”幸好紧要关头悬崖勒马,没在周昇面前做出什么自己找死的举动。下一刻,陈烨凯枪眼爆出一枚金色子弹,呼啸而起,卷起一道光柱,穿过羽蛇神旋转的身躯,洞穿了林寻的胸膛!   林寻发出痛苦的狂喊,与羽蛇神一同飞出平台,坠向了平台下的火海。   余皓与周昇同时松了口气,周昇反手背上盾,说:“完事,找个地方看日出吧。”   余皓望向陈烨凯,陈烨凯安静地站在平台边缘,抬头望向天际。   天空依旧乌云滚滚,陈烨凯低头看手中的枪,轻轻松开手,那把枪化作金光消失。   他一步一步,走向王座,天际雷鸣阵阵。   陈烨凯转过身,低声道:“谢谢你们。”   余皓与周昇朝陈烨凯走去,然而,下一刻,余皓感觉到了不妥,倏然转身,喊道:“周昇——!”余皓再顾不得陈烨凯,转身冲向周昇,周昇的笑容刹那凝固在脸上。   平台下蓦然飞起一道尖锐的蛇尾,以雷电之势射向周昇后脑,余皓一步跃起,翅膀展开,疾冲向周昇两手抱住他的腰,斜斜旋转,避开蛇尾,两人在空中旋转身体,周昇反应更快,同时摘盾,护住两人,然而那蛇尾随之在空中一转,沿着盾牌间隙激射进来!   那一下,尖锐的蛇尾堪比铁签,一招穿透余皓身侧肋下,从前胸透出,紧接着在余皓体内张开倒鳞,再唰一下抽了出去!   陈烨凯:“余皓!”   “余皓——!”周昇顿时狂吼道。   蛇尾刺入的刹那,余皓甚至感觉不到疼痛,然而它抽出的那刻才是致命的,顿时令余皓一口喷出鲜血,吐在了周昇身上。 第56章 蔽日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 陈烨凯最先反应过来, 持枪指向蛇尾开了接连数枪,蛇尾却迅速消失了。周昇简直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再抬头时, 平台倾侧, 一只着火燃烧的巨大怪物,张开翅膀爬了上来。   那怪物足有近十米高, 上半身乃是林寻的人形, 下半身则是羽蛇神的蛇尾,狂笑道:“你早就在我的控制之下, 如今, 还妄想夺回自己的梦境?!毁去你的, 恰恰就是你的怒火——!”   “陈老师……”余皓艰难地按住伤口。   “余皓!”陈烨凯疯狂地大喊道。   “相信……你自己。”余皓颤声道,“别怕……我……我会自愈……”   阳光并未如意料中照耀梦境,平台飞速坠落,烈火摧毁了整个世界, 雷霆迸发, 天地间一片黑暗。被烈火点燃的沥青怪物冲向坠落的平台废墟,纷纷展开翅膀, 飞向三人。   成千上万的沥青怪物复活,如地狱内被放出的恶魔, 行走于奇琴伊察世界。   陈烨凯艰难地持枪与林寻缠斗, 被一掌拍向废墟之中。   “余皓——”   黑暗中,只有周昇痛彻心扉的悲怆大喊。   梦境世界·奇琴伊察。   遮天蔽日的大火毁灭了整个意识世界, 平台坠毁,陈烨凯怒吼着朝那巨大的蛇形怪物开枪,它却丝毫不惧。   “既然早已臣服,又何必多此一举?!”林寻邪恶的声音响彻世间。   “不!”陈烨凯已一身伤痕累累,却依旧不愿放弃,颤声道,“我……不会再惧怕你……不会!”   太阳仿佛永远不会升起,头顶依旧阴云密布。   “结束吧!”林寻的声音响彻整个梦境,“无论你做什么,都永远无法改变现实——”紧接着,它以散发出火焰的巨手扼住了陈烨凯。   “我的世界里……”陈烨凯喘息道,“除了龙生,还有我的朋友……有余皓,有周昇……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在我的梦境中……”   陈烨凯奋力挣扎,发出大吼,撑开林寻的魔掌,一枪击穿了林寻硕大的左眼,林寻捂着一眼痛吼,将陈烨凯狠狠摔进火海。   “周昇……”余皓在周昇怀里,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指向天际,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痊愈,但蛇妖的力量太狠了,正在自己体内肆虐,与这梦境原本的主人陈烨凯,正在争夺着控制这世界的力量!   “余皓!余皓!”周昇发狂般地大喊。   “看……看……”余皓断断续续道,“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世界主人的力量,被遮蔽了……”   周昇抬起头,只见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天空,云中闪烁着雷电的光芒。   “太阳只是……被云……挡……挡……”   周昇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单膝跪在筋斗云上,抱紧了余皓。   “只要……阳光……出现……我就……”   “来吧。”周昇沉声道,在这黑暗的天空下,两人的身体发出光芒,有如夺回图腾后的陈烨凯。周昇的短发如金火般燃烧,一如照亮天穹的烈日。   而余皓从筋斗云上垂落的翅膀羽毛纷飞,就像月辉细碎的粼光,洒向这绝望的黑暗世界。   酒店房内。   陈烨凯在梦里呼吸变得急促难耐,额上渗出汗水,如陷入了噩梦里。   熟睡的余皓微微发抖,原本无意识地枕着周昇胳膊,这时候在睡梦中转过身,抱住了周昇的腰,周昇则同样侧过身来,与余皓面对面,两人彼此抱着,余皓贴在周昇肩前,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奇琴伊察梦境世界。   “来吧……”   “来吧。”   “都、来、吧——!”周昇蓦然昂头,朝黑暗的苍穹发出了平地惊雷般的怒喝。   一道强光升向天空,余皓虚弱地睁开双眼,望向天空,他明亮的瞳孔中,倒映出破开的云层,破洞云层内洒下了炽烈的日光。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它透过那云层,照耀在两人的身上。   余皓受伤的身体飞速愈合,阳光之下,他的伤口恢复得更快了!   “我……阳光……”他抬起手,朝向那太阳,而下一个瞬间,那被乌云阻挡的烈日,幻化出金乌轮形态,蓦然喷发出无数带火流星!   在那阳光的照耀下!余皓的身体完全痊愈!   “我好了!”余皓道:“周昇!我恢复了!”   林寻化身而出的蛇妖一声嘶吼,畏惧地抬头望向天际,一手抓住陈烨凯,另一手抬起,抵挡阳光的照射。   飞火流星呼啸,穿透层层厚重云霾,接二连三坠落,每一枚落地的流星都变换为一名身穿全副铠甲的武士,在大地上聚集为军队,冲进火海,与燃烧的沥青怪物展开了交战!   周昇低下头,望向余皓。   “来了。”余皓笑道,他的伤已复原,抖开翅膀,离开了周昇的怀抱,手持两把匕首,喊道:“战斗吧!”   周昇直起身,仰头望向洒落阳光的破洞,一声龙吟震天动地,那黑色的巨龙跟着千万流星后,最后一个穿过金乌轮!周昇一个旋转,跨上黑龙背脊,喝道:“林寻——!你这畜生!”   林寻朝余皓嘶吼,余皓在空中腾挪闪过,双手持匕首,划出一个漂亮的满月轮,强光绽放,射向那人身蛇尾的林寻。紧接着,周昇驾驭巨龙,穿过满月轮,狠狠撞上了那巨大的蛇妖。   巨龙按住蛇妖,口中喷出青色高温龙炎,周昇一身银色铠甲,化身龙骑士,抖开金箍棒,照着蛇头一棍砸下!   余皓双手持匕,展开羽翼,带领千军万马,冲向废墟中央!   头顶破开的云层再次并拢,这世界再度化作烈火四起的炼狱,巨蛇妖全身喷血,鳞片剥落,然而阳光一消失,它在黑暗中却开始飞速愈合。   “打不死这家伙!”周昇在龙背上喊道,“想办法!”   余皓一个滑翔,躲开身边燃烧飞来的沥青怪物,地面上武士朝天空射出箭矢,将怪物接二连三地射落。   “陈老师呢?!”余皓喊道。   “去找!”周昇喝道,“想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杀了它!”   余皓瞥见陈烨凯一身烧得破破烂烂,正从废墟中挣扎出来。   “别管我!”陈烨凯喊道,“想办法离开这里!我把它引开!”   有什么办法能杀了它?!余皓不住回忆,突然想起,中川龙生在离开井前说的那句话。   “是什么?”余皓朝周昇喊道,“龙生说,有了一件东西,就能打败林寻!去哪儿找它?得快点!否则这世界全毁了!”   周昇以金箍棒将那巨蛇妖揍回地面,一声巨响,火焰与灰烬四射,他在百忙中转身答道:“不用找!只要想起来它就会出现!”   “那它是什么?”余皓焦急道。   “是什么啊!”周昇朝余皓喊道,“你问我我问谁?他说在谁的手里!”   突然间蛇妖从火海中咆哮着冲出,抓住了巨龙,周昇站立不稳,被甩飞出来,身在半空正要坠落时,余皓一飞而过,将他接住。   余皓喊道:“龙生说,是凯凯给过我的东西?!”   周昇横扫金箍棒,一棍扫开上百只飞翔的火焰怪物,道:“是衬衣吗?!”   余皓:“不是!已经还回去了!”   陈烨凯在废墟中开了一枪,一道光柱击中蛇妖手臂,蛇妖怒而咆哮,全身迸发出一道火焰冲击波,将周昇的坐骑龙甩飞出去,转身冲向陈烨凯。   “你们走……”陈烨凯转身疾奔,竟是要引开蛇妖。   周昇:“凯凯!你别乱来!”   余皓:“他要去哪儿?”   “瀑布!”周昇一看陈烨凯奔跑的路线,便知道他要冲向瀑布,只有奔腾的伊瓜苏瀑布能抵挡蛇妖的火焰。   巨龙飞来,接住余皓与周昇,余皓抱住周昇的腰,两人一个俯冲,飞向在大地上奔跑的陈烨凯。   “不是衬衣那是什么?”周昇道,“冷静!冷静!想清楚!余皓!他给过你的东西多吗?”   “就那一件……”   “一定还给过什么?你找他要过东西?那天晚上!”周昇想起来了,“刀!刀!手术刀!”   余皓蓦然想起,喊道:“我们来了!”   陈烨凯身上已经着火燃烧,他冲向伊瓜苏瀑布前,周昇带着余皓,驾驭黑色的巨龙,带领千军万马在伊瓜苏瀑布前展开防御阵。   “凯凯!接武器——”   周昇话音落,两人搭乘在巨龙上,余皓并起两指,指向天空,闭上双眼,回想起那一夜,掌中倏然血液迸发,继而将漫天的雷电随之一收。   陈烨凯在这堪比末日的雷霆中,立足伊瓜苏瀑布前,抬头。   蛇妖展翅,穷追不舍,在三人身后飞来。   余皓引领那无边无际的雷电,照亮了黑暗的世间,旋即所有雷电消失得无影无踪,银光一闪,收为一把银白色的手术刀。   周昇两指将手术刀一拈,朝大地抛去,手术刀带着雷电,被陈烨凯接住。   “杀了他。”周昇将铁铠上的覆面一拉,聚集力量!全身喷发金火!   余皓与周昇分开。   大天使长展翅,将军亮金箍棒!   巨龙喷射龙炎!千军万马,箭矢齐发!   伊瓜苏瀑布中的水流轰然倒卷,上万吨水流轰然升向天际!   铁铠将军抵挡住了那蛇妖射来的烈炎,紧接着余皓冲向水幕,抓住陈烨凯的手,朝空中一甩。   蛇妖怒吼,被周昇的巨龙一按,再挨了金箍棒当头一击,坠向地面。   巨龙拍打翅膀朝后一退,将军跃上半空,抓住飞来的陈烨凯。陈烨凯左手伸展,修长五指间,那把手术刀飞速旋转,将军横过金箍棒,在半空中接力,陈烨凯在金箍棒上一踩,一跃,飞向蛇妖!   蛇妖昂头嘶吼,陈烨凯飞刀交右手,如流星般飞去,掠过林寻颈侧,飞刀出手,唰地带起一道金光!   一声狂叫震荡了整个梦境世界,蛇妖口中爆发出烈火,砰然化作灰烬,在狂风中炸开。   “哗啦”一声,水帘全部垮了下来,余皓被浇了个全身湿透,翅膀重得直往下坠,巨龙穿过水流,接住了他。   “死了吗?”   “死了吧。”周昇掀起覆面,看清了最后的那一幕,又补了句,“死了,没有吧。”   余皓抬眼,望向天空,好像还是没有多大变化,大地上依旧是一片火海,自己麾下的军队,仍紧张地守在大瀑布前,个个弯弓搭箭,警惕着随时出现的敌人。   “他呢?”余皓问。   周昇示意余皓看,只见沥青怪物已全部消失,陈烨凯一身外衣被烧得破破烂烂,站在那火海前。   周昇伸出左手,戴着铁手套的手上,拇指一弹,发出清越声音,就像打了个响指般,坐骑龙缓慢上升,带两人升空,俯览这燃烧的地狱。   “上云层去看看?”余皓问。   “嘘。”周昇答道,“你看。”   陈烨凯仿佛发生了某种奇特的改变,朝外散发着光芒,他走进了燃烧的世界中,却已不惧怕自己内心燃起的烈火。   流水声响不绝,余皓望向远方,只见伊瓜苏大瀑布的水流再次上升,这一次,却是温和地化作水滴,纷纷飞上天空。   坐骑黑龙一声龙吟,周昇便驾驭它飞到一座孤峰上去,这是梦境里最高的地方,恰恰好能远眺整个世界,与远方的奇琴伊察。   余皓环顾,发现此地恰好就是他第一次进入梦境时,连接吊桥的天青山孤峰!   陈烨凯消失在了火海中,而就在此刻,整个梦境开始变化了,和风吹来,那是温柔的风,且带着生机的气息。   周昇一身铁铠消失,一手搭在余皓肩上,两人靠在黑龙身侧,眺望远方。   世间白茫茫一片,伊瓜苏瀑布的水升往天际,云层中的雷电尽数消失,紧接着,大雨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   那雨水洒向燃烧的雨林,烈火便纷纷熄灭,飘扬的灰烬在雨水的冲刷下流进土壤,浸入大地。   周昇随手捶了下趴在两人身边的那黑龙,巨龙抬起翅膀,遮挡在两人的头顶,雨水哗啦啦地冲刷下来,余皓只觉好笑,抬头看,发现这龙抬起来为他们挡雨的翅膀,并在头顶,像举心形拍照时的姿势。   周昇:“傻笑啥?”   “没。”余皓望向远处,“第一次觉得下雨也这么美。”   雨无边无际地下着,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周昇说:“下雨天,巧克力和音乐最配,可惜既没有巧克力,也没有音乐。”   余皓:“咳咳。”   周昇:“……”   余皓:“I found a love for ohoh——me.”   周昇:“!!!”   余皓的声音清亮而动情,唱起歌时,那龙忍不住侧过头,望了他一眼。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I’ll follow your lead…”   “Well,I found a boy, hansome and bright.”   雨细细密密地下着,犹如这世上永不会被忘却的那些悲伤,它浇灭了怒火也哺育了万物。它在山峦中成为溪流,经过内心深处的每一寸土地,汇为河,汇为江,浩浩荡荡,奔腾向海。   沥青豹尸体在这雨水冲刷之下,化作土壤消散,数以千万计的树木从大地上开始生长,抽出碧绿的芽,延展。   “Oh,I never knew you were the someone waiting for me,'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余皓在这细雨纷飞的天幕下,笑着看了周昇一眼,低声吟唱着,他的声音仿佛唱响在这天空下。   雨停了。   一阵和风吹来,云层在风中洞开,无数光柱如从天而降的圣光,落向地面。   陈烨凯站在废墟中央,砖石从废墟中升起,嵌合在一处。   太阳出现了,它在消散的云层间照耀大地,光柱游移,所经过之地,万物生长且生机勃发。   它照耀着奇琴伊察,金字塔祭台承托着陈烨凯不断上升,满布青苔的巨石接二连三,自动垒砌起这远古而辉煌的人类奇迹。   “He shares my dreams, I hope that someday I'll share him home…”   太阳出现了,阳光照耀大地。   阳光也照耀在陈烨凯身上,他那一身被烧毁的衣物化作光粉流动,他的上身衬衣消失,现出白皙的胸膛与健硕的手臂,取而代之,则是古印第安人的装束温柔地覆盖了他的全身——上身是两道镶着绿松石的系带,下身则是一袭暗红色的战裙,以及皮猎裤与长靴。   飞鸟出现在林间,洒落的羽毛温柔地飞向奇琴伊察中心,聚集在陈烨凯的发间,形成一顶由上百根隼羽组成的大酋长羽冠。   陈烨凯抬头,望向正对着奇琴伊察的天青山孤峰,余皓的歌声响彻这个世界。   “We are still kids, but we're so in love,Fighting against all odds,I know we'll be alright this time…”   太阳出现了,阳光照耀大地。   碧蓝天空上,雨云已尽数消失,唯余碧蓝天空中大朵大朵的柔和的白云。它们的影子行走在大地上,阳光投向密林,树叶明亮得像闪烁金光的大海。林中的飞禽走兽纷纷复活,发出鸣叫。   一头暴龙发出巨响,朝金字塔走来,向高处鸣叫,继而伏在金字塔下。   太阳出现了,阳光照耀大地,也照耀着周昇与余皓,那头龙突然起身,拍拍翅膀,起飞,消失在天际。   余皓与周昇站在孤峰中央,望向远处的奇琴伊察。   陈烨凯朝向孤峰,左右手齐出,将枪与那把手术小刀轻轻地别在腰畔的武器佩囊前,往远方一躬身。   阳光照射奇琴伊察顶端,平台上升起一座木屋,木屋里家具、地板现出陈烨凯与龙生的家的模样。   窗帘飞扬,阳光投入,照耀在餐桌前,闪光的粉末从桌布上缓慢升起,化作两个婚戒指环,光芒一闪,图腾就像茫茫宇宙中的双星,悬浮在空中,围绕彼此,缓慢旋转。   阳光照射孤峰上的废墟,吊桥发出声响,从峡谷底下升起被烧毁的碎木,复原,绳索重新连接。而余皓与周昇身边的瓦砾也随之升起。   白色的砖瓦环绕他们旋转,落地,一层接一层组成墙,组成尖顶,碎裂的彩色玻璃自动镶嵌,回到窗上,桌椅自动拼凑,回复原位。   孤峰上,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小教堂,一阵风吹来,花瓣飞向四面八方,聚为鲜花,红毯铺开,周昇与余皓站在祭坛前,一脸茫然。   太阳升起来了,照耀奇琴伊察,照耀了这个重生的世界。   “挺好看。”周昇抬头看看天花板,说,“凯凯是个浪漫的人。”   余皓想了想,说:“我想,这儿就是他的避风港吧。”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   周昇说:“你刚刚被蛇尾捅那一下,可真把我给吓死了。”   余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人就这么站在白色的小教堂里,四周全是鲜花。   “我……对不起。”余皓习惯性地说,“我太冒失了。”说完这句后,余皓又觉得有点不对,当时那个情况,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还能怎样?   “没。”周昇反而局促起来,又想了想,说,“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余皓:“你写个菜单吧。”   “行。”周昇说,“那……也没啥好看的了,就走了?”   “走吧。”余皓说,“我得回现实里休息会儿,现在感觉连睡觉都没法休息了,做梦好累……”   这句话戳中了周昇奇怪的笑点,令他笑了好一会儿,两人看看窗外,阳光灿烂,周昇抬起手,正想按在余皓额头上,倏然又说:“你唱的这首歌叫什么?回去录一首给我可以么?”   “当然。”余皓答道。   “晚安。”周昇站在余皓面前,看着他的双眼,一手轻轻地按在余皓额头上。   两人消失的刹那,更多的光粉飞来,在那白色小教堂中聚集,化作背对正门、安静等待的中川龙生。   阳光轰然消退,余皓在周昇的怀里睁开双眼。   余皓:“……”   两人在一张单人床上,抱着彼此,余皓枕着周昇胳膊,腾出来的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周昇则一手抱着余皓,另一手搂着他的腰……两人的嘴唇几乎快要触碰在一起!余皓的心跳瞬间上了一百八,感觉到周昇火热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肩。更要命的是,周昇只穿着浴袍,一脚还架在了余皓的腰上,大腿内侧贴着余皓的腰。   陈烨凯也起来了,两人马上停下交谈,周昇裹好浴袍,与余皓坐在床上,一起看陈烨凯。   陈烨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洒了进来,照在三人身上。   余皓被太阳照得快睁不开眼,陈烨凯眯起眼,侧过头,仿佛躲避着阳光,又像在接受太阳的灼烧与洗礼。   周昇指指浴室,示意余皓快去,余皓赶紧起来,抓着长裤,到浴室洗澡。   陈烨凯站在窗边,望向远方,这座酒店在山腰上,隔着城区,能眺望到天边的摩天轮。   这里正是许久前周昇与余皓坐摩天轮时,拍给他看的“那个漂亮的地方”。   “我没衣服穿了,周昇!穿你的可以吗?”余皓在浴室里道。   周昇:“那我穿啥?”   余皓:“那我穿啥?我不管了!都是你害的!”   周昇:“不是让你别提了么?”   周昇拿了件浴袍,径直走了进去,递给余皓浴袍,看也不看他,捡了余皓在地上的衣服,背对浴缸给他洗衣服。余皓坐在浴缸里,看见周昇浴袍下古铜色的小腿。   “他没事吧?”余皓也裹上浴袍,在旁掏耳朵,两人都穿着浴袍,看镜子里的自己。周昇洗过衣服后刷牙,“唔”了声,余皓拿着吹风机,悬在头上吹头发,周昇便接过来给他吹脑袋后头,说:“头发长了该剪了。”   “什么?”余皓没听见,一脸茫然地问。   周昇停下吹风机,大声道:“说你越来越难伺候了!”   周昇继续给他吹头,吹完又开始吹余皓的T恤裤子,老半天好不容易吹干,交给余皓,让他滚出去,最后自己洗了个澡。两人穿好衣服,陈烨凯还站在窗边。   “他已经站一个小时了。”周昇道,“没事吧?”   余皓:“陈老师?”   陈烨凯:“我没事,想起了许多过往。”   陈烨凯转过身,朝他们笑了笑,那笑容非常温暖,就像余皓第一天看见他的时候,只感觉那个陈烨凯又回来了。   周昇深吸一口气,陈烨凯沉吟片刻,说:“你是不是很想骂我一顿?”   周昇:“不,我想问你这房间带楼下的自助早餐么?” 第57章 林寻   十五分钟后, 陈烨凯、周昇与余皓三人, 在五星级酒店的花园大堂里,面前摆满了吃的。   余皓:“早餐都这么多吃的!”   周昇:“单买168一位呢, 吃吧, 别客气, 慷他人之慨一下。”   余皓:“你还记得呢。”   陈烨凯只取了一杯咖啡,低头安静地看着手机, 余皓知道他在看龙生的信。末了, 陈烨凯放下手机,搓了下脸, 总算精神了些。   “对不起。”陈烨凯说, “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都是我,太危险了。”   周昇随口道:“我俩自己也判断出错,不怪你。”   这是周昇有史以来出错最严重也是最离谱的一次,他与余皓都完全没料到, 林寻在陈烨凯的梦中, 是如此强大,直至遮蔽了他意识世界中的太阳。最后差一点点就被林寻反杀了, 幸而三人在最后齐心协力,突破了层层重围。但这也为两人增添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案例。   “现在想起来。”周昇朝余皓道, “我爸我妈那些梦, 简直都不算个事儿了。”   “对哦!”余皓回过神,跟陈烨凯这奇琴伊察一比, 什么施坭的灯塔、万里长城,统统变成了新手教学模式。   “未来千头万绪。”陈烨凯望向餐厅落地窗外,洒满阳光的酒店花园,说,“但我已获得了重生。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我仍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说:“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老子的自行车比赛资格还没着落呢。”   陈烨凯精神一振,掏出手机,说道:“包在我身上,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吧?”   “不用你做什么。”周昇道,“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从咱们认识第一天起,你帮我们的忙从来就是义不容辞,大伙儿就别见外了。”   “我知道。”陈烨凯的嘴角微微勾着,出神地说,“行,都别见外。”   周昇示意余皓,意思是你要问什么,你先问?   余皓等服务员收过餐盘,喝了口咖啡,想了想,说:“我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不过我想,龙生有一些话,让我转告你。”   陈烨凯的眉毛稍稍扬了起来,周昇道:“龙生的话,我看呢,要么你们空了私下说吧。”   陈烨凯突然说:“行,有些话,我也想朝余皓解释清楚。”   “嗯。”周昇满意地答道。   余皓:“???”   余皓总觉得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机锋,是自己没听明白的。他朝周昇投去一个“什么意思?”的眼神,周昇却不看他,翘着椅子,手指按在餐桌上,漫不经心地叩了叩,眉头深锁。   “那,周昇你想问什么?”陈烨凯道。   “我在想如何表述我的疑问。”周昇道,“之前许多事都整理出来了,但凯凯,你是不是还有别的需要道歉?除了被林寻心理干预这件事。”   余皓:“???”   “是的。”陈烨凯点头道,“林寻对我的心理干预,确实很大程度地影响了我,这令我……下了许多错误的决定。从头说起吧,包括咱们聊过的一些事……我想,这样能让你们更清楚点,事情要到……我想想,决定回国的那段时间,林老师……林寻他与梁老师的婚姻,一直存在着很严重的问题。”   陈烨凯认识林寻,最初是前往纽约上学时,通过父亲的一个朋友介绍,大意是稍微代为照顾。很快,这对教授夫妇就对陈烨凯有了好感,毕竟在年轻后辈里,陈烨凯属于相当优秀的。   陈烨凯也通过与林寻夫妻的接触,逐渐了解了他们的家庭。林寻出身于国内的一个较为贫困的家庭,大学时与梁金敏相恋,梁金敏为他的才华与自信所倾倒。婚后则出资让林寻出国做研究,自己也背井离乡,一同前往纽约生活。在当地的华人圈子里,林寻伉俪一直以恩爱夫妻的形象示人。   但只有陈烨凯知道,私底下林寻出轨的情况相当严重,并与梁金敏闹得不可开交。林寻的嗜好非常奇特,他非常喜欢与有夫之妇发展关系。   “他骚扰女学生?”周昇难以置信道。   “不。”陈烨凯说,“情况更严重。”   林寻非常聪明,骚扰学生是会被投诉的,他的外遇对象,是学术圈子里,那些年轻助教、讲师或研究生的妻子。这些年轻人漂洋过海,来到纽约,安定下来后朝美国当局申请家属团聚,把国内的妻子接过来。在申请绿卡或是持绿卡期间,林寻找到机会后便趁虚而入,物色好外遇对象后,便开始了婚外恋。   余皓彻底傻眼了。   “这……”余皓简直无法相信,说,“别人夫妻不会动手揍死他么?”   “这就看他的手段了。”陈烨凯无奈道,“别忘了他是学什么的。”   婚外情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林寻既有关系又有手段,物色的对象还非常精准,专挑家庭里自身也不太干净的男性学者的老婆下手,这些男学者有的在美国召过妓,有的则与学生传过绯闻。   而林寻身为五十来岁保养得很好的儒雅男人,泡他们的妻子,几乎一瞄一个准。   那些年轻人自己则要么有感情污点,譬如说在美国独自生活时劈过腿,要么不敢得罪林寻……最后林寻搞完婚外情后,对方还不敢捅出来,因为如果在申请团聚期间,发生婚外情的话,移民局会对这段婚姻的真实存续情况予以怀疑,很可能会在移民手续审批上留下存证。   而梁金敏对此非常愤怒,一度与林寻爆发过几次非常严重的冲突,陈烨凯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林寻对梁金敏的家暴。   陈烨凯有点蒙了,毕竟在他的原生家庭里,父母相敬如宾,说话都从不大声,看见梁金敏被林寻家暴的一幕时,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果断去报警,却被梁金敏阻止了,其后梁金敏无数次与他谈话,恳求他不要报警。毕竟在美国,家暴是非常严重的,林寻铁定会被抓进去。后来林寻则朝梁金敏下跪道歉,获得了梁金敏的原谅。   “她为什么不离婚?”余皓难以置信道。   “不会离婚的。”周昇掏出烟盒,点了根烟。   陈烨凯说:“我也问过和你一样的问题,梁老师始终爱着他。”   周昇冷笑一声,陈烨凯道:“给我一根。”   周昇给陈烨凯点了烟,陈烨凯朝余皓说:“我很少抽,让我抽一根。”   周昇在余皓的监督下,现在抽得很少了,每天就两三根。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烨凯说,“再没有发生过……”   接下来的数年中,陈烨凯始终警惕着梁金敏的情况,林寻也几乎没有再动手了,但陈烨凯仍怀疑林寻偶尔会扇梁金敏耳光,或是不留痕迹地对她施暴,然而当事人梁金敏无论如何不愿放弃这段感情,陈烨凯纵然有心也帮不上忙。   那时陈烨凯的心情非常复杂,林寻既提携他,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又有性格中相当阴暗的一面……   “你们不懂那种感觉。”陈烨凯说。   “我明白。”周昇答道,“就像你爸成天打你妈,但他对着你的时候,你却能感觉到他很在乎你。”   陈烨凯无奈道:“是的,除此之外,还有我对他的个人崇拜,他非常地有学问,对待专业非常地……认真,拥有学识与专业素养,却摒弃了道德的学者,简直就是魔鬼。”   林寻教给陈烨凯太多,除了专业上的,还有做人与生活的道理。包括感情、朋友、社会、家庭等等,这些都是陈烨凯从未在当律师的父亲那里学到过的。毕竟律师的眼里只有规则,社会就像一台无情的大机器。   而林寻在另一面的人性,始终闪耀无比,在专业上令陈烨凯心悦诚服,道德上却又令他愤怒。幸好,后来陈烨凯就没有再得到林寻婚外情的消息,而一段时间的稳定以后,终于爆发了龙生事件。   林寻在这事件中仍然尽心尽力,哪怕力劝陈烨凯无果,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决定。   “在这件事上我非常感激林老师。”陈烨凯说,“当时我甚至没有察觉,其中有任何的异常。”   “后来你毕业了。”余皓说。   “对。”陈烨凯点头道。   硕士毕业后,陈烨凯有足足一年时间,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他尝试去工作,用忙碌来治疗自己,但压力差点压垮了他,梁金敏劝说他回哥大帮忙,于是陈烨凯偶尔回去,在公司与大学中来回奔波。   数年中,梁金敏与林寻的冲突再次升级,只是没有家暴,林寻则劈腿了一个小讲师的老婆。这次事情闹得有点大,梁金敏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与林寻离婚,两人闹得天翻地覆。出轨对象开始威胁他们,要将林寻的龌龊事爆出来,并起诉他。   林寻祈求梁金敏的原谅,两人谈判后,梁金敏希望林寻回国,告别这烂泥潭般的人生,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恰好梁金敏的母亲年事已高,她也希望回国能多探望母亲,陪伴在病榻前,如果林寻不愿意,那就离婚吧。   最后林寻服软,答应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对待妻子。   原来是这样……余皓总算明白了。   陈烨凯说:“梁老师问我,想不想回来,恰好华中地区有非常优厚的人才引进计划,她们在美国的一位朋友,介绍了宁院长给林老师认识。郢市离梁老师的家很近,恰好我高中作为转学生,又在邻市念过一年书,我想,行吧,我就办了手续,先来学院报到。心想别一上来就搞太复杂,申请个班主任职位,放松放松,准备好课题,跟林老师读博……”   “难怪院长对你这么客气呢。”周昇说。   “因为学院仰仗林老师这种学术大牛。”陈烨凯把烟按在烟灰缸里,说,“我是他最得意的门生,狗仗人势嘛,薛隆算什么?教导处、团委,对我一个班主任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   余皓哭笑不得,陈烨凯说:“但我这条狗的地位取决于主人,你看,现在林老师一开始针对我,院长可绝不会保我。”   “接下来是故事的高潮部分了吧。”周昇道。   “嗯。”陈烨凯说,“你们大致也能从前因后果里猜到了。”   余皓问:“他回国以后又搞婚外情了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烨凯说,“是的。”   陈烨凯先来报到,处理完余皓的事情后,元旦时林寻与梁金敏也回国了,但林寻又开始故技重施,这次的出轨对象,则是他住在邻市的高中同学的老婆。他们私下约会两次,第二次就被梁金敏发现,夫妻二人再次爆发了争吵,接着林寻开始在家中上演全武行了,以前在美国许多招数不敢施展,会被抓去坐牢。在国内打老婆可没人管,哪怕报警也当家庭私事处理,民警来过以后劝劝就回去。   林寻在美国一口恶气憋了将近十年,这下可以尽情地变着花样,殴打妻子了。   “打完师母后,”陈烨凯道,“过一段时间,他就自己扇自己耳光,痛哭流涕,朝师母下跪道歉……”   周昇难以置信道:“这人真是恶到了极致。”   余皓不太理解周昇所说的,陈烨凯却道:“对,你也感觉出了,他是在演戏,他的下跪、流泪、恳求饶恕,全是在戏弄师母。”   余皓:“……”   余皓刹那只觉得整个人生都被颠覆了,陈烨凯说:“以我对他的理解,那个时候他一定把这个过程当作一种游戏,一种猫捉耗子的游戏。师母被他操纵着,他通过自己的表演,得到师母的原谅,再打她,再恳求她的原谅,再打她……无限循环。林老师也许觉得这很有趣,只有魔鬼……才会这么做。”   余皓顿时心中生出一阵恐惧。   陈烨凯又说:“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只有离婚一条路,可我没有证据,我想带师母去验伤,师母拒绝了我。当事人不愿意配合我,我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求助于黄霆,约了师母,但临到最后一天,师母她又改变了主意,反反复复……我还不能让林寻知道我私下的行动,他对我太了解了,有时候只是几句对话,他就能猜测出我在想什么。”   “这很艰难。”陈烨凯道,“但就在余皓你登台的不久后,师母突然约了我。”   “我?”余皓茫然道。   陈烨凯点了点头,又道:“她说,那首歌,以及唱歌的你,也让她想起了曾经的龙生,更想起了在美国的日子。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你……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就过成了这样,她一次一次地原谅,又一次一次地被伤害,她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但她也再没有勇气去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任何理由,总之,她终于决定离婚了。”   要离婚,将会非常繁琐,除了离婚之外,梁金敏也已决定不再放任林寻再这样下去,在见陈烨凯前,她想办法搜集林寻一直以来,在出轨上的证据。   结果无意中,在苹果账户上通过足迹记录,梁金敏发现了四年前,林寻去过陈烨凯家楼下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   那天,梁金敏一件一件地朝陈烨凯展示证据,提起这件事时,陈烨凯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毕业答辩的前三天。龙生确诊抑郁症后,几乎足不出户,那天却反常地出去了一趟,回来还给陈烨凯带了一个……   “拿破仑蛋糕。”余皓说。   “对。”陈烨凯冷静地说,“我问他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他说只是去中央公园晒晒太阳。梁老师问我,那天林寻到我家楼下去,是不是找我了?还是约的别人?其他日子我也许不记得,但那一天我记忆非常深刻,林寻不在实验室。他一定约了龙生。只是事后,龙生没有朝我提起。” 第58章 检讨   “但他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周昇说, “你根本拿他没办法。”   那天与梁金敏谈完, 陈烨凯与她分开,梁金敏还约了另一位朋友, 把车借给了陈烨凯, 陈烨凯开车, 心神不定地送余皓回学校。   数日之后,过年前, 陈烨凯原本准备开车, 送他俩上高速,回梁金敏母亲的家过年, 但林寻则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带梁金敏去高中同学家, 与对方夫妻一起过年。   “去出轨的对象家里?”余皓道。   “对。”陈烨凯道, “你觉得这可能吗?”   “你师母不会答应的。”周昇道。   陈烨凯点头,说:“这就是林寻精密布置之下,唯一的一个漏洞。除去当事人之外,只有我知道内情, 但仅限于师母的转告, 也无法充当任何证据。”   “那天林寻让我不用来接了,他自己开车过去, 当天傍晚,高速路上就出了车祸。我和黄霆都觉得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可无论怎么查, 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俩以前在国外就曾经因不系安全带,被罚过款。”   紧接着, 陈烨凯开始意识到不对了,从除夕夜到年初一,他陪在梁金敏病床前,初一晚上周昇与余皓走后,陈烨凯等到林寻,这是事故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们唯一的一次对话。   陈烨凯想尽办法,想从林寻处套出任何的可能,并提前做了录音,但林寻根本不会输给陈烨凯,更可怕的是,他在严密防守的同时,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想告诉我的是,‘对,你猜对了,全是我做的’。”陈烨凯道,“他知道我一定开了录音,于是他既防御,又回击,说着愤怒、伤心的语言,脸上却带着嘲讽的笑容。”   余皓顿时不寒而栗。   林寻只给了陈烨凯二十分钟时间,便离开了病房,接着余皓回到病房给陈烨凯带吃的时,便看见了他跪在梁金敏面前哽咽的一幕。   “再后来,黄霆例行约谈过他几次。”陈烨凯道,“他的段数太高了,连黄霆都问不出什么,学院还非常介意这件事,朝警方反复施压。黄霆只能盯着林寻,期待能抓到他与婚外情对象碰面的证据。”   而后过了许久,黄霆与陈烨凯一再商议,一筹莫展,案子只能压着,他们还有一个希望——即等待梁金敏醒来。   “林寻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周昇道,“如果前面所有猜测成立的话,他会耐心地等,等着师母接回家,再二次谋杀她,或者等她病情恶化,再放弃治疗。他是法律认可的家属,有签字权。”   “也许。”陈烨凯说,“黄霆让我耐心,不要去探望师母,把它当作无事发生,让林寻放松警惕。但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进展,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只要最开始的风头过去,林寻一定会着手对付我。”   春游后的那天夜里,陈烨凯拿着手术刀,等在了教师宿舍楼下,林寻暂时搬回学院,而那天里……   “当时你真的想杀他吗?”余皓道。   “不,我要逼问他。”陈烨凯说,“上来就一刀杀了他倒不至于,那天我开着手机录音,喝了酒,想借酒壮胆,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问他实情。”   周昇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你觉得他会说?”   “我不知道。”陈烨凯道,“但那是我唯一的办法,我知道他有一个弱点——他很怕死,非常怕死。”   余皓:“啊?怕死?他不是学心理的吗?碰到危险,应该会冷静周旋才对吧?”   陈烨凯点头道:“以前我陪他做社会调查访谈时,有一次深夜回去,碰上一伙人持枪抢劫,路边还有一具已经被杀的尸体,当时他非常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完全不敢反抗,面对死亡的威胁,他走不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当时只能靠我和抢劫犯周旋。”陈烨凯说,“抢劫犯都是少年犯,非常残忍,我们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对方,他们还不满足,有时候对这些人,你必须比他们更凶,凶起来,对方反而一下就怂了。黑暗里头我们没看见,过后抢劫犯自己离开,我马上报警做笔录,到警察局时,我才发现当时林寻吓得失禁了。”   周昇顿时只觉得好笑:“有这么怕死?”   陈烨凯说:“很正常,人有怕死的,也有不怕死的。生活里许多人不曾真正地面对过确定的死亡,所以对自己缺乏清醒的认识……不过不讨论这个了,我想,如果他真正意识到我会杀他,也许会吐露出一些真相。”   余皓道:“可是这种取证方式,也不能当证据采用。”   “对。”陈烨凯说,“不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做,一时的冲动与愤怒蒙蔽了我的双眼,就像梦里无处不在的雷电,我甚至想过杀了他,总之,幸亏有你们。”   第二天早上,陈烨凯提出了离职,院长没有丝毫意外,当天上午就批了。再接下来,就是其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没了。”陈烨凯道,“整个经过,就是这样。顺便再补充一句,帮林寻做离婚咨询的,是我爸爸。我爸最近的十二年里,打官司从来没输过。”   周昇与余皓各自靠在椅上,都现出一副头疼的表情。   陈烨凯道:“再问我点什么?任何事,我都可以回答。”   余皓看看周昇,再看陈烨凯,说:“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想过,如果……呃,我的意思是,在这所有的事情中,万一,我的意思是说,万一林寻他真的只是被冤枉的呢?”   “我想过。”陈烨凯微微笑了起来,答道,“所以我始终在煎熬,但我对老师太熟悉了,我与他认识将近七年,他想说什么,说了上半句,我就能领会下半句。你问我他是不是对我进行了心理干预,现在回想起来,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是的。”   “他想放逐我。”陈烨凯道,“他要把所有不确定的因素全部消灭干净,哪怕猜到他动手打梁老师的周昇。他非常善于抓许多微小的细节,再把它放大,诱导你自己踏入错误里,但他这一次明显错估了你们。他不会想到这一切背后居然会有超自然力量在发挥作用。”   周昇说:“没有证据,不能为任何人定罪,这很正确,咱们现在也并不是要给他定罪,不是么?”   “嗯……”余皓想了想,确实如此,他们现在也并不打算朝林寻做什么,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目前也不会有人去找林寻的麻烦,除非得到新的证据。   三人又沉默下来,陈烨凯捋了下头发,他的头发也有点长了。   “带你们剪头发去?”陈烨凯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周昇忽然道,“凯凯,你这么有钱,你的钱到底哪儿来的?你不是早就和家里断绝关系了么?”   余皓心想对哦,但这话题实在太八卦了,他从来不好意思问。   周昇怀疑地看陈烨凯,陈烨凯无奈,笑道:“毕业以后我和一位师兄合伙,开了家科技公司,接大数据体现的心理与行为分析,包括人群画像,一些集体趋势预测……就是那个,帮我查主页访问IP地址的师兄。”   “哦——”周昇点了点头。   “不少软件和网站都很需要这项服务。”陈烨凯说,“原本说好,要把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但后来我实在不想做了,我们就把公司卖了。”   余皓心想公司能卖多少钱?但他忍住了没问。   周昇确实也很想问,但也一样没问。   “以前的数据分析框架,现在很多网站还在使用,每年还会定期付我们一些专利费用。怎么?周昇,你需要用钱吗?需要就随时开口……余皓你也是,别和我客气。”   周昇忙道:“我就好奇下。”   陈烨凯随口道:“你家有的是钱,钱反而不重要了,人生,能过得开心就好。”   周昇道:“那都是我爸的,哪天等我出了社会,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呢。”   “你怎么会在乎这种事?”陈烨凯笑了起来,想了想,说,“这样吧,早上我稍微计划了下,现在最适合做的事,就是先不惊动任何人。”   “嗯。”周昇答道,“这是最合适的办法,而且你既然都离职了,就不要再回学校了。”   “我先找个地方住下来。”陈烨凯道,“空了找黄霆,把头绪理理清楚。你放心,周昇,哪怕我死了,这些事,我也绝不会对任何人说。”   “我相信你。”周昇道,“没关系。”   “你们还是先回学校。”陈烨凯道,“现在只有你们能监视林寻。”   “他要真这么容易露出马脚,”周昇无奈道,“你自己就收拾了,还用得着我们?”   “不一定。”陈烨凯说,“在他的印象里,我可是已经走了。”   “你只要没死,”周昇说,“他一定会非常提防。不说了,今天也累了,我们就先回……等等,今天是周一?!”   余皓才想起来,早上有课!而且他们把闹钟都关了,这时一看手机,里头足足有四百多条未读消息,薛隆在群里对两人一顿狂骂,早上一起翘课,消息不回。检讨稿子呢?马上把检讨发言稿交上来!   傅立群则淡定地问两人,在酒店外头没找着,到底跑哪儿快活去了。   “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年级大会了哦,快点回来哦。”傅立群的声音在四人群里说。   余皓:“完蛋啦!今天要做检讨!怎么办?!”   “怕毛。”周昇道,“放着我来!”   余皓不由得想起上一次被年级大会做检讨所支配的恐惧,周昇却完全不在乎,打了个车到学校门口,两手插兜里,运动服兜帽罩着头,霸气侧漏地从多功能教室大门直接走了进去。   后面则跟着个快速通过、到班级位置去坐下的余皓,顿时引起了一阵哄笑。   薛隆站在台上,一脸愤怒,余皓坐下后扫了一眼,林寻没来,这人也当真奇怪,让周昇做检讨,居然自己不来听。   周昇径直走到台上。   薛隆:“……”   “咳!”周昇一手插兜里,另一手拿过话筒,说,“喂,喂,听得见么?”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整个多功能教室里疯狂喝彩,拍桌子。余皓一手扶额,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做检讨的时候,那时陈烨凯坐的位置,如今已空了。   “对不起啊。”周昇又说,“今天我在这儿,真诚地朝雷洪波同学,以及三班的各位道歉。”   整个多功能会议室里静了。   薛隆那脸色极其难看,周昇却礼貌地一鞠躬,说:“当时是我一时冲动了,希望大家都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一定会克制自己,有话好好说,不会再打架了,请同学们一起监督我。”   这个语气瞬间令余皓十分意外,余皓本以为他打算哗众取宠地调侃几句,没想到周昇居然认认真真地道歉了。   再看三班那伙人,脸色稍松懈了些,二班又开始集体鼓掌,为周昇叫好。   周昇的视线一转,瞥向余皓,与余皓对视,余皓马上给他鼓掌,做了个“帅”的口形。周昇带着笑意,又突然说:“至于我们家余皓,大伙儿也给我周昇个面子,别总是有事没事逗他玩,好吧?”   瞬间全场哗然,余皓还没回过神,背后体育二班一伙人笑得趴在桌上。   周昇又说:“还有关于林老师,虽然今天他不在,我也要朝他诚恳道歉,我不该在学校里胡说八道,请林老师原谅,谢谢!”   说着周昇再鞠躬,教室里的人全部转头,四面八方无数目光,一起集中在余皓身上。周昇站直时,马上又没人再看余皓了,各自假装若无其事。   周昇那目光突然变得十分犀利,扫了场中一眼,刹那带着锋芒,不片刻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把话筒递回给薛隆,走下台来。   “好帅啊。”   余皓听见前排有女孩小声开始议论周昇,不少人以前似乎都没怎么发现周昇的帅,今天大家纷纷感觉到了周昇那种粗犷又自信的气质,这家伙一旦彬彬有礼起来,那眼神真是能令人沦陷的。   薛隆开始说旷课与各学科平时分的情况,通知陈烨凯的辞职。不知不觉已是初夏季节,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再过一个多月,大一就要过去了。   校园里的蝉开始鸣叫,体育系上的男生们也清一色地换上了T恤短裤,余皓与周昇、傅立群在食堂里吃小炒时,傅立群终于忍不住,问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昇在桌下踢了踢余皓,意思由他来处理,接着将林寻家暴梁金敏、意图逼走陈烨凯的事扼要朝傅立群说了下。   傅立群那表情十分复杂,周昇却一脸淡定,傅立群道:“这事儿不好解决啊。”   余皓问:“如果解决了,你觉得陈老师还会回来么?”   “不会了吧?”周昇有点遗憾地说。   傅立群道:“可惜了这么好的老师。”   三人一时唏嘘无比,入夜后,陈烨凯给周昇打了个电话,周昇躺在床上,从床栏一侧递过来个耳机,让余皓听着。   “自行车比赛的事搞定了。”陈烨凯在电话里说。   余皓差点就叫起来,太好了!   周昇仿佛早就料到了结果,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下午我给大赛组委会打了个电话。”陈烨凯说,“其实与我没太大关系,薛隆已经提前通知了那边,但是,组委会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周昇瞬间噗地笑了出声,原来下午陈烨凯听到了组委会办事处的一顿吐槽,先前是他帮周昇报的名并盖上公章,留下的也是他的联系方式。薛隆这次以学院的名义要求组委会取消周昇的参赛资格,组委会问发生了什么事,薛隆便如实告知,周昇因为打架被通报批评,建议取消其参赛资格。   但组委会的意思是: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受您的建议,我们是公司赞助的活动,只要参赛学生没犯法被拘留,没被劝退,还拥有大学生身份,哪怕留校察看了,也同样有资格参赛。言下之意是通报批评关我们什么事?你们想教育学生自己教育去,运动比赛是神圣的,不会配合你们,当作惩罚借口。   陈烨凯本想亲自跑一趟组委会,结果听了一通吐槽,简直笑得不行,最后那边通知周昇一切照常,时间到了按流程参赛就行,才把电话挂了。   “我猜薛隆会继续瞒着你这事儿。”陈烨凯道,“让你以为资格被取消了,你也别和他置气,不值得的,总之该做什么做什么。”   “行。”周昇随口道。   决赛日期在暑假,还有一段时间,周昇抬起一手,余皓会意,笑着与他击掌。   至于林寻案,陈烨凯的回答是:“已经和黄霆沟通过了,接下来需要耐心等待。”   距离车祸,已过去了四个月,梁金敏仍躺在医院里未曾醒来,林寻开始朝院方申请,要把梁金敏接回家中,院方则建议林寻再观察一段时间。黄霆则与同事们每天监视林寻的一举一动,期待他在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陈烨凯则开始搜集林寻在国外出轨的证据,这相对来说非常困难,但大致有了头绪。如果梁金敏能醒来,说不定可以给林寻决定性的一击。   “一定有办法的。”陈烨凯说,“我联系上以前林寻的出轨对象,有几位愿意为我提供证据,这周我准备回纽约一趟,约她们谈谈。”   “祝你好运。”周昇说。   “许多事看上去总被迷雾遮挡着。”陈烨凯如是说,“但我现在相信,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第59章 隐瞒   一连数日, 学院里显得异常平静, 陈烨凯的离开似乎没有掀起太大风浪,但余皓却感觉到了, 原本陈烨凯带的这两个班中, 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着什么。而将近一周时间里, 余皓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从奇琴伊察出来以后, 周昇的态度突然一下也变得怪怪的, 看余皓时仿佛总是有话想说,开玩笑也变少了, 偶尔还莫名其妙地有点生气, 似乎在相处时总克制着自己别与余皓吵架。   “你不高兴吗?”   “没有啊。”周昇的一贯回答就是, “打游戏么?”   “真没生气?”余皓观察周昇表情。   “没有,你说什么呢!”周昇道,“怎么会觉得我生气?我又不是炸药桶!”   而余皓看周昇与其他人,却还是有说有笑的模样。先前周昇说给他做饭吃, 也真的给余皓做饭了, 还用漂亮的糖水风光照片硬卡纸,写了一份方便在寝室里做的菜单, 让余皓点菜。   “真的可以点吗?”余皓难以置信道。   “点啊!”周昇莫名其妙道,“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余皓处于极度的眩晕之中, 道:“我那天只是说说……”   “你耍我啊!”周昇把菜单一摔。   余皓忙道:“太好了!我是说!嗯,我想先吃干笋焖红烧肉……”   “哦。”周昇一脸无聊地说。   余皓:“可以叫哥哥一起来吃吗?”   最近傅立群蹭两人的饭, 自己都蹭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前天余皓见傅立群打了半斤饭去泡免费的汤,实在于心不忍,把菜分了一半给他。   “不可以,叫他吃屎。”周昇随口道。   余皓:“……”   但一小时后,傅立群像条心花怒放的大狗,提着菜回来了,显然是周昇微信转钱,让他去超市买的。   “少爷,做饭对不?做饭是吗?做饭大大滴好!”傅立群说,“我来帮忙!哇!这是什么?还有菜单?随便点吗?炒这一页!少爷!背面还有吗?”   “余皓点了你才跟着吃!”周昇马上道,“你不能点!”   周昇的菜单简直照亮了傅立群的整个人生,周昇在寝室里做了两菜一汤,麻婆豆腐与干笋红烧肉,外加一个莲藕炖排骨汤。接下来只要周昇下午与晚上没课,就会在寝室里弄点吃的给余皓吃,一个电磁炉、一个电饭锅,在周昇手里能翻出不少花样来。   傅立群泪流满面道:“终于不用吃食堂里的红烧猪咪咪了。”   “周昇?”余皓见周昇在发消息。   “嗯。”周昇说,“你们先吃。”继而拿着手机,脸色凝重地到阳台上去了。   周昇:【情况怎么样?】   陈烨凯:【你看一眼这个表格,行动计划都在这上面了。真的能进师母的梦里么?】   周昇:【不确定,我尽力一试。】   陈烨凯:【瞒着余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周昇:【不是说全听我的么?】   陈烨凯:【好吧,我只是有点担心。】   周昇:【还做什么行动计划表,就不怕泄露出去。】   陈烨凯:【只有你和我知道,前半部分现实里寻找证人,我还发了黄霆一份,放心吧没什么事,林寻再厉害,总不可能查得到咱们的微信聊天记录。】   周昇:【行吧,先按这计划来。】   陈烨凯:【我想问一个问题,周昇。】   周昇:【关于梦的内容,一切拒绝回答。】   陈烨凯:【不,关于余皓。】   周昇:【那你问余皓去啊,问我做什么?】   陈烨凯:【不好意思问,[呲牙]你们现在是dating吗?】   周昇:【??】   陈烨凯:【?】   周昇:【说人话。】   陈烨凯:【[捂脸][捂脸]你喜欢他?你们在一起了?】   周昇:【不是,没有,你喜欢他?】   陈烨凯:【[坏笑]。】   周昇:【[擦汗]凯凯,你脑子没问题吧?】   陈烨凯:【没什么。】   “dating是什么意思来着?”周昇回到寝室,朝余皓问。   “约会的意思。”傅立群说。   “约会,确认关系。”余皓问,“怎么啦?”   周昇摆摆手,没说什么。   “你心情不好吗?”余皓过了几天,回到寝室里时,又见周昇一脸无聊,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焖鸡中翅。   “啥?”周昇毛躁地摘下耳机,莫名其妙地打量余皓,说,“没有!你怎么总问这种问题!”   余皓忙摆手,事实上他总觉得周昇最近气场很不对,会不会是每天给他做饭吃太麻烦了?不过一个礼拜眨眼就过,承诺兑现,只不知道下次能吃到好吃的,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但这周结束后,周昇又问余皓:“明天想吃什么?”   余皓答道:“已经过了一周,不做了吧?”   周昇道:“有空就给你做啊,明天晚上又没课。”   余皓震惊了,周昇打量余皓,皱眉道:“怎么?”   余皓说:“还是算了吧。”   周昇难以置信道:“哟!给你做饭你还不吃了?”   余皓叫苦道:“我是怕你麻烦。”   周昇:“真不麻烦!余皓你最近咋了?怎么这么奇怪?”   余皓心想奇怪的人是你才对吧!   傅立群忙道:“不要啊!少爷,咱们继续做饭吧!”   周昇不理会傅立群,朝余皓道:“哦,余皓你吃腻了吗?那吃几天食堂,换换口味吧。”   余皓忙道:“没有,我真怕你麻烦,每天做饭太花力气了。”   周昇却不理会他,起身换了件T恤,余皓说:“那件你昨天刚穿过,阳台有晾干的……”   “没事,待会儿我自己洗了。”   “你去哪儿?”   “跑步!”   周昇带上门,走了。   余皓看看傅立群,一时有点儿尴尬。   傅立群:“???”   傍晚,周昇一直没回来,傅立群打开笔记本电脑,让余皓过来一起看综艺节目,余皓看了一半,说:“哥哥,我怎么觉得周昇最近有点奇怪。”   “啊?”傅立群没明白过来,把音量按小,说,“奇怪吗?不觉得啊?”   余皓:“哦……是吗?”   傅立群道:“我觉得你比较奇怪。”   余皓:“哪有!”   傅立群想了想,说:“你俩是不是因为啥事儿吵架了?”   余皓道:“我们就没吵架。”   傅立群说:“他在班上还是那样……不过这么说来,你俩好像确实挺奇怪的。对哦,周昇最近怎么不太主动和你说话了?”   余皓道:“对吧。”   傅立群怀疑地看余皓,余皓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像因为什么事儿,一直在生我的气。”   “你问他去呗。”傅立群道。   “问了。”余皓道,“他也说没有。”   傅立群突然笑了起来,余皓茫然道:“笑什么?”   傅立群摆摆手,说:“看视频吧!”   余皓道:“哎我没心情。”   余皓对周昇的各种行为与表现,总是患得患失的,他一直比较敏感,哪怕只是普通朋友的一个眼神都能感觉出异样,更何况周昇?   而自从上次周昇做过检讨后,年级里的同学也没有再开他俩的玩笑了,周昇那天话里有话,仿佛不是检讨而是威胁——“你们再敢说余皓什么,当心挨揍”,一战封神外加那认真的态度,谁也不敢再背后议论余皓。   周昇快步下了宿舍楼,看了眼手机,开始回陈烨凯消息。   陈烨凯:【确实,上一次太危险了。】   周昇:【反正进去一次,把她从潜意识里带回到梦境世界中,先不管什么太阳不太阳的,只要她醒过来,许多事就迎刃而解了,你确定她手上有对林寻的致命证据?】   陈烨凯:【我想是的,我们最后一次谈话,就围绕着这一点展开,但既然林寻监听了我们,也许他会设法毁掉证据。希望一切顺利吧,关于余皓,我想再确认一下。】   周昇:【就是我说的那样,不要废话了,凯凯。】   陈烨凯:【他有喜欢的人吗?】   周昇:【不知道,我跑步去了。】   陈烨凯:【空了出来喝酒吧。】   周昇:【哦[微笑]。】   周昇两手按着田径赛道,抬起头,望向阴霾满布的天际线。   田径场建在半山腰上,背后群山环绕,面前则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城市,周昇没有跑起来,反而起身,站直,再躬下去。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预感,他也许要失去余皓了。   梦里的那一刻,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回忆中,余皓张开的翅膀,扑向他时刹那的拥抱,周昇在错愕中,看见尖锐的蛇尾呼啸着掠过面前。   那一抱令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然而只是一刹那,便被愤怒与痛苦彻底取代。   “那天你真是吓死我了。”周昇只会翻来覆去地这么说,前几天进余皓梦里,在长城下教他跑酷上城墙时,周昇接住掉下来的余皓,让他站好,忍不住又说了句。   “你都说好几次了。”余皓道,“你是复读机吗?我以后一定会小心,一定的!”   “你还知道顶嘴了?”周昇不认识般地看着余皓。   余皓笑了起来,可能怎么小心呢?那个时候,这么做是唯一的办法啊。   寝室里。   “谈恋爱了吗?”傅立群说。   余皓想了想:“哦,有点像,对,可能是谈恋爱了吧,对哦!他最近一直不知道给谁发微信!”   每天只要醒着的时间里,他们除了上课,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一起的。余皓发现周昇最近发微信的频率很高,常常皱着眉头看手机。   “但也不对啊。”余皓说,“他没给谁打电话煲粥,谈恋爱不是喜欢打电话吗?”   余皓想起在周昇的生活里,仿佛确实有某个人,承包了一些微小而隐秘的细节,譬如说上次他们仨一起跨年时,周昇带着笑容打电话的目标。   那是他的避风港吗?   “啊?我是说你俩!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傅立群现出诡异的表情。   余皓:“当然不是了!”   傅立群道:“怎么可能!!那还菜单?还点菜?我以为你俩已经开房上过床了呢!”   “真没有!”余皓忙澄清道,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似乎在傅立群的眼里,他俩确实是一对了,回想这个学期的整个过程,在傅立群这室友的眼中,周昇先是为了余皓打架,又半夜在宿舍楼下大喊表白,完了还一起去开房……   余皓说:“他不喜欢男生。”   傅立群道:“哦?那你……”   余皓:“……”   余皓索性坦白道:“我喜欢他,是的。”   余皓觉得傅立群和周昇俩人都比他聪明,告诉他也没什么,反正之前也不少人私底下议论。   傅立群说:“喜欢就去表白啊,这不是挺好么?”   “他知道。”余皓道,“他要是愿意,早就接受我了。好了,往事不要再提。”   然而下一句,傅立群又说:“哦?他不喜欢你吗?”   余皓哭笑不得,起身准备出去找周昇,说:“不喜欢。”   傅立群:“我觉得喜欢,就是没认清楚自己心意而已,你倒是主动点啊。不是还老劝我主动和你嫂子和好吗?”   余皓说:“直男掰不弯的,再喜欢也是朋友的喜欢。”   傅立群说:“那可不一定,谁说的?有些掰得弯,有些掰不弯。这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而且我觉得周昇本来就有点儿……嗯?”   说着傅立群给了余皓一个“你懂的”眼神。   余皓苦笑,傅立群又说:“同性恋是先天还是后天的,也都没定论呢。大家都学过心理,你举例异性恋不会变成同性恋,我也可以给你罗列点儿异性恋在某个时期成为同性恋的样本。更何况,LGBT里头还有bisexuals不是么?”   余皓正在换T恤,听到这话时,突然间一直以来面前的迷雾,像是清晰了许多。   电扇在头顶嗡嗡地响着,闷热的寝室里涌动着一股低压。雨将下未下,没有一丝风,草木安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余皓到运动场上去找周昇,想起他们最近也几乎没在梦里见面了,上周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周昇来过他的梦,两人在长城下玩跑酷,想顺着城墙跑上去,但不知为什么,有些梦记得很清楚,有些梦却在醒来以后几乎全忘了。   就像除夕夜里,他与周昇一起在京城看烟花一样,梦里周昇说过的话,在醒来后就几乎什么都记不起来,长城下也一样,仿佛周昇刻意地抹掉了关于某些梦的记忆。   余皓走过校道,忽然想起陈烨凯,低头给他发了消息。   【陈老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陈烨凯秒回道:【怎么了?】   余皓抬头,望向田径场上,周昇跑完步,浑身被汗湿透,躺在草地中央,望向天空。   “吃饭去?”余皓朝周昇道。   周昇脸上现出帅气的笑容,戴着耳机不知道在想什么,余皓喊道:“周昇!”   周昇没回答,只是躺着喘息,明显刚跑完,余皓上前去要摘他耳机,周昇闭着眼道:“在呢!吵啥?”说着抬起手,做了个枪的手势,朝余皓“砰”了下,再摊开手掌。   余皓拉他起来,两人前去食堂,周昇玩着手机,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朝余皓的手机看了眼,发现陈烨凯的微信头像,问:“凯凯怎么说?”   “没音讯。”余皓道,他决定现在先不与陈烨凯聊别的,免得被周昇看见。   这夜,余皓躺在床上,忍不住刷关于各种直男掰弯的话题,网上确实有许多男生分享,自己对同性产生感情那一刻,但不少人只是在人生的某个时期,对特定的同性产生过爱情,一旦两人最后分开,便又回到正常的生活里,照样爱自己的女朋友,结婚,成家,生小孩。   傅立群的话仿佛动摇了他的某种决心,令他开始思考另一个可能,这时候陈烨凯给他打来电话,余皓忙挂了,微信发了消息:【这里说。】   余皓看了眼周昇,周昇正躺着,戴耳机发微信,手机屏幕恰好朝着余皓这边,余皓看见屏幕停留在与陈烨凯的聊天框里。陈烨凯一连发了十来段长达一分钟的语音,周昇则打字回他消息。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在群里说?余皓觉得有点奇怪,他和周昇、陈烨凯有个三人的群,这么看来,最近周昇似乎一直与陈烨凯在联系,讨论着什么。 第60章 纠结   陈烨凯:【下午想问我什么?】   余皓:【陈老师, 你以前喜欢过女孩吗?】   陈烨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余皓意识到这话题有点不礼貌, 寻思着想说点什么打岔,让陈烨凯不用理会时, 陈烨凯却回了长长的一串。   【从有两性意识开始时, 我想我对异性的感情是正常的, 喜欢漂亮性感的女孩,高中的时候也因缘际会接触过AV, 对异性会产生情欲。出国留学后, 会对知性、温柔的,大我个一两岁的姐姐有好感, 只是相对来说, 家庭教育比较保守, 在婚前性行为上看得比较严重。】   余皓没想到陈烨凯居然会这么认真地答复自己,讨论这个话题实在不好意思。   余皓:【好,我知道了。】   陈烨凯:【明天见个面,一起吃午饭?正好也单独和你聊聊。】   余皓:“???”   “周昇?”余皓抬眼, 看床另一头, 脑袋朝向他,躺着的周昇, “明天我……”   周昇一瞥余皓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说:“凯凯约你了?去吧。”   傅立群洗澡去了, 余皓说:“你最近经常找他吗?私下聊什么呢?”   周昇:“不关你事。”   余皓:“怎么不关我事了!”   周昇:“我说不关你事就不关你事, 余皓,你想吵架吗?”   余皓感觉到有点不对了:“你们已经讨论过案情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昇一个翻身坐起, 看着余皓。余皓道:“情况怎么样,我也有知情权啊。”   周昇想了想,说:“就随便聊聊,真有重要事会提醒你的。”   余皓怀疑地看周昇:“是吗??”   傅立群洗完出来了,余皓与周昇便终止了这个话题,余皓答复了陈烨凯,陈烨凯只让他明天在学校门口等:【有话见面了说。】   第二天中午,陈烨凯叫了辆车,接了余皓,他人却不在车上,穿过小半个市区,到CBD附近去,定位是一家泰式餐厅。这里是个高端住宅区,几乎不会有学生来活动,也不容易碰上两人。   陈烨凯坐在小包间里落地窗前,低头看手机上周昇发来的信息。   周昇:【珍惜点吧,结束以后你关于这段日子的记忆,很多就都没了。】   陈烨凯:【我知道,咱们说好的,但我会忘得一干二净吗?过后我也会起疑吧?】   周昇:【看你想保留多少,至少关于异能和梦境,是不能留下的,只要不是大面积遗忘,少部分记忆片段的消失不会让你起疑,因为我们不会去特地找一件自己没有的东西。】   陈烨凯:【记忆遗忘机制是基于什么原理?擦除还是封锁?】   周昇:【问这么多做什么?最方便的是让你的记忆大致退回到某一天去,剩下的全都模糊化处理,或者让你自己编个虚假记忆,给它覆盖掉。】   陈烨凯:【听起来很奇幻。】   周昇:【也没那么奇幻,找到你梦境里对应的地方,确定那一片在哪里,再拆掉重建,或者全部推平就行了,找起来有点麻烦,但梦里多的是时间慢慢寻找,你又是梦境的主人,不至于发现不了。】   陈烨凯:【那可以让我自己选择时间么?】   周昇:【你想退回到哪一天?】   陈烨凯:【学院庆的第二天。】   周昇:【操作起来不那么精准,尽量吧,不保证。】   余皓以为黄霆也会在,但小包间前,却只有陈烨凯自己,餐厅中午客人很少,陈烨凯点了菜,说:“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放晴的话,景色很漂亮。”   余皓看见陈烨凯时,发现他的头发理了个圆寸,快比周昇头发还短了。圆寸非常考验脸型和头型,而陈烨凯这家伙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换个发型反而显得阳刚了许多。   “好看么?”陈烨凯笑着摸摸自己头发。   “帅。”余皓笑道,“你要是出现在学校,又要被起哄偷拍了。”   落地窗外阴云密布,朝外望出去,一片雾蒙蒙的。   “这餐厅很贵吧!”余皓只觉得装修风格有点触目惊心。   “还行。”陈烨凯没让他看菜单,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价格,当然更不会像周昇一样炒一整本,说,“就当陪我吃,本来也打算吃这家,泰餐酸辣,开胃,今天心情正好,想多吃点。”   余皓顿时有种和总裁约会的感觉,幸好出门前周昇提醒他,让他换身衣服,否则自己穿个T恤大裤衩一字拖就打算出门了。   “我在楼上租了套公寓,暂时住着。”陈烨凯说,“都准备好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余皓:“准备好了?什么准备好了?”   陈烨凯:“案子有不小的进展,我得到了两位愿意配合我的当事人的笔录,因为是跨国证人,会有一点麻烦,但都可以克服。”   余皓:“太好了!还有呢?”   陈烨凯想了想,又说:“现在最关键的是,人为制造车祸的过程,还缺少证据。周昇给我提供了一个设想,即,一旦能证明,师母在被带上车时是昏迷的,这一环只要成立,林寻就没法抵赖了。”   余皓猛地说:“对!”   如果梁金敏在除夕下午,被林寻带上车时已经陷入了昏迷,那么林寻为什么要携休克的妻子上高速,甚至去拜访朋友,不为她系安全带,这一系列就再也无法自圆其说了。   余皓疑惑道:“可周昇什么都没告诉我啊!”   陈烨凯道:“我们就随口聊了下。”   余皓说:“梁老师如果能醒过来,应该对案情有很大帮助。”   “嗯。”陈烨凯说,“但目前看来,需要耐心等待,我相信未来是乐观的。”   餐前上了一小盘虾片与沙拉酱,余皓没有动,看看外头,又看陈烨凯,陈烨凯恰好也在看他,余皓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周昇说什么了?”陈烨凯突然问,眼里带着狡猾的笑意。   余皓:“?”   没说什么啊,余皓心想,周昇和你说什么了?继而疑惑地摇摇头,开始思考。   “我决定辞职了。”陈烨凯说,“前段时间还找我爸谈了谈,让他别接林寻的咨询。”   余皓想起那天晚上,林寻打着电话上楼,想必就是咨询陈烨凯的父亲。   “他怎么说?”余皓又紧张起来。   陈烨凯答道:“他让我少管闲事。”   余皓顿时眉头深锁。   “我知道我不能阻止他,但至少会让他进行更多的考虑,这是我们闹僵以来第一次主动与他和解,我想他应该会正视这个问题。”陈烨凯说,“朝他出柜是四年前,那时我在他眼里还是需要家里付学费的小孩,现在他觉得我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年里,我妈妈一直很在意,他也慢慢想开了吧。”   “我以为会催你回去结婚。”余皓笑道。   “确实也顺便这么说了。”陈烨凯答道,“但被我拒绝了。”   餐上来了,陈烨凯给余皓分汤,泰餐确实很开胃,余皓喝了点汤,认真地看着陈烨凯,说:“那你以后会和女孩结婚吗?”   “我不知道。”陈烨凯想了想,笑着说,“有点迷茫。”   余皓这两天里总在回忆,既回忆自己爱上同性的过程,又尝试着去分析与理解各种男生对同性产生情愫时的案例。   “你很在意这个?”陈烨凯又问,“昨晚问我感情经历,是因为周昇?所以我问你,周昇说了什么。”   “呃……”余皓知道陈烨凯对自己的想法简直了若指掌,事实上陈烨凯、傅立群、周昇似乎都很能猜中他的心思,否认也没用。   “是的。”余皓只得老实承认,说,“我在想,他会不会也喜欢我,或者说,我们……嗯……有没有可能……哪怕只是很微小的可能……”   余皓当着陈烨凯的面,说出这句话时,心情像在说一个有点羞耻的奢望,譬如“我要是能当上市长就好了”之类不切实际的幻想,随之而来的则是尴尬感。   陈烨凯却没有笑,只是轻松地说:“我想,也许?他是个不太愿意正视自己想法的人,在这点上我想你更了解他。”说着拿了冰水壶,给余皓加水。   余皓道:“真的吗?”   “我不知道。”陈烨凯茫然道,这时候两人才随之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陈烨凯一脸蒙逼,余皓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他觉得与陈烨凯相处的方式很轻松,又恢复到了从前那种,什么都可以说,也不怕对方笑话的模式上来了。   “需要帮忙么?”陈烨凯道。   余皓马上道:“好啊!”   陈烨凯陷入了思考中:“唔,让我想想,有什么办法,你想朝周昇告白吗?退一万步,最好告白不成,也能继续当朋友……”   余皓说“好啊”的意思原本是想听听陈烨凯对这件事的看法,没想到陈烨凯还这么认真地帮自己想攻略,忙道:“不我说的不是这种帮助,我只是在想,直男在什么情况下,也许会喜欢上同性,我想要的,是一个努力的方向。”   陈烨凯回过神,笑了笑,答道:“明白了,一个努力的方向,这就是你昨晚问我问题的动机。”   余皓叹道:“有人说喜欢同性好友,就像在机场等一艘船,有时我真的觉得不大可能,可我又很不甘心,挺纠结的。”   陈烨凯指间挟着餐刀与餐叉,漂亮地旋了个圈,修长手指灵活地驾驭刀叉,在干净的盘子上压着一只大虾,动作熟练地以刀叉剥虾,那举动非常帅气,吸引了余皓的注意力。   “那天在记忆里,龙生朝你说了什么?”陈烨凯岔开话题,说,“有什么要转告我的吗?”   余皓把在“来生”中,龙生告诉他的话,朝陈烨凯说了,陈烨凯随即笑了起来,答道:“和他在信里说的很像,抑郁症的认知行为疗法,也是我未来的专业研究方向,解决掉这件事以后,我想去当个心理咨询师。”   “那很好啊!”余皓忙道,“龙生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佛洛依德说。”陈烨凯道,“梦折射了我们内心最重要的愿望,每个梦境都是我们对自己人生的期望。”   余皓想起来了,专业课上也有,虽然那是大二的部分课程,但他已经提前看过:“只是梦境非常善于伪装,为了通过自我意识的审查,它会用许多层含义,甚至与其相反的表现来进行呈现。”   陈烨凯点了点头,答道:“现在想来,梦里奇琴伊察的一切,都在折射着我的那个愿望吧,就是放下自己的痛苦,铭记对龙生的爱,去迎接未来新的生活。”   “就像今天一样,可以不再避讳提起龙生,提起以往的错误,不再自己折磨自己,记得那些回忆里美好的,迎来新的阳光。”   余皓微笑看着陈烨凯,陈烨凯喝了点冰水,沉吟片刻,又说:   “我最初喜欢龙生的时候,只是一种责无旁贷的关心与照顾。接下来,则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前提下,被他的一些事突如其来地击中了。如果我先拒绝过他,那么也许他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感动,只会觉得是种负累,同时也会让我觉得功利,付出只是为了交换回爱情。”   “我懂!”余皓马上明白了,接口道,“那个时候你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关系,你完全没想到,也觉得,他的初衷只是让你……”   陈烨凯说:“对,只要我快乐,只要我开心,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他喜欢让我高兴,这样他也会觉得幸福,我就觉得,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他这个朋友。”   “爱情不能功利。”陈烨凯说,“不是我送你一件东西,你就会爱我一点,目的没达到,这钱就打了水漂……我只是希望你快乐,于是我也由衷地感到了幸福。”   “我慢慢地意识到,我也希望龙生快乐起来,这也许也是爱。我们习惯了互相陪伴,直到最后,我只要一空下来,就不可避免地在想他,看见他的时候,生活里就充满了阳光,许多事情,我想与他分享,这应该就是……爱情吧。”   两人沉默,余皓开始渐渐明白了。   余皓说:“可是在上床……对不起,陈老师,在上床的时候,你不会对同性有……有障碍么?”   “先有了感情基础,”陈烨凯说,“就会在潜意识里,进一步想产生肢体接触。起初确实有点不自然,但因为喜欢,很快就习惯了,甚至比看AV的时候刺激感还要强烈,我想,我的身体也在主动与自发地学习性取向吧?”   “应该是在喜欢某个特定的人时,会发生多巴胺奖励,建立起条件反射?然后就……好吧,这不确定,一点认知经验,仅供天使长殿下参考。”   说到这里,陈烨凯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余皓则被“天使长殿下”这个称呼逗笑了,答道:“我明白了,酋长大人。”   陈烨凯的眼神里出现了短暂的迷茫,接着说:“男性的本能与荷尔蒙,促使我们去追求异性,延续后代。但同样生而为人的感情,也会引导着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找到那个最适合我们的终身伴侣。”   余皓:“!!!”   “那是一个彼此能产生灵魂共鸣的人。”陈烨凯把虾剥好,放在余皓的盘里,解释道,“是同性还是异性,我想,这并不太重要,哪怕一辈子没有性,只有柏拉图之爱,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着朝余皓笑了笑。   “我想……”余皓道,“对,我不想再欺骗我自己了,我喜欢他。我想……追求他?是这么说吧?这说法很奇怪,我想……我想和他再进一步,但听了你这么说,我觉得也没必要太功利,顺其自然就好了。”   余皓以前鼓起勇气朝男生表白过,但最后这件事对他的人生形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令他从此开始抗拒恋爱,并形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直到将军把守门人揍成天边的流星,他才重新开始迷恋爱情的感觉。   “这挺好。”陈烨凯又给余皓剥虾,余皓忙道:“我不吃了,你自己吃。”   “嗯。”陈烨凯眼里带着笑意,说,“你本来打算怎么做?”   余皓还没想好,他知道周昇因为原生家庭,对恋爱与婚姻本能地带着抗拒,这种自我暗示也许也是精神世界里的……但他的思想突然岔了开去,突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周昇的意识世界里,云海下面是什么?他曾经说过,自己的人生也过得一团糟,那梦境中,云海下会不会也是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这么想起来,金乌轮伫立于云端之上,不就照不到厚重云层下的区域吗?   “余皓?”   余皓回过神,意识到刚才的表情也许有点严肃。   “嗯。”余皓从乱七八糟的脑洞中收回来,说,“我还没想好。”   “他对你的独占欲很强。”陈烨凯说,“我觉得你已经打动过他了,他现在正处于犹豫的时刻。他怀疑自己喜欢你,却不愿意承认。”   “要不你试试看,让他意识到不想你离开的心情?大部分时候,我觉得他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在向你撒娇,因为这样你就会重视他,回到他的身边,你对他的承诺让他觉得,他对你来说很重要,那是独一无二的。”   余皓说:“确实是啊!陈老师,你也很厉害!”   陈烨凯:“别再叫我老师,我已经辞职了。周昇目前的态度,应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受到的威胁性不强,也相信你不会离开他的身边,但一旦危机将真切地转变为现实时,也许他就意识到严重威胁,不得不认真起来……”   “……所以不妨找个人,配合你谈谈恋爱?装得像的话,也许他会彻底明白对你的感情呢?”   余皓道:“找谁?这太扯了吧,其实这样很不好,万一配合演戏的人当真了……”   “比如说我?”陈烨凯笑着说,“多吃点,你太瘦了。我做饭不好吃,只有钱,你想上哪儿吃,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收钱的地方,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   余皓:“……”   三个小时之后,寝室。   “回来了?”周昇道。   “爱妃,您回来啦?”傅立群说,“给朕打包晚饭了吗?”   余皓心事重重,把打包袋放在桌上,露出餐厅logo,傅立群说:“哇这家可不便宜,连吃带拿,得两千多吧。”   “这么贵吗?!”余皓顿时炸了,“我就说!”   “凯凯有的是钱!”周昇抽出筷子,打开椰香咖喱鸡,还热着,“别帮他省钱。”   “你也吃啊。”傅立群道,“余皓!”   “吃不下!”余皓现在心思根本不在吃上面,去阳台洗衣服。   傅立群捧着饭盒,戴上耳机去看综艺。周昇拿着饭盒到阳台来了,朝余皓道:“聊的啥?”   “没聊啥。”余皓大致地说了下,当然那些关于周昇的讨论是一句都没说的,最后陈烨凯看他实在太尴尬,就岔开了话题,发给他一份电子合同。   “帮我找了份兼职。”余皓擦手,把手机里的邮件给周昇看,说,“翻译一些调查报告,按字数算钱。”   陈烨凯要把电脑给余皓用,余皓坚持自己去网吧翻,陈烨凯便让他回去签完电子合同确认,顺利的话,做两个月,可以赚个七八千。   “哦,挺好。”周昇说,“信看不懂,多少钱?”   “几千吧。”余皓看了眼周昇,伸手帮他擦了下嘴角的饭粒。   周昇:“没说别的?”   余皓:“没有!”   周昇怀疑地看着余皓,余皓有点心虚,强调:“真没有,你知道我一直都守口如瓶。”   “哦——”周昇答道。   余皓有点心虚,正想找点别的话聊,周昇却捧着饭盒又进去了,把傅立群的电脑开着外放,两人一起看综艺。   今天陈烨凯的话,简直就像狂风暴雨般,而且还是一轮接着一轮,余皓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当然陈烨凯很聪明,没有等他拒绝,岔开话题之后,彼此就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事。   先赚钱吧,余皓想了一会儿,他决定不接受陈烨凯的建议,但他也明白了一些事,他一直想给周昇买一件生日礼物,让他开心下,譬如说手机或别的什么。   “又去哪儿?”傅立群与周昇从综艺节目里转向余皓。   “网吧。”余皓说,“翻译点东西。”   “都几点了,你要通宵?”周昇起身,摘下耳机,说,“去去,一起吧。”   “用我的本子啊。”傅立群把笔记本收了递给余皓,说,“我睡了,明儿一早的火车,去找你嫂子,你帮我点个名吧。”   明天又是周五了,体育班只有两节公共课,傅立群要去邻市见女朋友,可以在一起三天,简直乐开了花。   “别虐单身狗了行吗?”周昇一个翻身,轻功般翻上床去,又补了句,“什么时候也给老子介绍个?”   余皓:“……”   余皓在寝室里很少受到这种暴击,他知道周昇说这话,肯定是有意的,顿时就有点小难过。   “你有余皓了,滚!”傅立群非常漂亮地回了一记。   余皓:“…………”   “你滚!”周昇居然没有再说什么,结束了这场对话。   余皓来不及咀嚼这其中意思,打开电脑,登上邮箱,那边收到合同,让余皓添加联系方式。   “周昇,可以借你VPN用一下吗?”余皓朝周昇道。   周昇从床上伸手下来,把手机给余皓,记事本上是他的VPN账密,余皓对着输入时,看见傅立群连着给周昇发了三条消息。傅立群突然意识到了手机在余皓手里,马上朝对面铺床下的余皓看了一眼。 第61章 召唤   周昇茫然地看了眼傅立群, 傅立群像条狗般伸了下舌头, 尴尬了。   余皓当时非常想手贱地点开看一眼,但无论如何, 还是忍住了。翻好墙后就把手机还了周昇, 心里差点翻了天, 开始与联系人沟通。   那边正好是早上,联系人很快就给了他大量的中文资料, 让他先翻成英文。余皓看了眼, 那是一部分1993—2015年之间,美国各地的新闻报道, 以剪报形式被扫描成电子档, 与卫生组织、心理健康等内容有关, 需要翻译成中文入库,作为文献资料引用。   其间陈烨凯发来消息,问翻得怎么样,余皓便询问这些资料的用途, 陈烨凯答道:【写论文的时候, 文献库里援引用的,数据尽量别出错就行, 句子不用太高要求。】   余皓边翻边查,周昇伸手下来打了个响指。   “几点了, 还不睡?”   余皓抬头, 周昇有点疲惫地探脑袋下来,看着余皓,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余皓说:“你睡吧,我想再忙一会儿。”   “饿不?”周昇说,“我下面给你吃?”   余皓:“……”   周昇笑了起来,翻身起来,余皓忙道:“别麻烦,我这就睡。”   “大胆!”傅立群也没睡,在另一边床上说,“下面给你吃你敢不吃!那个……他不吃我吃,来一锅吧,少爷,我肚子好饿。”   周昇:“……”   五月开始,寝室就不断电了,得开着电扇,怕学生中暑,周昇开了灯,傅立群又精神抖擞起来。周昇去阳台洗手,煮出一锅泡面,顺便煎了九个鸡蛋,每人三个,吃完傅立群洗锅,折腾到四点,总算睡了。   “你们又在寝室做饭吗?这大晚上的在煎什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对面的又来敲门了,傅立群道:“早就吃完了!下回请早吧您!”   余皓困得很,正迷迷糊糊时,突然感觉到周昇伸过手来,轻轻拍了自己侧脸两下。   余皓:“???”   他又做梦了,这次周昇在他的梦里架了个过山车,醒来时余皓只记得过山车,别的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我梦里做了啥?”余皓问正刷牙的周昇,周昇看了他一眼,满嘴口吐白沫,避开他。   余皓说:“我怎么老记不得梦里的事了?”   周昇漱口:“早饭吃什么?我去买。”   余皓困得要死,昨晚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说:“我怎么觉得我现在总是记不得梦里的事了……好吧。”   周昇揣了手机出去,临走前说:“这不是挺正常的么?”   余皓:“???”   连昨天晚上过山车的梦,余皓已经有三个梦想不起来了,包括除夕夜看焰火、上月长城下跑酷,外加昨夜。不是进别人的梦,都容易遗忘吗?不应该啊?那次周昇到梦里来找他聊林寻,余皓却是记得的。   是不是周昇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忘了?余皓一头雾水地刷牙洗脸,周昇买了早饭回来,问:“翻译完了?”   余皓心想周昇一定在隐瞒自己什么,正在努力地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他识趣地没有再追问,答道:“得翻一个月呢。”   周昇说:“给你买个笔记本电脑吧。”   余皓马上拒绝,周昇又说:“我早想买了,看剧用。”   “读书吧!”余皓说,“看剧看剧,成天看剧。”   周昇却笑了起来,像平时一样,搭着余皓去上课,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手劲似乎还搂得紧了点。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上公共课时,周昇突然朝余皓低声道。   “傅立群。”   “到!”余皓紧张无比,就等着点名,果然一不来就点名,一点就点到傅立群。   老师说:“傅立群?你是傅立群吗?你这……这……你就是你们系的篮球队长?还有别的傅立群吗?”   顿时满堂哄笑,余皓心里怒吼:傅立群!你可没说过老师认识你好吗?!   “对啊。”周昇马上抬头道,“没有别的傅立群了!怎么,有问题吗?”   又是一阵哄笑,老师疑惑地打量过来,前面马上有周昇班上的大个子挪过来,挡住后面余皓,说:“我们都很服立群,他技术好!”   “三分球杀手啊。”又有人道。   老师没再说话,接着点下一个了。   余皓简直无语了。   “你又打工?”下课后,周昇在寝室里一根手指转着篮球,朝余皓道,“打球去啊。”   “不去。”余皓道,“我要做兼职翻译,太多了做不完了!”   今天对方看完余皓的译文,基本算满意,紧接着就把全部的工作内容发了过来,余皓一看就炸了,昨天翻四篇报道花了六个小时,点开余下内容的网盘,里头有一千一百四十五篇报道,不吃不喝,一直翻译也得翻上半年。   余皓聚精会神地看英文报道,先通读一遍,再逐字逐句翻,还得查许多地名,一回头看周昇一身篮球服,也不去打球了,坐在一旁看。   “你去啊。”余皓道,“别管我。”   周昇说:“不去了,好好学习,认真发育,余老师教教我呗,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地名,意大利语翻译过去的,别皮!”余皓道,“你快打球去吧。”   周昇在旁也不走,余皓回头打量他一会儿,忽觉得周昇穿一身红色的篮球服挺帅,不,是非常帅,而且他总感觉周昇长高了。   “看啥?”周昇说,“不懂就看我,我是字典啊,我也不懂。”   余皓笑了起来,觉得今天周昇好像又有点反常,连着接近一个月里,他俩都没怎么开过无聊的玩笑了。   “你是不是长高了?”余皓怀疑地说。   周昇起身,脱了篮球鞋,穿着袜子,站到窗边的尺前,说:“长高了么?没注意。”   余皓起来看了眼,拿本子抵着,说:“一八五了!你长了五公分!”   周昇:“我本来就一八五,你呢?你量量?”   余皓忙着翻译,不想理他,却拗不过周昇,只得站好。周昇看了眼,把本子斜了点,说:“还是一七六,让你不吃我做的饭,自己看,长不高吧?”   余皓眼角余光看他:“你拍我看看?你骗我,我肯定也长了。”   “好了好了,继续赚你的钱。”周昇说,“晚上吃什么?我买菜去,傅立群不在,随便点吧。”   余皓本来想说别麻烦了,怕周昇又误会,说:“想吃冬笋香菇滑鸡煲仔饭。”   “这都几月份了,上哪儿找冬笋去。”周昇说,“买到啥吃啥吧。”说着带上门走了。   余皓翻得头昏脑涨,最近几天的天气阴阴沉沉,一身黏糊糊的,闷热无比,总令他偏头痛。到傍晚时,周昇回来了,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冬笋罐头,开始给余皓做饭。   周昇:“还翻?”   余皓洗过碗又坐下翻译,“嗯”了声,周昇说了什么,余皓一时没听清楚,抬头看他,周昇便说:“没事,你忙吧。”   余皓想起今天周昇说的“商量”,问:“什么事要商量?我不忙了。”   上次周昇正儿八经地说“商量”,是让余皓搬寝室,余皓觉得这次应该也是重要的事。   “算了。”周昇看着手机,说,“我也没想好,我睡了,你声音小点儿。”   余皓把显示屏调暗,打字轻了些,心中充满了疑惑,昨晚睡得晚,今天他俩上课没睡,不一会儿,余皓也困了,抬头看周昇,已经入睡了。   “周昇?”余皓轻轻道。   周昇没作声,呼吸均匀。余皓实在撑不住了,但这翻译根本做不完啊!只得硬着头皮,泡了杯咖啡,坐下继续干活,直到四点多时,余皓终于撑不住想吐了,于是合上电脑,舒了口气。   寝室里陷入一片黑暗,余皓摸黑起来去刷牙,关上阳台门时,眼睛适应了黑暗,突然发现房内出现了不明显的光亮。   余皓:“?”   余皓四处看了下,不是充电器发出的红光,是温暖的黄光。他爬上梯子,看见周昇的手腕垂在栅栏前,修长有力的手指稍稍屈着,手腕上的金乌轮发出极暗淡的光芒!   金乌轮在发光?余皓从前没有注意到这点,周昇在梦里吗?在谁的梦里?每次入梦时,金乌轮都会发光?   金乌轮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完全消失,继而又亮了起来,像是有频率般,光暗交替。余皓不敢叫醒周昇,观察片刻,总觉得有点奇怪。   原来周昇入梦时是这样的……余皓站在梯子上,伸手把周昇的手握着,推回床上,然而就在他触碰到金乌轮的刹那,脑海中倏然“轰”的一声!   余皓瞬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自己,他的手一拿开,那召唤感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皓又把手放了上去,这次感觉非常明显,金乌轮在召唤他!尤其在它的光亮达到波峰时!   “周昇?”余皓摇了下周昇,说,“你在做什么?”   周昇陷入熟睡,没有任何反应。   “周昇!”余皓感觉到不对了,马上道,“醒醒!你能醒过来么?”   余皓马上翻到周昇床上,一手放在他脑后,尝试让他坐起来,低声焦急道:“周昇!周昇!醒醒!”   周昇侧着头,余皓暗道糟糕,怎么回事?   他把手按在金乌轮上,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一道闪电,金乌轮在与他说话!它在召唤自己!就像他第一天见到金乌轮时,纯粹意识的交流,需要通过接触金乌轮,进到梦境里去,周昇碰上什么麻烦了。   余皓马上躺到自己床上,握着周昇的手腕,但这样一来,周昇就要在沉睡的情况下抬起手,架在栅栏上,余皓怎么折腾都不对,只得回到周昇床上,躺到他左边去,枕在他的肩上。   宿舍的床非常狭小,他无法避免地与周昇紧紧挤在一起,余皓心想没办法,吃一下你豆腐吧,反正你应该也无所谓的……   余皓拉起他戴着金乌轮的一手,放在周昇胸膛上,自己抬起左手,覆上了周昇的手腕,闭上双眼。   闭上眼前,余皓最后的念头,是金乌轮微弱光芒照耀下,周昇的侧颜,他有点想亲他一下,但刚一闭上眼睛,霎时一声巨响,他被直接拖进了梦境里!   金乌轮光芒敛去,余皓在自己的梦里飞了起来,他转头望向山川与大地,拍打翅膀,迎着天空中的金乌轮飞去!   第一次穿进金乌轮,余皓进入了周昇的梦境里!   悬空的巨大广场上,周昇的坐骑黑龙蹲在场边,见余皓出现,便发出一声龙啸。   “这不对啊?”余皓道,“你的主人呢?周昇还在自己梦里?”   余皓飞到广场边缘,怀疑周昇穿过了云海,他要到下面去看,那黑龙却又是一声龙吟,从余皓面前飞过,余皓转头,只见黑龙飞向广场中央,祭坛上的巨大金乌轮,冲进了金乌轮里去。   “他在哪儿?”余皓道,他展翅飞向周昇精神世界里的金乌轮本体,透过金乌轮内的景象,又看见了陈烨凯的奇琴伊察世界,但只有茫茫的雨林,金字塔没了!   余皓:“???”   余皓想退出梦去,给陈烨凯打个电话,忽然想起一件更严重的问题——从前都是周昇在梦里强行唤醒他,他不知道怎么自己醒来!   “糟了。”余皓自言自语道,“得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又一个展翅,跟着黑龙,飞进了陈烨凯的奇琴伊察世界。   奇琴伊察世界出现,也就意味着,陈烨凯睡着了,余皓穿过周昇的金乌轮时,突然从金字塔顶端的太阳里飞了出来。   余皓:“???”   金字塔还在!只是余皓在周昇的金乌轮外朝里看时,奇琴伊察世界的太阳,恰恰好就停留在了金字塔顶上,于是余皓相当于从这个窗口朝外看,只看见了雨林!   金字塔顶幻化出一个广场,一只白色的羽蛇神,与周昇的黑龙,一左一右停在广场上,四周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世界仿佛一片黑暗,却又充斥着苍白的、无处不在的光。余皓转身,望向广场中央的金乌轮。   日蚀!   金乌轮中心处,席卷着黑色的烈火,那烈火覆盖了金乌轮的中心,唯独轮边正朝外释放着猛烈的金火!   这是怎么回事?余皓走向金乌轮,轮中是一片黑暗。   “周昇?陈老师?”余皓转头,“你们在哪儿?”   轮内出现了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周昇与陈烨凯一起被吸进去了?余皓不敢贸然入内,生怕万一两人还在,自己乱跑乱撞出了事,还得连累他们。   余皓走近金乌轮,骤然金乌轮发出光火,覆盖了余皓的全身。   在里面!余皓通过意识交流,明白了金乌轮想告诉自己的,周昇与陈烨凯进去了,紧接着同时间,他感觉到了一阵奇怪的振荡,和在现实里的感觉一模一样,周昇正在不停地召唤着自己,那种召唤就像电子发射器一般。   “看来只能自己闯进去了。”余皓转头,望向黑龙与羽蛇神,“祝我好运吧,拜拜……”   话音落,余皓快步奔跑,冲到金乌轮前,侧身一撞,坠入了黑暗!   世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余皓一进去,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顿时大叫起来。   怎么喊出声时,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余皓转身,喊道:“周昇?!你在哪?”   喊出口时,耳畔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余皓又被砸了一下,瞬间转身竭力躲避,双手一扯,从虚空中抽出了——   晾衣叉!   武器有用!余皓下意识地以武器抵挡,周遭袭击自己的东西却没了!   法杖亮起淡淡的银白色光芒,照耀了四周的一小片区域。   “太好了!有光!”余皓道,骤然发现了奇怪的事,“咦,怎么听见了?”   “这是什么地方?”余皓转身,以法杖照向黑暗,“那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想事了?奇怪为什么我无论想什么都会不受控制地说出来?”   余皓看清了黑暗里飞来飞去的东西,那是碎片般的方形、菱形,支离破碎的圆形,碎得像镜子一般,折射着余皓手里法杖发出来的银白光芒。   “这到底是他妈的什么鬼地方?啊,我怎么又说脏话了……”   “不是二维的吗?怎么变成三维的了?咦怎么从这里看又变成二维了?不对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周昇!你在哪儿!”   余皓转身飞去,这个空间里充斥着四处乱飞的镜面碎片,远看时是二维的,近看掠过余皓时,换了个角度又变成大理石般坚硬且闪烁着银白光泽的矿物。余皓把法杖拆成匕首,展开双臂,拖着光芒,在这失重空间内找寻,飞过的地方,身上光线似乎不会消失,反而拖出了一道绚丽的银河。 第62章 废墟   “周昇!”余皓自言自语道, “有东西在发光!是你吗?”   余皓在这黑暗的星河中, 发现了一件唯一的光体,他飞向那光体, 它正混杂在远方的碎片中, 速度比所有的碎片更慢, 缓缓行进。   “不是周昇?”余皓道,“这是什么?”   整个黑暗世界里, 它是唯一的发光物, 它足有四米高,三米宽, 是个古玛雅的木雕, 有点像文物, 发出光芒之处,恰恰好就是木雕的左眼。   “是谁的图腾吗?”余皓又说,“也不像啊,算了先找人去, 这儿不管了。”   “我发现如果把脑子里想的事情全说出来, 会显得我好像个弱智一样。”余皓自言自语道,“不过我是不是……本来有时候的行为也有点像弱智?怎么办啊?!周昇你在哪?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下面有东西?”余皓逐渐习惯了这一区域, 以及自己脑洞产生的各种回声,他看见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仿佛是这个区域中间, 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黑洞一般。余皓开始靠近它, 发现四面八方的存在,全部都被吸到那中间去。   “那东西看上去好危险。”余皓本能地说,“还是别靠近好了,这莫非是潜意识?是谁的潜意识?周昇不会被吸进去吧?老天啊!怎么办?”   “潜意识。”余皓的两把匕首突然发出声音,“生命体光谱α频段,意识波印象蓝移,进行弱跃迁后形成的能量子集。”   “怎么回事!我的武器会说话?”余皓道,“怎么会?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听声音怎么分辨不出来?见鬼了!是你在说话吗?武器!刚才分明就是它在说话!哎我的逻辑真是太混乱了,下学期得认真修一下逻辑学。”   余皓抬起匕首,并合为杖,再拆开,又问:“是你在说话?”   匕首没声音了,余皓说:“重复一次刚刚的步骤好了,潜意识?”   “潜意识,生命体光谱α频段,意识波印象蓝移过程中,进行弱跃迁后形成的能量子集。”   余皓:“潜意识?”   “潜意识,生命体……”   “潜意识、潜意识,潜潜潜潜意识……潜、潜……”   “哈哈哈太蠢了。”余皓说,“像计算器上的归归归零,归零……”   “不不,周昇呢?我要精神分裂了……你到底在哪儿啊!”余皓飞过一片广袤区域,没有发现周昇下落。   “等等,这是不是寻找他的提示?得先冷静下来,这是AI吗,提示关键词就会回答我?”余皓自言自语道,“可是什么关键词才能让它开口呢?这又是什么原理?对啊,找不到可以提示的关键词,我可以使用它解释里的语义!文献检索课上教过的,我太聪明了我真是个天才!生命体光谱?”   “生命体光谱,生命体自然形成的宇宙光谱。”   “蓝移?”   没有回应。   “象蓝移?印象蓝移?”   “印象蓝移,从表层印象转化为深层印象的过程。”   “弱跃迁?”   “弱跃迁,频段改变过程。”   “意识波?”   “意识波,生命波段的一种,具有以下四个特征……”   “什么意思啊?越听越混乱了!”余皓不想听了,说,“停!停!你到底是什么?周昇!得快点找到周昇!你能不能告诉我,周昇到底在哪?我这意识实在太混乱了,能不能有什么开关把这个想什么就说什么的功能给关了啊啊啊!太干扰思路了!等等!不对!想什么说什么,意识在潜意识里会变成声音?那……这武器上面的是谁的意识?是我的意识吗?不对啊,我的意识里怎么会有别人的意识?会跟我做意识交流的存在,只有一个可能,你是金乌轮的意识?!你是金乌轮!”   余皓通过那杂乱无章的逻辑,居然奇迹般地理清楚了这诡异而不合理的现状,背后的核心!   “难怪,从金乌轮里直接获得的意识信息是不以语言和画面呈现的,纯意识交流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就变成声音了!”余皓一边寻找周昇下落,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就更有利于朝金乌轮提问题?”   倏然间那阵召唤又出现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反复朝余皓发出电波讯号。   余皓朝讯号的来处飞去,想起先前从金乌轮处获得的“信息”方式,就像超级计算机的“检索”一样,每当踩中关键词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内容。   “可这些的原理又是什么?”余皓飞高又飞低,蓦然发现了奇怪的东西,自己身处的地方,乃是一个巨大的旋臂!   所有的二维或三维的碎片,汇集成了浩浩荡荡的河流,正朝着这世界中心的黑洞前进。而远处还有数条一样的旋臂。   余皓又自言自语道:“这里看起来就只有这些东西了,他们应该就在附近。金乌轮,你是AI还是人?我觉得你是AI,叫你小金可以吗?”   这次武器没有闪光也没有发出声音,余皓靠近那漩涡,观察另外一条旋臂,抵达黑洞前时,大概能看清楚了,中央黑洞正带着六条旋臂在旋转,悬臂上大量稀奇古怪的东西汇为河流,规模宏大地涌入那黑洞之中。   “这是被忘掉的东西吗?”余皓靠近黑洞,倏然看见了中间有什么一闪,讯号变得更清晰了!   “周昇!”余皓飞向那黑洞。   “警告。”匕首突然发出光芒,“修正者,警告,跃迁目的地危险提醒,危险性:极低。请注意开启干扰屏障。”   余皓:“什么?小金,你叫我什么?修正者?”   “修正者:双星系统中,与监视者形成共振联结的唯一职位,意识波采集中继器运作期间,协助监视者,修正一切可能出现的……”   余皓突然发现了周昇的金箍棒!   金箍棒正卷在黑洞里,随着无数碎片一起旋转,慢慢接近黑洞漩涡的中央,却没有下沉,并不断朝余皓发出讯号!   原来是它!这下余皓再不迟疑,飞进漩涡,一把抓住金箍棒。   “周昇!”余皓喊道,“你在哪儿?”   一离开旋臂,声音瞬间就消失了,余皓总觉得金乌轮提示了自己什么奇怪的内容,但他已经顾不得了,抓住金箍棒后,想再拉起高度,观察漩涡中央的黑洞,周围的记忆碎片却越来越多,堆在他身上,直接将他撞了进去!   好冷!余皓一进黑洞,顿时感觉自己全身都要冻僵了!   这又是什么鬼?余皓心想,霎时间意识转换成声音的现象消失了!太好了!这样就不会自己把自己搞得很混乱了。但这里的寒冷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且冷的感觉与现实里,甚至施坭的梦都完全不同。   那是一股来自精神世界的平静,静得无以伦比,自己的意识正在不断地朝四面八方散失,这黑暗区域仿佛在不停地抽取着他的精神,余皓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冷,而是能量的散失!   就像体温在寒冬中不住散发,留也留不住,余皓快飞不起来了,直往下坠,他竭力让自己的身体发出更强的光芒,犹如焚烧灵魂般形成热量,然而这环境却更快地汲取他的力量!   “不行……要掉下去了!”余皓道,“怎么办?屏障是什么?”   他把全身力量催动到最强,就像周昇每次喊“给我力量”一样。说时迟那时快,精神能量抵达某个阈值的瞬间,“嗡”一声在余皓身周形成了一个球形的防护屏障!   余皓:“???”   那数米直径的屏障,散发着淡淡的银白色光泽,表面弧光间或一轮,力量的流失停下了。这就是屏障?   余皓展开翅膀,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散发出银光的天体,犹如月亮一般。   太好了,余皓发现自己现在不会再受到干扰了,屏障外的光霎时照亮了整个世界,令天地间布满了银白色的月晖。   大地上布满了奇形怪状的记忆碎片,像个宏大的、无边无际的垃圾场,天上还无声无息地不停往下面掉东西,就像在下无声雨一样,那场景令余皓想起了传说中的海雪。   大海深处,白色的雪不停飘落,直至落向海底。   “周昇!”余皓喊道,并缓缓下降。   远处出现了微弱的光芒,余皓马上转身飞过去,他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潜意识深处的世界。   “周昇!”余皓终于找到周昇了,周昇站在垃圾场般的大地中央!与陈烨凯在一起,两人提着一盏灯,周昇正以手掌靠近那灯,手中迸发出微弱的线状金色火焰,注入那灯里,维持提灯中的火种不至于熄灭。   余皓的屏障一经过周昇与陈烨凯,两人刹那大叫一声。   “你……”周昇抓着余皓肩膀,难以置信道,“余皓!你怎么来了?你听见我喊你了?你是怎么听见的?不可能!你能听见我在潜意识里叫你?”   余皓道:“我找你啊!你俩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没事?”周昇道,“这里是潜意识的尽头了!这又是啥?你为什么在梁老师的潜意识里有保护光环?”   “潜意识的尽头是什么?”余皓道,“你够了吧!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就自己进来了!你太过分了!”   “外头几点了?”周昇道,“我们睡了多久?”   “等等!”余皓道,“一个一个问题来!”   周昇今天有点怂,余皓发现了,他抬起晾衣叉要抽他,周昇却不敢躲,只好站着等挨揍。   陈烨凯提着灯,说:“太好了,你来了,我还以为我俩这回彻底出不去了。”   “你俩谁出的主意?!”余皓怒道。   “他!”周昇马上把陈烨凯卖了。   陈烨凯两三句交代了情况。   “我们商量好,进梁老师的梦里找人,希望在现实里唤醒她。周昇推测,梁老师已经坠进了潜意识,潜意识里一来不安全,二来我们都不太了解,周昇怕你像上回一样遇上危险,决定不让你一起行动。”   余皓望向周昇,周昇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谁让你上次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余皓简直肺都要被周昇气炸了,没找到他时自己十分担心,到得见面时,周昇那副反而怪他的表情,终于促使余皓那一棍于是抽了下去,周昇忙道:“别!别!”   余皓左手晾衣叉,右手金箍棒,正要揍周昇,周昇马上躲开,怒道:“余皓你还造反了!”   余皓第一次这么有揍周昇的冲动,但周昇动手却比他更快,一招切他手腕,余皓还没回过神,金箍棒就到周昇手里了,他下意识地一避,周昇却把金箍棒一收,反而抓住他手腕,朝自己怀里猛地拖了过来,再接着,狠狠一抱。   余皓翅膀拖在地上,突然毫无准备地被周昇抱进了怀里,周昇的那一抱犹如说了许多话,余皓的气顿时消得无影无踪,结结巴巴道:“啊……你没事,太好了。”   周昇只是一抱,马上就分开了,眼角余光瞥见陈烨凯,陈烨凯以那灯里微弱的光芒照耀四周,说:“先找地方,整理下情况吧?可千万别再陷进来一个人。”   余皓与周昇一起望向头顶,陈烨凯试着走出屏障,又退回几步,余皓道:“外头很冷,别出去。”   陈烨凯道:“周昇?你看,火种现在稳定了。”   “嗯。”周昇还有点冷得哆嗦,说,“不用再维持它的燃烧。”   余皓的屏障守护着两人,来到一个被碎片堆叠的山丘上,周昇松了口气,找了块地方坐下,示意余皓到自己身边来。   “问问题吧。”周昇说。   “这是哪儿?”余皓疑惑地说。   “推测是潜意识最深处。”陈烨凯说,“一个用以处理遗忘记忆的地方。”   周昇道:“你把这儿叫作垃圾场也行,遗忘废墟也行,刚刚你是从潜意识里进来的?”   余皓想起了整个世界被一个黑洞带着转动,六道旋臂里的碎片,碎块纷纷被吸进来,当即大概理解了:“所以梦境世界的东西被吸到这儿,掉进垃圾场以后,就被忘掉了?”   “也许是这样。”陈烨凯说,“这都是我们的猜测。”   “金乌轮告诉我的。”周昇更正道,“不只是猜测。”   陈烨凯皱眉,看了周昇一眼,显然周昇并未告诉他。   “它怎么没告诉我?”余皓想起进来以后,从金乌轮处获得的消息。   周昇以眼神示意,余皓当即会意,周昇不想在陈烨凯面前说太多。   “换我问。”周昇道,“一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会被这地方吸取精神力量?”   “我不知道啊。”余皓一脸茫然,他大致地描述了下,找到金箍棒,进来以后,为了抵抗周围的寒冷,他无意中撑起了这屏障。   “现在会难受么?”周昇道。   “不会。”余皓茫然道,“感觉很正常。”   “见鬼了!”周昇道,“怎么光吸我力量不吸你的?”   余皓道:“你这都问几个问题了,换我了!”   周昇却转身出了余皓的屏障,打了个响指,全身喷发出金色的光火,然而那光火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越是增强力量。”周昇道,“就被吸得越快!怎么我就没屏障?”   “我怎么知道啊?”余皓道,“快进来!外头太冷了!”   周昇不死心地试了好几次,最后只得放弃,躲进余皓的屏障里,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说:“哦,我说呢,被留在外头的金箍棒,朝你发出召唤,让你进来了。”   “嗯?”余皓道,“因为那是我的……”旋即意识到周昇的眼色,便没再说下去,因为金箍棒是余皓的图腾所变,所以在周昇被拖进这里时,留了下来?   “这又是什么?”余皓注视陈烨凯手里的灯。   “火种。”周昇道,“梁金敏的最后一缕求生意识,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它。”   陈烨凯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抬头望向天际,皱眉思考。   “你们是怎么掉进来的?”余皓问。   周昇说:“不小心的,百密一疏嘛。”   “周昇想了个办法。”陈烨凯道,“在我的梦里,通过金乌轮,建立起了通向梁老师梦境的隧道,进来以后,潜意识世界什么也看不见……”   接着,周昇与陈烨凯四处寻找这黑暗世界中的“火种”,就在找到它的一刹那,黑暗虚空中浮现出了一只强大的怪物,开始袭击两人。   为了保护火种,周昇燃起全身力量,对抗意识世界主宰的猛烈攻击,两人鏖战过后,被狠狠地打进了潜意识的漩涡中心,坠入遗忘废墟。   一进入遗忘废墟中,火种顿时变得暗淡下去,接近完全熄灭,周昇用尽办法维持它的燃烧。而随着时光流逝,两人身上的力量不停地被吸走,周昇只得减缓活动,一边维持火种,一边想办法离开这儿,但他召唤不出筋斗云,陈烨凯的武器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就在火种将近熄灭的最后一刻,幸亏余皓找来了。   时间在潜意识里的呈现方式似乎被放缓许多,现在的问题于是转变成了,先把梁金敏的自我意识带出遗忘废墟,回到潜意识里,再设法回到意识世界的最上层,也即梦境里去。   只要回到梦里,她就能在医院中醒来,情况也将获得极大的改善。   “你们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余皓简直无法相信,“而且周昇你什么时候学会,用别人的金乌轮去穿到其他人的梦里去的?”   周昇说:“我和凯凯反复推断过,许多事都建立在猜测上,但确实成功了,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在潜意识里,什么事儿都没有?”   余皓突然想起进来时那“修正者”的称呼,与维护者形成共振联结的唯一职位,这意味着什么?金乌轮把他当作了修正者,那么周昇是什么?监视者?双星系统,又是什么?   “飞起来看看?”周昇示意道。   余皓在那屏障中缓慢上升,奇怪的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飞翔,并不需要拍打翅膀,而周昇、陈烨凯也随着他的升空而不断上升。陈烨凯提起灯,在余皓的屏障保护下,金色的火焰更明亮了许多,他们迎着漫天坠落的记忆碎片,飞向天顶。   “没有用。”周昇皱眉道,“记忆碎片从哪里掉进来,找不到源头。你看,碎片都竖直掉落,不呈放射线,没有入口。”   陈烨凯答道:“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有个入口。”   周昇:“你忘了这儿是梦,不遵循现实逻辑。”   余皓知道他们一定在自己过来前早就讨论过,他想了想,说:“你们攻击过天空吗?”   周昇自从有了金箍棒后,从前的剑也消失了,陈烨凯的配枪却还在,他拿起枪,说:“试过好几次了,没有效果。”   陈烨凯在屏障中扣动扳机,一道金色光柱射向天顶,消失在黑暗中。   “没用。”周昇说。   陈烨凯又抽出武器系带中的小刀,扔了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小刀一个回旋,飞了回来。   余皓沉吟片刻,拆开法杖,双手各持匕首,说:“我来试试!“   紧接着,余皓在空中一个头下脚上的翻身,抡起一道闪电般的弧光!那弧光如破开夜幕的新月,“唰”一声迎着漫天记忆碎片,飞向天顶!   漆黑天幕被无声无息地撕开一道裂口,周昇顿时震惊了。   “走!”陈烨凯马上道。   余皓带着三人,刷然冲过那裂口,冲出了遗忘废墟,回到潜意识世界里。   “太好了!”周昇没想到竟这么容易,喊道,“回来了!战斗准备!” 第63章 灯火   说时迟那时快, 头顶响起一阵嘶哑的咆哮, 余皓先前进来时根本没发现,此时抬起头, 只见黑洞中央的顶端, 出现了一只黑暗的巨大机械怪物, 伸展出如机械蜘蛛的无数只金属臂,金属臂末端弹出刀、锯、枪、锤等众多利器与钝器, 如闪电般朝他们袭来!   “我的天这是什么!”余皓看见那机器怪物, 顿时大喊一声,周昇喝道:“把我们打进废墟里的怪物!”   余皓飞在空中, 以屏障保护周昇与陈烨凯, 喊道:“打吗?”   周昇撑开一面巨盾, 那机械怪物的所有凶器同时击在盾牌上,“当”一声巨响,余皓耳朵险些被震聋了。陈烨凯从盾牌后突然射出一枪,光柱射去, 射断其中一只金属臂, 那持尖刀的金属臂当即被吸扯进潜意识深处。   更多的金属臂追了上来,周昇将盾一收, 化作金箍棒,铿铿数声, 与那无处不在的金属臂相击, 喊道:“离开这儿!”   “可是去哪?”   陈烨凯喊道:“沿着直觉走!直觉!”   “我就没有直觉……”余皓在空中飞翔,那屏障犹如一个太空船, 周昇与陈烨凯守护在他的身边,不住出招,与堪比天地般大小的多臂金属怪物战斗。金属手臂不断被打断,掉落,纷繁的凶器却仿佛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直觉!”周昇情急道,“你往哪儿飞?六条通道是六感,往直觉那条路走!”   余皓刹那明白了,黑洞周围的六道旋臂,象征着梁金敏的听、视、触、味、嗅与直觉六感!而梦境的世界,正依托这六条通道,被源源不绝地吸进遗忘废墟里!   “那里可以通往上层精神世界吗?”余皓喊道。   “没有上层世界了!”周昇道,“她的梦境已经破碎了,到直觉的尽头去,待会儿告诉你为什么!”   “可是直觉是哪条路?”余皓四处寻找布满碎片的星河。陈烨凯一枪打中抓向他们的利爪,大声道:“碎片全部长成一样的路!”   余皓马上就明白了,在六道旋臂中找到了一条奇特的路,那条路上,被吸扯的记忆碎片全是均匀的球形,没有大小、形状之分。余皓一转身,俯冲而去,在直觉的河流中开始逆流而上。   周昇正要发力,却与陈烨凯一同被余皓带得远离了金属怪物。   余皓:“那是boss吗?”   周昇:“对!”   陈烨凯:“把灯拿着!”   余皓飞翔之间不忘回头看,只见金属怪物又追了上来,那堆金属手臂无论如何打也打不完,而且还能自由伸缩!周昇与陈烨凯一路倒飞,并与金属手臂剧烈交战,余皓则带领三人在直觉之路上飞翔。   就在他迎着这直觉的星河飞去时,奇迹发生了,一路上如水滴般的圆球仿佛受到吸引,朝着余皓手中的提灯不住飞来!   直觉记忆正在进入火焰里,而那灯中的火光,也越来越亮。   陈烨凯道:“起作用了!”   “我猜对了吧!”周昇喊道,下一刻,一柄巨锤朝着四人猛地砸下,周昇一声怒吼,全身金火轰然爆发,那盾牌甚至化为金色,盾面隐约浮现出太阳轮纹饰,挡住了那一锤!   余皓眼看直觉之路尽头出现了一个平台,当即带着周昇与陈烨凯直飞而去。   “成功了!”陈烨凯喊道,“太好了!”   余皓:“……”   提灯被带着冲上高台时,直觉之路中所有的碎片全部被吸进了灯内,而在那平台上,则出现了一个祭坛!   周昇抖开金箍棒,转身——   “嗨——呀!”一声大喊,周昇以金箍棒一敲下去,将追到身后的金属臂全部打碎。   余皓:“接下来呢?怎么办?”   “看我……变个戏法给你看!”周昇带着笑容,侧身,朝那提灯中一吹。   一声轻响,提灯灯芯分离出火焰,如闪电般击中了祭坛,祭坛上“嗡”一声卷起火柱!照亮了天地!   金火燃起时,天地间一阵明亮。   余皓已经混乱了,他被周昇指挥着行动,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周昇又道:“快!baby——!下一条路!”   陈烨凯道:“走!”   余皓带着两人飞向第二条道路,那路上全是五颜六色的奇异画面碎片,如同彩色玻璃般掠过,飞过那条通路时,所有的画面碎片尽数被吸入灯里,到得视觉之路的尽头,同样出现了祭坛!   周昇第二下吹去,视觉之路尽头的祭坛,同样窜起了金火!   周昇:“继续!”   天顶的机器怪物感受到了威胁,发出刺耳摩擦般的尖叫,更多的金属手臂挥舞着射下,整个潜意识世界产生了剧烈震动,然而已建立起金火的区域,那怪物竟十分恐惧,不敢靠近。   “我去拖住它!”陈烨凯喊道,“交给你们了!”   说着陈烨凯冲出了余皓的屏障,在金属臂间穿梭,引开了那巨大怪物的注意力。   “继续!!”周昇喊道,“余皓!”   味觉、触觉、嗅觉、听觉……余皓拉住周昇的手,周昇扛着金箍棒,两人保护那盏灯,飞向各个祭坛。每到一个祭坛,周昇便一吹,灯中火种射出,祭坛上随之窜起金火!   “这是什么?”余皓道,“是你的新法术?”   “是活着的希望。”   最后一个祭坛燃起火焰时,周昇看了眼余皓,笑道:“打完收工!”   直到最后一条道路尽头,六个平台的祭坛上,亮起熊熊火焰,整个潜意识世界刹那大亮!黑暗全部退去,而那盏灯里的火种已彻底消失!   余皓:“……”   周昇朝余皓神秘地眨了眨眼,说:“忘了咱们见面的第一天么?长城上的烽火是怎么来的?”   余皓瞬间想起了很久以前,将军带着他去点燃的烽火!打火机是他找到,并递给周昇的,周昇点亮了灯,再带着他,穿过长城,点起了烽燧。   那时候他尚未坠入潜意识的世界,点起的火焰,则照亮了潜意识与意识的边缘。   周昇一手扛着金箍棒,另一手搭在余皓身上,整个潜意识世界开始振荡,陈烨凯朝他们飞来,六个祭坛上的烈火开始转向,朝着中央黑洞不断汇聚。六道火焰沿着六感通道,汇入黑洞中,注入后开始旋转,天摇地动,金属怪物发出狂吼。   林寻:“你居然……能从潜意识里回来……”   “林寻。”梁金敏的声音道,“没能杀掉我,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旋转的黑洞爆发了,四面八方一阵敞亮,白光闪过,黑洞的边缘不断扩大,中央现出岛屿般的发光区域,紧接着化作一道冲击波,从三人身上扫了过去,暴风中,周昇马上转身,护住余皓。   余皓身上的屏障一接触到这股暴风,瞬间就消失了!   “成功了……”陈烨凯颤声道,“成功了!”   世界陡然变了个模样,大地化为坚硬岩石,山峦起伏,四处尽是喷发的火山,火山灰升向天空,意识世界出现了!   天地晦暗,然而较之潜意识中的黑暗虚空,它已有了朦胧的轮廓,火山的岩浆源源不断淌向洼地中央的一座机械城池。城池中央,则盘踞着一只上万米的巨大怪物!   那怪物睁着硕大的、昆虫般的黑色球形复眼,余皓一眼看去,第一印象就是……林寻的头!他的眼睛微微凸出,额头、面部,与这只大金属虫非常地像!但它的嘴、耳朵,却又有点像另一个人。   他们在潜意识中战斗的对手,正是这只怪物的下半身,而此时,熔岩已近乎覆盖了整个意识世界,包围了城池。   那“林寻虫”的金属手臂一伸就是数千米,卷动着极其复杂的机关,正在四处挥舞,以砸、斩等动作毁灭这个世界。火山则不断喷发,涌出更多的岩浆,淌向城池。   余皓与陈烨凯、周昇正站在一座火山前的悬崖上,身周热浪滚滚。   “周昇?你看!”余皓示意周昇看左侧,最高的那座火山上,出现了一座洁白的神庙,神庙前仿佛有祭司穿着一身长裙,身前祭坛暗红色火光熊熊,每次强度增大,火山便一同爆发出烈炎与熔岩,涌向远方城池。   “梁老师?”陈烨凯皱眉道。   那金属“林寻虫”,则不死心地伸出武器,妄图毁掉火山之巅的神庙。   咒语声不断传来,火山每一次喷发,都形成了猛烈的流星,坠落于城池。剧烈的地震下余皓几乎以为梁金敏打算与占据城池的怪物同归于尽了,这世界却总是能坚强地挺住。   “这家伙也没你梦里那么强嘛。”周昇说。   陈烨凯无奈道:“当然,我们的关系是师徒,对梁老师来说,却是夫妻,在梁老师的梦里,他们旗鼓相当,一旦决定破釜沉舟,也许……内心深处,仍然觉得能与他同归于尽吧。”   周昇很满意,说:“这么看来,就用不着咱们再多管闲事了,祝梁老师成功地炸掉这只怪物,夺回图腾吧!”   “嗯。”陈烨凯观察了一会儿,岩浆再持续爆发下去,也许就能慢慢地熔掉金属怪物,哪怕这梦境已成为废墟,金属怪物在火神的怒意下毁灭后,还能慢慢地重建起来,虽然过程很长。   “我觉得暂时不必了。”陈烨凯说,“现实里得保护好她不受伤害。”   “那,晚安啦。”周昇看也不看陈烨凯,随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陈烨凯砰然化作光粉,就这么消失了。   “哇。”余皓还是第一次看见离开梦境世界的瞬间。   “哇什么?”周昇茫然道。   “这招好炫。”余皓说。   周昇:“把凯凯炸成了一朵烟花吗?”   余皓道:“原来你每次跟我说晚安的时候就是为了看烟花?!”   周昇笑了起来,说:“以前每次送你出去的时候,都挺舍不得的。”   余皓听到这话时,心里的弦又被拨了下。   “走不走?”周昇问,“就剩咱俩啦。”   余皓怀疑地看周昇:“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周昇茫然道:“啊?”   余皓还有点不爽,盯着周昇看,陈烨凯在的时候,有许多话他不好说,但现在只有两人了,余皓还没想好要怎么凶他,居然瞒着自己就跑进别人的梦里,真是太危险了!   “以后不能招呼也不打就出动!知道吗?”余皓道。   “好了!”周昇道,“别念行吗?起床吧?吃早饭去?”   余皓满腹狐疑,有太多问题想问周昇,周昇却道:“没啥好看的,来我梦里说吧。”   余皓稍抬着头,闭上双眼。   周昇:“……”   余皓等了几秒,没等到那句“晚安”,睁开眼,说:“怎么了?”   “你……”周昇突然笑了起来,脸有点红了,说,“闭眼睛做什么?”   余皓:“???”   “晚安。”周昇道,接着把手按在了余皓的额上。   黑暗里,余皓醒了,周昇则稍一动,试着抬手,发现余皓趴在自己身上。再动另一手,发现被余皓牵着,继而握紧了手。   “几点了?”余皓只觉得这次醒来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累,而且天也没亮,周昇腾出另一手拿手机看了眼。   “五点零五。”周昇打了个呵欠。   “怎么才睡了半小时?”余皓困得要炸了。   “潜意识里时间过得很慢。”周昇答道,“再睡会儿吧。”说着以搂着他的一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拍。   霎时间一道闪电,将寝室中照得大亮,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把余皓吓了一大跳,顿时清醒了。余皓与周昇挤在那狭小的单人床上,枕着他的肩膀,突然回过神,忙爬回自己床上去。   周昇翻下床,活动胳膊,到阳台前去关窗,昨夜是整个初夏里最闷的一天,郢市热得如同蒸笼。这场雨等了三天,终于在这个清晨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水汽在狂风中冲进了寝室里,犹如蒸笼终于揭盖,一股暑气消散后,伴随着整个宿舍楼摔窗撞门的“砰砰”声响,天地间终于凉爽下来。   余皓躺回自己床上,心里却翻来覆去,想的全是醒来时那一刻,周昇的动作无比自然,仿佛他们理应就是这样的状态。   周昇把窗门留了条缝,衣服全收了进来。余皓昏昏欲睡,看了眼手机,见群里陈烨凯说:【梁老师醒了。】   “周昇?”余皓道。   周昇把衣服折好,正刷着牙,顺手接过手机看了眼。   【我在医院。】陈烨凯道,【他们正在给梁老师做检查,黄霆已经到了,不用再担心。】   雨越下越大,余皓给陈烨凯回消息,阳台外拉起了雨帘,暴雨打在楼下塑料棚上,陈烨凯显然正处于忙碌中没回。   “他昨晚在医院睡的。”周昇答道,“只要梁老师一醒,黄霆就会在医院里头守着,用他老婆病情恶化的理由把他骗过去,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了。”   “计划挺周密的嘛,手机我看看?”余皓朝周昇伸手。   周昇:“看啥?”   余皓:“看你们怎么商量啊。”   周昇:“不给。”   余皓:“给不给?”   周昇死活不松口:“不给!”   余皓:“你们为了这次行动,准备了多久?”   周昇拿着手机,翻与陈烨凯的对话,拿着给余皓看,对话内容大多围绕着金乌轮与梁金敏的潜意识。余皓看了眼,里头还有许多语音,只得作罢,瞥了眼周昇,心想简直心里有鬼。   “还睡不?”周昇问。   余皓缩在薄被子里正发呆,心想你抱我睡我就睡,当然这话没说出来。   昨晚忙着救你,一时没空吃你豆腐,两次被周昇抱着睡觉,一次忙着进奇琴伊察,一次则进了潜意识。虽然短暂,他的体温与身体的气息,却依旧仿佛还在自己的身上。   周昇坚实胸膛的体温、有力的心跳,对余皓来说甚至犹如梦一般。余皓想起那句最动人的情话——我想每天和你一起起床。   “喂!”周昇道,“还睡不?问你呐。”   余皓转头看周昇,无奈道:“睡不着了啊,我再努力下吧。”   “还气呢?”周昇茫然道,“吃早饭去吧。”   余皓心里翻来覆去,一直在想周昇,哪怕这个时候,周昇就在他的身边,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还朝他倾斜着,自己一侧肩膀露在雨里,打湿了左半身。两人穿着短裤拖鞋,穿过校道去食堂吃早饭。   郢市的雨季来了,不知为何,在这个暴雨倾盆的清晨,余皓心里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数日前的郁结之气仿佛被大雨一扫而空。周昇撑起伞的那一刻,令余皓想起了奇琴伊察梦里为他们遮挡雨水的黑龙。   傅立群与陈烨凯说过的话成为余皓的众多念头,就像彩票的转盒里,无数珠子翻来覆去地旋转。这些天里,他不停地想,正如将这些念头不停地用力摇,一圈又一圈,却始终不敢停下,总盯着那唯一的彩球,希望摇出来的最后结果会是它。   正视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这么说,举着伞的周昇仿佛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他余皓的男朋友了。但余皓经历过恋爱的惨败,令他明白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许多微小的细节,都被他下意识地放大了——譬如有时候对方的举动往往出自无心,并未朝着自己预设的那个方向想过。   喜欢一个人,总会患得患失,哪怕他的一个笑容、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容易引起自己的猜测,并被用以当作“他喜欢我”的佐证。忽略不利的例证,只保留有利的证明,是人的本性。   除夕夜的那场对话,周昇已经表明了对他的态度。按理说余皓不该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但就在这一整个学期里,他又开始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周昇那个时候说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不喜欢,或像陈烨凯与傅立群所说,他只是不愿正视自己的心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自己再试一下,还有希望?   余皓很想不摇下去了,开奖吧,开到啥就是啥,可摇这个奖盒的行为已经成了惯性,令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下意识摇下去。除夕夜时,周昇也说过,让他找个男朋友,如果不行,余皓觉得自己真的该找个男朋友去,把这感情放放,否则这种患得患失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第64章 登船   “少爷早啊。”   周昇班上的同学从校道上过来, 与两人打了个照面, 笑嘻嘻地看余皓,想说点什么, 可注意到周昇的表情, 又忍住了, 并朝余皓吹了声口哨。   余皓:“??”   “还生气呢啊?!”周昇却误会了余皓的沉默,搭着余皓的肩膀, 说, “我说下次不会了!”   余皓却岔开了话题,问:“你外号叫少爷吗?”   周昇“嗯”了声, 随口道:“上回我爸请过饭, 他们就给我起了这外号。”   余皓想到了别的, 说:“那你听说过我有什么外号么?”   “没有。”周昇答得倒是很快,“睫毛宝宝现在不叫了。”   余皓道:“上回你说有事找我商量,是什么?”   周昇想了想,答道:“改天吧。”   余皓道:“我也有话说。”   周昇一脸狐疑地望向余皓, 余皓停步, 雨越下越大,周昇举着伞, 两人站在校道一侧。   “去食堂说啊。”周昇道,“啥事儿你非要在这……”   过路的学生纷纷看着他俩, 余皓眉头深锁, 正想开口时,忽然越过周昇, 看见远处教师宿舍楼下的一个身影。   “快看!”余皓忙示意周昇,周昇回身,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林寻举着把单人伞,从宿舍楼上下来,绕过食堂,前往东校门。   “他去医院了?”周昇道,“通知凯凯?”   余皓再顾不得别的,掏出手机,拨了陈烨凯电话,那边没有接听,应该正忙着。周昇与余皓到得树后,余皓紧张道:“他没接,跟吗?”   周昇道:“你饿不饿?”   余皓哭笑不得:“这种时候说什么饿不饿?明显这事儿更重要啊!你还能不能好了!”   周昇:“你饿了就容易发脾气,当然得先吃饱了!骂我干吗?”说着把伞递给余皓,转身跑了。   “你去哪?”余皓喊道,周昇冒雨跑了出去。余皓一脸抓狂,赶紧给陈烨凯打电话,按理说陈烨凯已经与黄霆布好网,在医院等着林寻,问题应该不大,余皓却始终多了个心。   余皓躲在树后,窥伺林寻等车,不时回头看。周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宿舍楼,不片刻又跑了回来,扔给余皓一件运动服外套,自己穿上外套。   周昇道:“跟上去看看!”   两人穿着拖鞋,快步蹚过校道外的水,出了校门,只见林寻叫了部网约车,匆忙上车去。周昇只是瞥了一眼便道:“跟着他,他不是去医院!”   余皓马上打车,两人上车,周昇朝出租车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出租车司机识趣地没有多问,跟上了林寻坐的网约车。余皓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去医院?”   “他提着一个电脑包。”周昇道,“急匆匆去医院,不会带那么大的包,消息是怎么泄露的?他要跑路了!”   余皓马上给陈烨凯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出租车司机插了句:“这条路线不是去机场。”   前面的车没上高速,周昇眉头深锁,开始打黄霆的电话,这次黄霆接了,周昇马上道:“那家伙要跑了,目的地不明,我们正跟着。”   “把你手机定位发过来。”黄霆在电话那边说,继而把电话挂了。   余皓紧张得手有点发抖,周昇摸了下他的手,说:“怎么你手还是这么冷?”继而握着余皓的手,说:“找半天没找到长裤,鞋子也忘带了。”余皓低头看,两人还穿着运动短裤和一字拖,脚上全是水。   “你们是学生吧?”出租车司机说。   周昇“嗯”了声,过了红绿灯,出租车被前面林寻的网约车甩开了数辆车的距离,这路口红灯过得快,一会儿就堵住了,出租车没过红灯,网约车却已开走了。   “糟了!”余皓道。   “别紧张。”周昇说,“拐过路口,说不定还能追上。”   出租车司机说:“这条路应该是去码头,没猜错的话。”   陈烨凯打电话来了,余皓回了电话,让他马上通知黄霆派人去码头,陈烨凯说:“奇怪,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黄霆的声音说:“看看这个。”   “妈的。”陈烨凯道,“这家伙还在病床下装了窃听器!”   黄霆接过电话:“想办法拖住他,靠你们了,现在堵车堵得厉害,拖延至少二十分钟。我们第一次传唤过他,没有获得任何证据,他在领导面前反弹很厉害。这是第二次了,领导在向我施压,情况也非常棘手。必须等被害人彻底清醒,证明她没有精神问题的前提,指认林教授有谋杀意图,才能开始走流程。”   陈烨凯在电话旁说:“整个过程需要一点时间,现在梁老师正在回忆更多细节,她昏迷太久了,记忆有断层,我争取……尽快。”   “行。”余皓不知道要抓个人还这么麻烦。   出租车司机道:“到了,喏,你们看,码头。”   网约车已经开走,余皓快速摸出手机付钱,周昇撑伞,快步下了码头。余皓一眼在高处瞥去,下面形形色色的伞,人来人往,登上江边的游轮。   “哪艘?”周昇道,“看见了没有?”   余皓:“那艘快开了,肯定是那艘!我看见他的伞了!”   “聪明!”周昇道。   “跟你学的。”余皓答道。   雨势丝毫不见小,哗啦啦地沿着大路边的台阶淌下,余皓在台阶上一滑,险些摔下去,周昇忙拉住他,说:“小心!”   这路上全是水,实在太滑了,江边竖着“五天四日游”的牌子,从郢市出发,逆流而上,两岸风光正美,这旅游项目简直是退休老年人的最爱。周昇与余皓下得大台阶,又要下小台阶,只见将近四十个退休老年人,正举步维艰地缓慢挪动。   余皓:“……”   周昇:“……”   两人焦急无比,只想快点上去把林寻拖下来,奈何前面的队伍速度越来越慢。余皓道:“黄霆的人呢?还没来!上去怎么办?”   周昇:“照面先动手,把事情闹大,船就走不了了。”   老年人队伍前,导游还在介绍,周昇瞅好空当,收伞,从导游身边挤了进去,回身抓住余皓的手,把他拖了过来。   游轮入口有两名船员在验票,余皓道:“进不去了,怎么办?”   周昇想了想,让余皓等着,到码头边上去,不片刻买了俩芒果过来,扔给余皓一个,余皓接住。   余皓:“??”   “交给我,你别说话。”周昇带着余皓,大大咧咧挤到队伍最前就往里走,船员道:“哎你们俩!”   周昇道:“刚下船买水果去了。”   “牌子呢?”船员指指胸口。   周昇随手拍了拍兜里,说:“忘带啦。”   人多嘈杂,船员忙不过来,只得将周昇放了进去,反正这种大型观光游轮,买了票都有房间,逃票逃了也没地方住,不少送人上船的也一起进去了。   “哇。”余皓进了游轮里,这完全就不像一艘船,里头已经被装修成了酒店!酒店大堂里有客人正排队登记,还有招待客人的茶水与饼干。周昇拿了几块饼干,让余皓揣着:“找人去。”   到处都是拉着行李箱的客人,余皓不住张望,这游轮上什么都有,茶艺店、玉石店、工艺品店……一层还有自助餐厅。   “想玩吗?”周昇道,“暑假来坐吧?先找人,别看了,你猜他会在哪儿?”   余皓道:“我觉得他应该是今早窃听到梁老师醒来以后,临时订的船票。”   周昇沉吟道:“对,临时订,不通过旅行团……通常只有最贵的票了……也就是说得往上走,高级房都在上面。”   周昇吃着芒果,与余皓进了电梯,余皓道:“这一天得多少钱?”   “四千八。”周昇按了三层,答道,“外头广告牌写了,五天四晚豪华游。”   余皓心想两个月打工钱玩四天,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奢侈。   电梯“叮”一声到了第三层,得走螺旋楼梯上顶层,顶层只有十二间豪华客房,每个客房配一个单独甲板阳台,两个尽头则是超VIP总统套房,下面人声鼎沸,顶楼却十分安静。   “哪一间呢?”周昇说。   余皓道:“挨个敲敲?”   就在此刻,船上响起了广播声。   “各位亲爱的旅客,本船将在十五分钟后出发,这是最后一轮广播,请送亲友的旅客,尽快下船。”   余皓:“……”   陈烨凯电话来了:“情况怎么样?”   “要开船了!你快点啊!”余皓道。   “黄霆回所里办手续了。”陈烨凯道,“马上就到,拖住他!”   挂了电话,两人面面相觑,人都没找着呢,拖住谁?周昇道:“不能敲门,敲多了万一被他从猫眼里发现,咱们会被船员赶下去的。”   余皓道:“我现在已经不太确定林寻是不是上了这艘船了。大堂里是不是有登记名单?能查到不?”   “相信你的直觉。”周昇道,“一定就在这一层,他们不会给咱们看客人名单的。”   周昇站在走廊里,面朝一侧,思考片刻,又转向另一侧。余皓本以为周昇在现实里也有什么超能力,但周昇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有办法了,走。”周昇道。   两人又下楼去,周昇看了眼消防通道地图,朝下层走,他轻车熟路,推开一扇门,进了走廊。   这又是哪儿?余皓一头雾水,看见两侧的不锈钢架子与水槽,是厨房?   周昇在厨房里往尽头的办公室中瞥了眼,一名船员正在登记人数,周昇示意余皓躲到架子后,说:“桌上有房间的名单,我引开他,你去把名单偷出来。”   余皓心想太聪明了!   周昇开始用力敲门,那铁门一敲就震耳欲聋地响,船员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   “什么时候开饭?!”周昇道,“不是说有点心的吗?”   船员忙道:“你找经理去,这里是厨房!”   周昇:“妈的!这么贵的船票,连个早饭都没有?饿死了都!”   周昇大大咧咧,一副蛮横富二代派头,完全本色演出。船员不敢惹他,只得赶紧让他走走走,余皓马上从船员背后闪身进了厨房一侧的办公室,把名单的复印件拿了起来,折好揣进怀里。   船员好说歹说把周昇推走,让他去自助餐厅等,转身正要回办公室时,走廊另一头通知开会的来了。   周昇转过厨房拐角,与余皓会合。   “V402,”周昇道,“林先生,1人。V407,林先生,3人。两个姓林的,这个一家三口的不是他,402没跑了。”   汽笛声响,整艘船蓦然一震,余皓道:“糟了!快上岸去!”   周昇:“怕毛,就待这儿,查不到咱们头上……哟,果然有早饭,这蛋糕不错,西厨做得比中厨好,先吃再说。”   周昇随手揭了个盖,里头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焦糖慕斯,他拿了个吃起来,再给余皓递了个。   “太甜了。”余皓有点受不了,听见外头有脚步声靠近,紧张起来,“快走吧!”   “走毛啊,早饭都没吃呢,找找蒸点在哪儿。”周昇又发现了一排蒸好的广式茶点蒸笼,说,“蒸排骨喜欢吗?好像蒸得有点过头了,来尝尝?”   余皓:“……”   “这有筷子。”余皓简直紧张又刺激,和周昇开始在厨房偷吃。周昇翻开汤罐,舀出两碗冬瓜薏仁牛尾汤,边喝边注意周围动向,又说:“没事我看着呢,他们开会,不会有人进来的。”   余皓生怕被抓住,但周昇总能在千钧一发里脱险,也就不担心了。   周昇:“吃饱了吗?”   余皓:“吃饱了。”   “那走吧。”周昇又给余皓喂了个蟹籽烧卖,拿着一次性杯子接了咖啡,还顺便帮厨师把台面收拾干净。两人沿着走廊,经过会议室,看见一伙厨师或站或坐,听厨师长开会。   “哎?”余皓看见储物间里的餐车,说,“我有个办法。”   周昇:“假装送餐吗?别,他认识咱们,施梁那事可千万别再来一次了,先通知凯凯,他就在这艘船上。”   两人回了大堂,一时有点一筹莫展,周昇示意余皓站过来点,别站在中庭,生怕万一被林寻出来闲逛发现,虽然他出来的可能性很小。   余皓给陈烨凯打电话,通知了细节,船已起锚,一时也回不去了。周昇则注意着大堂里的人来人往,开船后客人少了许多,各自回房看风景了,一名身穿制服的船员注意到了他俩,过来道:“两位是哪个房间的?需要送你们回房吗?”   余皓正朝陈烨凯道:“我们现在在船上,回不去了,怎么办啊?”   陈烨凯道:“订个房间,随时注意动向。”   黄霆接过电话:“给你俩报销,但只能住标间,先找地方住下吧,身份证的问题,我给你发个电话,你让船上打这个电话,所里给你解决。”   “上来参观参观,不注意耽搁了时间。”周昇朝船员道,“我补票好了。”   船员:“……”   余皓朝电话里说:“我们没带身份证……周昇?”   船员:“跟我到办公室解释清楚吧。”   周昇说:“我补票啊,哎!别碰他!怎么?想打架?”   电话那头梁金敏的声音道:“Nicky,把电话给我。”   现场一片混乱,余皓生怕周昇动手,忙以眼神示意镇定。周昇接过耳机,里头梁金敏说:“是余皓吗?”   “我周昇。”周昇把余皓挡在自己身后,抬眼看船员,说,“梁老师好,您好点啦?”   梁金敏说:“醒了,回忆细节还需要时间,请你们住林老师的隔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费用我出。”   “好嘞!”周昇一声喝彩,把余皓吓了一跳,说,“凯凯,你听见了?微信转过来吧?”说着从衣兜里,以手指挟出自己与余皓的身份证,递给船员。 第65章 监视   “你居然带了身份证!”余皓与周昇到了顶舱406, 顿时心花怒放, VIP客房还没住满。周昇补过票,示意余皓小声点儿, 以房卡刷开门, 两人闪身进去。恰好402的总统套房开门, 林寻走了出来。   林寻出来的刹那,406关门声响。余皓刚进房, 听见总统套房的关门声, 周昇马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凑到猫眼前去看。   “他出去了。”周昇把身份证放在床头柜上, 说, “我怕万一追到机场没法进安检, 顺手把身份证也带上了,还好。你看咱们订VIP套房的时候,经理脸上都笑出花了,花钱就能解决的事儿, 紧张啥。”   余皓再一次认识到这是个有钱就可以基本上为所欲为的世界, 周昇一说要订9888的特级套,还要升级成豪华套餐时, 马上就没人找他俩麻烦了。总统套与林寻的房间对着,隔了整条走廊不方便, VIP房九千八, 余皓也享受了一把超级贵宾待遇。周昇又打电话,让船上给送餐, 余皓道:“还吃?吃不下了。”   “吃吧。”周昇又到酒柜去找饮料,说,“先补觉,那家伙跑不了。”   “哎呀。”余皓简直心花怒放,公费出差,还是顶级待遇,希望林寻别这么快下船,正好顺便玩几天,而且这房间还是个大、床、房!   “食色乃人之大欲。”周昇到阳台去观察地形,说,“少……余皓同学,吃好玩好。”   余皓哈哈笑了起来,躺在床上按遥控器看电视,黄霆的电话来了。   “我到码头了。”黄霆道。   “都开船俩小时了!”余皓说。   黄霆说:“我知道,船很快就会出省,我去办异地拘留手续。”   周昇回来坐在床边上,余皓开了外放。   “……林寻现在还不知道咱们正在追踪他,他的目的地是这艘船的泊岸终点直辖市,可能会去拜访你们陈老师的父亲,也可能从那里直飞洛杉矶,离开国内……”   周昇道:“行,我们会注意跟踪,及时汇报的!”   “在我们抵达前,不要惊动他。”黄霆说,“你们搭乘的的这艘船,今天中午会停靠第一个补给小站,只停十分钟,明早停第一个大站,让乘客下船游览,停靠点和时间我发周昇微信上了。”   “我现在打电话给第一个县的公安机关,请他们协助,回去接上陈烨凯,从陆路出发。但那个县很小,就怕错过,如果顺利得到协助,最迟明天早上就能上船,带他回去。现在等所里通知这艘船的船长,放心,他逃不掉了。”   周昇那边,陈烨凯的电话又来了。   周昇道:“凯凯,说好的大招呢?梁老师什么时候放大招?”   陈烨凯那语气有点烦躁,说:“我们正在回忆,别着急。”   “是周昇吗?”梁金敏的声音道,“还是余皓?”   “哎,梁老师,我们在一起呢!”周昇说。   梁金敏道:“住进去了吗?”   “挺好的!”周昇与余皓一起说。   余皓:“谢谢梁老师请我们住这么好的豪华游轮!”   梁金敏道:“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有一件事,请你们注意一下,他有一台笔电……”   “随身带着。”周昇马上道。   “果然在他身上。”陈烨凯的声音在电话里一旁说。   梁金敏与陈烨凯交谈道:“不行,Nicky,我尽力了,实在想不起来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   陈烨凯道:“您再努力试试,梁老师。”   余皓道:“很重要吗?”不过想也知道,林寻要跑路还会带着笔记本电脑,里面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周昇却轻轻摆手,示意余皓别多问。   “我说的是别的事,在我昏迷前。不过笔电……里头倒是有一些电子票据、表格,以及聊天记录。”梁金敏并不遮掩,坦然道,“是关于项目经费申报的很重要的证据,既然带在身上我就确定了,好,谢谢你们。”   “等等。”余皓突然又问,“梁老师,您知道他的开机密码吗?”   梁金敏沉吟了一秒,答道:“知道,现在发给你?”   周昇与余皓交换眼神,余皓道:“待会儿吧,如果我能弄到那部笔电的话。”   陈烨凯接过电话,正要再说时,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声音。   “金敏?你醒了?”   陈烨凯挂了电话,余皓与周昇面面相觑。   “是院长吗?”余皓道。   “院长看她去了。”周昇随口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梁老师也不是省油的灯呐。”   “大招是什么?”余皓莫名其妙道。   周昇道:“凯凯说,梁老师在昏迷前已经开始想办法搜集林寻的一些证据。不会睡一觉起来以后给忘了吧。”   余皓说:“她正在想呢不是么?希望吧……”   余皓打了个呵欠,周昇说:“先睡会儿。”   两人听见隔壁关门声,林寻回来了,余皓又警惕起来,周昇摆手示意无妨,跳了上床躺在余皓身边,把电视开了静音,按遥控器玩。   余皓侧过身,靠在周昇身边睡着了,这床太大了,睡起来真舒服。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周昇起床,抬头看了眼,见周昇拿着个玻璃杯,靠在墙上听对面动静。   余皓忙起来,周昇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余皓以口型示意“在说什么?”,周昇摇摇头,意思听不清,让余皓来听。   不片刻,隔壁房间开门响,林寻又出去了。   “离第一个停靠站还有二十分钟。”余皓说,“他会下船吗?”   周昇摇摇头:“不清楚,去偷他的笔记本电脑?”   两个房间的阳台中间隔了一面墙,但那根本难不倒周昇,周昇到阳台上朝隔壁看,风大雨大,船行驶到江心,余皓道:“小心点儿,要么还是别去了,万一他突然回来怎么办?”   周昇也有点犹豫,说:“我快去快回吧。”   风雨大作,船一出江,狂风暴雨更猛了,周昇被吹得浑身湿透,白T恤贴在胸膛上现出肉色,全身往下滴水。   周昇爬了过去,余皓不想让他自己冒险,于是也跟着爬进了总统套房的阳台。阳台门锁着,顶上却有个通风的外推窗,余皓扎了个马步,两手手指扣着,周昇脱了拖鞋踩上去,借力翻进了总统套房里,从里头开阳台门,余皓忙拎着拖鞋进去,转身锁好门。   风雨一阵一阵地吹打着阳台门,总统套房比VIP套更宽敞也更豪华,电脑包放在沙发上。周昇上前翻找,没有笔记本电脑,余皓一身也湿透了,两人踩进房里带了不少水,又是木地板,忙找东西来擦干,免得被林寻发现。   空调开得太大了,余皓冷得全身发抖。   “他把电脑随身带着。”周昇道,“这家伙太小心了。”   余皓:“要动手抢呢?抢到以后把门反锁,拿到电脑以后只要半小时,连上热点把梁老师要的东西发出去。”   周昇答道:“不行,电脑是他的个人财物,船上一报警,他马上就会借助安保把电脑拿回去,咱们会被关在办公室里头,到时万一引起他警惕,把资料删了更得不偿失。”   房门“嘀”的一声响,说时迟那时快,周昇将余皓一拉,两人迅速闪身,进了衣柜,周昇轻轻关上衣柜门。房门打开,林寻走了进来。   “是的……”林寻说,“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他们不能逮捕我,只能传唤我。”   林寻手臂下夹着笔电,显然是在路上临时接到电话,又回房来打电话。他顺手把笔电放在办公桌上,充上电,打开,思考片刻,按了几个按键,笔电开始跑程序,林寻起身,走到阳台落地窗前。   余皓与周昇藏身衣柜里,余皓心想这总统套房的衣柜也太大了吧,还以为会抱着挤一起呢。   “夫妻动手,对咱们这代人来说都司空见惯了,在国外的生活改变了她……唉……”林寻边打电话边四处瞥,“金敏那人你也知道的,嘴特别欠,有时被打完全是自作自受。当然,我也有错,喝高了,一时控制不住。但跑来说我谋杀,这就太过了……一夜夫妻百日恩,结婚都二十年了,为了离婚,这是无所不用其极。对、对、什么夫妻感情,在钱的面前都不重要了……对了,有什么能证明,一个人,在特定的某段时间,处于昏迷状态?我想来想去,这罪名应该也套不到我身上……”   周昇在衣柜里轻轻蹬开拖鞋。   “口角上升成肢体攻击这点我承认,我亏就亏在没去验伤……”林寻低头,看见阳台落地窗下有水迹,伸手拉开,朝外张望。   余皓与周昇光着脚,从衣柜里无声无息地出来,周昇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眉头拧了起来,余皓小心地背对门。周昇伸出手,不发出任何声响,靠近办公桌。   然而下一刻,林寻无意中转过头,声音顿时停下。   周昇当机立断,上前把笔记本电脑盖上,余皓马上开门,林寻速度却比周昇更快,一个箭步,抓住自己的电脑!   周昇索性改偷为抢,光脚一步踩上办公桌,旋身一脚扫去,林寻大喊道:“有贼!”   就在短短顷刻,游轮突然猛烈地一抖,靠岸。   那一抖下周昇蓦然失了平衡,在办公桌上一滑,摔了下来。周昇鲜有失手的情况,余皓马上冲向办公桌,木地板上还有水没擦干,周昇一步滑下站不稳,沿着落地窗摔了出去!   “周昇!”余皓冲了出去,外头就是船舷,周昇那一滑,差点从舷栏下摔出江里,幸而余皓冲到近前,死死抓住了他。   林寻马上喊道:“有贼!有贼!”旋即把笔电朝电脑包里一塞,抓起电脑包,跑了出去。   “这地板太滑了!靠!”周昇差点气死,两人连滚带爬起来,转身跑过地毯,余皓找到拖鞋扔给周昇,两人箭步,漂移,奔出房间。   “你拿他电脑做啥?”余皓这时候才说。   周昇:“不是你要拿?!”   余皓道:“我就说说……反正他也逃不掉了!”   周昇:“他刚刚在删东西,没看见吗?”   两人沿着楼梯一路冲下去,将端着茶水的服务员撞了满身水。   余皓:“对不起!”   周昇:“抓住他!”   林寻飞速下大堂,最后几层台阶缓步,自若走下,余皓与周昇从顶层下来,已引起了船员的注意力。林寻疑惑地回头,看了眼,再转身进了甲板走廊。   “你们干什么!”有人上来了,周昇一个矮身,拉着余皓下大堂,冲出甲板,到得甲板上,林寻已快步下船。   “你们这船到底干吗的!”周昇怒而吐槽道,“该抓的人不抓!就没个人盯着吗?”   周昇一侧身,坐在舷梯扶手上,滑了下去,林寻回头一看,提着电脑包,跑上了码头!   “抓住他!”余皓情急道,“他偷了东西!”   “抓住他!”周昇冲上码头,余皓随之滑了下来。码头上还下着小雨,两人追着林寻而去,林寻再回头,慌忙冲进了码头一侧的码头集市。   “你追啊!”余皓道,“别管我!”   穿拖鞋追人实在是太艰难了,周昇道:“我也跑不快!”   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小县城,公路在半山腰上,山脚是个集市,这天下着小雨,人却不少,林寻一躲进去,顿时没了影子。周昇与余皓穿过半条街,气喘吁吁,余皓突然发现林寻提着包,在马路上打车。   “那儿!”余皓道。   周昇当即踏上通往高处的台阶,飞奔上马路,余皓在后竭力追赶。   林寻站在码头外高处的马路边,紧张不安,低头看手机时,“嗡”一声,一辆摩托车从面前冲过,林寻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电脑包被抢了。   余皓:“……”   周昇:“………………”   两人冲到马路边,林寻一见他们追来,当即沿着马路,转身奔跑。周昇去追林寻,余皓追上,转身朝着马路另一头飞奔而去。   周昇:“林寻!”   林寻:“你……为什么……你……”   林寻跑得气喘吁吁,根本不是周昇的对手,周昇冲到背后,一招跃起,在空中飞绞,顿时将林寻拧翻在地上,林寻尚且挣扎要逃。   “让你不好好坐船,浪费老子九千八……”   周昇使了八分力道,给了林寻迎面一拳,世界安静了。   “余皓?”周昇转头,不见了余皓身影,马上喊道,“余皓——!”再看山腰下集市,三名船员追了上来,当即不再理会林寻,转身去追余皓。   余皓从马路上狂奔下去,摩托车已没了踪影。路边有个收废品站,外头停着一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余皓朝老板问了声,老板给他指了路,指往半山另一侧,余皓脱了拖鞋,一路飞奔,直追而去。   这是个下坡,还好还好……余皓跑上坡快要累死,下坡路好多了。他借着惯性一路飞奔,到了山腰下,又汇入另一条公路,余皓左右看看,选了一个方向追去。雨小了些,路却极其难走,余皓跑得已经快要断气了,突然看见公路一旁有条小路,小路尽头是几间农房,当即下公路,朝那农房跑去。   周昇沿着余皓跑开的方向追来,经过废品站,翻身上了一辆破烂自行车,老板马上大喊“喂!喂!”周昇道:“给你两百!车我骑走了!”说着掏出手机,在冰柜外的二维码上一扫,又道:“这个送我吧你自己再去捡一块!”   说着又抓了块废品站外压塑料布的、系着根塑料绳的板砖,“唰”一声蹬起自行车,沿着山腰的路风驰电掣地冲了下去。   “你们有没有看见……”余皓跑到农房前,放慢脚步,里头冲出来一只拴着铁链的大狗,朝他狂吼。破旧的农房外,路正中央停着一辆摩托车,一人骑在车上,另一人则在翻看林寻的电脑包,两人都叼着烟,一旁有口井,他们正随地翻找值钱东西,准备把电脑包给扔了。   余皓:“……”   两人说着本地方言,把烟扔了,其中飞车党甲上前,抓了根粗木棍,过来就要揍余皓。余皓退了半步。   “哦找到了,这下也麻烦了。”余皓自言自语道,“周昇你快点儿……”   紧接着,飞车党甲以木棍朝余皓狠狠抽了下来!余皓条件反射,从他腋下钻了过去,继而两手护住头,两人如拳击场上错身,转身,余皓飞起一脚,踹他腿弯。那人竟是被踹得一个趔趄,大骂出声!   咦?我怎么会这招了?余皓下意识地以手臂护住面门,飞车党甲又冲了上来,飞车党乙则上前,从身后箍住了余皓!身前的飞车党甲则一棍顶向余皓的胃腹。   余皓刹那脑海中灵光一闪,仿佛出自直觉,原地一蹬,在身体被背后飞车党乙锁住的情况下翻身,旋转,一脚踢中面前人的下巴,再侧身转向,带得身后那人失去平衡,两人同时摔在地上!   余皓傻眼了:“我什么时候学的打架?”   然而那动作纯粹出自本能,面前的飞车党甲被踢得咬了舌头,满嘴鲜血淋漓,瞬间发狠了,掏出一把小刀就朝余皓扑来。余皓三下五除二锁他手腕,拧,膝顶,把他放倒在地。   背后那飞车党乙退到摩托车前,从后盖箱里抽出一把西瓜刀,骂了一句极恶毒的方言,余皓瞬间后退。下一刻,一辆自行车从侧旁以闪电速度撞了上来,余皓只觉眼前一花,周昇连人带自行车撞在那飞车党身上,将摩托车撞倒在地,顺势将那人撞得飞出两米开外!   “没事吧?”周昇手里提着根晾衣绳,绳上绑着块板砖。   余皓:“没……没事,我突然会打架了?怎么搞的?无师自通呢!”   “老子教的!”周昇道,“无师自通?!你还嘚瑟了!”   那飞车党连滚带爬起来,周昇把晾衣绳连板砖使得像个流星锤,一招飞去。   “让你不好好做人,当什么飞车党。”   周昇一招中脚踝,把那人拖倒在地,西瓜刀脱手,飞车党摔得满脸血,不住求饶,两脚疾蹬,蹬开板砖。周昇把“流星锤”收了回来,转身见被余皓打倒的飞车党甲想逃,又是一招过去。   “老子面前敢抢包?也不问问我是谁?”   余皓:“……”   两人刚爬起来,又被砸倒在地,余皓忙捡起电脑包,一翻,电脑、护照都在,还有不少资料与现金、银行卡。   “找到了,太好了!”余皓道。   周昇把破烂自行车拉起来,扔到一边去,余皓道:“哪儿来的?”   “路上买的。”周昇道,“不要了。”   余皓道:“多少钱?浪费!”   “两百!有摩托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周昇扶起两个飞车党的摩托,跨坐上去,心满意足道,“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走!去派出所!”   余皓抱好林寻的电脑包,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周昇拧柄,发动摩托车,“噌噌噌”卷起不少泥,拐出小路,上了公路,“轰”一声带着余皓,穿过漫天漫地的雨水,朝公路尽头驰去。 第66章 理想   “我怎么会打架了?”余皓抱着周昇的腰, 狂风掠过, 两人全身湿透,衣服全贴在身上, 周昇的T恤下, 背脊仍然散发着灼热的体温。   周昇转头朝余皓道:“你梦里的会打架!”   “我真的会了!”余皓道, “不信待会儿给你看!”   “那咱俩待会儿练练?”周昇笑道。   余皓说:“你是不是在梦里教我了?”   “你说是就是呗。”周昇自顾自道。   十五分钟后,通县派出所。   电风扇嗡嗡地转, 派出所里头既闷又潮, 周昇与余皓衣服还没干,又被热出一身汗来, 被本地片儿警盘问良久。两人手机还都不在身上, 分文没有, 天色渐暗,看来今晚只能在派出所过夜了。   所幸抢回来的电脑包暂时由派出所保管,而林寻则被送去了诊所,轻度脑震荡。下午四点, 片儿警开始吃下午茶——酸辣粉, 吃到一半被叫了出去,不多时, 黄霆与陈烨凯进来,周昇与余皓同时松了口气, 知道问题解决了。   陈烨凯朝两人竖了个大拇指, 黄霆的脸色则非常难看,递了证明, 去办公室里头参与开会。陈烨凯拿出两个透明的塑料袋,里头装着周昇与余皓的手机与身份证,都是从船上带下来的。   “船呢?”余皓道。   “开走了。”陈烨凯说,“辛苦、辛苦。”   余皓心想我的自助餐,我的五天四晚豪华游……人生遭受了重大的打击。陈烨凯带着他们上车,声音渐渐远去,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黑白。   “你们殴打的那俩飞车党。”陈烨凯发动车,等黄霆上车,说,“是本县妇联主任的小舅子,所以把你们压了这么久。”   “我还想着能弄个见义勇为的锦旗呢!”周昇道,“就这样完了?”   余皓一手扶额,手机没电,全身湿透,什么都没享受到,这事儿就这样结束了。陈烨凯道:“回去以后,大伙儿再摆个庆功宴?”   “能把他绳之以法么?”余皓仍忍不住地担心,周昇却大大咧咧道:“现在就不归咱们管了,看黄霆的本事吧。”   黄霆办完手续,提着电脑包出来,在车旁缓了好一阵,最后还吐了。   周昇:“……”   “你们陈老师……”黄霆说,“都超速了,一路开到通县,中间还有大段山路,不行,让我再缓会儿。”   “人呢?”余皓问。   “来了三个人,另外两位同事去县医院,负责带他回郢市。”黄霆喝了点矿泉水,漱了漱口,说,“回去见分晓吧,你俩以后考不考警察?这波操作真可以的。”   “劝人从警,五雷轰顶。”周昇认真道,“我妈说的。”   陈烨凯哈哈大笑,余皓正在后座喝水,一口水全喷了出来,第一次见陈烨凯这么开心。   “走吧!”陈烨凯说,“回去跟这人渣慢慢磨!”   入夜,车灯飞速闪过,余皓与周昇在后座睡着了。梦里,周昇似乎很了解余皓的不甘,在京城外的山峦间,拿了一张纸,给他折了一艘船,纸船一入水,顿时膨胀起来,化为江面上宏伟的大船。   “还有这操作?”余皓惊讶道。   “走!上船!”周昇笑道。   船上只有一个房间,正是他们住过的VIP套房,大堂变成了自助餐厅,摆满了吃的,光影幻化之中,余皓只觉得那吊灯亮得刺眼,末了,船只的晃动渐渐停了下来。   “到了。”陈烨凯说,“醒醒。”   余皓靠在周昇肩膀上,两人睡得正沉,他迷茫地睁开眼,已到学校后校门。副驾位上的黄霆不知去了何处,兴许是先下车了。   “我得去医院一趟,陪梁老师。”陈烨凯说,“这礼拜咱们再约吧,还有许多事需要收尾处理,梁老师特别为两位准备了答谢礼。”   周昇一脸烦躁,说:“行吧,改天见。”   余皓心想我船上的自助餐没吃到,梦里的自助餐也没吃上,真是命苦。末了,陈烨凯又提醒了一句:“快期末考了,注意复习,别挂科。”   “行了!”   “别说了!”   余皓与周昇终于炸了。   陈烨凯:“???”   两人肩并肩,回到了华灯初上的校园,一场大雨,整个城市充满了千万水洼,倒映着路灯与教学楼的暖光,蝉又开始叫了起来。经过校道上,早上路过的那棵树时,一滴雨水落在周昇头上。   “早上出发前你想问啥?”周昇朝余皓道。   “没问啥。”余皓被这么折腾了一天,已经不想问了,但周昇也没追问下去,只是以胳膊搭着余皓,亲昵地与他回寝室去。   “不甘心吧?不甘心呐,没关系,等自行车比赛结束,带你去澳大利亚玩……”   “贵死了!下个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免费的啊,前三名奖品。”   “什么?!”余皓一声大喊,宿舍楼一楼的声控灯全亮了。   “你才知道?!你都没注意这事儿啊!”周昇道,“那我这么辛苦到底是干吗呢!”   宿舍楼二楼的声控灯也全亮了,刚过八点,学校里到处都是谈情说爱的小情侣,余皓赶紧拉着周昇走了。   深夜里,黄霆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们后续:林寻已经被带回郢市盘问,梁金敏开始提供证据,一切都不用担心。   余皓与周昇讨论良久,项目经费贪污还算不上致命罪行,谋杀才是。但仅凭梁金敏指认,还不能有效给林寻定罪,除非林寻自己招认,但以林寻这人,绝不会坦白自己真正的罪行,接下来才将是一场心理上的苦战。   陈烨凯最在意的龙生之死,梁金敏被家暴昏迷后,再制造人为车祸谋杀,这些都找不到证据,只有梁金敏单方面的指认,缺乏证据,也就无法为林寻定罪。   罪恶之人逍遥法外,已死者埋骨黄泉,未亡者走出重重迷雾,努力地生活在阳光下。   周昇与余皓几次进入梦里,周昇总看金乌轮。   “想进谁的梦?”余皓问。   “没什么,反正也进不去。”周昇没有多说。   余皓知道他想进林寻的梦里,通过夺回梦的方式,逼他坦白一切,但余皓从内心深处对“救赎罪人”有种抵触心理,他宁愿让林寻一直被惩罚,也不想救赎他。比起启示众生的加百列,他宁愿当那名司掌惩罚与愤怒的乌利尔。   时近期末,周昇没再对这案子发表任何看法,但余皓看得出他很不甘心,自己也不甘心。四六级考试渐近,周昇反常地说:“念书吧,给我补补课,我把四级给过了。”   周昇这个学期意外地认真了很多,也很少翘课了,除了上课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模拟室练自行车。周六日则去市区的赛道练车,余皓晚上给周昇与傅立群补英语,偶尔周昇还教他高数。余下的时间,余皓几乎全在翻译陈烨凯介绍的兼职,太多的人间犯罪报道,因心理问题所产生的案件,看得余皓甚至有点怀疑人生。   这世上真的就这么黑暗吗?我周围的这些又是什么?余皓整个人都被陷在了无数报纸上骇人听闻的犯罪记录里。   “林寻被拘留了!”一天傅立群回到寝室,带来了学院的最新消息,“贪污项目经费,这么嚣张?刚来就贪污?”   余皓已经从黄霆那里知道了,林寻因为项目贪污问题被暂时拘留,将遭到起诉,但谋杀案迟迟没有下落,学院则对林寻申请了取保候审。   “还要取保候审?”余皓难以置信道,“不会吧?!”   傅立群唏嘘道:“家暴的事情也没个结论,真是恶人没恶报。”   余皓手头的报道已经翻了一半,一时头昏脑涨的,应该能在规定期限内交稿,但听到这个消息,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周昇大汗淋漓地回了寝室,今天郢市第一波高温来袭,他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紧身的自行车运动裤,头发被汗湿得刺猬一般,径自进去洗澡。   傅立群道:“周昇!你知道林寻的事儿吗?”   “我看见他了!”周昇在浴室里答道。   余皓:“……”   周昇今天明显心情很不好,余皓示意傅立群别提,大家都知道周昇对林寻很不爽,林寻家暴梁金敏的事也渐渐传开了,还有人说林寻罗织罪名,陷害陈烨凯,把陈烨凯也一起逼走,这周林寻低调回来,传闻在整个学院里一时竟是讨论得沸沸扬扬。   余皓心想林寻这案子应该会判个缓刑,说不定他还会想办法报复他与周昇。   “余皓!”周昇在浴室里喊道。   余皓应了,转头,周昇又说:“你过来下。”   余皓问:“拿内裤吗?”   周昇没答话,余皓便起身过去,浴室门开了小半,周昇侧出上半身,露出满是水的肩背,冷水澡冲得一阵凉意,扑面而来。   “梁老师想见咱们。”周昇说:“约今天晚饭。”   林寻取保候审的第二天,梁金敏终于约他们了。   余皓道:“去吗?”   “我得去组委会一趟。”周昇说,“他们让选手今晚开会,介绍赛道地形和注意规则,去不了。你去吧,听听她怎么说。”   说着周昇在里头穿上运动短裤,里头挂真空,说:“穿贵点的衣服去。”   余皓收了件T恤递给周昇,周昇套上,那表情有点发呆,头发湿湿的。余皓给他擦头,周昇要接毛巾,余皓却不给他,周昇便点了根烟,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出神。   余皓说:“林寻怎么样?”   “就那样。”周昇说,“你也别怕他报复,大不了咱们退学算了,我带着你,咱俩换个地方念书去。”   余皓说:“他没那么大胆子。”   “不至于吧。”傅立群不知道两人围堵林寻那事,说,“林寻看你不爽是肯定的,但都小事不是么?”   周昇“嗯”了声,没再说话,看了眼余皓,说:“去吧,换身好点的衣服,把头发用发蜡抓一下。”   余皓只得道:“好吧。”   “寝室里泡面吃完了,赴宴吗少奶奶!”傅立群道,“给我带点……”   “哎!”周昇马上坐直了,眼里带着责备,傅立群意识到说错话,马上噤声,余皓正开衣柜找衣服,没听见傅立群前半句,说:“我会记得给你打包的!”   “不用了!”傅立群遇上周昇带着怒意的目光,知道他真生气了,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马上认怂。   余皓去镜子前抓头发,傅立群忙讨好地帮忙,周昇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余皓,余皓问:“可以吗?”   “去吧,泡面我回来记得买。”周昇按灭了烟,冷静地说,“小狐狸挺帅的。”   晚饭地点在郢市最高的大厦顶层,一家非常高档的日料餐厅,余皓心想还好周昇提醒他,今天穿了最好的衣服,否则估计连门都进不来。进去报了包房号,本以为陈烨凯也会一起来,没想到他却缺席了。   请吃晚饭的,除了梁金敏之外,还有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梁金敏今天没有戴墨镜,化了个淡妆,戴着一串漂亮的珍珠项链。   “余皓。”梁金敏笑了笑,起身与余皓拥抱。   余皓第一次正式与梁金敏面对面说话,见她这么热情,实在不太习惯。那中年女人起身,与余皓握手,梁金敏又介绍道:“她是王虹雁。”   “王老师好。”余皓心想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旋即“啊”的一声,马上道,“是……是……”   “想起来啦?”王虹雁笑着说,“我一直等你给我打电话,却怎么也等不到,哎——我想你一定是把我给忘了!”   余皓忙道歉,王虹雁就是施坭临走前,给他那张名片上的人大代表!   “周昇告诉我了。”梁金敏说,“下回再叫他出来,余皓,你喜欢吃什么?”   余皓忙道:“随意就好,我没有忌口的。”   梁金敏点过菜,日料做得非常精致。三人随口聊了几句,王虹雁衣着不像梁金敏华贵,风度却非常典雅,对他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关心以及赞许,反而梁金敏话说得不多。   余皓被问长问短,像是相亲时碰上了热心的家长,王虹雁既问他成绩,又问他爱好,问他学校里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问到他父母时,梁金敏说:“行了,虹雁,你是想嫁女儿吗?”   王虹雁笑了起来,打趣道:“你别说,我还真有这想法,这小伙子太帅了。”   余皓心想那还是免了!心知梁金敏多半也知道自己家里情况,适时地开口为他解围,他朝梁金敏投去感谢的一瞥,梁金敏则温柔地笑了笑。   “最后一个问题。”王虹雁说,“余皓,你毕业了打算做什么?”   “我大一还没读完。”余皓说,“没想好呢。”   梁金敏揶揄道:“这就开始网罗人才了?”   “总有个理想吧?”   “理想……”余皓以前从没想过,但不知为何,突然在这时候说,“希望发出光芒,去照耀那些黑暗的地方吧?”经历过这两件事后,他开始觉得,自己就像荧火一样,能发出的光芒实在太昏暗了。   梁金敏说:“余皓,你非常了不起。”   “哪儿。”余皓忙道,“那是周昇,他才是最了不起的那个。他虽然……有点痞,有点吊儿郎当,总是冲动,可我觉得,他就像太阳一样耀眼。”   梁金敏道:“那我想你像月亮,太阳无法直视,月亮却是能被直视的。”   余皓笑道:“它只能反射太阳的光。”   王虹雁有点意外,余皓居然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但对于余皓自己,他也是直到今天晚上,才朦朦胧胧地,在心底浮现出了这个奇异的想法。   王虹雁说:“这很难,也很值得坚持。”   梁金敏道:“只可惜,有太多的罪恶,是我们无力去审判的,乃至整个社会。”   “所以就这样了么?”余皓知道梁金敏话中所指,乃是林寻。   梁金敏稍稍有点意外,认真地看着余皓,似想说什么,却忍住了没有出口。   “也不尽然。”王虹雁说,“余皓,今天我冒昧地来见你,也是希望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整理你对施坭这件事了解的一些细节,当然所有的名字都会隐去,并签上你的名字,让我作为提案的依据。”   “当然可以。”余皓说,“我回去就给您写。”   “你先考虑。”王虹雁提起包,说,“不着急,很抱歉我还约了人,得走了。”   梁金敏道:“让小凯送你过去?他待会儿就来了。”   “没关系。”王虹雁说,“我叫个车就走了。”   余皓忙起身送她,王虹雁却摆摆手,径自离开。   余下他与梁金敏两人相对,沉默片刻,梁金敏突然说:“谢谢你,余皓,我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什么?”余皓茫然道,同时有点紧张,心想不会吧,我只是把你从潜意识里带出来,咱俩没打照面啊,这样都能看穿?   “Nicky没有转告你吗?”反而是梁金敏有点诧异,继而会意,解释道,“现在咱们拿林寻没办法,他有很大可能,还是会在学院里任职,宁庾院长的想法我很清楚,也不打算再去说什么了,项目经费贪污,只能到这里。”   “先前Nicky的母校中大也朝我发出过聘书,希望增设一门课。但他们当时没有邀请林老师,因为决定随他来郢市,最后被我拒绝了。现在我决定过去任职,带带人类学的研究生,而Nicky,他会报考我另一位朋友的博士生。”   余皓:“恭喜!”   梁金敏笑了笑,解释道:“但林寻这人,我想他一定会伺机报复你们。按我的意思,希望给你们介绍转学,或者重新参加高考,毕竟这学院,师资力量也不算太强。Nicky则愿意为你出本科的学费……”   余皓:“!!!”   梁金敏:“龙生从前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在失去他之后,Nicky一直很孤独,我很高兴他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那……他也许需要一段新的生活,一位陪他到老的爱人。”余皓笑着说,“只是这个人,我想不会是我。” 第67章 夜话   “那么, 新的学校与环境呢?”梁金敏问。   余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了梁金敏的照顾,自己重新参加高考, 只要过了录取分数线, 在梁金敏的帮助下, 学院就会把他招进去,后面专业重新调配也会很顺利, 更重要的是, 念完以后,他能获得一本大学的文凭!   “我问过周昇。”梁金敏说, “周昇也给了我答复, 但他说, 他不愿意影响你的选择,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余皓心想难怪周昇今天会突然说那样的话。   “我看周昇吧。”余皓只花了很短的时间考虑,便说,“他如果想退学重考, 我换个地方也没什么。只是……我觉得, 读这个学校,也不代表以后就没出路啊, 念得好的话,我也可以去考一本学校的研究生。”   一直以来, 余皓对自己的未来、前途, 以及人生理想,都尚未形成一个明确的认识, 而突然间,这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也不是我没主见。”余皓笑道,“只是有些话我不大会表达,我的想法大多数时候和周昇很像,只是他能说得更清楚些。等我们毕业以后,要是有机会,想报考您的研究生,分数到了,您也会收我,不是么?”   梁金敏笑了笑,说:“我明白了。我没有什么能答谢你们的。我只想,至少尽我的绵薄之力,来保护两个为了保护我,将被罪恶报复的孩子。”   “不。”余皓突然说,“您没有明白,梁老师。”   梁金敏一怔。   余皓道:“这样就结束了吗?您打算和过去一刀两断,是吗?在您的余生里,将远离他,所以这样,就将遗忘往事,而不会再受到伤害?”   梁金敏怔怔看着余皓。   余皓内心深处知道为什么——梁金敏直到现在,还未曾在梦境里打败那只盘踞城市的金属怪物。   “一定有什么办法。”余皓想了想,说,“我想,这一切可能还没有结束……”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摇摇头,他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他忽略了,而这个细节,说不定能扭转当下的困境。如果真的无能为力也就算了,他面临放弃一切时,也不是不能接受现实。   但他有股预感,事情还将出现转机。   要是我像周昇一样聪明就好了……余皓就这案情,翻来覆去地与周昇讨论过许多次,而每次的答案都趋近于一致。   说话间,服务生拉开隔门,陈烨凯进来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陈烨凯笑着说,“吃得差不多了?我饿死了,先让我吃点儿。”   梁金敏神色恢复,似乎一直在思考余皓的话。余皓把菜单给陈烨凯,让他点吃的。陈烨凯今天穿着那件久违的藏青色衬衣,黑色休闲短裤,身上有股好闻的古龙水气味,混合着他夏天时身体的温暖,显露出知识分子彻头彻尾的性感。   “在聊什么?”陈烨凯点了寿司,说,“这家海胆不错,余皓你尝尝。”   “闲聊。”余皓说,“没什么。”   梁金敏道:“Nicky,余皓不想去你的母校重新读本科。”   “我猜到了。”陈烨凯把寿司艰难地咽下去,喝茶,说,“我其实也不想回母校,我也决定留在这儿,梁老师。”   “啊?”余皓道,“不不,你千万随意!”   陈烨凯说:“留在这儿又不代表留在学院,郢市也有一本,正好复习备考,谁想考本学院的研?”说着又给余皓添茶,促狭地眨了眨眼。   “那……”梁金敏似乎颇有点郁闷,只得点头。   “要给傅立群和周昇打包吗?”陈烨凯问。   余皓看这家寿司全是一对就128起的,忙道:“不了,周昇肯定吃过,给傅立群捎几个手抓饼就行……”   “Nicky。”梁金敏突然开口道。   “嗯。”陈烨凯继续翻菜单,没看梁金敏,说,“我来点吧,今天我请客。”说着叫了买单。   余皓:“?”   梁金敏说完那声,又沉默了,一时三人无话。服务员过来后,陈烨凯让准备打包,又笑着低头给周昇发消息。   “余皓,你呐……”陈烨凯嘴角微微翘着。   “怎么了,陈老师?”余皓不安地说。   “别再叫我陈老师了。”陈烨凯道,“早就离职了,随便叫我什么吧,总之我不想听到老师这个称呼,累了。”   余皓笑了起来,突然又注意到梁金敏始终安静地坐着,她的眼里,仿佛有泪水在滚动。   打包的食物送来后,陈烨凯说:“走吧,送你们回去。”   陈烨凯去开车,余皓与梁金敏站在路灯下,这片商业区到得晚上,写字楼全部亮着灯,像水晶般矗立在暗夜里。   “你说得对,余皓。”梁金敏说,“是我不明白。”   余皓侧头,注视梁金敏双眼。   “我在昏迷的时候,见到了一位长着洁白翅膀、身穿黑色西服的大天使,与一位身穿铠甲的武士。”梁金敏望向车水马龙的大道,出神地说,“天使是你的模样,另一位武士,他戴着覆面的头盔。你们提着灯,在黑暗里为我指引前进的道路……也许这也是某种天意吧。”   陈烨凯开车,在路边停下,说:“待会儿顺便去接周昇?他就离这儿不远。”   余皓正要上车,梁金敏却道:“等等,余皓,Nicky,你们愿意去我家喝一杯么?”   余皓望向陈烨凯,陈烨凯也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梁金敏会提出这个邀请。   “像以前一样。”梁金敏说。   “我可以,看余皓。”陈烨凯道,“他的回答肯定是看周昇,我接上他再说。”   余皓道:“你太了解我了。”   余皓上了车,陈烨凯开车,转过两个十字路口,在一家酒店前接了周昇。周昇背着个单肩运动包,刚参加完在酒店里的招待会,听了就说:“好啊,梁老师,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梁金敏微笑着朝他点头,陈烨凯开车到学院后,穿过没有路灯的道路,现出山中皎月,银光洒满大地。   这是学院给林寻住的联排带院小别墅,与学院所在地隔了一座山头,遥遥相对。   房内十分宽敞,已有人打扫过,梁金敏打开落地灯,一室温暖的黄光。   “喝点什么?”梁金敏说,“威士忌?Nicky待会儿别开车了,叫个网约车回去。”   周昇与余皓参观梁金敏家的酒柜,道:“哟,梁老师,你好酒真不少啊。”   梁金敏淡淡道:“看上的就打开来喝吧,想来没有你喝过的酒好,将就将就。”   余皓以眼神示意,周昇点点头,说:“这瓶四万多。”   陈烨凯道:“我记得有瓶麦卡伦,我就喝它吧,周少爷也来点?”   余皓说:“我对酒没啥追求,别开太贵的。”   “开这瓶加拿大冰酒。”周昇知道余皓怕浪费,说,“不贵,千把块钱,我再给你调下,甜甜的当果汁喝。”   余皓马上示意好,就这个吧,心想傅立群还在寝室里等着他的晚饭……自己却在这里陪他们喝几万块钱的酒,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陈烨凯给梁金敏倒了一杯葡萄酒,与周昇、余皓,各自坐在沙发上。陈烨凯与梁金敏坐了单人沙发,周昇则靠在长沙发上,给余皓留了个位置。   落地灯的温暖光芒下,梁金敏点了根烟,优雅地吐出一口烟雾。   “敬Takin。”梁金敏在落地灯暗处,稍稍举杯。   “敬Takin。”余人纷纷举杯。   “今晚老师想聊什么?”陈烨凯轻轻摇了摇杯,冰球在杯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余皓喝了口周昇调的冰酒,确实挺甜,但不腻,很好喝,他的目光时刻注意着房里的摆设,想起先前,林寻就是在这里家暴梁金敏,把她打成重伤昏迷,再拖着她前去车库,把她放在副驾位上,制造出那起车祸。   车祸后,黄霆第一时间封锁了这房子,并详细地调查了每个角落,意料之中地一无所获。   余皓心想,会不会在这儿留下某些细节,是未被发现的?但以警察的专业素质,查过一次以后毫无收获,自己就更比不上了。   正想着时,周昇抬脚,轻轻碰了下余皓,眼神似有话说,余皓马上明白了,周昇正想着与自己一样的念头,他也没有放弃。   “聊我失败的人生。”梁金敏放下葡萄酒,淡淡道,“聊这片广阔天地与人类的文明史中,作为一个蜉蝣般个体的人类,对命运的了解与感受。”   “让我们用一句戴尔菲的神谕开始今天的课吧,阿波罗神庙上,有一句著名的话:认识你自己。人究竟是什么?灵魂生来向善、还是性情本恶?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互相杀戮、讨伐,大到民族与国家,小到一个家庭……”   灯光、酒、沙发……在这个深夜里,余皓依稀能想象,梁金敏的深夜课堂从古文明的砖石与轮轴到蒸汽时代的枪炮与战火;从前古典时代玛雅到殷商的中国,从亚历山大到成吉思汗;从图坦卡蒙的金雕座到拿破仑的滑铁卢……那宏大历史河流里的闪光,就像梦境一般,浩浩荡荡,永无尽头。   而知识的力量,指引着人类越过个体的限制,站在了这河流的尽头,看见了雾中的诸多腥风血雨。   梁金敏从主流学术理论中,宇宙的开端谈到恒星的诞生,再说到核聚变释放出的能量,冰被融化成为水,植物光合作用,提供行星上智慧生命诞生的条件,再到各个文明里关于太阳神的传说,于是古文明中将太阳,作为至高无上的神明来崇拜,“光”也被认为是万物的源头。   这是余皓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来听课,梁金敏保留了在国外的沙龙方式,与他们谈天说地,陈烨凯则偶尔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周昇也听得入了神,一时两人都忘了自己最关注的,沉浸在梁金敏的知识之中。   余皓突然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居然拒绝了梁金敏让他转校的提议,跟着这样的老师学习,说不定这一生真能做出点学问来。   “……在这种趋光性的影响下。”梁金敏最后说,“白天我们活着,夜晚我们沉睡进入梦境,梦里则释放出内心最原始的欲望,隐藏在不被察觉的人格中。这种人格的形成,起源于我们在成长环境里,对世界与自我形成的印象……”   陈烨凯补充道:“这是目前心理学领域中,比较主流的一个说法。”   “不错。”梁金敏点了点头,说,“以我自己为例,从小我的家庭就充斥着暴力。我的父亲,是个不得志的知识分子,因为他的兄弟留美,在上个世纪70年代,遭到了强烈的非议与不公正的待遇。我的母亲,则是一名地主家庭的后代,外公外婆举家逃港,只有母亲为了父亲,留了下来。你们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大概读到了一些。”余皓想起自己翻译的那些报道,其中就有关于这段时代的历史。   梁金敏微笑,说:“我父母有两个女儿,我是小女儿,从懂事开始,家里就充斥着无所不在的暴力。父亲还患上了强烈的歇斯底里症……”   “分离性障碍。”陈烨凯朝余皓与周昇解释道,“也即癔症。”   梁金敏淡然道:“父亲对母亲、对我们进行过长达一整晚的殴打,母亲逆来顺受,我和姐姐总是充满恐惧,期盼清晨来临,太阳升起的时候……”   “……但每当暴风雨过去,父亲又恢复了他知性、温柔的形象,他教我们读书认字,督促我们认真学习……我甚至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仿佛他分裂成了神与恶魔两面,太阳下山时,也即是噩梦的开始。在那个时代里,心理病症是不被重视的,国内许多人,甚至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认知。”   “后来我想,在与林寻的婚姻生活中,原生家庭在我们性格里造成的心理阴影,也许同样影响了我的一生。”梁金敏从烟盒里抽出第二支烟,周昇掏出打火机,给她点烟。   “当然这是后话了。”梁金敏又说,“再长大一些后,父亲的暴力行为有所减轻,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中年男人无力去改变境遇的颓然与苍凉。他患了重病,卧床时,却仍然不时将我们的母亲唤来打骂。有一天,我的大姐终于无法再忍受,在洗碗的时候,放下碗碟,堵住了我的嘴,用皮带将我绑在了椅子上,沉默地走过去,到床前去,用橡胶手套捂死了他。”   余皓:“……”   陈烨凯也是第一次听到梁金敏述说自己的往事,当即忘了该说什么。   周昇说:“你大姐不想把你拖下水,所以把你捆了起来。”   梁金敏说:“对,但这件事,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父亲患了脑肿瘤,常癔想着有人害他,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已经到了无法安睡的地步。死讯传开的时候,包括邻居、亲戚,看得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再后来,大姐结婚,母亲随大姐住。当年逃港的外公外婆已去世,两位舅舅找到了母亲,交给她父亲的一大笔遗产,这笔遗产足够我们过得很好。我考上了大学,并认识了林寻,那时的他风度翩翩,虽然长相只能算得上中等,家庭条件也不算优越,但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令我欲罢不能的气质。”   “书卷气。”陈烨凯说。   “不错。”梁金敏朝陈烨凯说,“读书人的气质,在你的身上也很明显。这种气质令许多女性为之迷恋。”   周昇说:“看来我是没有的。”   梁金敏道:“注意,这只是人的一个特点。是否善良,与他读过多少书,并无多大关系。”   陈烨凯笑着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众人都笑了起来。   梁金敏说:“在任何群体里以偏盖全都是不妥的。”   “开个玩笑。”陈烨凯笑道。   梁金敏道:“在林寻的身上,我感觉到了,小时候父亲在午后,教我们姐妹读书的那种浪漫感,一样的不得志的知识分子的气质,一种不宣诸于口的傲气。坦坦荡荡地一无所有,却始终在追寻,思想与灵魂中的自由……”   梁金敏拉开茶几下的抽屉,翻出一个相框,递给他们传看,上面是刚到旧金山斯坦福大学念书的林寻与梁金敏,在校门前的合照。 第68章 关键   “我不顾大姐的反对资助林寻。”梁金敏说, “当时我坚定地认为, 这就是我一生中的灵魂伴侣。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里,我都觉得灿烂的阳光在照耀着我的灵魂, 现在想起来, 真美好啊。余皓你说我没想明白, 我确实没明白,或者说从我内心深处, 就始终不愿意承认我的怯懦, 正是这种怯懦,令我陷入了不断循环的人生悲剧里……”   客厅里静了, 余皓不想哭, 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能设身处地地体会到,梁金敏当时是那么爱林寻,但想到如今的她,就难过无比。   陈烨凯眼眶也红了, 听得见隐约的吸气声。   周昇看着余皓, 梁金敏抽了张纸,递给余皓, 微笑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不。”余皓忙道, “对不起, 梁老师,是我的话太冒昧了。”   梁金敏道:“来, 吃点巧克力。”说着又从茶几下拿出高级巧克力,分给他们。   “我和林寻彼此扶持,离开家,前往旧金山念书,就像结婚誓词里说的那样,无论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年轻美好或容颜苍老,我们始终相濡以沫,相依相伴。”梁金敏说,“再后来,大姐在四年后肺癌去世。我们在婚姻生活中众多琐碎的矛盾,也渐渐拉开了序幕。”   余皓听着梁金敏回忆她与林寻之间的一点一滴,那血淋淋的真实与争吵,尽数化作梦境里,巨大的金属怪物机械臂上的刀、斧、刃、锯、锤众多武器。渐渐地,林寻与她的父亲的形象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一个从小就目睹大量家庭暴力的女孩,在长大后,同样陷入了往复的悲剧里。”梁金敏叹了口气,说,“那是一种习惯?还是向往?剖析自己令我非常难堪,但在这个晚上,我愿意在你们如阳光与月光的照耀下,将我的灵魂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接受审判。”   周昇在沙发上调整了下姿势,笑道:“阳光?”   梁金敏点了点头,说:“我是个悲观主义的人,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悲剧的往复,实则提供了一种以审美的态度来对待人生,让我们获得最终的解脱。龙生曾直言不讳地说过,在我的潜意识里,因原生家庭的心理阴影,令我产生了某种不易察觉的自怜情绪,导致我难以跳脱这不断的重演。”   “其次,我想,对林寻的容忍,源自在那个傍晚,亲眼目睹了姐姐杀死父亲的整个过程后,对父亲的一种悔疚与亏欠心理。接受我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的暴力行为,并予以忍耐,形成了赎罪的心理暗示。”   陈烨凯道:“如果让我去审判,我只有一句话,他们都该死。”   梁金敏望向周昇,周昇却没有表态,只道:“你继续说。”   梁金敏道:“生活在这种原生家庭里,我已习以为常,母亲也告诉我,世上所有的夫妻都会有争吵,甚至有肢体冲突,我曾经也对此深信不疑。度过青春期后,我曾决定终身不婚……”   “和我一样。”周昇答道,“我就是怕我像我爸一样,会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会。”余皓朝周昇说。   梁金敏笑了起来,又说:“但爱情是每个人无法控制的,我无数次地说服自己,大着胆子去迎接新的人生,终于迈出了那一步,却没想到,那一步,竟迈进了深渊……”   余皓:“……”   “林寻第一次动手后,朝我下跪祈求原谅时,我仍在说服自己,这是婚姻的常态,虽然我很清楚这不可能是。”梁金敏点了第三根烟,说,“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婚姻就是我的父母相处这样,无法想象生活得美满与幸福的模样。后来Nicky与Takin的相爱,令我明白到,一个人,会如此地包容自己的爱人,这令白头偕老、恩爱不疑的未来,成为了可能。”   陈烨凯苦笑,摇了摇头。   “还有么?”余皓心里的那个想法,渐渐浮出了水面,但它仍然不真切,他在等待,等待它最终变得更清楚的那一刻。   “如果还有的话,我想,那就是爱了吧。”梁金敏闭上双眼,说,“那天在咖啡厅里与Nicky谈起未来,我开始决定,弥补我的错误,将余生献给我的专业。但回家不久后,就发生了你们所知的情况……”   陈烨凯说:“我记得当时你说,会做好准备。”   “是的。”梁金敏以挟着烟的手,无名指按着自己的眉心,答道,“可是三天后的许多事,断断续续,我却想不起来了。”   周昇的表情倏然变得严肃起来,却没有插嘴,朝余皓投来一瞥。余皓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不说话。   漫长的沉默后,梁金敏又说:“余皓今天说,我没有想明白,是的,也许在我内心深处,对他残存那点愚蠢的爱与期望,在阻碍着我,屏蔽掉了我的某个记忆……”   “你在潜意识里阻碍自己。”余皓拿起那相框,端详上面梁金敏与林寻的合照,说,“不愿把他送进监狱,哪怕他已经形成了谋杀的事实,对么?”   “我想是的。”梁金敏睁开双眼,说。   陈烨凯开口道:“余皓,责备梁老师没有用,我们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   梁金敏说:“没关系,这也是我想与你们聊聊的原因,许多年来,我也许从未真正地认识自己。”   周昇说:“所以那天你在医院,醒来以后,一直在回忆?”   梁金敏点头道:“对,医生为我做的鉴定结果是,长期的昏迷,令我记忆产生断层。一整天里,我都在思考,Nicky与黄警官建议我可以再等等,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我对此的刻意遗忘。”   厅内沉默了很久,梁金敏手指挟着的烟燃到了尽头。   “最后让我们以尼采的论点,稍做修改,来为今天的课作结吧。”陈烨凯说,“在日神的光芒下,万物呈现出美的外观,它改变了悲剧的本质,令它痛苦与癫狂的一面被消弭,折射出瑰丽的光芒,这就是我们对自身的认识。”   周昇喝完杯中的酒,将杯放下,再看余皓时,他仍在思考。   余皓说:“在咖啡馆见面的那天,你们还聊了什么?”   梁金敏没有回答,思考着。   “当时我认为您拿到的证据也许还不够有力,我记得梁老师说,”陈烨凯道,“‘那么我会回去,继续搜集到足够的证据,直到将他送进监狱’。”   梁金敏道:“我相信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只是记忆已经模糊了。”   陈烨凯道:“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推断,黄霆对此的分析是,如果在昏迷前,梁老师最后的想法,是关于某个隐藏在什么地方的证据,那么昏迷的一瞬间,也许就会造成这段记忆的……”   “断片儿。”周昇说。   梁金敏点头道:“在复述过程,留下笔录时,我还记得林寻最后朝我说过一句话,再将我打昏,可这句话我也想不起来了。”   她的眼线被泪水弄花了,此时放下空了的葡萄酒杯,走进洗手间里。   而余皓听到最后这句时,脑海中许多闪烁的印象骤然就串起了联系——以梦境世界里所看见的景象推测,梁金敏艰难地与金属怪物展开抗争,而在她的认知中,金属怪物夺走了某件可以保护自己、不被摧毁的存在……   他低头看相框里的照片,刹那林寻的脸与那金属怪物重合在了一起!那件“证据”,他在潜意识里看见过!   那是一件木制的玛雅雕塑!当时余皓还非常奇怪,为什么整个潜意识世界里只有它在发光!   想到这里,余皓不受控制地睁大双眼,微微发抖。   “想到什么了?”周昇最先发现了余皓的异常。   陈烨凯皱眉,注视余皓,余皓道:“这房子里,以前有没有过一件摆设用的木雕?”   “什么?”周昇没想到余皓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梁老师!”余皓马上起身,说,“你记得一个木雕么?大概这么大,棕黑色,玛雅风格……”   周昇与陈烨凯马上起身,跟在余皓身后,陈烨凯道:“我想起来了!那是四年前,我和龙生带回来,送给梁老师的工艺品……”   梁金敏手中拿着毛巾,从洗手间里出来,就在听见这句话时,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梁老师?”余皓直到现在,尚不理解这座木雕所代表的意义,但周昇一见梁金敏那表情,瞬间就知道余皓终于找到了某个关键的核心。   “您慢慢想,不着急……”周昇道,“梁老师!别!”   “梁老师!”   “梁老师!”   梁金敏瞪大双眼,脸色苍白。   “我想起来了,最后他说,想搜集……什么证据?你的安排……瞒……瞒不过……我……”梁金敏颤声道,继而犹如遭受了一记精神上的重击,昏了过去。陈烨凯与余皓吓了一大跳,忙把她扶住,顿时一片混乱。陈烨凯道:“快带她进去……”   陈烨凯把她抱进卧室里,周昇道:“那座木雕是什么?凯凯!你记得它的模样不?”   “等等……”陈烨凯把梁金敏放好,所有人都随之紧张起来,余皓道:“不在客厅里,我刚才已经看过了!”   “它就在客厅。”陈烨凯道,“上一次来的时候它还在,那代表了什么?余皓,你为什么知道它?”   “别问了!”周昇道,“先把它找出来!里头一定有摄像头!”   周昇一语瞬间击穿了余皓的认知,余皓道:“在它的眼睛里有监控!对!一定是的!”   “它……”陈烨凯道,“应该就在这儿才对!”   陈烨凯指向电视机前,放电视的矮柜上有一排摆件,说:“帮他们搬家的时候,我特地拿出来,放在这里……”   里头传来一阵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三人马上转身奔向卧室,余皓还以为找到了,一看却是梁金敏挣扎着起来,摔在床下。陈烨凯忙把她扶起,周昇道:“她精神不稳定,凯凯你看着她。”   周昇与余皓回到客厅,余皓捋了下头发,一筹莫展,说:“会被她放在了哪儿?”   “等等。”周昇说,“别着急,冷静下来,分析分析。”   余皓沉默良久,说:“梁老师为什么突然晕倒了?”   “因为你提到了那件证据。”周昇沉声道,“‘证据’的存在,导致了她最后被林寻殴打至昏迷,在精神世界里产生了条件反射,一被想起来,她就自发地回忆起了重击导致昏迷的一刻。”   余皓明白了,皱眉道:“按理说在出事以后,黄霆就封锁了现场,不让林寻回家,东西应该还在才对。”   周昇道:“被他拿走了,这是唯一的可能。”   余皓:“!!!”   周昇:“林寻把梁金敏打昏之前,已经大致猜到了这个‘证据’的存在,于是在最后一击时对她进行了暗示,再搜索了整个房子,毁掉了那个证据。”   余皓:“……”   余皓不愿意接受,但这是唯一的可能了,他无奈地坐了下来。   “林寻会留下它么?”余皓道。   “不可能。”周昇说,“他一定会彻底毁了它。等等,那如果是个记录了他家暴行为的监控,他会不会在毁掉之前,用自己电脑先看一眼?”   余皓道:“看完铁定删了,不会留的。”   周昇:“哪怕删掉了,硬盘数据也可以恢复,就怕他不用自己的电脑看……等等,她会云端备份吗?!”   就在这时候,房外传来汽车声,两人突然警惕起来。周昇拉开客厅窗帘,朝外看了眼,一辆车停在门外,余皓道:“谁?过路的?”   “不。”周昇皱眉道,“这里不会有过路车,一定是林寻回来了。”   “不会吧!这么巧?”余皓道。   今天是林寻取保候审的第一天,余皓顿时想起那天施梁毫无预兆地回家,刹那有点怂了。   “没关系,我在呢,怕啥。”周昇淡定地说,“继续喝他的藏酒,和他聊聊。”   余皓:“……”   房外车开走,周昇径自去酒柜前,又给自己倒了点威士忌,门外有人按了铃。   “金敏。”林寻的声音道,“我知道你在家,开门,我想和你谈谈。”   陈烨凯从房里快步出来,三人对视一眼,陈烨凯说:“梁老师好点了。”   周昇示意他回去,交给自己应付,陈烨凯便点了点头。余皓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周昇拿着酒杯去开门,门打开的刹那,林寻脸色极其精彩。   “哟,林教授。”周昇朝他举杯,“祝您健康!”   林寻马上就恢复了镇定,沉声道:“是你啊,周昇。”   周昇让林寻进来,关门,顺手锁上了门。   林寻只是一看茶几上的酒杯与烟灰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朝里头喊道:“金敏!”   没有回答,林寻想进去,周昇却道:“别忙着进去,聊聊呗,还没向你道歉呢。”   余皓道:“林教授,喝点什么?”   “不劳烦你们了。”林寻冷冷道,“看来梁老师的学术沙龙刚散伙,你们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希望有下半场吗?我带了水,想聊什么?”   “聊那天你惊慌失措,迎风狂奔三十里的情况。”周昇脸上带着些微酒意,笑道,“下回学院开运动会的时候,林老师一定要报名参加教师组啊,简直跑得贼快!”   “人在危急的时候保护自己,是种本能,这很正常。”林寻半点不心虚,坦然道。   余皓道:“哪怕确认自己犯罪了,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也是这样么?”   “犯法我承认。”林寻认真地说,“我没有经受住金钱的诱惑,现在老师已经悔改了,你们出社会以后,千万也要谨记,不要走上我这条路子。”   这不是余皓第一次与林寻面对面交谈,上一次,他被林寻气得够呛,而这次情况也好不哪去。他们差一点就能找到证据,却与它擦肩而过。   “你很穷吧,余皓。”林寻说,“我看过你的资料,穷已经很不容易了,性取向还不正常,这是很痛苦的事情吧。”   余皓深吸一口气,知道林寻在激怒他,周昇却看了余皓一眼,朝林寻说:“原来少数就叫不正常啊,那对我呢?有什么评价?”   “你家庭条件不错。”林寻带着嘲讽的笑容,“所谓‘穷人的孩子,蓬头垢面在街上转,阔人的孩子,妖形妖势,娇声娇气的在家里转,长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会转,同他们的父亲一样,或者还不如’,在这点上,鲁迅描述得很精准。”   周昇坐在先前梁金敏坐过的单人沙发上,点了根烟,说:“林老师的学术沙龙一向都讨论这种话题么?”   “对。”林寻说,“我是个现实的人,和你们梁老师不一样,她喜欢浪漫主义,喜欢悲剧,喜欢古典流派,喜欢给你们陈老师洗脑,洗得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周昇正寻思着如何与林寻交锋,余皓却突然道:“你不是第一个,林老师。”   “哦?”林寻道,“第一个什么?”   “第一个说自己‘崇尚现实’的人’。”余皓道,“他们总会教给我很多人生大道理,譬如说这社会弱肉强食,你不去害人,别人就来害你;有钱不拿,你是白痴,迟早要后悔;人生在世,本来就没有意义,大家最后都要死的……”   “更正一下。”林寻道,“最后那个观点,叫‘虚无主义论’,和现不现实没关系。你需要多读点书,等你读足够多的书,就会对这个世界产生质疑,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你知道么,余皓?读书是为了选择信仰。你会接触到整个精彩的世界,这个世界上充斥着众多的理论,随着你的人生经历,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逐一被你推翻,你二十岁的时候相信这个,三十岁以后相信那个,四十岁的时候再相信其他,你会不停地怀疑自己,否定自己,继而‘悟’出全新的人生法则,没有绝对的正确,只有让你活得自由自在的选择,而拥有了力量,你才有选择的余地。”   余皓道,“我不像你这么有学问,读过许多书,我的信仰来自于对我内心的自省,我想你也许从来不自省。你有力量也有智慧,但你用以作恶,也许没有什么人能来制裁你,你也可以逍遥法外地活下去。可你的精神世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阴云密布,阳光不会出现,在这废土上也再长不出生命,你无法再体会到世上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周昇:“……”   周昇原以为自己将与林寻有一场剧烈的交锋,万万没想到,余皓却比他更激动,这是他第一次碰上余皓会如此长篇大论地与别人论战,周昇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从未想过,在余皓的心里居然有这么多的话!就在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弹出三条陈烨凯在卧室里发给他的消息。   “我不用自省。”林寻冷笑道,“我活得很好,我活得比你们都好,比你们都成功,这就是我的信仰为我带来的人生。我不需要一个学生来指点我,你俩,哪怕Nicky,龙生,你们都只是活在泥泞里的小孩。你们没有资格来评判我,不,你们可以随便说,却不会对我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影响,我不在乎。I don't care!”   “这就是令你们无奈的不平等,等你们离开这个校园,走上社会以后,你们会发现世界上有更多的不平等,这就是我说的‘现实’。最后就像我今天预测的一样,明白到这个社会,是现实的、唯物的,以后你们一定会想起今天晚上,我说的这番话,这是一个胜利者,给失败者的心情分享,也是我作为过来人的一点经验之谈。”   “你像一个瞎子。”余皓沉声道,“从你开始作恶的那一天起,你就失去造物主赋予每个人最珍贵的东西,这就是你为此付出的代价!”   林寻嘲笑道道:“或许吧,我们都说服不了彼此,但结论很明显,你们已经输了。”   “不一定吧?”周昇突然答道。   就在这时,周昇做了个令余皓意外的举动,他放好酒杯,挪到长沙发上,与余皓并肩而坐,从茶几下拿出电视遥控器。   余皓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他转头注视周昇。周昇侧头,回应了余皓的一瞥,眉毛一挑,露出了他一贯以来,招牌式的恶作剧坏笑。   旋即,周昇按下了遥控器,电视机亮起,蓝屏。屏幕下跳出Apple TV的选项,手机投影,视频滑动,点选,选中其中一个,解屏幕锁,设置横向全屏,播放。   那是陈烨凯在卧室里操作手机!   余皓怔怔看着电视机屏幕,林寻顿时剧烈地发抖,双眼睁大,脸色苍白。   七分二十五秒的视频,从梁金敏与林寻在客厅争吵开始,林寻一手挽着西装,走过沙发,梁金敏拉住林寻西装,林寻蓦然回身,将梁金敏推倒在地。梁金敏发抖起身,林寻扔下西装,松开袖扣,将她拖了过去,一巴掌。   这是余皓平生第一次看见家暴的监控录像,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周昇拉起余皓的手,以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   梁金敏不住躲避,林寻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回来,朝着她的太阳穴猛击。梁金敏侧身时,刻意地逃向电视机前,余皓瞥见了她痛苦大哭的表情,她逃向门口,却被林寻拖住,继而按着头,在墙上猛撞。梁金敏转身挣开时,林寻一手卡着她的脖颈,在墙上又连撞两下。   梁金敏顺着墙,披头散发地坐倒下来,垂着头。林寻揪着她的头发,单膝跪地,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什么,最后按着她的头,狠狠一撞,梁金敏软垂在地,陷入昏迷。   整个过程只有三分钟。   林寻又踢了梁金敏一脚,回来坐在沙发上,侧头朝她投去一瞥,继而给自己倒了杯酒,稍躬身,仿佛在思考。他起来,扛起梁金敏,从拐角的楼梯下地下车库。两分钟后,他又回来了,四处察看,似乎寻思这其中是否有异常。   直到第七分钟时,林寻起身,判断出了梁金敏躲向电视柜前那个举动的特别之处,从左到右,开始检查所有的摆件。但只是检查到一半,他便注意到了摄像头,伸手将它取了下来,摄像头朝向一侧,晃过倒在墙角的梁金敏。不多时,黑屏,监控视频就此结束。   林寻犹如石化了一般陷在沙发里,久久没有起身。周昇将落地灯光度调亮,余皓看见林寻的表情,就像个死人。   卧室里传出响声,陈烨凯开门。   “梁老师想起来了。”陈烨凯朝他们说,“那天回去以后,她在木雕里装了一个摄像头,同步上传到独立的云端账户上,只是一时没想起来。我已经通知了黄霆,他们马上就会过来。”   “真是峰回路转。”周昇唏嘘道,“那么……你可能真的要坐牢了,林老师?采访下,现在心情如何?”   林寻没有说话,周昇看着林寻,认真地说:“林老师,你很‘现实’,所以你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你所理解的样子,但别忘了,我们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也是这个‘现实’的一部分。”   余皓:“!!!”   外头有人按门铃,周昇起身去开门,黄霆带着同事来了。   “回吧。”周昇朝余皓说,两人起身,来到门口,周昇大声道:“梁老师,再见!”   “再见。”梁金敏冷静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   梁金敏自始至终没有从卧室里出来,哪怕再看林寻一眼。   “再见,林老师。”余皓朝林寻道。 第69章 封存   深夜一点, 整个学院尽数安睡。   “你在林寻面前说的那些话, ”月光下,周昇托着余皓让他爬墙回寝室, “是早就想好的吗?”   “不是啊。”余皓道, “突然一下不知道为什么, 就这么说了。啰啰嗦嗦,我感觉我好像唐僧……”   周昇道:“说得真好啊。”   余皓:“哎他肯定觉得我小屁孩吧。”   周昇笑了起来, 余皓道:“别笑, 我要掉下来了!”   余皓好不容易爬上去,周昇却说:“死在俩小屁孩手里, 林寻会记一辈子。”   “让他记就好了。”余皓道, “最好判他个无期。”   “终于结束了。”周昇身心俱疲。   “结束了。”余皓道, “没想到,现实里比梦里更难。”   两人穿过长廊,周昇搭着余皓的肩膀,说:“今天月亮真圆。”   余皓:“十五了。”   两人站在走廊上, 望向天际孤月, 那光芒神圣而皎洁,在它的照耀下, 人间的黑暗与罪恶仿佛亦随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 则是安宁的、宏大的梦境。   “太阳在白天出现不稀奇, 晚上有月亮才真是难得。”周昇说,“哪怕在夜晚也不再让人畏惧。”   “错了。”余皓道, “是先有太阳,然后才有白天。”   宿舍门轻响,周昇拿着手机四处照,轻手轻脚进来,余皓看见笔记本在傅立群桌上,旁边放着装满水的水杯,以及一包撕开了的泡面调味包。   太造孽了……余皓简直不忍心想象,傅立群是如何从八点开始就盼着他给自己打包吃的回来,其间看着美剧打发时间,靠凉白开与昨晚的泡面调味包支撑,直到十二点时,发消息没人回,只得绝望地上床去睡觉。   周昇看见傅立群桌子时,顿时也有种无语感,朝床上看去,两人听见傅立群肚子“咕——”的一声。   “你们终于回来啦。”傅立群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地说。   周昇赶紧开灯:“泡面我忘买了,明天一定买,余皓给你打包了晚饭,下来吃吧。”   “有日式炒饭和寿司!两份炒饭呢!”余皓道,“哥哥,对不起,下次再也不把你一个人扔寝室里了!”   直到下半夜,余皓才开始兴奋与激动起来,他们居然打败了林寻!后知后觉的他开始有点睡不着了,到陈烨凯发来消息:【已经抓起来了。】   黄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两位请收下我的膝盖。】   陈烨凯:【速备锦旗,择日送去。】   黄霆:【嗻!】   余皓这下更睡不着了,一时不知该给他俩回句什么,发了一堆“哈哈哈哈哈”,又辗转反侧,听见周昇下床的声音,探头见他到阳台上,坐在地上,两腿略分着,一副惫懒模样坐着抽烟。   余皓也下了床去,到阳台上,两人对视一眼,周昇朝一侧挪了些许,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就这么静静看着天际的满月。他俩谁也没有开口,却在这静谧无声的月夜里心有灵犀,那沉默,胜似千万言语。   周昇看了眼余皓,摘下烟,朝他递了递,意思是抽口?   余皓试了下,顿时猛烈地咳了起来,周昇恶作剧般狂笑,拍拍他的背。余皓一脸尴尬,看着周昇笑,周昇却扔了烟头,朝他抱了过来。   余皓:“……”   周昇抱住了他,在余皓背上拍了拍,不片刻,复又分开,起身去洗手间尿尿。余皓抬眼望向月亮,靠在墙上,闭上双眼睡着了,这一刻他觉得人生如此美好,就像天际的满月一般。   一连数日,阳光灿烂,余皓本想着林寻的事几乎无人知晓,却意料之外地,一夜间在学院中捅爆了。本地新闻直接来了个弹窗,挡都挡不住。林寻以谋杀罪嫌疑,遭到拘留。幸而学院早有准备,第二天发出了校内公告:林寻解职。接下来开始当缩头乌龟,对一切质疑不予回应。   “真有胆子啊。”周昇说,“把人给开除了就万事大吉了?”   “只要不是在办公室里搞什么绯闻。”傅立群道,“不会闹出社会性大新闻的。你看阅读量就这么点,还没咪蒙的鸡汤多。”   食堂里,余皓放下午饭,说:“陈老师回来了!”   “哦。”周昇根本不关心,答道,“怎么又回来了?”   傅立群:“回来教书哦。”   周昇:“……”   学院领导连着开了两天的会,梁金敏与陈烨凯回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宁院长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补救措施——朝梁金敏道歉,挽留她继续任教。   梁金敏则表示学院一众领导都是不知情人,没什么可道歉的,想也知道若坐实了林寻杀妻未遂,宁庾哪怕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聘他,否则这事儿一在学术界捅出去可不得了。   “可以,留任吧。”梁金敏说,“教几年,准备退休了,郢市离我家也近,回家探望妈妈方便。Nicky也希望能留下来。”   这样一来,学院便成功地撇清了关系,把林寻与梁金敏的事件,成功地限定在了夫妻之间,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学院导师们接触频繁,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没人发现林寻殴打梁金敏的痕迹,只是大家都默契地不吭声而已。   陈烨凯则辞去班主任职位,希望在学院任导师,教专选课。   “如果院长介意林老师从前的指控,”陈烨凯说,“我不教心理一班就行,教一段时间,再考博,我自己计划安排。”   宁院长大度地把球踢了回去给陈烨凯:“没关系,下个学期开始,你自己决定吧。”   原则呢?余皓听闻内情时,心想之前不是还担心师生恋吗?合着在更大的丑闻面前,同性恋与师生恋绯闻都可以让步的啊?这风向转得也真快。梁金敏依旧住在原来的房子里,预备等待出庭作证,陈烨凯则搬回了他的教师宿舍。   陈烨凯回来了的消息传遍整个年级,最欢欣雀跃的自然是他的一众迷妹粉丝。大家更开始猜测,梁金敏与林寻之间也有权力斗争,最后赢了,陈烨凯自然也跟着上位,更有人脑补出各种狗血剧情。   唯独余皓对此却仍十分担心。   “什么时候消掉他的这段记忆?”余皓私下问周昇。   周昇在运动场边做热身,答道:“我让他自己选一个,觉得合适的时间。”   余皓想了想,没有多说,周昇又说:“我还想过,等消掉他的这段记忆后,就把金乌轮封存起来,要么扔了。”   “啊?”余皓没想到周昇居然有这样的念头,这么一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再去构筑自己的梦了。   “只是一个设想。”周昇侧身压腿,答道,“还没想清楚。”   “这就是之前你想找我商量的吗?”余皓道。   “不是。”周昇说,“跑步去了,拜!”说着跑上了田径场。   第二天,周昇把金乌轮扔进了寝室的抽屉,上了锁。   余皓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周昇答道,“简简单单地生活,活出咱们本来人生应有的样子,不好么?”   余皓道:“可……你不觉得,它既然选择了你……”   “不。”周昇道,“别劝了。”   余皓有点茫然,说:“我根本没想过你会这么决定。”   “我想过。”周昇认真地说,“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从我第一次发现它的作用时,我就想过了。”   余皓道:“那也不能扔了。”   周昇正想再说时,傅立群回来了,两人只得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周昇道:“复习吧,马上期末考了。”   “看书吧。”傅立群道,“好多要背的,惨了惨了,千万别挂科,我暑假还想和你嫂子去日本玩呢!”   余皓只能盖上翻译到一半的电脑,陪他们一起复习。傅立群背公共课内容,周昇给余皓讲数学题,余皓有点心不在焉的,看了周昇一眼。   “就这样。”周昇说,“你把这道题做一下就明白了。”   余皓其实没听懂,只得说:“好吧。”   三人各自戴着耳机听歌复习,余皓找歌时,周昇给他发了条微信。   【你想听实话?】   余皓:【是的,为什么?】   周昇:【我说了以后,你能保证以后别再因为这件事和我念么?】   余皓想了想,说:【好。】   周昇:【你答应我。】   余皓:【我答应你。】   周昇那边没动静了,余皓看了他一眼,周昇正在手机上打字,打一段又删一段,似乎在考虑措辞。正瞥他时,周昇腾出一手,指指余皓的卷子,示意复习,看什么看?   余皓做高数做得头昏脑涨,足足半小时后,周昇那段长消息才发了过来。   【因为这种生活如果一直持续下去,我们很可能会再一次遇上不可控的危险。尤其是你,那天在凯凯的奇琴伊察梦境里,你为了救我,替我受那么重的伤,咱们差点就再也出不来了,你能治疗我,我却没法治疗你,除非阳光升起,在x梦境里的太阳照射下,你才能痊愈。奇琴伊察是咱们运气好,可下一次呢?拿着金乌轮,在梦里自由自在,确实很有趣。可谁又能拍胸脯说,以后咱们不会为了一些看不下去的事,再去夺谁的梦么?你是善良的人,不愿坐视事情发生而不管,当然了,你知道我也不会。见义勇为当英雄的感觉挺好,可对我来说,活着是首要条件,我不能让你有任何危险。哪怕救一千个、一万个人,也比不上失去你的代价,对我来说,别的都不重要,不当英雄也没关系,可你绝不能出闪失。正确认识自己,是我们所有信念和力量的来源。何况我总有种预感,什么时候我们会被热血冲昏了头,自高自大,到时不可避免的将酿成悲剧,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又有什么用?你看我平时总喜欢上去就一拳,是不?可我心里也会有衡量,有判断,打不过绝不会硬拼,唯一一次来不及考虑风险的,只有爬施梁家那次。】   余皓看到这段话,半晌不知如何回应周昇。   余皓:【还有一次,进梁老师的潜意识。】   周昇:【对,这就证明了我的话,我有选择吗?如果有选择,我一定不会去,也不会让你担心,我没有选择,所以我才觉得,如果咱们再这样下去,未来的某一天,还是会碰到这种没有选择的情况,所以,必须放弃金乌轮。】   【我也和凯凯讨论过,他同意我的想法,但他建议我把金乌轮交给他,他会通过梁老师的朋友关系,拿到北京的一个研究室做鉴定,最后上交给他们去研究。不说是从我这里得到的,但我还没完全想好。交出去以后,咱们就是普通人了,恢复普通的生活,不是很好么?】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平凡人、普通人,大家都没有金手指,我们的人生,不能靠金手指来解决。】   余皓摘下耳机,侧头看着周昇,周昇从手机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余皓,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这样。】   【不,周昇,你说得对。】   周昇停了下来,朝余皓点了点头。   余皓:【你说服我了,周昇,你是对的。我其实也很矛盾,我想想怎么说……】   周昇:【不用说,我懂你的矛盾,因为我也有过这种矛盾。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做完了吗?”周昇又问。   “我觉得做错了。”余皓有点窝火地说。   周昇道:“你刚就没认真听。”   周昇搬着椅子过来,又给余皓讲了一次。余皓则控制不住地想起金乌轮,最初获得金乌轮的承认时,他也曾经想过,金乌轮的存在,是不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好,而赋予他们穿梭梦境的能力,去救更多的人,消弭他们精神世界中的黑暗之地?   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拥有金乌轮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余皓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它,以自己对它的了解,像个仪器?姑且叫精密仪器好了,它的存在一定有其意义。那天过后,余皓也与周昇讨论过金乌轮朝他传达的一些讯息,但两人讨论良久,最后仍然没得出明确的结论,为此周昇特地去与金乌轮交流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这种纯意识的交流效果非常不明显,总感觉有许多讯息在脑海中,一时却无法提炼出明确的内容。   当时周昇说了一句令余皓印象很深刻的话“我总觉得这像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它一定不是给我用的,我只是撞大运,无意中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这已无从查证,毕竟当时梁金敏的案例非常特殊,他们无法再找到合适的潜意识,进入六感中的听觉道路里去再查证一次。   毕竟除非意识上层世界崩毁,所有记忆化作碎片归入遗忘废墟这种特殊情况,普通的潜意识里不存在听觉之路,它们都化作了真实存在的梦境形象。那天余皓还特地问过周昇,他是怎么在陈烨凯的梦境里,架起通往梁金敏潜意识的通道?   周昇的回答则是金乌轮教的,他与陈烨凯商量良久,陈烨凯非常聪明,推测每个梦境里的“太阳”是个关键点,它们都受周昇的控制,同样的也能通过太阳来建立通道。   周昇:“听懂了吗?”   余皓:“……”   周昇:“……”   余皓:“对不起,将军,我又走神了。”   周昇一手扶额:“我自己都有点混乱了。”   傅立群挪过来,说:“将军?这外号好听,给我讲下这题呗,余皓。”   “别想了。”周昇随手拍了拍余皓的后脑勺。   好吧,余皓决定不再多想,自己再怎么聪明也比不过周昇,他既然已考虑过,自己也不必再去多操心了。   时近六月下旬,余皓除了周昇在的时候,拉上傅立群一起念书复习,剩下的时间就是不停地翻译。   陈烨凯约过他们几次,周昇拒绝的理由都是:“正忙着呢,又要比赛又要考试,没时间!完了再说!”   余皓则一加上打工,就更没时间了,还有两百多篇报道压着。陈烨凯偶尔会不请自来地到寝室里坐坐,却刚好都挑周昇不在的时候,给他们寝室带点蛋糕之类,坐个五分钟,闲聊几句便识趣地走了。   中午吃饭时,周昇只要没来,陈烨凯就会在食堂里端着餐盘,坐到余皓对面,一起吃午饭,顺便聊聊兼职进度、考试成绩。陈烨凯非常有分寸,绝口不提上次的那件事,他们讨论的事情,大多集中在林寻身上。   林寻案正在等待开庭,开庭时间则等检方具体通知。   “你去看过他吗?”余皓忍不住问。   “没有。”陈烨凯道,“你觉得他会告诉我,那天下午与龙生的谈话吗?我觉得不可能。”   余皓也觉得林寻不会告诉陈烨凯真相,否则只会罪加一等。   “那他杀梁老师的动机……”余皓又低声道。   陈烨凯说:“目前他向警方交代的原因,是因为窃听了我们的谈话,得知梁老师搜集他贪污、出轨的证据,希望离婚的事实。回家后因为口角,爆发了冲突,下手失去分寸,将她打成了脑震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算了。”   余皓道:“这样能判多少年?”   “谋杀未遂,往无期徒刑的方向努力。”陈烨凯说,“性质非常恶劣,但具体情况还要看辩护律师,但无论如何,他的社会地位、名声、利益,都完了。”   余皓静静地看着陈烨凯,他只是觉得,龙生之死,若从此再无真相,也许对陈烨凯来说,仍未算真正的结束。   陈烨凯明白余皓所想,笑着说:“有的时候,真相的出现需要耐心等候,至少在我心里,会一直记得这件事。” 第70章 锦旗   “余皓, 凯凯是不是在追你?”傅立群问。   “什么?”余皓一脸狂躁, 摘下耳机,听清楚以后说, “你梦里的追我!”   傅立群:“你别学周昇说话。”   “我要疯啦!”余皓道, “七月十九就截稿了!交不了稿子要赔钱的!”   “合同而已。”傅立群说, “拖稿的多的是了,你嫂子认识个编剧, 拖稿拖得制片人在家门口吊了一排, 都风干了。”   “那怎么行,要有契约精神啊!”余皓道, “陈老师没追我, 别再提这个了, 当心周昇又要毛了。”   “反正他追你你可千万别答应啊。”傅立群说。   “我不会答应的。”余皓道。   傅立群:“这样才有源源不绝的蛋糕吃……”   余皓:“……”   傅立群道:“还有十五天就放暑假了,余皓,我这一生,一定会记得咱们这段同甘苦、共患难的日子……”   余皓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哥哥, 期末考完,等我领了稿费, 你帮我个忙吧?”   傅立群:“?”   期末考如期而至,郢市下起连场暴雨, 学校里积水快到大腿, 一楼课桌到处飘,余皓考完最后一科, 松了口气,赶紧回去把最后的三篇报道翻译完,交稿!   “翻完了!万岁——!”余皓只想把傅立群的笔记本扔到楼下去。   陈烨凯给余皓打了个电话,说:“不是让你能翻多少翻多少么?你给我全翻完了?”   余皓:“对啊!”   陈烨凯道:“你等等……你花了多少时间?没耽误考试吧?”   余皓也算不清了,这些日子里周昇只要去训练,他就一直在翻译。陈烨凯说:“我去和甲方沟通下,这情况得让甲方给你加钱。”   “不用不用!”余皓忙道,“给七千就可以,我说真的!”   陈烨凯挂了电话,最后,余皓账户上进了一万三。   余皓:“……”   陈烨凯说:“甲方认为你翻译的质量很好,辛苦了。”   余皓马上道:“我请你吃饭!”   陈烨凯则笑道:“前天不是才吃过么?这么想和我一起吃饭?”   前天周昇考试,余皓中午确实在食堂里碰上了陈烨凯,两人一起吃的饭,每次总是这么巧。余皓瞬间尴尬了,陈烨凯道:“开个玩笑,周昇快比赛了吧?结束以后聚聚?叫上黄霆、立群和岑珊,一起来我家玩,我给你们做饭吃,最近正学习做饭。”   余皓准备回头问下傅立群与周昇,交稿后再没问题,终于可以把笔记本电脑还给傅立群了。这段时间里傅立群那电脑几乎完全被余皓独占,美剧看不了,游戏也不能打,只能复习。   “笔电送你了呗。”傅立群道。   “不不。”余皓挺感动的,说,“谢谢,这段日子多亏它了。”   余皓觉得傅立群真是太好了,借他电脑用,从没提出过要还,哪怕拿来拿去的举动都没有过,就这么给他足足用了两个多月。   “那我放桌上。”傅立群道,“你要用随时来拿。”   开什么玩笑,傅立群都放暑假了,谁还要笔电!赶紧找女朋友去!   周昇这些天里几乎很少在寝室露面,大部分时间全在老师的指导下练习,烟也不抽了。余皓第一次看见周昇居然这么认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想去训练馆里陪他,周昇却让余皓别来,只戴着耳机,认认真真地练。   余皓所有事情全做完,总算可以去看周昇练习了,给他带了两瓶水去,而周昇的训练也已进入最后一周,度过高强度训练阶段,逐步减少训练强度,以耐力为主。   周昇不在训练馆里,余皓问了老师,得到的答复是周昇今天没来,要休息。余皓满腹狐疑地等了一下午,周昇才回训练馆里来。   “上哪儿去了?”余皓道。   “出去办点事。”周昇随口道,“管我去哪儿?你是我妈啊?走吧,打篮球去?”   不少学生期末考一完就全放暑假跑光了,剩周昇和余皓在篮球场上投篮,周昇还帮余皓调整投篮姿势。   “你快过生日了哦。”余皓忍不住看周昇,“你是巨蟹座。”   “对啊。”周昇心情仿佛很好,在余皓身边学螃蟹横着走了几步,双手作剪刀来夹他,又一本正经道,“看篮板!看我干吗?注意身体别向前倾。比赛第二天,你想吃啥?”   “怎么可能让你过生日还做饭?!”余皓道。   “谁说要做饭了!”周昇道,“脸呢?快捡起来!出去吃!”   余皓投篮,没中,周昇拍了几下,三步上篮,回头朝余皓道:“学着点儿。”   余皓又说:“少爷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周昇想了想,把球传给余皓,说:“给我录首歌吧?《Perfect》都听腻了。”   余皓道:“这个可以有,只要歌吗?不要别的?”   周昇:“……”   余皓:“??”   “对了。”周昇想起,“哥哥八月份生日,到时他在日本了,买个东西提前给他?我的钱大部分都在你那儿,你合计着咱俩一起送他点什么吧。”   余皓说:“好,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周昇:“哥哥是大家的哥哥,可以给他买贵点的。”   余皓:“多贵?”   周昇也说不出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余皓“嗯”了声,周昇又说:“你还用人电脑,一用就两个月呢。”   余皓:“我知道!本来也打算给他买个礼物。”   余皓准备用自己打工赚的钱给傅立群买份生日礼物,那一天傅立群背着他去医院的记忆,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哦?”周昇酸溜溜地说,“本来?”   余皓看着周昇,这时候周昇电话响了,摸出手机,说了几句,一脸诡异,挂了以后看余皓:“薛隆找我。”   “啊?”余皓心想这辅导员每次找他们都没好事,别在这个时候又来找自行车赛的碴吧。   办公室里,墙上挂着周昇与余皓“拾金不昧”的锦旗。薛隆看见在外头的余皓,说:“你来得正好。”   周昇一脸警惕地看着辅导员,薛隆翻了下成绩单,说:“周昇,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周昇道:“我咋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余皓忍不住想笑,薛隆深吸一口气,说:“你自己看看你的成绩?”   余皓:“!!!”   周昇:“哦。”   周昇考了年级第二!   余皓傻眼了,看周昇,薛隆道:“周昇。”   周昇道:“你怀疑我作弊?”   薛隆马上说:“当然没有,老师怎么会这么想?叫你过来,是表扬你。余皓也考得不错,继续保持。”   余皓翻开成绩单,自己考了班上第三。   “你想申请下个学期的奖学金吗?”薛隆说,“你俩都有机会。”   周昇冷冷道:“对啊,干吗不申请?”   薛隆说:“余皓是可以的,只是周昇你呢……”   “我怎么啦?”周昇道。   薛隆朝余皓说:“要么余皓,我先给你报吧,你把表填一下,开学以后交给我。周昇,你看看第四名是谁。”   “这关我啥事?”周昇道,“哦他啊,他家里条件不好,我知道。”   余皓没有接那张表,薛隆又说:“这个学期,你被通报批评了两次,一次是打施坭的家长,还有一次是打群架,这个奖学金,我是可以不给你俩的。”   余皓忍无可忍道:“这他妈的又关我啥事?我又没被通报批评。”   周昇突然大笑起来,余皓一脸茫然,周昇差点眼泪都笑出来了,说:“你居然会说脏话?”   余皓明白了薛隆的意思,只觉得愤怒无比,薛隆想劝周昇放弃奖学金,给那个第四名,事实上薛隆也完全可以这么做,只要在评语里写个在校期间道德表现问题,也可以不给周昇奖学金。   余皓差点要气死了,但被周昇这么一笑,一肚子火顿时烟消云散。   “这不是和你俩商量么?”薛隆显然非常不爽了,给余皓递表,但顾忌陈烨凯回校,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说什么,说,“周昇,你回去再想想吧,你家庭条件好,我是建议你呢……”   “表我不要了。”余皓不接,冷冷道,“你自个留着吧,爱给谁给谁,还能这样啊。”   “你怎么这么刺?余皓!”薛隆简直快不认识余皓了。   周昇:“为什么不要!当然要!走!我帮你填!”他接过奖学金申请表,恰好就在这时候,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陈烨凯的声音问:“薛老师,您在么?”   “陈老师?”薛隆顿时有点怂,怎么这么快就走漏风声了?不至于吧?   周昇与余皓也有点茫然,周昇马上道:“在,凯凯,你干吗呢?快进来坐坐!”   薛隆:“……”   “是想进来坐坐。”   陈烨凯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黄霆,以及先前与余皓、周昇见过一面的女记者,那女记者自来熟地坐下,跷了个二郎腿,笑着说:“哎,还好赶上了,再过两天你们学校都没人了!”   黄霆说:“太巧了,我们代表派出所,来给两位同学送锦旗。”   陈烨凯说:“暑假就先挂办公室里,开学了再拿回去?”   “挂挂挂!”周昇道,“还有两面?写的啥?”   两面锦旗都是感谢周昇与余皓的。   第一面锦旗来自通县丰阳区派出所:见义勇为。   第二面锦旗来自郢市公安局:智斗歹徒。   薛隆:“……………………”   “顺便采访一下两位帅哥。”那女记者说,“我叫君君,你们叫我君姐就行。”   陈烨凯注意到余皓给他使了个眼色,秒懂了:“对了,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领奖学金的表。”周昇接话道,“刚领了余皓的,正要领我的。”   “哟!不错嘛!”君君说,“拿了奖学金请吃饭吗?”   “一定啊!”余皓马上道。   薛隆彻底蒙了,三面锦旗挂上,余皓道:“我暑假不回家啊,给我拿回寝室去吧?”   之前那面“拾金不昧”因为是陈烨凯做的,余皓便让他挂在办公室里,现在陈烨凯搬到梁金敏的办公室,又不当班主任,可以摘下来了。周昇一想也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薛隆道:“锦旗我们拿回去啦。”   “我开始采访了。”君君开了录音笔,陈烨凯道:“薛老师?”   “与有荣焉!与有荣焉!”薛隆看风向变脸比翻书还快,马上把周昇的表递给他,说,“这两位同学,学习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余皓心想薛隆这恶心到一定境界,已经有种诡异的美感了。   采访结束后,三人在外头听了余皓义愤填膺的指控,顿时笑得快站不直。陈烨凯想请吃饭,但周昇下周就要自行车比赛了,得特别注意饮食搭配,便约好比赛结束后再聚。   寝室里。   “你们见义勇为,能不能偶尔也叫上我一次?”傅立群看着那锦旗,心里实在是空落落的,“咱们是室友吗?”   周昇道:“下回我会记得通知他们,在锦旗上把你名字加上去的,你在寝室里躺着就行。”   傅立群倒是爽快:“那就更好了,这样也不至于成天被你嫂子骂,说我每天就在寝室里躺着。”   余皓:“……”   第二天,周昇依旧去训练,余皓总怀疑周昇最近鬼鬼祟祟的,会不会又到校外去。恰好今晚傅立群就离校回家了,余皓于是说:“哥哥,陪我给周昇买生日礼物去吧?”   “买啥?”傅立群道,“我正想着这事儿呢,我也得买个。”   “你到时给他买个蛋糕吧。”余皓说,“我还没想好,但是钱准备好了。”   傅立群一口答应,挎上个运动包,两手揣兜里,陪余皓去逛街。跟傅立群出门,余皓总是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女孩子目光,好像跟陈烨凯出门也一样,但跟周昇在一起就完全没这感觉……明明周昇的颜值也很高啊!   “买多少钱的?”傅立群站在商场里,说,“说,哥哥帮你挑。”   余皓道:“八……九千吧?不超过一万,留点儿下学期当生活费,学费有助学贷款,那个借都借了,停不了。你觉得买手机可以吗?”   傅立群笑着说了句:“妈的。”   余皓:“??”   傅立群道:“你嫂子送我最贵的东西也就一万多。”   余皓道:“我还没花到一万呢。”   傅立群:“你嫂子信用卡三十万的额度,想刷多少刷多少。你卡里才多少钱,这是你打工两个月的全部收入吧!”   “不能这么比。”余皓笑着说,“嫂子是怕你有心理负担。我想买个手机,再给他买双贵点的鞋……”   “买什么手机?”傅立群道,“哥哥带你买鞋去!”   “等等……”余皓突然看见周昇站在电动扶梯上,沿着商场进了二楼,说,“周昇又没训练,跑出来做啥?”   周昇依旧是那懒懒散散的模样,在一家宠物店前看了一会儿狗,转进商城通道,沿着工艺品店外走了。   “哦?”傅立群疑惑地看了眼,说,“跟踪他吗?”   余皓还没回过神,傅立群又道:“还去不?那家店要关门了,想知道啥你直接问他啊,以你俩的关系,他还瞒着你?”   余皓心想算了,给周昇留点自己的空间,别问长问短的问太多,也许是压力大了,只想散散心?如果他不想告诉自己,那么就有不告诉自己的理由,他改了念头,朝傅立群说:“走吧,去店里。” 第71章 礼物   傅立群从商场里进地铁, 轻车熟路, 带着余皓换了一个商城,坐了四站路, 在一个有点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家买手店, 里头全是篮球鞋。   “余皓。”傅立群道, “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这里的鞋的!”   余皓面朝那堆篮球鞋, 差点昏过去, 心想那我也许是太监吧……   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老板是个满脸胡茬, 皮肤黝黑, 穿着篮球服两米两百斤型号的壮汉, 朝傅立群道:“只看不买,又来了啊?”   傅立群嘿嘿笑,说:“今天要买的。”   傅立群朝余皓道:“周昇肯定喜欢这款。”   老板打量余皓,一脸嫌弃, 也不招呼他俩。   余皓接过傅立群递过来的那双, 问:“这双多少钱?”   老板:“鞋底有价,不会自己看?”   余皓心想这店也真够拽的, 一看鞋底标价,顿时吐血。一双篮球鞋要卖八千三???   余皓那表情极其精彩, 朝傅立群小声道:“这是官方店吗?”   “买手店。”傅立群答道。   “鞋是老板买回来, 放在店里卖的?”余皓又道。   老板顿时炸了,站起来要赶人, 像座山一般:“别闹!你们还是回去吧,我关店买菜,兄弟们别消遣了。”   “别!”傅立群忙道,“他给他男朋友挑生日礼物。”   “不是男朋友!”这下换余皓炸了。   “哦——”老板已经站起来,听到这话又坐下去了,傅立群又说:“他不了解,很快就会入坑了。”   “那慢慢看吧。”老板打开手机,开始看《甄嬛传》。   余皓:“……”   余皓知道周昇很喜欢篮球鞋和动漫游戏各种手办,但让自己挑双周昇会喜欢的鞋,简直是在盲狙。傅立群道:“你就这店里随便挑一双,他肯定都喜欢。”   说着傅立群拿下一双,看了半天,余皓说:“你手上这双?”   傅立群放回去,改口道:“这鞋没他的码,我就自己随便看看。”   余皓道:“那……这双呢?咦?任天堂?”   “NES合作版,黑白红限量款。”老板粗声粗气道,“北美只发行了十双,你先看下码数?美码10他能穿吗?”   “码数没问题。”余皓一看价格要九千六,当即心中一万只羊驼狂奔过去,产生了动摇,周昇真的会喜欢吗?   “那就这双……吧?”余皓说道,觉得这双鞋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买这么贵的东西。   老板拿出手机准备收款,找出鞋盒,余皓又问:“刚刚那是个疑问句……等等,我还没完全决定呢!有新的吗?”   “北美只有十双,你觉得呢?”老板朝余皓道。   “当我没说。”余皓忙道,“把上面的保鲜膜撕了,挂标剪了吧。”   “剪了就不能退哦。”老板说。   余皓道:“万一他要退也不让他退。”   老板:“再帮你踩几脚?”   余皓:“那倒不用……”   老板随手撕保鲜膜,剪了标,塞回鞋盒里,又随便拿了个黑色塑料袋,把鞋盒装进去,余皓掏出手机给老板付账,老板把袋子递给他,收到钱,继续看《甄嬛传》。   余皓:“就好了?”   老板:“对啊,不然呢?”   余皓道:“有发票吗?”   老板:“当然没有了!你想什么呢!”   余皓:“……”   傅立群还在看鞋,余皓又道:“那要是……坏了怎么办?”心想要是有假,周昇会砍死这家店老板吧。   “不会有假的——”老板明显对余皓的小心思非常了解,“谁说一句是假的,你就来砸我的店,不还手,随便你砸。”   余皓尴尬道:“我没怀疑假货……我是说有没有保修什么的……”   “没有保修。”老板道,“你男朋友自己知道怎么养护,别闹,皇上驾崩了。”说着又开始看《甄嬛传》。   余皓:“……”   傅立群拿起鞋放下,拿起鞋放下,看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第一双看的鞋上,实在是恋恋不舍,余皓直到现在还没接受自己花九千八,在一家看上去像杂货铺的店里,买了双连发票都没有的鞋的事实!   “还买不买?”老板说,“关店了哦。”   傅立群道:“走吧,买好啦?让我看看少爷这双?”   余皓和傅立群站在商场下的地铁站,傅立群拿出鞋来看,突然叹了口气。   傅立群:“唉——”   余皓顿时紧张起来,说:“怎么了?”   “没什么。”傅立群郑重地拍拍余皓肩膀,说,“挺好的。”   余皓注意到不少人都在朝他们看,   “那个……”地铁站里,一名男生上前,说,“大哥,借我看看行么?”   傅立群拿着一只鞋:“看吧。”   男生伸手来接,傅立群退后些许:“我拿着给你看,看啊,只能看不能摸。”   余皓心想也不用这样吧,他哪怕拿了一只鞋转头就跑也没用啊!   “拍个照行吗?”那男生又说。   “拍吧。”傅立群拿着那鞋,让男生拍照,说,“记得帮我磨下皮。”   男生拍了下那只鞋,又问:“哪儿买的?”   “朋友国外带的。”傅立群道,“北美只有十双。”   男生点点头,带着艳羡与不甘的目光走了。傅立群朝余皓解释道:“那店只做熟客生意,不随便卖东西的。”   “哦……”余皓开始意识到这鞋和老板的牛叉之处了。   “走了。”傅立群仿佛有点失落,又说,“下礼拜见,回去千万别被发现了,藏好啊。”   余皓和傅立群在地铁站前道别,傅立群挤上地铁,去高铁站坐车回家了。   余皓把鞋子装好,站了一会儿,又去了那家店,下午四点老板开始准备打烊了,见他过来,余皓说:“我好奇问一下,另外那双多少钱?”   老板:“我也好奇问一下,你还有几个男朋友?能一次买齐不?”   余皓:“一个都没有呢!别问了!”   “这双便宜,四千七。”老板说,“算你四千五吧。”   “谢谢!”余皓马上说,“因为我买了两双么?”   “不是。”老板收了钱,说,“因为你眼睛像我老婆,我老婆女的,回去吧,路上小心被抢。”   余皓:“……”   余皓回到寝室,把鞋子藏在衣柜最底下,准备再去买两张包装纸,把礼物包一包,不能直接拿个黑色塑料袋装着给周昇,刚藏好周昇就回来了。   “上哪儿去了?”余皓先发制人。   周昇:“关你啥事?你呢?上哪儿去了?”   余皓道:“我一直在寝室。”   周昇:“背上全是汗,在寝室?骗谁呢?”   余皓只得说:“送哥哥去地铁站了。”   “感情这么好啊。”周昇随口道,继而翻上床去躺着,又问:“暑假想去哪儿玩?”   余皓:“不是比赛么?”   周昇道:“下周就比完啦。”   “澳大利亚呢?”   “大冬天的你去当冰棍吗?”周昇道,“十一月份才开团,而且还不一定能去呢,前三名才有。快说,我提前订酒店了。”说着翻手机。   “我再想想吧。”余皓有点想去打工,今天一冲动消费,钱又没了。   “给凯凯买礼物了么?”周昇又懒洋洋地说。   “买礼物?”余皓现在非常紧张,“买什么礼物?为什么给他买礼物?”   周昇:“人家给你介绍个兼职,你不谢谢他啊。”   余皓忙道:“我给他发红包了,虽然我觉得他不需要,他也收了。”   周昇:“就发个红包?余皓同学你还能不能好了,怎么这么不走心?发了多少?”   “888的转账。”余皓说。   周昇满意了,没再问下去。寝室里十分安静,余皓开始想象周昇收到生日礼物时的表情,他会感动吗?还是会骂自己,买了这么贵的东西?   短暂沉默后,周昇又说:“下周我比赛,你来看吧?”   余皓:“这不是废话么?”   周昇:“我们整个班都来,凯凯和黄霆也来。”   余皓:“你别有什么心理压力,照常发挥就行。”   周昇:“我的意思是,领奖的时候,你记得自个往前靠点儿,让他们都滚一边去,知道吗?”   余皓笑了起来,说:“好!”   整整一礼拜,余皓比周昇还要紧张,周昇却一切照常,该吃吃该睡睡,还在寝室里炖牛尾汤喝。七月份郢市热得如火炉般,阳台还西晒,周昇抬头看阳台上,说:“得买个冷气扇,不然要被热死了。”   余皓倒是无所谓,以前家里比宿舍还闷,习惯了。周昇道:“你来训练馆里待着吧。”   余皓接了一份网上的兼职,翻译两篇杂志稿,责编看过样稿,对他非常满意。余皓便每天抱着傅立群扔在寝室里的笔记本,到恒温训练馆里去翻译。偌大的训练馆里只有他与周昇,周昇训练一会儿,休息时会到余皓身边,两人喝水看剧。   比赛前的一夜,周昇洗过澡,朝余皓道:“晒月亮去不?”   这是一个凉爽的夜晚,余皓交出翻译稿子,领到八百块钱稿费,脑力劳动确实比体力劳动更有含金量,从前在咖啡店里站一天也就一百二。他开始觉得陈烨凯说得对,钱难赚,却也不是那么的难赚。   周昇与余皓躺在田径场的草坪上,月亮晒在他们的身上,暑假里整个学校里非常安静。   “余皓。”周昇出神地说。   “什么?”余皓侧头看周昇。   周昇说:“我有点儿紧张。”   余皓说:“因为明天的比赛吗?”   周昇没说话,余皓坐起来,说:“学院庆唱歌那天,我也很紧张。但当时我想象着,台下只有一个观众,那就是将军。于是我就没那么紧张了,明天比赛的时候如果你还紧张,可以假想,只有我来看你比赛,就像平时看你练习一样……”   周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答道:“你怎么总是这么傻啊,我不是说比赛。”   余皓:“???”   周昇:“我先回寝室了,你再晒会儿?”   余皓道:“一起走吧。”   周昇却没等他,起身穿过田径场,抬头望向月亮。余皓拍拍身上的草站起来,周昇两手揣运动服兜里,隔着小半个田径场,朝余皓喊道:“余皓!你看月亮!”   余皓也抬起头,周昇又道:“今晚的月亮好美啊!”   余皓转向周昇,笑了起来,又抬头,再看周昇,又看月亮,眼里有惊讶,也有点小迷茫。   余皓答道:“是的!”   抬头时,他的侧脸在月光下笼罩着温润的光,一阵风吹来,吹起他的短发,形成温柔而帅气的剪影。   ——第二卷 ·奇琴伊察·完—— 第三卷 科洛西姆 第72章 比赛   全国大学生自行车邀请赛决赛这天, 周昇大清早起来, 还给余皓买了份早餐。也不叫他起床就自己去做尿检了。直到陈烨凯敲门,余皓才睡眼惺忪地起床。   “看比赛去?”陈烨凯道。   “糟了!周昇呢?怎么没叫我就走了?”余皓猛地坐起来, 闹钟也没响, 心脏差点被吓出来。   陈烨凯道:“还早, 下午才开始,走。”   郢市迎来了十年里最热的一天, 马路都快被烤化了, 赛道两边却人山人海。开赛前参赛选手不允许探望,都在休息室里, 余皓想去准备区朝周昇说句加油, 却实在找不到他, 在观赛道上光是站着就要被晒化了。   余皓紧张地给周昇发消息,问他在哪儿,周昇只回了个呲牙笑的表情。   “别走了,就站在这儿吧!”黄霆等在赛道前, 朝余皓道。   余皓道:“这么热比赛, 不会中暑吧!”   周遭吵得不得了,陈烨凯给他们发哨子, 体育一班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最后抵达的是傅立群与岑珊,岑珊戴着顶红帽子, 众人轰然道:“嫂子好!”   “好呀——大家好大家好。”岑珊道, “余皓你来我这儿。”   傅立群道:“别动了,你俩站好。哥哥给你们挡太阳。”   傅立群往余皓和岑珊身后一站, 恰好把阳光给挡了。   余皓哈哈笑了起来,岑珊拿着个小风扇,一吹吹了三个,众人叼着哨子,转头望向出发线。   “待会儿少爷骑过来。”体育班一名叫夏磊的说,“哥哥你就往后让一让。”   傅立群道:“行!”   “为啥让一让?”岑珊莫名其妙道。   “给余皓打个高光,才能被看见啊。”傅立群答道。   余皓:“???”   余皓已经听不进去他们闲聊,朝出发线望去,选手纷纷推车出来,他们距离起点线足有三十多米,余皓看不清哪个是周昇。   发令枪“砰”地鸣响,开始了!   所有选手骑车唰地冲了出来,余皓还没回过神,不片刻一群骑着自行车,五颜六色的家伙从眼前掠过,余皓只认得出周昇的自行车头盔,然而却看不见哪个是他,正朝前望时,落在后头的一人怒吼道:“朝哪儿看?老子在这儿呢!”   余皓:“!!!”   周昇朝他们抛了个飞吻,所有人一起吹哨,那阵势惊天动地,余皓笑了起来,喊道:“加油!”   周昇又抬起一手,挥了下,消失在大部队里,他落在很后面。   “走。”陈烨凯道,“下一条赛道!”   所有人马上动身,去下个赛道,四十度高温下,主办方抬着纸杯与消暑的药汤过来给他们分发,陈烨凯给全班买了冰水,大家徒步穿过公园,一伙选手在公园外又掠了过去。   这次余皓用力吹哨,他看见周昇了!距离拉开,他经过之后,足足二十秒还有选手经过。   “加油!”傅立群喊道,“少爷!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众人哄笑,跟着主办方过马路,去下一个观赛点。江边刮起一阵大风,余皓最先发现了周昇,这次他已经排得很靠前了!余皓边吹哨边数,黄霆道:“第十四位。”   所有人同时“耶”的一声大喊,只要进前十,就已经有奖了!   陈烨凯朝远去的车队喊道:“加油!”   继续移动,山脚公园,一家咖啡店前的观景台上挤满了人,老板娘亲自上来,怒道:“不能再上了!人太多了!你们到下面去看!这是干吗?”   傅立群:“来二十八杯咖啡冰沙,超大杯的,三十份双球海盐抹茶冰淇淋,二楼我们包场。”   老板娘:“啊好好好,那你们把角落的遮阳伞自己打开啊。”   陈烨凯:“立群你把我台词抢了……”   傅立群请客,人手一杯冰沙、一份冰淇淋,傅立群一个人能吃三份,余皓紧张得胃疼,一直盯着赛道过来的方向,来了!   “第十一名。”黄霆扫了一眼,淡定报数,“冰淇淋能再来一份不?”   所有人一起吹哨,余皓大喊道:“周昇!加油——!”   “下个点!”陈烨凯道。   大家快步下楼梯,第五个点抵达郢市云顶山自然国家公园,周昇到了第七名!   第六个点,正是余皓与周昇打工的游乐场外,余皓一晃神,没看到周昇,双眼飞速搜索,心道糟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第九名。”黄霆道,“走?”   余皓道:“已经过了吗?”   黄霆道:“相信我,没出错。”   黄昏,最后一个点,主办方工作人员撤旗,将起点线改成终点线,岑珊问:“前几有澳大利亚双人游?”   “前三。”傅立群道。   “不容易。”黄霆道,“高手太多了。”   陈烨凯道:“只要进前十,学院就得给奖金,进前十就不错了。”   “余皓你没事吧?”傅立群道,“别中暑了。”   余皓摆手,说:“我还好,我表现得太紧张了吗?”   “你今天几乎都没说话。”岑珊安慰道,“别紧张,周昇自己都不紧张。”   余皓点点头,说:“他太累了,骑了这么久呢。”   “晚上回去给少爷按摩按摩。”一名体育班的男生说,“明天还过生日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余皓想到明年好像中医班有门课,心理学也可以选,好像是中医推拿按摩与针灸,常被体育系学生们戏称为“大保健专业”……应该选一下,也许可以帮周昇推拿。   滚烫炽日终于结束了一天的任务,化作火球般的夕阳沉向地平线,将赛道映得一片血红。余皓一手搭在额前,眉头焦虑地拧着,望向地平线上,第一个逆光的身影出现!   整个赛道两侧,所有的观众,包括余皓等人一起喊了起来!   那不是周昇,却无关竞争与比赛选手,那是所有人对第一名所致以的赞许与敬意。   第一名在欢呼声中唰地冲了过去。   余皓就像回到了初中等老师念排名领卷子的时候,心快要跳出来了,正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闭上双眼,调匀呼吸时,突然间哨子声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就在第一名冲线的十来秒后,第二名冲向终点,是周昇!   余皓发出大喊,下意识地伸手,周昇戴着运动眼镜,面无表情,躬身骑在自行车上,如疾风般卷来,那模样酷得让赛道旁所有人一起大喊。说时迟那时快,周昇擦着赛道边掠过,伸出手,准确无比,与余皓一击掌。   夕阳如鎏金般辉映了两人,留下逆光的剪影,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定格,周昇犹如闪电般冲过了终点线!   余皓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大喊,整个班上的人全都没想到,一时全疯了一般大喊,纷纷转身,冲往终点线去。   “比赛还没有结束!”主办方志愿者喊道,“不要过去!不要拥挤!”   第三名赶到,紧接着是第四名,接下来浩浩荡荡的大部队赶到了,现场开始变得混乱起来,陈烨凯马上道:“咱们往后退!待会儿要颁奖的!”   周昇坐在赛道后的草坪上,车倒在一旁,冠军坐在路边喘气。   “你厉害!”周昇朝冠军道。   冠军道:“我自己的车,占了便宜。”   周昇:“我这车学院的,下回单挑。”   “行。”冠军过来,与周昇拍手,把他拉起来。   紧接着一群人赶到,浩浩荡荡地冲向周昇,把他抬了起来往空中抛,周昇马上道:“别闹!等等啊……我要去洗手间!”   岑珊在一旁狂拍照,全班人轮番上去,跟打群架一样,冠军只得推着车,默默走开。周昇好不容易挣脱,朝人群外看,最后才是余皓冲向他,狠狠地抱住了他。   “把我篮球裤拿来。”周昇在洗手间放完水,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余皓哈哈笑,扔给他篮球裤,周昇套在紧身短裤外,脱紧身上衣,余皓道:“还得领奖呢,别脱!”   周昇只好脱下一半,露出漂亮整齐的腹肌,低头在水龙头下冲水。   “你脖子都晒红了。”周昇一瞥余皓,说,“明天铁定脱皮,过来冲冲。”   余皓道:“回去再冲吧,快,领奖去。”   “领什么奖……你给老子过来……”   周昇按着余皓,拿水冲他。   余皓不住大叫,两人在洗手间外弄得一身水,组委会已经过来喊人了,周昇才把头盔眼镜扔给余皓,笑着去领奖。冠军反而孤身一人,安静地站着,躬身接奖牌时,余皓带头,吹起了哨子,紧接着全班吹哨,鼓掌。   周昇笑着朝余皓比了下大拇指,到他站上去时,全场沸腾。   “哇靠,这个颜值简直秒杀全场了。”   余皓听见了有人私下议论。   入夜,大伙儿沿着山下进了一家小炒店,这家店座位不多,只炒各色小炒,周昇请吃晚饭,陈烨凯与黄霆约了原告方律师谈事,便提前告辞。周昇领着蝗虫们浩浩荡荡地冲进去,顿时把店给占满了。   “吃什么?菜单在墙上,自己看吧。”老板看了一眼,来了这么多人,赶紧戴好老花镜,拿本子出来点菜。   “炒这面墙!” 一群狼瞬间起哄。   周昇怒吼道:“对!给我炒这面墙!”   余皓笑得不行,傅立群去开酒,大家在店里开始喝酒,周昇反而被扔到一旁,坐在角落里,与余皓相对,嘈杂的世界中,只剩下他俩对坐,周昇稍稍躬身坐着,像只猴子般看着余皓只是笑。   “澳大利亚。”周昇拿着手机,把微信聊天内容给余皓看了眼,组委会让周昇报名字,周昇把自己与余皓的身份证、名字报了过去。   余皓笑着说:“我真没想到你拿了第二!”   “第一名车太好了。”周昇笑道,“我要骑那车比他还快,算了。”   余皓不知为何,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想夸周昇今天实在太帅了,整个人都在发光,却又挺不好意思开口。不多时老板上了菜,周昇招呼大伙儿吃吧吃吧,一群体育班的如狼似虎,余皓被热着了,有点吃不下,给周昇倒酒,周昇说:“酒少喝点,菜多吃点。这老板是我爸的师哥,味道一流。”   余皓有点惊讶,他想多吃,一来太兴奋;二来被晒了一天,没啥胃口。过了一会儿,岑珊最先过来,端着啤酒,一手摸摸周昇的头,说:“今天表现不错,嫂子有事儿先回,敬你俩一杯啊。”   余皓忙与周昇端杯,喝了,岑珊又朝其他人打招呼先走了,傅立群送她去坐车,朝众人道:“等我回来开整!整点白的!”   肚子填饱后,余皓再一次见识到这伙人跟土匪般的酒量,喝啤的只是口渴了,七点开始喝白酒,初时还以为他们把周昇忽略了,结果大家只是肚子饿,一吃饱就开始灌周昇。灌了几杯又灌余皓,灌他们不算,自己寝室的还要互相灌,周昇让余皓别喝醉,自己有酒就接了,余皓不让他喝太多,怕今天刚高强度比赛,再喝酒影响心脏。   过了一会儿,傅立群回来了,怒吼道:“哥哥不在!你们偷跑?!来!哎那个……余皓你先帮我挡一杯,我得做下心理建设。”   “滚!”   傅立群开始发挥了生力军的作用,又喝了将近一小时。最后众人喝得东倒西歪的烂醉,起哄着让余皓唱歌,余皓有点上脸,脑子还清醒着,便让周昇点歌。   周昇:“你自己唱,来一首我再选。”   “那——就走吧,谁知道前面是什么——“   “那——就走吧,停留在那里风景是一样的。”余皓笑着唱道。   余皓直接从副歌部分开始,一开口时馆子里全静了,外头几桌客人一起转头,连老板都搬了椅子从厨房里出来坐着听。周昇则认真地在手机上选伴奏,找了首《消愁》。   伴奏一起来,配着小酒馆里昏暗的日光灯,旋转的绿色电扇,夏天的青草气味,天际的月色,身上的酒意,更是不得了,一时仿佛把所有人带得陷入了梦里去。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唱到副歌部分时,竟是所有人跟着余皓,半是苍凉、半是感慨地唱了起来。仿佛这二十岁的年华里,有着许多无法描述,也难以捕捉到的惆怅。于青春即将结束之际,如这夏夜的轻风,无声无息地穿透了躁动的灵魂,扑面而过。   结束后一片寂静。   “最后一首。”周昇在这寂静里说,“喝完这杯酒,今晚散了吧。”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来——”余皓又唱道,他唱歌的时候,眉毛微微扬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周昇,傅立群随后开了伴奏。结束时,众人互相碰杯,纷纷道:“开学见。”   “开学见——”   周昇的钱都在余皓那里,示意余皓去付账,余皓便翻手机买单,二十六人,七桌,连酒水九百二,老板还给余皓抹了个零,只收他们九百,真是太便宜了。   “开学见喽!”   余皓很快乐地与他们拜拜,从现在开始,周昇是他的了。   傅立群和余皓、周昇走在一起:“开学见喽。”   周昇:“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傅立群莫名其妙道:“回宿舍啊,不然我住哪?”   周昇:“你不跟你媳妇开房去啊!”   傅立群:“你瞎啊!没看她早走了,我上哪儿开?今天出来身上就带了一千,请他们喝咖啡吃冰淇淋全花光了。”   余皓一听炸了:“冰淇淋那么贵?!你疯了吗?”   “快走吧快走吧。”傅立群也喝醉了,问,“能走吗?哥哥背你们回去?”   晚十一点,三人到寝室楼下,周昇与傅立群站着唱《小幸运》,余皓看得好笑,还认真地给他俩当指挥,唱了一会儿被七楼的骂了,周昇要上去找人打架,傅立群忙道算了算了,又托着余皓,翻进二楼,回寝室里去。   “哎!终于到了!”余皓头昏脑涨的,酒意还没退。   傅立群摆摆手道:“下回别混着喝。”   周昇瘫在椅上,说:“凯凯和黄霆跑得快,今天还想灌灌他。”   傅立群干呕几下,没吐出来,喝水漱口,回头道:“他怕自己在,咱们不尽兴,找借口走了吧。”   “萤火之光,安能与日月争辉!”周昇躺在椅上,两腿分着像个大螃蟹,一脚踹开小板凳,“余皓你说对吧!”   余皓:“没听懂。”说着拿着湿毛巾,折好给周昇。   “嗯?”周昇睁眼看余皓,醉酒后眼睛有点红。   余皓道:“给你敷下眼睛,都红了。”   周昇抬起手来,指指自己眼睛,笑了起来。余皓折好毛巾,说:“闭眼。”接着敷在他眼上。   傅立群点了根烟,余皓道:“你怎么也开始抽了。”   傅立群说:“就一根。”   “余皓,你啊——”周昇蒙着眼,缓缓道。   “我又怎么啦?”余皓道。   傅立群笑了起来。   周昇又不说话了,余皓道:“睡着了?”他转头看看傅立群,再看周昇,满头问号,傅立群跷着脚,低头看表。   周昇忽然又说:“余皓你是射手座吧?我记得是。”   余皓道:“对啊。”   “射手座。”周昇道,“嗯,花心大萝卜。”   余皓:“嗯,没你们巨蟹座顾家,好的好的。”说着又在周昇身上拍了拍。   周昇又道:“奖牌给你啦,喜欢吗?”   余皓:“喜欢。”   周昇:“喜欢就好。”   余皓第一次见周昇喝这么醉,要被笑死了,傅立群又逗他说:“我怎么就没有呢?你太偏心了!”   周昇蒙着眼,道:“要么你找余皓商量商量?余皓,你答应给他吗?”   傅立群:“澳大利亚也是他的,奖牌也是他的,凭什么!我不!”   周昇道:“那下回给你整个?”   傅立群马上道:“那敢情好!”   余皓快要被笑疯了,周昇又说了声“嗯”,傅立群又说:“这还差不多。”说着掏出打火机,朝余皓示意。   周昇等半晌,寝室里电扇停了,又道:“余皓,你给我录歌了吗?歌呐?”   没人回答,静谧之中,周昇又等了一会儿,说:“咋?”   还是没人理他,周昇拿下蒙在眼睛上的布,一片黑暗里,傅立群端着生日蛋糕,上面点满了蜡烛,与余皓一起站在周昇面前,映亮了整个寝室。 第73章 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周昇深吸一口气, 紧接着“嗷呜”地发出一声狼嚎, 又大喊一声“你买这么大个蛋糕干吗?谁吃啊!”,余皓唱完生日歌, 也吓了一跳, 之前让傅立群买蛋糕, 傅立群买了个五磅的!   “还有!快!”   傅立群马上把蛋糕递给余皓,开手机伴奏。   “Comin' over in my direction!”余皓端着蛋糕, 一个潇洒转身, 与傅立群动作一致,唱了起来。   周昇猛地大笑起来, 余皓开始唱那首《Despacito》, 这首歌节奏超强, 还充满动感。余皓与傅立群两人边唱边跳,舞步还非常好看,周昇笑得不行,认真地看他俩跳舞, 最后傅立群转身, 扭了两下,一声“耶!”结束了这场演出。   余皓不住喘气, 说:“吹……吹蜡烛,快烧完了。”   傅立群则热得吐舌头:“太热了, 少爷, 赶紧,得开电扇, 我要热死了!”   余皓把蛋糕放在周昇面前,周昇笑着闭上双眼,许愿,愿望很短,他一会儿就吹灭了蜡烛,两人一起鼓掌,余皓火速去开寝室里的吊扇,才松了口气。   周昇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认真地切蛋糕,那笑容又带着伤感。   一静下来,那气氛便有点诡异,连着将近十秒没有人说话,余皓盘算着说点什么,周昇好像被感动了。   “你吃大块还小块的?”周昇朝余皓问。   余皓道:“小点儿,我吃不了太甜的。”   “哥哥,你呐?”周昇把蛋糕递给余皓,又给傅立群切。   傅立群道:“大小都行,我没有关系,反正到手也是……”   “那给你块大的……”   “……喂、你、吃!”   傅立群接过周昇递来的大块蛋糕,旋即飞速出手,蛋糕“啪”地飞去,直接砸了周昇一脸。   余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立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昇保持坐姿,被傅立群砸了满脸蛋糕,余皓完全没料到傅立群会突然来这么一手,看见周昇被砸得一脸蒙逼,顿时笑疯了,拿着自己的蛋糕,差点笑得摔在地上。三秒后,周昇抹了把脸,抓起一块蛋糕,怒吼道:“你找死!”   蛋糕大战开始了,余皓笑得筋疲力尽,倒在另一张椅子上正哈哈哈,被周昇砸了满头,大喊道:“关我什么事!”   “一起砸他!”傅立群道,旋即两个人开始用蛋糕砸周昇,混战一开始便几乎无法收拾,傅立群一块蛋糕飞来,周昇操起傅立群的笔记本把蛋糕一拍,一大块蛋糕飞上了吊扇。   余皓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明天傅立群又回家了,周昇明天一整天都是生日没理由让他打扫做家务,也就是说,整个寝室的蛋糕全是他来清理!   “快别扔了!”余皓道,“停!停!住手!求求你们了!”   周昇与傅立群战得正酣,两人满手蛋糕,大打出手,傅立群还把余皓抓过来当盾牌挡着周昇,这个行为把周昇彻底激怒了,周昇把余皓抢回来护在身后,瞅准时机把他引到特别滑的一块地上,傅立群成功中计,滑倒了。周昇再与余皓一起,将傅立群按在寝室死角,傅立群大叫一声知道完蛋了,马上侧身面朝衣柜,周昇却拿着蛋糕,使劲朝他鼻子里塞。   “没了没了。”余皓道,“别扔了!扔完了!”   《Despacito》的歌声里,寝室一片混乱,地上、桌上、柜子门上、阳台的落地窗上、阳台上,到处都蛋糕和奶油。   余皓:“……”   傅立群把鼻子里的蛋糕努力喷出来,周昇浑身汗,把吊扇开到最大,傅立群与余皓同时吼道:“快住手!”   但已经太晚了,吊扇上的蛋糕甩飞出来,周昇也忘了这事,哈哈大笑。   三人各自洗过脸,坐着喘气。   “这真是我过的最难忘的生日。”周昇无力道,“我蛋糕一口还没吃呢!”   “这儿有。”余皓把自己刚才放在书桌上那块小的拿过来,傅立群道:“我尝尝看味道怎么样,第一次订这家的,黑白巧克力慕斯。”   余皓:“真好吃,里头还有冰淇淋。”   于是三人各自拿了把塑料叉,分着把余皓那块小的吃了,余皓还有点意犹未尽,想从寝室里再找点能吃的。周昇道:“别看了,明儿再订个在寝室里吃。洗澡去吧,谁先洗?”   “还有呢。”余皓笑道。   傅立群也等着这一刻,掏出手机,准备开始录周昇的反应。   余皓把衣柜打开,周昇顿时魂飞魄散:“还有一个蛋糕?不要了吧!”   “蹡蹡!生日快乐!”余皓把用包装纸包好的鞋盒递给周昇,周昇心有余悸道:“哦是生日礼物,吓我一跳,不是让你别买么?”   周昇笑着拆那鞋盒,抬头朝余皓道:“我就知道你要买鞋。”继而低头,开盖子,突然一下不说话了。   周昇拿起那双限量版的AJ,彻底傻了,看看鞋,又看余皓,余皓只笑着看他。   “余皓?”周昇道,“这……哪儿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啊。”余皓笑道。   “你买这么贵的鞋干吗?”周昇比刚刚被砸蛋糕的时候还要蒙,拿出一只,又拿了另一只,抬头怔怔看余皓。   “给你啊。”余皓说,“生日快乐,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哥哥带我去买的。”   余皓与周昇对视,只是短短一瞬间,周昇便低下头去,没有作声,傅立群终于捕捉到那个经典的瞬间。余皓也意识到了,刚才短短的一秒里,周昇好像差点哭了!   “别录了!”   下一刻,周昇发现了傅立群录像的行为,马上起身道:“把视频给我删了……”   鞋差点掉地上,周昇又赶紧接着,傅立群还在录,声情并茂地说:“呜呜呜,我好感动啊,我要感动死了……”   周昇看了眼余皓,这下换余皓有点不好意思了,说:“不试试吗?”   周昇翻来覆去地看,说:“明儿拖了地再试,这全是蛋糕。”   “……太感动了。”傅立群说,“我眼泪都出来了。”   余皓与周昇已开始面无表情地看着傅立群。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余皓诚恳地说,“哥哥,这双是给你的。”说着又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好的鞋盒。   “干得漂亮!”周昇马上掏出手机,给傅立群录像。   这下轮到傅立群傻眼了,余皓把鞋盒塞给他,说:“接啊。”   傅立群:“你啥时候又去买了双?!”   余皓道:“买周昇那双的时候送的。”   周昇顿时狂笑,傅立群道:“这……”   “拿啊。”余皓道。   傅立群一脸茫然地接过来,坐下,打开鞋盒,里头正是自己看了很久,舍不得买的那双。   “我可以拿么?”傅立群朝周昇道,“少爷?”   “拿吧。”周昇答道。   “拿了以后,咱俩还是朋友吧?”傅立群惴惴道。   余皓:“……”   “一辈子的朋友。”周昇笑道,“别紧张,我和余皓一起送的。”   傅立群放下心,点了点头,说:“除了你们嫂子,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贵的东西。”   “那我呢?”余皓听到那句“一辈子的朋友”,借着酒意,忽然兴起,朝周昇笑道,“我是什么?”   寝室里倏然静了,傅立群顿时迅速抓起手机,打开录像功能。   周昇却笑着看余皓,眉毛一挑:“你自己说,你是什么?”   余皓没想到周昇会这么回答,周昇又朝傅立群怒道:“别录了!还没录够!再录鞋子扔了!”   傅立群马上抱着鞋盒,一下飞身翻上床去,余皓赶紧起身,说:“我去洗澡了。”   “去吧。”周昇脸上还带着醉意,从椅子上转身,看余皓给他买的AJ,打开台灯,把鞋放在书桌上,拿手机给鞋子拍照,“以后别买这么贵的东西了。”   “你喜欢就不贵。”余皓答道。   直到睡觉时,周昇在微信上给余皓发了消息:   周昇:【你怎么知道这双是我最想要的?我连傅立群都没说过,他不可能知道,你在我梦里见过?我都没在自己梦里见过它。】   余皓:【啊?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你也许会喜欢就挑了这双,太好了!】   余皓抬头看周昇,周昇伸手过来,摸了摸余皓的额头,说:“睡吧,晚安。”   余皓以为今晚会失眠,却没想到,一整天精神紧张,外加晚上喝过酒,尤其周昇参赛后更消耗剧烈,很快便入睡了。第二天早上,余皓被热醒时周昇还在睡,暑假直到今天,对余皓来说才算正式开始了。   余皓睡得头晕脑涨,还有点头疼,下床时特地爬在梯子上,伸手试了下周昇鼻息,生怕他运动过头又喝酒,一早出什么事。周昇的呼吸还一切正常,余皓便把寝室门打开通风。   傅立群大清早起来,生怕被抓来打扫卫生,趁余皓与周昇还睡着,穿了新鞋就走了。闷热的寝室在穿堂风下凉快了些许,余皓面对到处都是蛋糕的寝室,一脸麻木地看了会儿,内心开始计算全部打扫干净需要花的时间,至少得七个小时,其中擦玻璃是最艰难的。   余皓看了会儿周昇放在书桌上的新鞋,买的时候没感觉,现在认真看了确实觉得又贵又漂亮,开始有点理解周昇对它的喜好了。   从哪里开始打扫呢?余皓接了水,拧了抹布,有点崩溃地看着阳台上的落地窗,心想从最难的开始好了。于是把落地窗拉上大半,从阳台外朝宿舍里看,先清理外面这扇,昨天傅立群与周昇从宿舍打到阳台,外面沾了不少。   这里糊了好大一块……好像还可以吃。余皓看了会儿,心想吃一点也没什么吧,不知道坏了没有,反正也没人知道。   于是他凑上去,试着舔了下,好像味道也没变,就是干了……   余皓正在舔那块蛋糕时,看见对面,宿舍外走进一个人,与自己对视。那人他见过,正是周昇的爸,周来春!   周来春骤然见余皓面朝自己,在舔阳台落地窗玻璃,脸上现出了诡异的表情。   余皓:“……”   周来春:“……”   余皓很想假装没看见他,但这是不可能的。   “叔……叔……好……”   周来春点了点头,余皓还没完全睡醒,忙给他搬椅子,说:“您坐!”   周来春在寝室里转了一圈,踩在蛋糕上差点滑倒,余皓忙让他坐下,爬梯子上摇周昇。   余皓:“你爸来了!”   周昇早就醒了,翻了个身,面朝墙。   “你干吗?”周昇烦躁地说,“招呼不打就跑来。闲着没事干?”   余皓便下去洗抹布,周来春说:“昨晚上在寝室开party了?玩得挺high嘛。哟,谁送的,这鞋子不便宜吧……交女朋友了?”   “别动我东西!”周昇一声怒吼,毛躁地坐了起来。   余皓忙朝周昇使眼色,周昇道:“给我拿件干净衣服。”   余皓收了衣服扔给周昇,周昇换衣服下来去洗澡,说:“地别拖了,待会儿等我一起清理。”   “余皓。”周来春说,“走,我请你吃饭去,今天替周昇庆祝生日,遥祝他二十一岁生日快乐。”   余皓“噗”一声笑了出来,周来春又说:“还有一位鹤立鸡群的室友呢?”   余皓道:“傅立群……他回家去了。”   周来春叼着烟,摸出一个Vertu,给司机打电话,吩咐找保洁过来,帮打扫下寝室,挂掉时周昇从浴室里出来,满头水,用棉签掏耳朵。   周来春说:“走?”   “去吗?”周昇示意余皓。   余皓抓狂了,怎么又往我身上推?你爸来给你过生日!   余皓:“当然啊,走吧。”   周昇说:“老板没请我,只请你,待会儿给我打个包呗?”   周来春道:“余皓你再叫个朋友?”   余皓心想你俩真是亲父子,说话风格都一样的,说:“那周昇,一起吧。”   于是周来春开车,把周昇与余皓带到了郢市的一家会所里。近一年半里,云来春在郢市开了三家品牌旗下的高端餐饮会所,这家就是其中之一,名唤“空山春晓”,开在云顶山后山的半山腰上,背山面谷。   竹海旷谷未完全开发,只有两条鲜少有人走的栈道,一道瀑布倾泄而下,十分幽静。顶级包厢三面朝山谷,做成全透明玻璃隔挡的落地窗,包厢架在山腰上,这个高度下,翠绿的竹海与银练般的瀑布尽收眼底。   包厢里,周昇无聊地翻着杂志,两名金发碧眼、穿旗袍的白俄罗斯双胞胎少女给他们泡茶,余皓看着玻璃外的瀑布,再一次被有钱人的奢华享受惊呆了。   “吃点什么?”周来春说,“长寿面要有的,一小碗应下景吧。”   “随便。”周昇说。   “余皓你喜欢吃什么?”周来春知道从儿子那里得不到什么回应,转向余皓。   余皓道:“豉油鸡可以吗?”   “不怕腻吗?”周来春道,“一个例牌就饱了,来点禾花雀吧。”   余皓心想不要了吧,听起来好残忍,但没好说。   “不吃野味和鱼翅。”周昇不耐烦地说,“家常点。”   周来春:“川菜?”   周昇:“昨天刚吃过。”   “那我看着做了。”周来春脱了西装到一边挂上,挽衬衣袖子,竟然打算亲自去做,“你们先吃点零食,开开胃,早上起来没吃东西。”   余皓有种预感,吃过这一顿,自己应该达成某种人生成就了。   “吃过他做的,你就不想吃我做的饭了。”周昇扔了杂志,躺在沙发上,说,“烦人。”   余皓忙道:“你做的饭不一样。”   周昇:“还没吃呢,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   余皓笑道:“你做饭有感情。”   周昇却笑了起来,望向落地窗外,余皓到窗前盘膝坐下,面朝满目的翠绿色与这自然山林的美景,深呼吸,只觉得自己随着整个大自然,心里都生出了禅意。   “森林公园里居然还能开餐厅。”余皓道。   “有钱什么地方不能开。”周昇答道,“你猜猜这里请客,吃一顿要多少钱?”   余皓道:“至少得吃掉几千吧。”   周昇道:“几千?不够饭前喝汤的,十万起。”   余皓:“……”   一名白俄美女单膝跪地,给余皓上功夫茶,余皓忙道:“我自己来,谢谢。”喝了口茶,茶应该也是顶级的茶,只是自己喝不出来。   “都别闹了。”周昇面对那美女端上来的一盘让他选的雪茄和巧克力,说,“你们都去休息吧,别理我爸说什么,他病得不轻了。”   俩白俄美女笑了起来,出包厢,带上了门。   余皓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只是笑,周昇一脸不忍卒睹的表情,说:“烦,下去拍照不?”   “我走不动……”余皓想笑,又没力气,翻了个身躺着,“太饿了,吃过饭再去吧。”   余皓昨晚太兴奋了,晚饭本来就没吃多少,蛋糕也没吃上多少,幸好周来春只用了四十分钟就回来了。   饭前汤每人单独上了一碗,清汤寡水,里头泡着一小朵白菜,层层叠叠像花瓣很漂亮。余皓快饿疯了,结果就上了碗这个,想把碗端起来干了却不好意思。   周昇:“不是家常菜么?这叫家常?显摆给谁看啊。”   余皓心想一碗白菜还不家常?   周昇:“搞这么多花样给谁看。”   “昨天熬的汤。”周来春说,“正好看厨房有就拿来用了,剩下全是家常菜。”   周昇朝余皓道:“随便吃点吧,吃不饱待会儿带你吃小炒去。”   余皓的心思被周昇看出来了,忙道:“肯定很好吃。”说着尝了一口,顿时如晴天霹雳。但没等他评价这汤,菜就一道一道端上来了,先分好菜,再送到盘子里,就差喂到嘴里了。半只豉油乳鸽特地给余皓吃的,接着是芒果鱼子酱片皮鸭铺在饼干上,余皓第一次知道还能这样吃。   又有菜上来了,余皓问:“这是什么?”   周昇:“蒸松叶蟹。”   接下来许多菜都叫不出名字,周昇也懒得问,朝余皓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松露鹅肝。”周来春看了眼,说。   周昇反正有菜端上来他就吃,示意余皓别客气。周来春则随便吃了点就不吃了,点了根烟,低头发着微信,余皓就不再问了,周来春做的菜确实很好吃,但也确实少了某种感觉,环境很好,食材很高档……余皓知道缺在哪里了。   对比起来,他更喜欢在寝室里,看周昇围着围裙,打开电饭锅,用舀勺尝沙虾粥的氛围。   “余皓你微信我加一个,方便联系。”周来春说。   余皓看周昇,周昇没说话,余皓便递过去给周来春扫。   周来春说:“毕业想做什么?”   余皓道:“大一刚读完,还早呢。”   “不早了。”周来春道,“大学随便读读就行,毕业有兴趣,来叔叔公司上班吧?” 第74章 铺路   周昇:“……”   余皓笑道:“嗯, 如果有机会的话。”   “周昇明年能拿奖学金了?”周来春道。   周昇皱眉:“薛隆那孙子又给你打电话了?”   “你们辅导员那是关心你!”周来春道, “别成天跟个刺头似的。”   周昇要被气笑了说:“这孙子真狡猾,一边整我看整不动了, 一边还邀功来了。”   余皓道:“薛隆他……”   “算了别说了。”周昇制止余皓的解释, 说:“没空和他玩宫斗。”   周来春道:“余皓, 你们住在一起,近朱者赤, 周昇这文化课跟脱胎换骨似的, 少不了你的功劳。可周昇啊,社会上就是这样, ”周来春在烟雾里皱着眉, 教训周昇道:“圆滑一点, 人生才圆满,圆圆满满,懂么?”   “你这人生够圆满的。”周昇唏嘘道,“就可惜啊, 百密一疏, 生了块叉烧。”   余皓一口茶差点就喷出来。   周来春对周昇嗤之以鼻,余皓看在眼里心想这表情真是传承。   “你自己说说, 毕业了想做什么?”周来春道,“你看, 我说得对吧?你读书完全能读好, 还能排年级第二,你做什么不行?做什么不能做好?”   余皓心想这点倒是挺对的, 他从认识周昇那天起,就觉得他不应该是最开始的模样,只是叛逆性格太重了,如果他出生与成长在一个像陈烨凯的那样的家庭,肯定也是自带男神光环一路登顶。   周昇却道:“这牛舌烤得有点老了。”   周来春不接话,只道:“在这么一家学校里,竞争没意义,赢了他们也没意思,早点出来和社会竞争吧。”   “竞争啥啊?”周昇不耐烦了,说,“学你出去泡妞吗?”   余皓正担心父子俩吵了起来,周来春却笑了笑,并未生气,朝余皓道:“余皓,你俩有兴趣创业不?”   余皓马上道:“不不……太早了吧。”   “不、早、了!”周来春道,“我像你们这年纪,都跟着我师哥当墩子当五年了。”   余皓想起了那家小炒店的老板,周昇说:“余皓学心理的,不创业,你就别忽悠了,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   周来春按了烟头,说:“周昇,你今天满二十一岁,我往你银行账户里存了笔钱,学业不忙,就开个公司,练练手吧。余皓,叔叔知道你俩玩得好,平时多劝着他点。”说着拿出一张银行卡,转了下桌子转盘,把卡转到周昇面前。   余皓心想哇,开公司?那这卡里有多少钱?有一百万吗?周昇应该不会要的。果然,周昇只是耐心地把转盘转了回去,连卡都不拿起来看一眼,朝周来春道:“老头子,你怎么就觉得我一定会按你的计划走?”   周来春又点了根烟,说:“你不学着做生意,以后怎么接手云来春?”   周昇莫名其妙道:“谁说我要接手云来春了?”   周来春笑了起来:“别告诉我你心里头当真是这么想的,周昇,你今天能不能好好说话一次。”   周昇道:“行,好好说话,咱们就聊聊吧。”   周来春抽出一根烟,递给周昇,周昇接过,周来春给儿子点烟,余皓十分尴尬,正要起来时,周昇却道:“你就坐那儿,吃你的。”   “你被你妈耽误了。”周来春眯起眼,说,“你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头肯定清楚。”   “我不清楚。”周昇说,“实话说,老头子,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会成为啥样的人,但我有一点很清楚,就是不会成为你。”   “为什么?”周来春说,“像你爸这样不好?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妈,咱们设身处地,换个立场想想,是你你受得了她?”   余皓越听越尴尬,脑海中浮现出周昇的妈的形象。   “你到底哪来这么多抵触情绪?”周来春道,“你是为了反叛而反叛,周昇,想想你的那些朋友,上回请吃饭的,名字我叫不出来了,那个鹤立鸡群的……”   “他叫傅立群!”周昇抓狂道。   “多少人羡慕你有个这样的老子?”周来春说,“你瞧不起钱,是不是?你知道钱有多重要么?没有钱,你简直寸步难行!”   “拉倒吧。”周昇道,“不就有俩臭钱么你?瞧把你给狂的!”   “是吧。”周来春笑了笑,说,“瞧不起钱,瞧不起你爸,你的生活从哪儿来?贫贱夫妻百事哀,当初我要和你妈过得好,咱们家能过到这份上?”   周昇倏然不说话了,周来春耐心地说:“你谁也瞧不上,自然也瞧不起你们班上的那伙人,是,说都是富二代,可他们爹娘不是拆迁户就是包工头,真有社会关系能去读你们学校?他们爹娘有几个能像你老子,帮你铺条好路?咱们换着说说,你想靠自己,成啊,等你毕业了,白手起家,做做生意,风里来雨里去的,起早贪黑,赚钱了,发达了,你就觉得自己长脸了,可你回头一看,白瞎十几年,重复一次你爸的路子,图啥?”   周昇道:“我觉得咱俩真没法沟通。”   “那你说啊!”周来春耐心道,“你想什么,你不说,怎么沟通?”   周昇道:“老头子,世界上除了赚钱、花钱,还有别的事儿,你眼里头是不是只有钱了?”   “说得好!”周来春道,“那我现在问问你,你想做什么?想去参加环法么?自行车一辆十万。”   余皓:“……”   “想弹钢琴学音乐?”周来春又道,“钢琴八十万,你雷叔儿子学萨克斯,买乐器十二万,还不算请老师!画画?当运动员?你有什么梦想,给我说说,我替你分析分析,看得花多少钱?人生理想啊,那是拿钱堆出来的!不能财务自由,你就只能老老实实朝九晚五地上班,你没有选择!你没有自由!你只能当金钱的奴隶!”   周昇道:“我吃饱了,我想回去了,余皓,咱们走。”   “叔叔说得对。”余皓突然道,“穷人没有平等,没有尊严,也没有选择。”   周昇一怔,看向余皓,余皓道:“真的是这样,连活下去都很艰难的人,没有精力去谈理想,只能当奴隶。”   “你看?”周来春说,“余皓比你清楚得多,你没吃过他这种苦,你不懂,周昇。我知道你有梦想,我支持你的梦想,我就希望你在追求梦想之前,花哪怕那么……一丁点时间……”说着他做了个手势:“也就那么三五年,先把你的吃饭问题给解决了,行么?”   “爸也想要么给你存一笔钱,放银行里头买理财算了。”周来春无奈道,“可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守住这点本钱呢?去吧,周昇,先去学学,你就知道一块钱顶多大用。等你创业得差不多了,我跟你打赌,你铁定会去读个商科研究生,人间烟火呐,你是逃不掉的,总得去面对。”   周昇看了眼余皓,两人对视片刻,周昇示意余皓替自己把卡收着,余皓便把卡拿了。周昇说:“那我走了,还有别的事儿么?”   周来春又说:“还有,别急着走,你黄伯伯有个闺女儿,你知道的吧?上回还一起吃过饭,说你幽默风趣的那个。”   周昇:“……”   余皓心想大事不好了。   “我把她微信推给你了,下周你俩抽空,见一面聊聊。”周来春道,“别告诉你妈。”   周昇终于炸了:“你有病啊老头子!”   周来春很耐心,说:“周昇,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有生理问题?去检查下?”   余皓:“……”   周昇道:“你他妈才有生理问题!先管好自己再来说别人行不?”   “那你女朋友呢?”周来春突然道,“带来见个面啊!你搞毛?你妈不让你找媳妇你就真不找了?”   “她没干涉我这个!”周昇道。   余皓忙道:“阿姨上回过年还问呢。”   “他有女朋友没有?”周来春朝余皓道,“没有?没有那去相亲啊,见一面啊,你又不知道喜欢不喜欢,璟雅有什么问题?别人在国外留学,家里还是当官的。周昇,你得想想清楚,你爸在外头是企业家,说白了还是暴发户。现在经济不景气,钱、不、好、赚,放眼全省,能盈利的就几家?你想实现阶层跨越,就得找黄璟雅这种女孩。在中国,哪怕你再有钱,无论你做什么,做到最后,都是在做政府关系,你逃不掉!周昇,你要创业也好,打工也好,最后都会走上这条路……”   “妈呀。”周昇道,“你当我是工具啊?!”   “你要玩,没不让你玩。”周来春道,“爱怎么玩怎么玩,结婚和恋爱是两回事,你懂不懂?”   余皓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周昇道:“行行,相、相,我加她。”   周来春正要点头时,周昇却来了一句:“和黄柏光反目成仇可别怪我。”   周来春:“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么?!”   周来春一吼,余皓顿时吓了一跳,周昇道:“不就是让你儿子娶当官家的女儿当媳妇,好让你和黄柏光蛇鼠一窝继续搂钱,当上市公司去割韭菜么?”   周来春吼道:“云来春不是你爸我一个人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知道你老子在外头装孙子,就是为了给你挣这点钱么?!上市上市!我他妈我还不想干了呢!我能说啥!我就只有你周昇一个儿子!”   周昇也怒了:“那你自己去给黄柏光当女婿去啊!当我是狗呐!说配种就拎出去配种么?!”   “别别别……”余皓终于听不下去,忙道,“别吵了。”   周昇道:“我就不该来吃这顿饭,就知道没好事。”说着起身,示意余皓走吧。   周来春说:“话都给你说清楚了,自个回去想想吧,你也知道后悔当初没听我的去郢大,念这么个破烂学校……”   “我不后悔!”周昇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能别这么多戏不?我、不、后、悔!你看我嘴型?看懂了么?”   余皓忙示意周昇别吵了,回去吧,周来春又道:“余皓,谢谢你了!回去劝下他!”   “我才谢谢你呐!”周昇在门外道。   周昇一脸悻悻出来,余皓揣着那张卡,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总结出了周昇生气的时候的应对方式,别安慰他,只陪着就好,过一会儿他气会渐渐消的。   出了会所,这儿是云顶山半山腰,打车都打不到,司机站在门口色迷迷地调戏大堂经理,在外头等着,见周昇与余皓一来,马上说:“少爷,寝室替你们打扫好了,用车您就叫我一声。”   周昇没理他,径自离开云来春,往后山栈道走。余皓忙加快脚步,跟在周昇身后。   “逛逛?”周昇的怒火似乎渐渐平息下来,朝余皓道。   “好。”余皓说。   栈道穿过竹林,空气非常清新,比起暑气肆虐的市区,自然公园里犹如世外桃源,整个后山一大块都是云来春的范围,里头还养着锦鸡与孔雀,几条栈道边的悬空泉里,锦鲤来来去去。   尽头是一段透明的玻璃栈道,周昇走了上去,余皓朝脚下看,两人走进了半山腰的云里。   “你真这么想?”周昇说。   “事实上就是这样吧。”余皓明白周来春的意思,话糙理不糙,穷过的人一辈子也不想再去体会那种穷。   末了,余皓又说:“你想,像陈老师,如果他没有经济能力,没有朋友的公司、股份和专利,甚至还欠着美国的助学贷款,找工作都很困难,又怎么会随心所欲,想回国就回国,当一个三本学校的班主任呢?”   周昇说:“余皓,我要说我其实不喜欢体育竞技,你信么?”   “啊?!”   余皓万万没想到,周昇会突然这么说。   周昇趴到玻璃栈道的栏杆上朝下看,幽谷瀑布,水气升腾,余皓拿起手机,给他拍照。   “我不喜欢争名次。”周昇说,“昨天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站在领奖台上,我知道那是荣誉,大家前呼后拥,为我开心,可我觉得挺烦的。”   “怎么会呢?”余皓放下手机道,“不过你自己的感受最重要,不喜欢以后别参加了?我以为你喜欢运动呢。”   “我喜欢运动,但我只喜欢骑车、跑步、游泳的过程。”周昇说,“就像你喜欢唱歌,你很投入,可你不喜欢站在台上唱,接受那么多人的评价。”   “我明白了。”余皓几乎是秒懂,说,“我非常明白。”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不是做这行的。”周昇说,“可我也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其实老头子说得挺对,钱很重要,我要是有凯凯自己打拼出来的身家,就不吃他今天这顿饭了,连生活费都不用找他要呢。”   余皓道:“哪怕混成陈老师这样,在你爸眼里,应该也只是小打小闹吧。”   “他想给我计划好我的整个人生。”周昇出神地看着山谷里的云,说,“也不能说他错吧,一片好心。我要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今天说不定还能理直气壮些,可我连自己还没活明白呢。”   余皓端详周昇的侧颜,觉得他理智而冷静的时候,是相当帅的,这就是他认识的周昇。   “真想有朵筋斗云。”周昇一手无意识地划了下,说,“咻——咱们就踩着云,飞走了。”   余皓笑了起来。   “我是个矫情的人。”周昇最后说,“下山吧。”   下山路上,余皓却一直在想,他喜欢周昇已经喜欢很久了,今天周来春的话,却提醒了他一件他从来没想过的事,令他不禁有点儿后怕。大半年里,他唯一的念头只有“喜欢”,并期待有一天周昇能被他感动,回应他的感情。却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喜欢,会不会害了周昇。   周昇和自己不一样,他的未来有许多选择。   余皓孑然一身,他也许可以不去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但周昇不行,他爸给他钱,支持他创业,这钱只是“练手”用的学费,目的是未来继承云来春集团。再让他娶一个漂亮且优秀的女孩,跻身富豪阶级,成为上市公司的CEO……   余皓越来越明白中川龙生了。   曾经的他,是不是也有过这些念头?可至少,他与陈烨凯是相爱的。而他余皓与周昇不一样。   “吃饱了么?”周昇说,“我都忘了还有长寿面。”   “不吃了。”余皓道,“你爸做的饭真没你做的好吃。”   周昇一笑道:“他自打和我妈离婚以后,做的饭就不行了。”   余皓说:“但昨天那家小炒,是真的很好吃。”   周昇喃喃道:“嗯,所以只论做饭,老头子做一辈子,也永远比不过他师哥。”   他们离开栈道,在路边公交车站等车,开往森林公园的班车一小时一班,周昇想了想,说:“走,跟我来。”说着带余皓往森林公园去。   “你爸有多少钱?”余皓突然又问。   周昇想了想,说:“你问云来春值多少钱,还是我爸个人财产有多少?”   余皓道:“他自己的钱。”   “干吗。”周昇道,“打他钱的主意啊。”   余皓笑道:“好奇。”   周昇满不在乎地说:“老头子……应该有个小十亿吧,那富婆具体不清楚,只知道比他多。”   余皓真心诚意地说:“太有钱了。”   周昇“嗯”了声,说:“把钱全给我,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去。”   余皓道:“你爸一直想培养你,自始至终,他就没想过不管你……”   “我知道。”周昇到得公园前,那里停了一排共享单车,一人扫了一辆,周昇又说,“以前是我妈要死要活的,他只得先不过问,现在我离家上大学了,他觉得是时候了。”   余皓渐渐明白,也许在周来春眼里,什么三本,体育专业……只要有钱,想培养周昇接手自己的企业,这些都不是事儿。   “比赛看谁先到学校?”周昇道。   余皓道:“开什么玩笑!这可能吗?”   “让你一只脚!”周昇右脚踩在共享单车的斜前杠上,只用左脚骑,“赢了的话,那张卡就是你的了!一、二、三,开始!”说着先骑了下去。   余皓:“……” 第75章 决定   余皓气喘吁吁, 跟在周昇身后, 足足骑了三十公里,周昇还时不时停下等他, 最后余皓以第二名的姿态抵达学校。   余皓:“我……不行了。”   周昇道:“好, 卡是你的了。”   “我又没赢!”余皓炸了。   “我说, ‘赢了的话’,意思是‘我赢了的话’, 卡就是你的啦!”周昇得意地说, “省略了一个‘我’字。”   余皓:“……”   “那我帮你收着吧。”余皓一路上看着周昇骑车在前面,时不时等他追上去, 又停下来, 等他, 又往前骑着,只觉得这段路,隐约像极了他俩的关系。   “你不看看自己有多少钱吗?”周昇笑道。   “不看!”余皓说,“坚决不看!憋死你!”   寝室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连泛黑的瓷砖缝都洗得发白。木柜门和木桌还打了下蜡, 和新家具一样,床上通通换了新的纯棉四件套, 书架、衣柜整理得整整齐齐,浴室里换上了全新的浴帘, 灯泡换成六十瓦的。多了一台移动空调, 阳台一侧还放着个小冰箱,里面放满了冰、饮料与啤酒, 阳台上还放了两张躺椅,一旁多了个花架,架子上搁着盆栽。   这下冷饮有了,冷气也有了,寝室里不让装壁挂空调,小型移动空调的排热管通往阳台外,制冷效果虽不比壁挂强劲,却已经解决了闷热寝室的居住问题。   余皓一手扶额,感觉进了别人家里。   “这是请人重新装修了吧。”余皓道,“一下午时间搞成这样,太不容易了。”   “也不知道给买个洗衣机……”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周昇不小心一头撞在阳台落地窗上,怒道:“擦这么干净干吗?这是谋杀!”   入夜时,余皓与周昇躺在床上,过了这个暑假里真正无事可做、游手好闲的第一天,周昇带余皓打了会儿游戏,余皓录了两段歌却不满意又删了,心想翻译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得再找份兼职去。但幸好下学期有奖学金,相对来说会宽裕些。   好的翻译与文字工作不好找,骗稿的太多了,余皓在翻译论坛上看了半天,上面不少人在骂骗稿的,看得他有点心惊胆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做过翻译,已经不太想去干体力活了,果然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有一技之长尤其重要。   当然不管是他还是陈烨凯,他们都是在靠一技之长过日子,而在周来春这种资本家面前,还是被秒成渣。   九点来钟,周昇的妈打通寝室电话,余皓接的,听见周昇在寝室,周妈问长问短,顺便祝儿子生日快乐,周昇只是敷衍地答道知道了。   “什么时候回家呀?”周母说,“余皓,一起过来吧!”   余皓只得按周昇教的说:“要比赛呢。”   “啊啊好好好!哪里比赛?我们过去看看!”   “别烦了。”周昇已经不想说话了,余皓只得小声地“嗯”“好”,应着周母的电话,周母又开始回忆生周昇那天,一个电话足足打了一个多小时才挂。   “睡了?”周昇道,“想好上哪儿去玩没?”   余皓:“没想好。”   “那继续想吧。”周昇拿起靠在床边的晾衣叉,捅了下寝室电灯开关,“睡了。”一室黑暗,余皓头一次在寝室里住得这么舒服,这得感谢周来春的钱。   陈烨凯:【回来了?空调制冷可以吗?】   余皓:【……】   陈烨凯:【怎么?】   余皓:【你买的?】   陈烨凯:【上周网上订的,今天到货让送你寝室,给周昇当生日礼物,看见四个阿姨在打扫卫生,周昇家的司机说去买个冰箱。】   “空调是凯凯买的。”余皓道。   “知道了。”周昇出神地看着微信。手机的光映亮了余皓与周昇各自的面容,在这黑暗里,周昇突然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   “璟雅加上了?”余皓侧头,稍抬起头问他。   周昇没回答,只是静静地躺着,余皓则继续刷手机。良久沉默后,周昇又说:“没加,不想理。心烦,想晒月亮去。”   万籁俱寂的深夜,许多烦恼与惆怅总会被放大,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期末考前,余皓也常听傅立群躺在床上,“哎”的一声,烦恼挂科怎么办呐,回家要被骂死。   男生寝室似乎总是如此,白天玩得不亦乐乎,到了晚上睡觉前,那如影随形的郁闷感便悄然而至,心理健康课上老师谈天说地时,特地提到这是内心对虚度光阴的愧疚心理,一旦觉得白天没做事,人生没有目标,晚上入睡前就会生出躁动、烦恼与悔疚心态,总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熬夜则会进一步加强与放大这种负面情绪。   余皓倒是很少有这种煎熬感,光是活着就竭尽全力了,暂时想不到马斯洛需求里更高层的问题去。   “今天没月亮。”余皓道。   “余皓。”周昇道。   “嗯?”   又是长达将近三分钟的沉默,周昇终于在黑暗里说:“你觉得十年以后的咱们,会是怎么样的?”   余皓没有回答,但周昇的这个问题,启动了他的思绪,他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向四周的虚空与黑暗,眉眼间带着茫然。   “咱们会分开么?”周昇说。   “也许吧。”余皓答道,一股难言的悲伤倏忽而至,淹没了他,他不忍心多想——大学只需要读四年,四年过后,他和周昇、傅立群,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都会分开。   周昇道:“我来想象一下好了。”   余皓道:“能别这么残忍么?”   四年读完,多少朋友与爱人各奔东西,有些留在本市,有些则去北上广深,有的出国,有的读研,也许仍然保持着联系,然而,再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情况再也不会有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每个人都会成家立业、组建家庭,联系也越来越少,阶层分化,人生境遇犹如天壤之别,同学聚会时推杯换盏,却终究形同陌路,唯一反反复复被提起的,就只剩下昔年模糊的记忆。   人生有时候真的和梦一样,余皓心道,许多事都会被渐渐淡忘,也包括这个凉爽的夏夜。   “所以呢。”周昇道,“我想认真地和你讨论一下……你看啥呢?”   余皓仍在刷手机,到了后面,心已经不在手机上了,也不在周昇的话上。   “没啥。”余皓今天的心情相当糟糕,尤其在他下了那个决定之后,快过十二点了,周昇的生日就要结束了。   周昇朝余皓手机上看了眼,余皓朝周昇道:“我在一个问答里交友。”   周昇:“什么问答?”   余皓:“关于男生找男朋友的问答。”   周昇:“……”   余皓给周昇看,上面是几条私信,周昇马上坐了起来,问:“你把照片发上去了?快删了!”   余皓说:“没发,我就给几个有照片的发了消息,他们都回我了。”   周昇挨个点开私信,上面都是打招呼的内容,余皓道:“没什么好看的,还我吧。”   余皓观察周昇的表情,周昇把手机翻过来按着,表情隐入黑暗里,说:“你怎么突然又找男朋友了?”   余皓答道:“之前就有这计划啊。”   周昇坐着,余皓躺着,在这黑暗里,两人都没说话,余皓道:“周昇?”   “行吧。”周昇最后说,“你喜欢就好。”   余皓想起在奇琴伊察那天,他与周昇的对话,   “你在梦里的天青山说过……”   “我记得呢。”周昇的声音十分冷漠,“不用你提醒。所以我说你喜欢就好。”   “手机还我。”余皓道。   周昇把手机递了过来,躺下,一时两人不再交谈,余皓知道周昇铁定会吃醋,但这件事总得有个了结。以前余皓一直不愿意迈出这一步,一来他太喜欢周昇了,欺骗不了自己;二来放不下,对寻找的对象来说也不公平。   但就在今天,听完周来春的话之后,余皓意识到自己不该再这样下去,折腾自己也就算了,更会害了周昇。这种感情不管周昇如何看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   “我睡了。”周昇说。   “晚安,将军。”余皓道。   余皓放下手机,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一种巨大的难过。就像崩毁的群山压在了他的心里,若非金乌轮被封存,他怀疑自己的梦,此时定将阴云密布,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这感觉比曾经朝刘鹏轩告白时遭到的迎面一拳更甚,刘鹏轩的一拳揍在脸上,这一次,则是余皓自己拿着一把匕首,想来想去,最后反手一招,扎在了自己的灵魂里。   号角齐声吹响,盛大的比赛开始。   晦暗天空下,古罗马斗兽场四周,观众群起而欢呼,巨大的环形建筑顶天立地,位于无边无际的海洋中一座孤岛中央。   天空阴云密布,黑龙载着周昇飞来,拍打翅膀,悬浮在斗兽场低空,慢慢降下。周昇肩扛金箍棒,脚蹬AJ球鞋如金甲战靴,身穿铁鳞铠甲,一脚踏在龙头。   “我要挑战!”周昇一抡金箍棒,侧身,以武器指向观众席。   战车于斗兽场中穿过隧道,隆隆而出,排成环状,每辆战车上都盘踞着一只巨大而狰狞的怪物。   周昇肩上停着一只小狐狸玩偶,他侧头,抬手,摸过那小狐狸长着茸毛的背脊。   “先打哪只?你说!”周昇道。   当然那玩偶不会回答,周昇望向呈环形排列的十三座战车,最中央悬浮着一只身形魁梧、长着羊角的大魔王撒旦,他镇定下来,目光扫向其余战车。   “就你吧。”周昇冷漠地指向其中一只。   “当——”一声震响,观众再掀起疯狂的欢呼。   撒旦:“终于愿意与我做交易了?想获得什么?”   周昇沉声道:“你比我更清楚我想要什么。”   撒旦朝向观众席,朗声道:“很好!梦境的主人,这位将军决定直面自己,战胜他的恐惧,让我们拭目以待!”   黑龙落地,在那震天响的欢呼声中,大战拉开序幕。   第二天余皓起来时,周昇已经出门去了,不知去了哪儿。   余皓回想昨夜的话,如梦里一般,给周昇发消息,没回。   陈烨凯打电话问余皓,约他今天去看电影,余皓道:“周昇大清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儿。”   “我问过他了。”陈烨凯道,“他不去,让我找你。”   余皓想了想,最后只得说:“好吧,我请你看。”   “你请我吃饭吧。”陈烨凯道,“票我都买好了,三张,等我把黄霆叫上。”   余皓刚挂了电话,见周昇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周昇:【今儿有事,中午你自己解决?晚饭我给你带?】   余皓回复后,与陈烨凯去找黄霆一起吃饭,两人等待良久,黄霆道:“好容易溜出来了,吃烤肉吧。”   其间黄霆注意到余皓看私信,说:“在做什么?”   “交友。”余皓也不打算瞒黄霆,反正自己的性取向他也知道,想起黄霆似乎也没提到过自己的女朋友,说,“你谈恋爱了吗?就是关心下,如果觉得我很八卦可以别理我。”   陈烨凯笑道:“记得君君吗?”   “啊——”余皓马上想起那女记者。   黄霆忙澄清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胡说八道,你在网上找?”   “嗯。”余皓给黄霆看了眼。   “注意安全。”黄霆道,“尤其生理卫生。”   “我是交友。”余皓道,“又不是约炮!”   陈烨凯道:“表白被拒绝了?”   余皓一瞥陈烨凯,黄霆道:“表白?朝谁表白?”   陈烨凯道:“这你就不要操心了,黄警官。”   “职业习惯。”黄霆答道。   “你俩好像在说相声。”余皓道。   等电影开场前,陈烨凯去取票,余皓与黄霆坐在场外休息区。黄霆今天穿了身便衣,手里拈着根吸管,正襟危坐,朝余皓道:“余皓,请你如实交代一下情况。”   余皓:“你要做笔录吗?”   黄霆道:“你对你们陈老师,平时有什么情绪或者矛盾吗?”   余皓:“……”   黄霆目光锐利,注视余皓:“为什么你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宁愿选择以一种上网征婚,确切地说,是上网征友的方式,也不考虑一下陈老师呢?”   余皓:“黄警官,你这样是很不好的,小心我告诉君君姐。”   “你没有她的联系方式。”黄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目光深邃,“现在,请你不要逃避我刚才提出的问题,如实回答。”   余皓:“…………”   “走。”陈烨凯过来,余皓心想下回不和你俩出来了。   结果看电影时,黄霆和陈烨凯分别坐在余皓两边,把他夹在中间,余皓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押送的犯人。   陈烨凯还不时小声与余皓说话,黄霆过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靠在余皓肩上睡着了。余皓彻底无语,陈烨凯做了个嘘的动作,说:“他最近太累了,让他睡会儿。”又指指黄霆手里拿着的3D眼镜,示意藏起来,别被他发现。   散场时,黄霆才醒过来,余皓很好奇这家伙的梦是怎么样的,但以他的能耐,想必梦中不会是一片阴霾。   “很不错的电影。”黄霆说。   “你到底看了吗?”余皓道。   黄霆:“我当然看了。”   陈烨凯:“你的3D眼镜呢?自己去道歉赔钱。”   黄霆道:“当然是被你俩收起来了,这种恶作剧太过时了,陈老师,为人师表,不要做坏榜样,快交给服务员,我走了,晚上出任务,回见。”   余皓简直拿黄霆没辙,傍晚,陈烨凯道:“去我家吃晚饭?”   “我得回寝室。”余皓道,“周昇给我带晚饭。”   “那空了再约。”陈烨凯把余皓送到楼下,才转身离开。余皓刚一抬头,便看见周昇在楼上的楼道里朝外看。两人对视一眼,周昇便进去了。   “吃吧。”周昇打开饭盒,拆了筷子,划拉几下去掉竹刺,递给余皓,“今天看的什么?”   余皓答了,两人闲聊几句,周昇便戴起耳机,边吃边用傅立群的电脑看剧,余皓保持了沉默,低头看手机,寝室里的气氛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那会儿。   “你今天去哪儿了?”余皓想起上回在商城里无意瞥见周昇。   周昇摘了耳机,茫然道:“什么?”   “没什么。”余皓摆摆手,周昇又戴上耳机,继续吃饭。   余皓想把私信全部清空,但其中的一名网友消息来了,说话非常礼貌,愿意和余皓认识下,余皓犹豫良久,换了个微信小号加他。   黄霆又给余皓发了条消息:【见网友注意安全,需要警官当保镖建议提前三天预约。】   余皓:【我会注意的,谢谢提醒。】   黄霆又给余皓分享了连着数条见网友被骗钱、被SM、被偷东西、货不对版大打出手报警……的新闻,余皓终于忍无可忍:【不要再发了!】   最后黄霆分享了一首歌:《一百块钱也不给我》。   余皓:【我要拉黑你了。】   黄霆:【我建议别,报警的时候找熟人更方便,响应也快。】   周昇过来收了余皓吃完的盒饭出去扔,一瞥余皓正在切换微信大小号,说:“聊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见面?”   “刚加上。”余皓心里真是郁闷,他都想装死了。   周昇扔完垃圾回来,余皓又问:“璟雅怎么样?你去找她吃饭了吗?”   周昇道:“也刚加上。”说着戴了耳机,不搭理余皓了。那人发来消息,与余皓聊了几句,余皓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直到深夜时,周昇道:“晚安。”说着直接关了灯,两人一整天说了不到十句话。   古罗马斗兽场。   黑龙的狂啸声响彻全场,随之响起的,则是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   周昇扛着盾,站在黑龙头顶,黑龙腾空而起。在他的面前,敌人长着山羊的角,袒露满是毛发的胸膛,两只眼睛斜斜朝向额顶,狭长的瞳孔中,双目闪现着邪恶的红光。 第76章 见面   山羊怪物的角迸发出雷电, 引领天地间的雷霆, 照亮了这黑暗的世界,千万道雷电朝着盘旋的黑龙追来。双方势均力敌, 陷入苦战之中, 周昇咬牙扛起盾, 保护自己与黑龙不至于在这雷电下粉身碎骨。   他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了防守上,每一次挑战潘神, 几乎都陷在这泥泞般的僵局里。   但今天, 他在梦境中准备了另一件神器。   潘神长声咆哮道:“无论多少次,你的结局都将一样——”   “今天不了。”周昇在那闪雷的间隙中, 冷冷道。   紧接着他盾交右手, 左手一翻, 怒吼声里,掌中现出一枚银色金属状的宝石,宝石“嗡”一声扩展出护盾!   潘神:“……”   下一刻,宝石光芒一闪, 白光扫过整个竞技场, 如同卷起了一阵飓风!周昇驾驭黑龙,手中盾牌化作金箍棒, 如闪电般疾射到潘神面前!   一棍挑,潘神猝不及防, 飞上半空。   第二棍扫, 潘神的山羊角砰然断裂!   再一棍直抽,潘神刹那如飞弹般“轰”一声撞向竞技场上耸立的罗马石柱, 将石柱撞得粉碎!   周昇短发焦黑,狼狈不堪,拄着金箍棒,在场地中央喘气。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吧。”周昇手持那枚金属宝石,朝向瓦砾中的潘神。   此时,安静的竞技场上,掌声与欢呼声才随之轰然响起。   心形的宝石光芒照耀之下,潘神两角褪去,现出一名身材普通的男性古希腊神明,他在罗马石柱的废墟中不停挣扎,躲开光芒的照耀。   “不认识。”周昇皱眉道,“我见过你?”   “普里阿普斯。”撒旦的声音响起,“少年时期,你对自己曾经有过的自卑感来自于他。你因性征的发育、器官的大小,在同龄人中显得突出,而遭到过同龄人的嘲笑,后来在一本医学科普读本上查阅时,无意中认识了这位生殖之神。”   周昇站直身体,缓缓喘气,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   周昇自嘲道,“伪装成潘神,则提醒着我什么?”   撒旦手中的黑火操控着普里阿普斯悬空而起。   “普里阿普斯将鸡奸行为当做对人类的惩罚,提醒他们,凡人为繁衍而生,不正常性关系是罪恶的。”撒旦邪恶地笑道:“你想重新定义性需求与性目的,却在道德感的囚牢中,苦苦挣扎,将军,承认你有堕落的倾向,这是不是很难?”   “纵情声色吧!”撒旦双手一扬,全身闪耀华丽光芒:“潘神也好,普里阿普斯也罢,承认这是罪恶,又有何妨?”   “你他妈的……”周昇喃喃道。   普里阿普斯一声怒吼,亮出两把弯刀,朝周昇冲来。旋即周昇抡起金箍棒,一棍悍然挥去!千钧力道当头砸下,哀嚎声中,普里阿普斯炸成无数光点,在空中迸发,如流星一般飞向周昇身后的黑龙,黑龙全身龙鳞蓦然流动起闪光,短暂地闪现出亮金色,额上现出一枚锐利的角,角上绽放强光,仰头长吟,再渐渐沉寂下去。   “有备而来。”撒旦脚踏黑火,再度出现在竞技场上,“梦境主人对决化身潘神的普里阿普斯,获胜。”   又是一阵欢呼,周昇却只是手拄金箍棒,站在原地出神,良久后,仿佛回过神,另一手朝撒旦招了招。   撒旦稍稍低下头,眼中黑色火焰一闪而逝。   “你成功了。”撒旦冷冷道:“将军。”   “成功意味着什么?”周昇眉头深锁:“不再是罪恶?”   撒旦冷笑道:“这项权利交还予你,但下一名敌人,也许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下一位。”周昇冷静地说:“一次解决。”   “我感觉到了恐惧。”撒旦说,“你的灵魂在颤抖。”   “我说下一位!”周昇勃然大怒。   撒旦缓慢退后,身前黑色光影交错,现出一个巨大的笼子。笼中,一只人身蛇尾的妖女尖锐嘶喊,抓住牢笼的铁栏疯狂摇撼!   “下一位!”撒旦朗声道,“梦境的主人,这位将军,即将挑战美杜莎!克服他对爱情与家庭的抗拒感!让我们朝他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周昇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面目狰狞、双爪尖利的美杜莎。   “有点难打啊……”周昇喃喃道。   天亮了,周昇眉头深锁,在噩梦里睁开了双眼,长长吁出一口气。   此后连着一周,虽是暑假,余皓却一点也不觉得在放暑假。早上周昇出去跑步,带早餐照旧,不管余皓吃不吃,发现余皓睡到中午,早餐便被周昇扔了。中午两人有时一起去食堂吃小炒,还常碰上陈烨凯,三人便搭伙吃午饭。下午周昇要么跑步,要么又是不交代目的地地出门。   天实在太热了,周昇的运动量稍减少了些,大部分挪到晚上。而余皓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先前那家研究机构的翻译约稿,希望他协助把一部分中文报道翻译成英文,收录入库。   这次稿费则涨了点,余皓心想太好了!看过工作量,接了下来。哪怕懒懒散散地翻,一个月也能赚个三千多!   “你们暑假也不出去玩几天?”陈烨凯道。   “余皓在谈网友。”周昇随口答道,“Vico。”   “Vico?”陈烨凯有点意外,“Vico是什么?”   “是个人!”余皓说,“我用微信小号加的他。”   余皓朝陈烨凯与周昇分享了这个人的大概信息,是个上班族,型号0.5,180公分,喜欢打篮球,   三人坐在食堂,余皓总觉得气氛诡异,他问过周昇几次,还要不要消掉陈烨凯的这部分记忆,周昇的回答却总是:“再说吧。”   一个礼拜后,余皓手机里那人给他发了一堆照片,而他看见的却始终只有余皓小号上的那张头像图,终于憋不住了。   Vico:【见个面么?明天下班不开会。】   滚筒洗衣机:【让我想一想。】   Vico:【见个面吧,我昨晚都梦见你了。】   滚筒洗衣机发了个表情,没答应也没拒绝。   周昇要看长相,余皓便给他看了,Vico长得还算不错,但不是余皓喜欢的类型,当然余皓也说不出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算是个7分的白领男,戴眼镜,气质也不错,还参加马拉松,虽然没拿到名次,喜欢音乐、红酒、咖啡。   “挺小资的。”周昇说,“你没给他看你的照片?”   “小号头像就是我照片,只是有点糊,你不是不让我给人发照片么?”   周昇道:“你愿意就发吧,没什么。”   余皓还是决定不发,如果见面的话就无所谓了。   “我明天去见见他吧。”余皓说。   周昇:“你想好了么?”   余皓没回答,周昇说:“想好就去吧,我陪你去?”   余皓说:“不用了吧,我怕到时又后悔了。”   “自己决定吧。”周昇没再说什么,他刚跑完步,满身汗去洗澡。   余皓沉默了一会儿,陈烨凯又问他:【黄霆明晚想约君君吃饭,单独约不好开口,我问了周昇,他不去,你和我陪他俩吃饭去?】   余皓告诉陈烨凯自己也许会见网友,陈烨凯道:【去吧,加油,明天我过来接你。】   余皓:【我还没想好!】   陈烨凯:【去看看,你们聊多久了?有感觉吗?】   余皓:【其实没什么感觉,怎么好像相亲一样!】   陈烨凯:【就是相亲,说不定到了就有感觉呢?没关系,没感觉当朋友也可以。】   余皓忐忑良久,直到睡觉时,才给Vico发了消息,那边倒是秒回:【想好了?】   接着对方发来一个定位,是家餐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周昇在床上问:“明天去不?”   余皓道:“去……吧?就这家,咱们吃过好几次的。”   周昇说:“行,吃完了我接你去,定位发我,我明天一整天都有事儿。”   “你在看什么?”余皓好奇一瞥。   周昇用傅立群的电脑查阅资料,上头是有关潘神的传说。他随手点了下另一个网页,无意中现出普里阿普斯的词条,继而把网页全关了。   “没什么。”周昇随口道,“你们性心理学发书了么?”   余皓有点奇怪,说:“我借了课本先看,还有些拓展阅读和相关资料,你要吗?”   周昇想了想,问余皓:“我就问问,青春发育期,人普遍都会有羞耻感么?”   余皓心想你应该没啥羞耻感吧,他自己的青春期也是糊里糊涂地就过了,但就像女孩的胸部过早发育会引发本人的羞耻感一样,男生对性征的过早表现,有时也会觉得不安。   “这要看个案。”余皓说,“顺利成长,并且度过这个时期的少年人占了绝大部分,少部分会形成一些自我暗示,有好有不好,其实我觉得这在于同龄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上。”   余皓坐下找书,朝周昇解释,又说:“你们以前班上,有因为‘那个’提前发育了,显得比较大,上厕所的时候被同学嘲笑,显得不自信的男生;或者第二性征发育比较早,被人背后议论,甚至遭到校园欺凌的女孩子么?”   “有吧?”周昇随手接过书,翻了翻,开始回忆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   “那是我最烦的一段时间。”周昇翻着书,答道:“爸妈离婚,我在班上不合群,他们总拿我爸出轨的事来嘲笑我,说我鸡吧是不是和我爸一样大,把我当小怪物,说我以后会到处吃软饭……当初就只有一个女生和我当朋友……”   余皓有点意外,不知道为什么,周昇会突然在这个奇怪的时间点说起自己的过去。   “少年人的恶毒总是很伤人。”余皓说:“我念初一的时候,有个朋友和你的遭遇很像,是个女孩。”   周昇陷入了回忆里。   余皓初一时认识一个女孩,因母亲频繁更换男朋友,导致她在学校里备受羞辱,尤其处于青春发育期时。   “那个朋友后来怎么样了?”余皓道。   “留级,疏远了。”周昇答道:“读完初中以后没有再联系。”   “都过去了,青春期激素的分泌也会加重这效果,人要有正确的自我理解。”余皓说,“这种不安感很快就会消失。当然,同学不要拿这个乱开什么猎奇的玩笑。男性性征的表现,在度过青春期后,反而会成为自信的来源,性知识普及真的很重要。”   周昇低头看书,过了一会儿,说:“知道了,你见网友去吧。”   余皓还想再说,周昇却放进书签,起身去洗澡。   这是余皓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网友,不知为什么感觉周围的人都在催他去吧去吧,总令他觉得说不出的奇怪,仿佛陈烨凯与周昇都有什么居心。但周昇似乎恢复了正常点儿,不再吃醋,余皓心里又有点儿隐隐约约的不甘。那心情真是翻来倒去,一时令他纠结无比。但他渐渐接受了自己不会和周昇在一起的这个事实,反复进行自我催眠,先这样试试吧,那家的糖醋排骨很不错,上回他和周昇才去吃过,每次必点,为了糖醋排骨去一趟……也不是不能接受。   翌日上午,周昇又不知道去哪儿了,余皓一头毛躁地坐在寝室里,有点崩溃,睡醒就开始后悔了,不该答应去见面,甚至从一开始就不该做这件事。   我到底是怎么了?余皓孤独地坐在寝室里,倏然就很难过。   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去见他?   余皓觉得自己像是不知不觉,失去了什么,懊恼感令他负能量堆积到了顶点。   就在那天,吃完饭回来,他决定放弃对周昇不切实际的幻想时,这种懊恼就一直存在心里,不停地促使他做一些不想做的事。   敲门声响,陈烨凯道:“余皓?起来了吗?”   余皓忙火速冲到阳台,把水龙头打开,脑袋伸过去冲冷水,再抓了毛巾一边擦头一边给陈烨凯开门,陈烨凯今天穿了身运动服,有种分分钟要出门遛狗的风格,就差条狗了。   “好热。”陈烨凯道,“走,吃饭去,我问过周昇,周昇说他出门了。”   余皓道:“等等……我换衣服。”   陈烨凯现在很自觉,每次只要想约余皓去哪儿,都会说一声“我问过周昇了周昇不去让我找你去”,余皓已经发现他的套路,但自己再问周昇,周昇也让他去。幸而,与陈烨凯在一起会轻松不少,仿佛只要他出现,自己患得患失的纠结心情就会渐渐平复下来。   “来这儿干吗?”余皓道。   “买衣服。”陈烨凯道,“晚上不是去见朋友么?偶尔也稍微整理下自己,如何?”   余皓道:“不用这么正式吧。”   陈烨凯说:“给人留个好印象是必须的,这是基本的礼貌。”   余皓:“那我自己付,我接了新活儿。”   陈烨凯道:“行,这有券,我买家具送的,你拿着用吧,买条宽松点的牛仔裤,再买件惠比寿的T恤,他们家版型不错。”   陈烨凯给了余皓一叠满五百减三百的券,还可以累加使用,余皓道:“你这到底买了多少家具!自己用吧。”   陈烨凯说:“他们家自从开始打折以后我就不穿了,买的人太多容易撞衫,出门尴尬。”   余皓心想也是,陈烨凯句句实话,却句句扎心,逛这家对陈烨凯来说应该就像逛批发市场一样,但对学生与工薪阶层而言,已经是非常非常非常不错的牌子了。接着陈烨凯又带他去剪头发,把余皓的头发剪短了不少。   “你玩滑板吗?”Tony老师问,“有腹肌吗?”   余皓:“没玩。腹肌有一点吧,关腹肌什么事?”却想到好像学下滑板也不错。   陈烨凯说:“开学可以去社团部报一个,你这身材挺适合。”   “换换风格也挺好的。”傍晚,陈烨凯说。   余皓说:“这身太有欺骗性了,确实有点像玩滑板的,就差帽子了。”   “现在去补一顶?”陈烨凯道。   余皓忙道算了,今天冲动消费花了一千多,不行,不能成天跟着陈烨凯玩,他的消费水平简直令人吃土,以后千万不能跟他来买衣服。店员一热情,余皓试过,陈烨凯又一直在旁边要付钱,余皓根本没办法不买。   还好生活费足够,下学期还有奖学金。   余皓在约好的餐厅里等了一会儿,Vico来了,看见余皓时居然有点紧张。   “你好。”余皓笑道,Vico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虽然没有照片上好看,稍微有点油腻,但上了一天班,满脸油很正常。   “我都有点不敢过来了。”Vico受宠若惊地说,“你长得这么帅!怎么起个这么搞笑的微信名字?”   余皓笑了起来,说:“嗯……我开洗衣店的,算了不说这个,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   “我来我来。喂!倒点茶啊!怎么没人?”Vico马上打了个响指叫服务员,余皓无意中一瞥,忽见周昇拿着叫号单,跟在服务员身后走了进来,恰好就坐在他们隔壁座,背对Vico。   余皓:“………………”   Vico开始和余皓闲聊,打听他家做什么的,说:“你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吧?喂!倒点茶!说几次了!”   “真没有。”余皓说,“我还得打工赚学费呢。”   Vico道:“我是做理财的。”   “哦——”余皓不住朝他背后看,周昇开始点菜,Vico则滔滔不绝地开始介绍自己的理财产品。   “你可以来我们这儿开个户。”Vico说,“像家里给的学费啊、爸妈给的零花钱啊,都可以增值,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喂!倒茶啊!到底在做什么?”   余皓心想我是真的没钱,我也想理财好吗,但全程微笑着听完了他的介绍,背后周昇则“噗”的一声,听得喷茶。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很迷茫。”Vico又开始盘问余皓的感情经历。   余皓觉得这不是合适的人,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是。   “我可以点菜吗?这家的糖醋……”余皓有点饿了,Vico才想起来,忙道:“点。喂!点菜!”接着点了一汤一素,说:“我最近在健身,得控制饮食。”   余皓心想可我没在控制饮食啊大哥!我请你吃不行吗?我想吃糖醋排骨!以前每次和周昇出来,周昇都能恰到好处地把菜点到余皓濒临吃吐、两人又能全部吃完不打包的准确阈值,但点一素一汤怎么也不够的吧!喂!   算了待会儿再去加餐好了。   “你这么瘦,平时应该也吃得不多吧?”Vico关心地问。   余皓:“是……是的。”又想不是应该说你这么瘦多吃点吗?   “瘦的人都自带腹肌。”Vico笑道,“你有吗?”   “有一点。”余皓道。   “我看看?”Vico伸手要来掀余皓的T恤,余皓马上抬手,在他腕上一切,按住,对方没想到余皓居然是练过的,有点蒙。   “不给看。”余皓面无表情道。   这时候,周昇转头,打量了Vico一眼,余皓倏然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杀气,但周昇也没吭声,继续吃自己的晚饭。   “我得回去了。”余皓心想结束算了,不吃了,这真是失败的经历,待会儿万一周昇动手打他还得赔医药费。   Vico说:“我来,喂!买单!”   喂!喂!喂!那个“喂”真是被Vico用得出神入化,余皓只觉得满脑子全是他的“喂!”,魔音灌耳。   “我来……”   “我来,我想打包一份糖……”   “哎我来我来!”   “刚才有位先生帮你们买过单了。”服务员说。   余皓:“……”   Vico:“谁?熟人吗?奇怪,哪个朋友在,我怎么没发现。”又朝余皓笑道:“我们银行就在后面,经常在这儿碰上熟人,也不过来打个招呼,真是……”   余皓心想算了你高兴就好,反正这顿连茶水也才五十五。   “我有车,我送你回学校。”Vico说。   “不用不用!”余皓马上道。   Vico:“哎呀,客气什么?车就在对面!我刚买的新车,走吧!”   两人刚下楼,门口停了辆奔驰,正是陈烨凯的新座驾。   “喂!”周昇的声音在车旁喊道,“哎!喂!喂!你们两个!”   余皓:“……”   “聊完了?”陈烨凯正在车边与周昇闲聊,见余皓来了笑道。   Vico脸上笑容顿时消失,说:“陈总,你俩认识?”   余皓惊了,又见周昇提着个打包的饭盒。   糖醋排骨!   “我弟弟。”陈烨凯朝Vico说,“我说怎么看照片这么眼熟呢,一时没想起来,真的是你。”   “您好您好!”Vico忙和陈烨凯握手,余皓才回过神,说:“你们认识?”   “他是我开户行的——私人银行的——理财经理。”陈烨凯道。   “没有没有!”Vico忙道,“我就是站前台负责接待客户的,叫我小唐就行。”   陈烨凯点点头,朝余皓道:“回去?还是再逛逛?”   余皓赶紧跑路了,跟小唐道别,小唐在一旁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车里。   周昇:“……”   余皓:“……”   陈烨凯:“……”   陈烨凯:“聊得来吗?”   余皓的视线从饭盒移到周昇脸上,周昇道:“我觉得可以拉黑了吧?”   “还是……留着吧。”余皓道,“直接拉黑好像不是很好。”   陈烨凯道:“没关系,觉得不合适了晾着就行。我在那家银行开了个私人银行户头,他负责在贵宾室里作招待,可能也看出我性取向来了,挺客气的。是个好小伙子,应该是个识趣的人。”   “哦?”周昇说,“我怎么觉得他也不那么识趣。”   陈烨凯笑道:“是么?他做什么不识趣的事了?”   余皓朝周昇使了个眼色,不想背后说他坏话了,答道:“没做什么。”   “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呐。”陈烨凯唏嘘道,“做私人客户的,银行经理都在赚辛苦钱,不容易。现在应该识趣了。”   “那是那是。”周昇答道。   回到寝室后,余皓吃周昇打包的糖醋排骨,周昇则继续戴着耳机看剧,余皓吃完后,周昇问:“还相吗?”   余皓没回答,起身把饭盒扔了,躺在床上。见个网友,活生生被周昇和陈烨凯折腾成了一场闹剧,有效地冲淡了他的郁闷,想起中午还在寝室里哭,余皓就觉得太尴尬了,幸好没被看见。   但想到周昇,余皓又开始难过了。   他爬上床去躺着,想了一会儿,说:“再相一下看看。”   “加油。”周昇鼓励道。   古罗马竞技场,全场寂静。   随着铁栅栏的开启摩擦声,美杜莎从笼子里缓慢游移而出,周昇竟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半步,背脊抵上了黑龙的龙头。   黑龙将他朝前稍微拱了下,周昇深呼吸,提起盾牌一抖,盾牌上闪光一轮,变得如同镜面般平整。   “我记得那个砍下你脑袋的家伙,用的就是盾牌。”周昇朝美杜莎道,“叫什么来着?”   美杜莎满头蛇发上,小蛇同时张口,吐出蛇芯,朝周昇发出嘶叫。   “你太蠢了。”美杜莎冷笑道,“妄图挑战我?”   旋即美杜莎眼中红光一闪,周昇马上举盾抵挡,黑龙则率先冲了出去!   钟声一响,观众席上发出欢呼声!   周昇眼中倒影出美杜莎狰狞的面容,竞技场上震耳的欢呼,天际闪耀的雷电,犹如钩织成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天亮了。   周昇在梦中猛地坐起,不停喘气,眼里现出惊惧,渐渐镇定下来,闭上双眼,平静呼吸。 第77章 七夕   旋即美杜莎眼中红光一闪, 周昇马上举盾抵挡, 黑龙则率先冲了出去!   钟声一响,观众席上发出欢呼声!   暑假里周昇几乎每天出门, 不是晨跑就是夜跑。余皓则开始他的第二桩活儿, 这次是把中文报道翻成英文稿, 协助世界卫生组织,建立一个大中华地区的资料库, 方便查询。   其中心理学方面引发犯罪的案例简直是触目惊心, 比上一批稿子更令余皓无法直视,翻着翻着, 他常常要停下来思考, 这报道是真的么?查核消息来源与剪报内容, 全是地方官媒。   “有些人杀人犯罪。”周昇道,“像什么分尸案,为了脱罪,会买通医生鉴定下, 当然也不排除精神病人杀人, 没办法。还有不少人用未成年保护法脱罪呢。”   余皓道:“太残忍了。”   先前的一些新闻他以前读过,每一桩都掀起过不小波澜, 像重庆电女童电梯摔打一岁半婴儿案件;昌平新东方学校奸杀已经是他所知道的。但这些却都只是媒体报道下的冰山一角。   最令他不舒服的是以前没听过的,黑龙江通河报复性杀人;东莞未成年惯偷报复案……这些案子都令他心脏有点承受不了。除开行为残忍之外, 更令他愤怒的是加害人因有未成年保护法, 最后劳改一年半,甚至无罪释放的结果。   “过几天再翻。”余皓道, “不想看了,好难受。”   “这些只是被你看到的。”周昇说,“这世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是你看不到的呢。我初中有个同班同学,人挺好的,但和我关系不怎么对付,打球老撞我。升高中以后我留级,他考去了个还不错的学校,因为泡妞,被几个人围殴,在一条小巷子里头被打碎了颅骨进ICU,躺了一个月,死了。”   “凶手呢?”余皓道。   “跑啦。”周昇道,“家长帮着让跑,在外头待了一年,被抓回来,判了三年。案子没报,学校和家长一起想办法,给压下去了。学点防身功夫还是有用的,起码不会死得这么憋屈,谁敢来搞老子,大伙儿同归于尽吧。”   余皓微信消息来了,周昇在上铺打着游戏,放了个大招,视线离开手机屏幕,暂时忽略了孙悟空,侧头朝床下埋头回消息的余皓一瞥。   “又是那土豪?”周昇道。   余皓翻过那堆稿子,心情有点低落还没恢复过来:“嗯……约我吃晚饭。”   暑假过去小半,七月底时,又有个男生找余皓,先前余皓加完就扔手机里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人主动找他闲聊,便陪聊了几句。那男生恰好失恋,余皓便天使属性发作,安慰了他几句,那人却没完没了,说人生没意思。   于是余皓把心理学专业的治疗与引导内容活学活用,陪他聊了两小时,第二天男生心情好了,给他转账一千。余皓顿时吓到,不敢收,那边则继续给他发消息,周昇白天不在,也不理他,余皓在寝室翻译文献,得空便回他几句。   男生名叫“哥特式铠甲”,头像则是路飞,是个双性恋,谈过男朋友也谈过女朋友,上一任女朋友出国不愿意回来,哥特式铠甲又不喜欢国外环境,不愿去,于是和平分手。   余皓和他还挺聊得来,就像普通的网友,话题更几乎无关恋爱,就像游戏里打排位认识的直男,闲聊起来东拉西扯。哥特式铠甲给他历数自己以往的所有前任,足有十几个,还有两个为他堕过胎的,一个天天给他做好吃的,另一个则经常给他买东西。   可没感觉了,爱情死了。   哥特式铠甲问余皓:【你觉得我是渣男么?】   余皓心想关键你真的是gay么?该不会是来消遣我的吧。但这人虽然感情经历很丰富,人还是很认真执着的。除了在爱情上喜欢长嗟短叹外,在许多社会事件的看法上,人倒是挺正直。   直到哥特式铠甲某天问他长什么样,余皓随手给他发了张自己上次在学院里唱歌的照片。   哥特式铠甲瞬间就惊了,问:【你是明星?】   余皓道:【这可能么?你看看清楚,明星上这么破烂的台也太惨了吧。】   哥特式铠甲:【你别骗我,我见过这人,上过我型我秀的。】旋即说了个名字,余皓便回道:【这真是我!】   哥特式铠甲:【你再拍张我看看?不可能这么像,你有兄弟或者表兄弟进演艺圈的没有?】   余皓随手拍了张发他,倏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被套路了,但照片已经发出去了。   从这天起,哥特式铠甲就开始拿钱砸他了。   早上一个两百的红包【宝贝起床了么】,过会儿又一个一百八十八的红包:【宝贝怎么不理我?】余皓不小心中计一次,收了他一百八,发回去这家伙又不收,只好先搁着,再接下来,电脑微信一出现“当前版本暂不支持查看此消息,请在手机上查看”,余皓就心想怎么又发红包了,你钱就这么没地方花么?   周昇道:“今天又给你发了多少?”   余皓:“别动!”   周昇把那竖着的一排“宝、贝、七、夕、快、乐”点了,一千二进账,余皓抓狂地大叫起来,周昇又点开最后一个红包【共进晚餐?】,说:“一千四,不错。”   余皓:“啊啊啊啊——你害死我了——”   “去啊。”周昇说,“你请他吃顿饭不就还回去了?”   余皓一手扶额,真想把笔记本合上拿起来拍周昇。   那边又发了个定位:【到了直接报张先生,手机尾号2520。】   周昇看了眼,说:“然后这家人均五百,随便点点菜就上一千了,你点完菜,提前出来上洗手间,把单买好,搞定。”   余皓:“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别人给我发红包也不是为了这顿饭啊。”   周昇:“你管他的,大不了回来再买点东西送他。”   余皓只得道:“好吧。”   这次一定得穿得朴素点,哥特式铠甲明天要到学校来接,余皓坚决不让。周昇道:“哥哥明天过来,我们在外头随便吃点等你,相完了大家一起过七夕去?”   “好,太好了!”余皓马上道,好久没见傅立群了,还挺想他的。   傅立群后天从郢市飞东京,与岑珊一起过来坐飞机,在群里约好见面,周昇发了条:【余皓相亲去啦,咱们明儿在外头围观下?】   岑珊发了一堆省略号,傅立群则发了一堆问号,余皓道:“快别说了!”   翌日余皓穿了件白T恤、黑短裤、板鞋,准备这样就去,以免让对方觉得自己家境很好。   这家餐厅也是个高级会所,名叫“晴云秋月”,主打密宗精致川菜料理,坐落在市中心的一个名唤秋月湖的人工湖畔。出入的全是拎着名牌包、挽着恋人的漂亮女孩与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   “余先生这边请。”抱着菜牌的经理过来,给余皓开门。   “余先生!您这边请!”   “余先生,节日快乐!”服务员纷纷朝余皓鞠躬。   余皓:“……”   余皓心想这家伙怎么知道自己姓余?进了包间,看见了那个“哥特式铠甲”,才想起之前没找他要过照片。   第一眼看去长得还行,浓眉大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有种惫懒气质,皮肤因为熬夜也不怎么好,不怎么注意形象。包间是个湖景房,非常雅致,房内是榻榻米,哥特式铠甲正坐在案前,见余皓便笑道:“来了?”   余皓忙朝他打招呼,那人道:“你叫我张亮就行,坐吧。”   余皓有点走神,忽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愿意见那个名叫Vico的人,以及这个哥特式铠甲了。   因为在他们身上,都有一丁点周昇的特质,哪怕只是一丁点,余皓便不自觉地受到他们的吸引。Vico标榜自己是运动男,说话时喜欢不太正经地撩余皓几句,有点像周昇逗他玩的时候。而这个张亮,则总是说自己没睡醒,偶尔发个语音,也是懒洋洋的,有周昇身上的惫懒气质。   “吃啥?”张亮又摸摸颈椎,说,“自己点?”说着喝面前的功夫茶。   余皓道:“我没忌口的,今天我请你吃吧?”   “你还在念书。”张亮笑着说,“能有多少钱?哥哥来吧,衣服挺好看,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哪儿买的?”   余皓低头看了眼,说:“淘宝。”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张亮道,“也喜欢淘宝买东西,后来喜欢买奢侈品,现在又喜欢上淘宝了,东西能用就行,追求档次没什么必要。”   “对对。”余皓忙道,心想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张亮说:“你每天都打工?”   余皓心思不在菜单上,说:“做翻译,勤工俭学。”   张亮道:“学费没人给你出?”   余皓看张亮像是想摸钱包,生怕他像电视剧里的,分分钟要给自己开支票,忙道:“有!学费没问题,就赚零花钱。”   “你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吧。”张亮无奈笑道,“我找你做这么久心理咨询,还没付你钱呢……”   余皓道:“朋友说什么钱?我还没帮人咨询过,你千万别再给我钱了。赚钱不容易。”   张亮道:“我家就几套房,拆迁了,闲钱放着理财,天天在家里睡觉打游戏,哎……”   一旁来了名身穿西装的帅气老男人,戴了块胸牌,上面写了名字,职衔是高级经理,单膝跪地,给余皓上茶。   “余少爷。”经理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茶饼,说,“这个是本店特地为您准备的陈普,祝您七夕快乐。”   余皓:“……”   张亮:“……”   张亮看看自己手里的茶,又看余皓,余皓正坐着,在那经理单膝跪地的那一刻便暗道大事不好,这个招牌般的跪式服务,自己已经是第三次体验了,这一家一定又是无处不在的——   云、来、春!   “菜已经给您点好了。”戴着金丝眼镜的经理非常儒雅,说,“少爷喝点什么酒水饮料呢?”   张亮满腹狐疑,却不说话,观察那经理,余皓心想这下麻烦了,要被周昇捉弄了。   “我喝茶就好了。”余皓道。   “今天请了苏州的评弹和昆曲,您想听哪一样?”   经理的声线简直苏爆了!看年龄接近四十,风度翩翩,语气又极其温和儒雅,余皓心道还有评弹听?   “这个好。”余皓道,“好久没听了,方便吗?就评弹吧。”   “马上叫进来。”经理微笑道,“我就在门外,有事请您随时吩咐。”   余皓的奶奶从前有事没事,就会唱个几句评弹,其中《玉蜻蜓》与《战长沙》,对他来说印象都非常深刻。   张亮:“……”   余皓朝张亮道:“我好久没听……呃……那个……”   张亮一脸茫然道:“你是云来春的少爷?我说怎么订了大堂,来了直接让我进包间呢!”   余皓马上解释道:“我不是!那是我哥们。他才是少爷!我们住一个寝室,他知道我今天要来……”   张亮怀疑地观察余皓:“一个寝室?你读哪间学校?”   “一个一般的大学。”余皓道,“很一般的。”   余皓不想告诉张亮太多自己的个人信息,恰好评弹先生抱着琴过来,笑着问:“少爷想听什么?”   “岳云吧。”余皓说。   “耿耿星河欲曙天,中宵起舞草堂前……”评弹先生唱道。   余皓情不自禁,跟着唱道:“银冠映月凝秋水,铁甲临风凝晓烟——”   一曲毕,余皓给他鼓掌,唱得不如奶奶好,但词曲都令他非常亲切。   “好听吗?”余皓朝张亮道。   “听不懂。”张亮一脸茫然道,还没从“少爷”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余皓:“……”   “我没啥文化。”张亮坦然道,“是个俗人。”   余皓道:“我也是俗人,只是奶奶以前唱过。”   张亮:“哦——你奶奶挺高雅的。我说呢,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余皓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出戏,一会儿是扶贫节目,隔天就成了古装玄幻,然后演综艺节目变形记,然后又变成爆米花片,现在还变霸道总裁言情剧了。   “真不是。”余皓说,“我哥们故意捉弄我呢。”   余皓心想必须马上岔开话题,不知道周昇他们现在在哪儿,接下来,他看见这湖景包间外,傅立群和岑珊牵着手走过去。   岑珊朝他挥了挥手,余皓便笑了起来,也朝她挥了下手,心想周昇在哪?   张亮回头看了眼,说:“你朋友?”   “我嫂子。”余皓说,“应该是七夕过来吃饭。”   张亮“哦”了声,幸好菜来了,有效地缓解了尴尬,与空山春晓一样,经理在旁边布菜分菜,余皓笑道:“决定找你前女友复合了么?”   张亮:“你真想我找她复合?”   “去吧。”余皓道,“两个人相爱不容易。”   张亮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末了,余皓闲聊了几句,一顿饭吃完,经理戴着白手套,拿着一瓶酒过来,给余皓看。   余皓:“???”   余皓还没问这是做什么,经理便将酒装好,放在张亮面前。   “少爷特地给您准备的葡萄酒。”经理说,“良辰得有美酒,带回去喝,聊表心意。”   张亮笑道:“别客气了。”   “不不。”余皓马上知道这是周昇帮他回礼,不想白收他红包,说,“收下吧,一瓶酒而已。”   “那行。”张亮连下回约的话都不说了,提着酒出来,大堂人不多,余皓一眼瞥见了周昇、傅立群与岑珊。   “我送你回去?”张亮道。   周昇穿着一身休闲西服,等在大堂。   “聊完啦?”周昇一手插兜,朝余皓道。   余皓:“……这个才是我们少爷。”   张亮忙上去握手,周昇一脸淡定地用力握了下手,张亮的五官一下瞬间就有点扭曲。岑珊道:“余皓,走,咱们看星星去吧?”   周昇道:“吃得好吗?”   张亮只得道:“不错的。”   周昇道:“欢迎以后常来。哦你要不要去看星星?”   张亮忙道:“不了不了。”   傅立群跟在后头,笑得东倒西歪,出门外,一辆宾利停在大门口。傅立群掏出钥匙按了下,上驾驶位。周昇先给岑珊开车门,说:“嫂子先上。”岑珊坐上去。周昇又给余皓开车门,露出腕上一块光芒四射的钻表。   “小少爷,上啊。”周昇朝余皓道。   “那……下回见?”余皓朝张亮道。   “下回见!下回见!”张亮背着个包,朝余皓抬手。   周昇坐上车,傅立群开车,发出一阵狂笑。   傅立群:“哈哈哈哈哈!”   余皓:“你们别闹了!”   岑珊道:“就这么好玩吗?真是一群长不大的小孩。”   周昇摘表,说:“哥哥,绕后门去,停一下。”   到了后门,周昇吹了声口哨,让人把经理叫过来,摘下表,说:“把这个还给我爸去,谢谢林叔叔!”   经理笑着接过,傅立群打方向盘,把宾利开走了。   “这车哪儿来的?”周昇道,“哇靠,嫂子你太给力了!”   岑珊笑吟吟道:“也是找我爸借的。”   傅立群和周昇一阵笑,余皓简直莫名其妙:“你们到底想干吗?”   周昇一本正经道:“没干吗,吃饱了吗?吃小炒去吧?”   傅立群打了个嗝,说:“实在吃不下了,少爷。”   余皓道:“我也不行了,今天不知不觉吃了好多。”   周昇:“看现在情况……这个也得拉黑了吧?”   “哈哈哈哈——”岑珊终于忍不住,在副驾位上笑得肚子疼,“哎呀我的妈呀,太好笑了你们。”   余皓道:“为什么好笑?周昇!我没想和他谈!就是交个朋友!”   傅立群道:“说,去江边还是去云顶山天文台?”   “师傅,咱们去沙洲喝点儿小酒呗。”岑珊道。   “嘀嘀,接到尾号二百五的乘客。”傅立群道,“前面三公里有摄像头。”   “你才二百五!”岑珊与周昇异口同声道。   余皓伏在车窗前,看天上的星星,七夕夜空晴朗无云,城市里光照太厉害,看不清银河。直到傅立群开车过江上大桥,上了江对面的沙洲,一进沙洲,灯光变少,转过寂静无人的那排文创区咖啡店,银河顿时出现在天际。   傅立群:“嘀嘀,停止接单。”   咖啡店的露天阳台上点着蜡烛,放着柔和的音乐,不少客人正喝酒看星空,第三层的天台上,店长上来摆了沙发、茶几,放了两瓶葡萄酒,又四处点上驱蚊的香薰。眼睛适应了黑暗后,银汉灿烂,瑰丽无比,横亘夜穹。   “真好看啊。”余皓道,“你们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咦?天台怎么只有咱们这桌?没客人吗?”   “你嫂子是个文艺小清新。”傅立群道,“她就知道这些奇怪的地方。”   “我看这文创区,应该也是熟人开的吧?”周昇一语道破天机。   岑珊笑道:“没有云来春豪华啦。”   “云来春在郢市就三家。”周昇道,“还剩个郊区小酒楼,下回没得玩啦,哪里比得上嫂子家大业大,遍地开花?”   傅立群又笑得趴在桌上,余皓惊讶道:“嫂子!这是你家开的?”   岑珊道:“都是我爸的,关我啥事。哎——”   周昇道:“哎——”   傅立群:“哎——”   余皓听出那三声“哎”的意味,心想我才是最该“哎”的那个,你们哎个啥。我爸要是当官的,周老板应该恨不得敲锣打鼓,把我和周昇塞洞房里了……话说他们能接受儿子和儿子联姻么?应该也不能吧。但肯定喜闻乐见,希望我们走得更亲近点儿,哎——   “还相不?”周昇道,“没钱的相过了,有钱的也相过了,都这么歪瓜裂枣的。”   傅立群道:“这人是个渣男吧,都知道你不收红包了还一直发……”   余皓道:“好了别说了,我错了。”   岑珊喝了点酒,安静地看着星河,说:“余皓,认得出天上哪颗星,是你爸爸吗?”   余皓看了会儿,说:“今天他没朝我眨眼睛呢,找不出来。”   岑珊说:“我也忘了哪颗星是我妈妈。”   余皓说:“不过他们一定在那儿,不会骗咱们的。”   四人都静了,岑珊道:“是啊,我也相信着。”笑着朝余皓举杯,余皓也笑了起来,周昇道:“干杯!祝Vico与张亮身体健康!”   余皓:“别闹!”   四人举杯,杯里倒映着星河。 第78章 暑假   七夕过去, 暑假已过近半, 余皓交了第一轮稿子后,第二轮稿马上就发到邮箱里了。机构貌似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外包, 见余皓稿子交得快, 马上又扔了一堆给他。余皓心想你们找几个翻译的就这么难吗?不过好吧好吧……反正给钱的就接吧。   余皓逛了许久翻译论坛, 发现自己的工作真的是在搬砖,除了第一次陈烨凯充当中介人的稿费之外, 第二次, 机构绕过他单独与余皓联系,稿费就比市场价低了20%, 许多外语学校的学生都不会接的。   但这对余皓来说已经非常满意了, 至少比去搬砖好。   “那瓶酒多少钱?”余皓朝周昇问。   周昇:“两千, 贴了点儿,不欠他的。”   余皓道:“饭吃了多少钱?”   周昇:“老子堂堂云来春太子爷,在自己家的店吃饭还要钱?”   余皓道:“那顿饭我俩吃的!”   周昇:“我签的单,和我们晚饭算一起了。余皓, 你能不能别烦?”   余皓:“好吧, 我把酒的钱转给你……”   周昇莫名其妙道:“我的钱不是一直放你那儿么?”   余皓一想也是,只好把收回来的红包算回周昇生活费里, 可红包只拿了一千五百八,于是余皓一不做二不休, 开微信往上翻, 又点了哥特式铠甲24小时内发的俩红包,心里才平衡了些。   余皓:“被拉黑了……”   周昇嘲笑道:“就是个渣男, 你被套路了还不知道。”   余皓完全没有鉴渣男技能,正追问周昇怎么看出来时,周昇却不搭理他,睡了。   不相了……就让我的人生这样吧。   余皓彻底放弃,最近的人生就像一场脱缰而混乱的闹剧。他不想再去车轱辘地来回想周昇想移情想将军想恋爱想人生了,想不明白,还把自己搞得很累。爱情对自己来说果然是摇六合彩,不仅不可能中,连摇奖的入场券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我就继续单恋他吧,余皓心想,大不了注意一下距离,别害周昇被说是同性恋就好了。想开以后,余皓稍稍轻松了点。   盛夏的学院,连先前住校不回家的学生也渐渐少了,每个夜晚都非常安静,静得如同与世隔绝。食堂最后的窗口也关了,公交车停了,连陈烨凯也回家了。每天要么周昇做饭,要么两人走大约两公里,去山下吃小炒。   “这是什么?”一天晚上,余皓发现周昇带回来几件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衣柜里挂,都是中国风的T恤与麻裤。   “老板送的。”周昇若无其事道,“找了份网模兼职,今天刚结束,结了四千。”   “原来你每天出去就是当模特?”余皓道,“为什么不说?”   “不是。”周昇面无表情道,继而翻上床去,躺着睡觉。   余皓满腹疑惑,翻完了今天的稿子,到暑假结束前可以再交第二轮,开学得赶紧念书。但整整持续了将近五个月的翻译兼职,令他的外语写作水平与中文文本都突飞猛进,明年一月份的四级估计可以闭眼过了。   做一份你愿意付出一生的工作,和一个你真正所爱的人在一起……余皓在每个结束了工作的静夜里,总忍不住会想起陈烨凯的话,翻译是我愿意付出一生的工作么?余皓觉得不是,但这份翻译的兼职,却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责任感。   “周昇?”余皓正要起身去洗漱时,忽见寝室里又出现了金乌轮的光。   周昇戴着金乌轮睡了!   余皓顿时紧张起来,马上摇晃周昇,周昇霎时睁眼,被叫醒了,恼火地说:“做什么?!”   周昇毛躁地坐起来,余皓吓得不轻,说:“你进谁的梦了?”   周昇:“……”   周昇抬眼看余皓,那表情就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孩,眉头深锁。余皓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周昇深呼吸,平静下来,说:“不是答应了你,不会再擅自进别人的梦里吗?”   余皓道:“对啊!那你怎么……”   “当然是我自己的梦啊,你还能不能好了?”周昇道。   “哦……”余皓小命被吓掉了半条,说,“你在自己梦里呢,好的,没事,是我太紧张了,你睡吧。”   余皓去刷牙,周昇又重重地躺下去,出了口长气。   余皓洗漱时突然想起,最近不大注意,周昇好像一直把手埋在枕下睡,他使用金乌轮多久了?可又一直没来过自己的梦?周昇在他的梦里做什么?   余皓上床去,端详周昇,周昇入睡时眉头依旧深锁,一手放在被单下,另一手则下意识地动了动,余皓观察片刻,没有再多问,躺下睡觉。   这时微信提示,八点多时有个陌生人加他。   余皓看了眼,通过搜索添加,他的微信就是手机号,这人是谁?   余皓通过了联系人,又看了眼沉睡的周昇,正想睡时,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搁浅:【这么晚还没睡?】   余皓:【放暑假,你是谁?】   搁浅发了个表情,又说:【睡了,怕手机被我妈没收,明天起来聊,晚安。】   余皓莫名其妙,看语气像认识的,放下手机,再看周昇,周昇没什么动静,余皓便心思忐忑地入睡。   一连数日,周昇都佩戴着金乌轮入睡,每天起来一语不发,余皓察觉有点不对劲了。   一个早上,周昇正疲惫地刷牙,余皓一夜不曾入梦,这也意味着周昇没来找他,余皓便观察周昇:“昨晚上没事吧?”   “嗯。”周昇道,“过几天,咱们去游乐场玩么?暑假都快过去了。”   “好。”余皓道,“你在自己的梦里做什么?”   周昇没有回答,看了眼余皓手里拿着的手机,问:“跟谁聊呢?”   “一个小孩。”余皓道,“不知道怎么加我了。”   “小孩?”周昇笑了起来,“多小?”   “高三生。”余皓说。   周昇哭笑不得道:“怎么勾搭上的?”   那个叫“搁浅”的家伙加了余皓,每天都会找他聊几句,十九岁,高二刚上高三,先前休学过一年,居然比余皓还大了几个月。余皓始终很奇怪,一直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微信号的,对方只说是朋友介绍。   余皓便怀疑会不会是这孩子有哥哥或姐姐是同校生,说不定还同年级。那名叫“搁浅”的高中生暑假正在补习,问余皓能不能顺便辅导下他英语,付费。余皓看了题目,确实是高考真题,于是偶尔便在微信上给他讲解几句。心道应该不会骗人吧?看样子不像,忽悠自己还真的写起高考英语作文,这也太用力了。   “什么时候去相相?”周昇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余皓:“不相,我对高中生没兴趣。”   周昇:“没见过怎么知道呢?去吧。”   余皓:“……”   “周昇?”余皓看见周昇的手机上,锁屏微信来自“璟雅”。   “嗯?”周昇对着镜子,打发蜡抓头发,朝余皓道,“你喜欢我头发长点还短点儿?”   余皓心思却不在周昇的头发上,说:“有事你随时叫我,可以么?我觉得你最近又有点儿不对劲。”   “没有——”周昇说,“我好得很呢,说,什么发型好看?”   余皓道:“第一次见你的发型就挺好看,颜色也好看。”   “再染个给你看看?”   “别。”余皓说,“我比较喜欢黑头发,你今天出去吗?周昇,我觉得咱们得谈谈。”   “过几天吧。”周昇道,“今天有事儿,晚饭不用等我吃。凯凯给你买的那条牛仔裤挺好看,借我穿穿。”   “我自己买的。”余皓道,“原价两千四呢。”   余皓找出牛仔裤给周昇,周昇一上身,反而比余皓更适合,那气质很街很潮,说:“怎么样?”   “你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余皓无奈道,“裤子以后是你的了,今天出门去见谁?”   周昇一笑,取了外套出门去,这天是个雨天,余皓站在阳台上,望向在细雨纷飞里,被雨水浸湿的道路。   周昇拉起兜帽,在宿舍外的路上落寞地走着。   余皓把最后的稿子打包发邮件,想起周昇梦中的云海与迷雾,起身拉开周昇抽屉——金乌轮被周昇带走了。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余皓心想。   暑假结束前,最后的工作也做完了,傅立群与岑珊在群里发了许多北海道的照片,余皓暂时被岔开了思路,翻看群里照片,被他俩秀的恩爱暴击了一波,心想谈恋爱真好啊,我也好想和周昇一起去北海道,每天啥都不做就在一起腻歪。   搁浅:【呼,终于补习完了,也快开学了,今天有空么?一起吃个饭?】   余皓道:【下雨呢,不想出门。】   搁浅:【出来聊聊吧,我都想自杀了。】   余皓:【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搁浅发了几句“哈哈哈”:【我来你学校找你?】   余皓:【你不知道我在哪儿。】   搁浅:【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学心理学专业呢。】   余皓:“……”   余皓心想这小子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儿?一转念便明白了,搁浅休学过一年,现在念高三,也即是说高中同班同学都升大一了,也许就有熟人在自己学校。   搁浅:【你有伞么?我过来接你吧,你和周昇一个寝室对不?】   余皓:【你认识他???!!!】   搁浅:【不认识,就知道这名字。】   余皓:【别过来,班车都停了,约个地方喝咖啡吧。】   搁浅爽快道:【行。】接着给余皓发了个定位,恰好正是花房咖啡。   余皓到学院外去等车,公交车倒是风雨无阻,只是减了班次。午后他前往花房咖啡,进入商城,收伞,倏然就看见了周昇的背影。   周昇穿了余皓那条牛仔裤,上身是件白T恤,刚理过发,和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在一起,站在自动扶梯上,前往二楼,还给那女孩提着包。那包包余皓见岑珊拎过,开始还以为是岑珊,但女孩的打扮和岑珊风格很不一样。   女孩穿着白色长裙、运动鞋,看背影非常年轻,气质也很干净,两人的模样就像小情侣一般,简直天生一对。   余皓看了一会儿,直到周昇到二楼去,转电梯上三楼,余皓才走向另一边,去花房咖啡。   靠窗的一张桌前,坐着个身穿蓝白色校服、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的男生。余皓刚进去想观察下,那男生便从手机上抬起头,朝余皓吹了声口哨。   这下余皓想躲也躲不掉了,无奈一笑,只得坐到那男生对面。   “我没骗你,你看?”男生给余皓看今天从补习班领回来的模拟考成绩单,补习班上排名第一。   语文133!数学满分!英语141!文综129!   “天啊!”余皓只想摔桌子,“你这成绩,都能考北大清华了吧!”   他又注意到男生试卷上的名字叫“欧启航”,学校是郢市一中,还真是高三学生,没骗自己。   “喝什么?我去买。”欧启航道,“谢谢你这段时间教我英语作文。”   余皓靠在椅子上打量他,想了想,说:“海盐咖啡。”   欧启航买了两杯咖啡,自己往里头加了五六包糖,余皓心想除了周昇,这家伙也是个吃糖怪。不过可以理解,动脑量大的人都需要补充很多糖分,大脑活动消耗得最厉害的就是糖。   欧启航快和周昇差不多高了,一身运动服,穿着篮球鞋,恰好和傅立群喜欢的那双是同系列的。余皓心想现在的小孩都发育得真好……不对,这家伙只是念高三,貌似比自己还大着几个月。   “是不是有点惊讶?”欧启航道。   “惊讶什么?”余皓确实有点惊讶,却不打算顺着他的话说。   “我啊。”欧启航道。   “你好年轻啊。”余皓说,“跟我们已经上大学了的真的不一样。”   “可是咱俩不是一样大么?”欧启航道,“算了,我还是把你当哥哥好了。”   余皓笑了起来。   欧启航说:“余皓,你是什么型号?”   余皓道:“作为一个高三生,你也懂得太多了吧!好好念书,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余皓通过这段时间在微信上的接触,能感觉到这家伙是明显的有备而来,今天出来也是为了特地拒绝他,并决定以后微信上再也不加任何陌生人了。   “看电影去么?”欧启航道。   “不去。”余皓说。   欧启航:“那看画展?我有票。”   美术馆就在附近,欧启航掏出两张敦煌特展的门票,今天还是最后一天,余皓实在抗拒不了这诱惑,欧启航又道:“走吧!别这么无趣。”   “不是无趣……好吧。”余皓今天心情其实不大好,连着一个礼拜,周昇都几乎不怎么搭理他,看样子明显就有心事,也一直瞒着自己,又不吵架,似冷战而非冷战,阴阴暗暗地压着,就不给个痛快,外加又下了三天的雨,令余皓十分压抑。   “走。”余皓道,“换换心情。”   “心情不好么?”欧启航背上单肩包,比余皓还高了点,一手拿着咖啡,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朝余皓那边稍稍倾了点,与他过马路,前往美术馆看特展。艺术的力量能让人暂且忘却烦恼,尤其站在一幅幅颜色瑰丽的画前,余皓觉得自己的梦里说不得会被这些漂亮的飞天与佛像装饰一番。   “就像梦一样。”欧启航朝余皓问,“你去过敦煌么?”   “没有。”余皓说,“一直想去,没钱。”   余皓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欧启航时就有点儿端着,仿佛在下意识地模仿陈烨凯,也许在他的认知里,把自己当作了“老师”角色,而对老师最好的诠释,就是陈烨凯的风度了吧。   “这线条太美了。”余皓用手指沿着特展壁画虚虚划过。   欧启航道:“对,佛的法力,能让人忘却哀伤。”   余皓笑道:“哪来这么多哀伤?”   欧启航叹了口气,又朝余皓笑了笑,余皓心想这小子应该也是他们高中的男神吧?成绩这么好,又高又帅,看样子生活条件也很不错。   看完展,余皓与欧启航在便利店里吃关东煮和盒饭,余皓开始渐渐地有点喜欢这小子了,看样子他也不是奔着见面约炮谈恋爱来的,整个人非常地单纯与干净。也许真的只是想找自己聊聊天,交个朋友。   “高三努力一把。”余皓说,“不会后悔的。”   “嗯……”欧启航说,“就是觉得有点可惜,时间太短了。”   余皓说:“整整一年呢!嫌时间短?”   欧启航道:“我是说没能和你好好发展感情啊,哈哈哈哈——”   欧启航大笑起来,余皓顿时尴尬了,说:“别闹!”   “那……我回家了。”欧启航说,“开学就要住校喽,手机交给我妈,不能联系了。”   “我送你回去?”欧启航道。   余皓忙道不用,怎么每个人都要送他回去,我就这么受吗?   “该我送你回去才对,走吧?”余皓终于也攻了一把。   “那你送我到地铁站?你回你学校,我回我家。”   暑假结束前,不少学生开始渐渐地返校,这条线上全是高校与高中、职高,拖着行李箱的学生来来去去。   “余皓。”欧启航背靠扶杆,车厢里人不多,朝余皓问,“你到底是什么?”   余皓看他那猴样,气质又有点像傅立群,说:“我是人!”   欧启航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说:“你到底是1还是0,悄悄告诉弟弟呗……”   余皓正要逗他两句,突然摸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朝向地铁车厢里一头,这时间不是高峰期,却有个老年人贴在一名穿短裤的女生身后,余皓道:“你把手机拿着。”说着走过去,强行拉开那老年人。   欧启航也发现了,马上站直,怒道:“哎!”   欧启航速度更快,只见他把手机塞给余皓,一个箭步过去,将余皓挡在身后,一手拎着那老年人后领,硬生生把他拖了开去,怒吼道:“你干什么!你他妈的找死!”旋即一巴掌抽了下去,整个地铁站哗然,那女孩赶紧躲到一旁。   余皓没想到欧启航这么嚣张,老年人被欧启航抽了一巴掌,霎时蒙了,地铁上有人还搞不清状况,朝欧启航道:“你干什么?”   欧启航:“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打老人?”   郢市吵架总是以方言里的“你干什么”开始,“你找死”结束,每当“你干什么”一循环起来,余皓就知道这事儿短时间不会结束了,果然众人此起彼伏,开始loop那句“你干什么”,一时却没人敢上前找欧启航动手,老年人意识到局势对自己有利,开始哇哩哇啦地躺地上讹医药费了。   余皓朝那女孩道:“你赶紧走,没事了,趁现在快走。”   反正他已经录了像,报警也不怕,地铁到站,女孩低声道:“谢谢。”递给余皓两块巧克力,擦了把脸下了车。”   余皓当真怕欧启航那一巴掌把那老头子给打聋了,然而看他活蹦乱跳躺地上啪嗒来啪嗒去的,应该不至于出啥事。   “我跆拳道黑带。”欧启航朝余皓说,“不怕他们。”   余皓:“……”   车厢里头众人灵敏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开始渐渐闭嘴,剩下老头子干嚎,求大家帮报警,坐地上想爬过来,欧启航又作势踹他:“滚!”   那老头被吓着了,一时半会儿不说话,地铁到站,两人若无其事,下车换乘。   余皓:“居然就这么无惊无险地让咱们走了,也没被讹,还以为要去派出所走一趟呢。”   欧启航道:“怕毛,我爸说对这种人就得往死里打。你得比他更横。”   余皓:“对,以前我总下不了手,渐渐就学会了。”   跟着周昇多了,余皓只觉自己都被带得天不怕地不怕,我又没钱,你能把我咋滴?   “那……”欧启航两手揣在兜里,认真看余皓。   “走了?”余皓笑道,“好好学习,这个给你。”说着把那女孩给他的两块巧克力递给欧启航,欧启航拿了一块,给余皓留了一块。从衣兜里掏出件东西,说:“这个送你的。”   那是个小盒子,欧启航说:“是个魔方,不贵,我自己做的,收下吧。”   余皓看不贵便收下来了,欧启航说:“余皓,明年见。”   余皓笑道:“明年见!”   余皓与欧启航分开,戴上耳机听音乐去换乘,在地铁上低头看欧启航给他的小魔方,转了几下,这高中生手还挺巧。   古罗马竞技场。   美杜莎化作黑烟瞬间消失,黑龙喷发出的火焰到得跟前,刹那扑空,紧接着周昇持盾抬头,美杜莎抖开利爪,从空中落下!   美杜莎蛇尾卷住周昇,将伤痕累累的他狠狠甩到场边,下一刻黑龙转身,美杜莎双目光芒发出一阵大闪光!   整个竞技场一闪,伴随着黑龙的狂叫,在空中旋转,一侧龙翼支离破碎,化作碎石与灰烬瓦解,下一刻,美杜莎按住龙头,将黑龙喉咙干净利落地一割。   黑龙鲜血狂喷,重重摔在地上。   周昇发着抖,在暴雨中艰难站起,他的一身盔甲被撕得近乎粉碎,胸膛、背脊,全是美杜莎的抓痕,伤口无法愈合,正在不停地朝外渗血。   他低下头,在竞技场的水洼中,看见了自己满是污泥的脸。   “认输吧!”撒旦的声音道,“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失为一种勇气。”   周昇喘息着抬头,美杜莎双爪回拢,眼睛瞳孔旋转放大,开始聚光。   “不。”周昇冷冷道。   说时迟那时快,周昇肩上的毛绒狐狸玩偶化作一道银光,升上天际。   出地铁站,公交车剩下最后一班九点,余皓等了四十五分钟,给周昇发消息,没回,到寝室时已经是九点四十了。   暑假临近尾声,返校学生渐多,余皓看着往来的行人,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感。这个暑假明明做了许多事,赚了不少钱,却像虚度光阴了一般,带给他难言的空虚。   周昇去见他爸安排的相亲对象了,应该会顺利谈一段时间吧?这样对彼此来说也是好事……余皓在路灯下回了寝室,开门,傅立群明天才回来,寝室仿佛打扫过,周昇坐在阳台上。   余皓没说话,到阳台前去想拍他肩膀一下,却见金乌轮又在闪光,一阵接着一阵,就像当初进入了潜意识时,正在召唤着自己。   余皓:“……”   周昇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睡熟了,脑袋稍稍侧着。   余皓坐上另一张躺椅,皱眉轻轻拉起周昇的手腕,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按在金乌轮上,与他头靠着头。 第79章 麦田   金光一闪, 余皓瞬间被拖进了梦境世界里!   自己的梦境世界发生了改变, 多了蜿蜒的过山车轨道,不少飞天在空中飞翔。京城外的草原已变成一片金黄的麦田, 手下将士们正策马从四门离开京城, 前去狩猎。河流如锦带般沿城外流淌而过, 而就在天际,更出现了一抹淡淡的, 若有若无的银色月亮!   我的世界有月亮了?余皓好奇张望, 但那月色很淡,就像傍晚时太阳月亮同时出现在天幕上一般, 几乎快与蓝天融为一体。   远方太阳台阶一级级延伸下来, 通往长城烽火台。   余皓:“变成这样了?”   余皓已经很久没进自己的梦里了, 仔细想起来这些改变却又有着朦胧的印象,他展翅飞往金乌轮,穿过了它。   光芒又一闪,余皓出现在了周昇的梦里, 还是那个浩大的平台, 这里完全没有改变。   “周昇!”余皓喊道,“你在哪儿?”   云海翻涌, 余皓四顾,沉吟片刻, 在空中一个转弯, 冲下了云海,然而就在穿过云海的刹那, 余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骤然发生了变化!   余皓:“!!!”   一身黑色制服唰地化为白色,展开成为毛发,翅膀收拢再一抖,两手化为毛茸茸的前腿,耳朵在风中变长。   “不会吧——”那白色狐狸狂叫道,“这又是什么鬼啊!”紧接着一头坠了下去!   狂风暴雨,雷鸣闪电,环形斗兽场四周,观众人山人海。周昇拄着盾牌,一身武服,穿着余皓送给他的球鞋,站在泥泞里。   暴雨倾盆,周昇满脸是水,面前的斗兽场中央,藏身黑暗中的美杜莎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游移,黑龙则遍体鳞伤,血液流淌在雨水中,躺在一旁不知死活。   “这他妈的实在太强了。”周昇喘息道,“得等待机会……”   美杜莎环场游移,不断靠近周昇,周昇提起盾牌,深深呼吸,竭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肩上、腿上、背上尽是利爪抓出的血污。   “周昇!”余皓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道闪电,一只长着翅膀的狐狸唰地掠过竞技场!   “余皓?”周昇蓦然睁大了双眼,然而与此同时,美杜莎嘶哑叫喊,朝周昇扑了上来!   周昇马上以盾牌抵御,与那怪物相撞,被撞得飞开。   “周昇!”狐狸一声叫喊,飞到周昇身边。   “走……走!”周昇喘息道,“离开这儿,快啊!!”   狐狸落地,渺小的身躯挡在了周昇身前,抬头直视不断逼近他们的怪物。   逼开怪物,怪物在闪电的映照下睁大双眼,满头蛇发,嘶哑叫喊,竟是一只美杜莎!   狐狸:“这是啥?你妈?”   “美杜莎!余皓!别看她的眼睛!!”周昇喝道。   说时迟那时快,狐狸展开翅膀,朝空中一跃,停在美杜莎头顶,美杜莎嘶哑叫喊,满头蛇发乱窜,狐狸抓住美杜莎的一头蛇发,美杜莎马上伸手,要将狐狸抓下来,狐狸却一口咬住了美杜莎头上的小蛇。   刹那周昇觑见有机会,金箍棒一棍横扫,美杜莎发出痛喊,连着狐狸一起被打飞出去!   “你破坏了规则!”撒旦的声音响起。   狐狸摔在地上,一身毛发全是泥水,挣扎起身,抬头四顾。   周昇道:“到我这儿来!余皓!”   狐狸快步冲向周昇,此刻美杜莎已在角落起身,发出愤怒的叫喊,倏然变大,足有十米高!她的双眼射出红光,沿着场边扫来,狐狸发现黑龙躺在场边,喊道:“将军!你的龙!”   美杜莎目光扫过之处,斗兽场四周尽皆石化,观众席上成千上万的雕塑垮塌下来,现场陷入了疯狂与混乱。   “别管了!”   周昇在空中一个飞扑,抱住狐狸,两人翻身,周昇以盾牌挡住美杜莎的石化目光,镜似的盾牌一折射,光束顿时飞向斗兽场另一侧,观众席被毁掉一大片。狐狸听见周昇一声唿哨,筋斗云飞来,将两人一兜,唰地飞出了竞技场,背后传来美杜莎嘶哑的尖叫与撒旦震怒的咆哮。   “你将自食其果!”撒旦吼道。   只是一眨眼间,周昇便抱着小狐狸飞出了竞技场,狐狸道:“去我梦里!”   周昇没有回答,穿过黑暗天幕下的重重闪电,在大海上拖出一道巨浪,狐狸睁大双眼,看见远方出现了一座孤岛。   孤岛上空的云层破开了一个洞,洞里倾洒下万丈金色阳光,连同岛屿四周的海面折射出金光。   周昇抱着狐狸,一头栽进了那小小的孤岛上,两人摔在一片金黄的草地里。狐狸被摔得连着几下打滚,像个毛球般滚了出去。   狐狸:“……”   这是个有两三百平方的岛屿,岛上全是金黄色的长草,岛屿中央放着四张床,摆设与寝室完全一模一样。   狐狸自言自语道:“这是哪儿?避风港?”   狐狸抬头,周昇的整个梦境世界里,只有这座孤岛沐浴着阳光。   “周昇?”狐狸转身,快步跑向周昇,周昇趴在金黄色的草丛里,不省人事。   “周昇!”狐狸赶紧推他,奈何自己实在太小了,还不到一只小奶狗般大,什么力量都没有,它抬起爪子的一刻,顿时被吓了一跳。   “周昇!你流了好多血!”狐狸全身白色的毛发已经被周昇的血染成了紫黑色。它赶紧凑到周昇的鼻前闻嗅,幸好还有气息。   “晚安!”狐狸把爪子按在周昇额头上,焦急地说,“晚安!快醒过来!不行!”   狐狸又慌张地把爪子按在周昇的伤口上,然而治疗的力量全没了,没有法杖,没有法力,怎么办啊啊啊啊!   “周昇!”狐狸抓狂地喊道,“怎么办啊!你快醒醒!”   周昇侧脸上带着伤口,那伤口被美杜莎抓得鲜血淋漓,拉开了一道足有一公分深的口子,狐狸呜呜地叫,凑上去以舌头舔了下……   ……周昇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了!   太好了!余皓心想。   它赶紧使劲舔周昇脸上的伤口,舔一下,伤口便愈合一点,于是狐狸赶紧跳到他的背上,舔他的背脊。周昇背上被抓得肩胛骨都露出来了,狐狸一边心疼一边舔,周昇血流不止的伤口,出血渐渐止住了。   “我不会有狂犬病吧……”狐狸自言自语道,“不对这是梦里啊,应该没事……周昇!翻过来!快翻过来!”   周昇动了动,呻吟一声,醒了。   狐狸使劲推他的脸:“翻身!翻身啊!”   周昇艰难地翻了个身,呻吟道:“痛死了……”   “马上就好了。”狐狸跳上他胸膛,开始舔他的脖子,周昇笑了起来,抓住狐狸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眼里带着笑意注视它。   “是你吗?”周昇道,“余皓?你怎么来了?”   小狐狸被提着,四脚腾空乱抓,忙道:“快放我下来!你还在流血!”   周昇却不管,把余皓变成的小狐狸抱在怀里,揉了揉它的头。   “我要被你勒死了……”小狐狸挣扎道,它好不容易跳出周昇铁箍般的手臂,继续为他愈合伤口,周昇身上的抓伤随着小狐狸的舔舐而不断愈合,然而片刻后被舔得实在受不了,狂笑起来,喊道:“痒!”   “马上就好了!”小狐狸道。   小狐狸开始舔周昇的膝盖,直到膝盖愈合后,周昇两腿稍稍分着,坐在金黄色的长草地上,低头看小狐狸。   狐狸拨弄了下周昇穿着篮球鞋的脚,检查完以后说:“脚上没受伤,好了。”   周昇说:“余皓,看你自己爪子?”   狐狸低头看,自己爪子上呈现出黑色,抓美杜莎的时候被小蛇咬了,已经失去了知觉。   它低头舔了下自己的爪子,说:“没事,我的守护光环呢?说好的在你梦里不会被伤害呢?”   周昇无奈道:“只是选择性的,我觉得美杜莎可能会伤害到你,你就被她咬了一口,我看看?”   周昇握着狐狸的爪子,把它拉过来些许,仔细端详它的前爪。   余皓第一次变成这么小的形态,看周昇的时候觉得他好大,还挺有趣的。s   “你为什么又做危险的事了!”狐狸蹲坐在地上,朝周昇愤怒地说,“给我解释清楚!”   一阵风吹来,周昇只是笑了笑,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声清响,金黄色的草地释放出光海,环绕余皓与周昇,周昇身上的衣着发生了改变,原本的破烂盔甲化作了T恤与短裤,盾牌散成微光,环绕周昇脖颈,变成一条红围巾,在风中飘扬。   周昇的头发长了些许,一头金发就像这金黄色的草地般漂亮,而余皓的身体则不断变大,化为人类形态,耳朵却仍是狐狸耳竖着,余皓坐下的姿势压到了尾巴,十分不舒服,于是只得稍稍蹲着。   余皓:“……”   周昇:“你听到我在召唤你了?”   “对啊。”余皓道,“一进来就见你在揍你妈……”   周昇无奈道:“那不是我妈,美杜莎代表的是我对婚姻和家庭的恐惧。”   余皓注视周昇,说:“她以前总是挠你,你怕她的爪子。”   “嗯……”周昇说,“所以被美杜莎抓破的伤口,愈合不了。”说着又叹了口气,说:“烦。”   “我帮你打。”余皓说,“咱们一起。”   周昇答道:“竞技场不允许别的人进来。”   余皓:“怎么可能?”   周昇耐心道:“就是这样,一旦有协力者加入,美杜莎就会变成你看到的模样,变得很强,咱们更打不过她了,算了,打不过暂时先不打……”   余皓想了想,又说:“一定能行!我记得你说过……”   “对,我说过我这辈子不想结婚。”周昇起身道,“也不想谈恋爱,不想变成我爸的样子,不想……总之,你记得梁老师么?”   周昇走到草地尽头,眺望大海那边的竞技场,风起云涌,海浪呼啸。   “这就是我对成家的阴影。”周昇如是说。   “别这么说!”余皓从草地上起来,追上周昇,说,“找你妈妈谈谈,就像我梦里的那条黑龙,总有办法……”   周昇答道:“我试过了,没有用,你觉得我妈那种人能沟通么?”   “那我找她谈谈。”余皓固执地答道。   周昇眼里带着笑意,转过身,与余皓面对面。   周昇左手轻轻一撒,轻风中,一根长草轻响折断,飞进他的指间,余皓目光移向那根草,才发现它的形态并非狗尾巴长草,而是一株麦穗,这座岛屿,赫然正是一方小小的麦田。   麦田中央,只有四张床,安静地屹立在风里,台灯、书籍、转椅,一切都梦幻得如此不可思议。   周昇将麦穗递给余皓,余皓不明白他这举动的意思,但就在触碰到那枚麦穗时,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你会好起来的。”余皓说,“我从来没想过,在你的云层下会是这样……这样……”   周昇只是安静地看着余皓。   余皓道:“回去现实里想办法吧。”   “在你的心里召唤金乌轮。”周昇突然道,“想象它的样子,直到它开始和你共振,你就可以暂时借用它的力量,然后把手穿过它,按上来,说‘晚安’。”   余皓:“……”   余皓开始想象金乌轮,数秒后,在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金乌轮的形态,然而与他所见到的金乌轮不一样,自己想象出的金乌轮是银色的,光芒非常温和。   他抬起手,穿过银色金乌轮,按在了周昇额头上,周昇闭上眼睛。   “晚安。”余皓道。   刷然间,周昇化作银色闪光粉末消失。   余皓:“!!!”   太神奇了!余皓还未来得及看自己的右手,自己也旋即化作漫天银白光点消散。   凌晨四点半,周昇与余皓在阳台上同时醒来。   大雨哗啦哗啦地下着,与周昇梦境的潮水声产生了奇妙的重叠,余皓侧头看周昇,周昇却抬头望向阳台外的雨幕。   “进去吧,别着凉了。”周昇只是淡淡道,起身进了寝室,解下金乌轮,扔进了抽屉里,上锁。   余皓道:“你已经意识到了这点……”   “哥哥今天晚上回来。”周昇打断道,“你自己看微信?去不去你回复他。”   余皓心想好吧,他知道周昇不想讨论这件事,改天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提吧。   他躺上床去,打了个喷嚏,周昇皱眉道:“感冒了?”   余皓摆摆手,昨夜下大雨,这几天连着降温,应该是着凉了。   “给你煮个姜汤喝。”周昇说,“我也喝点。”   余皓“嗯”了声,翻手机,看见傅立群在微信群里问他们,今天体育班的大多都正常返校,计划明天大伙儿一起去游乐场玩,问余皓与周昇去不去。   “你想去吗?”余皓问。   周昇用一把小刀,躬身在垃圾桶旁削姜皮:“你去我就去。”   余皓:“你后天没约人?”   周昇抬头道:“你后天没约人?”   余皓:“……”   “那我回复哥哥了。”余皓道。   “嗯。”周昇耐心地说,“随你。”   余皓加上他与周昇两人,把票钱转过去给傅立群,傅立群转给夏磊去订票。余皓盘算着生活费已经没剩多少了,但幸好他俩开学还有奖学金,以及学院发给周昇的比赛奖金……不,周昇的奖学金和奖金都是他自己的,怎么能算进生活费里?余皓蓦然一惊,周昇总把钱扔给他托管,管着管着,余皓居然不知不觉,把周昇的钱当成自己的钱在算。   这样绝对不行,余皓提醒自己,幸亏及早察觉,再好的朋友把钱混着花也有问题……在这点上他觉得傅立群就很好……周昇接下来应该会有些用钱的地方?余皓突然想起今天,在商场里看见周昇与那女孩。   一瞬间余皓几乎全明白了!   他怔怔转头,望向周昇。   外头大雨下得像瀑布般,周昇把姜削好,放在烧水壶里,用一张纸擦小刀,似乎在想事。   余皓意识到,周昇终于打算改变自己,去谈恋爱了。美杜莎是他对恋爱本身产生的阴影与抗拒的具象化表现,他终于拿起武器,决定战斗,也即代表着,他终于决定了跨出这一步。   余皓就像拨云见雾般,一点点地想清楚了周昇最近的反常,然而想起上一次关于女朋友的误会,余皓觉得自己还得再确认下。   “怎么?”周昇削完姜皮,开始熬姜汤,站在余皓书桌前,发现了欧启航送的魔方,拿起来玩了几下,“谁送的?”   余皓:“你又知道是人送的。”   周昇:“你怎么可能会买魔方?”说着以他灵活的手指左转几下,右转几下,翻了个面,再转几下,发出轻响,魔方上五颜六色的方块仿佛在魔咒下聚集到了一起。   余皓:“……………………”   “你拼起来了?!”余皓抓狂地喊道,就这么看着周昇在几分钟里,把那个魔方转来转去,居然六个面渐渐地全被凑起来了!   周昇道:“干吗?很惊讶?”   余皓道:“你居然会玩魔方?”   “我看起来有这么笨么?”周昇没好气道,“全是公式,买魔方的说明书上不是有教过?拼个十字再按公式转就出来了。”   余皓傻眼了,周昇的光芒瞬间又加了一个亮度!   周昇头也不抬地玩魔方:“昨天见面那高中生送你的?”   余皓道:“快快!我看下!你拼成功了?!”   周昇把六个面拼好的下一秒便无情地乱转了几下,欧启航的魔方瞬间再次被打乱,接着周昇把魔方扔到床上,扔给余皓。   “哎!”余皓道,“我还没看呢!”   “看什么?“周昇不耐烦道,“有照片吗?我看看?”   余皓:“???”   余皓翻了下欧启航的朋友圈,里头只有两张他和几个同学的合照。周昇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余皓:“中间那个。”   周昇:“也是问答里加的?”   余皓到现在还不知道欧启航怎么找到自己联系方式的,便照实说了,周昇道:“魔方还他,别要那小孩的东西。”   余皓莫名其妙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周昇瞬间怒了,“老子不喜欢!”   余皓:“……”   余皓拿着魔方,似想争辩几句,却忍住了,低头看了眼魔方,随手转了几下,周昇道:“还给他。”   “行!”余皓被周昇搞得也有点烦躁。   周昇守着锅等水开。   “今天和黄璟雅出去了吗?”余皓声音里带着不满,   “对。”周昇把切好的姜丝撒进开水里,平淡地答道。   刹那间余皓觉得心口堵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竭力深吸一口气,忍了几秒,最后打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第80章 回避   喷嚏过后, 余皓揉揉鼻子, 没再问下去,躺在床上, 拿着手机, 翻了一会儿。   “我为你高兴。”余皓又说, “挺好的。”   “高兴什么?”周昇冷冷道,“高兴我和她出去?”   “周昇。”余皓主动道, “这样挺好, 咱们改天想想办法,一起把美杜莎……”   “你能闭嘴吗?”周昇的语气依旧那么冷漠, “生病了就安安静静躺着行不?”   余皓:“将军, 我不想再回避这个问题了……”   周昇蓦然起身, 一脚把阳台门踹开,再连续两下推开窗门,暴雨的声音瞬间涌了进来。   “能不能好好沟通一下?”余皓大声道。   周昇没搭理他,回到电磁炉前坐下, 那一刻余皓很想随便拿件什么扔在他头上。心道这就是你揍不死美杜莎的原因之一, 但想到这点,余皓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不禁自己都觉得好笑。   因为对情感的回避态度而不愿意沟通,然而要解决这个问题, 又确实需要沟通……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   余皓看着周昇, 突然觉得很心疼。   他希望他能好好的,只要他开心, 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周昇理应过上他应有的人生,娶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继承父亲的家业,生一个听话的女儿。   在这一刻,余皓真正地感觉到了,自己是那么地爱他。   想到这里,余皓又想起了刘鹏轩。他惊讶地发现,他对周昇的那种喜欢已经超出了一切,甚至喜欢得愿意主动放弃他,只想他幸福。   “你真的不用在意我。”余皓在漫天漫地的雨声里说,“等你觉得你能喜欢璟雅以后,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周昇,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就像和哥哥那样。”   但雨声太大了,他不知道周昇听见了没有,也许他听见了零碎的几个词,也许他没有听见。余皓还想再说,周昇却把姜汤倒进杯子里,起身递给他。   “别洒在床上!”周昇不耐烦地大声说。   余皓接过杯,怔怔看着周昇,周昇眉目间充满了戾气,这是余皓第一次看见周昇露出这样的表情,似乎带着点厌恶。   “你怎么了?”余皓道。   “喝啊!”周昇又道。   余皓还想再说什么,周昇却径自去关上门窗,寝室里一瞬间静了下来。   “余皓,我要生气了。”周昇又说,“被你气的。”   余皓只得喝了姜汤,周昇一副火气爆炸的模样,到电磁炉前去,喝掉余下的,收拾东西,接过余皓的杯子,继而转身离开寝室。   “去哪儿?”余皓道。   周昇没回答,余皓又说:“带伞!周昇!”   凌晨六点,周昇离开了寝室,余皓又打了个喷嚏,昏昏沉沉,头开始疼了起来,他想给周昇发消息,编辑了一大段,却全删了,最后把手机扔在一旁,闭上双眼。   先睡会儿吧,余皓心道。   “余皓?”傅立群的声音在耳畔道。   余皓不知道睡了多久,意识发沉,傅立群说:“怎么感冒了?”   余皓坐起来,傅立群挎着个运动包,行李还没放下,把余皓摇醒,说:“吃点粥吗?”   余皓下床来,脸色有点发白,问:“几点了?”   “两点了。”傅立群答道,“下午两点。”   雨停了,寝室里十分闷热,傅立群不敢开电扇,递给余皓一个三明治。   余皓脑子里哐哐地响,饿得厉害,傅立群又拧开饮料给他喝,把大包小包的零食放在书桌上。   “吃这个。”傅立群说,“你嫂子给你买的白色恋人。”   余皓委顿不堪,傅立群低头发消息,说:“少爷说电饭锅里有粥,咱们喝粥吧。”   “我吃这个就行……”余皓道,“头好疼,周昇回来过吗?”   “他买了药。”傅立群说,“让我带过来的,刚刚学校门口见了一面……哟还有咸鸭蛋。”   “别告诉他我生病了。”余皓答道,看到周昇熬的粥确实很想吃,还是热乎的,貌似他上午还回来过一次熬了粥?余皓实在不能抵抗吃的力量,于是去拿了碗和傅立群喝粥。   “日本好玩吗?”   傅立群笑道:“明天给你看照片,明天还去吗?”   “去。”余皓道,“没发烧,吃颗药睡一觉就好了。”   余皓的生命力从小就很顽强,只喝热水就能抵过去,但明天约好了与他们去游乐场,还是吃颗药吧。   “明早再看情况吧。”傅立群说,“票还没订,怕又下雨。”说着拆感冒药让余皓吃,余皓吃过后全身都没力气,于是又上去躺着,掏出手机想发消息给周昇问他在哪儿,看见周昇连着发了几条语音,问他吃饭了没有,让傅立群带药回去了,今天在外头有点事,傍晚才回来,叫余皓和傅立群等他一起吃饭。   周昇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几个小时就恢复了,余皓正要回他时,欧启航的消息却来了。   【有空么,哥哥?】欧启航发了条消息给余皓,【刚开完年级大会,今晚管得不严,还能再偷偷出来一趟,待会儿过来找你玩?】   余皓应了,拿出魔方,想到周昇让自己把东西还他,心想这家伙控制欲总是这么强,希望和黄璟雅在一起以后会好点吧,总不能自己谈恋爱还干涉他?   余皓约了欧启航,穿着拖鞋下楼去,傅立群正在看剧,提醒道:“多穿件,外头冷。”   余皓“嗯”了声,穿了外套下楼,傅立群又说:“晚上我点个披萨吃,总算有钱了嘿嘿嘿。”   余皓道:“点个大的,周昇回来吃。”   欧启航一脚踩着自行车,在女生楼下张望,余皓喊了他一声,欧启航忙回头。他今天没穿校服,与余皓一样都是印花白T恤黑短裤。   “你在女生楼下东张西望的做什么?”余皓只觉好笑,把魔方扔给他。   欧启航接住魔方,有点不好意思,说:“正找你的宿舍楼呢。怎么了?为什么还我?”   “就是还你。”余皓道,“不为什么。”   欧启航看了一会儿余皓,末了,点了点头,说:“哦。”   他的眼神里似乎有点失望,余皓则不知为何,生出些许愧疚来。   欧启航把魔方揣进身后包里,问:“感冒了?鼻子堵着。”   “有一点。”余皓道,“晚上还有事儿,你回去吧,好好学习,高三了,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欧启航道:“你想太多了,以为我喜欢你呢。”突然就笑了起来。   余皓道:“没有最好了,怕害了你。”   “害我什么?”欧启航耸肩,摊手,走在一旁,四处看看,挑了竹林外头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一脸坏笑,“害我喜欢你,没心思读书?”   余皓哭笑不得道:“有小心思就算了,何必要把话捅穿呢?多尴尬?”   “我不尴尬。”欧启航笑笑,说,“谁心里有小心思谁尴尬。”   余皓吃了感冒药,整个人都有点儿不舒服,心情不好,连带着说话也有些不大客气,在欧启航身边坐了下来。   欧启航道:“你是不是有男朋友?男朋友吃醋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男朋友。”余皓说。   欧启航道:“没有吗?你一定很多人喜欢吧?”   感冒药令余皓的脑子不太清醒,他看着路上大大小小的水洼出神,水洼倒映着天上的云。   “没有。”余皓摇摇头,说,“其实我挺孤独的。”说着侧头看欧启航,说:“但每个人从生下来,到死去,就注定是孤独的。”   “这话我爸也说过。”欧启航答道。   余皓想回寝室了,他不想与欧启航讨论太多,毕竟他刚开始念高三,他的人生还有许多可能,不能耽误了他。哪怕周昇没有吃这莫名其妙的飞醋,余皓本来也想明确一下自己的态度,免得这小孩万一真的喜欢了自己,影响高三这一年的学习,总偷跑出来找他。   余皓再次说道:“你找我想说什么?说完就回去吧。”   欧启航道:“就想找你聊聊,随便聊什么。”   余皓说:“你爸妈知道你的事吗?”   “我爸死了。”欧启航说,“我妈不知道我是gay,不敢告诉她,怕她会崩溃。”   昨天在地铁上,余皓看见欧启航挺身而出治那色老头的行为,就觉得这小子家教一定非常好,父母双亲一定都是正直的人,却没想到欧启航突然说出这句话来。   余皓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说:“我爸爸也去世了,在我很小的时候。”   “你爸是警察吗?”余皓灵光一闪,隐约猜出这背后代表的一切,但这个猜测马上被证明是错的。   “不是,我爸去年冬天,跳楼自杀。”欧启航笑了笑,说,“他被纪委调查了。”   余皓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朝欧启航点了点头。   “这话题太沉重了。”欧启航有点不好意思,说,“不聊这个,我不是想扮可怜骗你好感度。”   “不不。”余皓忙道,“我完全没这么想过。”   欧启航说:“我觉得我需要做一下心理疏导。”   余皓道:“我没有执照,不能当你的心理咨询师。启航,你觉得压力很大吗?”   余皓大致感觉到了,欧启航需要的不是和自己谈恋爱,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倾诉的对象,和他的生活圈子完全无交集的,既非老师也非同学,不是亲戚朋友,对他毫不了解也并不太关心的,愿意听他说话的陌生人。   就像自己高三时,很想在校外交个朋友,把人生的苦闷一股脑地倒出来的心态。父亲被纪委调查肯定有原因,而自杀也有原因……余皓不久前才在翻译文章时看过官员“患抑郁症”跳楼自杀的新闻。   其实大部分被调查的官员并非抑郁症,至少没到要自杀的程度,而是背后牵连的关系太广了,官官相护,势力网极其庞大,一旦扛不住调查,就会供出更多的人,许多犯罪官员认为与其一环接一环全被揪出来,不如自杀一了百了,这样妻儿子女还能得到妥善的照顾。   余皓转身坐着,一脚侧在长椅上,面朝欧启航。   “但你想说什么,可以朝我说。”余皓道,“我保证绝不会告诉别人。”   “有啥好说的。”欧启航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低头掏出一包烟,问,“你抽烟么?”   余皓摆手,欧启航点了根烟,欲言又止,但末了,他改变了主意。   “我还是回去吧。”欧启航道。   余皓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他没有挽留,说:“好吧,启航,有一位朋友,也是老师告诉过我。”   欧启航的眉毛微微一扬。   “世界远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广阔,离开校园,进入社会后,我相信你会遇见喜欢你、你也喜欢的人。这条路很难,但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余皓说,“把你的高三念完,人生会豁然开朗的。”   欧启航沉默了,正当他想开口时,一个声音在侧旁响起。   “小帅哥,借个火?”   余皓:“……”   周昇叼着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右手食指与中指上贴着创可贴。   欧启航掏出火机,打着了,抬手递到周昇面前,周昇随手拍了拍他:“谢谢。”继而转身,坐到两人身边的另一张长椅上去。   余皓正想朝欧启航介绍周昇,欧启航却警惕地多看了不远处的周昇两眼,说:   “我走了。”   余皓起身,说:“我送你出去。”   欧启航却朝余皓摆摆手,跨上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径自骑走了。   “我会记得你的!余皓!”欧启航回头朝余皓喊道。   “看路!”周昇背靠长椅,两手朝后架在长椅后,跷着脚,说,“当心撞到人!”   余皓:“……”   周昇侧头,朝余皓笑了笑。   “晚上想吃什么?”周昇问。   “心情好了?”余皓道。   周昇手指挟着烟,认真端详余皓,说:“我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那小子?”   余皓注视周昇,不作声。   “我觉得我伤害了他。”余皓说,“我有点难过,周昇。”   周昇没说话,眼里现出了余皓熟悉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有点迟疑,但余皓总不太能解读周昇的神态,两人相对沉默片刻,突然宿舍楼上喊了一声。   “周昇!你女朋友找你来了!”   余皓:“……”   周昇:“………………”   听那声音来自六楼,是周昇班的,这声喊引起了小规模的骚动,周昇一脸茫然,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烦躁地起身,快步走向宿舍楼前的天井。   余皓眉头微微皱着,跟在周昇身后,到得宿舍楼前的路边,看见了两个女孩正笑着聊天等人,周昇道:“黄璟雅!”   “正在找你住哪栋楼呢。”那女孩转身,眼睛一亮笑道。   余皓站着等周昇介绍,周昇却没示意他打招呼,只径直上前,说:“你跑我学校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黄璟雅笑道:“正路过呢,顺便,你爸说你住这楼,找了我大半天。”   那站在黄璟雅身边的女孩个头高挑,长发及肩,非常漂亮,带着笑意,眼神却十分犀利,朝余皓投来一瞥。与璟雅不一样,高个女孩漂亮得非常有侵略性,手里提着个装甜品的纸袋。   “你先回。”周昇朝余皓说。   余皓转身上了楼,宿舍楼上不少闲得长蘑菇的男生发出了狼嚎,今天接近七成的学生都返校了,本来就蠢蠢欲动。周昇又是风云人物,还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怎能不起哄?当即整个宿舍楼里冲出来一半人,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吹口哨的吹口哨,敲可乐瓶的敲可乐瓶。   余皓上到五楼,楼前男生一字排开正往下看,排头的是夏磊,剩下的则几乎全是与周昇、傅立群同班的同学,这伙人反常地没有起哄,只是小声议论几句,好奇地看着。   “这是那个正牌少奶奶?”一同学有点蒙。   夏磊看见余皓,朝余皓吹了声口哨。   余皓也跟着过来,趴在栏杆上,只见周昇与两个女孩说了几句话,转身带着她们离开宿舍楼区域,沿着外头小路走出。   余皓笑道:“这才是少奶奶。”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傅立群正下楼拿了披萨,站在余皓身后看了会儿。   又有人道:“另一个是贝小舟吧?是她啊!”   “比直播里好看多了!”   “卧槽,居然看见真人了!”   “谁?”余皓莫名其妙道,“贝小舟是谁?”   “一个两百多万粉的网红。”傅立群答道。   “女神啊!”   “让少爷给介绍下……”   “余皓。”傅立群道,“吃披萨,回吧。”   周昇与那俩女孩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余皓便跟着傅立群回了寝室,说也奇怪,这个时候他的内心不难过,也不生气,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异常的平静。就像奔涌的暗流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只剩下孤独的礁石屹立在天地之间,它理应在那里。   “我得吃点药。”余皓道,“头又开始疼了。”   余皓吃了两块披萨,吃过药上床去睡,傅立群道:“要么你明天还是别去了吧。”   余皓没说话,转了个身,面朝墙壁,安静地躺着。他能感觉到那女孩肯定喜欢周昇,他从眼神里能看出来,突然毫无来由地,他再次想起年初打工调咖啡时,店员朝他说过的话,眼神骗不了人,当他看见周昇时,眼神、表情、笑意,都会随之一亮,就像看见阳光照亮了整个世界一般。   唉……   余皓昏昏沉沉,不知躺了多久,听见外头有人走过去,打开水,大声唱歌,傅立群在给岑珊打电话,对门则在玩游戏,放肆地大喊大叫……就像那谁所说的,人世的快乐并不相通,余皓只觉得他们吵闹。   不知过了多久,余皓开始出汗,混沌的意识告诉他,他认为这么一觉睡下来,自己明天应该彻底好了,只是别坐太多次过山车,就怕吐……   “回来了?”傅立群的声音道。   周昇的声音答道:“送走了,烦。怎么又睡了?病好点没?”   余皓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感觉到周昇爬上梯子,用略冰凉的手背试了下他的额头,确认没发烧。   “蛋糕吃吗?她俩带的。”   “嗟来之食,给对门吧。”   “你可以啊,凯凯的蛋糕全下肚,妹子的不吃?”   “那几个月里头我都要饿死了,有选择余地吗?”   “……”   “吃了吗?喏,披萨。”   余皓听见周昇开披萨盒子的声音,开可乐的声音,外头还在大喊大叫地唱跑调的歌,紧接着周昇开门出去,把周围寝室挨间敲了一遍,四周全静下来了。   谢天谢地,余皓总算好过了点。   “明天的票买了吗?”   “买了。”   “黄璟雅说她也想去。”   “哦,咋滴啦?余皓不去。”   “我没说。”余皓翻了个身。   周昇倏然停了动作,抬头看余皓,片刻后问:“头还疼不?冷不冷?”   余皓没说话,周昇说:“给你贴个这。”说着拆了包hellokitty的暖宝宝,递到余皓手里。余皓看了眼,女孩子用的东西,哪儿来的想也知道,不接,把它扔了下去,“啪”一声砸在傅立群头上。傅立群冷不防吓了一跳,顿时大叫一声。   “刺客!刺客!快来人!有人要谋杀朕了!”   周昇穿着件长袖运动服,两手揣在兜里,静静站在地上,抬头看余皓。   “那你再睡会儿吧。”周昇道:“生病难受,是吗?”   余皓没理会他,周昇又道:”待会儿不舒服就随时喊我,晚上我哪儿也不去。”   余皓侧身,蜷进被里,闭上双眼。周昇上前到自己铺位下,拉开书桌抽屉,里头是金乌轮,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没取出来,顺手锁上了抽屉。 第81章 心迹   这是一个凉爽的晚上, 凉得甚至有股寒意, 明明只是夏末,却已有了入冬的感觉。郢市全城迅速降温, 余皓感觉到半夜里, 周昇扔过来一床被子, 盖在他身上,给他盖好。   他转头时, 半睡半醒间, 见周昇正拿着手机,躺在床上发消息,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英俊的侧脸。   再一觉起来, 天已经蒙蒙亮了, 余皓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周昇从柜里翻出来的秋被,周昇却已不知去了何处。昨夜的气已消得干干净净,余皓有点懊悔地在床上坐着,想起昨晚自己的火气, 只觉得尴尬而疲惫。   “能出门么?”傅立群正发着微信, 抬头一瞥余皓。   “已经完全好了。”余皓跳下床去洗漱,说, “就是饿,周昇呢?”   傅立群道:“一大早就失踪了, 接人去了吧?”   余皓今天非常精神, 一场小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余皓与傅立群吃过早饭, 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众人在山下地铁站前集合,余皓看见了周昇与黄璟雅。大伙儿朝黄璟雅礼貌地点头问候,一伙大学生虽然不比看周昇比赛时人多,却感觉比之前还要热闹不少,只因今天出门的体育班的男生们,全带上了女朋友。   “踩他的鞋!”   “踩少爷的新鞋!快来啊!”   一群人开始踩周昇的新鞋,周昇怒道:“滚开!都滚!”   地铁里头,一大群人开始起哄,顿时吓了安保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周昇一吼,好像真的生气了。   “谁敢!绝交!”周昇怒道,“真绝交!别以为我开玩笑!”   场面有点尴尬了,周昇意识到自己发火发过头,随口道:“踩哥哥的去。”   傅立群瞬间吓得往岑珊身后躲,忙道:“我都穿了一个月了!不是新鞋了!”   余皓:“……”   地铁上整个车厢被他们占了,全是成双成对的学生,那场面浩浩荡荡,十分壮观。   “好点啦?”岑珊摸摸余皓的头,余皓表情还有点委顿,却笑了起来,说:“已经完全好了。”   “给你哥哥买这么贵的礼物做什么?”岑珊又嗔道,“傻大个天天蹭你们饭,你这样会惯坏他的!”   傅立群抱着地铁上那铁管,嘿嘿笑,说:“哥哥给你们表演钢管舞?”   岑珊:“……”   余皓笑着说:“周昇让我买的。”   两人一起转头看不远处的周昇,今天的周昇很帅,穿了余皓的那条牛仔裤,白T恤,头发看得出用发蜡抓过,背着个单肩运动包,两手插在兜里,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惫懒不堪,两脚斜斜朝前蹬着,第一次把这双AJ穿出来,余皓才发现这鞋上身了确实相当好看且抢眼,非常适合周昇。   有人给黄璟雅让了个座,周昇便背靠车厢,站在黄瑾雅身旁,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那表情十分毛躁,偶尔以“嗯”或点头来回应,似乎听不进黄瑾雅说的话,只看着飞掠而过的地铁站台出神。   “以后不能这样。”岑珊又教训道。   “好啦。”余皓笑道,“知道了。”   出地铁站时,余皓刻意走在了周昇身后,与他保持了距离。走着走着,周昇突然回头找他,余皓便抬起手,示意我在。傅立群随手搭在余皓肩膀上,周昇那眼神略复杂,只瞥了一眼便转过去了。   余皓打趣道:“嫂子,你猜今天周昇会带瑾雅坐几次过山车?”   岑珊突然笑了起来,说:“上回你还没搬去他们寝室,我们仨来游乐场玩,他一个人坐了十二次。”   余皓:“……”   这家游乐场余皓已经来过许多次了,正是过年时与周昇一起打工的地方。傅立群去取票,岑珊掏出两个幸运符,递给余皓。   “在北海道给你们求的符。”岑珊笑吟吟地说,“一个给你,一个给周昇。”   余皓忙道谢谢并珍重收下,再望向周昇时,又见周昇在长椅上,拿着瓶红牛在喝,与黄瑾雅并肩而坐。   “我回去再给他。”余皓说,“是恋爱符吗?”   “对啊,求爱情的。”岑珊温柔一笑,两人也坐在长椅上,余皓觉得自己如果是直男的话搞不好真的会暗恋岑珊,这个嫂子真是太太太美好了。   “不是说今天会出太阳吗?”岑珊道,“还是阴天。”   余皓抬头看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乌云密布,层层叠叠的,云层里隐约现出少许白光,风吹了起来。   “嫂子你冷吗?”余皓道。   岑珊摆摆手,傅立群回来了,发下入场券,众人便纷纷领了券,起身进园,暑假的最后一天里人相当多。余皓快有半年没来了,想起上一次带施坭来玩,对这儿还很亲切。   他拿着手机,给周昇与黄瑾雅拍照,尤其在排队时。许多项目都是两人两人乘坐,余皓本想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同学全是情侣,便打算去排单人通道,岑珊与傅立群则一直拉着余皓。   排队时,队伍往复折回,余皓时常与周昇、黄瑾雅擦肩而过,偶尔拿起手机,帮他俩拍一张,周昇则在耐心听黄瑾雅说话的间隙里,抬头一瞥余皓。余皓便朝他笑笑,示意他俩别管自己。   “我不想坐过山车……”岑珊一脸郁闷,“我是真的不喜欢,你哥俩去行吗?”   “来吧。”傅立群道,“不恐怖的。”   余皓道:“对,嫂子,排队的时候感觉很可怕,但是坐上去了也就那样。”   岑珊那表情就像要上刑场一般,傅立群举起手机:“我拍一张哈哈哈!”   余皓与岑珊一起稍抬头,傅立群调了自拍模式,手机倒映出排队中的三人,余皓突然看见了背景里,不远处回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周昇。   “咔嚓”一声,傅立群按下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岑珊灿烂甜美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哀叹道:“能不能不坐!”   “马上到了!”余皓笑道,“坚持住!”   队伍排到末尾,余皓道:“我感冒刚好,怕坐了头疼,我不坐了,你们玩。”说着便从绳下钻了出去。   “余皓!”   队伍后面,却是周昇叫住了他。   “你去哪?”周昇道,“你要走了?”   余皓笑道:“我在外面等你们!”   “待会儿去摩天轮吧。”周昇道。   余皓点点头,过山车“轰隆”一声启动,远隔上百米,余皓都能听见岑珊不要命的尖叫,只觉得实在是太好笑了。他走到出口外等他们下来,并不停提醒自己,千万别表现得太丧,否则会害大家都玩得不开心。   但有时候余皓也发现了,其实自己的心情也并不能真正地影响到谁,有时候人总是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了,说不定今天周昇、傅立群与岑珊都没有太在意他的心情,反而玩得挺开心呢?   “余皓!”一旁烤鸡翅亭外,经理喊了声。   余皓“哎”了声,笑着与他打招呼,经理对他们印象很深刻,说:“我看见周昇了,你们来玩啊。”   余皓过去与他寒暄几句,经理又问他们暑假怎么没来打工。不多时,一群人下来了,岑珊站着不住喘气,余皓朝经理道:“这是我嫂子。”   “周昇!”经理看见周昇与黄瑾雅,笑着说,“好啊你小子,交女朋友了吗?介绍下?”   “不是女朋友。”周昇当众道,“再问把你店拆了。”   顿时所有人都有点尴尬,余皓只得假装没听见,周昇又说:“老高帮打十八杯对对碰,待会儿我过来拿,余皓你把钱付一下。”   “嫂子没事吧?”余皓观察岑珊脸色,生怕她被吓着了。   “再来一次。”岑珊深呼吸道,“走!姐姐喜欢!”   傅立群:“……”   所有人同时疯狂大笑,傅立群道:“一次就好了……哎!等等啊!老婆!”   岑珊直接把傅立群拖走了,余皓笑得不行,掏出手机给岑珊与傅立群拍照,唱道:“一次就好,我陪你到天荒地老……”   “坐摩天轮去吧。”有人提议道。   “要么自由活动?”周昇说,“哥哥嫂子都跑了。”   夏磊说:“晚上还一起吃饭不?”   周昇想了想,众人似乎都听他的,周昇看了眼余皓,而后道:“不了吧,待会儿你们记得去拿饮料。”   于是大伙儿便各自去找项目玩了,然而最近的游戏还是摩天轮,排队的没几个人,众人便纷纷过去抢位置。   摩天轮都是情侣在坐,两人一厢,周昇又喊道:“余皓!”   “我去拿饮料。”余皓说。   周昇看看余皓,又看黄瑾雅,最后说:“行吧。”   余皓到得餐厅外头,看见周昇带着黄瑾雅去排摩天轮,小哥把饮料一杯一杯放上台面,余皓开始点数,掏手机付账。   经理看着远处排队的学生们,看见周昇与黄瑾雅进了摩天轮,十分感慨:“年轻真好啊,余皓谈恋爱了吗?”   “没有呢。”余皓伤感地笑了笑,二、四、六……游乐场暑假出了个情侣印花杯,里面是特调的“爱情对对碰”,买一送一,余皓算了下,十九个人,周昇只点了十八杯,九对。   “够吗?”   “够。”   经理又问:“你们应该是单数吧?”   “我是单身狗啊,我喝这个做什么?”余皓笑着把饮料两杯两杯装在一起,拿到长椅上去,等他们过来领。   坐完摩天轮,余下的人陆陆续续过来拿饮料,还有人去买热狗,各自说:“谢谢少爷。”   “少爷说不客气。”余皓哭笑不得答道。   他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开始翻手机里周昇的照片,余皓手机里有很多周昇的照片,大部分时候都是明着拍,周昇看见了也不管他。余皓一张一张地翻着,还看见了自己偷拍周昇睡觉的时候。   傅立群把排队时的合照发过来了,余皓看见了照片上,站在队伍拐角处,注视这自己的周昇。   周昇的眼神有点落寞。   余皓心想,周昇应该也有一点喜欢自己吧,只是他们都分不清楚。如果在历史性的今天,让他为这段感情定义的话,余皓觉得周昇对自己,也许已经是一种比朋友、好兄弟更甚之的喜欢。就像那天晚上,周昇问他:“你自己说,你是什么?”   这个问题,余皓无法回答,周昇也无法回答。   他自从喜欢上周昇开始,就常常会在网上看许多人的情感分享,每一段感情经历里,爱上直男兄弟的gay,最后都因毕业、工作调动天各一方,多年以后,再深厚的感情、再不可割舍的曾经,伴随着对方建立家庭、养育儿女,而渐渐地成为最美好的记忆。   就像这些照片一样,让它永远留下来吧,多年以后,我们再见面时,提起这段往事,至少留给我们彼此的都是美好与快乐。   余皓抬头望向摩天轮高处,转厢顶上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云层渐渐地散开了。   “哎。”岑珊回来了,坐在余皓身边,重重喘了口气。   “我不行了。”傅立群道,“让我缓一会儿。”   岑珊道:“余皓,给你哥哥喝点饮料压压惊,待会儿继续。”   余皓:“哈哈哈哈哈哈!”   傅立群道:“我重心高!脑缺氧!别来了!”   岑珊道:“你自己说的,我想坐几次就陪我坐几次。”   傅立群只得道:“好,行,今天和你拼了。谢谢少奶奶请客啊。”   “少奶奶在上面呢。”余皓道,“别乱开玩笑害我。”   岑珊责备地看了傅立群一眼,傅立群又是嘿嘿笑,两人喝了点饮料,岑珊问:“还没下来?这都一个小时了。”   余皓心想对哦,方才他没注意到摩天轮出口处,周昇应该早就坐完了,算了不管了。   “你们去坐摩天轮吧。”余皓道,“我再在这儿坐会儿。”   “对对对。”傅立群赶紧道,“劳逸结合一下。”   岑珊起身拉着傅立群走了,余皓又四处看看,心想周昇应该与黄瑾雅玩别的去了,低头看手机,周昇却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儿?】   余皓用手机拍了张身边的饮料,还有六杯没领走,周昇便回了句:【等我。】   天空中,乌云翻涌,小雨在风里纷飞着,零星雨滴落在余皓脸上。   “还没领完?”周昇坐到长椅一侧上,呼吸有点急促,像刚跑过。   “朝阳和钧哥带着媳妇不知道上哪儿了。”余皓说,“估计还在排队吧,瑾雅呢?”   余皓本想说“少奶奶呢”,顺便开开周昇玩笑,但他知道周昇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便收敛了些。   “回去了。”周昇拿了杯饮料喝,“刚把她送走,冷不?你感冒刚好,穿我外套?”   余皓:“还好。”   “坐摩天轮去?”周昇说,“不管他们了,饮料扔这儿,爱喝不喝。”   余皓道:“不去了,待会儿我也回了。”   周昇拆开饮料的杯盖看余皓,一口气灌下半杯,显然很口渴。   “另一杯你也喝了吧。”余皓笑道。   周昇放下杯,转头看了眼游乐场里来来去去的情侣。   “我想和你再坐一次摩天轮。”周昇侧头,看着余皓的双眼,认真地说。   余皓:“……”   周昇那语气很认真,认真得就像他们第一天在梦里认识一样。   “那走吧。”余皓笑了笑,有些话,也正好说说,作个正式的了断,虽然他知道彼此心里应该都很清楚。   周昇率先起来去排队,余皓跟在后头,傅立群与岑珊刚下来没多久,岑珊朝两人悠扬婉转地吹了声口哨。   “嫂子今天真够放飞自我的。”周昇笑道。   余皓道:“你待会儿可以陪她去坐过山车,坐到游乐场打烊。”   周昇:“你不喜欢坐就直说,别老挖苦我,人生还不能有点爱好了?”   “我没这意思。”余皓道。   “你这几天就变着法子气我。”周昇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还不是变着法子气我?”余皓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这生气突如其来,冲动得令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算了不说了。”周昇道,“待会儿吵起来了。”   余皓没说话,两人排到摩天轮前,工作人员放人,余皓便与周昇钻进包厢里,各自坐好,外头关门。   这是华中地区最大的一个摩天轮,一圈转下来足有半小时,包厢里还放着音乐,周昇随手把音乐关了,看着余皓,余皓则侧头望向窗外。   “看风景啊。”余皓笑道,“看我做什么?”   周昇道:“还没上去呢,看毛啊。”   余皓说:“好好和璟雅在一起吧。”   “你不喜欢她么?”周昇道。   余皓轻轻地说:“不,我很喜欢她,只要是你喜欢的人,我都喜欢。”   听到这话,周昇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余皓自己说出口时,也有种眼泪即将涌出来的强烈感觉。   周昇深呼吸,竭力平定心情,说:“可我不喜欢她,我怎么办呢?”   余皓一时有点哭笑不得,勉强笑着说:“不喜欢还带她出来?我知道你是怕我在意,真的没关系……”   倏然间,余皓的声音停了,整个世界安静无比。   周昇从包里取出来一个银色的、心形的金属音乐盒,像一块漂亮的宝石,盒面上烫着一对天使翅膀的纹样。   余皓没有说话,怔怔看着周昇给音乐盒上发条。周昇把它翻过来,背后烫着周昇的“Z”与余皓的“Y”的抬头字幕,周昇一边上发条,一边紧张地抬眼,注视余皓双眼,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叮叮声响奏起,正是余皓曾经翻唱过的那首《小幸运》。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给你。”周昇把音乐盒递给余皓,说,“我亲手做的,我做它做三个月,就为了……今天……把它……把它……给你,你会收下吗?你会的,是不是?”   余皓下意识地接过音乐盒,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周昇。   周昇说:“我想说……余皓,我……我……”   余皓的呼吸急促起来,天空中,狂风席卷乌云,厚重云层退去,摩天轮升上高空,阳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洒了下来。   “我……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周昇看着余皓的眼睛,说,“余皓,你还喜欢我吗?我准备了很久,就是……不知道怎么说,那天我说,想和你商量的……是……咱们要不要,要不要试试一起……你要是不嫌弃我的话,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再……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上谁了。”   摩天轮包厢里十分安静,只有音乐盒的声音,余皓的泪水几乎是夺眶而出。   “老子被你掰弯了。”周昇最后红了眼眶,笑了起来,说,“靠,你爱不爱我,给个回答!哭毛?说话啊!”   余皓握着那音乐盒的一手抵在鼻前,不住哽咽,点了点头,周昇伸手来握,一手覆着余皓的手,另一手按着他的后颈,俩人把额头抵在一起。   在那万籁俱寂中,周昇略带沙哑的嗓音轻轻,轻轻地说:   “余皓,我爱你。”   郢市逐渐沐浴在阳光下,由远及近,刹那间阳光洒满大地,远方云顶山云雾散尽,摩天轮包厢中,斜斜照耀他们的阳光,犹如将余皓带进了一个梦里。   余皓哽咽道,“我一直都喜欢着你。我……不行了,太突然了,周昇。”   “我知道我很多地方没做好,可我没有办法,我爸妈,我的家庭,就,他们总这样,我想克服这些,我想好好照顾你,我愿意努力,我想把我的图腾先拿回来,变成这个音乐盒,再亲手交给你,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我还没成功。就怕再等下去,你已经……你已经……要么,我们先在一起行不?我想,至少我心里清楚,我是为了什么而去战斗。”   余皓已经再听不见周昇说的话了,他的意识彻底空白,眼里只有周昇英俊的面容。   周昇抬眼,与余皓安静对视,继而凑上前去,亲吻了余皓的侧脸。 第82章 烟花   摩天轮转过一圈, 结束, 工作人员打开门。   满脸眼泪的余皓从包厢里率先出来,几乎是冲出了出口, 周昇追在后面。余皓那泪水止也止不住, 傅立群拿着手机在出口旁给两人录像, 看见余皓时顿时惊了,及至周昇比了个“ok”的动作, 傅立群才夸张地“wow!”的一声。   “少奶奶!”傅立群喊道, “采访一下,现在是什么心情?”   余皓恼火地喊道:“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   余皓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躲一会儿, 周昇却追了上来, 把余皓的腰一搂, 两人站在餐厅前,周昇低头,抱着余皓,毫不犹豫地朝余皓的唇吻了上去。   餐厅前瞬间轰动了!岑珊霎时捂住了嘴, 周遭人等还没反应过来, 周昇便朝餐厅外头那经理道:“就跟你说了,刚才那个不是我女朋友。”   经理:“……”   余皓推开周昇, 躲进餐厅,趴在靠窗位上, 阳光简直铺天盖地。周昇拿了纸巾过来递给他, 余皓一手用纸巾捂着眼,另一手挡开周昇, 声音发着抖道:“你让我冷静一下,太突然了。”   周昇在余皓对面擤了下鼻涕,余皓只听见他的笑声,而这时候,他很想放声大哭一场。   “怎么啦。”周昇开始讨打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吗?不相亲了吗?还吃不吃我做的饭啦?”   周昇像个小孩一样趴在桌上,抬眼观察余皓,余皓从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他一下。   “少爷!”有人进来了,“请喝东西啊!你表白成功了吗?”   “不是早就请你们喝了?”周昇道,“爱情对对碰是少奶奶亲自去买的,你手里拿的啥?”   余皓:“你……”   那人只得走了,岑珊与傅立群还在落地窗外头给余皓与周昇拍照,周昇道:“快,老婆,笑一个?哥哥嫂子拍你呢。”   余皓侧头,整个人都差点崩溃了,心想原来你们一早就知道??周昇伸过手来,搭着余皓,侧身朝岑珊与傅立群比了个“耶”。   余皓感冒刚好,头又开始嗡嗡地疼,周昇又趴在桌上,说:“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你倒是睡得香。”   余皓:“……”   周昇:“你嘴巴真软啊,一直想亲一下,但总觉得这个念头挺罪恶的,就像个变态,让我再亲个行不?”   余皓要挡,周昇却拉开他的手,凑过来又亲了下,接着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糟了。”周昇说,“好像有点把你刺激过头了。”   余皓道:“给我喝点水……我感觉我要挂了。”   周昇赶紧起来,去给余皓买了瓶水拧开,余皓猛喝下半瓶,终于舒服了点。周昇又说:“我去上个洗手间,你哪儿都别去,在这儿等我……”   说着周昇火速去洗手间,又火速回来。余皓的脑子里犹如有好几个星球撞在了一起,正乱七八糟地碰撞,炸开,放着烟花,又有什么在粉身碎骨。   “我以为你和她已经谈上了呢。”余皓想来想去,最后不知为何,说了这么一句。   “谁?”周昇有点懵,而后道,“哦……没有,我第一次见她就拒绝了她,她说‘先当朋友也行’,但贝小舟让我……算了,这话我也不好说。她爸找我爸要了地址,贝小舟就带着她,直接跑咱们寝室楼下来了。送她走的时候,我说漏嘴今天要来游乐场,贝小舟就让我无论如何陪她聊聊,把话说开,我想……”   余皓怔怔看着周昇,周昇撕开手指上的创可贴,露出有点发白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在认真地朝余皓解释,余皓却不停地走神,整个人处于当机状态。   “……要么今天就捅穿吧。”周昇看着余皓笑了,“哦对,想起来了,得给贝小舟个答复。”   “我第一次见面就奔着拒绝她去的。”周昇边发消息边说,“可我只说‘不想谈恋爱’,算不上理由。我要说了有喜欢的人,又得解释是谁,要是说了你,就怕万一她爸知道了,她爸又得告诉我爸,我不想你被伤害……”   周昇有点语无伦次,颠来倒去地解释了一大堆,余皓只是不住点头,最后道:“其实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周昇发完消息,把手机收了起来,只看着余皓乐。   余皓也笑了起来,周昇道:“心情好啦?”   余皓低声道:“心情一直都很好。”   周昇又突然道:“你记得那个高中生小孩儿不?”   余皓:“欧启航?”   周昇说:“今天我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了,上一次咱们在这打工的时候,我在柜台后头烤鸡翅,你下班了在窗边坐着等我,他拿手机偷拍你呢。老高!是不是有人来要过余皓电话?”   经理“哎”地答了句,说:“有个人,说是他学弟,想咨询下考你们学校的事儿。”   周昇:“妈的,果然是你!老高!你怎么能乱给人家电话?”   经理道:“他在我们这儿也打了好几天工呢,一个挺单纯的高中小孩儿,看了放在办公室里的登记表,上头就有你俩电话,不是我给他的,自己乱翻。”   余皓:“……”   周昇笑道:“挺有心计嘛,我猜不是奔着你人来的。估计是想搞什么事儿,下回再敢来找你,看我怎么对付他。”   余皓道:“我没钱没能耐,人又傻,能骗到我什么?”   周昇:“算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余皓完全没注意,但就像周昇所说的,这些都不重要了。   余皓仍有点不知所措,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周昇给他的音乐盒。   “我报了个班,做了好久。”周昇又说,“机芯总跑调,不过我没让老师帮我修音。”   余皓笑了起来,给音乐盒拧上发条,《小幸运》又响了起来,餐厅角落里两人沐浴着阳光。   “你什么时候想做这个的。”余皓道。   “刚放暑假那会儿。”周昇答道,“喜欢你的话,更早了吧?我觉得第一次在学院里听你唱歌的时候,就有点……有点……喜欢你了。我就觉得,万一对你做那些事,有点……有点变态。”   “其实你不用这么……我是说,不用……准备这些。”余皓说,“哪怕你什么时候随口说一声,我也……我也……”   余皓渐渐恢复了,周昇却认真地说:“你小心思太多了,如果我随随便便就开口,你会怕我是因为同情你,才答应你。可我不是,我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爱你,余皓。”   “别说了。”余皓道,“我又要哭了……”   周昇笑着说:“要真没感觉的话,我从来只会拒绝,我又不是中央空调。”   余皓竭力镇定下来,周昇每次都是这么粗暴直白,把天窗给直接捅个对穿。   “那你前天到底气什么?”余皓道,“我还以为你烦我了。”   周昇:“我是烦我自己好吗?我卡关啊,美杜莎打不过去,还被你都看见了,我以为我能。”说着又叹了口气:“就怕我这辈子,都没法真正地打败自己吧。”   余皓倏然明白了,周昇一直在与内心的那个自己作抗争。他想战胜童年对家庭的阴影,摆脱这一切,再朝他表白,去一起经营一个美好的未来。   “你觉得我们会因为这个吵架么?”余皓说,“不会的,周昇。”   “能叫声老公么?”周昇期望地说。   余皓:“……”   周昇没说话,嘴角微微翘着,目光转向落地窗外。   “老……老公。”余皓道。   “哎!”周昇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地阳光灿烂。余皓心道这定位你又知道你就是老公了?算了,反正只要能在一起,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我还气那个魔方。”   过了一会儿,周昇缓缓道:“六个面拼起来以后,花纹连载一起,是I、L、O、V、E、U。”   余皓:“……”   周昇说:“现在我有权吃醋了吧?我他妈要开始吃醋了!接下来我看谁敢找你说话!”   余皓:“………………”   “你吃吧。”余皓只得答道,他知道周昇只是开玩笑,果然周昇又笑了起来,伸手摸了下余皓的脸:“逗你玩的,能和你在一起,我以后就没必要吃醋了。”   余皓从摩天轮下来以后,就一直被周昇连珠炮轰得神志不清,今天简直是自己人生里山摇地动、地壳剧变的一天,可置身其中就像做梦一般。   周昇又说:“你在想啥,老婆?”   余皓道:“先别说话,让我再静一会儿。”   余皓看着周昇,只觉得他实在太帅了,周昇调侃的笑容渐敛去,改而认真地与他对视。   “你长得真好看啊。”周昇说,“有时候我都看硬了。”   余皓:“……”   周昇:“好,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彼此对视,末了,周昇只坐不住,又突然说:“比谁先笑,先忍不住笑出来就算输。”   余皓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趴在桌上,觉得自己今天简直就是神经病。   “我今天哭太多了。”余皓说,“哭哭唧唧的,太尴尬了。”   周昇只笑着看他,又这么看了一会儿,余皓说:“我好喜欢你啊,周昇。”   周昇听到这话时,眼睛也有点发红,说:“我也是,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什么时候进我梦里头,把我的心给偷走了。”   余皓深呼吸,渐平静下来,他觉得今天的一切给他的震撼,至少能持续整整一个月。   “你在想啥。”周昇又问。   余皓说:“刚刚是我的初吻,毫无心理准备就没了。”   周昇:“也是我的初吻。”   余皓“嗯”了声,周昇又说:“那再亲一个吧。”   余皓正想四处看看,周昇却大大咧咧,根本不管餐厅里有没有人,凑过来又亲了余皓嘴唇一下。   唇的温暖与绵软的触碰感令余皓有上瘾的感觉,亲了还想再亲。   “你在想什么?”余皓道。   “你真想知道?”周昇整理了下牛仔裤,笑着说。   余皓怀疑地看着周昇,周昇说:“我在想啥时候带你开房去。”   余皓被震撼到了,要……要这么快吗?周昇又说:“哥哥让我提前准备下,可我太紧张了,也没准备……”   余皓马上道:“这个可以不着急吧?我也……我也要心理准备下。”   余皓以前上论坛时看过一些图片,那些图片有点把他给吓到了,大多是来自外国的,那样一定很痛很不舒服吧!自己本来就是gay都需要做下自我建设,更别说周昇这种原本对男生没什么性幻想的类型。   余皓:“那个……老……老……”实在有点叫不出口。   “嗯?老婆怎么啦?”周昇倒是叫得很溜。   “我想问你。”余皓想来想去,总觉得还要再确认下,这时候,他蓦然明白了周昇刚说过的为什么要认认真真告诉自己的原因。余皓的不自信确实很多。   “说啊。”周昇答道。   “你真的……对男生有感觉吗?”余皓说,“有性欲吗?”   周昇:“哦?现在要讨论佛洛依德的性学与爱情心理学吗?”   余皓说:“不是,我只是怕、怕你……”说着迎上了周昇玩味的目光。   “对哥哥没有,对夏磊他们没有。”周昇道,“对凯凯没有,对薛隆更没有了……”   余皓差点一口饮料喷出来。周昇续道:“只对你有。”   余皓心想具体是什么感觉呢?这算周昇被自己掰弯了吗?他觉得有点对不起周昇。   “觉得很刺激。”周昇从余皓表情上看出他想问的,又想了想,说,“我可能是个双性恋?不信你亲我,我再让你摸一下你就知道我骗没骗你了。”   余皓本来是该说不用的,却转念说:“好的。”   周昇摊手,闭眼,余皓转头看看,临近黄昏,餐厅里已经没人了,便越过桌子,低头亲吻周昇,周昇拉起余皓的手按着自己,余皓知道他确实对自己有感觉。   唇分时,周昇睁眼,眼里带着笑意。   “要放烟花了。”经理说,“不去再玩点项目吗?还在那儿亲来亲去的。”   余皓的脸刷然通红,周昇道:“坐你店里谈个恋爱怎么了?没消费啊!”   经理说:“送你们一套爱情对对碰吧,要打烊了!”   周昇过去拿了对对碰,寒暄几句,拉着余皓走了。离开餐厅时,一阵风吹来,夕阳鎏金,余皓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从现在开始,我和周昇就在一起了?以后我们要怎么过?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周昇脱下外套,递给余皓,说:“有点冷了,你感冒刚好,穿上吧。”   余皓道:“我有外套……”   “听老公的话行不?”周昇看着他,又示意余皓看手里的情侣杯,意思是我们都在一起了。   余皓心道天啊,今天晚上我得怎么才能睡着?头又开始疼了。   周昇低头发消息,问傅立群他们在哪,又问余皓:“大家一起看烟花可以吗?”   余皓:“当然了……”   “我怕你还有点不好意思。”周昇自言自语道。   夜七点半开始会有烟花汇演,今天是暑假结束的最后一天,烟花汇演也比往常更为隆重,周昇找了张长椅,坐下并搭着余皓的肩膀。   “冷么?”周昇道,“冷的话抱着我。”   余皓笑道:“别这么撩,我会控制不住的。”   “撩一下怎么了?以前不能撩,现在总算能放开撩了。”周昇看远处,傅立群他们三三两两地来了。   余皓:“……”   周昇掏手机,灵活的手指把手机翻来转去,打开自拍,横着举起来,余皓以为他想拍夕阳下的摩天轮,周昇却侧过头,吻住余皓,按下自拍键。   “有人看呢。”余皓说。   “管他们的。”周昇若无其事道。   夜幕一点点地降下,直到天际化为一片紫红色,周昇看了眼手机,说:“薛隆今晚挨间查房,不能出去了。”   “我也想回寝室。”余皓今天简直被爱情冲昏了头,冲得都快想吐了,“待会儿看完就回去吧。”   周昇促狭地朝余皓扬眉,说:“那等我提前准备,去学习学习。”   余皓:“看书学习吗?性教育上可不教这个。”   周昇:“可以找凯凯咨询下。”   傅立群的声音在身后道:“少爷,你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吧。”   余皓吓了一跳,周昇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说去学习学习的时候。”傅立群道。   岑珊笑得快要倒下来了,周昇道:“嫂子今天太奔放了,坐了几次过山车?”   “一下午吧,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太好玩了。”岑珊正色道,傅立群那脸色煞白,显然已经有点不好了。   傅立群道:“余皓,可怜可怜残疾人,给哥哥让个位置呗。”   余皓忙起身道:“你们坐。”   周昇道:“哎!就知道哥哥有眼色,谢谢您了!”   余皓:“???”   余皓正打算到一旁去站着,傅立群与周昇默契地分坐长椅上,傅立群坐下,伸手揽着岑珊的腰,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周昇则揽着余皓的腰把他拉过来,也让他坐自己身上。   傅立群:“咱俩谁跟谁啊,不客气呐!”   余皓满脸通红,心想你们这是什么默契,周昇又伸手把余皓兜帽拉上,两人依偎在一起,烟花升起来了,“砰”的一声绽放开去,映亮了两人的面容。   余皓出神地看着烟花,周昇却看着余皓的脸,眼里带着笑。   “这个给你。”余皓低声说,从兜里掏出岑珊给的爱情符,周昇看着余皓,只是笑,不接。   “那个符就管今天用的。”岑珊道,“可以扔了呀。”   余皓:“可是这不是求爱情用的吗?”   周昇:“你就是爱情了,还求什么爱情?”   余皓:“…………”   “哎呀妈呀。”傅立群道,“周昇你别这样,老子今晚一个人睡呢!可怜可怜我吧!”   旋即焰火接二连三绽放,夜空下,犹如万千碎玉与坠星,惊天动地地映亮了天地,摩天轮喷发出了绚烂的彩色火焰,游乐场中所有人一起欢呼起来。   “我太喜欢这个摩天轮了。”余皓自言自语道。 第83章 新生   回校的地铁上, 一宿没睡的周昇靠在余皓的肩上睡着了, 余皓看着对面车窗倒映出来的周昇睡容,心脏仍在狂跳不休。   此刻纵使有再多的话语, 也无法描述他内心深处的震撼。他仿佛从过往的二十年的孤独生涯中挣脱出来, 并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图腾的形态正在改变,缘因周昇的介入, 他走进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经过今天, 万物有了新的表象,音乐有了新的意义, 从前视若无睹的一切, 都有了新的诠释。   直到现在, 他仍有点不知所措,望向车厢对面座位时,看见岑珊正朝他们笑,拿起手机拍依偎在一起的他们。   余皓表面十分平静, 内心深处则惊天动地地发生着改变, 一股力量不断地将他内心世界里的一切统统摧毁——城墙与烽火、宫殿与瓦砾。它们在爱情的巨大力量下,不断自发地重组, 构建起一个欣欣向荣的全新世界。   我的图腾在重生……余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对于此刻的他来说, 他的人生, 仿佛有了不一样的目标,从今天开始, 他的生命里,自己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侧头注视周昇,周昇熟睡的眉眼十分宁静。余皓想起今天自己甚至不知道要如何给周昇回应,这一切对他来说来得实在太突然,他更没有做任何准备,哪怕周昇把金属音乐盒递到他手里时,余皓什么也没拿出来给他……   我居然什么都没有准备,什么都没给你……余皓真是太懊恼与愧疚了。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那句诗: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余皓怔怔地看着周昇,他熟悉的帅气面容在地铁的灯光下一时有点陌生,而就在此时,周昇闭着眼,侧头突然亲了余皓一下。   余皓:“!!!”   紧接着周昇若无其事地起身,让出个位置,朝一个刚下班的、疲惫得很却警惕不已、抱着包的女孩说:“你坐,我们马上下车了。”   余皓:“……”   余皓满脸通红,周昇睡了一小会儿,聚精会神地刷手机,看下午发的朋友圈收了多少赞,时而一瞥余皓,带着得意的目光。余皓道:“又装睡。”   “正好醒了,没装。”周昇自顾自笑道,“我是个诚实的人。”   “下次见啦。”众人纷纷道别,转山脚的班车回校,抵达宿舍时,薛隆正挨间查房。   “这学期开始学院评优,为期一年。”薛隆拿着名单,朝三人说,“千万、千万别出任何岔子,尤其你俩,周昇余皓……”   “知道啦。”余皓笑着刷手机,翻译的稿费到账了,简直双喜临门。   周昇道:“绝对不给老师惹事!薛老师?吃块饼干?北海道带回来的……”   “不了不了……”薛隆生怕周昇整他,不敢吃他给的零食。   “没有耗子药的啦,薛老师。”傅立群道,“放心吧。”   薛隆尴尬地收了,只觉得今天寝室的气氛有点不对,怀疑地看了两人一眼,再看躺在床上长嗟短叹、刚和女朋友分开、在寝室里还碰上俩室友好上了的傅立群。   “明天绝对、绝对不要迟到!”薛隆最后说,最后才关上了门。   周昇拿了衣服去洗澡,朝余皓道:“老婆一起洗?”   余皓:“不要闹!”   傅立群:“……”   周昇自顾自笑着进了浴室,傅立群道:“我有种要被你们虐到毕业的预感。”   余皓忙道:“我一定会让他收敛一点的。”   余皓躺在床上,嘴角仍翘着,听见周昇一边洗澡一边唱歌,在浴室里声线很有低音炮的效果。   傅立群朝余皓道:“我想你嫂子了。”   余皓道:“你们才分开!”   傅立群:“得半年见不上面了,她得跟一位老师封闭式集训……”   余皓:“可以去看看她吧?”   傅立群开始和余皓分享他朝岑珊表白的那天,初三那年根本就没想过会成功,只是为了死心好好参加中考,没想到岑珊居然答应了……   余皓看着今天傅立群自拍的那张照片,屏幕里背后,周昇那欲言又止的神态与表情——那是喜欢一个人时,总忍不住想看对方的神态。余皓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其中意味,后知后觉地遭到了那眼神的会心一击,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我死了我死了……”余皓呻吟道,“我要死了……”   傅立群:“啊,半年不能见面,我也要死了……”   周昇洗过澡出来,寝室里已断电关灯,漆黑一片。   “睡了?”周昇在黑暗里朝余皓床上看。   余皓今天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电量彻底耗光,不知不觉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是的。”傅立群在另一张床上冷漠地答道。   周昇开了个冷光小台灯,打着赤膊,坐在书桌前把运动鞋小心擦干净,翻上床,越过床头栏,凑到余皓唇前,彼此呼吸交错。   “晚安。”周昇轻轻地说。   第二天,余皓感觉到周昇在亲他,瞬间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从阳台上照进来,一夜就这么瞬息间过去。   周昇站在床前梯上,已经穿上了一身运动服,说:“醒了?”   余皓抱着薄被坐起来,周昇却道:“起来洗漱。”   傅立群也换了运动服,在门口做热身等周昇,两人出门去晨跑,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余皓清醒后想到昨天发生的事,顿时一个翻滚,趴在床上。   “啊啊啊啊啊——”   余皓要疯了,我和周昇在谈恋爱了?!他刚才在亲我?他怎么能亲得这么习惯这么自然?!   昨天的震荡波到了今天仍然余威不减,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疯狂地撞来撞去,余皓觉得自己起码得三个月才能习惯自己这人生境遇的改变。   他掏出手机,翻了下各个群,一切正常,群里正在开学问候。体育班上的同学没有一个人议论他们的,他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炫耀的冲动,可也没有什么朋友能炫耀,自己班上同学绝对不能说,否则肯定有麻烦……只能苦苦忍着。   陈烨凯给余皓发了个红包:【新学期加油,最近学院评估很忙,过几天找你吃饭。】   余皓本来也想请陈烨凯吃饭,正好叫周昇一起。   “早餐给你,我上课去了。”周昇满身汗,提着KFC的早餐回了寝室,“来不及洗澡了,中午等我吃饭。”   余皓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一边擦头,一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周昇。   “笑啥?”周昇突然也害羞起来,寝室里只有他们俩,余皓知道周昇肯定是手机上点的外卖,跑到校门口去取了回来,再一路跑回寝室给他。   余皓亲了下周昇侧脸,周昇的脸刹那就红了,脑袋上就像在冒蒸汽。   “走了!”周昇换了件干净T恤出了门。   新学期开始了,这也是余皓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地开始谈恋爱,感想就是……难怪都说谈恋爱影响学习,确实太影响学习了。早上连着四节课他根本就不知道老师都说了什么,只想不停地摸手机看手机,看周昇给他发消息了没有。周昇也在上体能测试,偶尔会给他发几条消息,问他在上什么课。   余皓今年有统计学与概率学,下学期还有心理统计学,全是恼火的科目,大二一开始,课业就显得相当繁重,周昇最后说:【是不是影响你上课了?我忍不住总想找你,先不发了。】   余皓忙回复不会影响,周昇又发了一堆表情,余皓却被老师瞥见了,赶紧把手机收好。这门实验心理学简直上得余皓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过去,出去时正要去食堂,周昇却已等在楼梯口,朝余皓道:“看哪儿呢?”伸手就来搭他肩膀,带他去吃午饭。   余皓道:“别太高调。”   周昇的动作本来也有点不自然,却道:“以前不也是这样?你怕毛。”   余皓忽然一想好像也是,他俩现在和从前仿佛没区别啊,只是早上多了个吻而已,以前周昇叫他起床也是摸摸他的头。   到了食堂打饭,吃饭,余皓和往常一样坐着等,周昇端着两个餐盘越过人群过来,傅立群已经狼吞虎咽地开吃了。余皓拿纸巾,擦筷子,越来越觉得,在一起以后真的和之前几乎也一模一样。   “想什么呢。”周昇笑道,那笑容里隐隐有点羞涩,“想喂我吃?”   余皓夹了菜,周昇凑过来吃了,两人对视笑笑,各自吃饭。   傅立群已经自动屏蔽了两人,吃饭的时候只看手机,余皓与周昇却都不刷手机了。吃饭时开始闲聊,周昇说他的体能测试,余皓说早上的课,就在这相似的生活里,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给你买个游戏皮肤?”中午,周昇问,“宝贝喜欢什么皮肤?”   傅立群血量-5。   “不要。”余皓说,“我玩游戏玩得不多。”   “那给你买个新电脑吧?”周昇又道,“苹果的,你接翻译方便,买最新最好的。”   “不用!”余皓马上一票否决。   傅立群血量-25。   周昇又问:“想要新手机吗?咱们买一对情侣的?”   傅立群血量-125。   余皓惊了,朝周昇道:“我手机还能用!你别乱花钱!”   周昇嘿嘿笑,朝余皓出示学院的奖金,自行车比赛,学院发了三万!并在体育系办公室外张榜,鼓励学院学生积极参与各项校外竞赛,以便当作评优资本。   “我想要!”傅立群终于忍不住了,“我想要啊!我想要新手机新电脑新皮肤!”   周昇:“……”   余皓:“……”   周昇:“那宝贝想要什么?都给你买。你自己说!学费我已经帮你缴好了,饭卡给你充了一千。”   傅立群血量-200。   余皓道:“真的不用,留着当生活费,你给我缴了学费?已经缴了吗?好吧反正咱俩的钱放在一起花……不够的话用我这儿的钱就行。”   “嗯。”周昇道,“乖,想想要什么,都给你买,想吃啥都给你做。”   下午开年级大会,余皓跟往常一样,与周昇、傅立群以及体育班的男生们坐一起,余皓趴着看台上。先是人事调动,这学期陈烨凯正式调动任职讲师,教抓选课,接着是梁金敏教大三社会学选修与社会心理学专选,一个暑假,学院聘请了八位老师,并在内部进行了岗位调动。   “咋不把薛隆换了。”前面有人交头接耳道:“跟个龟公似的,太猥琐了,败坏学院形象……”   余皓与周昇各戴一只耳机,余皓听一个专业公开课讲座,虽然完全听不进去。陈烨凯说话时,又引起了激动的议论,周昇道:“不许往台上看。”   余皓茫然道:“那我看哪儿?”   “看我。”周昇道。   余皓:“……”   余皓只得趴在桌上看周昇,心里却很爽,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周昇两只手放在桌下不知道做什么,余皓好奇道:“你在干吗?”   周昇不让余皓看,示意他趴着就行,不多时,拿出来一个用一百块钱折成粉红色的心,递给余皓。   余皓:“……”   “少奶奶。”夏磊拿出一个用五块钱折的,低声说,“我用这个紫色的心换你这个红色的心换不换?喏你看,我折得比少爷好多了。”   周昇:“滚!”   晚饭后。   “晚上寝室要让给你们吗?”傅立群打完篮球,回来问余皓,那语气里充满了心酸与惆怅。   余皓在做今天布置的作业,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傅立群。   “我可以去上网通宵。”傅立群抱着篮球,说,“你说声我就走了。”   “周昇呢?”余皓有点蒙,“你们不是打球去了吗?”   傅立群:“……”   两人对视几分钟后,傅立群道:“少爷说有点事儿,没打球,出学校去了。”   余皓一惊,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傅立群又道:“你们要那个的话,我可以把寝室让出来……”   “当然不用!”余皓道,“哥哥,我还没打算这么快就‘那个’……”   傅立群想了想,说:“好吧,需要就说。”   傅立群洗过澡,坐在一旁看余皓做作业,想了想,又说:“我觉得我过得太颓废了,难怪你嫂子老嫌弃我。”   “怎么会?”余皓一直认为傅立群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就是偶尔有点小懒,该勤快的时候还是很勤快的,“你想找点事情做么?要不要给自己定个学期结束前完成的目标?”   余皓计划这学期去社团部学个滑板,正想撺掇周昇和傅立群一起去,傅立群却道:“咱们年底打三人篮球赛去吧?”   “好啊!”余皓一口答应,突然回过神来:“可我篮球打得不好。”   “还行。”傅立群说,“在你们班上算很好的,咱们多练练,就当玩了。让少爷给你买双鞋,他也想参赛。”   周昇在体育项目里,十项有七项都是第一,专业课老师非常喜欢他,篮球和足球尤其不错,余皓也觉得自己应该积极一点,于是答应下来。   傅立群树立了本学期的目标,于是又心安理得地开始躺着了。   余皓给周昇发了好几条消息,心想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及至八点半后,周昇终于敲门回来了。   “怎么不回消息?”余皓道,“担心死我了!”   周昇一回寝室,傅立群又开始掉血了。   周昇拿出一个苹果笔记本电脑,若无其事地放在余皓桌上,打开。   余皓:“……”   傅立群瞥了一眼,血量-200。   “最新的Macbook?!”傅立群叫道。   “你去买电脑了?!”余皓抓狂道。   周昇:“我知道你想要很久了,喜欢吗?亲一个?密码是咱俩的名字,我在前面。”   傅立群血量-500。   余皓:“……”   傅立群:“……”   “快退了!”余皓道,“太贵了啊啊啊!”   周昇:“发票已经全撕了,退不了”   余皓:“太贵了!这得一万呢!”看到周昇给自己买东西,余皓顿时心疼得不行:“要喝西北风啊!”   傅立群:“那个……我记得也有个电子发票……”旋即感觉到了周昇的杀气。   “喜欢吗?”周昇笑道。   余皓:“太贵了!你不能这样,我会生气的!我们都在一起了,我就很开心了,周昇,真的,我什么都不用我就很幸福……”   傅立群血量-1250。   周昇正色道:“可是我想补偿你。”   余皓怔住了。   周昇认真说:“我想让你把从小到大,没用过的,没吃过的,没玩过的,都体验一遍,把你喜欢却舍不得买的东西都买给你。”   傅立群血量-2500。   余皓看了眼崭新的电脑,他确实很想要一个笔记本电脑,不过好吧……余皓实在太心疼了,这得退一万啊!   “你只要说你喜欢就行。”周昇说,“你喜欢吗?”   “确实很喜欢……”余皓道,“只是有点心疼,你把奖金全花光了!”   傅立群欲哭无泪地看着两人,说:“要么今天晚上寝室还是留给你俩吧。”   “别别。”周昇道,“哥哥,你别理我们。”   傅立群:“怎么可能不理你们!你们一直在暴击我好吗?!”   余皓去开笔记本电脑,电脑桌面背景,是他与周昇半年前在天青山上的合照,他还记得那天他俩吵架了,周昇一路气冲冲地走在前面,却没有把他甩开,时刻注意着他是否在身后,就这么下了山脚。   余皓再看周昇,瞬间就体验到了那天周昇生日时,收到新鞋的感动。周昇只看着他笑,再抬起手,指指自己侧脸。余皓终于按捺不住,凑过去一亲。   周昇:“喜欢吗?”   余皓:“真的很喜欢。”   周昇:“喜欢谁?”   余皓:“……”   周昇:“说啊,怎么不好意思起来了?”   余皓:“你……你……”继而怒吼道:“喜欢你啊!”   傅立群血量又被吼掉了5500点。   “老婆,这日子没法过了。”关灯后,傅立群开着视频,朝岑珊哭诉道,“别的小朋友又有MacBook,还要有新滑板了,要去参加社团……我也想要……”   余皓的第一天恋爱生活就这么过去,他的晕眩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小狐狸,晚安。”周昇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下,一室寂静。   余皓突然想起了周昇梦境世界里的那片金黄色的麦田,再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父亲给他读过的一本童话书……   “晚安,我的小王子。”余皓侧头,轻声道。   还未入睡的傅立群,血量-8000,Game Over。 第84章 算账   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郢市逐渐入秋, 余皓觉得自从周昇朝自己告白的那一刻起,人生就进入了最幸福的时刻, 与这比起来, 仿佛所有曾经的不顺遂, 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如果奶奶还在就好了,余皓觉得奶奶应该能理解他, 毕竟从前在剧团里唱戏的时候, 长得好看的小生也有过同性恋。而且奶奶最喜欢的就是他过得开心。   他与周昇在一起的生活,似乎没有因为关系的确定而发生太大的改变, 这让余皓有点奇怪, 但仔细想来, 自从搬来寝室,和周昇一起生活开始,每一天都在形影不离,和恋爱感觉也没太大区别。   傅立群天天在寝室里接受他俩的暴击, 却不能让热恋的情侣收敛点, 只能暂时忍着。   “对不起哥哥。”余皓道,“我一定注意。你不爽了随时提醒我吧。”   周昇实在太主动了, 主动得令余皓有点措手不及,就像压抑感情压抑了很久, 突然爆发出来, 男友力简直超群。   “这一定是我以前读高中时,在室友面前狂秀和你嫂子恩爱的报应。”傅立群诚恳地说, “我已经接受现实了。深刻反省,看过周昇,就觉得我对你嫂子,很多地方也做得不够。”   此后周昇每天只要没课,就会来陪余皓一起上课,有时看看书,有时则戴着耳机听手机上的公开课,坐在余皓身边,每天都用一百块钱给他折一个粉红色的心。   余皓道:“一天一百,一个月就要三千,你生活费也才两千四……我看你下个月开始怎么办。”   周昇小声道:“今天起,我来管钱,你别管了。”   余皓道:“快没钱吃饭了!你把比赛奖金花光啦!”   周昇:“怎么没钱吃饭?三万奖金我就花了一万,奖学金还有八千呢。下周你去打个证明,把助学贷款停了,上学期的先还掉。”   余皓给周昇看自己平时记的账本,周昇把账本一合,说:“以后你别去打工了,心疼死了,以前看你跑来跑去还到处挨骂,实在受不了。”   余皓道:“不打工喝西北风吗?”   周昇:“我养你啊。”   两人坐在角落里,避免不小心暴击到同学,临近国庆大假,上课的人很少,几乎全逃课了。余皓不是没想过生活的问题,事实上和周昇在一起后,他也想至少多打一份工,一边翻译一边看看有没有别的活儿,争取一个月赚到三千,这样谈起恋爱来,手头起码宽裕些。还可以给周昇买点他喜欢的东西。   而且哪怕在同个寝室,余皓也忍不住开始注意起收拾自己,周昇不在的时候,他就会稍微照照镜子,力求把自己收拾得更干净清爽点儿,别太土了吧唧的。现在想起来,他觉得周昇居然会喜欢上自己这件事相当魔幻,偶尔翻到大一的照片,简直惨不忍睹。   但要让自己变潮一点就得花钱堆,余皓更不想让周昇太破费,奈何这家伙少爷气十足,花起钱从来就只有一个标准:千金难买你高兴和我高兴。开销来源原则,则是雷打不动的“我养你”。可奖学金与比赛奖金只要一花完,两人就得一起等周昇的妈一月两千四生活费养,让周昇养一下余皓勉强可以接受,让周昇的妈养却绝对无法接受。   “谁的电话?”周昇不高兴了,“怎么还在打?”   余皓朝电话里说:“我在上课,待会儿回给您。”旋即转向周昇,认真说:“我养你。”   周昇自顾自道,“不行,我养你。”   余皓:“你总是这样!”   周昇只是快乐地笑了笑,最近的他变化不少,几乎不和余皓有任何争执,大部分时候余皓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乐呵呵地听着,在班上脾气也好了许多。   “没收了。”周昇收起余皓的账本。   “不行。”余皓道,“我来管钱,你太没计划了!”   周昇:“不行,你总舍不得花钱,不能再让你管……”   “小心老师……嘘!嘘!”   余皓和周昇开始抢账本,周昇趁他不备,一手胳肢他,余皓瞬间松手,账本被抢走了。   余皓恨恨地看着周昇,周昇收起账本,突然认真起来,说:“你是不是以前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想欠我的?以后万一哪天过不下去了,才好自立自强,一拍两散?”   余皓:“你……”   下课铃响,听到这话时,余皓一瞥周昇,起身走了,周昇跟在后头,把余皓的课本收拾进包里,说:“生气啦?”   余皓站在走廊外头,下课后全是人,他回寝室里拿了滑板,打算去参加社团活动,周昇扔下包,两手揣兜里,一路跟着余皓。   快放长假了,今天社团几乎没人来,都早早回家去,余皓踩着滑板看周昇,周昇就在离他不远处坐着,前段时间余皓刚进社团练滑板时,周昇一直警惕余皓不小心扑街,预备随时侧身拉他。   余皓看了会儿周昇,觉得他像个小孩,有时候挺没安全感的。   “还生气吗?”周昇问,“不生气了吧?”   余皓道:“说这种话,你太没安全感了。”   周昇道:“我确实没安全感,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生气,我错了。”   余皓听到这话时气一下就消了,他从小虽然父亲去世,母亲离家出走,由奶奶带大,奶奶却是爱他的,与周昇的成长轨迹不一样。   “因为所有权发生了转移。”余皓突然说。   “啥?”周昇莫名其妙道。   余皓想了想,说:“咱们在一起。其实也没有谁养谁的区别,你的所有权,不再归属于你爸妈了,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所以,咱们互相照顾。”余皓认真地说,“这就是独立啊,不用再依靠父母,也获得了人生的自主权。”   周昇道:“我其实真没怎么花我爸的钱,我懂了,你是这样想的吗?”   余皓“嗯”了声,又说:“我总是在想,以后万一你爸妈反对呢?如果能独立,他们反对也没什么理由,可如果在经济上总是靠他们……好吧。当我没说,不生气了。我自己也没想清楚呢。”   余皓把一顶运动帽反戴着,穿莫奈的“日出印象”纪念版T恤,牛仔裤板鞋,踩在滑板开始练上坎技巧。周昇只认真地看着余皓,余皓试了几下上坎,又将重心放在板尾,稍稍躬下身,小心地试了下新学的三百六十度旋转,周昇说:“你好帅,老婆。”   余皓心想那当然,我今天特地也用了点发蜡,衣服还熨过了……却假装得若无其事,说:“哦,是哦?喜欢吗?”说着朝周昇笑了笑,吹了声口哨。   周昇瞬间脑子里就在砰砰砰地放烟花。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衣服,昨天我看还有梵高星夜纪念版的,明天带你买去?”   “不许再买了!”   “我把我爸那两百万拿去买理财了。”周昇道:“你别担心钱的事儿。”   余皓:“两百万!!!”   余皓差点摔了,周昇正要起身,余皓却艰难稳住。   “年利率五点四,一万一天一块五。”周昇说,“一个月九千。”   “可那是你爸的钱。”余皓道,“我知道他很有钱,两百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对!”周昇说,“不过你想,他的钱是哪儿来的?”   余皓:“当然是自己赚的。”   周昇:“如果没有我,他能赚这么多吗?”   余皓想起周昇说过,周来春的生活曾经过得也是一团糟,直到周昇冒着生命危险进入父亲的梦里,他的生活才开始渐渐改变,走到如今的地步。   “我改变了他这一辈子。”周昇道,“拿这点酬劳你觉得多吗?”   余皓笑了起来,说:“不能这么说吧。”   周昇又说:“这是我的合法劳动所得!而且他还是我爸呢!”   余皓哈哈大笑,周昇又说:“偶尔拿点报酬又怎么了?”   余皓道:“而且还没动他本金,就吃点利息,对吧?”   “就是!”周昇道。   “好吧。”余皓说,“你说服我了,但只是部分说服了我,道理我明白,情感上还不太能接受。”   “我从拿到卡的时候。”周昇道,“就觉得这钱没什么,完全可以花,你看,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能接受。”   余皓是觉得,如果周来春以报酬的名义把卡给他们,这就是周昇的合理所得了,只因不是周昇的力量,他父亲也许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但金乌轮的事又不能拿出来说,何况帮助陈烨凯,他们也从没要过报酬……然而周来春又是周昇的爸……错综复杂,越想越混乱,实在很难分清楚。   “你想过咱们的未来吗?”余皓朝周昇说。   周昇答道:“想,每天都在想呢。”   余皓本想告诉他自己理想中的未来,听到这话时,却拿着滑板,走到周昇身边去,与他一起坐下。   周昇伸出手,摊开,余皓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周昇与他十指交扣。余皓等了半天,周昇却没有说下去。   “然后呢?”余皓问,“没啦?”   周昇说:“你身上气味真好闻,清清爽爽的。最近潮了真多,好帅,昨天大一的学妹们还在偷拍你呢。”   余皓:“……”   余皓的电话又来了,从今天午后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   周昇道:“到底谁一直在给你打电话?老子不爽了!让我看看!”   “你妈……”余皓道。   周昇:“哦美杜莎……”   周昇拿过电话,按掉,一手环过余皓的腰,大大咧咧地把余皓搂着,正色道:“行,忽略她,继续说。”   “你现在能打败美杜莎了吗?”余皓又问。   “我想也许能。”周昇如是说,“但我最近还不想挑战她,下次去的时候,我会叫上你一起,相信我。”   余皓点了点头,周昇又说:“到那时候,我对咱们的未来应该就想得很清楚了。你真好啊,余皓。”   余皓哭笑不得道:“好什么?”   “和你在一起。”周昇一手从余皓腰上摸着他的背上来,改而揽着余皓的脖颈,说,“就觉得,活着真好……亲一个行吗?我憋不住了。”   “在外头呢!”余皓忙道。   “又没人。”   周昇一手搂着余皓的腰,瞥见远处薛隆停步,怀疑地看着他俩。   “薛老师好啊!”周昇打招呼道。   薛隆放下手机,远远地说:“放假不回家吗?”   周昇道:“不回!拜了您呐!”   薛隆走了。   余皓道:“快把手放下……刚才被他拍下来了?”   周昇道:“他在拍花!别疑心生暗鬼,搂得好好的一看见他就把手放下来更显得有问题!”   余皓道:“他会告诉你爸!上回奖学金那次就是的。”   “就当是闹着玩搂个腰怎么了?哥哥不也偶尔搂夏磊他们,还捏脸玩吗?”周昇满不在乎道,“来,亲一个。”   余皓忙道:“别亲!小心他又回来!”他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没什么,顶多就背后让人议论,反正以前也习惯了,但对周昇来说很不一样!万一他爸知道了,说不得要找他们麻烦。   “你是不是嫌弃我?”周昇说,“谈个恋爱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当然不是!”余皓郁闷了,想想说,“我只是不想平白无故地给咱们添麻烦。”   周昇道:“我知道咱们自己过得好就好了,没想去怎么高调宣扬,可咱们只是在没人的地方坐着搂下腰说说话,真没做什么!”   周昇有点生闷气,余皓确认薛隆走了,四下没人,就在周昇脸上亲了下,周昇的脸又唰地红了,看着余皓,心情马上就好起来。   余皓也实在有点受不了,自从与周昇在一起之后,睡觉时他崩了好几次,以前十天一次,现在白天里刺激太厉害了,导致他一个礼拜都守不住。   “咱们什么时候那个?”周昇有点喘,说,“我每天脑子里头全是你,都快炸了。”   “啊?”余皓道,“我等你啊?”   周昇:“哦,我等你啊,你不是说也要心理建设一下吗。”   “我是gay我要什么心理建设……”   “那我也是gay。”周昇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去外头开房行吗?哥哥放假要回家吧?如果你不嫌弃,在寝室里行不?我知道你不喜欢开房,寝室总比外头干净,就是床太小。”   “哥哥不回家,昨天说的。”余皓面无表情道。   “那让他上网去?”周昇道。   “别在这儿讨论这话题……”余皓满脸通红,两人就像发情的动物一样,堂而皇之地商量合体,真是太羞耻了。   他拉了下运动裤,起身又去玩滑板了。周昇笑着看他,余皓滑了一个来回,回头朝周昇说:“我还是想打份工。”   “去吧。”周昇说,“找份轻松点的,咱俩一起。”   余皓总在想薛隆刚刚放下手机的动作,说不定已经被他拍下来了,希望他别那么多管闲事,把照片发给周昇的老爸,不过周昇只是搂他的腰,凑得比较近,被知道了也可以辩解只是男生之间开玩笑。   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天,寝室里头大家都在,岑珊去参加封闭式培训了,傅立群的爸妈去国外旅游度假,自己只得待在寝室里。傅父与傅母在放假前特地来了次寝室探望他们,还带了不少吃的,感谢余皓与周昇对傅立群的照顾。   “对!就是这么洗!”傅立群的妈叉着腰在旁教儿子洗袜子内裤,说,“搓三下!揉两下!不是揉面团!宝宝!告诉妈妈!别撒谎,啊?!晾着的那些衣服,都是怎么洗出来的?不可能是你自己洗!谁帮你洗的?余皓还是周昇?!”   “主……主要是……余皓。”   周昇与余皓进寝室时吓了一跳,傅妈道:“哪个是余皓?你,你是余皓吗?”   余皓战战兢兢地举手,傅立群投来了恐惧的一瞥,傅妈马上道:“余皓,阿姨太感谢你了,阿姨太感动了,可是,你不能帮他洗袜子和内裤知道吗?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做!学校不比家里,宝宝,室友不是你爸妈,没义务为你做这做那,看你也不打扫寝室卫生,以后和珊珊结婚了,我看你就想学你爸,当撒手掌柜!你自己说,家务家务不会,学习学习不行……”   余皓:“……”   周昇:“……”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碰过洗手池了。”余皓忙澄清道,“呃、以前、以前是有洗过几次。”   余皓与周昇在一起以后,基本上家务都是周昇全包了,但余皓与周昇偶尔看见傅立群的内裤袜子泡在盆里,一泡能泡三天,实在看不下去就顺手也帮他解决掉。   傅爸又拉着周昇,聊了良久,感谢他给自己儿子做饭吃,余皓感觉傅立群的老爸气质有点像林寻,读书人的感觉非常明显,当然不像林寻那人渣趾高气扬,而是个温和的、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   好不容易傅立群把两人送走,周昇妈的电话又来了,这回余皓得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妈便开始通过打电话到余皓手机上的方式来间接支配周昇,并且要求余皓让周昇做这做那,这次是让余皓带周昇回家过节。   周妈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一下周昇,征求征求他的意见呀,皓皓?他在不在旁边?”   “怎么还在打!挂了吧!”周昇叫苦道,“出去吃饭了!”   这边余皓还在说,周昇却接了个电话,周来春打的,问他长假回家不,周昇答了不回,周来春让他来公司找自己吃饭,又被周昇拒绝了。   “我洗澡了。”周昇道,“不说了。”   “你和室友一起过节?”周来春问。   “对啊。”周昇反问道,“有问题?”   周来春没再说下去,周昇便去洗澡,洗澡前自己老妈就找余皓说个不停,洗完澡出来还在打。   “别打了。”周昇说。   余皓却摆手,努力耐心地陪周妈聊了一会儿,余皓坐在转椅上,周昇打着赤膊,坐到了余皓的书桌上,踏着转椅,把他拉向自己。光脚稍夹着余皓的腰。   “你来说几句吧。”余皓把手机递给周昇,周昇随口应付,说过节要打工。   “你要结婚就去结!”周昇道,“我非常支持你!不要成天给余皓打电话!别人学习忙!挂了!”接下来干净利落地挂断。   余皓道:“她挺寂寞的,你就偶尔也陪她聊聊吧。”   周昇:“我一听到她声音就高原反应,头晕气喘的,你能可怜可怜你老公不?我知道你把人菜园里的帅白菜给拱了心里过意不去,但这家主人本来就没认真种,白菜也是自个拔腿跑的,拱了就拱了不用赔,OK?”   余皓反应过来周昇又拐着弯说他是猪,当即一头黑线。   “你爸打电话来了?不会是知道了吧。”   “这么心虚干吗?”周昇道,“还怕菜园子主人追出来,雇凶打断咱们的腿吗?”   余皓总是疑心生暗鬼,以前倒是从来不心虚,现在把别人儿子掰弯了,总怕对方父母找上门来算账,指责他毁了周昇的大好前途之类。但幸好周昇一早就把父母朋友圈分组屏蔽了,表白以后发了张摩天轮照片配了几句似是而非的歌词,老妈毫无察觉,还往常一样絮叨,问长问短,余皓则次次看见她的来电不免有点心惊肉跳。   周昇嘴上说着无所谓,心里却清楚得很,薛隆也许前脚出校门,后脚就把照片发给了周来春,他俩以前在学院里就常被人背后议论,陈烨凯更风传是个gay,与余皓的关系也不是没人造谣……现在不能说是造谣了。说不定薛隆已经和许多学生一样,脑补出了一场余皓泡陈烨凯没泡到,转而攻略富二代周昇的狗血戏。   但他不打算告诉余皓,毕竟保护他是自己的事,没理由让他担心。   “从现在开始,我时时刻刻跟着你,行吧?”周昇收完东西,朝余皓道,“我一个能打十个。他敢反对咱们在一起,我就实名举报他偷税漏税,大义灭亲!”   余皓:“……”   “薛隆不敢的。”周昇又道,“除非拍到咱们亲嘴,以后在外头我尽量克制点儿,再动手动脚,你抽我耳光好了。”   余皓道:“那我可舍不得,你还是动手动脚吧……”   余皓坐在转椅上,面对打赤膊只穿一条短裤的周昇,他的肌肤气息非常好闻,稍抬起头,彼此看了会儿。   余皓:“???”   “饿了吗?”周昇道。   “还好……”余皓想起来,周昇却不让他动,余皓便两手环着周昇的腰,抬头看他:“怎么?不高兴吗?”   周昇道:“吃冰棍吗?”   余皓:“你买了?”   旋即,周昇随手解开沙滩裤上的系绳。   余皓:“!!!”   “哥哥会回来的……”   “他在餐厅里等咱们。”周昇低声说,“不会回来。”   余皓完全没想到,周昇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平时他洗澡用薄荷味的阿迪沐浴露,身上有股清凉的薄荷味,但出现在眼前的一幕,仍然给了余皓强大的冲击。 第85章 烦恼   余皓的呼吸窒住了, 说:“窗帘……”   周昇:“拉上了。”   余皓:“门没……”   周昇:“回来就锁了, 不会被发现偷吃的,想吃吗?哟, 这表情, 很想吃吧?”   周昇洗得很干净, 毛发还特地修剪得十分贴服,带着冰凉的薄荷清香, 他抬起腿, 褪掉一侧裤管,稍跨着, 坐在书桌上, 把余皓拉向自己, 余皓坐转椅上那个姿势,恰好正对着。   余皓心脏狂跳,坐直身体,抬头看周昇, 双手抱住他的腰, 再稍稍低下头,周昇发出粗重的喘息, 一脚开始轻轻地踩住余皓,随着余皓的动作, 隔着裤子来回揉搓。将近十分钟后, 余皓忙起身,周昇却把纸递了过来, 帮余皓擦脸。   “好吃吗?”周昇笑道。   余皓:“……”   周昇随手替余皓擦拭了下,便低头吻他的唇,唇分时,周昇低声说:“吃完冰棍,你的嘴巴又软又热,更好吃。”   余皓差点被呛着,嘴唇润红,脸上带着些许缺氧的晕红,说:“我……我得洗个澡。”   周昇道:“一起洗,你还没那个呢。”   余皓摆手,飞速找换洗的衣物:“刚已经被你踩得、踩得……”   周昇:“你这么敏感?”   余皓涨红了脸:“憋太久了!”   余皓在浴室里冲洗,周昇敲敲门,余皓又道:“干吗?!”   周昇又进来了,说:“给你洗洗。”   余皓一身是水,下意识地朝里躲,周昇却道:“哎,这么害羞做什么?”说着拉住余皓的手腕,把他强行抱到自己怀里。   余皓:“!!!”   余皓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周昇却抱着他,埋头在他肩上,他们贴得如此地近,近得能听见对方心脏的跳动。   “把脸洗洗。”周昇亲了亲余皓,又说,“我会好好计划下咱们的第一次。”   余皓又有晕眩的感觉了,皮肤与沐浴液的湿滑感,周昇胸膛的温暖与触感,他甚至不敢低头看,周昇却很认真地替他洗完,扯下浴巾,帮他擦身。   “你又……”余皓感觉到周昇又起来了,“怎么又开始了?”   “因为我发情了。”周昇理直气壮道。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道:“笑什么笑?你也发情了啊,哟,你的也不小……难怪还自我标榜是攻。”   “这和大小没关系。”余皓哭笑不得道。   周昇:“老公帮你?”   “不不。”余皓忙道,“别连着两次,其间至少休息四十分钟到一小时,给脑垂体休息时间……心理卫生课上说的。”   余皓第一次这么直接释放出来,十分意犹未尽,周昇又道:“刚刚那会儿只能当热身,不是我吹,连着来八个小时没问题。”   余皓:“十分钟都很累了好吗,嘴巴还很酸!”   周昇笑道:“下回等老公好好计划下咱们的第一次。穿衣服吃饭去吧。”说着在余皓脖颈上狠狠地亲了下去,吮吸一会儿,余皓忙道:“别!”正要挣扎时,周昇已印了个吻痕。   洗完澡后,余皓换上T恤,对着镜子端详吻痕,把圆领T恤往上竭力拉扯,却怎么都挡不住,而且还很显眼!   余皓:“……”   周昇倒是无所谓,坐在椅上,笑着说:“饿了吗?”   余皓脸上还在发红,周昇明显以调侃他为乐,又说:“吃饱了吗?”   余皓回击道:“才吃了十分钟,不够啊!”   周昇道:“这不能怪我,是你太有技巧了,说,是不是期待今天很久了,平时经常偷偷练习来着?”   “没学过!”余皓抓狂道,败一局。   周昇道:“次数越多越持久嘛,好了走吧。”说着又抱住他亲,忍不住说:“越亲越想亲,这他妈的太让人上瘾了……”   “电话来了。”余皓忙道,“哥哥还在餐厅里等着呢,快,走。”   周昇牵着余皓的手,直到下楼后才放开,余皓戴上耳机,来电却是黄霆的,这可真是个稀客。   “为什么有些人,前半小时通话正忙。”黄霆在电话里说,“后半小时没人接听呢?这太不合常理了。”   余皓:“冷面笑匠黄警官,有话请说。”   余皓看了眼周昇,周昇也有点疑惑,两人上了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周昇搭着余皓的肩膀,把他搂向自己,摘了个耳机听黄霆的通话。   “我记得暑假期间,你在找兼职。”黄霆说,“我这里提供一份兼职,你感兴趣吗?”   “我们都是守法良民,对您和您的兼职都不感兴趣。”周昇说,“拜拜。”   余皓答道:“是的,不感兴趣,节日快乐黄警官,挂了。”   黄霆:“……”   余皓发现周昇总喜欢调侃黄霆,但调侃他确实也似乎很好玩。   “咳。”黄霆说,“事实上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周昇:“哦?我看是你女朋友让你找余皓帮忙吧?”   余皓:“……”   黄霆道:“推断相当慎密,但肖玉君还不是我女朋友,我把她微信名片推送给余皓了,这份兼职没有危险,请不要担心。”   余皓:“!!!”   还真是?!余皓简直不敢相信看周昇:“君君姐找你了?”   周昇摊手:“没有。”   余皓:“你怎么猜出来的?”   周昇:“很简单,黄霆找你帮忙做兼职,不会是他们内部系统的问题;他那模样,看上去也不会随便找人帮忙,能使唤得动他的,只有喜欢的女孩。”   余皓曾经朝周昇说过,黄霆在追那个叫君君的女记者,通常让一个警察主动开口找人帮忙的机会并不多。   “对哦。”余皓道。   “有涉及心理学的重要案子,他们会主动找凯凯。”周昇想了想,又道,“咱们刚念大二,能帮上什么忙?刚好你之前在做新闻相关的翻译入库,多半是凯凯推荐了你。”   余皓道:“那我加她?”   周昇点了点头,余皓心想反正当作一份普通兼职。加上君君之后,那边倒是很快就打了招呼,果然和周昇的推断几乎一致——肖玉君所在的郢江日报进行内部改组,为了与互联网媒体、年轻人接轨,增设一个“新青少年”版块,肖玉君成为了这个版块的负责人。   这个分版肩负着让郢江日报走出传统媒体圈地自说自话的状况,关注年轻人群体现状的重大职能,以后也许还会成为郢江日报的副刊,并拥有一个独立的公众号与官博。   按领导的意思是,让肖玉君自己挑选团队成员,社招也好,校招也好,认真做好这个版块,说是给年轻人看的内容,实则也针对他们的家长,让他们看看自己孩子这个年龄层的人在想什么。   受众群体明确后,可以再在公众号与报纸上挂点软广,把一些封闭戒网瘾学校推广给广大家长,以便收钱送他们的小孩去五花大绑地洗脑、灌肠或电击。   余皓:“……”   余皓与周昇听着肖玉君那一连串关于软广的疯狂吐槽,肖玉君充满生命力的声音又说:“我找男神,男神朝我推荐了你,说你很有社会责任感,哎没空语音,电话说吧。”   肖玉君在单位里向来是风风火火,活出真我,在单位里挑了下实习生,只找到几个能用的,组了个小团队,想找个大四生,问到陈烨凯时,陈烨凯却意料之外地推荐了余皓。   肖玉君对余皓一直很有兴趣,毕竟他介入的事件相当精彩,问到笔头功夫,陈烨凯却给余皓打包票说没问题。   周昇听得嘴角抽搐。   “可我才刚大二啊!”余皓说,“而且我不会写稿子!”   周昇:“你有Macbook,怕什么?”   余皓:“……”   “要的就是在校生!”肖玉君爽朗地说,“多姿多彩,率真勇敢,男神说你写稿子没问题,你就没问题。时间上很弹性,都是做专题,我定好采访时间,到时你瞅着机会,偶尔请个假就行了。”   周昇随口道:“我看她不是想请你兼职,是想请凯凯帮她做这个栏目的顾问吧?”   余皓倏然明白了什么,说:“那她找我干吗?写好稿子以后直接拿着去找陈老师不是更好么?”   “凯凯不方便出面啊。”周昇说,“体制内讲师去当报纸专栏的顾问,得朝学校申请,万一报道出了什么事还得担责。”   余皓与周昇下车,与傅立群在餐厅里会合,傅立群已经快饿死了,惨叫道:“怎么才来?”   “聊兼职的事儿呢,我们绝对没有在寝室里那个。”周昇打了个响指,说,“老板,开两瓶啤酒!”   余皓:“……”   余皓还在想肖玉君的事,与周昇、傅立群干杯。   “你要去当记者了?”傅立群一脸蒙逼地看着余皓,“这刚大二啊?”   “还不一定呢。”余皓说,“今年要上课,要谈……谈恋爱,要打三人篮球,还要学滑板。”余皓一手扶额,这大学生涯确实如肖玉君所言,太多姿多彩了。   傅立群道:“哎你的生活真充实。”   周昇说:“我也得找个兼职去。”   “干杯干杯。”余皓饿得有点受不了了,三人开吃。这是个颓废的国庆假,按周昇的意思是想出去走走,但傅立群提醒两人一到国庆,外头人山人海,出门也是花钱买罪受,不如上网或者在学校里打球。   “待会儿陪你去报社?”周昇又问。   “我还没想好。”余皓道,“再想想吧。”   “去吧。”周昇给余皓挟菜,说,“看得出你有点儿想去。”   余皓发现周昇欲望上来时跟个发情的奶狗一样,一旦得到解决了,又会恢复冷静、稳重,话开始变少,仿佛总在思考什么。   傅立群有点蔫蔫的,显然是刚被爸妈教训过,说:“哥哥也想找点事儿做,少爷,咱们摆地摊去?”   周昇:“……”   傅立群说:“成天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无聊得要死。”   “嫂子不在你就磨叽。”余皓笑道,“等她培训完你见上面,心情就好了。”   傅立群道:“说实话,今天我爸问我毕业以后想做什么,怎么和岑珊在一起,还说去见见对方家长,我就觉得……我这人真是一无是处,给我爸妈丢人。”   周昇与余皓沉默听着,周昇道:“这才大二呢,还有好几年,不着急。”   傅立群说:“不早啦,想起朝你嫂子表白,五年前,还像昨天一样,我总感觉我刚入学,记得么?去年开学那天,咱们寝室四个人也在这家店吃的火锅,结果一眨眼,都过一年了。”   寝室里室友一个刚上大一就办好手续,退学出国去了;另一个家里是拆迁户,则在朋友家上网,课也不上,最后成绩全挂被劝退,人间蒸发一样,周昇好几次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打过几次电话,确认大学不想读了,作罢。   “那也成啊。”周昇说,“从今天起,振作点!来!吃火锅!”   傅立群打起精神,说:“行!行!说得对!还是少爷最正能量,跟小太阳似的。”   余皓:“那咱们吃了火锅,回去自习吧?我去买咖啡。”余皓学过做手冲咖啡,一直想给周昇泡咖啡喝。   傅立群:“……”   周昇:“……”   “大过节的不要这样吧!”傅立群哀嚎道,“我还想着今晚咱们一起去酒吧玩呢!”   余皓:“……”   余皓心想这学期实在是太太忙了,如果接下肖玉君这个兼职,就得三不五时翘课陪她去做专题采访,早知道今年不该报滑板社团。晚饭后,肖玉君特地到酒吧里来找他,在外头跑了一整天,十点下班。   “你这也够折腾的。”周昇道,“喝点什么?”   “不折腾有办法吗?”肖玉君笑道,“得挣钱养活自己呀,买房呀,趁这两年赶紧赚点买套小户型,心里就踏实了。小少爷们都不食人间烟火,家里都给铺好路了,当然不用为这些事儿发愁。”   周昇一脸哭笑不得,没说话,肖玉君说:“余皓,来,咱们随便聊聊吧。”   余皓知道肖玉君的“聊聊”相当于一个简单的面试,两人便挪到角落去。余皓说了这学期的时间安排,确实非常忙,肖玉君却表示时间可以调整,还给他看了自己的选题表。余皓一眼扫下来,全都很有兴趣……   第一期七个专题:首先是“趋之若鹜的网红模式下,青少年追捧的心理分析与原因”,采访对象之一,余皓居然还见过,正是黄璟雅的闺蜜,贝小舟。   接下来则是青少年交流障碍分析、高中性行为与怀孕诊断、“穷养男”与“富养男”、当初学习成绩差的同学长大以后都做什么了、请不要拿下车顶那瓶饮料……   余皓心想这堆专题也实在太吸引人了,简直让他无法拒绝。   “那你把课表给我。”肖玉君说,“我让实习生安排下你的时间。”   “好吧。”余皓直到现在还没问肖玉君多少钱,但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肖玉君又说:“不用你写太多稿子,尤其前几期都是我亲自来,你的工作以跑腿为主,然后呢……还有个事情需要麻烦你,里头关于一些社会情况,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分析,需要你替我找男神,本来我想直接约他稿子,但他有自己的考量,也对啦……”   果然是周昇说的这样!余皓心道又沾了陈烨凯的光。   “他已经答应咱们了。”肖玉君笑着看余皓,“你就多跑跑他办公室,我需要在专栏里有一项‘专家意见’,他就是背后的那位专家。”   余皓总觉得自己欠陈烨凯的情太多,上次的翻译、这次的兼职跑腿,都因为陈烨凯,自己才有这资格。但这些专题对他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了,让他一时拒绝不了。   余皓想了想,看肖玉君:“让我再考虑下?”   肖玉君爽快地说:“行,给你一天时间,明儿给我答复,其实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这行,气场上一眼能看出来,我还得回去改稿子,走啦。”   余皓只得与她告别,肖玉君把他们的酒全请了,说:“少喝点。”   周昇与傅立群正沉默地玩骰子喝酒,两人又遭受了肖玉君的一轮暴击,周昇漫不经心地说:“喝,到你了。后来呢?”   傅立群想了想,说:“没有后来……你嫂子到现在还瞒着她爸呢。”   “和你在一起的事儿吗?”周昇问。   傅立群“嗯”了声,答道:“上回去游乐场,你在摩天轮里头表白,我们在摩天轮里吵架,为的就是这个。”   周昇沉默,继续摇骰盅,开了,傅立群示意他喝,周昇便喝了。傅立群又说:“她说,想到未来,就觉得两眼一黑,让我好好打整自己,我能怎么打整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她爱上的不就是这样的我吗……”   “她说了啥时候跟她爸扯清楚这事儿没?”周昇又说,“总得有个结果吧。”   傅立群道:“没,大家都不谈这事儿。”   周昇道:“她妈走得早,她爸就这么一个宝贝小棉袄,到时铁定得吵。”   傅立群道:“哥哥要有你这身家,我什么也不怕。”   周昇又说:“我还有两百万呢,借你点儿大学生创业吧。”   “别!”傅立群道,“千万别!”   周昇继续摇骰盅,开了自顾自地又喝一杯:“哥哥,我想出柜。”   “啊?”傅立群吓了一跳,说,“不要吧,你妈万一拿菜刀砍死少奶奶怎么办?”   “我妈倒是没啥,我现在不怕她了。”周昇说到这里时,突然不吭声了,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   傅立群:“???”   安静片刻后,周昇又说:“今儿我俩聊钱,聊未来,他问我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当然有,我想给他最好的。我想着好好给他过个难忘的生日……”   傅立群:“……”   周昇又出神地说:“想带他去澳大利亚玩,坐飞机升舱,住酒店升个海景房……可他一说‘哪来的钱?’我就怂,你懂吗?”   傅立群哭笑不得地摇头。   周昇:“我啥都没有,只能靠我爸。前段时间里,我都想着,要么就按我爸的安排算了,我接受他的全部安排,只要他愿意接受余皓。”   “他不可能接受!”傅立群道,“你别冲动,少爷。”   周昇说:“可我需要钱!我要赚钱!懂吗?哥哥,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也是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想要钱,我想给他很多东西……可那些都不是我的,是我爸的。”   “你做得够好了。”傅立群无奈道,“你看看我?我才是什么都给不了呢,洗个袜子都不会,今天还被我妈骂来着。”   周昇有点郁闷:“他比咱们独立多了,我要是能像凯凯这样就好了。”   “可他喜欢的是你。”傅立群道,“不是凯凯,有时候我也经常这么安慰自己。”   周昇嗯了声,又说:“相爱最重要。”   傅立群道:“你俩最好的一点就是,和你爸妈没太多感情牵扯,像你从前说的,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挺好。”   周昇说:“去北上广深?和他一起,靠自己的努力,过过小日子?可我买得起房吗?郢市这房价我都买不起呢,你看君君姐为了套房多辛苦?我呢?离开我爸,我铁定是个社会底层,早知道以前好好念书了。”   傅立群看着周昇,无奈道:“都一样。”   周昇打起精神,又说:“不过如果好好念书,也遇不上他了,这我倒是半点不后悔,只能说都是命运的安排吧。” 第86章 撒旦   傅立群又说:“你们毕业以后可以走, 可我呢?你嫂子和她爸这感情, 她绝对放不下,你有plan b, 可我没有, 我得整个两三亿他爸才会认可我当上门女婿, 可我上哪儿整去?我爸今天说,要么去嫂子家, 提前上门拜访下?我听到就想哭, 这不是摆明送上门去,让人羞辱么?”   余皓回来了, 周昇与傅立群便停下交谈, 周昇道:“谈完啦?”   余皓:“嗯……你们喝了这么多?没事吧?”   周昇喝威士忌, 傅立群喝金酒,余皓见两人的杯都快空了,观察周昇与傅立群脸色,傅立群道:“就一杯, 没事儿, 走,打篮球去!”   余皓心想喝了这么多酒还打篮球是什么操作, 傅立群居然还真拿了篮球,与周昇、余皓在运动场上打三人篮球, 临近中秋, 月亮又大又圆且十分明亮。   “我不想去了。”余皓运球,“和你猜的一模一样, 她的真正目的,是想找陈老师协助她做这个专栏,我只是个跑腿的中间人而已。”   傅立群一听就懂了,说:“找凯凯当顾问,他是学校讲师,怕背责任,不方便出面是吧?”   余皓“嗯”了声,周昇茫然道:“去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万一他……想多了怎么办?”余皓道。   周昇:“啥?”   傅立群:“那啥?”   余皓:“……”   余皓站定,投篮,中了,周昇道:“你想啥呢!你觉得他可能喜欢上你么?哟呵,瞧瞧你这狂的。”   傅立群顿时大笑,余皓一时尴尬无比,周昇拍了几下球过来,说:“我真不吃醋,你想去就去。”说着敏捷一侧身,越过余皓,余皓反应却很快,一招把他拦了下来。   “那我先试试?”余皓道,“不行再辞,先不拿她的酬劳?”   “嗯去吧。”周昇答道。   余皓三步上篮,心想咦,我篮球怎么打得这么好了?   “你们又让我!”余皓道。   周昇笑道:“哪儿让你了。”说着一招三分球,入篮,傅立群“呜呜”地叫着。   【哥哥没事吧?】   回寝室时,余皓躺在床上,先回肖玉君消息,肖玉君还没睡,余皓再给周昇发消息,他能感觉到最近傅立群联系不上岑珊,整个人都有点不对了。   【没事,梦里说。】周昇回了消息。   余皓:“!!!”   周昇戴着金乌轮的一手越过床头栅栏,说:“晚安。”旋即按在了余皓的额头上。   刹那天地间大亮,余皓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   “周昇?”余皓万万没想到,周昇会毫无预兆地在今夜让他入梦。   自从离开奇琴伊察后,他几乎没有再好好审视过自己的梦了。他的梦境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京城还是那个京城,远方的长城也还是长城,然而触目可及之地,到处都种满了银杏树,金色的的树叶纷飞。   城市的边缘,多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摩天轮,全城瓦片、街道,都闪耀着一层淡淡的金色,京城内四处升起了心形的风筝,在蓝天下飞扬,犹如一幅阳光下的油画般绚丽多彩。   图腾产生了变化!它从宫殿里头升起来了,悬浮在宫殿的顶端,余皓辨认了许久,却看不懂它变成了什么形态,它从银白色的盾形变成了圆形环状,有点像个玉佩,散发出淡淡的柔光。   “这是什么?”余皓朝侧旁侍立的NPC问道。   “这是您的图腾,主人。”一名武士答道。   “我又不是傻的。”余皓哭笑不得道,“当然知道。”   不过梦境中的NPC也不大可能回答得太详细,毕竟这全是自己的意识幻化而成的存在,除非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答案,否则无法从NPC处得到确切的回答。   余皓看了会儿图腾,心想周昇今天想做什么?他走出宫殿,来到曾经与周昇喝茶聊天的平台上,多了一个装潢豪华的吧台,吧台上摆满了与梁金敏家几乎一模一样的美酒,酒柜琳琅满目。余皓眼中带着震惊,进到吧台里面,摸了摸如钻石般闪耀的水晶酒杯。   从平台上恰恰好能望见远方的山峦,以及那宏伟的摩天轮。就像活在一个梦幻般的电影里。   天空中,一个身影翱翔而过,一身铠甲的周昇驾驭黑龙飞来了。   周昇飞身落在平台上,黑龙飞走,身上金属铠甲作响,余皓站在吧台后,周昇摘下头盔,随手朝吧台上一搁,戴着金属手套的手打了个响指。   “美人儿,来杯伏特加。”周昇懒洋洋道,“喝完好上战场。”   余皓笑了起来,转过身,抬起手指时,酒柜上的伏特加自动飞了出来,连瓶带酒,冒出冰雾气,余皓取了个水晶杯给他倒酒,周昇喝了小半杯,五官有点扭曲。   “烈酒。”周昇看着余皓,眼里带着笑意。   “战况怎么样?”余皓手里拿着毛巾,随手取了个杯子开始擦,周昇笑了起来。   “陷入胶着。”周昇英俊的笑容显得十分醉人,“不过为了我的爱人,拼了。”   “凡事要讲究策略。”余皓说,“不能全靠武力。”   “你说得对。”周昇点了点头,望向余皓的梦境世界,沉吟道,“屡战屡败,来源于将军的恐惧。”   “为什么不让你的爱人帮忙呢?”余皓取来另一个杯。   “想调什么?”周昇说,“我教你。”   “长岛冰茶你会吗?”余皓说,“一直想尝尝。”   周昇打了几下响指,酒柜上飞出四种酒,余皓拿出冰桶,周昇的手指依次轻敲酒瓶,发出金属与玻璃碰撞的悦耳声响,余皓按顺序添加。   “他不能参与乱斗。”周昇说。   “为什么?”余皓道,“因为将军你对他有……固执的保护念头么?”   余皓从鸡尾酒里抬起头,看了周昇一眼。   “不。”周昇注视余皓调酒的整个过程,“坦白说来,和这个没太大关系,和他一起并肩战斗,让我不再孤独。但……在我的印象认知中,他对强大的怪物,没有战斗力,他只能支持我。”   余皓:“就像面对林寻,在凯凯的认知里,林寻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所以他也笃定我在梦境里无法战胜林寻。”   “不错。”周昇说,“所以老婆的力量只能直接作用于我,而不是最终的大boss撒旦。”   “懂了,接下来呢?”余皓问。   “理论上,这是我一个人的战斗。”周昇说,“但他如果能坐在看台上,我就有了动力,有了勇气。”   “我说鸡尾酒……”余皓道,他已经把所有的酒混合,放在调酒壶里了。   周昇笑了起来,接过调酒壶,平托在掌上,继而轻轻一翻,调酒壶飞了起来,周昇如踢球一般以肩接、以手臂承托,调酒壶与他一身铠甲碰撞,金属声响,不断翻滚,非常好看。   余皓:“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周昇:“看着我为咱们战斗。”说着把调酒壶放在吧台上,余皓放上一个杯,周昇把长岛冰茶倒进杯里。   得怎么办呢?余皓陷入了思索中,周昇却轻轻勾起他的下巴,越过吧台,侧头吻他,余皓抱住周昇的脖颈,在梦里总算可以肆意妄为一番了。   “吃冰棍么?”周昇低声道。   余皓注视周昇的唇,目光再挪向他的双眼。   “梦里吃冰棍是什么感觉?”余皓道,“还没试过呢。”   远方传来一声龙吟,震彻天地。黑龙腾空而起,在宫殿顶端盘旋,朝向正中间的图腾,虎视眈眈。   NPC们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涌向图腾,各持武器,开始叫嚣,要赶走黑龙。   周昇越过吧台翻了进来,将余皓按在吧台后的地上。   “让他们退下。”周昇带着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余皓耳畔说。   余皓轻轻一拍周昇肩甲,肩甲瞬间消失,再一拍护胸与护手,所触之处,周昇的铠甲纷纷消失,他袒露上身现出健壮瘦削肌肉,那体温、心跳,几乎与现实里毫无区别。   NPC们慢慢放下武器,退后。   “现实里的愿望还没实现。”余皓抱着周昇,低声在他耳畔说,“改而在梦里行动,你自己说的这样不好……”   “提前练习一下而已,别紧张。”周昇一手按在余皓肩上,轻轻抓紧,余皓一身衣服瞬间化作长袍,“唰”一声被周昇扯得干干净净,飞出平台,在风里飘扬。   “看什么看?”余皓低声道。   “真想吃啊……”周昇的目光游走,收回,看余皓双眼。   黑龙停在宫殿最顶端,伸出爪子,试探着去触碰图腾,图腾发出少许光焰,轻轻回击了它一下,却没有惩罚它。   余皓抬眼,周昇不住亲吻他,整个世界仿佛变了个模样,狂风吹来,银杏树叶被席卷而过,那头坐骑黑龙抓住了图腾,蹲踞于他的宫殿上空,发出宣告主权般的龙咆。   黑龙猛地一爪,将图腾搂了过去!与此同时,余皓低头看周昇,图腾的光亮不断增强,继而变得炽热无比,仿佛成为了另一个太阳,图腾耀眼的白光与远方悬挂在天空中的金乌轮交相辉映,刹那涌入了余皓的脑海中。   那阵强光延续了很久,结束时如潮水般退去,余皓突然想起了什么。   “将军?”余皓道。   “再来一次。”周昇道,“今天不打怪了,到天亮。”   余皓的翅膀拖在吧台旁,一身皮肤白皙,腿长腰细,瘦削的肌肉线条极其性感。   余皓抬起一手,竭力捕捉着那个模糊的念头,他把手覆在周昇侧脸上,周昇凑上来亲吻他,余皓眼中却带着不解。   “图腾。”余皓朝周昇说。   “怎么?”周昇盘膝坐下,一手牵着余皓的手,手指摩挲,相扣,抬头望向高处图腾,此时黑龙心满意足地飞开,却依旧盯着余皓的图腾看,舍不得飞远。   “我的图腾,变成了你的武器。”余皓说。   “也是盾牌。”周昇道,“到底怎么了?”   余皓道:“所以,携带我的力量进入竞技场是可以的!只是我不能参战,对不?”   周昇说:“对啊……”   “那我的NPC……”   周昇:“!!!”   周昇蓦然也静了。   “喝一杯?”余皓道,继而学着周昇打了个响指,一身衣服浮现。周昇也打了个响指,身上铠甲出现,重组,覆体。   “打赢了回来再喝,走!”周昇牵起余皓的手,一声唿哨,那黑龙还盯着余皓的图腾恋恋不舍。   “你他妈的给我下来!”周昇怒吼道,“办正事了!”   黑龙只得调头飞回平台,载着余皓与周昇,穿过了金乌轮。   周昇云海上的金乌轮平台,天地间一片光辉灿烂,滚滚云层全变成了淡蓝色,金乌轮四周席卷着无数流云,更令余皓震撼的是,平台远处破开了一道长达数公里的云裂!   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照耀下去,令竞技场所在的世界充满了光辉。   重重云层虽未完全消散,却已有一道数公里的宏大阳光,沿着怒海笔直而来,穿过竞技场。海面荡漾着来自天际的金光,竞技场中一片敞亮。   金乌轮平台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近两千名来自余皓精神世界的NPC武士。   周昇一身铠甲,点阅兵马,转向余皓,余皓扑打翅膀,悬浮在空中,注视大地上的竞技场世界。   “有多少敌人?”余皓问。   周昇答道:“十三个,已经战胜了一个,剩十二个。”   余皓好奇道:“第一个是什么?”   周昇一笑置之,跃起,将余皓一搂。   “下去了!”周昇道。   两人化作流星,飞身落向竞技场。余皓大喊一声,一突破云海区域,自己的身体再次变化,成为上次长着翅膀的白狐,周昇一手抱紧了他,另一手打了个唿哨,黑龙飞来,将两人接住。   黑龙降向竞技场,观众席上雷鸣欢呼!   撒旦:“你又回来了。”   小狐狸在周昇怀中打量撒旦身后的十一道黑色火焰,推测那代表着什么。这怪物也实在太多了吧!   周昇说:“重新挑战美杜莎。”   撒旦在震撼的欢呼声中缓缓道:“疗伤结束了?精神不错。”   周昇一笑。   撒旦又道:“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声,你不能在人生中的战斗邀请同伴,除非你决心打破这里的规则。”   狐狸注视撒旦,周昇却道:“他不参战,只是作为支撑我勇气的力量,请他到观众席上去。”   撒旦伸出手,狐狸朝周昇道:“你可以的。”   周昇轻轻地摸了把小狐狸,说:“有你在,我当然可以。”   狐狸从周昇肩上跳到撒旦手上,刹那间光芒万丈,羽毛纷飞,余皓在那强光中现出天使形态。   “欢迎我们今天的贵客。”撒旦悬浮空中,牵着余皓的手,飞向正对着竞技场的贵宾观众席。   余皓回头看,只见周昇依旧站在场中,抬头看天顶,云层翻涌,阳光洒下竞技场。   只要有一线阳光,就有希望。   “请坐。”撒旦礼貌地说,让余皓在一张软垫上席地坐下,软垫朝向竞技场,“我想梦境的主人还需要准备,所以请您稍等片刻。   周昇正在场中,低声与自己的黑龙说话。   余皓道:“自己和自己的鸡鸡说话,挺奇怪的。”   撒旦笑了起来,说:“你的认知存在明显的错误,巴哈姆特代表着血性与兽性,并非生殖器的具象化。”   “哦是这样吗……”余皓转向撒旦,笑道,“那你呢?”   谈论黑龙只是一个开场,余皓的真正目的现在才展露出来。   “你说呢?”撒旦嘴角轻轻一勾,眉头一扬,那笑容中带着强烈的邪气,余皓瞬间感觉似曾相识,这笑容实在太熟悉了!   “你也是周昇?”余皓道,“你是他黑暗的自我。”   撒旦变幻了形态,两角渐渐褪去,现出身穿黑铠的周昇形态,眉目间满是戾气与嘲讽,坐在了余皓身边,面朝他,低声道:“不错,我与他同样地爱着你,我爱你爱得发疯,我想囚禁你,控制你,让你因为对我的爱而痛哭流涕,想伤害你,从中仔细咀嚼,你对我的感情。”   “对爱情的负面意识么?”余皓道,“幸好你克制住了自己。”   “是他克制住了我。”黑暗周昇充满嘲讽地说道,“否则你会被我折磨得很惨,小狐狸,和我在一起吧,保证你能体会到不一样的感受。”   “天天被你SM么?”余皓反唇相讥道。   黑暗周昇开始抚摸余皓的翅膀,然而余皓身上的光环倏然出现,“嗡”一声清响弹开了他。   黑暗周昇一笑:“你该顺从点,这样才不会激怒我,别看我这么耐心,这是因为,现在咱们正处于热恋期,过了以后就难说了。”   “有点小情趣我也很喜欢。”余皓道,“不过为了争夺恋爱控制权,如果没完没了地吵架,那还是免了。”   余皓想起了第一次在周昇的帮助下,对战宫殿中那个黑化自己的形态。   “天底下的情侣谁不是这样呢?”黑暗周昇说。   “梁老师也曾有过这种想法。”余皓说,“不过我相信感情是要好好经营的。”   黑暗周昇一笑置之。   “我记得其他人的梦境世界里,没有不能直接动手揍你的这个规则。”余皓道,“我们从来就是横冲直撞。”   “说得很对。”黑暗周昇的声音带着磁性,“但这仅限于你无视规则时,现在想按部就班,战胜他的自我,就得按我的规则来,挑战我的时候,我不介意你们再一起上。当然,你们都可以选择不守规矩,我也会把所有的使徒一起收回来,我相信这不是你愿意看见的。”   余皓道:“如果挑战失败了呢?”   黑暗周昇拈起余皓的下巴,低声说:“到时候,就换我来控制你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余皓注视黑暗周昇的双眼,他的瞳孔深邃,他感觉到了周昇那强烈的、充满邪气的爱情。   “实话说,我不赞成他像现在这么对你。”黑暗周昇说,“他把你惯坏了,人总是这样,一旦习惯了对方的付出,就总会贪得无厌,习以为常,想要更多,哪天他如果给不了你,你就会觉得他不爱你了。激情消退后,陷入没完没了的争吵,你会想离开他……”   余皓将黑暗周昇的手腕一折,按在案几上,抽出匕首,“噔”一声钉上了案几,正钉在他手指缝隙中。   “规矩点。”余皓说,“大庭广众下不要动手动脚,我不会。”   黑暗周昇一笑,缓缓道:“魔王与天使长,似乎注定了就是死对头。”   余皓望向案几前,说:“这又是什么?”   案几上浮现着一团光——黑暗周昇伸出食中二指触碰,那团光在他的指间流动。   “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黑暗周昇道。   图腾,这就是周昇的图腾,余皓不禁将目光从图腾上转向场中。   周昇摸摸黑龙的头,与它分开,朗声道:“开始吧!”   余皓紧张起来,而突然间,一阵从远到近的声音传来,周昇转头四顾,继而抬头看天,整个意识世界开始扭曲、模糊。   “周昇!”余皓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从周昇所在之处迸发出一道白光,古罗马竞技场飞速瓦解,一声巨响,扫过余皓,梦境世界坍塌。   余皓在梦里醒来,听见对铺傅立群床上,闹钟响个不停。   “放假你搞个毛的闹钟!”周昇炸了,猛地坐起,余皓顿时一阵大笑,在床上翻来翻去。   傅立群反而是最后醒的,睡眼惺忪,起来按掉闹钟,说:“不好意思,忘了。”接着爬下梯子上厕所。   周昇快被气炸了,余皓一脸无奈。傅立群又爬上床去,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遮光窗帘照进来。   余皓刚一动,顿时察觉到了,忙揭开被子,周昇则从床下扔给他一条内裤让他换,果然在梦境世界里那一次导致现实也有了条件反射。   周昇去洗了个澡,再躺上床,余皓也赶紧去洗,洗完两人都没了睡意。   周昇朝余皓招了招手,余皓在床上凑过去,周昇却往外睡了点儿,指指自己身边,示意余皓过来。余皓看傅立群,傅立群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余皓轻手轻脚地过去,大学寝室里的单人床很小,两人挤一起只能抱着,余皓一只手怎么放都不舒服,继而转了个身,让周昇从背后抱着自己。   天气开始变得凉爽,哪怕洗过澡,周昇身上还有股强烈的荷尔蒙气息,从身后顶着余皓,余皓心想这家伙真是野兽……昨天白天一次,梦里一次导致射了,现在居然欲望还这么强烈。   “洗完澡睡不着了。”周昇小声说。   “晚上再睡吧。”余皓极低声说。   “对不起啊宝贝们。”傅立群生无可恋地说。   周昇忙道没事,余皓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给周昇看:【撒旦是黑暗的你吗?】   周昇一边胳膊让余皓枕着,腾出另一手:【我不知道,应该是吧,否则还会有谁?】   余皓总觉得很诡异,也就是说,现在抱着他的周昇,既是将军,也是撒旦。细想起来似乎也可以理解,虽然大部分时候,将军的正直占了上风,但周昇有时确实有点说不上来的坏。 第87章 兼职   周昇:【撒旦朝你说了什么?我有时候是不是让你挺讨厌的?】   余皓:【怎么会呢?我爱你爱得不得了。】   余皓转头, 看周昇的双眼, 周昇轻轻地亲了下他,表情有点难过。余皓想起, 撒旦的话也许代表了周昇被摒弃的另一面。他一边讨厌某些时候的自己, 一边又恐怕伤害了余皓, 余皓一直以为朝自己告白前周昇很纠结,但现在看来, 确定关系之后周昇每一天都有点小心翼翼。   他想好好守住与余皓的爱情, 并总在猜他的心思。余皓从前很少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与周昇在一起以后, 周昇总是说:“你就不能诚实点, 直面你的内心吗?”于是余皓在周昇的影响下, 渐渐地变得坦诚起来。   反而是周昇在表白后的一个月里,常常不吭声地想事情,有时甚至分辨不出余皓是不是生气了,总有点小紧张。   余皓:【我觉得你有点变笨了。】   周昇:【哪里笨了?你才笨。】   余皓笑了起来:【其实你完全可以像以前那样对我。】   周昇打字的手停了下, 余皓马上感觉到周昇可能又误会了, 连忙解释:【我的意思不是说回到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是说哪怕你像以前, 我也很开心,你对我太好了, 我有点怕。】   周昇:【怕什么?】   余皓:【怕你把热情耗光了, 就慢慢地不喜欢我了。你这么优秀,跟你在一起简直跟中彩票一样。】   余皓感觉到周昇在笑, 正想再解释两句时,周昇却把手机按下去,让余皓转过身,紧紧抱在怀里。   “开房去吧。”余皓小声在周昇耳畔说。   周昇低声道:“现在不,怕你被弄疼了不舒服。”   余皓:“什么时候开房都会疼啊……拖久了就不疼吗?”   周昇又在笑,低声道:“我都准备好了,你就这么着急吗?啊?”   余皓本来对“求合体”觉得很不好意思,但经过了今天,他突然就坦诚起来了,他在一本书上看到,确定了恋爱关系,并步入稳定期的双方,容易产生一种拉锯战心理,为了争夺恋爱关系中的控制权,常不会将对伴侣的爱慕宣之于口。   仿佛对彼此的夸奖太多,会让人产生骄傲与自满心态,令对方获得两性关系的制高点。不健康的关系里甚至会产生妒忌心,贬低对方借此来抬高自己。   余皓一直觉得周昇很帅很优秀,简直是自己的男神,但他自从度过那段纠结的日子后,也不常对周昇表达自己的倾慕。这样是不好的,余皓决定以后有话直说,多花痴花痴下自己的男朋友,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想吃什么?”周昇说,“食色人之大欲,不开房,吃好吃的也一样,我给你做。”   “我也想吃。”傅立群在对铺上说,“现在只有美食能平复我的心情了。”   余皓:“……”   周昇:“……”   周昇无奈地起来,下去晨跑顺便到山里菜市场买菜,江中鳜鱼入秋正肥美,回来用电饭锅做了个生滚鳜鱼粥,鲜甜无比,配上酸酸甜甜的酱瓜,傅立群大叹道:“现在心情好多了!”   “滚!”周昇道,“被你闹钟吵醒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早饭后余皓接到肖玉君的消息,问他今天能不能来帮忙,余皓便准备出门。周昇则陪傅立群去找兼职。肖玉君预备在国庆结束前先开好两个专题,这样节后给领导审完,就可以开始上版了。   余皓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工作,且这份工作对他来说也有点奇怪,没有正式职位,没有合同,没有明确告诉他薪水,但肖玉君总不可能坑他,背后还有黄霆呢,于是余皓也忍着不问,看你要憋到什么时候。   “谈恋爱啦?”咖啡厅里,肖玉君对着采访问题思考,一眼发现了余皓脖颈的吻痕。   余皓赶紧拉T恤,肖玉君说:“简直虐死单身狗,大过节的让你来兼职,你媳妇没意见吧?”   余皓道:“他让我来的,没关系,你要谈也可以谈嘛,我看黄霆哥就挺好。”   余皓想顺手给黄霆助攻下,奈何自己技术不熟练。   肖玉君道:“他给你说啥了?”   “什么都没说。”余皓的战斗力明显不行,“我就看你俩关系好像挺好的。”   “要撮合,怎么不撮合我和男神呢?”肖玉君笑吟吟道,“这里头肯定有鬼。”   余皓心想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人精,肖玉君却正色道:“贝小舟只答应给咱们十分钟时间,到时我问她,你别插话,结束了我会告诉你做什么。”   余皓点点头,看表,还有五分钟到九点时,贝小舟来了,肖玉君忙起来与她握手。贝小舟那表情似乎有点不乐意,坐下打开化妆镜,给自己画眉毛,冷冷道:“问吧。”   肖玉君翻开打印资料,贝小舟突然从化妆镜盒里抬起头,望向余皓,皱眉道:“是你?”   余皓忙笑着点点头。   余皓没想到那天贝小舟远远地见了他一面,居然还记住了。   “你俩认识?”肖玉君笑道,“怎么不说呢?”说着动动余皓。   余皓:“你记得我?”   贝小舟关上镜盒,笑了起来,肖玉君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说:“余皓是我带的实习生。”   “你不是才大二吗?”贝小舟诧异地打量余皓。   余皓答道:“我们是朋友,来帮忙的。”   “这样啊……”贝小舟想了想,说,“嗯,肖老师,你先采访吧。”   肖玉君观察贝小舟脸色,她有两百多万的粉丝,是绝对惹不起的,一旦激怒了她,粉丝闹大了说不定还得害她挨骂。   肖玉君的提问很尖锐,却都是笑着问的,包括贝小舟在网上用的名牌包、平时度假、广告费等等,余皓听了问题都觉得太冒犯了,但肖玉君这么笑着提问,却能有效缓解采访对象的不爽。   聊了大约十分钟后,贝小舟经纪公司的负责人也来了,脸色不大好看,见贝小舟态度似乎不错,便没有阻拦,只是在旁时不时补充。肖玉君的问题来一个贝小舟回答一个,余皓看了眼表,她们足足聊了五十分钟。   最后,肖玉君说:“你有什么想朝你的粉丝说的吗?”   贝小舟道:“这是人物专题吧?问这么多。”   肖玉君笑了笑,没回答,贝小舟想了下,答道:“好好过自己的吧,再光鲜的生活也是别人的。”   经纪人顿时色变,贝小舟却一脸无所谓。肖玉君道:“谢谢您。”   “余皓。”贝小舟朝余皓说,“聊聊。”   余皓心想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约周昇吧?不好意思!他现在有主了!   经纪人与肖玉君离开,余皓道:“我听说了挺多关于你的事。”   贝小舟道:“哦?说我被包养什么的吗?”   余皓笑道:“当然没有,都说你是我对门寝室、隔壁寝室同学的女神。”   贝小舟沉默不语,余皓道:“关于璟雅和周昇,我帮不上什么忙……”   贝小舟突然说:“谢谢你啊,余皓,谢谢你们。”说着笑了起来。   余皓:“???”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贝小舟眉毛微微扬了起来,“那天我实在没办法,才陪小雅过来的,当时我死的心都有了。”又朝余皓挤了挤眼。   余皓:“!!!”   “你们……你……”余皓领会到了贝小舟那个“你懂的”的眼神,瞬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忍不住大笑起来。贝小舟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她?”余皓试探着问贝小舟。   贝小舟现出有点伤感的微笑,联想到周昇的那句“我也不好说”那一刻余皓直觉,贝小舟与黄璟雅一定也陷入了某种泥泞般的感情状态中。也许她们谈过一段感情,将明未明之时,黄璟雅迫于来自父亲的压力,不得不与周昇接触,更隐隐约约,有点喜欢周昇。   “笑什么?”贝小舟道,“有这么好笑吗?”   余皓说:“我觉得你就像个性转版的周昇。”   贝小舟一挑长发,正色道:“这简直是我被黑得最惨的一次,姐姐我可是很温柔的好么?哪里像那痞子!”旋即头发不小心挂在了脸上,这下余皓更是趴在桌上狂笑。   “笑够了没有!”贝小舟生气道。   余皓摆摆手,说:“我觉得这种事,最重要的,是璟雅自己能先想清楚吧。”   贝小舟说:“本来女孩子比男生就想的多得多,可感情呐,若这么容易就能想清楚,这人间还会有这么多的怨侣么?”   余皓不得不点头,答道:“你说得太对了。”   “你有微博吗?”贝小舟说,“我关注下你呗。”   余皓有点受宠若惊,说:“还是不要了吧!你有两百万粉丝呢!待会儿万一粉丝猜来猜去……”   贝小舟道:“虚名都是浮云,在意这些做什么?你微博叫什么?”   余皓微博上都是些简单的学校景色,与周昇谈恋爱后多发了些树啊花啊下雨天之类的,周昇时常嘲笑他拍照太渣,余皓则自得其乐——他只想把心情记录下来,朋友圈里还是不秀恩爱了。   “周来春知道这事儿么?”贝小舟问。   余皓答道:“应该不知道,我想等毕业以后,可能就好了。”   贝小舟说:“你当心点儿,周来春很不好惹,那家伙是个粗人,太混了。”   余皓点头道:“谢谢。”   “不过没什么,周昇会保护你的。”贝小舟随口道,并出神地望向咖啡厅落地窗外,“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天经地义。”   余皓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贝小舟道:“周昇从来不朝小雅说起他的室友、同学,一听就知道没戏,我猜他多半就有喜欢的人,让小雅别去试。那天看你跟他身后,我猜就是你了,T恤挺好看,说开了吧?”   余皓又尴尬地拉了下T恤领子,遮周昇的那个吻痕,点了点头。   “说开以后,”余皓说,“心里反而挺愧疚的,他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不安。毕竟他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千万别这么想。”贝小舟稍稍倾过来,说,“瞻前顾后,动不动就觉得自己害了他,才是最不负责的表现。你一定要好好对他,任何情况下,无论再难,都绝不能放弃!”   “我懂了。”余皓心里一凛,说,“谢谢。”   肖玉君在另一张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整理稿子,贝小舟的经纪人则不时朝他们看。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余皓与贝小舟还在聊,余皓才知道黄璟雅最开始是贝小舟的一个粉丝,关注了她,还给她送了东西。贝小舟抱着感谢的心情与她见了面,两人才开始慢慢地走近了。   在许多人眼里,贝小舟光鲜亮丽的生活,都是出卖身体换来的,但贝小舟从来不陪人上床,从前也曾经过得很苦。   “我最穷的时候。”贝小舟说,“面试一个平模出来,为了省公交车费,大冬天走了三站路,你懂那种感觉么?”   “我懂。”余皓说,“我非常理解,以前我也这么做过,太绝望了。而且如果不是周昇,这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是吧。”贝小舟说,“但最穷的时候,我也没想过去陪谁上床。有时候看微博下那些评论。尤其一些男的,那么肆无忌惮地骂人,我简直就气得不得了,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做鸡的。有一次哭了足足一晚上,我心想,我靠自己的努力赚钱,过我想要的生活,我招谁惹谁,刨谁家祖坟了,就这么恨我?还是小雅告诉我,让我别在乎他们说什么。这么说来,她和那痞子才挺像呢。”   余皓突然觉得自己触及了肖玉君未能问出来的一些东西。   “这些我可以加在采访稿里么?”余皓说,“关于你的工作和一些谣言的澄清。”   “可以啊。”贝小舟道,“随便写,我不在乎,小雅那段别提就行。”   余皓笑道:“当然不会,他们都是老天派来救咱们的。”   贝小舟说:“对,所以他俩不可能谈上,太浪费资源了会被雷劈的。”   余皓又笑了起来,贝小舟道:“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事儿可以找我帮忙,来,干杯。”   “你可以嘛,怎么认识的网红姐姐?”   贝小舟离开后,肖玉君对此非常惊讶。   余皓“呃”了一声,说:“聊了些她怎么努力工作的事。”   肖玉君端详余皓片刻,说:“你准备写出来么?”   余皓道:“我试试看?”   肖玉君打电话,带着余皓去约第二个网红,余皓则掏出笔记本电脑,在另一个咖啡厅里记录与贝小舟的一些内容。直到下午四点,周昇来接余皓,肖玉君还在聊,一共采访了六个人,网红妹子们全都不太想搭理肖玉君,对余皓却挺有兴趣。   “请小哥哥吃个三明治吧。”有个妹子说,“我看他都饿得不行了。”   余皓是十分感动的,居然还有人注意到他过了饭点没吃东西。   最后,肖玉君点了点头,交给余皓一个U盘,说:“这个给男神,辛苦你了。”   周昇接过,与余皓回了校,周昇道:“贝小舟没把你怎么样吧?”   余皓与周昇走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想起贝小舟那句“绝不能放弃”想着想着,转身,抱住了周昇。   周昇:“???”   周昇顿时就心花怒放,说:“怎么啦?怎么啦?一天没见,想老公了吗?”   余皓没说话。   “没被欺负吧?”周昇说,“被欺负了就不做了,我替你报仇去。”   余皓倚在周昇肩头,感觉到周昇的心脏怦怦狂跳。   “没有,一切都很好。”余皓笑道,“先找凯凯去,再吃晚饭,走。”   周昇与傅立群各找了份兼职,周昇给初中生补数学,傅立群则去健身房当器械教练助手,保护顾客在加重量时不受伤,顺便整理器材打杂。   “哎哟我的妈。”周昇一直吐槽那初中生,“太难教了,太叛逆了,我都想动手揍他。”   余皓哭笑不得:“都这样,当家教真的很累。”   陈烨凯最近明显地睡不够,自从暑假结束后,余皓还是第一次与他说上话,他家里布置成了梦境中的避风港,连桌布都一模一样,但桌上摊着一大堆混乱无比的资料,有学院评估用的课题与计划表、下学期的课程分析,以及林寻案的案情报告。   “喝点什么?”陈烨凯道。   “你一天睡几小时?”周昇忍不住问。   陈烨凯一只手比了下,说:“我睡得不多,喝低因咖啡吧,晚上别睡不着。最近还到处去夺梦吗?”   余皓把U盘递给陈烨凯,陈烨凯把资料打印出来,觑这空当给两人泡咖啡。   “没有了。”周昇说,“不过金乌轮还得过段时间给你。”   余皓以眼神示意周昇,指指自己,又指周昇,示意要不要告诉他咱们在一起的事?周昇却摆摆手,让余皓先不说。   “这专题君君找我的时候,我就很有兴趣。”陈烨凯道,“但碍于还在学院,不能参与社会采访,只能通过你了,余皓,辛苦辛苦,这学期你一定很忙。”   余皓知道陈烨凯总是这样,明明在帮别人,到了他口中,却变成在麻烦人,陈烨凯端来咖啡坐下,余皓说:“不多,为期也就一两个月,以君君姐的采访速度,很快就解决了。”   “嗯……让我看看……”陈烨凯开始阅读打印好的资料,周昇则躺在陈烨凯沙发上,开始玩他的新switch。   陈烨凯抽空一瞥周昇:“朋友送的,你们拿回去玩?”   周昇:“别了,傅立群好不容易才振作点,拿个游戏机给他又得醉生梦死。”   “饿了吧。”陈烨凯看余皓与周昇都有点毛躁,周昇把游戏机用力地按来按去,余皓则把资料翻来翻去,便起身道,“我给你们做点吃的。”   “我来吧。”周昇扔了游戏机,起身去翻陈烨凯家的厨房,只有六个鸡蛋、半包米、一锅冷饭。   周昇:“……”   “跟着去采访了?”   “去了。”   “很好,与采访对象面对面地打交道,你就能读出许多她未能诉诸于口的潜台词,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   “是的,确实是这样!”余皓道,“哪怕在一旁观察,我大概能了解今天的几个采访对象,但要组织语言把一些东西给说清楚,却总是捉摸不到……”   “语言与文字这些都不重要,首先你自己要理解,你要透过现象,去追寻这一切背后的本质。”陈烨凯朝余皓说,“为什么贝小舟今天这么说?为什么她们选择了这样的人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还是受环境影响?为什么会喜欢?读心理学最精髓之处,就是问一句‘为什么’,这就是社会关怀。”   余皓目光从资料移到陈烨凯脸上,陈烨凯从文具盒里掏出几枚图钉,将一张A1纸钉在餐厅墙上,拿了支笔,开始给余皓做社会资料分析。   “学会画一张思维导图。”陈烨凯又说,“试着把你获得的错综复杂的资料理清,再去探寻底下的本质。”   余皓看见陈烨凯开始根据资料,还原采访对象的心理活动时,只想大喊一声“男神!”陈烨凯实在是太强大了,思维条理都非常清晰。   “消费主义文化在我们的时代里重新定义了个人价值,置身其中,每个人都会受到影响,从这篇稿子的主题来看,肖玉君致力于消弭父母辈与时下的年轻人的代沟,两种价值观的碰撞与冲突,这就是本期专题的本质所在。”   “七八十年代的人,仍然抱着白手起家的思想,对消费主义没有过多的认知,这才是青少年人迷恋网红,而父母亲无法理解,认为他们是坏榜样的根源……谢谢。”   周昇随手摘了一把陈烨凯家的薄荷盆栽,剁碎以后做了个薄荷叶蛋炒饭,搁下后三人边说边吃,陈烨凯刚吃了第一口,就现出震惊的表情。   陈烨凯:“……”   余皓:“?”   周昇:“???”   “盐好像放多了。”周昇朝余皓说,“待会儿多喝点水吧。”   “刚好。”余皓道,“我快饿死了,今天下午就吃了个三明治……薄荷叶炒饭居然这么清香,太好吃了。”   周昇:“多吃点,锅里还有。所以凯凯,靠买包买鞋,买奢侈品来获得快乐,你觉得是错的?”   “这就是做这个专题的意义所在了。”陈烨凯道,“余皓你先把稿子整理好改完发我,我再帮你修改一次后发给肖玉君。” 第88章 勇气   月色下, 余皓与周昇离开教师宿舍, 走在操场上,周昇朝余皓伸出手, 万籁俱寂,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晃荡。   “不想回寝室。”周昇说。   “去小树林吗?”余皓笑道, “会被保安抓的。”   周昇也笑了起来,两人现在想亲热总是得很小心, 在寝室里怕傅立群被暴击, 在外头又怕被偷拍,简直上哪儿都不行。   “我有种感觉, 凯凯确实喜欢你。”周昇朝余皓道。   余皓:“哎, 不可能。他怎么会看上我?”   周昇说:“他像是在塑造你, 你没发现?”   余皓:“什么?”   余皓一时没明白周昇说的,周昇放开余皓的手,转身面朝他,倒退着走在前面:“你没发现么?凯凯总在教你东西, 引导你, 让你变成他期望中的样子。”   说到这里时,周昇有点黯然。   余皓隐约明白了周昇之意, 陈烨凯确实对他非常关注,且知道他不愿意接受物质上的赠予, 于是总会设计些巧合来引导他, 让他学会更多。他在塑造自己的价值观与人生观,更引发他不断地思考。   余皓道:“我本来今天想告诉他咱们在一起了。”   周昇道:“这话该找个合适的时候, 由你自己对他认认真真地说。余皓,我要是能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余皓怔住了,他突然明白了周昇最近有点奇怪的原因了。   “像凯凯这样吗?”余皓说。   “鱼我所欲也,熊掌,我所欲也。”周昇无聊地说,“二者不可得兼,舍生取义。”   余皓:“???”   周昇抬眼看余皓,有点伤感地笑了笑,余皓不知道为什么周昇突然会毫无来由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骤然间,余皓一道念头闪过,犹如在某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层面上,隐约猜到了周昇的小纠结。这种类似的时机出现了许多次,似乎自从他把图腾交给周昇,成为他意识世界里的一部分后,便常会偶尔灵光一闪,获得两人之间那心意相通的共鸣。   周昇在确定关系后,希望好好努力,照顾自己,给他最好的物质享受;但一旦周来春知道儿子是个同性恋,一定会逼着他们分手。坚持与余皓在一起,就意味着,未来将遭到周来春的反对。   到得那时,周昇会与父亲爆发出极强烈的冲突。而生日那天,周昇与父亲谈完以后,明面上虽不再多言,余皓却知道周昇内心已经接受了周来春话糙理不糙的观念。   余皓道:“想告诉你爸吗?会不会太早了点?”   周昇笑了起来,说:“早?咱们不是从认识第一天就在一起了吗?”   余皓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周昇摸了摸余皓的脸,想了想,又说:“你觉得毕业再告诉他合适,还是现在说合适?”   如果让余皓选的话,一辈子都不想让周昇父母知道,也不想有什么牵扯,但大家心知肚明,这根本不可能。周来春明摆着就是要来干涉儿子的生活。现在说与毕业后再说,并没有多大区别。   周昇又说:“我不能像嫂子一样,这样对咱们不好……”   “嫂子不一样。”余皓答道,“她早就说了,只是家里不支持。”   岑珊的情况是在高三毕业时就被知道了,自然遭到了父亲激烈的反对,甚至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差点被岑珊气中风。岑珊只得与傅立群一边继续谈着,一边消极抵抗,奈何岑父下了最后通牒,岑珊为了父亲身体情况着想,只得骗他自己已经与傅立群分手了。   傅立群非常烦躁,说出“那就分吧”的话来,于是才有了去年冬天喝醉酒,又去求复合的一幕。   周昇耐心地说:“你觉得什么样的情况是最好的呢?”   余皓沉吟片刻,周昇又说:“咱们从一开始就设下了一个前提,在一起这件事,我爸妈铁定不能接受。”   “是的。”余皓点头道,他相信周昇的爸妈不可能接受自己儿子和一个男生谈恋爱这件事。   “如果他们能接受呢?”周昇说,“我可以去他公司帮忙,做他想我做的事,他们也能接受你。这是不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一来,周昇的未来,以及他与余皓的未来,就从此解决了。   余皓说:“我觉得你爸一定会被咱们气中风的。这不是说说。”   “我要给他们一个心理阴影。”周昇道,“没理由只有他们给我心理阴影,这也是我的反击。”   余皓:“……”   “我知道他们一时间绝对没法接受。”周昇认真地说,“扬言断绝关系,我也不在乎啊,他还能怎的?光明正大地承认以后,反而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还会把他俩给梗着,梗个好几年,而最后呢?”   余皓不得不承认周昇的设想还是很周密的。   “最后他们都会慢慢服软。”周昇说,“要是不服软,那就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呗,和现在能有多大区别?”   余皓明白了周昇的意思,他非常认真地对待着他们的关系,并将朝父母挑明当作了一场心理上的攻防战,不是赌运气,而是一步一步地设法让他们不得不接受。   “这话不能让薛隆去捅,也不能让黄璟雅的爸去捅,咱们得握有主动权。”周昇又说,“否则一等到毕业,咱们得找工作,主动权就在老头子手上了。”   余皓想了很久,而后道:“你决定吧,只要你下定决心,无论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周昇没说话。   余皓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常常想我们的未来啊,责任在你身上,也在我的身上。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好吗?”   周昇蓦然不说话了,端详余皓。余皓还有许多话想说,他想说的是人生在世,是像你师伯一样,开家小餐厅却做出了很好吃的小炒重要,还是像你爸一样成为富甲一方的企业家重要?   你想要的,真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吗?余皓不禁又想到了周昇的妈妈,比起周来春,他其实要更喜欢周母一点,她与周来春就像活在两个世界里,神经病得我行我素,但相比之下,余皓更喜欢她。当然,她的意见对于周昇来说更不重要,至少不如周来春的重要。   因为他有钱,他可以左右两人未来的生活,而周昇妈妈不可以。于是哪怕周昇在讨论未来时,大多数重点也集中在父亲身上。   “那……我再认真想想吧。”周昇说。   两人停下脚步,周昇抬头,望向头顶的月亮。   “你胆子真大。”余皓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换我,我觉得我没这个勇气面对他们。”   “什么也锤不了我。”周昇抬头看月亮,“因为我有一面盾牌,今天月色挺好呐。”   “是的。”余皓快步追上,周昇却转身开始快跑,余皓在田径场上追他,喝道:“给我站住!”   “来追我啊,来追我啊。”周昇笑道,跑跑停停等余皓,余皓追上去,周昇却一个轻巧转身,把余皓按在草地上,余皓双眼十分明亮,倒映着天际的满月,环过周昇的脖颈,与他躺在草地上放肆地接吻。   回到寝室时,周昇还在给余皓扫头上的断草。   傅立群则躺在寝室床上。   “吃了吗?”余皓问,“给你煮泡面?”   傅立群奄奄一息:“饿过了……不想吃。”   周昇:“第一天打工,有什么感想?”   傅立群:“钱难赚——屎难吃——想去抢银行——”   余皓总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给了傅立群与周昇过多的压力与烦恼,迫使他们过早地去思考一些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思考的问题。周昇烦恼他们的未来,傅立群则烦恼与岑珊的未来。只有余皓自己心情不能再好了,他知道周昇有许多小纠结,但这代表着,彼此的出发点,是在一起共度一生。   “性格里的阴暗面永远是我们灵魂中的一部分。”余皓对黑暗周昇说,“我们都做不到完全地抛弃负面念头,人是怎么样的,只取决于对自己的哪种期望占了上风。”   黑暗周昇说:“所以黑暗人格不能被毁灭,只能被放逐。”   余皓与黑暗周昇坐在竞技场的贵宾席上,余皓有预感,周昇这场比试一定会获胜。   是一起面对家人的决心给了他力量,还是周昇心里已经想通了?余皓不由得又想起了金乌轮的来历,事实上直到现在,金乌轮的能力依旧是个谜。   美杜莎在场边不断游移,嘶哑的声音道:“你又来了,小烂仔……”   周昇道:“小烂仔也会长成好男人,倒是你,阴魂不散这么多年,也该滚蛋了吧?”   美杜莎纵声嘶吼。   “将军!”余皓突然在观众席上喊道,“你的未来不是只有你自己,还有我!”   周昇朝观众席投以一瞥。   “我们一起。”余皓道,“别忘了!”   美杜莎霎时冲了上来,周昇果断举盾,“当”一声抵挡美杜莎的利爪。   “在这个世界上。”黑暗周昇端着一杯长岛冰茶,说,“不是什么事情都这么万事顺遂、心想事成的,如果仅凭意志与勇气就能解决大多数事情,人间怎么会有这么多无奈?”   余皓紧张地看着周昇与美杜莎游斗,喃喃道:“但许多事总要先去做,才会知道结果。”   周昇躲避到场内角落,美杜莎开始了她疯狂的进攻,狂风暴雨般的利爪狠狠抓在盾牌上,周昇全靠那盾抵挡,毫无反击的机会,金属敲击声如雷鸣般阵阵传来。   坐骑黑龙则虎视眈眈,不敢上前,仿佛对美杜莎有着天生的恐惧。   周昇一身铠甲,余皓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知道他一定应付得相当艰难,他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被铠甲包裹的周昇蓦然扬手,瞅准了机会,手中现出一把长剑!   那是余皓第一次见他时,周昇以“将军”的身份出现在自己梦里,所携的配剑!自从有了金箍棒后,周昇便几乎没再用过它,此时剑刃闪光,随着他转身,一剑扫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   美杜莎惨叫一声,飞掠开去,左爪上长指甲被剑斩断,鲜血飞溅,落在地面上时,冒出阵阵青烟。   铁甲将军在空中旋转,盾牌荡开,长剑掠过,美杜莎落地时却聚力尾部,朝着他闪电般地一弹,利爪挥去,将军瞬间后退,头盔被打飞出去!   余皓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美杜莎双目射出石化光束,周昇以盾一挡,长尾从地面扫来,将他扫得摔在地上,同时黑龙终于从美杜莎背后冲来,美杜莎一转身,黑龙顿时吓得退开。   周昇胸铠被抽得凹陷,一手摘下护腕与手套,扔在地上,发出当啷声响。双手活动手指,将盾牌一抖,化作金箍棒,左手剑,右手金箍棒交叉,警惕地看着美杜莎。   美杜莎现出狰狞笑容,朝周昇游移而来,周昇狂喊一声,朝美杜莎冲去,就地一翻滚,剑与金箍棒齐出,将她挑了起来,继而一剑挥去,美杜莎锋锐的右爪上,指甲随之断裂!   美杜莎身在空中,长尾倒卷,未等周昇使出致命一击,已将他卷住,蛇尾将他挥上半空,再狠狠摔下地面!   周昇几乎是头先着地,余皓仿佛听见了他的头骨撞上地面的声音,差点就站了起来!   “别忘了美杜莎的武器,可不是只有一双爪子。”黑暗周昇缓缓道。   观众席上响起排山倒海般的呼声,周昇趴在地上,艰难挣扎,爬向他的盾牌,口鼻溢血。   美杜莎翻身而起,环绕周昇,观察他的反应。   “我看他今天是不想放弃了。”黑暗周昇道,“不过没关系,他死了,我还在。你要先离开这里不?”   余皓亮出匕首,在指间旋转,看也不看黑暗周昇。   “加油……”余皓颤声道,“周昇,站起来。”   周昇发着抖,一手仍紧握着剑,另一手抓住了盾牌的边缘,一身铠甲被撞得扭曲破碎,竭力支撑起身。   “胜负已分!”黑暗周昇朗声道,“美杜莎,好好塑造你的战利品吧!”   余皓握着匕首的手不断发抖,只见美杜莎以蛇尾缠住周昇咽喉,将他高高提起,带着残忍的微笑,睁大了双眼——   “去吧!”余皓一声大喊,匕首如银色流星,刷然飞向场中,周昇左手以盾牌一挡,右手举剑,剑身在空中接住匕首,唰拉拉旋转着将它朝地面狠狠一钉,将美杜莎的蛇尾牢牢钉在了地上!   黑暗周昇蓦然转身,余皓起身退开,横持另一把匕首。   “我没有破坏规则。”余皓沉声道,“你看,我没有参战,不是么?我的图腾可以交给周昇,我的力量自然也可以。”   刹那匕首发出强光,美杜莎不断挣扎,周昇用尽全力,抵住盾牌朝向天际。   “来……吧……我……召唤……你们……”   云层的巨大裂缝中,十余枚银色飞火轰然坠地,竞技场上一片混乱,余皓展开翅膀,飞了起来,躲避黑暗周昇。流星越来越多,坠地的同时化作余皓梦境中的NPC卫士!   整个大地都在随之颤动,美杜莎狂吼一声,转头射出石化目光,NPC纷纷举起明亮的反光盾,射出勾索,从四面八方缠住美杜莎,成为一张巨网!   霎时间强光在盾阵前跳跃,余皓只觉眼前一亮,暗道不好,当即躲开。黑暗周昇愤怒无比,将案几一掀,观众席上顿时石化,轰然垮塌下来!   竞技场下一片混乱,周昇得以脱身,一闪身藏进了NPC大阵中,美杜莎被气昏了头,不断冲撞大阵,身上勾索却越来越多。美杜莎不断拉扯身上的勾索,却意识到锋锐的利爪已经被周昇觑机斩断!   美杜莎以石化目光四射,所过之处,绳索粉碎断裂,奈何勾索越来越多,重重缠绕在身上,形成一张网,而黑龙展翅冲来,一头撞进网中,龙爪抓起绳索,拍打翅膀,将她提得飞了起来!   周昇不住咳嗽,拄着金箍棒,狂吼一声!   周昇身上铠甲如浮云般消散,现出束身金鳞铠,紧接着一脚踏上筋斗云,吼道:“受死吧——!”   周昇抡起金箍棒,唰地射上半空,连人带武器冲向美杜莎,一棍扫去!   NPC士兵同时大喝,朝着四面八方,将勾索猛地一拉!   美杜莎摔向地面,周昇则一棍直挑,那当头巨力上下错合,一声闷响,将美杜莎周身勾索全部扯断,蛇女飞上空中,五官扭曲。   “最后一招当然得用……”   周昇左手盾右手剑,身在半空中,以盾格挡,再从盾下一剑挥去,美杜莎的身体在空中喷发出漫天鲜血,头颅如流星般坠下大地!   “成功了!”余皓大喊道。   余皓展翅,飞向场中。   在那震耳的欢呼声中,周昇坠落地面,不住喘息,艰难站直,与余皓抱了个满怀。   美杜莎的头颅与身躯化作青烟消散,黑火熊熊飞出,接二连三飞向周昇手中的利剑,与剑融合,现出奇异的花纹。   “梦境的主人对战美杜莎,获胜。”   又是一阵欢呼。   “我需要修改规则。”黑暗周昇一身黑火飞绕,现出撒旦身形。余皓看得出撒旦极力按捺着愤怒。   周昇几乎快站不住了,整个人倚在余皓身上,提起剑,指向撒旦。   “少废话。”周昇道,“下一个。”   余皓惊道:“还下一个?”   “让我看看是什么。”周昇有气无力道,“满足下好奇心不可以吗?”   撒旦悬浮空中,注视周昇。   “很好。”撒旦朝竞技场四周道,“梦境的主人,将军,想挑战下一个对手!让我们来看看,他即将对抗的是什么!”   黑火砰然消散,现出牢笼,牢笼内出现了一只足有十米高的黑色怪兽,头上长着闪光的独角,一身披着满是倒刺的外壳,血盆般的巨口中,尖牙往外翻着,尾巴末端还在燃烧。   余皓:“这……还是算了吧,将军,做人也不一定要那么地十全十美。”   撒旦道:“来吧,我很想看看,你如何打败饕餮。”   余皓:“走!周昇!这家伙打不过的!”   周昇只得道:“后会有期!我们会回来的!”   说着召唤筋斗云,带着余皓,“唰”一声飞出了竞技场。   上得云端平台,余皓给周昇疗伤,周昇眼里尽是笑意。   “好啦。”周昇说,“困扰我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周昇躺在平台上,千万流星纷纷飞进金乌轮,回去自己的世界,那场面绚烂无比,只有短短几十秒,余皓却被这场景震撼了。   “我觉得你在现实里,早就已经解开了。”余皓说。   “真的解开了,还会有这么多顾虑吗?自从决定和你一起以后。”周昇摊开手脚,如大字形安静躺着。 第89章 训练   余皓朝云海下看, 只见乌云被驱散之处更多了, 底下的竞技场中折射着一轮金光。   “连撒旦在内,还有十一个敌人。”余皓道,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这么多阻碍吗?”   “对许多人而言, 也许只会更多吧。”周昇淡淡道, “饕餮,象征的是对物质的贪婪吗?确实, 我总是有点看不开。”   余皓到了周昇身边盘膝坐下, 摸了摸他的额头,周昇就像刚打完胜仗的勇将, 朝余皓笑了笑。   “你说它到底是什么呢?”周昇又出神地望向金乌轮, “为什么就选中了我?”   余皓抬头, 两人沉默不语,金乌轮的光火如日珥般不停翻涌。   “你的图腾在撒旦手里吗?”余皓问。   “一分为二。”周昇说,“金乌轮算一半吧,底下竞技场有另一半。”   “还能这样?”余皓诧异道。   周昇侧头看余皓, 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它来到我梦里的那天,云上就变成这样了。”   余皓眉头深锁, 一直在思考金乌轮对周昇梦境的影响,这听起来非常匪夷所思, 但勉强也能理解。假设周昇一直过得很不顺遂, 而无意中捡到了金乌轮,于是这让他的人生发生了改变与割裂——因这项能力而拥有了一定的信心与力量, 人生如重新开始,信念增强。   另一方面,则是现实生活依旧被无穷无尽的问题困扰着。   于是对“自我”的认知也随着这个过程而分裂了。   “将军。”余皓认真地说,“我必须严肃地、认真地和你谈谈这个问题。”   周昇茫然转头。   “我觉得够了。”余皓说,“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完美的你。”   周昇皱眉不语。   余皓说:“我喜欢你,也包括你的坏脾气、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优点和你所有的缺点,就像你喜欢我一样!周昇,你得明白,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的。”   周昇刹那表情有了瞬间的变化。   “妈的……”周昇转过头去,避开余皓的视线,余皓道:“周昇?”   余皓有点不安,他是不是不该在周昇历尽千辛万苦,打败美杜莎后的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周昇却不住躲避余皓的眼神。   “行!行!”周昇答道,“我答应你!过来过来……听话!”   周昇不由分说,把余皓强行扳过来,从身后抱着他,两人倚在白色的石栏上,望向天空。   金乌轮的光焰倏然随之一敛,天空犹如入夜,霎时千万颗流星化作白线,飞过夜空。   “哇!”余皓道,“这是什么?为什么突然有流星……”   “嘘,别说话。”周昇低声道。   两人仰头看着,许久后,流星雨消失,金乌轮又恢复了光芒四射。   余皓感觉到周昇有点发抖,问:“你怎么了?”   “傻逼。”周昇嘲笑道。   “你!”余皓怒了。   周昇眼睛有点发红,低头亲吻余皓的脖颈。   “别的先不提,今天就不给点奖励吗?”周昇说。   余皓跨坐在周昇腰上,说:“有生殖隔离。”   周昇哈哈地笑了起来,黑龙顿时飞了过来,余皓朝黑龙道:“走开!”   “它走不开。”周昇神秘地说。   余皓:“你变个猴子给我看看?”   周昇道:“不会吧!你这么重口啊!”   余皓道:“猴子很帅啊!又高又帅!反正这也是梦……”   周昇道:“你还嫌弃我矮???”   “没有!”余皓道,然而周昇慢慢地变成了在施坭梦中见过的孙悟空,就像个两米长的大毛绒玩具一样,而且还是活的有心跳。   “太帅了!”余皓抱着孙悟空,大叫道。   “这好像不大对吧?”周昇笑道,抬起一手搂住余皓,余皓在他的侧脸上蹭了几下,突然天地间响起了闹钟声。   余皓:“……”   周昇:“……”   两人醒了,傅立群还在睡。   “哥哥!你到底想干吗?!”余皓悲痛地控诉道。   傅立群睡眼惺忪爬起来,清晨八点半。   “啊。”傅立群说,“我去打工了……”   周昇躺在床上,五指痉挛,抓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奈地放下手。   “好吧,输给你了。”   “我好像也得去打工……”余皓有点头昏脑涨,爬下床烧开水,说,“喝杯咖啡再走吧。”   “谢谢……”傅立群明显有点疲惫,说,“我想以后开个全国连锁的健身房,先学学吧。”   周昇没再生气,朝傅立群道:“加油。”   “加油,哥哥。”余皓道,“你一定能行。”   傅立群洗漱过后去健身房打工了,从今天起,周六日、节假日他都会尽量过去。   余皓看了眼手机,今天和肖玉君约了早上采访,周昇则是十一点开始,当家教两小时,下午大伙儿一起回学校图书馆上自习。   “吃冰棍吗?”周昇坐在床上,朝余皓说。   余皓刚洗过澡,有点不好意思。   周昇道:“洗干净了吗?”   余皓没说话,脸红了。   “这么纯情做什么?”周昇笑道,“害我都不好意思了,还一个小时出门,请老公吃根冰棍呗,老婆。”   周昇下床,示意余皓背靠梯子,扳起他的两手,让他从头顶反握着睡床梯。   余皓:“我、我给你吃吗?等等……我不好意思,哇啊……”   周昇道:“交流交流嘛,我教你。”   余皓:“你又没吃过……等!哎……”   郢市秋晨阳光明媚,余皓戴着顶运动帽,踩着滑板,在街心公园里绕过一段平路,抵达与肖玉君约好的地方。   在公园里踩滑板真是太好玩了,余皓学会滑板以后,完全就不想从滑板上下来,可惜不能踩着到处刷街,许多玩滑板的都踩着上学放学,周昇给他买了个滑板包,不踩的时候还可以挎背着,就像他把盾牌背在身后一样。   余皓不敢像大三的师兄们没事就踩滑板上路,但在公园里玩一下总是可以的。秋高气爽,冷热正好,微风吹来简直浑身舒畅。今天他满脑子里全是寝室的刺激场面,这是他的第一次……也没想到周昇居然会这么认真。   要不要做那个有什么关系?余皓已经彻底被周昇征服了,从前对性还没有时时刻刻地渴望着,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开心了,但专业课上说的确实非常对,不能太对了。   性是爱情反应中的强烈催化剂,初尝禁果的刺激,以及把自己完全、彻底地交给对方的感受,令余皓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余皓觉得自己被周昇弄得有点走神了。   “滑板boy!”肖玉君笑道,“今天心情很不错嘛。”   “不能再好了!”余皓踩住滑板,把它收好,“给你买的咖啡。”   “真羡慕有恋爱谈的人。”肖玉君说,“走吧,小奶狗,让姐姐也占下你便宜,享受下被人拎包的感觉。”说着把包扔给余皓,余皓还是很会照顾人的,尤其是对女孩子。   今天肖玉君与余皓来参加一个沙龙,这个沙龙是供心理有问题的年轻人家长交流用的,最早只是几个老人家在互相吐槽自己孙子,慢慢地就发展成了交流会。   余皓听了一会儿,发现所谓的“交流障碍”也不是心理疾病,是确实存在不愿意互相理解的情况,家长们更占了很大一部分责任。   记录完后,肖玉君把录音笔一起给余皓,照老样子,余皓回去找陈烨凯沟通,寻求“专家意见”。下午和周昇一起上自习,傅立群则累得半死,回去睡午觉,晚上还得去健身房。   余皓与周昇并肩坐在图书馆长桌前,根本看不下书,想到今天在寝室里就挠心挠肺的,总想看他或者亲他,周昇却正色道:“认真看书!”   余皓:“你还不是没在看。”   周昇那本英语习题一小时就翻了三页,眼角余光不停地偷瞥余皓。   “你在哪儿学的?”余皓说。   “你不看片吗?”周昇有点脸红,低声道,“那你技术是天赋?”   图书馆里没几个人,都坐得很分散,余皓挪了个位,坐到周昇对面,不回答他了。   “回来!”周昇小声道。   余皓笑着瞥他,面对面坐就可以光明正大看他了,只是说话不方便。周昇只得心不在焉地做题,片刻后拿了个本子,在上面写字,推过去和余皓聊天。余皓写了推过来,周昇写了又推过去。   末了,周昇收起本子,起身走了。   “买菜给你做饭吃。”周昇说,“你记得六点回寝室,不打扰你了。”   余皓只得独自看书,周昇走了以后,余皓终于能专心点儿,把昨天的稿子整理完,再做了一套题,接下来是统计学实在太难了,看得他头昏脑涨。到了六点时,余皓终于决定不看了,收好书回寝室,发现陈烨凯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   余皓正想把资料给他,收了U盘出去,陈烨凯正等在图书馆楼下。   秋风习习,图书馆后是一片漂亮的竹林。   陈烨凯道:“总算忙完了。”   “辛苦了。”余皓笑道,“你得好好睡会儿。”   陈烨凯与余皓并肩而行,笑着说:“忙完以后,总有点小空虚失落,自从那一天以后,我总想着,你们什么时候会再进我的梦里来。最近兼职做得怎么样?”   余皓朝陈烨凯说了些采访的事,君君会用稿费的方式来支付他的兼职报酬,陈烨凯听完后便点点头,两人沿竹林慢慢地走着。余皓给周昇发了条消息,会晚个十分钟回去。   这条路幽深清静,通往图书馆后的教学楼,这一年里学院变化很大,盖起了各种楼,如无意外,下一个暑假来到前,院校也将获得新的评级,招更多的学生,毕业后余皓的文凭也会变得更值钱。   “上个月的最后一天突然就梦见你了。”陈烨凯忽然说。   “记得这么清楚。”余皓笑道,“一个多月前的梦。”   “嗯。印象特别深刻。”陈烨凯说,“你们还会到我梦里来么?”   “不会了吧。”余皓想起周昇朝自己说过的话,答道,“我们都生活在现实中,沉迷梦境,其实不好。”   “也是。”陈烨凯沉默片刻,而后道,“不能总缅怀记忆,人得向前看,得好好生活,这也是龙生那封信上想对我说的。”   余皓端详陈烨凯,最后道:“陈老师,谢谢你。”   陈烨凯表情有点不解,继而明白余皓之意,笑了起来:“该我谢谢你们才对。”   “咱们这是去哪儿?”余皓有点茫然道。   “不想去哪儿。”陈烨凯笑道,“交完资料以后,只想找个人说说话。晚上一起吃饭?正有点事,想找你聊。”   余皓:“改天吧?正想请你吃个饭。”   “有什么开心的?”陈烨凯笑道。   “我和周昇在一起了。”余皓笑着说。   那一刻,余皓紧张起来,他最不想看到的境况就是陈烨凯真的喜欢自己,那是因为对龙生的怀念,而对他产生的移情。这样不仅对自己来说不好,对陈烨凯也是一种伤害。   余皓不想伤害别人,尤其是待他这么好的人,但不说清楚更是一种伤害。   陈烨凯顿时十分惊讶,眼神里带着欣喜,道:“什么时候?恭喜你们!”   “呃……暑假结束的时候。”余皓有点尴尬,这一刻他短暂地感觉到陈烨凯是真心为他高兴,周昇的推断错了。   陈烨凯笑着说:“我确实感觉到,周昇很在乎你,恭喜你,余皓!”   余皓这一刻也很开心,自从那天周昇提起这件事后,余皓便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现在确认周昇猜错了,就太好了。   “以后你们想去国外结婚的话。”陈烨凯说,“我帮你俩联系。”   余皓从来没想过这事,被陈烨凯这么一提,当即想起了他梦里的小教堂。   旋即竹林里,有人吹了声口哨,余皓与陈烨凯转头,却是周昇来了。   “凯凯。”周昇手里捏着金乌轮,拇指稍一弹,金乌轮飞速旋转,陈烨凯抬手,两手把它拍在手掌心里,“交给你了。”   “不用了?”陈烨凯道。   周昇点了点头,朝余皓摊手,余皓对周昇在这个时候交出金乌轮非常惊讶,但他没有多问,走向周昇,两人牵着手。   “还没给你们准备礼物呢。”陈烨凯说,“想要什么?”   周昇笑道:“什么也不想要,等你回来,一起喝酒吧。”   陈烨凯道:“一言为定。”说着转身离开。   “你猜错了。”余皓朝周昇道。   周昇无所谓道:“猜错就猜错,这很重要?”   余皓抽了抽鼻子,闻到周昇身上有胡椒和八角的气味,说:“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要饿死了!”   金乌轮就这么被交出去了,余皓常常觉得这是不是他们人生里历史性的一天,但这个举动,尚未有任何结果。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在梦境里见到那个化身撒旦的黑暗周昇,也不会再见到自己的NPC们与那条虎视眈眈的黑龙。   “你终于有一次听我的了。”余皓说。   周昇道:“靠,我不是每次都听你的么?”   余皓笑了起来。   周昇说:“当你说你不需要我那么完美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感动的时候了。”   余皓怀疑地说:“第一感动是什么时候?”   周昇道:“我不想回忆自己出糗,能别提么?”   余皓只得答道:“好吧,不过剩下的怪,咱们可以在现实里打,不在梦境里打了,人无完人,我不想要完美的爱人。”   多少人还在这世上艰辛地活着,明知内心有太多的障碍与阴影,却难以克服。   “我懂,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周昇又说,“我就觉得没有任何力量能揍扁我。”   “我可以揍扁你。”余皓说。   “那是的。”篮球场上,周昇一边运球一边痞兮兮地笑道,“可你舍不得,你盯着我哪儿看?又想吃冰棍了?”   周昇把球传给余皓,余皓拿起球要扔他,周昇作势躲避,傅立群来了。   但黑龙、撒旦……它们一直在那里,就在周昇的灵魂里,余皓想到这儿,一时觉得人的内心,简直相当于一个宏大而浩瀚的宇宙。人与人之间的所隔堪比山海与长城,如果没有金乌轮的力量,那么他也许一辈子也难以真正地、彻底地了解他的爱人。   “接球的时候别看我的手,宝贝。”傅立群运球,余皓则在周昇身后,等着傅立群给他传球。   他们议定了参加三人篮球赛,傅立群便给余皓集中特训打球,余皓会一点却自觉很烂,周昇则充当陪练,帮余皓训练截传等技巧。   傅立群是篮球队队长,一上了篮球场,瞬间变得高大伟岸起来,对他来说篮球竞技是神圣的。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傅立群又朝余皓道,“注意队友,队友有时候会做一些假动作……”   “接!”傅立群又道。   余皓不停地在练接球、截传,周昇与傅立群一认真起来,余皓觉得自己简直像只菜鸡,根本不可能从他俩手里得到球。   “稍稍往上看。”傅立群见余皓被打击了,鼓励道,“别盯着手,眼角余光分析我的假动作。”   傅立群身为篮球队队长,带着体育班的同学打赢了好几场交流赛,教人打球自有一套,他一旦认真起来,余皓便觉得他一上场,男神光环瞬间就恢复了。他不仅教余皓,还教周昇,开始制定战术打配合。   三人篮球赛还早,今年年底,傅立群希望能拿个好名次,学院今年评优,也会有一笔优厚的奖金。   “拿到奖金以后想做什么?”余皓道。   “大伙儿一起去澳大利亚玩。”周昇说,“商务舱和豪华海景房全靠你了,少奶奶。”   余皓道:“靠我别拖后腿吗?”   傅立群笑道:“你不会拖后腿,我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傅立群与周昇的战斗力实在太强了,余皓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来凑数的,如果规则可以定为“两人篮球”,那么这俩家伙将是一路通杀的存在。   “截!”   “截——注意,这不是个球,是个点——”   “接住!”   傅立群在场上教完,还在寝室里把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扔给余皓,包括塑料杯、牙刷、周昇的烟与打火机甚至对铺枕头,最后还来了对门寝室养狗用的塑料球,余皓觉得自己就像条狗一样,每时每刻都要注意飞来飞去的东西,并随时把它拦截住,精神高度紧张。   “接!”   余皓:“别把月饼拿来扔!这是吃的!” 第90章 抢劫   国庆连中秋九天, 余皓被抓着不停地训练。   “你让我休息会儿!”余皓道, “我快崩溃了!”   傅立群随手猛地抓住一只蚊子,周昇收拾一本中考模拟数学题集, 说:“世间万物都是飞来飞去的点, 看见飞过去的东西迅速接住, 这就对了。”   “就、是、这、样!”傅立群道,“打工了, 走, 生命在于运动。”   国庆大假结束后,天气渐渐凉快下来, 十月下旬, 三人开始各自打工, 为了不耽误上课,兼职时间全改到了晚上。余皓背着滑板,先去报社协助肖玉君做收尾整理,九点时再在附近的公园里与不久前认识的男生们玩会儿板, 等周昇给初中生补完课后过来会合, 吃宵夜回家。   余皓去过两次报社,办公室里兵荒马乱, 就像末日逃亡现场,肖玉君在办公室里给他准备了一张桌子, 自己出门去采访。余皓与实习生商量把稿件配图搭好以后, 九点便出门去公园里练滑板。   秋夜,公园广场上的氙灯照亮了一大块空地, 余皓前不久在这儿认识了骑花式自行车的、滑单排轮的、玩滑板的、跳街舞的,大家年纪差不多,很快就熟了。几个男生对余皓也很好,常指导他玩板,且都是大神,比学校社团成员经验丰富多了,余皓便经常晚上过来,在自然公园外等周昇。   说也奇怪,自从确定关系后,周昇反而不吃醋了,余皓开始还怕他揍人,周昇却道:“发现有问题再一拳一个也来得及。”   余皓简直无语,但根据他的观察,这群男生全是直男,在一起玩只是因为投缘,没别的意思。而且大伙儿还很羡慕余皓的装备,尤其是滑板。   “你真有钱。”一个小男生道,“买这么贵的板。”   余皓起初糊里糊涂,知道价位后还找周昇吵了一架,太贵了!但确实一分钱一分货。   “轴承和轮都是新换的吧?”休息时间里,大伙儿看余皓的滑板。   余皓只得道:“上个月换的,我男朋友帮我组的,你们不是都看过一次了吗?”   “啧啧啧。”   “虐狗。”   “我也想交个男朋友,给介绍下呗。”   “没有了!”余皓道,“我自己都好不容易才追到的呢。”   玩个滑板还被暴击,十点时,众人便朝余皓道别,各自散了。余皓自己蹬着板,看表,周昇还没来,按理说已经补完课了,余皓便给他打电话。   “那小子趁我看书的时候睡着了。”周昇在电话里说,“老子让他做题他给我趴桌上睡觉,白天太累了,还得给他加二十分钟,你去酒吧里坐会儿,点杯饮料喝吧。”   余皓不想花钱,说:“行,到了你叫我。”   周昇电话刚挂,肖玉君的电话来了,说:“亲爱的整理完了呀。”   “采访刚回来呢?”余皓踩着滑板练习跳跃过障碍,戴着耳机说,“赶紧回去休息吧。”   “赶紧去赶最后一班地铁。”肖玉君说。   余皓和肖玉君熟了以后觉得她是真的生活不易,每天七点起床,夜里两点睡觉,到处奔波累得像条狗,只想在郢市买套房,家里还有个弟弟,爸妈又重男轻女。   余皓有时会叫她作“姐姐”,肖玉君则非常喜欢余皓,夸他是个懂事又温柔的小男生,终日哀叹他要不是gay就好了。   “稿子这样行吗?”余皓又问。   “可以了。”肖玉君答道,“不行我晚上回去再……”   电话挂断了。   余皓:“?”   余皓看电话,应该上地铁没信号了,他踩着滑板,左右看看,拨了回去。   那边直接把电话挂了。   倏然间,余皓感觉到有点不对,没有再拨,发了条消息。换作以前的自己,也许第一次那边电话挂断就默认暂时信号不好,不会再拨了,但肖玉君总是在晚上独来独往,余皓提醒过她好几次得注意安全,肖玉君都随口答应。郢市治安环境总体很好,报社对面不远处就是市公安局,不会有什么事。   余皓踏上滑板,按了下快速拨号,那边周昇正结束补课出来。   “我去看下君君姐。”余皓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太晚了!”   周昇果断道:“地址给我。”   余皓说了大概路线,他与肖玉君有一次一起很晚还走去坐地铁,就在离公园不远处。深夜路上车辆变少,余皓顾不得违禁,仓促上路,“唰”一声掠过自行车道,飞身冲向地铁站后。   深夜,万籁俱寂。   肖玉君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不高,拉起了运动服兜帽,脸上戴着面具,露出的手腕略瘦削,修长手指里,握着肖玉君的手机,按掉了“小余”的来电,关掉了声音模式,另一手里握着一把尖锐的刀。   “我身上没多少钱。”肖玉君打开包,说,“你要就都给你吧,钱全拿走,我不会报案。”   那抢劫犯朝肖玉君的包里指指,说:“把电脑交出来。”他的声音很奇怪,就像有个变声器。   肖玉君观察抢劫犯,从包里抽出电脑。   “开机密码是多少?”抢劫犯非常冷静。   肖玉君突然大喊一声,将整个包扔了出去,转身就跑,那抢劫犯反应动作却比她更快,几步上前,一把箍住了她的脖颈,把她拖了回来!   肖玉君蓦然被箍,顿时喘不上气,手肘往后猛击,抢劫犯却轻巧一避,扔了手机,一手从身后穿过她的肘弯,推着她的脖颈,将她按在地上!   肖玉君恐惧地喘气,全身发抖,抢劫犯把她拖起来,说:“别做无谓的抵抗,我不想杀你。”   肖玉君睁大双眼,抢劫犯十分冷静:“把包捡起来,按我说的做,快。”说着松开了她的一只手。   肖玉君开始意识到这人应该不是单纯的抢劫犯,自己摊上事了。她慢慢地把电脑从包里取出来。   “开机。”抢劫犯又说。   肖玉君不住发抖,说:“我……我一时想不起来,太紧张了……”话音未落,那把尖刀抵在了她的脖侧。   肖玉君一手在键盘上输入开机密码,抢劫犯低头看键盘,刹那间一块滑板无声无息朝他后脑勺飞了过来!   余皓身在空中,一脚控板,狠狠踹向抢劫犯,恰恰好避开肖玉君,这一招若得手,抢劫犯势必被砸中后脑,整个人飞出去!然而那抢劫犯反应简直飞快,左手将电脑一盖,抓在手里,躬身躲过余皓飞来的滑板,再亮刀!   余皓险些被刀刺中,幸而千钧一发间,避开了他的刀尖。两人在空中一错身,抢劫犯左手抱电脑,右手横匕,余皓用过匕首,刹那窥破他的动作,躬身闪避。   “快走!”余皓喝道。   然而那抢劫犯明显是练过的,只等余皓起身,一招连环踢,踢中他的胸膛!   余皓挨了当胸一脚,顿时胸口剧痛,摔在地上。肖玉君已跑出了小巷,大喊道:“救命!救命——!”   抢劫犯将电脑塞进肖玉君包里,提着包一甩,背在身后,手持匕首走向余皓,余皓挣扎起身,不住喘息,看着他戴着的那张京剧脸谱面具。这家伙会打架……余皓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要拖住他一小会儿……   “妈了个鸡。”周昇的声音响起,余皓顿时便知道安全了!   周昇如同一阵旋风般冲进小巷内,怒吼道:“有刀了不起啊!”   抢劫犯出刀,余皓一颗心狂跳,但就在他看见周昇出第一拳时,就知道这家伙彻底没戏了!   周昇的拳头比敌人的刀更快,只是一圈便击中了他的面具,木质面具发出断裂声响,被揍得凹陷下去,那抢劫犯旋身飞踢,周昇左拳格挡,右拳飞速朝他膝弯一揍!   余皓喝道:“好!”   余皓跑向肖玉君,小巷里抢劫犯与周昇已交换了五六招,这是余皓第一次看见周昇在现实里火力全开,以前猴年马月一拳揍倒雷洪波根本不算“打架”。余皓只见周昇一手锁住那抢劫犯手腕,另一手拖着他狠狠朝墙上一撞,发出“咚”的声响,心想太彪悍了……   那抢劫犯被摔了一个跟头,伸脚扫周昇,周昇险些被绊倒,笑道:“有点功夫……”   “当心他手里东西!”余皓发现抢劫犯拿出一个黑色的像剃须刀般的装置,周昇猝不及防被电了下,大喊一声。   抢劫犯转身飞速奔跑,周昇一揉手臂,发力直追。余皓让肖玉君站稳,起身追去。   “别让他跑了!”余皓道,“他手里有君君姐的电脑!”   周昇回头,等到余皓,两人跑过地铁站,这里是一条直路,再往前跑就是公园了。那抢劫犯一步跑上公园围栏,翻了进去,周昇冲到围栏前一个躬身,余皓一步踩上周昇肩膀,跳了进去。   周昇退后,两下助跑,翻过围栏,与余皓追着抢劫犯而去,夜十一点,公园里关了氙灯,一片黑暗。两人跑出侧门出口,外头是条马路。   “朝那边走了。”周昇道,“追!”   余皓根本找不到人,只得跟着周昇跑,两人沿着公园另一头的路跑了过去。   抢劫犯从树丛里出来,背着肖玉君的包,到马路上打了一辆车,上车。   出租车停了几秒,开走了。   余皓与周昇从另一侧树丛里出来,余皓用手机拍下了车牌号。   周昇揉了几下肩膀,看余皓。   余皓道:“没事吧?”   周昇说:“一会儿就好了,那混账还带着防狼器。”   余皓道:“趁刚刚那会儿上去,说不定能制住他。”   周昇说:“万一带了辣椒喷雾就麻烦了,还是别冒险的好。车牌拍得清楚么?”   “新手机拍动图效果太好了。”余皓放大手机屏幕,拍下了那出租车的车牌号,周昇又说:“这不像普通的抢劫,明显有目的,走,找黄霆去,这事儿他铁定管。”   肖玉君已经第一时间报案了,做完笔录以后,在派出所门口,抱着滑板,递给余皓。   “没事吧?”余皓有点担心。   周昇皱眉道:“你电脑里有什么采访资料?”   肖玉君已经镇定下来,说:“当记者碰到的事儿多着呢,咱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没关系。黄霆马上过来,不介意的话,去我家说吧。”   深夜一点,肖玉君家里,气氛有点紧张。   肖玉君对黄霆略有不满,因为他从接到电话后,花了将近三小时才赶过来,但身为警察,工作是最重要的,余皓生怕肖玉君说什么,幸好大家都保持了一种理智而克制的互相理解。   “已经报案了,笔录也做完了。”肖玉君淡淡道,“你可以不用特地过来一趟。”   “来都来了。”黄霆说,“了解一下详情吧。”   肖玉君的家里很乱,黄霆耐心地询问详细经过,这个抢劫案属于云东区分管,到不了他手。   余皓把在派出所做的笔录内容又重复了一次,最后黄霆问出了与周昇一样的话:“你最近做了什么采访?”   肖玉君眉头深锁,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这大半年来的采访课题。   黄霆又朝周昇与余皓说:“谢谢你们,非常感谢,先回去休息吧?”   周昇说:“待会儿再走,余皓跟君姐工作过一段时间,我得确认不会有人找上他。”   黄霆心神领会,这只是周昇的一个借口,周昇的态度摆明了是要插手管这事儿,黄霆没有立场阻拦。   周昇只是盯着黄霆看,黄霆便不再坚持。余皓忽然有种预感——周昇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而黄霆是不是也知道什么细节?   “这是到六月的。”肖玉君道,“峰会采访、特困户、医闹、见义勇为……都不构成抢劫的动机……跟过三个你们的案子,没有贩毒与黑社会相关呀。”   记者有时候的职业直觉相当于半个警察,这是余皓跟随肖玉君做这份兼职后的感想,八卦也罢打听也罢,他们总在孜孜不倦地拼命寻找各种蛛丝马迹下的真相,就这点来说,与警察很像。   黄霆没说话。   “再往前。”周昇答道。   “联系上出租车司机了。”黄霆看了眼微信,负责办案的刑警给他发了条消息,“手机被对方关机,没法定位。”   周昇没说话,肖玉君说:“抢劫犯在哪儿下的车?”   黄霆答道:“一条小吃街外头,专吃宵夜,营业到两点,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定位发出来看看?”周昇抬眼看黄霆。   黄霆皱眉,按理说朋友朝他披露案情进展已经是违反规定,但周昇却寸步不让,看着黄霆。   “没有我们拍照,你查得到出租车司机?”周昇道,“少啰唆,想破案就光明正大点。”   黄霆道:“在我手机上看吧,玉君,你继续写。”   肖玉君开始回忆上半年的采访内容,手机电脑全丢了,说:“备忘录也没了。”   余皓:“有云端备份么?”   肖玉君马上打开iPad,翻出共享的备忘录对照。   周昇在黄霆手机上,把地图扩到三公里范围,住宅区、写字楼、综合商城、医院、学校、消防局……   “电脑密码还差几位?”周昇又问。   “两位。”肖玉君道,“后八位都是数字,和我前任确定关系的那天。回忆到年初了,还是没线索,你们看看有哪个是可能会导致我被抢的?不应该啊……”   黄霆看了白纸一眼,说:“不回忆了吧,今天先就这样。”   深夜两点半,周昇看到其中的一桩自杀跳楼案,却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我看黄警官已经对案情有眉目了吧?”周昇说。   肖玉君:“?”   余皓:“???”   黄霆眯起眼,沉声道:“周昇同学。”   周昇朝餐桌椅上一靠,说:“我用一个关键情报,换你的情报。”   肖玉君道:“你们在说什么?”   黄霆答道:“不换,都回去吧。”   周昇:“真不换?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捅爆了别来找我。”   黄霆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考虑。余皓道:“周昇,你知道什么了?”   周昇“嗯哼”一声,余皓见气氛有点僵,生怕两人发生矛盾,想了想,说:“咱们都开诚布公一点吧,别藏着掖着,互相信任一下,大家都是为了找回电脑不是么?”   “我也想开诚布公啊。”肖玉君叫苦道,“爹娘把我生得太笨了我有什么办法?黄霆,你别把他俩当小孩,今天要不是他们,我能不能活着见你都不知道呢。”   黄霆突然道:“我也没有办法!有些话我不能说!”   肖玉君:“这里又没有录音,你说了谁还和你对质?等等……你什么意思?”   余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行。”反而是周昇开了口,“既然老婆让我信任你一下,就不拉锯了。黄警官,去年我们在水库里捡到的那一百二十万去哪儿了?” 第91章 闹事   听到这话时, 黄霆瞬间色变, 肖玉君震惊道:“是因为这事儿?这都过去多久了?”   “上交市局。”黄霆说。   余皓也想起来了,诧异道:“我都给忘了!当时你不是说已经有线索了吗?”   “你的情报又是什么?”黄霆又道。   周昇靠着椅子, 轻轻晃荡:“为什么轻飘飘地提过一句有线索, 又没有后续了呢?黄警官, 这不合理吧。”   黄霆注视周昇:“这和你们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周昇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黄霆,“钱是我们捡的, 于情于理, 都得给个交代吧!”   黄霆眉头深锁,起身去抽烟。肖玉君道:“就在这里抽, 你给我说清楚。”   周昇又道:“这就是你的‘不能说’, 是不是?上头的压力很大嘛。”   黄霆道:“因为不能打草惊蛇。”   “蛇呢?”周昇说, “只怕已经找不到蛇在哪儿了吧?线索断了?”   黄霆与周昇对视,周昇却丝毫不退缩,答道:“谁会把一百多万沉在了水库里?除了赃款,还有别的可能么?我觉得没有。什么力量, 能让公安系统对这笔钱息事宁人, 不再追查?上头下了死命令,对不?我听说过, 你们所长的手不大干净。不过这笔钱,想必他是不敢拿的。”   “说话小心点, 周昇。”黄霆道, “我记得你爸是云来春的老板?饭局上听说的传闻,到处宣扬, 会把你爸害得很惨。”   余皓顿时想起以前周昇说过“那个所长也不是什么好人”的话,联系到周来春提及“上次见黄璟雅”,也即是说,周昇在入学时,周来春就带着儿子,与黄柏光吃过饭的!   周昇一笑置之。   “行,我收回那句‘手不干净’的话。”周昇坦然道,“不过呢,所长看上去不是特别有坚持,这个我应该没说错。”   “你很聪明,周昇。”黄霆道,“具体内情我不清楚,但在转交市局以后,这案子就成为了一个悬案,他们有没有继续查下去,不是我能干涉的。案情进展,他们也不会和我共享。”   余皓眉头皱了起来,黄霆不可能对他们抱怨自己的顶头上司,但这句话已经默认了,所长朝他们施加压力,不再让他们查下去的事实。   “ok,所以现在呢?”黄霆说。   “那行。”周昇道,“老婆,走了,回家睡觉。”   黄霆难得地爆了句粗,余皓第一次听见黄霆爆粗口,差点笑倒在地上,肖玉君也有点受不了,趴在桌上笑。   “你的情报呢?!”黄霆几乎是怒吼道,“你居然套老子的话?周昇,我白把你当朋友了!”   “情报我都给了啊。”周昇坐回来,摊手道,“自己还推断不出来吗?”   “说清楚再走!”黄霆四处抓帽子,想戴上去,今天穿的却是便衣。   “我们捡到的一百二十万,”周昇如是说,“是贪官家里的赃款,一开始就确定了。”   “你确定了,我可没确定,与我没关系。”黄霆冷冷道。   “不用这么小心。”周昇道,“霆哥,我还害你吗?”   “你害我还害得少了?”黄霆说,“次次端水晶你都让我一个法师上去送人头!”   余皓又是一阵笑,周昇道:“赃款哪儿来的?我猜不是线索断了,而是上头施压,不让查了。”   黄霆道:“少废话!说你的情报!”   周昇冷笑一声:“当时君君姐写的报道上,‘拾金不昧’有我俩名字对吧?”   肖玉君道:“只留了你俩的名字和学校,没写班级。”   “好的。”周昇说,“那么,在一个月前,有人通过一个小号,加上了余皓。这个人的父亲,是国土资源局副局长欧伟红。”   余皓:“!!!”   余皓:“周昇,你……”   周昇答道:“去年抑郁症自杀的官员就这么一起,网上一搜就搜出来了。”   “我还报道过。”肖玉君喃喃道,“今年一月,当时社里几次不让提,最后还是放了。”   “欧启航的爸爸?”余皓一时无法相信,说,“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没告诉过你啊。”   “那天我就在你们后面,没离多远。”周昇道,“给你买了暖宝宝回来,无意中听到了这么一句。”   “怎么证明钱是欧伟红的呢?”黄霆说。   “这不是你现在就要做的事么?”周昇说,“找到这个在老子手底下跑过了三招的跆拳道黑带选手,夺走君姐电脑,翻出往事资料的抢劫犯。”   “跆拳道……哦这个我说过的,你的意思是……”余皓道,“抢电脑的人是欧启航?!这不能吧!”   肖玉君:“你认识他?!”   余皓瞬间就觉得有点像,身高、动作,他只见过欧启航两面,可隐隐约约,被周昇一提醒,搞不好还真的是他!   “不会吧……”余皓道,“他抢电脑做什么?他爸已经去世了,为的不就是……”   “保护他和他妈吗?”周昇随口道,“里头还有别的想法吧,算了,我困了,不想再聊下去了。”   “欧启航。”黄霆道,“我知道了,周昇,你爸有个好儿子。”   余皓:“?”   周昇一笑置之。   “你也有个好所长。”周昇诚恳地回敬道。   “儿子是自己生的。”黄霆道,“所长不是我能选的。”   “老婆,走。”周昇穿上外套。   “最后那几句是什么意思?”余皓回校时朝周昇问道。   “首先,拔了萝卜带出泥。”周昇随口答道,“那小子拿到证据以后,说不定就想往外捅,总之是个变数。搞不好呢,黄柏光也会遭殃?到时再把我爸给牵连上,咱们看热闹的,自己就变成了热闹了,对不?”   余皓才明白过来,一时怔住了。   余皓低声道:“你爸和黄柏光有、有那个……勾结么?”   周昇说:“在老头子眼里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送钱他要能收了,我爸还能撮合我和璟雅?长得帅又风趣幽默能当老婆奴的儿子,是张好用的王牌,不到迫不得已必须留着。真要走到嫁儿子这一步,想也是得把我嫁省委里去啊。”   “脸呐?”余皓学着周昇道,“还要不要了?快捡起来!”   周昇笑着把余皓揽怀里,余皓最初也想不通欧启航到底打算做什么,听到这话时,意识到只有一个可能——欧启航在寻找当初这一百二十万确实存在的报道,以及也许存在于肖玉君电脑里的更多的证据,并打算利用它来做一些事,把这件事闹大。   周昇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眼,翻通讯录。   周昇说:“欧启航那小子确实很聪明,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就是太嫩了点。这几年里老头子实在太狂了,让他收敛下不是什么坏事。按他现在这么整下去,迟早得出事玩儿完……喂,睡了吗,没事,你帮我警告老头子一声,让他别再抱黄柏光大腿了,就说这么一句,行,挂了。”   余皓困得有点神志不清,想问给谁打电话,一时却忘了。周昇让他爬水管回寝室,傅立群已经入睡,万籁俱寂,两人躺上床去,周昇一手按他额头,才发现金乌轮没了,改而捏了捏余皓的侧脸。   “晚安。”周昇小声说。   余皓在周昇手指上亲了亲,说:“将军,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知道。”周昇在黑暗里低声道,“睡吧,今天实在太累了。”   翌日中午,周昇没叫余皓起来,直到十二点时,余皓才在睡梦中被周昇摇醒。   “快起来!”周昇道,“出事了!”   余皓被突然叫醒,脑子像是炸了,摸到手机,上面是黄霆与肖玉君的一堆未接来电。   “我也去!”傅立群道,“要见义勇为吗,这回别想扔下我!”   郢市三中。   欧启航正坐在十一楼楼顶的水泥天台栏上,脸上带着昨夜被周昇揍出来的伤,安静地看着操场上的学生们。   警察面对这种情况,明显很有经验,消防队的人已经在楼下准备气垫,欧启航却十分冷静,说:“别白忙活了,我真想死,怎么样都能死!这次接住了我,下回还是一样的死。”   “启航!”欧启航的母亲在教学楼里哭着喊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快下来!”   班主任喊道:“你妈妈看着你呢!启航!你有什么想法,下来说!”   班主任、教导主任、科任老师、副校长,整个学校的人都出来了。   “我有话要说!”欧启航喊道,“记者来了吗?”   余皓、周昇与傅立群赶到校门口,黄霆过来,朝保安出示警官证,把两人带了进来。   三中已经很久没有学生跳楼了,不像隔壁学校,每年都有一个跳楼指标。天台门一直锁着,欧启航选的时间恰恰好是午休,学生全部出来围观。   “我在微博上、论坛上,留了很多信!”欧启航喊道,“还让网友帮我发帖了,等我死了,就会定时发布!到了那时,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别想着去删帖,删不完的!”   “你在说什么?!”欧启航的母亲跑得高跟鞋都掉了,光脚站在气垫外,脸上全是眼泪,朝儿子喊道,“是我错了!启航!你有什么不满,你告诉我,你别这样!妈妈的心都要碎了!妈妈怀胎十月,经历了多大的苦难才把你生下来,把你抚养大!你爸爸已经离开咱们了,你就这么忍心,让妈妈孤独一辈子么?”   余皓跑到教学楼前,听到这话时顿时心里一酸。   “对不起,妈!”欧启航喊道,“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欧启航看表,时近一点。   欧启航的母亲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大喊道:“谁能救救我的儿子……”   天台门打开,欧启航背对小门,抬起手:“再过来一步,我就跳下去。”   “是我。”余皓突然出声。   欧启航:“……”   欧启航蓦然转头,余皓站在风里,注视欧启航。   “不为昨天晚上道个歉么?”余皓径自走上前,欧启航一时竟忘了让他离开,直到余皓走到距离他五米外的天台栏杆前,伏在水泥围栏上朝下望。   黄霆身上系着安全绳,从十一楼教室爬出来,小心地踩上一个空调,朝头顶看,傅立群则从十楼的另一个教室里爬出来,担任二次缓冲,周昇爬出九楼教室,成为第三道缓冲。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别人惹你了,我可没惹你。”余皓说。   “你不会介意的。”欧启航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余皓,我都不忍心告诉你一些事。”   “你是怕吧。”余皓说,“怕周昇发现你的计划,怕自己下定不了决心。”   欧启航自嘲般地笑了笑,余皓说:“我也试过。”   “试过什么?”欧启航说,“别再过来了,过来也没有用,一个想死的人,怎么都能死,今天你把我拉下来,明天我一样可以从天桥往下跳,后天我可以投江,大后天还可以烧炭,都准备好了。你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我。”   “试过放弃生命,一了百了。”余皓望向楼下,喊道,“都回去上课吧!别看了!没事了!做你们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去,考北大清华!”   欧启航:“……”   余皓笑道:“现在想起来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黄霆一手靠近欧启航脚踝,却终究差了那么一点。   周昇紧盯着上面的余皓,生怕他也被欧启航给拖下来。   “在这个时代里,”欧启航说,“我们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小、很小,要不是用自己的生命当扩音器。无论怎么喊,都不会有人听见,是不是?”   余皓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欧启航:“只要我死了,这事儿就闹大了,收拾不住了。“   “只有这一个办法吗?”余皓道。   欧启航道:“这是最划算的办法,一个成绩很好的高材生,一个贪官的儿子,突然跳楼自杀了,留下一堆检举信,是不是很带感?可惜我看不见了,到时候你可以留意一下。”   余皓笑道:“我以前自杀的时候,倒没想过这么多。”   欧启航说:“等我脑袋着地以后,下面就会有人拍照发到网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大家就会开始听我想说的话,纷纷为我声讨,挺好的。”   余皓道:“是么,那你跳吧,我也可以帮你。”   欧启航有点意外,说:“你就不想再说点什么了?”   余皓道:“没什么好说的了,跳吧。”   欧启航:“……”   余皓转身离开,欧启航却道:“等等,你为什么也想自杀?”   余皓道:“不耽误你赶时间了,以后再聊吧。”   欧启航突然笑了起来,说:“我不赶时间,想死的话机会总是很多的。”   余皓只得道:“好吧,其实也没什么,至少现在看上去都是小事。”   “你和周昇好上了么?”欧启航问。   “对。”余皓说,“人生整个就不一样了,想起当初,就觉得自己很蠢。”   “挺好。”欧启航说,“其实我不厌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比活着更重要。那天我本来想安慰你几句,当你说,每个人从生下来就是孤独的时候,我知道你一定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余皓答道:“还是那个老师,曾经对我说过‘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你;就像你今天不知道怎么来安慰我。说什么都是苍白而无力的,但我们的灵魂可以在此时此地,产生一种微弱的共鸣,这种共鸣来自于我们曾经遭受的磨难’。你之所以找到我,可能就是这种共鸣的指引吧。”   欧启航怔怔看着余皓,两人对视。   就在这一瞬间,黄霆如闪电般抓住了欧启航的脚踝,锁定,把他从天台上拖了下来!   刹那教学楼下响起一阵惊呼!   余皓虽然和他们早有商量,看见欧启航被拖下去的瞬间仍是吓了一跳。   黄霆把欧启航整个人拖下天台,带着他直摔下去,傅立群在十楼跃起,接力,抱住了欧启航的腰,把他扔给周昇,周昇接住,一个转身,松手,抬脚往下一蹬——   欧启航坠落,摔在了气垫上,消防官兵纷纷冲上,将他按住!   欧启航的母亲当场昏了过去。   余皓扑到天台上往下看,周昇还吊在十楼与九楼半空,余皓马上转身,沿小门冲下天台,冲进教室。   “周昇!”   周昇正从窗外爬上来,余皓紧紧抱住了他,周昇道:“没事儿,就是被绳子勒得有点疼,你跟他东拉西扯这么多做什么,一脚把他踹下来给我们就完事儿了。”   两人朝下看,欧启航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第92章 父子   余皓在校长办公室里时, 还在心有余悸, 刚才那一幕实在太惊险了,傅立群却抬起手, 与周昇击掌, 大喊一声:“耶!”   校长、教导主任与班主任千恩万谢, 又恳求肖玉君先别发稿子,毕竟这事可大可小, 三中已经有很多年没出过这种事了, 学校里最怕的事之一就是学生自杀。肖玉君明显也心神不定,只能点点头。   “现在呢?”余皓朝周昇问。   “你说呐?”周昇笑道。   校长发现周昇似乎是他们的头儿, 连记者也听他的, 又问:“要怎么表达谢意……”   “有锦旗吗?”傅立群期待地问。   “哎对, 给个锦旗吧?”周昇说,“舞个狮,放放鞭炮,敲锣打鼓地送过来?”   “这个……我们学校没有舞狮队。”校长明显get不到周昇的冷笑话。   教导主任赶紧出来救场, 连声答应, 周昇知道余皓想去见见欧启航,便示意先走。余皓从天台上下来后就明显心不在焉, 欧启航的话对他来说,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这令他心情相当复杂。在这种时候说同情, 简直就对欧启航的侮辱。   “下午记得回来练球。”傅立群提醒道,“我先回了。”   肖玉君在学校外打电话给黄霆, 拈着另一个耳机,示意周昇与余皓谁听,周昇接过戴上。   “这案子现在牵涉到三个派出所。”黄霆说,“已经不是我能干涉的了,玉君,回去先把新闻按着别报,你们领导也一定会朝你施压。”   肖玉君说:“我就问一句,黄霆,会有转机吗?”   “我不知道。”黄霆答道,“希望吧,等所里通知你过来领东西,应该快招认了,周昇没走的话,通知他与余皓,这两天准备过来,指认昨晚抢劫的细节。”   周昇安静听了一会儿,黄霆没多说,挂了电话。   肖玉君看两人:“那……先这样?”   周昇点了点头,肖玉君昨天脚踝扭了,还有点一瘸一拐,周昇说:“君姐,我给你叫个车。”   肖玉君正想推迟,余皓却已经叫好了,把肖玉君送上车去,余皓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仿佛有股郁闷感沉甸甸地压着,却说不出来郁闷在哪儿。   “都伤成这样了。”周昇道,“回去分点药酒和特效药给她。”   宿舍里有常用的药酒,是岑珊托人给傅立群带的,体育生扭伤是常事,余皓昨天也没发现肖玉君扭得这么厉害。   “她想存钱买房。”余皓答道,“平时真的很省,和我以前差不多,午饭就吃个从报社里拿的苹果和酸奶,晚饭吃个饼或者两块钱的包子。”   余皓一直很能理解肖玉君,她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一百二十万,”周昇说,“就能买欧启航父子两条命,这世道。饿了吗?吃午饭去吧?”   一辆SUV停在郢市三中外,余皓只觉得有点眼熟,周昇却径自过去,拉开车门,余皓看见驾驶座上那人——周来春!   “哟,风声收得挺快嘛。”周昇说,“这就过来了?”   周来春还穿着睡衣,一言不发,车里气氛紧张得令余皓心脏狂跳,他没接儿子的话,也什么都没问,把车开上江边环道。周昇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低头玩手机,给余皓发了条消息。   周昇:【今天风和日丽的,不如咱们给他来个大惊喜怎么样?】   余皓:【我觉得有点恐怖,你别乱来。】   周来春那脸色彻底黑着,把车开进江边一家餐厅的地下车库,这里还在装修,落地窗已装好,视野非常宽阔。   “又来一家?”周昇站在空空荡荡、本该是豪华包厢的餐厅里,地上还搁着杂乱的电线与铝合金条。   江风把门“砰”一声吹上,发出巨响。   “你搞什么?”周来春上前要揪儿子衣领,周昇的反应却很快,说:“老头子,你现在不是我对手了,真要在这儿打架?”   “叔叔!”余皓开口道。   “是你干什么。”周昇道,“绑架吗?”   “我要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周来春的声音如同惊雷,余皓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句“你干什么”真是老少皆宜,连这暴躁的两父子都不能免俗,估计待会儿又要开始对loop“你干什么”,一时半会儿进不了主题,于是到落地窗边的木箱前坐了下来。   “小心木头有刺!”周昇道。   余皓摆摆手,让他专心吵架,周来春简直怒不可遏,抄起一块木板,吼道:“你找死?”   余皓心想:“这么快就结束了?”   “你和欧伟红的儿子混在一起做什么?”周来春道,“那滚刀肉自己的命都能不要,你不知道轻重?”   “哦。”周昇道,“那让他死么?!脑袋着地,再拍照传到网上去,把你的后台们搞下来?”   周来春几乎是咆哮道:“掺和这事,你想没想过你老子我怎么交代?!”   “那是人命!”周昇也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人命是什么?!”   两人一对吼,余皓的耳朵瞬间就要聋了,这吊脚楼装修房里刚封上隔音玻璃,空旷又有回声,周来春与周昇说话胸腔力量本来就强,连玻璃都快被吼碎掉。   “别吵了!”余皓回头道,“就不能好好说话?!”   周来春被余皓一吼,有点愣住了,余皓皱眉道:“周昇!好好说话!”   周来春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在他面前替他管教儿子,顿时一脸错愕。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是,周昇的气逐渐平息下来,压抑着愤怒,说:“行,好好说话,老头子,你给黄柏光送了多少钱?”   “关你屁事。”周来春冷冷道。   这句话顿时又激怒了周昇,余皓马上一个眼神,制止了周昇继续发怒,周昇道:“你说清楚,你和黄柏光有什么牵扯,会被抓去坐牢不?”   周来春静了一会儿,周昇又道:“你要能送得进钱,也不用我去谈黄柏光女儿,是不是?”   周来春看周昇,那眼神里带着恨,又带着不情愿,最终没说什么,掏出一包烟,点烟抽。   周昇招了招手,也接过一根点了。   周昇说:“云来春在郢市的这几块地,都是谁给你批的?和欧伟红有关系没有?送了多少钱?”   “没有。”周来春道,“欧伟红去年冬天跳楼,云来春今年春节后才进郢市,你自己不会算?几块地走的全是正规手续。”   “真的正规吗?”   “正规。”周来春说,“欧伟红跳楼后,人心惶惶,你倒是告诉我,谁还敢在风口浪尖收钱?”   周来春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儿子,冷笑两声。   周昇:“做生意就做生意,我他妈也不想过欧启航的日子,收敛点吧,别太狂,日子还长着呢。”   “你他妈的是在给我拆台!”周来春又怒了,喝道,“你是想逼着我也去跳楼你才甘心?”   周昇顿时被梗住,气得浑身发抖。   “我爸走得早,但如果还活着,”余皓突然说,“他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说话,叔叔。”   余皓今天的举动实在超出了周昇的意料,听见这话时,周来春与周昇同时静了。余皓的声音虽然平静,措辞却带着怒气,自从进来以后,他便始终面对江景,仿佛在思考着措辞。   “跟他没啥好说的。”周昇有点疲倦地说,“咱们走吧,以后我再也不想说什么了。”   余皓从木箱上起身,走到周来春面前去。   “余皓?”周昇愣住了。   “我对我爸的记忆不多。”余皓朝周来春道,“我只记得他以前在石料厂上班,每天去工作,都是乐呵呵的,从来不说为了我,生活有多累、多辛苦这种话。”   “余皓。”周昇道,“别说了。”   周来春眉头深锁,看着余皓,眼中带着不解。   “我爸的工作很辛苦,而且挣不到几个钱。”余皓道,“长大以后才知道他很不容易,我家里是穷,可他努力赚钱养活我,虽然他只是万千平凡人之一,但对我来说,他和你一样成功,他赚不到你的身家……”   周昇眉头深锁,怔怔看着余皓。   “可我奶奶也教过我,世上有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有啊,就是自己的爱人和家人,是这样吗?”余皓又说,“你给周昇留下了再多的钱,万一自己却去蹲了牢房,对他而言,他只会觉得更难受吧?”   周昇安静地站着,周来春拈着烟,手指轻轻发抖。   “叔叔,你真的很有钱,也很成功。”余皓望向窗外江边,“可在子女的眼里,钱和爱,两者必须取其一,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幸福的家庭。宁愿没有钱,父母却相亲相爱,没有争吵,没有暴力,没有出轨……”   “这是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来的,可如今我们都已经注定失去了,结束了,过去了,它成为了一个不会实现的期待。”   “父母常说,为了小孩,凑合过吧。可我们其实都尊重父母的选择,只希望他们快乐,哪怕离婚了,重新开始生活,也没有怨言,对不?所以,至少未来,周昇希望你和阿姨各自都好好生活,别出什么事,他爱你,这就是他想说的。”   “我希望我的爸爸还活着,我猜,启航他应该也无数次这么想过吧?为人子女,一无所有,连身体发肤都是父母给的,我们的意见很不重要,可哪怕是这样,我们也希望父母能够认真地听一句啊,不要到失去了以后,才……”   周昇不住发抖,走到外面去,关上了门,周来春没有再说话,走到落地窗前。   余皓推门出去看周昇,周昇疲惫地坐在走廊角落里,余皓在他身边背靠墙壁,坐了下来,侧头靠在他的肩上。   周昇怔怔看余皓。   “你想你妈吗?”周昇突然问。   “她离开我以后只要过得好,就挺好的。”余皓答道,“以后有你了不是么?这就是我们的家庭。”   “咱们回去吧。”余皓被周昇这么抱着,怕被周来春看见,说,“我去朝你爸说声。”   周昇点点头,掏出烟盒,摇了摇,表情有点呆。   余皓推门进去,看见周来春正在落地窗边抽烟。   “我们走了。”余皓说,“叔叔,再见。”   周来春却说:“余皓,你让我想起了我师兄。”   余皓有点不解,看着周来春。   周来春弹了下烟灰,说:“我和师兄都在炊事班里待过,当初说好,退伍了一起创业,后来因为一些事,没合伙成。那天带你们出来吃饭时,我看你俩说话,就想起以前我也有过这么铁的哥们……”   余皓想起那个小炒店里的老板。   “平心而论,”余皓笑道说,“我觉得他做的饭真的比你好吃。”   “单论做饭,我确实不如他。”周来春有点出神,又静了一会儿,末了,他转向余皓。   “谢谢你,余皓。”周来春说,“周昇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运气。”说着有点伤感地扔了烟头,仿佛在那一刻,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余皓心想你要是知道我俩关系,说不定当场就要在这儿摁死我吧……不禁开始怂了起来,刚刚理直气壮的气场全没了。   “周昇呢?”周来春想起儿子了,说,“你给我进来!”   外头没答话,余皓说:“下午还有训练,我们得走了。”   周来春想了想,知道周昇在外听,便朝余皓说:“那孩子哪怕真跳楼死了,也没法把一群人拉下马来。叔叔话糙,你别嫌弃,可这事儿我得解释清楚。”   周来春耐心地朝余皓说:“上头真要拿掉你,你吃饭、喝水、去足浴中心洗个脚,摸下男服务员屁股,都是理由,上头不想动你,有的是办法保你。中国真不是法治社会。”   余皓没有回答,只安静地看着周来春。   “欧伟红的儿子今天要真死成了,大伙儿自然各忙各的,删帖的删帖,通知的通知,走关系的走关系,总能压得下去,多的是人想办法。我不知道你俩怎么就和这小子扯上了关系。欧伟红死了以后,大伙儿都注意着他儿子呢。周昇是我儿子,当官的消息灵通,没一会儿全知道了,不过被你今天这么一说……”   周来春叹了口气。   “回去吧。”周来春想起了什么,问,“最近缺钱不?”   余皓忙道不缺,周来春又说:“钱花完了给叔叔说一声,都别亏待自己。”   “你看,”余皓说,“没有金乌轮,我们也能解开很多东西。”   “那是因为,你就是金乌轮。”周昇撕开泡面,看了余皓一眼。   “他想当市政协委员。”周昇买来两碗泡面,与余皓坐在江边吹风吃泡面,余皓已经饿得不行了,今天周来春居然忘了请吃饭。   “真了不起!”余皓惊讶道。   但认真想想,周来春要是当上政协委员或人大代表,他俩的阻力只会更多吧。余皓心想有个厉害的老爸,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官就像在唱戏。”周昇如实说,“唱哪一出,演哪一幕,手里头都有剧本,摁头按着剧本演就是了。”   “也不一定吧。”余皓说,“像王老师还是很好的,大家都是现实的一部分吧。”   “哪儿又蹦出来个王老师?”周昇不知道王虹雁的事,把泡面桶扔了,带着余皓回校去,时刻注意着手机。下午傅立群又带着两人练球,不停地说:“集中注意力,你俩今天是怎么了?”   “我很正常啊!”余皓道。   “我说周昇!”傅立群拍了几下球,问,“少爷,你没事吧?”   周昇一直在走神,不耐烦地说:“来来放马过来!还怕了你了?”   傅立群:“锦旗什么时候能到?”   周昇道:“这就命令他们加急办理一下。”   “行!”傅立群道,“小周啊,你办事我放心!”   翌日清晨,余皓收到了黄霆的消息,收拾书本从教室后门偷溜出来,周昇正等在门外,出校门打了个车,直奔市局。接待他们的是另一名刑警,根据笔录,重新确定了两人的口供。   肖玉君领完包出来,欧启航的妈妈一脸憔悴,忐忑不安地等在外头,正朝肖玉君道歉时,肖玉君却低声道:“阿姨别难过了,我不生气。”   说着肖玉君轻轻地抱了下她,欧启航母亲又开始抹泪,她是一家国企的中层主管,昨夜开始就等在市局,大致已猜到了发生什么事。打了一轮电话,却完全没人出面,甚至找不到正主,全是秘书接听的。   欧启航的舅舅正在赶过来,审讯室通道里,黄霆出来,朝余皓与周昇说:“跟我来。”   黄霆带两人穿过市局的小院子,朝余皓说:“欧启航一直说想见你,他把玉君的电脑密码试出来了。”   周昇说:“你把人折磨一天一夜了?”   黄霆显然也很烦躁,答道:“关我屁事,我也想快点解决,从那天晚上开始,老子就没睡过觉,没想到转了一圈,这事儿最后又回到我手上。”   马上就要到二十四小时了,余皓大致知道欧启航抢劫行为已经成立,因为从宿舍里搜出了肖玉君的包。但他想做什么,多半还没有留下口供。   “外头出现什么传闻了么?”周昇说,“都准备好删帖了吧?”   黄霆说:“他让他的朋友,把他跳楼的一刻拍下来发到微博上,现在既然没死,就不会有什么大面积的负面舆论。”   余皓想到欧启航朝自己说的,他与网友约好,要用自己的死来引发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件。   “所以,他想找我聊聊?”余皓问。   “他的母亲想给他办取保候审。”黄霆说,“但我们必须问出关键性的问题,才能给他办这个手续。”   “别人不招你也没办法不是?”周昇道,“再过几个小时就得放人了。”   “可以拘留。”黄霆说,“抢劫是没跑了。”   周昇无所谓道:“那你拘留啊。又不是拘留我,随意!”   余皓倏然明白,黄霆身上有任务,上头要求他,必须问出欧启航的详细安排与动机。   “他会没事吗?”余皓说,“你让我做这件事,我总得确保他的安全吧。”   “没人想和一个高中生一般见识。”黄霆忍住烦躁,低声说,“只要他把原因、动机、被牵连的人,统统交代清楚,不会对他怎么样的。监视他想必是免不了了。”   周昇道:“那可不一定呢,出尔反尔的人我见多了。”   “搞他有什么好处?”黄霆停下脚步,说,“上头下了死命令,息事宁人最重要。”   余皓突然说:“还挺有用。”   黄霆:“什么?周昇,你笑什么?”   周昇道:“我笑有人在怕,怕一个手无寸铁的高中生。这不挺有趣的么?”   黄霆认真说:“他们怎么想我不管,我想他活着。”   余皓动动周昇,示意他放过黄霆吧,周昇便不说话了。 第93章 预谋   “进去以后, 说话注意点, 有录音。”黄霆只这么提醒了一句,便打开门, 让周昇与余皓进去。   这是余皓第一次进派出所的审讯室, 按理说欧启航可以在这里被询问二十四小时。中间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盏台灯, 四壁阴森而凛然。   欧启航也很憔悴,坐在桌前昏昏欲睡, 却不能趴在桌上, 听到响动时,蓦然抬起头, 眼里现出一缕希望的光。   “我没说想见你。”欧启航说。   黄霆与另一名刑警站在一旁, 朝余皓问:“余皓, 前天晚上,你碰上的人是不是他?”   余皓与欧启航对视,欧启航无奈一笑。   “是。”余皓朝黄霆道。   黄霆又朝周昇确认,完毕后, 与刑警出去, 顺手带上了门。   “我没说要见你。”欧启航朝周昇说。   “我是来当保镖的。”周昇道,“免得你这疯狗说着说着突然动手, 咬我老婆。”   余皓:“……”   “你才是疯狗。”欧启航反唇相讥道,片刻后, 又加了一句:“身手不错。”   余皓道:“启航,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别再做傻事了。”   欧启航注视余皓, 说:“这不是傻事,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原来你和他们想的一样。”   “你爸为什么自杀?”周昇说,“这半年多里,你有好好想过吗?”   欧启航看看四面墙壁,说:“想过,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在听咱们说话吧。”   “没有很多。”周昇答道,“你觉得,他们会蠢得让一群刑警听咱们聊天?”   欧启航的目光始终集中在余皓脸上,余皓却沉吟着,看周昇手里翻来翻去的金属打火机。   “如果这里没有窃听多好。”余皓突然说,“我们就能进入对方的心灵里,了解彼此的灵魂。”   欧启航道:“那天我来见你时,就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我想求你帮我。”   周昇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余皓抬眼注视欧启航,问:“为什么是我?”   “我打听了你们很久。”欧启航轻轻地说,“你们救了一个被父亲性侵的小孩,救了你们学院里被家暴的老师……你们捡到了我爸藏在水库里的钱,却不把它据为己有,我以为告诉你真相,你就会挺身而出。”   “我想你一定有什么超能力。”欧启航稍稍倾身过来,周昇玩打火机的声音瞬间静止,稍稍抬起一手,预备保护余皓。   “想太多了。”余皓苦笑道,“哪有什么超能力?都是迫不得已。”   “确实。”周昇说,“路见不平嘛,偶尔会挺身而出,但不会救你,你不值得救赎。”   欧启航稍稍坐回去,嘲讽道:“为什么?”   周昇冷冷道:“因为你害一个无辜的记者扭了脚,到现在甚至还没问过她情况呢。”   欧启航瞬间怔住了。   余皓:“……”   余皓心想周昇一旦认真起来,嘴炮技能简直是max。   “当然了,你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周昇又说,“自己的妈,不管,别的人怎么样,又何曾在你眼里呢?像你这么强大的人,哪里需要救赎?你来救赎我们还差不多,对吧?”   余皓本想试试看从欧启航的父亲着手,努力引导他,但周昇率先发话,反而没自己什么事。他知道欧启航现在已经很累了,心理防线正濒临瓦解与崩毁边缘,他的内心世界,此刻一定正在狂风与闪电里。   如果金乌轮还在,欧启航的内心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这么冷血的人,心里也会希望有阳光的降临吗?   “我不强大。”欧启航突然说,“我很弱小,否则我又怎么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抗争呢?”   审讯室里静了一会儿,周昇与余皓都看着欧启航,这时候,余皓觉得欧启航快要开口了,那纯粹源自于他的直觉。   周昇道:“给你最后一个小时,你就当作这里没有录音吧,把整件事交代清楚,取保候审,回家陪你妈。爱说说,不说我们走了,我没有余皓这么好的脾气。”   欧启航眉头微皱。   “我爸当了一辈子好人。”欧启航说。   听到这话时,余皓心想,终于开口了。   “他正直了很多年。”欧启航说,“我家也没多少钱,勉强只能算是中产吧,我不知道他怎么就收了那笔钱,我猜他也许是想送我出国留学,也许是因为别的……”   “去年有一天,他开车载我去打拳。”欧启航陷入了回忆里,又说,“我在后尾箱里看见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   “我们捡到的那个。”周昇说。   “对的。”欧启航说,“当时他在前面擦车窗,我只看了一眼,大概能猜到那是现金,但我没有问。过了几天,我回家拿一本练习册,正要回学校时,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周昇与余皓同时缓缓抬起食指,轻轻放在面前。欧启航会意,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欧启航说,“但我听到了,他承诺我爸,他担心的都能解决。”   余皓的呼吸窒住了。   “他又问,东西都处理好了没有。”欧启航说,“我爸回答他,处理好了。开始我还在奇怪,几天前,听见我爸妈在饭桌上的谈话,知道上头有人下来调查……开始没想到那件事,当天回学校后,一直也没什么心思上课……四点五十分,听见我爸跳楼的消息。”   “嗯。”周昇冷静地说。   “这是前因。”欧启航说,“他在批地的时候收受贿赂,自杀了。我想当时客人,答应他‘担心的事都能解决’,就是照顾好我和我妈吧?可我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调查组拿走了他的遗书,没有给我看。赃款找不到下落,数额也无法确定,来源更无法追溯,半个月后,我看见了你们在水库里捡到钱的新闻……”   余皓:“……”   “他以前去过那里钓鱼。”欧启航说,“我想一定就是那笔钱了。”   “你很耐心。”周昇说。   欧启航道:“开始我一直在等,等这件事能继续往下走,可是很快就没消息了,我打电话去报社问后续,他们说暂时不清楚,得问派出所。后来我匿名写了检举信,没有回音。”   欧启航摊手,说:“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完完全全地沉了。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办,才能让大家继续关注这件事。但我也知道不能打草惊蛇,万一闹不大,我会马上被控制住。”   “过年的时候,我妈让我带表弟去游乐场散心。”欧启航说,“玩过真人CS出来以后,我无意中看见了你,看见了你的胸牌,余皓。”   余皓道:“可我没注意到你。”   “你在给小孩子们表演蒙眼吃花生。”欧启航笑道,“当然没看见我,报道的新闻,各项内容,我都详细地读过,新闻上说拾金不昧的人是大学生,过年去游乐场打工,我看你像。”   周昇说:“所以你想方设法,搞到了余皓的电话。”   “对。”欧启航说,“因为我一看周昇你,就觉得不好惹,余皓反而最有可能愿意帮我。”   余皓说:“你的判断发生了少许偏差。”   “不。”欧启航说,“没有偏差,算了……我……也许是直觉吧?我觉得你喜欢男的,想你也许会对我这种类型的男生感兴趣。可很快就开学了,我妈盯得很紧,我还怀疑有人在监视我们。于是一整个学期里,我都非常小心,等这阵风头过去。”   欧启航以双手修长的手指,做了几个无意识的动作,像是在旋转。   “直到暑假快结束时,”欧启航又说,“我觉得有机会了,开始打听你,刚好我有个游戏上的网友,在念你们的学校,告诉了我不少你的八卦。那个时候我就想,拿我的小命当代价,把这件事给彻底搞大。先忽悠忽悠你,让你帮我,在网上发点言论,就说派出所贪污了这笔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聊天时,我又不想牵连你了。”欧启航有点遗憾地说,“这么做肯定会把你害得挺惨,何必呢?”   “当时你就有自杀的计划了吗?”余皓问。   欧启航认真地点了点头:“舆论需要酝酿、发酵,先通过你,提出派出所贪污一百二十万的这件事,当作预热。半个月后,我再像昨天一样,采取行动。”   “我利用晚自习的时间翻出学校,跟踪肖玉君,拿走她的电脑。电脑上铁定有许多关于那包钱的照片,当时新闻没有放出来。拿到照片以后,我打包给了我的五个网友。”   “再通知他们关注我同桌的微博,”欧启航说,“只要我的照片一发,他们就马上截图转走,配上我事先写好的文字,还有精神健康鉴定证明,以及那些钱的照片,还有那天客厅里他们说话的录音……”   余皓:“……”   周昇:“!!!”   “一起发出去。”欧启航现出了伤感的微笑,“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余皓,我曾经想求助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替我发布声讨派出所的内容;第二件事,则是在我死后——”说到这里时,欧启航短暂地迟疑片刻。   余皓:“替你监视微博和各大论坛上的舆论,让大家别忘了你用性命换回来的一切,是这样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过你爸没有?如果你爸还活着……”   欧启航点了点头。   “他一定希望我好好的。”欧启航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就不。我不能有我自己的主意吗?我要报仇,我不在乎,我爸选择为了保护我和我妈,自己去死;他收贿了有罪,我不否认。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把剩下那群当官的一起搞下来?人死不能复生,但我可以报仇——报、仇!”   余皓安静地看着欧启航。   “网友名字叫什么?”周昇预感到这件事有点麻烦了,“能把资料拿回来吗?就不怕那些网友提前发出去?”   “当然不会,我看上去有这么笨么?所有资料被我打了压缩包,设了密码。”欧启航自若笑道,“跳下去前,我会把密码用手机发给同桌的一个微信小号,让同桌在微博正文里,把密码发出来。不过现在如你们所愿,密码只有我知道。”   “都下定决心想死了,还搞这么多事儿。”周昇充满嘲讽道,“你麻不麻烦?”   “万一没死成,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嘛,这不,现在用上了?”欧启航笑道。   听到这话时余皓只觉得,欧启航的智商,也许远在自己猜测之上。   敲门声响,黄霆进来了,两人便起身离开。   “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欧启航道,“祝好运。”   “好运。”周昇淡淡道,“你有时候还是太嫩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还是长点教训吧。”   欧启航脸色突然一变,顿时面如死灰,余皓察觉到异常,问:“怎么了?”   周昇脸上现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搭着余皓出去。   黄霆在外头等着,皱眉不语。   “完事了?”周昇说。   黄霆点了点头。   “怎么谢我?”周昇又说。   “大后天请你和玉君吃饭?”黄霆说,“你选地方,我快猝死了,先回去睡觉再说,一觉睡过去的话,你们自己吃吧,整张黑白照片放饭桌上就行,感谢两位大恩大德。”   余皓:“……”   “昨天你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余皓总觉得周昇离开时有蹊跷。   翌日他与傅立群、周昇去报名参加三人篮球赛,周昇站着让量身高,187公分了。   “逗逗他玩。”周昇饶有趣味地说,“谁让他之前不清不楚,缠着你,想利用你?”   “我的意思是,你拿什么逗他玩……”余皓看了周昇的身高,抓狂道,“不要再长了!你怎么高了这么多!“   傅立群站上去量了下,193公分,长了一公分。   余皓上去量,还是178,简直欲哭无泪。   周昇道:“才两公分怎么了,高点你不喜欢吗?这代表你的私有财产正在升值啊。”   血量-25的傅立群道:“差太多就不好了,你嫂子说每次和我接吻,都像在当街表演吞剑呢。”   余皓:“别长了,万一到一米九,像哥哥一样就麻烦了。”   “一米九怎么你了!”傅立群顿时抓狂道,“一米九吃你家米了啊!”   “对啊。”余皓道。   傅立群:“……”   “那行,你说了算,不长就不长。”周昇心满意足地下来。   期末预赛,寒假决赛,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由一家品牌商主要赞助,冠军队伍有三万元奖金以及三双限量版篮球鞋。周昇又朝余皓说:“走,带你买鞋去。”   “坚决不去那家店买了。”余皓道,“又不是走秀,买这么好的做什么?”   “不超过两千,行吧?”周昇说,“我带你换一家,不去那家九千六的。”   买篮球鞋余皓是拒绝的,这个学期周昇已经在他身上花太多钱了,滑板、衣服、鞋、笔记本电脑、情侣表……平时练习傅立群与周昇也舍不得穿各自最贵的鞋,只有在重要场合才穿。余皓对篮球鞋更没什么特殊审美。周昇还想给余皓买相机,买篮球鞋,买蒂芙尼的刻字情侣手链,买……余皓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周昇突然给他买回来了什么。   周昇道:“总不能我俩穿AJ,让你穿便宜的吧?咱们是一个团队啊。大伙儿同AJ,同进退,以后想起来,多美好的回忆?”   余皓说:“我随便穿穿上场,这回忆就不美好了吗?什么逻辑?”   周昇叫苦道:“先买了,我再去打工赚行吗?你能别这么纠结不?”   余皓和周昇走在路上,开始吵架了,傅立群只得无聊地在后头跟着。最近余皓与周昇时不时会有小吵,每次余皓只要有点生气让周昇别花钱,周昇便只好不接他的话,耐心地等一会儿再服软。   余皓说钱的事说多了,自己也烦,又有点小郁闷,有时自己都觉得有点没完没了的,真让人讨厌。   他知道自己与周昇的价值观与消费观一直有不小的偏差,也许竞技场上有只还没打的怪,就代表了周昇的价值观。但偶尔反省下,余皓心里也明白,自己消费起来有时确实也太省,从前过惯了穷日子,喜欢拿时间去换钱。   周昇不一样,哪怕父母离婚后,他妈妈也没在物质上短过他什么,反而有种暗中与周来春较劲的想法,更以零花钱的名义,多给周昇一些,籍以表态“你跟着老娘也不比跟着那白眼狼差”。唯一让周昇很烦躁的是,买什么东西他妈总要问长问短,用来与他爸做比较。   这有效塑造了周昇“千金难买我和我老婆高兴”的价值观,谈起恋爱来,变着花样给余皓买吃的买用的,花钱让他长见识,气质有时确实是拿钱堆起来的。余皓几次让他别太浪费,心里也十分不安,可他自己习惯省着过日子,现在是两个人了,总不能让周昇也跟着他降低生活品质吧?   余皓知道自己的价值观也需要稍做改变,在网上看到一些什么关于“穷是骨子里的”的文章,籍以讨伐、指责穷养小孩的帖子与论点,就十分不服气。然则现在的鸡汤作者都特别毒,归纳总结出的类型明显就是在说余皓自己,不认都不行。   这令他在与周昇相处时,时不时地产生自厌情绪,连带着也没法坚持己见,导致吵到一半气势就弱了下来,就像现在,周昇服软了,有点烦躁地说:“你喜欢就好,不买了。”   余皓就开始郁闷了。   傅立群看看余皓,又看周昇,说:“你们真是佛系吵架。”   余皓差点抓狂,这还佛系?   周昇得意道:“是吧,我们向来都有话好好说,不像你们。”   余皓:“……”   “你们是怎么吵的?”余皓突然好奇起来,自己和周昇吵起来都这样了,还能叫“有话好好说”?   傅立群说:“我在意的东西,在你嫂子眼里都不是个事,好吧?那种她完全不在乎的感觉,就像我说了什么幼稚的话,那才让我觉得烦,生闷气,恨不得去撞墙,要么揍自己。”   余皓心想好吧那我们确实算佛系的。   “但你们相爱啊。”余皓说,“相爱就可以克服很多东西。”   “是的。”傅立群正色道,“就像你们一样,你们相爱啊,其他的都可以克服,所以都别纠结了。”   余皓:“……”   周昇:“……”   三人都有点尴尬,平静下来,不说话了。   “那打个商量,买双便宜点的。”周昇征求余皓的意见,“一千以下,行么?”   “好。”余皓答应了,周昇于是笑了起来,带余皓到店里,也不等服务员,让余皓坐在试鞋的软沙发上,自己则坐在地上,拿着鞋给余皓试鞋,傅立群则自己也试了起来。   “跳楼boy后来怎么样了?”傅立群道。   周昇随口道:“拘留几天,取保候审?看个人造化吧。君君姐没找你吗?”   余皓想起欧启航,心中隐约还带着不安:“没有。”   “哦?”周昇道,“她电脑上没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余皓:“???”   周昇坐在地上,抬头看余皓,忽然神秘莫测地笑笑,双手十指就像虚握着一个无形的东西,反方向转来转去,眉毛一扬。   余皓看着自己男朋友坐在地上,长腿分开,伺候他换鞋,恋爱感顿时飞起,头上都在冒粉红泡泡。   “这双喜欢吗?”周昇道,“想啥呢?看哪儿?你是盯档猫吗?”   余皓脸上发红:“给你也买双?你喜欢哪双?”   周昇低头给余皓解鞋带,换另一双,自顾自道:“这要问你,我咋知道你喜欢看我穿哪双?”   余皓想笑却忍着,周昇又一本正经道:“吃冰棍的时候穿?”   余皓就知道周昇接下来要说这个,还好附近没人,这家伙常常用正儿八经的表情调侃他,最让余皓受不了。   “还是AJ最好看。”余皓不得不承认,看过这么多,最后还是自己买的那双AJ最适合他。   “那当然。”周昇笑道。   余皓正要再说点什么时,肖玉君的电话来了。   “余皓,我电脑上多出个东西,你要不要来看一眼?”肖玉君说,“我还没告诉黄霆。”   余皓突然想起周昇刚刚那句话,顿时傻了。   “真有!”余皓道,“你怎么知道?”   “又怎么了?”傅立群逛街就忍不住买东西,一边给自己的新鞋付钱一边心疼着,忙道,“还有锦旗吗?快!带上我宝贝们。”   周昇:“……” 第94章 求助   咖啡厅里, 肖玉君打开电脑, 在“十一月专题备案”文件夹的子文件夹里头,多了个“未命名”的压缩包, 大小有三百来兆。   肖玉君说:“昨天取电脑时我还没发现, 早上想开文档工作, 就看到这个了,我记得是你从U盘里头给我一起拷过来的, 打不开, 是你的东西?怎么没命名?”   余皓:“不是……”   周昇道:“果然啊,这小子的智商真是太恐怖了。”   “是欧启航放的?”肖玉君道。   傅立群一头雾水, 在旁边只听着没有插嘴。余皓把电脑屏幕转过来, 点开压缩包, 显示输入密码。   周昇一笑道:“这下好玩了。”   肖玉君说:“这是什么?”   肖玉君并不完全清楚整件事的详细内情,却根据早先的推断,大致能猜出一点,至于欧启航准备的资料、密码、布局, 肖玉君则完全不知道。   肖玉君的电脑除了她自己之外, 只有两个人碰过,一个是欧启航, 另一个是余皓。   余皓道:“启航为什么这么做?”   “他想赌一把。”周昇说,“赌咱们会帮他, 现在千万不能联系他。”   “嗯。”肖玉君说, “昨天他妈妈告诉我他回了家,一定被彻底监控了, 一接触他,咱们搞不好也会被监视。”   余皓皱眉道:“密码是什么呢?”   余皓:“???”   肖玉君惊讶地看着余皓,周昇起身买咖啡,说:“猜下?猜出来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余皓道:“怎么可能!连密码有几位都不知道!中六合彩也比这几率大吧?”   余皓望向周昇,周昇在柜台前点咖啡。   “万一猜不到呢?”余皓道。   “猜不到也给你做。”周昇回头道。   余皓这才放下了心,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密码吧!   傅立群说:“这是证据吗?”   余皓道:“对,可是我完全没头绪……”   肖玉君道:“周昇你就别卖关子了!我都急死了!”   周昇道:“喝杯咖啡,稳定下情绪嘛,我叫黄警官过来了?”   肖玉君沉默片刻,意识到这件事不能不通知黄霆:“可他万一跟咱们不是站在一边的呢?”   “人和人最基本的信任呐?”周昇笑道,“得相信你的眼光。”   肖玉君叹了口气:“我的眼光?我就是被骗多了,不过……我是很想相信他的。”   余皓有点听不太懂,说:“为什么这么说?”   “黄霆的上司,想把这件事压着吧?”傅立群把电脑朝向自己,说,“这小孩是不是想找你帮忙,把事情继续往下捅?”说着又朝余皓道:“万一黄霆听他上级的,把电脑收走,就白搭了。”   余皓明白了,周昇把咖啡拿回来,一人分了一杯,肖玉君没有问他们为什么带着傅立群,但既然周昇让他随行,想必是非常好的朋友。   “打电话吧。”肖玉君说。   周昇拍了张照,说:“给他发个微信,看不见拉倒。”说着把电脑屏幕拍了照片发给黄霆,黄霆几乎是秒回:“等我。”   余皓:“没说在哪儿呢。”   “背景咖啡馆他一看就知道。”周昇漫不经心道,“君姐,来,咱们先聊聊,怎么做?帮不帮他这个忙?”   肖玉君说:“得想想办法,公众号不在我手里,这孩子真是……”   肖玉君完全没有纠结 “帮”或“不帮”,而是“想想办法”,余皓听到这话时,仿佛重新认识了肖玉君。周昇与傅立群对视一眼,周昇漫不经心地拈着咖啡杯,喝了口,余皓则一直在想密码的事,不过他知道周昇已经心里有数了,自己猜不出来也没什么。   不多时,黄霆赶到,显然刚睡醒,皱眉看了傅立群一眼:“你也来了?”   傅立群道:“我是来围观的,你们别管我。”   黄霆一时哭笑不得,搬过电脑看了眼,再看余皓、周昇,说:“昨天你们的谈话,局里分析过一次,也包括监控视频,没找到隐藏在谈话里的密码。”   周昇道:“还‘不和高中生一般见识’呢?一群老奸巨猾的刑警,被一个小孩儿耍得团团转,说出去都没人信。”   黄霆说:“天底下被犯罪人耍得团团转的刑警不少,但大家往往忘记了一句话——”   余皓还在想密码,这时注视黄霆。   黄霆认认真真,说出了那句严肃的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懂吗?曲折是短期的,往复也是短期的。当刑警的人,总坚信着一些事,那就是我们内心的坚持。只要守住这坚持,就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所有人:“……”   余皓心想说得太好了!   肖玉君带着欣赏的表情看黄霆,黄霆又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希望欧启航能取保候审,我没有资格审判他,但如果让我来评价,我很钦佩这孩子。玉君,你真的想插手这件事吗?”   肖玉君说:“他在朝我们求助,你说呢?”   周昇没有给黄霆买咖啡,肖玉君便把自己的咖啡递给他,黄霆喝了一口,众人没有说话,在这沉默里,黄霆又朝肖玉君说:“这不是小事,很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和升迁。”   肖玉君一笑道:“有什么关系,工作可以再找。”   余皓:“……”   黄霆:“你的奖金、你的首付也没关系?”   肖玉君哭笑不得道:“说什么呢,钱财身外之物,能和真理与正义比吗?”   傅立群、周昇与余皓同时脸色都有点异样,傅立群夸张地说:“君姐,请受我一拜!”   周昇当即道:“你成为我的女神,和嫂子并列了!”   肖玉君说:“记者也有记者的职业坚守,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不然为什么进这行?”   听到肖玉君那句话时,余皓仿佛解开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肖玉君揉揉太阳穴,说:“就怕那孩子出什么事。”   黄霆答道:“内情牵扯了太多人,证据确凿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这两年里本来风向就非常敏感,从上往下,一层接一层,找好破冰点的话,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难。”   肖玉君道:“这个我知道,我们媒体消息总是比你们要快一点,记者群里也都很八卦。”   周昇说:“去年打到一半停了,也是因为这个么?”   黄霆倒不意外,看了周昇一眼,余皓没太听懂他们的话,但猜测是在议论官场。   “周昇的消息来源应该是最准的。”肖玉君说。   “我就吃了两顿饭。”周昇随口说,“没什么消息来源。”   傅立群看了三人一眼。   黄霆说:“想清楚了?密码,来吧,让我们看看里头有什么。”   周昇示意余皓,余皓道:“我还不知道啊!”   周昇神秘一笑,做了个动作,余皓与傅立群注视周昇,那一刻,余皓瞬间想起来了,那是个转魔方的动作!   “这……”余皓道,“他早就想好了?”   “我觉得不是。”周昇道,“抢走电脑那天,他临时做了重设,只有这么一个压缩包用了这个密码,因为他见到你与君姐在一起,觉得交给你们,会是正确的人。”   傅立群想了想,在键盘上输入:“I、L、O、V、E、U,六个字母。”   周昇:“哥哥!”   “你让我输啊!”余皓道,“这么重要的瞬间……不,你怎么会知道?”   “少爷告诉过我,那小子送了你个魔方,六个面拼起来以后是……”   “他也太高估我了。”余皓道。   余皓陡然间全明白了!昨天从欧启航见他们开始,甚至更早,他就留下了这一手,打定主意将资料交给余皓!而当着周昇的面做那个动作,则是提醒他们魔方!   余皓暑假结束时把魔方还回去,正是默认了拒绝,也默认了他拼出了魔方!欧启航也默认他拼出来了!于是在夺走电脑后,留下了后手,把其中一个压缩包的密码设成魔方上的英文字母,留在了肖玉君的电脑里。   这其中一环扣着一环,周昇居然还能见招拆招,全给欧启航解开!而离开时,周昇说的那句:“你还是太嫩了,长点教训”——   “对啊。”周昇无所谓道,“我看他不爽,所以吓一吓他,让他以为我和黄警官是一伙的,资料交给了敌人。”   “我们本来就立场一致。”黄霆道,“你应该说,和市局里头某些人不是一伙的。”   余皓:“你们这实在是太聪明了!”   傅立群打开压缩包,抬眼从电脑屏幕后看他们。   余皓:“??”   傅立群仿佛如释重负,不再看电脑了。   周昇简直拿傅立群没办法:“你想啥?他家产本来就不在郢市!”   “你忘了创意园区?”傅立群说,“和云来春一样吧?”   黄霆漫不经心,看了眼傅立群,将电脑转过来,说:“我看下。”   周昇道:“我先看。”   肖玉君:“这是我的电脑!”   余皓:“都别抢了,我先看!”   余皓把电脑转到自己面前,众人只得等他看,余皓点开文件夹,顿时惊了,里头有录音,有照片,还有一份表格。还有……一份招标书,余皓详细看配文,欧启航连微博文案都写好了。就在欧伟红沉赃事件更早以前,有人把招标书事先送到了欧伟红手中,欧伟红把它带了回家,无意中被欧启航拍了下来。   余皓插上耳机,一个递给周昇,另一个递给黄霆,黄霆道:“你们先听。”   周昇凑过来,与余皓一起看,两人听了录音,欧启航录下来的,不是只有一段,还有关于投标时,一名来客在欧伟红家中的谈话。   他录这个做什么?余皓心脏狂跳,但往下看时,便有了答案,与其说是一封公开揭发信,不如说是欧启航的一段回忆录,文档足有五千多字。从小到大,他的父亲从未将他当作不懂事的小孩,而是会提出人生、社会、职场,甚至官场的阴暗面,统统毫不讳言地与他分享。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在工作上,父亲还会偶尔告诉他自己的抉择,以及为什么这么做。   这令欧启航过早地懂得了许多事,知道贪污知道贿赂,清楚家庭财政状况以及盘根错杂的、郢市官场中的现状,也令他有了政治敏感度。在文案中欧启航的回忆里,他也懂得,父亲这么做,是希望培养自己从政。   余皓按着触控板,把鼠标往下拉,看到这里,周昇无奈地摇摇头。   父亲收受贿赂时,欧启航还与他吵了一架,希望他把钱退回去。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周昇道。   “不可能不清楚。”黄霆说,“生活在一个家庭里,对父母的所作所为,孩子是最敏感的,看完了吗?”   余皓看不太懂欧启航搜集的资料,太复杂了,还有许多照片,但看上去应该都是铁证,周昇却认真地往下拉,翻到了底。   “从投标方着手,”周昇说,“应该能带出来一大串。”   黄霆接过电脑看了眼,点了点头,取出一个U盘,把资料拷走。   “交给你了。”周昇说,“别让我们失望。”   “不会。”黄霆说,“人在盘在,人亡盘亡。”   余皓听到这话时实在是太惊悚了,傅立群说:“你想找纪委?”   “调查组早在你们捡到钱的不久后就联系过我,让我有线索随时通知他们。”黄霆答道,“恕我多嘴问一句,刚刚如果上面有关于你岳父的污点证据呢?你会马上把文件删了吗?”   傅立群笑了笑,说:“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黄警官。”   周昇说:“这真是一场拷问内心的道德审判。”   黄霆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们家里,或爱人家里牵涉其中,自己的行为又要如何去评价呢?作为既得利益的一分子,当正义和利益,甚至亲情爱情发生冲突时……”   肖玉君直截了当地说:“黄霆,这就是我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你很烦的原因。”   众人:“……”   黄霆摊手,表情有点尴尬,余皓差点喷咖啡。   这话确实很冒犯,但周昇并没有发怒,只心平气和地说:“这对每个人来说都很困难吧,轮到你要面临抉择的时候,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不是么?”   “我是警察。”黄霆说,“我们一向都有答案,这就是我刚刚说的,我们内心都坚守着的东西。”   肖玉君说:“所以你是个冷血的人,黄霆。”   “以前我上课时,老师就说,人总喜欢问‘如果这样呢’‘如果那样呢’,来作假设,以便给他人作道德评价。已经发生的事儿你道德评价一下也就算了,没有发生的事儿你还要给人假设一下,进行道德拷问,这正是阴暗想法的表现。”   说着肖玉君又朝三人道:“你们都别在意他说的话,也别自己作什么假设来进行拷问。”   肖玉君这话说得很重,余皓担心两人要吵起来,但站在肖玉君的角度上,他知道她一定是帮着他与周昇。因为那天被抢时,余皓与周昇的行为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周昇那表情,只想给肖玉君鼓几下掌,但还是给黄霆留了面子,正要插科打诨几句调节下气氛时,黄霆却很爽快。   “我认错,我道歉,各位,肖老师说得对。”黄霆说,“喜欢作假设是我的职业习惯。不过,我觉得我不冷血。”   “我只是始终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行,现在轮到我去挨审判了。”   肖玉君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黄霆道:“祝我成功吧。”   余皓说:“为什么这么说?”   “所长是我跟过的,对我最好的领导。”黄霆抛了下U盘,放进外套内袋里收好,云淡风轻地说,“这下他应该日子不好过了。但我想……把资料交给调查组,其实是救了他,因为这将不再让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说着,黄霆两根手指抵在眉侧,朝他们划出,虚虚行了个礼,戴上警帽,一脸认真地出了咖啡厅。   桌前一片安静,秋天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下来。   “刚才我是不是说得有点狠?”肖玉君说。   “谢谢。”余皓笑道。   周昇:“谢谢君姐。”   “霆哥挺帅的。”傅立群说,“也是好人,我们都不如他。”   肖玉君:“你们都还小呢,总会找到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周昇“嗯”了声,正寻思时,肖玉君叹了口气。   余皓问:“你很纠结吗?”   “喜欢就答应吧。”周昇喝完咖啡起身。   “一点点吧。”肖玉君嘴角带着微笑,“两个人不能在一起,有很多原因,不是喜欢就可以解决一切的。”   周昇:“只有先直面自己的喜欢,才有动力去解决一切,不是么?”   肖玉君没说话,对着电脑沉思,三人朝她告别,离开了咖啡房。   十月下旬连着几场雨,气温骤降,全城入秋,郢市每年最漂亮的季节来了,余皓想起这一年,简直恍如隔世。   “咱们什么时候庆祝下认识的那天?”周昇问余皓。   “别提了。”余皓想到去年那天,虽然确实很有纪念意义,却也是做了件蠢事,想催眠自己忘了这段黑历史,“我想把除了你之外,那天所有的记忆都清空好吗?”   余皓运球传给周昇,周昇传给傅立群,傅立群飞身扣篮。   周昇道:“当时我就知道,怎么帮你疏解都没用。”   傅立群说:“对啊,你看现在过得多好?又有美男相伴,人生充满希望,两大男神陪你玩……”   “脸呢?!”周昇与余皓齐声道,“还要不要了?”   傅立群又拿到球,说:“当时我真的在想,如果真有你嫂子的爸,说什么也得给删了,坐牢就坐吧。”   “别作道德拷问了。”余皓说,“这事儿没有发生。”   傅立群认真道:“鱼我所欲也,熊掌我所欲也。”把球传给周昇。   周昇说:“黄霆从坐下到拿到资料,一直在暗示你呢,一会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会儿又是‘不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你这左耳进右耳出的,光顾着猜密码了。他和调查组铁定一早谈好,说不定就是个上头派下来的卧底,打赌不?”   余皓:“……”   傅立群愣住了。   “我以为你让我跟着,就是让我看看压缩包里头提到你嫂子老爸没有。”傅立群明显也是才回过神,球却一下被周昇抢走了。   余皓:“啊?是这意思?”他起初也在奇怪,周昇为什么偏偏这次带上了傅立群。   “好吧。”傅立群道,“我脑子真不够你厉害,少爷。”   周昇投了个三分球没中,余皓接过,也投了个三分,中了。   周昇却朝傅立群道:“哥哥,起初我也担心我那疯狗老爸,可你仔细想想,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与其最后彻底玩儿完,不如提前给他们当头一棒。”   “总要为自己的贪婪负责,不是么?现在放纵他们,以后只会死得更惨。人就是这么一点点堕落的。名单上要是真有我爸,那我想,我这是在救他,不是在坑他,我坦坦荡荡。”   “我中了个三分!”余皓道。   傅立群有点沮丧,站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周昇是对的,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啵唧个!”周昇搂过余皓,亲了口。   一辆奔驰从山下开过来,余皓无意中一瞥:“陈老师回来了?”   周昇转头看,陈烨凯离开学院将近半个月,其间始终没给他们发过任何消息,余皓有点忐忑,周昇却抱着“既然交出去就不要再管了”的态度,不闻不问。   傅立群道:“蹭他饭?”   周昇说:“明天你不是有他的课?到时再说吧。”   余皓:“嗯……” 第95章 报告   这学期终于轮到陈烨凯的课了, 余皓根本想不到, 居然有这么多人上人格结构理论基础,这只是心理班的一门专选, 整个多功能教室座无虚席, 女孩子占了一大半, 还有人拖着不情愿的体育系的男朋友过来听课。   余皓一进教室就傻了,自己没想到来提前占座, 周昇道:“我就知道, 还好让他们帮占了。”   体育班的占座永远是最后三排,余皓心想还好, 你们这群来看陈烨凯的, 别害得我被点名没到。   “待会儿不许看他。”周昇威胁道, “我要吃醋起来,可是要大闹天宫的。”   余皓知道周昇在开玩笑,随手推了下他脑袋,翻开打印的课本, 这时候听见一阵此起彼伏的小声尖叫, 想也知道陈烨凯进来了。   天气转冷,气温降了近十度, 陈烨凯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去了趟北京, 头发长了少许, 他戴上耳麦,说:“哟, 来了这么多人?”   这话又引起一阵尖叫,陈烨凯却平静地说:“不想听课就给我滚出去,接下来逮到谁是谁,有本事举报我去。”   余皓差点要为陈烨凯这气场欢呼,太凶残了!但是一欢呼起来说不定自己也得滚出去,恰好陈烨凯像是在搜寻谁,瞥见了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他和周昇,余皓便朝他比了个拇指。   “先点名。”陈烨凯又说,“回去通知下没来的,我每节课都要点名,三次不到,自求多福。”   余皓趴在桌上笑得不行,周昇也一改常态,没有起哄他,免得挨刀,陈烨凯与薛隆不一样,他的课堂是神圣的。   陈烨凯先花时间点过名,而后道:“人格结构理论基础是个非常庞大的课题,新的理论还在不断被发现……第二排左第四个,你给我出去!”   拍照的被陈烨凯抓住了,这下整个课堂鸦雀无声,陈烨凯又继续开讲,周昇低声道:“不许看他。”   “不看他看哪?”余皓低声道。   “看书啊。”周昇道,“老师脸上有书吗?”   “看我。”陈烨凯敲敲白板,说,“低着头干什么?”   余皓差点爆笑,周昇则依旧在桌下折他的爱心给余皓,低声道:“切。”   陈烨凯的课时间过得很快,而且很有教学节奏,抑扬顿挫,让人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思路在走。余皓心想要是他教所有的科目就好了,有些课不是不想听,实在是让他昏昏欲睡。   【叫上余皓来我办公室。】陈烨凯给周昇发了条消息。   下课后,两人径自进了陈烨凯办公室,学院为重金聘回来的导师们单独清理出一排复古的小楼,就在后门前银杏林外,很有点学术的感觉。陈烨凯与梁金敏共用一间大办公室,里头的书简直堆成了山。   “这书……比图书馆还多了。”余皓是真心喜欢他的办公室。   “如果有天堂,那么我想它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天堂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陈烨凯扔给余皓一把钥匙,余皓不敢收。   “我怎么能拿你办公室钥匙?”   陈烨凯却道:“收着吧,梁老师经过上次那事后,日常偶尔有点忘事儿,有时候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外头,是得留把钥匙。”   余皓便收下了。   周昇坐在一堆书上,问:“怎样?”   余皓知道周昇有点紧张,哪怕平时常说不管,但金乌轮与他联系这么紧密,不可能一点也不在乎。有时余皓会想起,第一次见到梦里宏大的金乌轮时,周昇带着他接受光火的洗礼,当时金乌轮便将力量注入了余皓的精神中。   周昇说那是碎片化的信息,就像语言或读过的书一样,接收后你不能系统地运用它,但在碰上某种特定情况时,这些信息就会自发地在脑海中浮现。   后来虽然交出了金乌轮,余皓却总觉得这些信息已印入了他的脑海。   “分别在三个研究所做过鉴定。”陈烨凯说,“但相关资料跑了很多地方,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梦境的事,请放心。”   外卖来了,陈烨凯点了三份,分给周昇与余皓,余皓心想这盒饭一份得将近一百了吧……他拆了筷子要吃,周昇却沉吟不语,拿着盒饭等陈烨凯说下文。   “分别是国博、中国文化研究所和STA下面的一个私人工作室。”陈烨凯说,“STA是一个科学机构,研究方向是纳米技术和电子通讯。”   说着他挪动转椅,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匣子,小心地打开密码锁,再从匣子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周昇。   余皓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看着信封,陈烨凯做了个动作,示意他嘴角有饭粒。   周昇打开信封,里头有几张打印的材料,以及原封不动的金乌轮。   “国博认为我是在开他们玩笑,拿着个工艺品过去寻开心。”陈烨凯无奈道,“我要求做个碳十四同位素测定,馆长和几个专家都说没必要,一看这件工艺品就是批量做的,机器加工的痕迹很明显,还搜了许多图片给我对照。”   余皓:“……”   “我猜也是。”周昇说,“本来还以为你会去文物鉴定中心呢。”   “那些机构,基本上都和收藏家有牵扯。”陈烨凯摆摆手,说,“没必要。”   “文化研究所给出的鉴定,和国博差不多。”陈烨凯又说,“认为是个工艺品,他们不能鉴定。不过副所长是个喜欢谈天说地的人,和我东拉西扯了半天。其中有关于成都二十四桥遗址的一些尚未发布的内容。”   周昇与余皓都知道,陈烨凯不会随便提起毫无关联的事情,这里头说不定有线索。   “长话短说,他们在对新的考古遗址的发掘中,发现了一个关于金乌轮的新的祭祀方式,通过几尊铜像来表现。其中两名祭司,一名双手环在身前……”说着陈烨凯做了个两手交错虚握的手势。   “这个我看过。”周昇说,“三星堆握器铜人。”   “手里握着两根象牙。”陈烨凯点头,“二十四桥遗址里也出现了,值得特别一提的是,还另一名铜人祭司,平抬着一件东西……”说着做了个端盘的动作,“身前又有一尊铜人闭上双眼,单膝跪地……咱们来演示下?”   说着陈烨凯单膝跪地,说:“铜像高度有差别……”   周昇稍稍屈膝,做那个端盘的动作,余皓一脸蒙逼,片刻后放下饭盒,在一旁做了第一个铜人的动作。   余皓:“是这样么?”   “陈老师!”薛隆推门进来,刹那傻眼。   薛隆:“……”   陈烨凯单膝跪地,侧头看。   余皓:“……”   周昇:“……”   陈烨凯:“……”   三人迅速各自恢复正常,薛隆那表情像是在看蛇精病,好半晌才回过神,说:“那个……今天我们年级,有个男生……被您那个……责备了一顿。”   陈烨凯说:“是的。”   薛隆说:“他说,他帮女朋友拍白板上的教案,闪光灯是忘关了。”   薛隆是来帮那男生道歉的,啰啰唆唆解释了半天,余皓与周昇心想要道歉自己来啊,怎么找辅导员来,也是够了。最后陈烨凯点了点头,说:“行,我知道了,薛老师慢走。”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薛隆脸色不大好看,又碰了个软钉子,却惹不起陈烨凯,只得走了。   “继续。”陈烨凯若无其事道,“你们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周昇嘴角抽搐道,“薛隆应该觉得咱们仨是神经病吧,这家伙实在很烦,总他妈硌硬人。”   陈烨凯道:“他的想法不重要,他这个人也不重要。他不会在你们的人生里占据什么重要位置,顶多就相当于食堂里头,别人用过以后掉在地上的一次性筷子,你心情好就把它捡起来扔了,不想弯腰就等阿姨来扫,浪费这几句话的时间来讨论他都是在做蠢事……言归正传,余皓,你觉得呢?”   余皓:“我觉得你杀伤力有时候也挺强的。”   陈烨凯虽然从来不对人骂脏话,但那藐视一切的气场比脏话还伤人,从最开始就把薛隆当成了一只从书堆里爬过去的蟑螂,随手拍一拍,就把人顺手给扫进了垃圾桶里头,没名没姓,不容任何反抗。   “我说你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寓意。”陈烨凯说。   余皓说:“有点像在加冕给人戴皇冠。”   陈烨凯说:“但手的高度不对,不是悬在头顶,而是……放在这儿。”说着他又把周昇一手拉下来少许,放在自己太阳穴两侧:“这明显不是戴皇冠。”   “这明显是有一件东西不见了。”周昇喃喃道。   陈烨凯说:“铜人都很小,跟两根手指差不多大,几个铜人同时出现在最深处的一个小型祭坛里,这个祭坛是个非常重要的祭坛,是整个二十四桥遗址最核心的地方也是最深处,祭坛后面还有一幅壁画,但很可惜,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距离现在有三千六百多年了。”   周昇注视余皓,余皓瞬间想到了什么。   “这……铜人手里拿着的是金乌轮!”余皓道,“他把这个东西放在别人的头上……”   “确切地说,是套在头外面,像个悬浮在空中的光环。”陈烨凯补充道。   周昇说:“说明他们知道,金乌轮与人的思维活动有关。”   陈烨凯道:“整个二十四桥考古过程里,就只有这里的谜题未解。如果三个铜人背后的壁画能复原,也许会有更多的线索,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大可能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STA了,STA的报告在信里,你可以自己看。”   “材质,合金。”周昇喃喃道,“电子图像……”   陈烨凯说:“他们观察的结果是,这里头有一个环形的装置,有一个点,其他地方,还有非常复杂的纳米光纤连接……”   “靠!”周昇打开信纸,拿出一张图,里面是黑白的图片,金乌轮里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环状影像。   陈烨凯说:“我的那个学弟非常激动,极力要求打开看一眼,当然被我拒绝了。”   余皓顿时目瞪口呆,陈烨凯又说:“你觉得这是什么?”   “这是个电脑?”周昇看着金乌轮上头复杂的纹路,喃喃道,“我怎么感觉它像活的?”   余皓顿时觉得有点恐怖,惴惴地看了眼信封里表盘大小的金乌轮——一切如常。   “电脑吗?”陈烨凯说,“他们认为,这些,这一滴液体,也许是它的能源,就像纽扣电池一样。”   周昇皱眉不语,陈烨凯说:“这些纳米光纤连接的汇集处,才是它的信息处理器。学弟销毁了所有的资料,建议我拿到国外去,或者去中国量子物理研究所,被我暂时拒绝了。”   周昇最后取出金乌轮,陈烨凯说:“我没办法启动它,目前看来只有你和余皓……”   “没被调包。”周昇说,“还是它,我感觉到了。”   周昇把它放在手心,朝余皓摊手,余皓轻轻地碰了它一下,那一刻,他也感觉到了,就像直觉一般——在告诉他,这就是金乌轮。   周昇抛了抛金乌轮,说:“你不用还给我。”   “不。”陈烨凯道,“促使我带它回来的原因,是学弟说了一句话,他觉得这像个小型的超级计算机……当然,他很激动,怀疑是哪个地外文明留在地球上的装置,如果把研究结果公布于众,也许整个人类文明史都会被改写……”   “……但是,几乎所有计算机,都有它的开机密码。”   “我懂了。”周昇喃喃道。   陈烨凯道:“接下来是我的个人推测,你不觉得它和手机、笔记本的某些原理很像么?手机可以指纹解锁,或是人脸识别解锁,那么,我们换个方式……“   “脑电波解锁!”余皓道。   “是的。”陈烨凯道,“如果这装置能读取脑电波,自然也可以脑电波解锁。我想,既然只有你能用它,也就意味着,它在某个意义上,是属于你的,它是你的一件私人财产。只有你能开启它,需要更多的研究,也只能由你来进行配合。我想无论从哪个角度上,都必须尊重所有者的意图。”   余皓道:“这真是太神奇了!这……能通过它联系上外星人么?”   周昇半晌没说话。   陈烨凯笑了笑:“能的话又怎么样呢?你还得小心点儿,外星人会不会朝地球搞什么大屠杀……”   外头敲了敲门,周昇马上把金乌轮收好,梁金敏进来了,抱着几本书,说:“我觉得应该在这儿放几瓶酒,你们在聊什么?大屠杀?”   余皓有点紧张,梁金敏却神色如常,周昇索性道:“在聊如果哪天联系上了外星人,咱们得怎么办。”   梁金敏答道:“这不是个好主意,我建议最好还是别这么做。”   陈烨凯笑了起来,说:“吃饭吧。”   “为什么?”余皓问。   “人类相当期待与地外文明会面。”梁金敏说,“文明进程不如我们的,想必也不可能驾驶蒸汽时代飞船降落地球;能抵达地球的……想想欧洲人对印第安人做过什么?”   陈烨凯“嗯”了声,开饭盒,拧饮料。梁金敏说:“人类大多不对低等文明产生敬畏之心,大航海时代里,他们掠夺印第安人的资源,杀光他们,把他们从家里赶出去,再占有他们的土地。”   外头又飘起了细雨,余皓很喜欢这儿下雨的景象,学院在半山腰上,春秋两季一下雨就起雾,两人牵着手,到处一片雾蒙蒙的,就像走进了云里头。   “当初交出去的时候,”余皓道,“我就有种预感,总觉得它还会回来。”   周昇有点出神,雾里,金乌轮折射着微弱的天光。   余皓说:“咱们试试看,再问问它?”   周昇眉头深锁,余皓又道:“上一次我在梁老师的潜意识里,像是误打误撞,触发了它的什么功能,这次,我想在表层意识里问。”   周昇说:“如果问完还是没有答案呢?”   “你说呢?”余皓道。   周昇说:“要么去澳大利亚玩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它扔大海里?”   余皓笑了起来,他知道金乌轮一直以来,都是周昇人生里一个极其重大的组成,就连他的图腾的一半表现形式也是它,他一直认为金乌轮是一种神秘的、不该让自己驾驭的力量,在使用它时,既忐忑又恐惧,听完陈烨凯的情报后也许更加深了他的焦虑。   “你的图腾,有一半是金乌轮的模样。”余皓说,“可见它在你精神世界里的作用不小。”   周昇“嗯”了声,牵着余皓的手指又稍紧了点。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余皓说:“可你还有一半的图腾是我。”   两人到了宿舍楼下,周昇的双眼十分明亮,看着余皓。   “所以我觉得,”余皓想了想,答道,“无论怎么样,如果金乌轮的存在不是好事的话,那我应该也有和它差不多的力量?”   周昇道:“你太臭美了。”   余皓瞥周昇,周昇一本正经道:“不过我喜欢。”   余皓说:“别怕它会影响你什么,有我在呢。”   “行。”周昇埋头给傅立群发消息,告诉他两人都想睡午觉,让他回来轻点别吵醒了自己。周昇系上绳扣,调整手腕上戴好金乌轮,与余皓躺了上床,说:“梦里见,晚安。”   周昇一手按住余皓额头,意识世界里金光万道。   金乌轮依旧出现在周昇梦境世界中的平台上,朝外稳定地喷发着金色光焰。陈烨凯将它带往北京的这趟旅途,似乎对它毫无影响。   余皓与周昇牵着手,走向金乌轮。   “让我仔细回忆下。”余皓说,“上一次,检索的关键词是‘潜意识’。”   “你思考下。”周昇说,“譬如说,想想‘潜意识到底是什么’。”   旋即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奇怪的概念,那概念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   “有了。”余皓喃喃道,“但不是语言,也不是文字,更不是图像。”   “是数学公式?”周昇道。   “一种……一种印象。”余皓道,“有点像通感,不行,我表达不出来。”   周昇说:“换一个,你只想它,努力思考它到底是什么。”   余皓说:“我想过许多次,可我确定,它在它的系统里的检索词,绝对不是我们给它起的名字‘金乌轮’。”   余皓皱眉,抬头望向金乌轮,金乌轮光芒四射,如同一个巨大的星际之门,又像一座宏伟的神庙入口。   他朝金乌轮伸出手,那光火顿时在他面前喷发,就像上一次进入陈烨凯梦境时,门中现出水纹般的投影,投影内闪烁着奇怪的景象。   周昇一时忘了他们的目的,定定看着金乌轮。   金乌轮中的景象,乃是一个犹如置身于末日中的城市,余皓一时觉得这景色有点熟,是郢市?!   余皓道:“这世界末日是……谁的梦?” 第96章 乐园   金乌轮中的景象非常平静, 苍白的日光照耀废墟, 带着荒凉的意味。周昇看了半晌,看不出危险, 景象中还出现了他们坐过的摩天轮。   “进去看看?”周昇说, “在摩天轮下等?”   余皓疑惑不语, 梦境的主人是他现实认识的人,而且梦见了他, 于是金乌轮才得以朝他展现这一幕。   周昇与余皓对视一眼, 余皓点了点头,周昇道:“看上去不危险, 还有太阳, 到了后分开的话, 你在原地等我,我把龙叫过去。”   余皓与周昇跨出一步,同时跃进了金乌轮中。   强光闪烁,余皓站在了一个荒废的游乐场中, 一阵风吹过, 不远处正是周昇朝他告白的摩天轮。到处都飘飞着传单,堆着杂乱的纸箱, 太阳阴冷的光芒洒了下来。这一切就像废土科幻剧中的情境般,不见一个人。   “又是这个游乐场?”余皓自言自语道。   余皓起初怀疑会不会是岑珊或傅立群, 还有可能是那天与他们一起来游乐场的体育班的朋友。   “周昇——!”   他一手挡着炽日, 稍稍抬头看,只见一条龙飞出了太阳, 周昇把他的坐骑召唤过来了。余皓快步朝摩天轮跑去,并朝天上招手。   突然间,余皓听见附近一声轻响。   “周昇?”   余皓路过游乐场餐厅,看见里头有人影,是NPC吗?他靠近些许,在落地窗外朝里头张望,餐厅中桌椅、食物打翻了一地。   落地窗倒影中,余皓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背后,一只歪歪扭扭、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头颅腐烂的人形怪物直勾勾地盯着他。   余皓瞬间毛骨悚然,紧接着那丧尸发出含糊的叫喊,朝他扑了上来!余皓差点就没反应过来,顷刻间无数次入梦的直觉驱使着他,朝身旁一扑,躲开了怪物,那腐烂的怪物“咚”的一声,撞在了落地窗上,砰溅出了一大团脑浆!   余皓:“……”   余皓睁大了双眼,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全身发冷,险些就喊出来,紧接着连滚带爬地起身,朝着餐厅后的小巷飞速奔跑。   刹那间又有一声怪物嘶吼,又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腐烂怪物从旁冲了出来,余皓再按捺不住,大喊道:“周昇!”   两只、三只,余皓转身抡起角落里的拖把,把冲上前的怪物一棍捅飞出去,那怪物冲上前时形貌一下清晰了不少。   “这是谁的梦!怎么会有丧尸!”余皓抓狂大喊道。   先前在傅立群经常追的一部美剧里就有行尸走肉,余皓跟着傅立群看剧时,不止一次看见过这群家伙,简直一模一样。他已来不及去想自己被咬到会怎么样,能不能痊愈,唯一的求生念头让他开始逃跑。幸而在千钧一发时,模模糊糊的印象里,周昇曾经教给过他的跑酷帮上了大忙,余皓从游乐场餐厅后跳上了鬼屋,再沿着鬼屋快跑,一个翻滚上了旋转木马顶棚,回头一看——   ——那一下不得了,丧尸足有上百只,已被余皓彻底惊动,从四面八方疾冲过来!   旋转木马顶棚外,已再没有建筑,余皓正想跳到绿植园里借树木掩护逃时,整个世界蓦然剧震!   周昇正快步狂奔,背后追着一群丧尸,他吼道:“老婆!你在哪儿?!”   周昇速度飞快,寻常丧尸根本跑不过他,他对游乐场又熟悉,七拐八绕,瞬间就甩开了身后的追兵。正登上过山车悬梯时,地震开始了,周昇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下来,当即抖开金箍棒,卡在悬梯上,翻身坐上金箍棒,眺望远处。   黑龙离开这个梦境世界里苍白的太阳,朝大地飞来,周昇一声唿哨,几步踏上悬梯高处,转身落在黑龙背上,抬手一招,召回了金箍棒。   余皓从旋转木马顶棚上滑下,顿时摔进了一伙丧尸中央,当即被一只丧尸抱住张口就咬,余皓又是大喊一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回旋,一脚将面前丧尸直踹出去,再一招过肩摔,把背后的丧尸摔飞!   地震停了。   “周昇!”余皓脱困,飞速奔跑,越过花圃栅栏,冲过草地,跑向摩天轮。紧接着地震又开始了,这次大地开始倾斜,草地成为一个斜坡,余皓措手不及,险些滑向追着自己的丧尸群!   这次地震比上一次更猛烈,天旋地转,摩天轮在地震下倾斜,甩出座厢,朝着大地惊天动地地砸了下来!   余皓:“……”   余皓在斜坡上奔跑,跳过无数朝他滚下来的摩天轮座厢,更多的丧尸从两侧追来,纷纷被座厢砸中,翻滚下去。余皓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大型的神庙逃亡游戏里,怒吼道:“这又是什么鬼啊!”   “老婆——!”   “周昇!”   龙炎滚滚喷发,轰然点燃了丧尸群,周昇金箍棒一棍挥出,挑中滚到余皓面前的摩天轮座厢,朝着追到他身后的丧尸甩去!然而更多的丧尸扑上黑龙,抱尾的抱尾,抱翼的抱翼,顷刻沉甸甸地全压在了龙身上。   余皓在地面奔跑,黑龙一声长吟,朝余皓冲来,周昇伸出手,余皓跃起在空中一翻身。   左右两侧丧尸合围,余皓跃上空中,被周昇拦腰一抱。黑龙在地面猛地一蹬,扑打翅膀,留下两个深坑脚印,蓦然跃起。   “抱紧了!”周昇吼道。   余皓顿时下意识抱紧周昇,黑龙在离地数米处展开翅膀,来了个大回转,刷然甩飞了所有的丧尸,余皓只觉一阵晕眩,再落回龙背上,黑龙腾空而起,飞向高处!   “妈的,这是哥哥的梦?就喜欢看丧尸片……”周昇回头看大地。   “过山车!当心!”余皓大喊道。   黑龙刚飞起,也正在回头看底下丧尸,面前的过山车轨道在地震中坍塌,朝着两人一龙直压下来,周昇倏地转头,两人同时大喊。黑龙险些就被砸中,幸而最后时刻周昇猛地一按龙头,黑龙砰然化作光点消失,紧接着周昇一手抱余皓,一手抓住过山车轨道,随着那过山车倒塌,直坠向游乐场外的大湖。   “啊啊啊——”   近二十米的过山车轨道直砸下去,将两人带进了湖里,余皓耳畔轰一声巨响,入水,周昇却一把抓住了他,把他拖出了水面。   余皓在湖畔不住咳水,周昇给他顺背,左右看看,手指一抖金箍棒,变小,化作金箍圈,随手吊儿郎当地斜斜戴在头上。   余皓:“你的唧唧没事吧?”   周昇:“那不是唧唧!”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随时注意着附近的动向,低声道:“别发出太大声音,沿着围墙走,尽快出去。”   “龙呢?”余皓担心的却是黑龙。   “暂时回去了。”周昇说,“目标太大,太容易惊动丧尸,找个安全的开阔地再把它召唤过来。先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余皓道:“末日、丧尸,还有地震,真是太诡异了。”   周昇见远处有三只丧尸正在四处游荡,说:“只有末日与丧尸,或者说只有丧尸,末日是丧尸造成的。”   “那地震呢?”余皓皱眉道。   “地震是这段梦里才开始的。”周昇道,“你看,到处的楼不像被震垮过,也许是来自于睡眠中的外界影响。”   余皓想起了有一次进陈烨凯梦里时,飞机在气流下的抖动令梦境产生了颠簸。   “所以梦境的主人也在坐飞机?”余皓道。   “比飞机还猛。”周昇以手示意,做了个倾斜的动作,说,“刚刚大地变斜坡的一下,你觉得像什么?我觉得像在刹车。”   余皓:“对!”   他们经过了密室CS的游戏房外,余皓又说:“在车上做梦,不会是哥哥,会不会是嫂子?”   “我倒觉得不像。”周昇说,“进来前只是猜测,见这儿没有活人,只有丧尸,几乎可以确定是谁了。想想,会觉得整个城市的人,都是‘行尸走肉’这种印象,你认为有可能是谁?”   “是他吗?!”余皓瞬间如醍醐灌顶,社会对许多事的漠不关心,以血液与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注意,除了欧启航还会有谁?!   周昇打开真人CS游戏场所装备间的门,说:“是他没跑了,赶紧去找他。”   余皓说:“这是染色枪。”   “我猜会有用。”周昇说,“你记得他说过,认识你那天,他刚玩过真人CS出来么?如果喜欢玩的话,那么在他的印象里,染色枪应该能发挥不小的……”   说时迟那时快,周昇一手持冲锋枪,飞速转身,把枪架在了余皓肩上,开枪!   余皓背后,冲上前的丧尸顿时被一枪爆头,摔在地上。   “走!”周昇将另一把枪扔给余皓,同时吹了声口哨,苍白太阳里再次冲出来黑龙,朝着大地翱翔扑来!   余皓持枪,大声道:“果然有用!”   “丧尸太多了!”周昇道,“先出游乐场,找个没人的地方!”   周昇拉开染色枪保险栓,余皓顺手掏了两枚游戏用的染色手雷,一手持枪,跟在周昇身后,朝游乐场出口跑。但那枪响惊动了更多的丧尸,两人再次开始疲于奔命地逃亡。   这里已经是接近游乐场后门的仓库与调控中心,余皓灵机一动道:“往东边走!”   周昇:“干吗?!”   余皓拉着周昇,给了身后丧尸一枪,两人沿窗台爬上房顶,站在此处,终于看清了游乐场里大片大片的丧尸,此刻正朝着他们所在之处追来。   “也不是很多。”余皓道。   周昇:“比起《生化危机》里确实不多……”   余皓示意周昇看远处的仓库,问:“你能打中那个窗口么?”   周昇单膝跪地,低头看瞄准镜,眯起眼,说:“我试试,那里头是什么?”   余皓抬头,见黑龙飞了过来,马上就能载走他们,但一旦它降落,丧尸再围上来,恐怕又要把黑龙拖下去。   “放烟花的仓库。”余皓答道。   “你把耳朵捂着,”周昇专注地看着瞄准镜,说,“合适的时候喊开枪。”   余皓紧张地看着丧尸群越来越多,直到丧尸爬上房顶,前赴后继地朝他们涌来。   “开枪!”   周昇扣动扳机,一枚子弹旋转着飞向窗口,继而他转身拉着余皓,两人沿着房顶奔跑,朝空中一跃。   黑龙掠过,接住两人。   游乐场后门处发生了大爆炸,升起一朵蘑菇云,在那火光之中,黑龙拍打翅膀,翱翔而起!   欧启航站在教学楼顶边缘朝下看,双脚已踏上了水泥栏。   教学楼下,密密麻麻全是丧尸,同学、老师、事不关己的路人,纷纷仰头。   “期待吗?”欧启航喃喃道,“你们很快就有东西可以吃了。”   地震又开始了,这次却是小规模的震动,欧启航在天台水泥栏上一时站立不稳,底下的丧尸却激动地朝教学楼前更密集地拥挤过来。   欧启航抬头,望向天际那轮苍白的太阳,闭上了双眼。   “欧启航——!”   余皓一声怒喝,紧接着,一条西方龙喷出龙炎,沿着学校外直扫过来!龙炎滚滚,那黑龙全力以赴,喷火之时,全身鳞片绽放出金光!   欧启航蓦然睁大双眼,地震越来越频繁,几乎要让他摔下去。与此同时,天台上的铁门砰砰作响,终于被推倒,坍塌,丧尸前赴后继地涌了出来!   下一刻黑龙甩下周昇与余皓,周昇在半空中一个飞身,扑住欧启航,把他踹了回去。余皓一落地则手持染色枪,射出连串子弹,将冲上天台的丧尸纷纷爆头!   欧启航摔在天台上,顿时愣住了,周昇顺手把他拖起来,余皓将欧启航挡在身后,四处开枪扫射,喊道:“现在去哪儿?”   周昇道:“去找他的避风港!”   “在哪里?”余皓扔出一枚手雷,把天台上的出入口房炸了,周昇道:“这得问他!”   地震又开始了,相对先前惊天动地的震荡,梦境世界开始更频繁地抖动起来。余皓道:“抖得太厉害了,我瞄不准!”   周昇道:“你来看着他!找机会上龙背上去!”   黑龙在教学楼上空盘旋,地震中天台已十分脆弱,摇摇欲坠仿佛将随时坍下,周昇不敢让它停在天台上生怕将此处压垮。欧启航怔怔看着梦境里的一幕,一时遭受了极大的冲击。   突然余皓抓住了他的衬衣领子,把他按在水泥栏前,焦急道:“启航,听我说。”   欧启航眉头拧着,注视余皓双眼。   “如果在你的心里,有一个地方,是你的避风港,你想去哪儿?”余皓道,“快!告诉我!”   “我……我……”欧启航渐渐平静下来,“让我想想,武馆吗?”   “太多了!”周昇持冲锋枪在前扫射,道,“杀不动了!”   “走!”余皓喊道,“启航!跟着我们!”   三人纵身一跳,跃出教学楼,上了黑龙脊背,飞向远处。   欧启航指路,黑龙在一条小巷前停下。这城市里到处都是丧尸,黑龙挤不进去,周昇随手在龙头上一拍,令它化作金光消失,余皓已打头,冲进了小巷里的一道门。   楼梯极其狭隘,穿着跆拳道服的丧尸疾冲下来,被余皓一枪爆头,欧启航惊道:“师兄!”   “你确定在这儿?”周昇殿后,朝着楼梯下不断开枪。   “是吧!”余皓简直忙得应接不暇,就像周昇带他玩射击游戏一般,二楼门里不停地冲出丧尸,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到得后来,丧尸在余皓眼里已经再没有身体,只剩下一个个移动着的头,而他的任务就是开枪怼死它们。   “别坐电梯!”周昇上得二楼,把欧启航一把拽了回来,余皓朝欧启航道:“你平时都在什么地方想事情的!带我们进去!”   “是……这儿!”欧启航道,“往走廊尽头走!”   余皓打开门,将欧启航推了进去,周昇闪身进来,余皓扔出一枚手雷,继而关上门。外头一声巨响,门被锁上,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关上门的那一刻,余皓就知道他们成功了,这里确实是避风港。   每一次抵达避风港时,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区域是完全、彻底独立于梦境世界的,它有种保护的强大力量。   “呼。”周昇扔了枪,在一张垫子上坐了下来,累得直喘气。   余皓环顾四周,见这里是跆拳道馆的器材室,里头堆满了杂物,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裹挟着一道尘埃飘飞的光柱。   余皓询问地看着周昇,周昇道:“累死了,召唤两次黑龙,花太大力气。”   欧启航喃喃道:“你们是真的人?不是我梦里的……”   周昇道:“什么也别问,让老子休息会儿。”   周昇摊开两腿,筋疲力尽地靠墙坐着,余皓试着施展治疗能力,手中现出白光。   这意味着什么?他在欧启航的梦里获得了“治疗”能力,也即是说欧启航同样对他有“痊愈”的印象。余皓又看了眼欧启航。   周昇指指脖子后头,示意这儿,余皓于是把手按在周昇后颈,片刻后,周昇稍好了些,说:“只能再召唤一次。”   “差不多了。”余皓知道只要找到了梦境的主人,就代表他们赢了一半。   欧启航说:“我猜得没错,你们果然……”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周昇没好气道,“少废话。”   欧启航也不多说,只答道:“问吧。”   余皓盘膝在周昇身边坐下,与欧启航相对,在这一刻,他似乎了解了他的内心。   “对你来说,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周昇道。   “我不知道。”欧启航倒是答得很干脆。   余皓说:“不是报复么?”   欧启航道:“那天你们把我从天台上拽下来,我突然就开始迷茫了。我有点后悔,我……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成功,周昇,在审讯室里,你说的话,是骗我的,对不?”   “对。”周昇不耐烦道,“看你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不想让你好过。”   欧启航笑道:“我猜也是。肖玉君发现我留给她的东西了么?”   “发现了。”周昇挠挠头,说,“密码也打开了。”   “让我和你们一起吧。”欧启航突然说。   “不可能!”周昇说。   余皓:“???”   余皓一时没明白欧启航与周昇打的机锋,周昇却给了余皓一个严肃的眼神。   欧启航道:“你们四处穿梭在梦里救人,是么?”   “不是。”周昇道,“你怎么这么啰唆?这跟你没关系,要不是你梦见了余皓,我们根本不会过来。”   余皓才明白过来,胆战心惊地看周昇,意思是你就这么告诉他了?   “瞒着他也没用。”周昇说,“他太聪明了,一定会猜到的。”   余皓一想也是,已经被陈烨凯捅穿一次了,欧启航应当也能猜到,现在再互相试探,明显只是浪费时间。   欧启航显然有太多想问的了,周昇却道:“你再问,我们就走了。”   “别!”欧启航说,“我知道哪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你们更不会在现实里承认,可是别走!我什么也不问了。”   周昇一句话堵住了欧启航的所有好奇心,余皓发现欧启航哪怕在梦里,思路也非常清晰,如果自己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被丧尸追,又有自己与周昇来救,带着他逃到了武馆的器材室里躲着……只会觉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根本不会多问才对。   “他的图腾在哪儿。”余皓说,“boss会是谁?”   周昇皱眉想了会儿,朝余皓答道:“要么是他家,要么是检察院之类的地方?”   “什么意思?”欧启航道,“对不起我又发问了,我只是……”   周昇给欧启航稍作解释,欧启航仿佛明白了什么,余皓道:“战胜你自己,控制你的内心,夺回你的图腾,你的内心世界才会恢复正常。”   欧启航苦笑道:“除非有人为我主持正义,否则,我想也许我一辈子也改变不了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吧。”   “是吧。”周昇说,“那我觉得哪怕是我们,也打不赢你内心的那个boss。”   整个世界又是一震,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请取卡。”   “祝您一路顺风。”   那是高速收费站的电子声。   欧启航没再说话,余皓皱眉道:“你打算去哪儿?长途旅行吗?取保候审期间不能离开郢市。”   欧启航说:“你问现实里吗?我被人绑架了。” 第97章 雨夜   周昇:“!!!”   余皓:“怎么不早说?!”   “忘了。”欧启航道, “看见你们, 一下没想起来。”   周昇顿时傻了:“怎么回事?说清楚!”   余皓:“快回现实里去!”   “冷静。”周昇马上道,“梦里的时间都比现实里慢一点, 你在车上睡着了?”   欧启航倒是很冷静, 说:“我早上请假没去学校, 午饭后刚出门,就有人捂住了我的鼻子, 想往我头上套布袋。开始我让套了, 他们把我架着走,估计没想到我半路上会突然还手, 我把布袋扯了下来, 还周旋了一会儿, 但药性发作,打不动了,他们把我拖上一辆车……”   “记得车牌号么?”余皓紧张道。   “别克。”欧启航说,“我看见了, 车牌号记不大清楚, 应该是这个。”   “你被绑架了还这么冷静?”余皓简直哭笑不得。   欧启航笑道:“你们让我冷静的不是么?”   欧启航是跆拳道黑带,要制服他并不那么容易, 被他看见了车牌号。   “你觉得车会往哪儿开?”   “上高速了。”欧启航道,“中途在收费站停了一次, 我听见‘请拿卡’的声音……距离我家大概开了二十分钟。”   “等我们。”周昇道。   余皓马上一手按在欧启航额头, 整个梦境世界顿时轰然消失,两人回到现实里, 同时睁开双眼。   傍晚六点,寝室里拉上了遮光窗帘,傅立群正在小心地吃外卖,戴着耳机追新一季的《行尸走肉》,正看到惊心动魄、大气不敢出的时候——   “啊!”   背后周昇与余皓突然大喊一声,垂死病中惊坐起。   傅立群差点被当场吓出尿来,咖喱饭打翻了一身,狂叫着弹起,全身发抖,看着两名室友。   周昇一起来便抓手机给黄霆打电话,余皓一个翻身下床还差点摔了,起身穿袜子,大声道:“公安就没人监控他吗?”   “查车牌号!”周昇朝电话那边喊道,“欧启航被绑架了,微信发给你了!”   傅立群贴在墙角,瑟瑟发抖,看余皓穿上短裤正穿鞋,周昇跳下床:“凯凯电话没人接!”   傅立群:“………………”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周昇道。   傅立群眼里还以为两人突然被鬼上身,说:“你俩没事吧?”   余皓道:“陈老师现在应该没在上课!”   “被绑架了?”傅立群试探着看余皓,“怎么回事?”   “你给他打!”周昇道,“你的他一定接!”   余皓抓到手机,给陈烨凯打电话,果不其然接了,陈烨凯说:“怎么了?正在开会……”   “等、等……找陈老师做什么?周昇你找他干吗?”   “让他把车开出来,在学校后门等咱们!”   周昇换好鞋,开门,一阵风地冲了出去,傅立群已换了件T恤,说:“等等我!”   “钥匙!”余皓回身拿了寝室钥匙,追在周昇后头。傅立群与周昇跑得飞快,周昇道:“哥哥你别来了!太危险了!”   傅立群:“我当然得跟着你们!”   “没锦旗!”   “开毛玩笑!”傅立群怒吼道,“你们是我兄弟,我能不管么?”   “亲一个!”周昇笑道。   “哥哥亲一个!”余皓也笑道。   陈烨凯的奔驰停在后校门,周昇拉开副驾驶位,系上安全带,陈烨凯道:“怎么?”   余皓:“这么重要的案子,大家都盯着,就没人保护启航吗?”   周昇:“监守自盗啊!还有别的可能吗?”   余皓陡然想通了一件事——欧启航正处于密切监控下,自然有人负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样都能被绑走,说明什么?!只恐怕这一切早就是有预谋的!   余皓与傅立群上了后座,周昇道:“往这条路开,上高速!”说着给陈烨凯手机定位,又说:“余皓,注意黄霆电话。”然后又开始打电话。   陈烨凯也没问,周昇拨通了电话,朝那边道:“老头子,派个司机,带三个打手,开辆车出来,在郢新高速等,别问为什么!快!”   “打、打手……”余皓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听到正儿八经地讨论“打手”。   那边显然也莫名其妙,周昇只得道:“那小孩儿被绑架了!”   余皓接了黄霆电话,黄霆道:“你们在哪里?我去小区里调监控,监控已经被提前删了,他没去学校也没回家,我没有通知市局……”   余皓道:“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   周昇又在打电话,答道:“市局派人监视他,眼皮底下被抓,肯定有内鬼。”   傅立群:“你怎么不看着那小孩?”   “市局接手,我怎么看?多说两句话都会引他们起疑。”黄霆道,“就没想到这么狗急跳墙,我开车到高速入口,找你们会合。”   “不该叫醒他,”陈烨凯道,“一叫醒就不知道他到哪儿了。”   余皓:“被蒙着头呢,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   周昇马上一个眼色制止了陈烨凯,陈烨凯想起傅立群还在后座上,马上转移话题道:“坐稳了。”接着一脚油门,开始加速。   陈烨凯抄近路往高速走,把车开得飞快,却非常稳。傅立群道:“凯凯你这车技可以嘛。”   “承让。”陈烨凯道,“你们的朋友为什么被绑架?”   “这事儿说来实在太长了。”余皓道。   学校所在之处距离郢新高速只有不到十公里,天色昏暗,陈烨凯道:“说来听听?”   余皓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只到了睡觉那段便截止,陈烨凯大致明白了经过,叹了口气,傅立群却道:“你们怎么知道他被绑架?”   周昇早就想好了,答道:“余皓和他约了一个微信上的暗号。”   “哦……”傅立群心有余悸道,“我说呢,吓死我了。”   余皓补充道:“那会儿我刚睡醒,看了眼微信也被吓着了。”黄霆电话又来了,这次他开了外放,方便大家沟通。   陈烨凯抵达高速入口,说:“你们确定是这儿?”   黄霆说:“我看见Nicky的车了,我跟在你们后头,开车注意安全。”   周昇也有点不大确定,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确定,赌一把吧,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条路,我宁愿选错。”   陈烨凯道:“理论上如果我要绑架一个人,说不得要在市里绕个几圈。”但他仍然上了高速,余皓却道:“可是他们一定配合严密,不会让任何人看见这辆车劫持了欧启航,兜圈不是必要选项。”   “这就要看他们的目的了。”陈烨凯打方向盘,上高速,说,“如果不兜圈,那么他的处境会相当危险。”   周昇道:“嗯,所以我说我宁愿是错的。”   余皓问:“为什么?”   黄霆答道:“因为他们打算杀人灭口,不准备把那孩子放回来了,所以不必再在市里兜圈,Nicky,你能看见车不?”   陈烨凯说:“勉强,如果车牌号没记错的话。”   “往前开。”傅立群说,“我帮你盯着右边的车。”   周昇说:“凯凯,千万注意安全。”   “当然。”陈烨凯说,“相信我的技术,好歹当初也是热带雨林里一路开过来的。”   电话里黄霆说:“老司机,靠你了。”   余皓:“下雨了。”   一片黑暗中,陈烨凯唰地打开了远光灯,顿时前方雪亮,暴雨倾盆,视野变得愈发模糊。然而强光射去,如神祇的力量,在开天辟地之时破开了整个混沌的宇宙。   雨水在白灯照耀之下如同不断相撞、又分开的千万繁星,高速上无数车辆穿梭着,每辆车里都有许多个故事、许多个人生。   起初陈烨凯并未在意周围的车,周昇则在边上按高速上大致的车速作了估算,醒来刹那距离现在的时间,劫持欧启航的车辆,应当已开出了至少七十公里。   周来春派的车也开上了高速,周昇直接给那名司机打电话,让他跟着奔驰。   陈烨凯道:“睡会儿?有情况我会叫你。”   “我打几个电话,你们别吭声。”黄霆在电话里说。   黄霆一个手机开着外放与他们通消息,另一个手机则拨号找同事,居然在闲聊,问对方晚上去不去唱K。周昇回头看了眼余皓,余皓忽然明白了,黄霆正在试探他的同事。   挂了电话以后,黄霆那边的声音听得出十分焦虑:“不好办,也没法通知高速出口拦车,容易走漏消息,万一敌人收到风声……”   陈烨凯说:“这么多敌人?”   “嗯。”黄霆道,“……试试另一边。”   黄霆又继续拨号,那边一个女生“喂”了声,黄霆说:“帮我转白老师。”转接后又道:“开放环境,请您听我汇报。”说着将情况经过简要汇报了下,最后道:“局里有知情人,不能通知高速出口拦车,怕打草惊蛇,只能这么跟着了。”   一个男声道:“知道了,我马上通知人配合你们。”   黄霆答道:“行。”   那男声道:“这孩子一定得想办法保护好。”   听到这话时,众人松了口气。   黄霆挂了电话,语气中带着疲惫道:“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吗?他们学校的老师们,还在给他写求情信,希望能少判点。”   “上,咱们能赢!替月亮惩罚他们,黄警官。”陈烨凯漫不经心道,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要能通知高速出口就好多了。”黄霆说,“狗急跳墙,估计还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地方与中央玩,玩不过的。”陈烨凯倒是很清楚。   “陈老师,”黄霆在电话里又说,“注意下影响。”   陈烨凯不作声了,周昇在睡觉,余皓则始终紧盯着外头的车,努力分辨欧启航说的别克。不多时,周昇又醒了,从倒后镜里看了一眼,极其缓慢地摇头。   “等,凯凯。”傅立群突然道,“少爷,你看是那辆不?”   陈烨凯百忙中一瞥,车牌号错了一个数字,却是他们所描述的别克!   “加鸡腿!”周昇大喊一声,“哥哥!你是真男神!”   余皓差点就大喊一声“我去”!傅立群的注意力真是太厉害了!幸好带上了他,否则就开过了!   所有人一起喊道:“加鸡腿!”   傅立群却道:“现在怎么办?”   “等着!”周昇马上道,“别惊动了他们!黄霆,增援来了吗?”   陈烨凯开慢了点,见前面那车开始超车,说:“想开去哪儿?”   别克变道,陈烨凯也跟着变道,转到一辆货车后面去,余皓顿时紧张无比,千万别在高速上出什么事。   临近收费站,双方隔着不少车,陈烨凯始终盯着那车,眼看它开走了。黄霆那边又在打电话,对方换了个对接的负责人,知道详情后便道:“我们在半小时内赶到,麻烦你跟紧他们,非必要情况下不要发生直接冲突。”   “别下高速……”周昇喃喃道,“千万别下高速。”   陈烨凯看见那车,终于转下了高速,所有人同时“靠”了一声,余皓意识到有危险了,忙道:“陈老师!”   “知道。”陈烨凯说,继而打方向盘,也下了高速。周昇给家里司机打电话指了路,这是郢新高速中间的一个县城,陈烨凯不敢开远光灯,在国道上远远跟着,几次险些跟丢了,傅立群却都准确地指出了路。   雨越下越大,周昇道:“快看不见了,这车想去哪儿?”   “他们对这儿熟。”傅立群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从没来过。余皓你查下地图……”   “是座山。”余皓说,“不是风景区,下头有种植园。”   四周一片漆黑,路崎岖不平,路上几乎没车了,陈烨凯道:“这车底盘太低了。”   “是这儿不?”周昇说。   “没错!”傅立群道,“我看着往土路上走的。余皓,附近有乡镇么?”   “没有……”余皓顿时背脊发凉,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带着人质跑到这儿来,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毁尸灭迹……   陈烨凯突然把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傅立群道。   陈烨凯说:“他们应该发现被跟踪了。”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周昇当机立断道:“走,不能把大家置于险境里。”   黄霆道:“你们撤吧,定位发我,”   余皓给黄霆发定位,就在此刻,陈烨凯的车发出一声巨响,一辆车从侧旁撞了上来,余皓差点大叫出声,所有人被撞得险些顶在车门上!   傅立群马上稳住余皓,怒道:“妈的!”   周昇被这个举动激怒了,吼道:“快走!”   陈烨凯正在倒车,山路漆黑一片,对方的车又猛地加速,从侧旁狠狠一撞!顷刻间大家都知道生死关头到了。傅立群道:“再来一下就要翻下山了!”   “下车找掩护!当心枪!”陈烨凯不再倒车,周昇解安全带,四人下车,各自飞扑。对方的别克再一撞,把奔驰直接顶到保护栏上,两轮悬空!   暴雨倾盆,余皓在山路一打滑,周昇吼道:“快跑!”继而竟是冲到别克驾驶座前,猛拉车门,车门上锁,车后突然出现一人,手持铁棍朝周昇后脑勺猛地敲下去。   傅立群大喊一声,冲上前,车里又出来两人,周昇一拳过去,敌人竟是躬身避让,双方打了起来。周昇吼道:“练过的!别硬杠!”   陈烨凯骤然上去,与傅立群合力对抗一个,余皓在路边捡了块石头,冲上前,一招拍过去,拍中一人后脑勺。暴雨下一片混乱,众人身上全是泥水,周昇与一人缠斗,从山路上滚了下去。   “周昇!”   “别管我!”周昇挣脱那人,朝着山路上跑来。   敌人加上司机有四个人,明显全学过擒拿格斗,周昇应付一个已十分吃力,另外余皓、傅立群与陈烨凯三人几乎完全不是对手,只能绕着别克躲闪。   “住手!”司机揪着一人,把他从车里拖出来,正是欧启航!   一把匕首架在欧启航脖上,司机的绑匪素质显然很好,临危不乱道:“都给我退回去!”   众人短暂分开,余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绑匪正在缓慢后退,周昇却提着一根缴获的铁棍,从绑匪背后缓慢靠近,耍开那铁棍,无声无息一棍下去。   “我去你妈的……”   “救人!”陈烨凯吼道。   霎时又一片大乱,周昇吼道:“救了人马上退后!”   雨下得太大,周昇恐怕失手揍了自己人,那铁棍专往绑匪头上招呼,任何人挨了一下都相当危险。陈烨凯冲上去救欧启航,傅立群与余皓马上后退。   “先对付他!”   绑匪们配合起来极快,马上认清了主要目标,必须尽快解决周昇,只要周昇一躺下,其余人等便不构成威胁。这下周昇得一个打三个,顿时压力极大,抽身一让,退到别克车后。   余皓当即三步踏上别克车顶,全身一侧躺,以手肘出锤,朝车后游斗三人猛砸下去。周昇翻身以背一扛,两人在车后刹那交换位置,余皓手肘顿时击中司机侧颈,将欧启航拖了过去。   “走!”周昇大喊道。   余皓已经很久没打架了,上回追林寻公文包时,那俩只是混混,现在的敌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敌人留下两人对付周昇,腾出两名人手,回来追余皓与欧启航,顷刻间那司机又揪住欧启航衣领,带着他滚下山路去。   “放手!”陈烨凯冲过来了。   余皓沿着山路一个侧滑,带起冲天泥水,直滑下去。陈烨凯已冲到司机面前,与他纠缠,欧启航喊道:“余皓!是你吗?!放了我!我来帮忙!”   欧启航手上绑着绳反剪着,被掀翻在地上,正挣扎起来要逃,陈烨凯却一声雷霆吼:“别跑!当心摔下山!”   对方拧着陈烨凯手臂,把他甩开,又是一脚猛踹,陈烨凯大喊一声,手臂被踹中,余皓从高处飞身下来,踹中那人头顶,那人只得再转身对付余皓。   陈烨凯掏出瑞士军刀,割开欧启航手上的绳,把他头套一摘,两人满脸都是雨水,短短对视瞬间——   陈烨凯道:“你快走!我去帮他!”说毕又冲了上去。   傅立群自己对付一人,紧张得有点发抖,他打架技术向来不如周昇,只靠身材高大,以压制性优势缠斗,他胸膛被踹了两脚,下巴挨了一拳,却坚持着无论如何要拖住敌人。   山下传来叫喊声,那绑匪冷笑一声,竟不再管傅立群,一个侧身滑了下去!   “别跑!”傅立群也跟着滑了下去。   敌人两人合围,要二打一把余皓当场打死,陈烨凯冲上前,抬起手臂,替余皓挡了一下,欧启航加入战团,三人又开始混战。周昇在高处吼道:“别打了!人救到了赶紧跑,分头跑!他们认不出谁是谁!”   余皓已被对方打得两眼冒星星,而耳畔传来一阵发动机响动。   “让开!”余皓喊道,冲上前推开滑下山的傅立群。   一辆车疾驶而来,将那司机顶得翻上车前盖,黄霆推车门下车,朗声道:“警察!把手放在后脑勺!蹲下!”   黄霆那声充满气势,欧启航马上带着陈烨凯,躲到黄霆车后去,四人却弃了车也弃了周昇和余皓,朝黄霆围过来,黄霆掏出枪,沉声道:“把手举起来!” 第98章 脱险   周昇抹了把脸, 从山腰上滑下, 己方加入一人,黄霆手中持枪, 局势顿时扭转。   余皓看周昇, 周昇不住喘气, 手肘上、膝上全是擦伤,却没有受重伤, 他点头示意没事, 双眼却紧盯着敌人四人的动作。   四周暴雨声不绝,那司机喊了句方言, 四人蓦然各自散开, 再一齐冲上来, 竟是要夺黄霆的枪!黄霆明显训练有素,拉开距离,在雨夜中开了一枪,余皓听见现实里的枪声, 顿时就震撼了。   “靠!”周昇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怕死的, 当即翻上黄霆车顶,再次扑了上去!   敌人四个, 霎时已被黄霆放倒了一个,另两人却把黄霆缠住, 抓着他的手腕。又一声枪响, 这枪却没打中,黄霆一被近身, 便开始与敌人缠斗,避免枪被夺走,而又有车开上了山坡,远光一照,晃得众人顿时睁不开眼。   “他们的增援来了……”周昇后退道,“马上跑!跑掉一个是一个!”   欧启航与傅立群、余皓不断退后,旋即车门打开,周来春一声大喊道:“自己人!”   紧接着车上又冲下四个人,周来春也提着根铁棍。   周昇:“……”   “往后躲!”周来春道,“上我的车!”   现场一片混乱,周来春加入战团,黄霆压力顿时一轻,第三声枪响,周来春也被吓了一跳,道:“谁的枪!”   黄霆:“拉开距离!别混战!”   “咱们的!”周昇道,“你来这儿干吗?!”   周来春勃然大怒:“你搞什么?!”   双方再次拉开距离,黄霆持枪指向对方,依旧十分镇定,说:“咱们的人都退回来。”   对方意识到黄霆竟是要将他们全杀了,一时顾不得被子弹打中的同伴,缓缓后退,准备撤走。   下一刻,直升飞机响,车辆发动机轰鸣,两道强光照了下来,余皓抬头,周昇把他揽着,抬手替他挡住光。   “怎么跟拍电影似的。”周昇道。   余皓喘息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死里逃生的感觉。   上面开始喊话,敌人见再逃不掉了,纷纷蹲下,两手放在后颈,武警过来了,先把他们全部铐上。黄霆上车,出示警官证,指了人,众人上了车,又有人为他们解开了手铐。   “陈老师?”余皓蓦然瞥见陈烨凯脸色苍白,身上尽是汗。   各项收尾工作结束的一个半小时后,医院里。   陈烨凯的手臂打着绷带与夹板,坐在椅上。   “都回吧。”陈烨凯左臂骨折,打了麻药接好后,反而还很精神。余皓软组织挫伤,傅立群鼻青脸肿,幸而没破相,护士给周昇手肘上、膝上等擦破的伤口上碘酒。   “还早呢。”余皓看了眼时间,这才晚上十点。   周来春去给众人缴过挂号费、药费,让司机买了四份盒饭,在旁看着他们吃。陈烨凯左手挂在胸前,右手拿着个勺舀饭菜。   周来春:“……”   众人:“……”   “对不起。”陈烨凯反而主动道,“是我失职,带着学生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所有人马上异口同声道:“不是你的错!”   周来春忙道:“不不不,陈老师,您很了不起。”   周昇说:“是我找凯凯帮的忙。”   陈烨凯又说:“如果知道情况这么危险,我一定不会……”   “没关系,没关系。”周来春说,“小兔崽子都说了,他是这事儿的主谋,连累你们,我周来春实在太过意不去。陈老师,您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朝我提!”   “什么叫主谋?”周昇怒道。   周来春没再说什么,笑着掏出烟想点,余皓说:“叔叔,这儿不能抽烟。”   “是的。”周来春马上答道,“我出去抽,我看要么也就……”   “回见。”周昇道。   众人:“……”   周来春又叮嘱了几句,特别让余皓注意周昇的伤,别洗澡时感染发炎了,便起身走了。   周来春一走,病房里气氛总算轻松了些,傅立群道:“妈的好像在拍警匪片,头一次碰上,这辈子真是没白活了。”   陈烨凯道:“下回得千万当心,太轻敌了,真是太……太,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好啦不要作假设道德拷问自己了。”余皓说,“跟着君君姐这么久,学到的就是人生总有许多突发状况,过了就过了,下回当心就好。”   周昇说:“要不是跟上去,欧启航现在多半已经死了。”   傅立群眉飞色舞,说自己怎么与那绑匪缠斗,周昇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傅立群道:“当然还是少爷最厉害。”   余皓道:“你一个人最开始缠住了三个,后面还对付了两个。”   “周昇太不得了了。”陈烨凯也有感而发道。   那伙人简直是亡命之徒,而且显然还受过专业训练,续战力实在太强。最后还是黄霆开枪才废掉了两个,先前武警询问过程时,也没猜到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把他们带走了,但慢慢地审讯,总能问出来。   “对不起,凯凯。”周昇愧疚地说,“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陈烨凯笑道:“我这辈子总想当一次英雄,只是没机会,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众人都笑了起来,傅立群说:“英雄还是少当的好。”   陈烨凯道:“实在没办法时,挺身而出,我不后悔。中国控枪控得非常严格,这点真的非常好,否则今天不会是这局面。”   陈烨凯在国外生活了许多年,知道枪支不管控的结果会是怎么样,众人都“嗯”了声。到得这时,余皓心中不再后怕,也没有半点激动,四人就像打完了一场激烈的篮球赛一般,感觉大伙儿都同生共死了一回,更建立了超越一般朋友关系的友谊。   敲门声响,黄霆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欧启航。   “过来看看你们。”黄霆道。   欧启航看见四人,顿时有点不知所措,谁也没开口,最后反而是陈烨凯笑道:“坐吧,洗过澡了?”   黄霆过去看陈烨凯的手,说:“伤得不重,疼不?”   陈烨凯说:“得挂上两三个月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黄霆道,“没我上回断得狠。”说着又亮出手腕,给陈烨凯看:“复原以后不会有什么问题。”   陈烨凯说:“我倒是不担心。”   欧启航只安静地坐着,余皓额上贴了纱布,周昇身上是大片大片的碘酒,傅立群则看着欧启航笑。   雨停了,余皓望向医院窗外,华灯璀璨。   “交给你一个任务,”黄霆朝欧启航说,“陈老师每天喂饭你负责了。”   众人顿时大笑,陈烨凯却正色道:“黄霆!”   “对不起。”欧启航愧疚地说,“对不起,害你们这么危险,对不起,凯凯哥。”   傅立群一句话解了围:“想给他喂饭的人从这儿能排到江边去了。”   众人又是大笑。   余皓知道黄霆作为好哥们,一直想帮陈烨凯物色个对象,但这么说实在太尴尬了,陈烨凯应该对这种情况下的恋爱也不感兴趣。   周昇一手按着额头,颇有点不忍卒睹的表情。   黄霆开完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坐到一旁,摘下警帽,周昇问:“怎么样?总得给个说法吧?哥们儿命都差点丢了。”   黄霆:“移交调查组处理,嫌犯全部被控制起来了。市局里头现在有点乱,得过几天才能理清楚情况,绑匪的身份有点复杂,其中有一个,是退役的省队散打运动员……”   所有人都有点惊讶。   周昇说:“和我缠斗那个?”   “是吧。”黄霆道,“相当难对付,目前的猜测,我想应该是他们其中一人对县城环境、路况比较熟悉,准备将启航带到那里,找个荒废的鱼塘,再……嗯。”   “他们想找个地方杀了我。”欧启航说,“这样就不会再有人知道任何秘密了。”   病房中安静片刻,余皓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合理的,先前欧启航就有过轻生念头,伪造一个自杀的情景,让他暂时失踪一段时间,再找出尸体,许多线索就从此彻底断绝。   也许欧启航隐约也能猜到自己早就身处险境,于是才将资料压缩包留在了肖玉君的电脑里,再提示了周昇密码。   “我倒是想不通,”周昇吃着饭,脸上还粘了饭粒,余皓给他拿了,周昇朝欧启航问,“你是怎么腾出手,给我发那条求救消息,通知我们来救你的?”   余皓:“……”   欧启航瞬间秒懂,说:“我盲发的,一被抓马上就摸手机,在后袋里头,刚发出去以后,删了消息就被他们搜走了。”   周昇“嗯”了声,说:“牛叉,墙都不扶就服你。”   余皓心想你俩真是太彪悍了,当着黄霆的面串供还能不能好了!而且一问一答,是如此地自然,那一刻余皓觉得自己的智商真是受到了彻头彻尾的碾压。   傅立群接了个电话,看样子是岑珊打来的,忙起身出去接电话。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余皓不知道黄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便讨论了几句周昇老爸给带的饭。   黄霆:“我还没吃呢。”   余皓:“撕个饭盒盖,分你点?”   黄霆:“谢了。”他居然也不嫌弃,接过就开始吃,显然也很饿了。   吃完后,数人又开始闲聊,黄霆仿佛在闭目思考,然而不片刻,竟是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余皓:“……”   陈烨凯道:“太累了吧。”   余皓看看黄霆,再看陈烨凯,周昇最后吃完饭,收了其他人的饭盒,朝欧启航道:“抽根烟去?”   欧启航便起身,余皓知道他俩有话说,便没跟着,留在病房里玩手机。   “车怎么办?”余皓道。   “通知人去拖了。”陈烨凯道,“没关系,买了保险。”   陈烨凯望着离开的欧启航的背影,说:“不像你们说的这么坚强。”   “心理防线终于塌了吧。”余皓笑道,“就像哥哥背着我到医院的那天晚上,一下所有的坚持都烟消云散了。”   陈烨凯笑了笑,端详余皓。   周昇到了医院后门,这里是一片宽阔的草地,下过一场暴雨,草地上还积着水,一场秋雨一阵凉,冬天快来了。   打火机声响,周昇给欧启航点了根烟,两人相对沉默。   欧启航一直有点忐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始。   “瞧你那怂包样。”周昇嘲笑道。   欧启航也笑了起来,周昇漫不经心道:“怎么就这么前倨后恭呢?高材生,让我猜猜?因为我有超能力?还是因为我们已经看透了你的内心?”   “对。”欧启航说,“在你们面前,我还有什么好装的?”   欧启航出了口长气,在医院后门蹲了下来,周昇站着,欧启航像个犯人般蹲着,抬头眺望秋夜的星空。   周昇说:“你真的觉得在你的身边,全是丧尸么?”   欧启航一怔,侧头看周昇。   “你的老师同学们,”周昇不看欧启航,解释道,“都在给检察院写求情信,希望你能振作。”   “被你抢了电脑的君姐,愿意冒着被开除的风险,也要替你伸张正义。”   “黄霆是警察我就不说了,像凯凯这种,与你毫无利益相关的人。都能不怕生命危险来救你。”周昇如是说,“你是什么,眼里就只能看见什么,你把自己活成了一只丧尸,在你眼里别人也都是丧尸,你看不见有温度的活人,所以你的内心成为一片废墟。”   欧启航:“……”   “人只能自己救赎自己。”周昇把烟头在垃圾桶边按了,说,“加油吧。”   病房里,余皓检查陈烨凯的包,驾照与一应证件都在。   “你不考虑下启航?”余皓笑道。   “完全没有任何兴趣。”陈烨凯随口道,“那孩子有点敏感,注意别在他面前开玩笑,不想招桃花。”   “不过你们型号也不对。”余皓打趣道。   陈烨凯说:“型号可以改,不成问题。”   余皓:“哦?”   陈烨凯笑道:“当然是让对方改了,你怀疑我的能力么?”   “这是一种霸气。”余皓笑着说。   “陈老师每天最烦恼的就是,别到处惹桃花债。”黄霆打了个呵欠,小睡片刻,醒了。   陈烨凯的衣服脏兮兮的全是泥水,头发也很乱,一手还打了夹板,从抵达医院开始就乐呵呵的,余皓知道他是怕他们难过与愧疚,才一直带着笑意。这应该是陈烨凯此生中最狼狈的情况之一,但哪怕这么狼狈,余皓也觉得他很帅,非常帅。   这么好的人却一直单着,实在太可惜了。   周昇与欧启航抽过烟,找到傅立群,一起回来了,黄霆戴上警帽,看看众人,正想说点什么时,陈烨凯又说:“先就这样?明早我还有课。”   “最近会有大量的调查。”黄霆说,“我尽量让他们别太麻烦你们,能一次解决的就一次解决,不要反复叫去问话,但这个案子非常严重,方方面面,涉及太多,也希望各位能理解。”   “理解的。”众人纷纷说。   黄霆:“说来惭愧,我也没什么能报答大家……”   “哎!”   “快滚吧!”   数人忍不住笑道,黄霆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头,朝欧启航打了个响指,示意他撤了。   周昇突然道:“看好他,再出什么事儿,我们和你没完了。”   周昇的语气十分严肃,带着不容违抗的气质。   “一定。”黄霆道,“今天辛苦了,改天让他老妈炖俩猪蹄过来给陈老师补补。”   黄霆又挨了几句骂,才吹着口哨哼着歌,带欧启航走了。周来春吩咐的车等在医院门口,把他们送回去,三人把陈烨凯送到宿舍,陈烨凯道:“没关系,我泡下浴缸,能洗澡,你们快回吧。”   陈烨凯虽一只手行动不便,生活却还是能自理的。周昇便不再担心他,及至爬回寝室时,三人才感觉到彻底的筋疲力尽。   “哟!又打架去了?居然不叫哥们儿?”对面寝室的看余皓、周昇、傅立群鼻青脸肿地回来。   “别提了。”傅立群道,“差点被打死。”   周昇说:“一辆车坐不下,改天让凯凯换个东风大卡车。”   “行!”   余皓搬着板凳进浴室,先给周昇洗澡,周昇浑身上下都是皮外伤,得小心感染,他像只大猴子般坐着,被打得一身伤,前面还翘着,有点不好意思。   “我自己来吧。”周昇道。   “你爸让我伺候你洗澡的。”余皓认真道。   “哟。”周昇说,“还有上头命令了是不是?”   余皓笑着给周昇擦背,周昇说:“没想到今天他居然亲自来,我他妈看见老头子提着根铁棍下来的时候,顿时怂了,生怕他挨那么一下。”   “他也爱你不是么?”余皓起身拿浴巾,“哎有时真是受够你们了,总是口不对心的……”说着踮脚给周昇擦头擦身,单膝跪地给他擦腿,周昇只笑吟吟站着看他。   “能规矩点吗?”余皓笑道,“受伤了还不安分。”   周昇抓狂道:“这是生理反应,我又没办法,让我怎么规矩……”   “你今天一打三的时候太帅了。”余皓忽然说,“洗完了,去吧。”说着搂住周昇脖颈,让他低头,吻了他一下。   “将军嘛,不然怎么打仗呢?”周昇把浴巾一围,大大咧咧就出去了。 第99章 庆生   直到这时候, 余皓才慢慢地回想起整个过程:现在想来, 所有人里包括黄霆,今天战斗力最强赫然正是周昇。虽然场面实在太乱, 余皓没有机会看见周昇是怎么打的, 但周昇拳击只是业余市级比赛选手, 敌人却是省级散打运动员。周昇居然在生死关头爆发出了如此强的潜力,一挑三更毫无畏惧, 下来不过是擦伤。   更难得的是, 敌方分出人手后,其余数人正挨揍时, 周昇一共下了三次指令, 第一次是刚判断出对方实力就让他们快撤;第二次是让他们全部分头跑, 这样绑匪分不出谁是谁,暴雨天外加黑夜,且没有狗,能追上他们的几率极小;第三次, 则是在敌人破釜沉舟、上来抢夺黄霆的枪时, 周昇马上判断出情况不对,再次上前抵挡。   余皓心想周昇以后要是去当特警或是刑警, 一定很不得了。不过要让他像黄霆一般,累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吃了上顿没下顿, 还是算了……余皓自己得先心疼死。   余皓洗过澡,轮到傅立群。周昇穿了件T恤, 换了条松松垮垮的运动裤,露出漂亮的人鱼线,里头还挂了空档,余皓躺在床上简直全身都要散架了。   “晚上还去打怪不?”余皓趁着傅立群去洗澡的时候问道。   “白天打梦里也打,你不累啊?休息几天吧。”   周昇爬上梯子,凑过来吻住余皓,两人唇舌缠绵,吻了很久,直到浴室里水声和傅立群的歌声停,两人才随之分开。   “你快过生日了?”周昇看着余皓的眼睛。   “嗯……”余皓反应过来,马上道,“千万别买贵的!”   “好了知道了。”周昇笑道,又凑过来亲了余皓一下,“晚安。”   翌日陈烨凯来上课时倒是很精神,一出现在多功能教室里,顿时整个教室就炸了,议论纷纷。前排开始怀疑,陈烨凯是不是泡了谁的女朋友被黑社会买凶殴打,余皓想解释几句却十分无力,只得打消了念头。   周昇耐心地在课桌下给余皓折心,前排议论到一半,有心理班的转头,诡异地看了周昇与余皓一眼。   “这位同学,”周昇诚恳地说,“你想说什么?来,大声地说出来,我保证不在上课的时候动手打你。”   余皓:“???”   前面一排马上不吭声了,余皓有点莫名其妙,周昇冷冷道:“找死。”   余皓:“什么意思?”   周昇朝他做了个鬼脸,递给他一百块钱的心,余皓把心夹在课本里头,他把一堆心收集好以后,放在一个傅立群给他的大玻璃瓶里,开始上课。周昇则掏出一本心理统计学课本,无聊地翻到中间。   “你怎么对这个有兴趣了?”余皓问。   “没兴趣啊。”周昇说。   余皓:“那你还看?”   “不看怎么给你补课?”周昇说,“马上期中考了,你能过?”   余皓:“……”   黄霆那边一直没消息,周昇也不问,余皓担心欧启航梦里的世界,周昇只告诉他,时间还没到,时候到了,自然会带他再去看一眼。   期中考前,余皓开始强烈地感觉到时间不够用了,许多科目都没认真复习,念得最好的科目赫然是陈烨凯教的人格结构理论基础,心理统计则完全像在看天书一样。   周昇复习备考的科目不多,大多是体育项目,与傅立群随便考考就能过,英语也没有期中考试,剩下余皓自己一个人对着统计学发愁。幸而周昇翻了三四天的书,说:“来,给你补。”   余皓:“……”   余皓学了半个学期的课,周昇只用了不到一周就看得差不多了,给他突击补了一周,让他做了几张卷子,都是让傅立群去找学姐要来的。余皓做了七十分上下,周昇又道:“好,去考吧。”   深秋时节,银杏渐渐黄了,期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就是余皓的生日。考最后一门统计时,余皓坐在满是银杏树的教室窗边,看见外头灿烂的金色树叶,又是一年了。   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算了不能想,简直是黑历史。   余皓想到一年前的往事,恨不得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下课铃响,考完了!余皓听见外头也跟着吹哨,傅立群在喊:“周昇!”   余皓交卷,朝外看了眼,只见周昇快步跑向寝室,路过教学楼时,朝余皓喊了声:“楼下等我!”   余皓:“???”   余皓伸了个懒腰,笑着下去,只见周昇背着个单肩运动包,穿着红色运动裤与那双余皓给他买的AJ,跑得有点喘,站在银杏树下笑着看他。   “考得咋样?”周昇道,“能过吧?”   余皓道:“应该能过。”   “谈恋爱,走了。”周昇又说。   余皓道:“怎么一身汗味!”   周昇闻了闻肩膀胳膊:“刚考完长跑,没来得及洗澡,走。”   余皓:“先去洗个澡吧,时间多得很。”   “嫌弃老子了?”周昇怀疑地看余皓。   余皓哭笑不得,道:“那走吧……上哪儿?哥哥呢?”   余皓明天生日,心想今天要么请傅立群和陈烨凯吃饭,周昇却笑道:“嫂子来了,就在外头。”说着搭上余皓肩膀,从后校门出去,朝岑珊吹了声口哨。   “嫂子——!”余皓情真意切地喊道,太久没见岑珊了,还真十分想念她。   岑珊也朝余皓吹了声口哨,情真意切地喊道:“弟妹——!”   周昇与傅立群顿时笑得站不直,余皓满脸通红,一手扶额,周昇道:“你们玩得开心!”   傅立群眼里已经看不见别人了,牵着岑珊的手上车去,朝他们抛了个飞吻。校外的银杏大道下,到处都是考完试出来玩的情侣,成双成对,周昇一手牵着余皓,与他十指相扣,另一手用手机叫车。   “好多人。”余皓不大敢与周昇牵着,俩男生在一起,搭个肩膀很正常,一牵手就特别明显了。   周昇手指却紧了紧,不让余皓挣开,说:“怕毛。”   余皓牵着周昇的手,两人站在银杏大道前等周昇叫的车,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情侣,再看周昇,只没想到,自己也光明正大地在这儿谈着恋爱,与世间所有的爱情一般自然。   车来了,周昇把余皓带到江边,还有二十五分钟开船。   “这……”余皓震惊了。   周昇把身份证给前台登记,正是上一次追缉林寻时,他们坐过的豪华游轮!   余皓道:“太贵了,这得两万。”   “没有两万。”周昇朝余皓说,“知道你心疼,订了普通大床房。”   那也得四千八一间了!不过这个价格余皓勉强可以接受,前台似乎司空见惯,也没好奇两个男生睡大床房,给了钥匙。打开房门时,余皓发自内心地“哇”一声。   虽然不比上次的顶层豪华套房,却也有单独浴室,带了个小阳台,一张大床,有衣柜有电视,余皓高兴得趴在床上,大喊道:“太好了——!”   周昇笑着压下来,趴在余皓身后动了几下,说:“喜欢吗?”   余皓一时说不出话,回头看他,周昇眼里带着笑意,亲了他下,起身道:“赶紧先洗个澡去,我都觉得自己有点臭了……”   周昇考长跑考了第一,赶着登船没洗澡,只换了身干净衣服,现在才翻包拿沐浴露去洗澡。余皓高兴地在房里转了几圈,想起上一次周昇说过的“下回再带你来玩”,没想到他一直记得,心里顿时有点小难过。   周昇没带金乌轮出来,余皓翻了下周昇的包,里头有两人换洗的内衣裤,以及一小瓶旅行装的……   余皓:“……”   余皓把那瓶润滑油放了回去,一时心脏狂跳。   “周昇!”余皓喊道。   周昇正在浴室里听歌洗澡,“啊?”了一声,片刻后不听余皓回答,关了水出来看了一眼。   “别录!”周昇马上道。   余皓拿着手机录他,周昇大大咧咧,一点不藏着,就这么跃过来抓他。   “一起洗……”   “我不!”余皓正反抗,却被周昇制服了,抓着进了浴室,抱着洗澡。   他抱住了周昇,任由温暖的水流淌过全身,感受着周昇胸膛中传来的心跳。   “还好昨天晚上没爆,我已经很小心不趴着睡了”周昇说,“你看见那瓶东西了?”   “嗯……”余皓道,“今天要那个么?”   “可以吗?”周昇眼里带着笑意,伸手从浴室外拿了刮胡刀,带了点水甩了下,再拿来剃须泡沫。   余皓:“???”   “哎!”余皓第一次被周昇修整,真是太羞耻了,周昇却认真地说:“来嘛,别不好意思,稍微奔放一点……”   洗过澡后,周昇让余皓躺上床去,船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余皓紧张得脸上发热,盖了被子,周昇也跟着钻进被里来,抱着余皓,干爽的肌肤与他在被下摩挲。   “交给我。”周昇一边轻轻地抚摸他,一边低声在余皓耳畔亲昵地说,“别紧张,相信我就行。”   余皓听到这话时稍微放松了些许。   这感觉十分陌生,又仿佛极其熟悉,他无比期待着这一时刻,当它来临时,那新奇与刺激的体验又给了他超出期待的美好感受。这一整晚里,最开始时周昇看得出也很紧张,哪怕提前做了准备,仍有点笨拙,且缴械很快。不到五分钟后,余皓正开始有感觉时周昇就满脸通红地守不住了。   余皓看他有点恼火,心里又觉好笑,便与他抱着说话,然而不到十分钟后,周昇说:“再来一次吧。”   这一次余皓开始体验到周昇的厉害之处了,除却起初的习惯阶段,剩下的四十分钟里,余皓简直脑子里就在不停地放烟花,一阵一阵,就像被潮水疯狂冲过一般。到得后来已快要说不出话,只得把头埋在枕头上呜呜地叫,周昇还不停地亲他,在他耳畔小声说话,余皓从未进入过这种忘我的境界,比梦境还要更强烈与深刻。   这家伙简直就是撒旦附体,余皓第一次在毫无任何帮助下,直接被周昇解决了。   余皓筋疲力尽,却感觉十分满足,周昇笑了起来,摸摸他的脸,说:“再去洗洗?”   余皓简单地冲了下,穿着浴袍,与周昇并肩躺在阳台的长沙发上。   “冷吗?”周昇搂着余皓,问。   余皓道:“我……我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   周昇笑了起来,余皓枕在他胸前,两人这么静静抱着,余皓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心想天啊,这真是太刺激了。   “什么感觉?”周昇饶有趣味道,“你太投入了,这么喜欢吗?”   “像在坐过山车。”余皓答道,“太刺激了。”   “那再来一次?”周昇道。   “不不。”余皓道,“让我……”   周昇起身进去,余皓躺在沙发上,望向天空,轻轻喘息,还有点意犹未尽。夕阳的光洒在他的白净胸膛上。   周昇再出来时,解开浴袍,只穿一双球鞋,在转椅上坐下,抬起右脚,踩在写字桌边,朝余皓说:“外头冷了,过来,来老公怀里,老公抱抱你。”   余皓:“……”   那景象真是太刺激了,余皓顿时热血上涌,只得过去坐在周昇身上。   入夜,自助餐厅。   “多吃一点。”周昇说,“明天你生日,去年没给你过上,那时咱俩还不认识,人生这么多年,偶尔放空一次也还行,以后年年生日……”   “别说了。”余皓既尴尬又感动。   周昇笑着拿手机拍他,余皓还记得去年生日,自己用身上所有的钱去吃了顿火锅,吃完以后就……也就是那天,他认识了周昇,认识了傅立群,认识了陈烨凯。   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新生。   深夜,周昇还在船上餐厅里订了个蛋糕,到了十二点时,傅立群与岑珊给余皓唱了首生日歌,余皓正开心时,被周昇用蛋糕糊了一脸。   “还你的!”周昇哈哈大笑,余皓道:“这里是船上酒店!”   余皓要糊他,又生怕给酒店打扫客房的添麻烦,周昇笑着把他搂过来,舔了下他脸上的奶油,余皓赶紧去洗脸,出来时却看见周昇接了个电话——   “谁?”余皓见周昇用的是自己的手机。   周昇按了免提,那边是个甜甜的女孩声音。   “大天使长,生日快乐。”   “坭坭!”余皓惊喜道,“你怎么知道的?”   施坭说:“有一次你在我家楼下住酒店的时候,我看过你的身份证呀,你还在学校里吗?”   余皓擦了下脸,被周昇抱在怀里,与施坭打电话,她现在在美国过得很好。闲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后,黄霆与陈烨凯又给他微信发了消息,而后余皓又接了个电话。   “生日快乐,余皓。”梁金敏的声音说,“Nicky说你出去度假了。”   梁金敏居然会给他一个学生打电话,这相当出乎余皓的意料,她又认真地说:“林寻的审判结果出来了,数罪并罚,十二年的有期徒刑。我想这个消息,对你来说也许是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余皓本想说“太好了!”,然而想到这一切终于落幕,也与梁金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便说:“梁老师,加油。”   “谢谢你。”梁金敏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谢谢周昇,谢谢你们。”   “哎!”周昇马上道,“梁老师,我也在呐!”   梁金敏笑着挂了电话。   欧启航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你又怎么知道的?”余皓笑道。   “我和黄霆哥在一起喝酒。”欧启航道。   “他居然带你去酒吧?”周昇道。   欧启航忙道:“我自己想来,他只能跟着我。”   余皓反而有点不大好意思,与欧启航又寒暄了几句,欧启航说:“我给你们做了些东西,等你们回来,一起出去唱个歌?”   周昇道:“又是魔方吗?”   欧启航道:“当然不是了。”   余皓笑着挂了电话,周昇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按着他,低头端详他,两人安静对视。   “在想什么?”周昇问。   “真要我说实话吗?”余皓注视周昇英俊的眉、清澈的眼、性感的唇。   周昇专心地看余皓,说:“你他妈的睫毛真长,真好看,有时候都舍不得用力碰你了。”   “我在想,”余皓喃喃道,“这房间四天三晚,一个人得四千八,得做啥才不浪费……”   周昇笑了起来,余皓道:“我想咱们是不是得抓紧时间……可我实在不能再那啥了……可心里又想要……”   周昇抱住余皓,整个人压他身上,侧头在他耳畔说:“回去少爷出去外头租个房住怎么样?” 第100章 调查   余皓对租房彻底动心了, 虽然房租又是一笔很大的钱, 却可以与周昇不用再有什么顾忌,时时刻刻就能抱着亲热, 人生其他的追求全部都可以靠边站。数日里, 游轮安排了许多项目, 有沿途景点游览,还有坐小木筏去幽静的小三峡一带, 按周昇的想法是游览项目统统不去, 就在船上过了。   余皓却觉得还是去一去吧,不然实在太说不过去, 而且时间虽然充足, 可一直“那个”身体也有点吃不消, 尤其周昇在硬件方面又太彪悍。   足足四天后,期中考假期还没结束,余皓与周昇就回了学校,仿佛穿梭过两个世界, 从一段美梦中回到了现实里, 周昇本想约朋友们一起吃个饭,奈何傅立群不到最后一天不回寝室, 只得等到周一晚上再约。   “真难得,寝室里头就咱俩。”周昇说道, 并朝余皓打了个响指。   余皓:“……”   “床会垮的!”余皓道。   “你坐椅子上。”周昇抱着余皓, 让他坐好。   余皓:“……”   “我现在觉得是真有必要租个房。”周昇喘息着在余皓耳畔低声说,“在外头住, 你想让我穿啥我就穿啥,我让你穿啥你就穿啥……”   “别说了。”余皓呻吟道。   又是两天过去,余皓开始觉得周昇这个提议一直挠得他心痒,想想在校外租个小家,随时就可以……而且周昇是个很有性情趣的男生,俗话说就是骚包,知道怎么样收拾自己也知道怎么给余皓收拾,这导致每次他随随便便就这么坐着,撩起T恤抵在脖后,短裤白鞋都能让余皓有点不可自拔。   有时候余皓觉得自己与周昇简直就是两只动物,做多了心里都有种羞耻感。   “还是算了。”余皓道,“太频繁也不好,这样没法学习了。”   周昇笑道:“我会注意控制自己,关键在你喜不喜欢。”   余皓:“又要支出一笔钱!”   周昇说:“够花,关键在你喜不喜欢!”   余皓:“那哥哥怎么办?他会很难过的。”   周昇:“他自己周六日去开房不也没叫上咱们。”   余皓:“……”   周昇再次强调道:“关键你喜不喜欢!”   “喜欢。”余皓老实道。   周昇说:“我给哥哥说。”   “他太惨了!”余皓道,“不能就这么扔下他,不行绝对不行……”   余皓想到晚上下课了就和周昇出去住,傅立群一个人躺在寝室风雨飘摇、无依无靠就心酸。   当天晚上,傅立群发了个消息,实在难分难舍,今晚不回来睡了,让周昇明早找人帮点个名,明天上午再回校。周昇看了眼手机,朝余皓道:“过来睡。”   “我真不行了。”余皓道。   “不做。”周昇说,“抱着亲亲,一起睡。”   深秋入冬,周昇还没换厚被,余皓过来与他一起挤着,既温暖又安心,如果每天在一张床上睡着,总能这么抱在一起多好。   周昇一手搂着余皓,一手拇指滑手机,屏幕的光照着他帅气的脸庞。   “喂。”余皓说。   “嗯?”   “现在是撒旦还是将军在抱着我?”   周昇笑了起来,说:“你看我像谁?”   “有时候像撒旦。”余皓道。   周昇放下手机,翻了个身,把余皓侧压着,不住摩挲,说:“既是撒旦又是将军,大天使长,规矩点儿,听魔王的话。”   期中考分数公布,余皓全过,上课时他却实在有点撑不住,困得趴在桌上睡觉。这几天虽然放假过生日,却实在是太累了,那种满足而懒惰的困倦,外加入冬时节,天气一降温人就渴望爱情与温暖,而余皓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到此处简直彻底美满,当真死而无憾……   周昇把围巾给他盖着,一脸无聊地看手机里的动漫新番,时刻注意余皓的动静,余皓则睡得稀里糊涂。周昇看看动漫,两手在课桌下折心,偶尔还瞥一眼黑板,帮余皓记点笔记。   “你都快把心理课修完了少爷。”隔壁同学说,“怎么不修个双学位。”   周昇摘了耳机,低声道:“有道理,少爷请你吃糖。”说着摇摇口香糖盒,给他两粒。   教室外,后门处,薛隆出现了,朝门里张望,示意叫周昇。隔壁动动周昇,周昇朝外一瞥,不耐烦地做了个口型:“又干吗?”   陈烨凯正上着课,也注意到了薛隆,只假装看不到他,说:“最后一排的同学把后门关一下。”   薛隆:“……”   学生们哄笑,薛隆只得到了前门,说:“陈老师。”   陈烨凯眉头微微一皱,薛隆说:“书记让周昇和余皓同学过去一趟。”   周昇这才叫醒余皓,余皓睡眼惺忪,说:“下课了吗?”   又是一阵哄笑,周昇只得让余皓出来,薛隆快步走在前头,余皓被风一吹,清醒了点,眼神询问周昇,周昇道:“应该有人来调查核实了。”   果然,会议室里坐着黄霆与三名从没见过的男人,清一色西服,气场极强。傅立群已经到了,薛隆刚要在会议室里坐下,其中一人就说:“我们需要单独朝这三位同学了解下情况。”   薛隆马上道:“好的好的。”屁股还没沾着椅子,便赶紧又出去了。   黄霆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那先开口的官员又说:“咱们随便聊聊,三位同学请不要紧张,你们做得很好。”   周昇:“余皓,你说,随便说。”   傅立群:“对,你说吧。”   “聊什么?”余皓忽然道,“聊欧启航发了匿名信,却没有任何人理睬他,直到他用生命作为代价,这事情才开始严查了吗?”   周昇顿时笑了起来,朝余皓比了下拇指,显然知道这种情况,只要一交给余皓,管你是谁,余皓马上就能把对方K得连滚带爬。余皓对弱势群体一直很客气,却在碰上强者时,关键时刻能遇强愈强,丝毫不让。他既无情地捅穿真相又逼得对方无路可逃,就像一把轻易不出鞘的刀,只要出鞘,必定见血。   在这点上,他从来不让人失望。   “同学,你对我们有误会。”   “这一直是我们密切监视的头号案件。”坐在中间的男人开口道,他一说话,另一个人顿时就不吭声了,余皓知道这也许还不算负责人了,只盯着第三人看。   “我叫任冲。去年我们收到了欧启航的匿名检举信。”那名唤任冲的男人耐心解释,“原本这案子就引发了强烈关注,大家也都下了决心,一定要彻查。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欧启航,是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希望尽量在不伤筋动骨的前提下,进行重整。”   余皓又说:“什么遗留问题?”   “我这么提示你一句你就明白了。”任冲又说,“拆一座脚手架,你得从上面开始拆,不能直接抽下面的结构,否则垮下来,容易压到无辜的人。”   会议室里陷入了安静。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第三人补充道,“年轻人很有勇气,社会就是在你们的努力下,变得越来越公平、越来越好、越来越有朝气。”   余皓看了眼周昇,周昇点了点头,傅立群“嗯”了声,余皓便说:“暂时接受这个解释。”   会议室里的三人都笑了起来。   余皓想起了周来春说过的话,只不知道想跻身官场的他,对上调查组的这些人,会不会仍然坚持着自己的那一套价值观。   周昇问:“欧启航呢?”   “学校给他写了联名求情信。”黄霆说,“也争得了肖玉君的原谅,目前看来,嗯……”   黄霆有些话不大好说,换了任冲开口,说:“辩护律师说,可以朝缓刑方向努力一下,不影响他的高考,你们可以放心。”   余皓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个案子会报出来吗?”   “必须报出来,但接下来还会有一些后续。”任冲说,“我们了解过情况,知道大家都很关心,这是非常好的,证明年轻人有法制意识,关心我们国家的变化,与人民公仆的一举一动。”   周昇突然又笑了。   余皓:“?”   周昇摆摆手,没解释,任冲却不生气,又说:“有时案子不报,不是恐怕引起舆论恐慌,而是避免在接下来的一系列查办下,让一些人有了提前准备,增大难度。”   “挺好的。”周昇说,“你们想问什么?”   “前因后果,”第三个开口的男人说话了,“我们都从小黄那里完全了解了,今天过来,是想见见你们。还有一位陈先生是你们的老师……”   黄霆道:“他在上课,不用打扰他了。”   陈烨凯在上课时间从来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黄霆显然知道这点,不去自讨没趣。   “好。”任冲又说,“后会有期。”   说着三人依次上前,与他们握手,余皓顿时有点感动,握过手后,黄霆给了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陪着出学院。   “你刚才笑啥?”余皓小声道。   “我笑要是老头子听到这话,不知道怎么想……”周昇勾着余皓肩膀,小声答道。   正要下楼时,外头传来一阵“咚咚锵”的声音。   两只舞狮,中间一人拿着面锦旗,伴奏队在停车场外敲锣打鼓,朝学院过来。   周昇:“……”   余皓:“……”   傅立群:“……”   黄霆:“……”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学院门口不少学生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锦旗上书四个大字“恩同再造”,到得学院门外,停下。   傅立群看周昇,周昇一脸尴尬。   “你真让他们舞狮了?!”   “我就开个玩笑!”周昇抓狂道。   “保安怎么放进来的?”傅立群绝望道,“这学校保安就啥都不管吗?”   余皓:“我去上个洗手间!先走了!”   周昇:“我去抽根烟!各位领导,你们慢走!不送了!”   “哎!就他!那个大个子同学!”欧启航的班主任跟着队伍,马上道,“哎呀,我认得您!我对您印象太深刻了!来来来,把锦旗给他!你们学院的老师呢?”   傅立群想到跑路的时候已经晚了,舞狮队又开始咚咚锵,把锦旗献给了站在台阶上的傅立群,周围学生一脸茫然,录像的录像,起哄的起哄,傅立群当场尴尬疯了,人生二十余年从来没这么尴尬过。欧启航的妈妈跟着上来,与傅立群握手,连声道:“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儿子!还有两位同学呢?”   调查组的三人率先鼓掌,紧接着不明真相的群众同时鼓掌,掌声汇聚起了一片蒙逼的海洋,整个学院的老师全出来了,看见欧启航的妈激动无比,没睡醒的傅立群则不住发抖,站在台阶上,接过那面“恩同再造”的锦旗。   余皓与周昇逃命般地回到了陈烨凯课堂上,陈烨凯连看也没看就放他们进去继续上课,周昇刷着手机趴在桌上发抖,余皓则赶紧把这段记忆清除出去,不再去想可怜的傅立群。   及至下课后,余皓才推了周昇一下,说:“你疯了?”   陈烨凯过来,周昇全身发抖,翻出群里班上同学拍的照片,拿着手机给陈烨凯与余皓看,周围还聚了不少学生,所有人顿时笑得差点掀了教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烨凯第一次笑得这么夸张。   还有不少录像,全是傅立群要逃,却被两只舞狮围住,一脸炸毛。以余皓对傅立群的了解,看那表情,当时他心里一定想给欧启航的妈跪下,求她快点放自己走。   “哈哈哈哈哈——”   周昇把“恩同再造”挂在寝室里,傅立群摘下来塞进衣柜,周昇又把锦旗挂上去,傅立群再收,周昇笑得肚子疼,躺在转椅上,傅立群一脸崩溃。   “你们别玩了,哈哈哈哈……”余皓笑得躺在上铺,已经没力气了。   傅立群道:“求求你们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这面锦旗了。”   “再抢绝交了!”傅立群终于抓狂了,把锦旗一把夺走,扔到书桌上。   余皓放了群里岑珊的语音,那边岑珊正在疯狂地“哈哈哈哈”,大笑道:“你们哥仨到底做了啥哈哈哈哈”。   “谁把录像发你嫂子的?!”傅立群道。   “夏磊发的。”余皓道,“真不关我们事,哥哥。”   “吃饭去吧。”周昇道,“大伙儿庆祝下,走叻!”   周昇请陈烨凯、黄霆、傅立群与肖玉君吃云顶山下的那家小炒,权当余皓过生日补请客,欧启航有事没来,托黄霆带来了六个手工刻的篆文小木印。   “小朋友手还挺巧。”陈烨凯道,“刻得不错。”   周昇道:“来吧,干杯。”   众人干杯,肖玉君道:“希望能快点把这案子报了,也算了结一桩心头大事。”   “希望别影响他高考。”余皓最关心的就是欧启航的考试。   “不会。”周昇说,“他会考上清华北大的。”   “生日快乐。”肖玉君朝余皓笑道,“你们真是不得了,这才二十来岁,说出去都没人信。”   黄霆说:“我今天拍了几张傅立群接锦旗的照片,给你做个专题……”   傅立群顿时魂飞魄散:“求不要!不要!”   “哈哈哈哈——”余皓刚忘了这事,又开始狂笑。   翌日酒醒后,傅立群提心吊胆地看新闻,生怕自己的傻样出现在新闻上。周昇跑过步回来,安慰道:“不会的,你别担心!报了这事,不就等于报了欧启航的事么?君姐答应过他们学校不会报的。”   傅立群才心有余悸,怒道:“关键时刻,你们自己跑了!”   余皓早上没课,初冬清晨,总是起不来床,想再装下睡,周昇便爬上来亲他,周昇的唇间有很清新的薄荷牙膏味,余皓便没法再装睡了,只得起床刷牙洗脸。   傅立群道:“上午都没课你们起这么早干吗。”   余皓洗漱过后又躺上床去睡,周昇看来看去,只有自己站着,无奈道:“起来啊,打篮球去,快比赛了。”   “啊……”余皓缩在被里,冬天来了,不是默认早上都处于睡眠状态吗。   傅立群也缩着,说:“休息几天吧。”   周昇坐到转椅上,想了想,认真地说:“哥哥,找你商量个事。”   余皓心头一凛,周昇想给傅立群提租房的事了?回来以后,余皓一边想天天和周昇在一起,一边又觉得实在对不起傅立群,心里挣扎斗争了很久,更提出过要不要也带上傅立群,租个两室一厅算了,周昇却道交给他来说就行,反正租个房也不一定每天晚上都在外头住,只是三不五时……   “咋?”傅立群道,“调整战术吗?”   傅立群只要一空下来,脑子里全是他们的三人篮球战术。   余皓心里七上八下,忽然觉得还是算了这样真的不好,开口打岔道:“对,我总觉得——”   “我想和余皓在外头租个房住。”周昇却没搭理余皓,朝傅立群道,“过几天去看看房子。”   傅立群:“……”   余皓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心想完了,傅立群一定会很难过。   周昇等傅立群的意见,朝他扬眉。   余皓本以为傅立群会难过地说“哦,好的。”孰料傅立群突然就炸了,说:“不行!”   周昇:“……”   “那我怎么办?”傅立群夸张地说,“你们不能扔下我!你们这样太没人性了!少爷!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寝室里吗?!”   周昇道:“我们只是偶尔出去过几次夜,外头开房不干净!”   “不行!不行!不、行!”傅立群绝望道,“我不同意!”   余皓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如果傅立群说“好的”,余皓也许也会很难过,然而傅立群把气氛这么一搅,什么郁闷顿时全没了。   周昇也不管了,朝傅立群道:“我们要交配!寝室里怎么交配!你来个我看看?”   余皓怒吼道:“周昇——!”   傅立群道:“我说了把寝室让出来!”   “这床会塌的!”周昇说,“我们又不是天天在外头过夜,至于么?”   “你们慢慢就不会回来了!”傅立群道,“我不同意!你说什么都没用!” 第101章 新人   这商量方式真是绝了, 看来傅立群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过, 余皓心里十分感动。   傅立群说:“除非绝交,否则你俩别想扔下我。”   周昇真是没脾气了, 只得道:“好好, 算了, 那我们每天去开房吧,一晚上两百, 一个月也就贵点六千, 还不用洗床单收拾家里。”   余皓只想笑,傅立群却黑着脸, 靠在床上, 周昇有点郁闷, 三人都不吭声。   “哥哥你别生气。”余皓说。   傅立群想了想,突然说:“哎,少爷。”   “干吗?”周昇很不爽,和老婆的二人世界被傅立群搅黄了。   傅立群道:“大伙儿一起租房吧, 带上我一个成不?”   周昇:“……”   余皓:“……”   周昇:“万一被薛隆查寝怎么办?”   傅立群道:“你太没人性了, 让我留下来就是为了给你们通风报信?”   周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了!本来也不会天天在外头过夜!”   傅立群说:“我去找房,大家一起住, 这样ok?房租咱俩平摊,租个两室一厅, 我住次卧就行。”   周昇正考虑, 余皓道:“对啊,查寝让夏磊给咱们打电话就好了。”   傅立群说:“其实我也挺想在外头租个房的, 你嫂子每次过来,开两百的房脏不行,住四星酒店又太贵了,一晚上五六百吃不消,租个房,布置得舒服点儿……”   周昇瞥傅立群,傅立群可怜巴巴地说:“好吧?带上孤寡老人一个呗。”   余皓又笑得翻了个身,周昇只得说:“好吧。”   按先前周昇的想法,倒不是不想与傅立群合租,而是租个一室一厅,自己与余皓更方便点,可以随时随地亲热,在家里互相看看,亲热时也不会怕吵到别人,有个完全独立的空间更好些。   但退而求其次,有个单独房间也挺好。   “那行!”傅立群道,“一言为定,开销咱们全对半。”   余皓还是很喜欢傅立群这个室友的,而且大家分摊两室,总比租一室一厅要便宜,正要欢呼时,有人敲了下寝室的门。   “谁啊。”周昇道,“大清早的没做饭!”   周昇开了门,外头进来个人,拖着旅行箱,提着个桶,桶里装着一堆衣架。   “705寝室吗?”那男生戴着眼镜,与余皓差不多高,伸手给周昇,周昇还没反应过来,与他握了握手。   “大家好,以后请多照顾。”那男生自我介绍道,“我叫李阳明,‘此花与汝同归于寂’的那个阳明,心理二班。”   余皓、周昇、傅立群都是一脸茫然,看着那男生进寝室,四处看看,把桶放在空着的那张桌上,爬上铺看了眼,说:“哟,这么干净,还以为积了不少灰。”   三人都没说话,李阳明又道:“我刚坐了一宿火车。”   “你……转学过来的?”余皓道。   “对啊。”李阳明答道。   三人傻眼了,这才刚讨论了租房,就有人搬过来了??这寝室里空了一张床,原本的室友已退学了,却万万料不到会在期中考试后,搬来了一个人!   李阳明那模样不帅,却也不能说丑,很普通的一个学生,和余皓心理班上的同学差不多,穿着也完全正常。   他开始铺床,三人还没从震撼中恢复过来,就这么怔怔看着他铺床。   “你是周昇吧?”李阳明朝周昇道,“薛老师提起过你。”   周昇:“……”   大家的大脑始终处于当机状态,周昇道:“对,我就是那个让薛老师很不爽的周昇。”   “听说你们寝室,哦不,咱们寝室有很多锦旗,”李阳明又说,“总是引起学院轰动。”   “我叫余皓。”余皓心想怎么办?这房子还租吗?周昇显然也在想这个问题,怎么突然给他们寝室插了一个转学生?   “余皓你好。”李阳明说,“你能去走廊里帮我打桶热水吗?”   周昇一脸震惊地看着李阳明,心想你第一天来就使唤老子媳妇干活??   傅立群也震惊了,余皓马上示意他们别吓唬新来的,说:“好,你先铺床吧……”   “我去吧。”周昇要去,余皓却摆摆手,去给李阳明打了桶热水。李阳明接了冷水兑开,擦书桌。   三人都是同样的念头,接下来得怎么办?   周昇点了根烟,抽了两口。   “周昇,你能别在寝室里抽烟吗?”李阳明说,“我不想吸二手烟。”   余皓心想这下完了。   周昇却爽快地说:“行,对不起,我到阳台上去抽。”   “阳台的烟味会顺着风飘过来。”李阳明道,“最好到走廊上去抽。”   余皓马上给周昇发消息:【千万别动手!】   周昇朝李阳明笑着说:“那不抽了,反正余皓也让我戒烟。他烦我烦很久了。”   傅立群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薛隆这是什么骚操作?】   周昇回了条:【我又不是疯狗,不会随便动手打人的,放心吧。】   “这个先放你那里。”李阳明朝余皓说。   余皓心想你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顺手接过李阳明的杂物,李阳明又问他去哪里领书之类的,余皓一一答了。   “帮我……”   “给我……”   余皓都帮做了,耐心地说“好的”,心想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最后李阳明从行李箱里拿出特产,说:“请你们吃。”   “快吃午饭了。”周昇道,“三顿饭要按顿,少吃零食,才不会发胖。”   李阳明笑了起来,余皓接过,说:“谢谢。”   “食堂在哪里?”李阳明又说,“一起吃午饭?”   大家沉默地吃完了午饭,余皓感觉这气氛实在是相当危险,傅立群在微信群里提议要么去找薛隆,给这人调寝室?可是无缘无故给个转学生换寝室,这算什么?周昇的意思则是该干吗干吗,没关系,多个人留守不是正好么?   余皓怕待会儿三人出去租房,万一李阳明朝薛隆告状,他们又得挨通报批评处分,学院里在外头租房住的学生不少,每个寝室都有好几个,但明面上仍然是禁止学生在外住的,毕竟出了事要担责任,只是大部分情况下薛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抓到就没关系。   可别人不同他们,薛隆肯定会变着法子来整周昇,余皓心里哀叹道二人世界没了,这下三人世界也完蛋了。   “你们谁是寝室长?”李阳明吃饭时又问,“傅立群,是你吗?”   傅立群小心翼翼道:“我是他们养的宠物。”   余皓:“……”   “是周昇?”李阳明道。   “我也是宠物。”周昇诚恳地说,“余皓才是负责遛我俩的。”   余皓一手扶额,李阳明却笑了起来,说:“你们体育系的一顿能吃半斤还不长胖,真了不起。”   周昇客客气气地笑道:“因为我们运动量大。”   李阳明:“空了教我打篮球呗。”   傅立群:“好的没问题。”   余皓突然觉得人生又有点绝望。   下午上课时,李阳明坐到余皓身边,与周昇一边一个,夹着余皓坐。   “你体育系的怎么来上心理课?”李阳明奇怪地打量周昇。   周昇一边在桌下折心,一边耐心地说:“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我好学。”   余皓:“你先看我的书吧。”   李阳明:“那你戴耳机看动漫,怎么听课呢?”   周昇指指讲台上,说:“我和老师可以用脑电波直接产生意识交流。”   余皓听不下去了,动了下周昇,让他别再逗这个新来的玩。周昇把心给他,余皓便收起来,李阳明道:“哇,你的手这么巧?给我看看?”   周昇:“……”   余皓压着那个心,朝李阳明道:“听课吧。”   “怎么办啊?”余皓下午练三人篮球时忍不住道,“你俩别老逗他玩,有话就说吧。”   “我怎么说?”周昇茫然道,“难道威胁他不让我在寝室里抽烟就动手教训他吗?”   傅立群道:“对啊,别人也不知道咱们仨是三朵奇葩吧。”   余皓一想也是,李阳明是个很正常的人,反而是自己三人不正常才对。   “那还出去住吗?”余皓道。   “住。”周昇道,“管他的。”说着把球传给余皓。   余皓接球,道:“要是薛隆知道了,就会告诉你爸,你爸肯定会来看,到时候见咱们住两室一厅,我和你睡一张床……”   周昇道:“那就正好出柜了,家里得备点儿天王保心丹。”   傅立群:“要么这样?假装我和少奶奶是一对?”   周昇怒吼道:“想都别想!”   余皓:“要么租个三室一厅,万一你爸来了,咱们就假装一人一个房间?”   “干吗花这钱。”周昇莫名其妙道,“我看老头子能怎的。”说着把球拍给傅立群,与余皓迅速闪身去拦截准备上篮的傅立群。   然而当天入夜,李阳明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周哥,”李阳明关心地说,“您要抽烟还是在寝室里抽吧,别出去了,外面冷。”   周昇:“……”   余皓心想你是不是终于打听到了什么风声?周昇一拳超人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李阳明下午认识了新同学,说到他们寝室,心理班上的人肯定就会告诉他周昇的辉煌战绩,以及与余皓的关系。   周昇打量李阳明,说:“说好的不畏强权呢?你要坚持原则,不要屈服,懂吗?勇敢!”   李阳明干笑了几声,说:“我不知道你打架这么厉害。”   傅立群:“……”   “哟!”周昇惊讶道,“打架厉害就可以在寝室里抽烟是什么逻辑?这是个自由平等的社会嘛。”   余皓:“周昇!”   余皓三令五申,让周昇与傅立群别拿他寻开心,但有时李阳明真的让他有点无力吐槽。   “在寝室里抽是不对的。”周昇认真地说,“以前抽是因为余皓和傅立群包容我,你不想抽二手烟,我当然就得照顾你的感受。”   李阳明笑道:“你真好,爱你。”   余皓:“……”   余皓稍稍侧头,端详李阳明,傅立群马上道:“那个……余皓?你帮我看下这双鞋怎么样。”   周昇:“我不爱你,注意安全。”   李阳明:“???”   余皓这才熄灭了怒火,一夜众人无话,周昇在手机上看房源,余皓抬头看了眼,知道他已经在找房子了,便不再多说。想起以前被寝室里的室友孤立,再看李阳明,渐渐地体验到了另一种感受。   也许以前的自己也是这么惹人讨厌吧,如果不是周昇,余皓觉得根本不会有今天的自己。   他伸手过去,摸了摸周昇的脸,周昇则用手指按在自己的唇上亲了亲,再伸过去,轻轻按在余皓的唇上。   【三天内一定给你搞定。】周昇发了条消息,【绝对伺候好少奶奶,不要着急,晚安。】   第二天,周昇去上课时,余皓对着一堆书抓狂,天气已经入冬了,大二的上学期很快就要过去。上半学期就没怎么念书,又是肖玉君的兼职又是欧启航的事,花了他太多的时间,统计学要是没有周昇给自己开挂,妥妥地挂掉。   下半学期千万不能再这样了,余皓一直很羡慕欧启航这种学霸——读书读得好的学生,学校会给他写求情信,大家都相信他,未来能在这个世界上有一席之地。那种“爱才惜才”的态度,在周围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相信换了个读书很烂、终日打架闹事且游手好闲的学生,待遇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   欧启航出事以后,大家都愿意帮他,但如果没了这光环,哪怕连黄霆、肖玉君对他的印象也得大打折扣,最后也许只有周昇与余皓愿意伸出援手。   读书厉害的人,能受到这么多的优待,仿佛有种特权。余皓也很想在哪一天,因为自己聪明会读书,而获得大家的喜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余皓在欧启航身上受到了刺激,想想也觉得惭愧,一边让他好好念书准备高考,一边自己却在大学时分了心。   他决定接下来不再接兼职,留个滑板社团与傅立群的三人篮球活动,剩下时间把书读好,也是为了自己。   余皓想起自己朝欧启航说过,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可换到自己身上,何尝又不是呢?余皓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有如何尝到过读书的甜头,只是周遭人不停地告诉他要好好学习,最低限度也得考个本科,养活自己。他努力地照着做了,却没有从内到外的自我改变动机。   直到他认识欧启航之后,从这整件事里所有人看待欧启航的态度,余皓才发自内心地明白到,这非常非常重要。   “余皓。”李阳明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今天大清早周昇吻过他之后就与傅立群上课去了,余皓吃着早餐翻着书,看看李阳明,分给他一个薯饼。   李阳明:“周昇给你买的吗?”   余皓“嗯”了声,李阳明有点小邋遢,很像在一起前的周昇。   “我问你个问题。”李阳明又说。   余皓放下书,以为他想问作业,李阳明又神神秘秘地说:“你和周昇,是一对吗?”   余皓:“……”   余皓短暂思考后,点了点头,他知道大家都在一个寝室里,瞒不过李阳明。   “你们是怎么知道对方是gay的?”李阳明又问。   余皓心想大哥咱们才认识第二天,还是别聊得这么深入吧……但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李阳明莫非……   李阳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真幸福啊。”   “啊?!”余皓震惊了,李阳明的身份,稍稍扭转了下先前的印象。   “薛老师让我来你们宿舍,”李阳明又道,“就说也许和你们有……共同语言。”   余皓瞬间炸了,心道妈的原来是因为这个?!他简直无法相信,问道:“你告诉薛隆你的性取向了?”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转学的,唉。”李阳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解释道,“在以前学校里闹得风风雨雨,待不下去了。他们还说我有艾滋病,我就只在网上约过两次,都想认真谈谈,就找不到合适的。”   “哦是这样啊……”余皓喃喃道,“其实这学校环境也不怎么好。”   李阳明认真地说:“可学校都知道你俩的事,我看,还挺包容的吧?”   余皓根本不相信薛隆会转性,最大的可能就是,薛隆知道李阳明是同性恋,把他安排到自己寝室里来,想少点麻烦,避免他去骚扰同寝直男又让人闹起来,归根到底还是抱着“你们这些变态就自己去互相骚扰好了”的动机。   “你不该告诉薛隆。”余皓道。   李阳明答道:“我家里找了关系,才把我转过来的,薛隆特地打电话问了我上个学校的班主任,瞒不住。”   余皓心道真是……又叮嘱道:“那你别再给人说了。”   余皓能感觉到学校里对同性恋还是有歧视在的,只是周昇太强势,在体育班里人缘又好,没人敢来惹他们而已。至于心理班,余皓则几乎很少和自己班上的同学打交道,大家见面了也都客客气气的。   “太羡慕你们了。”李阳明说,“我也想有个像周昇这样的男朋友,你能给我介绍个吗?”   余皓挠挠头,说:“体育班的好像全是直男,据我所知……”   李阳明只得点头道:“好吧,有没有喜欢你的、你又不要的分个给我,我不介意的。”   余皓听到这话时被雷了,忙摆摆手,没说什么,尴尬地开始读书。   “你从小到大身边肯定不缺追求者。”李阳明又感慨地说。”   余皓说:“你也不错,挺有气质的,青春朝气一点,一定能找到适合你的。”   李阳明唏嘘道:“像你们长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我们就只能混日子了,唉。”   余皓突然觉得,李阳明真是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想到这里时,他心里又隐隐地有点难受。   “如果不是周昇,我不会是现在这模样。”余皓说,“衣服裤子鞋子,全是他给我买的。”   “好了别虐狗了。”李阳明郁闷地说。   余皓本意不是这个,只是想鼓励李阳明几句,没想到起了反效果,只得说:“我把上学期的重点给你划下吧。”   李阳明点了点头,余皓便翻书,给他划上半学期的重点内容,李阳明显然在转学前也没怎么认真读书,及至午饭前,周昇与傅立群回来了。   余皓抬头看了眼,正打算大家一起去食堂时,周昇却与傅立群各自坐了下来。   余皓:“没去上课?”   “翘了。”周昇答道,“和哥哥去看房子。阳明兄弟,有事儿找你商量下。”   “看房子?”李阳明道,“你们打算买房吗?”   周昇道:“租!哪有这闲钱买房?”   李阳明道:“想大家一起出去租房住?可我一个月生活费只有一千二,恐怕不能……”   傅立群有点尴尬,还以为余皓邀请了李阳明,看了余皓一眼,余皓满脸茫然。周昇却随口道:“那我和余皓、傅立群先搬了?”   余皓又觉得有点对不起李阳明,这人一来寝室,所有室友就全要搬出去……太不人道了。   傅立群说:“我们也不是天天在外头过夜,一周会在寝室里住个三四天吧。主要我女朋友偶尔来看我,外头开房太贵了。”   “行啊。”李阳明笑道,“你们在问我意见么?我没有什么意见!寝室我一个人还宽敞些。”   余皓心里松了口气,周昇爽快道:“那行,公共区里的东西,你随便用,宿舍水电费以后都我们包了。”   李阳明马上道谢,这事出乎余皓意料,倒是很简单就解决了。当天下午放学后,周昇与傅立群带余皓去了新家,周昇与房东签合同,手机转了押金与前三个月租金出去。新家距离学院一站公交,地点较为僻静,在山里的一个小镇上,四层楼的小洋房,全是学院里的学生在住,镇上还有一条小吃街。   “你跟他聊那么嗨做什么?”周昇明显地不大喜欢李阳明。   余皓道:“他挺寂寞的,就像从前的我。”   周昇听到这话时差点炸了,怒道:“什么?!你再说一次?”   余皓:“???”   傅立群:“少奶奶,我们知道你一贯喜欢自黑,但是也别这么用力好吧。”   “他自黑就算了还黑我!”周昇打量余皓道,“你这是拐着弯骂我瞎?”   “我没这意思!”余皓道,“我只是觉得,唉……”   他很难表述这感觉,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周昇却道:“你能别这么圣母吗?”   “好了我知道了!”余皓道,“不要再说了!”   周昇一说余皓圣母,余皓就有点生气了,他知道周昇向来很难对一个人一开始就抱有友善态度,想和他交朋友的人,须付出很多,才能得到他基本的信任。如果第一印象不佳,那基本上是很难翻身了。   傅立群:“他朝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余皓道,“这个话题打住吧。”   周昇也有点郁闷,站在街上,朝余皓说:“我今天东奔西走,找了一天房子,又联系房东又买东西布置……”   傅立群叫苦道:“别在这儿吵了,少爷少奶奶。”   “对不起。”余皓歉疚地说,“辛苦了,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吧。”   “都弄完了!”周昇站在楼道里,“还接下来?”   傅立群催促道:“快,少奶奶开门,新家入伙了。”   周昇一脸不爽,把钥匙给余皓,余皓开门,顿时有点傻了。   “这么好的房子?!”余皓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房里宽敞,灯光明亮,一应设施全部备齐,拎包可入住,主次卧几乎一样大,而且在房子的两侧,并未紧挨着,不会互相打扰。周昇特地选过了,客厅里装上了舒服的暖色灯,余皓顿时就激动了,在新家里跑来跑去。   “天啊!”余皓抓狂道,“你们怎么找到这地方的?!真是太好了!太舒服了!”   傅立群与周昇围在一个小暖炉旁伸出手烤火,周昇朝傅立群道:“就是没暖气,山里又有点冷,早上起不来。”   傅立群说:“寝室里不也没暖气,住这地方,有老婆在,天天过日子太爽了。衣服留点儿放寝室里头,上完课回去洗澡换身就行。”   余皓到阳台上朝下望,周昇又说:“大四一个学长,毕业分手了想退掉,转给咱们的。” 第102章 新家   傅立群说:“再请个家政, 每周过来打扫下, 一百块钱……”   “请什么家政?”余皓道,“我来就行!”   “你坐下行吗?”周昇说, “别跑来跑去的, 看着就累, 有这么激动?”   餐厅里铺着格子桌布,冰箱空空如也, 只有傅立群买的一箱啤酒、几瓶可乐。余皓又去动动锅碗瓢盆, 心情一瞬间就好了起来,仅次于周昇朝他表白的那天。   周昇说:“本来想把这房子买下来, 哥哥让我别买。”   “还好劝住了。”余皓颇有点心有余悸, “你疯了!”   周昇道:“郢市房价肯定得涨, 这儿虽然是镇上,下头却快通地铁了,是个好地方,不愁租不出去卖不掉, 买下来先住个两三年, 到时转手一卖,说不定还涨个百分之二十。”   余皓忽然一想也是, 自己的眼界有时与周昇真的没得比。   傅立群道:“有钱傍身安全嘛,你也不缺这点儿。”   周昇:“你是哈士奇么!余皓!过来坐着!别到处拉抽屉了!”   周昇笑吟吟地看余皓, 余皓知道周昇心里不吭声, 一定也很高兴,过来暖炉边与他们一起坐下, 又看看四周。傅立群一脸无聊,和他们在一起就不停地掉血。   “嫂子呐?”周昇又问。   “周末过来。”傅立群见岑珊回消息,稍微好过了点,说,“到时一起做饭吃。”   门铃响,外卖送上来了,余皓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与外卖小哥拥抱,喊道:“你好!谢谢!”   外卖小哥:“???”   周昇:“……”   “要么咱们让阳明兄也过来住住?”饭后,周昇心满意足道,“我看你俩都挺喜欢人家嘛,哥哥要么委屈下?”   “我不!”傅立群马上抓狂道,显然他与周昇也讨论过这个问题。   余皓道:“别说了,我错了!”   “坏人都让我来做就好,大家都很善良啊。”周昇叼着烟,收拾垃圾,下楼去扔了,又三步并作两步上来,说,“洗澡去,冬天来了,冬眠!”   余皓感觉到自己的人生仿佛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从搬来周昇与傅立群的寝室、确定两人关系,再到如今搬进了新家,虽然只是租房,却令他越来越有家的感觉。   他们可以不用再介意外界,只要把门一关,晚上待在房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周昇洗过澡出来,擦过身上的水,大剌剌地就往床上躺,再把余皓抓到怀里亲昵摩挲,肆无忌惮地亲吻与做爱。   在这张大床上,结束以后,他们可以舒服地抱着,睡上一整晚,夜里山中万籁俱寂,彼此身体的温暖让这一年的冬夜不再寒冷。清晨阳光投入时,余皓醒来,见周昇把他抱在怀里,认真地看他。   余皓发现出来租房确实很难起床,不像在宿舍里,夜里缠绵多了,白天睡醒就全身散架一般,尤其两人在一个被窝中抱着,清晨还想做点别的事。   “今天第几节?”余皓呻吟道。   “三四节。”周昇亲吻余皓,说,“还做么?”   余皓道:“让我休息会儿……这段时间有点太过头了。”   “行。”周昇笑道,“我洗个澡跑步去了。”   周昇吹着口哨去洗澡,余皓像个小孩儿般坐着,待周昇出来时瞥他,周昇翻过T恤,自顾自道:“出来租房什么感觉?”   余皓答道:“幸福得有点不真实。”说着抬头看他。   周昇又笑了,坐下穿袜子,说:“这还不算真正的家,毕业以后再买房吧,昨天不是哥哥说,我真想买下来了。”   余皓道:“咱俩在一起,就是家了。”   周昇穿好鞋,过来亲了下余皓。   “说是这么说。”周昇答道,“还是想让你过得无忧无虑的……走了。”说着便关上门,去学校了。   余皓呆呆坐着,一时半晌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立群睡眼惺忪,见余皓在餐厅里吃油条喝豆浆看书,给周昇发微信消息,里头全是爱来爱去的表情包,傅立群像只丧尸般“啊——”了一声。   “一个人睡,晚上真的好冷啊。”   “嫂子过几天就来了,再坚持下吧,吃早饭。”   傅立群看余皓摊着书:“上午没课?”   “今天开始,”余皓认真地说,“我一定要认真学习!”   傅立群:“……”   余皓觉得自己与周昇的关系似乎随着这间租来的房子,过渡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如果说以前是热恋期的话,现在则进入了新婚生活。而这次租房,余皓本来并未太坚持,觉得寝室里也可以住。   但周昇无论如何也要租房的这个举动,让他感觉到了周昇一直在努力,要与他一起生活,过一辈子。   说也奇怪,一搬到新家,余皓与周昇顿时几乎不吵架了,每天上课照旧,吃饭照旧,回家便亲热地坐在一起,一起看看书,或是周昇看剧打游戏,余皓做作业,不懂的问周昇。   仿佛欲望一得到释放,周昇那种烦躁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周昇每天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百折不挠地过来捉弄余皓,求亲嘴,求腻歪,最开始哪怕中午回家也要来一次,早上起来忍不住要一次,晚上还要再来。余皓实在受不了,与他约法三章,每天只能一次,多了不行。   傅立群在学校时则会尽量叫上李阳明,周昇则对他的态度也有所好转,毕竟过上了随心所欲的日子,整个人脾气顿时就变好了。   余皓时常觉得这家伙的脾气发展路线是: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周昇十分狂躁——在一起后短暂地甜蜜了一段时间——又因为强行抑制欲望而开始狂躁——直到现在,终于恢复成了一个友善而正直的大好青年。   这天余皓正在上陈烨凯的课,课堂上突然就响起了一阵低声的议论,嗡嗡声不绝,陈烨凯停下讲课,眉头微皱,课上又静了下来。   陈烨凯的课允许你睡觉、自习、玩手机或做任何事,只要提问你能答得上来就行,但绝不许你扰乱课堂秩序,影响想听课的人。余皓这门课学得很好,除却偶尔困了需要补眠,大部分时候都听得很用心,今天的小规模骚动仿佛是不约而同的,令他觉得十分奇怪。   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余皓看班级群,没消息,静悄悄的。   周昇一身汗,从后门躬身进来,到余皓身边坐下。   余皓看周昇,周昇翻开手机让余皓看。   余皓:“!!!”   新闻出来了!郢市不少官员相继落马!网络媒体、地方门户网,一下全炸了,余皓马上翻自己手机打开公众号,看见了肖玉君临时上的一个反腐专题。   被双规的名字余皓几乎全不认识,下课后,食堂里全在讨论这件事。余皓道:“扯出来这么多?”   “一共有七个。”周昇答道,“全听说过,还在继续侦查。”   余皓没听说,但上面没有黄柏光,应当没什么事,周昇道:“要不要给那小子打个电话,恭喜下他?”   余皓沉吟片刻,在食堂外给欧启航打了电话。   那边接了,周昇戴着一边耳机道:“恭喜你啊,这个结果,连我们自己也没想过。”   “谢谢。”欧启航笑了起来,答道,“没有你们,不会有这个结果。”   余皓道:“真不容易,启航。”   “嗯。”欧启航答道。   余皓一时心潮起伏,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片刻安静后,欧启航说:“我刚下课,正准备去食堂。”   “好好学习。”余皓答道,“没什么事了吧。”   欧启航说:“争取到了君君姐的谅解,应该会判我一个缓刑。陈老师的手好点了吗?”   余皓笑了起来,说:“你担心他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给他呢?”   欧启航说:“我打了,他不接,霆哥替我问了他,他说都是小事……”正说话时,陈烨凯来了,见余皓与周昇在打电话,于是指指食堂里,意思一起吃午饭?周昇递给他一边耳机,陈烨凯满脸疑问地接过戴上。   “……他让我好好念书。”欧启航说,“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他来着。”   “打住。”余皓见周昇又使坏,马上截住欧启航话头,免得说出什么尴尬的话来,“他的手已经完全康复了,没有任何问题。”   陈烨凯一笑,把耳机还给周昇,有点无奈。   周昇想了想,忽然问:“你的梦里,应该没有丧尸了吧?”   “我不知道。”欧启航说,“也许?我已经很久没梦见过末日了。”   周昇道:“发挥你的想象力,如果让你解决这个梦,你会召唤什么?你老爸就没给你留下过,能打败逆境的力量吗?”   余皓一怔,周昇则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欧启航的回答。   “有吧?”欧启航有点意外,问,“怎么这么问?”   “行。”周昇答道,“带好你的力量,晚上早点睡。”   欧启航马上道:“等等!周昇!”   周昇却漫不经心地挂了电话,朝余皓笑了笑,余皓震惊了。   “你想拉那孩子一把?”陈烨凯听到对话,周昇“嗯”了声,答道:“反正他也已经知道了。”   三人打过饭,余皓还有点不大敢相信,说:“周昇,你居然这么愿意帮他?”   周昇说:“我其实挺欣赏他的,怎么?吃醋了?吃醋就不去了。”   余皓忙道不不,他半点也不吃醋,但周昇这个决定,又令余皓更了解了周昇一点。周昇想想,又说:“他教会了我一些事。”   陈烨凯道:“有关正义么?”   “不是。”周昇说,“这算个很小的人情。”   余皓怀疑地看着周昇,周昇促狭地朝余皓挤了挤眼,余皓则满脑袋问号,周昇只得答道:“你怎么这么笨呢?这小孩是咱俩的催化剂啊。”   余皓:“……”   余皓想起当初若不是欧启航追他,也许周昇还想拖到打赢美杜莎才朝自己表白。一时不知如何置评,只得满脸通红地低头吃饭,陈烨凯则不知掉了多少血,只得假装听不到。   “需要的话叫我。”陈烨凯说。   周昇道:“你过不来,叫了也没用。”   陈烨凯道:“真需要的话,总有办法的。”   周昇:“你只是自己想去对吧?”   陈烨凯道:“真没有,就想着能不能帮上你们的忙,周昇,你跟黄霆学坏了!”   周昇:“行行,你的心事我都知道,我给你想想办法啊,凯凯别着急。”   陈烨凯:“你太烦了周昇,再说我就扣余皓的平时分了。”   余皓:“………………………………”   下午。   “你和陈老师关系很好吗?”李阳明问余皓。   余皓:“并不好。”   李阳明:“可我看到你们中午坐一起吃饭了,我今天偷拍了一张打印出来了,你能帮我让他在这张照片上签个名吗?”   余皓:“我会被他把平时分扣光的,你别想了。”   李阳明:“让我再问个问题,他和周昇一起追你的事情是真的吗?”   余皓:“……”   李阳明:“周昇是不是把他的手打断了?”   余皓一手扶额,问:“外头都这么传吗?”   李阳明嘿嘿笑,余皓耐心道:“你觉得周昇如果把陈老师的手打断了,今天中午我们还会一桌吃饭吗?”   李阳明道:“这可难说。”   余皓发现李阳明真是有种把天聊死的天赋,李阳明又道:“陈老师这么优秀,你居然选了周昇,周昇一定觉得很幸福吧。”   余皓看着李阳明,这是第一次,居然有人这么间接地来评价周昇,令他心情相当复杂。   “周昇很优秀,”余皓认真地说,“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你是没见过他发光的时候。我不想比较他们,可我非常崇拜周昇。你没发现吗?每一个和他成为朋友的人,都发自内心地佩服他,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李阳明道:“我觉得他太凶了,不过听你话是真的,只有你能劝住他。”   “而且陈老师不喜欢我。”余皓道,“别听班上的人胡说八道。”   李阳明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以理解。你没注意到,陈老师上课的时候总是会先注意一下你来了没有,找到你以后才开始点名呢。”   “他只是怕我睡觉睡过去了。”余皓心想陈烨凯只是担心出什么意外吧,但这么想来,似乎陈烨凯对他们仍然很关心。   入夜后,周昇与余皓在梦里抬头,看着金乌轮。   “叫不叫他?”周昇道。   余皓答道:“怎么叫他?他又没把图腾给咱们任何一个人。他来不了咱们这儿。”   周昇今天一身铠甲,答非所问,想了想,说:“我抢了他东西,总得想办法撮合撮合,对不?”   余皓:“你抢了他什么?”   “你啊。”周昇笑了起来。   余皓忽然明白了:“怎么老提这个,都说过没有了!没有!连你都这么说,我要生气了。别说没有,就算是,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周昇忙道:“好好好,别生气,我错了,再也不提了。”   余皓皱眉看他,周昇却示意他看金乌轮,说:“凯凯梦见你了。”   金乌轮中的景象出现了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余皓看了眼,周昇却牵起他的手,说:“走。”   余皓:“等等……”   周昇牵着余皓,两人跨过金乌轮,从陈烨凯梦境里的太阳中掉落,余皓下意识地抱紧了周昇,周昇一声唿哨,筋斗云飞来,扛着金箍棒,带着余皓,飞向奇琴伊察顶上。   陈烨凯有点落寞地坐在王座上,抬眼望向天空,随手一举,手持银色手枪,放了一枪。筋斗云飞来,停下,陈烨凯一身大酋长装束,说:“我就知道,今晚你们会来。”   周昇下了筋斗云,余皓则到奇琴伊察顶端一侧去,自从离开这个梦后,他还未曾好好地看过陈烨凯的精神世界,金字塔顶上平台边上是个开放的房间,布置起来正是他与龙生曾经的家。   上一次进入井里的“来生”时,余皓唯一的感觉就是温暖、温馨,知道那是龙生与陈烨凯共同的记忆。然而直到自己与周昇开始在校外租房后,余皓才彻底明白到,这样的一个家,意味着什么。   那是相守到老,执手一生的愿景与承诺。   餐桌只是一张餐桌,餐厅也只是吃饭的地方,沙发与游戏机、电视、一张床、摆设,所有的东西,看似平平凡凡,和千万个一室一厅抑或两室两厅的布置毫无不同,但一旦它成为了“家”,就仿佛有了一种奇妙的魔法结界,令一切生机在这结界内蓬勃旺盛地生长。   余皓在那开放房间的餐桌旁坐了下来,自己烧水泡咖啡,出神地望向远方,坐在这里,恰好能看见天青山上的小教堂。   “看来你连做梦都挺无聊的。”周昇道。   陈烨凯起身道:“本来人生在世就很无聊,不比你们朝气蓬勃。齐天大圣,今晚打算带兄弟出去找乐子?”   周昇道:“找乐子就算了,突然想起,记忆还没给你抹了呢。”   “别了吧。”陈烨凯道,“就不能高抬贵手么?”   余皓:“……”   “开个玩笑。”周昇道,“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小孩的记忆你确实得抹干净。”陈烨凯说,“万一被说出去,不是闹着玩的。”   “我有分寸。”周昇漫不经心道,“记得上回梁老师那次么?”   陈烨凯道:“记得,但欧启航不一定会梦见我。”   “再试试?”周昇随口道。   余皓好奇地看着两人,先前进梁金敏潜意识里,证明陈烨凯与周昇发现了金乌轮的某种规律,但他俩都从未告诉过他。未来想解开金乌轮的秘密,陈烨凯说不定是个非常有用的助力。   余皓没吭声,看着他俩操作。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能操纵它,后来余皓也获得了它的认可,说不定……唔。”   “从古蜀文明的发展轨迹来猜测,使用金乌轮的祭司,是两个人,这点应当是不会有错的,可在使用金乌轮的过程里,参与者的力量是不是能被借助,这点还有待挖掘,毕竟你也看过祭祀时的阵列与动作……”   陈烨凯走向金字塔顶端平台边缘,说:“但我和他不熟,不像梁老师,没有最关键的‘信物’。”   “有一个魔方,”周昇道,“是他给余皓的。”   “那没有用。”陈烨凯道,“余皓能借助‘信物’进去,我不能,不过他既然喜欢过余皓,也许余皓本来就获得了进他梦的资格。”   余皓道:“我们已经进去过一次了。等等,你说的‘信物’,是什么意思?”   “就是相当于你把图腾给了周昇。”陈烨凯道,“获得了穿梭于彼此梦境的资格。‘信物’是灵魂里的联系,当然能做到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应该很少。我在跟随梁老师学习时,获得过一本她的私人笔记,除了学术考察内容,还有一些关于她少女时代的记忆……”   余皓道:“一种来自灵魂的、微弱的共鸣。”   “是的。”陈烨凯道,“这也代表着‘我朝你敞开了我的内心’,是一种灵魂的寄托,我在自己的梦里,召唤出了笔记本,带着周昇进入了梁老师的潜意识,但这个欧启航……嗯,很难办,只见过一面。”   周昇朝余皓道:“老婆你看,凯凯分析起来简直是一套一套的,我总觉得金乌轮该给他,说不定还能做更多的事。”   余皓正想评价时,陈烨凯却看了周昇一眼,答道:“它选择了你,一定有它的原因。”   接下来的问题就变成了,怎么把陈烨凯带进欧启航的梦里去。这也许不那么重要,但余皓觉得通过陈烨凯与周昇的分析、思考,说不定关于金乌轮的许多奥秘,会逐渐被解开。   “嗯……”   “唔。”   陈烨凯与周昇各自思考着,余皓说:“过来喝咖啡吧。”两人便过来了,坐在餐桌的两侧,默不作声地看余皓做手冲咖啡。   “要么你们先去吧。”陈烨凯道,“我再想想。”   “等等。”周昇接过余皓递来的咖啡,似乎想到了什么,“欧启航让黄霆捎给过咱们什么东西?一个印!”   陈烨凯马上起身,快步到平台前,余皓说:“有用么?这代表了他把图腾……”   紧接着,陈烨凯站在平台边缘,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的手中悬浮着闪光的木制印章,紧接着,印章化作闪烁的光点被拉长,陈烨凯将双手朝身前虚虚一环,做了个三星堆铜人祭祀时,反手握象牙的姿势。   下一刻,就在他的手中,无数光点飞射向天空中的烈日!建立起了一道奇异的连接! 第103章 推测   陈烨凯世界里的金乌轮绽放出光辉, 缓慢下降, 降到一定高度时,发出一声钟响般的震荡, 继而发生瞬间位移, 出现在了奇琴伊察顶端金字塔的平台上。   余皓吓了一跳, 周昇与陈烨凯却十分淡定。   “只有我们拥有了有效媒介时,才能召唤它下来。”陈烨凯说。   “唔, 你的推断是对的。”周昇皱眉端详金乌轮。   陈烨凯梦里的金乌轮不似周昇梦境中的景象, 它没有光火,中间也没有水纹般的光屏。   余皓端详良久:“也就是说, 只要有足够的联系, 每个人都能进到对方的梦里去?”   陈烨凯看了眼周昇, 周昇道:“也许?”   余皓想了想,又朝周昇道:“那……某个意义上来说,金乌轮也不算认定了你?”   余皓的想法是:周昇对自己与金乌轮的联系,多少有点在意, 总觉得它会为他们带来未知的风险。而这么说来一旦陈烨凯也能开启金乌轮的部分功能, 这种风险就多了个人来平摊,即把陈烨凯也拖下水了。   周昇迟迟不把陈烨凯的记忆消弭掉, 也许正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能解开有关它的秘密。   陈烨凯却不太明白余皓话中之意, 反而认真道:“不, 没这么简单,我们不妨建立一个大胆的假设, 记得祭司与青铜人的朝拜阵列么?”   陈烨凯这么一提醒,余皓便想起了先前他所描述的遗址中,除了两名祭司,还有许多青铜人。   周昇沉吟道:“金乌轮的作用,是把一些人的脑电波,连接在一起?”   陈烨凯打了个响指,说:“对。根据余皓在梁老师的潜意识中听见的关键词,监视者与修正者,就是你们俩。至于其余人等的梦,通过金乌轮,连接在了一起。”   陈烨凯长身而立,戴着酋长帽,上身赤着,系两条皮扣,袒露白皙胸膛,一身战裙,犹如职业病发作,开始给两人分析,余皓心想你要是穿成这样去上课,估计得把教室挪到操场上去才坐得下。   余皓有点走神,周昇却听得很认真,“嗯”了声,陈烨凯道:“周昇,你看,建立连接的人是我,而开启权限的人,是你。可以理解成一种‘精神互联网’,每个人就是其中的一个节点,而你们则是这个互联网的网管,或者说,GM。”   刹那间许多事变得清晰了起来!余皓简直无法相信,陈烨凯只通过他间接转述的、只言片语的内容,竟是推测出了一大段如此合乎逻辑的猜测。   “我懂了。”周昇不是第一次与陈烨凯讨论过这个问题,喃喃道,“所以,金乌轮是个游戏服务器。”   “只是猜测。”陈烨凯随口道。   周昇说:“每个人通过脑电波,连接到这个服务器上,进行什么……嗯,精神层面的交流,这么说来,外星人把金乌轮扔在这儿的原因,大概也能猜到了。”   余皓:“啊!”   陈烨凯朝余皓一扬眉,说:“这个问题请余皓同学回答?”   余皓笑了起来,三人一时无视了金乌轮,坐在餐桌前喝咖啡。余皓想了想,心里大致得出了一点朦朦胧胧的轮廓——也许在数千年前,某个外星人的飞船来过地球,并带来了他们的高科技产品:类似于什么“脑电波交流器”也即是金乌轮,而这种交流器能令人类了解彼此,消除隔阂,促进文明的发展。   但因为某些原因,它没有持续发挥作用,而是局限在古巴蜀地区,真正的作用无法被发挥,反而成为了一种图腾象征。于是日久天长,再没有人启动过它,直到它被周昇捡到。   余皓把自己的理解稍微分析了下,陈烨凯答道:“很可能就是这样。”   周昇说:“我倒还有个别的看法,说不定呢,金乌轮就只是他们飞船上的一个路由器,或者是什么消遣用的造梦机的一个零件。这些拥有高科技的生命,平时就用脑电波登录,互相交流。然后飞船掉到地球上了,剩下一两个生还,想回去又回不去,只能就这样了。”   “也有一定可能。”陈烨凯道,“想象一艘大型飞机,在非洲某个与世隔绝且无法通讯、没有信号的深山部落里坠毁,生还者偶尔用下机上的娱乐系统,对于咱们来说,也一样地觉得神奇玄妙。”   周昇说:“于是我误打误撞,打开了登录方式。”   “嗯。”陈烨凯道,“所以你首先通过了认证,成为它的GM,余皓也许是被你添加进权限名单里的另一名管理员?或者是,为了避免GM出错,金乌轮的权限被拆成两部分,‘监视者’拥有链接、稳定这个意识互联网里所有用户的权限,包括强制下线……”   “晚安!”余皓激动道。   “对。”周昇明白了,“我能把任何人赶出梦境去。”   陈烨凯道:“登录、踢人,甚至禁言,或者修改对方的精神世界的力量,应该还会有更多,只是你还没阅读过系统的完整说明书,所以不会用。而另一名管理员‘修正者’,也就是余皓,相当于这个意识互联网的双保险,监控所有人坠入潜意识,也包括‘监视者’万一掉进潜意识的情况下,所采取的特殊方式进行修正。这样就避免了监视者在处于某些特定情况下,无法救援自己,而造成的系统崩溃。”   “目前来说,这确实是最合理的推测。”余皓笑道望向周昇。   周昇半晌没说话,余皓却知道陈烨凯的这个推断,解开了一直以来,梗在周昇心里的那个结。   “接下来,我想就是‘小心求证’的环节。”陈烨凯轻松道,“现在去四处看看?两位管理员?”   周昇起身,走向金乌轮,说:“你对金乌轮快要比我还好奇了。”   陈烨凯答道:“人生在世,拥有点好奇心也没什么不好,求知欲是我们不断前进与更新的力量,对不?我想,你也不必太担心,会打开一个什么样的潘多拉魔盒。”   说着陈烨凯眼里带着笑意,看了余皓一眼,余皓忽然觉得这一眼里颇有深意,却一时并未领会到陈烨凯的意思。   三人站在金乌轮前,周昇沉吟片刻,而后道:“行,让我们看下欧启航的梦吧。”   陈烨凯使用那印章所释放出的光点,已飞进了金乌轮中,金乌轮环内部分呈现出了一片混沌,周昇站在金乌轮前,伸出一手,身上绽放出光火。   轰然巨响,陈烨凯梦境中的金乌轮顿时被激活,如同周昇自己梦里的太阳,刹那间光芒万丈,内里的景象也变得清晰起来。   “本市?”陈烨凯端详其中。   余皓道:“注意丧尸。”   周昇道:“进去以后在花房咖啡等,走!”   周昇与余皓率先跃入金乌轮中,陈烨凯却道:“等等!你还没告诉我……哎!”说着只得跟了进去。   “嗡”一声响,周昇与余皓出现在欧启航的避风港内,里头却空无一人。   余皓:“你还没告诉凯凯……”   周昇:“他搞得定,那小子呢?不是让他等的么?”   余皓四处看看,心想糟了,他们在奇琴伊察聊了太久,欧启航估计已等不及自己出去了。   避风港里比起上回多出了不少枪支与弹药,散落了满地,手雷箱里开着,旁边还留了张英文纸条。周昇道:“什么意思?”   “写错了。”余皓答道,“他让咱们去他家。”   欧启航居然还能在梦里留纸条?余皓在认识周昇之前,每当做梦时,要在梦里控制自己都很费劲,欧启航留下的便签错了好几个单词,也许是梦里意识不算太清晰的原因。   “召唤龙与士兵们过来么?”余皓问。   “召唤一次得花很大力气。”周昇道,“最好到boss面前再试,外头丧尸应当已经不多了,你知道他家在哪儿么?”   余皓想起在欧启航曾经留下的资料上看到过,答道:“应该能找着。”   “拿着。”周昇扔给余皓一把沙漠之鹰。   余皓:“……”   “我不会用!”余皓道。   “这个呢?”周昇换了把冲锋枪道,“军械宅的梦里还真爽啊。”   余皓:“这个也不会。”   “这个呢?”   “这个更不会了!”余皓道,“一个高三生的梦里为什么会有火箭筒这种东西啊!”   “这叫RPG!你会个啥?啊?”周昇随手搂着余皓,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口,说,“那你随便拿点,跟着我走吧。”   余皓顿时心中狂跳,周昇挎着弹匣与一把冲锋枪,系上野战马甲肩带,左手提一大排手雷,拉开门。余皓顿时大叫一声,外头全是丧尸!   周昇连着扔出三个手雷,马上把避风港的门一关——   外头一片安静,余皓道:“这丧尸根本就没少!”   周昇再打开门,手雷已经爆炸了,走廊里全是断手断脚,避风港屏蔽了所有的声音与冲击波,他继而带着余皓出去,答道:“嘴上说的都很容易,要真正在心里改变对这世界的印象,确实很难,跟上!”   余皓端着把枪,跟随周昇快步下楼,周昇道:“小心身后。”   余皓从来没玩过《生化危机》,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控制自己高度紧张的情绪,刚一转头便看见一只丧尸扑过来,他抓着周昇肩带,只要稍微一动,周昇便马上转身,左手持沙漠之鹰,“砰”地一枪把五步外的丧尸爆头。   “你到底是怎么能这么淡定的?”   “回去带你玩三天《生化危机》你就也一起淡定了……”周昇拉上头顶的瞄准用护目镜,架在高挺鼻梁上,天色渐晚,红外线准星四处搜寻丧尸下落。   余皓道:“找车吧!”   “我看你现在也挺淡定。”周昇回头笑道,“上回在游乐场里你也打丧尸来着,怎么就不怕了?”   上回人生地不熟的,光顾着震惊了,余皓总觉得自己一被扔到欧启航的梦里就像个要随时尖叫的女主,道:“这是我努力控制自己的结果!”   天色渐晚,欧启航的梦里渐渐入夜,路灯一闪一闪,两侧商店一时安静无比。转出小巷后,长街空空荡荡,身前只有戴着护目镜持枪开路的周昇,余皓则疑神疑鬼地跟在后头。   “被咬了会怎么样?”余皓道。   “遵守梦境世界的规则。”周昇自顾自道,“他认为被咬了会怎么样,就会怎么样。”   余皓道:“变成丧尸么?”   “嗯哼?”周昇朝街道那边遥遥开了一枪,“砰”地声响,余皓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周昇指指余皓的红外线护目镜,示意他拉下来,这下余皓看见了,四十米开外,有一辆车,车前还有好几个暗红色的丧尸影子,正在四处活动。   “待会儿过去开那辆车走。”周昇打活靶一般地打掉街道尽头的丧尸,比起上回果然少了许多,余皓道:“那你可得千万当心,别被咬了,我战斗力不行。”   周昇说:“我要是变丧尸了你怎么办?”   余皓道:“当然只能一起当丧尸了。可是丧尸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啊。”   如果被留在了欧启航的梦里,自己与周昇就将成为现实中的植物人?精神意识世界中,他们就会像这群丧尸一般四处游荡。   余皓正设想着各种可能的情况,两人经过一家旅行团的门店,余皓看见玻璃墙上贴着的海报,突然想起来了。   “不是去澳大利亚玩么?”余皓担心周昇把这事给忘了,忘了没关系,没折成奖金倒是有点可惜。   周昇“嗯”了一声,换子弹,答道:“过年去?我记得呐。正好不用回家被念叨,哥哥说他也想和嫂子去过春节,到时各自玩就行,你觉得呢?”   余皓当然可以,看海报上行程时,听见了里头轻微的声响。   万籁俱寂,长街上静得简直恐怖,路灯不断闪烁,余皓侧过头,注视海报时——看见了一只与他对视的丧尸。   几乎是与此同时,余皓掏枪,挡在周昇背后,那丧尸狂吼一声,朝他们冲了过来,玻璃墙粉碎,余皓开枪!周昇换完子弹飞速起身,抱住余皓的腰一旋转,两人换位,那丧尸已被余皓一枪打断脖颈,脑袋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余皓:“……”   周昇朝余皓竖了下拇指。   余皓喘息道:“运气好而已……”   枪响声惊动了更多的丧尸,黄昏时分,长街上已一片血红色,周昇拉起余皓的手,说:“走!”   两人沿着街道跑去,尽头有一辆私家车,上百只丧尸从小巷中追了出来,周昇拉着余皓上车,打火,踩油门,撞开扑上驾驶位的丧尸。   余皓道:“有丧尸追过来了!”   “打啊!”周昇道,“别怕!”   周昇系好安全带,余皓道:“我不一定打得中,我试试!”   余皓到后座去,抵着车后尾窗,周昇沿着路开,到处都是被引擎声惊动的丧尸,一转弯,余皓差点被摔到车门上,大声道:“慢点儿!”   “慢不了!”周昇道,“太多了!”   余皓:“陈老师呢?”   余皓一枪打掉后车窗,拿来周昇的那杆不知道什么枪,周昇道:“AK后坐力太……”   余皓随手扳了几下,突然开火,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周昇:“……”   余皓:“什么?”   周昇:“没什么……”   余皓戴好护目镜侧坐在后座上开始朝着后面追上来的丧尸一顿打,周昇耳朵都快被震聋了,翻了下前座挡板,在副驾前找到俩耳塞戴上,把车开过十字路口。余皓近距离开过第一枪后,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可怕,打丧尸时反而还有种破坏与摧毁的快感,难怪都喜欢玩射击游戏,游戏里头震耳欲聋的枪声伴随着强烈的打击感,简直不能再满足推倒多米诺骨牌的欲望。   余皓子弹打完,朝外头扔了个手雷,已经看不见丧尸了,周昇把车开上高架,喃喃道:“妈的,早知道不约咖啡厅……”   余皓回到副驾驶座上,朝下看了眼,购物广场下面全是丧尸,简直人头攒动,围着一角的花房咖啡。   “他在那儿么?”   “肯定在。”周昇答道,“否则丧尸不会这么多。”   余皓正担心陈烨凯时,忽想起他的武器是一把有无限子弹的手枪与一把来去自如的手术刀,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拿手雷炸了他们。”余皓道。   “不够看的。”周昇说,“安全带系好。”   说着周昇开车下高架,一手把方向盘,另一手挂挡,手肘搁在椅背上,回头倒车。   余皓:“……”   紧接着,周昇一踩油门,那车沿着天桥磕磕碰碰直接开了上去,天桥连着购物广场二楼,余皓被颠得神志不清,周昇猛一转向,说:“开枪!”   余皓头昏脑涨,被周昇转弯时的力度甩到一边,贴在车门上,车窗打开,余皓一枪打中购物广场二楼的玻璃门,哗啦粉碎,周昇驾车冲进了商城二楼!   余皓狂叫道:“有丧尸来了!别上手扶电梯!”   “知道!”周昇踩刹车,奈何里头地滑,背后又有丧尸冲了过来,余皓正想朝后面开枪,周昇却已撞破二楼的护栏,那车保持与地面平行,“轰”一声掉下一楼,掉在中间喷水池里。   余皓:“下次不能让你开车……”   “那你来?”周昇抓起AK出去,一枪一个解决四面八方上来的丧尸。   余皓:“那是我的!”   “我的!”周昇道,“你是那把!”   余皓用AK用得上瘾,奈何周昇也想要,两人差点抢起来,周昇道:“跟着我!快!”   余皓:“你跟着我!”   周昇:“你给我等等!”   余皓换了把冲锋枪在前开路,这下周昇反而成了殿后的,绝望道:“你怎么这么暴力!”   余皓一枪打爆了爱马仕的店门,把里头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丧尸店员一枪爆头,之前来打工时成天被他奚落已经不爽很久了,周昇又在后头开枪,从店里穿了出来。连着毁了好几家奢侈品店,又炸了两排LV摆包的货柜,周昇一瞥花房咖啡玻璃门里堆着乱七八糟的桌椅,马上朝余皓道:“别炸门!听指挥!”   余皓只得收枪,内里陈烨凯看见两人,指指一侧,示意他们从另一个门进来,余皓心想还好没炸门,转到侧门前,陈烨凯过来搬开桌椅,让他们进入。花房咖啡里乱糟糟一片,几张桌拼在一起,欧启航打着赤膊,肩背缠了绷带,趴在桌上,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绷带上渗出血来,欧启航在自己的梦里,被丧尸咬了。 第104章 感染   余皓小心地靠近欧启航, 一手刚碰到他的小臂, 欧启航便抬起头来,醒了。   “第几节了?”欧启航道, 旋即意识到了什么, “哦, 是在梦里。”   “你在梦里睡着了?”   此时周昇诧异的点反而不在欧启航受伤这件事上,而是询问他在梦里睡觉, 似乎很不解。   “嗯……”欧启航精神不大好, 余皓主动坐到他身旁,解开绷带, 上面出现了极深的牙印。   陈烨凯说:“启航为了保护我被咬了。”   “没什么。”欧启航疲惫道。   “想踹你一脚。”周昇道, “怎么就连这么一会儿也等不及?”   余皓看了周昇一眼, 欧启航说:“我以为你们已经来了,却被困在外头,没进我的避风港里,怕出事, 就出来找你们。”   欧启航赤着白皙胸膛, 肩宽腰窄,平日显然经常锻炼, 像体育生的身材,瘦削却有着不夸张的肌肉。余皓心想肖玉君常揶揄他是小狗, 欧启航这才是小狗。   周昇:“在梦里睡着会梦见什么?”   欧启航十分茫然:“说不出来, 梦见了敦煌壁画,许多印象开始显得很清晰, 然后就渐渐变成了线条……”   “周昇。”余皓提醒了句,意思是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周昇到落地窗前往外看,花房咖啡外拥挤着密密麻麻的丧尸,被外墙玻璃挡住,面目狰狞地贴在玻璃上,反而显得十分滑稽。   陈烨凯道:“进入他梦境时,我出现在了医院里,出来以后没走多远就碰上他了,碰上一只特别大的,还带着一杆铁锤。我用飞刀把它头削了,启航帮我守着背后,被咬伤了。”   陈烨凯的语气十分镇定,欧启航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昇注视外头堆积如山的丧尸,余皓在旁凝聚自己的力量,双手发出银白色光芒,虚虚按在欧启航伤口处,认真地看他。   伤口开始愈合,欧启航的脸色却没有好转。不片刻,透出瘀黑色的肩背恢复如初,肤色也变回白皙。   余皓试了下他的额头——欧启航在发烧,额头滚烫。   “我能治愈他的伤口。”余皓道,“可被丧尸咬过以后,他的伤还在。启航,你得改变内心的印象……”   欧启航竭力摇头,说:“我好些了,现在走么?”   余皓望向周昇与陈烨凯,说:“他一旦变成丧尸,会怎么样?”   周昇没有回答,陈烨凯则神色凝重。   余皓原本并未想得太严重,事实上自打进入欧启航的梦里后,跟着周昇,便始终把它看成一场游戏,毕竟周昇身手实在太好,就像在玩一般,一路到了花房咖啡,没想到竟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问题。   如果是他余皓、周昇甚至陈烨凯被咬了,他们还能用送出梦境的办法暂缓情况。但现在被丧尸感染的人,是梦境的主人欧启航。   换句话说,哪怕他们仨现在抽身走了,欧启航还会留在梦境里,继续遭受感染……就在这一刻,余皓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金乌轮的提示。   放任欧启航的情况不管会怎么样?   会遭到心理暗示的侵染,失去对精神世界的控制权,导致表层意识崩毁,逐步坠入潜意识。   这段印象就像余皓内心产生了一段自问自答,而他敏锐地抓住了“心理暗示”这个词。   他马上朝欧启航说:“你是不是曾经想过,有朝一日,你也会变成他们的一员?”   欧启航的眼神中带着些许茫然,余皓说:“这是你给自己的心理暗示。”   “是的。”欧启航倒是承认得很爽快,答道:“我确实想过,踏入社会后,我会不会也变成与他们一样的人。”   余皓又朝周昇与陈烨凯解释:“心理暗示已经形成,被丧尸抓咬的结果,是注定的。也就是他心里隐隐约约的‘希望’。”   “会有什么结果?”陈烨凯道。   “等他变成丧尸,”余皓说,“梦境就会被毁掉,像梁老师一样,进入潜意识里。但只要夺回图腾,一切都会回归原样,咱们得尽快。”   周昇说:“金乌轮告诉你的?”   余皓点点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时,得到了金乌轮的提示。   周昇说:“抓紧时间,走。”   欧启航说:“我还能撑一段时间。”   周昇扔给余皓枪,两人分了武器,陈烨凯掏出银色手枪,在指间打了个转,示意自己的武器就是枪,正要搀扶时,欧启航却振奋精神,自己起来了。   “我没问题,你们看,好着呢。”欧启航穿上外套,拿起枪械,“我给你们开路。”   陈烨凯:“跟在后头!别再冲动了!”   陈烨凯那语气中充满十足威严,欧启航马上道:“好的,老师。”   气氛瞬间松懈下来,余皓忍不住被逗笑了。周昇与余皓在前,陈烨凯殿后,欧启航突然道:“霆哥没来吗。”   “他不知道。”余皓解释道。   陈烨凯又道:“不要问了,规矩点儿。”   欧启航只得老实跟在余皓身后,余皓回头,看了眼欧启航,笑了笑,任何人在陈烨凯面前都像学生一样,不服不行。   外头是没法走了,购物广场外全是丧尸,周昇从商场一楼进了地下一层,摘下月台上的应急电筒,观察地铁线路。欧启航说:“我家就在地铁站旁的一个小区,沿这条线走就到了。”   余皓道:“走地铁轨道吗?”   周昇朝黑暗的轨道尽头照,说:“别怕,这儿应该没丧尸。”   四周静得十分恐怖,周昇打头,在隧道内行走。余皓仍在思考,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金乌轮直接给他的提示,从前都是朦朦胧胧的印象。为什么特地提示了自己,而非周昇?   “在想什么?”周昇道,“唱首歌来听听?”   余皓道:“别闹,我在想金乌轮的意识交流。”   周昇说:“有时候它会突然出现,提示我一句,又突然消失。”   余皓眉头深锁,说:“也许是因为权限?一旦启航治不好,就会坠入潜意识里,根据凯凯的分析,潜意识世界是我的管理区……”   “唔。”周昇答道,“就像梁老师的意识最深处废墟,我和凯凯都束手无策,只有你的精神不受影响,你成为了绝对黑暗区域里的唯一发光天体,也就是月亮。”   双星系统,指的就是太阳与月亮么?余皓越想越觉得真相仿佛正在朦朦胧胧地浮出水面,却看不真切。   “我问他是不是在梦里做梦,”周昇道,“也正是这个原因,通常很少人会在梦里睡着,一旦离开了表层梦境意识,再往下走……”周昇说着指了指自己脚下,又解释道:“就有可能接近潜意识了。”   余皓本想说自己也曾经做过梦中梦,事实上梦中梦的世界,依旧是存在的,并不是在梦里一做起梦来就会直接掉进潜意识,《盗梦空间》中更提到梦境有许多层,最后一层才是潜意识世界。   但仔细想来,表层梦是最清晰的,也是睡醒后最容易记得的,更是最容易控制自我意识的世界,而一旦在表层梦中再入梦,意识就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世界更抽象也更杂乱。   这么说来,梦中梦的诞生,确实是一层层逼近潜意识区域的通道的建立。   余皓拿着手电筒,周昇戴着红外护目镜,走在最前,周昇随口道:“所以如果掌握了技巧,咱们也能在表层梦境不垮掉的前提下,进去潜意识世界?”   余皓心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在梦里做梦也许更难。   陈烨凯走在最后,随时注意着欧启航的动向,欧启航有点喘,陈烨凯道:“情况不对就开口,别死撑着。”   欧启航答道:“我没事儿。”   隧道内长久静默,前方传来脚步声与余皓周昇小声的交谈。   “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欧启航朝陈烨凯问,“拯救我自己的梦境世界?”   “找回你的图腾,你曾经坚守过,却又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陈烨凯反问道,“周昇没告诉过你?”   欧启航有点茫然,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脚步始终有点踉跄。   “那会是什么?”欧启航又问。   陈烨凯稍一摊手:“这得问你自己。”   这些话原本该由周昇朝欧启航说,却不知为什么,周昇很少与欧启航交流有关梦境世界的详情,或许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太多了。   欧启航又忍不住道:“你们究竟是真的,还是我梦里的形象?”   陈烨凯道:“我以为你已经有答案了。”   欧启航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你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那就是真实的。”陈烨凯随口道,“反之亦然,有时连我们信以为真的记忆,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对、对!”欧启航精神又振奋起来,朝陈烨凯道,“我在许多科幻小说上看到过……有时我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大家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一部分……他们都因为我而存在……”   “也包括站在这里的我。”陈烨凯道,“所以,这就是一切关键。”   欧启航停下脚步,莫名地看着陈烨凯,陈烨凯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下,黑暗的隧道尽头,现出了一点点光亮,那光亮映照着他的背影。   他稍稍侧过头,如同引渡已故者尤丽黛离开冥界的、英俊的天琴座吟游诗人奥菲斯,却依旧没有多看欧启航一眼。   “既然整个世界为你而生,因你而灭,”陈烨凯道,“那么它理应是你想要的样子,为何仍要屈服?”   欧启航站直,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一声枪响,两人同时快步奔跑,赶往隧道尽头。   余皓拿着枪,周昇道:“你太紧张了!这只是一只猫!你谋杀亲夫啊!”   “我哪儿知道!”余皓抓狂道,“刚才它突然从车顶上扑过来!我怕你被抓了!”   前面停着两辆地铁,周昇正想爬上去,车顶却扑下来一只猫,余皓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看到个黑乎乎的东西,马上一枪爆头,把周昇吓了一跳。   陈烨凯道:“从侧边走吧,侧旁万一有状况好掏枪。”   这条隧道里双轨并行,狭隘空间仅容一人通过,周昇本想沿车顶走却确实施展不开,从两辆车中间过是最佳选择。   周昇沉吟片刻,最终点头,陈烨凯道:“我来殿后。”   一人接一人,走进两辆地铁的间隙中,走了几步,余皓见地铁开着灯,便朝门里看了眼。车厢中一片惨白灯光,先前在隧道里看见的,就是车厢隐约投出的少许光芒。   “别开枪。”周昇叮嘱道,“把枪收起来。”   余皓收了枪,周昇扛着金箍棒,一手牵着余皓在前走,欧启航走在余皓身后。   四周静得有点恐怖。   余皓低声道:“你看前面,四周交给我。”   周昇道:“注意头顶就行。”   身后欧启航与陈烨凯都没有说话,余皓转头想看看欧启航情况,倏然瞥见那车门里,出现了一只悬空的、抓住铁杆的断手。   余皓:“……”   下一刻,一只丧尸“砰”地撞在了地铁窗门上!   余皓心脏险些停跳,欧启航猛地转头,控制住自己别大叫,背脊在另一辆车的车门上撞了下,陈烨凯道:“背后也有!别靠近!”   周昇马上道:“淡定点!它们出不来!加快脚步!”   车厢里上百只丧尸全部炸锅,密密麻麻地从两侧朝他们涌来,拖着腐烂的身躯,血浆与黄白色的不明液体染满了车窗。周昇率先开路,反而是陈烨凯道:“别紧张!继续走!”   欧启航不住喘息,余皓马上锁住他的手腕,拖着他跟随周昇加快脚步。陈烨凯奔跑中不住回头,抽出手枪。   下一刻,车窗玻璃“哗”一声粉碎,上百只丧尸从车窗里挤了出来,挤在两辆地铁的缝隙中穷追不舍,陈烨凯道:“你们快走!”   “开枪!”周昇下令道。   枪响,陈烨凯的枪如同激光,一枪能爆掉四五只丧尸的头,欧启航回头想帮忙,却被余皓拖着疾奔,周昇全速奔跑,余皓朝欧启航道:“你是梦境的主人!你必须先走!”   余皓成功地将欧启航推了出去,陈烨凯被丧尸缠住,余皓抽出两把匕首,喝道:“低头!”   陈烨凯朝后猛地一仰,匕首擦着他的侧脸飞了过去,周昇又喝道:“你俩趴下!”   紧接着余皓架住陈烨凯胳膊,把他按在地上,金箍棒刷然伸展,一棍捅穿了数十只丧尸,如同穿糖葫芦般把它们穿了起来。余皓架着陈烨凯离开地铁缝隙,欧启航朝里头扔了枚手雷,众人飞身跃上月台,快步跑上地铁站出口。   底下传来爆炸声,地铁车头被炸得变形,周昇一棍敲上第一道防火闸,铁门轰然落下,四人坐在台阶上喘气。   陈烨凯左手被丧尸咬得鲜血淋漓,余皓马上单膝跪地,双手发出光芒,为他疗伤。   周昇道:“这下两个被感染了。”   “没关系。”陈烨凯说,“我们还有时间,实在不行,把我踢出梦境去,靠你们了。你呢?情况怎么样?”   余皓检查了陈烨凯,伤得比欧启航重,欧启航额上满是汗水,喘息更粗重了。   欧启航点了点头,余皓检查他的瞳孔,稍有点扩散的迹象。   “走。”陈烨凯道,“马上到终点了。”   周昇抬头望向出口,说:“是不是终点还不知道呢。”   周昇原本询问的是,欧启航的父亲是否曾经为他留下过“战胜自己”的关键,就像余皓的那套化作士兵的象棋抑或封闭他内心的盾。欧启航认为也许那存在于他的家里。那么也就意味着图腾与boss都在他家里等着。   余皓站在出口处,说:“我觉得这就是终点了。”   地铁站出口不远处,黑暗夜色下,一片小区布满了黏稠的生物组织,中间一座扭曲的高楼,楼顶悬浮着黑色的诡异符文,从那符文中散发出黑暗的迷雾,遮没了整片天空。   “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说。   欧启航已陷入神志不清中,听到这声音时瞬间清醒过来。   “爸?”   “来吧。”欧伟红的声音在天空下回荡,“启航,你说过愿意听爸爸的。”   余下三人安静地听着,欧启航颤声道:“不,不行。”   陈烨凯道:“记得我说的。”   欧启航顿时回忆起来,喘息着道:“这是我的世界,爸。”   周昇装满弹匣,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密布,下雨了。余皓伸手接雨,雨水是猩红色的。   欧启航所住的城堡前,出现了一朵诡异的、闪光的花。   “那是什么?”周昇道。   “是我爸跳楼坠地的地点。”欧启航说,“那天我回到家时,楼下全是他的血。”   这朵巨大的花朵扎根于大地,将丧尸病毒扩散到整个郢市。陈烨凯道:“开始吧,周昇。”   “没有太阳,有点儿难打啊。”周昇喃喃道,却依旧吹了声口哨,筋斗云唰地出现了,余皓展开翅膀,两人带着欧启航与陈烨凯飞向城堡顶端平台。   平台尽头出现了一扇门,大门敞开着。   “没有守门人?”余皓道。   周昇拉开枪支保险栓,说:“守门人已经在现实里被干掉了,进去以后,欧启航召唤图腾,咱们缠住他。”   余皓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等待在这里的是欧启航的父亲!只因不久前官员们相继落马,已在某个意义上解开了欧启航的第一道心结。但父亲之死,依旧是他难以面对的人生阴影。   这道心理阴影不在于父亲的受贿,而在于,欧启航一直认为,欧伟红是为了他这唯一的儿子,才收下了这笔钱!   周昇:“咱们缠住boss,凯凯保护启航夺图腾!动手!” 第105章 血海   话音落, 周昇驾驭筋斗云, 一抖手上枪支,余皓展开翅膀, 率先飞进了城堡!   “齐天大圣来也——”周昇一声怒喝, 红色围巾展开在空中飞扬, 化为一道火云,余皓猛然拔高, 两把匕首挥出, 在空中一个旋身,直取欧伟红!   欧伟红端坐在这梦境世界的王座上, 头颅早已消失, 身躯骨骼扭曲, 抬起断指,轻轻打了个响指。   巨响声中,王座分解,化作无边无际的血海, 城堡天花板被无形力量拆开, 地面开始上升,一如余皓、陈烨凯、施坭等人的梦境, 化作一个宏大平台。无头的欧伟红伫立于血海中央,血海内伸出无数巨爪, 朝天空中抓来!   欧伟红头顶上, 黑暗的图腾正在缓慢降落,在那漆黑之中, 现出一缕极淡极淡的金光,血海不断扩散,沿着平台漫延出去,欧启航的家里成为了一片血池。   陈烨凯半扛着欧启航,在他耳畔道:“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余皓与周昇正与血海中的无数利爪缠斗,周昇子弹射去,便将血爪打碎,满弹匣子弹打光后顺手把枪一扔,转头望向陈烨凯与欧启航。   “把太阳召唤出来!”周昇喝道,“太阳一出来咱们就赢了!”   血爪射向周昇,余皓一声怒喝,拖出两道弧光,将血海中升起的爪子顿时斩断。此刻欧启航已来到了血海边缘。   “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爸……”欧启航瞳孔逐渐扩散,全身现出尸斑,颤声道,“不管……我看见的东西,是怎么样的,只要坚守内心……就……没人能……改变……你……”   余皓与周昇在空中短暂分开,耳畔传来欧启航之声,俱是一怔。   无头的欧伟红发出声音:“可是我的儿子,有时候,你总要为了家人,去背负更多的罪……我不后悔……”   血海疯狂涌来,顿时将陈烨凯与欧启航一起淹没,余皓与周昇冲到近前,无数血爪组成一只巨大的牢笼,牢牢困住了两人!   周昇抖开金箍棒,朝着无头欧伟红的胸膛狠狠一捅——   欧伟红顿时被抵得朝后飞出牢笼,周昇喝道:“趁现在!”   陈烨凯在血海中释放出飞刀,一道银光将周遭断手手指一起削断,猛力划水,带着欧启航冒出水面,欧启航瞳孔已变得浑浊不清,陈烨凯竭力托起他的手肘。   “醒来,启航。”陈烨凯低沉的声音在旁道,“不要再睡了!”   欧启航顿时条件反射般睁大双眼,五指朝向天空,轰然巨响,黑暗图腾溃散,化作光点飞向欧启航。   与此同时,余皓在那血手牢笼中划出一道弧光,与周昇同时冲破牢笼,飞了出来!   欧启航发出一声叫喊,一手指向天空中的图腾,图腾金粉如星河,沿着他的手臂射向他的全身,瞬间浸没了他的身体。   “凯凯!”周昇抹了把脸上的血,与余皓同时转头,只见陈烨凯放开欧启航,被骤然扯进了血池的深处。余皓与周昇飞向陈烨凯,然则下一刻,整个平台轰然崩毁!   欧启航全身发出一道金光,呈环状扩散,从血池中缓慢飞起,徐徐抬起左手,手上出现了套在手指上的机械指套。   他的瞳孔化作了金色,余皓与周昇同时飞开,低头搜寻陈烨凯下落。   “爸,”欧启航道,“我爱你。”   紧接着,欧启航五指屈伸,指间迸发出强光,血池彻底炸开,朝着大楼下疯狂倾泻,形成四面八方的血色瀑布,血池中缓慢升起一台蓝色高达,手中捧着昏迷不醒的陈烨凯。   “凯凯!”   “陈老师!”   陈烨凯躺在高达掌中,一身血水刷然退去,双眼紧闭。   “启航!你太幼稚了!”欧伟红一声怒吼,紧接着所有的血水朝着他的全身汇聚,裹挟着大地上的丧尸群飞向天空,形成一只巨人!   高达落地,将陈烨凯放在地上,打开面罩,接住欧启航,放进面罩。欧启航坐进驾驶室,将戴着机械指套的手指按在了控制光球上。   “这是你买给我的,我最喜欢的玩具。”欧启航的声音响彻黑暗天空,喝道,“小时候你告诉过我,它象征了正义,今天就让我们来看看,到底谁才是对的!”   话音落,血色巨人裹挟着无数丧尸断肢,挥起了一道飓风,高达背后推进器喷射,悬空而起,一跃踏上侧旁大楼,几步助跑,在空中转身,左手抖开堪比地铁车厢大小的刀刃,右手亮起冲击炮,一招点射——   周昇刚扛起陈烨凯一臂,头顶大楼便轰然垮塌,余皓马上踏上筋斗云,喊道:“走!”   高达与丧尸巨人足有十层楼高,余皓恍惚看见了奥特曼打怪兽的场景,周遭购物中心、居民楼、写字楼全被撞得粉碎,丧尸巨人抓住高达,将它猛地推进了一座全是玻璃外墙的写字楼,直接撞进写字楼里,玻璃崩了漫天!   “凯凯!凯凯!”周昇喊道。   天边乌云卷着金光,一道阳光落在陈烨凯身上。   阳光所到之处,陈烨凯脸色恢复,睁开双眼。   余皓道:“大酋长!”   陈烨凯咳出一口血,余皓正紧张时,周昇道:“是呛进去的,好些了么?”   陈烨凯的瞳孔恢复神采,余皓将他放在电视塔顶上,高达与丧尸巨人打得惊天动地,沿途几乎所有的楼宇都被摧成了废墟。   陈烨凯一恢复意识,马上望向远方。   “我能照顾自己了。”陈烨凯翻身坐起,周昇、余皓当即与他分开,两人同时飞向天空,阴云闭合,世间再度陷入长夜。   周昇道:“召唤吧!”   余皓道:“开始!”   周昇一声唿哨,陈烨凯转头朝向天空,首先一起破开乌云,从远方冲来的,是周昇的黑龙与陈烨凯的羽蛇神,周昇驾驭筋斗云落在黑龙背上,陈烨凯则几步助跑,跃出电视塔,踏上羽蛇神飞走。   高达在写字楼里蓦然开了一炮,炸飞了大半栋楼,如同刑天般的丧尸巨人发出狂吼,抓住它的炮臂,另一手上前去掀高达面罩——   顷刻间高达背后炮台一翻,搭在肩上,朝丧尸巨人展开了一轮狂轰滥炸,巨人胸膛遭到袭击,将它猛地推开!   黑龙喷发龙炎,疯狂灼烧丧尸巨人背脊,羽蛇神则张口嘶吼,口中射出无数飞叶利刃,地面藤蔓丛生,缠住它的双腿!   巨人猛一挥臂,砸中黑龙与羽蛇神,陈烨凯与周昇在空中翻滚,各自坐骑飞开,正在它即将扑向被废墟掩埋的高达时,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口哨。   巨人堪堪转过身,余皓一手持法杖,六道光翼齐展,银光刺眼无比,法杖指向黑暗的天际。   “天使长就是专克你们不死生物的。”余皓沉声道。   乌云刹那破开,雷霆如瀑布般疯狂砸下,伴随着千万天火与流星,顿时将丧尸巨人炸得粉身碎骨!   流星落地,化作无数武将,抖开刀剑,追着丧尸巨人分解后的千万丧尸四处追杀,一道血线平地而去,黑龙与羽蛇神再次飞来,龙炎、蛇口绽放强光,以及天顶倾下的雷霆——丧尸巨人在这强大的能量下不断瓦解。   “动手!”周昇一声怒喝。   高达能量全开,终于撞出废墟,在空中翻身,冲向丧尸巨人,面罩弹开,现出欧启航的身躯,丧尸巨人胸膛崩毁,现出欧伟红残缺的身躯。   欧启航五指屈伸,手指作枪状,随着高达那一俯冲,左手抵在了父亲尸体的胸膛处。   欧启航的脸上满是泪水,周遭世界仿佛发生了温柔的变化。和风卷来,漫天云霞退开,光阴流逝,在六岁的那一年,某个洒满金色阳光的午后驻留。   那一天他与父亲盘膝坐在沙发上,六岁的他手指比画成枪,朝着自己老爸,帅气地眯起眼,说:“砰!”   高大英俊的父亲便佯装倒在沙发上,小欧启航哈哈哈大笑,不多时,欧伟红再坐起,小欧启航又“砰!”,父亲再配合他,躺在沙发上。   他跳过去查看,父亲便突然弹起来,大笑着把他抱在怀里,让儿子听见他胸膛中心跳之声。   “砰!”欧启航轻轻地说。   机械指套迸发出强光,轰然一枪,击穿了那无头丧尸的心脏。   丧尸却缓慢地伸出手,将儿子温柔而坚定地抱在了胸前。   “爸,”欧启航伏在父亲身前,“结束了……”   图腾的光辉掀起了一道暴风,丧尸巨人刷然化作光粉消失,现出欧伟红灵魂的光影,大地上金光万道,如潮水般飞速扫过整个郢市,余皓、周昇、陈烨凯同时抬起手臂,挡住这道强光。   “看日出。”周昇道,“结束了。”   余皓落在黑龙背上,累得筋疲力尽。周昇又观察片刻,预防再出现奇琴伊察最后猝不及防的偷袭,直到整座城市开始恢复原状,天边现出红光,才带着余皓飞到了电视塔上。   “打完了。”余皓说。   陈烨凯说:“辛苦了。”   周昇与余皓、陈烨凯并肩坐在电视塔边缘,望向远处,层层乌云退去,现出地平线上通红的旭日。   太阳升起来了。   郢市中央,摩天大楼如同魔方,无数模块飞速重组,拔地而起。   “真好看。”余皓道。   陈烨凯道:“上一次我倒没注意,自己梦里的太阳。”   余皓说:“因为你是梦境的主人。”   “你们穿梭梦境,就是为了看日出么?”陈烨凯道。   周昇笑了笑,答道:“算是吧?再辛苦的过程结束后,能看见这场日出,总觉得许多事,都做得值得。”   太阳升起来了,旭日东升,红光万道。   被大战摧毁的郢市废墟竟是化作千万乐高积木般色彩鲜明的像素方块,整座城市不断重新建造。   摩天大楼下的血之花溶解消失,浸入土地。绿植化作爬山虎,静悄悄地覆盖了整座城市。   太阳升起来了,云霞漫天,温柔淡去。   绿叶上的露珠折射着阳光,天地间恢复了喧闹的生命之气,蓝色天空中大朵的白云倒映在无数摩天大楼的玻璃墙上,犹如绘上了街头涂鸦。   高达站在大楼顶端,欧启航站在高达身前,朝着天空中飞过的羽蛇神与黑龙抬起手指,敬了个礼。   羽蛇神与黑龙悬浮在平台一侧空中,周昇脚踏黑龙,低头注视天台上渺小的欧启航。   余皓正想道晚安时,周昇却驱使黑龙,落在了天台上。   羽蛇神稍稍低头,降至天台上两米高处,陈烨凯却不下坐骑。   周昇走上前,面朝欧启航。   欧启航道:“谢谢你们……”   “不客气。”周昇抬起手,侧过手掌,朝欧启航额上一按。   刹那间欧启航身周投射出千万飞旋的、长方形屏幕般的画面!   “这……”余皓蓦然想起了在自己的宫殿中,周昇与他通过记忆重现画面来交谈的方式,那天周昇教会他如何在梦境里调出自己的一段记忆,现在则强行把欧启航的记忆全部调了出来!   陈烨凯只是安静地看着欧启航,眉头皱了起来。   欧启航退后半步,转头环顾,飞旋的记忆,就像走马灯般,一幕幕全是他从小到大的景象。或是父亲牵着他去游乐场;或是从车上下来,走进学校;或坐在天台上,背后余皓不断接近……   “有些事不能让你记得一辈子。”周昇道,“希望你理解。”   欧启航:“……”   欧启航眉头深锁,望向周昇,说:“你要消掉我对你们的所有记忆?”   周昇泰然自若,就像只是在谈论一顿饭般,手持金箍棒虚虚一点,被他点中的记忆景象便朝他飞来。   “对。”周昇答道,“别反抗,我不想在这儿和你打架。”   “等等!”欧启航马上道,“给我说几句话的机会。”   余皓与陈烨凯各乘坐骑,悬浮在摩天大楼平台外。   周昇:“有许多话,说出口了反而没意思了,是不是?你是个聪明的人。”   欧启航瞥向陈烨凯,又瞥向余皓,忽然笑了起来。   周昇眉头一扬,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他的气场也不允许欧启航有任何反抗。欧启航只得点头,说:“醒来以后,我就不会再记得你们了?”   “后会有期。”陈烨凯说。   周昇想了想,收金箍棒,一身铠甲刷然覆盖全身,成为铁人,开始打响指,每打一次响指,金色的火焰便凭空出现,烧毁了欧启航的记忆。   紧接着,天空中的太阳蓦然喷出一道金火,呼啸着落向这梦境世界的某一处,远方传来震动,被金火击中之地,竟是凭空消失了!   余皓与陈烨凯转头,望向远方消失的一个区域。   金火将雨夜、追逐的车辆、高速路与山腰的记忆全部焚烧殆尽,太阳便喷出流火,击中远方的半山腰。   一幕幕景象被周昇的力量烧掉,周昇道:“咱们得走了。”说着手指轻划,把留在欧启航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拖拽到面前,有点紧张地注视欧启航。   欧启航眼中带着茫然,仿佛已有点混乱,背后的高达化作光点,重新归入空中,化归图腾。   余皓与陈烨凯升空,离开到欧启航看不见之处。   余皓望向陈烨凯,陈烨凯仍瞥向远方大地,那里的欧启航与周昇已化作两个小黑点。   周昇拉上覆面的铁铠,走近欧启航,左手划出金乌轮,把手伸过金乌轮,按住欧启航的额头,右手持那记忆照片看了眼,虚虚放在空中。   “最后一幕。”周昇的声音平稳而镇定,“晚安。”   说出“晚安”时,周昇同时打了个响指,这场夺梦之战的记忆伴随着火焰化作灰烬,同时间欧启航砰然炸为金色光点消失。   空中的余皓只觉眼前强光一闪,整个梦境展平,在卧室床上醒来。   周昇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揉了下太阳穴,一身赤条条的,坐在床边,稍稍仰头,望向窗帘外的阳光,再回头朝余皓笑了笑,露出犬齿。   余皓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灼热光裸的背上。   “第几节课?”   “三四节,陈老师的课。”   “那你再睡会儿。”周昇道,“我得赶紧上课去了,晚上想吃啥?手机发我。”   周昇套上运动长裤,余皓提醒道:“降温了,多穿点儿,把内裤穿上!”他拥着被子,目送打赤膊的周昇收拾东西出门去,周昇头也不回道:“今天没体能课……那小孩儿说不定会给你打电话,注意别穿帮了。”   周昇抹去欧启航记忆的印象令余皓一时震撼无比,虽然他不禁觉得这确实很残忍,但周昇自己则根本不在乎,这也许就是他的魄力所在。   他有没有抹过自己的记忆?余皓忍不住又想起了一些朦胧的片段。就在此时,电话来了,是欧启航,余皓接了电话。   “启航?”余皓心想果然来了!   那边沉默不语,余皓道:“启航?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这号码是我?”欧启航的声音带着疑惑,“我记得我没有给你留过电话啊。”   余皓差点第一句就穿帮,欧启航记不得给过他电话,余皓也并不清楚周昇从哪个节点开始抹掉了他的记忆。只得说:“黄霆给我的。”   “我……”欧启航似乎有点烦躁。   余皓:“怎么啦?”   欧启航沉默片刻,而后说:“没什么,我感觉我失忆了,忘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儿,想找你问问清楚。却不知从何说起。”   余皓努力地假装若无其事,答道:“失忆了?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什么?”欧启航答道,“谁们?”   余皓答道:“调查组。”   调查组的事,欧启航是记得的。   “是么?”欧启航迟疑道,“也许吧?你有时间么?我想找你核对下前因后果……”   余皓认真道:“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认真读书,等高考结束以后吧。”   欧启航没再说话,过了良久,轻轻地“嗯”了声,最后道:“挂了。”   余皓挂电话,周昇那一手来得猝不及防,却十分强悍,令他有点恐惧,周昇能随意地抹去别人的记忆,也即意味着这是一种非常强悍而恐怖的能力。换作余皓,他应当会保留现实里的记忆,只消掉有关梦境的一切。   余皓想着想着,忽然想起,周昇这么做确实是合理的——雨夜绑架那段记忆,是欧启航发现他们拥有入梦能力的开始,如果不在源头直接将记忆景象烧掉,后面一连串的事情就会始终对不上。这么一来,欧启航只会觉得自己有关绑架部分的记忆被遗忘了……他马上抓起手机发消息给周昇。   【这是我想好的。】   周昇很快回了消息。   【他去找人核实可以,人都会绞尽脑汁地寻找各种理由,这样正好可以把这段记忆的缺失,推到他被迷药影响,过后一段时间发作上去。或者认为,在打斗时被砸到头,产生脑震荡,过后才发作。】   余皓不得不承认,周昇的构思非常完美,说不定在第一次入梦时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这么看来,这家伙说下手就下手,保留陈烨凯的记忆,并不是因为心软,而是缘因他也许在某个程度上,能协助他们理解金乌轮。   这点让余皓觉得周昇相当像撒旦,聪明的另一面,也可以理解为心机深沉。当然别人也许会怕周昇,他余皓不会,毕竟他们是爱人。   余皓起来刷牙,见牙膏已经挤好,温水接好,放在洗手池旁,一时心情复杂,又有点小甜蜜。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李阳明,余皓看了眼,按了下免提。   “老师来了。”李阳明道,“余皓,你们晨练完了么?”   余皓差点被呛着,薛隆这大清早的来查房?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然而那边却响起了陈烨凯的声音:“我跟他说。”   是陈烨凯……余皓被吓了一跳,陈烨凯道:“你们搬出去租房住了?大清早的没见人。”   余皓忘了告诉陈烨凯,漱过口,说:“你怎么这都能猜到?”   “傅立群不叠被子。”陈烨凯答道,“想吃什么早餐?我给你带。”   余皓挂了电话,把地址发给陈烨凯。陈烨凯一身运动服,显然也是刚起,头发有点乱却很精神,朝铺位上的李阳明点了点头,说:“别告诉你们薛老师。”说着开门出去了。   余皓给陈烨凯做手冲咖啡,陈烨凯穿着一身蓝色李宁运动服、白球鞋,把椅子反过来跨坐着,在餐桌前出神,环顾四周,余皓正要告罪没通知他,陈烨凯却道:“有一方小天地很不错,过过二人世界,就当婚姻磨合了。”   余皓笑了起来,陈烨凯注视着他把壶里的水注入滤纸斗里,玻璃皿中耶加雪啡落下。   余皓知道他大清早过来,想必有话要说,是有关周昇抹去记忆的本领,抑或是关于欧启航?   但他没主动开口问,只是耐心地坐在餐桌另一侧,与陈烨凯相对。他不太喜欢别人开他与陈烨凯的玩笑,所以也不会去特地撮合陈烨凯与欧启航。那天在病房里他问了第一次,陈烨凯说“没感觉”,余皓便相信他是真的没感觉。除非他主动改口,否则余皓认为,朋友之间,起码这点是要互相信任的。   余皓等了半天,陈烨凯没吭声,只是出神地看着咖啡,余皓便翻翻笔记,陈烨凯的课已接近结束了。 第106章 假设   “你的手冲做得不错。”陈烨凯道。   “跟你学的。”余皓笑道。   陈烨凯以前在纽约的一家咖啡厅打过工, 还是三星咖啡师, 余皓在花房咖啡学的那点技巧在陈烨凯面前简直被秒成渣,跟他学了些许, 勉强没被陈烨凯嫌弃。   “教我做手冲的老师说, ”陈烨凯道, “冲咖啡就跟谈恋爱一样,每一杯咖啡都有属于它自己的独特的味道, 没有两杯咖啡是一模一样的。”   余皓有种预感, 陈烨凯也许改变主意了,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抬眼, 彼此对视。   余皓挪开滤纸, 轻轻摇了摇玻璃皿, 说:“我觉得你今天不是来教我泡咖啡,或者给我划期末考试重点的。”   “当然不。”陈烨凯说,“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反而要请你教我。”   陈烨凯接过咖啡, 余皓说:“喜欢就说出来吧。”   陈烨凯一怔, 注视余皓,继而意识到了什么, 笑了起来。   “不。”陈烨凯道,“你误会了, 余皓。不过我今天过来, 确实想朝你解释几句,有关那孩子……嗯……”   余皓一脸莫名其妙, 陈烨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喝了口咖啡,沉吟道:“我对欧启航没有任何兴趣,努力说服周昇,让我进入末日梦境的原因,别有目的。我想这不必瞒着你……余皓,欧启航的父亲死了。”   “是的。”余皓疑惑道,“怎么了?”   “死去的人偶尔会在生者梦境里印象重现。”陈烨凯道,“这不用怀疑了。”   余皓欲言又止,他大概明白了陈烨凯的意思,接下来的话题,也许与龙生有关,他很想劝陈烨凯,不要再去想这些,但他强行按捺住了自己。毕竟陈烨凯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不是偏执狂或精神病,身为心理学的一员,这个时候他需要做的就是倾听,不厌其烦的倾听,而不是打断陈烨凯,武断地给他任何建议。   “对。”余皓答道。   陈烨凯做了个动作,同时仍在思考:“我想,也许在欧启航的梦中,我们同样会发现这样一个情况,他已故的父亲,出现在了他的印象中,并与他进行对话。”   “果然出现了。”余皓答道,“所以呢?”   余皓非常耐心,他开始渐渐觉得,陈烨凯会找他讨论这个话题,确实是给予他极大的信任。   陈烨凯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余皓补充了一句:“我曾经在梦里,也见到了我的奶奶。”   “嗯……”陈烨凯说,“那么我们可不可以理解为,金乌轮拥有能让已故之人,以某种改换后的形式,活在另一个人精神世界里的能力?”   余皓良久没有说话。   陈烨凯说:“就像那句‘他活在我的心里’,我们所保有的,是许多我们曾经在一起的记忆,根据这些记忆,重现了一个人的形象以及尚不完整的灵魂……”   余皓道:“陈老师,我接下来的话只是讨论,我不想劝你什么走出过去之类的话,事实上这种事如果落在我自己身上,我也不大可能办到,人都是说得轻巧……”   陈烨凯笑了起来,做了个手势,答道:“我懂你意思。”   余皓道:“但这种用我们的精神所‘模拟’出来的一个人,始终不是真正的他,当然对咱们自己来说,聊以催眠慰藉是可以的,只是最好还是别沉迷。”   陈烨凯忽然又道:“如果说,存在于我们记忆里的人,是真正的他呢?”   余皓:“……”   “只是一个设想。”陈烨凯答道。   余皓道:“你相信世界上有灵魂吗?”   陈烨凯道:“自从知道了这一秘密后,我常常设想,如果我们在活着的时候,通过金乌轮,把所有的记忆与印象,自主思维留在了这个装置里,是不是就从此完全进入了梦境世界,获得了永生不死、以另一种方式来把生命延续下去的资格?”   上午八点多,阳光照进房中,余皓却突然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陈烨凯道:“昨天晚上,除了意识交流器与娱乐系统这两个猜测以外,我还有第三个猜想,你想听听看么?”   余皓道:“你……为什么不把这话朝周昇说?”   陈烨凯跨坐那椅子,两手搁在椅背上,眼里带着莫名滋味,看了眼余皓。   “周昇只会让我别想东想西的,让我放下,走出来。”陈烨凯喝了口咖啡,眉头深锁,“可我想的是,余皓,你能明白我的心情。”   说着陈烨凯又沉吟道:“一旦我想太多,周昇也许会本着帮助我的出发点,像消去欧启航的记忆一样,让我忘了这些事。”   余皓心想确实是这样,你的顾虑不是全无道理,可是哪怕你告诉了我,我也并不能为你做多少事。   “第三个猜测是什么?”余皓终于问道。   “一个让身体与脑电波分离的装置。”陈烨凯说,“在星际航行中,身体需要休眠,也即是‘入梦’,而精神仍需要进行活动。所以,你可以把它当作‘意识存储器’,或者‘灵魂匣’,又或者某种‘魂器’。”   余皓马上道:“不要再说下去了,有点恐怖。”   陈烨凯微微扬眉,说:“你是唯一一个,在我梦境里真真切切地认识了龙生的人,我想你也许能判断……”   余皓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忍不住站起身,在餐桌旁走了几步以平复心情:“那只是你对龙生的怀念,才构建了一个趋于真实的印象……”   “是的。”陈烨凯道,“所以我始终在寻找,会不会有什么事,我并不知道龙生这么做了,可他却朝你进行展现,这是唯一能证明他是灵魂而非记忆的证据。就像你在我梦里的‘游泳’……”   “不要说了!”余皓汗毛都竖起来了,说,“陈老师!”   陈烨凯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有点悲伤,说:“不用怕,他是我的爱人。”   余皓一想也是,如果真有这事,龙生对他来说是个鬼魂,对陈烨凯来说却是爱人吧。   “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奇怪的事情上去的?”余皓道。   “我与师弟讨论了很久。”陈烨凯说,“毕竟一个文明,要在浩瀚的宇宙中航行几百年乃至成千上万年,才能找到另一个有智慧生命的星球。而金乌轮的存在,证明了这些人的飞船一定是物质构成的,物质不可能超越光速,甚至无法达到光速,这是技术极限……”   “……作一个大胆的推测,在航行中令身体与意识分离出来,不是很合理么?”   余皓做了个无意义的手势,陈烨凯又道:“我不想朝周昇提及这个推测,你应该能理解。”   余皓道:“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陈烨凯点头,说:“那么,随你?”   余皓心想现在你倒是把这个难题扔给了我,当真可恶。   “那你想我为你做什么?”余皓说,“证明你记忆里的龙生是真正的龙生吗?”   陈烨凯摊手,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说着又笑了起来:“就当成一个孤独的人,朝大天使长的,某种意义上的告解吧。如果世间有真相,那么我想它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走,上课去?”   余皓吃过陈烨凯给他带的早餐,始终在想这件事,陈烨凯的意思则是不过是“说说而已”,而他也不想因此遭到周昇的记忆消除大法。余皓则知道周昇一直以来对金乌轮有种莫名的畏惧,那是对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所产生的畏惧,现在好不容易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旧事重提,只会徒惹烦恼,一时也拿不准是不是与周昇好好谈谈。   但归根到底,这仍是陈烨凯的一个猜测,欧启航的事终于宣告结束,他也彻底忘了陈烨凯。其间黄霆还给他们打过电话,确认事情经过,欧启航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一切往事。   “你要把凯凯的记忆消掉吗?”余皓私底下问周昇。   周昇说:“暂时不,怎么了?”   余皓摇摇头,在三人篮球赛的场地旁系鞋带。   周昇道:“你最近有心事,老婆。”   余皓道:“如果我在场上做了什么蠢事,你一定要把我的记忆给抹干净……”   周昇哭笑不得道:“我一直不想在你面前用,就是不想让你觉得我随时会消掉你的记忆,咱们又不是没吵过架,我做过这种事?”   傅立群过来,说:“宝贝们,准备好了吗?加油!来!”   三人把手搭在一起,外头哨声响,进场,一月来到,三人篮球赛开始了。   灯光晃得余皓有点晕,上场时感觉尤其陌生,周昇却道:“别紧张!有我们呢!”   余皓运球,传给傅立群,“砰!砰!”的篮球撞地声,犹如击在自己心脏上的重鼓,四周观众席上哗然声响,傅立群飞速带球过人,灌篮!   余皓傻眼了,傅立群的首得分引起了全场的疯狂欢呼,先前他们制定战术,练习,与同班同学打切磋赛,一直是玩票性质,直到真正上了赛场,余皓才意识到,他们这队的实力似乎非常强!   周昇一个转身,潇洒抢到球,朝余皓道:“还在紧张?”   余皓戴着发带,额上全是汗,对方知道他是他们队伍里最薄弱的一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顾着拦截傅立群。傅立群两手打了几下手势,周昇与余皓各自守住本位,余皓做好准备,周昇突然传球过来,余皓在三分线外射篮,中了!   这实力实在太悬殊了,对方球队也是业余的,根本不够他们仨打,周昇过来与余皓击掌,各一转身,傅立群一手指指地上又指篮板,意思是威胁解除,随便打吧。   余皓在欢呼声中被周昇与傅立群带了全场,最后大比分压制对手,对方上来挨个握手,结束。   余皓:“……”   “嫂子呐?”周昇在休息室里换长裤,问。   “她等十六强才来看。”傅立群换袜子,余皓还在喘,他最大的问题就是体力不比周昇与傅立群,周昇摸摸他的头,亲了下他额头,说:“老婆少跑几步,说了你别太兴奋。”   余皓摆摆手,猛灌水。傅立群打完篮球赛后与周昇就跟没事人一样,大伙儿一起回家复习,准备期末考。   三人篮球赛本该在寒假开始,主办方却不知为何提前了赛期,打到半决赛一共有六场,隔三天一场,余皓还得复习期末考。入夜时,周昇用余皓的电脑刷网页,傅立群背公共课,余皓整理周昇给他勾的统计学笔记。   餐桌上开着温暖的黄灯,大家都很安静,只有周昇用苹果鼠标的声音与傅立群小声背书的声响。   余皓从笔记里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傅立群:“?”   周昇一瞥余皓,问:“饿了?给你做宵夜吃?”   余皓摇摇头,笑了起来。   “你在看啥?”余皓走神了,瞥了眼周昇。   “准备春节去澳大利亚。”周昇说,“篮球赛打完就带你办护照去。嫂子那边说好了么?”   傅立群摊摊手,不置可否。   余皓看看周昇,又看傅立群。   周昇与傅立群怀疑地看着余皓,周昇道:“你到底想说啥?”   余皓说:“我在想,咱们大家以后要是总能这样在一起多好。”   周昇:“靠!你想搞三批么?”   傅立群马上叫道:“别肉麻好吗少奶奶!你给我拉仇恨么?”   余皓笑了起来,有时他总感觉与周昇既像好哥们般的恋人,又像恋人般的好哥们,许多曾经在一起的习惯都保留着,打篮球赛时,周昇下来,总会在更衣室里亲他一口,对方队友不仅半点没怀疑他们的关系,反而说“你们关系真好”,虽然打输了,居然也学着周昇,自己队里互相亲几口。   而傅立群更是赚足了光环,每次得分能拿下将近百分之七十,余皓起初还怕自己太崇拜傅立群让周昇吃醋,而后在打第三场时,他赫然发现,周昇看傅立群的眼神也很有欣赏感,三人常常会心一笑,余皓便不再介意。   “今天的队貌似有点强。”傅立群搭上手,说,“少爷上周看他们比赛了么?”   周昇:“没看,补家教去了,随便打吧,马上进半决赛了。”   中间有一支队伍退赛,一月中旬,傅立群的“少爷队”要抢十六强了。   外头通知,双方进场,余皓顿时傻眼。   对手队是黄霆、陈烨凯以及欧、启、航!   陈烨凯却十足淡定,朝他们招手,说:“来了?好好打!”   余皓:“!!!”   余皓每次打完球就催着他们回去复习,根本不在意对手,傅立群看对手时,登记表上全是队名,叫“启明星组”,根本没想到是这仨家伙!   周昇却很快镇定下来,说:“心理战术走起!”   余皓:“什……什么心理战术?”   双方上前拍手,傅立群与黄霆拍。   傅立群朝黄霆说:“黄警官,你的鞋是假的。”   黄霆:“……”   周昇与陈烨凯拍,周昇道:“陈老师,你今天这发型好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受。”   陈烨凯骂了句脏话,说:“周昇你给我等着,我他妈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是受。”   余皓与欧启航拍手,说:“你怎么不花时间学习?”   “保送了。”欧启航笑得阳光灿烂。   余皓:“保送比得上自己考么?”   欧启航:“保送清华。”   余皓:“……”   哨声响,比赛开始,余皓顿时感觉碰上了劲敌,陈烨凯盯周昇,黄霆防守傅立群,欧启航则负责盯余皓。余皓打了几场比赛,已不复初赛时紧张,双方刚一分开,看台上便响起欢呼声!   这鼓掌与起哄声令余皓想起了周昇的古罗马竞技场,一阵接一阵,篮球撞地发出“砰砰”声响,欧启航长身而立,带着笑意看余皓。   “后来的事想起来了吗?”余皓朝欧启航说话。   “没有。”欧启航截球,余皓灵巧闪身,观众席上又响起尖叫,余皓运球过人传给周昇,周昇得球,越过陈烨凯,欧启航又说,“就像做了一场大梦,醒来什么都记不得了。”   余皓:“人生在世,不能太执着。”   “我是谁?我在哪儿?”欧启航笑着卖了个萌,余皓趁机转身,让到欧启航身前,欧启航胸膛抵在他后背,说,“抱一个?”   “滚!”余皓道,“当心被周昇揍死!”   周昇与傅立群配合,差一点就进球得分,却被陈烨凯抢了篮板,陈烨凯飞速把球传出去给欧启航,却被余皓觑机截住,余皓跃起时做了个假动作,避开欧启航抢球,三分,进球。   陈烨凯打了个手势,与欧启航换位,陈烨凯一手虚戳欧启航脑袋,带着责备表情,欧启航去防守周昇,陈烨凯防守余皓,两人换位。   “我以为你不会再接触他。”余皓开始走位,陈烨凯则如影随形地跟着余皓,一会儿余皓在前面,一会儿陈烨凯在前面。   “雨夜那事儿忘光了就没问题。”陈烨凯道,“朋友太少了,交交朋友总是好的,怎么,吃醋了?”   余皓笑了起来,见傅立群传球,却被陈烨凯抢走了,陈烨凯传黄霆,黄霆过余皓,传欧启航,欧启航三步上篮。   “你们忙着谈恋爱。”陈烨凯道,“没人陪我玩。”   “小心招桃花。”余皓道。   陈烨凯:“小朋友朝我倾诉了对你的爱,想听听么?”   余皓:“………………………………”   余皓听到这话时顿时炸了,球也又被陈烨凯抢走了,周昇道:“别被他精神攻击!”   幸亏傅立群眼明手快,截住了陈烨凯,余皓愤怒地一瞥陈烨凯,决定不再和他说话。六人各自全力以赴,余皓觉得这场球打得实在太艰难了,黄霆、陈烨凯与欧启航配合起来甚至比他们仨还默契,还经常用假动作骗他们,简直把三人当猴耍。 第107章 赛后   “你们打得太好了。”余皓与黄霆错身而过, “不过要不是我拖后腿, 换个夏磊上来,你们打不过周昇和傅立群。”   队长黄霆答道:“咱俩都是拖后腿的, 没关系。”   余皓拍球:“你拖什么后腿?”   黄霆以前应该经常参加公安系统的篮球赛, 风格悍得要死, 陈烨凯生怕他撞倒了余皓,不让他守余皓免得和一时控制不住冲动的周昇打起来, 和周昇撞几下倒是没什么。   黄霆道:“他们说这是郢市有史以来颜值最高的一场比赛, 我不是拖你们后腿么?”   余皓脸上全是汗,抹了把脸, 笑了起来朝观众席上看, 今天确实是开赛以来观众最多的场次, 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两队比分始终挨得很近,陈烨凯的队伍却始终牢牢压制着他们,余皓觉得他们也许还有余力,只是不想把比分拉得太开, 给点面子而已。直到傅立群要求休息, 这场比赛接近尾声。   余皓已累得跑不动了,周昇与傅立群的球衣也已被汗彻底浸湿透。   “这队厉害。”周昇道。   傅立群说:“差四分, 还有希望。”   余皓心想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他没说出来, 傅立群制定了最后一分钟的计划, 周昇说:“别有压力,打成啥样就啥样。”   傅立群道:“余皓, 不行就歇会儿,加油!不行明年再来!”   余皓已经有点视野模糊,逼近极限,全凭毅力撑着,与傅立群、周昇三人加油,各自转身跑上场。裁判吹哨,余皓与陈烨凯再对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全神贯注看着队友们。   陈烨凯:“累了?休息会儿。不行别强撑。”   “别让我。”余皓道。   “你还用得着让?”陈烨凯与余皓同时跃起,余皓在空中截住球,自上而下划出弧线,倏然出球,流星般传给周昇。周昇以肩膀悍然撞开黄霆,上篮,得分。   余皓完全没料到,周昇竟是在最后关头爆发出这么强的威力,喝道:“你太帅了!”   周昇抹了把脸上的汗,用力甩了下头,抬手指计分板,静静注视余皓,眼神中带着深意,意思是还有机会,淡定。   “你歇会儿!”周昇道,“别计较输赢!”   余皓勉强点头,站在场边直喘气,小腿有点抽筋的征兆。   陈烨凯的体力也接近极限,上次骨折的左手不敢太用力,朝黄霆打了个手势,三人散开,黄霆开球,傅立群朝余皓抛了个飞吻,观众席上大笑,余皓却知道傅立群的暗号,转身去协助周昇。   最后三十秒,场上就像点了个炸药桶,傅立群成功地压制黄霆,把球抢到手,瞬间陈烨凯、欧启航、黄霆三人同时弃了傅立群,守住周昇!   余皓心想你们太狠了!三个守一个……接下来那一瞬间,场边观众席鸦雀无声,周昇一个错身,将球传给欧启航,欧启航毫无心理准备一愣,周昇再越过陈烨凯,又把球从欧启航手里抢了回来。   霎时间,最后的机会来了!周昇把球朝傅立群一传——傅立群运球出三分线,跃起,投出他最后的三分球——   短短两秒,观众席上静谧,余皓睁大双眼,心脏狂跳。陈烨凯冲到近前,终于拦截不及,与傅立群撞在一起,摔了下去。   篮球飞向篮筐,所有人的心脏顿时停了跳动,只见那球“砰”地撞在篮筐上,弹跳,弹出,观众席上响起惋惜的大喊,下一刻却是场边的余皓飞速奔来,接球,运球,出手——   球出手的同时,裁判哨声响,进篮,观众席上爆出一阵疯狂的大喊与掌声。   周昇一声大喊,朝余皓飞奔过来,一跃而起,骑在他的腰上,余皓险些站立不稳,哈哈大笑。   然而短短几秒后,四面八方又响起了失望的嘘声。   计分板上,最后的两分始终没有跳动。   周昇与余皓分开,所有人一起望向计分板,又静了数秒,场边开始放歌,余皓有点无奈,心情却很好,这时候,他想勾住周昇脖颈,给他一个吻。   “这两分不能算进去。”裁判主动解释道,“不过你们打得很好。”   余皓怕周昇与裁判吵起来,傅立群则有点蒙,双方互相点了点头,周昇明白余皓的意思,上前与裁判握手,再与黄霆那队互相拥抱。大家一身汗,陈烨凯身上还混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各自回更衣室换衣服。   观众几乎全跑去后门了,场中人少了许多,余皓道:“真可惜。”   周昇一手转球,一手牵着余皓,与他十指交扣,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那球真够帅的。”   余皓笑了起来,这下人少了许多,他站在场边,勾过周昇脖颈,与他深深一吻。   傅立群却叹了口气,站在场中,有点落寞,岑珊今天没来,原本说好十六强起,才过来看他们比赛,而今天输给了陈烨凯一队,进不了十六强了。   “黄霆打得太厉害了。”傅立群说,“个子不算高,风格太悍。”   周昇道:“黄霆以前打前锋,他们队是全国公安篮球赛冠军,输给他不冤。”   三人仍有点意犹未尽,还在想刚刚那场比赛,陈烨凯制定战术,黄霆是主力,欧启航体力又好,看似毫无配合,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周昇又笑道:“早知道该看看他们之前怎么打的。”   傅立群道:“铁定会保留实力,不会这么容易让咱们看透。行,弟兄们,打完了,虽然输了,但没有遗憾!”   傅立群过来,一边一个,用力地抱了下周昇与余皓,看那模样似乎想说点什么,余皓却差点哭了,忙摆手,示意别再说下去。那只可领会、无法诉诸于口的感觉,令余皓感觉到这一刻的情感如此真实。都说“活在当下”,也许这就是活在当下的意义所在吧。   外头敲敲门,黄霆过来了,笑道:“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今天的球赛。”   周昇道:“哎!别得了便宜卖乖!”   黄霆一身运动服,坐了下来,说:“实话说,我得走了,Nicky才说,临走前和你们打场友谊赛。”   “啊?”余皓一怔道,“走?去哪儿?”   “岗位调动,去北京。”黄霆说,“月底就走,空了找时间一起吃个饭?”   周昇会意,笑道:“升官啦?恭喜。”   傅立群与余皓挨个上前,拍黄霆的肩,黄霆习惯性地摸了摸头发,说:“你们学院今年还有汇演,到时再见。”   余皓知道黄霆在这次反腐中立下了大功,获得擢升是理所当然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前往调查组任职,对黄霆来说也是好事。他还记得周昇说过,也许黄霆从一开始就是上头单线联系的卧底,现在回本部去也是合理。   只是黄霆说走就走,让他十分舍不得,虽然平日不似陈烨凯、傅立群这般朝夕相处,余皓却已经隐约把黄霆当作了朋友小圈子里的一部分。   “那君姐怎么办?”晚饭时,余皓问周昇。   周昇道:“君姐又不喜欢他,还能怎么办?”   傅立群今天精神明显地不大好,余皓知道他不是因为输球,而是因为岑珊没来,三人吃小炒时,傅立群还在低头给岑珊发微信,片刻后起身,出去打了个电话。   余皓原本心情挺好,看到这模样,又有点难过。傅立群和岑珊打电话通常不避着他俩,唯一离席的可能就是,要吵架了。   “哥哥想打比赛赚点零花钱,和咱们一起去澳大利亚。”周昇想了想,说,“要么咱们替他出了?”   余皓道:“他不会要的。”   周昇无奈道:“也是。”   余皓知道傅立群虽然花钱没计划,朋友之前却从来不拖不欠,也从来不找人借钱,周昇原本想打这场三人篮球赚点奖金,这样傅立群可以带上岑珊,与他们一起出去度假,而周昇也可以顺便升个舱,酒店升下房,一举两得。   奈何高手太多,别说陈烨凯那队,就算今天赢了,下一场也不一定能过。   周昇与余皓喝了点酒,两人对视片刻,周昇道:“哎,老婆。”   余皓:“嗯?”   余皓有一点点醉了,外头下着小雨,今年是个暖冬,直到一月,第一场雪还没下下来。   周昇说:“他们都喜欢你。”   余皓一脸茫然地看周昇,周昇又道:“你可别跟人跑了。”   “想什么呢!”余皓笑道。   这时候,傅立群回来了,电话没打太久,那表情却十分平静,余皓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有白的么?”傅立群道,“老板,拿两瓶白的,少奶奶喝不了白的,少爷陪我喝?”   周昇:“……”   余皓暗道这下糟糕了,一定是与岑珊吵起来了,果不其然,岑珊给余皓连着发了几条消息,傅立群又道:“少爷,就这一次。”   “滚!”周昇道,“这话你都说几次了?”说着又笑道:“喝就喝,陪你又怎么了?”   余皓起身去打电话,傅立群朝余皓道:“你别接她电话。”   余皓道:“什么?为什么?是凯凯。”   “哦那去吧。”傅立群说。   余皓在屋檐外拨通了岑珊的电话,低声道:“嫂子。”   外头下着冬天的雨,岑珊声音不太稳,说:“宝贝,你替我告诉他一声,他说得对,照顾好他,让他去找个适合他的,大家都别再互相折腾了。”   余皓道:“嫂子……等等,你别冲动……”   岑珊那边停了很久,像哭过后的吸气,缓缓道:“他刚说到一半把我电话挂了,这话我没说完,你就……就这样吧。你和周昇以后还把我当姐姐,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姐爱你们。不说了……先挂。”   当夜,余皓一直在手机上与岑珊聊天开导她,才知道今天岑珊原本想来,却被家里强行安排去一个富二代的生日会,到得赛场的时候人已经散了一小时了,她穿着高跟鞋与短裙,也没叫家里司机,让朋友帮她买了张高铁票过来,与傅立群打电话吵架时,正站在阴冷的赛场外头淋雨。   岑珊让余皓别告诉傅立群,就这样吧,余皓几次想说,最终却尊重了岑珊的意愿。周昇看出余皓不对劲,让他先回去,余皓便赶紧出去打了个车,接到岑珊。   “去我们那儿住吧。”余皓忙道。   岑珊的表情有点木然,余皓赶紧脱下外套给她穿。   “我回家。”岑珊说,“你帮我买张高铁票,宝贝,我不会弄这个。”   岑珊从小连公交车路牌都不会看,与傅立群在一起后才开始坐地铁。余皓始终劝说她,想带她回自己租的房去住,岑珊却一再说:“没必要,真的不去了。”   余皓只得道:“好吧。”   余皓给岑珊买了张商务座,把她送到高铁站入口,这已经是最后一班车,看见岑珊的状态,余皓实在很慌,其间发了几次消息问周昇怎么办,周昇都没有回。直到岑珊进站后,周昇才回了消息:   【没关系,过几个月又复合了,分不掉的。】   余皓心想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周昇又发了条:【我都习惯了,安慰几句就好,你现在这么替人难受,信不信几个月后和好你就打脸了。】   余皓心想好吧,似乎傅立群与岑珊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恋爱谈得真够累的,还好自己与周昇不这么吵。周昇又让他先回家洗洗睡,准备接下来的期末考试,今天打完球赛简直要挂了。   余皓洗过澡后靠在客厅沙发上,头发长了不少。午夜时周昇才把傅立群半扛着回来,扔在沙发上,径自去洗澡,顺便洗毛衣上被吐到的痕迹。   “哥哥!”余皓忙去检查傅立群。   傅立群哭得像个一米九三的孩子。   “哥哥你没事吧。”余皓道,“我给你倒点水喝。”   傅立群拉住余皓,睁着通红的醉眼,朝余皓认真地说:“你……”   余皓:“……”   “你嫂子不是你嫂子了。”傅立群道,“哥哥还是你们的哥哥……”   余皓想起那句“你大妈已经不是你大妈了你大爷却还是你大爷”,只觉得既心酸又好笑,叹了口长气,给傅立群倒了杯水,盖了张毯子,把他放在客厅。朝周昇说了整个过程,周昇躺在床上刷手机,道:“她不会来的。”   余皓道:“过来一晚上,他俩说不定就好了。”   “你当是咱们呢。”周昇道,“还带一炮泯恩仇的。”说着翻过身,把余皓按着,余皓呻吟道:“我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刚打完篮球赛,能放过我吗?”   “不能。”周昇一本正经道,“喝了师伯的海马酒,正有力气没地方使呢,你不用动,只享受就行。”   余皓头一次在体力彻底耗尽的情况下与周昇那个,白天剧烈运动后留下的酸痛,让他在夜里全身不听使唤,连抬起手来都极其费力。周昇却依旧体力充沛,这让余皓羞耻地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屈辱的玩具,然则那强烈的冲击与刺激发生在体内,一时又显得无比地真实。   身体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下,欲望就失去约束仿佛失控,那一夜是余皓彻底失去控制权的一次,而在清晨阳光照入时,身边侧趴着,露出肩背轮廓的周昇,则令他迷恋无比。   “好痛。”余皓稍一起身就全身酸痛。   “几点了?”周昇醒了,赶紧抱着余皓去洗澡,今天得期末考了。傅立群还在沙发上睡着,被摇醒后猛地弹起来,兵荒马乱,赶往学校,结束这个学期的课业。   “我觉得我要挂科了。”傅立群无奈道,“完全不知道考的什么,昏头昏脑的。”   余皓午饭时安慰道:“别想那么多,觉得挂科往往不会真的挂科。”   傅立群宿醉未醒,大清早去考试,在考场外碰上薛隆,一身酒气还被骂了一顿。周昇来食堂时则黑着个脸,一肚子火。   余皓在桌子下轻轻动了下他,带着询问的眼神,李阳明也来了,寒暄几句后,李阳明道:“周昇,我听见薛老师给你爸打电话。”   周昇又被薛隆找麻烦,唯独余皓没事,余皓开始觉得有点危险了。   “我知道了。”周昇满不在乎地说。   李阳明又说:“我还听见他说你和余皓了。”   余皓有点紧张道:“说的什么?”   “说……呃……”李阳明想了想,不大敢开口。   “你说就行。”余皓道,“没关系。”   李阳明说:“说,同学反映,你俩经常挤在寝室里的同一张床上,抱着睡觉……”   余皓心想真是低估薛隆了,如果薛隆只说“他俩是同性恋”的话,也许周来春还不一定相信他,反而会用兄弟感情好来解释,说声“小孩子关系好没什么,薛老师误会了”就过了。但薛隆深谙造谣精髓,只描述细节,不下结论,让周来春自己去恶心事实与行为。其实余皓与周昇很少在寝室里睡一起,毕竟那床太小了,余皓总怕把周昇挤下去,更不可能睡一起还被同学看见。   周昇满不在乎地夹菜,说:“他倒是看得清楚,每天晚上扒阳台外头偷窥呢。”   李阳明尴尬地笑了笑,余皓心想周来春以前当过兵,这也许会导致两个可能,一:他能看得开,并理解尊重他俩。二:他恐同,特别恶心这种事。   “还说了什么?”周昇又问。   李阳明:“他看见我在,就没再说下去了。”   余皓“嗯”了声,一时四人都没吭声,安静地吃饭,各有各的念头。傅立群今天像只丧尸,吃了很少就不吃了。   “校庆晚会上,你们要表演节目吗?”李阳明换了个话题问。   “嗯。”周昇漫不经心地答道。   “有吗?”余皓道,“我怎么不知道?”   傅立群道:“凯凯通知的,本来不想去,现在打算参加了。”   余皓说:“做什么?你们压根就没跟我商量过吧!”   “你不想上在下面听就行。”周昇眉头深锁,朝余皓道,“没关系。”   傅立群道:“当然你带着咱们随便唱首就更好了,黄霆和欧启航也要来,当特邀嘉宾,凯凯安排的节目。”   余皓:“那行,我选首歌吧。”反正上回也没练几天,这次一大群人陪他,反而没什么关系。现在想来,比起一年前,余皓仿佛已完全掌控了自己的人生。   “那你爸……”   “我来对付就行。”周昇答道。   考完统计后,余皓晕头转向,被叫到陈烨凯宿舍里,陈烨凯也不勉强,只说不想上可以不上,余皓正烦着周昇老爸的事,周来春也不打电话,就像个定时炸弹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就炸了。   余皓自己从来就没关系,可他不想周昇烦,这几天里他们一切照旧,周昇对他还是笑呵呵的,余皓却知道周昇一直在思考。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周昇——这家伙平时不吭声,事实上却想得很多。   陈烨凯正与余皓选歌,听过余皓的烦恼后,随口道:“打算出柜了么?”   余皓道:“我该怎么办?”   陈烨凯倒是很轻松:“我倒是觉得,朝父母出柜与否,并不取决于你和谁谈恋爱,只取决于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周昇的未来里不可能排除他父母,确切地说排除不了他父亲,如果家庭能接受你们,自然皆大欢喜。”   余皓道:“我认为不可能,对我来说,唯一的想法就是靠我们自己的努力生活……”   陈烨凯笑了笑,说:“只是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希望能得到父母的支持吧。我想对周昇来说也不例外。”   “是的。”余皓在这个时候,蓦然明白了周昇的心情。   周昇总用行动与言语来表现自己的无所谓,甚至对抗,但内心深处仍然希望得到家人的承认。这点是余皓经常忽略的,对他自己而言,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怎么生活并不重要,然而周昇不一样。   “就这两首?”陈烨凯道。   “呃不太好吧。”余皓道,“学院庆是情人节呢。”   陈烨凯诚恳道:“这首歌简直是我的心声,只要周昇没意见就行。”   余皓回到家里时问周昇,周昇当然没有意见,只简单地点了头,就与电话那头的周来春继续吵。   定时炸弹终于来了,余皓坐在餐桌旁,听见周昇与父亲大声争执,不安地看着他。他以前一直形成了某个印象:周昇是个攻击性很强且容易发怒的人。但细想起来,周昇真正发飙的情况其实相当少。大部分时候易怒只是他为了达到目的的某种伪装,唯一能把他气疯的人只有三个,余皓与他爸妈。   周昇看了眼,把电话开了免提,放在桌上。   周来春道:“这么多年,咱们仨就没一起吃过饭,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就这么大面子?”   周昇已临近发怒边缘,强忍着怒气道:“我说了,我要去澳洲过年!签证已经办好了!”   “我给你改签!”周来春道,“头等舱五星级酒店就不够你住的?非要定除夕夜这天走?” 第108章 表演   余皓使眼色, 示意没关系, 周来春又道:“跟谁去?几个同学?”   “就我和余皓。”周昇语气一敛,说, “你有什么话说?说吧。”   余皓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周昇准备摊牌了。   周来春说:“我不管你订了什么, 过年就得一家人一起过,我和你妈都有事要宣布, 过了年初一, 你爱上哪玩哪儿玩去,机票酒店我全报销, 去南极也不管你。”   “放屁!”周昇怒道, “十年没在一起过年, 你现在来说过年要团圆?!”   余皓再三示意周昇别吵,差点就上去捂他的嘴了。那边周来春道:“有些事也准备给你重新作安排。”说着居然就这么挂了。   周昇十分懊恼,一脸烦躁地坐在餐桌前,周来春一挂电话, 余皓便道:“他们会不会想复婚?家庭聚餐确实非常重要……”   “关我屁事!”周昇怒吼道。   余皓被周昇吓了一跳, 周昇马上意识到自己把余皓给吓着了,忙道:“对不起宝宝, 老公一时情绪没控制住。”   余皓忙道没事没事,方才那一下确实被失控的周昇给吓着了, 周昇马上挪到余皓身边, 烦躁不安,说:“我真的有……有暴力倾向, 有时说得好好的,一下就控制不住……”   余皓躬身,与周昇对坐着,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答道:“你只有对家人才偶尔会发这么大火,这不是什么倾向,只是太在意了。”   周昇有点愧疚地看余皓,余皓又说:“去吧,机票先取消,去听听你爸妈说什么。反正这次哥哥嫂子也不去,等他俩和好以后大伙儿一起?”   周昇用了整整一晚上才平复下来,余皓总觉得只是取消澳大利亚的行程,不一定会发这么大火,一定是他回来之前,周昇就和老爸说了什么。说不定周来春开始试探周昇与他余皓的关系,除夕夜吃饭也没打算把余皓叫上,这才是争吵的开端。   周昇自然不可能把余皓扔在家里,余皓也没说什么让他自己去之类的话。以他那脾气,说了还会更倔,只会把余皓带着,说不定两人私底下也要吵起来。   梦境,科洛西姆竞技场。   周昇吊儿郎当,扛着金箍棒,一脚踏云坐着,面朝梦境世界中的撒旦。   “有时我觉得,”周昇道,“做人也不需要那么阳光,那么善良。”   撒旦变幻为覆满黑色铠甲的另一个周昇,光与影的人格对视,黑暗周昇充满邪气地笑了笑。   黑暗周昇道:“总算想清楚了?我以为你今天是来挑战饕餮的。”   周昇侧头,看了眼竞技场上巨大的饕餮,它锐利的角刃在头顶闪着光。   “让它暂时留着吧。”周昇冷淡地说,继而随手摸了摸肩上的小狐狸玩偶。   天亮,周昇醒了。他侧头看了眼依在自己肩前的余皓,两人全身赤裸,肌肤相贴,余皓总喜欢抱着周昇睡,枕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胸膛前,就像梦境世界里,那只停在他肩上的狐狸玩偶般。周昇常在早上醒来时被枕得手臂发麻,却忍不住仍搂紧了他。   周昇低头亲了亲余皓,余皓睡得有点出汗,不舒服地调整了下姿势。期末考已结束,今天是情人节,五天后才是农历年,学院为了评估,不愿早放假,非要把校庆汇演拖到今天才放人,所有学生几乎怨声载道。余皓则完全没关系,毕竟在哪里都是一样地过。   周昇摸摸怀抱里的余皓,不敢碰他赤裸的肩膀,免得把他给弄醒了。   父亲的话还在耳畔,周昇不得不承认,周来春想拆开他们,有的是办法。只一句让他出国念一年预科外加两年商科,就让他毫无应对之策。他也没法再找余皓商量,余皓只会告诉他“这样很好,你一定要去。”他明白余皓不愿意他为了他们能在一起而放弃前途。   接受周来春的安排,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修个商科管理学位,回来接手公司,才是他应该有的人生。周昇在这完整的逻辑链前,毫无反驳的余地。   那换个方向,带着余皓出国呢?   周昇几乎已完全料到了周来春接下来的应对:我只愿意出钱送你去读书,至于你想带谁,别想花你老子钱,有本事自己想办法去。我有义务养你可没义务帮你养老婆。   直截了当就能把周昇给彻底堵死。   有时周昇生气,并不是生老爸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他也不可能让余皓等他等三年。周昇毫不怀疑,一旦自己坚持带余皓出国念书,周来春会毫不犹豫地把给他的钱收回去。   在这迷茫中,周昇非常了解岑珊,有时看着傅立群,自己也实在不忍心,他不想让余皓与傅立群一样纠结,大部分时候只得选择不吭声。但许多事哪怕不去多想,它一直都在。片刻的幸福掩盖了真实的烦恼,正如现在一般,余皓翻身睡了会儿,又无意识地靠过来,自动抱住了周昇,整个人缠在他的身上。   周昇抬手,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这对于他来说,就几乎是他的整个世界了。除此之外,他会给自己的事业留上那么一点点位置,却绝不会多。   余皓又动了几下。   周昇终于忍不住了,心想不行我真得亲你了……起初动作相对来说还是温和的,但昨夜没做,周昇现在就像头饿狼一般。   余皓眉头深锁:“嗯……”   “醒了?”周昇正进去,有点小紧张,怕把余皓弄疼了。   余皓半睡半醒,反应完全无意识,周昇最喜欢就是余皓这种毫无反抗力、被他彻底控制着的感觉,顿时一身狼血沸腾,直到余皓彻底清醒时,两人便缠绵在一起,疯狂热吻。   “我……”余皓道,“你太野蛮了!怎么能这样对我!”   过后周昇笑着去洗澡,要拉他进来,余皓生怕又被来一次,像个小孩般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愤怒地责备周昇。   “我好爱你。”周昇认真地朝余皓说,“我爱你一辈子,没有什么能把咱们分开。”   余皓挠挠头,一脸怀疑地瞥他,周昇却吹着口哨径自去洗澡。   情人节下午,余皓与周昇、黄霆、陈烨凯、欧启航、傅立群站在后台,准备第一首歌。想起去年在这儿冻得全身发抖,与今天比起来,简直完全过了另一段人生。   “你别紧张。”余皓朝周昇说。   “我一点也不紧张。”周昇说,“是你紧张。”   余皓给周昇理了下衣领,傅立群无奈道:“情人节就你俩一对,剩下全是单身狗,可怜可怜我们吧。”   陈烨凯笑着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别被幕后学生会的听见了。   今天黄霆与他们整齐着装,大家统一换了白衬衣。黄霆容貌阳刚,欧启航则带着清爽的稚气,傅立群与周昇,外加陈烨凯……余皓心想这应该算得上本学院最强阵容超级男团了,待会儿不知道台下会有什么反应。   人齐以后,学生会马上关上了门,要求先在后台合照,周昇道:“站着太傻了,分开点儿。”   数人在沙发后或坐或站,周昇大大咧咧如总裁般坐在中间,跷着腿,傅立群道:“少爷你居然抢C位!太可恶了!”   傅立群跃上沙发,坐在沙发背上,陈烨凯站在余皓身边,一手搭着他肩膀,欧启航盘膝坐在沙发前的地上,黄霆则手持麦克风,站在周昇身边。周昇一把抓过余皓,让他横躺,枕在自己腿上。   “一、二、三——”   摄影师给六人拍了张照,余皓突然伤感起来,这种时刻,随着黄霆调动、欧启航升学,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但就在按下快门的前一秒,周昇一手挪过来,牵住了余皓的手指,稍微紧了紧,余皓知道此刻他的心情定与自己相通,想说的话是:我们仍然会在一起。   外头突然关灯了,一片漆黑。   “快快快。”主持催促道,“开始了!陈老师!”   陈烨凯拿着椅子,示意众人,各提一把高脚椅,在幕布前就绪。余皓道:“我的麦呢?我的麦……”   “你用这个。”会务过来递给他耳麦,余皓戴好,剩下的人各拿麦克风。欧启航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来表演……”   余皓鼓励道:“别紧张!”   黑暗中,会堂渐渐安静,余皓探出幕布,朝外看了眼,今天来的人居然有这么多,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了!   一片黑暗中,舞台射灯落下,第一道光打在了坐在高椅上的陈烨凯身上。顿时会堂轰然大喊。   “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   陈烨凯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瞬间又被尖叫声彻底盖了过去。   “难道是兄妹?难道是亲戚?”周昇吊儿郎当,坐在转椅上晃了晃,拿起麦克风说。   余皓在后台笑了起来。   “今天是2月14,传说中的情人节,满大街的男男女女,都要在今天过节。”傅立群拿着麦,一脸无奈,跟着伴奏的吉他,伤感地开始飙rap。   “今天是2月14,传说中的情人节,我打算回家一个人待着没事看书吃泡面……”欧启航悲伤地笑道,灯一打上来,瞬间又是一阵疯狂的尖叫。   黄霆续道:“可有个傻逼在QQ上问我,你怎么还是一个人?我忍不住地对他喊出这样亲切的慰问……”   “祝天下所有的情侣,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礼堂内瞬间哄笑,周昇一脸坏笑唱道:“不管是莫泰如家、7天汉庭、速8假日、锦江之星、格林豪泰、桔子水晶,全都没床位——”   疯狂大笑声中,舞台大亮,五人放下麦,强光落下,余皓站在舞台中间,双眼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动情唱道:“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五人同时抬手,持麦鼓掌,退场,余皓在那欢呼声中来到台前,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待会儿唱歌时的动作千万别显得太娘,他戴着耳麦,接续了先前的说唱,转歌:   “还记得我们曾经,肩并肩一起走过,那段繁华巷口……”   “……好像是一场梦境,命中注定……”   整个会堂一片安静,只有余皓极富穿透力的歌声。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余皓抬起头,看见了一年前,在会堂最后,同一个地方站着的周昇。   那一刻,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他们俩,余皓遥遥注视周昇,笑了起来,朝舞台下躬身,谢幕。   开场歌将气氛推到了顶点,主持说的什么余皓已经记不清楚了,他与周昇牵着手,跟在大家身后,跑出了礼堂。陈烨凯把他的新车停在礼堂后门——一辆七座林肯。   “不用这样吧!”傅立群抓狂道,“你原来那辆就干脆不要了吗?送我吧!”   “新车!”陈烨凯笑道,“带你们兜风去……”   “可以吗?我可以吗?”李阳明等在车旁,一脸紧张道,“我可以坐陈老师的车?”   余皓没想到傅立群也让李阳明来了,傅立群却道:“上车吧,一起吃烧烤去。”说着给了余皓个眼神。周昇便笑道:“走,一起玩。”   “上车。”陈烨凯朝李阳明说,“大伙儿挤下。”   李阳明看得出非常开心,傅立群介绍道:“这我们室友。”   陈烨凯把他们带到江边的一家露天烧烤店外,虽是寒冬,平台上却有好几个取暖用的散热灯,众人一边看江景一边吃烧烤,肖玉君也来了,借以为黄霆饯行。   余皓看周昇给自己烤肉,周昇把厨师赶跑了亲自上,确实比厨师烤得好。余皓看了眼不远处正在闲聊的李阳明与傅立群,说:“哥哥是不是有点寂寞?我总觉得咱们最近不够关心他。”   周昇穿着围裙,认真地烤肉,想了想,说:“是他自己不想来打扰咱们。”   余皓道:“其实没什么关系。”   周昇看了眼余皓,笑了笑,傅立群刚分手,心情很不好,期末考这段时间里大部分时间都和李阳明结伴,余皓知道傅立群确实不想打扰他们谈恋爱,人也好,不想把新舍友就这么扔寝室里。   “你不喜欢那小子?”周昇随口问。   “我怕他喜欢上哥哥。”余皓道,“就太尴尬了。”   两个寂寞的人,余皓倒不太担心傅立群,比较担心的是李阳明。   “不可能。”周昇哭笑不得道,“直男,那小子心里有数才对。”   余皓接过周昇的烤肉,说:“真喜欢上了也没办法,我还不是喜欢上了直男。”   周昇道:“我是gay,不是直男。”   余皓笑了起来,把烤肉拿过去分了。陈烨凯拿着瓶啤酒,在栏杆处与周昇闲聊,黄霆拍拍余皓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过来,有话说。   “明天走啦?”余皓说,“不多陪下君君姐?”   “晚上陪她。”黄霆饶有趣味道,“不是开房,就出去走走……问你个事儿。”   余皓眉头一扬,看着黄霆,黄霆眼里带着笑意,打量余皓。   “欧启航失忆了,你知道这事儿不?”黄霆说。   “嗯?”余皓突然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心念电转,答道,“他告诉过我这事儿,我们猜……会不会是那天夜里撞的?或者是麻醉药的效果?”   “我觉得不是。”黄霆意味深长地摇头,说,“我特地带他上医院查过一次。”   余皓疑惑道:“所以呢?”   黄霆的眼神十分锐利,犹如洞察了一切,余皓感觉到危险了——他没有问周昇与陈烨凯,也可能已经问过了。   “我觉得有人抹掉了他的这段记忆。”黄霆却没有看余皓,转身朝向江边,看着外头灯火,说,“这整件事里,我总觉得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   “什么?”余皓怀疑道,“不可能吧,记忆还能擦除的?”   黄霆想了想,侧头看余皓,说:“也可能是被催眠了。”   余皓:“……”   余皓心脏狂跳,心想黄霆你这职业素养真不是吹的……他强自按捺住自己,没有说出那句“反正都结束了,别想了”,而是问:“所以呢?”   黄霆揉揉太阳穴,说:“余皓,玉君说得没错,你确实很适合当个记者。”   余皓:“???”   这和我适不适合当记者又有什么关系?   黄霆拈着啤酒罐的手伸出食指,点了点余皓,说:“我和Nicky、周昇讨论这件事时,他们都说‘已经过去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只有你会想要一探真相。”   余皓心想那是因为我怕被你套路,确实许多人碰上这么一个微小的细节,想想就过去了,然而这么一件奇怪的事,背后却一定有更多更复杂的、千丝万缕的因果,记者与警察总会追寻着一个不太合乎常理的细节,最终牵扯出许多惊天大秘密。 第109章 赴宴   “算了。”黄霆结束了这场谈话,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能, 你得帮我看好欧启航,有什么事, 随时找我联系。”   “嗯……”余皓自然不会担心欧启航再出状况, 毕竟消掉他这部分记忆的, 就是周昇自己,黄霆却恐怕背后还有危险, 才特地叮嘱了他这么一句, 暂时应该不会再怀疑到他们身上。   陈烨凯与周昇的表情似乎有点严肃,两人在栏杆前站着, 陈烨凯主动搭了下周昇的肩膀, 余皓远远地看着, 像是陈烨凯在认真、诚恳地教他什么。周昇的表情则有点落寞,回头看了眼,看见余皓,便笑了起来。   余皓心想是在讨论父母的事?他记得陈烨凯与龙生在一起时, 也朝父母出柜了, 也许他能教给周昇某些办法。陈烨凯说了一会儿,周昇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余皓便起身过去。   “我觉得,饕餮象征你对物质的欲望……”   余皓听见了陈烨凯的这一句, 到得栏杆前, 侧头听两人的对话。   “嗯。”周昇看了眼余皓,随口道, “既希望有钱,有好生活,却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贪图本来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物质的欲望,”陈烨凯想了想,说,“每个人都一定有,你躲不开的。与其打败它,让自己摒弃物欲,为什么不试图降服它?”   余皓:“……”   余皓注意到李阳明也往这里过来了,朝陈烨凯做了个手势,陈烨凯却道:“有两个解决的可能,一是在现阶段降服它,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正视自己的内心。调和你与家庭、你与父亲财富的这种矛盾冲突,打败它,化解它。”   周昇随口道:“这就是我接下来想做的。”   陈烨凯做了个手势,说:“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独立获取财务自由,到那个时候,饕餮就会失去所有的战斗力,因为对你来说它已不值一提。”   周昇又说:“嗯,这是备选方案。”   “比起它,我倒觉得你的撒旦更危险。”陈烨凯笑了起来,拍拍周昇的肩,周昇道:“余皓能克住它。”   余皓也笑了,李阳明过来,三人恰到好处地停下交谈。   “在聊什么?”李阳明给他们递啤酒,余皓摆摆手示意不喝了。   陈烨凯笑道:“在聊你。”   夜景、繁灯、韩剧男主般的陈烨凯,余皓心想李阳明你估计要沦陷了,陈烨凯撩人从来没有自觉,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然而这种不撩之撩,任何小gay看了都会有瞬间就想躺倒满地打滚的感觉。   李阳明那表情,余皓一看就知道中了。   陈烨凯却还没察觉,解释道:“他们都很喜欢你。”   余皓知道陈烨凯人很好,看到学生不自信时,总会伸出手拉他一把,但这谈话确实有点尴尬,便与周昇点点头离开,到沙发上去坐着。   “下雪了!”黄霆朝他们喊道。   二月十四,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周昇“哟”了一声抬头,所有人都抬起手接雪。余皓拍了张大伙儿的照片发给岑珊,岑珊则回了张她在瑞士滑雪的照片,彼此互道情人节快乐,结束。   第二天傅立群拖着行李,戴着毛帽,余皓与周昇把他送到楼下,傅立群又朝周昇说:“有什么事儿,随时叫我。”   “不会有什么事。”周昇道,“回吧。”   山上的雪积得比市区更厚,余皓和周昇抓雪球互相砸了一会儿,手拉手去集市上买年货过年,这是他们正式在一起后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周昇抱着吃的用的跟在余皓身后,余皓只觉相当有小两口的气氛。   一放假,附近房里就像宿舍一样,几乎全走光了,剩下当地村民的小孩子在路边玩鞭炮。周昇把冰箱装满,两人又去剪头发,周昇说:“空了得买个车,把驾照给考了。”   余皓欲言又止,想到周昇的存款,两百万本金到现在还没动过,但那是他爸的钱。   “贷款买个就行。”余皓开始逐渐接受了周昇的价值观,说,“分期还款。”   周昇说:“买个七八万的就好了。”   余皓想起过年时周昇的“家宴”,心里实在有点忐忑,廿九时他朝周昇说:“明天你做好饭放着,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等什么?”周昇莫名其妙道,“一起去啊。”   余皓想说你爸真没叫我,但恐怕说了容易吵起来。周昇道:“我都准备好了,明天趁着他俩都在,就告诉他们吧。”   余皓:“!!!”   周昇又说:“他们不是说,有事儿朝我宣布么?我也有事儿宣布。”   余皓想劝阻他的这个念头,但他知道周昇一定有过深思熟虑,这个时候,自己只要在他身边支持他就好了。   “好的。”余皓认真道,“明天到时怎么说,咱们先来预习下?”   余皓十分紧张,周昇却根本不以为意,说:“计划赶不上变化,直接说就行了,他俩还能吃了你不成?”   余皓竭力平复心情,片刻后说:“周昇,你真打算出柜?”   “是的。”周昇答道,“我确定,肯定。”   余皓索性点点头,说:“行,都听你的。”   周昇就像没事人一样,在厨房里做肉馅丸子准备油炸了给余皓当零食吃,余皓又忍不住道:“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他俩……”   周昇说:“管他们什么反应?这是‘宣布’,不是‘征求意见’,爱接受不接受。凯凯也说了,为人父母最开始不可能接受,但只要咱们自己不在意他们,慢慢地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余皓又问:“明天穿什么?”   “穿旗袍。”周昇道。   余皓:“……”   周昇笑得不行,说:“老婆,你真的很紧张。至于么?事实不因为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当心别被我妈抓就行。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余皓其实不那么怕周来春,他还能当场动手不成?最怕的反而是周昇的妈,自从去年过年见过一面后,她就找到了新的联系人,不住通过余皓来掌控周昇,要知道余皓把自己儿子搞了上床,那爆发级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至于周来春,也许顶多就是和周昇当场吵起来,双方谁也不理谁一段时间,周昇的妈最有可能跑到学院来,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掐死余皓……   这夜余皓根本没法睡,辗转反侧,比周昇还要紧张,直到快天亮才睡着,周昇倒是睡得很安静,中午醒来时外头在放鞭炮,余皓一看周昇那模样,就知道他铁定没睡好。   “两只熊猫。”洗脸时,周昇打趣道。   余皓十分疲惫,周昇说:“以前教我打拳的师父说,比赛前确实容易紧张得睡不着,可你只要告诉自己,再过四十八小时,未来成为过去,就没所谓了。想想明天是大年初一,咱们躺在沙发上看剧吃点心,你还紧张不?”   余皓一想也是,这么想来,只要过了今天这顿饭,什么都不重要了。   周昇换了件休闲西服,里面是余皓买的情侣卫衣,两人在门口抱了下,余皓围好围巾,戴上帽子穿鞋,出门。   “今天也很帅。”周昇摸摸余皓脑袋,说,“走吧。”   周昇带余皓到了云顶山的“空山春晓”,正是他过生日吃的那家,山里积雪压着松树压着柏树压着竹,漫山遍野一层层绿上沾着白,就像糖霜一般。除夕夜外头都没人了,空山春晓却异常热闹。   不少有钱人宁愿在外头置办年夜饭与亲戚们聚餐,余皓看门口海报——两千八百八十八年夜饭。刚到下午三点便座无虚席,连大堂都订完了。   余皓感觉到周昇的手有点冰凉也有点发抖,不禁心疼起来,想来他应该比自己更紧张,反而还不住让他别在意,这个时候该给他勇气的是自己才对。   余皓说:“周昇。”   “嗯?”周昇站在空山春晓外,看了眼余皓,余皓说:“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也没想过。”周昇说,“有些事到来的时候,总会觉得有点不真实。”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又说:“虽然总不服凯凯,不过我觉得他有时候说得很对,这条路看上去挺难,走出了这一步,也没这么难。”   余皓直到现在,还不太理解周昇为什么会决定在今天朝父母出柜,他觉得周昇一定有什么没有告诉他的理由,但既然周昇没说,他也不会多问。   “所以,咱们在一起的这一辈子,今天就会确定。”余皓说。   “对。”周昇笑道,“你乐意吗?”   “我不能更乐意了。”余皓看着周昇的双眼认真地答道,继而再看那漫山遍野的积雪。   周昇“嗯”了声,没有再与余皓插科打诨地开玩笑,带他进大堂,经理马上过来招呼。   “你先在这儿坐坐。”周昇调整了手腕上的金乌轮,说,“吃些点心,我去包房,待会儿我让人出来叫你。”   余皓点了下头,周昇便转身离开,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餐厅大堂里。余皓安静地看着周围的这一切,服务生给他上茶,问了什么,余皓走神了,茫然地说:“好,行。”   偌大一桌只有他一个人坐着,周围人等都以为他是来占位置的,嘈杂的环境仿佛被一道屏障隔在了外头,再过十分钟,抑或二十分钟,他就会进去,直面周昇父母的反应。   隔壁不远处还有两桌,也都是各有一个人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把手机平放在桌上,心不在焉地按几下。   另一桌则是个年轻男人,看模样和傅立群差不多大,长得还蛮帅,一脸无聊地横持手机打游戏,时而左右看看,像是在等家长们来聚餐。   妈呀,我这是在做啥?余皓忽然觉得这世界实在太不真实了,他平时从不抖腿,试着抖了几下,貌似确实能舒缓压力,于是开始猛抖。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余皓觉得今天像极了他高考填志愿的那天,也像极了奶奶去世后在卖房合同上签字的那天,还像人生大大小小、无数波澜不惊的岔路口,当初根本没意识到,那一个瞬间,竟是会掀起人生的惊涛骇浪……   “唉!”隔壁桌那年轻人把手机摔在桌上,余皓看了眼,说:“打王者么?”   “你会玩?”那人朝余皓道。   余皓为了缓解紧张,坐过去看了眼,说:“你等人?”   “嗯。”年轻人说,“你大学生?”   余皓:“我也等人,我念大二。”   隔壁桌那女人也十分无聊,看了他们一眼,余皓说:“你也玩吗?”   女人说:“会一点。”   于是三人暂时拼了一桌,女的给他们倒了点茶,在旁看他俩打王者。   周昇随手敲了两下包间的门,里头说:“谁?”   周昇推门进包间去,发现自己老妈正坐着,周来春不在。   “你居然还知道敲门了?”周母不认识自己儿子般打量他。   周昇:“是你从来不敲门。”   周母今天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一身黑色连衣短裙,手上戴着珍珠戒指。周昇怀疑地打量她,注意她的小腹。   周昇:“不是吧,你怀孕了?”   周母没理会周昇,周昇又道:“几个月了?男的女的?”   周母:“……”   周昇:“不会吧,那男的都早泄了,这样还能让你怀上?你都几岁了,还生?”   周母终于忍无可忍,怒吼道:“老娘就这么胖么?!你他妈的大过年的想找死是不是?!”   周昇马上抬手示意投降,周母似乎憋了许久没骂人,顿时脏话如连珠炮般朝周昇倒了一大车,周昇怒道:“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我没看出来!”   周母瞬间又静了,怀疑地打量儿子:“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周昇与余皓习惯对话偶尔会出现“我错了我错了”,认错的话老老实实说出来有点尴尬,于是就用小孩耍无赖的方式来说,意思我认错了你还把我怎么着?用以化解争吵,但周母把自己儿子带这么大,却是几乎没听过他认错,周昇当年可是把他扔进洗衣机里开甩干,都不认错的主儿。   周昇也不说话了,母子俩陷入漫长的沉默。   “老头子呢?”周昇又暴躁地说,“不来我走了。”   “我怎么知道?”周母莫名其妙道,“当狗去了吧,摇着尾巴去给隔壁当官的舔%¥#&……”   “哎你别说脏话!”周昇受不了自己的妈了。   周母嘴巴一撇,无情地“切”了声,周昇又问:“你们想复婚?”   “复你&%¥#……”   周昇只得道:“行我知道了,结束这个话题。”   周昇与母亲大眼瞪小眼,周昇拿着茶杯喝了口,一脸暴躁,周母又教训道:“你能不能跟皓皓学学?你看你这一副小流氓模样,以后哪家女孩愿意要你……”   “有人愿意要!”周昇对着吼道,“不用你操心!”   周来春推门进来,母子俩便不说话了。   “我还有两个包间得去打招呼。”周来春今天也特地穿了西服,年近五旬,身材保养得很好,说,“你们先随便吃点。”   “吃什么?”周母说,“这桌上有东西?吃茶叶渣?”   周来春:“没人过来点菜么?马上叫人来……”说着又出去了,片刻后上了过年的点心,周母开始嗑瓜子,啪,呸、啪、呸、啪叽……瓜子咬扁了,连两下呸呸,吐在地上。   “这地毯不好扫。”周昇无奈道,“你文明点行吗?”   “关你鸟事。”周母又说,“小白眼狼等不及要当少爷了?”   周昇道:“当我什么也没说。” 第110章 出柜   周母短暂停了一会儿, 说:“成绩单拿来看看?”   周昇道:“还没全出来, 没挂科。”   周母怀疑地摸了手机要打电话,周昇道:“大过年的, 别折腾他了你消停会儿成不?待会儿你就见到他了。”   “在哪儿?”周母马上翻包, 说, “我就说,出门得带几个空红包……喂!服务员!服务员!”片刻后叫不到人, 周昇只得替她按铃, 周母却到包厢一侧去,把橘子树上挂着的红包摘了一堆下来。   周昇又朝服务生示意没事了, 周母掏出一把一百的新钱, 点了唾沫一张一张地数, 装进红包里,又问:“你回去住?钥匙给你,我不回。”   “不了。”周昇道,“我自个找地方玩去。”说着不住斜眼乜自己老妈, 心想待会儿把话捅穿以后, 得怎么按住她,别让她去抓余皓的脸, 周母今天还特地做了两手新指甲,贴满了水钻, 闪闪发光的, 简直就像美杜莎的利刃般恐怖。   周母又问红包给包多少合适,周昇被问得烦死了, 周来春还不来,便道:“随便就行。”   周母再问你爸给余皓一般包多少,周昇心想给我朋友包个红包都要比较,待会儿我看你们什么都不会拿出来。   “随便!”周昇道,“老头子到底还来不来?不来走了!别数钱了,受不了你。”   周母瞪了周昇一眼,周昇道:“老头子去年给他包八千,你就随便意思下吧。”周母于是把手袋里的新钱全掏了出来,放在桌上继续数。   塞好红包后,周来春终于来了,进门时脸是黑的,有点疲倦,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肾亏了?”周母开门见山道,“小美女搞不过来了吧?周总?”   周来春朝前妻说:“一股廉价花露水味,你能不能好好收拾下自己?还在批发袜子呢。”   “我建议咱们今天还是好好说话!”周昇认真道,“我真不想吵架,太累了。我本来澳大利亚的机票都订好了,你们中间给我卡一天,我现在人来了,行程全取消了,大伙儿消停点,好好吃顿年夜饭,行么?”   周来春想了想,说:“行,好好说话,周昇也长大了。”   周父周母一起看着儿子。   “今天找你们来呢,是有件事想宣布。”周来春说,“等我一分钟。”   “又要去哪儿?”周昇看周来春叫了服务员,服务员带进来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周昇还以为她要给他们表演什么茶艺,朝旁边挪了个位置,方便她施展,周来春却说:“这是我未婚妻,我们准备过完年就结婚。来,晓芹,认识一下,这是我前妻,这是我儿子周昇……”   周昇:“……”   周母:“……”   那名唤晓芹的女人朝他们点了点头,风情万种地坐在了周来春身边,周来春说:“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呢是关于周昇的……”   周母说:“我也有事要宣布,先听我的。”   周来春不想当着爱人的面与前妻大吵,毕竟今天一旦把她惹毛了翻起自己旧账,势必将颜面扫地,便耐心道:“你说。”   余皓正看那年轻人打王者,先前的女人已经被叫走了。不片刻,经理过来,还没说话,那年轻人就会意起身,说:“回头加个微信一起玩。”   余皓点点头,又剩下自己了,不片刻复又紧张起来,想发发微信,大家却都在过除夕夜,应该没人想陪他闲聊。   余皓紧张得手心有点出汗。   “他叫王钢。”周母看了眼那年轻人,又说,“你就坐这儿。”   周昇与周来春一起嘴角抽搐,周来春的未婚妻说:“哇,你们父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周母说:“我准备和他结婚,小钢之前在我店里头打工,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就是因为学费缴不上,中途辍学了几年,正想给他找个学校,让他把大学念完……”   周昇诚恳道:“爸爸,您今年贵庚啊?”   “叫我叔叔就行了。”王钢马上说,“刚二十。”   周昇朝自己老妈说:“和余皓一个岁数,真稀奇。”又朝王钢道:“怎么能叫叔叔呢?法律上,你是我后爸,这声爸爸一定得叫的。”接着朝周来春道:“对吧?爸?”   周来春那脸色已黑得没法看,周昇明显是故意给他难堪,王钢却还没听出周昇在说反话,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那我呢?”晓芹打趣道。   周昇在心里说了句去你奶奶的,脸上却带着英俊的笑容道:“你说呢?”   晓芹大笑起来,朝周来春道:“哎呀你儿子真是太有趣了,和你好像。”   周来春&周母:“……”   “好了。”周昇脸色一变,恢复自若,说,“到我了吧?”说着按铃叫服务员,说:“带人过来。”   周来春与周母看着儿子,周昇淡淡道:“我也有事要朝你们宣布,我谈恋爱了。”   周母顿时惊讶道:“你找女朋友了?怎么不早说?”   周来春道:“姑娘带过来了?”   周昇云淡风轻地说:“不是姑娘,找了个男朋友。”   空气瞬间凝固,包厢里一片安静,周昇又说:“你们都见过的,在一起挺久了,今天大家重新认识下……”说着起身到门口去,开门,余皓紧张得毛线帽都戴歪了,周昇说:“餐厅里还戴着帽子做什么?”随手摘了余皓的毛线帽拿在手里,牵起他的手,在他侧脸上亲了亲,带他进去。   余皓:“……”   晓芹:“……”   那年轻人:“……”   “我……”余皓道。   周昇拉开椅子让余皓坐,并坐在他身边,说:“我爸、我妈,你认识的。我后爸,我后妈……”   “后爸?”余皓道。   周昇:“对,后爸。”   说着挨个介绍,余皓与在大堂里认识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寒暄。   周母的神色不能更震惊,足有三分钟一句话没说,周来春则坐着不住发抖,余皓生怕周来春现场表演一个中风倒下去,搜肠刮肚地想找些话来说,却不知怎么开启话题,想了半天,最后低声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个啥?”周昇反而笑了,又朝自己父母认真地说,“爸、妈,我知道俩男的谈恋爱,有点让你们不能接受,不过反正咱们家从来就是不走寻常路……”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   一声雷霆怒吼,余皓的耳畔仿佛响起了傅立群的画外音——截!   余皓还没反应过来,纯粹下意识伸手拦截,一个装满茶水的茶杯飞向了周昇,余皓在地狱式集训下练出的截球本能发挥了作用,瞬间把那茶杯连着开水一抄,接在手里。   周来春正咆哮,一个茶杯直接砸过去,却万万料不到事态发展却是余皓玩杂耍般接了过去,当场也愣住了。   气氛再次尴尬安静,周昇吓一跳,马上看余皓的手怕他烫着,那年轻人一脸惊诧,还鼓了几下掌,紧接着周来春又吼道:“你他妈的老子我要打死你!”   又一个盘子飞过来,余皓又瞬间接住,喊道:“叔叔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烟灰缸飞来,余皓又接住了。   原本应该是混乱的场面被余皓连接三件暗器,瞬间气氛变得无比滑稽,周昇终于绷不住,疯狂大笑。周来春双目通红,起身抡起椅子,吼道:“你这畜生!畜生!”说着便扑了上来,周昇马上护住余皓,抬手臂去挡,喝道:   “你敢碰他一下!我和你拼命!”   现场终于开始混乱了,晓芹要劝,却被周来春推到一边,尖叫一声靠在沙发上,王钢目瞪口呆,喊道:“别打架!别打!”   周昇把余皓护着,抬起手臂,周来春两手拿着椅子朝周昇头上砸,周昇转身抱着余皓,到得包间角落里,周来春就跟疯狗一般。   突然一声尖叫,周昇的妈终于回过神了,抓起房里一个花瓶,冲上前来,余皓赶紧以手臂挡着周昇额头,孰料那花瓶却“砰”一声,砸在周来春头上,碎成瓷片。晓芹一声尖叫,起身逃出包间,王钢喊道:“老婆!你别冲动!”   周昇的妈砸了花瓶,又去搬椅子,朝周来春狂吼道:“关你屁事!关你屁事!你有什么资格管他!他十岁到二十二岁,你管过他什么?!你这个人渣!你这废物!我艹你全家!我艹你祖先!我艹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垃圾,你没资格管我儿子!你再敢动他们一下试试!”   周来春把周母推开,怒吼道:“够了!”   周母就像头母狮,把盘子里点心摔了周来春一头,尖叫道:“他想找谁和谁过关你什么事?!他不是你儿子!你这杂种!周来春你这杂种!”   晓芹逃出包间就喊经理,经理哪里敢管,结果经理没进来,包厢外却站满了看热闹的,这包厢门是对开的,一敞开正斜对着大堂,整个餐厅里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   “大哥大嫂过年好啊!”周昇朝外道,“没事了,家里吵架,别看了!”   周来春一张脸憋得通红,看看周昇,又看余皓,喘气竟有点艰难。余皓观察周来春的脸色,祈祷千万别有事……幸亏周来春挺过来了,到一旁去开了瓶洋酒,猛灌几口,紧接着歇斯底里般把酒瓶朝墙上狠狠一摔,转身走了。   余皓紧紧抱着周昇,心里既难过,又激动,一时不愿放开他。   包厢里一片狼藉,周昇的妈踉跄着穿上高跟鞋,王钢与晓芹已经躲到外头去了,经理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把包厢的门关上。   周昇放开余皓,余皓心有余悸,望向周母,周母张了张嘴。   “那……就这样吧。”周昇早料到有这出,却没想到场面比他想的还要难收拾得多。   周母静了一会儿,低头翻包,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余皓,手有点发抖。   余皓走过来,也很紧张,接过纸巾。   “身上全是茶水,擦擦。”周母说。   余皓打开纸巾,擦了下脖子。   老妈的反应竟是大出周昇意料,一时两人都不知该说点什么。余皓擦过身上茶水,周昇便道:“走吧,散了,都过年去,反正大家也各自成家了。”   周母转身走在前头,周昇始终牵着余皓的手,离开包厢,经过大堂,那一刻周母侧头,以一种近乎鄙夷的目光审视着宾客们,就像护崽的凶狠雌兽。   空山春晓门外,服务生们站得远远的看他们,经理过来了,朝他们说:“三位,老板说派车送你们……”   “不需要。”周昇说,“你回去吧。”   经理便点了点头,识趣地退了回去。   王钢骑着个电动车过来,停在空山春晓门口,周昇又说:“那,明年见?”   余皓想和周昇的妈握一下手,因为那包纸巾,又想和她拥抱一下,今天的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他对她的印象。   余皓:“阿姨……”   周母见余皓伸出手来,却似乎想起了什么,打开手袋,拿出一个红包,塞到余皓手里。   那一刻,余皓从她的表情上,感觉到她似乎想朝他们说句什么,但那表情在她脸上一闪而逝,她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向王钢的电动车,接过头盔戴上,背朝他们,侧坐在后座上,搂着那王钢的腰。   电动车发动,开走了。   又下雪了。   周昇与余皓围着情侣围巾,在下山的路上走。   “给你包了多少?”周昇问。   “八千八!”余皓说,“为什么……给我这么大个红包?去年只有一千啊!”   余皓把红包给周昇,周昇说:“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余皓说:“她怎么给我包这么多钱?太多了!”   “改口费啊。”周昇走出些许,回头笑着看余皓,说,“媳妇上门,不是得有个大红包?红包都收了,还不快过来老公的怀抱里?”   雪越下越大,漫天大雪洒在周昇头上、肩上,余皓静静看着他。   “以后我可以给她养老。”余皓与周昇遥遥相对,突然说。   “人家才用不着咱们。”周昇笑道,“没见刚找了个小狼狗么?有的是人伺候。你给我养老才是正经。”   余皓笑着上前去,周昇转身,余皓却一跃而起,骑在他的背上,周昇背着他跑了几步,在树下一踹,满树的雪砸了下来,余皓大叫,把周昇按在雪地里,骑上他腰间,低头亲了下去,两人抱在一起。   唇分时,周昇看着余皓双眼,彼此眉毛、头发上都是白色的雪。   “你像个老头儿。”周昇笑道。   “你才像老头儿。”余皓捏住周昇的嘴唇,“找死!”   ——第三卷 ·科洛西姆·完—— 第四卷 楼兰 第111章 未来   未来是什么?   余皓设想中的未来很简单, 各找一份工作,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城市里定居。两个人,买套房, 养条大金毛, 早上周昇出门跑步遛狗, 回来给他带份早餐。届时自己再从被窝里爬出来,头发乱糟糟地刷牙洗脸, 周昇拍下他屁股, 径自去洗澡上班。   入夜下班,买好菜做好饭, 坐在餐桌前吃晚饭, 周昇叼着烟洗碗, 余皓做家务,结束后各自上网,打打游戏追追动漫新番,十点一到, 上床来一炮, 睡觉。节假日背起包手牵手出去度假玩……   这就是余皓以他贫瘠的想象力,能想象出的自己理想人生的全部。到了老去那天时, 一起躺在床上,说:“这辈子谢谢你的爱, 下辈子再会。”再闭上双眼, 好了,一起死了, 这一生结束。   然而被陈烨凯提醒过“金乌轮也许是个灵魂与身体的分离器”后,余皓隐隐约约,对死亡已再无畏惧,是不是在身体的寿命结束后,他们还会在金乌轮中,那个宏伟漂亮的殿堂里再相遇,保持着他们年轻的模样?   “所以我们要过上这种生活。”余皓振奋精神,说,“在没有你爸的帮助下,需要多少钱?”   周昇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余皓在餐桌前算账,答道:“你的梦想还真简单。几百万吧。”   余皓:“几百万?”   一套两居室,一间他们住,一间当书房顺便养狗,七八十平方,可以贷款,两个人一起努力,一辈子还赚不出买房的钱么?   “两百二十万连装修。”余皓道,“在郢市就可以生活得很惬意了。”   “嗯……”周昇侧头看余皓的表格,人只要别有太强烈的物质欲,看起来似乎也不算太难。这么一来,他们需要在毕业的五六年后,各找一份月薪六千到一万二的工作,家庭总收入合起来能到一万五左右,就能勉强负担余皓梦想中的生活。   余皓抬眼,带着笑意看周昇,这次出柜掀起了一场狂风骤雨,周来春整个过年期间没有给他们打过任何一个电话,想必就如周昇最早的预料一般,经济支持全部断绝。周昇又把父亲给他的启动资金卡找了个同城跑腿,送去云来春,意思很清楚,钱还你,我自己老婆自己养。   然而这也令他们犹如放下了心头大石,不必再去惧怕老师与同学的指指点点,周昇连自己父母都不怕,还会怕你薛隆?有事说事儿,没事儿闭嘴。他们现在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年初三周母给他们打了个电话,终于回过神把周昇给骂了一顿,余皓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周母最后居然说的是:“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你生个叉烧还不如别生,让他断子绝孙去。”   余皓不敢插嘴,到最后,周母还主动提出给周昇把生活费从两千四涨到三千二,周昇正要拒绝时,周母却说:“没钱你让人家陪你一起吃屎?妈借你的,上班以后再还。”   “那好吧。”周昇本来正计划着去找份兼职赚点钱,却明白了周母的意思。挂了电话后余皓道:“我不想花你妈的钱。”   “她都说了是借的。”周昇道,“连本带利毕业以后一起还就好了,你不觉得她其实挺高兴的么?”   余皓炸毛道:“高兴个鬼啊!我怎么就听不出来她高兴了?”   周昇认真道:“她相当满意,因为我和我爸断绝关系了,有时我觉得,唉,她这人活一辈子,都得和老头子较劲,较个没完。”   余皓细想起来似乎确实是这样,周昇老妈证明她存在的价值,总是通过与周来春唱反调来实现。周来春不承认自己儿子与男生搞同性恋,周母就非要反着来。周来春断绝了对儿子的一切经济援助,周母甚至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周昇涨生活费,周来春的态度是“你给我滚”,周母的态度则是“让周家断子绝孙太好了哈哈哈哈”,反正气死他就对了。   凡是能气死周来春的行为,周母绝对举双手支持。   “那……咱们都得努力了。”   新年里,周昇看余皓制定新的人生计划,有点伤感地笑了笑。   “现在就来读书吧。”余皓答道。   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这么一段,必须完全脱离原生家庭的支撑,走出去,独立面对生活的时光。   余皓早在高三结束时便已经历过,但周昇始终没有,从这点来说,余皓在同龄人里相对而言算得上早熟。这就是为什么在大多数时候,他与陈烨凯会产生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毕竟彼此都是曾度过这段心理成长期的人,拥有共同的经历。   年初五去拜年时,余皓把事情告诉了陈烨凯,陈烨凯笑着说:“接下来,就等周昇的爸爸开条件了,猜猜会有多少钱的支票摔到你脸上?”   余皓无奈道:“当然一分钱也不会要的。”   陈烨凯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他到时候拿你们没办法。”   周昇听完转述后非常赞赏陈烨凯的“主意”,余皓却隐约仍有点担心。   他知道周昇需要时间来适应,从他们在一起的那天,周昇便努力地理解并学习扮演着作为一个男人,负起建筑家庭责任的角色。按理说这段时期若能平缓过渡便会好上许多,然而许多人步入社会后都不太平缓,境遇改变,就像骤然而来的迎面一锤,把引以为傲的自尊敲得粉碎。   余皓已被这把锤子无情地敲过了,但他不希望周昇直截了当地挨上一锤,这实在太痛苦了。   陈烨凯、欧启航、黄霆、肖玉君、傅立群……余皓从朋友们身上学会了许多,这令他开始调整自己的人生目标。   大学时,钱够花能保证活着就行,最重要的是认真念书,不能因打工荒废了光阴。于是余皓不再把太多的时间花在做兼职与追求物质享受上,把身为学生的本职做好。成绩好了,面对薛隆也可以理直气壮些,不会被学院里的老师与同学们瞧不起。   一年的时光近乎转瞬而过,在余皓的劝说下,周昇把他的澳大利亚双人游兑成了奖金,机票没法再退只能改签,酒店费用暂时留着补贴家用。周昇拗不过余皓,最后只得就范。   “你这么聪明,”余皓朝周昇说,“完全可以念下商科。”   “别给我提商科。”周昇有点烦躁,余皓不知道商科怎么他了,周昇的数学非常厉害,余皓有时感觉他甚至比陈烨凯还略胜一筹,可周昇既不想当程序员去学编程,更不可能潜下心来搞什么学术研究,余皓想来想去,唯有商科最适合他。   但每次提到让周昇读点金融时,周昇便相当抗拒,余皓只得不去催他。最后周昇自己选了门英语,准备把英语补一下,再进阶学下商务英语。理由是以后方便带余皓出去环游世界……   家外行人道上的银杏树绿了又黄,梨花谢了又开,傅立群过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与岑珊联系了,双方都以“朋友的关系”,偶尔见见面,吃个饭,也不去开房。   双方都没提复合,也没彻底断掉联系。余皓心想这算啥关系?但归根到底恋爱是傅立群自己的事,他与周昇也不好说什么。   余皓知道傅立群一定仍爱着岑珊,双方应当也谈成了某些条件,互相屈服一段时间。   傅立群平时与李阳明玩得很好,偶尔也不与周昇、余皓一起行动,时间算三七开的话,倒把三成分给了李阳明,时不时还带着他出去吃饭逛街。   余皓明白傅立群是不想太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周昇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标,也不去勉强傅立群时时与他们一起行动。反正晚上睡觉时傅立群就会回来了。   到得又一年七夕,余皓去年给周昇买了一套电子烟当生日礼物,让他戒烟,周昇则给余皓买了个游戏机,余皓心想你这生日礼物真的不是自己想玩吗!   今年余皓准备好了,要给傅立群与周昇一起买生日礼物。大家嘴上几乎不说,心里却知道,大三结束后步入大四,也许将是他们聚在一起的最后一年了。   “今年课业多不?”岑珊过来给他们庆生,笑道,“大个子说你们天天在家,打算考研么?”   大三一年课业繁重,体育班稍微好点,余皓真是把所有精力全花在了应付课程上才勉强在年级里排得上名。他越是认真念,就越发现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反而是周昇随随便便看看书就能学得很好。人与人的智商真是有区别的。   “不考了吧?”余皓也有点迷茫,事实上大三一结束,来到暑假里,所有人都在讨论毕业以后去哪的问题,毕竟暑假一结束就是大四,大伙儿都得去找实习,准备出社会工作了。   他也想像陈烨凯,考研究生,做学问养活自己,但余皓不得不承认,人与人无法生来平等,这种不平等在最根源处体现在与生俱来的智商不平等上。   “那……姐去问下,给你们找个实习?”岑珊又问。   傅立群使了个眼色,大家都明白,真要靠家里,周昇家直接就能解决,没必要岑珊帮忙张罗。   余皓说:“我们先自己找。”   周来春整整一年多里,没有给周昇打过电话,周母却依旧按以前的频率,每周一次与余皓通电话,余皓还是叫她“阿姨”,周母则叫他“皓皓”,双方心有灵犀,默认那个除夕夜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傅立群手腕上戴着余皓编的幸运绳,余皓又给岑珊手腕比画,一人买了一枚纯金的转运珠,周昇连着金乌轮串一起戴着,余皓也给傅立群与岑珊各编了条,岑珊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岑珊伸出手腕让试,笑着说:“那你们接下来有啥打算?”   傅立群随口道:“没啥打算,不知道干吗去。”   岑珊皱眉,拍了下傅立群的脑袋,傅立群笑呵呵地,看了岑珊一眼,说:“我都想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一顿饭气氛吃得有点诡异,余皓敏感地察觉到傅立群与岑珊之间一定有些问题还没解决。岑珊识趣地避开了开学以后的打算,周昇也绝口不提家里的情况。晚饭后,岑珊家里司机过来接,余皓道:“好不容易过来一次,不住吗?”   岑珊道:“下回吧,明天得去老师那儿。”   周昇正收餐桌上盘子,朝傅立群道:“你不送嫂子下去?”   傅立群拿了钥匙,把岑珊送下楼,岑珊在门口回头,朝余皓笑道:“睫毛宝宝,姐姐这就走啦。”   岑珊那笑容实在很令人怦然心动,有时余皓身为一个gay都会招架不住,但就在今夜,余皓隐约感觉到了,事情似乎不太简单。   “怎么今天感觉怪怪的?”   周昇在厨房里洗碗,余皓在旁拿着干毛巾擦盘子,说:“他俩总是这么怪怪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周昇道:“嫂子要出国深造去了。”   余皓:“去多久?”   周昇:“三年,去维也纳进修音乐指挥。”   余皓心想这专业听起来实在是太高大上了,又问:“那哥哥跟着去么?”   “你觉得呢?”周昇笑了起来。   余皓才知道今天岑珊来吃饭,相当于是告别了,又问:“几月入学?”   “十月份。”周昇说,“到那时候咱们都该实习去了吧,不好约人,就提前来说声拜拜。”   余皓心里有点失落,这么一来,傅立群若是不跟着岑珊走,他们就彻底异国了,虽然岑珊有假期还是会回来,见面机会只会比现在更少——三年时间,让他与周昇分开三年,自己不知道得怎么过。   余皓想起与周昇正式相爱,并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两年而已。却不知为何似乎已过了很久很久了。   “哥哥其实可以跟着去啊。”余皓说,“去学点别的,当滑雪教练也挺好。”   “说得容易。”周昇道,“人生地不熟的,你别看嫂子活得小资精致,学指挥很苦的,每天一大堆课。”   余皓一想也是,周昇又道:“嫂子的爸意图很明显了,就是想拆散他俩,人与人,在不同的环境下,距离会越拉越开,异国他乡又寂寞……”   余皓说:“他俩都不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人。”   周昇“嗯”了声,答道:“所以,看这道考验能不能过吧。”   余皓擦完所有盘子,周昇收拾了灶台,两人站着,周昇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余皓笑着像每天吃过他做的饭一样,亲了他下以示满意,周昇便开冰箱拿水果给他吃。   “毕业是道坎。”周昇有时非常理性与冷静,“这房子的主人就是毕业分的手。”   余皓坐在沙发上吃水果,觉得同性恋情有时也挺好,毕竟父母与家庭这么大的阻力都挺过来了,现实里还有什么挫折能分开他们么?   余皓说:“我觉得关键在哥哥身上吧,他急需解决自己的未来,只要对以后的路信念坚定……”   钥匙开门声响,两人便不说话了,傅立群回来,看了他们一眼。   周昇:“送走了?”   傅立群道:“她爸亲自来接的人。”   一句话里蕴含了海量的信息,余皓一时甚至无法推断出傅立群此刻的心情。周昇起身拿了两听冰啤酒,递给傅立群一听,傅立群到沙发上躺下,一脚抵着余皓的腰,把他保持平行推到沙发另一头。   余皓:“……”   周昇也不说话,懒懒横躺在单人沙发上,像只快睡觉却随时保持警惕的猎犬。客厅里就这么保持着安静,空调房外,树上的蝉叫个不停,时而突然一下全静了,时而又如海潮般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傅立群:“你说这些蝉,天天这么叫不累么?”   余皓说:“在自然界里,求偶是件很艰难的事,体量一下别的族群吧。”   傅立群与周昇都笑了起来,余皓选修了梁金敏的课,知道作为动物,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进食与求偶,有时进食甚至还不如求偶重要,蝉们卖力地叫,鸟儿辛辛苦苦搭建漂亮的巢穴,企鹅到处寻找漂亮的石头,都是为了向雌性求爱,获得心上人的肯定。   “今儿几号了?”傅立群突然说。   周昇随口道:“一周后开学,明天得回学院去拿实习表。”   傅立群沉默片刻,余皓洗过澡出来,头发还湿着,低头看手机发短信。   “少奶奶真是个美人儿。”傅立群端详余皓。   余皓道:“嫂子才是美人儿呢。”   傅立群逗余皓就像周昇逗岑珊一样,总喜欢让对方男朋友尴尬一下,余皓一瞥周昇,看他打算怎么反击傅立群,旋即周昇诚恳地说:“哥哥过誉了,余皓算什么美人儿?他和嫂子加起来,都不比咱们阳明兄一根手指头,阳明哥哥才是美人!”   余皓顿时不受控制地狂笑起来,傅立群恼羞成怒:“哎!”   余皓与周昇击掌,笑得快要不能自理,傅立群确实和李阳明走得很近,李阳明也很听傅立群的话,简直是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但傅立群明显没那意思,就是照顾照顾自己室友的感觉。   余皓与李阳明私下谈过,重点不在于傅立群直不直,而是他有女朋友。没女朋友你要怎么样都可以。李阳明朝余皓担保,绝没有其他的意思,余皓也就不再在意了。   傅立群喝着啤酒,说:“少爷,还记得两年前你过生日的时候么?”   周昇道:“记得,那会儿我俩还没在一起呐,谢谢你,哥哥。”   傅立群说:“不客气,那天我就在想,再过两三年,咱们会是什么模样,没想到,一眨眼就过去了。弟兄们……”说着傅立群坐了起来,想了想,说:“我觉得咱们得谈谈。”   余皓并不意外,周昇似乎也料到了这点,说:“怎么?哥哥,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有话请直说。”   傅立群手里捏着喝空的啤酒易拉罐,沉默良久,突然朝周昇问:“今年你想上哪儿实习?听薛隆安排?”   周昇想也不想就道:“不可能,他不会给咱们安排正常的实习工作,都要把他得罪光了。”   余皓:“薛隆除了让咱们去搬砖还能干吗?”   傅立群“嗯”了声,又问:“找凯凯?”   周昇又是一口回绝:“不想欠他人情,他的实习岗位都是学术性的,也不适合咱们。”   余皓想过找陈烨凯或梁金敏,给他们介绍个实习工作,但这份实习工作适合他余皓,不适合好动的周昇与傅立群,实习方向如果与毕业后的就业方向不一样,也没什么意义。   “你呢?”傅立群朝余皓说,“少奶奶,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是个强大的家伙。”   余皓道:“我先听听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这种事最应该的是找父母商量,但余皓孤身一人,周昇也不可能朝家里说,上次周母给余皓打电话时提过,让周昇去报培训班学个服装设计——自从她知道周昇性向后便把他想象成翘着兰花指的时尚gay,也不知道这印象从哪儿来的。周昇审美虽然不错,却并不想和时装打什么交道。   傅立群说:“我问过我爸,我爸说给我介绍去朋友的公司,做后勤,当行政。”   余皓知道傅立群肯定不会去。   “我妈跟她儿媳妇说,”周昇道,“让我去报个缝纫班坐着绣花。”   傅立群顿时爆笑,周昇一脸无奈,摊手。   “学服装设计不错啊。”余皓道,“只是因为你不喜欢,你妈的店开得也挺好,最近还开网店了。”   周昇说:“哦,后爸去深圳进货,我在家里帮她打包九十九包邮么?你可以当客服和顾客吵架,一家人开个小作坊挺好。”   余皓心想确实是挺好……曾经经历过高中毕业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相当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哪可能每个人都过得上光鲜亮丽、天凉王破的成功日子?能混口饭吃养活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112章 谈判   傅立群说:“我不想当行政, 也当不了。阳明家里给他找了个实习, 是去当HR。学心理的,勉强算一点点对口, 我想, 要么……”   傅立群沉默了很久, 周昇眉头微皱了起来。   “……咱们仨合伙做点什么?”傅立群带着期望,画了个圈, 圈了自己与周昇、余皓, 眼里带着少许恳切。   余皓明白傅立群的意思,但他与周昇都没有回答, 余皓虽然有心仪的职业, 在人生大事上却一向听周昇的, 周昇点头他就可以。   于是他望向周昇,示意交给你了,你答应就行。   周昇却没有回答,在这静默里, 傅立群有点不安, 片刻后又补充道:“你嫂子说,等我三年。算上实习这一年, 我有四年的时间,想来我再怎么样, 也得在这四年里混出点样子……”   “……当然了, 咱们也不可能一毕业就年薪百万。”傅立群又解释道,“只要朝她爸, 朝我爸妈,朝你爸……证明咱们‘上进’。毕竟年龄摆在这儿,要当什么CEO也不可能……”   余皓看得出傅立群有点紧张,尤其在他不停地补充自己的意图时,事实上这对于周昇来说也是一块心病,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好好计划下。   “周昇,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傅立群说,“你再怎么折腾,最后还是会回家,接你爸的公司,置这气没必要,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知道这也是你常常想的,你只要朝你爸证明,你能接过他的公司,你想和谁在一起都不是问题……”   “哥哥想做什么?”周昇打断道,“校门口卖奶茶?”   傅立群摊手,看着周昇,周昇又陷入了思索中,他没想清楚的事从来不会随便答应人,但既然没有一口回绝,傅立群便知道周昇是在认真考虑的。   “让我想几天。”周昇道。   “少奶奶还没说想做什么呢。”傅立群问。   周昇道:“我说啥他就听啥,他没意见。”   余皓笑了起来,到餐桌前去给他们冲奶茶。   “少奶奶,”傅立群有点疑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成天都在想啥?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像你嫂子了,你看我俩,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很幼稚?”   余皓认真道:“真没有。”   傅立群说:“那你告诉我,实习你想去哪儿?”   红茶的香气飘满了客厅,余皓朝里头加了少许奶,从架子上把方糖拿下来。餐厅搁瓶瓶罐罐的架子下拉了根绳子,绳子上夹着几张照片。   天青山餐厅里周昇吐舌头,余皓在背景里的一张自拍;   游乐场里施坭的笑容;   陈烨凯从奇琴伊察里醒来后余皓拍的早餐餐盘;   梁金敏深夜课堂里周昇举起手机的照片;   寒冬时欧启航笑着朝余皓比了个“耶”;   以及学院庆汇演后台,那张周昇霸气十足坐在沙发中间,六名超级帅哥如杂志封面,在后台灯光下的合影。   “我想去当个记者。”余皓朝傅立群说,“把这世界上一切的混蛋事统统给捅出来。”   “WOW——!”周昇马上用力鼓掌。   傅立群无奈点点头,说:“那你当记者吧,你真的适合,我不拖你下水。”   入夜后余皓盘膝坐在床上,周昇躺着看他,像两个小孩儿一般。   “看什么看?”余皓努力地想把洗澡时进耳朵里的水弄出来,它在那儿一晚上了。   “美人儿。”周昇说,“你比咱们刚认识那会儿更帅了。”   余皓从前总饿着,跟了周昇以后吃得好了,皮肤也好,又不怎么晒太阳,每天傍晚玩玩滑板,皮肤又白五官又精致漂亮,跟花美男似的,带着周昇一个大大咧咧的运动系男出门,就像一只漂亮的布偶猫在遛狼狗,常在街上被人偷拍又容易被女孩搭讪。幸而护食的周昇一看就生人勿近,竖着耳朵随时准备狂吠外加咬人,替他挡掉了不少麻烦。   周昇拿了根棉签给余皓掏耳朵里的水,余皓乖乖地侧着头不敢动,说:“你想和哥哥去卖奶茶么?”   周昇笑道:“你想去装垫儿台么?”   余皓:“哈哈哈……”   周昇:“别笑。”   余皓:“你先逗我笑!”   “好了。”周昇带着英俊的笑容,他们在一起后,只要是单独相处时,周昇就会看着余皓笑,余皓开始还笑话他傻,后来习惯了也对着他笑,两人笑着互相看,能对看一天。   “一百个创业九十九个死。”周昇扔了棉签,躺下说,“不想打击哥哥,我觉得不现实。你倒是可以努力一把进装垫儿台。”   余皓一听到周昇耍滑就想笑,说:“要么咱俩一起去报社实习吧。”   “我再想想吧。”周昇出神地说。   翌日,周昇陪傅立群出去“逛逛”,余皓便知道周昇有点动心了——两人离开家,到市中心区去随便逛,也即是考察。之前他们带李阳明,一寝室人出去玩时,偶尔也会在小吃街外捧着酸辣粉,讨论一碗酸辣粉赚多少钱租金门面人工,每天能卖几碗……诸如此类。   余皓在最穷的时候,打过几乎所有的工,他自然知道实业是怎么运转的,从奶茶店开张到和房东交涉吵架,进货买奶茶粉压榨员工人力成本,酸辣粉登记叫号,咖啡厅与餐厅怎么防收银员贪污,娃娃机占地成本,家教培训中心运营……说到社会底层与实业,他全部一清二楚,周昇说得对,如果只有周昇、傅立群去创业,那他们铁定会赔钱。   但有余皓在,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下,让他们的项目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暑假将近结束,酷热令整个校园仿佛着了火,山里没有一丝风,余皓贴着阴凉地段走,回学校领他与周昇、傅立群的实习表。薛隆正在夸夸其谈地打电话,数出三张表扔给余皓,余皓贴照片,开学后要把它交到实习单位去,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结束后再领回来上交学院。   大三一结束进入大四,整个学院诞生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就像世界末日一般,上半学期课程全没了,学校变成了旅社,学生全变了过客,大伙儿不是天天打游戏就是等放假般混日子。学生阶层终于在这一年里,产生了明显的分化,就业与工作这道坎,轻松扒掉了所有人的伪装,让他们现出了原形。   有关系的学生天天醉生梦死,反正家里安排好了;没关系的穷学生,则努力隐藏着脸上的焦虑。   余皓等公交车时站着直喘气,热得像条礼貌的萨摩,一辆豪车在面前停了下来。   车窗摇开,里头是周昇家的司机。   余皓心想终于来了,他始终有种预感,毕业前这一年,周来春一定会私底下找他。   先前他还哈哈哈地与陈烨凯模拟过这个场景,想象周来春问出那句经典的“你要多少钱才离开我儿子”,陈烨凯最后教他的是:“找他要一亿,外加百分之七的股份,我去替你运作下,融资加杠杆,反过来收购他公司。”   余皓当时简直要被陈烨凯笑死,出柜一年半以后,周来春终于准备与他谈判了。   “余……先生?”司机说。   “叫少奶奶。”余皓越来越彪悍了。   司机:“……”   余皓不等他问,自己拉开车门,司机忙下来关门,余皓往后座一坐,说:“走呗。”   司机从倒后镜里不住看余皓,显然周来春叮嘱的话都没起效果,余皓居然这么识趣,大出意料。   “专心开车。”余皓耐心说。   余皓那口气像极了周昇,司机马上注意前方。豪车开往云顶山脚下,在那家小炒店前停了下来。   余皓随手摔上车门,心情却十分复杂,周来春选了这儿与他碰面?这意味着什么?   小炒店既旧又小,空调却开得很足,周来春背对门口,独自吃一盘熘肝尖与泡椒兔肉,手边放着一瓶啤酒、两个一次性塑料杯。余皓吃过这家无数次,却永远不会腻,闻到老板在里头炒菜的香气就饿了。   余皓拉过椅子,坐在周来春对面,拿了筷子,说:“谁请?”   周来春答道:“我请,上次那事后,还没好好和你吃过饭呢。”   余皓掰开筷子,周来春又给他倒啤酒,余皓说:“我酒量不好。”   周来春答道:“我酒量也不好,喝点,没事。”   周昇给余皓发了个微信消息,让他去市中心找他与傅立群吃晚饭,余皓看了眼,没有回,周来春也看见了,弹出来的消息提醒里,周昇叫余皓“老婆”。   “过了这么多年,我还一直记得离婚那天。”周来春说,“我净身出户,跟他妈妈办完离婚证,回家收了个书包,装了两条内裤,就走了。”   余皓没有打断他,只安静地听周来春说话。   周来春道:“昇儿那天站在房间的门边上看我,就这么大。”说着比画了个手势:“我说‘过来,爸有话跟你说’,他就来了,我正想告诉他,爸会回来的,结果他抽了我一巴掌,哈哈哈哈哈!”   周来春涨红了脸,笑得不住咳,端详余皓,自言自语:“那真是狠狠的一耳光,打得我差点脑充血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自己儿子抽在我脸上的那一耳光。应该是他妈教的。”   余皓喝了口啤酒,想了想,说:“你当时在想什么?”   周来春说:“我想,等我赚钱了,就回来接你,让你想买什么买什么,想怎么过怎么过。”   余皓沉默了,周来春又问:“你们一起生活也有一段时间了,打架不?”   “从来不打。”余皓答道。   周来春说:“欧伟红那事儿时,我看你吼他,一句他就静下来了,心想哟,终于有人降得住他了,那会儿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可没细想,后来你们辅导员告诉我了……”   老板把一盘回锅肉、一碗番茄蛋花汤端过来,放在桌上,用围裙擦擦手,进去看电视了。   “你信了。”余皓说。   “信。”周来春说,“怎么不信?我的儿子,我心里最清楚。只是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不怕我就算了,也不怕他妈。”   “你没有发现一件事么?”余皓突然说。   周来春眉头深锁,余皓想了想,说:“你们都想控制他,控制你们这个唯一的儿子,通过你们对他的控制权,来朝对方昭示自己的力量。但阿姨虽然念他,一旦念不通,就随他去了,这也是一种尊重,她不像你,不达到目的就不会死心。”   余皓通过与周昇父母的接触,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周昇老妈骂归骂,嘴上说得也很难听,但一旦发现说不通,便只会恨恨收尾,只对他进行精神攻击,却不会通过一系列其他手段来按着周昇,必须得达到她的预期为止。   就像她曾经催周昇找女朋友,周昇不想找,她只会骂他,却不会给他胡乱安排相亲;她铁定不愿意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因为这会让她被亲戚们嘲笑,她却不会不择手段地来让他们分手。   周来春说:“你不是我,你不懂我对他的感情。余皓,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余皓曾经听周昇也这么说过,心想你们父子俩在性格上,确实有着与生俱来的相似点。   周来春又说:“你知道这么多年里,每次我和各种各样的女人上床,都会记得戴套么?”   余皓端详周来春,上一次见到他时,周来春虽年近五旬,却还很有风度,也很精神,时隔年余,周来春竟像老了许多,白头发多了,表情也带着些许颓然。   “和他妈妈离婚以后,我再没有儿子女儿。”周来春诚恳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余皓答道:“你想把你所有的东西,你的钱、你的产业,都留给周昇。”   “是的。”周来春双掌合十,朝余皓客客气气地说,“请你高抬贵手,好吗,余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余皓沉默地注视着他,没有回答。   “我想好好培养他。”周来春道,“一直到他上高中,我都在起早摸黑地拿命换钱,他妈不让我探望他,我想等上了大学,他就渐渐懂了。我想送他出国,修个商学位……”   余皓终于明白提到商科时,周昇的反应与态度了。   “他不去。”周来春说,“甚至也不找我提任何条件。我心想你肯定不会让他拒绝……”   “那是的。”余皓说,“他根本没告诉过我,要说了,我铁定让他去。这不算什么,两三年而已,我们不会被异地分开的。我有信心,什么考验都可以。”   这下轮到周来春不说话了,他沉默地注视余皓,余皓道:“所以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说吧。”   周来春说:“虽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想要多少钱?”   余皓心想终于来了。   “一亿外加云来春百分之七的股份。”余皓按着陈烨凯教的,朝周来春礼貌地说。   余皓原本以为周来春的表情会很精彩,已经准备欣赏了,周来春却道:“股份不行,叔叔给你三千万。”   余皓:“!!!”   余皓心道好险!周来春居然愿意为了拆散他们,出三千万?   “那就免谈了。”余皓笑道。   周来春认真道:“四千五百万?再送你一家公司?我在上海有家公司……”   余皓预感不对,改口道:“我就开个玩笑的,叔叔,我现在知道你很爱他了。”   周来春仍不放弃,说:“云来春的股份是给我儿子的,除此之外,别的都好说,你……”   余皓道:“我真的只是开玩笑,叔叔,我不要一分钱,也不要你们的股份,我爱他。”   周来春一笑道:“世间万物都有明码标价。连人命都有价,这话就不要在叔叔面前说了。”   “好吧。”余皓说,“大家价值观不同,不讨论了。”   周来春打开手包,取东西,余皓想了想,又说:“我们的感情比你想象中的,要深很多。在我放弃一切的时候,他救过我的性命,所以这世上唯一能让我放手的,只有他自己的意愿,换句话说……”   “……促使我们分手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在某天不爱我了。”余皓又说,“除此之外,我不会和他分手。”   “行,行。”周来春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当年我也以为自己很爱周昇的妈妈……”   余皓不想再说下去了,接着,周来春又取出了那张一年多前退回去的银行卡。   “周昇的实习还没找好是不是?”周来春说,“你们仨的实习表都给我,我去盖个印。”   余皓道:“现在不用,我们先想办法。”   周来春与余皓对视,周来春没再坚持,把卡放在实习表上,余皓抖了几下实习表,想把卡抖下来,周来春那表情似乎带着点怒意,极力控制自己。   “拿着先花吧。”周来春说,“你要是不在乎,就让他到云来春来,经历的事多了,心境也许就会有些改变……”   “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余皓突然说,“叔叔,我就好奇问一下,我要给你多少钱,你才让我和你儿子在一起?”   周来春注视余皓,片刻后说:“你如果愿意去变个性,也不是不能考虑……但你不能和他结婚。”   余皓:“……”   周来春十分疲惫,既然已把话挑开了,索性道:“但既然周昇喜欢男的,你去做个变性手术也没有用。我的意思是,他一定得和女孩子结婚,这个女孩子需要对他的事业、人生有帮助,不能像我和他妈妈。结婚以后,他想怎么谈,是他的事,只要家里能哄好……”   余皓小声而神秘地说:“你想让他找个有势力能扶他的老婆,这种女孩子怎么能容许他一边骗婚,一边又在外头搞男小三?”   “对。”周来春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嘛,你知道我的难处了。”   “你太不要脸了。”余皓发自内心地说,“叔叔。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周来春说:“做不到这么不要脸,我能爬到今天这位置?余皓,你们不会长久的。何不把现在这种记忆保留一辈子,当作最美好的回忆呢?非要等到为了柴米油盐吵架的那天,吵得赤脸白眼的,留下的全是恶心。余皓,你再好好考虑下……”   周来春把两人的酒杯斟满,耐心地说:“五千万现金,余皓,一周到账,不能再多了。你回去想想吧,真要拒绝了,以后的某一天,你铁定会后悔。” 第113章 麻烦   周来春说着拈起一次性杯, 与余皓干杯, 余皓喝完以后把杯底一亮,说:“如果我有儿子, 我一定不会像你这样, 辛辛苦苦忙活一辈子, 不就是为了自己最爱的孩子能不用去考虑许多事,做自己想做的事, 爱自己想爱的人么?”   “自由是相对的。”周来春说, “哪怕奋斗成了皇帝,生个太子, 还不能随心所欲地过呢。你太天真了。”   余皓继而收起实习表, 想了想, 把银行卡揣回去,说:“谢谢叔叔请吃饭。”   余皓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被“变性手术”激怒了,而且变性的结果只是“不是不能考虑”,这令他想趁着干杯的时候把啤酒泼周来春脸上, 一定相当滑稽, 说不定以周来春的脾气,还会哈哈大笑几声, 但毕竟是周昇的老爸,这样太不给面子了。   余皓沿着云顶山下的公园外围慢慢地走, 周昇已经来了一大堆消息, 余皓低头回了,正要去找他们会合, 肖玉君的电话又来了。   “余皓,空了找家咖啡馆坐坐?”肖玉君说,“我刚下班。”   余皓在暑假开始时,就找肖玉君打听过去报社实习的事,开始肖玉君很爽快,一口答应了,态度更是“求之不得”,有余皓在可以帮她不少忙。   但直到暑假快结束,肖玉君也没通知他什么时候过去报到,就像忘了这事儿。余皓问过周昇意见,想再催下肖玉君,周昇却让他别催,肖玉君不会忘的。   余皓与肖玉君约了报社附近的餐厅,前去坐地铁,并让周昇与傅立群先吃晚饭,别再等他了。入夜时两人在餐厅外头等位置,肖玉君挽着余皓的手,一脸无奈道:“前几天刚来这儿相亲。”   “结果如何?”余皓说。   “要是有你的十分之一,”肖玉君悲伤地说,“姐姐铁定就结婚了。”   余皓:“……”   肖玉君又说:“你们陈老师到底还有没有希望,你就帮姐姐争取下吧。”   “别想了。”余皓说。   肖玉君又道:“颜控的痛苦,你懂吗?”   余皓:“懂,懂。”   餐厅里叫号,余皓说:“今天我来请吧。”他决定不帮周来春省钱了,待会儿就刷他的卡。   两人点完菜,肖玉君说:“嗯……确实有点像。”   “像?”余皓眉头微皱,“像谁?”   “像我的一个师兄。”肖玉君说,“今天中午还说起你呢。”   余皓起初还以为自己的妈不知道在哪儿给他生了个弟弟,被肖玉君见着了,既然是“师兄”,应该就没关系了。   “长得像么?”余皓道。   “气质有点像。”肖玉君说,“你们实习表发下来了么?”   余皓拿出折好的实习表,递给肖玉君,肖玉君却不接,歉疚地说:“对不起,余皓,我请示过领导了,开始流程都顺顺当当的……”   余皓一听就懂了,肖玉君的单位不要他,马上说:“没关系,我再去找找,找不到学院还给安排呢,陈老师也问过我,他最近和梁老师去日本开学术会议去了……”   肖玉君靠在椅背上,十分苦恼,说:“怎么说呢?不是你个人能力的问题。”   余皓知道那是安慰的话,毕竟这学校的毕业证书在本地也不值钱,笑道:“我知道不是……”   肖玉君仿佛终于下定决心道:“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因为欧启航的事儿,领导不敢要你。”   余皓:“……”   余皓瞬间懂了,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他可是当初与肖玉君、周昇、傅立群、黄霆、陈烨凯等人合伙把一群官员给搞下马,爆出大料的人。身份还是肖玉君的实习助理,报社领导一定担心,把他招进来以后惹出什么事来。   余皓道:“你们领导居然还会注意我一个学生?”   肖玉君道:“将近两年前,这事儿没和你细说,领导专门开会,讨论了这件事。因为最开始被抢走电脑,在场的就是你和姐姐我……”   “那你的工作受影响了没有?”余皓担心道。   “我写了份保证书。”肖玉君说,“没啥。”   余皓点点头,说:“其他报社呢?”   肖玉君说:“记者和编辑们总是有许多消息,其他报社么,我想总是知道一点的。”   余皓已大致学会了怎么去理解社会上许多人的潜台词,听到这话时便点了点头,说:“那我可能上了郢市所有报社的黑名单了。”   肖玉君笑了起来,没说话。余皓本以为她会说句“想什么呢?”最次也是“那倒不至于”,结果没想到她居然什么也没说。   真的是这样?余皓不禁心里一沉,有这么严重?   “欧启航案归根到底,是两股力量互相较劲的结果。”肖玉君漫不经心地以叉子拨了几下餐盘里的食物,说,“你懂的。”   余皓想起陈烨凯说过的那句“地方与中央较劲”,便点了点头。肖玉君说:“潮水虽然暂时退了,水底下的东西却并没有完全浮上来……”   “也不能全浮上来。”余皓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肖玉君笑了起来,说:“媒体管制现在越来越紧,你们总觉得,报社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其实也不全是。大家都聪明得很,你说领导们最怕什么?大家最怕就是出事,宁愿无功无过,也不想背锅负责。现在是个全民自媒体的时代,谁也控制不住……连新浪这种大户,帖子也……说删就删。”   余皓点了点头,今天他能捅出欧启航案,明天当然也能捅个别的案子,上一次有调查组罩着,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媒体不让报,他还能借助别的渠道以个人身份发表。   “我确认一下,”余皓想了想,说,“现在的我,不太能在郢市的报社找到实习了对么?”   “也不全是。”肖玉君说,“一些副刊应该不介意,譬如说美食栏目、旅游特辑,不过我想你应该不太会想做这个类型。外省的新闻媒体机构,我会帮你打听打听,你有想去的地方没有?”   肖玉君的“打听”不过是安慰之语,这潜台词就是帮不了你了,你自己想办法吧,这话余皓还是能听懂的。   他正思考着,肖玉君又说:“回去找周昇商量下吧,建议你俩在同一个城市实习,好歹能互相照顾。大学毕业时,我不听劝,为了追求理想没跟着我男朋友走……”   “你现在后悔么?”余皓的思路被岔了开去。   肖玉君笑了笑,说:“有一点点吧,尤其是在他结婚的那天。只是希望你俩能长久。”   余皓买过单,与肖玉君分开,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站在家楼外的马路上,抬头看着家里亮着灯,衣服已经洗过晾好了。先前周昇提议,大伙儿如果都在郢市上班的话,就把现在的房子退了,换到市中心去,租个两室或三室的房,等傅立群结婚了搬出去,大伙儿再分开住。   这房子住了两年,是余皓与周昇的第一个家,他十分留恋这感觉。   可肖玉君已经提醒了他,在郢市也许就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实习岗位了,他该怎么办呢?而周来春的一番话,更令他想到了许多。   高处阳台上吹了声口哨,周昇的身影正俯在阳台栏杆上。   “今晚月色真美啊。”周昇笑道。   余皓抬头看,一弯上弦月挂在群山之间。   “是的。”余皓答道,进楼道,回家。   家门开着,空调开得很凉爽,周昇与傅立群打着赤膊吃麻辣小龙虾,傅立群吃得满头汗,周昇问:“晚饭吃得咋样?君姐约你给答复了?”   余皓心想真是什么都知道,陈烨凯去日本了,会约他吃饭的理应是肖玉君。   傅立群问:“啥时候去装垫儿台?到时给哥们儿的生意打打广告?”   余皓笑道:“别皮,计划好了?”   “先吃吧。”周昇说,余皓晚饭没吃多少,也有点儿饿了,跟着他们吃了小龙虾。饭后傅立群借用余皓的电脑在客厅查东西,周昇与余皓进厨房去洗盘子。   余皓拈着周来春的卡,朝周昇出示。   周昇:“……………………”   “给我估了多少价?”周昇接过卡,笑着问。   周昇仅凭一张卡,就大致猜到了余皓今天所有的经过。   余皓道:“你猜猜?”   “几千万吧?”周昇想了想,答道,“你把凯凯的主意朝他说了吧?”   余皓道:“我根本不觉得他会认真考虑,早知道我就不招他了……不过他也不可能给的。”   “为什么不给?”周昇见余皓站着,便接过他手里的盘子一起擦了,随口道,“怕我再找人玩仙人跳么?找人合伙,把他的钱骗光?”   余皓确实这么想过,你周来春为了让我和你儿子分手,可以出五千万,会不会分另说,万一周昇过几天又谈了个新的,你有多少家底能打发?   “他铁定会出。”周昇朝余皓说,“这钱不是买咱俩的感情,而是买我这辈子所有的感情,他只是想朝我证明,无论谁,拿钱都能打发。你想,我以后要是再谈,无论是谁,心里也不会再相信了。”   余皓心想貌似也是这个道理,如果他真的拿钱走了,周昇这辈子,只会永远记得,而后无论是再谈恋爱也好,甚至结婚也罢,他的价值观都被周来春彻底打败,再无翻身之力,以后周来春再不用出一分钱,就能让周昇说分就分。   “我真不该这么朝他说。”余皓道,他总觉得今天做了件错事。   “挺好啊。”周昇笑了起来,说,“以后你就咬死这股份不松口,他给不出来,还能怎么着?这下大家就从原则问题变成了生意问题。只要他不给股份,咱俩就可以理直气壮在一起了,他能说个毛?”   余皓心想这也太扯了,事态居然朝着这么一个方向发展,简直让他措手不及。   “万一他给了呢?”余皓道。   “他绝不会给。”周昇认认真真说,“云来春的股份,他只有13%,给了你7%,你就是云来春最大的股东了。”   余皓:“……”   “按他的计划,是这13%里,6%归我,他拿7%,否则你以为凯凯为什么会定在这数上?”周昇笑着说,“大酋长还是很狡诈的呐。云来春股东会的决策制度,凯凯还特地研究过。”   余皓只得道:“好吧,反正我完全不懂……”   陈烨凯之前在国外和朋友合伙开公司时,就把这一套玩得很熟,背后有他出主意,周来春确实在那么一瞬间有点傻眼,过后也许意识到有高人指点,说不定也就不提了。   既然周来春拿不出条件,余皓与周昇当然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这么想来,这一局反而是余皓赢了。   “还是两百?”周昇洗过碗,两人没从厨房里出去,周昇拿着卡翻来看看。   “两百二十万。”余皓道,“这两年里的理财收益还在。”   周昇说:“行。”说着摘下围裙,出客厅去,摸了手机。傅立群还躺着,周昇说:“哥哥,咱们这边商量好了。”   余皓在餐桌上给他们挖冰淇淋吃,耳朵里传来周昇与傅立群的对话。   “决策、执行这些,我们就不参与了。”周昇说,“需要帮忙的话,你就随时叫兄弟们一声。”   傅立群放下手机,有点沮丧,却振作精神,朝周昇笑了笑。余皓心想今天他俩应该大致商量出了个结果,傅立群想创业做生意,周昇不打算掺和。事实上傅立群与他们虽然是很铁的哥们,但感情归感情,一码归一码,余皓也不大看好他创业,不一定失败,却得搭上大量时间与精力。   “余皓他想去当记者,你知道的。”   “没关系,不用解释。”傅立群道,“这太见外了。”   周昇拿着手机,边按边思考,说:“何况,你现在也不缺人……”   傅立群“嗯”了声,说:“我明儿回班上问问,就创业当实习呗,也不算正式工作了……”   周昇放下手机,又朝傅立群道:“我给你账户上转了两笔钱,一共四十,你查查?”   傅立群:“!!!”   傅立群马上抓起手机,登录账户,看了一眼余额便道:“不行,少爷,我转回去给你……”   周昇道:“参股啊,咱们下午不是说好的么?”   傅立群道:“钱我有,找我爸妈要就行了!这点钱家里还出得起,再不行我贷款呢!没听说过创业找朋友借钱的……”   “你就收着吧!”周昇不耐烦道,“哪来这么多磨磨唧唧的。”   余皓终于忍不住了,问:“你们打算做什么生意?”   周昇朝余皓答道:“健身房。”   傅立群道:“少奶奶,我把钱转你账上……”   周昇怒了,说:“哥哥!”   傅立群道:“我原本想拉你进来合伙,你既然不参股,就没必要……”   “我参股啊!”周昇莫名其妙道,“这就是我的股,我当甩手掌柜,只投你钱,赚了再给我分红,你不乐意?”   余皓心想傅立群果然打算开健身房,大二上学期他就去打过工,大致熟悉了健身房的运营,体育系又教过不少相关的专业知识,辅修课程结束后,学生也可以去考健身教练证,这么说来专业倒是对口的。   “算我入股吧。”余皓笑道,“这是周昇家给我的聘礼。”   周昇一听,顿时大笑起来,傅立群哭笑不得,迟疑道:“余皓……哎!”   余皓道:“顾前顾后这么多做什么?因为拿家里的钱赔了不用还,周昇的钱赔了得还,对么?哥哥,难道你最开始就觉得会赔吗?”   傅立群顿时被余皓戳中了心病——虽然今天与周昇翻来覆去地讨论了许多,临到决定时,他确实不大自信,生怕热血上头,最后失败得很惨,还对不起周昇。   “所以啊,”周昇漫不经心道,“得给你压力,背水一战,才能成。”   这话犹如给了傅立群当头棒喝,余皓明白到这确实就是周昇的激励方式。拿父母的钱去折腾,没了就没了,也许傅立群不会拼命去做;周昇一入股,傅立群压力倍增,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把健身房做下去。   “行。”傅立群说,“懂了,少爷,我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跟我没关系。”周昇又笑道,“这是余皓的聘礼。”   余皓与周昇又一起笑了起来,傅立群借用余皓的电脑,开始折腾自己的创业了。   “你看好健身房么?”入睡前,余皓朝周昇问。   周昇反问道:“你看好健身房么?”   余皓:“……”   周昇摊手,大家不说也心里明白,周昇又道:“我不大看好他,不过我相信他。”   余皓确实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不像周昇一般擅于表达。   “装垫儿台有消息了?”周昇又揶揄道。   两人并肩睡在一起,余皓想了又想,最后说:“嗯,君姐说她另有主意,还得等几天。”   余皓侧过来,枕着周昇的胳膊,把手放在他锁骨上,摸了摸。   周昇倒没怀疑,答道:“她觉得你在她们报社施展不开手脚吧?”   “应该是这意思。”余皓说。   周昇说:“我今天给你买了个东西,等你开始实习,就派得上用场了。想看看不?”   周昇说着坐了起来,余皓道:“又买啥了?”   在余皓的三令五申下,周昇很少再添置大件了,原本该在余皓入职时给他,一时只按捺不住,还是献宝来了。   周昇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盒子,余皓一声大叫。   连机身带俩镜头,一套崭新的相机!   余皓:“你……这买了多少钱?”   余皓翻过来看,他对相机从来没研究,机身上印了个“H”,机身轻便小巧,镜头圆圆的一坨。周昇显然已在店里试过,教了余皓几下,说:“喜欢吗?”目光从相机上挪到余皓的眼睛上。   “这是什么牌子?”余皓好奇道,“不是索尼的?”   “小厂商。”周昇笑着答道,“知道你不想我买贵的。”   余皓说:“叫什么名字?到底多少钱?”   “哈苏。”周昇说,“喏,收据在里头,就三千多,店员教了我基本操作,剩下的你得慢慢琢磨,还有个镜头几百,存储卡是送的。”   余皓点了点头,放下心来,还好周昇只给自己买了个三千的相机,不算专业机,就算找不到媒体工作,留着放家里,出门旅游带着拍照也挺好。   “等入职了以后你就拿着去拍拍拍。”周昇笑道,“哪天领普利策奖了,记得要说啥来着?谢谢你的老公,给你买了人生里的第一部 相机,然后镜头就打到观众席第一排的我身上,给你鼓掌吹口哨……” 第114章 电话   余皓一时悲从中来, 避开周昇的视线, 深深呼吸,想朝周昇说实话。然而看到周昇那自娱自乐、又充满了期待的眼神,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周昇却以为余皓在感动, 又笑着问:“喜欢吗?”   余皓点点头, 心中实在是百感交集,拿起相机, 朝周昇拍了张。看了眼显示屏, 是这个相机的第二张照片,第一张是周昇站在阳台上的视角, 拍楼下小区里的余皓。   周昇伸长了手, 把余皓搂在自己怀里, 两人自拍了张。这三张照片,余皓准备永远存在这部哈苏相机里。   “你们都找到要做的事儿了。”周昇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我还没想好干吗呢。”   “没关系, 我养你就好了。”余皓笑道, “你就每天在家里给我做饭。”   周昇忽然说:“要么开个小餐馆,给写字楼供午饭去?”   余皓马上一口回绝道:“不行!我才不让别人吃你做的饭。”   周昇哈哈地笑了起来, 余皓想了想,说:“明天我帮你投简历吧。”   周昇说:“投下餐饮服务业相关?”   “行。”   余皓又拿相机拍他, 这一刻他决定不把自己的事儿拿出来烦周昇了, 毕竟说了他也没法替自己解决,反而更添郁闷。而且周昇自己还在烦着去哪儿实习的事。   余皓打算先给自己与周昇投下实习简历, 实在不行等陈烨凯回来,再找他问问,再不行薛隆那里还有实习单位分配,虽然不是卖保险就是售楼。   翌日大清早,傅立群在客厅里给三个同学开会。   两个体育班的男生分别是夏磊与边强,以及傅立群他们的室友李阳明。傅立群拿到人生的第一笔投资以后,执行效率相当高,九点就把合伙人们叫到了一起商量。   余皓与周昇在餐桌前喝粥,全程不对傅立群的会议发表半句意见,傅立群显然在昨天晚上已经计划了一番并找夏磊等人商量过,大家都挺看好他的健身房,也愿意一起出力。   周昇打了个呵欠,坐在餐桌前,一脸无聊地看余皓。   “再看下你自己的简历,”余皓朝周昇说,“确认没问题我就海投了。”   周昇检查简历,余皓拿着相机,给认真开会的傅立群与未来的“青森健身房”初创成员拍了张会议合照,他准备忠实地用相机来记录青森健身房从初创到……到……成功或……破产倒闭的整个过程,以便当作回忆。   这是周昇与余皓第一次看见创业团队正儿八经地开会,都觉得挺好玩的。作为旁观者,余皓觉得这群人与其说在创业,不如说是演戏——大家都在努力地扮演着自己该有的角色,或者说心里认为自己现在该扮演的角色。   如同一群学生在努力地学着怎么当大人一样。   当然余皓自己也好不了多少,至少现在的傅立群找到了他未来的方向。   “不行不能这么写……”周昇看完简历,简直老脸一红,说,“你这不是简历,是娱乐圈的通稿!还是带了粉丝滤镜的,吹得过头了。”   余皓道:“你就是这样啊,你是男神,好了不要纠结了,我投了。”   “还有错别字……等等!”周昇正要阻止余皓,余皓把前些天里整理的邮箱地址填好,全部发出去了。顺便也把自己的简历海投给了郢市的不少媒体。   一上午时间,傅立群在他的会议上议定了股份分成与职责归属,中场休息时,周昇炒了一大锅饭给六个人吃,傅立群问余皓:“少奶奶什么时候入职?”   “等通知呢。”余皓说。   李阳明又问周昇是不是去老爸的公司实习,得到的回答大出意料,周昇说:“不去,我自己找个单位。”   “要么少爷,你俩也过来吧。”边强说,“自己做点小生意,不比外头打工好么?”   周昇笑着把话岔开了,余皓朝李阳明道:“你不是打算去当HR么?改变主意了?”   李阳明说:“我就过来给哥哥出出主意,算编外的。”   余皓觉得李阳明的主意都有点不大靠谱,想法很新奇,可执行度却不高,但既然傅立群相信他,余皓也不去说什么。毕竟创业团队里最难对付的就是投资人指手画脚,这点周昇与余皓已经商量好了,谁也不给傅立群提意见,免得令他不知所措。   下午李阳明开始做合同,傅立群与边强、夏磊开始头脑风暴,如何开拓第一批用户,说服他们的目标群体办卡健身。目前他们把客户范围划在私人、高端、定制服务上,余皓听着听着,开始对傅立群改变看法了,说不定他们还真能赚到钱。   周昇也有点意外,看了眼余皓,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夏磊家里是做中间贷款业务的,有点关系,可以通过父母帮忙推广,而边强家里则是拆迁户,有点小钱,还可以联系到做器材的老板,免押金租用器材。傅立群则在健身房打过几个月的工,大概明白运营流程,还能找在生物医药公司当顾问的老爸,联系几家卖保健品和蛋白粉、减肥胶囊的下家,卖卖产品收点提成。   余皓听了一整天,发现他们再怎么头脑风暴,风暴来风暴去,最后还是会慢慢绕回到如何合理、有效地使用家里的资源上来。而且夏磊与傅立群的眼界与自己打工认识的员工们完全不一样,就像搬出来住时,周昇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套两居室买下来。   也许这就是阶层区别,夏磊提议也是用贷款的方式,在小区里买一套房做简单装修,充当健身房的门面,这样一来万一后面赔了,把房子挂出去卖掉,说不定折去成本后还能赚一笔。   大家最初都有点动心,但最后卡在了公司财产买房与资金分配比例的问题上,决定还是暂时租房。   眼光相差太大了,许多事余皓想都没想过。   周昇戴着耳机,在餐桌上看了一下午球赛,余皓于是全程旁听了傅立群的初创会议,学到了许多东西。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傅立群的项目也许真能赚钱,有点动心,都想劝说周昇加入了。   “看下邮箱?”周昇朝余皓道。   “没动静,等明天吧。”余皓找兼职时投过无数次简历,知道不可能这么快。直到晚上十点,傅立群等人才筋疲力尽,散会,约定第二天早上九点继续。   青森健身房的创业小组连着在家里开了三天会,第四天,李阳明去公司报到当HR了,边强约设计商标,傅立群与夏磊去注册公司,余皓正闲着没事做,在家里帮健身房做传单。   一天一天过去,海投的简历没有任何回复。余皓随时保持自己与周昇的手机开机,中途有几个电话没接到,再打回去时是要么是卖保险,要么是小额贷款。搞得他一时相当沮丧。   “你不是等君君姐通知么?”周昇开始察觉到不对了,说,“你也投简历了?”   余皓不敢说肖玉君那边已经黄了,说:“横竖没事做,陪你一起投呗。”   周昇等回复等得也有点烦躁,一时沉浸在他的动漫里,追完剧追完番后,又觉得自己空虚废柴,做饭给他们吃时切菜扔瓢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大了些许。余皓知道他一直按捺住烦躁,生恐吵架抬杠,只得尽量不让他操心。   傅立群注册完公司,拿了股份合同过来让周昇签,周昇与余皓推来推去最后周昇签了。签合同时,周昇颇沉默了一小会儿。余皓蓦然发现,自己与周昇反而变成了这家里两个最没事做的人,像在混吃等死一般。   周昇道:“哥哥,搞不好我俩还得靠你养了。”   傅立群笑了起来,说:“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们一口饭吃。”   夏磊等在门口,傅立群与他去谈器材租用了。   余皓与周昇面面相觑,一时心里都有点无奈。   “今天还没消息么?”周昇问。   “没有。”余皓道,“礼拜天再海投一波吧。”   周昇只得点点头,说:“那些HR都在想啥呢?”   余皓想了想,说:“许多单位是不招实习生的。年底还有企业校园宣讲会和招聘会,到时去看看?”   陈烨凯的会议持续一个多月,其间特地给余皓打了电话,问他们实习单位定下来了没有,如果找不到实习也不用着急,等开始校园宣讲会与招聘会了,他会以导师推荐的名义,把余皓与周昇的简历推荐过去。   “不要浮躁。”陈烨凯特别叮嘱道,“找工作就像结婚,海投与面试是相亲,别凑合将就,第一份工作很重要,心态一定要好。”   要不是有陈烨凯,余皓的心态很可能真的要崩了,他一边重新找公司发简历,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眼高手低。   “其实我想去这家公司,投他们家试试?”周昇趴在余皓边上,看余皓检索本市各公司的邮箱地址。   “你爸随便拿点钱就能把它买下来了。”余皓看了周昇一眼。   周昇笑了起来,像个小孩儿,说:“以后等咱们有钱了,就把它买下来。”   招实习生的不招实习生的,余皓判断靠谱的,基本上都给周昇投了,周昇在校成绩还是非常好的,怎么就找不到实习单位呢?因为体育专业不对口么?   “薛隆那儿有一个初中体育老师的实习机会,去么?”余皓问周昇。   周昇:“不去,那学校问题学生多,待会儿忍不住踹几脚熊孩子,又要哭爹叫娘的。”   余皓:“是我的初中母校……”   周昇:“……”   周昇的简历还可以继续投,余皓却已经没路走了,本市媒体他全投过,都没给他回复,要再投只能投出版社了。   “君君姐的电话怎么还没来?”周昇朝余皓问,“不会是黄了吧?”   余皓没回答,一边给傅立群做他的健身房传单,一边思考着周昇到底得去哪儿实习的问题。   这时候,周昇手机上来电话了,余皓心中一动,却见周昇接完就挂了,说:“我给君君姐打个电话?”   余皓道:“别了,人家也忙。”   “你老实告诉我,”周昇说,“是不是黄了?”   “没有。”余皓说,“就让我再等等……”   周昇道:“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别人又没义务帮我找实习,”余皓道,“你找她说什么?帮咱们是情,不帮是理,她又不欠咱们的。”   “那是。”周昇道,“我很感谢她,可不行得另想办法啊。”   “另想什么办法?”余皓道,“我这不是也在投么?”   “原来是这样啊?”周昇道,“为什么不早点说?”   余皓:“我不想说!本来你就很烦!说了有用吗?”   周昇:“你嫌我烦?”   余皓:“我不是说你烦,我的意思是你本来就很心烦!”   终于吵起来了,为了实习这件事,余皓与周昇这几天都努力地克制着,最后还是爆发了。恰好傅立群回来,喘得像条中暑的哈士奇,径自开冰箱拿饮料,余皓与周昇则旁若无人地坐着吵架,傅立群突然说了一句:“外头热得我舌头都要掉了。”   倏然一片安静,周昇与余皓听了这话都绷着笑,最后余皓趴着大笑起来。周昇则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被锤了。”周昇突然说。   余皓:“找工作本来就很难……”   “被你锤的。”周昇却认真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余皓道:“我只是……好吧,是我的问题,我错了。”   “我好累。”傅立群坐在冰箱前的地上,摊着长腿,说,“少爷、少奶奶,我这儿缺人都缺疯了,我是正儿八经地想招你们来帮忙。给你们发薪水行吗?”   余皓说:“你的传单做好了,哥哥,你能行。”   周昇不说话了,这时候余皓知道,周昇正认真考虑着这个提议。   但最后他仍道:“不行,大伙儿别绑在一条船上。”   “好吧。”傅立群有点沮丧地说,“明儿我自个儿上街发传单去……”   余皓说:“我帮你发,明天礼拜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傅立群:“我按天给你们计酬。”   周昇道:“哎,我可没答应你……”正说着,周昇电话又响了,周昇接了,那边还是问贷款,周昇不耐烦道:“来来,我这有三千张健身房传单,你帮我发了我就找你贷……”   说着把电话挂了,傅立群说:“这儿能再改改不?字再大一点。”   余皓只好又开PS给傅立群改了,傅立群道:“字再大点,再大点……”   余皓:“……”   周昇:“……”   “初号字满意了么?”余皓道。   “这什么鬼啊!”周昇道,“哥哥你有病吗?这传单能看?”   傅立群道:“要突出品牌……这字能做成那种七彩的黑色不?”   余皓也炸了:“你做一个给我看看?”   傅立群:“就是那种,黑色字能反光,折射出七彩……”   余皓做这个传单简直做到吐血,甲方的要求有效缓解了小两口争吵的情绪,令他们开始一致对外攻击傅立群的审美,其间周昇的手机响了无数次,都被他野蛮地挂掉了,最后傅立群道:“少爷,你看看你手机?别是通知面试的。”   周昇接了,说:“不要贷款……余皓?找余皓打我手机做什么?”   余皓瞬间警惕起来,以口型道:“谁?”   那是个陌生的号码,周昇分给他一个耳机,里头是男人的声音。   “……电话号码?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那男人说,“问下他明天下午三点有时间么?我傍晚六点飞机。”   周昇说:“你找他做什么?”说着给了余皓一个眼神,意思是你认识?余皓从没听过这个声音,摇摇头,为什么不打自己电话?   这边周昇还在与那男人谈着,那边傅立群却拿起余皓的电话,朝他挥了挥,来电显示“老白眼狼”。   余皓:“……”   余皓的手机电话本与周昇互通,周昇给周来春输入的就是这个名字,余皓把耳机还给周昇,让他去聊,自己接了周来春的电话。   “喂,爸爸。”余皓一脸淡定道。   余皓现在知道周来春就是个流氓,对付流氓的办法只有比他更流氓。   周来春:“余皓,我问你,你用你自己的邮箱,把周昇的实习简历投到天嘉去了?”   余皓心想不会吧,消息跑得这么快?那边周昇已经与神秘男人聊完,挂了电话,看着余皓,余皓打开免提,反正傅立群也不是外人。   “……天嘉的老板刚和我喝完茶,副总知道周昇是我儿子。”周来春说,“我看这样,你让周昇还是到云来春实习吧,别再往外投了。不然待会儿以为我周来春派他去窃取竞争对手商业机密,说也说不清楚。”   周昇插口道:“餐饮行业我会注意避开的,本市的餐饮服务业都不会去,避免给你添麻烦。”   傅立群识趣地起身回避了,周来春又说:“有意思么?”   “关你屁事。”周昇嘲笑道。   余皓以眼神示意他好好说话,一码事归一码事,自打出柜那天后,这是周来春与儿子第一次电话联系。   “你真想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周来春说,“就靠自己的能力证明吧,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我怎么让?简历我发财务长了,下礼拜随时都可以过来报到,公司你知道在哪儿,挂了。”   电话挂断,餐桌前陷入沉默。   余皓正想开口时,周昇却道:“原本我想的是,咱俩一起把简历投到北京,要么上海,谁先找到实习单位,就先租个房,另一个再过去,慢慢找就好了。”   余皓一怔,周昇又无奈道:“你说君君姐给你安排好了,我才想着我也留在本市,咱俩在哪儿,哪儿就是家,不是么?为什么不去帮哥哥的忙,就是为的这个,万一健身房做起来了,你要在本市做得不顺,想换城市,我才能随时跟着你走,对不?”   余皓沉默不语,看着餐桌上的桌布。   周昇烦躁渐轻,拿了瓶可乐,拉开抽屉,里头有包烟,是夏磊带过来的。他拿了根烟,又说:“不在本市就不在本市,天地这么大,想去哪儿去哪儿,杭州、广州、苏州、深圳,还能难倒咱俩不成?包一背就走,只要咱俩在一起,就没什么不能战胜的。君君姐那边黄了你早说,投简历投外地去啊!你他妈的真是要气死我了!”   周昇点了烟,傅立群换了身衣服出来,见周昇正训余皓,也不敢插嘴,说:“我印传单去了,晚上别等我吃饭。”   周昇看着余皓,余皓点点头,周昇又拍拍自己大腿,朝后挪了些许,让出身前位置,意思是坐过来,傅立群走了,余皓便挪过去,周昇抱着余皓,两人开始上网,看外地的招聘信息。   “对了。”余皓突然想起,问,“那人说的什么?”   “说从朋友那里知道你。”周昇说,“正在做项目,问你愿不愿意聊聊。”   “可以啊。”余皓马上道,“约了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安薇塔茶屋。”周昇说,“让你愿意就去,等到四点没见人他就走了。”   余皓问:“什么项目?”   周昇摊手,说:“别去了,听声音不像什么好人。”   余皓起初怀疑是肖玉君给的电话,可肖玉君不会给周昇的才对吧。这么说也不像做媒体的……   “我要去。”余皓说。   “你一定要和我反着来就对了。”周昇哭笑不得道。   余皓看了眼周昇,周昇道:“怎么!又想吵啊?!”   余皓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周昇满肚子火气顿时消了,竭力控制嘴角上翘,说:“行吧,陪你去。”   余皓问:“那你实习呢?”   周昇说:“继续投,选个地方,就北京吧。”   余皓心想好吧,于是投了北京十来家公司,包括新媒体与餐饮行业。   翌日家里全是传单,傅立群与夏磊正在分,余皓抱走了一叠四百张,说:“白杨路我负责,你不用管了。”   傅立群要求派传单还得介绍,最好是能留下电话号码以便回访,余皓第一次派这么难派的传单,天又热,周昇怕他中暑,让他在茶屋里休息,余皓却坚持要去一个个地派。   “你小心中暑。”周昇道,“这么卖力做什么?你就给我进去歇着行吗?”   “自己家的生意啊!”余皓道,“钱啊!”   “别人傻了才给你留联系方式!”周昇道,“哥哥说那话时我就想告诉他不可能!”   余皓道:“总之我试试,你别骂我了!我都被你骂傻了!”   周昇道:“太热了!我这是心疼你!”   大太阳下两人差点儿又吵起来,余皓正站着郁闷时,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生,穿着T恤、五分沙滩裤、AJ拖鞋走过来,说:“别吵别吵,宝贝,哥哥给你留个联系方式。”   余皓:“……”   周昇:“……”   周昇与余皓一起看着那男生,余皓感觉到了危险,幸好周昇没有发作,那男生留了电话,还朝余皓神秘地笑了笑,挤了挤眼,说:“随时call我?”说着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推开茶屋的门进去。   “昨天打电话的人是他吗?”余皓道。   “不是!”周昇冷淡地说,继而转身走了。   余皓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被撩了,见周昇跟着推门进去,心想别是找那大男生打架,幸而周昇没坐在那人身边,他点了个冰淇淋全家桶,朝落地玻璃窗前一放。   余皓:“……”   周昇拿着勺子,在余皓的注视下,挖了一大勺,缓慢端起来。   余皓:“……………………”   周昇眉头一扬,仿佛变了冰淇淋广告里的男主,眉目间满是神情,无奈摇头,闭上双眼,开始吃冰淇淋。   “你不是要派传单吗?”周昇说,“生意呐?不做啦?”   余皓已坐在周昇对面,说:“休息一下……确实很热。” 第115章 面试   周昇挖冰淇淋给余皓吃, 余皓看了眼时间, 问:“昨天那人说怎么碰头?”   周昇摊手,说:“鬼知道, 吃完就走, 别啰唆。”   余皓又转头看靠窗那男生, 男生皮肤很白,长得相当帅气, 看模样像研究生年纪, 眼睛清澈漂亮,头发有点小卷, 点了杯咖啡还没喝, 正低头看手里的相机屏幕, 删了几张照片,又拿起相机,四处拍照。郢市热得如火炉一般,这男生一出现, 顿时就像把周遭环境变成了马尔代夫。   “待会儿他要是拍咱们, ”周昇说,“我就过去揍他一顿。”   “别。”余皓道, “人家没招你没惹你。”   “Gay里Gay气。”周昇嘲讽道。   “哪里学的……”余皓哭笑不得道。   这茶屋实在很贵,压根就没几个人, 等到将近三点半余皓也不觉得有哪个像地下党来碰头的, 吃完冰淇淋后周昇又点了一份全家装,说:“继续吃。我看你要吃到几点……”   “一份一百八!”余皓炸毛道, “太贵了!”   周昇叫苦道:“老婆,你来大姨妈吗?这几天光和我过不去了……”   突然两人都不说话了,一个穿着衬衣黑西裤、背着电脑包的年轻男人推门进来,叮咚声响,店员说:“欢迎光临。”   “是他?”余皓诧异道。   周昇怀疑地一瞥那男人,紧接着,那衬衣男走到相机男对面,坐下,衬衣背上被汗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周昇道:“应该是了,那俩人好像是……嗯,像是gay?”   “不会吧。”余皓也在观察,总觉得这个组合稍微有点奇怪,同事?却不像单纯的同事关系,是侦探或者机密调查员,搭配摄影师的组合么?   五分钟后,余皓应该可以肯定两人的关系了。   因为他们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开始吵架,起因是相机男骂衬衣男说好陪自己度假,结果在郢市哪里都没去,就来这家什么傻逼茶屋喝了个茶下午就要走了。衬衣男则开始哄他,自己有工作没办法……   “答应我事情之前,”相机男道,“你难道不该先安排好自己的时间吗?办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应,这是连你侄儿都知道的道理……出来喝个茶还得面试……”   “不要吵啦不要吵啦。”周昇的声音道,“宝贝,哥哥给你留个联系方式?晚上call我?”   相机男:“……”   衬衣男:“……”   周昇拉过椅子,跨坐着,余皓站在周昇背后,试探地看着两人,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你好。”衬衣男只是看了一眼周昇,再看余皓,便点了点头,说,“把桌子拼起来吧,点点吃的?我请客。”   周昇起身,随手拉过桌子,余皓坐下,对这衬衣男的第一印象就是:气场有点像陈烨凯。   相机男说:“你们聊吧,我出去逛逛。”   衬衣男说:“待会儿改签,陪你再玩一天,行吧?”   相机男这才换了个姿势坐下来,侧对着他们,调整镜头,开始拍茶屋落地窗外的行人。   衬衣男从电脑包里拿出几张资料,翻开,朝周昇道:“周昇,你好。”   资料上是打印出的余皓简历,周昇眉头深锁,余皓心里嘀咕,不会是和金乌轮有关吧……   “我叫林泽。”那衬衣男先朝周昇伸手,周昇与他握了握,余皓也与他握手,握手的时候感觉到这人力度很稳很足。   上一次感觉到这种力度,还是在欧启航事件里,与调查组三人告别时。   “他叫司徒烨。”林泽介绍道,“我爱人。”   周昇与余皓一起点头,司徒烨侧头,也朝他们点头,又瞥落地窗外,表情有点落寞。   周昇不再那么警惕他,说:“找我们有事?”   “我从一位师妹那里拿到这份简历,”林泽说,“上面有两个电话,我就随便选了一个……”   余皓:“怎么不直说?”   林泽云淡风轻地说:“从朋友那儿拿的简历,当然不能在电话里说,被社里发现,会害她被处罚。”   余皓之前递给肖玉君的实习简历上面确实留了自己与周昇的电话,因为肖玉君与他们熟,余皓怕自己偶尔没接到,就把周昇的也列上去了,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   司徒烨看了两人一眼:“你俩是……”   “和你们一样。”周昇知道是肖玉君介绍的人之后,便放心了,只要别有什么奇怪目的就行。   林泽“嗯”了声,余皓道:“你是记者吗?”   林泽翻了下余皓的资料,似乎在思考。   林泽说:“最近是的。”   余皓道:“我没把简历投给你,不能算吧,而且我连你身份都不清楚,你就来面试我?”   司徒烨朝余皓竖了下大拇指。   林泽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余皓没回答,反而说:“我建议咱们互相提问?”   林泽笑了起来,说:“可以。”   余皓说:“你是记者……嗯,你不是本地人?”   司徒烨笑着看了两人一眼,过去坐到周昇对面,周昇扔给他一把勺子,示意他吃冰淇淋。   林泽说:“以前我和小君一起参加过一个学习班。轮到我了,两年前的施坭案里,你是怎么判断出施坭父亲对她长期实施性侵犯的?”   余皓:“……”   林泽看也不看余皓,又翻了一次简历。   余皓本想说是周昇看出来的,但细想起来也不对,应该是自己与周昇分别推断出来的,源头就在于施坭毫无预兆的大哭上。   “哭。”余皓说,“她的表现令我觉得不合常理。”   “嗯。”林泽沉吟片刻,注视余皓双眼,“能仔细描述一下么?”   “不能。”余皓说,“不想八卦太多被害人,希望你理解。轮到我了,你想招记者?”   “理解,对。”林泽说,“我筛了很多份简历,一直没找到特别合意的,找小君要了一批,这里头我觉得你很不简单。”   “入职的话,会在哪儿工作?多少钱一个月?”余皓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了。   林泽道:“没多少,不过我觉得你会有兴趣。现在轮到我,你如何判断出你们学校梁金敏教授长期遭受她丈夫林寻的家暴?”   余皓说:“这就真的和我没多大关系了……”然而他忽然想起,说完全无关也不尽然。   “墨镜吧,”余皓说,“也是一种细节,你连这件事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俩赤手空拳,去追一部内有犯罪证据的笔记本电脑。”林泽说,“记者总有记者的消息渠道,不奇怪。到你了。”   余皓顿时警惕道:“你从公安系统里调了我的档案?谁给你的?”   林泽忽然笑了起来。   林泽:“轮到你问了。”   余皓:“这就是我的问题。”   林泽说:“见义勇为的锦旗。”   余皓怀疑地看着林泽:“你找过我们的辅导员?”   林泽点点头,说:“当然,我假装成实习单位给你们薛老师打了电话,几句话就套出来了。”   余皓:“妈的……他肯定没少说我坏话。”   “对他来说是坏话,”林泽说,“对我来说不算,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你破坏欲还不算太强。”   余皓哭笑不得:“当记者的还要搞破坏么?”   林泽:“偶尔也要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面了,阿泽。”司徒烨说,“你俩都有一种非常相似的气场。”   周昇也觉得有点儿,余皓在怼人的时候,那种毫不犹豫就脱口而出的信心感,确实与这名唤林泽的人存在相似之处。   “一种死缠烂打、问个没完的、记者的气场。”周昇说。   “阿泽就有种王八蛋的气场。”司徒烨说,“不管你想不想说,他们都一定要问出答案为止。”   “对!”周昇差点就要和司徒烨击掌,这种所谓“王八蛋的气场”是对某些记者最形象的描述。   林泽:“……”   余皓:“……”   余皓想了想,有点郁闷地说:“其实我确实很想当个记者,就是因为启航那事……”   林泽收起余皓的简历,看了眼表,也不再问余皓了,反而道:“先介绍下我和我的团队吧。原本呢,我在邻市任职,在一家媒体当总编。但明年开始,北京的青华时报社,需要增设一个新的部门。这个部门相对于整个媒体系统来说,有一定的独立自主权,我将以借调的名义,出任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任期两年,组建起一个团队。”   余皓点了点头,安静地听着。   “这个团队只负责采、编两项工作。”林泽解释道,“稿子发总社,由他们决定发不发,薪水不会太高尤其对实习生来说,但你会学到很多东西。”   司徒烨又补充了一句:“这个部门还很可能会随时关门大吉。”   余皓心想你男朋友待会儿回家真的不会揍死你这个专业拆台的吗,孰料林泽认真点头道:“对,还得看风向吃饭,随时可能会被关停。”   周昇道:“然后大家一起被抓进去?”   “这倒不会。”林泽说,“上头有政府关系,我们算是直属部门,有人罩着。”   余皓问:“团队有多少人?”   “两个人。”林泽说,“我,小烨。”   余皓看了眼周昇,周昇眼神意思很明显,这就是你喜欢的工作吧?   余皓说:“我不是传媒专业出身,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采访训练……”   “我要的也不是专业记者。”林泽说,“那些都可以教,我需要的是‘调查’记者。”   周昇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余皓依稀记得这个职业,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做了。这群人是最野蛮最流氓的人,采访内容几乎全是在和公权力作对。既面临着被跨省的危险,有些还在滥用职权,名声相当烂。   周昇道:“你让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去当调查记者?”   林泽点头道:“对。”   余皓道:“现在还有活的调查记者么?”   林泽点头道:“有,我就是。”   余皓沉吟良久,说:“那我男朋友呢?”   林泽朝周昇说:“考虑到你的家庭背景,我觉得不大适合。”   周昇只得不说话了。   “有人带我吗?”余皓说,“我……很多事我完全不懂。”   “当然。”林泽说,“会有人带你,有两位记者老师,都是做社会工作出身的,后面转调查记者,以及一位责编。顺利的话,这个团队的实力会很强。”   余皓:“再确定一下,在北京上班?”   “北京上班。”林泽解释道,“经常性出差,会全国跑。”   余皓道:“我得再想想。”   林泽说:“不着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决定了我要不要你,请你如实作答,说出你最真实的想法,因为如果价值观不相符,你在这个团队里,也是待不久的。”   周昇与余皓一起看着林泽。   林泽认真地说:“你觉得记者从业者,是在为政府报道,还是为老百姓报道事实真相?”   余皓心想总编大人,你这么问没问题吗?这话是引导我当公知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禁想起南方系的许多论点,仿佛与公权力吵得越凶越大声,就越证明他们的能耐。每个真的想从事这份职业的人,回答都是一样的吧。   但林泽问的是“你最真实的想法”,余皓便认真想了下,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呢?根据他一路以来的经历,内心隐约有了些许答案。   “政府和老百姓本来就不该是对立的。”余皓说,“许多记者总喜欢把国家政权和民意对立起来,实际上我们应该设法在现实里,去为两者创造互相了解的机会……”   “行了。”林泽听了个开头,就掏出笔来,写了个地址,递给余皓,“国庆节后来报到吧,随时报到,随时上岗……”   “你真的愿意来么?这份工作对刚上班的人来说,会有点辛苦。”司徒烨朝余皓问。   “他会来的,”林泽说,“我有信心。实习期给你开三千一个月,老师带一个专题,自己独立做一个专题,两个专题没问题就转正,四千八底薪无编制,稿酬不多可以当生活补贴,但只计一次也就是首发那次……”   余皓拿了那纸条,想了想,说:“让我说完……有他们,也有我们,大家都是现实社会的一部分……”   林泽说:“世界需要赵老爷,也需要王八蛋,就是这意思,没毛病。”   余皓:“……”   周昇:“……”   林泽把司徒烨的咖啡喝完,起身与他们告别。   周昇:“给解决北京户口吗?”   林泽道:“想、得、美!有名额?我自己早就先要了!”说着出门打车,与司徒烨走了,剩下余皓拿着地址纸条,与周昇面面相觑。   余皓拿着那张纸条,与周昇走出咖啡厅,站在商场中庭。   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   “去么?”余皓问。   “你心里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么?”周昇笑答道。   余皓整理了下传单,想在中庭里派下,这儿冷气很足,周昇说:“回去给你订机票?我上北京找份工去,咱们的钱够生活几个月的,没钱就去送外卖?”   余皓突然说:“周昇,老公。”   两人拿着傅立群的传单,周昇沉默片刻,他知道余皓想说什么。从他们在一起后,余皓与周昇就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去吧。”余皓说,“就像你希望我去当记者,我也希望你出国读书。”   “不去,老头子都给你说了?”周昇一脸无所谓,拿着传单,与余皓在商场里的喷水池边坐了下来,对面是金碧辉煌的一大排奢侈品店,衣着光鲜的人出出进进,两个学生坐在水池边看手里的传单。   “那,去你爸公司?”余皓说。   余皓侧头看周昇,再低头看手里的纸条。   “你不会是个平凡的人,过平凡的一生。”余皓认真道,“考上咱们学校,只是你人生里的一个意外……”   周昇看着不远处的商店。   “……就像在你们班上练自行车也好,跑长跑也好,游泳也好……大考小测,以你的实力,全是第一,偶尔一次没发挥好,跑了个垫底。”余皓说,“暂时掉下来了,但垫底不是你真正的生活……”   “垫底是为了遇见你。”周昇忽然有点伤感地笑着说,“我感谢这次垫底。”   “我也感谢这次垫底。”余皓笑着说,“可我也知道,你全心全意,再去跑第一的时候到了。可以当CEO,为什么要去送外卖?不为了给任何人看,只为了朝你自己,证明你能行。”   这些天来,余皓一直想着,要怎么告诉周昇自己的真正想法——每当替他投简历时,余皓就极度怀疑,哪怕这些公司要了周昇,进去当行政、后勤、销售,对周昇来说,又有多大意义?   他需要一个能放得开手脚的地方,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去绽放他的光芒。   周昇接了个电话。   “嗯好的,知道了,后天早上十点半?”周昇说,“你们是哪家公司?”   实习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来了。   “行。”周昇挂了电话。   余皓问:“哪家?”   “房地产。”周昇随口道,“卖二手房的。”   余皓想不起给周昇投了二手房地产中介,朝周昇笑笑,摊手:“你想去吗?我觉得你不想。”   这时候,一名外卖小哥满身大汗,穿过商场中庭,快步进来,看那样子已经有点受不了了,在喷水池边上站了一会儿。   “哥们坐一会儿吧。”周昇说,“外头实在太热了。”   余皓与周昇忙起身给他挪位置,周昇摸包,摸出一瓶原本准备给余皓喝的,还没开的矿泉水,伸手递给外卖小哥。   “谢谢。”那小哥被晒得很黑,忙朝他们感激点头。   余皓:“……”   周昇:“……”   周昇看了余皓一眼,余皓顿时惊了,又看周昇,那是戴着电动车头盔的刘鹏轩!余皓眼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刘鹏轩居然在送外卖?   周昇在余皓的梦里见过他,然而刘鹏轩并未认出余皓,他被晒得黑黑瘦瘦,应该已经完全戒毒了,就是身体很糟,眼窝凹陷,不住喘气,黄色的T恤背上湿透了。他喝了两口矿泉水,站在中庭,抬头面朝商场高处,琳琅满目的外卖店,茫然地辨认客户点了哪家外卖,继而快步上去,沿着手扶电梯往上跑,上四楼去拿餐。   “怎么看上去像那个谁……”周昇说。   “鹏轩。”余皓道,“好像是他。”   周昇:“对对,就是你前男友。”   “不是前男友!”余皓道,“初中的时候喜欢过一段时间。”   周昇抬头,目送刘鹏轩上四楼,去一家烤肉店里拿外卖,说:“我帮你追上去揍他一顿?”   “你觉得合适就去吧。”余皓哭笑不得道,“无缘无故打个外卖小哥,你下得了手我没意见。”   他与周昇在一起后,已经完全地、彻底地忘掉了这个人,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余皓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来。   “居然是他?”余皓还在震惊中未曾平复,他居然在送外卖……但仔细一想确实也合理……刘鹏轩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想养活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想到这里,余皓不禁从心里由衷地感谢,那个劝他来上学的主管,他简直是自己的恩人。   “可他怎么完全没认出我?”余皓心想现在就算周昇追上去揍他,刘鹏轩应该只会莫名其妙吧?   周昇说:“你变帅了啊。”   周昇拿着手机,给自己和余皓拍了一张,余皓怀疑道:“有吗?”   周昇翻出三年前,天青山上的照片给余皓看,两张一对比……余皓当年穿了一身旧得掉色的衣服裤子,T恤上的字模糊不清,气质土得不行,只有长相还说得过去。现在与周昇的合影则是两人穿着定制T恤,潮牌牛仔裤,眉目间明亮而充满神采。   余皓心想好吧,居然有这么大的变化,继而怀疑地看周昇。   “当年你到底是怎么看上我的。”余皓说,“简直土毙了。”   “小土猫也有小土猫的可爱嘛。”周昇自顾自笑着,看两人以前的照片,一手搭着余皓肩膀。   刘鹏轩拎着外卖,又风风火火地下来,跑出商场时回头看了眼。   他停下脚步,远远看着余皓时愣了那么几秒,余皓感觉到他也许认出自己了,只是非常不确定,继而觉得不可能是当初的那个余皓。周昇朝他洒脱地挥了挥手,刘鹏轩便走了。 第116章 上班   余皓与周昇又陷入了沉默里, 足足十分钟后, 周昇说:   “你去北京,我去云来春, 每个月我飞四次过去看你?”   余皓本想说太贵了, 但只要周昇进公司, 钱就不再是问题了。   “你坐飞机太累了。”余皓说。   “坐头等舱还行。”周昇答道,“公司在机场有合作银行的要客通道, 不用排队等安检。老头子要在北京开分公司, 到时也有人接机。”   余皓“嗯”了声,知道周昇终于决定去面对了, 笑着说:“第一个月咱俩应该都很忙, 从第二个月开始吧。”   “国庆后对我来说就是第二个月了。”周昇答道, “不要紧,你忙你的就行。”   余皓说:“其实一个月一次也行,小别胜新婚,我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   周昇道:“我可放心不下你, 你们射手座花心大萝卜。”   “我哪有!”余皓旁若无人, 把传单在喷水池边一摔,“都两年了, 我连话都很少和别的人说!成天被你盯着!”   周昇:“要不认真盯着,早他妈被陈烨凯拐跑了……”   余皓:“人家不、喜、欢、我!你要说几次?”   周昇:“那欧启航呢?”   余皓:“都去北京读书了!这都一年多没见面了……”   周昇:“对啊, 万一他也知道你去了北京, 铁定趁着老子不在过来骚扰你……”   喷水池后开始有人围观了,余皓忙道:“快走吧!”   周昇起身, 一脸不在乎,余皓把传单装回包里,拉着周昇的手把他带走。   “去哪?”周昇说。   “给你买上班的衣服啊。”余皓道,“总得有套正装吧……”   “从前那件亚麻的不就挺好?”周昇笑着说,“还是那年七夕节,为了怼那个什么亮,嫂子特地帮我去选的……”   余皓:“张亮……你当初真是幼稚得没边了。”   周昇马上抓住了马脚:“你看吧!你连那家伙的名字都记得!你们这些射手座简直……”   余皓:“……”   余皓找了家定制西服的,给周昇量身材,恰好有套差不多码数的,店员拿出来给周昇试了下风格,余皓又说:“去上班前把头发重新剪下,你可以的。”   周昇说:“这样不就挺好么?”   周昇的头发总撩着,露出额头,很精神,却也有很强的攻击感,余皓看镜子里这家伙,西装一上身,又高又帅,简直就是韩剧里的男主……不,是男配!男配才是拿来让人疯狂爱的!   余皓说:“让我给你打扮打扮……”   数日后,余皓拿了西服,几乎没有改动的地方,在家里让周昇又试了一次。   周昇西服上身,这几天里还去换了个发型,把额发放下来了点,挡着额头,顿时就显得彬彬有礼,再戴上以前和余皓出去玩时买的一副平光眼镜,显得文绉绉的。   “鼻梁架了东西不舒服。”周昇说,“不想戴眼镜。”   余皓在旁看周昇,笑着说:“就看看效果,妈呀,简直是贵公子!”   周昇肩宽腰细腿长,两腿稍分,站在镜前的时候简直和男模一样,以前他极少穿正装,都是大大咧咧的运动服搭双篮球鞋就出门了,现在西服一上身,余皓都感觉不认识他了。   傅立群数日来清早出门,深夜才回,今天中午提前回来了,看见周昇顿时傻眼。   “哇靠。”傅立群道,“这是哪家的少爷?”   周昇被整得很不好意思,无奈地坐在沙发上,跷着穿皮鞋的脚摇了摇,余皓做了个注意形象的动作,周昇只得把脚放下去。   “明天去公司报到吧。”余皓说,“我就不陪你了。”   周昇想了想,最后说:“行。”   余皓收起西服外套,周昇解衬衣扣子,吁了口气。余皓拿出相机,给坐在沙发上的周昇拍照,周昇哭笑不得道:“别拍了!我都觉得我有点不像自己了。”   “家里就像来了个霸道总裁。”余皓道,“太想制服play了……”   “这个可以有。”这念头瞬间启发了周昇,周昇便快步过去,余皓顿时暗道不妙,道:“别弄皱了啊!新衣服!”周昇却不管,把余皓推进了房里,半搂半抱地进去了。   傅立群一脸郁闷,说:“你俩是动物吗?!除了吃就是做做做!”   周昇终于想开了,余皓知道在这一刻,他们互相了解了对方的心意——就像周昇希望余皓去追求自己的人生目标,当个记者一样,余皓也知道周昇始终执着地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   其实只要有钱,许多事情都不成问题,余皓在两人的感情上还是很乐观的。郢市到北京的高铁七个小时,晚上出发早上到,飞机则更快了。周昇打算入职以后,每周五傍晚出发,到北京,与余皓一起度过周末,礼拜天晚上再飞机回来。   “老头子不可能不想在北京开连锁。”   晚上周昇与余皓躺在床上,周昇说:“说不定过几个月,我就上北京去了。”   余皓道:“先做着吧,别着急,我觉得你需要学的也有很多。”   太子爷去公司里头实习,余皓倒不担心周昇能不能胜任,不能胜任也得胜任,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只有整个公司配合他,没有他去配合别人的道理。   “千万别和你爸在公司里大吵大闹的。”余皓反复叮嘱周昇。   “不会。”周昇答道,“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在你眼里我脾气就没半点长进么?”   大部分时候周昇的狂躁都被余皓内部消化掉了,周来春面对周昇的怒火时,通常使用强行压制,但这只会让周昇反弹得更厉害。余皓常用的技巧则是釜底抽薪,几句话就能让周昇气不起来。   “我心里还是很不踏实。”周昇侧身,与余皓抱着,让他枕自己的胳膊,摸摸他的头,喃喃道,“公司我不担心,可你一个人去北京怎么办呢?”   余皓道:“我能活下去,何况你虽然不在,我也不是一个人啊。我知道你也在家这儿努力,上班就有动力许多了。”   周昇想了又想,说:“总之如果不想做,就回来吧,做下个人公众号,要么业余摄影师也行。”   余皓“嗯”了声,笑道:“知道了,不会勉强的。”   现在他们的现实问题,仿佛有许多随着周昇的决定迎刃而解了,矛盾的核心已发生了奇怪的转移,随之回到了余皓自己的身上。   周昇睡不着,片刻后又面朝天花板出神,余皓知道他仍有小纠结,周昇说:“这样一来就没有退路了。”   “我依然爱你——就是唯一的退路——”余皓笑着唱道。   “你不想在云来春,”余皓说,“就过来找我。我在北京做不下去,就过来找你,不就挺好么?”   周昇最后点了点头,这一夜,余皓与他聊了许多,他努力地想改变周昇的一些看法,譬如说去父亲的公司上班,并不存在屈服的问题。事实上周来春也需要他,需要自己儿子来继承他的生意,更需要一个能协助他的人。   “你自己换个角度想想。”余皓说,“咱们如果开了公司,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股东,你是不是也希望有个能力超强的家人,能成为你的左右手?”   这个问题在两年前,余皓第一次与周来春吃饭时,周来春就已经挑明了在说。陈烨凯也提醒过周昇,没必要在意老爸的态度,现在他需要周昇,比周昇需要工作单位更甚。   毕竟在周来春的概念里,唯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只有自己儿子。这比什么利益承诺、什么人际关系都来得更牢固。   余皓还有一段时间才去上班,他反而不担心自己,只是与周昇谈论未来,余皓知道自己的能力与周昇、陈烨凯都没法比,但胜在他曾经的经历,令他大致能厘清人际关系与公司里派别的利益纠纷。换句话说,连他打工当服务员的餐厅里,服务员们还要拉帮结派,就更别说云来春这种大企业了。   最后周昇看开了许多,说:“行,等我上手了,你就当少奶奶好了。”   余皓笑了起来,抱着他睡了。   第二天余皓醒得很早,周昇还一头毛躁,蹬掉大半被子,像个小孩般趴在床上揽住余皓,半睡半醒,不让余皓离开他的势力控制范围。   “起来。”余皓亲亲他,“上班了,哎!”   周昇似乎睡得不错,一脸无聊地去刷牙洗脸,出来后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余皓又催他快点换衣服。   “司机等着呢。”周昇答道,“让他等会儿没关系。”   余皓:“是不是有点紧张?”   周昇:“不紧张,你怎么老说我紧张,我真不紧张。”   余皓:“你没发现奶黄包底下垫着的,只剩下半张纸了吗?”   周昇:“……”   “腿真的又直又长。”   周昇换衣服时,余皓又道:“一穿西裤简直……算了,我不能多看。待会儿又……”   “那再来几次?”周昇拉好衣领,拨了下刘海,不大习惯,伸手来搂余皓,“要不今天不去了吧?”   “哥哥还没走呢!”   “已经出门了。”   “不行!我不想再熨衣服了。”余皓道,“禁止!禁止!衣冠禽兽,只能我要的时候才制服play……”   余皓按着周昇,让他站直点,周昇稍稍低着头,余皓给他打好领带,说:“今天很帅,去吧。”   周昇低下头,在余皓唇上亲了亲,出门时,回头看了眼余皓,像是想说什么。   “我也爱你。”余皓笑道,“今天一切顺利,加油!”   “加油。”周昇与余皓拍了下掌,自信、帅气、有风度,似模似样,他拿了实习表,一手揣兜里,上了门外来接的车。余皓站在阳台上,拿相机给周昇拍了张照,注视周昇上车离开,车开走。   他去上班了。   余皓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见证了彼此人生的每个阶段。曾经梁金敏说过“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一切,是谁也无法取代的”。他有预感周昇今天一进公司,顿时就会惊动云来春的许多人,他的光芒实在太耀眼了,余皓也开他的玩笑,从今天开始,公司里一定有不少女孩子第一眼就会爱上他。   但只有他知道,那个与他一起走过大大小小的日子的周昇;肩上搭着浴巾一丝不挂从浴室里大大咧咧走出来的周昇;用珍珠奶茶吸管把珍珠吹到他衣领里的周昇;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小心地给胡萝卜雕花的周昇……   就像曾经的陈烨凯与龙生——陈烨凯出现在学院无数学生面前时,是万众瞩目的男神,而只有与他一起生活过的龙生,才会见到每个深夜里,陈烨凯戴着微波炉手套,加热两杯牛奶,或是清晨醒来时,睡得头发凌乱,抱着他的景象。   待会儿你们即将见到的,那个帅气多金的小少爷,是我老公。   余皓心情很好,收拾周昇吃过的早餐,心里想着:你们应该会很喜欢他,不过都没看见他把包子底下半张纸不小心吃了下去的模样。   九月上旬尚未过完,余皓心想要么提前过去上班,给林泽留个好印象?   数日前他按来电手机号检索,加了林泽的微信,发现却是司徒烨的,朋友圈里几乎全是照片。余皓拿到周昇给的哈苏开始学摄影后,就渐渐地学习起了构图,而他发现司徒烨的人像摄影技术相当强悍。   余皓给他发了条消息,问国庆前过去上班合适不。   司徒烨不到十分钟就回复了,发过来一条视频。   余皓点开视频。   “……”   视频里是林泽与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正在被两只狗追到角落里,林泽提着电脑包当流星锤挥,那不认识的男生拿着个拖把对付其中一条狗。   “……你对准它的鼻子……”   狗在狂吠,视频里一片混乱,司徒烨拿着手机负责拍,林泽还喊道:“别拍了!快想想办法!”   余皓:【你们在做什么?】   又十分钟后,司徒烨回了一段语音,则是林泽气喘吁吁地说。   “好好!你什么时候过来报到都行!太好了!正缺人手……”   中间还夹着一句那男生的声音:“阿泽不要发微信了!那两条狗又来了!”   继而司徒烨说:“我信了他们的邪,来东营采访偷油的,妈的这疯狗太麻烦了……”   又夹着那男生一句:“小烨先爬墙过去!我殿后!快!”   余皓问:【还有一位记者老师是吗?不打扰你们了,祝你好运。帮我带声好。】   林泽回了句:“不是,那是我们朋友……不说了,你快点来吧。我们后天回北京……”   余皓:“……”   上午十点,周昇进公司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目光迎接,财务长、周来春与副总们正开着会,前台把他带到公司角落里的一个工位上,递给他公司章程与员工手册让他先看,就不再多说了。称呼也是叫他“周昇”。   周昇坐下后发现四周的人正按捺着自己不偷窥他,想必是行政提前打过招呼,禁止任何员工大惊小怪。   云来春在本市租了一栋写字楼十七楼以上的四层楼,数百名员工根据部门划分,安排周昇进的是大事业部。十八层有七十多人办公,周昇坐角落里,工位正对着三个部门的区域,员工们在做什么几乎一览无余。   二十一层是周来春的整个总经办部门,周昇翻过员工手册,没把他安排到周来春眼皮底下是正好了。周昇正闲着,就拍了张公司里的情况给余皓看,前台把他拉进一个群,大家礼貌而克制地朝他打招呼。   财务长则直接加了周昇微信,通知他待会儿周来春开完会再找他。   余皓:【你爸这公司人真不是一般的多。】   周昇:【算上外地分公司,有七百多个人呢。大事业部主要做扩大规模,我猜也是让我跟这个。】   正聊着,财务长又给他发了云来春的人事组织架构图让他先行熟悉,周昇看完后会议室开门,一群人出来,周昇看了眼,全是公司分管各个部门的副总,在开周一例会。   周来春微信通知他待会儿上二十一楼,去总经办,周昇又等了会儿,前台把门卡给他,周昇便径直上去了。   “你的门卡能刷开每一层楼,以及我的办公室。”周来春在办公室里朝周昇说,总经理的办公室装修得很豪华,总助给父子俩泡了茶,便出去干活了。   周昇道:“你得找个人带我,我尽快熟悉下业务。”   周来春说:“给你安排好了,职位先当部门经理助理,带你的人能力很强,跟着他多学学。”   周昇喝了茶,周来春说:“这几天尽量先混个面熟,有让你给意见给想法的,你就闭嘴,别跟个愣头青一样,出什么馊主意。这些余皓应该会教你,不用我再说了。”   “知道。”周昇不耐烦道。   周昇看得出周来春很想问余皓的事,便道:“余皓下个月去北京实习,当调查记者,工作已经找好了。”   周来春不予置评,又说:“你要学着开始养家糊口,和许多愿意或者不愿意的人打交道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   “知道了。”周昇道,“不要再念了。”   周来春说:“中午和你部门的人一起吃饭,去食堂吃,晚上我带上你,跟几个自己人吃顿晚饭。”   周昇想说第一天上班得回家吃,但想想也没争什么,都到这份上了就不再坚持些有的没的,说:“行吧,别天天吃就行。”   “吃饭应酬少不了。”周来春说,“你真要有本事不吃饭就能把事儿谈成,我随便你,行不?喝完茶回去找带你的人打个招呼。”   周昇把茶喝了,回工位上时,行政已经给他把电脑申请好了。部门副总回来后一直等着他,周昇便敲门进去,与副总寒暄了几句,接着是找总监打招呼,最后负责带他的经理过来,态度明显热情了不少,给他一个U盘,里头是第三季度的工作目标,周昇便接过,在电脑上看。   中午周昇跟着一群人下去食堂吃饭,气氛便慢慢活络起来了,起初同事们还觉得这家伙高冷,但周昇每次真要活跃气氛,寒暄起来还是很幽默的,瞬间整个部门对他刮目相看,同事们也非常喜欢他。   “你是最快融入咱们团队的新人。”主管朝周昇私下说道。   周昇道:“都是给我爸面子而已……”   主管解释道:“他们真不知道,知道你身份的就副总级的人,外加我一个。”   一顿饭吃完,周昇下午又以助理的身份,跟着部门经理进去开会,听大事业部汇报。   周昇主动提出帮做点会议记录,带他的经理同意了。下班时间,没有员工走,副总还待在自己办公室里,财务长给周昇发了消息,周昇便跟着出去。晚上周来春约了三个副总与周昇吃饭,周昇挨个叫叔叔,一顿饭吃到十点,上车后,周来春看似喝醉了,躺在后座休息。   “吃晚饭的,都是自己人。”周来春说。   “嗯。”周昇道,“懂了。”   周来春道:“财务长不算。”   周昇又“嗯”了声,周来春问:“你在学校外头租房住?”   周昇“嗯”了第三声,周来春道:“搬过来上班方便点。”   周昇简单地答道:“不搬。”   周来春说:“我大部分时间不在家,碍不着你。”   周昇道:“余皓也一起过来?”   周来春答道:“他不行,万一有客人来你怎么解释?”   周昇嘲笑道:“那不就是了。”   周来春说:“他不去北京?”   周昇说:“能别过问我的私生活么?”   周来春说:“你猜我在想什么?”   周昇:“哦?你也猜猜我在想什么?猜我明天还来不来上班?”   周来春只得不说话了,这儿子脾气他最清楚,万一真把周昇激怒了,说不定明天他真的不来了。 第117章 忙碌   司机先把周来春送回住处, 再送周昇, 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了,余皓和傅立群都各自睡了。周昇在客厅里摸黑倒了杯水, 就着解酒药喝下去, 肚子里头那翻江倒海的感觉才稍微好了点儿。低头看手机上, 与余皓六点发的短信。   余皓:【晚上你应该得被叫去吃饭。我自己炒了个菜,和哥哥一起吃了。】   周昇:【我吃完就回来, 不超过八点。】   余皓:【不着急, 第一天上班总会很陌生而且很忙,加油。】   周昇去洗过澡, 整理今天的会议记录发给部门经理, 直到半夜两点, 他调了六点五十的晨跑闹钟,轻手轻脚地过去,抱着余皓睡了。   “起床了,周昇。”余皓推推周昇。   周昇一个激灵, 醒了, 八点十分。   “怎么不叫我?”周昇恼火地嚷嚷。   余皓说:“我看你有点累,就想让你多睡会儿……”   周昇本想早上去晨跑锻炼下, 但昨夜喝太多了,宿醉后今天头还在疼, 余皓忙道:“来得及的, 早饭准备好了……”   周昇换衣服,飞速出去, 拿了早餐,想起来了,回身亲了下余皓。   “晚安。”周昇说,“晚上回来聊,今天一定早回。”   余皓还没告诉他自己打算早点去入职的事,追着下来给他打领带,顺便给他拍了张照,说:“拜,今天加油。”   送走周昇后,余皓锁好门去图书馆,借了一堆社会工作、记者采风采访、新闻写作等书籍开始啃,临时抱佛脚就抱佛脚吧,总比不抱的好。   周昇在公司忙了足足一天,周二早上是大事业部自己内部开会,接着部门经理发了个项目报告让他整理。昨天的会议记录记得不够详细,又有另一个助理过来手把手教他,包括什么不能记,免得被抓把柄……中午时周昇刚做了个开头,就得下去吃饭。午休时间也没空睡,翻包时,里头余皓给他装了一瓶咖啡,以及一包解酒药。   周昇给余皓发微信问他吃了没有,余皓在图书馆吃三明治,闲聊几句,下午又开始就项目PPT征集意见,得到的意见是整个PPT得重做,而下周二,周昇则负责开始介绍这个项目。   周昇:“……”   周昇心想你们真是把我当铁人在玩,半点不考虑我做不做得下来。   【我感觉他们全在摸鱼。】周昇给余皓发了条消息,【就他妈老子一个人在干活儿。】   余皓:【当然能摸就摸了,大家都领薪水呢,活儿不出错就行。这是你自己的生意,没法偷懒。】   周昇:【晚上想吃啥?你买好了等我回来做。】   余皓:【我来吧,你忙活一整天很累了,回来肯定不想动。】   正在这时,部门经理过来,朝周昇道:“周昇,晚上咱俩一起去见一个人,我准备把他挖过来,安排在新店里头当副店长。你能喝点不?”   周昇:“……”   这部门经理平时非常刁钻,员工们都极讨厌他,他却对周昇很好,当然也因为周昇是太子爷的关系,事情全是一点一点地在教,还特地带他去挖人。   周昇说:“订的哪儿?”   经理道:“没想好,你说呢?”   “日料吧。”周昇答道,“我知道有家日料包间气氛不错。”   “行。”经理爽快地说,“论吃喝玩乐,我听你的。”   周昇面朝那项目PPT,正想让助理去订餐厅,突然想起他就是助理,只得去订位置,希望包间还有位……下班前活儿又做不完了,这令他很想把电脑摔到周来春办公室里去。   夜十二点,周昇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余皓还醒着。   余皓伸出三根手指头:“这是几?”   “没喝多少。”周昇哭笑不得道,“比昨天少点儿,喝的一滴入魂。每次喝清酒就想吐,我他妈自己傻了,选什么日料店。”   那供货商并不知道他是周来春的儿子,却相当喜欢他,部门经理只让他陪着喝几杯认识一下就行了,没想到最后意外地发挥出了很好的效果。   余皓给周昇一杯热牛奶,周昇靠在沙发上直喘气,余皓给他敷上热毛巾,整理他的包,把明天可能用到的东西放进去,加了两瓶藿香正气水与一条士力架。周昇喘了一会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余皓心想真够累的,指纹解锁了周昇的手机,看见部门经理发的消息,给他发了个word,说今天合作方对他印象很好,夸他是个人才,还特地截了个聊天记录给周昇看。接着特地叮嘱他PPT记得按要求重新做一下,明天一早小会上几个同事会先帮他过一遍。   七点半时,余皓一直吻躺在身边的周昇,周昇被吻着吻着,睁眼,弹了起来,说:“几点了?”   余皓今天特地提前一点叫他,亲了亲他,说:“时间很宽裕,去洗澡吧?”   周昇在车上一脸抓狂地打开电脑,想着这PPT重做,起码得五六个小时,却发现余皓已经帮他弄完了,谢天谢地。   “今晚咱俩一起去拜访一家供货商。”开了一上午的会后,部门经理说,“今晚不喝酒了,那家老总喝不了酒。不过喜欢喝茶,我对茶没什么了解,周昇你陪他聊聊?”   周昇只得说“好”,否则还能说什么?心想我也不怎么懂茶好吧,趁着午睡时与余皓吐槽了一大堆,顺便赶紧上网搜点相关知识看看,余皓发给他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茶文化介绍,周昇看得直打瞌睡,便趴着睡了会儿。   刚睡着,同事又把他喊起来,让他上总经办楼层去开会,每月有一天半是股东代表与总经理开会,中午一点开始,周昇只得去列席坐在老爸身边,下午还不能睡,总助温柔地给他准备了超浓咖啡。   拜访完供货商,今天意外地九点多就回到家,傅立群也意外地在家,躺在沙发上刷手机,两人眼神稍一交流,周昇指指里头,意思是余皓睡了?傅立群点点头,说:“我看他写什么稿子写到早上,也是够忙的。”   “我的项目PPT。”周昇无奈道,松了领带,在沙发上重重一坐。   “就这么辛苦?”傅立群道。   周昇点点头,说:“还行。其实也不算什么,说辛苦是矫情了。你呐?”   傅立群疲惫地摇摇头,周昇道:“健身房开好了?”   傅立群道:“今天剪彩,少奶奶替你去了。”   周昇点点头,下午他趁着股东会休息时给余皓发了条消息,想必余皓也知道他走不开。   “开张大吉啊。”周昇笑道。   “唉,累。”傅立群道。   周昇道:“有钱赚就行。”   傅立群比了一个手掌,说:“忙活大半月,五个会员,收了一万七。”   周昇道:“哟,不错嘛,提成多少?”   傅立群道:“三个是他们拉来的熟人,两个是新请的销售出去忽悠的。明天开始得挨个打电话催过来健身,赶紧销课了。”   周昇道:“不错不错,我这跟狗似的爬了三天,老头子还没说给我发多少钱呢。”   “有区别?”傅立群笑道,“公司都你家的。”   周昇没说话了,一会儿又问:“多少会员能回本?”   傅立群道:“第一个月最艰难,得发展出二十个,余下每个月保持五到十个,就能自负盈亏了。”   “可以的。”周昇道,“比我想象中轻松点儿。”   傅立群道:“我得一边销课,一边亲自去拉人,否则我看他们把传单派了就完了,也没后续。”   周昇说:“你这都晒黑俩色号了。”   傅立群道:“现在真羡慕你们坐办公室的,凉快。”   周昇道:“你别提了,今天开股东会,你知道我啥感觉吗?季度财务目标、毛利净利、区域战略、风险评估……跟他妈听天书一样,一半听不懂只能靠猜,还得边听边拿手机百度,他妈的老头子下来还让我别玩手机。”   傅立群瞬间爆笑,周昇道:“就像你欠了十年的债,一个月里头全得还上的体验,懂么?我真觉得我坐那里头,就是个智障儿童,老头子不说话,我都觉得我丢人,还好没人问我意见。”   傅立群道:“刚开始都这样,学着学着就懂了。”   周昇说:“下来还得买几本管理学的教材看看。”   傅立群道:“你喜欢干这活儿不?”   “不喜欢。”周昇想也不想就说,“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想干吗,只能先做着。”   傅立群道:“唉,钱难赚,屎难吃啊。”   周昇道:“嗯,别这个月结束给我发三千,我就……我就……上股东会去,大伙儿同归于尽吧。”   傅立群笑得不行,余皓推门出来,睡眼惺忪道:“回来了?”   周昇赶紧起来,笑着说:“继续睡,陪你睡。”   房里,余皓稍清醒了些,问:“PPT过了吗?”   周昇说:“过了,都夸我做得好呢。”   余皓又有点不放心道:“顺利么?”   周昇答道:“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没啥问题。”   这是周昇上班后,两人第一次认真交流,余皓又问:“累不?”   “不累。”周昇吹着口哨去洗澡,洗完过来抱着余皓,说,“下周开始就每天回家吃晚饭了。”   周昇关了灯,一室漆黑,抱着余皓,在黑暗里亲热了一会儿,周昇不住亲他,仿佛要把这几天里分开的吻都补上,余皓也抱着他很是亲了一会儿。   “我想早点过去入职。”余皓说,“阿泽那边正缺人。”   周昇没听见,已经睡着了。   翌日周昇随口朝部门经理提了一句,周末要去北京一趟,经理居然有点惊讶。   周昇:“怎么?”   “本来是准备带你们几个,去广东开个会。”经理说,“你这边能改期不?”   周昇答道:“我改不了期。”   经理道:“那得怎么办呢?那可得想想办法。”   周昇一脸莫名,他没想到周末还有事儿,这算加班?云来春不少员工确实周六日还在公司加班,一来挣点表现;二来单身狗省电费。   “我去给黄总说一声。”经理说,“他原本也是不太赞成占用你的私人时间……”   事业部的副总不是周来春的“自己人”,周昇马上懂了,经理也很有眼色,点到为止,说:“你再看看吧,不行就不去了。”   周昇不放心余皓一个人去北京入职,打算买好飞机票陪他过去安顿下来再说,但很快余皓的电话就来了。   “你周末要送我?”余皓问。   周昇简直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的?”   余皓说:“你爸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要去广州……”   周昇顿时就炸了,余皓道:“你别生气,我没说让你送我啊,我自己去,买张高铁票,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已经买好了。”   周昇:“不行!”旋即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办公室里比较安静,周昇只得出去到走廊拐角的安全通道说。余皓坚持自己去就行,让周昇忙完以后再飞过来看他。周昇有点烦躁,差点又吵起来。   周昇:“这什么狗屁公司,连太子爷都要加班,周末都不放过,你等着瞧,等老子上位了……”   “你说话声音小点儿!”余皓说,“在办公室里么?我一个行李箱就走了,你过一周来看我不是一样?”   周昇听见安全通道上面关门声,只得道:“不说了,晚上回家再细说。”   周昇回办公室,周来春又给他发消息。   【你打电话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宣传部门总监几个人在楼梯口抽烟,全听见了。】   周昇把自己老爸拉黑了,直到下班时才放他出来。今天没应酬了谢天谢地,但经理给了他一堆战略规划看,让他照着做一个新的,周五前做出来。   周昇要炸了,但想想经理也是自己老爸的人,一定是得到暗示,必须尽快让周昇做出点成绩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晚上周昇带着工作回家,开着电脑,与余皓对坐在餐桌前。余皓说:“我车票订好了,你去广州就行。”   周昇想说点什么,余皓道:“你都决定在云来春好好上班了,就索性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吧。”   周昇差点就炸了,余皓马上说:“我把你下礼拜过来的机票也订好了。你看手机短信收到没有?”   这句话瞬间让周昇气消了一半,余皓又说:“你要真打算过去,可以改签,不过我坐高铁,你说不定还比我早点儿到。”   周昇只得不说话了。   余皓带着笑意看周昇,周昇还穿着衬衣西裤,一张帅气的脸黑着,余皓说:“周总,你板着脸生气的时候,简直太帅了。”   周昇道:“所以你气我就对了。”   余皓笑着看他,说:“虽然不该这么说,可我觉得你穿起正装来,真的比陈老师帅。”   周昇挽着袖子正点鼠标,闻言拿了一旁的平光眼镜戴上,五指把头发抓起来,露出额头,一脸严肃地注视余皓,余皓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一脸抓狂,不知说什么是好。   “洗澡去。”周昇一指浴室,高冷而禁欲地说,“洗完到床上等我。”   余皓那一刻真的有种被箭正中心脏的感觉,与周昇在一起两年,不知不觉已习惯了彼此,但自打周昇去上班那天起,他仿佛又找回了暗恋他时,那种心脏怦怦跳的感受。   余皓以前一直对西装男无感,之前相亲相到的那个“你不理财财不理你”更让他敬而远之。   但到了周昇身上,成熟职场男性的气质顿时让他怦然心动,霸道总裁简直是世界的瑰宝!余皓开始明白为什么言情耽美小说都喜欢嫖总裁了!这种总裁谁不爱?!   “你绝对不能对办公室里的小女生做这种表情。”余皓道,“更禁止用这种眼神看着任何人。”   “我、就、要。”周昇一字一句,冷冷道,“怎么?你有意见?”   余皓过来扑他,周昇被他折腾得受不了,把他抱在怀里,说:“别闹!我还得写战略规划呢……”   “我给你写!”余皓喊道,“总裁,我要和你交配!”   周昇抱起余皓,把他抱进房去,扔在床上,侧靠在他身边,余皓开始解他的衬衣扣子,周昇摘了眼镜,有点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一个人去北京我真放不下心。”周昇道,“要么不去了吧,你就在家里当少奶奶行么?”   余皓揪着他的衬衣领子,吻了上去,两人抱着在床上热烈地接吻缠绵,周昇还穿着西裤与黑袜子,余皓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啊衬衣又要皱了,没关系我来熨……   事实证明,这天晚上余皓奔放了一次是对的,因为周昇过后连着两天又去应酬了,直到余皓临走前的一天晚上,周昇很晚才回来,也没多少时间温存。   “如果入职第二个月还是这样,”周昇认真地说,“我就不干了。”   余皓说:“直到你把该学的东西学完之前,都会持续这样的生活状态,这很正常。适应期最辛苦,过渡结束以后,就会轻松很多,像你爸一样。”   周昇简直有点精神崩溃了,哪怕和公司的所有职员横向比较,他努力的程度都能打个八十分,只恨当年没学商务与工管,导致他现在还得付出加倍的时间,来从实践中学习各种知识。   “顶多半年。”余皓说,“过去以后我估计也不轻松。”   现在唯一能为周昇调节压力的就是余皓,余皓不断安慰他,事实上余皓也觉得周昇累是累点,却免去了职场新人最痛苦的一点——挨主管的骂。   整个公司没人敢来找茬骂周昇,只求着他认认真真工作,赶紧学会东西,好完成他爸派的任务,熟悉运营与业务后,把他好生扶上位去。   “钱都在这张卡上。”周昇解了领带,坐在床上给余皓装钱包,说,“这儿有两万六,这儿有五千现金你带身上……”   余皓给周昇熨衣服,他又提前给周昇买好了衬衣,说:“柜子里有衬衣,每天一件,礼拜五把脏衣服都装好,放桌子上,哥哥下楼的时候会记得帮你带去洗,周一拿回来。”   周昇说:“我想要么就穿裤衩拖鞋去上班算了。”   “你是少爷当然没人说你。”余皓道,“可你偶尔得去应酬吧,穿得正式点儿,你也会不自觉地进入角色里头。”   余皓说得不错,周昇换了正装,人也会严肃认真点,不像以前一般让人觉得是个吊儿郎当的小孩。   周昇检查余皓的随身包,看他相机,包的夹层里放着一个金属的心形音乐盒,周昇拧上音乐盒的发条,叮叮当当的声响,正是那首《小幸运》,余皓有点不好意思,用挂烫机给他熨衣服,与他对视一眼,彼此又想起了两年前在摩天轮上的那段时光。   “别忙活了。”周昇说,“过来让我抱抱。”   余皓说:“还有五个小时你就得去上班了,我想你多睡会儿,每天都缺睡,太累了。”   周昇道:“我他妈的这才大四啊!我的人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皓挂好衣服,笑着过来,与周昇一起抱着,说:“我觉得咱俩的未来没问题。”   周昇道:“我也觉得,希望这段时间赶紧过去吧。”   翌日傍晚,陈烨凯原本回郢市的飞机晚点,说好来送余皓,没来。   傅立群正在和健身房所在小区的物管吵架,也没来。   余皓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到了高铁站,看表等周昇。周昇傍晚被财务长绊住,问长问短地说了一堆,从公司冲下车库时,正赶上高峰期堵车。   余皓不住安慰周昇让他别着急,周昇在微信里简直气笑了。   “我对这家公司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消耗掉。”周昇在语音里说,“我是个记仇的人。”   余皓发了条消息:【下礼拜就见面了,真没关系。】   周昇昨夜一整夜没睡,余皓好歹还补眠了,周昇现在正濒临情绪崩溃的边缘,看着堵住的车流只得不说话。   【这是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分开。】   余皓低头,在手机上编辑了一长串消息。   【马上我就得上车了,你是我梦里的将军,也是我现实里的英雄,我记得咱们在摩天轮上那天,我简直幸福得不知所措。直到今天,我还是幸福得有点不知所措。能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运也是最为惶恐的事,我一直觉得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好,我只是个很平凡、很没用的人,怎么能这么幸运,配得上这么光芒万丈、像太阳一样的你?】   周昇拿着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沉默地坐在车后座。   余皓:【我每次看着你,就像在看日出,有再多的烦恼,都会变得快乐明亮起来。你是最优秀的,哪怕你常常说自己迷茫废物,可在我眼里,你是世界上最好,也是最完美的人。】   周昇发来了一条语音,余皓拿着手机,凑到耳畔听,周昇在语音里大喊。   周昇:“老婆!我艹这从来不晚点的高铁!我艹他妈这该死的云来春!余皓!你不要再发了,我要疯了!余皓!我他妈的我爱你!我爱你!”   余皓笑了起来,站在高铁车厢前,抬头望向高处。   【你就像我最可靠的哥哥,唯一的家人,也是我唯一的爱人。那天送你上班,我就想着,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始终在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所以也让我为你、为咱们的未来做点什么吧,离开你的保护只是暂时的,我也想变得更优秀,才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这耗费了我几乎这辈子的所有决心,所以……你没赶上反而是好事,因为你一来,我就不想走了。】   站台响起哨声,余皓望向手扶电梯,这是往北京最晚的一班了,余皓只得上车去,车门关上。周昇买了张票,进站,也不管列车班次,翻过检票口过来,快步冲下楼梯,跑到站台上。   周昇一身西服,在站台上快步奔跑,寻找余皓的车厢,大喊道:“老婆!老婆——!”   余皓站在车门里,马上朝周昇挥手,周昇跟在高铁后狂奔几步,高铁加速,刷然开走。余皓在车门里朝他抛了个飞吻,指指手机,周昇跑得气喘,抬起左手,上面是金乌轮。   余皓:“!!!”   周昇点点头,低头摸手机,接了余皓的电话。   “生活像悬疑的小说,下一刻,剧情是什么,我相信没有人晓得,世界究竟怎么了……”余皓的声音在电话里唱道。   高铁离开郢市,灯光照进车厢,远川与群山,尽皆入睡,犹如来到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梦里。   周昇无奈,跑得筋疲力尽,走了几步,站直,听了一会儿余皓唱的歌,朝远去的高铁抛了个飞吻。   “爱你。”周昇说,“等我。” 第118章 报到   高铁站外, 陈烨凯快步下车, 低头看表,周昇正离站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 周昇满头汗。   陈烨凯道:“走了?”   周昇无奈摊手, 陈烨凯道:“正想告诉你,过段时间我去北京, 没关系, 到时又见面了。”   “什么?!”周昇顿时惊道,警惕地打量陈烨凯, 陈烨凯说:“你们学校和北京的一家大学建立交流关系, 他们派一个青年讲师过来, 我过去。”   周昇一脸诧异,见陈烨凯上了车,目送他离开。   余皓昨夜被周昇折腾了一整晚,躺动卧上腰疼, 只得趴着睡。这梦时断时续, 他感觉周昇正在设法进入他的梦里,但他的梦境一直在抖, 被入睡时周遭的环境影响了,距离太远似乎也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你好好睡吧。”最后, 余皓朝周昇说, “不然明天起来又会很累。”   “那……晚安。”周昇说了许多话,余皓却比他更先笑道:“晚安。”   他把手按在周昇的额头上, 于高铁上醒来,翻了个身,片刻后又沉沉睡去。   早上四点,抵达北京。   这是余皓第一次只身离开郢市,从前虽然寒暑假偶尔与周昇出门玩,却从未单独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漂泊过,高铁上的乘客蜂拥而出,拖着行李箱的余皓赫然也成了这北漂大军的一员。   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的可想象范围中,并不出奇却又有种陌生感,高铁站外拉住宿的人,给黑车招中介的乘客,余皓用手机叫了个车,找停车场坐滴滴的车走人。换了从前他一定会找公交或地铁,但跟着周昇多了,他开始知道身上带着钱、卡、相机、电脑,初来乍到不能省这点儿。   打车打了一百二十多,余皓先按着林泽给的地址,于六点半时抵达西城区报社外头的大路,并给周昇发消息报平安,再在附近找了家快捷酒店住下,预备先去报到再租房。   九月的北京清晨已渐有凉意,公园外头有不少老头儿老太太在打太极。从下高铁到投宿,余皓觉得这城市对他相当友好,问路时大家都很热心,大妈们还主动给他带路。   周昇起初每过十分钟问他一次,余皓便用手机拍照给他,汇报进度,到得七点多时,周昇那边没动静了,估计是又睡着了。余皓办完入住开好房,洗过澡洗过头,也换了身衬衣,穿得稍微简洁点,挎上相机包去报社报到。   报社在一个胡同里,是栋四层小楼,门上刻着“青华时报”,两侧还有一大排蓝色的竖匾,都是新闻机构、青年媒体单位等等,相当有机关风格,门口有俩小石狮子。余皓进去时里头没人,在门口问了声,一片安静,就又喊了声。   “来了!”一个大妈的声音道,“听见了!”   余皓一边给林泽发消息,一边说:“我找林泽……记者,编辑?”   大妈一脸茫然道:“不认识,那是谁?”   余皓:“……”   余皓心想不会吧,被骗了?那我不是可以回家了?估计周昇晚上看见他回去要乐疯了吧。   “他让我来报到的,这是他的名片……”余皓给那大妈看名片,大妈满腹疑惑地说:“这不是重庆的报社么?你跑北京来做什么?”   余皓又解释道:“他不是调过来了吗?”   “你等下。”大妈起身进去了,余皓心里忐忑不已,告诉周昇自己的遭遇,周昇回了句:【我看你还是回来吧,这是天意。】   “这里!”林泽快步出来了,在走廊里头朝余皓招手。大妈说:“以后别走这门,走侧门,还以为是哪个领导派人暗访来了,妈呀可把我给吓的……”   余皓:“……”   “谢谢大姐啊。”林泽示意余皓跟着自己。   “这不是报社吗?”余皓道,“报社还怕暗访?”   余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林泽,吐槽技能就像一下被自动打开了,林泽说:“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正需要一个人帮我……”   林泽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余皓顿时震惊了。   里头简直就像个菜市场,几十张办公桌,到处都堆满了混乱的稿件,司徒烨还在和一个编辑吵架。   “我这照片怎么就有问题了……”   “脸全是黑的!”编辑道,“你让我怎么发?”   司徒烨:“那是因为拍照时间是晚上啊!”   林泽:“态度好点!”   接电话,打电话,A4纸飞来飞去,打印机还在狂响,余皓简直以为那机器分分钟就要爆炸。这景象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就是肖玉君的郢江日报社。   “你在这儿坐。”林泽朝余皓说,“无论谁让你挪位置你都别动,别起来,就说这是你的位置,坐着等我……杨老师!我的人来了!已经来了一个!”   余皓:“……”   余皓摘下相机包,刚坐下,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就叼着烟过来,手里抱着一大叠稿子,低头看余皓。   余皓:“你好。”   “让地方啊!”那男人道,“哪儿来的小子?”   司徒烨坐在一张办公桌上,朝那男人道:“我们部门的人!”   男人说:“工牌呢?拿出来啊。”   司徒烨道:“这不是还没做吗?正找杨老师呢。”   男人道:“嘿,小伙子,你们这是做啥呢?”说着把手里那叠纸往桌上一摔,径直走过去找司徒烨,司徒烨马上说:“你干吗?”   “你干吗?”   余皓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俩打起来,那男人推开面前一个打电话的记者,过去找司徒烨,司徒烨却从编辑的办公桌上跳下来,朝外面跑了。   余皓:“……”   侧旁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朝余皓道:“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什么字?”   余皓道:“我……这个……”   那女孩拿着份稿子,上面是一堆潦草无比的手写,余皓看了上下文,说:“这应该是……旌旗的旌字……”   “对对对!”那女孩马上道,“给你加鸡腿……”   前面一名男责编回身道:“这不是你自己写的稿子么?”   女孩道:“我怎么认得出我自己写的是啥?帅哥你再帮我看下……”   那大胡子男又回来了,说:“哎哎,你该走了,起来!”   “我正问事儿呢!”女孩道,“你能别来烦么?”   “这是我的位置!”那大胡子男道。   “你坐哪儿不是一样的吗?”责编回身道,“角落里头不能坐?”   “那是厕所!”大胡子男吼道,“你去厕所门口坐着看看?”   现场简直一片混乱,不片刻,整个大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余皓抬头一看,一名大约六十岁的、穿着红色连衣裙、涂了口红化了妆的老太太从大办公室尽头的小办公室里端着茶杯出来,林泽跟在她后面。   林泽指向余皓,说:“喏,我招的人。”   “行。”那老太太的声音有点沙,来到余皓身边,林泽说:“快站起来!叫人!”   余皓心想你让我无论看到谁都别起来……忙起身与那老太太握手,林泽道:“叫杨老师。”   “杨老师好。”余皓道,注意到她戴着个工牌,上面写着“杨虹”。   杨虹拉着余皓的手,像领导亲切慰问员工,朝林泽说:“他一路过来一定辛苦了,就让他先回去休息。”   “没关系。”林泽说,“余皓已经休息过了,他只想现在就投入工作。”   余皓心里抓狂:这都什么跟什么!你答应我带我的老师呢?   “那敢情好。”杨虹又说,“嗯,敢情好,辛苦你们了。”   她说着拿起茶杯,巡视了一圈,进去了,接着整个办公室又吵了起来,司徒烨进来,如释重负道:“还好保住了,给我找个椅子……”   “没有。”余皓道,“你坐我这张吧,我蹲着。”   “你坐这儿吧小烨。”后头一个责编指指一叠书,司徒烨便把那一整套《汉语字形新注》叠起来,上面铺了本《党风党纪》,一屁股坐着。   “我睡会儿。”司徒烨朝余皓说,“撑不住了,有状况随时叫我。”说着朝桌上一趴,开始睡觉。   林泽又跟着杨虹进了办公室,编辑部菜市场再次开始吵闹,四面八方全是书,余皓朝身后看了眼,这群责编跟玩杂耍一样,案头校对的稿子、工具书,一个比一个摞得高,上面还放个装了茶水的玻璃杯,要么堆个吃了一半的饭盒,余皓生怕身后的书掉下来把自己给当场砸死。   周昇发了几条消息问怎么样,余皓答了,其间司徒烨睡得从桌上滑下来,滑到余皓腿上,再滑到地上,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在桌子下睡着了。   这家伙腿也很长……余皓心想。   “你是编辑吗?”前面责编回头道。   余皓道:“我是记者,实习记者……”   责编说:“啊,林老师部门的人,你们记者最懂记者了,帮我把这个翻译一下……”   余皓:“……”   那责编递过来一张扫描后重新打印的手写稿,余皓身边那女孩道:“我真是受不了王老师了,他写的都是什么鬼东西啊!”   “别说了!快点校!”一名端着茶的中年人说,“四十分钟后发稿了!”   所有人顿时抓狂地叫了一声,余皓道:“那个……翻译什么地方?”   “翻译全文!”前面责编说,“写在下面。”   余皓借了笔,也用不着翻译全文,有些字迹还是不难辨认的,于是他把一些看上去难懂的字给圈了下,做了注解。   “你觉得有语病吗?”隔壁女孩又拿着稿子问余皓。   “你自己写的他怎么知道啊!”后面又笑话她。   “状语不能后置……”   突然铃声响,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起身,就连说话说到一半的人也不动了,全部放下稿子,转身走了。   余皓:“……”   司徒烨还在桌子底下睡,有人朝余皓喊道:“喝茶吃点心啊。”   余皓便跟着一群编辑过去拿点心吃,十五分钟后铃声又响,大家陆陆续续回来改稿子。   余皓把手写稿翻译完后,林泽终于出来了,扔给余皓一张工牌,说:“下午去人事处填表,带照片了么?”   “带了。”余皓说。   “先吃饭去吧。”林泽说。   余皓从那迷宫里起身,摇摇司徒烨,说:“起来吃饭了。”   “吃饭了吗?”司徒烨听到吃饭,马上醒了,揉揉眼睛,差点撞到背后的书堆,幸亏林泽眼明手快,把那一大摞书扶住。   “我下午申请办公室去。”   午饭时,林泽用他的卡给司徒烨和余皓打了饭,余皓看见食堂的价格简直惊了,红烧肉一块二、木耳炒芥蓝八毛、红烧鲫鱼一块二,米饭不用钱任吃!   余皓:“这食堂……”   “好难吃。”司徒烨郁闷地拿汤泡饭。   “凑合着吃吧,吃不了几顿。”林泽说,“一申请办公室就没这食堂吃了。余皓会做饭吗?”   余皓:“会……一点儿,跟着周昇学的。”   “你来北京他一定很无奈吧。”林泽说。   余皓答道:“还行,他每周会飞过来看我。”   林泽与司徒烨点了点头,林泽说:“咱们组现在就我一个人,他们不给小烨位置,办公室也没申请下来,说除非组里招人,否则都很难办。”   “那个和你们一起采访的呢?”余皓道。   “那是个作家。”司徒烨道,“传说中的煤老板杀手,就是临时来帮忙的,上次被狗咬了,回重庆打针去了。”   余皓:“……”   林泽道:“下午你填好表给我,我去走流程,希望这次能走下来。”   余皓:“所以……不会一直在这里办公吧?”   “记者不和责编一起。”司徒烨道,“太吵了,兵荒马乱的。”   余皓心道还好,这报社实在太混乱了,林泽又道:“这里年轻人多,老师们的办公室就很安静。记者也有记者的办公室……”   司徒烨道:“还是在编辑部里吧,记者办公室坐一天能把我给熏成腊肉。”   “你下午去雍和宫上个香,”林泽朝司徒烨道,“保佑咱们办公室这次千万能申请下来。”   司徒烨无奈道:“行吧,日。”   余皓:“……”   午后,整个编辑部里大家一排排地趴着,总算静下来了,就像一群丧尸。到得下午两点,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又醒了,又开始吵吵闹闹。唯一与上午不同的是:上午全部人都在校稿改稿,下午就开始喝茶聊天。   余皓心想这真是一个诡异的地方,而且大伙儿对他的出现毫无任何惊讶,吃曲奇时招呼他吃,还理所当然地让他帮加点热水,侧旁女孩和前面责编玩诗词接龙,后面俩编辑在下飞行棋。   来了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放下包,和蔼可亲地朝余皓说:“余皓?”   余皓点点头,起身与他握手,心想这就是带他的老师?   中年男人笑道:“你好你好。”   余皓:“你好你好。”   中年男人:“这办公桌可以借我用一会儿不?”   “不行。”余皓面无表情道。   双方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中年男人又走了,到处游荡,且到处被编辑们拒绝。   “你们就这么缺工位吗?”余皓朝旁边女孩问。   “因为你那张桌子,以前是给记者临时改稿子用的。”那女孩吃着瓜子,朝余皓说,“现在给他们挪到厕所边上去,当然都不乐意了。”   “你把东西摆上去。”又有责编教他,“椅子上放点暗器,就没人来占你位置了。”   “烦的。”又有编辑说,“一坐坐好几个小时,赖着就不起来。”   余皓彻底无语,下午与周昇发了一会儿短信,周昇那边已经上飞机准备去广州了,他收拾得很精神,身为助理比带他的老大风头还要劲一点儿。   【大伙儿都说你定做的西装好看。】   周昇似乎已完全习惯了扮演公司继承人的角色。   余皓笑着看他发的自拍照,在看到他的那一眼,今天所有的疲劳顿时全部清空,满血复活了。余皓一边填表一边闲聊了会儿,林泽过来拿走他的入职表格与身份证去复印。   记者们的稿子又来了,整个办公室里一片混乱。余皓喝过两杯咖啡,缓过来些许,借了本编辑校对的专业书认真地看,能补多少是多少吧……到得将近六点时,余皓正想问身边那女孩什么时候下班,倏然发现四周的人全部变了!   隔壁女孩变成了一个大叔,身后坐了一个戴眼镜的胖子,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变了个模样!更吓人的是这些人还全都互相认识,慢条斯理、按部就班地闲聊几句。   余皓这下被骇得不清,还以为自己被什么整人节目拍了,惶恐而发抖地看着周围,心想这是哪儿?我是谁?   “你是谁?”余皓朝隔壁大叔说。   大叔一脸迷茫,从稿子里抬起头:“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编辑部办公室里,风扇吱呀吱呀地转,日光灯照得所有人脸上惨白,四面八方不认识的人纷纷从面前台灯的光下抬起头,一起望向余皓。   “你们是谁?”余皓恐惧道,“我是谁?”   这场景简直像个噩梦,余皓马上低头给林泽发消息,拍了四周场景,林泽电话打过来了。   “你怎么还没下班?”林泽道,“都六点半了,快去吃饭吧。”   “这是怎么回事?”余皓道,“怎么全部人都变了个长相?”   林泽:“那是夜班责编和校对……换班了。”   余皓:“……”   周遭意识到余皓被吓着了,于是一阵哄笑,余皓一时尴尬无比,忙收起东西朝大家鞠躬,慌慌张张地走了。   “老大,你没告诉我几点……”   “叫阿泽就行。”林泽说,“你不用打卡,想来就来,帮我占着这桌子就行,工卡明天给你,对了待会儿你空了帮我去接个人……没空的话就不管他好了。”   林泽把火车班次发给了余皓,余皓看了眼,司徒烨又在旁边说:“来吃饭吧,别管了。”   “没关系!我去接!”余皓答道,他先回酒店去,蓦然又想起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办……居然没去租房,入职第一天简直混乱无比。现在临时也没法看房了,还是先去接人吧,周昇给了他三万多,再住几天快捷酒店也没关系。   余皓现在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与周昇在一起,真是人生里最幸福的事,自从他们在一起,他就几乎没因为钱而发愁过。换了几年前,自己身上只有几千块钱积蓄的生活,现在一定已经焦虑得没边了。   周昇飞机晚点,催他去吃晚饭,让他吃贵点的,余皓便找了家李先生吃过晚饭,心想好难吃……这扣肉蒸得过头了一点也不糯,梅干菜提前泡水时间不足……算了离家在外,不能太挑剔。   周昇也终于飞了。余皓于是一边看表,一边赶到北京西站,打电话,关机。   余皓没准备接人的打印字牌,只得在昏暗的出站口处努力辨认,哪个才是林泽发来的照片上的人。   “金伟诚老师!”余皓剩下最后一招,开始喊了,“金伟诚老师在吗?”   照片上是个胖胖的、像座山一样的年轻男人,穿一身篮球服,但余皓看来看去,就没有相似的。喊了半天,背后突然伸来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在他肩上,余皓吓了一跳。   “别喊了。”一个瘦高的男人,有气无力地说,“我在……”   余皓:“……”   余皓看看手机,再看面前这瘦高男人。对方戴着副厚厚的老式眼镜,看模样四十岁上下,稍驼着腰,穿一件洗得发黄的旧丝绸衬衣,灰色长裤,老式凉鞋,肩上挎个编织袋,左手挟着个公文包,右手提着个橘子罐头改装的保温杯,就像改革开放年代剧里走出来的,拿着一叠文件到处开皮包公司忽悠人的骗子。   余皓心想这不对啊,不是一个人吧!   “这是我十年前的照片。”那男人说,“给你看我的记者证。”   余皓看过记者证,上面确实是金伟诚,还有“朝鲜族”标记。余皓赶紧与他握手,自我介绍。金伟诚足有一米九,瘦得厉害,站着想了想,低着头,朝余皓说:“我饿得不行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社里总编给咱们开餐补吗?”   余皓想了下,说:“有,您随便吃吧。”   这人简直就像行骗未遂、好几天没吃过饭一般,余皓心想林泽也没告诉他接到人以后怎么办,便又带他回了火车站外的餐厅里,给他点了一份套餐。金伟诚说:“我手机没电了,找不到林主编。”   余皓给林泽打电话,那边没接,片刻后司徒烨发了个消息:【你带他去吃饭,再找个地方让他住下,自由发挥下,明天他自己会过来社里报到。】   司徒烨给余皓在微信上转了五百块钱,余皓不敢收,答道他先垫着,明天把发票给过来,司徒烨便没说什么。余皓发现了,林泽似乎相当忙,凡事找司徒烨解决还更快点儿。   金伟诚见了饭,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余皓心想这应该是团队的成员了,先前林泽告诉他会安排记者老师带他,想必就是这人。金伟诚吃了两口饭,四处找充电的地方,余皓赶紧拿充电宝让他充,金伟诚摸出一个碎了屏的小米手机,开始看新闻。   这家伙快和傅立群一样高了,坐在卡座里腿也不知道怎么放,只得抬起来踩在一边。北京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外来务工者相当多,有衣着光鲜的富人也有风尘仆仆的民工,到哪儿都不会有人投来怪异的目光,从这点上,余皓非常喜欢。   周昇还在给他直播到了广州以后的行程,余皓本来困得不行,一和周昇说话就又精神了。 第119章 团队   “老师吃饱了?”余皓本想走了, 金伟诚却道:“我再添点饭。”   余皓看着他吃了足有大半斤饭, 心想估计在火车上没吃东西。金伟诚主动解释道:“刚离开大兴安岭,就来北京报到, 三十六小时没吃过东西了。”   余皓与他寒暄了几句, 金伟诚先前去采访一个摘松子的机构, 大兴安岭一带采松子摔死了人,正在闹赔偿, 结果扯出来一大串瞒报的。   “老师想住哪儿?”余皓问。   “小兄弟有住的地方没有?”金伟诚道, “将就着凑合一晚,咱俩挤挤就行。只想洗个澡。”   余皓忙道:“阿泽给报销。”   “他能有多少钱?”金伟诚道, “调查记者组还没批下来呢, 小两口积蓄哪里够花?给他省点儿, 让他专心忙宫斗去。”   余皓心想是这样吗?林泽确实有点焦头烂额的。   “吃了多少钱?”金伟诚问。   余皓给他看了一眼,金伟诚又道:“首都消费真是一年一个价。”   余皓道:“我也觉得,确实太贵了。不过报社食堂还行,很便宜。”   “咱们吃不到食堂。”金伟诚提起他的编织袋, 说, “走吧,总算有力气了。”   余皓带着他回快捷酒店, 幸亏订了个标间,金伟诚点点头, 非常满意, 径自去洗澡。余皓到得此时,简直筋疲力尽, 那边周昇在开视频,余皓给他拍了张照片,里头是金伟诚的一堆东西。   周昇瞬间就炸了,问:【谁?你和谁开房?】   余皓答道:【记者老师,今天刚接回来的。】   余皓又拍了张排骨一般的金伟诚,此刻他打着赤膊,穿着条鲜绿色的运动裤衩,正背对自己掏耳朵里的水,周昇那边发了一大堆省略号。   周昇无论如何都要开视频,余皓拗不过,只得开了,把镜头稍稍转过去一点点,周昇看见金伟诚那模样,正想说点什么,余皓却看见周昇和他部门经理住一个标间,马上飞快打字:【你还不是一样?】   【这是带我的前辈!】周昇答道。   余皓:【这也是啊!】   周昇只得不说话了,余皓忙道:“金老师,这儿不能抽烟,酒店天花板有火警感应的。”   金伟诚说:“我去厕所抽。”   周昇:【我和前辈住一个房,待会儿得小心被他发现金乌轮,他问我好几次了为什么手上戴个这东西,我说爱人送的。】   余皓:【先别用了,每次睡觉梦一多,早上起来都困得不行。也别被他发现。】   周昇便不再在意余皓的记者老师,盘问余皓今天都经历了什么,余皓一一汇报,说到一半,困得趴在床上,被子也没盖就睡着了。   金伟诚在厕所里抽完烟出来,给余皓拉上被子,关灯,睡觉。   余皓手机里,上百条未读消息。司徒烨拉了个群,把他与林泽、金伟诚都拉了进来,一点多时林泽终于脱身,欢迎金伟诚加入他们的团队。   欧启航给余皓发了一堆消息,陈烨凯也给余皓发了一堆消息,周昇则把视频没说完的话分几段,大段大段地发给了余皓。傅立群则例行问候了几句,班级群中大家在分享各自的实习经历,而余皓什么都看不见,已经睡得如死猪一般,这夜他与周昇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周昇没带金乌轮出差,免得半夜入梦发光,被经理发现。   实习上班第一天,余皓的感想就是:这工作确实很累。   翌日金伟诚依旧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快捷酒店的早餐,余皓还没怎么睡够,想到又要去编辑部就有点头疼。   “怎么不吃?”金伟诚把包子朝余皓推了推。   余皓给他们挨个回消息,全是报喜不报忧,说:“吃不下,我喝点咖啡吧。”   这快捷酒店的早餐比起周昇做的,只能拿去喂猪,余皓硬着头皮喝了杯速溶咖啡,感觉自己彻底被周昇惯坏了。周昇那边则给他发了几张五星级酒店的照片,余皓回了,早上通过消息,带上相机与电脑,去报社坐班。   虽然不知道得做什么,林泽也完全没吩咐,余皓心想跟着金伟诚好了。结果一进编辑部,金伟诚竟是轻车熟路,带余皓过院子,从后门推门进去。   “金老师?”几个编辑一时有点惊讶。   金伟诚点点头,招呼了几句,问余皓:“有坐的地方没有?”   “您坐我这儿吧?”一名编辑说。   金伟诚摆摆手,示意没关系,余皓说:“那里就是咱们的位置。”   编辑们似乎都相当尊敬金伟诚,所有人都朝他笑。余皓把椅子给他,自己坐在一叠书上,司徒烨也来了,与金伟诚握手。   “金老师!撒浪嘿!阿泽昨晚喝高了思密达。”司徒烨说,“我看中午才能起来,招待不周,请多包涵。”   “自己人,不要紧,办公室批下来了没有?”金伟诚问。   司徒烨摊手,金伟诚掏出一叠发票给司徒烨,司徒烨便接了揣兜里,朝余皓道:“金老师会带你一个专题,他让你做什么你先跟着做就行,做不来的多问。”   余皓忙点头,把电脑拿出来,放在桌上,问:“今天开始工作么?”   金伟诚说:“哟,你有苹果电脑,好东西。”   余皓“嗯”了声,说:“您给我交代活儿就行。”   金伟诚掏出一本大笔记本,递给余皓,说:“我打字慢,你帮我录入一下吧。”   余皓接过笔记本,上面是金伟诚手写的稿子以及事件记录,金伟诚说:“我去挨个拜访下记者们,打完要多长时间?”   余皓翻了下那本子:“全打?”   金伟诚:“对。”   余皓估摸着得两三天,说:“我尽快吧。”   金伟诚走了,余皓翻了下笔记本,大致知道为什么编辑们都挺尊敬他了——他的字写得非常好看,而且遒劲有力,就像书法帖子一样。从这点上余皓就能推测出,他做事一定相当认真,连采访的记录随笔都写得如此地端正,下面还有批注。   余皓开始给金伟诚做录入,每个采访案大约是一万字的篇幅,里头详细记录了所有的数字、案情经过、细节存疑等等……思路异常清晰,肖玉君自己做的采访要点与金伟诚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太专业了!真是太专业了!余皓不禁在心里疯狂赞叹,金伟诚的形象瞬间高大伟岸了许多。这种专业采访稿,从它严密的结构、完美的逻辑推断上看,环环相扣,实在是太有美感了!   司徒烨过来巡视,问:“昨晚住宿的发票呢?”   余皓答了,又问:“小烨……”   “叫老板娘。”司徒烨说,“你得租房住了吧?”   余皓才想起来,抽空赶紧上网看房子。司徒烨又去打电话催林泽起来,直到午休前,林泽才赶过来,一脸酒醒后的崩溃表情。   “搬桌子吧。”林泽说,“把你这张搬过去,到东楼。”   司徒烨:“妈的,终于批了,累死我了。”   金伟诚过来,点头打了招呼,当着一群责编的面,把余皓的办公桌搬出去了。   余皓:“……”   东楼里拨了一间小办公室给他们,金伟诚与司徒烨把桌子搬到门口就卡住了,司徒烨说:“要么把桌子卸了进去再装?”   金伟诚说:“把窗子拆了吧。”   林泽马上道:“不行!”   四人看着那桌子,余皓试探着问:“是不是可以斜着……”   “对对对!”余下三人顿时如梦初醒,把桌子斜过来,推进去了。   余皓:“……”   “简直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林泽说,“居然没想到可以斜着。”   余皓扶额,进去以后,四人开始在那办公室里狂打喷嚏,惊天动地,一个接一个,余皓的电话还响了,周昇参加完上午的会后,问他在做什么,开了视频,结果看见四个人在一个满是灰尘、放满旧书的办公室里狂打喷嚏。   周昇:“……”   余皓实在受不了了,出去坐在草地上。歇了半小时,众人去打水,轮流打扫开荒。周昇给余皓发了个订单,已经给他找好家政了。余皓命被吓掉了半条,马上让周昇撤掉,你让人家领导怎么想?我还要不要在这单位混了。   周昇只得一脸无奈地撤掉,然而到得下午三点,林泽也有点受不了,朝司徒烨说:“要么我看,还是请家政来开荒吧。”   余皓说:“我来找。”旋即速度在领导面前争取表现一下,微信联系周昇,周昇嘲讽他一顿后再下单,到得晚上八点,终于打扫干净了。   夜八点,司徒烨点了披萨外卖,四人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开可乐,部门聚餐。   “好了。”林泽说,“咱们从今天开始,就是一个正式的调查小组了,重新介绍下。”   四人互相介绍,金伟诚问:“还有俩责编姑娘呢?”   林泽说:“一个去结婚了,一个考上北外研究生,都不来了。余皓开始辛苦点儿,除了采访,录入下稿子,帮忙修下照片,小烨会慢慢再招人。”   余皓忙道好好,正好为金伟诚录稿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然而这办公室里就只有一张桌,我上哪儿给你录入稿子去?   司徒烨看出余皓的疑惑,答道:“明天我去宜家买点家具和书架过来。”   “咱们没什么官僚风格。”林泽说,“也没有上下级之分,有事儿直说就行了。”   余皓说:“我只是疑惑这张桌子,为什么就这么重要?”   林泽答道:“因为根据青华时报社的传统,每一张书桌,都代表着一个独立的岗位,也象征了在这个报社里的话语权。杨老师答应过把这张书桌给我,我才愿意背井离乡地过来开设这个部门。而且咱们要来的这张桌子,是记者专用的,你坐在这张桌后出稿子,就意味着你在报社里有一席之地。”   “你看三班倒的责编,”司徒烨说,“都是共用一张办公桌,这也算他们的一种仪式感吧。”   余皓明白了,点了点头,林泽把这张桌子强行占了过来,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个调查组出的报道,在整个报社里是有独立地位的。   金伟诚说:“这办公室也不错。”   林泽说:“我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多的酒,格老子的,喝得我现在胃里还泛酸。”   余皓四处看看,这办公室阴暗潮湿,灯光还暗,实在看不出好在哪儿。   “闻一多用过的办公室吧。”金伟诚说,“今儿听几个记者说的。”   “对。”林泽点点头,说,“据说闻一多曾经在这里办公过两年。”   余皓:“闻一多?!就是那个语文课本上的闻一多?!”   司徒烨:“对。”   金伟诚又说:“希望咱们出的报道,不会辱没了这办公室。”   “一定的。”林泽说,“我现在最不担心的就是报道质量,反而是审核尺度,昨天看来,也不算太乐观,和之前社里答应我的,有一定出入。”   金伟诚说:“走一步看一步,我采访去了。”   “那你……”司徒烨看余皓。   余皓实在不想现在去采访,都晚上九点多了,他只想回去睡觉,然而要加班的话,实在不行硬着头皮也得上,只得强打精神道:“好,我随时配合。”   “你先不去。”金伟诚说,“晚上热,把稿子先录入完再说。”   林泽道:“新家具没来前,办公桌优先保证给余皓使用,他有电脑。”   众人商量片刻,余皓想起自己还、没、租、房!好吧只好再住一天酒店。   “金老师住什么地方?”司徒烨又问,“我帮您找房去?”   “我蹭小余的房再住两天。”金伟诚理所当然地说。司徒烨只得给了余皓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让他自己想办法把金伟诚弄走,余皓便点点头,发了条微信给司徒烨,让他放心,自己能处理好和老师的关系。   一连数日,余皓起初觉得这工作只是身累,从压力上来看还好。但他渐渐地发现,学东西才是最艰难的。他开始体会到周昇最开始近乎崩溃的那种情绪了——那天晚上,周昇在客厅里与傅立群互相诉苦,余皓都听见了。   这几天里,周昇显然也很累,他与余皓在梦里见了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很容易醒。到得早上余皓梦遗了,一整天心情很好,却没什么精神。   “你压力太大了。”周昇又一次进来时,发现余皓的梦灰蒙蒙的,太阳还在,却如同弥漫着雾霾。   余皓说:“确实每一天都有点累。得保证睡够。”   周昇道:“工作稳定下来前,确保休息为主。”   余皓也没办法,早先他觉得与周昇在梦中见面,能缓解两地相思,但每次在梦里见完,再回到现实时,他只会觉得更难受,心里空空落落的,很难从昨夜的梦中走出来。一整天都会回想着,进不了工作状态。   周昇也是这样,到得后来,总忍不住让余皓中午多睡会儿,想通过梦境来见他,余皓一被叫醒,两人都有点光火。   “我觉得我太沉迷梦里了。”余皓朝周昇说:“你快点过来吧。”   周昇中午在大办公室睡觉,金乌轮发光时被同事发现了,只得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将它先收起来,免得引人注意。   “行。”周昇说:“我尽快过来。”   余皓强行打起精神,面对他的稿子。   隔行如隔山,余皓发现自己的专业,在传统媒体行业中,几乎没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反而给他帮助最大的,是大一暑假时,陈烨凯交给他的兼职,与大二跟着肖玉君学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余皓道:“我真后悔当初没在大学里转传媒专业。”   “你读过的书都在你的灵魂里。”林泽道,“未来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比科班出身的记者走得更远的原因,恰恰就是你曾经觉得百无一用的心理学……来,看稿子。”   “是这样的,”林泽粗略过完余皓整理的稿子,说,“金老师的文本带有一点朝鲜族语语法,这个是他的习惯,你得给他改成采访稿的语句,不能照着录入就完了,我不想交给总社那边的稿子有太多漏洞,否则他们就会借故卡咱们。交上去的东西,尽量让责编挑不出毛病来。”   “行。”余皓想朝鲜族语语法也不知道从哪儿看出来的,这意思是让他重新查一次稿子?可要是不圈出来,他根本就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啊啊啊!   林泽沉吟片刻,说:“比方说这、这、这……还有很多。”   林泽给余皓圈了几个地方,余皓差点要感动哭了,林泽也实在没时间挨个给余皓标记,只得把稿子退回去给他重审。   余皓连着两天在办公室里忙到凌晨两点才下班,更没空去看房,心想把这周所有稿子都弄完再去租吧。周昇原本说好来北京,恰好到了周末,周来春又要带他去上海开会。   “别吵架,去吧。”余皓对着一本工具书,查几个地方,朝周昇道,“我他妈的完全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出了问题……你玩过大家来找茬吗?”   周昇:“我看看?”   余皓开视频,对着稿子,周昇看见周围环境,顿时就愕然道:“这都几点了?你还在单位?给我回去睡觉!小命不要了?”   余皓一看居然已经两点半,马上说:“我这就去睡。”   周昇:“不行!这工作不能做了!我打电话给你领导。”   余皓被稿子弄得正烦躁,说:“那我给你爸也打电话?别干了?”   “你不去睡觉,我明天就不上班了!”周昇威胁道。   余皓只得说:“好好,我这就回去。”   余皓与周昇吵了良久,回到酒店时,周昇那边终于静了下来,吵到一半居然自己先累得睡着了。余皓既好气又好笑,说:“爱你。”   周昇翻了个身趴着,脑袋对着视频摄像头,睡得像个小孩。余皓朝他抛了个飞吻,关视频,累得洗澡的时间都没有,上床睡觉。   国庆时北京简直人山人海,林泽把公众号也申请好了,开始上各种社会热点专题,挂在青华时报社的公众号下,想办法吸粉。余皓终于把全部稿子交了上去给林泽,腾出时间去看房,周昇国庆则得下去跑店,又没法过来了。   “国庆北京人太多了。”周昇说,“我节后就来。”   余皓今天心情很好,说:“我先租好房,等你过来。”   周昇:“千万别省钱,租离单位近的,走路五分钟,能多睡会儿。”   余皓已经渐渐习惯了没有周昇在身边的日子,每天通过视频与微信互通消息感觉也挺好,知道对方都在努力,未来便有了希望。   “跑店,”周昇挂了电话,朝经理说,“要注意什么?”   周昇过完国庆,入职就满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他最初每天只睡四小时,周来春发现了,让他至少要保证每天七小时的睡眠才有精力应付工作。改了作息时间后,周昇回到家都要与余皓视频,原本以为他与自己同时睡觉,却发现有时候自己睡了,余皓还在改稿子——这令他更不放心,每天都要盯着余皓入睡才睡。   于是周昇的睡眠时间更少了,被压缩到三小时以下。国庆前的整整一周,他睡觉的时间总共加起来还不够二十小时。   但说来还好,与余皓每天这么视频着,能有效安抚周昇的情绪,每每到了崩溃边缘都能把他拉回来,不会有把事情一扔,买张机票去北京的冲动。   中途有次周末休息,周昇还脱光了,与余皓开着视频,两人隔着视频挑逗并释放了一次。   但总是睡眠不足,令周昇已经有点傻了,他听到要下店时,便一脸茫然地看着经理。   “熟悉下餐厅的运营。”经理说,“听取店长的汇报,和骨干员工聊几句,听听他们反映的问题,这个工作不是我带你,是老板要求的……”   “行。”周昇只是疲惫地说,“去,去。”   周昇去抽了根烟提神,回来坐着,想找余皓,但说个几句他就舍不得走开,总想和余皓再说几句,说着说着时间就过去了,会导致一下午什么都做不了。   余皓那边给他发了个视频,周昇一边看电脑上的汇报,一边时不时一瞥余皓,余皓正在看房子,周昇捋了下额发,笑了起来。   “床得大点。”周昇提醒道。   “知道。”余皓在视频那边说,“还有暖气呢。”   周昇:“钱不够一定要开口!”   余皓:“够的……” 第120章 租房   信号不大好, 时断时续的, 余皓找到一家距离单位大概一站公交的老居民楼,租下其中一个房间。周昇提议最好别合租, 指不定碰上什么奇葩室友, 但这房子是余皓能找到的性价比最高的了, 女房东的侄儿自己住着,是个沉迷游戏的宅男, 在准备考公务员, 没交女朋友,每天打打游戏, 在家复习。   一室一厅改成两间房, 余皓非常满意, 就是隔音效果一般。两千八一个月,押一付三,余皓付掉了一万一千二。   周昇又把视频打过来了:“我一会儿就找老头子讨薪去。”   “够的。”余皓说,“还有一万多呢。”   周昇对余皓合租不是太满意, 但找房看房相当累, 余皓看到个差不多合适的,就实在不想再去奔波劳碌了, 反正实习期结束前,也就每天晚上回来睡几个小时, 又不在这里宴宾客开party, 没什么影响。   余皓知道周昇的原则是“不要省钱,只要你喜欢”, 于是余皓便把话题往“我喜欢”上引,最后周昇充满怀疑地接受了。   “要么买下来吧,”周昇说,“既然你喜欢。卡在你身上,我找老头子借点,再打四百万过去,就当投资了。”   “我疯了我!”余皓抓狂道,“我花六百多万买这四十平方三十年楼龄的一室一厅,有钱没地方花吗?窗子都要掉下去了!”   周昇:“那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随你吧,总之别委屈自己。”   “我以为你会把房子买下来。”林泽听完余皓描述过租的房后,说道。   余皓道:“呃,真的买不起,那一室一厅得六百多万。”   司徒烨道:“这世道,房价也真畸形。”   余皓道:“本来就不是给咱们置业用的。租房挺好。”   林泽说:“房价无关租不租的问题,在于给整个国家证明了一个相当恶劣的命题:辛辛苦苦做一年实业,不如投资买两套房的涨幅,你想,这意味着什么?”   余皓说:“有钱的人更有钱,穷的人更穷吧。”   “不。”林泽纠正道,“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否定了‘勤奋’的民族精神。”   余皓心想我了个去,你还真敢说,但仔细一想还确实是这个道理。林泽又叹道:“辛苦工作一辈子,不如买套房坐着等升值,谁还愿意勤奋地去创造财富?这才是最根源性的、毁灭性的打击。”   国庆假期林泽本想让余皓休息,自己则与司徒烨、金伟诚去采访,余皓正好有这机会跟着学学,周昇也来不了,便主动要求跟着出去采访。   “你有相机么?”司徒烨问。   余皓道:“有,不过很便宜,三千的相机,不知道拍出来的照符合要求不。”   司徒烨道:“够了,没关系,我也用的烂机子,摄影师长得帅,拍什么都好看。”   林泽:“这又是什么逻辑?那……金老师,余皓跟我,小烨跟您?”   “小余跟我。”金伟诚道,“你们小两口就别拆了。”   余皓尚听不出短短两句话里,林泽与金伟诚交换了句潜台词,直到金伟诚开口,才稍微感觉到一点话里带话的意思。   金伟诚道:“我看下你相机?”   余皓第一次在办公室里拿出他的相机,给办公室拍了张照,拿出来时司徒烨、林泽、金伟诚那表情就像凝固了一般。   余皓:“???”   司徒烨:“你这机子三千?”   余皓:“对啊。”   司徒烨:“给、我、来、一、车!”   余皓:“……”   林泽想明白了,责备地看了眼司徒烨,说:“别人送的吧?”   “周昇给我买的入职礼物。”余皓有点胆战心惊,问,“这相机多少钱?”   金伟诚比了个手势,余皓道:“我就知道他要骗我,一万一……还好吧。”   “十一万!”司徒烨道,“想什么呢!”   余皓顿时魂飞魄散,自己一路上把这相机磕磕碰碰的,背着个包碰了也不在意,居然要十一万?   司徒烨伸手,余皓把相机给他看,马上就想给周昇发消息,但打了几行字又删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富养的小孩就是不一样。”金伟诚无奈地摇摇头道,“第一天看小余就看出来,家庭环境太优越了,从内到外都有种挡也挡不住的自信。”   余皓忙道:“我真不是富养长大的……”但他实在无力争辩,想想只得承认:“也算是被我男朋友富养的吧。”   林泽说:“要不是衣食无忧的孩子,哪儿会进咱们这行?”   金伟诚笑了起来,指向自己,再指林泽,林泽道:“所以我一直很尊敬金老师。”   金伟诚笑道:“小烨也是家里富养的。”   司徒烨没说话,只摆弄了下相机,余皓说:“老板娘,你想舔它几下么?”   司徒烨:“可以么?”   余皓与司徒烨又大笑起来,金伟诚说:“行,那我就先回了,小余明天见。”说着起身走了。   金伟诚一走,司徒烨就不爽了,朝林泽说:“富养花他家钱了?这么不待见富养?”   余皓:“我真不是富养的……你们别吵架,这有啥好吵的。”   “金老师当了这么多年记者,”林泽解释道,“对物质早就看得很开了,你不要胡乱揣测他。”   司徒烨道:“哦?看得也不是很开吧?否则干吗话里话外总酸溜溜的?”   林泽道:“有必要在余皓面前讨论这个?”   余皓:“???”   “什么意思?”余皓道,“金老师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林泽说,“他很喜欢你。本来想着两组换一换,你看,他这不很愿意主动带你么?”   余皓说:“我是不是在没注意到的时候,开罪他了?”   “没有。”司徒烨道,“你做得很好了,架不住玻璃心人人皆有嘛。”   “司徒!”林泽有点生气了,司徒烨便不再说下去。   余皓的情商和周昇比差得很远,却不是傻子,忙道:“有什么问题,请老板和老板娘提醒我,我一定会注意改正的。”   “没事。”司徒烨说,“我和阿泽都很喜欢你,你太能吃苦了,但也不用每天晚上加班到两三点才回去。”   余皓听到这话,顿时感动得不行,说:“你怎么知道?”   林泽:“总社那边夜班编辑说,你每天灯开到半夜,也要注意休息。”   余皓无奈说:“我不是专业学传媒的,要补的东西太多了。”   “大家都不是科班出身,”司徒烨说,“也不矮别人一头,自信点。”   余皓疑惑地点点头,林泽说:“我学酒店管理的。”   司徒烨说:“我练西班牙语的。”   林泽:“练你个头的西班牙语。”又朝余皓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星巴克里卖咖啡。金老师以前是工人,你看,谁专业对口了?”   余皓:“哦是这样吗?你们没骗我?嗯……”   司徒烨又拿了一叠券给余皓,让他去吃点好的,国庆还得采访,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回到家里,余皓第一件事就是给周昇开视频,周昇在一家希尔顿酒店的游泳池里游泳,接到视频后从池边上来,八块腹肌整齐漂亮,穿着条小三角泳裤,头发上、身上全是水往下不住淌。   “宝贝想老公啦?”周昇拿着饮料边走边喝,“来啊,卖肉啦,火箭刷起来,别墅刷起来!兰博基尼刷起来——”   余皓本打算兴师问罪,看到周昇这身材,自己先硬了。   “你……嗯……你给我老实交代!”余皓竭力按捺住吞口水的动作,拿起哈苏相机,“这要十一万?!”   周昇头发湿着,站在泳池旁像个大男孩般朝余皓笑,他穿上浴袍上电梯回房,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当着余皓的面抹香皂洗澡:“被发现啦?”   余皓一边看周昇洗澡一边生气地说:“哪儿来的钱?”   周昇简单地冲了下,裹了浴袍,拿了棉签掏耳朵,朝视频里的余皓挑了下眉头:“我妈给咱们买车用的,给了十四万,让买个雪佛兰。”   余皓绝望道:“卖肉也没用!不要狡辩!所以你就给我买了这相机?”   周昇吹了会头发,把头发吹干后又恢复了那高冷总裁范儿,换衣服,拿着手机到穿衣镜前,穿上西裤,赤着上身,找出雪白的衬衣:“我心想买车有啥用,第一眼看到这相机,就知道是它了,你一定喜欢。”   “太、贵、了!”余皓拿着手机开始截屏,说,“万一被偷了怎么办?”   周昇道:“再买个不就好了?”   余皓:“……”   周昇见余皓心情有点低沉,问:“怎么?”   余皓把今天的话描述了下,周昇坐着想了几秒,说:“就是你们老师心理不平衡呗,当了这么多年记者,没赚到几个钱。一个实习生用十来万的相机、苹果电脑,看着难受。你老板娘倒也是个人才,半点不给面子,不爽就开怼的。”   余皓道:“所以我得低调点儿,你怎么也没提醒我?”   周昇说:“我故意的。”   余皓:“什么?!”   周昇道:“给你配好点的装备,显得你有钱,领导就不敢太欺负你,拼命使唤你,是不是这个道理?你得让他们明白,你是为了爱和理想才来工作,这样一来你工作卖力,不是争取表现,而是真的愿意做,大伙儿不就不敢小瞧你了?”   余皓道:“阿泽本来也不是这样的领导。”   周昇笑道:“你来报到前,咱们又不知道他风格,有些领导就挺恶心,有备无患不是?像你给金老师录稿子,得知道这是相互的,他带你,你为他工作,你俩完全平等好么?我他妈为了一口饭吃,像条狗似的,我可不想连你在别人眼里,付出这么多,也就只是为了那点钱,本来你也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才去北京的,对不?”   余皓道:“你怎么没说过?不是在大事业部么?怎么又变成狗了?”   “比喻。”周昇道,“就是个比喻!”   周昇换好衣服,戴上袖扣,说:“老公参加晚宴去啦。媳妇晚上吃啥?”   余皓真是拿他没办法,说:“我叫个披萨吃,少喝点酒,爱你。”   “爱你。”周昇关了视频,余皓躺床上,拿着那相机,翻照片,看见周昇留在这相机里的第一张照片,突然就好想回去,扔下自己所有的所有,什么理想、抱负、未来……统统抛到脑后,只想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周昇关了视频,傅立群的电话来了,周昇接了,一脸郁闷道:“去不了,今天得陪当官的吃饭呐,这活儿我真想不干了,靠。”   傅立群道:“那我们这边改天?我约了个朋友,他有兴趣帮咱们拓展业务,少爷,场面你熟,这次你得帮我。”   周昇道:“行行,哥哥,你改六号吧,我就六号晚上有空。”   傅立群:“我再给少奶奶道个歉……”   周昇:“国庆不去北京!你看我走得了么?刚刚我跟他视频,都想着要么就不干算了,直接飞过去,去送快递都比在这儿好啊靠,好歹老婆在身边……行了别说了,我进电梯了。”   电梯“叮”一声开门,周昇进去,对着镜子整理了下,把头发拨了拨,转身,电梯到餐厅,开门,周昇顿时满面春风地出去,上前就去拉一个中年人的手,笑道:“哎!赵局!正想上去接您呢!来来来,您这边请!”   这房间有点潮湿而且不大通风,墙壁灰灰的,地板总感觉怎么拖都拖不干净,四周散发着一股霉味,阳台上堆满了杂物。余皓每天下班回家都筋疲力尽,本想好好打扫布置下家里,却实在没力气了,等度过最艰难的试用期再说吧。   硬件条件还在其次,余皓实在低估了与自己租房的这宅男,什么考公务员,全是骗人的,这家伙居然可以从晚上八点起床开始活动,叫外卖,吃饭,洗澡,然后坐在电脑前打DOTA,从十点准时打到天亮,半夜两三点时,还戴着耳机大喊大叫,指挥队友,其间飙出不少亲切的脏话。   余皓上前敲下门,说:“兄弟,您声音小点行吗?我明儿还得采访。”   “好好!不好意思啊兄弟!”对方倒是很礼貌。   余皓回来躺下,半小时后,又被声音惊醒了。   余皓想发飙了。   早上六点,隔壁开始看A片,打飞机,十五分钟后,安静。宅男出来倒垃圾,叫第二轮外卖吃,吃完睡觉。   余皓开始还三不五时过去敲门,直到有一天他让对方安静点后,回房听见对方说了句“傻逼”,就不去敲了。开始联系房东,让房东解决,房东过来把侄儿训了一顿,退钱是坚决不退的,要搬走随意。余皓尝试交涉几次,都要抓狂了,最后司徒烨给了他俩耳塞——随时随地可睡神器,余皓用上耳塞后,整个世界安静了许多。   可为什么我都出来租房了还要准备耳塞啊!余皓心想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余皓有时也觉得自己过得真像条狗,但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高三毕业那年,混得连狗都不如,现在好歹还像条狗了。   “那房子我真有点受不了了。”余皓朝司徒烨说,“老板娘,我根本什么事儿都没干,半夜在睡觉,他过来敲门!让我别看视频!我要被他气死了!”   司徒烨一边调照片,一边同情地看余皓。   余皓道:“我一定要打他一顿,现在唯有暴力能拯救我。”   “你别冲动。”司徒烨说,“等周昇过来了你让他打,他打完就跑了,你打了待会儿别人闹你,你更累。”   余皓发现司徒烨完全就像个小孩儿,与周昇一样有种神奇的能力——什么事情到了他嘴里都会变得无关紧要起来,这办公室里司徒烨有效地担任了化解所有人压力的角色,偶尔插科打诨下,烦躁感顿时就能随之消失。   “你看这个,漂亮吗?”司徒烨给余皓看他今天拍的照片,是晨曦下的天安门与升旗仪式。   “好漂亮。”余皓看相机里的照片,再与司徒烨对视,都笑了起来,司徒烨拍拍余皓的头,说:“待会儿挨骂的时候记得这照片。”   “什么?”余皓警惕起来。   林泽过来推门,说:“余皓跟我来一趟。”   司徒烨:“去吧。”   余皓:“……”   国庆上班的第一天,林泽带着余皓到总编室去,一起被副总编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121章 批评   “林泽你自己看看这稿子。”副总编说, “这不是你们以前的报社!你给我记清楚!第一天来我就告诉过你了!地方媒体那一套不要带到这里来!”   上面是余皓出的两份稿子, 划出了不少句子。国庆前余皓交给林泽,林泽转给金伟诚, 金伟诚还没看, 林泽以为他看完了, 问余皓有没有问题,余皓说“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林泽也没细看就交了。但余皓那句的语境是“我觉得我交给你的稿子没问题”, 而不是直接上版没问题。   “他是实习生不懂。”副总编又道,“你也不懂?!”   林泽忙道:“是我的责任, 一定不会再出这样的毛病。”   余皓进来就被劈头盖脸一顿, 整个人都蒙了, 副总编指着他,说:“你,你到外面去!当着整个编辑部站好!把你的稿子读一次!你自己读!你有没有脸读?!你到底学没学过新闻传媒?”   林泽说:“他是学心理学的。”   副总编道:“那你为什么进这行?我看你不适合当责编,回去重新考虑吧。你这处变不惊的, 脸皮厚得能比长城了, 去当心理咨询师不好?”   “这个……总编,”林泽也有点受不了了, 说,“我会督促他改进。”   “我看是你, 林泽!你最需要改进!”副总编道, “林泽!你招的什么人?”   余皓沉默不语,林泽收起稿子, 说:“这就回去让他修。”   “你们的版面暂时取消。”副总编道,“什么时候稿子能过二组审校了再来找我重新申请,就这样。”   林泽关上门,带着余皓出去。   最后那句简直是致命的,余皓差点一时没喘过气来,林泽一语不发,走在前面。   “抽烟吗?”林泽拿出一包烟。   “我不会抽。”余皓说,但还是接过了林泽的烟。林泽随手给他点了烟,一脸烦躁。   “版面取消是什么意思?”余皓不死心地还想再确认下,说,“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人事原因,派系斗争占八成。”林泽说,“稿子质量占两成,是我自己疏忽了。”   余皓说:“有挽回办法么?”   林泽没说话,抽了一会儿烟,余皓也抽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看看手里的烟,皱眉。   “别听他说的。”林泽说,“没有人天生就适合做哪一行,都是学出来的,对自己有点信心,回去改稿子吧。”   余皓看着远处北京的一片蒙蒙雾霾,想起了司徒烨的照片,漂亮的日出,叹了口气,起身回去改稿。   “不至于吧。”司徒烨看完稿子,说,“他是不是阳痿啊,这么大火气?这稿子很好了好吗?”   林泽也烦:“别说了,干活吧。公众号别再出错了,现在流量还没导多少进来。十月一开始,社里有关注数指标,做不到就有人等着接手了。”   司徒烨飙了一串流利的重庆脏话,问候了副总编的祖上,余皓道:“我真不知道怎么改,我真的觉得这稿子……”   林泽看了眼余皓,金伟诚出去采访了,司徒烨道:“金老师的字写得漂亮,思路也很清晰,但上版文本一直是短板,你不花点时间教会余皓,他没法把思路转过来。”   林泽道:“关键我文本也是短板好吗!”   余皓道:“那我去问总社的责编。”   “我先来一次,你注意看。”林泽拿了纸稿,与余皓坐在一起,说,“你要把思路换到采访稿上来,你这稿子跟肖妹学的?发网媒勉强可以,发报纸上确实有欠缺。我以前做地方媒体,副总编说的确实也没错,也没想到这边审查这么严。”   余皓折腾个稿子折腾了一下午,翻来覆去的,都快认不得上面的字了。   林泽说:“这样应该差不多?”   余皓为了保险,再去找总社的责编,司徒烨还特地提醒他,别贪图轻松,找小女生帮忙,免得惹桃花。余皓心神领会,专找大叔责编,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帅哥的友好是共通的。别人都愿意教他一点,只要别太招人烦。   结果是,余皓发现林泽过过一次的稿子,仍然被挑了不少问题出来,有些意见与林泽还完全相反的。   六篇稿子,改得余皓筋疲力尽。假期结束第一天,余皓加班到凌晨四点半,下班出来时,看见环卫工正在大路旁唰唰地扫叶子。这一刻他心里有种无奈感,这稿子改来做什么呢?版面都被裁撤了,林泽要拿着回去重新申版?   但第二天,他的稿子上了公众号,底下还有署名:“实习编辑:余皓”。   余皓看见那一行字时,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了。   “哦,还有署名啊?”余皓道,按捺不住,心里开满了花。   “本来你的岗位是记者。”林泽以为余皓对“实习编辑”的头衔有意见,说,“可现在没责编,你凑合着先顶下吧。正招着呢。”   “招毛啊招。”司徒烨道,“在北京一个月四千五,没编制,有人来吗?清洁阿姨一个月都有六千八呢!”   “清洁阿姨家里六套房。”林泽耐心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招不到那些家里有十几套房又没事做,还有理想的好青年呢?”   余皓开始习惯了这种吐槽,自然而然地接上了,答道:“那你得把目标瞄准我们这些富养的,骗到一个是一个。”   司徒烨道:“那倒是的,富养的小孩最好骗了。”   调查记者部一致同意,余皓道:“什么时候出去调查?”   “珍惜现在的时光吧。”林泽道,“现在部门还不算真正成立,等出去做专题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感觉了。”   司徒烨道:“在这儿坐着不会被狗咬,我也觉得挺好的。”   余皓:“我觉得金老师确实很适合当调查记者。”   司徒烨说:“金老师以前是鞍报篮球队的,跑起来飞快,我现在发现,调查记者一定要跑得快,这是基本保命技能。”   余皓颇有点跃跃欲试,很期望什么时候能去采访一下,毕竟自己来这社里的动力,就是为的采访。然而看林泽与司徒烨,却都有点受够了,最近的采访任务全派给金伟诚,半点不想出去。   “写稿子吧。”金伟诚回来以后把本子扔给余皓,上面都是些小事件,又朝林泽说:“主编,总编室找你。”   林泽起身走了,准备去参与宫斗,司徒烨买了个电饭锅,在办公室里给他们做饭吃,余皓开始整理金伟诚的稿子,按理说这稿子该记者自己写好,交给余皓,余皓审完改完,再拿去总社里发。但现在林泽申请回来的版面被撤,大家都很窝火,幸而还有个公众号。   “这样写不行。”金伟诚坐在旁边看余皓整理稿子,余皓打了一行字又删了,换了风格。初稿总是很凌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金伟诚又一直打断他,令余皓很郁闷。磕磕碰碰的稿子出来以后,开始改稿,余皓现在最烦就是改稿,一篇稿子翻来覆去改个无数次,简直想摔电脑。   每次当他觉得“这次行了吧”,又会被金伟诚给出一堆意见,最怕的是意见还很空泛。   余皓:“我觉得这些都是小新闻,不太好发挥。”   金伟诚说:“小事件,大情怀,你要从里头寻找打动人的点,不要总是想着搞个大新闻。”   余皓改完最后一稿,以为满足了金老师的要求时,对方却说:“你放一晚上,明天再来看,就觉得不行了。”   司徒烨在电饭锅里焖好腊肠,说:“吃饭了,吃完下班吧。这公众号点击怎么老上不去,太郁闷了。”   余皓那脾气上来了,今天一定要改完这稿子,否则晚上睡不着。与周昇交流几句后,周昇的意思是花钱给他请个枪手?余皓当然坚持自己做,周昇便也去开会了,今天得听财务报告,听到晚上十点。   【我散会前你必须得下班回家。】周昇留了条消息,【否则这事儿没完。】   余皓:【好了知道了。】心想这是不可能的,我就不信我今天做不完。   周昇:【你要不回去,我就不上班了。】   余皓:“……”   周昇总是拿不上班来威胁他,余皓只得答道:【八点就回去,你好好上班,听话。】   来北京后,余皓几乎不与朋友吐槽自己的工作,毕竟再苦再烦再累也是自己选的。而且余皓的朋友几乎全是男生,好兄弟之间,只要听见对方抱怨,所领会的讯号往往不是安慰,而是“这是一种求助”,于是大家会给出解决方法,或力所能及地进行干预。   就像余皓朝周昇说带他的老师要求太严格了,自己常常觉得无所适从。如果交了女朋友,对方将进行倾听,并安抚他躁动的情绪。而男朋友的话,则是“给你找个外包帮你写?”或是“找人把那老师打一顿”这类解决方案。当然所有问题到了最后都是“算了辞职吧不做了我养你吧”。   七点时,外头敲了敲门,林泽进来,说:“你有朋友来看你了,余皓。”   余皓正塞着耳机,一脸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眼,看见陈烨凯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盆栽。   “陈老师!”余皓马上扯掉耳机起身。   陈烨凯朝林泽点点头,林泽朝余皓道:“你先下班回去?”   “一起吃饭?”陈烨凯说,“我今天过来学校报到,正好来看看你。”   余皓看见陈烨凯时,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平静了下来。   陈烨凯的一辆保时捷停在外头路上,说:“上车,想吃什么?”   余皓:“你又买新车了?这车牌哪儿来的?”   陈烨凯:“学校借我用的车牌,车我自己买的。”   余皓又不是很想见到陈烨凯了。   “想吃什么?”陈烨凯又朝余皓问了一次。   “随便吧。”余皓无力道,“我就不和你AA了,A不起。”   陈烨凯说:“A什么A,咱俩还AA?私房菜可以吗?”   陈烨凯把余皓带去了一家私人会所,是个四合院里头,非常幽静,一张桌,两副餐具,外头有个小池塘,锦鲤游来游去。陈烨凯拿着毛巾擦手,说:“应该忙得吃不上什么好吃的吧?我猜你第一个月几乎没出去逛过。”   余皓看着陈烨凯,这家伙总是那么帅气,更有种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淡定感。今天他吃了一小碗司徒烨做的腊肠煲仔饭,剩下大半锅全被金伟诚解决了,现在只觉得更饿。   “你来出差吗?”余皓道。   “岗位调动。”陈烨凯道,“咱们学校和这边学校建立了交流关系,青年讲师交流一年。”   余皓说:“咱们学校的学弟妹们估计得心碎了。”   陈烨凯勉强笑道:“那我可没办法。喝点酒么?”   余皓忙摆手:“待会儿还得回去写稿子。”   陈烨凯眉目间带着不悦:“怎么瘦了这么多?”   前菜上来了,余皓三两口吃完,两人又继续闲聊,陈烨凯问的无非是能不能胜任工作,余皓没怎么如实回答,一切很好。陈烨凯也看出他在逞强,便没说什么。服务员依次上菜,余皓已经很久没吃过正常伙食了,虽然这吃的比周昇做的差距很大,但总比食堂的好,余皓饿得也厉害,一时便有点风卷残云,陈烨凯给他倒水,让他慢点喝。   “你心情不好么?”余皓观察陈烨凯脸色,他今天几乎不怎么说话。但明明拿着盆栽来办公室时,还与林泽聊得挺高兴。   “没有。”陈烨凯答道,“想到一些事,我最近也没课,在北京又人生地不熟的,明天还来找你吃晚饭?”   余皓道:“我明天得跟老师出去采访了。”   陈烨凯想了下,说:“那,你什么时候不加班,我来找你。”   陈烨凯又开车把余皓送回家,到得楼下,陈烨凯说:“不请我上去喝杯咖啡?”   “下次吧。”余皓说,“房里没收拾,太乱了。”   陈烨凯像想说什么却没说,余皓赶紧抱着电脑回去,继续改稿子。深夜周昇那边似乎喝醉了,又给余皓发视频,余皓说:“你这脸红得像个猴子似的,喝了多少?”   “我想你啦,老婆。”周昇倒在床上,领带扯开些许,衬衣凌乱,皮鞋也没脱,稍稍侧着,英俊的脸上带着醉酒后的红晕,怔怔看着余皓。   余皓那一刻心疼得有点受不了,差点就哭了。   “我……”余皓看了眼电脑上的稿子,再看了眼周昇。   “你忙你的,别管我。”周昇自言自语道,“我就看看你……这样就好,挺好的,嗯,真好。”   余皓沉默不语,与周昇安静对视。   “凯凯今天去看你了吗?”周昇手指间玩着金乌轮,像个硬币般绕来绕去,还很灵活。   “你知道他来了?”   “我让他去的。”周昇道,“怕你又加班不吃饭,他带你去吃好吃的了吗?”   余皓一脸郁闷,看着周昇。   “你什么时候过来?”余皓又问,“我想你了。”   “下个礼拜吧——哎。”周昇翻了个身,朝着天花板,闭上双眼,按着自己的眉眼,按了几下,打起精神,再趴着朝余皓鼓励地笑,“老公洗澡去了,都十二点了,你照顾好自己啊,早点睡,乖。”   说着周昇关了视频,余皓吁了一口长气,假期后,北京的天气渐凉了下来。   余皓澡也没洗,东西也没收拾,耳塞也忘了戴,就这么睡着了。   又数日过去,余皓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改新的稿子。   司徒烨给他的盆栽浇了点水,又给林泽的脑袋浇水,林泽大喝一声要抢,司徒烨赶紧闪躲,林泽也十分烦恼地说:“这公众号的阅读量总是上不去,有什么推广办法么?”   余皓则在想另一件事,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存在好几天了。   “阿泽。”余皓突然说。   林泽:“?”   余皓看见司徒烨与林泽的感情,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说:“我找我朋友想想办法?”   “行吗?”林泽也不太确定,看司徒烨。   司徒烨道:“那个开保时捷的吗?”   “你又知道?”余皓心想多半是林泽告诉他的,俩上司一定私下讨论过。   司徒烨正色道:“我还知道他心疼你太累了。”   “没有这回事。”余皓说。   司徒烨又说:“不然为什么进门好好的,看见你脸就黑了?” 第122章 思念   “哎!”林泽喝止了司徒烨, 不让他总那么简单粗暴, 捅出真相。   余皓心想你们真是太会观察了,不服不行, 这是记者的本能吗?   “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余皓说, “周昇让他来看我的, 他就像我们的哥哥。”   司徒烨在余皓办公桌上坐了个边,说:“你问下他能给做个校园推广不?咱们按市场价付钱。”   余皓心想这个倒是可以有, 于是联系陈烨凯, 陈烨凯那边答应得很爽快,直接转给学生会了。不多时联系人加了林泽, 林泽如释重负,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余皓有点想回去, 但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面对永远改不完的稿子,他真切地感觉到,要保护自己的理想永不被消磨, 确实太难了。   “还没发稿?”金伟诚回来了, 说,“这都几天了。”   余皓答道:“还有几个小地方, 很快就改完了。”   金伟诚又把新稿扔给他,余皓已开始有把这笔记本扔回去的冲动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低头翻页,展平, 开新文档。   “现在的小孩能坚持这么久,挺不容易的。”金伟诚似乎有感而发道,又朝林泽说:“你们社里的实习生一般撑几个月?”   “余皓没问题的。被富养也不是他的错……”司徒烨终于不想再忍金伟诚这个“富养”的梗了。   林泽趁着司徒烨正组织语言要怼人时,恰到好处地说:“金老师,您核对下上个月的报销?没问题我就送上去给财务了。”   余皓低头时,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看电脑屏幕时,看了眼司徒烨,司徒烨朝他眨眼,笑了笑,余皓也有点伤感地笑了笑。   “明天开始,老师偶尔也带余皓去采访吧。”林泽朝金伟诚说,“发票让余皓开,他给您当个小助理。”   金伟诚道:“让他先把笔头练练。有空当我会带他去跑的。”   林泽:“余皓你稿子尽量带回去写,白天多跟金老师采访。你这写稿速度太慢,没跟上的地方,你得抽自己私人时间补上,别占用太多工作时间。”   司徒烨幸灾乐祸:“多出去跑,才知道外头怎么回事。”   林泽突然又变了脸色,盯着司徒烨,司徒烨看似还有话要说,却被林泽吓回去了。   余皓烦躁地说:“好。”   余皓抬眼看林泽,心想我已经尽我最大努力了,你还让我加班写稿子,白天去采访,这样下去我真要猝死……却发现林泽突然也朝他神秘地笑了笑。   “什么意思?”余皓又去问周昇。   周昇对着镜子刮胡子,稍稍抬头,现出性感的下巴与喉结曲线:“一来么,他嫌你们那金老师虚开发票,让你管钱,觉得你诚实;二来么,账走你这儿,金老师出门采访就必须带上你了,不难理解吧?第三嘛,他怕你们老师在外头乱收人家红包,有你跟着,有些红包你们老师就不好拿了,顺便呢,你老板怕你没钱没动力,还想让你跟着赚点红包钱。你们这领导手段真是一套一套的,事业单位出来的,果然人精。”   余皓:“是这意思吗?你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   周昇笑道:“你们那老板娘真是个人才,专业拆你老板的台,这组合太好玩了,太魔性了。”   一进十一月,北京三场雨后,气温瞬间断崖式下跌,余皓第一次在北方过冬,毫无征兆地感受到了气温直降的威力,暖气还没来,房东先上门来收供暖费了。   “这么贵?”余皓难以置信道,“我开三个月空调也用不着一千二的电费吧!”   “咱北方就是这样。”房东大妈道,“开空调?和暖气那能比吗?暖气多舒服啊,暖气,重点就在一个‘暖’字,让你心里也暖,身上也暖……”   余皓:“我没钱,我不开暖气了。”   “没法不用。”房东又说,“没开关,你只能交,没法选,国家怕你冷死了,这是爱心!啊?赶紧的,支付宝还是微信啊?”   余皓租房花了一万多,吃的用的陆陆续续又花了不少。借给金伟诚五千多让他交房租,跟着金伟诚开始采访后,发票攒出四千多,刚交给林泽。供暖费一交,剩下没多少了。   他问过司徒烨,实习薪水什么时候发,回答是三个月实习期结束才能申领,最快也要到十二月。元旦前还不知道发不发得下来。   现在刚十一月,怎么办?找周昇要钱吗?余皓看了眼账户,周昇陆陆续续打过来的520红包、1314红包有效地让余皓加餐勉强吃了点好的。   “发票什么时候报下来?”余皓朝司徒烨问了一句。   “没钱吃饭了?”司徒烨掏手机,“我先借你点。”   余皓马上摆手,说:“就是突然想起这事儿了。”   “你是不是借给金老师钱了?”司徒烨说,“借了他多少?”   余皓心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但林泽这领导平时不声不响的,似乎对他,对金伟诚的活动都一清二楚。什么都瞒不过他俩。   司徒烨解释道:“他找阿泽预支薪水付房租,阿泽说去替他申请下,第二天又说不用了解决了。我俩就猜他找你借了。”   余皓点点头,说:“我就好奇发票通常怎么报。”   司徒烨说:“你的发票没问题,阿泽都签字了,下个月应该就能报下来,打到你登记的卡上。金老师给你发票让你报你记得别全接过来,就说问下阿泽,说问我也行。”   余皓心想说不定还真是周昇猜的那样。   余皓计划了下,再撑一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奈何现在出去采访,他要一个人管两个人吃饭,记者许多时候还没法坐公交,突发事件挤完公交查了地铁跑过去,黄花菜都凉了,打个车动不动就得上百,这车马费实在太恐怖。   “版面回来了。”林泽说,“公众号效果很好,钱我这边已经先付了。”   “耶!”余皓与司徒烨同时欢呼道。   “下个月开始做专题。”林泽说,“金老师准备一期,带着余皓做。余皓自己空了也准备一期专题,”   余皓忽然松了口气,感觉累死累活这一个多月,许多事于是有了意义。对他来说,也许人生最艰难的一段时日,终于挺过去了。   “……所以呢,”林泽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与余皓聊他们各自的采访经验,说,“投宿前,一定要观察逃生路线,这很重要。”   余皓与司徒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愣着干吗?”司徒烨道,“记啊。”   余皓突然意识到,这是林泽在教他!赶紧翻出笔记本,把要点记下。每次只要余皓写得累了,或是司徒烨修图排版烦了,大家就会喝杯茶闲聊几句。而林泽口才很好,一开始谈天说地,余皓便马上会被吸引过去听故事。   故事不仅仅是故事,余皓逐渐开始从林泽的口述里,学习与官员、警察打交道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调查记者当然也有。什么时候要服软,什么时候拔腿就跑,什么时候对方不敢惹自己,林泽都会结合他的采访经历,生动地朝余皓分析。   他只说故事,不下结论,让余皓自己去思考。   “纸上得来终觉浅。”林泽朝余皓说。   余皓笑道:“绝知此事要躬行。”   林泽:“对——”   “老公。”余皓开视频,叫周昇。   周昇穿着身运动服,正在跑步机上跑步,满头大汗,点开视频差点摔了,忙速度下来,站着喘气。   “最近主动叫老公的次数多了不少嘛。”周昇抓了条毛巾擦汗。   余皓端详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顺便找他要点钱花,实在是没钱了,他连着吃了好几天的沙县小吃,都要吃吐了。   “忙吗?”余皓笑道,他发现周昇好像瘦了点,眉眼间有点戾气,却笑逐颜开的。   “明天考试。”周昇答道,“全部门战略目标会议,PPT我做好了。”   “考试?”余皓诧异道。   “实习期要结束啦。”周昇伤感地笑了笑,“老头子让我去所有人面前报项目,上海的分店拓展业务,通过以后,自己带一个部门,挂靠在总经办里。”   余皓道:“太好了!你准备好了吗?”   周昇坐在椅子上,躬身端详手机屏幕里的余皓,汗水滴在屏幕上,说:“我想你啦,很想很想,咱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余皓那边差点哭了,周昇又笑了起来,说:“生日快到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生日礼物,你一定喜欢,等我这项目下来,我就过去找你。”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了,虽然在余皓第一次说“下周见”时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这三个月的一切辛苦,都没有白费。   “我给你报一下项目吧。”周昇说,“待会儿你看看?给我点意见?”   “行。”余皓是无论如何都要听的,周昇挂了视频,余皓回家洗澡,躺在床上。夜八点时,周昇用另一个公司的号给余皓拨了FaceTime,站在大会议室里投影屏的前面。   余皓看见会议室里坐了几个人,有带周昇的部门经理,有他的同事,周昇都拍给他看过。会议室里灯光暗了下来,PPT投出,周昇手里拿着遥控器,一脸自然地站着。   “那我们就开始试讲一遍吧。”周昇也没换西装,就那么一身运动服,说,“麻烦大家最后再提点意见,明天这事,多半就定下来了。黄总没来,先不等他,听到哪算哪。”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周昇按了下遥控器,翻页,说:“根据去年的盈利状况,大事业部做了系统的风险分析……”   余皓:“……”   余皓再一次看见了一个他仿佛从未见过的周昇!   “……这两个季度,相对我们的竞争对手来说……”   PPT一页一页翻过,周昇的表情相当冷静,似乎没有背过稿,翻过页后又翻回去:“数据是死的,虽然根据数据,我们必须做适量的策略调整,当然也不能全跟着数据走……”   翻到“风控”一页,周昇说:“长达七十三页的评估,这里我作了个简单的总结……”说着短暂停顿,眉头一抬,示意与席者有话就说。   余皓完全听不懂周昇的报告,但他的动作、声音,就像每次在视频上看见的战略发布会一般,虽然没换正装,那气场却强大得不容任何玩笑。   周昇花了四十五分钟把PPT过完,说:“茶歇时间,接下来答问。”试报中略过了这一环节,部门同事整理了各种提问,周昇的回答相当巧妙,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余皓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笑点在哪里,却觉得周昇连消带打的态度很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   十二点,周昇把问题全答完了,说:“大家辛苦了,明天请和我一起战斗吧。”   同事们纷纷上来与周昇握手,拍拍他手臂以示鼓励,人散了以后,周昇在会议室里,看了眼余皓那边,说:“睡着了?”   余皓道:“还在呢。”   周昇低头发消息,将视频切到手机上,把红牛罐子拿去扔了,余皓道:“你说得太好了!”   周昇戴上耳机,说:“你听懂我说什么了么?就知道无脑吹。”   余皓道:“听不懂。”   周昇打趣道:“是吧,反正我就算大舌头了,你也会觉得我很好的。”   余皓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余皓愈发强烈地感觉到了,他与周昇所相隔的两个世界。周昇却丝毫不察,拿着手机出来,让余皓看办公室。员工已经全下班了,周昇顺手给绿植浇了点水,关上灯,背起包。   “刚刚我突然觉得,差点快不认识你了。”余皓有点难过地说,“可我还是很开心,这才是真正的你啊。”   周昇在电梯前停步,说:“老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余皓躺在床上,看见视频里,周昇下到写字楼大堂,几个女生经过,周昇便朝她们点点头,说:“早点回去休息。”   背后响起一阵小声的尖叫。   余皓:“不要撩女孩子!我已经在濒临吃醋的崩溃边缘了!”   “我没撩。”周昇笑道,“就是客气一句,总不能看见部门员工招呼都不打吧?吃吧吃吧?你知道我看见欧启航给你送魔方什么感觉了?”   余皓:“那不一样!”   余皓从来没像现在一样,有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事实上从与周昇分别的那天开始,余皓就有点难受,但这种难受很快就被他化解,只因他心里始终相信他们的感情,是那么地牢不可摧。   然而就在今天,他有种预感,他和周昇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余皓说。   “见面了告诉你。”周昇说,“还有我的生日礼物。”   余皓道:“我有许多话想说,可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周昇站在路边叫车,戴着耳机,抬头面对写字楼里璀璨的灯光,如同一个繁华的城市森林。   “我也有许多话想说。”周昇道,“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都懂的。”   余皓眼睛发红,说:“我洗澡去了,过十二点了,今天好好表现。”   “晚安。”周昇说,“老婆。”   余皓躺在床上,头开始疼,他打了几个喷嚏,觉得自己一定是感冒了,北京降温降得很快,暖气管一直响,却没有暖气,隔壁还在鏖战DOTA,余皓心想一个游戏就这么好玩吗?   秋风卷起寒意,郢市一年里最美的季节又来了。   周昇正等滴滴,自己家的车却开过来,停在路边,周来春道:“他们说你还在试报,完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周昇道:“说什么?有什么说的?”   说着周昇上了车去,周来春刚喝过酒,显然特地过来接他。   “明天是你试用期结束的大考。”周来春说,“有多重要,你心里清楚。”   “别念了。”周昇疲惫地说,“能少点废话么?你当自己是谁呢?”   周来春又说:“上午一场,晚上还有一场,两场都通过,你就再没有问题了。”   “晚上?”周昇顿时警惕,“你可没告诉我晚上要做什么。”   周来春道:“吃个饭,套几句话,应酬应酬。我相信你没问题。”   周昇怀疑地看了眼父亲,周来春说:“这人是我的一个老战友,对吃很有研究。我不行了,这些年里,我觉得我已经不会做菜了。不过我想,你还是能聊上几句的。”   周昇暂时打消了疑虑,说:“省里的?”   “对。”周来春说,“平时没什么喜好,就好吃。”   周昇:“有女儿没有?”   “没有。”周来春答道。   周昇道:“那行吧,事儿完了,我请一周的假。”   “后天不能走。”周来春说,“事情一定要收尾处理完。”   周昇道:“最迟再过一周,我不管你让不让请假,我一定得走,十二月回。”   “你工作排得开我没意见,别忘了,周昇,对他们来说,这是工作,对你来说,这是你的事业。你现在总算知道自己的责任了,人要学会长大。”   周昇没再说下去,回了他的出租屋,漆黑一片,没有人在等他,傅立群已经睡了。   周昇又想找余皓说说话,可已经两点了,方才见余皓躺在床上,今天应该睡得早,便不再去打扰他。   这一夜,余皓感冒了。   他从半夜开始发烧,全身忍不住地发抖,畏寒,他摸下床喝水,幸好备了退烧药,就着水喝了下去,出了一口滚烫的气,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上面是周昇的消息【睡了?】,便回了条,想来周昇也睡了。 第123章 选题   第二天早上, 余皓感觉好点了, 便坚持着又去上班,稿子还没发, 准备发完稿给林泽说一声, 回来睡下。   刚到单位, 余皓便看见副总编出现在他们办公室里,林泽站着听训, 朝余皓使了个眼神, 让他别进来。   “我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光了!”副总编说,“现在网友到微博、微信公众号下面, 说你们正事儿不做, 光顾着刷点击买转发!你让我周一会上怎么说?!”   余皓还是进去了, 与林泽站在一起。   “又是他?”副总编道,“林泽,你别告诉我,又是这个实习生管的。”   “一点小意外。”林泽说, “我已经准备给他转正了。”   余皓道:“发生什么事?”   “你们是不是钱多没地方花?”副总编道, “一个媒体公众号,跑去买量, 你这是欺骗上级吗?给你们定的数据目标没完成,搞这种歪门邪道!”   余皓:“……”   陈烨凯介绍的是学生会, 不应该啊!余皓心中打了个突, 不会是学生会为了完成林泽的目标,给他们买量吧?   “错已经铸成了。”林泽说, “找的第三方推广,我们也没想到,接下来就把关注清一下,重新开始,以后一定会小心谨慎,您看这样可以吗?”   副总编几乎是怒吼道:“你这是什么不轻不重的认错态度!合着你还有理了?!公众号停用!给我写检讨……你!实习生!你写检讨!全社通报批评!看你认错态度再决定是否启用你们的公众号!不狠狠罚一次,不知道痛!以后还要玩歪门邪道!”   余皓心里与林泽心里同时飙出了四个大字,副总编转身走了。   余皓坐下,看电脑上的微信公众号后台,拿起手机,林泽道:“别打了。你老师也不知情,说了不如不说。”   余皓道:“中间人做的好事,我……唉!”   林泽道:“部门总算正式成立了,晚上本来打算找他们喝酒,大伙儿一起去。酒桌上找副总编求个情吧。”   余皓说:“那我还是先写好检讨。”   林泽骂了几句脏话,司徒烨来了,知道什么事以后说:“阿泽,我就说了,让你别来接这活儿,要么打他们一顿,回家算了。”   林泽:“小烨!”   司徒烨一脸郁闷,林泽马上道:“你说这话,让余皓怎么想?金老师怎么想?”   “金老师没在。”余皓说,“没关系,我和老板娘一样想。老板娘,你看这照片?”   余皓把上次司徒烨的升旗曙光照给他看,司徒烨无奈笑了起来。   余皓写了一上午稿子,心里还压着那份检讨。金伟诚午饭后才来上班,说:“选题找好了,余皓跟我一起走,要先上报社里不?”   “不用了。”林泽正在删除微信公众号上的关注,司徒烨则看微博上的转发,林泽说,“社里不会管的,先把专题做出来再说。金老师聊下选题?”   金伟诚说:“碰到两个来上访的,都是家里的儿媳妇。光县有一家电池加工厂,排放含镉废水超标,导致大规模镉中毒,九月还发生了一次爆炸,十二死十伤,这厂有官商背景,消息被强压下来了。现在镉中毒影响了将近三千居民,政府给了一定的补偿,又被村委会贪污掉了大部分。十月有一次械斗,打死了三个人。”   “可以。”林泽一听就答道,“做这个吧,这个稳。开题先挑个软柿子捏。别玩大的。”   金伟诚说:“我刚问了几句,警卫就过来了,不好细问,但留了个电话,我俩过去就先找那老太太家。”   “就怕走漏风声。”林泽说,“不过金老师比我有经验,你们决定吧,余皓就交给你了。”   金伟诚朝余皓说:“你跟着我就行。”   余皓头还有点疼,问:“什么时候出发?”   金伟诚道:“我查了下火车班次,要么,下午就走?”   林泽道:“不行,部门成立,晚上得陪领导吃顿饭,明天吧。”   “感冒了?”司徒烨看余皓流鼻涕,试了下他额头,“回去休息吧。”   余皓道:“没发烧。”   林泽说:“能去吗?”   司徒烨与林泽对视,眉目间都带着些许焦虑,余皓摆摆手,说:“一点小感冒,真没关系,吃过药了。”   司徒烨问:“吃的什么?晚上你别喝酒了。”   余皓道:“我心里有数,没吃头孢,没关系。”   林泽想了想,也不好决定。余皓坚持没关系,少喝点就行了,林泽皱眉道:“不是少喝的问题,就怕上了桌没法控制。”   余皓说:“我早上刚被骂完,晚上吃饭不列席,副总编怎么想?他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给他甩脸色看,我必须去,少喝一点就行。”   “火车上睡一觉就好了。”金伟诚说,“他们这个年纪身体好。”   “后天再去采访吧。”司徒烨说,“都瘦成这样了,待会儿你当心他男朋友过来屠了咱们。”   林泽道:“保时捷撞进来可不是玩的。”   余皓:“别闹,上访的一来,光县肯定收到消息,得尽快动身。”   金伟诚朝余皓比了个拇指,表示赞赏。   “我再去找找上访的。”金伟诚道,“看被带进去没有,还能套点话不。”   余皓写完稿子,继续写检讨,林泽说:“真的没问题吗?那边很冷,又是山里。”   十一月底,今年冬天来得很突然,气温已经降到接近零度了,司徒烨说:“要么阿泽你和金老师去?”   余皓道:“我不会拖后腿的!”   林泽似在迟疑,司徒烨说:“你想下人家简历,余皓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   林泽打消疑虑,说:“你多买点暖宝宝。”   “我不逞强。”余皓说,“真不是娇生惯养的。”   余皓写完检讨,心想林泽在处理上头关系上一定也很狂躁,他平时较少负责具体稿子,但面对的困难,可是比他们多多了,毕竟与大领导们打交道,是余皓最不懂的。   但林泽一向很有耐心也很强大,所有事情居然总是按部就班地推进,就像一个随时会散架的破车,却被他摇摇晃晃、九死一生地推向终点。这种坚韧的毅力,才是余皓从他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那么晚上吃饭,记得扮演好你的角色。”林泽朝余皓说,“你的角色是什么?”   “实习生。”余皓答道。   “对!”林泽又说,“当好一名惹人怜爱的实习生!一名笨拙、稚气、初生牛犊不怕虎,令领导们心生惜才之念的职场新人!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周昇:【我去报项目了。】   余皓:【加油,我的小王子。】   郢市今天很冷,周昇今天换了身修身衬衣,九分西裤,穿着他的AJ球鞋,戴了副平光眼镜,头发稍微朝上梳了下,用发蜡抓过。他站在大会议室里,拿着遥控器,给PPT翻页,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犹如闪耀的明星。   “……所以,战略部署刻不容缓。”周昇结束了他的演讲,将PPT翻到最后一页,“The End,没了。大家茶歇一会儿,待会儿我来进行答疑,求各位轻虐。”   众人笑了起来,一名大股东说:“很久没听到这么有朝气的项目报告了。”   周昇嘴角微翘着,似笑非笑,朝大股东点了点头。   大股东与周来春低声交谈几句,周来春忙点头,又朝另一边的一名股东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朝周昇使了个眼色,让他跟过来。周昇放下遥控器,与部门经理一拍掌,出去。   周来春陪着俩股东到抽烟处,周昇递火机,给父亲点烟,财务长递了个灯进来,周昇便给两名股东剪雪茄。   三人各自坐下,周昇站在门边上,抽电子烟,朝大股东笑着说:“第一次朝伯伯们作汇报,有点紧张。”   周来春朝周昇道:“他俩为了听你的这个汇报,一个从美国,一个从英国特地飞回来。”   周昇恰到好处地现出惊喜表情,股东又道:“你们父子俩啊,一脉相承。”   周来春哈哈大笑,显然他很喜欢有人说周昇像他。   “但你爸爸的一些缺点,你不要学。”另一名股东讳莫如深地说,“Playboy!当年他打的那场离婚官司,财产分割,可是让我们伤透了脑筋。”   周昇自然知道不是和自己妈离婚那次,一定是与富婆的了。   周来春笑得更大声了,连着拍股东的手,周昇笑道:“我对待爱情从来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说着把电子烟给他们看:“这我老婆给我买的,纸烟我都戒了。”   两名股东点点头,一支雪茄完,周来春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股东便起身,周昇要送,周来春道:“你回去答疑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周昇站在写字楼外,直到车开走,回去喝了瓶红牛,回到大会议室里。   “好,接下来,有什么问题,请各位畅所欲言。”周昇关了PPT,站在台上,这个环节原本是他最大的挑战,但两名股东一走,周昇就知道他已经赢了一半,接下来只要别出错就没事了。   幸而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他都提前想过,也模拟了一次怎么回答,这三个月里的努力没有白费,从经营模式到盈利、供应链,几乎所有的环节,他都亲自去看过、了解过。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月,但纸上谈兵,目前来说已可以完全应付。   周昇说话很幽默,把答疑环节搞成了一场气氛活跃的招待会。一个半小时后,周来春回来,仍旧坐在会议室里,听了五分钟就起身离席。又一个半小时,周昇结束了他的演讲,礼貌地说:“感谢各位的出席。”   结束,部门经理带头给周昇鼓掌,散会。   周昇站在会议室里,又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转头,望向昨天现场与余皓连过线的摄像头,笑了笑,朝着并不存在的“余皓”吐了下舌头,比了个“耶”。   “一段感情里最重要的,是双方的互相了解。”   司徒烨听完余皓昨天视频的经过后,朝他说:“朋友之间是这样,夫妻也是,灵魂伴侣嘛,只有读懂对方,才能深入灵魂里去,走得更长远。互相了解的感情是最健康的感情。”   余皓说:“对,就是这种惶恐,昨晚我突然发现,他对我而言,有点陌生。”   余皓一直很羡慕林泽与司徒烨,他俩一个说来北京,另一个辞了教育机构的工作,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最重要的是,他俩总有种默契,互相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林泽在工作上非常严肃认真,每天都会穿正装打领带,坐上办公桌,一开始处理与专业有关的事情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与陈烨凯站上讲台的风格很像。   司徒烨则负责与总社编辑们插科打诨,调节气氛,替他们办公室维护人际关系。余皓平时对林泽既敬又畏,但入职到现在,林泽从来没骂过他。如果只有林泽,余皓说不定日子会很难过。   “阿泽他一直没骂过我。”余皓说,“其实我抗压能力没这么弱的。”   司徒烨笑道:“他不骂你,是因为你这种人没必要骂,发生点事儿,你自己就先愧疚得不行,骂你只会减轻你的负罪感。”   余皓:“好吧。”   司徒烨睁大眼睛修他拍的照片,挑着眉毛,自顾自说:“不过确实他脾气好了,以前骂人能把人骂哭。”   余皓道:“他没骂过你吧。”   “当他下属的时候被骂过,”司徒烨道,“成功上位以后他就不骂我了。偶尔在外人面前注意下就行,重庆男生就是这点好,无所谓面子不面子的。”   余皓心想好像确实是,司徒烨三不五时拆下林泽的台,林泽也从来不生气,不过司徒烨是老板娘无所谓,自己可不能拆领导的台,晚上吃饭一定要谨言慎行。   “我猜晚上呢,副总编要说你‘有个性’,”司徒烨说,“可千万注意了,别以为是夸你。”   余皓道:“我好奇很久了,被领导说‘有个性’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们都有集体主义思想。”司徒烨道,“说你‘有个性’的意思,是骂你傻逼,让你安分点。听到这话时,赶紧点个头,尴尬笑两声就过去了,别顺着往下说表现个性。”   余皓如梦初醒,忙感谢司徒烨,司徒烨又无所谓道:“富养的小孩嘛,都很有个性,90后嘛,有个性。大家都是性情中人。”   余皓道:“你别老说‘富养’了,我真怕金老师被你给怼炸了。”   林泽不在的时候,司徒烨总是把话朝余皓捅穿了说,教他怎么理解这些人肚子里的心思,余皓真是相当爱他,又生怕司徒烨说话招人记仇。   “你没懂他意思。”司徒烨说。   “到底他为啥这么说?”余皓这点也很不明白。   司徒烨边修照片边漫不经心道:“他说你富养,意思是你不知民间疾苦,自己不缺钱,也不懂帮他虚开几张发票,揩点公家油水……”   余皓:“……”   林泽一回来,司徒烨马上不说了,林泽拆解酒药,拆了一把,吃下去,看了司徒烨与余皓一眼,示意你们吃不吃?   司徒烨嗤之以鼻,余皓正生病不敢乱吃别的药,林泽道:“准备好了,走,大家都很精神,愤怒小鸟团出发!”   北京的这顿晚饭,订了南门涮肉的包间,林泽特地请来三位领导,出版社的三座大山——书记、总编、副总编,外加采编部两个部门的负责人。   余皓不敢多插话,一群记者、编辑,开口就是各种段子满天飞,相当有才华,仿佛个个灵魂里都住着个吐槽冲动无法控制的周昇。林泽则挨个招呼,只负责起话题,谈笑风生,把领导和同僚们打点得面面俱到。   “你觉得呢?”林泽朝余皓笑道,偶尔会点一下他。   “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能在北京买房。”余皓老老实实答道,“什么时候,土地重新分配下就好了。”   众人一起大笑。   “确实,这个房价把许多有才华的年轻人拒之门外。”杨虹怜爱地看着余皓。   “你这辈子不买,”书记说,“未来你儿子、你孙子还得来买,有区别吗?”   众人又哄笑,书记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想做出成绩,往这个行业拔尖的地方挤,北京就是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你躲不了的。做金融,你得去上海、香港、纽约。在中国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只能选择北京。你看,林泽不也来了么?”   林泽只得点头道是是是。   林泽就这么时不时扔点问题给余皓,余皓按着剧本,演好了一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认认真真地答了。   副总编吃过涮肉,喝过酒,叼着烟,在烟雾里点余皓,说:“你呢,小聪明多,要踏实。”说着又朝杨虹说:“这是咱们今年招的实习生里,皮相最好的一个了吧?”   杨虹说:“余皓长得不错,第一眼看小烨,我还想着林泽这助理不像摄影师,反而像个男模?结果余皓一来,又被比下去了!”   众人哄笑,杨虹又朝林泽道:“你的优质资源怎么就这么多?啊?”   “小余很有个性。”副总编眯着眼,说,“年轻人呐,都是性情中人。”   果然被司徒烨说对了,余皓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余皓?”林泽喝得脸发红,朝余皓使了个眼神提醒他,司徒烨马上说:“小余今天喝得有点过头了,我替他……”   余皓马上会意,这杯酒必须自己敬,这些是周昇从来没教过他的,他先倒白酒,后躬身,给副总编敬酒,副总编坐着,喝了。   这群人对金伟诚十分客气,却不大喜欢他,经常打断他的话,金伟诚只得忍着,那记者部门主管又说:“小余看模样在家里,也是被宠着的。”   “我们都是被富养的小孩,”司徒烨主动、真诚地说,“一出社会,就觉得有太多要学的了。来来,我敬您一杯。”   余皓:“……”   司徒烨一杯酒,直接堵了那人的嘴,免得他再啰唆,反正对方也不是大领导。书记又问:“我外孙儿和你差不多大,那皮相哟,根本静不下心来读书,光顾着谈恋爱了。在学校里头天天出风头。多才多艺,就是读书不行。”   林泽顺着书记的话说:“应试教育体现不了什么,咱们招人不也很少看成绩么?媒体这行,就要心思灵活的。”   金伟诚道:“小余会什么才艺不?”   余皓望向林泽,林泽轻轻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余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林泽便笑着说:“想献个丑么?”   余皓懂了,意思是你把握不准就不要秀什么才艺,免得弄巧成拙;有好的能加分的,就拿出来,说不定有效果。   “我给老师们唱个评弹?”余皓说。   “哟!”   这才艺大出所有人意料,余皓拿了根筷子,敲了两下白酒杯,清了清嗓子唱道:“我失骄阳——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   林泽、司徒烨、金伟诚头上同时浮现出两个大字“卧槽?”。   林泽那表情也是傻了,余皓知道他心里想的一定是“你他妈还会这个?”。   “问询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余皓有点醉了,稍闭着眼,拈着酒杯,躬身稍起,又与副总编的杯轻轻碰了下,把酒喝光。这首是余红仙唱的评弹,赵开生用了毛泽东的词,只要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几乎全会唱,书记、杨虹、副总编,都跟着哼了起来。   “好好!”众人跟着鼓掌。   书记相当诧异,说:“好!这词现在年轻人会唱的,真不多!”   余皓不好意思地笑笑:“献丑献丑。”   “好多年了。”杨虹感慨地说。   书记道:“好多年了。”   副总编喝了残酒,说:“现在比起三十年前的环境,还算好的了。”   “嗯。”杨虹点头,若有所思道。   大家都没说话,毕竟都不是那个年代里过来的人。三个领导开始笑着缅怀当年,林泽几句话,连吹带捧,杨虹开始聊改革开放前的经历,席间所有人便开始听领导们的故事,余皓的评弹只成为了席间一个小小的插曲。 第124章 饭局   郢市。   周昇演讲完下来, 在位子上稍微歇了会儿, 给余皓发了条消息,余皓答道:【陪领导吃饭】。   周昇:【那你别看手机了, 免得挨骂。能不喝尽量别喝。】   余皓:【烨哥帮我挡了不少, 他喝酒太厉害了, 简直面不改色。】   周昇:【我这边很顺利。】   余皓:【这还用说?你从来就没失败过。这世上就没人能打败你。】   周昇谦虚地笑着回消息:【也不能这么说,比如说上次差点被暖宝宝砸在头上, 还是很有挫败感的。】   余皓:【你到底是巨蟹还是天蝎, 怎么这么小的事都记得!而且最后砸哥哥头上了!】   周昇:【砸的是哥哥的头,痛的是我的心, 好了别聊了, 当个乖巧的小朋友, 我也吃晚饭去了,三天后飞北京。】   周来春健步如飞地进了大事业部“十八层地狱”,巡视一圈,所有等待下班的员工马上各自开始找事做, 闲聊的人拿起文件夹, 假装讨论工作。低头玩手机的马上抬头,打开写了一半的表格。   周来春指指外头, 朝周昇示意,周昇还没喘一口气, 只得起身跟周来春走。   “我去洗个脸。”周昇道。   “车上准备了热毛巾。”周来春说, “解酒药备了没有?”   周昇答道:“没事,多少能喝点。”   “你不喝, 给我一片。”周来春说。   周来春上车,司机转身,递过热毛巾,周昇狠狠搓了几下脸。   “戴眼镜那装扮不错。”周来春说,“斯文,像个读书人。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把你妈从楼上踹下去,按着你去念金融。”   周昇答道:“继承公司以后,三不五时给你送下牢饭也不错。”   司机差点笑出来,周来春拉开前座,里头是一个保温水壶、一套茶具。司机的车开得非常稳,换了周昇开,铁定故意整他来个急刹,把茶水喷自己老爸一脸。   “今晚识趣点儿。”周来春道,“明天你就开始带自己的团队了。”   周昇道:“薪水呢?”   周来春道:“你什么意思?想要多少钱?”   周昇道:“你得给我开月薪吧!你当我傻啊,不是为了养家养老婆,谁来伺候你这吆五喝六的。”   周来春:“……”   “卡上的钱都花完了?”周来春道,“你全投了鹤立鸡群那什么公司?”   周昇道:“哦我以为那是给余家下聘的钱呐,让他带去北京了。”   这句话差点就把周来春给气吐血,周昇道:“你总得给我开工资吧,我知道这三个月是实习不错,可我也给你干活儿了啊。你觉得靠吴斌的本事,整个项目提案他能做全?别的部门愿意配合他出数据出资料?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做全了,他能像我今天这么给站台不?这么大的场面,站上去连话都说不稳吧!”   周来春:“你……”   周昇又说:“我又替你去跪舔当官的,又去挨个跑店哄着店长干活儿,还帮你整总经办的人月,给你盯着整层员工看谁想造反扯大旗自个儿出去立山头,归我的、不归我的活儿我都给你干了……”   “行!给你发三个月。”周来春道,“你眼里就只有这几万块钱了?”   周昇又道:“这是我的血汗钱!把我升部门经理,月薪加提成,你得给吧。年终奖呐?怎么算?”   周来春道:“前三个月按高级助理给你发薪,行不行?明年一月份起,薪水你自己给自己开,预算不是你自己做的!前天送上来,财务批完,我昨天就签字了!明天上午就下来,真想要钱,团队工资别发,你一个人全拿我都没意见。”   周昇:“那倒不至于,我又不是你,靠克扣员工过活。”   周来春:“……”   周来春喝着茶,越想越不是个道理,说:“你是认真地找我谈月薪?”   “干活拿钱,天经地义!”周昇莫名其妙道,“我讨要自己的合法劳动所得怎么了?”   周来春现在完全拿周昇没办法,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事实上除了他,周来春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能培养了。   那么一群各怀鬼胎的副总与周昇比起来,谁有他那光明磊落、朝气蓬勃的气场?业务不熟可以慢慢调教出来,但这么亮眼的人才,整个公司里都找不到第二个。   周来春有时相当惋惜,自己儿子怎么就是个同性恋呢?当兄弟不好么?为什么偏偏就要去捅对方的屁眼?!   自己儿子要是不跟余皓搞同性恋,周来春都想好了——给他配上余皓,当个小周总的总助,这俩人一刚一柔,余皓既压得住周昇那暴脾气,又能带出去见人。好好把周昇扶上去,攒资历攒到三十来岁,公司里头那群人,谁还是这俩小孩儿的对手?   余皓真是不错,一表人才,绵里藏针,更能与周昇一起成长,性格互补。再过几年,手里头又多了枚棋,给他介绍个合适的女孩结婚……结果野心居然这么大,心机这么深!百分之七!这小叫花子到底知不知道百分之七什么概念?背后一定有人指点!当真小看了这狗娘养的小流氓!   车到了目的地,周来春心里咒骂着坏了他好事的余皓,带周昇下了车。   “怎么穿运动鞋?”周来春才发现。   “我喜欢。”周昇答道,径自走在前面,周来春看见自己儿子脚上那双鞋,依稀觉得有点儿眼熟。   “哎,美女姐姐好啊!”周昇发现了晓芹等在餐厅外头。   “哎!”周来春怒道。   周昇走过去,晓芹却笑着挽他的手,亲切地与他一起进了包间。周来春点完菜,客人一来,周昇脸色马上就不对了。   对方也是一家三口,父亲是周来春的老战友,母亲很漂亮,带着个与周昇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周来春朝周昇说:“你坐小裴旁边。”   晓芹笑着说:“昇儿今天刚开完会,有点困了?”   “没。”周昇笑了笑,看了眼父亲,没说什么,主动坐到那女孩身边,稍稍侧头,礼貌地说,“喝什么茶?”   “喝茶晚上睡不着,我喝白开水吧。”那女孩说,周昇便亲自给那女孩斟水。闲聊了几句,周来春开始与老战友聊过去的事,晓芹则笑着与对方妻子寒暄,那女孩对周昇显然挺有兴趣,却不擅交际,周昇问一句她答一句,时而还沉默个一分钟。看得她妈都在旁边着急,恨不得亲自披挂上阵替她答话。   “小裴在学校就是不爱说话。”那老战友说。   “姑姑总说我太安静了。”那名唤小裴的女孩答道。   周昇才知道,这是侄女,对方家里没有小孩,只有这么一个侄女,平时疼得和亲生一般。   周昇说:“哦那就好,我还以为刚刚卡带了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小裴道:“我总是卡带,一着急就更不知道说啥了。”   周昇几句话就把她逗笑了,示意别太生分。稍微熟了点,小裴又问周昇开什么会,周昇耐心地解释,小裴居然全懂,聊到竞争对手时,小裴便道:“我一个老师,审计的就是那家公司。他们的账,哎,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毫无美感可言的假账……简直就是假账界的耻辱!”   周昇:“……”   周昇没想到这女孩安安静静,居然是学审计相关的,俩人开始讨论上市公司,小裴给了他一些意见,周昇想了想,确实说得挺有道理,便随手在手机上记了不少。   “实话说,我学体育的,”周昇,“练铁人三项,最近三个月才开始接触这些,啥都不懂。”   那小裴瞬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顿时笑得不行,周昇给她斟了水,便沉默思考着,不吭声了。   “我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能聊。”小裴的姑姑发现了新大陆,朝晓芹说,“平时在家里,她可以一整天不和我们说一句话。”   “年轻人,共同语言多。”晓芹无奈笑道。   “其实我也是学体育的,”小裴也开了个玩笑,说,“我扔铅球。”   周昇:“我真是学体育的。”   小裴说:“嗯,我也是。”   周昇自言自语道:“你太幽默了。”   一席饭,宾主尽欢,周来春最后道:“周昇,你送小裴先回她们酒店?我再和你叔叔聊几句,你开我的车,你没喝酒。”说着把车钥匙扔给周昇。周昇大三上学期与余皓都去考了驾照,只是平时几乎不开车。   周昇与小裴出来,沿着路走,周来春的司机已经自觉地滚了,车停在路边。   华灯初上,周昇环顾四周,小裴说:“郢市发展得真好。”   周昇想了想,问:“那你准备当体育老师么?”   “我其实想当个记者。”小裴答道,“不过我不会和别人交际,只能放弃了。”   “是吧。”周昇笑道,“我爱人正在当记者。”   “啊?”小裴顿时有点尴尬,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周昇道:“他们怎么给你说的?”   “呃……”小裴顿时就有点生气,不过幸亏周昇把话说开了,便点头道,“你爸反对你们是吗?”   “嗯。”周昇确认过后,这事儿就没什么悬念了。   小裴说:“祝福你们,你爱人在哪儿?”   “北京。”周昇说。   小裴说:“异地很辛苦吧?要坚持呢。”   “还行。”周昇说,“不辛苦。”   小裴道:“我听你爸说,你自己带个团队,做业务拓展,最近一定很累,今天开完会,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昇笑道:“你会玩棍子吗?”   小裴:“棍子?”   周昇说:“我会耍棍子,这样、这样……”说着以并不存在的金箍棒耍了两个圈,说:“再这样……去他妈的,一棍子把云来春打个稀巴烂!”   “哈哈哈哈——”小裴站在路边,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裴想了想,说:“成功以后你教教我,我也去他妈的审计。一棍子把证监会打个稀巴烂。”   周昇一个哆嗦,心想我好歹拆的是自己家公司,你居然要拆证监会?想着朝小裴道:“女侠英勇,我送你回酒店。”   周昇开车,把小裴送回酒店,又聊了几句,最后周昇把车窗摇下来,说:“小裴!”   小裴转过身,朝周昇笑了笑,周昇挥挥手,说:“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啊!”   小裴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很甜,说:“你也加油呀。”   散宴后,大家喝得烂醉,才各自搀扶着回去。林泽把领导们送上车,四人站在寒风里直喘气。   “刚刚门口再来个保时捷,就完美了。”司徒烨朝余皓说。   余皓:“共享单车不少,让领导们一人一辆醒醒酒倒是不错……”   这个时候还不忘互相吐槽,余皓也真是无语,林泽叫了个车,挨个把人塞进出租车,余皓道:“老板酒量实在太好了……”   “小烨比我厉害。”林泽眯着眼道,“隔壁几个部门来酒就喝,他几乎把咱们的酒全挡了,你看他现在还没事人一样。”   余皓想起来确实是,记者部和编辑部来的酒,司徒烨来一个放倒一个,几乎是通杀,更彪悍的是喝完以后现在脸只有一点点红。这老板娘简直了,头发带点鬈,眼睛清澈得像湖水,摄影专业这么强,酒量还这么猛,林泽到底从哪儿找到这么优秀的男朋友的?不过细想,这俩人也非常般配。   “承让承让。”司徒烨道,“地域习惯占了那么一、点、点便宜。”   “我感觉你像俄罗斯人?”余皓发现司徒烨确实有点像混血儿。   “你老板娘我哪儿像毛子了!维族!中华民族!”司徒烨哭笑不得,转念一想,“你今天是不是很不想唱歌?”   余皓心里那点不情愿被司徒烨看出来了,确实有点,但他答道:“还好,只要能让领导高兴,没什么。”   这是余皓在认识周昇以后,第一次单独唱给他以外的人听。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唱唱歌,取悦取悦领导,权当帮林泽了,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团队的。   “他把咱们的公众号放回来了。”林泽答道,“辛苦辛苦。”   “真的?!”余皓道。   林泽:“抽烟时说了,你没注意听。这下晚上能睡踏实了吧?”   司徒烨道:“那你这猴没白耍。”   余皓真是感谢上苍,跟着林泽运气还是很好的,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司徒烨说:“他多半就想敲打下,耍耍威风,让阿泽知道他还是有权的。”   “金老师明天还能起来不?”林泽不接这话,回头看,意思是别在金伟诚面前讨论了。   金伟诚也喝了不少,但绝对没有司徒烨多,司徒烨朝余皓使了个狡猾的眼色,意思是战五渣。余皓发现这老板娘真是太好玩了,还很记仇,一句“富养”被记了这么久,今天敬林泽的敬余皓的,全被司徒烨接了,就偏偏不帮金伟诚挡,导致金伟诚喝得十分难受。   “可以。”金伟诚疲惫不堪道,“睡一觉就好了。”   “我也唱首歌娱乐一下大家。”司徒烨道,“不能让我们小余白唱,听好了啊——一二三,起!虎巴虎巴!虎巴!虎巴!”   坐副驾上的林泽仿佛早就知道司徒烨想唱什么,当即抑扬顿挫地跟着唱了起来。   “达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呐,西瓜是大又甜,那里来的姑娘辫子长呀——”   余皓:“哈哈哈哈哈!”   “两个眼睛真漂亮——”司徒烨与林泽在车上开始蹦。   “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上你的嫁妆,唱着你的歌儿,赶着那马车来——”   余皓在车里跟着一起放声唱,滴滴司机跟着也唱了起来,就像一群神经病。   车到了余皓的出租屋楼下。   “送你上去?”林泽说。   余皓唱完歌,更想吐了,虚弱地说:“我自己能行,金老师,明天电话联系。”   金伟诚已经睡着了。   余皓进家门以后,觉得感冒有点加重,想吐却吐不出来,打开笔记本电脑,想把检讨写完,发给林泽,这样明天出去采访就不用带电脑了,这样也不容易被偷。   他强忍着感冒的难受,敲了几行字,最后实在坚持不下去,定了六点的闹钟起来,早上再把检讨写完。现在开始睡,还能睡六个小时,明早再收拾东西吧。   余皓感觉自己要死了,已经有好几年没生过这么重的病了。他又吃了枚药,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退烧药也压不住,半夜又开始发烧。   两点,余皓看见周昇给自己发视频,摸到手机,点了下。   他没力气去开灯了,周昇那边倒是亮堂堂的。   “老婆?”周昇说,“你还没睡呐?明天不用上班吧?”   “我要死了。”余皓发着烧,说,“我感觉我要不行了。”   周昇:“……”   “我好累啊。”余皓躺在床上,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崩溃了,说,“我觉得我好没用。”   周昇:“宝贝,你喝了多少酒?不是有人帮你挡了吗?你把灯打开,我看看?怎么回事?你开灯!”   “我好难受。”余皓说,“我肚子好饿,又吃不下东西。”   周昇道:“我现在就让凯凯过去看你。”   “我不想看见他。”余皓道,“别……太狼狈了。我明天还要和老师去采访,得坐十一个小时的硬座,我快没钱了,你给我打点钱过来吧,打一千就行……”余皓猛地翻过身,终于吐了。   周昇那边半晌没说话,只喘气,说:“你开下灯啊!你怎么了!你的包里夹层有张卡……你没看见吗?拿出来花!”   “我睡会儿。”余皓闭着眼,“早上再和你说,我早上起来写检讨,整个单位通报批评我,我撑不住了,不行了。咱们在一起的时候真好啊,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真是……不知足。就知道折腾你,对不起……我手机快没电了……”   余皓吐出来以后顿时舒服多了,也不想去扫了。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周昇一身衣服还没换,头发乱糟糟的,站在出租屋的客厅里,再给余皓发微信,没回,给林泽发消息,林泽也没回,司徒烨回了。答:【没喝多少,有一点感冒,刚刚下车的时候状态挺好。】   周昇:【吃头孢了吗?】   司徒烨:【没吃,放心,晚饭前我看过他买的药。】   周昇差点被吓死,赶紧道谢,司徒烨:【他工作压力挺大,不过会好起来的,平时都没和你说吗?我看你俩经常视频。】   周昇:【没说,行我知道了。】   司徒烨回道:【算了,你等我半小时。我现在过去。】   周昇坐沙发上等着,三点半时,余皓的室友过来开门,司徒烨开了视频,开了灯,给周昇看余皓。   房里乱七八糟的,地上堆着书、从报社带回来的纸,余皓吐了不少在床边上,衣服也没脱,蜷在床边缘,暖气来了,热得他没盖被子,瘦得像只刚捡回来的流浪猫。司徒烨清理了下吐在地上的东西,洗拖把,又摸了下余皓的头,朝周昇道:“没发烧了,正睡着,叫他起来不?”   “别,让他睡吧。”周昇答道,“谢谢你,太谢谢了。” 第125章 暗访   司徒烨挂掉视频后, 周昇马上拿包, 把换洗衣服塞进去,改签机票, 收拾好以后, 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数秒针,一会儿又看看手机, 五点四十, 下楼叫车,片刻后折回, 翻出金乌轮塞包里, 直奔机场, 走了。   清晨六点,余皓按掉闹钟,艰难地爬了起来,病又奇迹般地好了。   他的生命力就像一株顽强的野草, 经历了狂风暴雨以后, 总能挺过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记不清了。余皓把手机充上电,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吐过,看床边时有点痕迹, 却被收拾干净了。   余皓:“???”   余皓环顾四周, 头重脚轻地去洗澡,洗完回来把检讨书写完, 发给林泽,手机开机,发现昨夜周昇给他发了个视频,下面接了个两万的微信转账。   余皓:“……”   有钱了!有钱了!余皓顿时欢欣雀跃,士气满点,什么自尊,什么倔强,都不重要了!可周昇这钱哪儿来的?薪水吗?好吧,这应该够他撑到十二月底了。   余皓给周昇发消息,没回。打电话,手机关机,估计昨晚他也累了,让他休息几天吧。箱子里有件冬天穿的厚羽绒服,出发前余皓还嫌周昇塞太多,现在正好用上。   余皓看见桌上有份便利店的便当与一瓶维C饮料,室友说:“昨天晚上你朋友来看你,给你带的。”   余皓心想司徒烨真是太好了,当老板娘真不容易,还要帮下属打扫,他吃完这份早饭后,一下又活过来了。   早八点十五,余皓在火车站外与金伟诚会合。   “这衣服很贵吧。”金伟诚说。   “我只有这一件。”余皓答道。   金伟诚随手拉了下余皓外套检查:“去采访,穿得这么时尚,太惹人注意了。”   余皓说:“这羽绒服可以反过来穿,双面,里头这面是黑的。”   余皓心想这样总没问题了吧,金伟诚只得不再说什么。两人上车,余皓买了硬卧,老师当然要睡下铺,自己识趣地爬中铺去躺着。   “下来聊天。”金伟诚敲敲中铺,说,“别睡了,小伙子还不如我中年人精神足。”   余皓正给周昇发消息,居然还没起床,看来昨晚真的很累。余皓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正想休息会儿,又被金伟诚叫了,只得无奈下来,和对铺的闲聊几句。金伟诚话里有话,套对方的八卦,问是在哪儿下车,又问最近环境怎么样,余皓便听了一会儿,开始以为金伟诚是在教他,后面发现不对,因为对铺是个阿姨,根本不想搭理金伟诚,看见余皓便热情地问这问那,问结婚了没有,让余皓去她家做客,要把女儿介绍给他。   “你在干吗?”周昇在首都机场,飞机一落地有信号了就赶紧给余皓打电话。   “在过山洞!”余皓说,“没信号!待会儿下车了打给你,你哪儿来的钱?”   周昇:“薪水!”   余皓:“这么多?!”   电话断了,周昇一脸烦躁,他这两天里只睡了不到四小时。   周来春给周昇打电话:“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周昇答道:“给你忙死忙活三个月,最后还让我去相亲?我艹你妈,拉黑了。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别再找我了,老子就当没生你这龟儿子。”   说着他把周来春拉黑,又叫了辆车,上车后给行政打电话。   周昇:“那个,白总,这样的,我今天就裸辞了,反正也没跟公司签劳动合同。桌上的东西,麻烦您找个人去收一下,这几个月里,感谢大家的照顾。大家来生还是好兄弟!”   电话那头:“……”   周昇摇下车窗,深吸一口气。   “雾霾天。”周昇说。   “雾霾天。”司机说。   周昇:“北京这空气真好,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喜欢过北京。”   司机:“……”   周昇把脑袋伸出去,大喊道:“我爱你!北京!”   司机:“……………………”   两个小时后,周昇一脸狂暴地看着三环外的堵车队伍。   “现在还爱北京吗?”司机问。   “还行吧。”周昇说,“想跑过去。”   司机:“还有二十一公里。刚好一个半马。”   周昇:“算了再跑我要猝死了,快点动啊啊啊啊!”   三个小时后,周昇一脚踹开了大办公室的门,整个编辑部顿时肃静,一起看着周昇。   “哎!你干什么!”前台大妈追着过来,大声道,“我要叫保安了!”   “不好意思走错了。”周昇关上门,说,“你们忙。”   “调查记者组在那边!”大妈怒道。   周昇又是一脚,踹开了办公室的门,林泽正在午睡,一手搭着司徒烨,瞬间被惊醒了,司徒烨拿起相机,一脸淡定地给周昇拍了张照。   “别拍了!”周昇恼火道,“一晚上没睡,刚下飞机。”   “哟!巴郎叽!来得真快。”司徒烨道,“来点切糕么?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保证不拿刀捅你!”   林泽摊手,司徒烨数了三张一百,放在林泽手里。   周昇:“……”   林泽:“你老婆跟金老师采访去了。客官是住店呢?还是打尖?”   周昇一脚踩上办公桌,说:“这儿还招人吗?我当调查记者真的不错,考虑一下吧。”   “不招。”司徒烨说,“我们禁止办公室恋情。”   周昇道:“我信你?!你们自己就在搞办公室恋情!”   “我们都很严肃的,”林泽说,“从来不在办公室里搂搂抱抱!”   周昇:“那我刚看到的什么?当我瞎啊!”   司徒烨:“我们正在严肃地讨论,这活儿干不下去了,不如改行当男公关,没看见么?练习呢。”   林泽耐心解释道:“余皓在报社上班,有啥采访任务,他解决不了,找你,你肯定得跟着。这样我们就相当于用一个人的薪水,请了两个人。省下来那份薪,我们不如再请个责编,你自己说,是不是这道理?”   “有道理。”周昇点点头。   司徒烨也朝周昇点头:“学着点。”   周昇:“……”   余皓脑袋里又嗡嗡嗡地响,餐车一来马上买饭吃,胃口却很不好。金伟诚谈天说地,告诉对铺大妈,余皓是自己侄儿,准备去光县沿途推销净水器。说着居然还真的从包里拿出一个装在水龙头上的净水器,开始现场表演怎么净水,把周围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余皓傻眼了,这东西什么时候准备的?看样子像是从五金店里随便买的,却还有各种型号,一个木盒里头装了四个各种规格的净水器,高档了不少。   金伟诚火力全开,舌灿莲花,大妈便说:“哎这东西好,这多少钱一个?”   大家开始传看净水器,金伟诚让对方先给自己打钱,留地址,到时寄过去,还拍胸脯让人相信自己人品信誉,结果所有人把他当骗子,忽悠不下去了,结束。   余皓:“……”   “哪儿来的?”余皓朝金伟诚问。   “盒子是火车站垃圾堆里捡的。”金伟诚解释,“两个笼头从休息室后头拧的,两个从五金店里买的。反正没想卖她们,套点话就过了。”   余皓学到了一手,傍晚时背起包,与金伟诚下火车,抵达目的地地级市,接下来则是坐大巴下县级市。   “记得她们说的地方不?”金伟诚说。   “记得。”余皓说,“抚窑河那一代污染最严重。”   两人去大巴站,余皓买票,这儿实在太冷了,入夜后气温逼近零下,冻得他直发抖,金伟诚也站着哆嗦,余皓买了瓶二锅头给他喝,暖暖身体,在候车站里抽空看了眼手机,充电宝和手机都快没电了。   金伟诚那碎屏手机简直是只吃电怪,只要和他出来采访,他那手机能连着榨干至少一打充电宝。余皓总是提心吊胆地希望他的手机能多撑一会儿,团队里偶尔四个人一起行动,司徒烨和余皓要给相机充电,实在受不了金伟诚,司徒烨便自己掏腰包给金伟诚买了个充电宝。   结果后来余皓发现金伟诚拿他的充电宝充他自己的充电宝,终于崩溃了,决定还是帮他再带一个。   这金老师在余皓的人生里极完美地诠释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道理。专业能力彪悍更甚于林泽,有时很讨厌,有时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天气实在太冷了。”余皓揣着暖宝宝,抵达县城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先找地方住下吧。”   金伟诚有点意外,先前在北京采访时,余皓安排事情安排得都挺好,但那是在大城市里头。没想到现在来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余皓似乎也很了解怎么和人打交道。借宿时先看周围环境,又在三层的旅店背后看了眼。   “谁教你的?”金伟诚说。   “阿泽教的。”余皓说,“出来采访,要注意找好方便跑路的酒店。”   余皓在办公室里改稿子时,林泽会朝他说许多采访碰上的麻烦,余皓听了就会随手记下来,但大多是理论上的,突发状况能不能顺利解决,还是个问题。   “吃晚饭?”余皓道,“晚上行动吗?”   金伟诚发现林泽确实打算好好培养这个实习生,便约略点了下头。   “晚上看看吧。”金伟诚道。   余皓给金伟诚看打印出来的一张地图,上面标了县政府、电池工厂、医院等地的位置。金伟诚说:“晚上去医院一趟,你负责拍照,相机小心点。”   余皓说:“我假装吃错东西去挂急诊吧,这样没人起疑。”   “行。”金伟诚道,“这主意好,麻烦你了。”   余皓选的住宿地就在县城中心,附近有医院与政府机构,还有个县城里最大的超市。余皓与金伟诚在人民医院附近吃过晚饭,开始叫肚子疼,金伟诚马上把余皓送进医院去挂急诊,当地医院只有一个医生值班,普通话带着很重的口音,余皓脸色苍白,趴在桌上呻吟,金伟诚在旁边不断搓手。   “你们不是本地人?”值班医生问。   金伟诚告知这是自己侄儿,来推销净水器的,医生道:“怎么病得这么重才来?有炎症,挂个水吧。”   余皓本来感冒没好全,没想到还顺便看了个病,医生说:“感冒引起的肠胃炎,消个炎就好了。”于是让余皓去吊水,金伟诚看了眼药剂,是消炎药,朝余皓道:“打不打?”   余皓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都病这样了!小心发展成肺炎!”医生道。   金伟诚说:“有病床么?我们刚到,让他睡一晚上?您看要么就帮我们省点酒店钱。”   医生:“只有空出来的一张,但明早打完你们就得走,没床位了。”   余皓装出疲惫不堪的模样,金伟诚又说:“行。”   余皓假病变真病,只得乖乖去打针,被带到病房里,躺在靠门一侧,房中八张病床,全是病人躺着。   余皓给周昇打电话,那边也断断续续的没信号。   余皓:“在做啥?”   周昇:“开视频,老婆到哪儿了?”   余皓不敢开视频,怕周昇看见他在医院,白着急一顿,便打字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光县旅店里住着了。   护士过来给余皓打吊针,又问他们做什么的,金伟诚答了,在病房里守着余皓,护士一走,金伟诚就去翻病房里其他人的病历,掏出手机拍照。   “我去看看。”金伟诚道。   “我估计吊个半小时就好了。”余皓答道,“老师你从安全通道走,别进电梯当心被人碰上,假装去上厕所。”   金伟诚“嗯”了声,余皓左手吊着水,趁着护士走了,起身去揭隔壁病房病人的被单,戴着耳机,手机拨通了金伟诚的电话。   金伟诚:“我手机快没电了,你按下铃把医生叫过去,拖住他十五分钟。我进他办公室看看。”   余皓按铃叫医生,护士和医生都来了,余皓呻吟道:“我是不是有药物过敏……”   “不可能!”医生说,“这都能过敏?”   “我好冷啊。”余皓呻吟道。   “输太快了。”医生道,“别乱动!自己把点滴调这么快做什么?你有病啊!”   余皓:“对啊……”   医生:“……”   这逻辑没毛病,余皓一直嚷嚷,拉着医生的白大褂不让走。   金伟诚进了医生办公室,电脑还开着,当即拿出林泽发的微单相机,开始给显示器上的病历拍照。   “能录个像就好了。”金伟诚说,“可惜没录像机。”接着把病历点了个上级返回,唰一下跳出缩略表,上面有几百个人名、住院时间、病情概述,他左手鼠标往下滚,右手拿相机,连拍十余张。   “他们回去了。”余皓在耳机里说。   “再拖住他们一会儿。”金伟诚道。   余皓道:“不行我尽力了……”   金伟诚随手点开几个患者病历,朝显示器上拍了几张照,闪身出去。等了一会儿,医生与护士都没回来,金伟诚心有不甘想再进去拍,医生终于来了,只得暂时放弃。   余皓打了半小时吊针,还真有用,顿时就舒服了许多。他觉得差不多了,便拔了针,不发出声音,前去挨个看床位前的病人。   病人大多睡着,以屏风格挡,余皓见了个老太太,插着喉管,拿病历看了眼,医生的字有点潦草,但可以辨认出“中毒”二字。中毒前面是一个化学元素标记。   余皓把病历放在镜头范围里,连病历带病人一起拍了张照,金伟诚说:“我去找做肾透析的。”   “这个时候没人了吧。”余皓低声说,开始挨个拍照,只恨不得有个摄像机。   金伟诚道:“有,还在排队,你去办公室里看看,录音笔拿出来。”   余皓拍完一轮,挎上包,掏出录音笔:“录什么?”   “随便。”金伟诚说,“自己判断。”   “这是哪儿……”余皓朝走廊尽头的门跑,差点大喊妈呀是太平间……当即从楼梯快步上去,又听见女人在尖叫,拿着录音笔不断靠近,哦……有人在生小孩。   那孕妇被护士推过走廊推进产房,一手乱抓,瞬间抓住了余皓的手腕。   “家人在外头等!”护士道,“不要进去!”   余皓被她抓住手腕的瞬间与那孕妇对视,顿时胆战心惊。那孕妇的眼神带着恐惧,紧紧抓着余皓,在他手腕上抓出几道红印,大声说了几句,似乎说的不是本地方言,护士把她手指掰开,孕妇突然又放声大叫起来,一边哭一边喊,被推走了。   余皓又下楼,找办公室,想看看是否能找到有用信息。   “找谁?”护士看见余皓在办公室外探头探脑,一脸不悦道。   “啊!找医生!”余皓把录音笔揣在袖子里,说,“剩下的我不打了,我想走了。”   “这才打多久?”护士道,“一瓶都没打完呢。”   余皓道:“我好多了。”   医生也出来了,道:“不行,回去打完!”   余皓道:“我害怕!万一那病房里突然死人了……”   医生:“你……”   余皓道:“隔壁床太恐怖了,他怎么了?中毒了吗?怎么脸色那么青?”   医生粗暴地说:“关你屁事!”   余皓反复说不打了,医生只得不再勉强他,余皓便提着包出去,在医院门口等金伟诚下来会合,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金伟诚下来了,余皓说:“等会儿……我还有点事。”   说着又跑上妇产科,看见一家子人在外头等着,办公室里值班医生和助产士都进产房去接生了,余皓翻了下桌上写到一半的病历,拍了下那孕妇名字、家庭住址,心脏怦怦狂跳。   “好了没有?”金伟诚在耳机里说。   余皓:“等等。”他又开始翻文件夹里的档案,翻出带有一寸照片的表格,往下看,是个光县郊区的农村,又拍了下来。核对完名字,想把表格放回去的时候,他沉默片刻,把那纸折好,带走。   “我去澡堂里头搓个澡。”金伟诚手指搓了搓,意思是给点钱,“顺便套话去,你去不?”   余皓摆手:“我回酒店了。”   他得赶紧回去整理照片,把所有东西充电。回酒店时,余皓路过小卖部,心中一动,买了六个肉松面包塞包里。   回到房里后,余皓洗了个澡,出来检查所有电子设备,苹果手机太冷或太热会自动关机,这点很烦。   周昇:【睡了么?】   余皓:【在酒店里呢。】   周昇开了视频,余皓一边开相机,用蓝牙传照片到手机里,一边上传到云端去备份,免得出问题。这是司徒烨教他的,老板教他采访和忽悠人,老板娘教他构图取景偷拍外加摄影技能,余皓不知不觉,竟是深得林泽与司徒烨真传。   “刚刚好紧张……”余皓在医院拍照的时候确实非常紧张,但说了个开头就赶紧打住,“你在哪儿?”   周昇那边信号很烂,断断续续的,像是在什么车上。   “明天去哪儿?”周昇问。   “明天去厂外头调查。”余皓说,“老师泡澡堂去了。”   周昇:“哦?找按摩去了?”   余皓道:“你管人家这么多。”   周昇又问:“哪个厂?”   余皓说:“光县电池厂。”   周昇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宝贝精神不错啊。”   余皓道:“你也是吧?心情好吧?”   周昇吹了声口哨:“当然好了。”   余皓:“怎么这么好?”   周昇道:“少爷不告诉你。”   余皓笑了起来,那边黑漆漆的,依稀只能看见周昇模糊的侧脸,想必是下班在车上,说:“早点回去洗澡。过几天就见面了。”   “嗯。”周昇答道,“你早点儿睡。” 第126章 解围   余皓把所有照片全部备份好, 发了个消息给司徒烨, 告诉他照片上云端了,让他自己看, 办公室有个共用的云端网盘, 是林泽去申请的。虽然金伟诚不大赞成这种工作方式, 更偏好传统的交稿一起交,却拗不过林泽。   毕竟, 存储卡是记者的第二生命, 那天林泽买完家具以后,就朝书桌抽屉里扔了一把相机存储卡——预备在任何情况下被收缴以后, 随取随用。   “咱们和别的记者不一样, ”林泽曾经说, “一定要非常小心条子,只要对方没枪就不用怕他们,跑就行。而且除非万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要被请去喝茶, 一进派出所, 你的存储卡就没了。”   余皓时刻谨记着“存储卡是记者的第二生命”这一教条,只要有时间有网, 就得想办法云端备份。   林泽穿着短袖裤衩人字拖,在家里端详余皓上传的照片。   “这是什么?”林泽侧着头, 脑袋歪过来, 看其中那份孕妇病历与表格。   司徒烨端着热牛奶边喝边点鼠标,调出图片, 旋转九十度,放大,拉到照片上。   “格老子滴。”林泽笑了起来,换了下一张,看病历,看表格,来回看,“这小子直觉厉害。”   司徒烨道:“不会是揪出个拐卖案吧,报警吗?”   林泽说:“我看下,家庭住址不全,到村里就没了,还好有联系电话。得找光县上头市局,查这个手机号。”   司徒烨说:“你还是先确认确认。”   林泽想给余皓打电话,拿着手机,看了眼时间,迟疑不定。   “明天再说。”林泽道,“别耽误他们。”   余皓醒时,外头下雪了,今年北方的第一场雪居然来得这么早,西伯利亚寒流沿着内蒙呼啸而下,席卷了整个北方大地。金伟诚一夜未归,余皓紧张起来,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居然就在澡堂里睡了。   余皓翻出昨天买的肉松面包吃了一个,开着电视看天气预报,今天华北一带有强降雪,但这雪似乎不算太大。   “你先退房出去,拍几张医院大门的照片。”金伟诚说,“十点出发,先去村里采访,下午去化工厂。我和上访那人联系好了。”   余皓“嗯”了声,吃过早饭下去退房,前往一家咖啡店,想在白天补拍光县人民医院。他戴好毛帽,走过大路上时,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马路对面有人在看他。   余皓决定先不拿出相机,事实证明,这个举动令他成功地逃过了一连串麻烦。他在咖啡店里坐下刷手机,那远远看他的俩人推门进来了。   “哪里人?”一人问,“身份证拿来看看。”   两人一个坐余皓对面,一个坐他隔壁,余皓马上反应过来:便衣。   余皓怀疑地看两人,掏出身份证,又给他看自己的学生证。   “华中教育学院心理学?”那便衣道,“跑这儿来做什么?”   “找我女朋友。”余皓说,“她和我闹分手。”   “女朋友家住哪儿?”便衣又问。   余皓想起在卧铺上拼命想给他相亲的大妈,当即报了她家附近地址,具体哪栋哪单元记不清了,但她家有三套房是拆迁户这个记得的。   信息对上,便衣把学生证与身份证还给他,没再问什么,走了。   余皓松了口气,拿出相机,等安全后隔着咖啡店拍了张照。这相机太牛了,镜头一推,离再远也一清二楚。他不禁无比庆幸周昇给他买了这相机,否则现在拿着个微单到医院大门去拍,分分钟得被便衣抓起来。   “有便衣。”余皓朝金伟诚打电话,“老师您小心点。”   “昨晚和我一起按脚的就是便衣。”金伟诚在外头朝余皓示意,“没事儿,走。”   金伟诚与余皓先离开县城,搭了个便车前往村里,这里的土地已经全被含铅、镉的废料污染了,村后有条河,金伟诚拿了录音笔,沿着地址找到人,去上访人家里采访。   上访人已经被带到县城里问话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出来。金伟诚说明来路,对方便让他们进去。   余皓听见里头不住咳嗽,去看了眼病人,是家里两个慢性镉中毒的患者,一老一年轻,父子俩都在床上躺着,先前在电池厂上班。   “可以拍照吗?”余皓朝正录音的金伟诚问。   金伟诚示意他去拍,余皓便进去拍了几张,又拍了被采访者,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金伟诚指指外头,余皓拿了相机,离开民宅,到村子去取景,拍村后的河。一户人家的媳妇在河边洗衣服,天寒地冻的,两手冻得通红,看见余皓跪在屋顶上正取景,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像是想说什么。   “哎!”那女人又叫来俩男的,用方言喊着问余皓。   余皓做了个嘘的手势,如果可以,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但这村子里全是人,根本避不开。   对方却很热情,一直朝他招手,招呼他下来喝姜汤暖身子。问长问短,问他是不是记者,余皓听懂了,却答道:“我听不懂。”   “我嫂子说,让你报道一下我们家的情况!”有个会说普通话的年轻女孩来了,说,“你看下我哥。”   余皓给她哥拍了张照,问:“你们都是电池厂的员工吗?”   “他们是。”女孩翻出工作证给余皓看,还有赔偿合同,余皓说:“能给我复印一份不?”   村子里没复印机,余皓只得把合同挨张摆正拍下来,村民们一边装红包,一边要塞给余皓,余皓当然不能收,回去找金伟诚,金伟诚那边已经采访完了。   “晚上住他们这儿。”金伟诚道,“轻装上路,先去厂里,走。”   金伟诚没让人带路,徒步走向两公里外的电池厂。   “上访的消息已经传下来了。”金伟诚道,“人多了显眼。”   风大得要把余皓脑袋吹下来,他跟着金伟诚走,两人观察那坐落在河边的电池厂。   “爬进去么?”余皓问。   金伟诚掏出个望远镜,往电池厂看,口中说:“注意周围,别被条子逮着了。”   余皓:“放心,没人。”   他们离公交站走了有一段路,周围光秃秃的,田野已荒废了,剩下半死不活的树,风一起,方圆近里一览无余,唯独电池厂烟囱排出的白烟断断续续地飘着。   金伟诚喃喃道:“污水口在背后。”   “污水处理池不知道在哪儿。”余皓说。   “我看就没这东西。”金伟诚道,“你瞅瞅,那个是条子不?”说着把望远镜递给余皓,余皓却看见另一侧的一座桥。   “那里可以拍照。”余皓道。   两人于是匆匆过去,金伟诚还时不时用望远镜察看,跟做贼似的。   “老师当心脚下!”余皓说。   两人上了桥,金伟诚拿微单拍,说:“不行,太远了。”   余皓旋转镜头,一下推了近三百米,让金伟诚看,金伟诚道:“就这么拍!”   电池厂正在排放浑浊的污水,直排入河,余皓说:“这个角度不好,老师你拉着我……”   金伟诚道:“风太大了,别掉下去。”   那桥修了一半,余皓让金伟诚拉着自己的背包,他一脚踩在钢架外头,全身探出去,以左脚为支点,在桥外悬空,金伟诚胆子一向大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不住催余皓快点快点,余皓连拍数张,两人又绕过河去拍正面。   金伟诚道:“要能拍下废料处理车间,这伙人就跑不掉了。”   余皓观察外墙上满是玻璃,实在很有难度,但临河的一面是没有便衣巡逻的,安插的人手大多集中在正门。   “试试吧。”余皓道。   金伟诚也拿不准主意:“试?”   余皓点头,把包交给金伟诚,脱下羽绒外套,几步跑上围墙后的土堆,踏上光秃秃的墙,甩出羽绒外套朝高处一挂,拽着外套袖子用力拉扯,外套挂在围墙顶的碎玻璃上,慢慢被撕开。   余皓两脚不住蹬,艰难地爬了上去。金伟诚紧张得微微张嘴,直到余皓在三米来高的围墙顶上站稳,躬身,金伟诚才把包扔了上去。   余皓背上包,观察围墙里,瞬间静了。   下面趴着一条将近一米长的黑色大土狗。   金伟诚朝余皓示意,余皓也朝金伟诚示意,扔下羽绒外套,金伟诚把他的外套与余皓的外套绑在一起,再扔上来,余皓借力把金伟诚一拉,拖上围墙。金伟诚刚勉强站稳,那只狗听到响动,瞬间抬头。   余皓早有准备,眼明手快,一个肉松面包如流星般飞过去,那狗“嗷呜”一声跳起来,在半空中接住,摇着尾巴跑窝里去吃了。   金伟诚:“……”   余皓:“快走!”心想还好只是土狗,不是警犬。   两人沿着围墙快速跳过去,落在一处厂房二楼,工人们正午休。余皓从消防梯上下来,用手机拍了张消防安全地图,两人端详了一会儿,金伟诚手指点点后头的污水处理池,两人便藏身墙根后,快步过去。   工厂里的保安很薄弱,大多集中在正门。   怎么也没几个保安?余皓心想,不过通常情况下就没人想到,这特么俩傻逼记者居然会翻墙从河边进来……   金伟诚说:“咱们反应速度太快了,前天上访,今天就到。”   金伟诚冷不防又碰上一条土狗,余皓马上又一个肉松面包出手打发了它。   金伟诚:“险……”   余皓:“好险……”   余皓轻声上梯子,背后是工人宿舍,外头就是露天的处理池,他拍照时两腿跨在楼房与消防梯中间,金伟诚道:“千万别掉下去,里头有硫酸。”   余皓拍完才知道,幸亏金伟诚最开始没说,否则自己肯定得发抖。   “能拍到正门么?”金伟诚问。   “不行了。”余皓道,“外头有便衣。”   金伟诚:“远远补一张,你相机好镜头推过去。”   余皓找到另一个可以翻墙的地方,飞身一脚就过去了,金伟诚一打滑,踩了满脚烂泥。   “快走。”余皓拉着金伟诚,回去再洗,安全撤离,两人都松了口气。   回到村里,住进上访人家,正好下午三点,外头又开始下雪了。   余皓按相机,传照片,这里的信号实在太烂了,两个昏迷病人外加个老太太,又问不出WIFI密码,只得将就着传。   “我去村里继续了解下情况。”金伟诚说,“挨家挨户,统计死者数据,你负责把照片发回去。”   “行。”余皓道,“老师当心村委会。”   余皓看了眼手机,周昇没发消息,睡了一天么?   大致完成了采访,余皓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猪,起床了。】余皓,【下午三点了。】   余皓等照片,手机上林泽却发了张他昨天拍的孕妇病历过来。   林泽:【你确定?】   余皓:【不确定。】   林泽:【我报警了,报他们省厅,一层层查。】   余皓:【管么?!我怎么听说许多村里都联合起来,不让查。】   林泽:【当然管,近几年人口贩卖被捅出来那么多,每个地方都很紧张,只要碰上,第一时间报省厅,一定会管,放心吧,你那儿进度怎么样了?】   余皓心想媒体大张旗鼓追热点也是好事,至少现在都怕出事影响政绩,有点风吹草动就宁可杀错没放过地去彻查了。   余皓:【照片全取到手,老师去调查数据了。】   通常按采访流程走,最后一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数据。昨天金伟诚在医院里拍下了病患表,得到了第一个数据,接下来则是以一个村子为据点,开始做数据汇总。   一共有四个村,挨个走访,快的话明天可以全结束掉回去。   余皓:【也没有你们说的危险,挺顺利的。】   林泽:【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技能,忘了教给你。】   余皓:【?】   林泽:【走访时,不管情况如何,都不要说“这次采访真的很顺利”。就像夜班急诊医生不能说“今天晚上没啥事”一样。】   余皓:【[捂脸]我知道了。】   余皓靠在椅背上,看传照片,只能用自己的手机热点,手机还只有3G信号,传了一个多小时才传出去十来张。余皓午饭还没吃,掏出个喂狗的肉松面包自己吃了,噎得不行。四点半时,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余皓:“谁?”   “我!”金伟诚道,“快开门!”   余皓开门,客厅外吵吵嚷嚷的,一群人挤在大门口,金伟诚一个闪身进来,满身酒气,反锁上了门。   余皓:“………………”   金伟诚:“照片传完没有?”   余皓:“怎么回事?!村委会来了?”   “不不。”金伟诚道,“我统计了伤亡数据,他们问能赔多少钱……”   外面的人冲进客厅了,开始拍门,用方言大喊让他们出来说话。金伟诚喘道:“然后他们让我开价一个人赔多少,我怎么开得出价?应该是有人捅给厂里了,厂里头让他们抓住咱们,给他们钱!马上厂里的人也要来了!”   外头开始踹门,金伟诚道:“照片还剩多少?!”   “传不完!”余皓道。   金伟诚当机立断:“跑!”   说时迟那时快,金伟诚去开窗,余皓拉开背包,把相机一抖,扯着充电器连这家人的插座一起兜了进去背上,金伟诚翻出了窗户,余皓跟着翻出去。朝着后院的柴房先后一跳——   “汪……”   余皓把吃剩的半个肉松面包一甩,世界安静,两人跳到柴垛上,金伟诚整个人撞上了后院铁门,绝望地发现铁门锁着。   余皓再跑上柴垛,翻出院外,一群村民吵吵嚷嚷,各自追了出来,金伟诚跟着翻出院外。   余皓:“往哪儿跑?!”   金伟诚:“上国道!”   两人开始狂奔,背后一连串狗叫,金伟诚大步流星,跑在前面,余皓道:“这得跑哪儿去?!回县城里还有十公里!”   金伟诚道:“查另外那个村子!我手机又没电了!”   背后有人徒步、有人骑着电动车追了上来,余皓冲过一个岔路口,低头看手机,上面是周昇在给自己打电话。   “我在跑路呢!”余皓喊道,“待会儿和你说!”   “你又搞毛啊!”周昇怒吼道。   余皓挂了电话,查地图,喊道:“金老师!沿那条路跑!”   后面追出来不少年轻人,余皓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么个方向发展,冲进几间空屋后的草地,喊道:“金老师!分头跑!我引开他们!”   金伟诚正想说什么,余皓喊道:“我是学生!没事的!”   金伟诚道:“目的地会合!”   紧接着后面又追过来十余名女人,抡扫帚的抡扫帚,打各自家里的男人,朝余皓喊道:“你们快走!”   余皓:“……”   眼看这村里头意见不统一,先是械斗起来了。然而骑电动车的追兵却越过他们,穷追不舍。   余皓冲上大路,几步跑过路中间,一瞥骑着电动车的那伙人,当即朝路边跑,直接跑进了荒地。   这么一来电动车就没法追了,余皓虽然被抓回去也不可能被打死,但这关乎职业尊严,绝对不能被抓!余皓一冲进了荒地,村民们纷纷把电动车停在路边,拿着木棍一路追了下来。   余皓回头看了眼,沿着荒野半人高的草地狂奔,边跳边跑,冲上一个土坡,又冲下来,朝着另一条大路冲去。   后面人不住喊,余皓大致估了下,似乎还没发现金伟诚成功脱身,好,现在轮到我了。   然而他刚跑上另一边大路,又有一伙人过来,前后两边,十来个人堵住了余皓。   “跟我们回去!”有人用普通话喊道,“不打你!”   远处摩托车引擎声响,余皓左右看看,国道上已无路可逃。   余皓又一个转身,冲进荒地,村民们刹那追了上来,然而下一刻,一辆摩托唰地来了个漂移,横着飞过去,把追兵撞了一地。   车上下来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男人,手里握着根不知哪儿捡回来的自来水铁管,上前一脚飞踹。   余皓:“……”   余皓站在荒地里,彻底傻眼了,雪花飘了下来,余皓完全就像在做梦一般。   余皓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周昇出拳了,在他抬手的一刹那,余皓便发出了疯狂的大喊!   周昇深谙打群架真谛,只要被围,瞅准对方头领,先出一拳!那一拳顿时把带头的迎面揍飞出去!威慑力霎时镇住了场,余人气势一敛,周昇才抡起自来水管,冲上前去!   “一起上一起上!”周昇狂暴地吼道,“霍比特人!快点!老子没时间陪你们玩!”   余皓已经彻底蒙了,村民们纷纷退后,用方言交谈几句,周昇做了个威胁上前的动作,瞬间一群人全跑了。   余皓站在半人高的野草里,眼前一时竟有点发黑,周昇站着不住喘气,转头看余皓,微微发抖,竟不敢朝他走来。   两人就这么站着对视,雪花飘来飘去,沾得周昇满身湿漉漉的。   余皓又是一声大喊,跑上大路。   余皓快步冲上前去,周昇忙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周昇狠狠地吻了下去,身上带着一股呛人的烟味。   远处突然一声枪响,周昇顿时警觉,把余皓拉到背后,转头审视。   “猎枪,村子里头打狼用的。”余皓道,“别紧张。”   周昇拉着余皓,把摩托拖起来,翻身上去,余皓跨坐他身后,周昇拧摩托车把,“嗡”一声开走了。   有人拿着猎枪追上来了,朝天放枪,但枪声越来越远,再追不上。   余皓:“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昇低头,顶着风,骑着摩托车带着余皓一路飞驰,不答。   余皓:“什么时候来的?!”   周昇还是没回答,太阳在国道的尽头慢慢沉下去,引擎轰鸣,雪花在两人面前温柔绽开,如万千鹅毛掠过。   “周昇!”余皓抱紧了周昇的腰,埋在他背上,疯狂大喊。   周昇眉头深锁,侧头看了余皓一眼,他穿一身黑西装,戴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摩托车手套,领带一路跟着狂风在飞。   周昇终于侧头大声道:“你冷吗?”   余皓道:“还好!”   周昇的背挡住了所有的风。   周昇:“我冷!”   余皓忙道:“我外套给你穿!你别开快了!”   周昇:“别动!抱紧点儿!”   余皓抱他抱得更紧了,周昇西服外套飞扬,冲往国道尽头,余皓爬墙时被勾破的羽绒服掠出无数绒毛,在风里飘荡,与这天地间纷纷扬扬的雪同为一体,无分彼此,再不分离。 第127章 返京   一个半小时后, 余皓回到县城, 在摩托车租车行外给金伟诚打电话,周昇英挺的鼻子被冷风吹得发红, 摘下毛线帽给余皓戴上, 余皓通知金伟诚回县城来会合, 能走尽量今天走。   金伟诚找到地方充电了,余皓查了下火车班次, 去北京的火车已经没了, 得等到明早七点,必须尽快离开这儿。   周昇取回押在租车行的身份证, 与余皓怔怔对视, 从上飞机那一刻到现在, 已经过了三十六小时,天寒地冻,周昇连日睡得又少,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 骑着摩托车被冷风吹了将近五个小时, 心急如焚地到处找人,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在见到余皓时,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反而无话可说。   “饿了吗?”余皓道, “你在北京等着啊, 来这儿干吗?”   周昇歇斯底里大骂道:“我他妈在北京等着你还能回去?!没看刚刚多危险?!”   周昇一吼,老板还以为他要打人, 余皓赶紧拉着他到拐角去,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吼我!我好不容易才有这个采访机会的!”   周昇冻得冰冷的双手覆在余皓脸上,侧头吻他,余皓完全无法动弹,抱着他,周昇吻完又把余皓狠狠抱在怀里。   “你饿了吗?”余皓道,“你多久没吃饭了?先吃点东西,咱们马上回北京去,这儿太不安全了。”   余皓拿出面包让周昇吃,要去小店里买水,周昇却一把拽住他,脸色铁青:“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余皓忙道:“我就给你买瓶水。”   这儿是县城边上,租车行关门了,余皓与周昇站在背风的地方,周昇喝矿泉水,吃巧克力,又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那肉松面包,稍微好了点儿,缓过来了。   “你还随身带这个。”   “准备着喂狗的。”余皓朝外看,心想得赶紧去火车站,一转头见周昇吃到一半。   周昇瞪着眼,面包塞了满嘴,低头看看肉松面包,又看余皓,那表情极郁闷。   “哈哈哈哈哈!!”   余皓忍不住大笑起来,看见一辆车,赶紧拉着周昇上去,说:“大哥捎我们一段,去火车站,下雪打不到车了,钱您开个数就行。”   林泽教过余皓如何观察车牌与车型,并如何掏钱搭上不管是不是黑车的私家车,周昇上车后终于清醒了,说:“我在县城租了辆车去镇上,过了那电池厂没见你们,到村子里去转了一圈,见一群人喊打喊杀的,才跟着过来。”   余皓点点头,手指与他冰冷的大手摩挲,十指交扣,凑到他耳畔小声说:“现在回去了。”   余皓担心火车站外头也有便衣,厂里收到消息,一定已经通知了县城这边,没想到下起雪来,车站外空空荡荡。余皓道:“先找个地方住下。”   周昇把剩下喂狗的面包一口气全吃了,又喝了一瓶水,总算恢复了点,说:“我看下班次。你们老师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扔下你跑了?”   “我让他先跑的。”余皓说,“出来前就商量过,我是学生,他是记者,被逮着了问题严重程度不一样……住澡堂?”   周昇说:“有班往呼和浩特的,九点,买这班,听我的。”   余皓一想也对,能跑就跑,跑掉再说。周昇拿过余皓手机,给三人买好火车票,进站时在外头小卖部看见金伟诚坐着吃泡面。   “老师你好。”周昇一手牵着余皓不放,与他握手,“老师别吃了,快走!”说着把金伟诚的泡面一端,直接扔进垃圾桶里,转身带余皓走了。   余皓:“……”   “有便衣吗?”余皓进站后小声问。   周昇道:“铁定有,进候车大厅里别到处张望,别紧张。”   周昇扫了一眼,余皓没看出来,候车大厅里人不多,周昇指指背对他们的一个,又指厕所,指表。   余皓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三人进了厕所里,周昇与余皓躲一个隔间,金伟诚躲另一个隔间。这是从兰州开往呼和浩特的经停站,等火车到站后再上。余皓短暂地松了口气,靠在周昇身上,两人不敢交谈。   还好这厕所倒是打扫得很干净。   周昇眉头深锁,拉余皓的手,看他的手指头,入冬以后,余皓缺维生素,手指上长了不少倒刺,周昇眼里便带着责备神色。周昇看着看着,又低头亲他,余皓把手捋进周昇的头发里,周昇头发长了不少。   “冷不?”余皓见周昇里头只有一件衬衣,外面套了件西装,西服西裤,脚上那双AJ球鞋已脏得全是泥。   周昇摇摇头,敞开外套,让余皓抱着他的腰,两人紧紧搂着,余皓感觉到彼此都硬了,这一刻他却没有别的任何情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好。   剩下三分钟,周昇拉开厕所隔间门,敲敲金伟诚那隔间,三人快步出去,到得候车大厅放慢了脚步,周昇道:“老师走那边,我去引开注意力。”   金伟诚“嗯”了声,走另一个方向。周昇肩上挎着余皓的包,搂着他的腰,余皓把羽绒服反过来穿,露出颜色鲜艳的一面,戴着毛线帽,像个女孩儿。   两人直接从那便衣面前走过去。周昇检了票,牵着余皓的手,过了。   便衣有点疑惑,视线跟着周昇走,低头翻手机对比照片,不像目标。   趁着这么几秒,金伟诚也过了检票口,火车停下,各自上车,铃声响,关门。余皓差点就瘫了,周昇站在车门处隔着玻璃往外看,见那便衣跟着上了站台,太冷又回去了。   列车员关好车门,开厕所,走了。   周昇道:“他们重点盯的一定是明天早上七点,回北京那班。现在只派了个人在候车室轮值。”   余皓拉了下周昇手指,周昇扬眉,示意有话就说,余皓却笑了起来。   “小周总就是这么厉害。”余皓笑说。   “小周总差点被你气中风!”周昇冷冷道。   金伟诚说:“你们聊,我去餐车了。”   “别去。”周昇看表,再对照手机,查班次,“在这儿等着。”   余皓掏出相机,想试试看把照片上传,金伟诚点了根烟,在车厢连接处给林泽打电话,周昇朝余皓道:“连我的热点,我无限流量。”   余皓心想周昇简直就是自己人生的外挂,真要天天在一起该多好。   余皓低头传照片,周昇在一旁低头认真看,说:“拍得真好。”   余皓答道:“十一万的相机能不好?”   周昇笑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余皓又继续传,周昇不住看表,过了三个站,两小时后,余皓照片传了一大半,抵达太原。周昇朝金伟诚说:“下车换乘。”说着背上包,带余皓下车。   到得太原,周昇又重新买了三个人的票,在这儿换西宁往北京的特快,得等到半夜两点,余皓说:“我要吃饭,我好饿,走不动了。”   周昇说:“吃饺子去?”   余皓看见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说:“我要吃KFC。”   “少吃点油炸食品。”周昇道,“手上都起倒刺了,不许吃!”   “我不!”余皓又困又饿,差点爆发了,“我都吃两个礼拜沙县了!我要吃肉!”   周昇顿时不说话了,余皓道:“我一定要吃炸鸡!”   周昇难以置信道:“不是给你打了钱吗?怎么会连吃俩礼拜沙县?!”   周昇带着一脸郁闷的余皓进KFC,直到这时,两人才真正放松下来。余皓道:“你也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周昇按着余皓坐好,买了两个全家桶,给金伟诚一个,免得他啰唆,又给余皓一个,余皓有了炸鸡总算活过来了。人生在世,无非就是求偶和吃,这下总算暂时圆满了。   “你吃啊。”余皓说,“你吃这个,鸡大腿好吃。”   周昇道:“小爷,你真要搞死老子了,我他妈的太难受了,我怎么就这么不是人呢?”   余皓:“我又怎么啦?”   周昇疲惫道:“没事,好了,现在都好了,吃吧。”   余皓不说话了,看到周昇的那一刻,他就渐渐地变得仿佛不再是他自己了,如同回到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余皓在桌子下轻轻地踢了下周昇,周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顾及金伟诚在旁,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看我做什么?”周昇又道,“我是炸鸡吗?”   “看你下饭。”余皓答道。   周昇吃了两块,与余皓把全家桶吃了。时间到,又上车去,周昇把卧铺票给金伟诚,说:“老师好好休息。”接着带余皓去硬座车厢坐下,舒了口气。   “我发现一件事。”余皓道,“你对金老师的态度,和社里的领导们简直一模一样。”   连周昇也是,对金伟诚很尊敬,却微妙地表露出了一种不待见。   “宝贝。”周昇一本正经道,“咱们三个月没见了,你确定现在要讨论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   余皓笑了起来,硬座灯光调暗了些,乘客们全在睡觉,余皓便亲了亲他。他有太多话想说了,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时说起。   “什么时候回去?”余皓问。   周昇的视线就没有一刻离开过余皓,他想了想,反问道:“你想我什么时候回去?你说让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余皓:“工作怎么样?顺利么?你还是别离开太久,我怕……”   周昇骂了句脏话,一脸无奈,侧头不理余皓,余皓拉着他的领带,把他扯过来。周昇有仇般盯着余皓,眼里全是愤怒。   余皓给他拍了下西装上的灰,说:“回头给你送去干洗,太脏了。”   周昇还是以他愤恨的眼神看着余皓。   余皓道:“怎么,想打老婆吗?当心我喊了。”   “我这么爱你,”周昇小声在余皓耳畔道,“你这么恨我,行,我明天就回。”   余皓知道周昇这次过来,肯定会待到他生日才回去,说:“你买不到票,身份证在我这儿。”   “真的明天就走。”周昇认真道,“我一共就三天假,被你搅成这样,早上一到北京,就得飞机回去,好不容易抽空过来,你看看你自己?好意思不?”   余皓顿时难受得不行。   “哦。”余皓说。   周昇道:“算了不说了。”   余皓叹了口气,想了想,侧过去,靠在周昇肩上,周昇满脸不爽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搭着他的肩。   车到站,有个抱小孩的妈妈上来,买了站票,周昇抬头看了眼,便起身,先帮忙放行李,又给对方让位置。余皓也跟着起身,周昇坐好,余皓坐在周昇腿上,抱着他的脖颈,埋头在他耳畔,轻轻用手指捋他浓密漆黑的头发。   这就是我喜欢的人,过去到现在,从未有过丝毫改变。   “你去问问整个云来春,”周昇小声道,“谁敢碰一下小周总的头?”   余皓答道:“我敢。”   灯光昏暗,火车摇晃,对面大叔还睡得打呼噜,余皓昏昏欲睡,脑袋一动,醒了,便打起精神,看周昇的耳朵。   “睡会儿。”周昇侧头,唇与余皓挨得很近。   “不睡。”余皓注视周昇双眼,说,“天亮你就走了。”   周昇看着余皓的眼睛,亲了下余皓的唇,余皓回亲他,两人吻了几下,周昇说:“天亮不走,睡吧。”说着一手按住余皓额头,说:“晚安。”   “你来我梦里吧。”余皓低声说。   余皓实在撑不住了,倚在周昇肩上沉沉睡去。   但他没有入梦,火车到站北京西,早十点出站时,炫目的阳光就像猝不及防的乱箭,差点把余皓给射倒在地上,华北连下两天两夜的大雪,天地间雕栏玉砌,一片雪白。   “我送你去机场。”余皓说。   周昇被太阳照得有点睁不开眼,说:“改签了,明天再走吧。”   余皓瞬间心花怒放,说:“真的吗?可以吗?”   周昇一脸无聊道:“对,是的,少奶奶!你说了算!吃什么?再来俩全家桶?”   余皓对全家桶没兴趣了,周昇看了眼身边的金伟诚,那眼神只想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却只能忍着,说:“老师,我俩先回了。”   “去交录音笔。”余皓道,“家就在单位附近。”   林泽与司徒烨正在办公室里,一起对着个四百瓦的小暖炉取暖。余皓把存储卡给司徒烨,司徒烨插上读卡器,导出最后一批照片。   周昇道:“你们这办公室也太惨了吧。”   林泽:“没办法,功率太大怕线路烧起来。”   周昇:“夏天怎么办?”   林泽:“吹电风扇。”   司徒烨:“我们重庆人,没关系的。”   “大哥!可我老婆不是重庆人!”周昇道。   林泽说:“办法会有的,不是还没到夏天么?金老师,我看下你稿子……余皓,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吧。”   余皓道:“真的?”   司徒烨说:“你入职到现在没休过一天,去休吧。”   余皓拿了存储卡,装好背包,周昇在门外喝咖啡看雪,余皓说:“那……还有什么吩咐?我这就走了?”   司徒烨一边翻照片,一边说:“最后一件事拜托你。”   余皓:“好。”   司徒烨诚恳道:“出去千万别说是我徒弟,丢不起这个人……”   余皓:“……”   “开玩笑的。”司徒烨朝余皓笑道,“拍得不错,交给我吧!”   余皓所有事交差,休假三天,出得门来,冷不防一个雪球砸在脸上。伴随着周昇夸张的“哈哈哈哈”,余皓怒吼道:“你给我等着!”   北京的天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蓝,余皓来了三个月,居然没有好好看过天空,周昇在满是积雪的路上朝他笑,笑得整个世界都随之明朗起来。   哪怕那灰暗阴沉的出租屋里,瞬间也像洒满了阳光一般。   余皓道:“我们还剩下不到二十小时了!”   周昇带着余皓先去吃过饭才回了这出租屋,余皓内心十分焦急,周昇推开门,看了眼房间,又叹了口气。   余皓说:“有点潮……”   周昇把床单一卷,裹着余皓的脏衣服拿到生活阳台上去洗。余皓躺上床去,忽然想起家里没润滑剂,算了不管了,用护手霜代替吧,时间最重要……   “你到底还是不是那个会给我洗衣服的家伙了?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周昇在阳台上研究洗衣机,余皓在房里道:“什么?!”   周昇四处找洗衣液,水槽旁只有见底的洗衣粉,他把最后一点倒了进去,拧水,没动静,拧洗衣键,没动静。   “周昇!”余皓在房里喊道。   周昇应了声,不耐烦道:“又干吗?”   余皓道:“我要和你交配!”   周昇飞起一脚,把那洗衣机踹得按钮弹飞了出去,边解衬衣纽扣边骂骂咧咧地走进去,余皓已经脱光了,抱着被子,坐在床头惴惴地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就像他们第一次在船上的少年时光。   周昇敞开衬衣,搭着领带,躬身打开余皓的箱子,从里头夹层里翻出瓶润滑油。   “你什么时候……”余皓一句话未完,周昇已上得床来,把被子一掀,野蛮地按住了他,抓住他的手,低头封住他的唇。 第128章 取舍   这是余皓做得最疯狂的一次, 他们连门也忘了关, 周昇连着三天没洗澡,身上却有股熟悉得让余皓想哭的肌肤气味, 他们就像荒郊野岭里的两头终于发现了彼此的野兽, 稀罕得世上只有他俩, 再不速度纠缠在一起,明天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或是这族群将彻底绝种。   余皓:“痛痛痛——慢点!”   周昇:“妈的, 还学会咬人了?!”   又是漫长的安静与粗重的呼吸,周昇像头狼般埋在余皓耳畔, 说:“好紧啊, 自己也不知道偶尔想着老公, 找点别的东西代替一下吗?”   余皓道:“太大了,怎么这么大……让我习惯下,你慢点啊啊啊——等等……门没关……”余皓终于发现了,周昇随手抓起一个台灯, 扔了出去, 砸得门“砰”一声关上,继续像头疯狂的野兽, 把余皓顶在床上,锁住他的手腕, 放肆地亲吻。   二十分钟后, 余皓怔怔看着周昇,周昇终于从狂战士模式中恢复, 与余皓亲了亲。   “洗澡去。”周昇拍拍他的脸,把余皓拉起来,搂着去浴室给他洗澡,洗完出来,打了个电话叫上门洗衣,收拾衣服连着西装一起扔给洗衣店老板。   “这房间简直像个狗窝。”周昇抱着余皓,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没有床单的床上,盖着没有被套的被子。   余皓道:“每天累得像条狗,有个窝不错了。本来想着等你来前收拾收拾……等你下回过来吧,我一定会努力过好点儿。”   周昇低头看了眼余皓,说:“饿了么?”   “吃饭太浪费时间。”余皓摸摸周昇的脸,说,“明早天亮你又要消失了。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和你抱着。”   周昇的腿跨过来,压着余皓,认真地端详他,把他的脑袋翻过来、侧过去地看,眼里带着不甘与愤懑,肩上还带着被余皓咬出来的压印,又道:“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得这么好,一来北京至少瘦了十斤,靠,心疼死我了。”   说着又按住余皓,开始做了,这一次余皓很快便投入而习惯,两人就这么纠缠着,刚洗过澡,很快又出了满身汗。   足足一个小时,太阳快下山了,夕阳从阳台堆放的杂物缝隙里照进来,照在余皓侧脸上,像那老教堂里彩色玻璃投出的反光辉映着洁白天使的雕塑;   照在周昇肩背的肌肉线条上,像被齐天大圣一棍打碎的天宫,碎片闪烁着霞晖,化作漫天坠落的金河。   再分开时,余皓抱着周昇,说了几句话,周昇却睡着了,这是他们三个月里睡得最安心的一次。   半夜。   “什么声音?”周昇道。   余皓困倦地睁眼,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七个小时,他看了眼手机,上面全是祝他生日快乐的消息与电话。   “隔壁在打游戏,天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余皓疲倦地说,但他不想再和周昇做爱了,怕他太累,回去状态不好,万一又得连轴转加班一个礼拜,再好的身体也受不了。   “他每天都这么吵?”周昇问。   “对。”余皓道,“要吵到六点半,然后才开始打飞机,你要耳塞吗?”   周昇坐起来,摸灯,想起台灯被扔出去了,只得顺着电线把它拖回来,插上,开灯。周昇套了长裤,在房里四处看,余皓知道他想找打人的趁手工具,说:“算了算了,大好的日子。”   “行,大好的日子,就不上武器招呼了。”周昇道。   余皓:“……”   周昇打开门出去,敲了下门,说:“哎,兄弟,麻烦您小点声?正睡觉呢。”   那边马上道:“好好好!不好意思啊!”   余皓隔着墙听见那边说:“又来一个傻逼”。周昇便回来了,耐心地坐在床边松松手指头,活动脖子,做下热身。三分钟后,隔壁又开始大喊大叫。周昇过去第二次敲门,说:“兄弟,您小点声啊!”   “行嘞——!”那边抑扬顿挫地说。   周昇坐回床边上,朝余皓道:“饿了吗?”   余皓有一点饿,但大冬天晚上不想折腾了,说:“快天亮了,送你的时候再吃吧。”   隔壁又叫起来了,接着周昇一阵风地出去,站在对方门口,余皓赶紧拿着相机,探头,来了个连拍。   周昇赤脚,原地起跳,一个空中回旋,一脚踹在隔壁间门上,整扇门顿时一声巨响飞了进去,房中一片死寂般的安静。那宅男转头,看周昇,一时蒙了。   周昇好整以暇地进房,拉起那扇门,扛回门口,给他搭好,说:“小点声,晚安。”   余皓:“……”   半夜两点,警察来了,给余皓、周昇、那宅男做笔录。   余皓翻录音笔,一脸烦躁地说:“每天晚上,录音我都有,还有录像,你们自己看吧。”   “你音量小一点。”民警显然见多了这种情况,又朝周昇说:“你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谈谈?好了,修门的事,你们自己协调。”   警察走后,周昇朝那宅男说:“把你姑叫起来,明天我找她聊聊门的事儿,这事儿还没完呢,开什么玩笑?”   那宅男用椅子抵着门,瑟瑟发抖地过了一整晚。周昇与余皓并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想啥?”周昇道。   余皓想的是,这一刻他再也不愿意和周昇分开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恐惧太阳升起。   我认输了,还是跟你回去吧,不折腾了。   黑夜里,余皓说的却是:“得做毕业论文了吧,他们通知我准备开题报告了。”   “嗯?”周昇耐心地看余皓,“啥时候回家写论文去,还回来上班不?”   余皓迷茫地看周昇,他知道周昇也想他回去。   “你上班是不是很累?”余皓道。   “不累,你看我不是还有时间健身运动么?”周昇说,“你去跑跑步,释放下压力,我看就好了。”   余皓道:“你一定很累,是不是?我都知道的,如果我在你身边,你就会好很多,许多事,就不那么重要了,好歹回家有个人等着你。”   周昇没说话,在那黑夜里玩着金乌轮,金乌轮于他修长的指间翻来翻去,折射出一点点淡淡的、不知道哪儿来的光,就像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乌云里。   “我再坚持几天吧。”余皓最后说,“你不在我身边,我好像勉强还能撑着,你一来,我什么力气都没了。”   周昇嘲道:“我看是被艹散架了吧。”   余皓:“……”   余皓伸手去揪他耳朵,周昇把他按着,又要来,余皓稍放松些,正准备好迎接他最后这轮狂风骤雨,周昇却轻轻地放开他,亲了下他的唇。   “睡吧。”周昇说,“明儿你还得上班呢。”说着把手按在余皓额上,低声说:“晚安。”   余皓又睡着了,这一连几天他都相当困倦,总是睡得断断续续的。没有梦,早上醒来时,身边也没有周昇。桌上留着早餐,早餐下压了张纸条:衣服后天送过来,你先上班去吧,好好工作。   余皓抱着被子,身边还留着周昇的温度。   “怎么?”林泽刚放了余皓三天假,却见他今天失魂落魄地又来了。   余皓安静地坐着,看林泽,嘴唇动了动,说:“阿泽,我下个月回校准备毕业论文。”   林泽答道:“嗯,什么时候回来?”   余皓没说话,他想说“我想想吧”,林泽却道:“大家都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理解你,好好写论文。”   司徒烨还在修照片,眼里闪过促狭的笑意,说:“想家了?”   余皓有点愧疚,林泽又忽然问:“小周总爸妈知道你们关系不?”   余皓想着,要么回去后就不再来了,可他舍不得他们,舍不得自己这份刚有点起色的工作。可为了能和周昇在一起,总有一个人需要做取舍,只是,心里不免遗憾而悲伤。   他计划先去傅立群的健身房帮几个月的忙,尽量给他好好做起来,合适以后再找份工作,或者看周昇能不能来北京开店。   司徒烨道:“真好,接受你们了?没给你买套房、买辆车什么的吗?”   余皓道:“他爸给我敬了一杯茶,送了我一个盘子、一个烟灰缸。”   林泽理解点头道:“你这个好,想当年,我妈送了我一盆水煮牛肉呢。”   司徒烨说:“还有一盘蛋炒饭,反手又敬了我一杯青岛纯生。”   林泽“嗯”了声,余皓失落地坐了会儿,说:“我适合当记者么?”   林泽笑着摇头,没说话,司徒烨只是淡定地修照片。   “适合。”林泽说,“你以后会是中国最好、最顶尖的调查记者之一。”   余皓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说:“那我……做完毕业论文……”   林泽说:“不着急,你随时过来就行,我们会长期招人,说不定你明天早上又改变主意了呢?”   司徒烨忽然大笑起来,余皓满头问号,司徒烨正色道:“阿泽,全中国一共也就一百多个调查记者好吗?”   余皓看着司徒烨修图,不知为何,心里一片宁静,他没有告诉周昇自己的这个决定。   “老板娘,”余皓说,“我自从见过你的照片后,才知道真正的天赋是什么。”   司徒烨谦虚地说:“过奖过奖。”   余皓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说:“我可以靠努力学习你的技术,但我哪怕拍一辈子,也远远地比不上你。”   “哎哟真是夸得我老脸一红,来,老板娘做个相册送你。”司徒烨答道,“当你的生日礼物。”   司徒烨翻出余皓入职以后,他为他拍的照片。   一张是余皓在低头改稿;一张则是认真、焦虑地与金伟诚讨论稿子;一张是拿着他的哈苏相机拍别人……无数个凝固了光阴的刹那,都被司徒烨完美地捕捉了下来。准确得哪怕差上个零点零一秒,都无法尽述照片中的情感。   就连那天他与林泽站在办公室里挨副总编的骂,司徒烨都能隔着敞开的窗户,记录下余皓低头郁闷的那个瞬间。   余皓看司徒烨拍的照片时,才真正体会到了在天赋上的差距,那是司徒烨对世界的一种理解,仿佛他理所当然、与生俱来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没有丝毫隔阂,对他而言,举起相机记录一个个瞬间,就像给绿植浇水般自然。   林泽则皱着眉,看手机微信,思考怎么回一名领导的语音消息。   余皓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周昇却已经走了,一整天没消息,余皓忍不住问他到家了没,周昇直到下午四点才回复他:   【刚下飞机忙到现在,今年生日没法陪你过了,不过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准备很久了,你到这儿去。】   周昇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个手机定位,余皓看手机,寻思,周昇给他买了什么?不会是套房吧,不可能……现在想来,什么生日礼物,都不如周昇在他的身边。   周昇:【有人在这儿等,给你庆生,待会儿到了他会开视频连我这边。六点半再去,别去早了,里头没人。】   余皓整理了一小部分金伟诚的报道,心思全不在这上面,说:“我带着回去做。”   “去吧。”林泽笑道,“生日快乐。”   司徒烨吹了声口哨:“生日快乐。”   六点余皓按着地址过去,本想给陈烨凯发个消息,但想到周昇应该是找陈烨凯陪他过生日,就假装很惊喜吧。说不定还有黄霆……   地址上的地方是个高层公寓,余皓在保安面前按了下对讲,上面也没说话就直接给他开了。余皓上了十二层,按了12-6的门铃。   里头脚步声响,把门开了,旋即又跑走了。   余皓推门进去,这套房相当漂亮舒服,一室一厅,落地窗外头全是璀璨的灯火,一体式厨房,欧式家具。   周昇:“生日快乐,老婆。”   余皓顿时激动得一声大喊,转身紧紧抱住了周昇,大喊道:“你怎么没走?!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周昇穿着衬衣西裤,戴着平光眼镜,稍稍低头看余皓,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餐桌上放着火锅与电磁炉,整个套房只有四十来平方,空间却利用得很好。   “今天实在太忙了。”周昇遗憾地说,“来不及做复杂的菜,只能吃个火锅。”   余皓抱着他:“我真以为你叫的陈老师和欧启航来给我过生日呢!”   周昇道:“我他妈有毛病啊我?!人不在也就算了,还叫情敌来给自己老婆过生日?你是不是对我的智商有什么误解?!”   余皓笑得不行,说:“我饿了,我要吃晚饭!”   这酒店公寓里居然还有鸳鸯锅!周昇买了最新鲜的食材,余皓中午吃不下,现在已经快饿死了,周昇挽起袖子,给他涮吃的,余皓道:“明天什么时候回去?你今天跑哪儿去了?买菜能折腾这么久?”   “明早八点飞机。”周昇说,“实在舍不得你,旷工就旷工吧,再陪你一晚上。”   余皓点点头,环顾四周,这个高层小公寓确实很浪漫,只不知道一晚上多少钱,又道:“我今天本来想和阿泽说……嗯。”   周昇:“?”   余皓笑着说:“没什么。”他决定不告诉周昇自己打算回郢市的消息,找天在家里做好饭等他,给他个惊喜。   周昇“哦”了一声,说:“汤底就炖了两小时,鱼胶没太烂,附近超市的泰椒也不大好,改天给你买海鲜,凑合着吃吧。”   余皓给周昇剥竹签串好的虾,周昇道:“今天上班去啦?稿子没问题吗?”   余皓说:“明天我还是不去了。我得送你到机场,确认你走了我才放心。”   “你就这么想我走吗?”周昇都有点想摔筷子了。   余皓伤感地说:“不想啊,可咱们总有一个得取舍,好了别说了,这儿实在太漂亮了。”   吃过火锅,周昇又从冰箱里拿出个蛋糕,蛋糕上是一个捏得很丑的天使和一个孙悟空,周昇直接把那俩小人扔垃圾桶里,插蜡烛:“丑得不忍直视,来吧,许愿,吹蜡烛。”说着关上了灯,拿了余皓的相机出来拍他。   余皓吹蜡烛,周昇点了根烟抽,吊儿郎当地看着余皓:“又大一岁了,别再气我了成么?”   余皓笑着端详那痞里痞气的周昇,说:“我觉得你还是那个你。”   周昇正色道:“我一直是我,许了什么愿?”   余皓:“许的愿是……待会儿你能去把碗洗了。”   周昇:“……”   余皓端详他,周昇正色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余皓道:“明天退房的时候再稍微收拾下吧,服务员应该会来收的,我要……”   周昇:“来跳个舞吧?活动下,你不怕现在吐出来?”   余皓一想也是,吃得实在太饱了,待会儿周昇万一从后面撞他,说不好真的要吐,便起身。周昇开了手机,放音乐,侧身一脚把沙发蹬到落地窗前去,清出场地,和余皓慢慢地跳舞。   “当心明天酒店找你赔钱。”余皓和周昇抱着,在客厅里晃来晃去,周昇碰到什么就踹什么,把摆设统统清光。   “没人找我赔钱。”周昇道,“酒店?周少爷租的房子。”   “什么?!”余皓傻了,“你租了这房子?”   周昇拉着余皓,让他转身,从背后抱着他,跟着音乐,优雅地横着走了几步。   “怎么,有意见?”   “多少钱一个月?!”余皓难以置信道。   “八千九,押一付三。”周昇拉着余皓,又把他拉到自己怀里,贴近了抱着,跟着音乐哼了几句。   余皓心想我的妈,他转头环顾四周,沙发倒了满地,落地台灯斜搭在电磁灶台前,火锅吃得一片狼藉,餐桌上调料还洒了不少在桌布上。   “房租一个月九千,要喝西北风了!下个月吃啥?!”余皓绝望地喊道。   周昇搂着余皓的腰,来了个探戈式倾身,一本正经、情深款款地说:   “吃我的唧巴。”   余皓:“………………” 第129章 惊喜   余皓被扔到床上, 周昇上来亲了亲他, 余皓正以为要那啥时,周昇却转身走了。   周昇系上围裙, 收拾火锅与虾壳, 扔垃圾, 洗碗。   “周昇。”余皓道。   “哎,干吗?”周昇道, “帮你实现生日愿望, 正忙着呢。”   “我要交配。”余皓翻了个身,看着落地窗外璀璨的街景与灯, 心想这实在太疯狂了。   “交配交配, 就知道吃和交配。你还知道做什么?”周昇把东西统统扔水槽里去, 先不洗了,解衬衣袖扣,上床来,说, “脱啊!”   余皓脱衣服, 再给周昇脱,这床单被褥实在太舒服了, 房里暖气还很足。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周昇说。   余皓道:“等等,原来那房子呢?”   周昇道:“一定要在床上讨论这个吗?”   余皓与周昇对视片刻。   “你白了不少。”余皓笑着说, “好帅啊。”   周昇一直是那体育生的身材, 从暑假开始就没怎么晒太阳,穿了几个月西服后, 现在脱了,余皓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新家里灯光充足,照得他瘦削白皙,皮肤细腻漂亮,下面直直翘着,毛发修得很短,余皓玩了几下,周昇又亲他,像在等什么。   “然后呢?”周昇道,“你就不要生日礼物吗?”   余皓握着周昇的那个,一时有点不太明白,说:“哦,是这个吗?”   周昇脸色发红,笑道:“这个本来不就是你的吗?”   余皓满脸通红,周昇道:“你不问就没了!”   余皓道:“生日礼物!我的生日礼物呢?”   余皓说了这句,周昇便进来了,那一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余皓幸福得整个人都有点发抖。   周昇没有动,只是注视余皓双眼。   “原本想在北京,为你开一家店,”周昇低声说,伸手摸余皓的头发,“叫‘皓月初昇’。”   余皓摸周昇的侧脸,这一刻他感觉到了莫大的满足,他们都强行按捺着快要冲垮堤防的冲动,艰难地把这对话继续进行下去。   “然后呢?”余皓呻吟道,“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待会儿再说吧!快动啊!快!”   “但是演讲的那天,我讲到一半,突然临时改变了主意。”周昇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余皓耳畔道,“现在我把礼物给你带过来了。”   余皓已经快受不了了,周昇居然能这么克制着不动,他喘息着问道:“礼物是什么?”   “就在这儿。”周昇注视余皓双眼,舔了下嘴唇,亲亲他的唇,“没看见吗?”   “是什么?”余皓一时意乱情迷,抱着周昇的腰,说,“是……”他突然明白了。周昇笑了起来,说:“我啊。我辞职了,好了,我要开始干你了。”   余皓:“啊啊啊……”   余皓快要疯了,这一夜他完全无法清醒地去想什么,比起昨夜野蛮的动作,这夜周昇温柔了许多,却更霸道也更不容反抗。直到深夜,余皓洗过澡,周昇把沙发、落地台灯重新摆好,上床,关灯,睡觉。   “我……那边的房子就不管了?”余皓道。   “房东都退钱了。”周昇道,“就不和她计较了。”   余皓:“她居然会退你钱?”   周昇:“不然你以为我忙什么忙一天,命和钱比,当然命更重要。”   余皓:“……”   “这房子真的八千多?你哪儿来的钱?”   “打工三个月赚了六万。”周昇答道,“给你两万,还有四万,剩几千这月吃饭,下个月你发薪水了不是么?你看这柴米油盐的,也没多费劲吧,咱们又不养小孩,怕毛?”   余皓:“那云来春你就不管了?”   周昇说:“最后那顿饭,老头子又让我去相亲,我就不干了。”   余皓:“哦。”   周昇道:“怎么?又想说啥?”   余皓道:“当然不了,我想打他好吗?这是原则问题。”   周昇满意地说:“嗯,相信我吧,我已经证明自己了,不会混得比在家里差的再累也是人累,心不累。”   余皓转头,与周昇心有灵犀地凑在一起,亲了一下。   余皓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事实上从离开周昇的那天起,他就有种预感,直到看见周昇试演讲时,那预感已经非常强烈。只是他从来就不大相信自己的预感,没想到预感成真,周昇与周来春果然闹翻了。   既然周来春始终让周昇去相亲,那就再无任何余地——只因周昇愿意接受老爸的安排,目的只有一个,即与余皓过上更好的生活。周来春居然愚蠢地从源头斩断了周昇奋斗的动机,于是谈判彻底破裂,结束了。   余皓摸摸周昇赤裸的左胸膛,他的心跳如此坚定、有力,就像唤醒整个大地的雷鸣。   “居然没啰啰唆唆念我。”周昇已经作好应付余皓劝他回去的准备了,没想到余皓竟接受了这点。   余皓道:“反正我也想开了,他不可能接受我的。赚再多的钱,不能在一起,也没意思。”   “现在又在一起了,什么感觉?”周昇侧身,搂着余皓,长腿架他腰上,把他固定在怀里。   余皓说:“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周昇笑了起来。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三个月后的这一晚上,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   “我又来了——”周昇身穿金甲战衣,脚踏五彩祥云,带着他的黑龙,降落在竞技场中央。   四周看台上山呼海喝,余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周昇的梦里!   这两年多里,周昇一次也没用过金乌轮,却在重逢的今天,招呼也不打,就把余皓拖了进来。   “来吧撒旦。”周昇道,“打饕餮了,少废话。”   “周昇!”余皓在贵宾席上喊道。   黑暗周昇一身死亡骑士的铠甲,与余皓并肩坐在贵宾席沙发上,手里拈着一杯酒,一脚踏着茶几,笑了起来。   “宝贝儿。”黑暗周昇道,“终于又见到你了。坐吧,别太激动。”   余皓拖着他闪光的翅膀,站在贵宾席中央,面前高处悬浮着周昇的图腾,幻光变化。   周昇朝高处吹了声口哨,一指看台,示意余皓坐,手中定海神针指向场中饕餮,饕餮被重重锁链束缚住。   余皓慢慢地坐了下来,黑暗周昇伸手要搭他的肩,余皓背上翅膀却随之一抖,光芒万丈,展得笔直,弹开黑暗周昇戴着黑铁铠的手甲。   “我可以让他赢一次。”黑暗周昇道,“咱们趁着这个时候,做个爱如何?”   余皓稍稍后靠,一脚抬起,随之也搁在茶几上,侧头看黑暗周昇,稍稍眯起眼。   黑暗周昇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余皓答道:“不,我第一天在长城上认识的,是他,不是你。”   黑暗周昇倨傲地冷哼一声,嘴角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梦境的主人,决定挑战饕餮。”撒旦的声音响彻竞技场,“他是否能战胜他的物欲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饕餮挣开全身的锁链,仰天怒吼,周昇背持金箍棒,现出笑容,从身后到身前,舞了一轮漂亮的棍花。余皓放下了手中匕首,将它搁在台上。   “咱们打个赌?”余皓朝黑暗周昇说。   “说赌注。”黑暗周昇眉头一扬。   饕餮助跑,狂奔,周昇抡起金箍棒,悍然冲上前——   天际的云层短暂地变了颜色,从它巨大的裂隙里绽放出血色翻卷的霞光,那一刻,飞身而起的不再是被禁锢的孙悟空,而是那个一棍敲碎天宫的齐天大圣!   只是一棍,饕餮便轰然被击碎,化为无数光点飞舞,旋转着飞向周昇身后的黑龙,黑龙低下头,银河般的光点没入它的额头,长出了一枚锐利的独角!   欢呼声淹没了整个竞技场,余皓侧头看了眼撒旦,再看场上,走向自己,带着明朗笑容的周昇。   余皓从梦中猛地醒来,看见周昇拉开了窗帘,站在落地窗前,眺望雪后北京城绚烂的朝阳。   “你……”   周昇吹着口哨,神采飞扬地朝余皓笑了笑,径自去洗水槽里的锅。   余皓道:“喂!”   周昇:“又要交配?”   余皓笑了起来,抱着被子,看了眼手机。   “你真不走了,对吧?”余皓道。   周昇:“时间有限,没空拌馅儿捏点心了,凑合着吃点速冻的吧,过几天咱们再在家里包饺子。”   周昇从冰箱里拿出烧卖、奶黄包等点心,给余皓蒸早餐吃,拿出手冲咖啡壶和滤纸放桌上,示意余皓自己冲。居然连这个都买好了,余皓已经很久没自己冲过咖啡了,当即去洗漱,在厨房的小吧台前冲两杯咖啡,就像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清晨。   “你今天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余皓道,“我总怀疑你又在骗我,不能离开家门一步。”   周昇洗过碗,蒸锅水开,他把速冻食品放进去蒸,说:“你把我身份证银行卡藏起来不就好了,还怕我现在去坐飞机吗?”   余皓一想也是,于是去搜周昇的身份证和钱,全收好,周昇拉高脚椅过来,开手机,拿了张纸,坐在厨房里开始算生活费。余皓趴在旁看,电话来了,显示“老白眼狼”。周昇只是一瞥,便道:“拉黑吧。”   余皓点了个免提接了。   “余皓。”周来春道。   余皓道:“周总,你鹅几正在我手上。”   周昇:“……”   余皓:“上回的条件考虑得怎么样啦?木有报警吧,大家都系聪明人,我鸡道你一定懂的啦。”   周昇一脸坏笑地开始拿白纸折飞机。   “你让他接电话。”周来春的语气很平静。   余皓:“我用我的人格担保,他现在绝对安全。你把钱和股份交出来,就能见到他。”   周昇终于忍不住了,笑得趴在吧台上,又拿着纸飞机,潇洒地朝余皓一扔,余皓敏捷接住,扔回去,和周昇就像俩小孩般,什么都能玩。   “余皓。”周来春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欺骗了他。”余皓终于正色道,“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犯下的最为恶劣的行径,周总,你不诚实。”   “我怎么欺骗他了?”周来春顿时勃然大怒道,“我哪一句说的不是实话?!”   余皓冷冷道:“那天你说‘你真想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就靠自己的能力证明。’他付出了这么多努力,该做的全做了,你呢?你给过他为自己人生做主的机会吗?”   周昇揭盖,把蒸饺、烧卖、奶黄包装盘,打开电饭锅,舀皮蛋瘦肉粥。周来春那边骂了句脏话,余皓却道:“这谈判吹了,我们再也不会相信你,你缺乏生意人基本的素质,周总,你不诚信!”   “余皓,你简直狂妄到没边儿了!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什么!”周来春道,“你让周昇接电话!”   余皓道:“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又想打擦边球?当初你话里话外就是这意思!”   周昇脸上现出“卧槽”的表情,朝余皓竖了个大拇指,把油在平底锅里抹平,打蛋,煎蛋。周来春终于气急败坏地骂上了,开始人身攻击余皓,余皓却自动屏蔽了他,冷冷道:“你骂,让你释放下情绪,骂完我就拉黑了,你请便吧。”   周来春那边反而不说话了。   余皓等了两分钟,周来春当即气得挂了电话,结束。   周昇把早餐摆上桌,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瓶美极鲜味汁给余皓蘸煎蛋,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余皓现在相信周昇不会回去了,虽然被周来春骂到“你这小畜生”时有点不爽,但总体心情还是相当好。   “什么?”余皓看桌上的早餐。   “你知道我心里想啥。”周昇撕奶黄包底下的纸,自顾自道,“我没说出口,要么说不出口的话,你都懂,没人比你更懂我了。”   余皓道:“有时也不全是。”   “唔?”周昇观察余皓。   “那天我看见你在准备演讲。”余皓笑道,“我想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可能就会失去你了。”   周昇轻松地说:“我也感觉到了,你说,你快不认识我了。”   余皓与周昇都没有再说下去,周昇把奶黄包放在余皓手里,两人对着这灿烂的晨曦,开始吃早饭。   “我待会儿还想去单位一趟。”余皓说,“把专题整理下。老板娘只帮我修图,稿子还得我自己写。”   “去吧。”周昇无所谓地说,“我找凯凯,顺便去他大学看看。中午过来找你吃饭。”   余皓道:“多穿点儿,外头太冷了。”   今天北京化雪,确实非常冷,司徒烨与林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办公室里烤那个半死不活的暖炉,冻得直哆嗦。   “怎么又来了?”林泽道,“不是给你放三天假吗?”   余皓道:“我把稿子整理下,反正过几天也得写……好冷啊。你们不也从来不放假吗。”   林泽哪怕周末,也会每天都来办公室。   “好冷。”司徒烨道,“要么我们来唱歌取暖吧。一二三!我要,你在我身旁……”   余皓:“我要……看着你梳妆……”   “都怪这夜色,撩人的疯狂,我要唱着歌,默默把你想……”   一首歌唱完,更冷了,余皓的手机都自动关机了。   “好冷啊。”司徒烨与余皓一起哀嚎道。   “这日子没法过了。”司徒烨又说。   林泽道:“干活儿吧……报销还没下来呢。余皓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余皓带着藏不住的笑容道。   林泽:“哦?”   余皓:“嗯。”   司徒烨:“哦……”   余皓怀疑两人是不是知道什么,司徒烨道:“毕业论文呢?”   余皓道:“论文还是要写的,改天我问下陈老师,能不能让他在北京带我写,这样只要回去答辩就行了。”这是早上他与周昇商量的结果。   “红色的愤怒小鸟呢?”司徒烨一边修照片,一边问道,“准备和你一起北漂了?”   余皓接上录音笔,导入采访录音,心想你居然给周昇起了这么个外号,然而想到周昇的眉毛确实有点像游戏里那只红色的愤怒小鸟,忍不住又当场爆笑。   司徒烨起外号的本事简直一绝,很有文学大家的比喻风范,给副总编起外号叫派大星,还把余皓比作那只黄色的愤怒小鸟,买了一堆扣章,一人一个,别在相机包上。   “他准备先在北京找份兼职,”余皓说,“赚点生活费,再认真复习,考北京这边大学的商学位研究生。”这也是早上他与周昇商量的。   “考五道口技术学院吧。”林泽瞥了余皓一眼,说,“如果你对他的描述没有粉丝滤镜的话,他应该能考上。”   余皓道:“我再和他商量商量……”说着戴上耳机,开始改语音转文字后乱七八糟的方言稿子。   “余皓。”司徒烨突然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余皓努力辨认着奇怪的方言,林泽皱眉,带着询问神色,司徒烨抓着个橡皮擦,眼睛盯着屏幕,侧头端详照片。   余皓挨了橡皮擦一击,蓦然回过神,司徒烨道:“你过来看看?”   他用鼠标滚轮把照片放大,余皓满头问号,那是十月底的一次采访照片。照片内容是一张街景,余皓已经忘了自己要采访什么了,似乎是一起聚众吸毒,在一个高档小区外拍的。   照片中有个长相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在人群里看了眼镜头。   “不认识。”余皓道,“怎么啦?”   司徒烨端详那人,现出疑惑表情,说:“你再看下这张。”   不管是手机还是相机,余皓经常有碰上这种无关人等偶尔看了眼镜头,入镜的情况,司徒烨则常教他如何把一些看起来很奇怪的要素给裁出照片外去。   余皓:“???”   司徒烨调出相隔一个多月的十一月份的照片,滚轮放大,说:“看这个人。”   余皓莫名其妙,他的相机像素极高,放大以后许多细节看得一清二楚,这张则是远处开过的一辆车摇下了车窗,出现了一个侧脸。   “你觉得这是同个人吗?”司徒烨朝余皓问。   司徒烨自己也不能判断,余皓瞬间心里发毛,说:“不会吧!老板娘!这是什么意思?你别吓我啊!”   林泽被说得也有点心里发毛,道:“什么人?我看看?”   林泽过来看了,说:“就是一张路人脸吧,你是不是修图修傻了。”   “嗯……”司徒烨端详照片。   林泽:“看发际线,这里明显不一样!”   余皓:“还好还好。”   “什么东西?”周昇的声音在背后道。   三人顿时狂叫起来,周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拎着四份便当,分给林泽与司徒烨。   “哦。”周昇看完照片后没有任何评价。   余皓道:“不是一个人。老板娘,你有时候的思维也真是够诡异的。”   “嗯……”司徒烨歪着头,说,“我有时候总忍不住给背景里的人玩连连看,想消掉一些。”   余皓:“……”   周昇今天穿着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厚外套,戴着顶红黑帽子。大家对他出现在这办公室里似乎半点也不奇怪。   “真够冷的。”周昇说,“还是搬个炭炉烧烧吧。”   余皓道:“别了,忍着吧,我可不想用这种方式上明天自己报社的头版头条。”   林泽道:“我找总社申请做小范围装修了,否则冬天撑不过去。”   “找了份工作。”周昇说,“下午去面试。”   “做什么?”余皓道。   “商务咨询。”周昇说,“黄霆介绍我去的,这家咨询事务所和他们有合作。那天飞机上,我把来北京的事儿,我刚说了个开头,那家伙就让我给他简历,拗半天拗不过,只得给了,这才两天就让我面试去。”   余皓道:“那是什么?”   周昇说:“实体行业分析相关的,我先去问问,工作能不能偶尔带回家做。”说着又挠了挠头,眯起眼,似乎思考着什么。   林泽:“面试么?正装借你穿?码数就怕小了。”   周昇道:“不用。”   余皓心想那也许能学到点儿东西,林泽却从电脑后看了周昇一眼。周昇吃过午饭便去了,下午余皓还头昏脑涨地对付稿子,林泽说:“余皓,空了你找教材,准备下采编从业资格证,有时间就把证先考了。”   余皓:“好。”   金伟诚也来了,今天没去采访,盯着余皓改稿子。司徒烨说:“金老师,您刚出完采访,要么回去休息两天?”   金伟诚:“没关系,家里比单位还冷,这儿好歹人多暖和点。”   余皓:“……”   茶休时周昇又回来了,朝金伟诚打过招呼,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外晒太阳,低头翻手里的几份考研资料。   “面试过了。”周昇道,“让我明天去上班。”   “这么快?!”余皓震撼了。   周昇“嗯”了声,说:“开始就给他们跑跑腿,事儿不多。”   余皓:“多少钱一个月?”   周昇:“试用期六千吧,转正以后加提成能有一万五。”   林泽:“……”   司徒烨:“……”   余皓:“这么多?!”   林泽一手扶额,周昇道:“你领导在呐,能不能别打脸啊。这啪啪声太残忍了。”   司徒烨一阵爆笑,林泽说:“你朋友给介绍的?”   周昇:“对啊,你来不?我看老板你挺适合。他们问我成家没有,媳妇在身边不,我说媳妇在当调查记者,他们说‘嗯呐这能加分’,让我做了套测试题,给我做了个情景调查,问了些事儿,马上就拍板要我了,我跟你说,真是马上,不带半点迟疑的。”说着搬了个椅子,给三人演自己面试的场景,司徒烨笑得快摔下椅子去了。   “等等等。”余皓道,“为什么我在当调查记者,他们会给你加分?这和我有关系?”   周昇笑着用两根手指拍了拍余皓的脸,说:“没什么,写你的稿子吧。赶紧写了下班回家吃饭。”   司徒烨看了眼时间,说:“我也买菜去了。”   金伟诚:“他们主营业务是什么?”   周昇翻资料,说:“抓小三、拍老赖、调查房产、离婚财产分割……搜集商务侵权证据、打假维权、找人,一堆有的没的。公司没认证,一个刑侦退役老头子开的公司。”   “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公司?”余皓道,“这不就是……”   “私人侦探?”金伟诚道,“几年没接触这行业,居然这么赚钱了?”   “你要当私家侦探?”余皓道。   “不是挺好么?”周昇正色道,“我喜欢,当个勇敢的私家侦探,是我的理想!”   林泽:“黑产。一定和上头有合作,不然没法在北京开。上头不好出面查的事儿就交给他们。”   周昇道:“嗯,随时可能关门,门面小小一个,挂的商务咨询分析事务中心的牌子,就在西单后头,没事儿也不用常去坐班……我就奇怪,居然就这么冲着黄霆的面子要了我……算了先做做看吧,不行再换。”   林泽:“有啥料,姑爷来共享下。”   周昇:“行呐,等我混熟了顺便给你们当当线人,赚点爆料费。”   金伟诚摇摇头,不予置评,摊开手里笔记本写东西。   周昇想了一会儿,又起身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 第130章 困境   余皓艰难地提炼语言, 开始写专题导语, 金伟诚在旁看他写稿。余皓起初只想着当个记者可以去采访,最后这逃不掉的写稿才是最让他抓狂的。真是采访一时爽, 写稿火葬场。   余皓噼里啪啦地打字, 金伟诚道:“你就没有半点犹豫?”   余皓道:“犹豫什么?”   林泽看了眼金伟诚, 没有插嘴,余皓知道许多时候林泽与金伟诚的三观冲突很大, 但双方都相当克制, 毕竟金伟诚资历比林泽还要老,大家都不会开口反驳他。   毕竟每个人的价值观都经过属于自己独有人生的千锤百炼, 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里说的“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 你切要记着, 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   余皓写完一段导语,删掉,写了,又删, 靠在椅背上, 沉吟不语,侧头看金伟诚。   “我们的调查报道会引发什么后续?”金伟诚说, “在下笔前,你要想清楚。”   余皓道:“整改, 大范围赔偿嘛。”   “整改是不可能整改的, ”林泽随口道,“这辈子都不可能整改, 出了事,只会直接关停。光县事件已经相当严重了。”   “对。”金伟诚说,“彻底关停,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都会失去工作。一份专题报道,会影响到整个县的GDP,影响他们的财政,影响他们的生活,离开电池厂后,拿到赔偿,他们能去做什么?种地吗?地已经被污染了。这些人要么离乡背井,出门找工作打工,要么在村里打牌,赌博为生。”   余皓道:“如果不关停,死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金伟诚答道:“所以,咱们无形中相当于在替这些人的命运下决定。你是否想过,你有什么权力,去决定别人的命运?”   余皓道:“嗯……”   金伟诚:“官员造福一方政绩斐然,却瞒报了一场大规模意外死亡案件,把他拉下马可预见房价飞涨,当地老百姓过不上好日子,所有人都会骂你。你报还是不报?”   余皓道:“报,他瞒报还有理了?瞒报前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想想清楚?”   “报出来会有更多人饿死。”金伟诚说,“你怎么抉择?”   余皓道:“那是继任者的问题,严重的话,追着继续咬下去。”   金伟诚起身给杯里加水,说:“扳道工定理,一条铁轨上有一个小孩,另一条上有五个,扳道杆在你手里,你朝哪边扳?”   余皓:“朝一个小孩那边扳,留五条命。”   金伟诚道:“人命是无价的,一条人命不比五条低贱。”   余皓:“对我来说不这样。”   金伟诚:“你对得起死掉的那个人吗?”   余皓:“对不起,不过他有怨气的话,来找我就好了,我等着报仇,反正问心无愧。”   林泽终于笑了起来,却没有打断余皓。   金伟诚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如果那一个人是你认识的呢?譬如说你男朋友?”   “朝五个小孩那边扳,救我男朋友。”余皓心想这还用问么?   “凭什么呢?”金伟诚道,“记者有什么权力,去决定人的生与死?决定人的一生?”   余皓笑了笑,继续写稿子:“就凭扳道杆被交到了我手里,就凭我是这个专题的记者。”   林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金伟诚点了点头,不予置评,起身出去,在太阳与雪景下站了一会儿,出去采访了。   “心理学课上教的么?”林泽说。   “周昇教的。”余皓说,“我觉得我实在温和多了,换了周昇的话,只要我不在铁轨上,他应该是‘心情好想扳哪边扳哪边’吧?”   林泽笑了起来,余皓却道:“其实学心理也有影响。”   林泽道:“所以你读过的书,都是有用的。”   余皓道:“金老师是不是曾经……”   林泽道:“你和他熟了,他自然会告诉你,我就不八卦了。”   当夜。   “你要当私家侦探了?”余皓道。   “什么私家侦探。”周昇在电磁灶前尝莲藕汤,答道,“就是民间狗仔,过几天我带你玩一趟你就知道了,真没危险。来,吃饭了。”   余皓怕周昇有危险,但以周昇的身手,只要别涉入什么大事,周昇自己应该也有分寸。起初几天余皓还总盘问他做什么,周昇给他看了入职培训资料,余皓便稍微安心下来。   “随便做做。”周昇晚上回来,翻开《西方经济学》,已经看了五分之一,开始复习准备考研。为期一周的简单入职培训后,周昇的第一份活儿是帮一个阔太太,找私家侦探拍自己老公出轨开房的证据。   余皓看了眼周昇的照片,说:“这得蹲多久才拍得到?”   周昇洗过澡出来,说:“我们跟她老公的车跟三天了,估计快了。”   余皓起初觉得这份职业实在太不真实,但林泽、周昇、金伟诚都似乎把它当作一份很正常的职业,反而是余皓显得大惊小怪起来。   “事务调查员全国有个三四万人呢。”林泽说,“好歹比调查记者多,咱们这行才叫稀罕。咱们没钱蹚浑水蹚得不亦乐乎,他们还有钱收,小日子过得飞起,你倒是告诉我,稀罕在哪儿?”   余皓修完最后的稿子,这次大伙儿严阵以待,打印出来人手一份,围着开会,给稿子提意见,先讨论一次,再让余皓读一次。司徒烨还找了总社里两个责编过来听余皓读稿子,余皓有种被游街示众的感觉,自己都有点读不下去了。   “环境的恶化问题刻不容缓……哦我怎么又没写谓语。”余皓读着读着,随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拿出笔来把这句划了,众人当即爆笑。   “第一期专题非常重要。”金伟诚说,“辛苦你多改几遍。”   余皓看着被扫射后的稿子,大家的意见还分开了记,一堆稿子上面全是红圈圈,只得点头开始改。   周昇坐地铁再倒了一站公交,背着个运动包,像要上健身房般,来到单位。从今天开始,钱得省着点花了,毕竟要过日子。周昇包里还带了饭盒,里头是余皓做的便当——余皓偶尔也学着做做饭,当然大多是早上起来,煮一锅米饭,再把昨天晚上单独分出来的菜给周昇码好,放在饭盒里,再加点辣酱而已。   除此之外,再给周昇准备一壶手冲咖啡,锁在随身保温杯中,让他带着上班喝。   周昇生在郢市长在郢市,从未碰上过北京入冬这等妖风,一出地铁站有种错觉以为要世界末日了,差点整个人都被吹飞出去,到得单位报道,先是作了简单培训,老大是个四十来岁的女性,戴着眼镜,抹了凌厉的唇红,与周昇聊了一会儿,主管便交给他一叠资料以及一段录音,让他作分析。   这是一份调查商业泄密的活儿,周昇要从甲方的谈话录音与那叠资料里寻找蛛丝马迹,筛出条理,并作出行动规划,午后组里还有讨论会。   “我这份的目标人物男,三十九岁,项目经理,常年来北京出差,甲方怀疑他把公司的核心架构拷了出去,交给竞争对手。”周昇说:“住橘子水晶,最后一次出现也即前天,竞争对手老板,请他去吃了顿恭王府……”   周昇开始分析,末了给出一份简单的手写计划图,打算趁着这名项目经理还在北京的时候,跟盯一段时间,同时小组内派人协助,前去盯与这名项目经理接头的人。   负责人昨天给周昇简单培训了下,准备这就分头出发。不多时,调查所的大老板来了,是个老头子,特地来见见新人,周昇知道自己是黄霆介绍来的,老板便对他上心了点,忙叫了声老板,两人对视时,周昇霎时就愣住了。   “你好,小朋友,又见面了。”   周昇马上双手齐出,与那老头子握手。   老头子姓秦,名唤秦国栋,带着笑意,眼神却有着刑侦人员的特点,一眼将他从头看到脚,说:“周昇,小黄对你评价很高,好好干。”   周昇便笑了起来,秦国栋拉着他的手不放,一手无意识地拍了拍周昇左手手臂,恰好拍在周昇藏在袖中的金乌轮上,收回手,两人这才分开。   回到位置上后,周昇把金乌轮从卫衣袖里摘了出来,收进裤兜里,打量周围一圈。   “今天怎么样?”家里,余皓问道。   “挺好。”周昇说:“我现在发现我挺适合做这份活儿。”   周昇一边朝余皓说他的工作内容,一边在电脑上查秦国栋,以及事务所执行负责人肖简的资料,上网一搜,什么都没搜到。   余皓看了眼周昇带回来的工作内容,怀疑公司骨干员工商业泄密——但在没有证据以前,没法报案,只能委托私家侦探进行排查。   “这案子金额高,从头做下来,顺利的话能有三千多提成。”周昇说,又在电脑上输入“STA”与事务所关键词,开始查询。   “真多!”余皓道:“我们写篇稿子也才六百。”   周昇笑了笑,说:“你写点鸡汤文投别的公众号试试?”   余皓道:“改稿都改不过来呢啊啊啊我要疯啦!”   历尽艰辛,直到余皓总算能把稿子倒背如流时,林泽签字,去发稿了。责编盖印,时间进入十二月,距离他与金伟诚前去采访,已过了将近十天。   “稿子过了。”林泽道,“明天上版。”   “耶!”余皓几乎是举双手大喊道,忍不住问:“主编说什么了吗?”   林泽:“作为一个阅稿无数、从文革时期就活下来的主编,你觉得她会说什么吗?”   余皓一想也是,这期专题对他来说,是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可看在主编眼里,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份稿子而已,愿意抽时间看两眼都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林泽又说:“过一次稿子不难,难的是次次过稿,大家不会每次都这么陪着你挑错,得靠自己了。”   余皓想到以后每期专题都要翻来覆去地改,人生顿时就充满了绝望。   “好。”余皓道,“我一定会努力的。”   林泽背上包,与余皓最后离开办公室,锁上门,经过地铁站,林泽朝余皓说:“金老师有很多缺点,同样,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缺点,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在这期专题上,他毫不犹豫地给你署了名,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成为我们团队成员的原因之一。”   余皓一时竟有点感慨万千,说:“我懂。”   林泽严肃地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走了。   寒风凛冽,余皓在家楼下抬头,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里,正有一盏灯为他亮着。   今天是吃剁椒鱼头呢,还是吃火锅?抑或咖喱蟹?周昇戴着隔热手套,把栗子烧鸡半成品放进微波炉里,定时间。电视里放着柯南,余皓接了个电话进来,在门厅里换鞋。搬来还不到一个月,他已完全习惯了,仿佛这房子在这里等了他很久,等着当他们的家。   “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监视着我。”周昇朝电话里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   开门声传来,周昇便道:“先挂了,余皓回来了。”   “嗯……”余皓戴着耳机,也在打电话。   餐桌上放着表格,周昇买了个打印机,方便余皓在家里看稿子。   他比了两根手指,示意二十分钟后吃晚饭,把电饭锅按上按钮开始煮饭,余皓点点头,看了眼桌上的表,那是傅立群发给周昇的前三个月经营情况与融资计划。周昇看了眼余皓手机,上面显示“哥哥”。周昇想拔了耳机开免提,朝傅立群问候一声,余皓却抬起手示意不要。   周昇想了想,点点头。   余皓:“有时候我也觉得筋疲力尽,但第二天睡醒就会好很多。”   傅立群:“……我不能给少爷说,你知道么?余皓,我不是矫情,可我觉得再不找个人说说,我真的要抑郁了。”   “你不会抑郁的。”余皓笑道,“就是压力有点儿大。”   傅立群:“我不能找你嫂子,不能找夏磊、李阳明,不能找爸妈,不想找少爷,想来想去,只能找你。三个月了,我什么办法都用尽了,真难。”   余皓说:“现在多少会员了?”   傅立群说:“十二个,还有两个在考虑,多半也没戏。我都可以开一桌最后的晚餐了。”   余皓笑了起来,傅立群说:“我最担心的不是我的决心,是他们的决心。边强明显地不想做了,只是抹不开情面。夏磊虽然没怎么说,可我知道他也快走了。大部分会员都是他拉来的,可他也看人,起初靠他可以,到了现在,他应该也觉得我没什么本事,至少自己没资源,他不会太卖力。元旦一过,毕业论文开题,他们多半就……”   余皓说:“我懂,我现在真的佩服我领导,连老板娘都在喊不想做了想放弃,偏偏他就能这么坚持下来。”   傅立群聊了下他现在的困境,最重要的,在合伙人之间的分歧上。他希望夏磊能带来更多的会员资源,但一旦合伙人开始瞧不上他,觉得这健身房的会员都是靠自己发展的,也即是说他们自己就能做,家里也不缺这钱,要傅立群做什么?   而且健身房利薄,大多盈利得靠给学员推销健身产品,就像林泽说过的,大家都不相信勤劳能致富了,都在寻找暴利行业,想每天躺着赚钱,渐渐地就生出了离心的念头。   或者说从一开始,夏磊与边强就打着陪傅立群玩玩的主意。现在觉得不好玩,不玩就行了,股份能值几个钱?全给傅立群,自己不做了还不行吗?   周昇摘了微波炉手套,跷着二郎腿,点了根烟,看傅立群那健身房的经营状况。   “今天我在给学员上课的时候,”傅立群说,“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她笑起来,眼睛有点像你嫂子。你也许不懂那感觉,我就问一句,有点冒犯,余皓,你在北京这三个月里,有对你老板、老板娘,或者别的男生动过心么?”   余皓想了想,说:“没有。我们每天都视频着呢,我会很想他。”   傅立群说:“你嫂子就和我视频了两次,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过放弃。可不到几分钟,我就愧疚得不行,我让她自己练,再走到一边去,用冷水冲了下头,我不知道那会儿我哭了没有……”   “哥哥。”余皓说。   傅立群喝着啤酒,穿着运动背心,坐在家里的阳台上,半年前,他与周昇、余皓常在这儿看星星,山里的银河很漂亮。   他当了几个月的健身教练,自己身材倒是练得比以前更好了,肌肉紧实,肩宽腰窄,眉眼间带着迷茫。   “我可能会把健身房关了。”傅立群说,“赚不到钱,现在每天都得朝里头赔个近千。”   耳机里传来余皓的声音:“会好起来的,别人开餐饮第一年都在赔钱。”   傅立群说:“我也不知道我能再坚持多久,我太对不起少爷,对不起你们了,可这话我不想告诉少爷。我感觉就像走在一个沙漠里头,不知道得走多久才有一片绿洲。”   “我以为你嫂子就是我的绿洲,我走了好久,一直在找一点水喝,可我不管走到哪儿,全是海市蜃楼。这几天我翻来覆去想了好几次,就像你说的,每天晚上都想放弃,但早上起来,又咬咬牙,继续坚持吧。”   余皓看着周昇,周昇看完表就随手放到一旁,开始翻他的《西方经济学》。   余皓:“这心情我太懂了,我好几次都差点朝我领导说我不干了,但回头想想,还是做吧,好歹这是你想做的,好歹你也在为自己努力。换个地方,你更不想做了。”   傅立群说:“如果你嫂子在我身边,我觉得我无论怎么样,都能撑下去。不提了,你到家了吗?”   “到了。”余皓道,“周昇找了份私家侦探的活儿,我们准备在北京过日子了。我很喜欢这地方。”   傅立群说:“行,如果做不下去,我就过来投奔你们。”   余皓道:“欢迎至极,我们这个沙发可以打开当沙发床用。”   傅立群笑道:“太怀念咱们在一起的这几年了,无忧无虑的。挂了,我洗个澡,去给学员上课。”   余皓挂了电话,周昇不用问也知道说了什么,洗手上菜,一份栗子烧鸡,两盅天麻炖排骨,炒了个甜甜的大白菜,两人开始吃饭,互问今天上班怎么样。   “是吧,撑不下去了?”周昇道,“夏磊一开始就看不大上健身房,那小子心里傲得很,就陪他玩玩。边强人本来懒,吃不了苦的,顶多陪他玩几个月,挣点实习经验,都没想着把这当事业做。”   “阳明呢?”余皓说。   “那小子心思多。”周昇又说,“妒忌心强。”   余皓道:“哥哥可以再招人。”   周昇说:“现在那些搞健身的,不少都是老油条,有本事的都自己开私人健身房了,剩些混日子的,哥哥又嫩,员工不忽悠这种小老板忽悠谁?”   余皓说:“赔了多少?”   周昇答道:“没多少,还没赔出你的相机钱,小意思。创业最怕的,就是合伙人各有盘算。我接了个调查,正好也是这事儿,查合伙人收回扣。”   余皓:“查得怎么样?”   周昇笑道:“这么好的朋友,最后闹得真恶心啊。所以朋友之间,还是别合伙做生意……啥时候请他们来咱们新房玩?哎对了,我还没朝凯凯再次宣告主权呢,新家乔迁,请他来吃顿饭?”   “你又来了。”余皓道,“陈老师知道你来了北京就没找过我了。”   “你毕业论文总得找他吧?”周昇说,“请他,再叫上欧启航那小子,来咱们家吃顿饭?也有两年多没见了,顺便有个事儿我想找他打听打听,关于他们学校的研究生。”   周昇还没想好研究生考哪家,搞不好还真能考上五道口技术学院,余皓想想说:“那我找个机会问问。”   十二月,光县的电池厂专题见报了。   余皓第一次见识到总社如斯威力,确实这报社的实力,完全对得起它的做派——二版社会新闻头条,重磅消息!紧接着各大新闻APP、门户网站、微信公众号统统开始转载。一大堆十万阅读的鸡汤公众号都在追这个热点。   “恭喜金老师。”林泽拿着本《故事会》看,说,“又一次引爆了全国媒体重磅热点。”   司徒烨道:“大量记者已经赶赴现场,有的他们头疼了。”   余皓第一次被自己的稿子淹没了,所有转载里全用了他的稿子,有他的导语、事实描述,以及金伟诚统计出的数据。余皓翻来翻去,看自己的作品,署名是调查记者金伟诚,后面跟了实习编辑余皓。   金伟诚道:“五年了!他妈的,媒体越来越难做了。”   金伟诚拿了一小瓶二锅头,倒出酒来与三人干杯,喝了。金伟诚云淡风轻地说:“我采访去了,小余别堆稿子,尽快做掉。”   余皓道:“太牛了,真是太牛了!”   微博、微信、门户网,连个弹窗都是电池厂。 第131章 跨年   “赌这次持续多久?”林泽说, “估计连七天都到不了。”   “绝对到不了七天。”司徒烨看手机上新闻, 说,“顶多就两天。”   林泽朝余皓道:“一月专题想好了吗?”   余皓道:“正找着呢。”   林泽说:“和金老师竞争上版吧。”   余皓抓狂道:“怎么可能!”   周昇特地给他打了个电话, 正在办公室里, 说:“老婆, 你捅出大热点了。”   余皓道:“金老师的专题,功劳不归我。”说着又听见周昇在那边朝同事说:“这个实习编辑就是我老婆……”   “什么金老师的专题。”周昇朝余皓道, “感谢你老板和老板娘栽培了吗?别人给你修了好几天图呢!”   余皓这才想起来, 林泽与司徒烨都没署名,赶紧出门跑了。   林泽:“???”   余皓过了一会儿, 带着手冲壶和滤纸、咖啡粉过来, 说:“老板, 老板娘,我给你们做手冲咖啡喝。”   司徒烨道:“哟,还有咖啡?阿泽,你内疚不?”   余皓:“???”   林泽无奈道:“余皓, 稿费都给金老师了, 这个我本来不想说的……”   “没关系!”余皓道,“都给他!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篇稿子!居然, 啊啊啊——”   余皓充满了感激之情,给司徒烨与林泽做手冲咖啡, 司徒烨道:“挺标准, 跟谁学的?”   “我们陈老师。”余皓说,“他是曼哈顿手冲咖啡大赛季军, 北美优胜选手,进了决赛的。”   “还行。”司徒烨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林泽说:“你老板娘是亚太地区咖啡大赛亚军。”   余皓:“……”   “别太骄傲了!”林泽道,“我觉得你得挨几句骂才清醒点儿,专题呢?最近做什么去了?”   司徒烨笑道:“你就让人家骄傲一下怎么了?”   余皓道:“之前我选了一些,你看吧。”   余皓把选题发到林泽手机,林泽看了眼就说:“不行,这都是什么鬼?你真是急需敲打。”   “哦不行吗?”余皓道,“那我再找下吧。”   “人贩子你上哪儿找去?”林泽道,“前几年很多这个专题了。食品健康现在没必要做,炒房团勾结当地政府这个还行,但以你现在的本领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幼儿园虐童不做,也已经爆了。你的选题简直没事找茬,我看你像找地方政府踢馆的,不像调查记者。”   余皓道:“那我再想下。”   林泽说:“要广开社会关系,你才有门路,知道他们最关心什么,最需要解决什么问题。从群众中来……”   司徒烨自己编了个曲,跟着唱道:“到群众中去——”   “对——”林泽说,“我怎么越来越像老干部了……”   余皓点点头。   林泽说:“实在不行,你拣别的调查记者做过,却没引起注意,更没解决的专题也行。咱们这行偶尔也炒下冷饭,但一定要做得深入、全面。”   “我再想想吧。”余皓答道。   “你要报道的内容,”林泽最后说,“是这个世界的‘切肤之痛’,今天下午开始,就出去跑采访吧,跑多了你才知道什么是切肤之痛。”   “我稿子还没写完……”余皓道。   “加班啊。”林泽道。   “好的。”余皓只得说,但他停下动作,思考林泽说的话,他有许多话需要消化。   “切肤之痛。”余皓说。   “切肤之痛,它不一定是轰轰烈烈的大事。”林泽说,“我们不是拆迁办,有破坏力,但不为破坏而破坏。不是要把政府的腿给打断,有时候你只要撕下很小一块露在外头的,譬如说嘴唇上起的皮,就能让这个‘人’痛得发抖。”   余皓说:“在于联系是否深。”   “嗯。”林泽说,“记得抗战老兵专题么?留守儿童、抗战老兵、自闭症患者,切肤之痛也不一定就是恶行,调查记者除了揭露恶,也要学会报道善。”   余皓点点头,继续写金伟诚的稿子。司徒烨问:“元旦你们怎么过?叫上愤怒小鸟,咱们团建去?”   林泽道:“外头冷得要命,零下十来度,你还去吹冷风倒数吗?要么来咱们家吃顿饭吧。”   司徒烨:“我不!我不想大扫除了!家里乱七八糟的!为什么放假还要我干活啊!”   余皓想了下,给周昇发了个消息,周昇答道:【可以啊!我正想请你领导吃饭呢,他们愿意来,完全可以。】   于是余皓邀请林泽、司徒烨,新历除夕来新家吃晚饭等倒数,司徒烨一听正中下怀,说:“很好!我惦记你男人做的饭很久了,看看到底有没有你吹的这么神,反正去你家吃饭,吃完就走了也不用我帮忙收拾。”   调查事务所里,周昇做完了他的第二份活儿,与同事联手,拍到了那名项目经理与竞争公司主管在咖啡厅里碰面的照片。并将他几乎所有的行踪都记录了下来,整理文档,准备发给甲方。   “哟,这啥?”同事说,“我没看错吧?金沙的太阳鸟?”   周昇捋了下头发,注视电脑屏幕,右手控制鼠标,左手按键盘,给照片修改文件名排序,挽起袖子的左手手臂上,戴着金乌轮。   “嗯。”周昇道,“工艺品。”   同事笑道:“怎么把这东西戴手上,还以为是个表。”   周昇答道:“和我老婆的定情信物呐。”说着把金乌轮大方地摘下来,递给同事看,同事道:“纯金的?”说着拿在手上抛了抛,恰好这时候肖简出来了,同事们正在传看金乌轮,扔给了肖简,肖简道:“这是什么?”   周昇笑道:“我的,一件小饰品。”   肖简扔了回来,示意周昇跟自己走,说:“有件事儿派你,你媳妇不是报社的么?替我打听个消息。”   当夜。   “你搞这么多金乌轮做什么?”余皓傻眼了,看见桌上一大堆一模一样的金乌轮,跟一堆硬币似的。周昇弹了下其中的一个,说:“没事儿,就是玩玩。”   桌上二十个金乌轮整整齐齐,周昇十指按着,又划来划去,转了几圈,说:“认得出是哪个么?”   余皓选了一个,拈起来给周昇,周昇点了点头,说:“是它。”说着却不接,答道:“先放你那儿。”   余皓疑惑地看周昇,说:“有人想偷金乌轮?怎么可能?”   周昇答道:“没有,就玩玩,你别担心。”   余皓在桌前坐下,周昇拿了个铁盒,把余下的金乌轮全部扫了进去,又说:“我们老大找你打听个消息,看下这个人。”   周昇递给余皓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很精神的中年人。   “这不是那个谁么?”余皓道,“我记得他!”   照片上的男人,正是两年前欧启航事件里,前来学校与他们寒暄的三个男人之一!但当时自我介绍过的男人,只有一个“任冲”,是以余皓并不清楚另外两人的名字。   周昇说:“三个人,我们公司那个老板是第三个,叫秦国栋。这人是第二个,叫赵梁。任冲是黄霆的直属上司,嘿,你说这事儿有趣不?”   余皓道:“怎么回事?他们仨不都是调查组的么?”   “拆伙了。”周昇说,“就在启航小子那事儿结束后,你顺便朝你老大打听下就行,也别太当回事儿。”   余皓道:“奇怪……他们仨之前不是同事吗?你们老板应该更清楚他吧?”   周昇摊手,现出一丝神秘莫测的嘲讽笑容。余皓挠挠头,不太明白这里头有什么联系,便也不多问,拍了下照片,决定找个合适的时候问下林泽。   距离元旦还有不到一周,余皓出去采访了两期圣诞节专访,金伟诚则请了个假,二十八号就走了。最后一天中午,大伙儿无所事事,林泽找总社借了个不回家的责编过来,替他们值班,今天提前放假,回家洗澡,晚上过来玩。   欧启航没回家,推了同学的约,外头实在太冷了,正好来余皓家玩,陈烨凯也没事做,当即一口答应。   中午余皓采访完先去找周昇,周昇坐桌子边上,正在与一群调查员闲聊下国际象棋。整个事务所里不到五十平方,乱糟糟的,周昇朝余皓打招呼,事务所里头全是年轻人。   “嫂子来了。”周昇道,“叫嫂子。”   “姐夫好!”众人纷纷起哄道,“姐夫好啊。”   余皓:“……”   周昇怒吼道:“别找死!”   余皓认识了周昇的同事们,这伙人给他的感觉都平头正脸的,全穿着西服,却有点说不上来的气场,搬了一箱零食,众人便一拥而上地分了,这让他想起还在学校时那群体育班的家伙。   周昇正了下衣领,过去办公室敲门,朝经理道:“老大,我回去了啊。”   “回呗。”肖简戴着眼镜,看一份档案,抬头,余皓道:“老大好。”   “那电池厂专题你做的?”肖简说,“牛叉!妹妹好。”   余皓一手扶额,周昇穿上外套,搭着余皓走了,去海鲜市场买晚上的吃的,准备做个火锅招待客人们。   “像不像一群兵痞子。”周昇说。   “对对!”余皓道,“可怎么年纪都比咱们小?”   周昇道:“好几个退伍的,还没到二十呢。”   这伙私家侦探个个人模狗样,偶尔接了活还放出去当下保镖,余皓平时听周昇说了不少趣事,工作也没有想象中的辛苦。周昇刚到单位时很快就和他们混熟了,人又聪明,整个组里现在几乎都听他的,军师一般,混得如鱼得水。   “多买点螃蟹。”周昇道,“我来弄。”   余皓总是恐惧被螃蟹夹了,周昇拎着一个给他看:“这个咋样?你别怕啊!么哒一个!你看它多可爱?肉一定很嫩。”   余皓:“小心鼻子被它夹!”   下午做饭时,余皓大着胆子用两根筷子拉开螃蟹的钳,让周昇拆它。周昇道:“螃蟹不能贪图方便一刀钉肚子钉死……一钉死肉质就松了……你不是怕它的么?”   “我更怕你被夹。”余皓紧张道,“你快点啊!”   周昇处理了螃蟹,开始串虾,余皓拿个小刀起鲍鱼,想想今晚也真热闹,这顿家宴居然请了这么多人,唯一遗憾的就是黄霆来不了。   门铃响,客人陆陆续续来了。   “恭喜新家乔迁。”陈烨凯先递给余皓一瓶酒,再送他一本雪莱诗集,“补你的生日礼物。”旋即轻车熟路地进来,说:“哟,新家真不错,还能看见大裤衩。”   欧启航跟在陈烨凯身后进来,大喊一声:“好久不见!”   欧启航长大了不少,感觉成熟了许多,虽然经年未见,却依旧十分熟络,脱了运动服,递给余皓清华的研究生招生简章,便去帮周昇处理晚饭食材。林泽与司徒烨也来了,也带了瓶红酒。   余皓介绍了欧启航,众人寒暄几句,林泽打发余皓去忙,说:“不用管我们,我们会当成在自己家的。”   陈烨凯与林泽聊过,这次见面很快就熟络了,周昇只说欧启航是余皓干弟。先前周昇让傅立群把家里的游戏机寄了过来,于是欧启航与司徒烨开始打使命召唤,林泽与周昇则下棋聊天,陈烨凯给余皓带了些书,余皓提到毕业论文,陈烨凯想了想,说:“可以,不过得找你们系主任打个招呼。”   余皓说:“这样你指导我写论文就行了。”   陈烨凯道:“我觉得你已经用不着我指导了。”   “只是得麻烦你回去陪我答辩。”   “没问题。”陈烨凯道,“小事,你想考我的研究生么?”   余皓惊讶道:“你可以带硕士研究生了?”   陈烨凯笑了笑,说:“你不怕累,可以考虑。”   余皓确实有点心动,陈烨凯来交流的这个学校在北京算不错的大学,虽没到一流,人文与社会科学却都很强。考上这学校的研究生,多半薪水就能实现质的飞跃了。   “我好好想想。”余皓答道,把菜端上桌去,周昇去开酒,开饭,给大伙儿倒酒,余皓忽然觉得这场面相当梦幻,自己单位的上司,居然和陈烨凯、欧启航认识了!周昇碰杯,漫不经心道:“来来,咱们都因为余皓聚在了一起,天南地北都是好朋友,大家随意。”   余皓差点把酒喷出来,但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当即大笑。   司徒烨朝欧启航道:“小朋友能划拳吗?”   欧启航开始和司徒烨划拳,余皓心想这俩貌似还真能自来熟,周昇一边给余皓剥虾一边说:“这儿是阿泽最老还是凯凯最老?”   林泽:“为什么要说‘老’呢?!”   陈烨凯:“就是!”   两人碰杯,余皓道:“只要长得帅,老了还是钻石王老五的。”   周昇道:“那不帅的叫什么。”   林泽说:“就是老光棍吧。”   众人疯狂大笑,吃到一半,聊起媒体的生态,余皓正吃着周昇给他烫的肥牛,突然桌上说话的就剩陈烨凯与林泽,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对啊,那你说国内和国外有什么区别呢?”林泽道,“我不是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但大伙儿心里最清楚。”   陈烨凯道:“这是东西方文化所造成的,对‘人’本身认识的区别……”   余皓心想卧槽这俩怼起来了?自打入职以后,余皓就常觉得陈烨凯与林泽在某一方面有点像,却不知如何去形容。他俩年岁相仿,一个学问通达,一个阅历丰富,只不知道要是意见分歧吵起来,会是什么个结果。   现在居然真的怼起来了!两大男神在辩论?!   “对人本身无论如何认识,”林泽道,“从我们生存的最终目标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不谈虚无论那套,不就是去寻找自由吗?喝。”   陈烨凯只得喝酒,侧身手肘搁餐桌上,说:“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很自由吗?”   “当下,”林泽说,“是自由的,因为我的欲望不强烈,我的自由意志不会被欲望所束缚。”   陈烨凯:“所以,这不就回到我们最开始说的问题上来了?我们只是因为知道人生苦短,才不停地去压制自己。得不到的,就假装不想要。实际上许多念头就像识门识路的野兽,你把它赶走了,它始终记得你家在哪里,最后还是会在某个夜晚回来,对不对?你得驯服它。”   林泽不说话了,陈烨凯一指酒杯,换林泽喝。   “才能完成内心人格的统一,”陈烨凯说,“获得真正的自由。”   所有人各自吃着火锅,听两人辩论,一时无人插嘴。   林泽道:“一切表象中的活动,只是使我们感觉自由的假象。”   陈烨凯:“……”   林泽扳回一局,指酒杯。   换陈烨凯喝了,陈烨凯喝了口酒,周昇给两人斟酒,陈烨凯突然从林泽的话里得到启发,说:“他否定自由意志的存在,你觉得你有自我意志么?你承认他,承认人的欲望不会得到满足,已经满足的愿望,将被没有满足的欲望所取代。承认幸福只是暂时脱离痛苦的满足,也就意味着,你已经不相信理想主义了。”   说着,陈烨凯朝林泽期待地扬眉。   林泽道:“我不完全赞同他的观点,他还推行禁欲主义呢。”   陈烨凯:“按你的逻辑来说就是这样。”   但林泽仍然承认陈烨凯的回击逻辑踩中了弱点,自己喝酒。   余皓到了这时候才听懂,林泽用叔本华的论点反驳陈烨凯,却被陈烨凯抓了个漏洞。   林泽:“我只是认为,许多目标与理想是可以被修正的,成家前有成家前的理想,成家后有成家后的理想,这取决于生活的际遇,对满足欲望的追求同理。”   陈烨凯道:“可有些事情存在于本性里,从你开始接触到它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都不会改变。”   林泽:“比如说呢?”   陈烨凯没有说话,周昇笑了起来,正要与他们碰杯时,林泽得不到答案,又说:“理想对我而言,它就是列车的停靠站,一站接一站,我不用去想终点在哪里。”   余皓心想:对!说得太好了!   “对我而言……”陈烨凯想了想,不再争论。   “……它是城市里的北极星。”陈烨凯道,“住在繁华的闹市里,灯光会掩盖掉它的光芒,但它一直在天上,只是我们看不见。”   “等到孤身上路,流浪在旷野里的夜晚,它才会为我指引方向。”   余皓心想卧槽,好像还是陈烨凯厉害点。   “喝酒。”陈烨凯回过神,大家便碰杯。   突然气氛变得有点凝重而沉默,司徒烨用筷子敲敲杯子,说:“唱歌吧?”   余皓道:“好!”   “等等!”欧启航道,“先看下跨年晚会唱什么!”   欧启航拿了遥控器,开电视,里头确实有不少今年的流行歌,晚会一出,众人便有了消遣,神经病一般跟着唱歌。不多时,余皓收了碗筷,欧启航帮忙洗碗。周昇切了水果拿出来让大家吃,与司徒烨坐着看晚会,林泽与陈烨凯则把没喝完的酒拿到大落地窗前的书架下,坐在软沙发上聊天。   “我以为你会带你男朋友过来。”余皓朝欧启航道。   欧启航穿着周昇的围裙,很乖地在洗碗,看了余皓一眼,笑了笑。   “我没交。”欧启航道,“也没去约炮。”   余皓道:“没谈恋爱吗?”   欧启航说:“有个学弟喜欢我,我还在考虑,没什么感觉。”   余皓说:“喜欢再回应他,不喜欢,就要认真拒绝。”   欧启航擦盘子,一本正经道:“就像你当初拒绝我一样吗?”   余皓笑着说:“是的。”   欧启航看了不远处一眼,说:“凯叔是不是谈过一场很难忘记的恋爱?”   余皓道:“这话你该自己去问他,我可不知道。”他突然有点好奇:“怎么变成‘凯叔’了?你们在北京见过面吗?”   欧启航说:“有啊,不过都是我找他,他才偶尔出来,他没主动找过我。”   余皓顿时觉得有点戏了,陈烨凯相当难约,空闲时间他宁愿一个人在家里读书,能微信说的不打电话,能电话说的不见面。基本上从他到学院以后,只有余皓能把他约出来。其他任何人,从来就叫不动陈烨凯。   他有点想问欧启航对陈烨凯有没有感觉,却又觉得尴尬。   “你想问我喜不喜欢他。”欧启航说,“又怕我尴尬吗?”   余皓:“……”   余皓洗完筷子,拿给欧启航,欧启航擦干,说:“尴尬是很好的。尴尬是种把自我与世界彻底分割的情绪,一个人最尴尬时,也代表他与周围环境完全抽离的那个瞬间,这个时候对‘自我存在’的察觉感最强。我半点也不介意这种情绪。”   余皓说:“你一定是计算机学多了,简直像个AI。”   欧启航笑了起来,说:“有一点吧。”   余皓惊讶道:“有一点喜欢?”   欧启航把锅放好,一本正经地说:“有一点像AI。”   欧启航坐到沙发上去,与余皓加入了周昇、司徒烨。   司徒烨道:“……他俩忧郁得挺像,据此判定都有忘不掉的……”   余皓过来以后,周昇与司徒烨便停止了讨论,司徒烨不想在余皓面前八卦林泽,毕竟余皓还是他下属。   “这是我家里第一次有这么多gay。”余皓道。   欧启航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gay派对。还以为你们会给我介绍对象呢。”   司徒烨说:“你这长相还用得着介绍对象?”   欧启航道:“和小学弟谈恋爱没意思,我要攻大哥哥,你要单身的话就好了。”   周昇道:“小奶狗你喜欢当年下攻啊,其实你是个小受吧?”   司徒烨朝欧启航抬眉,说:“大哥哥经验丰富,寻找大哥哥,解锁更多姿势。”   欧启航道:“那你帮我找个大哥哥吧。我觉得我真是,标准都快降低到是个男的就行了,大哥哥也好,小弟弟也行。”   余皓:“……”   司徒烨:“但一旦真的想走进一段关系里,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嗯嗯。”欧启航点头,眼里带着笑,说,“哪里都不对,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没有任何感觉,有时觉得我就像个机器人,连去尝试谈恋爱,也全跟着程序在走,按部就班的。这在心理学上叫什么?”   余皓道:“安全感开始缺失时,内心启动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司徒烨想起余皓的专业,有点惊讶地略抬了下眉头,余皓解释道:“尝试着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也即意味着你将受到恋爱的冲击,这个时候安全感会产生动摇,有些人的内心会分离出另一个虚假的人格作为表象,来对真实的人格作为保护。即‘你希望被人看到的自己’与‘真实的自己’。如果人格不统一,就会很难持续下去。”   欧启航道:“凯叔也是这样么?”   一片安静,欧启航看了眼陈烨凯,余皓道:“你又把天聊死了。”   司徒烨道:“我发现这小子的话我常常就接不上。”   余皓道:“我从认识他第一天起,我就接不上他的话,总是把天聊死,很正常,只有周昇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要当个坦诚的人嘛。”欧启航笑道。   周昇拿了把卡片,说:“玩桌游?霸道总裁在线发牌,你有疑惑可以自己去问他啊。”   于是四人开始玩桌游,余皓时不时一瞥角落里的林泽与陈烨凯,从晚饭后开始,就一直是陈烨凯在说,林泽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给几句评价。   到得十一点时,两人都喝了不少酒,林泽过来躺在司徒烨怀里,陈烨凯则搓搓脸,加入了桌游。   十二点,倒数,众人像一群野狗般在余皓家里窜来窜去。落地窗外放起了烟花,余皓接到傅立群的新年电话,按着一边耳朵到角落里去接听。   “新年快乐!”周昇过来朝听筒喊道。   欧启航喊道:“群群!新年快乐!“   陈烨凯过来喊道:“立群!新年快乐!”   司徒烨与林泽也朝电话喊道:“新年快乐!”   林泽又补了句:“别管我是谁!咱们不认识!”   余皓大笑,傅立群在健身房里,躬身收拾东西,坐在拉力椅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新年快乐,兄弟们都快乐。”   Party开完,一地狼藉。   第二天,余皓被周昇抱着,坐起来看了眼,到处都是酒杯水果盘,家里乱七八糟的,顿生绝望之心,只得躺下假装没看见,继续睡,等周昇自己起来收拾。   新年新气象,新专题——啊啊啊!我的专题怎么办啊!余皓彻底抓狂了,和领导关系搞再好也没用,林泽这种上司只会对他更严!   元旦第一天,周昇带着余皓,出去干活了。   余皓:“你不放假吗?”   “加班加班,赚点儿钱养家糊口嘛。”周昇把余皓带到抓娃娃机前,给他两百块钱,拿着哈苏说,“我抓出轨去了。”   余皓道:“不,我要跟着你!抓娃娃哪有抓出轨好玩!”   周昇道:“那你别笨手笨脚的,听我指挥。”   周昇给余皓做了身修身西服,以便他以后混进什么正式场合采访用,两人穿着正装,在三里屯太古里附近蹲守目标。   周昇很有耐心,坐在一家咖啡馆里一直等,余皓趴着无聊了一会儿,拿着根饼干棍捅他的鼻子,周昇的鼻子确实很漂亮,一看就知道器大活好。余皓想起上回陪他从gay吧门口经过,分分钟有人要扑上来的场面。   周昇道:“余助理,不要做欠打的事。”   “总裁。”余皓说,“我们来谈谈你们公司的收购案吧。”   周昇道:“余助理你的专题还没着落呢,这可咋整呐,真是愁人。”   余皓:“哎呀你别提了好吗大过节的!”   周昇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余皓想到专题都要郁闷死了,已经发了二十二个专题给林泽,全被否了。   余皓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社会工作》,在咖啡馆里看,扔给周昇一本《宏观经济学》,周昇点了咖啡,一边看书一边注意着远处的动向。   余皓有时真佩服周昇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看了一会儿书,正想干扰下他时,周昇忽然停下动作,侧头,从包里取出相机。   一名高大帅气的年轻人带着俩女孩进了对面商店。   “是他吗?”余皓道,“挺帅嘛,我还以为会是个秃头啤酒肚。还找俩女生?”   那人的穿着一看就很有钱,符合多金总裁人设,余皓丝毫不怀疑周昇到了三十岁应该就是这种气场。   “一个应该是闺蜜。”周昇说,“我看看去。”   余皓跟在周昇身后,鬼鬼祟祟地找了个地方,那男人带着俩女孩逛奢侈品店,周昇拿起相机,在自动扶梯上不停地走,保持高度,拍下第一张。   “镜头怎么调……”周昇道,“再近点儿。”   “我来。”   余皓在往下的自动扶梯上不停地上行,推镜头,那俩女孩其中的一个转过头,恰好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在镜头里露出脸。   还好这时候相机是挂在周昇脖子上的,否则余皓真的会手抖把相机掉下去!   “当心脚下!”周昇马上抱住余皓,拉着他躬身躲起来,周昇刚要说点什么,余皓把照片调出来给周昇看,周昇愣住了,又蓦然起身。   岑珊从奢侈品店里走出来,抬头望向周昇与余皓,满脸疑惑。   “嫂子?!”周昇惊讶道。 第132章 沮丧   “我先走啦。”岑珊朝那一男一女道, “约了朋友, 拜。”   对方还有挽留岑珊的意思,岑珊道:“真没空, 走了。”话音落, 居然也不在意那俩人, 就这么走了。   周昇道:“你找嫂子去,我去再拍几张。”   余皓快步下楼, 岑珊道:“这儿呢, 往哪看?”   余皓道:“嫂子!”   岑珊过来挽了余皓的手,往二楼走, 摘了小红帽, 说:“这也太巧了, 走,想要啥,姐给你买衣服去。”   余皓恐怕把岑珊卷进去,说:“我不买衣服……你们什么关系?”   岑珊道:“那吃甜品呗, 隔壁班的, 不熟,回国刚好都搭上一个朋友的私人飞机, 飞机上认识的。过生日非要找我陪她出来逛街,结果多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男的, 也不给我提前说声, 老娘本来就很不爽了,还要介绍我认识她朋友。”   余皓心想那就好, 可是不对啊。   “什么时候回国的?”余皓问。   “圣诞节假。”岑珊答道,“我爸在北京有项目,就没回去。听说你在北京,正想约你吃饭,有事儿想找你。”   先前岑珊与他们有个小群,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岑珊已几乎不在群里说话了。   “你们在干吗?”岑珊道,“街拍吗?”   余皓把自己与周昇这几个月的事约略说了下,岑珊道:“私家侦探招我这样的吗?我也想去!”   余皓道:“很累!不是蹲花坛就是抓出轨,腿都要断了。”   岑珊道:“比站个木箱子上蛇精病似的挥手挥半天强好吗?我麒麟臂都练出来了!你看?”说着把胳膊让余皓看。   余皓道:“你不回去见哥哥吗?”   岑珊无奈道:“你说呢?五号就走了。”   周昇小跑着回来了,说:“嫂子,嫂子!我要吃巧克力火锅!总算见着你了,得好好敲你一顿!”   岑珊笑着起身,去柜台给他们点巧克力火锅,周昇与余皓交换眼色,余皓忙摆手,周昇才安心点头。   岑珊说:“正想找你呢周昇,你给大个子拿了四十万开店?”   周昇正看手里相机,“嗯”了声:“怎么啦?”   岑珊皱眉道:“这怎么行?”   周昇看余皓,示意快,到你了,余皓道:“我借他的。”   “你账号多少?”岑珊说,“我把钱转你,算我也入个股吧。”   周昇道:“嫂子!”   岑珊:“你别告诉他就行了。余皓,你听姐姐的话,把账号给过来。”   余皓也不说话,就这么倔着,反正偶尔尴尬也挺好,大家一时都与环境抽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余皓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说:“健身房刚开始赚钱,不给你分股。”   “你骗鬼啊!”岑珊道,“夏磊也来了北京,昨天刚在一个地产会上碰着了……啊谢谢,巧克力火锅你们自己吃,姐姐减肥不吃。大个子赔十万了,你听话,这是周昇的嫁妆。你俩还得在北京买房的,犯不着陪傻大个折腾,你就别告诉他。”   余皓看周昇,周昇按相机,还是没说话。   余皓:“真没关系,我们也不缺这点……”   岑珊:“你等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他,这钱是替我投的,他赔了就赔了,真要是你俩出的,他铁定得想办法还……我就怕他赔光了,跑去做啥傻事。”   “嫂子。”周昇说,“这事儿可是你不对。”   岑珊不说话了。   余皓拿着冰淇淋往巧克力火锅里放,周昇带他吃过两次,先前早就想吃了,只是太贵有点舍不得。正好岑珊请客,还给点了两份,吃完一份再上一份。   “慢点吃,当心肚子冰。”岑珊朝余皓道。   “岔开话题也没用。”周昇收起相机,说,“我俩异地的时候,哥哥一直劝我来北京找余皓,这话讨嫌我也要说。”   岑珊没好气道:“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周昇说,“说啊。”   岑珊深吸一口气,不想看周昇,余皓以眼神示意周昇,别人情侣的事,就不要管了。   “我是真羡慕你俩。”岑珊突然道。   “你也可以。”周昇掏出手机,翻微信,把照片发给同事,今天收工了,余皓喂他冰淇淋。   “我累死了。”岑珊道,“周昇,你知道我一个人在维也纳多累吗?到处得被人瞧不起,被人排挤。我爸就一暴发户,她们不欺负我欺负谁去?我每天上完课,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还得自个儿看书学德语,你懂吗?”   周昇说:“懂的。”   余皓说:“太懂了。”   岑珊长长地叹了口气,周昇道:“可你要他怎么做呢?总得划下个道儿来吧。”   岑珊说:“我不知道,我自己也没活明白呢。我看你们倒是活明白了。”   余皓:“你爱他吗?”   岑珊没好气道:“爱。”   周昇低头玩了会儿手机,说:“身份证。”   岑珊:“啥?”   “我说,你身份证多少。”周昇道。   余皓:“哎等等,我好像有!我有!”   “你们想干吗?”岑珊皱眉道。   余皓想起他曾经帮岑珊买过火车票,系统里面还存着乘车人信息,岑珊道:“快住手……”   周昇接过余皓的手机,坐到一旁去。岑珊起来要过去,余皓却“哎呀”一声,岑珊赶紧道:“没烫着吧?对不起对不起。”余皓只是配合周昇假装一下,拖住岑珊,岑珊却怕巧克力火锅溅到余皓,赶紧拿纸巾给他擦。   “好了。”趁这短短一会儿,周昇给岑珊买好了飞机票,“你还有两个小时去机场。”   余皓:“我给你叫车。”   岑珊:“……”   “车到了。”余皓说,“走吧,快。”   周昇:“哥哥在那边机场接你。”   岑珊:“……………………”   岑珊又坐了十五秒,气氛凝固了一般,继而起身,戴上帽子就往外跑。周昇朝她吹了声口哨:“嫂子!新年快乐啊!”   “嫂子新年快乐!”余皓快乐地朝岑珊笑道。   岑珊头也不回,抬起手,背朝他们挥了挥。   周昇坐了回来,笑着喂余皓吃巧克力冰淇淋,突然间两人同时想起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余皓:“这巧克力火锅给钱了吗?”   周昇:“……”   余皓:“机票多少钱?”   周昇:“商务舱三千二……”   余皓:“怎么这么贵?!”   周昇:“元旦啊!机票全涨价!妈的,我今天加班也就五百奖金!这甜品多少钱?”   余皓:“两百九十八……找哥哥要?”   周昇哭笑不得道:“他有个屁的钱!”   翌日,余皓与周昇出来继续搜集证据时,傅立群的电话来了。   “宝贝。”傅立群说,“昨天的事儿,谢谢你们。”   余皓正在涮肉店里发愁他的选题,说:“你太客气了。”   周昇拿着瓶洋酒,装成推销人员去敲包间的门,余皓伸长脖子看了眼,在大厅吃倒过来还粘着盘不会掉的涮肉,跟着周昇出来当私家侦探真是太好玩了,吃火锅还能找他们单位报销。   看来私家侦探这行的利润真的很高。   余皓道:“你们好好玩几天……”   傅立群说:“她已经走了,前天我就把健身房转让了。”   余皓停下动作,傅立群说:“对不起,兄弟,没提前和你们打招呼。”   “没关系没关系。”余皓淡定地继续吃,“你想清楚了就没关系。”   傅立群那边静了一会儿,余皓心中忐忑,看了眼周昇进的那包间,周昇被赶出来了,朝余皓比了个“ok”,继而脱了外套,过来一起吃涮肉。漫天飘雪的冬天,两个人在餐厅里吃铜锅涮肉,生活无比美好。   余皓却因为傅立群的原因有点沮丧,说:“你来北京散散心不?”   傅立群说:“先不来打扰你们了,你俩也忙。”   周昇接过带麦的耳机,说:“过来吧,哥哥。”   傅立群道:“少爷,你给我个卡号,我把剩下的钱打回去,关门合计赔了快十万,你嫂子要给我垫,我没让。争取年底前还你。”   周昇道:“你把钱打过来,咱们当初就说好了,赚的赔的都算我的。”   傅立群:“合同上是这么写的没错……”   周昇:“你要还我钱,就没有我这个朋友了。”   傅立群:“先把卡号给我吧。”   “哥哥。”余皓突然说,“我想你了,你过来看看我们吧,不然我们回去?”   傅立群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说:“行,我订好机票了给你说。”   电话挂了,周昇说:“吃吧。”   “专题还没选好吗?”开工第一天,林泽问道。   选题表里已经有七十多个,全被林泽否了。   余皓道:“没。”   林泽:“这几天看你朋友圈里头到处吃,吃得挺高兴嘛,又吃巧克力火锅,又吃涮肉,还吃什么果木烤鸡……不怕长胖吗?”   余皓:“对不起,我继续……努力。”   林泽:“你的独立专题关系到你能不能撑过试用期,注意点。”   余皓说:“你不会炒我鱿鱼的。”   林泽笑道:“你猜我会不会?”   余皓:“……”   林泽道:“这还关系到你之后的薪酬水平。”   余皓马上道:“我一定认真做。”说着想了想,拿起相机,打算出去采访。   林泽说:“余皓,你有时候太听话了。”   余皓想了想,停下脚步,说:“太听话了?”   林泽思考良久,而后道:“你从来没有反驳过我,说出‘阿泽,你懂个屁,这个专题我一定要做!’的时候。”   余皓:“!!!”   林泽说:“我连着否了你的七十五个选题,你就没有一个,哪怕和领导吵起来,甚至丢了工作,也无论如何要去采访的念头?”   “我懂了。”余皓回想起自己的那堆选题。   这是他在报社实习的第四个月,前三个月的薪水发了下来,先前几个月的报销费用也结清了。加上稿费补贴,比他想象中的多了三千。事业单位就是这点好,答应给多少就给多少,哪怕是合同工也不会克扣,不像私企发多少全凭老板说了算。   周昇的工资还没发,两人便把钱存好,接下来必须很小心不能再乱花,二月份过年前还得缴好几万的房租。   幸好岑珊还记得把机票钱打给了他们,否则余皓得心疼好久。今天他决定到故宫去,采访一个博物活动,报道一月份的故宫特展,现在他每天写两个四百字的稿子,还得帮金伟诚整理,上午或下午采访,余下时间写稿,掌握了传媒的文本风格后,小采访几乎不用大改就能过稿。林泽则从余皓每天的两篇稿子里选一篇交上去。   至于大的调查专题,理论上是每个月一期,林泽希望求稳,稳定以后,再开始一个月两期。金伟诚这个月选了三次题,也都被林泽否了。   现在两个调查记者分头,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方向。   周昇道:“要么我给你搞点事,让你来采访我吧?”   余皓:“别闹。”   北京进入最冷的季节,死线不断逼近,十五号前余皓再提不出合适的选题,林泽就会从先前的七十多个里选一个,亲自出马,带着司徒烨去采访了。   “我倒想看看你老板的本事。”周昇说。   余皓在家准备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说:“他的专业能力明显碾压金老师,只是想把机会留给我而已,我觉得我就算交不出专题,他也会给我转正,可我不想这样。”   “对了。”余皓想起来了,说,“哥哥没联系你吗?我以为他会来看咱们,四件套都在网上给他买好了。”   周昇说:“不知道他,也没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余皓去采访一个新楼盘开盘时,意外地碰上了夏磊,彼时他正在一边弓箭步给楼盘外面睡帐篷排队的市民拍照,一边念叨“装垫儿台,装垫儿台,实习记者余皓为您报道。北风吹,雪花飘,我市楼盘销售成绩一片大好,广大市民从昨天傍晚就在零下十二度的北风中,自带睡袋……”   “少奶奶?”一个声音在余皓背后响起。   余皓有点迷茫,诧异道:“谁?”   背后那男生高高瘦瘦,穿着西装,余皓心想怎么你们一出社会全都变了个样,说:“夏磊?!”   夏磊给他一杯售楼部提供的姜汤,说:“我听哥哥说你当记者了,居然在这儿碰上!”   余皓笑道:“你来买房?”   夏磊:“这房地产商是我堂叔朋友开发的,我过来帮忙。你写的啥,没黑料吧?”   余皓道:“放心,都是好话。”   夏磊递给余皓个红包,余皓也不和他客气,收了,反正回去上交给林泽,整个办公室的红包就像服务员的小费一样,由领导具体分配。余皓碰上好几次给红包的,拒绝后回来一说,林泽便道:“你傻啊,给你就收了,回来我给你们买零食吃。”   余皓的世界观都碎了,怎么可以收红包?林泽却道:“你不收,他们不会放你回来发稿,只会使出吃奶的力气缠着你,让你留联系方式,再夺命连环call你。当然,你得自己判断,红包能不能收。”   余皓:“金老师从来就不收红包好吗!”   司徒烨:“哦是这样吗?那真是失敬失敬啊。”   余皓:“……”   余皓突然想起,金伟诚普通采访时,从来不带自己,也没交过红包给林泽。   于是余皓见红包只要事情不太严重,就收了,交给林泽时,司徒烨又道:“你傻啊,让你上交你就上交?”   余皓:“……”   林泽道:“别理他,好样的,让老板娘给你去银行开个账户,替你把压岁钱存着,等你用的时候再找他拿。”   余皓:“…………”   果然,夏磊见余皓收了红包,便安心些许。   “我和记者老师聊聊。”夏磊朝售楼部的经理说。   售楼部里又给余皓准备点心,倒茶,余皓有点惶恐,却突然触碰到了某个诡异的点——采访多了,直觉练出来了。   “工程款和工人们结清了吗?”余皓试探问道。   夏磊嘿嘿一笑,说:“你消息真灵通,少奶奶,就帮兄弟这回吧。跟我们真没关系,是施工方拖款。”   余皓只是随口一猜,却准确地中了夏磊命门,想了想,说:“别拖太久,闹大了,我们不来别家也得来。”   夏磊点点头,松了口气,说:“我们有个竞争对手,拖了一年了,正闹着呢,你采访他们去?”   余皓心想你们这些人真是……于是记了情况,准备回去交给林泽,让他转总社好了。   夏磊又问:“工程款……啊不,健身房的投资,哥哥结给你们了么?”   余皓道:“你们是转让了么?结余多少?”   余皓本想套下话,他一直怀疑傅立群自己掏腰包垫了,却意识到一个问题——这话真不该问。万一傅立群清盘后的数目比退给周昇的钱多,那不就……   幸好,他们的友谊经受住了考验。   夏磊说:“不到三十万了我记得。接盘的就没给几个钱。”   余皓点点头,有点无奈,说:“我让哥哥来北京散散心,要么找点活儿干。”   “你们记者关系网四通八达的。”夏磊道,“我就说,帮他找个工作还不简单?”   余皓确实发现是的,自己进入这行后,一开始采访,哪怕只是个实习记者,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对他客客气气,哪怕心里有鬼,也是先礼后兵。接触的人越多,就觉得自己越能耐,虽然林泽反复敲打余皓,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有多牛,外头客气,都是看在“青华时报社”这五个字上,不敢胡乱得罪他。   余皓也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低调。   余皓道:“对啊他不来,我晚上再给他打个电话吧。”   夏磊诧异道:“你不知道?他到南方,投奔阳明去了。”   余皓莫名其妙:“阳明不是在郢市那个什么公司当HR么?”   “早先的事了。”夏磊说,“李阳明去年十二月跳槽,找了个朋友的生物科技公司,做保健品的,哥哥过完新年也去了。”   余皓心想这应该能算对口?傅立群老爸就在这类型的公司里当顾问,说不定能找个稍微稳定的工作。健身房转让,夏磊靠家里关系,到北京做房地产,边强则回城中村家里,跟做民间拆借的舅舅开着路虎到处跑,也不知道忙什么。   体育班那伙人简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余皓回家一说,周昇道:“诡异吗?不诡异啊,咱俩听起来也蛮诡异的吧?一个当调查记者,一个当私家侦探。”   余皓一想也是,周昇又道:“你不该问夏磊那句。”   余皓道:“我傻了,下回不问。我是怕哥哥亏太多了,出去借钱,来填咱们这个坑。”   周昇:“红包收了多少?”   余皓:“两千……上交了。”   周昇:“妈的这么多?告诉夏磊,等着我上门讹他,他那堂叔的朋友生活作风端正不?外头包了几个?看我不讹死他!”   余皓:“别闹!读你的线性代数。”   周昇:“读完啦,那本还没到一斤,今天开始看微观经济学。”   余皓看到周昇那堆天书就觉得头疼,神奇的是周昇居然一会儿看一点,一会儿看一点,余皓过两天回家发现他又看掉半本,抽内容问他他还全答得上来!就这样一本接一本,已经准备一半了!这家伙智商实在太可怕了。而且周昇读书跟买菜似的,别人读书都是几页几页,他的衡量方式则是“西方经济学三斤半”“线性代数八两”,把知识论斤称,相当彪悍。   余皓的选题业已接近死线,突然总社下了要求:一月份不上调查专访。   “啊?”余皓差点就欢呼起来,但不敢在林泽面前表现得喜形于色。   “快过年了。”林泽看着报纸上一期火车站斗殴的稿子,“让有眼色点,不要搞事情。挪到二月吧,饶你一命。”   余皓心有余悸,点点头,林泽道:“二月上专题,也就是说你二月才能转正,有什么好高兴的?”   余皓现在逐渐发现,自己要学的实在是太多了。甚至在他即将自己出去采访时,还有点陌生与惊恐。   “其实你之前提的一个边境卫士调查专访我觉得不错。”林泽说,“只是要把它做深,从他们怎么生活、怎么站岗,与家人的关系等方方面面去考虑。”   这是余皓绞尽脑汁也想不够,最后拿来凑数的,没想到认真提的林泽都看不上,反而是对凑数的更有兴趣。可他从北京出发,去海拔四千三的红其拉甫边防站,一来一回估计得折腾上半个月。稿子没人写,林泽也不会轻易放他走。   “我再想想。”余皓这些天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再想想”,正开始熟练地写金伟诚的稿子时,接了个电话。   “余皓。”傅立群在那边说,“借我五千吃饭行么?我身上钱花光了。过南陆这儿就带了两千多。”   余皓道:“我微信转给你。”   岑珊给的机票钱余皓还存在微信钱包里,当即给傅立群转了过去。余皓不放心傅立群一个人,大概知道他在南方一个沿海省的地级市经济区找了份销售的工作。 第133章 求救   余皓问他工作怎么样, 傅立群只是简单答了:“还行, 我开会去了。”   余皓“嗯”了声,挂了电话。晚上回家后, 周昇听了没说什么, 有点感慨。   “这是哥哥第一次找咱们借钱。”周昇道, “不容易。”   余皓忽然想起也是,傅立群在大学的时候从来不找人借钱。   又数日后, 林泽朝余皓道:“要么给你做个提前转正?”   余皓见林泽这几天里似乎有心事, 原来是在意这个,忙道:“别!按咱们说好的来吧。”   余皓只有点发愁选题, 要不就直接去红其拉甫采访做调查算了, 可稿子怎么办呢?只能让金伟诚拍下笔记发他, 再在火车上写好用邮箱发回来……这天他正在总社与责编吵稿子时,忽然又接到傅立群的电话。   “余皓。”傅立群说,“那个……你在家里不?”   余皓:“我在单位,怎么啦?”   傅立群道:“晚上你回去以后, 帮我把那双蓝色的球鞋卖了吧?”   余皓:“???”   余皓走出编辑部, 站在走廊里,几个记者在抽烟, 余皓点了点头,说:“哪双?”   傅立群说:“AJ那双, 蓝面白底的。帮我挂咸鱼上, 挂个二手,标八成新, 挂个一千二,讨价换价别多过十块钱了,不能让太多,完了打我银行卡上吧。”   余皓:“哦……”   那双球鞋是余皓好几年前送给傅立群的生日礼物,傅立群让余皓帮他卖二手……余皓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了。挂了电话以后,他马上给周昇打过去,周昇接了便道:“在单位等我。”   “那是我送他的。”余皓道,“他只有那双蓝面白底!”   林泽与司徒烨莫名其妙,听余皓打电话,余皓道:“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周昇道:“阳明介绍过去的工作,不至于啊……不对,一千二,还个十块钱,不就是1190吗?糟了,他在哪儿?别是碰上传销了吧。”   “千万别是传销。”余皓皱眉道。   林泽一听就懂了,说:“你们朋友去了什么地方?我给你问问。”   不片刻,林泽已经从他的信息网中得到了消息,说:“余皓,传销。我非常肯定。”   余皓过去看,林泽在一个记者群里问了,不少人回答他,答复非常肯定,南陆市这几年传销泛滥,当地公安与传销公司勾结,让林泽不要去。   林泽说:“别着急,先好好想想。他人具体在南陆的什么地方,有消息么?”   “没有。”余皓捋了下头发,开始回忆傅立群朝他说的,他连傅立群什么时候去的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余皓道,“他什么都没朝我说过。”   “联系最后见到他的朋友。”林泽说。   余皓沉吟片刻,给岑珊打了个电话,那边时差六小时,还没到睡觉时候。   岑珊一听便马上道:“怎么回事?余皓,说清楚。”   余皓心想最后一定也瞒不过她,说:“我……嗯,没什么,最近他心情貌似不大好,你俩元旦见面时,他告诉你什么了吗?”   岑珊答道:“我下飞机,他上飞机,我们在机场碰的面。”   余皓:“他一月一号就走了?”   岑珊平静地说:“对,那天晚上他已经买好了飞机票,在机场等着。我们见面就只有十五分钟。他就告诉我,想去沿海找阳明,说好二号去报到了,不想改签,要给领导留个好印象。我送他进了安检,自己在机场酒店住了一晚上。”   余皓:“……”   岑珊说:“怎么啦?我还想问,他手机是不是换号了?”   余皓答道:“嗯……好像是,我想去找他,给他个惊喜,陪他玩几天。”   岑珊道:“余皓。”   双方沉默片刻,周昇到办公室来了,看了眼余皓正在与岑珊通话,顿时色变。   “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   “我这边有点事儿,晚上再给你说。”余皓忙道,并把电话挂了。   “你找嫂子了?”周昇道。   余皓道:“我就想问下,哥哥有没有提到……”   周昇道:“你找她干吗?还通知了谁?”   余皓道:“哥哥在朝我求助!周昇!现在不是顾忌他面子的时候!”   周昇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南陆去,这就是原因,你懂吗?你让嫂子知道,你让他以后还要怎么办?”   余皓:“现在已经有生命危险了!所谓的尊严和安全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对他来说,尊严更重要。”周昇说,“余皓,你不懂。”   “这次恕我不能认同你,周昇。”余皓道,“你得告诉薛隆,让薛隆通知他爸妈,这不是咱们能负得起责任的!”   “我能负起这责任!”周昇道,“你谁也别打电话!”   余皓看着周昇,两人一时剑拔弩张起来,司徒烨打圆场道:“先别吵了,找到人最要紧。”   余皓出了口长气,皱眉不语。   余皓本以为他俩会给对方一点支持与力量,没想到那天晚上,岑珊只在机场与傅立群见了十五分钟的面,这十五分钟里聊了什么,余皓猜不到,唯一可以猜到的是,这次见面应该不会太快乐,说不定只会更难受。   余皓不住在脑子里搜寻傅立群说过的话。   “李阳明的妈在打麻将。”周昇说,“让我少管闲事,他家看来是不会管了。”   余皓大约从傅立群那里听过李阳明家的状况,出柜以后,父母几乎就不怎么管他,又生了个小的,就当没有这个同性恋儿子,读完大学,给他找找关系,换个地方让他赶紧独立了事,也不指望他给家里多少钱。周昇用李阳明欠了自己钱当作借口,盘问了半天,对方家长也不知道,没空理他,让他找别人问去,李阳明已经快半年没回过家了,他们也不知道。   周昇把手机扔桌上,办公室里四人都没有说话。   阳光从窗外投进来,周昇稍稍翻转手腕,手腕上佩着的金乌轮折射阳光,投在余皓眉眼间。   “现在开始,听我的。”周昇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行行!”余皓道,“听你的!”   余皓有点生气了,林泽给他一个眼神,示意冷静点。   “我得想办法找到他。”余皓说,“阿泽,我需要你的协助。”   林泽道:“去吧,手机联系。”   余皓马上收拾东西回家,周昇打电话给公司请假,说了情况,那边倒是很随和,让他别着急,需要的话公司里头可以按时间付费帮忙。   家里,周昇叫了外卖,低头看手机。   “你不懂,余皓。”周昇说,“对哥哥来说,这次过去,已经是拿他最后的一点尊严去赌了,没的剩了。你通知学院,通知他家里,告诉嫂子,你只会让他成为一个笑话!从南陆带他回来不难,难的是在这以后,你要让他怎么办?!”   余皓道:“我懂,我比你更清楚,可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周昇有点累,似乎已经不太耐烦与余皓解释了,余皓却道:“他能扛住!他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坚韧!我相信他能起来!他的这种绝望我全经历过……”   周昇道:“他不是你!一个人要是真能面对什么都爬得起来,你还会有那天么?”   余皓只得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吵不过周昇,与其说吵不过,不如说周昇确实比自己看得更透。   这时林泽的消息来了。   余皓翻了下林泽发给他的目的地的情况介绍,那是别的记者给过来的资料,南陆地区传销盛行已有近十五年的历史,当地政府与传销组织内部勾结,盘根错节,局势相当复杂。   而且更麻烦的是,这些传销公司还大多合法,当地既依靠传销公司拉动GDP,又为他们提供保护伞。   林泽又给他截了个群里的图,上面是一群活跃的记者在讨论。   【你要去捣他们的老窝?】   【男神,不要这么想不开好吧。】   【别人打官司都能告死你,这些机构全是合法的流氓,千万当心。】   余皓看了那截图,林泽又发给他几家有关大的“直销公司”的稿子,都是记者写过以后被按下来的。   【你不要把他们想成违法组织。】林泽给余皓发来消息,【这几家公司完全合法,至少表面上合法。你说他限制员工人身自由,他告诉你这是培训时的封闭式、军事化管理,员工签过合同。你说他们打人,他说这是私人纠纷,和公司没关系。况且现在许多公司内部也不打人了,只把你关着给你洗脑。】   【你从经营模式上质疑他,可别人有产品。】林泽说,【全以医药与保健品当幌子,让员工拿了这些糊精勾兑的东西去发展下线。这和电池厂不一样,出发之前,一定要想清楚。】   余皓再看周昇,周昇简单地“嗯”了声,两人都在思考。   黄霆也开始在群里发消息了,他忙了一天还没吃上饭,问他们:【立群被洗脑了没有?】   余皓:【我觉得没有。】   黄霆:【你想救他一个,还是救被关着的所有人?】   这些余皓都没想好,周昇叼着烟,替他答了:【先把哥哥带回来,然后能救一个是一个,除了把我兄弟带进传销窝的那小子。】   陈烨凯:【通知学院了么?】   周昇:【没有,这事儿我说了算。】   黄霆:【你负不起这个责任,傅立群的身份现在还是学生,你一定要尽快通知院方与他的家人。】   陈烨凯:【院方做不了什么,我支持周昇。只是,你确定他会跟着咱们回来?】   这个“咱们”顿时透露了不少消息。   余皓答:【我确定。】   周昇:【不确定。】   这两条消息是同时发出去的,周昇抬头,看了余皓一眼,把消息撤回了。   陈烨凯:【行,你俩拿主意吧,随时喊我一声。】   黄霆:【我强烈建议你和傅立群的父母沟通,你们现在得想方设法寻找线索。等他下一次给你打电话,再要钱时,看能不能问出在哪儿,我会尽量为你们提供帮助。】   欧启航:【我问到了一点消息,你们看这个文档。】   群里,欧启航发了个word出来,把传销公司所在的区域大概都标记了,每家公司大致的名字和挂牌经营范围都有,余皓开始还以为这些公司就是关人、打人、逼着员工要钱的地方,这么看来,一个个全是有正经经营范围的。   【一共是十二家。】欧启航整理出的内容居然比林泽那边的还要详细,林泽的稿子胜在概况,欧启航的线索,则是以当地人所知,提供的重要情报。   欧启航又发了张自己的身份证:【我今天期末考已经全考完了,在学校里待命,你们买票过去的话,记得叫上我。】   陈烨凯:【现在不需要,你先回家去陪你妈妈。】   欧启航便不说话了,余皓与周昇把资料打印出来,一张一张地看,各自皱眉思考。   事情千头万绪,开始显得越来越乱,周昇却仍有着十足十的耐心,他看完所有资料,与余皓核对了下,说:“这样,咱们先进梦里找到人,看看哥哥的情况。这是第一步。”   “嗯。”余皓对重启金乌轮没什么意见,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用上了。   周昇画了个行动步骤导图,说:“找到人以后,两种情况。”   “一、被洗脑了。从梦里先唤醒他,会很麻烦。”   余皓说:“如果他被洗脑了,就不会让我卖鞋,只会找我借钱,对不?既然能传递出‘119’这个警报,就证明他还没有放弃。”   周昇道:“可你别忘了一点,人的毅力是会被消耗的。”   “二、这小子还正常着,问出地址以后,马上上门找人。”周昇说,“用你实习记者的身份,上门采访。”   余皓:“我会被关起来。”   周昇道:“发展当地经济建设,自主创业脱贫专题,这个可以吧?”   余皓想了下,说:“好吧。”   周昇道:“然后找机会把他带走,搜集信息,回来出稿子爆料,爆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大致这样,具体边走边想。”   余皓点头,十一点半,两人躺上床去,周昇抬起手,看了眼余皓,余皓仍有点郁闷,周昇没有把手按下去,而是说:“老婆,你记得哥哥是怎么评价你的么?”   “他说了这么多。”余皓道,“我哪里记得?”   周昇想了想,并不忙着入梦,而是闭着眼,眉头深锁,说:“他说你是个强大的家伙。我觉得你很清楚你想要什么,你不容易被自尊心连累。”   “以前有段时间也会被自尊心连累,在认识你以前。”余皓疲惫地答道,他已经很久没和周昇置气过了,但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要紧。   周昇握住了余皓的手,低声道:“晚安。”   金乌轮释放出微弱的光芒,将他们带进了梦境里。   “有信号了!”   延庆北部,废弃的工厂深处,地下厂房内探测灯亮了起来,雷达扫描,数据光缆开始信号传输。   “快打电话给老板!”   地底厂房中央,上千寸的屏幕上开始飞速分析一个又一个信号,计算机语言飞速跳动,出现了极为朦胧的抽象线条与声波频率。   一名身穿黑西服的中年人带着助理进来,众研究员各自起身,紧盯着大屏幕上滚动的数据。   中年人问:“能分析他们在梦里的对话么?”   一名研究员答道:“暂时办不到,信号太弱了。”   中年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把接收器再靠近一点。”中年人朝助理说。   助理道:“周昇非常聪明,太接近他容易引起警惕心理。”   中年人道:“试试看波段干扰。”   又一名研究员道:“正在调试。”   那中年人走到一旁,摘下一张椅子上的头盔,戴上。   研究员道:“赵总!频段很难分析,现在我们没有办法……这张椅子是……赵总!”   名唤“赵总”的男人戴上头盔,闭上双眼,问:“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是什么?”   “除非把周昇或余皓其中的一个带到实验室里来。”研究员主管过来调试线路,解释道,“让他们在这里开启脑电波集成器,这样我们就能直接拦截数据,进行分析。”   余皓与周昇闭上眼,金光万道,“唰”的一声,余皓在长城上醒来。   他的世界再次发生了改变,长城上架起了大大小小的远程弩箭,长城下则摆放着整齐的拒马桩与防御工事武器,但余皓来不及细看,马上展翅飞向金乌轮。   科洛西姆梦境世界里,云层的裂缝越来越大了,阳光照耀着云下的竞技场。天空祭坛上,周昇则身穿黑色西服,戴着墨镜,像名保镖般抬头,头上戴着金箍圈,两腿微分,抬头看着面前金乌轮。   “怎么又换形象了?”余皓道。   “对自己的认识有变化嘛。”周昇道,“很奇怪?”   余皓落地,周昇抬起手,与金乌轮建立连接,金乌轮开始闪烁,现出许多奇异的画面。余皓说:“挺多人梦见你的,梦中情人。”   许多梦境都来自于陌生人,有时在地铁上,有时在商场里,周昇又高又帅,出来上班短短半年,更成熟了不少,与同事出去调查时,也常是最显眼的那个。   按理说私家侦探太起眼也不是什么好事,周昇却能有效地充当吸引注意力的角色,让同事去拍照跟踪,自己则负责引开目标注意。   “没梦见我。”周昇说,“换你。”   余皓抬起手,金乌轮开始波动,出现几个场面,有些是总社编辑的,有些余皓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周昇耐心地看着。   “这个。”余皓说。   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灰蒙蒙的,沙尘暴聚集为一个巨大的气团,遮蔽了所有的景象,唯独少许戈壁山屹立于气团外,飞沙走石。   “为什么?想清楚,别进错了。”周昇说。   余皓道:“哥哥上次说,他就像走在一个沙漠里,他一直在找绿洲,可每次看见的都是海市蜃楼。可这也太夸张了吧!”   两人观察了片刻,周昇道:“注意看,这个世界相当危险。”   余皓注意到沙尘暴的中心,有一个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的结构,像个塔尖,又像什么雕塑建筑的顶部。   周昇沉吟片刻,说:“先找凯凯商量,这个梦里必须找他帮忙才行,否则进去以后咱俩万一分开了,连人都找不着。”   余皓变幻梦境,现出奇琴伊察,周昇带着余皓跨过金乌轮,飞进奇琴伊察世界,陈烨凯正在金字塔顶端等待着。   周昇朝陈烨凯描述了下傅立群的梦境,陈烨凯皱着眉头,听完了整个经过。   “一个正在下沉的沙漠,”陈烨凯答道,“象征他正在不断消沉的意志,相当危险,还有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嗯,看不见太阳,或者说太阳是在的,只是被沙尘暴遮蔽了。”   陈烨凯皱眉思考,又说:“我和他没有太多的共鸣,只知道立群是个很善良的孩子,表面上许多事都无所谓,实则内心是个很钻牛角尖的人。”   换了从前,余皓说不定直接就要与周昇进沙漠梦里去打boss了,但陈烨凯的分析,确实非常有必要。他还记得一年多以前的三人篮球赛,傅立群表面上赞同周昇的看法,留下珍贵的记忆至为重要,内心深处却是希望能拿冠军。   “需要帮助他找回自信。”最后陈烨凯说。   “唔。”周昇说,“否则只是把他带回来,是没有用的。”   余皓在一旁餐桌边坐了下来,陈烨凯似乎感觉到他俩气氛有点不对,看了眼余皓,没说什么。   余皓试着在陈烨凯的梦里变出了一把咖啡壶,以及全套的手冲咖啡用品。周昇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吟片刻。余皓泡了三杯咖啡,自己拿着一杯,朝金字塔下望去。   “准备救人吧,你打算怎么把我带到他的梦里去?”陈烨凯道。   周昇说:“有许多问题,我觉得我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太复杂了。”   陈烨凯抬头望向天际炽日,说:“除非金乌轮主动与你交流,否则我们都不可能真正地理解它的作用,猜测大多数时候都仅仅是猜测。”   周昇又道:“总得找个时间,好好分析下。”   “这个日子不远了。”陈烨凯注视周昇双眼,缓缓道。   余皓道:“可是要怎么把陈老师带进哥哥的梦里去呢?”   “联系。”周昇说,“精神上的联系,就像欧启航的梦,只要建立联系,就能进去。”   “我与傅立群没有太深的联系。”陈烨凯皱眉道。   周昇示意陈烨凯看余皓,余皓不明所以,走了过来,周昇再一指陈烨凯腰畔的武器,余皓顿时想起来了——   ——那把陈烨凯曾持有,被余皓短暂收缴,最后还给他的手术刀!   陈烨凯当即随手一拍腰间佩枪套,手术刀飞出,化作一团温润光芒,到得余皓手中。周昇一声口哨,飞身跃上金乌轮,带着余皓,飞向陈烨凯世界的太阳。   余皓手中那闪烁的光芒化作一道天路,没入太阳中,犹如连接了两个世界的光路。陈烨凯一声唿哨,羽蛇神飞来,载着他投入太阳,光芒绽放,出现在了余皓的梦境里。   周昇踏筋斗云,感觉到余皓今天从身后抱着他的手不似平时般环得十分紧,随手拍了拍他,把他拉得贴在自己背上。   “还在生气?”周昇侧头问。   余皓答道:“没有了。”   这是他们很早以前就约好的,不管家里怎么不爽,尽量不在外人面前吵,周昇道:“好,救人去吧。”   陈烨凯跃过金乌轮,出现在了余皓的世界里,羽蛇神却被留在了奇琴伊察,他仓促间差点身体前倾摔跤,周昇一抖金箍棒,说:“你还没允许他的坐骑进来……”说着以金箍棒往陈烨凯腰间一挑,又道:“芝麻开门!”旋即全身燃起金火,笼罩了自己与余皓的全身。   陈烨凯喝道:“等等……”   “目标是找到哥哥!问出他的所在之地!“周昇道,“出发!进去以后找凯凯集合!”   话音未落,金乌轮中现出沙漠景象,陈烨凯率先被扔了进去,紧接着是脚踏筋斗云的周昇与余皓。   余皓穿过金乌轮的刹那,突然明白到了周昇的话:   这把曾经被他搜缴的手术刀,某个意义上来说,是否也是过去的某个夜里,激烈抵抗的陈烨凯视作唯一倚仗的图腾?!   面前光芒一闪,余皓一声大喊,蓦地摔进了沙地中!   “周昇!”余皓喊道。   他们又分开了,余皓刚喊了声,铺天盖地的沙尘便朝他疯狂涌来,呛得他不住咳嗽。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篮球背心与篮球裤,换了双球鞋,回到了数年前,与傅立群、周昇一同参加三人篮球赛的模样。   “周昇!”余皓环顾四周,天地被沙尘与狂风笼罩,一片漆黑,看不见日光也看不见远处的风景,进入梦境之后,第一件事是与周昇、陈烨凯尽快会合。   远方传来一声枪响。   是陈烨凯!余皓转头望去,他马上明白了周昇为何执意要陈烨凯加入,他们的武器都无法发出信号让对方前来会合,而陈烨凯的枪声,则是在这沙尘暴里最好的信标。   余皓抬起手臂,顶在面前,艰难地穿过沙尘暴,朝枪声方向走去。 第134章 风暴   沙暴铺天盖地, 余皓想起在金乌轮里看见的景象, 整个沙漠被巨大的气团所覆盖。余皓走了几步全身都快被沙尘淹没了,没有翅膀, 也飞不起来, 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余皓一张嘴就吃沙, 喊也喊不出来,只得把篮球背心脱了, 蒙在脸上挡住口鼻, 裸露的肌肤被沙子刮得发疼。   经过多次入梦,余皓对周遭的环境愈发警惕, 随时提防着沙尘暴中是否会出现危险, 傅立群在宿舍里最喜欢看的一部剧就是《行尸走肉》, 可千万别再出现丧尸了……正提心吊胆时,他又听见远处一声枪响,距离已近了不少。   与此同时,沙尘暴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飞掠过去。   余皓马上停步, 双手一摊, 现出匕首,太好了, 武器能召唤出来!看来自己在傅立群的梦中,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仿佛又有东西从背后掠过, 余皓蓦然回头, 只见一个朦胧的影子。   余皓:“……”   余皓感觉到自己快被隐藏在沙尘暴中的敌人包围了,却还未看见敌人的真面目, 只有一阵持续的“嗡嗡”声,就像有人拿着高压电变电器,正从四面八方缓慢地围过来。   记者的直觉提醒他危险将近,远方又是一枪,余皓当即迎着那枪声开始快步奔跑,霎时间背后一个奇怪的东西扑了上来!   余皓一声大喊,背上剧痛,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回头,看见漆黑的翅膀直接扇在了他的脸上!余皓一个飞跃,在空中转身,挥出匕首,“嘶”的一声尖锐叫喊,翅膀断开,他蓦然看见了一个诡异的身影——   ——那是一张陌生的人脸,双目却如昆虫般夸张地凸出,形成复眼,嘴巴则是锋利的钢管,身体呈现出人的身材,一身光溜溜的,胸膛到小腹长满倒刺毛,辨不出雌雄,背后还有蝙蝠的翅膀。   余皓顿时一阵恶心,吼道:“滚!”   余皓一匕挥去,将那“飞蚊人”的口器斩断,黑色的黏液喷在他的肩上、脖颈上,余皓抓起沙,奔跑中猛擦了几下,更多的飞蚊人扑了上来,余皓大叫一声,朝着枪声狂奔而去!   “嗡嗡”的声音越追越近,余皓一脚踏空,从沙坡上滚了下去,十米外枪声再响,余皓喊道:“是我!”   “砰砰”数下枪声,光柱破开沙尘暴,将余皓背后的追兵打得黏液四溅,陈烨凯在风暴中喝道:“趴下!”   余皓双手护头,沿着沙坡滚了下去,沙坡上满是硬石,挂得他肩背火辣辣地痛,一只手马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架了起来,陈烨凯的声音道:“没事了!”说着带着余皓,沿着沙坡下的地面疾速奔跑。   余皓喊道:“那是什么?”   “我还问你呢!”陈烨凯大声答道,他把余皓推到身前让他快跑,自己殿后,地面满是乱石,风暴小了些,陈烨凯为余皓殿后,两人沿着乱石滩开始奔跑。   “周昇呢?!”   “不知道!”陈烨凯道,“这里太危险了!枪声把敌人全引过来了!找个安全的地方!”   余皓意识到两侧全是沙坡,只得沿着底部低地逃跑。陈烨凯收拾了几只怪物,跑到余皓身前,乱石横过,底部有一空隙,陈烨凯道:“钻进去!”   余皓正躬身往里钻,侧旁却出现了一只飞蚊人,蓦然抓住陈烨凯脚踝,陈烨凯猛地在余皓后背一撞,被拖得飞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余皓顾不得再躲,一步踏上岩石。   四面八方的飞蚊人像是得到了讯号,几乎是同时起飞,朝着陈烨凯扑去!余皓双手匕首在手指间旋转,一挥,匕首脱手飞出。   眨眼间陈烨凯已被飞蚊人团团包围,恶心的怪物群包裹成一个大球,余皓那匕首斩去,唰地来回数个转弯。   余皓:“!!!”   余皓没想到自己的匕首竟是能随心所欲地在空中转向,这是他从未发现的。飞蚊人团起来的大球在匕首四下飞掠中顿时溃散,陈烨凯又摔了下来!   余皓一个箭步去抱,陈烨凯重重摔在余皓身上,这下换余皓拖着他,喊道:“走!”   陈烨凯跌跌撞撞,被余皓拖着,冲进了岩穴里,余皓捡起陈烨凯的枪,朝外放了两枪,推着他躬身进去。风暴一瞬间声音小了下来,陈烨凯靠着岩壁,不住喘气,余皓把枪交到他手中,召回匕首,正要说话时,陈烨凯又道:“当心!”说着朝余皓身后连开数枪。   飞蚊人挤了进来,余皓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手抓住了他,马上朝前扑,陈烨凯拉住他的手臂,与他错身,持枪点射,打中岩穴上方的岩石,岩石掉落下来,轰然压住一只钻到一半的飞蚊人,把它的身体压在了下面。   四周寂静,洞穴内只有余皓与陈烨凯的呼吸声。   “能弄点光出来么?”陈烨凯在那静默中说。   余皓才想起来,手持匕首,匕首发出温润的光,照亮了洞穴内。陈烨凯的脸色被照得发白,余皓朝来处看,那只飞蚊人已被压死了,黏液流了一大摊。   “什么鬼东西?”余皓心有余悸道。   陈烨凯摇摇头,单膝跪地,说:“光过来点。”   陈烨凯不复奇琴伊察中大酋长的形象,反而穿着一身白衬衣、黑西裤,就像个大学生般,伸手拉着那飞蚊人的口器,一枪打断了怪物尸体的脖子,把它整个头拉扯下来。   余皓顿时炸了,叫道:“别拿过来!”   陈烨凯一时好笑:“你居然会怕虫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余皓确实什么都不怕,关键这东西实在是太恶心了!脖子上还留着昆虫的血管与黏液,脑袋既像苍蝇,又像蚊子,口器锋利无比,脸上全是倒刺毛。   “得搞清楚敌人是什么。”陈烨凯道,“你看,它有点像放大了很多倍的蚊子,又像苍蝇。”   “不要说了……”余皓道,“太恶心了。”   “你看我背上的伤口。”陈烨凯朝余皓说。   “你没事吧。”余皓担心地说,手中匕首轻托,匕首便悬浮起来,如岩穴中的小灯,照亮了自己与陈烨凯的周围,陈烨凯背对余皓,问:“中毒了吗?”   “没有。”余皓检查陈烨凯身上被咬出的伤,那飞蚊人的口器十分锐利,一戳一个洞,把陈烨凯的衬衫戳破了不少地方,每个伤口都微微泛白。陈烨凯解开衬衣扣子,脱下衬衣让他看自己的肩背,露出白皙漂亮的背肌。   余皓每次看到陈烨凯在梦中的形象时都觉得他身材很好,但毕竟周昇的身材是他最喜欢的,便不怎么对陈烨凯流口水,何况平时陈烨凯太正经了,对余皓来说,看他打赤膊就像看家人一般,不会让他产生多少冲动。   余皓自己穿好篮球背心,尝试着释出能力,陈烨凯的伤口逐渐愈合无痕。   “在哥哥的梦里我有治愈能力。”余皓说。   “嗯。”陈烨凯的肩背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一手握着衬衣,说,“好多了,它们刚才吸了我不少的血。”   “我看下身前。”余皓道。   陈烨凯答道:“前面没事,腿上也没事。”   余皓便接过他手里的衬衣抖开,让陈烨凯穿上,陈烨凯对着黑暗系扣子,说:“这代表傅立群认为你能治愈。”   “对。”余皓点头,正要给陈烨凯解释时,陈烨凯却道:“周昇朝我说过不少梦境世界的原理,大致能了解,走,别在这儿耽搁太久。”   “嗡嗡”声消失,外头的飞蚊人已散去,余皓凑到岩石前往外看,沙子仍然随着风一阵一阵地灌进来。他抬头四处打量,思考着这是什么地方。陈烨凯却看懂了他的神色,主动解释道:“这是一条已经干涸的内陆河,沿着岩床走,有另一个出口。”   洞穴内有微弱的风。   “得尽快找到周昇。”余皓说,“周昇还不知道在哪儿。”   陈烨凯道:“你能唤醒自己么?去现实里问问周昇?”   余皓道:“恐怕不行。”周昇没教过他如何唤醒自己,余皓只会唤醒别人。他又说:“可我能唤醒你。”   “你把我叫醒,我给周昇打个电话。”陈烨凯道,“问下他在哪儿。”   余皓心里模拟上一次在梁金敏梦中的场景,画出一个银白色的光圈,手穿过光圈,按在陈烨凯额上。陈烨凯唰地化为光点消散了。   余皓在一旁坐了下来,考虑着接下来怎么办,四周却一阵震荡,他在床上醒来。   凌晨四点,周昇接了振动的电话,开免提,摇醒了余皓,与陈烨凯交谈。   “我出现在他的避风港里头。”周昇说,“他的避风港形态是我们的合租房,可里面没有人,我非常确定。”   余皓打了个呵欠,下床去尿尿,陈烨凯已经在电话里把经过都交代清楚了。周昇说:“一出来全是风沙,但能看见一座城的城门,咱们想个办法在那里集合。”   陈烨凯道:“行,我想立群不会睡太久,早七点被叫起床的话,咱们顶多还有三个小时。”   周昇说:“早上没找着人的话,先出发去南陆再说。”   陈烨凯挂了电话,发来一张简单的地图,上面标记了一个大概的方位,非常潦草。余皓在旁喝水,与周昇对视一眼,余皓把水杯递给周昇,周昇喝了,拍拍床,示意他上来,从身后搂住余皓。   余皓说:“待会儿我一动你就醒了。”   周昇说:“那什么吸血怪老从你背后来,从身后抱着你感觉安全点,不容易被偷袭……”说着把手按在余皓的额头上,在他耳畔说:“晚安。”   光芒闪过,余皓又回到了阴暗的岩石洞穴里,陈烨凯还没有来,显然正在努力地睡觉,他又等了许久,四周的光开始朝着某个位置聚集,构成陈烨凯的身体。   这是余皓第一次看见人的意识被召唤到梦境里,他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光芒再一闪,陈烨凯出现。   “你入睡真快。”余皓说,“要不是周昇的晚安,我根本睡不着。”   陈烨凯答道:“最近睡得很少,很快就睡着了,走。”   两人确认过周昇没事,余皓便指挥匕首往前飞,照亮通道,陈烨凯打头,低头看自己衣袖,但他的表并不存在,梦里也无法确认时间。   “我们还有不到三小时。”陈烨凯回头,朝余皓说,“希望他别醒得太快,机票已经给你们买好了,八点二十那班,咱们一起去安陆。”   余皓侧头打量陈烨凯,问:“你在哥哥梦里,为什么是这么一身形象?”   陈烨凯穿白衬衣黑西裤的模样很显小,耸肩道:“他也许觉得我像‘学长’?”   余皓点点头,确实有点这个印象,又说:“我的武器像获得了新的能力,你看,可以回旋。”   匕首随着余皓的手指挥去,在洞穴内开始旋转,像两个永不停止的回旋镖。   “那是因为我的飞刀被你带走了。”陈烨凯认真地说,“所以你的匕首,具有了被意识所控制的能力。”   “啊!”余皓想起来了,他还没把飞刀还给陈烨凯,就这么一直拿着,进入傅立群的梦境前也忘了还他。   “那怎么办?”余皓顿时傻眼了,这飞刀变成了自己的匕首?可匕首还是两把,没多出来啊。是融合了吗?   “不怎么办。”陈烨凯随口道,“你拿着用吧。”说着抬头望向岩穴通道的出口,扎了个马步站稳,双手在身前搭着,说:“来。”   余皓只得踏上陈烨凯的手,被他送上出口高处,又趴下把陈烨凯拉上去。   石山顶端,沙漠业已入夜,余皓没有像自己所想的又吃一嘴沙,奇异的是沙尘暴已经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的沙漠,如同死寂之城,天空中出现了闪亮的银河。   星空下,远方出现了一座古城,四面八方仿佛有着许多建筑,却早已被砂砾所掩埋,唯余些许残垣断壁。戈壁下出现了干涸的河床,从城中蜿蜒而来,通过他们所在的石山,又弯曲而去。   “风暴停了。”余皓说。   “在他的印象里,也许只有在晚上才能获得内心的安宁,你看,怪物已经消失了。”陈烨凯说,“这意味着他白天受尽折磨,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是安全的,如果不出意外,沙漠的夜晚不会持续太久,咱们抓紧时间。”   余皓发现陈烨凯在这儿,分析梦境似乎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两人跳下石山,余皓收起匕首跟在陈烨凯身后,心想得怎么把他的飞刀分离出来,陈烨凯则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等我一会儿。”余皓走得很不舒服,说。   寂静的沙漠上,余皓就地坐下,脱了篮球鞋,把沙倒出来,陈烨凯在旁看着。余皓忽然感觉到,似乎在来了北京以后,陈烨凯的话就变少了,或者说在欧启航事件之后,陈烨凯的态度便有了微妙而奇特的转变。   “打篮球赛时你们的队服。”陈烨凯说,“那时黄霆还没调来北京,大家还聚在一起,就像还在昨天。”   “时间过得好快。”余皓有点伤感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与陈烨凯聊起这个。但他确实很怀念大学生活,那时大伙儿都还在,无忧无虑的,随时打个电话就能聚起来,去吃云顶山下好吃的小炒。   “好了,走吧……陈老师。”余皓复又跟在陈烨凯身后,问,“飞刀也是你图腾的一部分么?”   “也许?你是不是想问,我把图腾交给了你,意味着什么?”陈烨凯侧头看余皓,两行脚印延续在如丝绸般的沙漠中,这个夜很美,但余皓忍不住想起了欧启航的那句“尴尬是很好的”。   “我得想个办法怎么还你。”余皓说。   “不是送给你。”陈烨凯道,“确切地说,是被你‘强行夺走’的。”   余皓答道:“嗯……所以,我不太想这样。”   陈烨凯说:“手术刀象征着我的勇气,它既属于我,也属于你,你夺走了我的勇气,又将勇气重新赋予我,某个意义上来说,你是我的勇气来源,偶尔让它保护你,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不必介意。”   余皓一直觉得自己与陈烨凯之间没什么,但周昇总说,司徒烨偶尔也说,搞得他自己也有点疑神疑鬼的。余皓自己曾经受够了对方不喜欢他,却若有若无地把他吊着的痛苦,知道不喜欢的话就得清楚拒绝,这样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可陈烨凯从来没有正式与他谈过这些问题,唯一有的只是以前自己尚未得到周昇回应时的关怀,这让余皓怎么开口?   “我觉得你来北京以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余皓说。   陈烨凯说:“你觉得我躲着你吗?”   “还不至于。”余皓道,“你也很忙对吧?”   “想听实话么?”   余皓:“想。”   他俩在沙漠上慢慢地走着,远方的古城看上去很近,走起来却很远,天边已渐渐现出了鱼肚白。   “说老实话,不忙。我一度很想去看看你。”陈烨凯走慢了些许,让余皓跟上来,两人保持着并肩的状态,“不过我知道,异地恋是很难熬的,尤其在有太多干扰的情况下。如果我对你表示出了太多的关心,就怕让你们的感情面临更多的考验。”   余皓笑了起来,说:“不会的,你有时候真的想得很多。”   陈烨凯说:“嗯,我也觉得我经常想得太多。”   这么一说,余皓顿时有种莫名滋味。   “你喜欢启航吗?”余皓突然问道。   陈烨凯似乎料到他一定会问这个问题,答道:“你很希望我俩在一起吗?”   余皓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经过欧启航的洗礼,他会觉得今天在梦里的这场对话实在太尴尬了。   陈烨凯道:“经常被他约出来,是因为我想找机会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余皓皱眉道。   陈烨凯想了想,解释道:“上次周昇抹去他的记忆之后,黄霆到底会有什么动作。”   “还有后续?”余皓惊讶道,“都过了这么久了,不至于吧!”   “你不了解黄霆。”陈烨凯正色道,“案子里只要有一个地方不合逻辑,他就会很清楚地记得,并且会在合适的机会,提出他的疑惑。”   余皓眉头深锁,沉吟不语。   陈烨凯又说:“小欧来了北京之后,黄霆找过他三次。去年两次,今年一次,最后这次,就在你的实习期间。”   余皓道:“他问不出什么来,启航已经全忘了。”   陈烨凯道:“如果只有黄霆一个人在分析内情,也许不会再得到任何线索了。可你忘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小欧也在疑惑这件事。以他的性格,自己的人生里一段记忆断片儿了,他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余皓开始感觉到有点危险了。   陈烨凯两手做了个手势,说:“所以这相当于,当事人小欧,与身为刑警的黄霆,正在联手追查一段消失的记忆,现在我想起来,最后悔的就是把金乌轮送到STA来做了个鉴定……”   “可是你说资料已经销毁了。”余皓说。   “是。”陈烨凯凝重地说,“但仍然有人知道了它的存在,我去过两次研究室,师弟还在,一切如常,我想把他的记忆抹掉,但与周昇联系后,发现他并未梦见过我,也就无法进到他的梦里。”   余皓安慰道:“你别太紧张,要泄露早就泄露出去了。”   陈烨凯笑了笑,望向余皓,说:“余皓,我问你一个问题。”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   陈烨凯道:“你相信我么?”   余皓道:“当然相信你,你是个正直的人。”   “也不算太正直吧。”陈烨凯想了想,如是说,“我也有懦弱,有自私,有阴暗的一面……周昇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什么不消掉我的记忆?”   “啊?”余皓茫然道,“没有……”   这下轮到陈烨凯有点意外了:“他没有告诉过你,在打算消除我记忆时,看到了什么?”   余皓:“???”   余皓试探着看陈烨凯,摇摇头说:“没有,怎么啦?”   陈烨凯点了点头,说:“那么……你有没有怀疑,我曾经动过将金乌轮据为己有的心思?”   余皓道:“你不会要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没有理由。”   “理由很多。”陈烨凯道,“譬如说,我忘不掉曾经的爱人,希望随时拥有入梦的能力,可以让龙生与我作伴。抑或是,通过对金乌轮的研究,想方设法地让我失去的爱人,在某个意义上复活?”   余皓想也不想就道:“你不会的。”   陈烨凯帅气的面容上,带着似笑非笑的俊朗气质,说:“为什么?”   余皓说不出理由,但他觉得陈烨凯绝不会这么做,他不是那种会害人的人,哪怕有再多难言的原因。   “因为你的勇气在这里吧。”余皓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匕首。   陈烨凯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那么记住这一点,随时相信我。”   余皓也随之点头,却有点担心黄霆与欧启航那刨根究底的怀疑,末了说:“黄霆会采取什么措施?”   “目前还不好说。”陈烨凯答道,“但他始终在怀疑你们,幸运的是,他没有把我与立群列为怀疑对象,希望这个疑点,成为他从业生涯的一个悬案。”   沙尘暴又刮起来了,顿时遮蔽了血红色的朝阳,陈烨凯朝余皓说:“躲在我背后,我们很快就抵达古城了!”   沙暴说来就来,刹那刮得余皓睁不开眼,陈烨凯拉起衬衣领子,低下头遮挡着扑面而来的砂砾,露出赤裸的背脊,余皓紧跟着陈烨凯,躲在他的身后,两人艰难地在沙里行走。   突然间,陈烨凯停下脚步,放下衬衣,看着眼前这一幕。   “怎么了!”余皓被风吹得快睁不开眼。   陈烨凯马上转身,紧紧抱住了余皓,朝侧旁一扑,下一刻,一头巨大的黑龙咆哮着冲来,狠狠撞在了沙堆里!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飞蚊人追了上来。   “周昇的龙!”余皓看见那龙飞过沙尘暴,冲进砂砾内,伴随着周昇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呐喊,飞蚊人堆积成山,蜂拥而来。   然则下一刻,那黑龙却在一眨眼间凭空消失了!   余皓:“周昇?!”   陈烨凯拉住余皓,从沙堆中攀爬出来,巨龙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将近二十米的高空,周昇一声暴喝:“都给我去死吧!”   身穿铁铠的周昇被飞蚊人不断撞击,叮叮当当作响,陈烨凯朝天开枪,“砰”地枪响,周昇正驾驭黑龙,黑龙却发生了不稳定的闪烁,如同电玩游戏中了病毒,闪了几下,再次凌空消失了!   纠缠着周昇的怪物被陈烨凯精准数枪射击爆开,铁人“轰”一声坠地,余皓冲上前去,拉起沉重的周昇,周昇拖着金箍棒,似乎已耗光了力气,下一刻,古城外的沙海以一个诡异的方式卷了起来!   陈烨凯道:“跑!”   “龙呢?!”余皓喊道。   周昇将金箍棒交到余皓手中,摘下头盔,满脸是血,喊道:“盾!”   余皓一抖金箍棒,朝向天空,霎时金箍棒变幻为巨盾,那盾牌来自他的图腾,如今他与周昇性命相托,抱着一试的心态,果然盾牌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意,挡住了暴雨般袭来的飞蚊人群。   飞蚊人浩浩荡荡,成千上万,全部疯狂地撞击在盾牌上,余皓以那盾牌挡住了撞击,背后沙海则掀起了高达十米的巨浪,当头砸下!   陈烨凯转头看,喊道:“跑!”   余皓架着周昇,朝侧旁翻滚,脚下沙海掀起,把他们送上高空,再猛地砸下!   三秒后,余皓脚踏巨大盾牌,将盾牌当作滑板,犹如冲浪般,带着周昇与陈烨凯从沙浪的顶峰呼啸滑下!   飞蚊人群集结成队,衔尾穷追不舍,周昇喝道:“靠你了!”   “抓住我!”余皓喊道,旋即将盾牌缩小到仅供三人站立,无意中一瞥沙海中,周昇的龙又出现了,依旧如同全息景象般闪烁几下,消失。   “它到底怎么了?!”   周昇:“不知道!抽风了!” 第135章 南下   余皓脚下一转, 陈烨凯喝道:“朝下走!”   沙浪砸下, 犹如一个通道,余皓将学滑板的经验用到极致, 带着周昇与陈烨凯唰地从通道中冲了过去, 密密麻麻的飞蚊人冲进通道, 一声巨响,被埋在了砂砾中。   沙浪卷着他们冲进了古城, 三人同时大喊, 被狠狠地砸了进去。   余皓摔得晕头转向,周昇戴着铁铠的左手在沙层上不住猛抓, 身体已被埋了进去, 陈烨凯与余皓上前, 将周昇拖出沙面。   周昇摘下头盔,里头倒出大量黄沙,三人已被卷进了城,在沙尘暴里喘息。   “上去。”周昇推着他们到侧旁的一座塔去, “别问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昇边走边解铁铠,铠甲里全是沙, 摘头盔,卸胸甲战靴, 袒露胸膛, 左手并起两指,朝自己胸肌上一划, 铁甲变作皮甲,他牵着余皓的手,快速上了塔顶。   塔顶已离开了沙尘暴区域,余皓冲进顶层,发现自己来到了傅立群的避风港——他们曾经的合租房中。   沙发、餐桌、茶几……所有的摆设都一模一样。   陈烨凯走向阳台,拉开落地帘,开阳台门,朝外望去。   周昇倒在沙发上直喘气,吐了几下口水,全是黄沙。   “刚打算去接你们……”周昇说,“那龙不知道为啥傻了,跟黑客帝国里的数据似的……”   陈烨凯道:“周昇,你看远处。”   “看见了。”周昇说,继而起身去冰箱里取饮料喝。   余皓为周昇疗过伤,来到阳台上,看见靠近这古城中心处的建筑下,全是毒瘤般的昆虫孵化巢,整座古城中弥漫着足可遮天的飞蚊人,正源源不绝地从孵化巢内飞出,搜寻他们的下落。   梦境世界开始摇晃,余皓说:“哥哥快醒了。”   周昇说:“准备起来收拾东西,坐飞机去南陆。”   梦境世界逐层垮塌,陈烨凯道:“行,现实里见吧。”   沙漠古城连着避风港霎时瓦解,砖瓦飘零,下一刻,余皓从梦中睁开眼。周昇正侧过头,余皓凑过去,与他亲了亲,两人都有点疲倦地起来,周昇开始收拾东西,给公司打电话请假。   临近春节调查事务所工作减少,周昇告诉公司,自己需要提前回去过年,那边很爽快地答应了。余皓刷完牙过来,始终惦记着梦里陈烨凯说的那番话。   “你相信他么?”余皓把陈烨凯的话大致告诉了周昇,他看得出周昇有点毛躁,事实上最近几天他都不大对劲,似乎有心事。   “你呐?相信他么?”周昇低头检查相机,装进包里,心不在焉地问道。   “周昇。”余皓说,“我觉得咱们得谈谈。”   “谈什么?”周昇抬眼一瞥余皓,快速地折衣服,“关于哥哥?”   “不。”余皓说,“关于你。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周昇道:“哪里不对劲了,你别想东想西的。”   昨天关于傅立群的争执仿佛只是一个导火索,而余皓确实敏锐地察觉到了,周昇自从来到北京后,便隐隐约约,似乎在计划着什么。确切地说——在找了份新工作之后。   周昇把书收进包里,余皓又道:“周昇!”   周昇:“?”   余皓:“不要回避问题!我们说好的。”   “真的没什么问题。”周昇茫然道,“你咋啦?”   是我想太多了吗?余皓眉头深锁,坐在床边上,用手机打印假介绍信,翻出个牛皮纸文件袋,把资料和介绍信塞进去,上头公章都是直接P的。这是他们隐藏身份的重要凭证,有备无患。   周昇推着转椅过来,坐在转椅上,稍稍躬身,端详余皓双眼,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陈老师说的话。”余皓道,“那条龙……你做了这么多金乌轮……”   周昇的眉头稍稍舒展开,眼里带着笑意,拍拍他的脸,又一瞥墙上的钟,说:“还有十分钟,你想问什么?问吧。”   余皓心里有一团乱糟糟的线,却找不到线头在哪里,晨起缺睡让他思维迟钝,他又想了想,有点窝火地说:“算了。”   “你觉得他会出卖咱们么?”周昇道,“搞不好你猜对了。但他也没法启动金乌轮,不是么?”   余皓道:“我觉得他不会,但我想说的重点不在这儿……”   周昇道:“你记得我最开始是怎么评价他的么?”   余皓心跳差点就停了,周昇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余皓清晰地记得,周昇从见到陈烨凯的第一面起,就似乎不大喜欢他。   “他的记忆里有什么?”余皓说,“不,我相信他不会出卖咱们。”   “不要紧。”周昇说,“我不相信他的人,但我相信一件事,至少他不会害你。”   余皓道:“为什么最后又要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周昇:“你自己不也感觉到了么?”   余皓:“并没有!”   周昇:“又要吵架了?今天的任务是去捞人,不对么?”   余皓当真是拿周昇没办法,只得跳下床,周昇却十分淡定,说:“来,换衣服。”   “南陆热。”余皓道,“别穿太多。”   周昇把自己的风衣给余皓穿上,又给他围好围巾,不久前余皓去给周昇买了件黑色的风衣,穿在他身上身材十分挺拔,换了余皓穿上身便显得大了些。   “我感觉又有点不认识你了。”余皓说。   “我一直是我。”周昇看了眼穿衣镜,笑道,“今天也很帅,走吧。”   “帅个鬼!”余皓哭笑不得道,“你这风衣太长了,穿我身上像郭敬明!”   陈烨凯打电话来了,车已停在楼下等着接他俩,陈烨凯从倒后镜里看了余皓一眼,说:“不着急,我预约了要客服务,登机过安检都不用排队。”   周昇系上安全带,余皓坐在保时捷后座,还有点困,车里有点热,余皓便脱了风衣,说:“衣服放你车上,上飞机就不冷了,回来再穿。”说着朝衣兜里一摸,摸到周昇的金乌轮。   余皓便将它收进衬衣的贴身口袋里,陈烨凯开车上了高速。   “还没打听到立群在哪儿。”陈烨凯道,“有方向么?”   “没有。”周昇随手玩着另一个金乌轮,余皓知道自己手里那个才是真的,周昇拿着的不过是工艺品,皱眉打量良久,不明其意。   “这么重要的东西,当心别掉了。”陈烨凯漫不经心道,“抵达南陆之后怎么落脚?”   周昇摸出手机,低头道:“我订酒店。老婆,你困了先睡会儿。”   陈烨凯从倒后镜里看了余皓一眼,那一瞥恰恰好两人对视,余皓挪开了目光,望向窗外,闭上了眼睛。   晨起的北京依旧很堵,陈烨凯耐心地在高架上等着,手指轻敲方向盘上保时捷的标志。余皓睡不着,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似乎早上周昇的话构织了诡异的念头,它们纷涌而出,且挥之不去……   余皓开始假设陈烨凯从周昇手里,第一次接过金乌轮时的情境,他渴望着再见到爱人龙生,于是走上了另一条路。他把金乌轮拿到STA去检查,但没有人能研究清楚其中的原理,也开启不了它。只得再交回给周昇,等待周昇再度使用它的机会,再尝试找出破解的办法……   其间黄霆也参与了进来,甚至就连调查组的那三个中年人也开始关注这件事。他们问过陈烨凯的话了么?当时黄霆告诉他们的信息是:陈烨凯在上课没空。那么在这之前,他们接触过吗?   两年后,调查三人组解散,赵梁失踪了,任冲依旧是黄霆的上司,秦国栋则开了那家事务所……等等,余皓发现了其中的一点不妥——如果说黄霆已开始怀疑他与周昇,那么朝周昇介绍这份工作,会不会是他们早就有预备的?目的是把周昇拴在事务所里,寻找一切能调查金乌轮的机会,抑或是把它调包出来?   ……真的是这样吗?余皓觉得这个推论在逻辑上相当合理。跟着林泽时间长了,他开始学习调查记者的推论方式,这时候要是在办公室,林泽会帮他画一张图,标出时间轴来分析:假设从两年前欧启航失忆事件作为开端,画一张图的话,那么就是陈烨凯朝黄霆通报了消息——黄霆介入后秘密调查——欧启航失忆后周昇短暂地感觉到了危险——停用金乌轮两年——直到他们前往北京。   但以黄霆这样的人,既然已开始起疑,不安排一个人监视他们,明显说不过去,除非那个人就在他们的身边……余皓没有睁开眼。   从小到大,余皓很少去关心身边的环境,事实上大多数人也如他一样,认为所有的风吹草动往往都是自然现象或巧合引起,看见的世界表象仅仅是表象。而林泽教会他,许多事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光县的电池厂老板永远不会知道在他们睡午觉时,会有人暗中潜入,拍摄取证。   警惕这大千世界之下,一切暗流涌动的东西——林泽反复提醒他。余皓入了这行后,渐渐地也开始有了疑心病,开始思考,在他与周昇不知道的地方,会不会有许多算计他们的会谈,甚至有一个会议室或研究实验室,展开着对付他们的计划?   但林泽也认为,他与他们最大的不同点在于,余皓是学心理出身的。专业知识影响了他许多,令他在寻找真相时更不忘理解人。既重逻辑,也讲情感。   所以从心理角度来说,余皓相信陈烨凯,可他缺乏支撑自己的证据,无法下结论,周昇又有意地隐瞒了他一些事……余皓正思考时,听见前座陈烨凯与周昇正在谈论金乌轮。   “唔。”周昇答道,“我目前拥有的第一种能力,是进入梦见我的人的梦境里。”   “这个对余皓来说也是一样的。”陈烨凯说。   周昇:“但他的操作,只能通过我的金乌轮来完成。”   陈烨凯说:“不错。”   周昇:“其次,是我可以把更多的东西,譬如说龙、余皓的军队,传送进任何人的梦里去,这是余皓办不到的。”   陈烨凯打方向盘,想了想,又问:“然后呢?”   周昇又说:“除此之外,我和余皓可以把人踢下线,也就是让任何人醒过来。”   陈烨凯道:“第三权限,强制下线。还有一个能力,是抹去记忆。”   周昇说:“也不能算真正的‘抹去’。”   陈烨凯不解地扬眉,周昇说:“看上去是‘烧毁’,实际上是使用金乌轮的太阳之火,把记忆化作碎片……”   余皓知道他们之间也许有些重要的讯息需要厘清,便旁听着周昇与陈烨凯的对答,想起上一次在欧启航梦中,周昇使用的,烧掉记忆片段的金火,与金乌轮喷发出的日珥系出同源。   陈烨凯眉头深锁。   周昇:“归入潜意识里。”   陈烨凯过收费站,探出车窗去掏钱付账:“也就是说记忆还在,只是被你封印了。”   “应该说,”周昇道,“扫进垃圾场里,暂时想不起来了。”   陈烨凯道:“但我记得在梁老师的梦中,你与余皓,在祭坛中点起了潜意识里的火焰。”   “表层意识就获得了重构。”周昇答道,“这种金火,是连接表层意识与深层意识里的‘媒介’。比方说,我将你关于龙生的记忆全部烧掉,你在现实世界里就会忘了他。”   陈烨凯略微皱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陈烨凯说,“现在讨论的事情,与龙生有什么关系?”   “别急。”周昇喃喃道,似乎在思考一个相当烧脑而复杂的问题,片刻后他似乎轻松了些,说:“但龙生不会就此被彻底遗忘,有关他的事,只会变成碎片,被掩埋在潜意识最深处的废墟里。”   陈烨凯道:“这也就相当于是被遗忘了,毕竟上一次根据咱们的讨论,如果你将我关于龙生的记忆烧掉,那么远方的教堂,将在天火下毁灭,废墟里的记忆都不会再被想起。”   周昇:“不,被想起的前提,还有两个可能。”   陈烨凯突然皱眉,周昇却没有丝毫惊讶,一瞥陈烨凯,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第一个可能,”周昇答道,“到每个人临死之前,潜意识世界会重构。所有生前的记忆,都会在眼前闪现。”   陈烨凯想起来了,这是曾经他与周昇认真地讨论过的问题,便点了点头。   “走马灯?”余皓听到这话时,顿时想起了一个说法。   “对。”陈烨凯道,“人生的走马灯,在死亡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据说意识会变得很清晰,当然意外伤亡不算……”   周昇道:“第二个可能,是我重新点燃潜意识里的火种,就像上一次进入梁老师的潜意识世界。”   陈烨凯道:“记忆也将从废墟里升起,回到潜意识世界,再重构,建立起表层印象。”   周昇说:“所以说,记忆是有可能被唤醒的。”   余皓大约猜到了周昇的思路,答道:“你们觉得黄霆可能‘唤醒’启航的记忆?这太扯了,他不可能办得到。”   “或许。”陈烨凯漫不经心道。   “也许。”周昇答道。   陈烨凯停车,背上包,三人进了机场,推断暂时结束。余皓还是头一次坐商务舱,只觉得相当新奇,周昇则翻起了他的考研复习资料。   “你的论文开题报告什么时候给我?”陈烨凯说。   余皓正开心着,闻言马上丧起来了:“别说这个。”   陈烨凯手指点了点余皓,说:“元宵结束前一定要交。”   余皓只得道好好,拿出电脑,准备他的开题报告,这个时间写已经拖得很晚了,幸好陈烨凯知道他工作辛苦,没有给他设deadline,时间差不多赶得上回去答辩就行。   飞机抵达南陆邻近的二线城市,余皓正要叫醒脸上盖着书的周昇,周昇手指却在余皓手背上轻轻叩了叩,显然没睡。   一到南方,便进入了余皓所熟悉的冬天,阴雨连绵,潮湿刺骨。天空灰蒙蒙的,陈烨凯租了辆吉普,换周昇开车,余皓拿出相机,开始朝两侧路边拍照,并翻阅林泽给他发的少许资料。   三人下飞机后,心情都有点沉重,一时没有交谈,周昇打了个呵欠,一手揉揉脸,倒是很精神。陈烨凯翻开一本诗集,在后座上看,余皓则隔着车窗观察路途上的一切:风景、人、芭蕉种植林。   “说点什么?”周昇道。   陈烨凯:“说什么?”   “随便,灌点你的人生鸡汤?”   “为什么?”   “太安静了。”周昇喃喃道,“不舒服,瘆得慌。”   “两年来,今天还是咱们仨头一次一起出任务。”陈烨凯说,“在梁老师家里喝酒的那天晚上,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俩会成为今天的模样。”   车速慢了下来,余皓低头看相机,他刚拍了张路边的小孩,有车过来时,他们便直起身张望,那眼神里带着莫名的滋味,余皓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却说不清楚。   “什么模样?”余皓随口问道。   周昇随口答道:“凯凯嫌弃你老了,说你油滑世故呢。”   余皓:“……”   陈烨凯哈哈大笑,无奈摇头,说:“都成熟了。”   “阿泽还说我学生气很重呢。”余皓说,“说我和老板娘很像。”   “不会吧。”周昇吹了声口哨,“你老板还想泡你不成?”   “怎么可能?”余皓给林泽发消息报平安,答道,“我又笨又不优秀,还娇生惯养的,只有一点不合时宜的同情心……”   陈烨凯与周昇都笑了起来,陈烨凯打趣道:“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嗯,你们老板这么说你?”   “金老师说的。”余皓打开电脑,看林泽发过来的又一份新的资料,说,“南陆有四个工业园,改革开放后以芭蕉种植、海产养殖和捕捞作为支柱产业,后来所谓的‘直销’进来后,经济重心渐渐朝这些保健品公司发生了转移。原本的工业园几乎全部废弃了,其中十二家大公司坐落在花东的经济开发区里,是当地的纳税大户……”   “继续。”周昇进市区没多久,车就被拦了下来。   余皓:“注意条子。”   交警来了,周昇摇下车窗,把墨镜拉下些许瞥他。   交警:“你们是什么人?”   周昇:“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交警:“……”   陈烨凯:“别闹。”   交警:“做什么的?身份证看下。”   余皓把相机挡着,从包里抽出文件袋递给周昇,说:“陪我们老板过来谈点事情!”   陈烨凯在后座随意一瞥外头交警,交警打量陈烨凯,周昇接了牛皮纸文件袋打开,抽出介绍信给那交警看了眼。   “别淋湿了。”周昇不耐烦道。   交警没接,看完便挥手放他们过去。   “这盘查太严了。”陈烨凯道,“接下来麻烦少不掉。”   余皓答道:“没关系,交给我吧。”   余皓忽悠人的技术已经被林泽与金伟诚操练得炉火纯青。进南陆市花东区,周昇选好了酒店,陈烨凯开了间套房,住在酒店的十一层,对面经济开发区一览无余。   余皓道:“只有一张床,怎么睡?”   “我睡客厅沙发。”陈烨凯道,“非常时期,将就下,找到人以后再说。”   “你告诉黄霆咱们出来了?”周昇朝陈烨凯问。   陈烨凯躺在沙发上,发着微信,答道:“瞒不过他,身份证全国联网,找人一查就知道了。”   周昇便不多问,余皓站在落地窗前,拿着望远镜往外看,思考着对面哪一家公司会是那家传销的门面,但傅立群不可能在公司里,多半被带到了哪个居民区,甚至市郊的荒废工业园关起来“培训”。   “我下去买吃的。”周昇说。   余皓道:“我陪你?”   周昇示意余皓留守,径自出去。   余皓疲惫地坐在单人沙发上,陈烨凯则在长沙发上躺着,头发略长遮了额头,那眼神有点犹豫,余皓感觉得到他的注意力不在手机上,而是用眼角余光在看他。   “管理员,有话想说?”陈烨凯问。   余皓说:“有人朝我吐露过心声,告诉我他爱你。”   “爱我的人有很多。”陈烨凯随口道,起身脱了卫衣,只穿着衬衣,拿了遥控器,调整空调温度,“他们知道我和你俩走得近,找你倾诉一下很正常。”   “你不想知道是谁么?”余皓问。   陈烨凯道:“正努力地假装很想,不过我猜你找到了什么线索……”   余皓只得承认,说:“李阳明。”   “唔。”陈烨凯思考起来,余皓说:“大家都想救哥哥,可没人想管他。”   陈烨凯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是我我也不会管他,毕竟把自己的室友骗进传销窝,是很恶劣的行径,他俩似乎还玩得挺好?”   余皓道:“可是我们这么想,如果他并不认为传销是传销,而是把它当作正儿八经的工作,想伸手拉哥哥一把,也无可厚非不是么?”   陈烨凯认真道:“所以呢?你想我做什么?”   余皓说:“他也许会梦见你,这也算我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吧……虽然不大确定……但是他确实经常和我提起你。”   余皓与李阳明接触的机会很多,他们在同一个系上课,几乎所有的课上,李阳明都会黏着他与周昇,就像拍三人拖一样。因为李阳明在班上没什么朋友,余皓也会力所能及地照顾一下他。   大部分时候李阳明与余皓谈论的话题就是陈烨凯,他总想从余皓这里知道陈烨凯多一点,包括他爱吃什么、脾气是怎么样的、喜欢哪个乐队……仿佛从余皓这里对陈烨凯了解得更多,就连带着他自己和陈烨凯谈了场无形的恋爱一般。   有一次李阳明还朝他描述了自己梦见陈烨凯的整个过程,余皓听得想把李阳明打死,但想想算了,梦不能受自己控制。   陈烨凯道:“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理想对象的模型,可以理解。你希望我能拯救他?”   余皓沉吟不语,他对周昇实在太了解了,整个过程里,周昇几乎绝口不提李阳明,明显对他的行径非常愤怒。带走傅立群,把李阳明扔在那里,让他求仁得仁,这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余皓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李阳明确实一直对他有妒忌心,但他的本性并不坏,也从未主动害过他。每个人的一生中,内心深处都有过一些阴暗的小念头,就像他曾经在梦里也骑过大象,一脚踩死薛隆。看见刘鹏轩满头大汗地送外卖,而自己的男朋友既高又帅还能独挡一面时,心情也会很好……   陈烨凯道:“我一路上总在想,你会在什么时候提起他。”   “一点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吧。”余皓无奈道,“我需要再认真想想。”   陈烨凯却笑了起来:“不,这样很好。”   周昇回来了,三人便沉默地吃过饭,余皓没有提起李阳明。晚饭后已近十点,余皓与周昇躺在床上,陈烨凯要了张毯子睡沙发。室内一片安静,余皓在黑暗里问:“龙到底是什么原因?”   周昇答道:“因为哥哥的梦里,我的力量不稳定?”   余皓沉吟片刻,周昇自言自语道:“也许吧……进去再说。”   周昇按上余皓的手,金乌轮被戴在了余皓手上,光芒闪烁,两人被带进了傅立群的梦里。   出租屋内,陈烨凯检查武器,周昇拉开窗帘,检视远处。   陈烨凯道:“区域面积很大,先想办法侦查出立群在梦里的哪个地方。”   “不好搞啊……”周昇喃喃道,“现实里找人,梦里也得找人,老子现在最烦找人。”   陈烨凯道:“要么,分头下去侦查?”   “我猜就在虫子窝里。”周昇说,“还是别分头了吧,本来战斗力就弱得一比。余皓不在,咱俩被虫子吃了都没地方找医生去。”   “等等。”余皓环顾四周,说,“我怎么感觉……有点像?”   “像什么?”周昇问。   余皓下午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站了相当久,依稀感觉到远处的古城、避风港的所在位置,与现实里经济开发区对应酒店的方位奇异地相似!   “把这里想象成酒店!”余皓道,“哥哥说不定和咱们住过同一间房!”   周昇马上把窗帘拉开,陈烨凯到落地窗前来,喃喃道:“确实有点像,这意味着什么呢?”   “对他来说,酒店是‘迈向工作之路’前的最后一个容身之所。”余皓道,“在他的印象里,他一定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对面的经济开发区,离开酒店以后就要去入职了,就像离开我们曾经的家门一样……那就对了!” 第136章 唤醒   余皓在落地玻璃窗前标记, 让周昇与陈烨凯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透过玻璃窗,他们看见远处古城里, 有一处林立的、不高的古代平房, 平房距离虫巢相当远。   “虫巢宫殿是他的图腾所在, 后来被霸占了。”余皓拿出黑笔,直接在落地玻璃窗上标记对面的景色, 解释道, “这片平房区域,他曾经认为这里是他新旅途开始的一部分, 所以有很大可能在……”   “走。”陈烨凯当即转身出塔, 周昇临走时, 与余皓一瞥出租屋里,那些夹在绳上的合照,许多只与余皓、周昇有关的照片都已褪色模糊,辨认不清。唯独学院庆那天夜晚, 傅立群与他俩、陈烨凯、黄霆、欧启航一起在后台沙发上的合照还在。   余皓:“过好久了。”   “嗯。”周昇扯下那张照片, 揣进裤兜里,跟在两人身后快步下塔。   漫天风沙仍在, 比昨晚进来前更猛烈了,环境也变得更为炎热, 虫子的孵化巢已覆盖了大部分古城。   “得快点, 我总感觉这地方撑不了多久了!”周昇顶着风沙往前走,三人选择房子后的避风处缓慢前行。   余皓凭着记忆给两人指路, 随时警惕着周遭飞过的黑影。飞蚊人越来越多,仍在巡逻,幸而不多时,沙尘暴渐渐小了下去,被风沙遮挡的太阳下山,世界逐渐恢复了宁静。   星河下,不远处的平房群被风沙掩埋了近半。   “你确定是这儿?”周昇道。   余皓走上前去,疑惑地注视周围,现在反而不太确定了。陈烨凯环绕平房走了一圈,说:“这不像住人的,反而像个……坟墓。”   平房群前立着诡异的石碑,周昇踢了一脚那石碑,石碑松动,砂砾扑簌簌地掉下来,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全剧终”。   余皓:“……”   周昇:“……”   陈烨凯:“这是什么?”   “一个喜欢追剧的家伙的自我暗示……”余皓答道。   石门开了一条小缝,周昇以金箍棒伸进门里撬,撬开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陈烨凯率先钻进去,余皓跟在其后,周昇殿后。   门里是条黑暗的、深不见底的楼梯,余皓手中匕首悬浮,发出微光,三人小心地往下走。地下空间十分宽阔,走了一会儿,余皓经过他们的大学寝室房间,再往下走,底部又有一扇玻璃门。   余皓来剪过彩,认出那是健身房,周昇上前推了推,门没开。   陈烨凯也推不开,说:“找钥匙。”   “我来试试。”余皓左手托着悬浮的发光匕首,右手轻推那门,门开了。   陈烨凯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家健身房的股东。”余皓道。   地底空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息,内里杂乱地扔着健身器械,到处都是宣传单与废纸,就像被洗劫过了一般。跑步机旁挂着的十余个电视上,有些正在闪烁着雪花讯号,有些正播放着美剧。   这场面就像诡异的恐怖片般,余皓简直看得心里发毛,朝周昇比了个嘘的动作。   三人安静地站着,听到健身房深处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余皓:“!!!”   余皓正要快步上前,周昇却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缓慢走去,匕首发出的白光照亮了健身房尽头,镜子前,他们终于看到了傅立群。   傅立群被反剪双手,只穿着一条篮球裤,一身精壮肌肉被绳索勒得发红,他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戴着眼罩,嘴里塞着布,像被绑架,又像等着被调教般。   三人:“……”   他痛苦地稍稍蜷着身体,身上满是汗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赤裸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腰腹肌上还有被抽出的鞭痕与伤口。   “哥哥!”   余皓马上手持匕首为他割绳子,周昇箭步上去,摘去他的眼罩,拍他的脸,陈烨凯持枪在一旁守着。   “哥哥!”周昇焦急地喊道,余皓以匕首挥去,切断了他手腕、脚踝上的细绳,周昇扯掉他嘴里塞的布团。傅立群眉毛、头发上满是汗水,稍稍睁开双眼。   “有敌人!”陈烨凯喝道。   余皓只感觉到背后一阵风声,周昇旋即一脚踹中椅子,把余皓连着傅立群一起踹开,转身手持金箍棒正要挥去,黑色长蛇般的绳索却蓦然卷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带得平地飞起,甩到跑步机上去,撞得发出巨响!   陈烨凯开枪,声音在健身房内震荡,黑暗中一个身影瞬间来到他身前,贴了上来。   “别动手……”一个柔媚的声音道。   陈烨凯平地起身,一招回旋踢把敌人踹得飞出去,沉声道:“不好意思,性取向不对。”   紧接着一声尖叫,敌人被踹飞,周昇起身,喝道:“照明!”   余皓挥手,一把匕首打着旋飞去,钉在天花板上,光芒大亮,周昇看清敌人,竟是一名身材姣好、面容绝美的女妖!   “嫂子?!”周昇难以置信道。   “不是嫂子!”余皓道,“只是长得像!我知道她是谁!”   “是谁?”陈烨凯疑惑道。   余皓喊道:“解释不清楚,先带他走!”   美貌女妖身着西域长裙,手持长鞭,在空中一甩,发出震响。   “叫醒他!”周昇喝道。   余皓手中释放法术,为傅立群疗伤。周昇抖开金箍棒,挑到什么便朝那女妖砸过去,女妖将手中黑色长鞭一抖,霎时抖开漫天鞭影,将杠铃、跑步机、拉力机、健身自行车全部抖得飞散,那爆破力简直恐怖。余皓抱着傅立群,将他拖到角落,竭力用治愈能力唤醒他。   “哥哥!快醒醒啊!”余皓焦急喊道。   周昇与陈烨凯齐上,居然还不是那女妖的对手,鞭影来去,女妖发出凄厉尖叫,周昇扛盾,抵掉了声波,陈烨凯却耳膜剧痛,“嗡”一声天旋地转,旋即被长鞭扫来,卷中脚踝,带得身体腾空,直撞到墙上!   周昇喝道:“走!”   余皓艰难地扛起傅立群的胳膊,半拖半抱地要把他带走,周昇持盾抵着那狂风骤雨般的鞭击,陈烨凯踉跄起身,朝那女妖开枪。   “余皓……”傅立群终于醒了,一把抓住余皓胳膊,怔怔看着他。   “哥哥!”余皓道,“太好了!快!不对……现在应该怎么办?”   “问他这只妖怪怕什么!”陈烨凯一语惊醒梦中人,余皓马上让傅立群看那女妖,问:“那女孩最怕什么?”   傅立群却眼神涣散,自言自语道:“我……我不走……我……最后的……一点东西……也没了。”   “要死了!”周昇咆哮道,那声音竟是把女妖也吓了一跳,“这东西怕啥!给我清醒点!”   陈烨凯与周昇竭尽全力,只能与那女妖战个平手,周昇扛盾正要后退,陈烨凯冲向余皓与傅立群,倏然女妖竭尽全力一声尖叫,整个健身房地面开始轰轰移动,成为跑步机传送带,又带着他们朝深处移去。   陈烨凯突然灵光一闪,喊道:“怕体重秤!一定怕体重秤!”   周昇:“……”   余皓一个踉跄起身,朝角落里瞥去,只见一个圆形体重秤被传送带送到角落,周昇喝道:“太远了!拿不到!”   余皓带着傅立群在地面传送带上艰难奔跑,反手一招,固定在天花板上的匕首飞向角落,钉住体重秤,余皓再五指一收,将那体重秤甩飞过来。   陈烨凯躬身奔跑中,展开手臂,潇洒地抬手一枪,击中体重秤,那秤打着旋朝周昇飞去。   “五月不减肥……六月徒伤悲!”周昇在空中跃起,以腰力背抵金箍棒,原地旋转,打中体重秤,喝道,“美女!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体重秤如流星般朝那女妖唰地飞去,“砰”一声巨响,砸中女妖面部,惨叫声中,地面停下传送。   周昇爆喝道:“快走!”   余皓与陈烨凯各扛傅立群一边手臂,把他拖着,亡命奔跑,上了台阶,周昇带上门,疾步冲上台阶尽头,挤出了石门。   避风港中,三人筋疲力尽,把傅立群放了下来,傅立群身上伤口已愈合,却毫无力气,躺在合租房客厅的地上,闭着双眼,喃喃道:“水……水……”   陈烨凯拉开冰箱,冰箱里头,满满的塞着全是矿泉水,他拧开一瓶朝傅立群脸上倒,傅立群却没有动静。   余皓:“……”   周昇跪在傅立群身边,低头拍他的脸,喊道:“哥哥!”   傅立群只是闭着眼睛,说:“水。”   周昇接过矿泉水瓶,喂在傅立群口中,却倒不进去。   陈烨凯狼狈不堪,捋了下额发,眉头深锁。周昇怒吼道:“哥哥!”   余皓倏然想起了傅立群说过的话。   “我感觉就像走在一个沙漠里头,不知道得走多久才有一片绿洲……我以为你嫂子就是我的绿洲,我走了好久,一直在找一点水喝,可我不管走到哪儿,全是海市蜃楼。”   “没有用,周昇。”余皓在一旁地上也跟着坐了下来,说,“他醒不过来,必须喝水,而只有特定的人喂他,他才能喝下去。”   周昇安静地看着傅立群,脸上充满了戾气。   “必须得把他梦里的嫂子找过来。”余皓说,“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还得去找岑珊。”陈烨凯说,“把他放在避风港里,尽快出发吧,时间不多了。”   周昇跪在昏迷的傅立群身边,注视他紧闭的双眼,避风港内一片寂静,时光在他们曾经拥有无数共同记忆的出租房中,流速变得逐渐缓慢,继而近乎完全静止。   余皓走到周昇面前,单膝跪地,周昇眉眼间尽是怒意,一瞥余皓。   “哥哥,在你的世界里,只有爱情能救赎你么,嘿。”周昇自言自语,继而笑了起来,“我就偏不信。”   余皓:“……”   话音落,周昇全身燃起了金火!   就像那一天,他在长城上为余皓燃起烽火、在梁金敏的世界里点亮火种之时,他的头发、衣着散发出金色的烈炎,全身在昏暗的环境下迸发出席天卷地的光火!   余皓与陈烨凯一时抬手遮住双目,周昇在金火之中燃烧,如同一轮炽日。   周昇温柔地抬起食中二指,指间轻轻地挟着傅立群曾经与他们留下的记忆合照。霎时间照片砰然迸为一枚火种,在他的手指上悬空飞舞。   “起床了!”周昇一声震道,一手抱住傅立群,另一手覆上他的眉眼,继而猛地躬身,紧紧抱住了他!那光火从他的身上蔓延到傅立群的身上,轰然爆发,再蔓延到余皓身上。   周昇、余皓与昏迷的傅立群三人身周刷然飞出无数照片般的景象,环绕他们飞舞——那是他们与傅立群度过的无数个日子,寝室中的相伴、篮球赛场上的奔跑、教学楼外的飞身一跃、学校外冰淇淋摊前凑钱买零食的……无数记忆碎片,闪耀着强光,如同一道流淌的光河。   刹那那金色的光河又沉寂下去,化作无边无际的蓝光,犹如沉静的河水,继而朝着傅立群身上一收。   傅立群睁开了双眼。   “哥哥!”余皓惊喜大喊道。   周昇放开傅立群,出了口长气,怔怔看着傅立群,傅立群躺在周昇怀里,一脸茫然,接着,周昇把剩下的瓶中水倾过来,全部倒在了傅立群的脸上。   傅立群顿时大喊一声,被冷水浇了满头,竭力起身,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周昇,周昇起身,牵着余皓的手,坐到沙发上去。   陈烨凯笑了起来,余皓也笑了起来。   “没有了爱情。”周昇认真地朝傅立群说,“你还有我们啊,你看,你心里不也是这么相信着的么?”   余皓说:“就是嘛,你看周昇也很爱你的。”   “快别肉麻!”周昇朝余皓道,说着又以眼神示意陈烨凯,千万别告诉傅立群刚才那一幕。   傅立群一脸不明所以,四处看看,说:“我在哪儿?”   “喝吧。”陈烨凯又拿了一瓶水,递给傅立群,傅立群依旧很茫然,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装束,好半晌才回过神,伤感地看着他们,笑了笑。   “真舍不得醒啊。”傅立群说,“太阳出来的时候,又什么都没了。”   “你在哪儿?”周昇说,“公司叫什么名字?”   傅立群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拉开落地窗帘,望向窗外出神。   周昇道:“时间,哥哥,抓紧时间!”   傅立群叹了口气,落寞地站着。周昇又说:“身材倒是练得挺好,这健身房没白开。”   陈烨凯示意他来,周昇便与余皓坐到餐桌前去,余皓已经很久没回过这个家了,颇有点怀念当初他们仨一起生活的地方。   “立群。”陈烨凯说,“你的求救我们已经收到了。”   傅立群拉上窗帘,似乎不愿看见外头的景象,转头望向陈烨凯,到沙发上坐下。   余皓在餐桌前不时担心地看傅立群,说:“还有多久?”   “估不出来。”周昇说,“梦的时间是乱的,不过找到人就好办了。”   余皓说:“要告诉哥哥么?”   周昇说:“这反而不重要,他现在正在纠结。”   余皓:“纠结什么?”旋即突然明白了,傅立群自己也处于迷茫中,他的意志也许快要屈服了。   陈烨凯朝傅立群说:“你必须想清楚,立群。”   傅立群眼神里带着迷茫,自言自语道:“没有了,失败了,我必须认输……”   陈烨凯道:“是你发出了求救信号。”   傅立群点了点头,说:“对。”   余皓与周昇注视傅立群,余皓发现这个梦似乎与他以前进入过的梦有着明显的不同——作为梦境的主人,傅立群自己也很迷茫。   也许因为喂给他水的人是周昇而不是岑珊。换了岑珊的话,兴许傅立群很快就会清醒过来。   余皓与周昇对视一眼,彼此仿佛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陈烨凯正在努力地说服傅立群,让他在梦里变得清醒些,傅立群的思维则依旧有点混乱。   半晌,周昇朝余皓说:“晾衣叉借我用一下。”   余皓:“???”   余皓将两把匕首拼在一起,变成晾衣叉,奇怪的是那把手术刀又凭空出现,不知从哪儿掉了出来。周昇拿了晾衣叉,一阵风地过去,陈烨凯还在尝试唤醒傅立群,周昇却已不想再等了,抡起晾衣叉。   “你这傻逼!”周昇怒吼道。   说毕,一叉对着傅立群兜头盖脸地直抽过去!   余皓:“!!!”   余皓忙站起来,陈烨凯顿时起身,躲开这旋风般的攻击。傅立群被抽得大叫,起身逃离,周昇拿着晾衣叉,傅立群喊道:“别打了!少爷!别打了!”   “我让你折腾!”周昇追着傅立群,使晾衣叉抽背,抽腿,傅立群又喊道:“别打了!我对不起你!”傅立群转身要求饶,周昇持晾衣叉,一叉抽中他侧脸,傅立群顿时摔倒在地,撞翻了房里的电视。   陈烨凯:“注意别把他打醒了!”   傅立群不住喘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少爷?”   周昇收了晾衣叉,递给余皓,在餐桌前坐下,朝傅立群道:“传销好玩吗?我看好玩得很吧!老子千里迢迢来救你,你能不能争气点?”   傅立群道:“这不是梦?”   傅立群那表情,简直开始怀疑人生,余皓第二次见识到了周昇的神操作,不禁想起出发前他们还在争执,谁更了解傅立群一点。   现在他心服口服,周昇才是最了解傅立群的人。   “等等。”傅立群道,“我在做梦才对,你们怎么会……跑到我梦里来了?”   陈烨凯道:“我来解释吧。”   周昇又与余皓对视一眼,眼中带着笑意。陈烨凯朝傅立群解释,傅立群第二次眼里充满迷茫,时不时地看餐桌前的周昇与余皓。   “服不服?”周昇朝余皓说。   “服。”余皓对周昇的神操作彻底服了。   “不可能。”傅立群抓狂道,“这不可能啊!”   “你把你现在所在的方位告诉我们。”陈烨凯道,“就知道是否可能了。”   “快点吧。”周昇道,“还等着回去过年呢!你啰唆什么?!”   余皓道:“对啊,回家过年,哥哥。”   傅立群挠挠头,说:“可是我不知道我在哪儿。”   周昇差点摔下椅子去,陈烨凯马上道:“公司叫什么名字?”   “朗晖生物。”傅立群说,“就在经济开发区里……等等,这是真的?我的意思是……”   他走向餐桌,伸手去捏余皓的脸,周昇道:“哎!跟你不熟!”   余皓道:“你要捏别捏我的,捏你自己的啊!”   傅立群伸手捏自己的脸,又捏周昇的鼻子。   周昇:“……”   陈烨凯过来坐下,四人坐在餐桌前,傅立群说:“所以你们……总躺着,是这个原因?”   周昇道:“我们从来不没事躺着,是你才平时总躺着。”   余皓:“……”   陈烨凯道:“把过程说说,叙旧回头见了面再叙,立群,快。”   傅立群怀疑地看周昇,又看余皓,余皓说:“就当成在梦里头倾诉下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   傅立群点了点头,说:“我记得我确实给你打了电话。”   “两次。”余皓说,“我们已经收到你的消息了。”   傅立群又说:“我开始没想到这是传销,心想阳明总不至于骗我……”   “等我抓住了他我要让他吃屎。”周昇道,“真的吃,你等着看。”   傅立群忙摆手道:“算了,他也不容易……”   “别扯有的没的!”余皓一声怒吼,“快说!天亮了!”   比起周昇与陈烨凯,傅立群显然更怕余皓发火,余皓几乎从来不发飙,正因如此,发起怒来才尤其有震慑力。他便开始回忆自己从关掉健身房之后,到抵达南陆的一系列经过——果然与他们猜的差不多。去年十二月下半月,两名合伙人都走了以后,原本来南陆打工的李阳明回了郢市,陪业已扑街的傅立群清盘算账。   说是清盘,却也没多少账能算,傅立群把健身房挂了出去,有人前来谈接手,前前后后十来天。结束之后,李阳明先走,傅立群收拾好东西,跨年前夜,在健身房里最后待了几个小时,看完跨年晚会。元旦当天,南下找李阳明会合。   李阳明安排他住酒店,一切有公司报销,傅立群颇有点不安,隔天又带他去参加公司里的同事团建,乘船出海玩,老大开始在船上朝他们洗脑讲课。   若没有第一次创业的失败,傅立群也许很快就会识破这是传销,但那时他正处于人生的低谷,三观统统被摧毁重建,每天都在接受来自内心的拷问与质疑,听到老大为他建立自信时,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都是这样。”余皓说,“刚接触时,帮助你建立自信,不着边地把你吹捧一通。”   傅立群点头,说:“我被打击得太狠了,头头还特地让我发言,问了我创业失败的整个过程,团队同事一起帮我分析,没做好的原因出在哪儿……”   周昇只是安静地看着傅立群。   傅立群叹了口气,说:“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建立过真正的自信,说爱情嘛,珊珊太优秀了,我差得她太远;说朋友,凯凯就不用说了,你俩也是这么光芒四射的……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可我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别人来夸我,说我很好,告诉我,我是可以做好的。”   周昇破天荒地评价了一句傅立群的感情。   “你们相处的模式不对。”周昇说,“健康的感情,是爱人之间,互相都有倾慕,能发现和帮助对方发扬优点,消弭缺点。”   余皓说:“这也不能怪嫂子……”   周昇:“我没怪嫂子。只是凡事别老在自己身上找责任,有些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失败的责任往外部环境推,有些人就喜欢把失败的原因往自己身上揽,无论哪一种过了头都是不行的。”   余皓道:“对,沟通是双方的,可有些事情总得自己先想清楚,尤其在工作与事业上。”   “那你说健身房没开起来,”周昇道,“是因为他没想清楚的问题?”   余皓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傅立群忙道:“别吵别吵,我现在相信你们不是梦了。”又继续说:“当时我真的很感动……”   傅立群在船上和大家团建的那天,确实感觉到了久违的感动,老大与同事的许多话,都能说到他的心里去,包括许多人在进入这个公司前,自信心几近垮塌崩毁,最后在彼此的互相帮助下,才重新慢慢地建立起来。   鸡汤就是这样,可以让人逃开现实的痛苦,建造起假象。傅立群因创业失败而消沉的意志,又重新在老大与同事们所描绘的美好前景面前建立起来,明白失败并不可耻,准备重新振作,投入工作里去。   但签完合同,报到上岗后,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培训,管吃管住,傅立群开始发现不对了。这个公司总会用反智的言论来煽动员工,狼文化之类已经算轻的了,各种讲故事、洗脑,确实许多高层也通过层层发展下线的方式赚到了钱,开着一溜豪车过来上班。 第137章 审问   公司的任务是让他们发展下线, 傅立群自然没有成功, 按章程,七天内没有完成第一个业务目标的, 就会被带去集中培训。同事们开始轮番上阵, 劝说傅立群, 巩固洗脑成果,傅立群已经有抗拒想法了, 但公司对付这种“软弱未根除”的员工, 非常有手段。   他和不少新人被拉去集中培训,傅立群已打算离开, 告诉李阳明欠下的招待费用会如数归还, 正抽身时, 主管却知道了他的意图,把他锁在了培训地。   周昇道:“一定是那小子告状。”   “在什么地方?”余皓最关心的,是这时傅立群的下落。   傅立群摇头,说:“确切地点我不知道, 是个工业园区的工人宿舍, 外头种了两排芭蕉树,门口没挂牌, 他们租了厂房当库房,还有几条流水线当制药车间。一共有二十二个人, 被七个人看着, 说是军事化管理,两条狗看着……”   傅立群的手机遭到收缴, 二十二个人被关在一个厂房里头,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你都不跑啊?”周昇简直没脾气了。   “没吃饭。”傅立群疲惫道,“饿着肚子呢,手机不发还。跟监狱一样,把我们锁在房里,睡大通铺,窗子上一层防盗网,下面一层围墙,外头还有一层电网。门口养了两条狗,住一起的人互相检举,互相揭发,要‘改造自我,走向成功’。怎么跑?”   公司每顿只给他们吃一小碗饭配青菜,美其名曰“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傅立群试过了所有的办法,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传销公司开了快十年,什么人都见过,提前把所有的可能全封死了。   “李阳明呢?”余皓皱眉问。   “他在厂区里。”傅立群说,“主管让他帮盯着人,过年后再去跑销售。有时候,他会给我买点零食送过来。”   傅立群试着拆窗未果,开会洗脑时去上厕所都有人盯着,跑了两次失败,公司也不打人,只将他关了小黑屋,出来以后再作集体检讨。傅立群简直快被整疯了,答应打电话买产品。   于是就有了打给余皓的第一个电话,开着免提,傅立群要了五千块,交了,原本以为可以回市区趁机跑路,结果手机还是被收了起来。   “你应该一早就朝我示警!”余皓道。   傅立群道:“他们说只要买一个疗程就可以回去上班了,我怎么知道出尔反尔?”   接着傅立群又被关起来继续培训,主管承诺再买一个疗程,就视作表现好,让他回市区正常上班跑业务,傅立群于是不信他们了,就有了第二个电话。   “主管叫什么名字?”周昇问。   傅立群报了名字,周昇道:“行,你等着吧,别着急,我们马上过来捞你。”   傅立群安静地看着周昇与余皓,没有说谢谢一类的话,也没有唉声叹气或为自己开脱,更没有问有关梦境的半句。   余皓听过傅立群所说,不禁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像这种以“失败者互助沙龙”建立起来的传销组织,所把握的是一个人怎么样的心理?大家心甘情愿地被组织洗脑,就像被成瘾机制形成后,逃避现实,醉生梦死的沉醉。   这恰好也是大多碌碌无为、又不甘于现状的平凡人迫切需要的,心理暗示一旦形成,为了证明自己,他们便会渐渐落入传销组织的圈套,一级连着一级,想方设法地弄钱,以便兑现自己的诺言。   “哥哥。”余皓突然说,“我还记得我见到你的第一天,不过你肯定不知道。”   傅立群不解地抬眉,说:“第一天?”   余皓点点头,答道:“那天我带着所有的家当,来学校里报到。路过校道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你。”   三年半前的八月底,余皓第一次远远看见傅立群时,心里充满了惊讶。   “从小到大,学校里也好,街上也好,我都没见过像你这么亮眼的人。”余皓说,“我还以为你是杂志上的男模,或者是电影学院的新生走错了地方。我记得那天你在帮扫地阿姨,把一只很小的鸟儿放在手上,抬起手,放回树杈上的鸟窝里。”   “有吗?”傅立群自己都忘了。   “有。”余皓说,“真的很闪,那天我想你,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人缘也很好,就像每个学校里,都会有一个风云人物那样,万众瞩目的样子吧。”   周昇侧头端详傅立群,笑了起来。   那天的傅立群高高帅帅,头发很短,脸上都是高三刚结束,迈进大学时的朝气,一身潮牌衣裤,背着个单肩运动包,脖子上挂着个BOSE的大耳机,左手捏着牛奶盒的一只角,右手掌心放着只小鸟,轻轻地把它送回栀子树树杈间的窝里去。   “我从来没想过,能有和你交朋友的荣幸。”余皓想了想,轻轻地说,“因为那时候的我,又穷又土,连我都讨厌我自己。而你是优秀的人,就该和优秀的人在一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居。”   餐桌前十分安静,余皓手指里灵巧地玩着笔,带着笑意看傅立群。   傅立群道:“后来是不是发现了,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优秀?”   “不。”余皓说,“对我而言,你一直很优秀。你给过我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我知道你是同情我,可我很感激,甚至和你说话时,我会有点惶恐。”   傅立群说:“我只觉得,你完全能过得更好些。”   余皓道:“我懂,你照顾我的自尊心,问题出在我自己的身上。”   傅立群点了点头,余皓又说:“直到你背着我去医院的那天,我觉得我这辈子也许报答不了你什么。我也知道你不需要我报答。可能当上你的好哥们儿,真的是一件很值得在外头炫耀的事情啊。”   傅立群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余皓认真道:“就像一个了不起的成就,被你,被陈老师……被你们这些男神般的人接纳,得到你的认可,走进你们的生命里,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对虚荣心最好的满足。”   周昇“噗”的一声没忍住。   “那我呐?”周昇与余皓对视,两人都笑了起来。   “对不起。”傅立群突然说,“对不起了。”   周昇道:“以后你得继续满足我们的虚荣心,振作起来吧。”   傅立群有点遗憾地说:“被你们看见了这么落魄的样子。”   陈烨凯也鼓励地朝他笑了笑。   余皓道:“没关系,我知道。”   “能和你们当朋友,”傅立群打断了余皓的话,说,“也很满足我的虚荣心。”   四人都笑了起来,陈烨凯说:“你总是这么喜欢说实话,余皓。”   “凯凯也很能满足朋友的虚荣心吧。”傅立群朝陈烨凯说,“这几个月里,我总觉得,你们都越走越远了,只有我站在原地,不断下沉。”说着,他又无奈地摇摇头,伤感地笑道:“我懂了。”   周昇打了个响指,指间再次出现了那张照片,随着他的手势轻轻一送,它在空中飘扬,落在了傅立群的面前。   那时候的他们,闪耀而快乐,照片中的每一个人,仿佛都带着命运女神温柔赋予的眷顾。   “我懂了。”傅立群抬眼,朝他们说,“我等你们,你们也等我。”   “一言为定。”周昇道。   话音落,倏然间,周昇砰然化作光点,在空中消散。   余皓与陈烨凯一怔,傅立群现出惊讶表情,望向两人。   “怎么?”陈烨凯道。   “他醒了。”余皓心想应该是电话来了?周昇习惯把手机放在靠他那一侧的床头柜上,也许是被吵醒了。   傅立群却依旧以为这只是一场梦,梦里的人开导过他以后骤然消失,还挺符合逻辑,他望向余皓,要再说点什么时,余皓却也砰然化作银白色的光点消失。   傅立群:“余皓?”   傅立群皱眉,紧接着陈烨凯也消失了,梦境开始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余皓感觉到自己手指一疼,周昇与他交扣的手指发力,余皓顿时从睡梦中醒来。还没看清楚情况,周昇已在被下飞快地扯开金乌轮,递到余皓手中,让他握紧,继而反手从枕头下摸。   “起来!”男人的声音道,“跟我们走一趟。”   余皓睁开双眼,看见两名警察进了他们房间,心跳近乎瞬间停了。   周昇做了个动作,戳戳余皓,从床上坐起,一脸烦躁,皱眉道:“做什么?”   “起床!”警察说,“身份证拿出来检查!”   余皓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套房客厅里又站着两名警察,房外还有两人守着,陈烨凯被他们从沙发上叫醒,表情却十分冷静,与警察对视。   卧室里,警察掀被子,金乌轮从被子下掉了出来,掉在地毯上,余皓马上光着脚下床,站到床头柜一侧。周昇马上去捡金乌轮,警察却厉声喝道:“不要乱动!把手举起来!别逼我上手铐!”   “周昇!”外头陈烨凯要进来,却被拦住。   “周昇!”余皓喊道。   周昇距离金乌轮还有一段距离,说:“行、行,不动。”继而举起了双手。   周昇只穿着内裤,就这么站着,一名警察说:“你俩把衣服穿上。”说着掏出一个透明的取证袋,将金乌轮单独装进袋里。   外头陈烨凯的手机被收走,与余皓、周昇的手机一起,全被装进几个取证袋中,警察来得措手不及,余皓丝毫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一路上他们都非常小心。但周昇给了他一个眼神,再不易察觉地摇摇头,余皓便镇定了下来。   “走。”警察道,继而六人分开,每两人看一个,让余皓先走,周昇在中间,最后是陈烨凯,带离酒店,带到警车上,分了三辆车,带进了区局。   这是余皓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进局子里喝茶,隔离室内,一名警官单独审他,手里拿着他的相机。   “密码是多少?”警官问。   余皓伸手,解锁,警官开始查看,里面照片只有寥寥几张:商务舱的餐食、高速沿途的风景、市区的街景……   “来做什么的?”警官又问。   “投资外加考察。”余皓知道瞒不过这群人,便坦然道,“跟着老板一起来的。”   “考察什么?”警官显然不太在意他,掏掏耳朵,把相机关了。   “保健品经销。”余皓说。   警官答道:“现在不行。”   余皓道:“莫名其妙就把我们带进来问话,招你们惹你们了吗?”   警官道:“小朋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大家互相理解一下。”   余皓眉头深锁,说:“麻烦你把警号出示一下。”   那警官丝毫不惧,将警号牌直接扔给了余皓,余皓拿过相机,给警号拍了张照,观察那警官表情,对方确实有恃无恐,半点不怕他去公安系统投诉。   这是一名刑警,余皓心想,没有给他做笔录,也没有问别的,似乎在等,他在等什么呢?到底是怎么走漏的风声?余皓把来到南陆的整个过程在脑海里过了一次,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会不会是昨天傍晚,周昇出去带外卖时被发现了?周昇这么谨慎的人,应该不至于才对。   余皓既没法联系在北京的林泽,对方也不放他回去,离开酒店是清晨五点多,天蒙蒙亮,要把他们扣多久?二十四小时?想起周昇的动作,余皓突然心中一凛:这伙人不是冲着他们的任务来的!   他们要的,会不会是金乌轮?!利用他们前往南陆的机会,把人抓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危险了……傅立群还被困着,得想个办法脱身!   隔离室内很安静,对方摊开一个本子,开始写东西,余皓一瞥,内容与他无关,是本地的一个出警日志。   “不要乱看。”那警官道。   余皓挪开目光,心里排查北京那边可能传递消息的人,目前知道他们来南陆的,只有报社同事,不应该是他们。周昇请假时,并未告诉同事自己去了哪。   欧启航也应该不会,傅立群对他有救命之恩。   如此高效,直接联系到当地,唯一的可能,只有黄霆。   想到这里,余皓不禁背上一阵发寒,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十分难熬。局里不会有钟也不可能让他看时间,林泽提醒过,被讯问时总会觉得时间很长,一定要把心态调整好。   在那沉默中,余皓又想到了周昇那句“你相信他?”万一是陈烨凯呢?余皓眯起眼,回忆与陈烨凯的对话。不,不会是他,首先他没有公安系统的关系,想借机扣下金乌轮,一定得通过黄霆。但金乌轮一旦落到黄霆手里,陈烨凯就不一定能再拿到它了。   除非两人合谋……但哪怕把陈烨凯往最坏的方向揣测,他也会通过STA来分析金乌轮,不可能让它落到国家手里,这样风险太大。   而且余皓一直相信陈烨凯,他说不出为什么,也许因为那把飞刀象征着陈烨凯在某个意义上,通过图腾幻化出的“勇气”,又曾经拿在他的手里。在这点上,他与陈烨凯有着微弱的联系,就像那句“我们的灵魂有着微弱的共鸣”,从直觉上来说,虽不及持有自己的盾牌的周昇与他灵魂相和,但至少他感觉不到陈烨凯的背叛,哪怕一点点也没有。   “南陆市这几年经济发展得挺好吧?”余皓开始主动出击,朝那警官说。   警官认真地写着他的出警报告,没有回答余皓。   余皓又说:“别这样,放轻松点?”   警官把本子一合,说:“你们准备在这儿逗留几天?”   “看接待方吧,还没联系上呢。”余皓现在想通了某个环节,反而不太担心了,来之前他们仨就对过口供,万一被条子盯上,说的话务必一致。扣留他们的、藏在暗处的一方若是为了金乌轮,想必不会来干涉他们营救傅立群的过程,顶多只会把金乌轮拿走。   警官又问:“你们公司叫什么名字?”   “云来春。”余皓从来就不怕给周来春惹点麻烦。   警官又不理会余皓了,余皓无聊地等了下,拿起相机拍他,警官马上道:“不要拍!删了!”   这时候外头有人敲了几下门,警官便看着余皓删了那张照片,把他带出去。周昇与陈烨凯都在,已经被放出来了。余皓感觉足足过了半天,但一看时间,刚过五十分钟。   东西被悉数归还,对方叮嘱了陈烨凯几句,明显能看出他最靠谱。余皓看了眼取回来的取证袋,袋中依旧装着金乌轮,手机也都拿回来了,三人站在区局门口打车,回了酒店。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陈烨凯只在手机上发微信,余皓看周昇,周昇点了点头。   经过前台时,周昇转身径直朝前台走去,想找前台的麻烦,陈烨凯道:“算了,算了。”   房里还是离开时的模样,陈烨凯把手机给两人看,上面写了一行字:【注意房里有没有窃听与监控。】   余皓道:“这伙人到底想做什么?”   陈烨凯答道:“问长问短,问咱们来干吗的,应该是刚进市区就被盯上了。”   周昇在房中四处检查,看天花板上是否有摄像头,翻开电视后头,看卧室墙上,又说:“一群神经病,也不知道哪儿招他们了。”   陈烨凯喝了点水,与周昇在卧室中四处排查,两人的动作都非常仔细,最后仍不大确定。周昇过来,与余皓并肩坐在床边上,拿出取证袋,倒出对方还回来的金乌轮。   余皓看了眼周昇,陈烨凯眉头深锁,也过来站着,与周昇恰好形成一个遮挡视线的死角,这样无论哪里有监控,都拍不到余皓的动作。   余皓稍稍躬身,从床头柜与墙壁的间隙中小心地摸出另一个金乌轮,放在周昇手里,周昇手掌一合,把它收进裤兜里。   陈烨凯表情一松,说:“正好起了个早,这就出门去?”   周昇满腹狐疑地“嗯”了声,拿着另一个假的金乌轮,侧头亲了下余皓,陈烨凯去收拾东西,下楼退房,余皓知道他的猜想大致成真了。   周昇找了家肯德基,三人坐下吃早餐。   “被调包了?”陈烨凯问。   “嗯。”周昇眉头深锁。 第138章 演戏   醒来的一刹那, 周昇摘下金乌轮, 将它递到余皓手里,余皓心神领会, 顺着床垫的间隙往下扔, 直接扔到了床头柜后去。接着周昇又以极快的速度, 摸出那件几乎一模一样的仿制品,放在了被子中。   周昇说:“还回来的东西, 不是我扔出去的饵。这事儿一定有人在查了。”   余皓听懂了, 果然对方的真正目标是金乌轮!他们抓住了周昇,拿走金乌轮, 却不知道这东西已被他俩联手调成了个假的, 于是假货被拿走, 二次调包后,假货换假货,新的假货回到了周昇手里。   余皓:“……”   余皓心想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方把假的拿走了, 也不知道接下来是怎么个发展。   “这讯号有点复杂。”陈烨凯说。   “嗯。”周昇吸着可乐, 翻来覆去地看那假的金乌轮。   “你怎么察觉到这些的?”余皓觉得周昇实在是太聪明了。   周昇抬眼,眼里带着笑意, 稍一抬眉,就像还在念书时的模样, 意思是“看我厉害吧?”。   余皓点点头, 眼中满是崇拜之色。   陈烨凯说:“这也是对方朝你传递的一个消息。”   周昇又“嗯”了声,眉头舒展开来, 余皓道:“等等,我智商跟你们有差距,能说清楚点吗?”   周昇解释道:“咱们来这儿的事,一共就几个人知道?你老板、老板娘、金老师、黄霆、小欧,没了,我单位的人都没告诉。”   陈烨凯道:“挨个排除,首先排除掉报社的三个。”   周昇漫不经心道:“金老师不能完全排除,但可能性很小。”   “非常小。”陈烨凯说,“这个人是林泽提前聘来的,如果是卧底,林泽不可能不知情,林泽一旦知情,他爱人就不会主动提醒,余皓被跟踪的细节。”   “什么跟踪的细节?”余皓说,“老板娘没提醒过我这个啊。”   “那个戴假发的秃头。”周昇提醒道,“两张照片里出现的同一个人,忘了?”   余皓:“!!!”   这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周昇居然记得!   “林泽告诉过我,司徒烨以前离家出走过,家里总想把他抓回去。”陈烨凯说,“应该是直觉。”   周昇道:“你老板娘这反侦查能力也是杠杠的……嗯,所以报社暂时排除,但不排除金老师在认识你之后被收买的情况,先放着不管。”   余皓道:“这个我在局子里想过,启航应该也不会。”   “他朝同学咨询过。”陈烨凯道,“但他同学应该不知道是谁。所以出卖你俩的,只有一个可能,黄霆兄。”   余皓出了口长气,果然是这样。   周昇说:“他注意上咱们,已经好几年了,结合他给我介绍那份工作,多半也是为了监视我。”   余皓问:“所以这传达了什么信息?”   陈烨凯道:“借这次机会,带走金乌轮的过程,周昇迟早会知道,这瞒不过他。黄霆来这一手的目的,是一个警告:人与金乌轮分离,希望咱们不要再使用它了。”   周昇道:“说不定他也和上头达成了什么交易,拿出金乌轮,借以保护咱们,想来就不关咱们仨的事儿了。”   周昇打开杯盖,嚼了几块冰,说:“天真得可以。”   陈烨凯叹了口气,皱眉道:“他一向天真。”   余皓眉头深锁,知道只有金乌轮是没用的,哪怕黄霆拿到了真的金乌轮并上交给组织,他们也研究不出个二五八万来。然而想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工艺品指指点点,毫无头绪的场面,余皓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简直是周昇的恶作剧!   “不行。”余皓道,“这事儿既让人烦躁又很好笑……”   陈烨凯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只有周昇玩着手里的吸管,无所谓地说:“一群龟儿子。”   陈烨凯道:“我只没想到连他也……唉。我只是想不通,他是怎么笃定这件事的。”   余皓刹那灵光一闪,喃喃道:“启航的记忆已经被烧掉了。”   “唔。”周昇道,“所以黄霆哪怕推论得再天衣无缝,也没有办法确认。”   来时车上周昇与陈烨凯的谈话给了余皓某种隐隐约约的启发,他又道:“但这记忆不是真正的消失,只是化作碎片,被埋进了潜意识。”   “是。”陈烨凯道,“除非像唤醒梁老师一样,进他的潜意识中,将记忆复原……”   余皓说:“如果有种我们不知道的,别的办法呢?”   周昇猛地看余皓。   余皓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都忽略了现实里的许多手法,就像药物之类的,它们直接作用于人的记忆,或者说……催眠?催眠!”   陈烨凯喃喃道:“有这个可能……”   周昇说:“万一真是这样,那黄霆就什么都掌握了,靠。”   余皓抓住了那闪逝的念头,说:“对吧?有可能,是吗?譬如说催眠疗法,可以让人想起童年被遗忘的某些片段,如果黄霆带着启航去参与催眠诊断,重新获得了这段讯息,而启航自己是不知道的,黄霆不就一清二楚了?”   周昇说:“是了,很有可能。把他的记忆消掉反而办了件错事。”   陈烨凯说:“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办法,是进入黄霆的梦,把这段记忆也强行抹掉。”   “一个接一个。”周昇说,“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有多少人要消?关键现在咱们不清楚知道这个秘密的,还有几个。不过黄霆那王八蛋至少有一点还是好的,没把咱们直接抓走,只拿了金乌轮。”   陈烨凯道:“他应该没有朝上头透露太多。”   黄霆还存着保护他们的心思,否则直接把周昇带回去,与金乌轮一起研究这事更直截了当。   “不是不想,我猜是不敢,他们说不定想连我一锅端。”周昇说,“不敢是因为他们怕余皓。”   “怕我?”余皓莫名其妙道,“为什么?”   “你是记者啊。”周昇说,“你背后有林泽,有青华时报,真要捅出来,这事儿绝对小不了。”   陈烨凯说:“这事情说出去也没人相信,真要压,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压的。”   “不。”周昇手指挟着吸管打转,认真地说,“你得想想清楚,金乌轮的事,对于黄霆来说,一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任何不可控因素都会掀起大风浪。”   “那是的。”陈烨凯道,“一旦被林泽他们知道内情,像从前关于什么双鱼玉佩的传闻,要想收拾起来,就很难了。”   “短期内,金乌轮不能再用了。”   “他们也会发现是假的。”余皓说,“瞒不了多久。”   “所以还得继续想对策,”周昇说,“看老子不玩死他们。宝贝吃完了吗?吃完了走吧,继续救人去,先把哥哥带回家再说。”   这是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插曲,危机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余皓起初觉得相当忐忑,但在周昇眼里,却是满不在乎,用“玩死”来形容,很有撒旦的气场。离开餐厅前,周昇又拍拍余皓,说:“别担心,我能搞定。”   “对手是黄霆。”余皓道,“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黄霆也是人。”陈烨凯倒也很镇定,“是人,就有弱点。先前他们在暗,咱们在明,现在他们一转到明面上来,就失了先手,不用怕。”   周昇笑着说:“就是,老子智商一百八,走吧!”   余皓:“……”   周昇戴上墨镜,还在车里放了首歌,未来他们会不会玩脱不知道,但余皓知道至少这次周昇不动声色就把黄霆给耍了一把,确实屌炸。   “注意集中精神。”   前去拜访朗晖时,陈烨凯提醒余皓,余皓当即收敛心神,把今天发生的事暂时驱逐出脑海。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傅立群的下落。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周昇道,“走起!”   余皓一时忘了如影随形的金乌轮危机,忍不住就想笑。周昇拉了下衬衣领子,换了件休闲西服,从包里拿出那副平光眼镜戴上,朝倒后镜拨了下头发。陈烨凯从驾驶位下来,拉车门,周昇带着余皓下车,俨然又恢复了在云来春的做派。   “这……又换剧本?”余皓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哄下路人甲可以,”陈烨凯道,“哄老板不行,我太书生了。”   “合着咱们就是土财主了?”周昇边走边调整衬衣袖子,朝余皓说,“像不像人民企业家?”   “没有没有。”陈烨凯道。   余皓谦虚地说:“陈老师资本新贵,我们不能比。”   陈烨凯道:“好好说话,不要骂人。”   周昇一下绷不住大笑,余皓以前听林泽说过,行业公众号通常有默认说法,把乡镇土财主称作“民间企业家”,搞投资的叫“金融巨头”,“资本新贵”则是搞互联网骗钱的年轻暴发户。   陈烨凯几步上前,给周昇按电梯,到得前台,拿出文件去拜访,余皓则拿着个哈苏,给周昇在公司门口拍照。突然来了这么三个人拜访,前台毫无心理准备,里头一群传销骨干还在做操洗脑唱《感恩的心》,一下就全蒙了。   陈烨凯说:“约了黄总,今天早上十点。”   “没有约啊?”前台一脸蒙逼,赶紧打电话问,让陈烨凯稍等,陈烨凯脸色于是就有点不好看,站在公司门口。周昇与余皓很有耐心地在走廊里等着。   余皓摸摸周昇的衣领,没想到这么阴差阳错,又看到了这家伙这副少爷做派,颇有点惊喜,周昇带着笑意打量余皓,似乎想低头亲他,又怕外头来人。   陈烨凯的声音在里头传出,有点不耐烦了,说:“好了吗?”   周昇趁这时候低头,在余皓脸上亲了下,里头前台见陈烨凯拿着档案袋,不知何事,生怕是市政府派来的,赶紧道:“您里边请坐,马上就通知黄总。”   “周总。”陈烨凯看了眼表,推门出来,朝周昇说,“他们没约,还聊么?”   “来都来了。”周昇随口道,“进去坐会儿吧,别刁难人家前台。”   陈烨凯推开门,周昇坦然进去,前台一见周昇,顿时眼睛一亮,里头又来了名女主管,大家显然都是一头雾水,却也不多问,先把三人请进接待室里坐着。主管说:“黄总正在开会,这位是……”   “前几天我们总公司给您这边打了电话。”陈烨凯说,“想过来找黄总谈谈代理经销的问题,是不是中间环节里,出了什么问题?”   周昇坐下后也不喝水,四处看了看,余皓入戏也很快,赶紧摸出手机,朝手机里问:“商务部谁负责联系的朗晖?怎么这边什么都不知道?”   “您是哪家公司?”主管站着稍稍躬身,站姿倒是很标准,朝陈烨凯道。   周昇随手拿了茶几上的报纸翻了下。   “郢市云来春。”陈烨凯从档案袋里拿出介绍信交给主管,主管马上道:“云来春!我知道你们,餐饮集团!”   “这位是我们小周总。”陈烨凯介绍道。   周昇朝余皓说:“不用问了,乱得一比,回去再说。”   余皓答道:“应该都回家过年了。”   主管拿了介绍信拍照,又说:“我马上通知黄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周昇朝主管点点头,说:“没事,反正现在聊也一样。我在南陆就待两天。”   主管把照片发出去,请他们先坐,匆忙出外通传。   “公章笺都有。”陈烨凯看了眼介绍信,随口道。   周昇随口道:“实习的时候弄了几张,正好派上用场了。”说着又朝后靠,一手搭在余皓背靠的沙发后背上,满脸无聊。   黄总很快就来了,这人名唤黄征,来前陈烨凯特地查过,四十岁上下,边进接待室边戴眼镜,低头看手机,又抬头看周昇。主管说:“这位是我们黄总。”   周昇点头,起身彬彬有礼地握手,说:“初次见面,黄总你好。”   “哦!哦!”黄征道,“你好你好!不亦乐乎!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黄征的声音带着南方口音,周昇把云来春给他做的名片递过去,之前预备给他升职做的云来春大事业部总监的名片还留着,陈烨凯则递了另一张名片,上面是一堆英文。余皓心想你们这样真没问题吗,就这么确定别人不懂英语??   “不用查了。”周昇朝黄征笑道,“那是我爸。”   “哦!是的是的!虎父无犬子!哈哈哈!”黄征匆忙间查了下云来春,跳出来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人民企业家”周来春。瘦过脸磨过皮,与周昇简直七分神似。   “嗯。”黄征看过介绍信原件,这才收下,说,“怎么也没人接到通知?真是太不合理了!酒囊饭袋!”   陈烨凯道:“部门里的小孩都放假了,不知道谁联系的,来之前说给这边打了电话,说都安排好了,朗晖也欢迎我们来考察。”   “没关系!没关系!”黄征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你们……你们的诉求是什么!你们云来春做餐饮,做得很大!我们正好可以互相学习!”   陈烨凯给黄征看手机上的图,说:“你们代理的保健品,我们周总吃了……”   “我爸。”周昇朝黄征解释道。   周昇一开口,陈烨凯马上闭嘴,黄征忙笑着点头。短暂过后,陈烨凯续道:“我们周总吃了,觉得效果非常好。”   “那是当然的!”黄征说,“我们这个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每天都在吃的!”说起这公司的产品,黄征顿时精神一振,切换到洗脑模式,开始给周昇介绍,老布什、奥巴马、伊丽莎白……滔滔不绝。   “……这个里头有被称作生命黄金的……”   “Antioxidant enzyme antibody。”余皓朝陈烨凯说。   周昇这才想起来,朝黄征说:“这是我们的商务顾问,这个是我助理。”   陈烨凯用英文与余皓交谈两句,双方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   陈烨凯说的是“他的成语用得很有意思”,余皓则答道“我忍笑忍得好辛苦”。   黄征说:“对!就是这个成分!”   余皓看过他们的PPT产品宣传,便记下了这个词,事实上他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周昇跷着脚,脚踝搁在膝上,晃了晃,说:“我自己没吃过,不太清楚,我爸是非常喜欢,想看下,有没有可以合作的地方。合适的话,我们从你这里拿点货回去代理看看也行,你们过来做做渠道开拓也可以。”   “这样!”黄征朝周昇压低了声音,严肃认真地说,“我让销售总监过来给你们先介绍下产品。”   “不用!”周昇一挥手,掏西装内袋,余皓忙摸包,摸出一个铁烟盒,周昇接过烟,余皓掏打火机给他点烟,黄征忙道:“抽我的抽我的。”   “抽我的。”周昇从单位里弄了不少好烟,余皓又给黄征点上,黄征说:“我们的产品有好几种,你爸爸吃的,只是其中一种!这个要搭配组合,更有效果!你不知道……”   接下来又是长达近半小时的产品介绍,余皓心想幸亏早上吃得多,现在肚子还没饿,周昇耐心地听完,点了点头。   “这个我不吃。”周昇道,“我爸是你们的粉丝,就不用多说了,效果一定是很好的。我更关心这种盈利模式,在郢市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说到盈利模式,黄征骤然又是一个抖擞,余皓心想完了,这么下去估计谈到晚上六点,都不一定能套出话。接下来黄征滔滔不绝,介绍了下自己团队如何如何有干劲,过去的一年完成了多少销售额,又朝外喊道:“把咱们的销售报表拿过来!”   周昇礼貌性地看过报表,感叹道:“真是经营有方。”   黄征说:“吃午饭了没有?走,咱们一起下去吃个饭,边吃边聊!”   余皓道:“有宣传单吗?”   “有!”黄征叫来两个人,又朝余皓与陈烨凯说:“他俩是我的副总,左右手!都是自己人!”   副总抱了一叠传单给余皓,订了位置,带他们下去吃午饭。午饭点的湘菜,周昇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席间和黄征聊了几句,黄征听得不住点头。   “餐饮世家的人。”黄征满脸堆笑,说,“三代为官,才知吃穿!你结婚了没有啊?”   “没有,再玩几年吧。”周昇说,“不着急。”   余皓心想怎么谈起这个来了,拿了相机,给周昇与黄征拍照,周昇还大方地坐着,搭了下黄征的肩膀。吃着饭又开始敬酒,周昇上来先是放倒了两个副总,免得那俩人朝余皓废话,与黄征便闲聊起来。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陈烨凯主动去把单买了,周昇把黄征祖宗十八代的成分全套清楚,包括当年是怎么初中辍学,白手起家打拼,卸过货卖过保险,走南闯北,最后创立了自己的品牌经销,全部摸得一清二楚。   最后两人称兄道弟起来,余皓则在旁边不住拍照,黄征又给周昇点烟,叫人买单,得知陈烨凯已买过后,顿时大怒。   “怎么能这样呢?”黄征道,“怎么能这样!太不给面子了!待客之道!你让我面子往哪搁?”   “哎没关系。”周昇说,“过来这一趟,交了您这个大哥,比什么都值,是不是?一顿饭,您和小弟计较什么?”   陈烨凯又掏出一个木盒,说:“这是我们周总让带的茶叶,一点心意。”   黄征顿时直上青云,本来就被周昇灌了迷汤,现在更是飘飘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来我别墅里过年!”黄征说,“就不要回去了!我让你嫂子多做几个菜,你们没过过南方的春节,那叫一个花团锦簇、金碧辉煌……”   周昇说:“不不……”   余皓道:“周总,下午那几家还去吗?”   黄征顿时酒醒了一半,说:“你们还有安排?”   传销组织的竞争也很激烈,朗晖虽有一定体量,却也不算最大的,余皓进餐厅时就听见隔壁包厢、隔隔壁包厢都在年前团建,一间在唱《感恩的心》一间在唱《爱的奉献》。较之十年前满地是傻子,骗不过来的情况,这几年里传销公司把周围县市坑了个遍,都要去郢市所在的华中发展下线了,可见市场前景不太乐观。   周昇摆摆手,黄征想了下,说:“我去上个洗手间,回来再接着聊!”   “我看要么先订个两万套回去试试?”周昇朝陈烨凯道,“过完年让他们派人来给咱们培训销售团队?”   “一万够了。”陈烨凯说,“他们没这么多货。”   那两名副总一个躺在包厢沙发上,另一个出去叫车了。余皓沉吟片刻,说:“我想看下他们生产线。”   “国外直接拿货。”周昇说,“没生产线给你看。”   “看下包装车间吧。”陈烨凯说,“小皓留几张照,回去也好给老总交代。”   “问下他吧。”周昇道,“就不知道愿意不。”   不多时,黄征回来,副总甲把副总乙扶着,公司里头开了一辆保时捷、一辆路虎过来接,各自上得车去,黄征又让他们到公司里休息下。   余皓:“我们还有……”   “啊不不不!”黄征说,“你们先坐,先坐!”   陈烨凯:“要么不叨扰了。”   “不要走不要走!先不要走!”黄征说,“我和公司骨干商量一下,马上就来,给我二十分钟!”   黄征匆匆忙忙地走了,余皓朝周昇使眼色,周昇靠在接待室沙发上,松了下领扣,眉头深锁,喝酒喝得不大舒服,闭上眼,仍在思考。他一手牵着余皓,手指头与他勾着。   余皓甚至有种错觉,这戏演得太逼真了,害他差点以为自己真是与周昇来谈生意的。有时他总在想,如果自己是个直男,没和周昇谈恋爱,说不定他们也会以另一种形式相伴一辈子……就像周来春曾经说的,让他和周昇一起做生意。毕业以后他也许会跟着周昇进云来春,学习当他的助理。   然后他陪着他,他一个眼神,自己就知道要做什么,整个集团只有他能说服周昇,全天下也只有他搞得定周昇……他会和他吵架,也会替他挡刀子,说不定还会练练酒量,替他挡酒,就像司徒烨与林泽一样。   陈烨凯出去接电话,周昇闭着眼睛,忽然说:“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嗯。”余皓眼里带着笑意答道,“两万套,一套四千五,九千万。”   周昇追问道:“描述一下?”   余皓道:“不描述。”   周昇睁眼,死乞白赖地凑过来,说:“描述一下嘛。”   余皓道:“规矩点,别人公司呢!”   周昇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说:“我也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和你换?”   “不换。”余皓说。   “快说!”周昇催促道,“打你了。”   余皓道:“回家再说,工作不要谈恋爱,待会儿影响我发挥。”   周昇说:“给个提示。”   余皓答道:“新生篮球赛。”   周昇摸摸头,说:“忘了,我出风头了?”   余皓说:“嗯……算是吧。”   周昇茫然道:“有吗?”   这时陈烨凯打完电话进来了,两人便停下交谈。   “黄霆到邻市机场了。”陈烨凯说,“我下去了一趟,把车钥匙放在车底下,让他随时待命,等待支援。”   周昇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都没再说下去,余皓透过接待室的落地玻璃,看见外头又在做活动,一群人喊着神经病般的口号,又拍打双手,绕圈奔跑,这么看上去,确实很像傅立群梦里那些嗡嗡嗡的飞蚊人。 第139章 参观   哥哥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 余皓心道。   黄征又回来了, 说:“你们再说说诉求,我看要么就定在咱们家吧, 小周总, 你有什么顾虑, 不妨说说。整个南陆,我们的实力是最强的。”   周昇睁开双眼, 示意陈烨凯与余皓开口。   陈烨凯说:“我需要了解一下, 你们的团队销售模式。”   “没问题!”黄征说,“这些我们都会准备。你看, 我们的组织架构非常清晰, 你现在就可以参观我们公司!”   余皓道:“方便参观下生产流水线吗?”   “这个……”黄征显然不太乐意。   余皓知道这些什么所谓进口成分、抗衰老黄金, 其实就是一堆糊精弄俩胶囊壳混在一起再装药瓶里,瓶身喷印内容全由自己决定,一瓶保健品的成本还不到三块钱,三瓶能卖四千五, 本质上和诈骗没有任何区别, 对方是不会给他看流水线的。   黄征差点就要点头了,余皓知道他怕自己是内行, 化验出成分,又说:“就好奇逛逛, 有关配方和成分, 我们不关心,毕竟你们才是生产商。”   “关键这个成分, ”黄征说,“是商业机密,而且制药上,我们厂房和别的公司距离很近……”   “理解理解。”陈烨凯适时点头。   余皓明白了,这鬼地方的保健品多半是成批生产的,大家共用几条流水线,生产出来大家把糊精胶囊各自拉走,再独立封装。   “带你们看看库房吧?”黄征说,“制药流水线要预约,不知道开没……不知道方不方便。”   “也行。”余皓说,“我想给库房拍几张照,回去也好做提案给大事业部宣讲。”   “好好!”黄征心花怒放,周昇道:“那你们先过去?黄总,咱俩就……”   “一起一起!”黄征生怕周昇又去别的传销组织谈生意,拉着他走了,这次他亲自开车,上了自己那辆保时捷,说:“没多远,开车一个小时……”   这下三人顿时魂飞魄散,周昇酒被吓醒了,说:“黄总,酒驾不好吧?”   “没人查!没人查!”黄征说,“当官的都靠我们养着,没关系!”   “不不不……”余皓马上道,“还是稳妥点的好……”   黄征道:“相信你老哥我的实力……”   余皓说:“我们周总之前喝醉过,对这事儿比较……希望您理解。”   “那行。”黄征说,“你们谁来开?”   “Nikcy你开。”周昇说。   陈烨凯笑着上了驾驶位,说:“长这么大第一次开这么好的车。”   余皓与周昇心里默默吐槽陈烨凯,黄征开个卡宴,陈烨凯开个Panamera……这装得有点过头了。   “我给你指路。”黄征说,“沿滨开大道走,走就是了。”   “你导个航!”周昇朝陈烨凯说,“我们后头聊天。”   “行。”陈烨凯笑着导航,黄征这下被两人夹了没办法,只得把地址说了。陈烨凯便在前面开车。   余皓在副驾驶位上问:“黄总公司过年不放假吗?”   “过年是提高业绩的好机会!”黄征说,“拜访亲人、老人,正好找他们聊聊我们的产品,不放假,放什么假?”   余皓最恨忽悠老人买保健品的,以前他奶奶就被骗过好几次,只得忍着。   周昇道:“这员工太好使了。”   黄征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不是?”   余皓又说:“朗晖有多少人啦?”   周昇说:“和咱们大事业部差不多了吧?”   黄征说:“大部分员工都在各地开经销分部,不在总部,算起来也有一千多个了!”   “哇。”陈烨凯与余皓同时惊叹道。   周昇说:“咱们郢市倒是没有。”   “这是哪个代理给你爸爸推荐的?几级代理啊?”黄征倒是想起来了。   余皓心里咯噔一声,差点露馅,按理说既然周昇家里在吃这个保健品,自然要找代理咨询,但他们这次来绝口不提代理,这问题要是没答出来,多半要让黄征起疑。   陈烨凯正把定位发给黄霆,听到这对话时,不禁从倒后镜里看了眼周昇。   周昇闭着眼揉太阳穴,答道:“不知道呐,我奶奶不知道找谁买的,她年纪大了,记性不行,光记得疗效不错,死活让我爸吃。我爸被拗得没法才拿了回来。”   “哦——”黄征点头,说,“那你奶奶……”   “好多年了。”周昇答道,“情况时好时坏。”   陈烨凯与余皓同时在心里给周昇狂点赞。   车子开上国道,离开市区,下午三点,天灰蒙蒙的,按着导航拐过工业园区,黄征自己也不常来这一带,不时朝外头望去,努力地辨认方向。周昇抬手,在黄征肩上随意拍了拍。   “黄总。”周昇说,“我们要下这订单,郢市那边,说不定工商还得打点下,您看呢?”   余皓心想卧槽,你连回扣都要了,演戏演得真卖力。   黄征似乎早就知道周昇要这么说,简短道:“行。”   “嗯。”周昇说,“这年头,做点养生的生意,比累死累活做餐饮好多了。”   “还是比不上房地产。”黄征有点感慨地说,“说来也怀念从前的日子,遍地是黄金,现在赚的都是血汗钱。”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陈烨凯随口道。   余皓也在心里感慨,改革开放的时候注册个皮包公司就能去银行骗钱,现在经济环境不好,连行骗都不好赚呐。   “你们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不知道。”黄征一时不禁唏嘘起来,摇摇头,“那会儿还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后来就成了头疼医脸,脚疼也医脸。再后来,头疼堵嘴,脚疼也堵嘴,再做几年,也不知道做什么了。”   余皓听到这话差点笑喷出来,没想到传销组织的头头居然会有这等感慨。   “你们的经销模式真的不错。”周昇看了眼微信上发过来的组织架构图和经营模式简介,转给余皓,说,“你跟人家学学。”   余皓心想这次专题有着落了——全是第一手资料,看我不给你们捅个大新闻。   “到了。”   陈烨凯关导航,余皓朝外头看了眼,与傅立群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外头种着两大排芭蕉树,门口没挂牌,最外围有一圈电网。   周昇酒醒了,在路边喝了点水,黄征说:“我先过去招呼一声。”   “怎么连个助理都没有。”陈烨凯道,“一个老板,亲自带咱们来看库房。”   周昇:“单子太大了,签下合同前他不想让手下人知道。”   余皓:“待会儿怎么办?”   周昇说:“踩好点,咱们晚上再来。”   余皓说:“亏我还心惊胆战的,生怕碰上李阳明。”   “他不会在公司里头。”周昇答道,“小喽啰估计正忙着四处坑自己兄弟呢。”   陈烨凯道:“真碰上了怎么办?”   周昇道:“真碰上就换你上呗,李阳明不是喜欢你吗?”   陈烨凯:“……”   余皓差点被笑死,黄征回来了,朝他们说:“来,咱们这边走。”   工业园区大铁门上开了个小门让他们进去。   “黄总!”   一人过来打招呼,笑得十分灿烂,黄征朝那主管说:“我带客户过来看看库房。”   黄征与那主管说了几句,主管腰畔正挂着一串钥匙。   园区中分仓库、宿舍、厂房三个大区域,不远处是一排工人宿舍,与库房一起被铁丝网围着。黄征带他们走了另一条路,前去库房。   余皓看了眼“高压”的警告标志,心想晚上再来得如何救人。周昇轻轻动了下他,示意他别太东张西望,免得黄征起疑,陈烨凯则不停地与黄征说话,引开他的注意力。   宿舍楼前,两条德国警犬突然发出疯狂的吼叫,余皓假装被吓了一跳,周昇便挡在余皓身前,让他过来些许。   “里头不能抽烟。”黄征提醒道,“粉尘太多。”   周昇点点头,穿过宿舍区,抵达仓库,余皓寻思着他们走的路还只是后门,园区里人很少,大多回家过年去了,只有几个工作人员留守。   陈烨凯朝余皓道:“你在附近逛逛,拍几张厂房远景?回头给黄总修修图。”   “不能逛!不能逛!”黄征马上说,“外头不能拍照,请你们理解。”   “没关系。”周昇马上道。   工作人员打开库房,让他们看生产好的保健品,全用陈旧的纸皮箱装着,塑料带捆上,库房内乱七八糟,光线昏暗。余皓拍了几张照,黄征又关上了门,周昇想了想,朝余皓说:“你给老白打个电话,待会儿我找他聊几句。”   余皓点头,看看黄征,随手把相机交给陈烨凯,黄征知道他们需要商量的空间,便识趣地站在库房外。余皓假装打电话,绕到库房后。   “白总。”余皓的声音传来,“我们考察得差不多了……嗯,挺好……”   周昇、陈烨凯与黄征闲聊几句,黄征说:“要么,咱们先回去?”   “等会儿吧。”陈烨凯笑道,“就几分钟,趁着他们都还在,今天集团最后一天上班了。”   “哦……”黄征说,“你们放假还真早。”   “财务部门到了年底都没心思工作。”陈烨凯说,“不比你们。”   余皓声音渐小下去,周昇过去,朝余皓道:“我说?哎,嗯……”   周昇声音随之收小,自然过渡到商量要事的气氛,继而把手机一收,还给余皓,两人马上转身,沿库房后跑向宿舍区。   “漏洞太多了。”余皓说,“这家伙怎么这么蠢,什么都没发现?”   周昇说:“天下武功,唯钱不破;九千万的合同,人一旦起了贪念,就非常容易被骗,要想保持清醒,就不能贪……正常。你说这电网在正常工作么?”   余皓答道:“可能性不大,要么晚上再来?”   周昇示意余皓躬身,余皓照办,周昇几步跑来,踏上余皓背,翻上库房二层,伸手下来,拉着余皓。两人并肩站在库房二层外部边沿上,余皓抬头看,上三层有点困难,便与周昇贴着墙缓慢挪动,侦查附近地形。   “想啥呢?”周昇见余皓有点走神。   余皓:“想稿子……”   余皓职业病发作,从抵达南陆起,脑子里便开始自动编排他的采访稿,还穿插着各种配图,包括搭配销售代理模式,先介绍朗晖的传销模式,再给出一张工业园区大门照片并解说“大量的劣质保健品就在此处源源不绝地被生产出来,并标上四千五百元的价位,通过逐级代理的模式销售到全国各地……”   “园区外有好几个保安亭。”余皓说,“万一待会儿冲出来一群保安怎么办?”   周昇答道:“过年过节的,没几个人值班。”   侦查点朝向对面员工宿舍,走廊外头晾了几件衣服,有几个人在巡逻。   “狗最麻烦。”周昇道,“带包子了么?”   余皓答道:“这种是不知道哪儿弄来的警犬,不吃包子。”   周昇皱眉道:“难办。”   陈烨凯给周昇打电话了,问:“你们去了哪儿?”   “来了来了!”周昇说,“正找洗手间呢。”说着速度与余皓跃下,转回仓库前去。黄征一脸紧张,午饭的酒到得这时已醒得差不多了,隐约察觉到不对,却没有多问。那主管也来了,站在一旁打量他们,眼里虽然带着笑意,面上却透出警惕之色。   黄征寻思道:“那,咱们就回去了?”   周昇道:“大致谈了下,我得先找个洗手间,中午酒喝多了。”   黄征道:“我也正要去解个手,我带你去。”   办公楼一层有个厕所,黄征把周昇带进去,主管在外头,四人一排,黄征站在中间,双手正忙着解皮带时,周昇却突然从后面按着黄征的头,往墙上一撞。   余皓:“!!!”   黄征猝不及防,当即尿了一裤裆,说时迟那时快,陈烨凯又按着他额头,将他拨回头,后脑勺又朝墙上一撞!   “咚咚”两声,余皓顿时反应过来,抓了洗手间里的抹布,干净利落地堵住他的嘴,以防他叫出来。黄征被撞得头昏眼花,在地上扭动挣扎,周昇道:“快!绑住他!”   三个打一个,当场把黄征按在地上,脱他的衣服,打死结,黄征根本就不是对手,几分钟后,他已被牢牢捆了起来。   周昇把黄征拖到厕所内其中的一个格位里,起身指指洗手间进门处两侧,陈烨凯会意,与周昇藏好,朝外头道:“林总,有纸吗?”   “哎!”那主管刚走进来,周昇与陈烨凯同时出招,陈烨凯出手,周昇出腿一扫,那主管当即摔倒在地,余皓一个翻身骑在他背上,低声道:“识趣的不要嚷嚷,这里喊起来谁都听不见。”   洗手间距离库房、值班室、大门保安亭都有一段距离,周昇摘了那人腰带上的钥匙,陈烨凯解他皮带,把他捆起来,扔进厕所格位里。   “除了钥匙,别拿他们的任何财物。”陈烨凯说,“否则容易被告抢劫。”   “瞒不了多久。”周昇抛了下钥匙,出得洗手间,说,“顶多只有半小时。”   余皓心有余悸道:“太惊险了,下次能别暴力破解吗?”   “直截了当。”周昇道,“多好?”   陈烨凯道:“电网有电?”   “去中控那里,把园区电源切断。”余皓说,“电一关,保安马上就会发现。我去关电,你俩随时准备上宿舍楼救人,怎么走还是个问题……”   周昇说:“开他的车走,只带哥哥,别人不管了。”   “不行!”陈烨凯道,“抢劫他人财物,一告一个准,没跑了。黄霆已经在路上,很快就到!”   “行,分头吧。”周昇收起钥匙,与余皓、陈烨凯分头行动。   余皓进了厂房,厂房里光线昏暗,封装流水线外放有大量胶囊壳,散了一地,几个蛇皮麻袋里全是白色粉末。余皓边走边拍几下厂房,朝陈烨凯道:“中控得穿过厂房。”   “我拍两张照,马上好。”   内里一个车间还在开工,余皓与陈烨凯马上躬身,藏身纸箱后,余皓把哈苏相机镜头前推,一名工人正抱着蛇皮袋,往填料漏斗里倒粉末,余皓猛按快门,来了个连拍。   工人扔了蛇皮袋,咳了几声,拉下操作杆,转身去洗手。余皓与陈烨凯趁机躬身从他身后溜过去,推开小门上了二楼。   “希望别有人。”余皓低声道。   陈烨凯小声说:“没人,应该是偷懒去了。”   中控机房里十分安静,虚掩着门,余皓一阵风地进去,看了眼墙上的签到夹,陈烨凯说:“动哪几个?”   密密麻麻一大堆按钮,余皓与陈烨凯面面相觑。   陈烨凯:“我不是学数控的……”   余皓:“我是你学生……”   两人:“……”   余皓灵光一闪,在机房里拍了张照,微信发到他与林泽、司徒烨、金伟诚的群里。   余皓:【我要断掉整个厂区的电,怎么做?你们会吗?】   金伟诚:【左数第三个,箱子拉开,先找到红色的线,用手扯下来,把线扔了别让检修人员发现。】   余皓照做,金伟诚又把图发回来,上面打了个红色箭头。   【用圆珠笔把这个开关撬飞,塑料开关踩碎扫柜机底下,圆珠笔戳进去,扳断,塞在里面。】   陈烨凯找了支圆珠笔一撬,开关顿时飞出去,余皓捡回来踩碎,一脚扫进柜底,陈烨凯把圆珠笔扳断。   金伟诚:【找墙上有一个总控开关,把它拉下来,然后就跑。】   司徒烨:【加油!老板娘与你同在!】   林泽:【加油!】   陈烨凯把箱子门统统关上,余皓拨通电话,联系周昇。   余皓:“我们准备关电了。”   周昇:“关吧。”   余皓一拉总控开关,瞬间听到了一声像是装置断电的低沉共鸣,“嗡”的一声,所有灯全熄了,中控室内一片黑暗。   电话来了,余皓边接电话边与陈烨凯快速下楼梯。   “你们在南陆哪儿?”岑珊焦急地说。   “嫂子!”余皓道,“我们正忙呢!待会儿给你打过去!”   园区内,远处传来喊声。   周昇甩出系着砖头的长绳当勾索用,几步爬上墙头,翻过电网,飞跃,落地,往宿舍区的围墙前跑去,掏出钥匙,低头开锁,开了小铁门,闪身进入。跑得几步,听见音乐声,倏然停下,朝宿舍楼下一躲。   员工站在楼上朝外看,周昇头顶传来交谈声:“怎么停电了?” 第140章 恶斗   周昇待人走过, 上前开了宿舍楼下的铁门, 把锁扔进下水道里,快步上去。二楼两名员工在抽烟, 周昇探头看了眼, 是监督人员的寝室, 于是上了三楼。   三楼大多是空房间,堆放着保健品纸箱, 通往四楼的台阶上还有一道大铁门, 上了锁。周昇正试钥匙时,倏然两条狗从铁门内扑了上来!一阵疯狂咆哮!   那两条警犬朝着周昇狂吠, 不住在铁栅门上狂撞乱抓, 周昇却一脸淡定, 开锁,退后,朝那两条狗抛了个飞吻。   “又怎么了?”   两名员工听到狗叫,快步上来。   “嗨呀——”周昇一手按住楼梯扶手, 在空中旋转, 一招大回旋,同时扔锁, 拉门,起身从三楼翻向二楼拐角, 扫腿, 飞踹,动作一气呵成!   那俩员工连发生什么事都没看清, 霎时就被周昇飞踹出去,狠狠撞在墙上,两条狗随即疯狂地扑了上来!   周昇赤手空拳护住面门与咽喉,动作比那德国警犬更快,先是就地闪躲,躲过先后冲来的两条警犬,再抬脚飞踹。然而他终究低估了这训练有素的恶狗,朗晖几乎不派人驻守,可见这两条狗极其凶悍!   周昇越过台阶回到三楼,踹中一条狗的肋部,把它直接沿着走廊踹下了二楼,另一条却从背后扑住了他,周昇一招背摔,狗爪却牢牢抓住他的西服外套,撕扯声响,把他的西装扯下近半,周昇当即金蝉脱壳,手臂一抽,把外套扔到一边。   “让!”陈烨凯一声怒喝,与余皓赶到,陈烨凯抡起包,一招砸在狗头上,周昇马上退后,先前被踹下楼的那条狗却加快脚步,疾冲上来!   “余皓!”周昇喝道。   余皓抓起地上的西服外套,包在手臂上,还未跑上三楼,便被一条恶犬堵在楼梯间,周昇见状顾不得再缠斗,正要冲下来时,面对余皓的那狗已一声咆哮,四足跃起,腾空掠来,朝着他的脖颈咬下!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时,余皓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谜之提示——半年前,从林泽发来的微信视频上听见的,陌生人喊的那句:“对准它的鼻子!”   犹如条件反射,余皓将西装外套一卷,包在拳上,当场干净利落地一拳,穿过恶犬的前爪,结结实实揍在了它的鼻子上!瞬间那将近四五十公斤的凶悍大狗被击中前鼻,毫无招架之力,呜咽一声滚下了楼梯!   周昇大声喝彩,余皓那招明显超常发挥,简直创下了职业生涯的巅峰,他心有余悸地往下看时,周昇拖着他,冲回三楼。   陈烨凯脱下外套双手抖开,斗牛般将另一条恶狗逗了几个来回,满头是汗,一人一狗对峙,那德国警犬又是一声狂啸,冲上前的刹那,周昇一声怒喝。   “相机预备!庐山升龙霸——!”   周昇跃上三楼最后一级台阶时,警犬正身在半空,周昇一招上勾拳,击中警犬腹部,余皓大喊道:“帅呆了——!”   第二条警犬被周昇全力以赴一击,身在半空中喷出口水,陈烨凯敏捷侧身,避开口水免得脏了衣服,警犬划出一道弧线,朝楼下直摔而去。   短暂静谧,陈烨凯拍了拍衣袖上的灰。   “没被咬?”周昇说。   “没有。”余皓答道。   周昇:“刚刚那一招拍下来了吗?”   “拍下来了。”余皓答道。   “安全。”陈烨凯道,“上来时看见有两人急急忙忙跑下去了。”   那是被周昇揍飞的员工,想必去报警了。   二楼又有脚步声,三人同时警惕,上来的人与他们一个照面,双方却都是愣住了。   “李阳明?”余皓道。   李阳明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李阳明仿佛在宿舍里刚睡醒,听见外头狗吠与打架声,匆匆忙忙过来查看,陈烨凯站在走廊前,眼里带着怒火注视他。   周昇提拳,却被余皓按了下去。   “走吧。”余皓说,“救人要紧。”   “余皓!”李阳明道,“余皓!你等等!”   李阳明伸手来拉余皓,陈烨凯与周昇却同时出手,一人一边扳住他的肩膀,把他朝后一推,李阳明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楼梯。   余皓现在根本没时间管他,跑上四楼,李阳明站在楼梯拐角处看他们,周昇一指李阳明,说:“你跟上来试试?你再动手,我家有的是钱,在这儿直接要你的命,判我防卫过当坐几年牢,再赔你爸妈两百万,你猜他们原不原谅我?”   周昇那话不过是吓他,李阳明却意识到确实如此,死在外头家里也不管,真要拿钱摆平也不是不可能。   李阳明一步步退后,躲了下去。   余皓已到得四楼,整个四楼连走廊上都装了防盗网。   “余皓!”熟悉的声音在防盗窗前激动喊道,“你们来了!这儿!”   余皓听见傅立群的声音时,顿时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哎!”傅立群在铁窗里焦虑道,“你干吗?!”   “我没有钥匙。”余皓拿着相机,紧张的心情一放松,顿时就想笑,说,“钥匙在周昇手里。”   傅立群忍不住也哈哈哈地大笑,宿舍里头全是人,房里还传出声音,像是在播什么电台。   余皓听见了任正非的讲座,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狼性文化,就是对工作、对事业,有贪性,有狼的狂野……”   周昇赶上,掏出钥匙要开门,陈烨凯守在铁门处,朝上面喊道:“周昇!保安全过来了!”   狗叫声,怒吼声,外头一片混乱,傅立群意识到危险,说:“不,你们先走……”   任正非的声音:“有‘暴’的力量……”   周昇边翻钥匙边道:“别吵!这他妈谁在念经?!把它关了!”   傅立群:“洗脑讲座!不知道连的谁的蓝牙,关不了!”   任正非的声音:“猛虎也怕狼群,狼是具有自我奉献精神的个体,我们员工,也要有无私的奉献精神,对事业,要无私奉献……”   余皓掏出手机,搜索蓝牙音响,搜到“李阳明的天猫精灵”,直接踢掉了他的蓝牙,开始放歌。   “哪一把?靠!”周昇道。   “黄铜那把!贴了胶布写着401的!”傅立群在房里喊道,“我好饿,带吃的了吗?”   周昇把门打开,推门,把钥匙扔给上来的陈烨凯,喊道:“402!你去开那边的!”   余皓把不知道在哪儿的蓝牙音响声音开到最大,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紧接着《Y.M.C.A》那极有节奏感的前奏响起。   “Young man!”   周昇:“……”   余皓唱道:“theres no need to feel down!”   傅立群:“喔哦哦哦——”   “放下武器!”保安怒喝,紧接着又有两名保安手持旋棍,带着警犬冲了上来。   陈烨凯跟着那音乐唱道:“I said, young man!”   “pick yourself off the ground!”   陈烨凯马上闪身,去开另一个门,余皓差点被旋棍打中,周昇喝道:“小心!”眨眼间扳住余皓肩膀,把他朝身后一按,侧身避过旋棍——   “Its fun to stay at the……”   ——余皓马上持相机,退后,连拍。   “咔咔咔咔”四声,定格四张照片。   周昇躬身,两名保安的旋棍从他头顶掠过。   腿扫,放倒一保安。   “Y——M——C——A!”   周昇急刹,起跳,后跃,头下脚上空翻。   两脚拧住另一保安肩背,大回旋,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保安一倒,警犬冲上!   余皓一个箭步,以肩膀将周昇撞进房内,警犬扑空,从余皓头顶掠过,转身再扑了上来。傅立群朝旁一让,两手按着房内的门,朝外狠狠一推。   宿舍铁门巨响,两条狗撞在铁门上,哀嚎着弹开。   《Y.M.C.A》的乐声持续响起,傅立群在这音乐里怔怔看着余皓与周昇。   “回家吧。”周昇深呼吸,“几个人?”   傅立群突然冲上前,与周昇紧紧抱在一起,那一刻时间仿佛安静了。   “这种时候就不要拍了!”周昇朝余皓恼火地说。   傅立群又过来狠狠抱住了余皓,不住喘气,余皓拍拍他的背,预感到他要哭了。   “快点离开这儿。”   傅立群回头看室友们,宿舍里全是年轻人,各个面有菜色,饥肠辘辘,形貌消瘦。宿舍里就像个贫民窟,地上全是脏水,通铺用几块砖头支着,直接搭在地上。   南方本来就潮湿,宿舍里散发着潮味与汗味,被子却折得很整齐,搪瓷饭缸被搁在床头,床上没有枕头。   傅立群说:“你们走吗?不是都想回家?这就走吧。”   “证件还在老大手里呢。”其中一名黑黑瘦瘦的年轻人说,“去哪儿?回家也没人管我。”   “你们这样是违法的!”有人道,“什么意思?”   “被洗脑了。”余皓道,“不想走的人不管。”   周昇没空再与他们多说:“走的话就出来!”   余皓退了出去,朝侧旁一看,陈烨凯开了门以后就不管了,另一个宿舍里关着的全是女性,四十来岁到二十岁的都有。   傅立群面对室友们,又有人说:“我要回去,我受不了了。”   周昇说:“快!”   余皓与陈烨凯、周昇带着众人下楼,余皓来不及点数,不知道跟来了几个,陈烨凯带来的人显得要多些,其中还有人下了楼,不愿离开,只打算在附近散步。   “等等!”傅立群经过二楼时又说,“这房间钥匙你们有吗?”   陈烨凯扔给傅立群钥匙,傅立群开了二楼一个房间的门,推门进去,又拿钥匙开柜子,里头全是手机。   众人一拥而上拿手机,角落的床上堆着各自的包,于是又各自拿了包。   下到宿舍楼前的操场,周昇指路,说:“往东南边走,从那儿出去就是国道了!”   到得最外围,距离工厂大门还有五十米的空地上,傅立群走路有点不稳,额头上全是汗,余皓道:“哥哥?”   “有点感冒。”傅立群说,“不严重。”   又有狗叫声,余皓差点炸了:“这到底养了多少狗?”   所幸这次是土狗了,将近十个保安赶到空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周昇说:“我数三声,准备转身跑。”   “看后面。”陈烨凯道。   余皓回头看,大门处又进来了五个人,李阳明躲在保安身后,跟着过来,远远地看着他们。   “被包围了。”余皓说。   “十五个人,四条土狗。”周昇说。   余皓道:“能搞定么?”   周昇答道:“得等待机会。”   陈烨凯:“不要逞强。”   傅立群振作精神,把包扔给余皓,喘息数声,说:“我这电量已经见底了,顶多只能回光返照五分钟。”   周昇:“朝铁丝网后头退,寻找机会。”   四人慢慢后退,保安围了上来,余皓给这个被包围的场景拍了张照,各个凶神恶煞,千钧一发的局势,尽收相机之中。   “你还有心情拍照?”周昇道。   “我又不上去打。”余皓笑道,从接到傅立群之后,他的心情就变得很好,仿佛只要大家在一起,就可以不再惧怕任何困难,“好歹是单挑一整个排球队的人,我相信你能行。”   众人都想起了周昇大一那年把体育二班男生包括保安在体育馆里打得满地找牙的神话,当即都笑了起来。   “唔。”周昇松了下手指。   “把武器放下!”保安的包围圈收拢到近十米,纷纷手持旋棍,指向他们。   “哪儿来的武器?!”傅立群莫名其妙道,“你们瞎啊!”   这话一出,四人又是爆笑。   “我说!把相机交出来!”保安道,“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跑不了!“   余皓:“别怕,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相机,镜头里不会射暗器的。”   周昇:“拉倒吧等警察?来了照打!少啰唆,动手!”   李阳明突然道:“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周昇:“打人啊!还能做什么?”   李阳明怒道:“哥哥!回来吧!这么好的机会!你又要逃避吗?”   傅立群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只安静地看着李阳明。   “阳明。”傅立群难以置信道,“你认真的?”   李阳明带着怨气,几乎是狂喊道:“他们这群人,什么时候管过你?关心过你?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   余皓:“……”   周昇:“……”   “阳明。”傅立群眉眼里带着强忍着的悲伤,“我……我不知道该朝你说什么。算了,后会有期。”   周昇说:“咱俩的事儿可没完,李阳明。你他妈居然把我兄弟骗来了传销窝?!”   “你想做什么?”李阳明却发狠道,“周昇!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周昇怒极反笑,说:“你当然不怕我了。”   “你们这群虚伪的垃圾。”李阳明的五官近乎扭曲,狰狞地说,“垃圾!好人全你们当,坏人全我当!你来啊!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还能回来杀了我不成?滚吧!”   “我什么都没有,”李阳明咬牙切齿道,“所以我也不怕你做什么,真要惹急了,老子和你拼命!”   余皓一眼瞥见黄征已经被救出来了,满脸血的正在角落里打电话。   “尽快动手。”余皓说。   黄征冲到外围,喊道:“抓住这些人!全是诈骗犯!抓那个拿相机的!”   果然下一刻,狗先冲上,保安随即冲来,周昇捋起袖子,带着陈烨凯与傅立群冲了上去!余皓将相机往肩背上一挎,飞身上前,拖住一条狗的腿,那狗正要扑向周昇,被余皓拖得甩开。   现场开始混战,余皓第一次亲身参与到这种群架的场面中,这次周昇没有铁棍当武器,只能用拳头。人实在太多,傅立群抢到一把旋棍,扔给周昇,吼道:“人太多了!”   “抓黄征!”周昇喝道。   黄征顿时胆寒,下意识往后退,转身就跑。四人趁机与保安一分,周昇已放倒了六个,紧接着再冲上去要混战。   倏然一阵引擎轰鸣声,吉普车穿过芭蕉林,越过外头水沟,猛地撞在铁丝网上!余皓一回头,发现是己方的车!   “黄霆来了!”余皓喊道。   陈烨凯:“撤!”   余皓挨了两下旋棍,幸好伤得不重,周昇怒道:“不是说好不上来打的吗?”   紧接着吉普车车门被推开,欧启航与黄霆冲了下来,欧启航手持铁棍,扔给周昇,一身运动服,话也不说就上去拧住一个揪着余皓的保安,把他拧翻在地!   “上车!”黄霆喝道。   李阳明:“……”   李阳明只站着发抖,不断退后。   周昇喝道:“来得正好!”   欧启航一加入,形势顿时逆转,拳脚如旋风般逆流而上,黄霆抓着余皓的胳膊,把他拉向吉普车,又上前去帮傅立群。欧启航撞进战团中,一式背摔。   “凯叔!”   欧启航把那保安摔向陈烨凯,陈烨凯肩扛,接力背摔,把人甩出去。   “去你妈的……”紧接着周昇拖过那人手臂,竟是把一个百来斤的保安抡起来当成武器,第三下背摔,朝冲上来的人群里直摔过去!   “武器给你们了!拜!”周昇潇洒一挥手,与黄霆、傅立群、陈烨凯、欧启航跑向吉普车。欧启航与余皓、周昇、傅立群挤上后座,黄霆上驾驶位,陈烨凯拉开副驾驶车门,一瞥李阳明。   保安摔了满地,李阳明不住后退。   黄霆发动汽车,陈烨凯一手架着车窗,却不上车,朝李阳明道:“阳明。”   李阳明眼里全是泪水。   “你以为你真的就什么都没有吗?”陈烨凯认真地说。   余皓想起了在医院那天,第一次见陈烨凯时,他朝自己说的话。   那天,陈烨凯说的是“从小到大,你就一个朋友也没有吗?”而他的下一句,则是“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余皓透过车窗,安静地看着陈烨凯。   陈烨凯与李阳明遥遥相对,时光仿佛凝固了,傅立群的眼神,一时间也感慨万千。   “你不是一无所有,阳明。”陈烨凯坦然道,然而下一句,他说的却是:   “你还有毕业证和学位证。”   说着,陈烨凯朝李阳明充满霸气地一指:“但现在你的学位证没了,因为我要让你挂科!回去反省吧!”   李阳明:“……”   说毕,陈烨凯上车,众人哄笑,周昇疯狂鼓掌,大喊道:“好!”   余皓无奈地摇摇头,心酸地笑了笑,黄霆倒车,加速并直接杵上另一面铁丝网,冲出了工业园。 第141章 归途   车一开上国道, 众人顿时筋疲力尽, 仅有的最后一点力气也随之消失。   黄霆开导航,直接导到邻市机场, 陈烨凯却仍在担心当地警方会追上来, 朝黄霆道:“公安不管?”   “已经打过招呼了, ”黄霆说,“他们不愿意出警帮忙, 只能做到两不相帮, 天高皇帝远,没办法。”   后座上, 周昇与余皓都十分警惕, 欧启航道:“还以为要奔波一会儿, 没想到就这么一场。”   “你的出场,可是关键支援。”陈烨凯侧头朝欧启航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余皓心想黄霆既然已经通知这边,拿走了他们的金乌轮, 想必也通过组织的关系通知了系统内, 让他们不要干预这次救人计划。   “你小子变得更能打了啊。”周昇一手绕过傅立群的肩膀,拍了下欧启航。   “嘿嘿。”欧启航答道, “我准备参加业余赛了。”   周昇满不在乎道:“回北京了咱俩练练?”   欧启航:“呃……不是昇哥的对手。”   周昇蓦然道:“知道不是对手还不赶紧把手从我老婆背上挪开?!你不是找打是想干吗?”   众人哄笑,吉普后座只能坐三个人, 现在挤进了四个大男生, 挤得跟罐头似的。偏偏上车次序混乱,余皓与周昇各贴着一个车门, 余皓只得往前倾身,欧启航手没地方放,只好放余皓背上。   余皓笑得肚子疼,陈烨凯道:“相机给我。”说着接过相机,在副驾驶位上来了个自拍,把六人全拍了进去。   余皓拿相机时,发现黄霆从倒后镜里看他,眼里带着狡猾的笑意。   傅立群靠在座位上休息,欧启航拿出士力架给他吃,傅立群便道:“谢谢,谢谢!”狼吞虎咽地吃了,又猛喝水。   “人没事就行。”黄霆道,“就当长个教训了。”   “嗯。”傅立群已经看开了不少,说,“让大伙儿操心了。”   欧启航:“我们只是来采访而已,没人操心你。”   余皓道:“就是,我只是来完成课题的。”   周昇:“对哦,我是陪他来采访的,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成吗。”   陈烨凯说:“这专题太难做了。”   余皓说:“谢谢大家帮我转正,太感动了。”   众人一起答道不客气不客气,傅立群顿时哭笑不得。   欧启航拍拍傅立群的背,周昇也拍拍他,傅立群道:“还有吃的么?”   “我也好饿。”余皓说,“中午提心吊胆的,就没吃啥。”   周昇:“回家给你们做好吃的去,快过年了。”   欧启航把吃的全拿出来,大伙儿在车上把零食分光,陈烨凯也拿了点吃,随手喂给黄霆一块饼干,黄霆叼着,眉头拧了起来,自动吃下去。   “没想到连你也惊动了。”陈烨凯随口道。   余皓与周昇始终竖着耳朵听陈烨凯与黄霆的对话。   黄霆答道:“自己人,本来也该来。”   陈烨凯又道:“说了我陪他们,不会出事。”   黄霆嘲笑道:“我可不这么认为。”   余皓很少听见陈烨凯与黄霆像这样对话,话里仿佛还藏着机锋。周昇插口道:“接下来上哪儿去?”   “我飞机回北京。”黄霆答道,“过年还得值班。”   欧启航道:“我回家。”   “一起走呗?”周昇说,“回郢市,离开也有一段时候了。”   “哎?”余皓忽然心动了,说,“回去么?”   “反正就咱俩过年,哪里不是过?”周昇朝余皓道,“你想出去玩?”   余皓接了个电话,岑珊又打过来了。   “我们正打算去机场呢。”余皓一手挡着手机,不想让傅立群看见,说,“嗯……接下来应该是回郢市吧?详细的还没想好……行,反正也放假了。”   余皓确实有点想念郢市,于是大家就议定,抵达机场后,黄霆自己回北京,余人则一起回郢市去。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傅立群睁开眼,朝周昇道。   周昇以眼神示意,傅立群眼中讶然,欧启航却道:“梦见我们来找你了吗?”   傅立群笑了笑,一手揽着欧启航,说:“对啊。这不是来了吗?”   “你们怎么找到这地方的?”黄霆道。   “忽悠出来的。”周昇答道,“骗了黄征,参观他们的团队培训,就把我们带过来了。”   黄霆没有多问,余皓心想这真的让人烦躁……明明这一整车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还要互相试探来试探去的。   “回去注意报道内容。”黄霆把车停在机场,陈烨凯用手机联系了租车公司过来还车,黄霆又道,“不过你应该知道轻重了。”   “嗯。”余皓道,“放心吧,谢谢你,霆哥。”   黄霆看了眼周昇,似乎还想说什么,朝他们挥了挥手,办完自助登机,直接过安检。   夜七点半,陈烨凯买好了众人的票,只有晚上十点四十的最后一班飞机。   傅立群搓了下脸,余皓正四处看,看见了安检外,孤零零站着的岑珊。   岑珊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余皓一拉周昇,周昇正在发微信,也愣住了。众人便识趣地退开,傅立群则落寞地背着包,站在安检口外,与岑珊遥遥相对。   傅立群胡子没刮,头发已经很久没剪了,身上脏兮兮的,穿着件格子衬衣,就像捡垃圾的一般,鞋上全是泥。   岑珊悲伤地看着傅立群,不住哽咽。擦得如镜子一般的机场地面,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傅立群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岑珊抬起手,抵住口鼻,眼泪一时不受控制地狂涌出来。继而她独自一人站着,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   傅立群快步上前去,眼眶通红。余皓站得远远的,推相机镜头要拍照,周昇、陈烨凯与欧启航看着这对情侣,欧启航道:“那是群哥的爱人吗?”   陈烨凯“嗯”了声。   “对不起。”傅立群道,“对不起……”   岑珊哭得更难过了,就像做错了什么事般,目光别过,甚至不敢看傅立群。   正在余皓以为傅立群下一刻要抱她时,相机定格在那一刻,傅立群却从裤兜里取出一包纸巾……   余皓:“……”   “哎我的妈。”周昇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傅立群真是太直男了。   所幸最后还是抱上了,夜幕低垂,巨大的落地窗后,飞机起降,机场中闪烁着璀璨的华灯。傅立群牵着岑珊的手,把她搂在怀中,低声在她耳畔说话。岑珊则满脸泪水,全身不住发抖。   “她好爱群哥哦。”欧启航有点出神,“一个女孩儿,就这么一个人,自己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点也不怕危险……”   余皓鼻子也有点发酸,他们来救傅立群,倚仗的是陈烨凯、周昇、金乌轮、报社的同事……这么多力量。岑珊却什么都没有,甚至在余皓被周昇责备后,也不再朝她通报行程与进展。岑珊就这么心急如焚地在维也纳等着,最后决定回国。   她的父亲不支持他俩在一起,岑珊没有家庭的支持,也没有朋友帮助,居然就这么一个人不远万里,坐飞机回来。   “嫂子有时候真的有点傻。”周昇跷着脚,搭着余皓肩膀,余皓低头看相机,回卷,上面是傅立群走向岑珊,并抱住她的几张照片。他的动作已十分坦然,毫无迟疑。   “嫂子才不傻。”余皓一瞥周昇。   周昇道:“怎么不傻?她一个人来了能干吗?到处去打听吗?下了飞机连机场大巴都不懂坐,想怎么救人,跑传销窝里说‘把我男朋友还给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吗?南陆乱得一比,等着被绑架吧。”   从余皓认识岑珊开始,她就一直是千金大小姐的形象,既不懂怎么坐公交地铁也不会叫滴滴,连回家的高铁票都只能余皓替她买。   余皓一滴泪水落在相机屏幕上,抬眼看周昇,笑了笑。   “可她一定会来的啊。”余皓抽了下鼻子,觉得这真是太好了,“哪怕她不知道来了以后要怎么办,去找谁,有没有人愿意帮她,有多少危险,她也一定会来。你说你白痴不白痴?”   周昇侧头,亲了下余皓的唇,说:“你做得对,是我错了,宝贝。”   余皓知道周昇的道歉是指先前责备他不该告诉岑珊这件事,欣然道:“现在知道错了?”   “知道了。”周昇道,“我要反省我自己。”   余皓笑了起来,一手搭着周昇肩膀,周昇“哎”地出了口长气,侧身躺在余皓怀里,占了一排四张椅子,出神地看着余皓双眼。   欧启航望向远处的岑珊与傅立群,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陈烨凯显然也很累,今天奔波劳碌,足足当成一个礼拜过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朝欧启航问:“你听黄霆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听你的。”欧启航说,“可你们怎么总是神神秘秘的?你俩不是好朋友么?”   周昇与余皓的表情随之一窒。   陈烨凯道:“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霆哥下了飞机以后,是直奔我定位的停车场,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欧启航心中一动,皱眉,看陈烨凯,眼神充满疑惑,又瞥向周昇与余皓。余皓复又低头看相机,周昇说:“我睡会儿,好困。”   欧启航想了想,答道:“中途停了一会儿车,去了区局。”   “嗯。”陈烨凯点了点头。   “怎么啦?”欧启航说,“告诉我吧?我不会告诉霆哥的。”   陈烨凯没有再回答,翻了下座位上的一份报纸,居然就这么不理他了。   欧启航道:“是不是与我失忆有关?”   “下次,”周昇睁开眼,说,“过年假期里,我再找你约时间。”   “好。”欧启航笑了起来,侧头看陈烨凯。   陈烨凯寻思良久,与周昇交换了个眼神,余皓心道周昇想告诉欧启航真相?不过要是黄霆通过催眠,知道了经过,那么现在再瞒着欧启航也没有多大用处了。有他加入的话,说不定还是个极其强大的助力。   “准备进安检?”周昇起身,见傅立群与岑珊牵着手过来,岑珊擦了眼泪,眼睛都是肿的。   “嫂子。”周昇说,“自打认识你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呢。”   岑珊怒道:“你给我闭嘴!”   众人都笑了起来,傅立群道:“大伙儿一起回家吧。”   “行,回家了。”陈烨凯道。   余皓疲惫不堪,心想终于回家了。进了安检,却赫然发现好几个被他们带出来的员工也在这儿坐飞机。余皓突然心中一动,说:“等我一会儿。”   “时间还长不着急。”周昇去VIP休息室里接咖啡,说,“我陪你,人生地不熟的,你不能离开我视线。”   余皓于是掏出录音笔,挨个去找他们采访,傅立群也逐一问候过。余皓获得了被访人大量的口述经过,虽然大同小异,但这个走访过程相当于真实而宝贵的第一手数据。   余皓又找他们要了其他离开工业园区的人的联系方式,准备回去后再电话采访一波,然后取出电脑,开始整理资料。周昇时刻保持着警惕,直到飞机起飞时,才真正确认了当地系统如黄霆所言,不会再来找他们麻烦,便放下座椅靠背,开始睡觉。   余皓把外套盖在周昇身上,看他熟睡的模样,心中感叹,这家伙只能用“战神”来形容。先是以一个人的力量,把黄霆连带背后的一群人忽悠得团团转,下一刻又秒变总裁和传销组织头头周旋,完全把人玩弄于手上。再接着又是当机立断,教训人教训狗,救出傅立群以后,赤手空拳上去一打十五个保安外加四条狗……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余皓心道哪怕给你写个人物专题,也不会有人相信啊!   我要和你交配!余皓在心里喊道。   飞机颠簸了几下,周昇在睡梦里马上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余皓手臂,顺着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在。”余皓看他。   周昇睁眼,迷茫地看了会儿余皓,那表情有点傻。   “还在整理稿子呐,”周昇说,“累不累。”   “顺便整理下。”余皓说,“救出哥哥以后知道没危险,我就一心扑在专题上了。”   周昇说:“大过年的就歇几天吧,别管稿子了。”   余皓:“转正有六千多呢!多了三千,要吃饭啊。”   周昇打起精神,说:“我看下?打算怎么歌颂下你老公的英勇事迹?”   余皓笑了起来,忽然又听见背后一个老头儿开始朝陈烨凯问长问短。   “我儿子在南陆开公司,做保健品直销!年收入百万!我家在郢市,郢市人,我们公司呢,正准备在华中地区开拓市场,招募大中华区总代理……”   余皓现在听见南陆就有心理阴影了,该不会又碰上哪个传销世家?陈烨凯与那老头隔着个过道,商务舱今天几乎没人坐,八个位置他们占了六个,剩下的就是这老头,老头看见一群气宇不凡、彬彬有礼的大男生,顿时来了兴致。   周昇隔着座椅间隙朝斜后座一瞥,余皓心道要在这儿发展下线吗?   老头掏出一份保健品的传单,朝斜前方的余皓问:“你们是一起的吗?都是做什么的?多大了?属什么的?都是学生吗?读哪家学校?”   所有人嘴角抽搐。   “我属羊。”欧启航率先答道,“念五道口技术学院哟。”   “哦高职啊……”老头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在吃夜宵点心,老头儿又朝周昇道:“那个靠窗的小伙子,你呐?”   “我吃软饭哒。”周昇卖了个萌,答道,“老婆养我呐。”   余皓说:“我是小白脸,被包养的。”   老头正要把传单给傅立群,傅立群道:“我做鸭哒。”   岑珊现在听到搞传销的,就恨不得统统上去掐死,说:“我和他们仨合伙玩仙人跳哒。”   前排余皓、周昇、傅立群与岑珊一起笑抽了。   话题结束,机舱内一片死寂,老头子不说话了。   出机场时,老头放弃了其他看上去像是在嘲讽他的人,开始转而攻略陈烨凯,和蔼可亲地给陈烨凯递传单:“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   “我做LGBT平权的。”陈烨凯彬彬有礼道,“我是同性恋。”   话题再次结束,众人笑得不行,出外叫车。   “那嫂子你……”   “去你们家。”岑珊答道。   陈烨凯朝周昇问:“年初几碰头?事儿还多着。”   周昇沉吟片刻,而后问:“嫂子几号走?”   “初二得回家一趟。”岑珊说,“初五回来,待多久再商量吧。”   周昇:“行,那就初二见?”   欧启航点了下头,陈烨凯“嗯”了声,余皓问:“你回宿舍么?”   陈烨凯答道:“借给另一位老师住了。”   “来我家吧?”欧启航说。   陈烨凯说:“不了,我回爸妈家住。”   “这会儿哪有车。”周昇说,“要么你来我们这儿住一晚上,要么去小欧家对付着。”   “你爸妈不是去新加坡过年吗?”欧启航道,“回家也是一个人,来我家。”   余皓心道欧启航你真是……   陈烨凯说:“我住酒店。”   “走吧——”欧启航把陈烨凯拽着走了。   周昇吹了声口哨,说:“年初二在我家集合!小欧,凯凯就交给你了!” 第142章 记忆   打开出租屋房门的那一刻, 余皓就像从一种生活中抽身离开, 回到了久违的过去。门外是北京的冰天雪地,门里则是绿植林立的郢市, 与初冬白雾氤氲的气息。周昇开灯, 温暖的灯光照亮这两室一厅的出租屋。   餐桌、沙发, 甚至桌布与架子上的摆设,所有东西都从未动过。餐桌旁放咖啡壶的架子还保留着余皓离开那天的样子——他走了以后, 傅立群与周昇都不在家里做咖啡, 就这么足足放了小半年。   “回来了。”周昇道。   “总算回来了。”余皓有种远行归家的错觉,山里灰尘很少, 大年三十前稍微打扫下就行, 傅立群放下包, 朝岑珊说:“你先去洗个澡?”   岑珊“嗯”了声,说:“休息会儿吧。”   余皓与周昇的大多衣服都留在这儿,先前三人商量等大四毕业后再退租,租约持续到六月, 以免回来写毕业论文还要住段时间。余皓简单地收拾了下, 周昇则去开冰箱找吃的垫肚子。   夜三点,岑珊搬了张椅子, 在浴室里坐着给傅立群洗澡,岑珊穿了衣服, 傅立群却一身光溜溜的让她擦背, 低头坐着,背对浴室门。浴室门开了条缝, 里头蒸汽萦绕,余皓路过时听见两人说话,只觉得好笑,以前在寝室时三人偶尔都见过对方没穿的样子,倒也不稀奇。   余皓用热水冲奶粉冲了四杯,周昇喝了,不多时浴室关上门,傅立群再出来时已刮了胡子,头发湿着,拿着吹风机给岑珊吹长头发。岑珊换了傅立群宽大的衬衣,赤脚站在浴室外。   傅立群也白了许多且消瘦了,但一打整过自己后,俨然又恢复了从前的校草模样。傅立群用完浴室后朝余皓与周昇吹了声口哨,示意他们去洗。   余皓与周昇在浴室里哈哈哈地闹,周昇打架的时候手背与手肘都擦伤了些许,便抬着手站着,余皓光着身子,躬身给他搓肋下与腹肌,把周昇弄得很痒,一会儿又按着余皓,余皓在浴室里叫出声来。   “两个小孩。”岑珊哭笑不得道。   “别兴奋过头了。”周昇道,“待会儿睡不着!”   “放假啦,又不上班,”余皓答道,“可以睡懒觉了。咦,嫂子你这个耳钉……”   岑珊今天把头发盘了起来,露出耳畔的耳钉,余皓每次见岑珊时,长发都是放下来的,今天这枚耳钉尤其清楚。   “对啊。”岑珊随意地说,“一直戴着。”   全部折腾完已近六点,郢市下起了雪,地暖已有近一个月没开过,湿冷湿冷的,余皓在被窝里与周昇抱着互相取暖,却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了。   “可以放七天假。”余皓朝周昇说,“太美好了!”   “你真要放假,辞职不去上班都行。”周昇道。   北京那边,林泽给余皓重新安排了休假,知道他要准备毕业论文,而且十二月、一月余皓都几乎没休过周六日,便放了他十天。当然,稿子还是要继续写的,定期交些小的采访稿,专题做出来就没关系,还给他发了两个月的年终。   周昇则朝北京打了招呼,这次回家过年会顺便处理下学校的事与毕业论文,具体回去时间待定。   这个长假,应当是他们在正式离开校园前,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大假了。余皓睡到午后才起,查自己与周昇的工资卡,顿时心花怒放。   又有钱了!余皓一月薪水、稿费外加年终奖,拿了两万出头,周昇加上一月奖金,则有三万。   傅立群买回来的早餐放在桌上,岑珊还没起床。周昇难得地醒来后没在余皓身上摸来摸去,而是坐在客厅里,与傅立群严肃而认真地交谈。   余皓出来时,两人短暂地一停,周昇说:“所以梦里的一切,不是你的幻觉。”   傅立群手里拿着金乌轮,满脸不敢相信,余皓吃过早饭,拉了张椅子在餐桌前算账,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   “昨天我就一直在想这事儿。”傅立群说,“这他妈的也太玄幻了。”   “起初我想像对欧启航一样,”周昇打了个响指,眉头深锁,“要么就让你忘了,现在看来,更不安全。”   余皓看了周昇一眼,知道他们先前最大的误判,就在欧启航身上,为了保密,反而造成了更严重的泄密。如果不强行抹去欧启航那段记忆,那么说不定他还会配合他们,帮助瞒过黄霆……   “我懂了。”傅立群道,“什么时候继续?”   “初二。”周昇说,“有些事儿,我还得再想想……老婆,你在算啥呢?”   余皓正在和计算器过不去,一脸烦躁地算钱,发出的“归零、归零、归归归归、归零”声音透露出他的内心相当郁闷。   “我在和陈老师AA。”余皓抓狂道,“为什么他每次出门都一定要拉着我们坐商务舱啊啊啊!!”   林泽给余皓开了机票与食宿报销,奈何跟着陈烨凯,这开销太让人吃土了。余皓全程贴进去七八千,虽然陈烨凯没说,却还是得把钱打给他。   傅立群说:“算我的欠账上,过完年我去找份工作,慢慢还他。”   “我先还掉。”余皓朝傅立群道,“你暂时别管了。”   周昇道:“清完年底的账,大家开开心心过年吧。别再提钱的事儿,一提我就脑袋疼,艾玛。”   房里传来岑珊慵懒的声音,喊傅立群了,傅立群于是起身,用抱枕按着周昇揍了几下,又凑上去在他侧脸上亲了下。   “哎!”周昇恼火地喊道。   傅立群快速过来,余皓冷不防也被傅立群亲了下,与周昇一起大叫,傅立群一阵风地推门进去,陪自己老婆了。   “神经病。”周昇猛抓几张纸巾,拼命擦脸。   “咦这里怎么还有六千?!”余皓发现了新大陆,蓦然想起来,之前一家公众号找他约了好几次稿子,赶紧查了下,果然自己已经忙忘了,“太好了!太好啦!”   余皓算完账,这下花销全在可控范围内,只要周昇别乱来,回北京还能交上房租再存点。他把吃穿的必备款项留出来,决定先不动两人那张卡里的储备金——他买了个5%的理财,傅立群虽然亏掉了十万,却还有两百万在。钱生钱的,一年能有十万收益,相当于一名本科毕业生的薪水。   一个人,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三年高中,再读四年本科,十六年寒窗,最后也就相当于资本市场下两百万生出的利息,想到这点,余皓又不禁唏嘘无比。   “够用的,”周昇说,“别发愁,别人工作十年月光十年,一分钱没存下来,这还没毕业呢,你就天天担心吃饭的事儿了。”   岑珊也起来了,今天是年廿七,吃过早饭后四人便回学校,连薛隆都回家了。傅立群收了两件衣服,余皓看着寝室里李阳明的床,收得干干净净。   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仿佛已过了很久很久,周昇把大部分东西收好,余皓把书装箱准备将一部分寄回北京,另一部分等开学后毕业生摆摊时卖给学弟妹们。   “要走了啊。”余皓看着寝室,说,“突然有点舍不得。”   三人看着这寝室,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念头,大学给他们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也许最美好的一点,就是认识了彼此吧。   翌日四人又出门逛街买衣服,傅立群与余皓各推一辆车,岑珊打电话,周昇认真地选食材,余皓说:“别买多了,浪费。”   周昇:“住十天呢,造得完,这么一大家子要吃要喝的。”   余皓笑了起来,拿了笔稿费,随便周昇吧,反正生活费也已经留够了。   傅立群问:“少爷回去看爸妈不?”   “懒得鸟他们。”周昇答道,“就在家里过吧。”   傅立群道:“我明天带你嫂子回我家一趟,年三十回来也一起过。”   “行啊。”周昇道,“年夜饭我来做。”   林泽给余皓发了一堆北京与各地新年的照片,让他看图说话,出一期春节专题。偌大京城,已近乎空空如也,人快跑光了,三十与初一金伟诚值班,初二再换林泽。   大年夜,周昇把菜端上桌时,余皓开了视频,那边是陈烨凯与欧启航。   “恭喜发财。”欧启航笑道,“过年好啊。”   “过年好。”陈烨凯穿着一身新毛衣,与欧启航是同个牌子的,显然也带欧启航去买衣服了,欧启航转过视频,让余皓等人看他妈妈,大家便互相打招呼。欧启航的妈做了一桌年夜饭,余皓突然有种感觉,穿一个牌子的衣服,虽然不是情侣装,但看上去总有温柔的大男生与小少年的气氛,陈烨凯与欧启航确实很搭。   欧启航的妈打了个招呼,又去厨房里忙活。   “哟!”周昇说,“衣服哪买的?不错啊!我也要新衣服!”   “哟。”傅立群道,“你们过得挺滋润嘛!我的呢?”   周昇:“为什么偏偏给小欧买衣服?”   陈烨凯与欧启航同时以眼神示意周昇别乱说话,周昇却道:“凯凯今年给我们发红包吗?”   余皓:“红包不能小啊。”   陈烨凯道:“是是是,年初二给你,到时候见……”说着又朝欧启航道:“行了关视频吧。”   余皓道:“我还有话没说呢!”   “你怎么忍心就这么关了!”周昇道,“这几天你们在玩啥?”   欧启航:“没玩啥,就吃吃逛逛,到处看看展。”   陈烨凯一直被他们话里带话地揶揄,以眼神示意欧启航,别和他们说了,欧启航便笑吟吟地关了视频。这边倒好酒,碰杯,开始吃年夜饭。   年初一傅立群把岑珊送到高铁站,余皓与周昇睡了一整天,周昇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睡衣拖鞋在餐桌前做考研真题。傅立群回来时,吁了口气,躺在沙发上,看周昇那本厚厚的天书一般的真题。   余皓则用笔在稿子上写写画画,问傅立群:“准备出国了吗?”   “你又知道?”傅立群一惊,“这房子隔音没这么差吧?”   “喏。”周昇头也不抬,说,“你看?我说得对吧?洗碗去吧。”   余皓无奈,说:“待会儿,认输了。”   傅立群道:“年初五我过去找她爸谈谈,保佑我吧。还是有点迷茫,不过我觉得我能行。”   周昇:“接下来怎么打算?”   傅立群:“前几天回家,和家里商量过了,我爸本来准备了一笔钱,打算给我在郢市买套房,现在我想拿它出去留学,当然得等你这事儿结束后。”   余皓:“哪儿?”   傅立群:“科隆体育学院,我想念他们的研究生。”   “行啊。”周昇说,“不过你确定留学比买房靠谱?”   余皓:“……”   傅立群:“……”   傅立群当然知道周昇寻他开心,说:“先得办签证,出去读一年语言,到时再找份自行车教练什么的,打打工,你嫂子说那边运动类还挺好找兼职。”   “你爸给你出学费生活费没啥问题啊。”周昇道。   傅立群松了下手指,说:“尽量靠自己吧,爸妈忙活一辈子也不容易,唉。”   “有主意就行了。”周昇说。   “钱还得慢点还你。”傅立群说。   周昇终于从题集里抬头,看了傅立群一眼,说:“不着急。”   两人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结束了有关傅立群未来的对话,余皓起身去洗碗,他知道傅立群还未完全从打击里恢复过来,但他的梦里,沙尘暴也许已快消失了,假以时日,太阳总会升起的。   余皓开始清理昨天晚上的一大堆盘子,周昇朝余皓道:“我做完最后三道就来啊。”   余皓:“你先复习吧,我洗。”   旋即门铃响,傅立群去开门,欧启航与陈烨凯却提前来了,余皓毫无心理准备,吓了一跳。   “他妈妈和朋友去三亚玩了。”陈烨凯道。   欧启航在门口脱鞋:“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做,就过来看看你们。”说着把鞋子摆好,周昇随意一瞥,说:“靠,你俩还换阴阳鞋穿?”   欧启航道:“逛街顺便买的,余皓,你在做什么?”   余皓:“客人到客厅里去坐。”   “没关系,我喜欢洗碗,”欧启航说,“我家的碗全是我洗的……”   周昇见欧启航进了厨房,马上扔了书,赶紧进来看着自己家白菜,提防被别家的猪乱拱。   “那我去泡咖啡了。”余皓哭笑不得道。   傅立群拿出点心与年糕,周昇换了身衣服,叼着烟出来,摇摇烟盒,分给欧启航一根,众人坐在餐桌前。欧启航道:“我有好多事,想问问清楚,这几天里,我一直觉得有点儿混乱。”   周昇想了想,说:“今天?”   陈烨凯道:“随你。”   周昇沉吟良久,而后道:“行,那就今天吧。”说着拇指一弹,金乌轮打着旋,飞过餐桌,欧启航抬手拍在掌中,一脸莫名,看看金乌轮,又看周昇,再看陈烨凯。   陈烨凯抬手,欧启航把金乌轮递给他,陈烨凯递给傅立群,傅立群拇指摩挲金乌轮,递给余皓,余皓感觉到这是真正的金乌轮,再递回周昇,周昇将它放在自己面前。   所有人都等着周昇开口说话,漫长的沉默后,周昇却仍在考虑,欧启航率先打破了寂静,说:“这不是金沙的太阳鸟么?也有人称它作太阳轮。”   “是的。”周昇道,“我很难朝一般人解释,但你应该没问题……它可以让咱俩,甚至坐在这儿的所有人,思想交汇。”   欧启航说:“也可以干涉,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你就懂了?”周昇哭笑不得道。   欧启航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一次了,你们为了保密,封印了我的这段记忆,难怪我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想不起来……”   陈烨凯点头道:“非常正确。”   周昇说:“但没有用,不是么?”   余皓观察欧启航的表情,他不认为欧启航与黄霆是一伙的,但凡事总有个万一,须得谨慎确认。   欧启航说:“那件事困扰了我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北京入学以后,霆哥约了我好几次,具体过程我都说过了……”说着他望向陈烨凯。   “对。”陈烨凯道,“我也转述给他们。”   傅立群大致能从讲述里猜到,那天回来时,周昇便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全告诉了傅立群。   “他带你去接受催眠治疗了?”傅立群道。   “岂止催眠治疗?”欧启航道,“我们试了几乎所有的办法。”   “你为什么就这么执着呢?”余皓简直拿欧启航没辙了。   “一段记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欧启航道,“而且还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你就一点不好奇么?”   余皓道:“看来你们高智商人群都是这样,什么事都一定要刨根究底地弄清楚。”   当年陈烨凯也是这般,出现了一个疑点,便敏锐地抓着不放,他们丝毫不怀疑自己是否幻听或幻视或幻想,只相信这一切背后的逻辑。   “说得你自己好像不是。”周昇手里玩着金乌轮,笑道,“将军的身份是怎么猜出来的?”   余皓一想也是,当初他也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才得出这个结论。   “说说具体情况。”陈烨凯道。   欧启航又接过金乌轮,难以置信地看它,说:“后来,我去接受了一个机构的催眠治疗。那是我的最后一次催眠回忆,那一次后,我终于把整个过程想起来了。”   周昇道:“全想起了?”   欧启航道:“这是我的推论,现在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但我非常笃定,在那次催眠里,我说出了你们让我忘掉的事儿,并在机构里留下了记录,除了主治医师,只有黄霆看过记录。但他们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黄霆还骗了我,说放弃算了,他最近不打算再跟这件事了。”   “最后这次催眠结束,黄霆就几乎不再提起,”欧启航喝了点咖啡,认真地说,“所以我觉得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余皓心想那确实麻烦了……   周昇“嗯”了声,欧启航说:“把那段记忆还我吧,为什么不相信我?当时我做了什么?”   “你没做什么。”周昇漫不经心地说,“你是个很好的人,是我防备心太重。”   欧启航道:“不过这也是合理的。毕竟是谁都不希望这种秘密扩散出去,尤其最开始在咱俩不熟的情况下。”   周昇笑了笑,说:“现在咱俩也没多熟。”   欧启航与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么,”周昇道,“梦里说吧,梦里说得更清楚点,哥哥,借你的梦用一下。”   傅立群答道:“没问题。”这是周昇与傅立群事先商量好的,于是他看看众人,问:“哪个小宝贝和我睡?”   众人:“……”   陈烨凯道:“我睡沙发去。”   “你是攻吗?”欧启航说。   傅立群:“我大猛攻。”   欧启航道:“行吧,我跆拳道黑带。”   “怕了你了还!”傅立群带着欧启航进房。   余皓觉得这一幕真是太诡异了,这群人要在自己家里睡觉……周昇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外头是个阴天,他把客厅与房间的窗帘逐一拉上。   “晚安。”周昇把手按在傅立群头上,再去按欧启航额头,继而出来,按了下陈烨凯的额头。   余皓与周昇并肩躺在床上,牵着手,闭上眼睛。   光芒闪烁,傅立群、陈烨凯、周昇、余皓出现在了沙漠世界的避风港里——还是这个出租屋。余皓与周昇连位置都没变,躺在床上。陈烨凯从沙发上醒来,坐起,走到餐桌前。   大家就像各自回到位置上躺下,几分钟后再起来一般。如果不是少了个欧启航,余皓险些都分不出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了。   陈烨凯也道:“我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没睡下。”   傅立群道:“启航不见了。”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周昇拉开窗帘往外看,阳台外,漫天风沙已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天际一道闪亮星河,与远方静谧黑夜里的美丽古城。离开传销组织后,飞蚊人已经全部消失了。也就是说,现在傅立群的世界里,不会再像先前那么危险。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余皓朝傅立群问。   “楼兰。”傅立群答道,“以前念初中,第一次约会,和你嫂子看的电影。”   傅立群还记得那一天,学校外头的电影院里黑灯瞎火,有许多蚊子,岑珊长这么大就没看过这种电影。他光顾着手忙脚乱地给岑珊涂风油精,碰到她洁白的肌肤与长腿时,在这黑暗里,倏然感觉到了爱情如潮水般朝他涌来。   后来岑珊抓住了他的手,傅立群便把她搂在怀里,亲吻了她。他早就忘了电影的剧情,然而至为深刻的,是沙漠里风烟滚滚的瑰丽古城。过后他还把岑珊叫“漂亮的楼兰新娘”。   “我还以为那群蚊子是你们的同事呢。”余皓说。   “确实也有点像……”傅立群嘴角抽搐,无奈道,“我都快被他们折磨死了。”   周昇在餐桌前坐下,说:“把欧启航叫过来吧,谁负责召唤他?”   陈烨凯道:“我还没试过……”   周昇道:“就像你穿过金乌轮,进小欧梦境那天。”   陈烨凯试着拉开手,手中出现了欧启航送给他的那枚印章,抬眼看周昇,问:“然后呢?”   周昇手指间迸发出金火,注入陈烨凯手中的印章,印章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余皓心想周昇第一次在施坭梦里召唤自己时,就是这景象吗?   紧接着,印章化作光点破碎,一声巨响,欧启航凭空出现,撞在茶几上一个趔趄,撞翻了沙发,几乎是“滚”了过来!   欧启航:“!!!” 第143章 皇宫   “开始吧。”   周昇朝傅立群说, 傅立群沉吟片刻, 避风港中发生了奇妙的转换,四面墙壁全部化作落地玻璃墙, 沙尘暴虽小了许多, 却仍在大地上翻滚。烟尘滚滚, 淹没了楼兰古城,避风港与远方的楼兰皇宫之巅, 犹如这风沙大海中的两座孤岛。   大家坐在桌前, 周昇说:“又回来了,同一个地方。”   欧启航道:“这是群哥的梦?你们穿的这身……我怎么也……”   傅立群把照片放在桌上, 这一次, 大家入梦的外装全部化为两年前, 参加学院汇演的白衬衣与黑西裤,沉默坐着。   傅立群说:“这应该就是我记忆里最不愿割舍的一幕吧?”   “对。”余皓笑着说。   周昇打了个响指,欧启航坐在桌畔,瞬间全身燃起金色火焰, 金色光点再次汇聚, 组合成照片般的记忆,无声无息地在虚空中隐没。丧尸围城, 高达出现,傅立群看得满脸震撼, 欧启航的记忆再次从潜意识中被复原。   金火逐渐熄灭下去, 欧启航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全想起来了……”   陈烨凯道:“现在入梦, 是相当冒险的举措。”   “只有现在,”周昇说,“才是他们警惕最低的时候,调查组自以为拿走了金乌轮,注意力一定全在那件假货上。”   欧启航说:“等等,拿走了什么?”   周昇并起两指,在空中虚虚一划,如照片般的光屏旋转飞出,朝向欧启航与傅立群,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我懂了。”傅立群说。   欧启航说:“黄霆一定盯上你们很久了。”   傅立群在梦里喝了口咖啡,说:“奇怪,感觉挺真实……没想到他这么不仗义。”   “这也是一种仗义。”欧启航说,“没把周昇和余皓一起抓走,已经非常仗义了。谁会乐意让一件威力这么强大的仪器,落在一个没法控制的人手里?”   余皓道:“不,我不明白,黄霆有什么需求,他完全可以自己说,用不着这样吧。国家如果真的需要金乌轮,我们不是不能配合。虽然我不想妖魔化政府,可是这为什么……”   “因为主动权在周昇的手上。”陈烨凯沉吟,而后道,“让我试着分析下他们的目的,只是推测。”   傅立群说:“你俩挺熟的,这里应该你最了解他。”   众人安静地注视陈烨凯,陈烨凯思考了一会儿,如是说:“我和黄霆初中时是同桌,相对而言比较了解他,但越是自以为了解一个人,就越容易盲目自信,导致出现严重的问题与致命错误。且先不从他的人身上作推论,仅从逻辑层面上来说。”   “假设我是调查组,”陈烨凯说,“什么调查组都好,绝不能让周昇毫无约束地持有金乌轮,因为机制是死的,人是活的,谁也不能担保你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现在不会,未来可说不准。”   周昇:“对,我没有意见。”   陈烨凯:“那么就有两条路,第一条路,和你好商好量,找你配合,听你的诉求,再一起研究。”   “交易嘛。”傅立群说,“不过咱们都是被美剧和电影吓大的,总会阴谋论一下国家。”   陈烨凯点头道:“是,但余皓你是否想过,如果这个交易周昇不满意,他会怎么做?甚至周昇从根本上就无意与国家合作呢?”   余皓沉默片刻,周昇手中的金火一会儿化作金粉消散,一会儿又聚合,漫不经心道:“那么我也许会通过梦境,去抹掉所有相关人员的记忆。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这么猜测是可以理解的。”   余皓懂了,这就是黄霆为什么始终藏身暗处的原因——他们完全无法确认周昇会不会被搞烦了,使用金乌轮,把全部相关人的记忆给简单粗暴地抹掉,在这一点上来说,这相当危险。   “双方的实力相当悬殊。”陈烨凯道,“在他们眼中,周昇几乎握有一股随心所欲的力量,在状况未明的情况下,第一个办法就是把所有的主动权交给了周昇。”   欧启航:“对。”   “唔。”周昇点了点头。   余皓:“第二个办法呢?”   陈烨凯望向周昇,周昇思考结束,坦然道:“人与金乌轮分离,把东西收走,接下来,再来找我谈合作。但这个过程必须非常小心……”   余皓说:“一旦引起你的警惕,黄霆就要完蛋。”   周昇彬彬有礼地点头,说:“但还是太不小心了,黄霆的专业还是差了一点点呐,好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先办正事儿吧。”   周昇起身,欧启航又茫然道:“现在要做什么?”   傅立群站在落地玻璃墙前,面朝远方的楼兰古城,说:“兄弟们,请帮我夺回我心里最重要的东西。”   玻璃墙逐渐瓦解,黄昏的光芒照得楼兰一片血红,周昇抬手往虚空中一招,召唤出金箍棒,双手持金箍棒,一声怒喝道:“去!”   金箍棒顿时伸长,砰然击碎落地玻璃,高塔上,四面环绕玻璃的避风港轰然爆出无数闪光的齑粉,金箍棒延伸到近千米,斜斜连接起高塔与楼兰皇宫大门外平台。   “我会飞!”余皓道。   周昇右手将余皓一搂,飞身上了金箍棒,左手臂弯勾着金箍棒,唰地滑了下去。   “这种时候就不要秀恩爱了好吗?”傅立群抓狂道。   众人纷纷勾上金箍棒,接二连三,滑向楼兰皇宫大门。   皇宫外风沙缓慢退去,原本蔓延在此地的虫巢似乎已被打扫过,近乎全部消失,唯独大门前风沙飞舞。   “看来离开传销窝以后,你的内心还是比我健康点儿。”陈烨凯道,“至少没有太多奇怪的东西。”   “你的世界里,boss是谁?”欧启航说。   陈烨凯只不答,余皓心想他应该不会告诉你吧……于是岔开了话题:“我很好奇哥哥心里的boss是谁。”   傅立群无奈笑道:“我也不知道,会是你嫂子吗?”   周昇说:“我感觉,说不定和老婆一样。”   “嗯?”欧启航十分疑惑,看看余皓。   “来了吗?”傅立群的声音在皇宫外震响。   傅立群:“……”   “果然是你自己!”余皓道。   “来吧,”另一个傅立群的声音道,“证明你的实力。愣头青,让我看看,你能有多大本事……”   紧接着,楼兰皇宫大门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竟是一张考卷,字迹已模糊不清,题目下有傅立群的字迹,选择题、分析题,还有英语作文!   余皓:“这是高考试卷?为什么?”   傅立群抓狂道:“我的高考试卷……当年我英语只考了四十多分!啊啊啊啊!”   周昇一收金箍棒,内里那声音道:“懊悔吗?证明你自己吧。”旋即便沉寂下去,再无声息。   “所以现在要重新做那年的高考试卷吗?”余皓哭笑不得道。   陈烨凯道:“你内心是不是一直懊悔,希望能再考一次英语?”   傅立群哭笑不得,点了点头,命运正是从高考那一天开始,令他走上了人生的分岔路,没能上一个好大学,也成为他的心病。   周昇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也该走出来了,余皓,不要帮他做题了!没用的!”   余皓还抬着头,看阅读理解的选择题,朝周昇道:“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周昇将金箍棒从肩到背,再到腰,干净利落一抡,耍了个回旋,握在手中,手指朝鼻梁处虚虚一推,英气的眉眼间现出眼镜,腹黑光芒一闪。   “等等!”欧启航道,“我来!”   众人预备暴力破解,陈烨凯手中枪械旋转,欧启航却双手环绕,左手按,右手抬,做了个东方功夫的起手式,余皓还没见过欧启航的武器,十分好奇,说:“你就空手打门吗?”   “当快打小旋风么?”欧启航笑道,“你再看看?”   下一刻,欧启航所做的起手式里,双手之间“嗡”一声光芒汇聚,现出一把将近一米长的机械激光炮,就像魔术师凭空从意识里“变”出来一般。   “哇靠!”所有人震惊了。   “重吗?”余皓道,“这武器太彪悍了!”   “不重。”欧启航笑道,“几乎没有重量。”说着五指屈伸,学着陈烨凯玩枪,把机械炮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架在肩上。   “确实这张试卷,改变了你的一辈子。”欧启航朝傅立群说,“可已经过去的,就成为我们每个人的历史了。群哥,我们都是自己,永远不会被一张卷子所定义。就让我来替你打开这扇大门吧!”   余皓蓦然爆笑,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欧启航,周昇一棍下去,说不定这门还打不开!因为在傅立群眼里,周昇虽然数学很好,英语却是渣!   所有人各出武器,欧启航侧身,率先一炮,那一炮惊天动地,顿时把楼兰皇宫的大门打飞出去。周昇上前补了一棍,霎时武器齐出,皇宫大门瞬时崩解,朝内里轰然飞了出去!   “你不遵守规则!”内里的那男声怒了,喝道,“等你到了社会上,你就会尝到苦头!”   内里一座雕像张开口,口中顿时飞出无数金币,聚为暴雨,朝他们呼啸而来,周昇持金箍棒逆流而上,喝道:“去你妈的规则!”   周昇平地卷起一道狂风暴雨,发出巨响,奈何金币实在太夸张,几乎无法抵御。所有人躲到周昇身后,周昇一抖金箍棒,化作盾牌硬扛,余皓马上伸出一手,按在盾牌上,盾牌发出强光,在余皓那一按之下马上稳住了。   “你岳父太有钱了吧!”金弹漫天飞,连欧启航也招架不住,楼兰皇宫深处射出的金币就像子弹一般呼啸而来,犹如有上百把机关枪组成方阵,朝着他们疯狂开火。   傅立群道:“我没法改变认知!他给我的印象就是……”   众人藏身大盾后,傅立群道:“余皓!你能破掉有钱人的魔咒!快!上!”   “我怎么破啊!”余皓抓狂道,“我也对付不了它!”   周昇想起来了,朝余皓喊道:“你不怕钱的攻击!”   余皓:“我怕!但让我靠近它,说不定有办法!”   “那……”周昇道,“咱们也来个有钱的。凯凯!你上!掩护我们!”   陈烨凯一个闪身,错步,离开盾牌掩护,抽枪,旋转,一抖,枪械化作一团光芒,紧接着,光团中,雪片般的银行卡刷然化作漫天花雨,迎着金币逆流而上,勉强势均力敌,双方开始疯狂轰炸。   周昇扛盾牌,飞身跃起,余皓伸手,从空中拈来一张银行卡,陈烨凯的黑色私人银行卡顿时流光闪过,化作余皓那张两百万的钻石卡。而短短瞬间,余皓看见了皇宫深处,中庭内的一座雕像。   “去死吧!”余皓怒喝道,挥手,“唰”一声钻石卡旋转飞去,化作利刃,中庭内一声爆响,金币飞了漫天,又落了满地。雕像的头被彻底切断,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金币铺满了整个宫殿,世界随之安静,一座雕塑的头在地上滚了几滚,雕刻得十分精致。   “这种战斗简直恶俗。”陈烨凯道,“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   众人一时大笑,陈烨凯无奈摇头,傅立群躬身,捡起那雕塑的脑袋,看了眼,扔回地上,朝周昇说:“我是不是一点反抗的力量也没有,只能等你们把我护送到图腾前去?”   周昇道:“你得相信你自己,才能拥有力量。”   余皓说:“越是靠近图腾,你的内心世界就越容易被影响,力量也会变得更强。”   “找回自信,”陈烨凯道,“真正地找到你的自信来源。”   傅立群抬起手,手中开始聚集光团,朦朦胧胧,却看不清是什么。众人绕过中庭,内里是自动上行的台阶,通往皇宫最深处。尽头又有一扇门,而到得门前,第二扇门自动敞开,他们来到了连接皇宫的两座建筑中,一个宽敞的平台上。   黄沙卷着风吹来,炎热砂砾席卷,而就在平台尽头,则是第三扇门,门前站着另一个傅立群。   “守门人是自己。”周昇道,“嘿,有意思。”   傅立群抬步朝平台中央走去,另一个傅立群则身穿皮甲,手持长戟,身周席卷着黑火,做了个“邀战”的动作,朝穿西裤衬衣的傅立群招了招。   欧启航要走上去,周昇却将金箍棒一横,拦住己方数人。   “让我自己来吧。”傅立群回头,朝他们说,“弟兄们,谢谢你们。”   余皓欲言又止,周昇却点了点头,与陈烨凯、欧启航一起站在平台一侧,眼望傅立群与那个黑暗的傅立群在场中遥遥相对。   “你打败不了我。”黑暗傅立群道,“既然已经被驱逐了,又何必回来?”   傅立群答道:“是,不错,我已经逃避很久了。”   黑暗傅立群道:“他们让你回来,你才回来?除了周昇、余皓,你还有别的动力么?”   余皓看见黑暗的傅立群时,便忍不住想起了黑暗的周昇——那个竞技场上的撒旦,既然守门人是傅立群自己,那么图腾前的,又会是谁?他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只见皇宫另一侧,隐藏在阴云之中,漫天沙尘暴似乎就是从那里所卷起的。   “不。”傅立群说,“我是为了我自己。”   黑暗傅立群稍稍低下头,注视傅立群。一阵风吹过,傅立群现出一身蓝色运动服,外套敞着,现出健壮的胸膛,衣襟在风里飞扬。   “你从来就没为自己活过。”黑暗傅立群道,“你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为岑珊、为你的朋友们、为你父母对你的期望……”   “对。”傅立群点头道,“你说得对。”   沙尘暴卷来,傅立群稍稍躬身,一如篮球赛场上,紧盯着对手时的姿势,黄沙一瞬间卷过平台,周昇抬起手,挡在余皓身前。   烟尘滚滚中,传来傅立群认真的声音。   “从小到大,”傅立群说,“我就没怎么为自己活过,无论做什么,都脱不开旁人对我的评价。父母也好,老师也好,朋友也好……我以为我是个优秀的人。只是那些表现,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所以呢?”黑暗傅立群的声音在黄沙中道,“现在你想做你自己了?”   “不完全是。”傅立群抬起手指,食指上,风沙凝聚,现出飞速旋转的光团,风沙犹如以旋转的光团为核心,卷成一个漩涡被扯了过来!烟尘随之一空,余皓再次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我活不成别人想象中的模样,”傅立群认真地说,“活不出别人想象中的精彩人生,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那就是——”   “无论我变得如何,都有人始终会依靠我!”傅立群一声怒喝,手中那光团再次变幻,被拉长,成为一柄与黑暗傅立群几乎一样的长戟,化作一道虚影,激射而去!   傅立群与黑暗的自己相撞,卷起一阵狂风,余皓喝道:“哥哥!加油!”   周昇道:“你能赢!”   傅立群一身蓝色运动服,黑暗的傅立群则全副皮甲,双方对撼,分开,再撞,两把长戟彼此交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余皓只看得眼前一花,若不是着装不同,他几乎完全无法分辨哪个才是敌人,哪个才是己方。   他握住了周昇的手,手心满是汗水,低声道:“太难了,他没拿到图腾,怎么战胜自己?”   周昇答道:“有机会的。”   陈烨凯说:“这种情况你们以前碰到过么?”   “只有一次。”余皓说,“就是我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可我是拿到了图腾才赢的。”   欧启航说:“为什么很难取胜?”   陈烨凯朝欧启航道:“战胜自己最难,毕竟人格之间,力量几乎旗鼓相当,这意味着他需要完成人格的统一,其次才是打败内心其他的执念。”   余皓忽然想到,陈烨凯与欧启航的梦里,似乎没有出现过黑暗的本我,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已经完成了人格的合一?   场上傅立群与黑暗的自己狂风骤雨般地交锋,每一下都激荡出气劲,横扫整个平台,交击错开瞬间,黑暗傅立群霎时横扫长戟,傅立群躬身躲过,在旁观看的余皓刹那心中一凛,内心喊道好机会!   下一刻,傅立群一戟疾刺!戟头卡住黑暗傅立群的咽喉,将他禁锢在了门上!   “我不会再让人看轻!”傅立群竭力喝道。   “直到现在,”黑暗傅立群现出邪恶的笑容,“你还活在别人的评价里……”   紧接着黑暗傅立群爆出黑火,将傅立群撞开,黑火如流星般呼啸飞旋,落地,现出李阳明、黄征的身影。   余皓:“!!!”   周昇:“妈的!找帮手?!”   傅立群退后少许,倒拖长戟,喘息片刻,余皓与周昇马上冲上,奔跑中身上衣服再次变幻,现出篮球服,平台上顿时变成三对三的阵势。   “我从来就没有看轻过你,哥哥。”余皓道,“你一直是我们的队长!”   周昇一抖金箍棒,说:“那年落败的不甘心,就在这里讨回来吧!”   傅立群顿时睁大双眼,嘴角现出笑容。   “这就是你的自信来源么?”黑暗傅立群缓缓道。   平台再度幻化,现出篮球场,傅立群道:“开赛了!打吧!”   下一刻,三人冲上,与黑暗傅立群所带领的黄征、李阳明站在一起,周昇抡开金箍棒,傅立群口中现出哨子,一吹。   哨声中,余皓躬身躲过李阳明挥来的一刀,李阳明沙哑的声音道:“你什么都有,你以为……”   “就是这么嚣张!”余皓喝道,“怎么?不服打我啊!”   下一刻,余皓一杖绊倒李阳明,傅立群从侧旁冲来,以长戟挑得黑暗李阳明飞起,周昇再一棍将他打飞到门上,余皓两匕齐出,唰地飞去,李阳明在哀嚎声中,化作黑火消散!   黄征狂吼着冲来,三人又是一转身,周昇以金箍棒扫去,逼开欺近前的黑暗傅立群,余皓从背后出匕,黄征侧身避让,傅立群又从另一侧冲来。   “黄总,我他妈想扁你很久了!”傅立群一声怒吼,扔了长戟,登时如同进入狂暴状态,两拳轮流狂揍,最后将黄征从平台上扔了下去!   黑暗傅立群再退后些许,傅立群喘息,手中现出那团光。   “召唤这俩战五渣,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周昇朝黑暗傅立群嘲笑道。   余皓沉声道:“有时候,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这俩心病被怼掉了,你还剩什么?”   黑暗傅立群冷笑道:“就算过了这道门,你以为你就赢了么?未必……”   说着,黑暗傅立群一抖长戟,朝傅立群冲了上来,周昇与余皓同时后退,傅立群却一声大喝,赤手空拳以冲刺的速度,冲了上去!   黑暗傅立群旋身,一戟横扫,傅立群却在奔跑中腾空而起,抬右手,身体前倾。   陈烨凯与欧启航同时喝彩!   傅立群手中现出光芒四射的一团强光,周昇大喝道:“灌篮!满分!”   下一刻,傅立群把那团强光猛地砸在了黑暗的自己的头上,按着他朝后倒下,轰然巨响,石屑飞射,黑暗傅立群的后脑勺撞进了平台地面。   “啊啊啊啊——”傅立群发怒大吼,那团强光霎时开始分解黑暗的自己。   余皓:“……”   “你……”黑暗傅立群颤声道。   黑暗傅立群顿时化作漫天光点,轰然巨响,被傅立群吸进了身体内,只见傅立群全身光芒一闪,无数皮甲蔓延,成为碎鳞铠甲,覆盖了他的全身,手中出现一把闪光的长戟。 第144章 绿洲   守门人消失, 傅立群将长戟收回背上, 面朝大门,长长出了口气。   周昇说:“哥哥, 想清楚, 在你没有真正想清楚前, 都不要推开这扇门。”   傅立群没有回头。   余皓想起了第一次推开那扇门前,周昇朝自己说过的话。   四人来到傅立群身后, 傅立群只不回头, 长久的沉默后,缓缓摇了摇头, 回头, 说:“你们在进最后这扇门前, 也问过自己一样的问题吗?”   欧启航侧头看傅立群,答道:“我没有。”   “我……嗯,有。”陈烨凯想了想,答道, “可我面对的问题与你不一样。”   余皓知道, 年前回家时的第二天早上,周昇与傅立群便认真地讨论过, 事业、未来、与岑珊的感情、对未来的迷茫,仍是傅立群的心病。虽然傅立群已想好了未来的路, 但面对有关价值观的挑战, 人一辈子该怎么活,仍未真正、彻底地看开。   “你呢?”傅立群朝余皓问。   “也不一样。”余皓说, “那会儿在我的人生里,还没有面临与你一样的焦虑。”   欧启航说:“你应该是不怎么会为物质焦虑的人吧,余皓。”   “对啊。”余皓笑着说,“也许是从小使然吧。”   五人便这么站在门前,也不进去,傅立群抬头看着门上古朴的花纹。周昇突然道:“老婆开导下哥哥?这种时候总归该你了。”   余皓:“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欧启航笑道:“你不是一套一套的么?洗起脑来,比凯叔还厉害。”   陈烨凯道:“比传销还厉害。”   余皓一时哭笑不得,傅立群却认真地看着那扇门。   “你想选择哪一条路?”余皓突然道,“有时我觉得你与周昇,面临的许多问题都很像。”   “哪一条路?”傅立群喃喃道。   余皓说:“当上CEO,娶嫂子当媳妇,走上人生巅峰之路么?”   傅立群道:“如果可以,谁不想?谁不想成功?关键是我办不到!”   “要是你能办到,”余皓想了想,“你就会走上前去,推开这扇门吗?哥哥,你是否想过,什么样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是世人眼里的成功,还是对于你来说,真正意义上的成功?”   这也是余皓一直以来所坚持的。   余皓又说:“世上是不是只有一种成功的路?世人眼里,那种家财万贯的路,才算正确的路吗?别人我不知道,可我心里清楚,对我而言,我的抉择远远不止一条,我相信我正走在正确的路上。而且更重要的是,选择它,我从来就不后悔。”   周昇与余皓握着的手,稍稍地紧了紧。   傅立群睁大双眼,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那扇门,霎时间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四周化作白茫茫的一片。   “无论前方是谁,最后一场战斗,我相信都不会是物质和物质的博弈。”陈烨凯说,“想打败它,最重要的一点,不是变得比它更有钱。而是你始终坚信自己。”   “与恶龙缠斗久了,”欧启航说,“自己也将变成恶龙。这是我曾经走上过的歧路,但是群哥,我想你不会。”   傅立群缓慢地点了点头,说:“我想清楚了。”   “那就带着你的信念,推门吧!”周昇道,“我们一起!”   所有人上前,躬身,余皓从未想过,从许久以前的最初,直到现在,竟是演变为他们几个人一起推动战友内心深处的那扇大门!   最后的门发出巨响,门上铰链旋转,轰然开启,内里绽放出的黄金与珠宝光辉,一时刺得他们几乎睁不开双眼。光芒褪尽,现出内里的巨大厅堂。   所有人顿时屏住呼吸,金币、珠宝堆积成山,余皓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人生片场,穿越进了西方奇幻片里,宏大的宝库中,四壁、柱子,统统雕出了黄金像。   周昇道:“这要是现实多好……”   余皓道:“小心点。”   所有人各持武器,缓慢靠近,宝库里堆成山的珠宝与金币上,盘踞着一头巨大的灰色龙!灰色巨龙正在沉睡,脖颈上拴着一条铁链,铁链另一头,则拴着一名身材婀娜、穿丝绸长裙的蒙面女孩!   “嫂……嫂子。”   一时饶是周昇,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女孩正是傅立群梦境世界里的岑珊,此时的她正被恶龙牢牢看守着,望向傅立群等人,眼里带着悲伤之意。   “那头龙是谁?”欧启航端详恶龙,它的眼睛眯着,眼裂斜斜上升,居然还有两撇眉毛,鼻子、龙头轮廓依稀有人的模样。   “那是你嫂子的老爸。”傅立群尴尬道。   周昇忍不住要爆笑出声,面对这场面,众人顿时啼笑皆非。   陈烨凯低声道:“所以,这是一个骑士救公主的古老故事。”   余皓道:“可是图腾呢?”   周昇示意余皓注意那化身为楼兰公主的岑珊,岑珊身上闪烁着微光。   “图腾就是她吗?”傅立群问,“能变成人?”   “这不是第一次了。”陈烨凯想了想,说,“到她的面前去。”   众人极小心地靠近宝库中央,傅立群率先走去,其余人等各持武器,紧张地盯着黑龙,余皓说:“这龙我觉得铁定会醒。”   周昇:“不一定,龙醒不醒,不在于咱们有没有吵醒它。”   陈烨凯道:“嗯,取决于,立群与岑珊的感情,是否直到现在,仍在看守图腾的龙的眼皮底下发生……如果他有信心与岑珊在一起,这头龙会在他夺回图腾后才醒来。”   “你来了。”楼兰公主怔怔看着傅立群。   “对不起。”傅立群背着长戟,一身皮甲,说,“我逃避太久了。”   公主眼里带着笑意,低声说:“现在还不晚,骑士。”   说着,她轻轻揭开了面纱,面纱在空中飞扬,飘落,果然现出了岑珊的绝美脸庞。   “好美……”欧启航道,“比那天见面还要漂亮。”   陈烨凯道:“确实,这眼睛太漂亮了。”   周昇:“嫂子真是大美人儿啊。”   余皓:“为什么四个gay会在这里讨论别人的女朋友漂亮不漂亮的问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周昇笑着用金箍棒来挑余皓下巴,说,“当然还是自己老婆最好。”   余皓:“……”   就在此时,傅立群做了一个让他们十分意外的动作,他没有牵起岑珊的手,也没有斩断她的镣铐。而是一手按在胸前,朝岑珊稍稍鞠躬。   “我不是王子,没有王位等着继承。”傅立群低声说,“没有花不完的财富,我只是一名骑士……”   岑珊注视傅立群,脸上现出感伤的微笑。   “我给不了你你父亲要求的。”傅立群单膝跪下,一手按膝,抬头仰望岑珊,缓缓道,“可我会给你,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我这一辈子,都会努力。这世上有人生来是王子,也有人生来是骑士,我也有我的使命,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选择我……”   “答案你心里早已知道了不是么?”岑珊轻轻地说,并伸出白皙的手指,伸向傅立群。   那一刻,所有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灰龙的双眼!傅立群单膝跪地,伸出一手,与岑珊的手指触碰。   余皓握紧了匕首,周昇摆出战斗姿势,陈烨凯与欧启航各持武器——   就在两人手指相触的刹那,灰龙紧闭的眼皮稍稍抬起一条缝,现出蛇状的瞳孔,瞳孔陡然缩成一条竖线!   “动手!”周昇喝道。   一时枪炮齐上,朝那灰龙狂轰滥炸,紧接着,灰龙咆哮声响。   “一群小畜生——”   灰龙顿时大怒,展开翅膀,蓦然起身,岑珊被脚链拖得滑走,傅立群却紧紧抓住岑珊的手腕,喝道:“现在怎么办?!”   “抓稳她!”周昇喊道,“剩下的交给我们!你专心取回图腾!”   “怎么取啊?!”傅立群拉着岑珊,一刹那被带上了大厅内的空中,那灰龙尚且不察,眼里只有余下四人,咆哮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余皓感觉就像见了周来春,难不成这群有钱人的态度全是一样的么?陈烨凯从侧旁冲来,喊道:“当心!”   灰龙喷出烈炎,环绕大厅,余皓心想怎么还没升起来?   大厅轰然破碎,犹如时间静止,飞石、瓦砾、金币、珠宝一刹那散向四面八方,如同风暴般开始旋转!   机会来了!余皓等的就是这一刻,所有的梦境在主人接触图腾时,场景都会瓦解,留下一个平台,升上天空。果不其然,傅立群梦中也是一样!   “柱子!”余皓喝道,“周昇!”   “哎!”周昇背持金箍棒,将冲到面前的金银珠宝以旋风棍全部打出去,打得漫天飞散,喊道,“老婆大人请吩咐!”说着一转身,面对支撑大厅宝库的黄金柱,一抖金箍棒,抵住,吼道:“好重!往哪里打?”   余皓飞身跃起,甩出大门外散落的铰链,风暴来临,大厅瓦解,天空中一轮炽日照下,在那炽日光芒下,余皓唰地抖开翅膀,拖着铁链一头飞过黄金巨柱,飞速绕过数圈。   陈烨凯喊道:“接着!”   陈烨凯与欧启航都无法飞行,陈烨凯甩出铰链另一头,周昇当即明白,在空中一踹金柱,接过铰链,喝道:“去吧!”   平台上升之际,余皓与周昇协力飞速卷住金柱,周昇抓着铰链另一头,悍然冲向灰龙,蓦然将铰链一缠。   灰龙一转头,发现了傅立群,张开龙口,口中聚集烈炎,眼看龙炎即将喷发,傅立群要被烧成灰烬的一刻——   四面八方所有建筑退开,阳光如同烈火,照耀大地,傅立群抱紧了岑珊,在这风暴中紧紧相拥。岑珊睁开双眼,抬头,抱住傅立群脖颈。   灰龙刚一展翅起飞刹那,顿时被一根巨大的黄金立柱拖住,身不由己一沉,被带得再次摔向平台,那口未来得及喷出的龙炎随着龙头昂起,形成一道光柱射向天空。   岑珊随着那力度遭到蓦然一扯,被扯离傅立群怀抱,傅立群追着从半空中落下,紧抓她的手腕不放。余皓与周昇飞开,一声巨响,灰龙结结实实砸在了平台边缘,双翅不断扑扇。   “有太阳!”周昇道,“召唤你们的坐骑过来!”   陈烨凯与欧启航、周昇、余皓同时举起武器,于空中地面朝向天空正中央的一轮炽日——余皓的武器光芒连接了周昇,陈烨凯的武器光芒连接余皓,欧启航手中则化出印章,连接了傅立群梦境世界里的太阳。   灰龙摔下,傅立群随之摔落,一声闷响,摔得满头是血,挣扎起身。岑珊则被那脚镣牢牢系住,爬向傅立群,焦急道:“起来!快起来!”   傅立群以戟拄地,艰难起身,摇摇晃晃,走向岑珊。   傅立群:“我没法带走她!锁住了!”   “你可以的!”余皓喊道。   陈烨凯道:“缺一件关键钥匙!就像我的梦……”   余皓蓦然想起了,喊道:“周昇——接住!”   余皓一手指向天际,指尖幻化出一枚光点,朝周昇挥去。   周昇:“???”   那枚光点落在周昇手指间,周昇以手一捏,顿时想起,那是三年前,他们陪傅立群去选的耳钉!周昇将耳钉抛上空中,以金箍棒一棍击去,喊道。   “哥哥!接住!弟兄们帮你挑的!”   耳钉在空中变长,化作一枚银质长针,傅立群如梦初醒,一手持针,朝岑珊脚镣上一插,打开镣铐!   灰龙把那根黄金巨柱拖在腹下,支撑起来,爪子朝向傅立群,猛地拍下。   “哟呵!”一座高达机器人发出巨响落地,一脚踩在了灰龙头上,平台砖瓦四飞,灰龙的脑袋被踩得砸向高台,埋在砖瓦里。   那一轮烈日顿时变了颜色,喷出近乎炽白的日珥,欧启航的高达最先赶到战场,陈烨凯的羽蛇神穿过两道日轮,刷然飞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周昇的锐角黑龙,展翅俯冲,一角顶住灰龙的肋下,将它推出了高台!   最后才是金乌轮中喷出的,无数陨石暴雨,从天而降。余皓在那陨石雨下手持长杖,杖头朝灰龙一指,流星暴雨顿时疯狂朝平台上砸去!   灰龙遭受了连番攻击,勃然大怒,双翅一拢,傅立群紧抱岑珊,灰龙近乎咆哮道:“不知好歹的渣滓!社会的底层!离开我的女儿!”   傅立群抱着岑珊退开,一手揽住她,低声道:“不。”   岑珊闭上眼,微笑,仰起脸庞。傅立群低头,亲了下去,吻住岑珊的唇。   下一刻灰龙蓦然弹开双翅,一声疯狂怒吼,喷发出几可毁天灭地的龙炎,羽蛇神、周昇的黑龙同时被弹开。平台崩毁,灰龙被带着摔向大地!烟尘滔天,一瞬间遮蔽了天际,世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里,远方传来龙的咆哮。   随之,这大漠风沙之中,隐隐狼嚎声不绝。   周昇驾驭黑龙,载着余皓飞来,众人接二连三落地,余皓道:“看不清楚!”   从天空中看大地,沙尘暴已越来越高,遮天蔽日,太阳隐没,梦境世界进入长夜,傅立群一身伤与血迹,站在那肆虐的沙尘里。   “拿到图腾了?”周昇道。   傅立群手中焕发出金色光芒,再抬头,望向沙尘深处。   “公主救到了。”傅立群喘息道,“恶龙还是得杀。”   余皓抖出一道光芒,傅立群沐浴在那光芒中,全身伤势愈合,蓦然一声暴喝,沙尘暴顿时倒卷回去,清出一个宏大的、无边无际的战场。余皓的大军整齐划一,在傅立群身后集结,欧启航的高达、陈烨凯的羽蛇神、周昇的黑龙在空中悬浮翱翔。   “天真得近乎愚蠢,等你走进社会,就像进了狼群,连自己都活不下来,还怎么照顾我女儿?”灰龙低沉的声音在沙尘暴中传来,“这世上充满了尔虞我诈,弱肉强食,你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我真不想再看见狼了……”周昇道,“狼你妈啊!”   顷刻间,沙尘暴中冲出数以百万计的狼群,傅立群提起长戟,喝道:“随我冲锋!”   狼群的洪流之中,傅立群带着将士,逆流而上,高达、羽蛇神与黑龙则在空中支援,喷发出烈炎,释放激光炮与龙焰。余皓展开翅膀,在沙尘暴中飞翔,朝周昇喊道:“地面的狼太多了!”   “还会飞!”高达里传来欧启航的声音。   那群狼肋生双翅,奔跑中竟是飞了起来,一个两个不足为惧,奈何成群结队,扒住坐骑甩也甩不开,反而是余皓在空中腾挪灵活,没被缠住。   “想个办法!”周昇一棍下去,横扫狼群,奈何迷雾中冲出的狼铺天盖地,越来越多,杀也杀不完。   “哥哥!”余皓喊道。   傅立群带领大军冲杀,周昇弃了黑龙,幻化出一身铁铠,从天而降,一声巨响,激起飞扬黄沙。   陈烨凯:“冲到近前就赢了!”   “冲不过去!”高达里,欧启航的声音传来,“太多了!”   “哥哥!”周昇仗着铁铠,挡开冲上前的狼群,以护手抵住咬上来的狼,狠狠甩出去!   傅立群持戟横扫,喝道:“我不知道怎么对付!”   “这是你的梦!”陈烨凯驾驭羽蛇神,在高处一个旋转翻滚,甩开追兵,喊道,“改变你的印象!”   高达从地面翻起,单膝跪地,驾驶舱内,欧启航一按眉侧,现出单片红外瞄准镜,定下上百个准星,散弹呼啸着铺天盖地而去!   傅立群深呼吸,将长戟归回背上,闭上双眼。余皓在空中回旋,躲开飞来狼,喊道:“你只要不相信什么狼性,它们就拿你没办法!”   狼群越来越多,将周昇与傅立群包围在中间。   傅立群蓦然睁开双眼。   “奥义——空手套白狼!”傅立群一声怒吼,双手回旋,回收,再一拳击向地面。   余皓:“……”   周昇嘴角抽搐:“什么鬼?还有这招?!”   紧接着,一道环形冲击波爆开,朝着四周排山倒海般呼啸而去,冲击波扫过之处,地面的狼群顿时如平地蒸发一般,全部消失了!   “我也会!”余皓一声呼喊。   “奥义!空手套白狼!”余皓扔开两把匕首,在天空中俯冲,提拳,一拳揍向虚空,拳面顿时如涌起一阵海啸,那空间顿时带着沙尘暴一起变形,朝着沙尘深处倒卷而去!   陈烨凯:“为什么你也会?”   欧启航:“这啥?”   余皓笑着将匕首一收,傅立群道:“冲锋!”   沙尘暴倒卷,清开,现出灰龙的巨大身影,那灰龙从一开始就被余皓与周昇强行绑住了黄金柱,如何拍打翅膀都飞不起来,只得据地四处喷火。在傅立群带领下,天空中余皓展开翅膀,周昇驾驭黑龙腾飞,羽蛇神、高达一起冲向灰龙。而傅立群则带领千军万马,朝着灰龙疾冲而去!   灰龙聚集至强的一口烈焰,正当喷发之际。   “周昇!”余皓飞来,落在黑龙背上,周昇将金箍棒一抖,化作巨盾,驾驭黑龙,与余皓一同朝着那火柱般的龙炎疾飞过去!龙焰轰地喷在巨盾上,流火四射,沙尘暴中发生了爆炸,而就在那短兵相接的瞬间,周昇蓦然双手扛盾,一收,与余皓同时抓住盾边,立起盾牌横扫,朝那灰龙的龙头来了招盾击。   “就你会喷火?”周昇道。   “当”地巨响,灰龙就像被扇了一巴掌,脑袋被扇得转了九十度,黑龙双爪在灰龙颈上一抓,抓开逆鳞,腾空而起,口中喷出烈炎,灰龙顿时哀嚎翻滚。   紧接着羽蛇神一个俯冲,陈烨凯一枪打中灰龙下颚,灰龙翻滚,侧头。   “就你有钱?”陈烨凯冷冷道。   高达从天而降,一拳砸向龙头,将它一拳砸得晕头转向。   欧启航:“就你不是社会底层!”   傅立群带着大军,冲到近前,所有将士同时停步,退后,射出漫天箭矢,傅立群手持长戟,犹如一名孤独而骁勇的骑士,在那茫茫风沙之中,英勇地冲向灰龙。   沙尘暴蓦然一停,灰龙抬头,转向。   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随之暗淡下去。   傅立群在那沙场中,唯独长戟绽放出的光,映着他温柔的脸庞,形成一个剪影。   下一刻,傅立群一戟刺进了灰龙咽喉下的逆鳞,烈火炸开,覆盖了他的全身,朝着整个世界扩散,卷起,天空中的沙尘倏然静止,再化作雪花般的光点飘落。   “活不成你想要的样子。”傅立群沉声道,“不好意思,岳父大人。”   灰龙砰然爆散,化为光尘,被大漠上温柔的风纷纷卷走。   “看日出喽——”周昇道。   众人就像约好般同时飞走,周昇打了个响指,黑龙消失,他驾驭筋斗云,带着余皓停在了一座面东的戈壁山顶,两人并肩坐下。   陈烨凯与欧启航则飞向另一个山头,欧启航在悬崖前坐了下来,一脚踩在崖边,陈烨凯站定,眺望远方。   “下雪了。”余皓诧异道。   “下雪了。”周昇抬头道。   夜空中,一道银河从大漠天际横亘而过,天际启明星随之一闪。   沙尘竟是奇异地化作漫天细雪,纷纷扬扬,落在大地上,无声无息,就像一场被消音的电影般。   傅立群站在废墟般的古城中央,身前幻化出光体般的岑珊,两人对视,岑珊伸出手,接住了那温柔下落的雪,傅立群伸出手掌,岑珊倾过掌,湿润的雪花落在他的掌中。   傅立群长身而立,一手牵着岑珊,一手抬起,迎向东面地平线上的破晓之光。   大雪将整个沙漠化作了茫茫的白色平原,掩盖了楼兰废墟。   “好美啊。”余皓说。   周昇看了眼余皓,吊儿郎当的,又看远处,随口道。   “以后要是看不见这样的太阳,你会失望吗?”   余皓知道周昇的意思,毕竟现在金乌轮引起了注意,也许穿梭梦境的行为,终有一天会彻底结束。   “当然不会。”余皓侧头看周昇,说,“可以看你啊,你就是太阳,光芒万丈。”   周昇英俊的脸居然红了,说:“居然这么会撩了,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余皓笑了起来,瞬间一道光芒从地平线上射来,两人同时转头。   太阳升起来了。   阳光照耀在岑珊与傅立群的身上,他们迎着朝晖,头发上的白雪融化,傅立群手中那枚雪晶化作水滴,从手掌一侧滚落,滴在地上。   刹那间融雪速度朝着整个世界飞速扩散,积满雪的大漠中冰雪消融,渗入沙地中。   太阳升起,阳光下河流犹如锦带,发出水声流淌,戈壁前落下白练般的瀑布,哗啦啦作响。万物在沙漠中生长,绿意盎然,从这久违的水流下破土而生。   太阳升起,傅立群与岑珊所在四周,砖石于黄沙掩埋下自动升起,古楼兰的巨石发出巨响拼合,城墙上石砖自动层层堆砌,沙尘流动,继而尽数消失,现出底下掩埋的住民。   被砂砾掩埋的人群纷纷伸懒腰,打呵欠,走出屋宇,整个楼兰世界恢复了喧闹。   太阳升起来了,在那温柔的光照耀下,绿洲区域刷然铺开,无边无际,蔓延向天际线上,沙漠化作草场,戈壁化为淡绿群山。   太阳升起,楼兰皇宫洁白的玉石墙面闪烁着朝阳的光辉,驼铃与笙的声音远远传来。   傅立群牵起发光的岑珊的手,走向楼兰皇宫。   太阳升起来了,梦境世界重构,化为繁华、喧嚣的美丽古城,皇宫内平台升起,傅立群与岑珊走上最高层,岑珊来到皇座前,轻风吹起面纱飞来,落在她的面前,岑珊优雅而慵懒地稍稍侧头,傅立群轻轻撩起她的长发,将耳钉戴在她的右耳上,再在她侧脸上一吻。   岑珊化作光点砰然消散,升上空中,幻化为梦境图腾,傅立群背着长戟,走向皇宫顶上的平台,朝向远方。   一轮朝阳光芒万丈,照耀着傅立群,傅立群左拳按在右肩上,朝远方戈壁山上的伙伴们稍稍鞠躬。   周昇、余皓抬手,在眉间往外一划回应。   陈烨凯、欧启航抬手,一划回应。   “晚安。”周昇道,手指划圈,在空中轻轻一点,空间的波动犹如涟漪,铺天盖地扩散出去。   所有人从梦中醒来。 第145章 摊牌   太阳升起来了, 又是新的一天, 窗外几声鞭炮响,躺在床上的傅立群抬起一手, 抵于额前, 眯着眼, 朝向卧室窗帘外的阳光。欧启航的睡相很不好,整个人缠在傅立群身上, 埋在他的胸膛前, 两脚交叉缠着他的腰。傅立群侧过肩膀,推了推他的额头, 欧启航便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趴着。   傅立群翻身下床, 拉开窗帘, 远方群山青松上覆着一层雪,在阳光下折射出朝阳的光辉,闪闪发亮。   面朝落地窗处放了一张懒人沙发,傅立群随之坐下, 整个人陷了进去。节前那夜, 他正坐在沙发上,搂着岑珊, 互诉别来之事,看着窗外的冬夜银河, 说了许多话。   “我们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么说过话了。”傅立群道。   岑珊黯然而抱歉地说:“对不起。”   傅立群笑了笑, 搂着岑珊,岑珊悠悠叹了口气, 埋在傅立群身前。   “没关系。”傅立群说,“被爱的人,是不用道歉的。”   岑珊无言以对,傅立群又说:“那天在机场,真是被你搞得差点整个人都萎了。”   离开郢市那天,岑珊的故事,依旧是以别人开头的,傅立群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背着运动包,手上戴着余皓给他编的幸运绳,看见岑珊来到机场时,还以为是在做梦。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出口,那一天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欠着十万的债。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岑珊皱眉道。   “我能说什么?”傅立群苦笑道,“大家都只会听胜利者说话,谁会在意失败者的心情?”   “我想听。”岑珊重复道,“我想听,要不是……”   “你爸说得对,”傅立群望向机场外呼啸的狂风,说,“我就是个傻白甜。”   岑珊于是不说话了,郢市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傅立群又说:“我还记得两年前,咱们说分手的那次,你提起过师姐。”   初中时他们有位师姐,曾经也很看好他们,比他们大着三岁,傅立群与岑珊第一次约会,就是她撮合的。在他俩升大三那年,师姐刚毕业,喜欢上一名同班同学。那男生很穷,两人住在一间出租屋里,典型是“坐在自行车上笑”的生活,哪怕家人反对他们在一起。   师姐的生活常被唏嘘同情,岑珊的老爸知道后,更拿来教育岑珊,但傅立群见过那男生几次,人是真的好,不是“图什么不能图他对你好”的好。而是上进、认真、温柔体贴,平心而论,他比傅立群做得好太多。   但两人最后还是分开了,师姐分手之后找了个疼她爱她的老公,在老公的公司里当老板娘,每天喝喝下午茶,满世界玩。那男生则离开郢市,去上海讨生活,成为一名出色的基金经理,年收入两百来万。   如果师姐和那男生一直坚持在一起,师姐希望留在郢市陪伴爸妈,男方也不会离开,只能找一份四五千薪水的工作做着,师姐则忙得狼狈不堪,披头散发,养儿育女,为小孩的奶粉钱、上学等等诸多柴米油盐,与老公吵个没完。   分开之后,男的有车有房,事业兴旺。师姐也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对两人都好。   这证明了什么呢?傅立群总忍不住地在想,是不是人生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非谁不可?他知道岑珊曾经动摇过,他也动摇过。每个人是否都曾动摇过?一时的伤痛过后,是不是大家都会慢慢走出来?   那些年少无知时的承诺,最后都随着时间的消逝,化作了一场回不去的梦。   而当他在电话里问余皓,是否也动摇过时,余皓想也不想,回答的是:“没有啊。”   “人生有许多条路,对不对?”   那天周昇在沙发上朝他说:“有些路很难,都得有取舍,关键是,你俩都得清楚,未来想要什么。”   外头传来碗碟碰撞声、水声、周昇与陈烨凯的交谈声、煎蛋声,傅立群闭上眼,感觉到了阳光照在脸上的暖意,欧启航也醒了,正趴着看手机。   年初二,陈烨凯在客厅里冲咖啡,余皓挨个给朋友们打电话拜年,周昇在厨房里做早饭。傅立群精神很好,众人在餐桌前坐下,周昇端着咖啡,说:“碰个杯?小欧!”   欧启航还在口吐白沫地刷牙,闻言赶紧漱口,毛巾一擦,过来坐下。   众人碰杯,开始吃周昇做的蛋炒饭。   欧启航:“……”   欧启航:“这饭谁炒的?太好吃了!”   “小欧!你的睡相太糟了。”傅立群说。   陈烨凯说:“他这几天差点把我踹下床好几次……”   欧启航:“群哥你身材练得真好啊。”   “大哥哥的胸膛很舒服吧?”傅立群道。   欧启航:“当我私教呗,带我练下。”   余皓:“你们都在说什么!这真是太混乱了……”   欧启航:“给我留一点……”   周昇:“够吃的!你们是饭桶吗?这里有四斤饭了!”   余皓一大清早就被吵得头昏脑涨,欧启航又说:“今天去游乐场吗?余皓,咱们去游乐场玩吧?”   “吃你的饭。”陈烨凯说,“金乌轮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欧启航道:“大过年的,玩一两天也没什么嘛,余皓你说对不?你也想去吧?”   余皓:“……”   余皓心想我确实有点想去,已经很久没去过游乐场了。   “现在是什么感觉?”陈烨凯问傅立群。   “突然一下就看开了。”傅立群答道,“不,是‘想开了’,就像……许多事在醒来的时候,觉得也没那么让人焦虑,反正,接下来我会加油。兄弟们有啥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时叫我。”   众人点了头,傅立群又伸了个懒腰,看了众人一眼,说:“要么我请大家出去玩?虽然还没还钱……”   周昇道:“哎!”   傅立群在手机上给他们买游乐场的票,余皓问:“叫上嫂子呗?”   “嫂子昨天才回家,你就别折腾她再跑一次了。”周昇说。   傅立群说:“我问下。”说着到一旁去给岑珊打电话,站在落地窗前。周昇看微信上的电子票,陈烨凯问余皓:“毕业论文写多少了?”   余皓马上就后悔了,为什么没有拒绝去游乐场的提议!   “写了不到百分之十。”余皓答道,“我还是不去了,你们俩去吧……”   欧启航:“劳逸结合,一起……”正说着时,傅立群结束通话,回来了,脸色有点奇怪。   “怎么了?”余皓问。   傅立群脸上现出想笑却竭力控制的表情:“你嫂子的爸来了,想单独找我谈谈。”   “哇靠!”所有人一起道。   欧启航说:“嫂子昨天回去摊牌了?”   陈烨凯说:“怎么谈?这也太直接了吧。”   傅立群摊了下手,沉吟片刻,说:“让我约时间地点,他想和我谈条件。”   余皓:“大伙儿一起陪你去?”   陈烨凯:“找家高档点的酒店?想谈什么?”   傅立群说:“铁定拿着支票过来让我自己填啊,还能谈什么?”   周昇:“约哪儿都行?”   傅立群:“说约哪儿都行,好歹找个喝茶的地方。”   周昇与傅立群对视,傅立群倏然一静,两人脸上都现出了恶作剧般的笑意。余皓在寝室里见过他俩太多的这种默契时刻了,这是一种即将恶搞的、令人发指的恶趣味即将释放的前兆。   周昇:“不!不!不!现在他让你提条件了!你想……”   傅立群:“对!去什么酒店!不去!”   余皓与周昇、傅立群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马上就猜到了他们想说什么,顿时大笑起来,说:“不行你们太过分了!”   傅立群霸气十足道:“出发!”   周昇道:“出发!怕他怎的?”   欧启航:“???”   陈烨凯:“……”   余皓:“等等!赶紧给哥哥找衣服,帮他抓下头发才好出门啊!”   欧启航去拿吹风机,周昇去翻衣服,陈烨凯去找发蜡。   两个小时后,游乐场。   余皓与周昇、陈烨凯、欧启航各拿着一杯热巧克力,看见了岑珊的父亲岑永昌。   那是个很精神、穿着西装的中年人,长得居然还挺帅,有点老帅哥周来春的风范,但比起周来春那一身挡不住的混子老板气场,明显岑永昌更厉害也更内敛,他的皱纹很少,保养得也不错,看得出常年健身运动。岑永昌围着围巾,并未在游乐场里对傅立群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余皓远远看着,岑永昌偶尔转头时,余皓犹如发现了新大陆,朝周昇说:“真的好像那条龙!”   岑永昌的法令纹与眼神,确实非常像傅立群梦里的龙!   傅立群在岑永昌面前也非常礼貌,穿了件修身的西服外套,这段时间里他的身材练得很好,在传销组织中饿瘦了些许,现在解去心结,精神焕发,年前特地去剪了头发,今天出门前,他们还帮傅立群稍微修整了下。   一个看上去有钱而精致的中年男人,与傅立群站在一起,两人居然还差不多高,余皓心想岑珊的老爸年轻时应该也是男神级的。   “这好像中年总裁包养了一条小狼狗……”周昇一手扶额,现出不忍卒睹的表情。   余皓接了个电话,是岑珊打来的,岑珊今天起床就感觉不对,急忙来了郢市,果然岑永昌已经到了。   “呃……我们在游乐场?你们昨晚吵架了吗?”   “没吵,你们怎么跑游乐场去了?”岑珊说,“等着,我马上到,正好经过这附近。”   “快看快看!”欧启航忙推他们,示意他们看,“真的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人快要被笑疯了。   傅立群请岑永昌上了摩天轮!陈烨凯拿着热巧克力,快要站不稳了,周昇实在受不了这恶作剧,关键岑永昌还说过“你想在哪里谈都可以”,于是就被傅立群给带上了摩天轮!   上去之前,余皓还拿相机,推镜头给傅立群与岑永昌拍照,拍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岑珊来了,看四名帅哥在餐厅外面笑得快要不能自理,莫名其妙道:“大个子呐?你们在笑啥?”   周昇连忙摆手,指指摩天轮,说:“他和你爸……在、在摩天轮上。哈哈哈哈哈!”   岑珊:“……”   工作人员关上了门,傅立群礼貌地看着岑永昌。   岑永昌说:“选择这里,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傅立群:“没有,正好和弟兄们约了今天来游乐场玩,就顺便了,您想谈什么?”   岑永昌:“……”   “哈哈哈哈——”余皓要笑疯了,看见岑永昌与傅立群从摩天轮上下来,傅立群拿着票,说:“叔叔咱们再去玩个什么项目?别浪费票钱。”   岑永昌道:“我不是来陪你玩的,立群,我知道你已经想清楚了,在这里浪费时间,有什么意义吗?”   傅立群又说:“您再陪我玩一个项目,我就把我的心里话告诉您。”   岑永昌看了眼表,说:“我只能再给你半小时。”   傅立群:“只要三分钟!”   过山车轰然飞过,傅立群还给两人选了第一排,抱着保险杠,岑永昌紧紧闭着眼,傅立群哇哈哈哈地大喊,一边坐过山车一边道:“叔叔!您想说什么!”   “叔叔!好玩吗?!”   岑永昌:“……”   “我不行了。”余皓道,“我要被哥哥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叔叔!您别走啊!”傅立群忙说,“不坐了!咱们去喝杯咖啡吧!我玩够了。”   岑永昌显然怒了,但依旧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涵养,最后还是没有爆发。傅立群好说歹说,又劝着他上了咖啡厅,其间低头看了眼手机,选了个高背卡座位。   岑珊与余皓、陈烨凯坐傅立群背后,周昇与欧启航去玩真人CS枪战了。岑珊一脸无奈,看着余皓,嘴唇动了动,意思是谁想出来的恶作剧?   余皓摊手,示意不是我,翻相机给岑珊看,坐过山车时,他正等在必经之路上,调整光圈飞速连拍,定格在了傅立群疯狂大喊、岑永昌紧闭双眼的那个瞬间。   岑珊笑得趴在桌上,肩膀不住抽。   “说吧。”岑永昌说,“听说你做生意失败,欠了不少钱?”   “借朋友的。”傅立群答道,“还得上,您别担心。”   岑永昌沉默良久,傅立群期待地看着他。   “珊珊昨天回去,和我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岑永昌收敛了过于明显的怒气,道,“四年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了,我还知道,你打篮球打得很好……谢谢。”   服务员给岑永昌上了一杯白水,但岑永昌没有喝,只凝视着杯里。   傅立群问:“我知道您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一无是处,只有篮球打得好的男生。”   “篮球打得好,有运动细胞,也是很好的。”岑永昌礼貌地答道,“古往今来,体育优秀的男性一样能获得尊敬,试想下,你如果是奥运冠军,谁会来反对你们?”   “对。”傅立群说,“说打得好,只是与同龄人比,一山还有一山高,以我的天赋,还没到那个层次。也永远到不了那个层次。”   “你能够清醒地认识自己,”岑永昌说,“已经比珊珊好很多,也比你的同龄人好,小伙子一表人才,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   傅立群没有回答,只是注视岑永昌的双眼。   岑永昌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始终相信,因为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的隔阂,你们迟早有一天会越走越远,最后彻底分开。你和她的感情,就像同走一段路时,认识的旅伴,走过这段路,她有她的大江大河要渡,你有你的崇山峻岭要攀,何不心平气和地在路口别过呢?”   余皓不得不承认,岑永昌的话直指要害。   “你跟着她到了河边,想与她一起渡河。”岑永昌说,“可那里,不是你的目的地。”   傅立群说:“您觉得她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岑永昌道:“这要问她,你觉得你了解她吗?”   傅立群沉吟不语,就在他背后,岑珊冷静地看着杯里的咖啡奶泡,店员给她拉了个花——奶泡上浮现出被一根箭穿过的两颗心。   周昇与欧启航打完CS也来了,坐在岑永昌背后偷听。   “您觉得您了解她吗?”傅立群反问道。   岑永昌答道:“这么说吧,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会选择把她嫁给一个像你这样的小伙子吗?”   可以啊——旁听的所有人都在心里说。余皓觉得自己如果有个女儿,嫁给像傅立群这样的男生多好。   “会啊。”傅立群笑道,这时候,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头上,“小时候,我会陪她一起来游乐场,长大以后,我会把她交给一个能陪伴她的男生。话说,您和她去过游乐场吗?”   岑永昌安静地看着傅立群,傅立群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珊珊不会坐公交地铁,从来没吃过路边摊,没坐过过山车,我知道您陪她的时间很少,每天只有固定的一个小时——早上出门前,六点半到七点,晚上睡觉前,九点半到十点。对吗?您偶尔会带她出国,自己去开会,让助理带她去玩。您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可是您不陪她玩,也从来不问她想怎么过。”   “她的学业很苦。”傅立群端详岑永昌,礼貌地说,“您就觉得,这点苦算什么苦?算什么累?您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优秀的,叫苦叫累,都不重要。她只想您多了解她一点,倾听她的心里话,重视她的看法。可您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叔叔。”   余皓能感觉到,岑珊的许多想法与态度,确实就像傅立群所说的一样,她总是不太关心别人想什么,既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也不在乎别人的情绪。因为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正如岑珊朝父亲摊牌后,第二天岑永昌彻底无视了她,动身前来郢市,亲自解决这个问题的行动。   “如果我们未来不能在一起,”傅立群认真地说,“您又打算再次无视她的想法,给她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老公的话。”   “那么呢,请您为她选一个,真正重视她想说的,重视她的喜怒哀乐的男人,不把她当成花瓶,当成摆设。她有许多话想说,哪怕很幼稚,哪怕在您眼里她永远是个小女孩,但再幼稚的人,也有自己的话想说。拜托了,叔叔,今天咱们就这样?”   岑永昌从西服内袋里掏东西,傅立群又说:“支票不用拿出来了,多少钱我都不会要的。”   岑永昌从西服内袋里取出来的却是一副墨镜,戴上,站起身,再也不和傅立群废话,直接走了。   众人想笑却碍着岑珊在,总不好当着她的面大笑。周昇探头,从卡座后面朝余皓使了个眼色,余皓起身跟着周昇走了。   不一会儿,欧启航与陈烨凯也离开。剩下傅立群坐在咖啡厅里,看一群蚂蚁集结成队过来,搬一块放在窗边的方糖。阳光下,傅立群与岑珊背靠背地坐在两个位置上。   “你打算在这儿坐多久?”岑珊的声音突然响起。   傅立群一怔,蓦然抬头,岑珊侧头,从卡座背后朝他打招呼,眼眶发红,笑道:“嗨。”   “嗨。”傅立群笑着说,“来看蚂蚁?”   “有吗?”岑珊坐到傅立群身边,两人看那群蚂蚁,傅立群又说:“想坐过山车吗?”   岑珊说:“走吧,趁着还没关园,坐个够本再说。”   傅立群牵起岑珊的手,快步下楼,去坐过山车。   周昇与余皓坐在摩天轮里,余皓望向座厢外头,说:“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居然就快三年了。”   周昇一脚踩在对面座椅上,懒懒望向外头,心不在焉地端详余皓,余皓说:“看风景啊,看我干吗?”   周昇道:“所以你说说你,以前刚在一起那会儿,看我的时候,那崇拜的小眼神哟,现在再坐摩天轮,鸟都不鸟老子了,就知道往外看,唉。”   余皓眼里带着笑意,一瞥周昇,周昇一愣,余皓笑着说:“什么眼神?是这眼神吗?”   周昇把腿放下来,说:“靠,硬了。”说着整理了下裤带。   余皓:“……”   摩天轮缓慢转过高点,周昇脸居然有点红,一脚轻轻碰了下余皓,说:“喂,说点什么?”   “不好意思。”余皓带着醉人的笑容,不想看周昇。   “老夫老夫的。”周昇说,“你还害羞了?”   余皓笑得靠在窗前,周昇去拉他的手,余皓想挡开,侧过头,周昇却凑过去看他,又嘟起嘴唇要亲他,一时间两人都想起表白的那天,余皓满脸通红,不知为何,在这一模一样的环境里,三年前的告白就像还在昨天,让他忍不住心潮荡漾。   “亲一个。”周昇说,“快,摩天轮快下去了。”   “要亲回家亲……”余皓脸上发红。   周昇却不管他,按着他的后颈,凑上去与他认真、温柔地接吻。余皓两手先是按着座椅,而后忍不住抬起手臂,环住周昇脖颈。   “快到了……”   “还早呢……”   电话响了,周昇看了眼:“靠。”按掉,又要与余皓接吻,电话持续响,周昇再挂,电话不死心地打个没完。   “谁?”   “龟儿子。”   “……”   余皓恐怕有什么要事,一看周昇手机,老白眼狼。   “接吧,这大过年的。”余皓说。   “铁定没好事。”周昇答道,却还是接了。   “哎,周总,过年好啊。”周昇开了个外放,摩天轮到站,周昇便牵着余皓的手下来,拿着手机,一脸不耐烦。   周来春的声音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余皓在不在?”   周昇说:“又家宴?不要了吧?上回余皓亲眼目睹你被我妈拉来表演胸口碎大石,心理阴影还没恢复呢。”   周来春心平气和地说:“就我一个,没什么大事,真的只是聊聊,车在游乐场门口待命,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我等你们到十点。”   周昇挂了电话,与余皓站在摩天轮下,余皓低头看微信,说:“启航碰上高中同学了,晚上和他们吃饭去。陈老师去拜访梁老师,不等咱们了。”   周昇想了想,说:“行,不着急,回头北京见吧。”   “去吗?”余皓问。   “你说呢?”周昇拿着手机,甩了几个圈,搭着余皓肩膀,到得游乐场大门口,司机正等着。   余皓说:“他妥协了?”   周昇耸肩,摊手。   “妥协了还回来么?”余皓说。   “你觉得呢?”周昇反问道,余皓没说话,周昇却笑了起来,把他搂在怀里,侧头亲了下。   余皓去买了两杯热饮,周昇抬眼看着自己家的车,两人也不过去,司机隔着停车场,有点惆怅地与他们对视。 第146章 雪夜   “嫂子他爸的成功, 就像哥哥的失败一样。”周昇忽然说, “很多命运的因素在里头。”   “嗯?”余皓不知道周昇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他认真地想了下, 说, “嗯……除了自己的努力, 也有必然的成分吧?”   换了从前,余皓不会去评价岑永昌与他的成就, 对于他来说, 岑永昌和周来春一样,都是很遥远的人, 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在报社任职小半年, 他便渐渐地对财富有了概念, 也大致知道许多富豪不像看上去的那么肆意妄为,有些靠贷款进行周转,有些钱都押在资金链里,身家数亿乃至数十亿的人, 一旦资金链断裂, 也是说破产就破产的。   “岑叔在合适的时候选择了房地产这个风口行业,如果不是改革开放, 十几年里,国家印出来的钱没地方去, 只能流向房地产……我觉得……嗯……”说着, 余皓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否则他也没资格来教训哥哥吧?”   “成功与否, 总是被他们所定义的。”周昇满不在乎地说,“一个人有钱,有社会地位,能呼风唤雨,才是成功,我爸就认定了这点。”   “但我们也可以选择不被他们定义。”余皓说,“哥哥想清楚了,就可以了。”   “嗯。”周昇喝完热饮,把余皓的手拉过来,说,“这天真够冷的,走吧。看看老头子说什么。”   司机带他们前往云顶山,黄昏时余皓忽然有点困,便靠在周昇肩头睡了会儿,周昇只握着余皓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望向车窗外头。   余皓本以为要让他们去空山春晓,没想到车却绕了另一条路,途经报社与公园一带,车来到了山脚,正是他们最熟悉的那家小炒店。   入夜山下显得更冷了,漫天星河铺满夜空,周昇拉开门上塑料帘,里头顿时暖和了不少。周来春自己一个人坐着,面前是个酒精炉上煮着小火锅,桌上六碟菜,藕片豆腐粉丝、脆肉鲩、手切牛肉与斩块的三黄鸡。   “改做火锅了?”周昇诧异道。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往外看了眼,问:“加点什么?”   周昇道:“新鲜的给随便来点儿。”   “坐吧。”周来春拿过碟递给余皓,余皓往里头倒酱油,加点泰椒,轻车熟路,先给周昇调了,再给自己弄。   周来春:“麻酱搭肥牛羊卷,重庆火锅得有油碟,大骨汤牛肉丸搭沙茶酱,清汤沸水,就得配甜口的酱油撒泰椒。”   “嗯。”余皓随口道:“厨有南北,火锅有南北,料也有南北,只有吃货不分南北。”   “什么锅配什么蘸料。”周来春随口道,“跟着周昇这些时候,走南闯北的,吃什么、怎么吃,想必都学到了。”   周昇拿过酒瓶,给自己倒点白酒,看余皓,余皓摆摆手示意不喝,肚子早就饿了,也不和周来春磨叽,自己烫吃的。   “过年我不叫你,你就不找我了?”周来春说,“还惦记着那事儿呢。”   余皓感觉到今天也许有鬼,但食物的鲜美已经让他无暇思考,这老板实在太牛叉了,这是他吃到的,唯一能比周昇做的更好吃的一顿,冲着这家老板的厨艺,余皓有时真是忍不住想回郢市长住。   周昇诚恳地说:“好好吃吧,不要辜负了这么好吃的火锅。”   周来春拈起杯,示意周昇碰杯,周昇不理他,周来春就拿着杯,与周昇象征性地碰了下。   周昇喝了,周来春也喝了。   “去年这一年里头,我的味觉退化了。”周来春说,“虽然不至于吃什么都没滋味,但确实吃起东西,钝得不行,喝茶全是苦的。吃麻辣也是苦的,现在吃这锅,也有股苦味儿。”   “看医生了吗?”余皓问,“我在北京认识个协和的,托人挂个号,过去看看?”   周来春:“……”   一别近年,余皓居然也有他的社会关系了,不禁颇为自鸣得意。   “上回那个让你帮忙找患者的老师么?”周昇问。   “对。”余皓年初做了个采访,恰好有个病患到协和看病,缴不起医药费,看一半走了,那负责医师到处找人,余皓便让周昇动用他的推理能力,最后在火车站把人给找到了。   周来春说:“协和应该也治不了。”   “有病要看病。”余皓说,“不能讳疾忌医。”   周来春又被余皓堵了,想了想,说:“你晓芹阿姨给我找了医生,先在郢市看看吧。”   周昇给余皓舀了脆肉鲩,余皓正吃着,随口道:“哦。”   但周来春那句“你晓芹阿姨”透露出了重要的信息,余皓知道这意味周来春在某个意义上承认了他,今天应该吵不起来了。   “在北京过得如何?”周来春又问。   余皓觉得今天周来春的脾气是自打他们认识以来最好的。   “还行。”周昇也心平气和的,余皓又开始怀疑,待会儿周来春说不定要扔个惊天大炸弹,但他还有什么能威胁他们呢?   “当私家侦探。”周昇说。   “这就是你的理想?”周来春无奈笑道,“记者我还能理解。”   “当然不是。”周昇莫名其妙道,“我还考研呢,考明年的研究生。”   周来春没想到周昇居然愿意读书了,说:“考什么专业?”   “这你就不要关心了。”周昇没说,免得待会儿周来春以为他学了商科,是为了回家接手公司。   余皓开始吃粉丝,差不多饱了,吃饱以后心情很好,回头看外面的雪堆了厚厚一层,这等美景,待会儿正好与周昇出去,雪中漫步一下。   “吃好喝好。”周昇道,“说正事儿呗。冬天夜长,说完各自回家抱老婆睡觉,你说,好不好?”   余皓:“……”   周来春安静看着周昇,思考良久,无奈一笑。   “晓芹怀孕了。”周来春说。   周昇道:“还以为啥事儿呢,等我说恭喜么?”   余皓心想原来是这件事,笑道:“恭喜。”   “男孩。”周来春答道。   “你确定要生?”周昇打量周来春,说,“行吧你还年轻,就是累点儿。”   周来春一婚时二十二岁,如今也还未及五十岁,但四五十的中年人再从头养育小孩儿,身为父亲,精力顾不上是一定的。   周来春说:“意外怀上,我可以让她打掉,但我觉得你不会回来,所以我打算生下来,但是最后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还是问你一句。”   听到这里,余皓不想再听这种破事儿,起身走了。   “问我干吗?”周昇简直无法理解周来春的脑回路,说,“你该问问那小孩自己,想不想被打掉才对吧!”   周来春:“累了,不想吵了,周昇,咱们都互相体谅一下吧,我和你妈满打满算,也吵了不到十年,和你呢?吵了有二十多年吧?你是不是要等我死的那天,才不吵了?”   周昇有时真不知道如何与自己父亲沟通,说:“你问问晓芹,你俩想要孩子,就生下来,你俩都不想要,就不要,你问我干吗?又不是我让她怀上的!”   周来春不耐烦道:“你不懂我意思?”   周昇满脸戾气,看着周来春不说话。   周来春说:“你愿意回家接手云来春,这孩子我就不要了。你不愿意回来,我就生他下来,以后这企业归他管。”   “我的天呐。”周昇抹了把脸,想了想,说,“爸,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重人?尊重那些和你三观不一样的人?”   周来春有时也觉得无法与自己的儿子沟通。   “行,我懂了。”周来春说,“别说了,你只要告诉我你的意愿就行,这是你最后的一个机会。”   余皓在雪地里安静地走着,望向树上、远方栏杆上红色的灯笼与一闪一闪的小彩灯,这一刻雪地里,天地间孤高旷远,整个世界如此静谧,唾手可得。嘈杂的人间离他又如此地遥远。   他想起欧启航有次给他们说的笑话,在清华,人和人之间的区别,有时候比人和狗还大。   在这个夜晚里,从周来春口中说出的荒诞的话,让他尤其觉得如此,那句“你如果愿意回家接手家业我就把你后妈的小孩给打了”,就像是两个物种之间的交流,实在让他啼笑皆非。   而且更彪悍的是,这还非常符合周来春的逻辑。   “什么机会?”周昇道,“成功的机会?”   周来春喝得满脸醉意,看着周昇,周昇道:“你认为的成功,和我认为的成功不一样。爸,你懂吗?我们的分歧,一直就出在这儿。”   “社会没有教给你怎么做人?”周来春说,“你还得像条狗一样,再去混几年,你才懂,有必要这样么?老子都给你兜底了,你还想怎么样?”   周昇正色道:“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就是成功吗?也许吧?可它对于我来说,不需要。一个想喝水吃面包的人,你给他一块金子,他不、会、要,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   “你可以拿金子去买。”周来春说,“买到你想要的一切东西。”   周昇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算了,想不通你……”   周来春道:“你要什么,都是用钱可以买到的!”   “爱情也可以?”周昇终于按捺不住了,“家庭也可以?!能用钱买到,你会过成这样?!”   周来春也怒吼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喜欢我妈?!”周昇这么一吼,周来春顿时睁大了双眼。   余皓在雪地里躬身捧雪,回头看,听见父子俩的对吼,心想这真是劲爆。   周来春不说话了,周昇嘲笑道:“你装毛啊,你不就是想证明你自己吗?证明你自己,不想再被她不停地挖苦,嘲笑,伤自尊,否则你干吗成天在她面前显摆你那俩臭钱?你不就是受了打击,想回去讨回场子吗?结果呢?”   “结果呢?”周昇唏嘘道,“她根本不想鸟你,早他妈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别人过得快活着呢!”   一巴掌清脆声响,周来春抬手,终于在时隔多年后,再次赏了周昇一耳光。   周昇挨了那一下,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是离婚那天挨了我一下,这些年里头念念不忘,终于找到机会还我的么?”周昇拿了张湿巾,随手擦了两下脸,笑道,“有意思,行,咱们两清了。”   周来春只坐着喘气,闭着眼,不住发抖。   “爸。”周昇认真地说,“你觉得今天告诉我这消息,会打击到我还是怎么的?真没有,好吧,我刚刚确实有一点点失落,却不是为了钱。再仔细想想,这样也挺好,至少你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安排我的人生了。”   “行。”周来春说,“至少你给我记得,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不要恨我,说我什么也没给你,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世上谁都不是独一无二,不能取代的。哪怕你是我儿子……”   周昇说:“喝酒吧,别说了,你今天太软弱了。”说着把最后一点残酒给周来春倒了。   周来春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昇,周昇沉吟片刻,而后道:“爸,当你师兄这样的厨子,开一家店,做到自己本行的极致。和你这样,当个大老板,不可一世,看谁不顺眼就拿钱砸谁,你觉得谁更厉害点儿?”   周昇回头看了眼厨房,说:“民工在这儿吃,学生在这儿吃,上班下班的,路过都在这儿吃,他没有名气,也没有钱。”说着,他朝自己的父亲笑了笑:“可在我眼里,他比你,可是活得厉害多了。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咱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周来春说:“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周昇皱眉,打量周来春。   周来春:“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儿子,我认真地问一句,爸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喝醉了。”周昇说,“回吧,别说了。”   周来春抬手,做了个动作,说:“你未来的弟弟,我一定会好好教,我不能再重复一次在你身上犯下的错误……”   “你真要我说?”周昇苦笑道,“我说实话了。”   周来春看着周昇,醉意朦胧,周昇认真道:“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因为你只为了某个目的,才把他生下来。我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但你得明白一件事,我、我妈、晓芹,还有没出生的那小孩儿我不管他生下来叫啥……我们是你的家人,是你的亲人。”   周昇端详周来春,有点伤感地说:“我们不是你的员工,不是你养的宠物,也不是你们公司的服务员啊。虽然服务员也不该这么被对待,不过算了,和你说,你理解不了。”   周来春反手,按在自己眉心上,只低头喘气,周昇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把周来春带走。   “不说了。”周来春道,“真是命中注定的,那天余皓找我要五千万……”   “他逗你玩的。”周昇说,“你把整个云来春给他,他也不会离开我。”   周来春声音不稳,缓缓道:“我给你留五千万,成立一个基金,保你饿不死。剩下的,你就靠自己吧。以后你要愿意,云来春还给你留个位置……”   “等你老了。”周昇说,“万一哪天没人管你,我也会管你的。不过这钱呢,你还是留着吧。你还给了我两百万呢,我一分钱没花,纯吃理财利息就够了,从这点上,我得谢谢你,帮了我俩不少。”   “我承认钱很重要。”周昇朝进来的司机吹了声口哨,帮着他去架周来春,说,“没有钱,寸步难行。可钱不是我活着的目的,它只是一个手段。我本想说,以后我再慢慢地还你……”   周来春艰难地站了起来,看周昇。   周昇说:“想想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和我妈都给我花了不少钱,感情啊,是还不完的,家人的关系,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在这点上,余皓确实教给我许多。可是想想呢,我以后如果有小孩的话,我会比你更尊重他,有钱照样给他花。”   “人就是这样不对么?一代传一代的。”周昇笑着拍拍周来春的肩膀,说,“欠你的钱,我拿去还给我以后的小孩啦,慢走,爸。”   周来春看着周昇,呼哧呼哧地喘气,像是想说什么,周昇却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司机把周来春搀着走了。   “埋单。”周昇目送他们离开。   老板戴上眼镜,摘了账单,过来桌前,给周昇算账,周昇看了老板一眼,老板也看了周昇一眼,周昇掏钱,老板收钱,大家心照不宣,整个过程保持了安静。   “你是他儿子。”老板道,“我说呢。”   周昇答道:“嗯,你才知道。”   老板点点头,说:“唔。”接着从围裙里掏出俩红包给周昇,周昇忙道:“不能收,我成年了。”   “没上班前都能收。”老板说。   周昇:“我上班了。”   老板:“没结婚前都能收。”   “我有媳妇了。”周昇忙道,“哎?媳妇呢?媳妇上哪儿去啦?”   “周昇!快出来!”余皓在外头喊道。   “我媳妇喊我了。”周昇说,“谢谢老板啊。”   老板塞给周昇,说:“好好上班。”   周昇拗不过,最后还是接了,揣了红包出来,外头一片黑暗,四处找不见人,静谧无比。   周昇拿着围巾,四下找人,余皓在公园的空地上喊道:“这儿!过来!”   周昇:“我想去树下尿个尿……”   余皓:“店里不是有厕所吗?你是狗啊!还树下尿。”   周昇赶紧回去,上完洗手间又出来了,余皓站在空地一侧,周昇飞身翻越栏杆过去,大长腿踩在雪地上,过来找余皓。   “人呐?”   余皓背靠另一侧栏杆,把手机放在水泥栏杆上,说:“转身。”   周昇:“???”   周昇转过身,余皓按下了栏杆下的一个彩灯开关,先前他在这附近玩滑板时,就见过这里有好几个开关。   开关轻响,公园里整个空地上刹那亮了起来!   彩灯照亮了雪地中央,一大片雪地被清空,堆起了两堆雪,被堆成愤怒小鸟的雪人,一只圆的,一只三角的,还用树叶做了眉毛。   周昇顿时哈哈大笑,说:“你这堆的啥?”   “你啊。”余皓放下开关,与周昇走到空地上的雪人前,周昇指着那只圆的,看看余皓,再看雪人,说:“这是我吧?三角这只是你?”   余皓笑道:“对。”   “怎么不亲个嘴?”周昇问。   “难度太大了!”余皓说。   “这些小鸟又是啥?”周昇发现地上还有好几只被捏成雪球大小,插着树枝当鼻子的小小鸟。   “我们以后的小孩啊。”余皓乐道,“如果有的话。”   “会有吗?”周昇眼眶有点湿润,转头看余皓。   “我不知道。”余皓一脸无辜道,“看你想不想要,不过现在说还早吧?”   “说不定还真会有。”周昇答道,“这真像咱们一家,嗯……还有只狗。”   余皓笑着观察周昇,无数细碎小灯照着他们,与天际银河相辉映,空地上明亮宽敞,周昇掏出手机,放了首歌,朝余皓说:“来跳个舞吧?”   “还没学会。”   “随便跳跳?”   周昇拉着余皓的手,手机里音乐响起,余皓看着周昇帅气的脸,一时无法判断他是因为喝了酒才眼睛泛红,还是因为与周来春吵架吵的。   余皓:“心情低落吗?我猜你听到消息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挺失落的。”   “还行。”周昇答道,“确实有点,知道我对他来说,不再是独一无二的,小纠结吧?不过一会儿就好了,人嘛,不能什么都要。又不是养备胎,还让整个云来春等着么?”   余皓笑了起来,说:“只是突然间,也会有那么一点难以割舍吗?”   “对。”周昇端详余皓,抱着他在音乐里转圈,说,“你最懂我了。”   “你决定吧?”余皓说。   “决定啥?”周昇停下脚步,搂着余皓,眉毛一抬,问道。   “决定以后怎么走。”余皓说,他觉得这一刻的周昇,是从他们认识以来,看见的他最柔和的一面。   周昇答道:“老头子有他的家,我也有我的家,各自都成家了……就不要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混在一起了吧。”   说完这句,两人都乐得不行,又一起侧头,看余皓堆着的那大大小小的雪人,音乐里唱着: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你清澈又神秘——”   “在贝加尔湖畔……”   余皓看着那树上、栏杆上,闪烁的小灯光晕,周昇却搂紧了他,把他的脸转过来,低头吻在他的唇上。   “对了,空手套白狼到底是什么招?”唇分时,周昇疑惑问道,“我奇怪很久了,哪儿学的?”   余皓看着周昇,笑道:“可能哥哥觉得,你和嫂子都是被我俩空手套回来的啊。”   周昇:“……”   ——第四卷 ·楼兰·完—— 第五卷 世界之树 第147章 造访   毕业论文、采访专题、本月采访稿、值班校稿……余皓想到还有这么一大堆事要做, 就有种想辞职的冲动。他开始理解为什么总有人想辞职了, 每天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确实很爽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上班, 哪怕再喜欢的工作, 也会生出倦怠感。这才干了不到半年, 还是自己最想做的工作……余皓甚至不敢想要是找了份不喜欢的活儿现在会怎样,估计每天都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吧。   “不要焦虑了行吗?”周昇道, “你这脸色都能去演包公了。”   二月的北京依旧寒风凛冽, 余皓与周昇拖着行李箱,推开家门, 家里近半个月没住人, 散发着一股冬天特有的霉味。周昇一脚把行李箱踹到角落, 拉开窗帘,捋起袖子,开始打扫。余皓把柚子皮放在暖气管上,擦桌子, 冲咖啡, 在桌上摊开电脑。   “事情做不完啊!”余皓抓狂道。   活儿太多实在很让余皓崩溃,焦虑感挥之不去, 在高铁上还令他与周昇吵架了,起因是周昇打游戏机打得太投入, 虽然戴着耳机, 但按键和体感倾斜的动作总扰得余皓心神不宁。最后余皓愤怒地让他不要再玩了,周昇则一脸莫名其妙, 两人吵了几句后,周昇只得靠在椅背上睡觉,余皓光火地噼里啪啦敲电脑,不多时周昇脑袋歪过来,靠在余皓肩上,睡了一路。下车时俩人又没事人一样,好了。   “随便写写行了。”周昇道,“要么我帮你写?”   “凯凯看得出来。”余皓捋起额发,头发太长了,周昇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橡皮筋,给他扎个小辫,说:“多吃糖,脑子才转得动,看下,你写的啥?你一个记者,写这干吗?”   余皓的论文选题是“自我同一性”,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范畴,陈烨凯看完以后没有建议他换个选题,反而认为选得很好。毕竟人格的一统与自我感知基础,是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基石。而在通过金乌轮穿梭过诸多梦境后,这是他所感知的最重要的问题,也是他最迫切需要去明白的一点。   经历过长城上黑暗的自我、奇琴伊察深处茫然的陈烨凯、竞技场上的撒旦周昇、梁金敏的童年与婚姻、傅立群的楼兰古城……余皓在荣格、佛洛依德、杜威、冯特等人的著作里追寻,期望能找到人格诞生于一统的解释,而这些观点,就像隐藏在一团雾中,他清楚地知道,它们一定在那里,只是四处茫茫,伸手不视五指,要清晰地捕捉住,还需很长一段时间的努力。   这就是余皓所有焦虑感的来源。   “你在干吗?”余皓发现周昇四处翻来看去,检查橱柜、衣柜、床头柜、装饰画,像极了一条侦查犬。   “窃听器。”周昇说,“没发现吗?咱们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来过了,而且还是两拨人。”   “怎么发现的?”余皓警惕起来。   周昇:“私家侦探当然有私家侦探的办法,否则怎么混?”   余皓心想周昇走之前,应当在家里做过手脚,现在这么说,应该就是没找到窃听器了。周昇检查完自己的领地后,拖出个吸尘器开始吸尘,余皓被吸尘器的声音搅得心烦意乱,只得不写论文了,过来与他一起搞大扫除。   “接下来怎么办?”余皓问。   “等。”周昇答道,“等他们主动找上门,和黄霆谈条件。”   余皓说:“我有种预感,周昇,关于金乌轮,我们也许在不久后会等来一个结束。”   周昇倒出吸尘器里的灰尘,打了个喷嚏,说:“为什么?因为命运赠予的所有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么?”   那句话是茨威格说的,余皓也知道周昇始终对金乌轮的存在未曾完全释怀,从拿到它的第一天开始,金乌轮便成为了他们生命里的一柄双刃剑。需要随时保持某种警惕,提防来自于与它相关的任何麻烦。   虽然好几年里,每一次启动金乌轮,都为他们改变了许多,自己也好朋友也罢,它从未辜负过他们。若它有意识,想必这么看待它,并不公平。   周昇与余皓坐在餐桌前,周昇拇指弹出金乌轮,余皓接住。   “你觉得咱们最后会失去它么?”周昇问。   余皓答道:“我能感觉到,有人无论如何都要把它拿走。”说着把金乌轮弹回去,金乌轮在空中划出一道闪光的弧,落在周昇手里。   周昇:“这辈子我有三次想过,把它放弃掉。第一次是在救了坭坭之后,我有种冲动,想把它扔进江里。”说着又把金乌轮弹给余皓,余皓接住。   那是周昇与余皓初认识之时,余皓不禁想起往事,如果他没有猜出周昇就是将军,也许他还是难以确认自己的心意,只不知道后来,他们还会不会在一起。   “为什么没放弃?”余皓又把金乌轮弹给周昇。   “你给我编了条手链。”周昇答道,“第二次,在我拿了自行车比赛亚军后,我想要么带着你去澳大利亚玩,在大堡礁把它扔进海里。”   金乌轮弹回来,余皓接住:“第三次呢?”   “交给凯凯的时候。”周昇沉吟道,“不过,从他们盯上金乌轮的那一刻开始,也就是第三次起这个念头时,扔掉它已经于事无补。”   余皓把金乌轮放在桌上,两人一起看着它。   “干你的活儿,”周昇摊开书,说,“别想了,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余皓把毕业论文关了,开始修改他有关传销的专题稿,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金乌轮已经被黄霆取走了,”余皓说,“他发现是假货没有?如果发现了,进咱们家还说得过去,如果没发现,又来做什么?而且还没装窃听器或监控?”   周昇眼里带着笑意,一瞥余皓,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聪明。   余皓思考片刻,而后说:“周昇,告诉我,你究竟想怎么计划?”   周昇沉吟不语,余皓说:“你别老瞒着我,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担心,可是你什么也不说,只会让我更担心你知道吗?”   “不是不想你担心。”周昇合上书,抬眼看天花板,思考片刻,而后正视余皓,说,“是在接下来,我们的计划中有一环,得在你不知情的前提下,才能发挥出完美的战斗力。”   余皓充满疑惑地看着周昇,周昇拈起金乌轮,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又说:“就像一个梦,你必须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头,才能借你的手,来完成整个过程,在这之前,一旦朝你解释清楚,就会增添风险。”   余皓大致能理解周昇的话,旋即点头道:“好吧,我不问了。”   但过了一会儿,余皓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个问题。   “这一切,最后要达到什么目的。”余皓说,“能不能告诉我?”   周昇没有回答,再次翻开书,手里转了几下笔,笔在他灵巧的手指间转来转去。   “把所有的敌人全部引出来,”周昇满不在乎地说,“一次全让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事情结束以后,把金乌轮扔回我第一次捡到它的地方,结束。”   余皓:“……”   周昇又说:“不过在结束这件事前,我想尽可能地了解真相。”   “什么真相?”余皓道。   “它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有什么用,为什么选上我的真相。”周昇如是说,“你不觉得好奇么?当然这个计划最后也许还会根据我从金乌轮里得到的信息,做一些修正,所以许多事都相当不确定,随时会变,没法与你清楚商量。”   “好吧。”余皓只得说,“你心里有数就行。”   “相信我。”周昇道,“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信我。”   “一直没怎么担心过你。”余皓答道。   周昇笑道:“瞧你这崇拜的小眼神。”   翌日余皓去单位报到,心里半点不想去上班,觉得好累。林泽本以为他要正月十五后才来,办公室里头贴了春来福满的大红纸,桌上还摆着过年的糖与干果,天寒地冻的,门厅里趴着只体型巨大的阿拉斯加。林泽与司徒烨、金伟诚正在办公室里吃零食喝茶闲聊,大伙儿哈哈哈地讨论报纸。   余皓:“……”   “哎呀!”司徒烨道,“怎么招呼也不打就来了?”   余皓差点要炸了,说:“你们都不用去采访吗?!”   “你不是写好了吗?”林泽说,“这几天全用你的稿子。”   余皓大过年的,每天都绞尽脑汁在给部门供两篇短稿,林泽拿到以后用余皓的稿子就交了,三个人无所事事,在办公室里吃花生。余皓悲愤道:“你们也太过分了吧!我在家里辛辛苦苦给你们写稿,你们在这里玩?”   司徒烨拿着红包,示意余皓:“该说什么?不给了啊。”   “老板娘恭喜发财!”余皓马上乖巧道,接过红包,沉甸甸的,起码有一千。   林泽道:“乖,再给你老公个。”说着也给了余皓一个。   金伟诚非常自然,就当无事发生,朝余皓说:“初稿写得不错,等责编来了就给你安排上版。”   谢天谢地,终于招到责编了,余皓心想稿子可以不用翻来覆去改无数次了,可是……他往外看了眼,说:“怎么还养狗?”   “家里的狗,没人照顾,带过来了。”司徒烨道,“反正大伙儿都不怕狗,让它白天看看门,晚上再带回去。”   那条巨大的阿拉斯加显然吃得很好,膘肥体壮,毛皮光滑,用一根绳子拴着,扫把一样的尾巴在地上摇来摇去。余皓说:“你家养不下么?”   “前天我过来值班。”司徒烨说,“阿泽去买菜,没顾上遛它,它在客厅里拉了……”   余皓:“停!”   余皓想起那个狗在家里憋不住了大便,然后扫地机器人定时自动开启,推着那坨大便均匀地涂抹在了整个家里的地板上,最后被北方的室内暖气一烤……的人间惨剧,便开始同情起林泽与司徒烨。   金伟诚说:“最近总有人在马路对面探头探脑的,白天拴条狗看着好点。”   什么?余皓心想,有吗?联系到自己与周昇,以及金乌轮的事,不由得起了疑心。林泽与司徒烨一瞥余皓,再对视一眼,却都没说什么。   “锦旗送过来了。”林泽示意余皓看墙上。   余皓走神了,一看墙上锦旗,上书四个大字“救命恩人”。   余皓:“???”   司徒烨道:“光县电池厂调查采访的时候,你不是发了张孕妇的病历表吗?”   余皓都忘了这件事了,居然还有锦旗!那天他正好去了南陆,过年前孕妇家里人找到北京,送来了锦旗,并哭着感谢林泽、感谢了台里领导一番。天气太冷,受害者没法过来,给余皓写了一封亲笔感谢信。   林泽把感谢信拿给余皓看,余皓展开,上面密密麻麻三大页,仿佛透过信纸,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边抱着小孩,边掉眼泪,给余皓写信,信纸上还有泪痕。   “我……”余皓差点就看哭了,看半晌就得放下信纸,缓和一下情绪。   林泽扔着花生拿嘴去接:“台里头要给你做一期专访,稿子让你自己写,自己吹自己一顿,我就说别了。”   “不不不。”余皓道,“当然不行!我自己写吹自己的稿子,下面还署个实习记者余皓,要被笑死了!”   几人一时都笑了起来,司徒烨说:“我说你就顺便拍了张照,没想那么多。”   “对对。”余皓想到这点,也不得不承认,当时他确实只是举手之劳,而且发完照片回来,转省局报案等事全是林泽在做,自己起到的作用非常渺小。   他看完了那封信,再看墙上的锦旗,有点愧疚地低下头,林泽笑了起来,扔给他一块糖,阿拉斯加还以为他哭了,摇着尾巴过来,蹭余皓的小腿。余皓摸摸它的头,仿佛有股力量充满了自己的身体,就像刚当上调查记者时,所有的精神一下全回来了。   “好,干活!”余皓说,“希望责编快点儿上岗吧!”   司徒烨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在桌上放了把瓜子,说:“我看了你上传的照片,这人长得挺帅的。”   余皓知道司徒烨说的是傅立群,答道:“他明天晚上就来北京了,报个德语班上学,准备考试,到时介绍你们认识。”   余皓把稿子修改完,这次他的专题做的就是传销,然而不同于其他报纸、网媒有关传销的稿子,林泽希望他能把专题做深,于是余皓不把那老一套的耸人听闻的监禁、体罚等当作专题重点,而是将主题落在了为什么传销能把人坑进去的这一点上。   缺乏自信,长期充当无业游民,无所事事,自我价值难以实现,容易被洗脑,对证明自我的渴望强烈……余皓采访了那天与傅立群一同逃出来的员工,也包括傅立群自己的阐述。从公司的分享式鼓励小组,到循序渐进的口号式洗脑……利用人性的各种弱点,将他们一步步地忽悠上贼船。   “百分之八十以上身陷传销的员工,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急需价值观的重建……”林泽看了眼稿子,说,“百分比怎么定的?”   余皓道:“采访对象里的比例。”   “没有说服力。”林泽说,“要的是从个例看整体。”   “那……大多数员工?”余皓道,“虚词更不行了。”   林泽说:“只留个例,剩下的,让读者自己去评价。我们只讲事实,不下结论。”   “组织架构图、传销模式、激励资料,这流程真够清楚的。”金伟诚看了余皓的材料,垂涎三尺,“连传销公司的报表都能拿到。”   余皓嘿嘿一笑,司徒烨道:“就是照片缺点火候。”   余皓说:“拍得不好吗?”   司徒烨道:“这全是你男人的特写,怎么登?”   余皓:“……”   余皓只得与司徒烨一起,选了张周昇飞身跃起踢腿的、众保安惊恐眼望的照片,想方设法把周昇给裁出去。司徒烨随手做了根黑条,挡着周昇的眼睛,余皓蓦然爆笑,两人开始哈哈哈哈地玩,司徒烨还给周昇P了各种好莱坞大片封面、港片《古惑仔》封面、《大话西游》封面,还P上古装长头发,再给周昇手上一把雷神之锤玩《复仇者联盟》,拿两把光剑放在周昇拳上COS《星球大战》……直到最后司徒烨找了张《喜羊羊与灰太狼》的海报,把周昇的照片抠出来填进去,余皓终于求饶了,笑得肚子痛,躺在办公桌下面连忙摆手叫救命,求司徒烨不要再玩了。   阿拉斯加突然叫了几声,起身盯着外头,余皓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司徒烨把余皓从桌子底下拉起来,林泽说:“有朋友找你,余皓。小够!安静!”   余皓回头看,黄霆的声音在门口道:“看来当记者挺快活,不错。”   办公室里林泽、司徒烨、金伟诚一起盯着黄霆,黄霆今天穿了便服,皮风衣,皮裤,戴着墨镜,俨然一副大佬模样,这么打扮起来就像彻底变了个人,却绝对瞒不过这几个当记者的,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同一个表情——   ——条子!条子来了!   “我朋友。”余皓朝他们说,又与黄霆打招呼,心想果然来了,却没有找周昇,而是直接找上了自己。   “条子老爷在哪里高就啊?”司徒烨笑着问。   林泽:“有路虎吗?”   余皓:“你们别闹!等下,路虎是什么梗?”   “看他,身上的皮——裤——”司徒烨唱了起来。   “门前十三辆路虎——”林泽也跟着唱道。   余皓:“……”   “林主任。”黄霆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黄霆摘了墨镜,过去与林泽握了下手,林泽只是坐着,一手与他礼貌地握了握,余皓发现这个时候林泽还是相当霸气的,而且黄霆似乎有一点忌惮林泽。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林泽说,“洗耳恭听。”   黄霆答道:“借你小弟一晚上,找他吃顿饭。”   “那你等会儿吧。”林泽答道,“我们六点才下班,除非他愿意提前走。”   余皓说:“我修下这几张图给老板娘,就快好了。”   黄霆打了个响指,自己出去等着。 第148章 套话   余皓隐约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 似乎林泽与黄霆之间存在着一股暗中较劲的力量, 而且今天林泽心情也不大好,态度认真严肃了不少, 虽脸色如常, 眉头却微微拧着。司徒烨见余皓瞥林泽, 便以手肘碰了下他,说:“你忙你的。”   五点二十, 余皓把图打包发到云端, 收起电脑,与黄霆出门, 和他们告别。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出门前, 林泽比画了个动作。   “行。”余皓知道那句话, 是林泽特地说给黄霆听的。   办公室外头停着一辆摩托,黄霆递给余皓头盔。   “叫上周昇?”余皓说。   “周昇出差,”黄霆答道,“两天不在北京。”   余皓:“……”   余皓看黄霆, 黄霆示意:“走?”   余皓低头看手机, 周昇给他发了消息:【老婆,我出差两天去保定, 帮查个经济纠纷,初九晚上回来。】   “今天初几?”余皓说。   “初七, 怎么?”黄霆见余皓不上车, 就这么等着。   余皓怀疑问道:“你想带我去哪儿?”   余皓看不清黄霆在头盔里的表情,却能看出他眼里带着笑意。黄霆说:“还怕我把你关起来?”   余皓知道应该还不至于, 除非中央直接下令,否则林泽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真要把他关了,青华时报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黄霆。短短片刻,余皓又想起周昇那句话,他的计划里,有些事需要余皓在不知情前提下进行配合,才能骗过这整整一伙人。   “行吧。”余皓答道,戴好头盔,跨上了黄霆摩托车的后座。   “立群什么时候来北京?”黄霆的车技很稳,侧头问。   余皓答道:“明晚。”   黄霆说:“注意安全。”   “我很注意了。”余皓说。   “这是暗示你抱紧我。”黄霆说,“怕周昇吃醋?没关系他看不见路口的监控摄像头。”   余皓本想坐直,但黄霆那车必须稍俯身,余皓坐直了就得被风狂吹,只得也稍微躬下身,暂抱着黄霆的腰。黄霆拐过几条路,选了条宽敞的,速度提高,看那架势竟是打算离开北京。   “Nicky没找你?”黄霆说。   黄霆风衣扣得很紧,显出修身的腰线,腿也很直,年前在南陆匆匆一见,余皓未仔细看他,感觉他来北京以后瘦了不少,长期坐办公室里,皮肤也白了许多。   “约了过几天一起吃饭。”余皓说。   “小欧也去?”黄霆又随口问,“什么时候你们的party能照顾一下起早摸黑的公务员?”   余皓:“叫了你好几次,你自己不来。”   黄霆说:“所以你就不叫了,我很伤心。”   余皓唏嘘道:“通常刮奖刮出‘谢谢’两个字就不会再刮了,这是人之常情吧。”   余皓不停看路,黄霆则驾驶摩托,拐进了一条小巷,停在一座三层小楼外,摘手套,停车。进了楼里,里头有暖气,余皓看见几个身材精壮的男人打着赤膊,穿着长裤,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还不时朝黄霆打招呼。   “我弟弟。”黄霆朝他们介绍道。   “哟,你弟在当记者啊。”   “你有几个弟弟?”   黄霆:“四海之内皆弟弟。”   黄霆掏钥匙开门,余皓道:“哟,启航也来过吧,不止一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余弟弟。我像是坏人吗?”   黄霆住的地方,还不及余皓家的客厅大,厅里收拾得很整齐,像是几个人合住的员工宿舍,黄霆道:“别碰他们的东西,这里住的全是特派。”   这三室一厅的客厅里,压根就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张茶几、一张沙发。扑克牌收在一个透明盒子里,阳台上晾着几件警服。   黄霆又掏另一把钥匙,开了房门,朝余皓说:“进我房里。”   “上床,快。”   “……”   “你愿意躺着也可以。”   余皓跟着黄霆进他的卧室,卧室更小了,里头只有一张床、一个小冰箱,没有窗,墙上贴着海报。黄霆让余皓脱了鞋,坐床上,自己则出去换衣服,余皓看了眼书架,上面摆放着许多照片。有他与领导的合影,也有他与施坭的,与梁金敏陈烨凯的,与欧启航在故宫外头的……那应该是欧启航刚来北京上大学时,黄霆带他出去玩拍的。   三人篮球队的合影、与陈烨凯在初中时郊游踏青的合照……   以及那张他们每个人都有的照片——学院庆时的后台照。   余皓当初把它折好,放在周昇给他的音乐盒里,周昇那张则夹在钱包中,傅立群的挂在家里绳子上,欧启航与陈烨凯不知是如何保存的,黄霆则做了个相框,搁在了书架上。   余皓打开书架,看见那排书里露出一张照片的角,把它抽了出来,上面是一张肖玉君在江边拍照的身影,黄霆在旁偷拍了她。   余皓听见厅内传来黄霆的咳嗽声,便把照片赶紧塞回去,书架门关上。   黄霆从外头拿了几个保鲜盒进来让余皓看:“火锅?我洗青菜。”   余皓一向很喜欢吃火锅,说:“我来吧。”   “听说周昇做饭好吃。”黄霆跟在余皓身后去厨房,“你应该也被教得不错。”   “厨房对于周昇来说是个神圣的地方。”余皓笑道,“我都避免给他添乱,备菜倒是备得还行,按他的评价,勉强能用吧。”   余皓接了青菜去洗,黄霆的火锅很简单,只有大量的牛羊肉卷外加新鲜的茼蒿。但最简单的食材,才能还原“吃”最深层最本源的体验。当然,这还必须要食材本身新鲜。余皓看了下黄霆中午买的菜,材料还挺不错,肥牛与肥羊肥瘦层次分明,茼蒿则是早上新鲜现摘的。   其间,周昇给他发了消息,余皓如实答了,开始调腐乳、麻酱与辣椒混合的酱料。周昇多的一句没问,余皓与他对了一个隐晦的暗号,这是他俩约好的,周昇的回答则证明一切完全正常。   黄霆把菜端上桌,开了电磁炉,过来收拾洗手,又猛地一阵咳嗽。   余皓顺手给他拍下背,总觉得有点不对,问:“生病了?去看看吧?”   “公务员有定期检查。”黄霆咳完,又恢复了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说,“前阵子感冒了,好了以后偶尔咳几声。不是病毒性的,不会传染。”   黄霆从外头的冰箱里拿出两瓶北冰洋开了,余皓在客厅扫了一眼,直觉提醒着他,房间里头为什么有个小冰箱?里头放了什么?   床上支了张小桌,黄霆摆开吃的,余皓调好调料递给他,刚吃了点,黄霆便放下筷子,有点唏嘘。   “这顿火锅相当有水平。”黄霆点头称赞道。   “我只是调了个佐料外加洗菜而已啊!”余皓哭笑不得,“你们平时都不做饭吧?”   黄霆说:“佐料是火锅的灵魂,同事们虽然住一起,不过总是各忙各的,任务不同。”   余皓说:“这是什么机构?”   “特殊侦查中心。”黄霆答道,“非公开机构,很遗憾没有大新闻提供给你,我们只听命于某几位特定的领导,其他一切保密。”   余皓涮好肉,夹到黄霆碗里,黄霆道:“和周昇过得还不错?”   “在家里都他照顾我,”余皓说,“就差喂了。”   “和男孩子过日子省心。”黄霆又说,“性向生来难改,否则像你们这样成个家,确实很不错。”   余皓答道:“你成不了家,不是和男和女的问题。”   “那么,小同学,你觉得我是什么问题?”黄霆认真地说。   “你很好,没有什么问题。”余皓心想以前我是小同学,现在可不是了,不怕和你打机锋了。   余皓端详他,说:“你像我们的一个不那么平易近人的、严肃的大哥哥。”   “比起知性而性感、风度翩翩的Nicky Chan,”黄霆说,“想来当然也不那么令你们喜欢。”   余皓说:“不过偶尔还是能感觉到你温柔的地方。”   “比如说?”黄霆给余皓夹了点肥牛,看着他。   余皓答道:“比如说刚刚那句,问我和周昇过得怎么样,我可以理解为你关心我会不会被他欺负么?”   “他经常欺负你?”黄霆又继续吃他的。   “当然没有。”余皓现在觉得要对付黄霆确实有点困难,总得时刻提防着他会不会在什么地方冷不丁抓住你一个话柄,再展开追问。   “你用侦查思路和我聊天,我就不说了。”余皓道,“上一句话明明在讨论你。”   黄霆拿着筷子,两手稍微一抬,示意投降,说:“继续。”   余皓摊手,继续涮肉,两人一时都不说话,黄霆严肃地看着涮肉,又低头看表,数涮了几秒。   余皓:“……”   黄霆抬眼一瞥余皓,说:“我这人朋友不多。”   “看得出来。”余皓答道。   “我和你,你和周昇,”黄霆想了想,从锅里把肉夹起来,说,“按认识的顺序,谁先谁后?”   余皓没想到黄霆突然说起这个问题,答道:“你和我先。陈老师那时候还没有来。”   黄霆说:“在你们学院门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你穿了件运动服外套,天很冷,背个黑色的双肩包,包里装着很多东西。刚下专业课回来,手里拿着本思想品德修养。”   “是的。”余皓轻轻抬眉,说,“你记得真清楚。”   黄霆嘴角微一翘,说:“那天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偷东西的人不是你。”   余皓说:“谢谢。”   “但碍于职业,”黄霆答道,“我不能直接下结论。”   余皓说:“没关系,后来你给陈老师发了语音,我知道你相信我。”   “哦?”黄霆若有所思,又点头道,“哦。”   “你其实根本不是去当刑警的对吧?”余皓皱眉道,“当初你在郢市,想调查什么?你是中央派下来的?”   黄霆答非所问,说:“许多事情,你当初不会去细想的,果然在成为记者后,都慢慢想清楚了。”   余皓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心脏便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金乌轮?不对啊,这与他和周昇猜测的不符,他们不可能这么早就知道金乌轮的存在。   “吃。”黄霆说,“肉不要涮老了。”   余皓约略猜到了这顿饭的用意,不得不佩服黄霆的老辣,若一对一地找余皓套话,余皓现在虽然不能完全瞒过他,却也不再是当年的傻白甜,打乱黄霆的节奏是一定会有的。但他偏偏就约了这么一顿在家里吃的火锅,人在进食时防备心是最弱的,手上涮火锅,视线飘移,还要边吃边聊,随时一个动作的停顿,就会出卖内心所想,被黄霆准确捕捉到各种错愕与惊讶的瞬间。   “欧伟红案子牵连很广。”黄霆说,“当然了,还有别的贪污案,我对郢市相对来说更熟,派我回去,希望我起到线人作用,这很正常。”   “嗯。”余皓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最开始就盯上了金乌轮呢。”   余皓不想再和他绕来绕去了,决定直接扔一个炸弹给黄霆,看他什么反应。   果然黄霆短暂一怔,马上就恢复了自然,说:“余皓,能不能按剧本来?我还没铺垫完,你确定这就进入正题?”   “咱俩谁跟谁啊。”余皓笑着说,“开门见山一点不好吗?这样,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黄霆注视余皓,余皓想了想,说:“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黄霆:“你这招反客为主真够厉害的,余皓,你要明白,我从始至终,都把你们当作朋友,当成我的弟弟……”   “别说那些虚的。”余皓道,“玩不玩?黄霆哥。”   黄霆放下筷子,短暂沉默,捋起袖子,做了个划拳的手势,余皓莫名其妙,黄霆把吃的暂时端到门外,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   “来。”黄霆揭开被子,说,“既然是这样,就盖棉被纯聊几句吧?”   余皓:“黄霆哥,我觉得你最近精神不太正常。”   “大家都这么说。”黄霆答道,又拍拍一旁的枕头。   余皓心里咯噔一声,该不会是黄霆已经会用金乌轮了吧?他没有再拒绝,躺上床去,黄霆给了他个抱枕让他靠着,盖上被子,说:“吃饱喝足,最好不过躺着……”   余皓:“……”   接着,黄霆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个遥控器,顺手把灯一关,房内一片漆黑。他按下遥控器,对面墙上亮起了蓝光。   余皓:“我去你的……我还以为你要干吗!”   “你以为?”黄霆看余皓,余皓却盯着对面墙上看,黄霆的房间实在太小了,投影投在了床对面墙上,黄霆平时也许就是用投影看看电影供消遣娱乐。   “这样看小电影解决单身问题应该不错吧。”余皓说。   “身临其境。”   黄霆和欧启航刚好就是两个极端,欧启航随时可以把天聊死,黄霆则不管什么话题都可以顺着往下说。   黄霆按了个按钮,刹那投影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乌轮,占满了整面墙。   余皓:“!!!”   金乌轮十分明亮,四周边缘就像日珥一般,散发着火焰与光芒。余皓甚至有种错觉,他在现实里看见了真正的金乌轮!   黄霆说:“很惊讶?”   “确实。”余皓答道,“我完全没想到。”   “从我手上出现了这东西。”黄霆续道。   余皓:“不,完全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在PPT里放这种GIF动图,打开的时候不会很卡么?”   黄霆:“……”   余皓:“继续翻啊,为什么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   余皓知道要与黄霆有来有往的诀窍,就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绝对不能按常理出招,否则一会儿就被他带跑了。   黄霆再按遥控器,余皓劈手夺过来,黄霆要抢,余皓自己开始按了,黄霆猛咳几声,放弃了夺回遥控器。余皓往下翻,第二页是他曾经看过的,陈烨凯在STA将金乌轮送交的分析报告。   余皓眉头皱了起来,黄霆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你们的呢?”   余皓喃喃道:“欧启航失忆的时候。”   “不。”黄霆答道,“更早,在Nicky决定放弃一切,前往阿根廷,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   余皓沉默了,按着遥控器,继续往下翻,紧接着,出现了第二页研究报告,报告上全是英文。余皓看见那页时,顿时紧张起来,但他只是淡定地扫了一眼,便装作看不太懂的表情,切换了页面。下一页则是他、陈烨凯、周昇在酒店里吃早饭的照片,黄霆拍照的那个角度,似乎在酒店花园里。   余皓说:“真是深藏不露啊。”   “彼此彼此。”黄霆伸出手,余皓便不再坚持,把遥控器还给他。   “你们记者应该不难理解,”黄霆说,“挖掘真相,需要持之以恒的毅力,外加一点点运气。烨凯那段时间里有相当严重的心态问题……我建议他找个心理咨询师看看,后来情况越来越不对。”   “你知道他想去阿根廷自杀,”余皓说,“就没有想过阻止他?”   “当然有。”黄霆说,“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只是刑警要申请阿根廷签证相当不容易,你知道的,我机票已经买好了,出发之前我发现他又回来了,一路尾随,发现你们仨在这家酒店开了间房。”说着,黄霆突然笑了起来,又道:“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   “不是都知道了么?”余皓侧头看黄霆,两人盖着被子,躺在床上。   “余皓。”黄霆说,“我是站在你们一边的。要建立这个信任,可能不容易,但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毫无保留地把信任给了你。”   余皓想起自己在被施梁冤枉偷表一案中,黄霆在证据不足的前提下,于微信里与陈烨凯说的那番话。   “是的,我很感动。”余皓说,“那个时候相信我的人也不多。”   “找你,而不是找周昇谈,正是这个原因。”黄霆平静地说,“烨凯、周昇、你、小欧,你们之中,你是唯一一个也许愿意告诉我事实的人,虽然我已拼凑出了一个大概,但我希望从你口中听到整个经过。” 第149章 问答   余皓低头, 看与周昇的微信聊天框, 除了那几句简单的交谈,他们就没有再交换过任何意见。   “这件事, 要从我在后山自杀的那天说起。”余皓喃喃道, 接着把经过大致告诉了黄霆, 黄霆只是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余皓, 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这就是我与周昇在梦里, 第一次认识的经过。”余皓说,“其他的, 我想你已经可以推断出来了。”   黄霆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 余皓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朦朦胧胧,理解了周昇在暗地里的某种安排与布置。黄霆并不完全清楚金乌轮与他们的入梦目的,或者说,他对这件装置有着一定程度上的误解。朝他坦白真相, 有相当的风险, 却也开启了另一个可能——也许黄霆在认识了金乌轮真正的力量后,会改变他原先的某些主意。   果然, 黄霆答道:“和我设想的有一点出入,但出入不大。”   余皓:“你原本设想的金乌轮是什么?”   黄霆没有回答, 余皓在此刻清晰地想起了PPT上第二页研究报告的信息, 里面透露了许多他与周昇都没有想过的内容,以他的知识体系暂时无法理解, 只能强行记下,回去再找相关文献对照。   黄霆:“所以这是一个用来改变他人内心的装置。”   “确切地说,”余皓答道,“是用来帮助他人,改变内心的装置。我们不直接插手一个人的梦境,而是找到这个梦境的主人,协助他夺回图腾。”   黄霆不以为意,翻了页,上面现出梁金敏昏迷时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也就是说只要你们愿意,也可以进我的梦里来。”黄霆说。   “轮到我问问题了。”余皓准确地切入了最好的时机,放了个烟雾弹,“金乌轮现在在什么地方?”   “无可奉告。”黄霆答道,“反正不在我手里。”   “那么我们的谈话就不能继续下去了。”余皓预备起身,朝黄霆说,“这不是朋友之间交流的方式。”   “行。”黄霆阻止余皓下床的动作,说,“交给了上级。”   “哪一位上级?”余皓说,“我记得你有好几位上级。”   黄霆一笑置之,却还在思考,余皓说:“你们现在打算怎么研究它?”   黄霆答道:“轮到我。你们是怎么把一个昏迷的人唤醒的?”   “潜意识。”余皓说,“大致的原理我不清楚,只有周昇懂得。”   余皓大概描述了下那天在梁金敏梦里的经过,黄霆说:“所以最后你发现了,梁金敏忘掉的监控。我说呢……为什么连她都想不起来的东西,会从你这儿得到提示。”   黄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余皓一眼,示意余皓问。   余皓沉吟片刻:“现在金乌轮已经到你们手里了,通过研究,你的疑问都能得到回答,为什么还紧追着我们不放?”   余皓话里话外,始终在试探黄霆,想知道他是否知道金乌轮调包案里,他们拿走的,依旧是个假货。但通过对黄霆的观察,余皓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假的金乌轮。   “你比我更清楚。”黄霆出神地说,“除了你与周昇,没有人能启动它。”   余皓:“我不能启动它,只有周昇拥有对它的控制权,让我看下?”   黄霆说:“不在我手上,不要再试探了。来,下一个问题,你们能通过它,消除人的记忆?”   黄霆切换下一页,这一页空空如也,但屏幕下挂一个播放器,他点了自动播放,上面是欧启航的一段被催眠录音。果然与余皓先前猜的完全一样,黄霆通过催眠,让欧启航想起了那段失去的记忆,并还原了经过!   “……最开始,我梦见了周昇和余皓,重现了梦里的那段场景。”欧启航被催眠时的声音带着倦意,“但常识告诉我这不可能……”   余皓听完整段,黄霆把声音关掉。   “怎么抹去一个人的记忆?”黄霆说。   “记忆一直在那里。”余皓想起陈烨凯与周昇的推测,答道,“我们只是暂时封存了它,把梦境里的一部分调动出来,再扔进潜意识里。”   “去梁金敏潜意识里走了一遭,学到的?”黄霆眉头一抬,朝余皓问。   “我不清楚,”余皓答道,“这要问周昇。到我。”   余皓寻思着,忽然从黄霆的话里得到了某种启发,会不会确实是他推测的这样,周昇进入梁金敏的潜意识后,学会了记忆在表层意识与潜意识里互相转化的方法,并找到了某种规律?不对,在更早以前,周昇就提出过,可以通过对陈烨凯记忆的“抹除”,来避免泄密。   那么这种手法他是不是在以前就曾经用过?用在谁的身上呢?周昇从没告诉过他……为什么?自己不问当然也是个原因,他们之间讨论金乌轮的机会并不多……   “喂。”黄霆道,“睡着了?”   余皓:“你为什么只拿走金乌轮,不带走周昇?”   余皓想证实他们对黄霆的猜测,却得到了另一个答案。   “不想上级为难你们。”黄霆说,“给出充分自主的选择权,这件装置的力量过于强大,周昇不可能长期持有它,于是我与上级做了一个交易:我负责拿到金乌轮,上交。作为交换,组织放过你俩,不再干扰你们的正常生活。”   “但是显然没成功,”余皓说,“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对话了。”   黄霆不置可否:“轮到我了,你们一共进入过几个人的梦?”   “不多。”余皓把黄霆知道的,或他认为他能推断出的,全部告诉了他,也包括傅立群。   “只有这点?”黄霆不大相信,一瞥余皓。   “既然不相信,又何必问我?”余皓说,“现在你的上级,对我们是什么态度?”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你。”黄霆说,“你只能相信我,我会尽力保护你们。”   “谢谢。”余皓答道。   “不客气。”黄霆说,“根据你的猜测,会不会在你不知情……”   余皓却说:“不过这件事也是你帮我们捅出去的。”   黄霆正色道:“你认为如果我选择了不追查,你们入梦的秘密,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了?余皓同学,你已经步入社会了,不再是小孩了。”   余皓沉默不语,拿过遥控器,把PPT翻来翻去,停留在他们过往的取证照片上,寻找机会回去前面,看第二页的英文分析报告。   黄霆道:“那么,我们来解决最后一个问题,时间也不早了,不要乱翻,余皓。”   余皓便没有再翻,侧头看黄霆,黄霆说:“还是那个问题,周昇会不会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过别人的梦里?”   余皓答道:“不可能,他要是去别人的梦,一定会告诉我。”   黄霆道:“这是你们的约定?他在事务所的表现相当突出,有些目标的行踪,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   余皓反问道:“事务所是你安排的其中一步对不?他们也知道金乌轮的秘密?还有多少人知道?”   “不多。”黄霆随口道,“具体涉密人员不能告诉你。”   余皓:“事务所是秦国栋开的,他和任冲、赵梁是什么关系?”   “前同事关系。”黄霆起身,说,“我送你回去?小傅到北京了,你不和他打个招呼?”   余皓:“???”   余皓放下手机有一段时间了,赶紧察看,见傅立群给他发了消息没得到回复,又在群里问了声,周昇回答余皓与黄霆在吃饭,陈烨凯便问要不要去他那里住。欧启航则在问要不要去接他,傅立群最后回的是去余皓单位等他。   傅立群没有他们家钥匙,原本定了明天到北京,没想到却是今晚来了。去年他给余皓邮过快递,余皓留的报社地址,现在金伟诚应该还在报社里值班。   余皓说:“我去单位接他。”   “行。”黄霆说,“走,过段时间,如果研究没有结果,也许会带你去看看……金乌轮,是这么叫吧?”   余皓道:“你应该直接找周昇,我也没法开启金乌轮。”   黄霆答道:“找周昇得到的结论,远远没有和你单独沟通来得简单。如果你想保护他,按这个路线明显最安全。”   黄霆换了件羽绒风衣,外头已经很冷了,上车时他咳了两声,递给余皓头盔。   “你要相信,”黄霆说,“最不希望你们遭遇危险的人是我,只希望一切仍然处于可控范围内。”   “最后一个问题。”余皓拿着头盔,朝黄霆问,“你房间的小冰箱里放了什么?”   化雪的北京一片静谧,冰棱朝下滴着水,暗夜里,黄霆低头戴手套,跨在摩托车上,没有看余皓。余皓提着头盔,就像雕塑一般站在路边。   “你成长了,余皓。”黄霆戴上手套,抬头看余皓,说,“我还记得与小君,和你们一起喝咖啡的那天。”   “是什么药吗?”余皓说,“针剂?黄霆,你的身体要不要紧?”   “上车。”黄霆道。   摩托车开进了华灯初上的市区。   “为什么?”余皓在等红灯时说。   黄霆侧头看着余皓,余皓不解道:“这是你的专案么?”   黄霆一点头。   余皓:“从你身上开始的?我是说,因为你提出了这件案子。”   黄霆略一回忆,摇摇头。   余皓:“致力于查清这些细节,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么?”   “真相。”黄霆沉声道,“我想知道真相,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可以理解。”余皓在某个意义上,明白了黄霆的想法。   “你不是坏人。”最后,余皓在报社外朝黄霆说。   “‘不是坏人’和‘好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黄霆说完这句,扶正头盔,道:“走了!替我朝小傅问声好。”   发动机响,黄霆驰上大路,离开。   余皓马上打开背包,抽出笔记本电脑,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办公室,金伟诚果然在值班,与傅立群一人一瓶小支二锅头,对着暖炉聊天喝酒。   傅立群刚起身,余皓马上说:“再给我半小时,你们继续。”   余皓快速坐到桌前,打开笔记本,关了WIFI,从抽屉里找出网线转接头,上网,打开文献库开始搜索。他不想在家里上网查与金乌轮相关的资料,恐怕网络被监控。同时拿过一张便利贴,拆笔,写下第一个关键词“集体潜意识的互通”,开始搜索。   这是那份PPT第二页里,英文研究报告的关键词之一。   耳畔传来金伟诚与傅立群的对话,网页上弹出了文献内容。余皓在大学时学过荣格心理学,阴影、人格面具、阿尼玛与阿尼玛斯……都是学过的内容。其中的“自性”,余皓在毕业论文开题报告里还特地作为关键词,做了文献检索。   “所以你的责任很重。”金伟诚朝傅立群说,“男人就是这么过日子,社会对女性苛刻,对男性也一样苛刻。承担责任,还不能说,没办法……”   傅立群喝了点酒,说:“后来呢?”   “火葬。”金伟诚答道,“只能火葬。现在想起来,如果当初我没点头,她就不会想怀孕……”   余皓抬眼看了金伟诚与傅立群一眼,凭记忆写下第二段。   傅立群看了眼外头,说:“又下雪了,余皓你冷不?”   “不冷。”余皓说,“我要回避吗?”   “没关系。”金伟诚说。   在这个小雪飘飞的夜晚,金伟诚与傅立群在暖炉前喝着酒,余皓十分诧异,这夜是金伟诚与傅立群第一次见面,居然会聊起过去来了。   他一边查文献,一边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里推断出了一个大概——当年金伟诚是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在那个以工人职业为荣的年代,于一家制钢厂负责数控,娶了漂亮的妻子,还打得一手好篮球,也算是小小世界里的风云人物。   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还拿出照片给傅立群看,话语里都是对她的自豪。但只有一个孩子,总觉得似乎少了什么,一次妻子意外怀孕,想把第二胎生下来。当年计划生育管得非常严,金伟诚考虑了很久,最后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这个决定,令他们后来的生活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爱人回乡下躲着准备生小孩,但就在怀孕八个月时,被计生办带走,打了流产针。流产后大出血,死了。金伟诚也失去了工作,女儿因为母亲的死怨恨父亲,在外婆家住着。   “你有多少雄心壮志,”金伟诚又唏嘘道,“年轻的时候想当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这些理想、这些目标,都随着你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会变得不一样。你的生活里,孩子会成为你的新的未来的一部分。”   傅立群沉默不语,金伟诚说:“所以当爹的,有时候也不容易,你要明白你的岳父。他那么做,是因为他的情感不会表达,在东方文化体系里,男人尤其是父亲,总是戴着面具,时刻提醒自己‘我是当爹的人’。”   余皓问:“那金老师的女儿呢?”   “出国留学了。”金伟诚说,“再给她存点钱当嫁妆,我就不跑了,当调查记者也累,比不上你们小年轻。”   傅立群说:“其实很多时候,为人子女,也希望与父母亲多沟通,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也是不错的吧。”   余皓把文献与论文挨个点了下载,金伟诚答道:“放不下。心里隔着那堵墙,我也放不下,她也放不下,就这样吧,这事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走得远了,就像佛家说的,说不定哪天就顿悟了。”   余皓合上电脑,在这静谧的雪夜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摩托车上黄霆的后背。周昇骑车带过他,黄霆也带过他,与周昇在一起的感觉是怦然心动与恋爱,但在黄霆的摩托车后座上,却令他感受更直接,更有冲击力。   那是什么情绪呢?就像金伟诚拿着二锅头的酒瓶,凑到唇边,看着窗外的雪的一刻。   是很深、很深的寂寞,是把每一个人从喧嚣的环境里抽离出来,抽离于整个宏大世界的寂寞,这一刻他们置身于世界中,却又游离于世界之外,无数景象与声音刹那就变得遥远了,天地之间,只有孤零零的个体,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海里,一艘永远也靠不了岸的小船。   漫天繁星都隐没了,太阳也迟迟未曾升起,余皓又想起那个夏季结束前,欧启航与他并肩坐在学校的长椅上,笑着说的话。   黄霆转过一个十字路口,面前停下一辆SUV。他回头看,背后也出现了一辆越野车,两辆车堵在路的两头,车上下来一个人。   “东西已经上交了。”黄霆答道,“找我也没有用,赵老师还是回去吧。”   “不要紧。”赵梁说,“今天要不是你约见了余皓,我也不会特地过来一趟。谁先按捺不住动手,谁就输了,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不?”   黄霆拧了几下摩托手柄,发出“嗡嗡”的空转声。   赵梁说:“虽然离开调查组了,实力还是有一点的。小黄,不要做傻事。”   黄霆透过摩托头盔,从倒后镜中观察背后的车辆,赵梁说:“就问几句话,你是任兄的得意门生,总不至于把你扣着。也有一些东西想给你看看。”   黄霆最终放弃了搏斗的打算,摘下头盔下车,SUV前马上有人过来,把他的车骑走,赵梁示意黄霆先上车,司机把车开走。 第150章 延庆   “真够冷的。”傅立群跟在后头, 把自己的围巾给余皓围上。这个举动瞬间就将余皓从那空旷与孤独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闻到围巾上陌生的“别人家男朋友”的暖意,令他想起周昇, 保定估计今天冷成狗了, 不知道周昇的出差任务如何。   余皓问:“饿了么?”   傅立群说:“和金老师吃了点卤菜。”   小雪里, 傅立群一手拖着行李箱,肩上背着自己与余皓的两个包, 另一手打着伞, 余皓反而什么都不用拿,在安静的街道上走着, 路灯绽放着黄光。   “金老师居然会和你说这么多, ”余皓感慨道, “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傅立群茫然道:“啊?他好像知道我,也知道年前南陆的事儿,聊着聊着,我说我打篮球的, 他以前也是厂里篮球队长, 就聊起来了。他平时话很少么?”   “话不少,”余皓说, “但从来不提他的过去。”   傅立群说:“偶尔也想聊聊往事吧,我是正好碰上了。”   余皓对金伟诚的光辉历史的了解仅限于他拿过奖, 以及揍过青华时报的某个大领导的传闻。今天的事实在是太复杂了, 余皓觉得自己需要一两天来好好整理下思路,去寻找这错综复杂的事情下, 所隐藏着的某种真相。   但无论如何,傅立群的到来令他很开心,可以短暂地忘掉少许烦恼,聊点没营养却有趣的事。傅立群把郢市的房子退了,决定在北京报一个德语进修班,并完成考试、申请留学。周昇与余皓商量过,决定收留他白吃白住,愿意给点房租也可以。   傅立群自然要求分摊房租,这样余皓的经济压力顿时减轻了大部分,这房子租金实在太贵了,而吃饭问题,也只是多一双筷子而已。   “哇靠,不错啊。”傅立群道,“和家里格局好像!开放厨房!”   “你只能睡客厅了。”余皓说,“沙发可以拉出来当床,反正就半年多,凑合下。我要是出差的话,准你和周昇一起睡床。”   “嗻。”傅立群说,“小的从来不挑,少爷不在的时候可以爬你的床吗?”   “呃。”余皓道,“还是不要了吧,我怕睡得迷迷糊糊把你当周昇……”   傅立群哈哈大笑,余皓恼火道:“一起睡其实没什么,就是习惯问题……”   “你会像小欧一样抱人么?”傅立群一本正经道,“小欧只抱人,不踢人。”   余皓没明白傅立群话里意思,答道:“哦,然后呢?”   “为什么凯凯说一个睡觉不踢人的人会踢人呢?”傅立群一本正经道。   “哥哥,你太八卦了!”余皓转念道,“但是为什么?说来听听。”   “因为小欧没有踢他。”傅立群说,“铁定睡着不小心抱了他,凯凯怕你们联想,赶紧说被踢下床了,掩饰一下呗。”   余皓道:“你们这些话里有话的,也活得太复杂了吧!”转念一想道:“给你做个宵夜吃,周昇出门前包了好多饺子。”   傅立群把从家里带来的桌布抖开,铺上去,余皓自己也发现了,不知不觉,北京的家居然与郢市的家越来越像。   周昇终于来电话了,问他回到家没有,与黄霆的事到时细说,余皓开了视频,给周昇看那一锅饺子与傅立群,傅立群也正在与岑珊视频,于是余皓便与傅立群把两个手机对着放在一起,让他俩聊天,傅立群去洗澡,余皓去煮饺子。   “什么鬼!”周昇在FaceTime里说,“怎么变成我和嫂子视频了?还隔俩手机,人呢?老婆你搞毛啊?”   岑珊:“神经病,我挂了,早点睡吧,国内都快十二点了。”   延庆,深夜。   黄霆被带进了地下研究中心,赵梁在前面走着,助理带路,黄霆走到一个硕大的计算机前,停了下来。   他两腿略分,踏在仪器前的钢板上。   “什么时候搭设的这个仪器?”黄霆沉声道。   赵梁答道:“两年前,就在我离开调查组的时候,从STA借来的最尖端的技术,知道这个东西的只有很少几个人。”   黄霆穿着皮裤皮靴,身上还裹着那件羽绒风衣,赵梁又解释道:“最初这个仪器,是用来做脑电波分析与研究用的,全世界只有两台。提出集成器这个用法后,STA那边非常赞成,把仪器运到了这里,希望我们能得出这个划时代的研究成果。”   黄霆走到仪器前,观察两张躺椅,再转过身,看见一个小型的磁悬浮台。   “只要把东西取来,”赵梁说,“很快我们就能得出许多结论,这些结论,对中国,甚至对全人类,都有特别的意义。”   黄霆一瞥经过的研究员,再看操控台上,屏幕内显示的记录,四周有五张桌子,每张桌前都有一个复杂的小型计算机,上面正在作数据分析。   黄霆说:“任老师当初没有赞同你的提议,我实在无法协助。”   “黄霆。”赵梁说,“做人不能迂腐,你是明白人,这几天,你先待在这里,想想清楚吧。”   黄霆眉头拧了起来,赵梁又说:“顺便给你治病,自己的身体,总得照顾好。”说着又拍了拍黄霆的肩,径自离去。   傅立群与余皓吃完了一盆饺子,余皓感觉每次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就像喂猪一样,碗盆都用大号的。傅立群吃完自觉去洗碗,拖地,收拾略显杂乱的家里。余皓明天不上班,但傅立群累了一天,便让他早点睡,然后他上了床,打开电脑,开始看今天下载的文献。   集体潜意识,人格结构中三层体系中的最深一层。表层意识、深层意识也即潜意识,以及最底部的集体意识层……论文是一名波兰心理学家所写,引用了荣格的描述。荣格将世界上所有的人的精神世界比喻为无数个小岛,海面上林立的岛屿,正是人的表层意识。潮水涨退的近陆区域,则是深层意识。   而更深处,还有一个广阔的、被海水所淹没的世界,人类也好,动物也罢,具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精神世界都在海底下彼此相联。   这真是一个非常玄学的理论,荣格心理学课程上,并没有特别讲到这段,大多数理论认为集体潜意识是先天的,也即铭刻在基因里的、族群历史经验中的一部分。它从不直接作用于每个人,却在许多群体行为上发挥着不易察觉的作用,譬如宗教、艺术、文化等等。人类通过集体潜意识来确认自己与世界相连。   这可能吗?从前余皓匆匆看过一次,便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考试也不考这些内容,在唯物论范畴里,学者们明显都不太赞同荣格这部分倾向于神秘主义的观点。可梦境最深层,他们曾经抵达过的意识世界最深处,不是记忆废墟么?   难不成在记忆废墟之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余皓仔细地思考,在黄霆家里短暂看到的金乌轮分析报告第二页,黄霆明显受专业限制,并未意识到第二页的重要性,但余皓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份报告非常重要。   它虽然未曾提出过金乌轮装置来历的解答,却对它的运行机制提出了一种可能的猜测,这种猜测与他、周昇、陈烨凯曾经的一个推断不谋而合。即:金乌轮是介入集体潜意识的仪器。通过每个人与集体潜意识的连接,形成另一个完全独立于现实的,由现实经验予以加工后,转化为全新的,梦境的新世界。   报告中用了另一种比喻来形容这种情况,称呼梦境为“巨树”,每个人的梦都是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人与人的梦,都是联系在一起的。理论上只要找到合适的媒介,每个人都能通过树枝与树杈,甚至树干上的脉络,前往任何一片叶子上。   这个媒介,就是金乌轮。   【你把金乌轮带在身上了么?】余皓给周昇发了条微信消息。   周昇发了个视频过来,余皓接了,将床头灯调亮了少许。   “还没睡?”周昇在快捷酒店外抽烟。   “没有。”余皓说,“从黄霆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也许对我有点启发。”   周昇确认了余皓没有被挟持,答道:“在老地方。”   余皓“嗯”了声,周昇又问:“有什么发现?”   余皓本来有点想让周昇晚上陪自己做个实验,既然金乌轮放在家里,只得等他回来再说。余皓挂了视频,回忆起报告内容,内容中还提到了“精神通道”。但那是针对个人而言的,穿越潜意识世界后,在更遥远的潜意识尽头,就是人类的集体潜意识的一部分。   但理论上,没人能抵达那里。论文作者又结合了佛洛依德的梦境理论予以分析,意识越级只能达到单层效应,就像人在潜水时到达一个限度就无法再往下潜。   清醒时,大部分人只能越过表层意识,触碰到梦境的边缘,也即依靠“白日梦”的方式,来放任思维,活跃在意识世界里。   睡梦中,有些人则偶尔短暂地能进入潜意识世界。再突破潜意识边界,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就已经不大可能了。荣格、佛洛依德与一种分析学家,都曾尝试过寻找潜意识最深处的神秘通道,最终也都无功而返。   不排除历史上有人曾经短暂地抵达过那里,但限于记忆、印象,以及身体条件的诸多限制,醒来后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它是什么。最终由形而上主义者加以修饰,提出了“世界意识”这个充满玄学意味的说法……   “哥哥!”余皓跳下床,推门出去,傅立群戴着耳机,躺沙发上看手机,还未睡着,看了他一眼,拍拍身边位置,示意他过来睡。   “怎么?”傅立群摘下耳机问,“一个人睡不着吗?”   “我记得,你在楼兰的梦里,昏迷过一段时间?”余皓坐在床边,问道。   傅立群答道:“对,怎么?”   余皓说:“在梦里昏迷的体验是什么样的?”   傅立群想了想,放下手机,一脸疑惑。   “忘了。”傅立群说。   余皓:“努力回忆下,梦里还有梦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没有碰见过人?”   余皓与周昇讨论过,最初的讨论源头在于“怎么叫醒一个在梦里睡着的人”,但他记得“梦中梦”这个概念,和意识世界的层层通道没有必然联系,有些人一个梦醒来后还在梦里,再醒来后依旧在梦里,一层套着一层,每个梦境都有独特的景象。   “梦中梦吗?”傅立群有点迷茫地说,“不是梦中梦,我做过梦中梦,和那天的情况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余皓又问。   傅立群说:“我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有光吗?”余皓说,“是海边,还是沙漠,还是迷雾?”   傅立群艰难地回忆着,说:“让我想想,那里开始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甚至看不到自己……就是……”   余皓问:“只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但是感觉不到实体?”   “对。”傅立群说,“虽然都是第一视角,但那种区别能体会到,就是,身体找不到了,只有意识在飘来飘去。”   “回来的时候呢?”余皓问。   “前面有一道金色的火焰。”傅立群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就像开了个门,把我吸了进去。”   “你是怎么进到这个……昏迷状态的空间里去的呢?”   “你们在哪儿发现了我?”傅立群反问道。   余皓把找到傅立群那天的具体经过描述了下,傅立群答道:“那就是了。我梦见了自己在健身房里头,那天又渴、又饿,实在不行了,健身房里头很黑,我到处找出口,却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健身房还不停地下陷……地板都分开了,就像一个妖怪,想吃了我。”   余皓沉吟片刻,傅立群打了个响指,说:“后来我和凯凯聊过这种感觉,他说,他曾经也做过一个梦:在奇琴伊察的井底,有他的家。但是他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嗯……”余皓皱眉,点了点头。   傅立群问:“有什么发现吗?”   余皓摇摇头,说:“晚安,哥哥。”   他回到床上,诸多复杂的梦境、资料,与现实的思绪纠缠在了一起,朦朦胧胧间,他总觉得存在着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只是他无法捕捉。   他关上灯,把一手放在枕头下,摸到了周昇塞在枕套底部的金乌轮,便拿出来看了一眼。黑夜里,金乌轮并未发光,不在周昇手上时,它与一件工艺品几乎没有差别。区别只在于,余皓是唯一能感觉到它是它的人,欧启航、陈烨凯、傅立群都办不到。每次当周昇把金乌轮交给他们传看时,朋友们都没有余皓的直觉感知。   也就是说……他与金乌轮也建立了某种联系:介乎于周昇那种直接可启动它,与对它毫无感知这两者之间的区域。   “已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探测不到它的波动了。”   延庆北部,地下会议室里,赵梁与几名研究员开着会。   赵梁:“这个时间不准,失去信号之前,他们在南陆至少启动过一次脑电波集成器。”   研究员道:“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无法捕捉到。”   赵梁翻看报告,说:“他们在酒店里被截走东西,当天一定还在使用它,否则不可能被抓个正着。”   报告上显示最后一次探测到集成器开启的地点是在北京,赵梁甚至还趁他们出差时,派人前去安装了一个接收器,只要周昇在北京的住处使用,研究中心马上就会获得信号。而中间有一段时间,距离太远,对接收器产生了极大的干扰。   结果没想到黄霆竟是先下手为强,打破了先前的约定。   “都出去吧。”赵梁说,“密切注意接收器。”   研究员们纷纷退出会议室,余下赵梁与助理二人。   助理道:“东西现在落到了任总手里,黄霆又不愿意配合,很难再拿到了。”   赵梁答道:“一个人,一件仪器,仪器被收走,人还在,黄霆是个倔货,周昇呢?你觉得找周昇谈谈怎么样?”   “秦老师把他看得很严实。”助理答道,“不好接触。”   赵梁思考片刻,而后摇摇头:“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没有机会,就要创造机会。”   助理翻了下手里资料,文件夹中是周昇与余皓的档案,答道:“余皓或许比周昇好沟通些。”   “他的警惕性比周昇更高。”赵梁说,“咱们现在没有多少可以动用的资源,如果余皓不愿意合作,打草惊蛇,会更麻烦。”   助理说:“陈烨凯呢?试试从他身上着手?”   “他与黄霆走得很近,我怀疑他已经被老任收买了。”赵梁道,“不过,可以一试。” 第151章 探索   周昇出差回来了, 余皓告诉了他事情的所有经过, 周昇在餐桌前沉默地听着,整理手头的调查资料, 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傅立群出门上课报名去了, 听到黄霆的情况时,周昇放下手中资料, 看了余皓一眼。   “就这样。”余皓说。   “他没有让你对我保密么?”周昇说。   “有用吗?”余皓反问道, “我想说当然会说,我不想说也不会说, 他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告诉你。”   周昇道:“按他的理解, 金乌轮已经在他手里了, 我又不会吃了他。”   “说是这么说。”余皓道,“万一你能远程启动它,他们不就全完蛋了?你觉得他生了什么病?”   周昇依旧在思考,眯起眼, 摇摇头, 余皓又说:“我需要你陪我做个实验,周昇。”   周昇答道:“余皓, 你没有用过金乌轮吧?”   余皓莫名其妙道:“我当然没有了,我用不了它, 怎么了?”   “他们一定有什么力量, 在监控金乌轮。”周昇说。   “什么?”余皓难以置信道。   “你忘了我的龙么?”周昇说,“在楼兰那天。”   余皓蓦然想起, 周昇的龙确实短暂地闪烁过几次,但在南陆就没有发生过这个问题。   “龙的闪烁是他们的干扰作用?”余皓眉头深锁,问。   周昇不答,反问道:“你要进梦里做什么?”   “查证一件事。”余皓把电脑转过去,点开前几天下的文档给周昇看,周昇按着触控板往下滑,认真地看着余皓所查的资料,余皓说:“如果猜测没错的话,我们也许就能……”   “我考虑下。”周昇答道。   长达半小时的安静,余皓拿过电脑,开始写自己的毕业论文,周昇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准备晚饭,余皓问:“调查得怎么样?”   “嗯。”周昇说,“还行,我也有了线索。”   余皓道:“什么线索?”   周昇没回答,余皓道:“好吧,我不问了。”   今天的气氛有点诡异,傅立群回来,与周昇打过招呼后,三人就像从前搭伙过日子般正常。晚饭后周昇看了会儿剧,傅立群拿着资料开始念德语,余皓写他的毕业论文,约了陈烨凯下周见面。直到深夜,周昇在手腕上系好金乌轮,一手按在余皓手背上。   “等等。”余皓说,“不是被监控了吗?”   “没关系。”周昇漫不经心道,“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晚安。”   封闭的囚室里,两名医生正在给黄霆量血压,赵梁敲敲门进来。   “怎么样?”赵梁问。   “费心了。”黄霆答道,“这病治不好。”   赵梁说:“只要你愿意配合,有的是办法。”   黄霆说:“把我关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会加剧你和任总的冲突。”   赵梁笑了起来,无奈摇头:“我和他共事的时间比你长,我很清楚他这人的性格。他先朝周昇动手,取走了仪器,打破了平衡,欠我一个解释,在给出这个解释前,他不会对你的失踪有什么太大的看法。”   黄霆拉上衬衣袖子,沉声道:“就当我只是一枚棋子吧,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你不觉得不值当么?”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赵梁认真地说,“你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省下我们彼此的时间,大家都可以去做更重要的事,这样不是更好么?”   黄霆说:“可以说的,当初都给你们交代过了。”   “为什么不带走周昇呢?”赵梁意味深长地说,“光有金乌轮,你们也不可能研究出一个结果来,黄霆,你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赵老师为什么这么期待我把周昇也一起带回去呢?”   黄霆摊手,直视赵梁的双眼,反问道:“我实在想不出,您这么喜欢替任老师操心前操心后的理由。”   “我这人嘛,就是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赵梁说,“我急啊,眼看一个惊天秘密,已经面临将要解开的重要关头,你们却在答案面前停下了脚步,就不能有点求知欲吗?”   黄霆说:“确实有求知欲,但您这么着急,想让我抓走周昇,反而让我觉得这里头有鬼。赵老师,凡事要慎重起见。”   而就在此刻,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   助理快步过来,说:“探测到集成器的运作了!信号非常明显!”   赵梁与黄霆的脸色同时一变,几乎是霎时间,黄霆便猜到了原因,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深吸一口气。赵梁顿时也明白了,起身冲了出去,黄霆短暂沉吟,起身,穿上外套,快步跟出。   赵梁进了研究室,计算机开始分析,程序仿佛被激活,赵梁坐上实验椅,研究员忙道:“赵总,您不能亲自尝试。”   赵梁正想坚持,众人却一致要求,最后只得放弃。   黄霆站在仪器前,左边是地图上的光点,恰好就在周昇家中。   “小黄,”赵梁转身,朝黄霆说,“百密一疏,你就没交代他们,不要再启动集成器?”   “我不知道。”黄霆眉毛轻抬,“周昇比我想象中的更聪明。”   赵梁又朝研究员们问:“能监听声音和还原画面不?”   研究员把监测还原按钮拧转,说:“不行,与上次一样,听不到他们的,应该是集成器的某种加密机制,但己方的声音应该可以……好了,现在可以上去了,试试看能不能做信号连接干扰。”   赵梁寻思片刻,叫来助理,低声吩咐数句,再一瞥黄霆,黄霆沉默不语,赵梁微微一笑:“黄霆,这张椅子,其实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来,请坐。”   黄霆脸色顿时变了。   周昇与余皓站在烽火台上,望向远方,长城外草海茫茫,黑暗很久以前随着余皓点亮了烽火,已经退却了,远处却仍弥漫着一层白雾。   “想做什么实验?”周昇拉着余皓的手,问。   “那天如果我跳下了长城会怎么样?”余皓问。   “黑暗会蔓过长城,”周昇答道,“席卷你的整个梦境,吞噬所有的表层意识,然后……”   “全部垮掉。”余皓说,“像梁老师的潜意识世界,然后我陷入昏迷。”   周昇说:“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接着坠入潜意识,最后所有意识消失。”   余皓道:“你能通过火焰,建立通往潜意识与表层意识的通道。”   周昇一手把金箍棒懒懒搭在肩上,另一手打了个响指,手指间迸发出灿烂的金火,侧头看余皓,现出惫懒帅气的模样。   “嗯?”周昇看着余皓双眼。   余皓说:“这能让潜意识世界里的碎片,进行重建,回到现实世界。”   “唔。”周昇答道,“所以呢?”   余皓沉吟,不说话了,周昇道:“你看,你想卖点小关子,老子从来不催你说个清楚,我要瞒点儿啥事,你就非要问个明明白白,不然就和我怄气。”   “我哪有!”余皓道,“而且我自己也没想清楚,能一样么?”   周昇眼里带着笑意,伸手摸了下余皓的脸,说:“想吧,慢慢想,不着急。”   “我要去潜意识里一趟,”余皓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么?”   “废话。”周昇说,“当然一起去,你终于动了这心思了?”   说着周昇召唤出筋斗云,一抖金箍棒,变成个耳夹,夹在左耳上,余皓抱着他的腰,说:“定海神针不是都收进耳朵里吗?”   “怕不小心摔了扎到耳朵,当耳夹不行啊?”周昇驾驭筋斗云,下了长城,掠过空旷的草海。   余皓:“为什么说我‘终于’?”   “还以为你很早就会动探索潜意识的念头呐。”周昇说,“凯凯也提到过,说不定关于金乌轮的答案,就在潜意识里。”   余皓想起来了,不禁责怪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呢?那次在梁金敏的潜意识甚至记忆废墟中,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拥有穿梭潜意识、不至于被黑暗吞噬的能力。这不就意味着,他可以随时出发,与周昇去探索潜意识了?   “对啊!”余皓问,“你怎么没提醒过我?”   周昇答道:“这当然得看你自己意愿啊,凭什么他想知道真相,就要求你去探索了?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余皓:“……”   余皓搂着周昇的腰,忽然意识到,周昇确实很在乎他的意愿,无论在什么问题上,都几乎不会勉强他。   “还是抱着你的腰舒服。”余皓又说。   “你还抱过谁的腰?啊?”周昇马上紧张了。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侧头,说:“准备好了,这里是潜意识边界了!”   余皓身上“嗡”一声展开了一道明亮的月轮光辉,与周昇一起飞进了迷雾里。潜意识区域雾气蒙蒙,不断翻涌,却不像他坠入人生低谷的那段时间,张牙舞爪,一片黑暗,具有很强的攻击性。   “我懂了。”余皓说。   “懂为什么抱着我更幸福吗?”周昇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是驾驭筋斗云往雾气里飞,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余皓身边形成了一个保护罩。   “梦境里太阳的存在,就是对潜意识越界的阻拦与控制。”余皓说,“在太阳的光照下,潜意识会有一个界限,不至于吞噬表层意识。”   “对的。”周昇答道,“现在呢?往哪儿飞?余老师,实验已经开始了?”   “再往深处飞。”余皓说。   “这儿够深吗?”周昇问。   余皓:“别讲荤笑话,太不正经了。”   那句是余皓平时与周昇的私房对话,“再深点”接下来的就是“这儿够深吗小宝贝”。周昇说:“瞧你这不正经的。”   余皓:“……”   余皓开始还在担心,迷雾里会不会往哪个方向都一样,飞进来的结果就是到处乱转,但周昇飞了一会儿,雾气变得更浓了,光线也变得更暗。   余皓:“飞多久了?”   “出得去。”周昇答道。   余皓说:“你又没进过潜意识。”   “进过。”周昇说,“放心吧,万事有我。”   余皓原本有点紧张,生怕这次探索因为自己的莽撞,导致最后在潜意识里迷了路,再也出不来。没想到周昇却仿佛明白他想做什么,半点不担心。   “什么时候进来的?”余皓问。   “我自己的潜意识。”周昇说,“竞技场不是在岛上么?我曾经就下过海里,想知道里头有什么。”   “结果呢?”余皓问。   “越往下潜,”周昇环顾视四周的雾气,环境变得更暗了,只有余皓身上那月轮般的保护罩,抵挡了冰冷迷雾的入侵,“就越觉得意识模糊,最后被海水冲上了岸边。”   “可这里并不会失去意识。”余皓说。   “因为这层闪光,”周昇随手一指环绕着他们的光球,“抵挡了潜意识对自主意识的吞噬,可千万别撤,否则咱俩就出不去了。”   “撤不了。”余皓说,“它是自动出现的。”   “嗯那就好……”周昇思考着,余皓又问:“可是在坭坭梦里,我也掉进过大海里,对!就是那感觉!我记得当时没有保护罩,是后面才出现的,这代表什么?我是什么时候拥有这能力的?”   “老婆大人,”周昇问,“你不是做实验来的吗?我以为你都想清楚了啊,怎么变成一直在问我?”   余皓:“我比较笨啊!”   周昇:“因为后来,咱俩在一起了吧?”   余皓:“进梁老师的梦里那时候,没在一起。”   周昇:“那就是我已经喜欢你了呗。”   余皓心想也许?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喜欢上你和喜欢你是两个概念啊。”周昇说,“你指哪个时候?”   余皓:“能别老吃我豆腐吗?”   “你是我老婆不吃你豆腐吃谁的?”周昇说,“快,暗了,要做什么实验?”   “等等!”余皓说,“停下!”   过了一个区域后,雾气神奇地退了,现出一片虚空,他们所在的地方,竟是一道大陆的裂口,再往外,就什么都没有了!然而背后的雾气又缓慢地追了上来,而地面正在不断地往虚空中延伸!   “这是什么意思?”余皓说,“这里就是潜意识的边界吗?”   “不懂。”周昇眼里带着迷茫,“从没来过。”余皓正要说话,周昇的眼神却有点涣散,做了个“等”的动作,余皓刹那明白了,金乌轮的提示出现了!   “对,这里是潜意识边界。”周昇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但边界是不断延伸的,因为你的意识世界随着感知在蔓延,推动潜意识不停往外扩展。”   “金乌轮告诉你的?”余皓说。   周昇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望向那悬崖下的空间,一片黑暗。余皓听周昇说过,金乌轮的提示出现机会很奇特,在最初周昇打开进入梦境能力时,无论碰到什么现象,金乌轮都会直接在他的意识里引发解释,但随着他知道的越来越多,解释也就越来越少。   “可以下去看看吗?”余皓又问。   “走。”周昇脚踏筋斗云,与余皓飞出悬崖,飞往那深渊中。余皓十分紧张,感觉也很奇怪,他正在探索自己的潜意识边缘?   “看不到底。”余皓不时回头看悬崖,他们已经离开那悬崖很远了,雾气像瀑布般缓慢从大陆的边缘坠落,落进深渊中。   “看得到。”周昇放慢了速度,说,“有底。”   他们犹如被银白色的光球包裹着,缓慢降向深渊的底部,这里堆放着杂乱的几何图形,余皓内心顿时浮现出一个念头。   记忆废墟!   “这里是我的记忆废墟。”余皓抬头看高处,瀑布般落下的雾气在空中幻化出几何线条与闪光的碎片,不断滑下。   “嗯哼?”周昇说,“你要在这儿做什么实验?”   余皓牵着周昇,环顾四周,寂静,清冷,空旷,无边无际,他喃喃道:“这里会有边界吗?”   “最好别再跑了。”周昇说,“全黑的,万一迷路就麻烦了。”   “往前走点。”余皓说,“不离开峭壁附近。”   他始终握着周昇的手,两人走到一大片废墟里,余皓说:“这些就是被我忘掉的……记忆碎片。”   周昇点了点头,余皓说:“你可以用火焰把它重组,对么?”   周昇皱眉道:“你怀疑你也失忆了?”   “不。”余皓答道,“不是这意思……我想,嗯,我想让你试试,还原一段已经被我忘掉的记忆。”   周昇:“什么记忆?不对,你都已经忘了,更说不出来了。”   “对……”余皓说,“大概是……一种,类似于噩梦的记忆。”   周昇听得满头问号,余皓说:“一个小屋子,或者一扇门,什么都好,试试?”   周昇虽然很迷茫,却只得勉强一试。   他打了个响指,手中幻化出火焰,火焰顿时扩散为环,横扫出去,余皓惊叹道:“真美!”   就像奇迹在记忆废墟里温柔地发生,又像星球碰撞,迸发出猛烈的光火,四周的碎片在金火的力量下开始重组,呈现出一个房间,房间里,熟悉的人朝他走来。   “这是我爸?!”余皓道,“很小的时候了!”   周昇说:“接下来?”   “不是这个。”余皓答道。   周昇便撤去金火,记忆又轰然破碎,消散,余皓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周昇:“你说不是这个。”   余皓有点混乱,说:“你重现了什么?”   周昇笑了起来,搂着余皓,侧头在他唇上亲了亲,说:“别问了。”   余皓说:“再试试。”   周昇抬手,平扫,五指间再次撒出一道光火,犹如灿烂的星河。   余皓:“这是……邻居家里。不对,不是这儿。”   周昇再收,记忆破碎,没等余皓询问,周昇突然说:“我想我知道是哪儿了。”   余皓:“???”   周昇一手抬起,举过头顶,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轰然光火迸发,四周变幻了颜色,两人出现在了一座封闭的水泥房里。   余皓:“!!!”   “你想说这儿?”周昇问。   水泥房中放着几个木箱,中央有个炭炉,地上还铺着褥子,窗户灰蒙蒙的,窗上还贴着胶带。   “是的。”余皓喃喃道,“也许,可是我为什么,会忘了这儿?”   周昇没说话,余皓奇怪道:“我不应该会忘掉这么重要的事情才对啊,算了,这不重要。”   周昇握着余皓的手稍微紧了紧,说:“你究竟想做啥?”   “这个地方象征着什么?”余皓寻思道,“死亡,对吗?”   水泥房没有门,余皓依旧牵着周昇的手,一手试图去推窗,窗门是封死的,他又去看墙壁,那个本来应该有门的地方,门奇异地消失了。 第152章 病历   周昇说:“想出去?”   “不。”余皓说, “我想找一扇门, 一扇通往下一层意识的门。”   周昇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余皓。   余皓忽然转头, 看房间中央的炭炉。就在这时, 金乌轮的意识交流出现了!余皓又一次感觉到了金乌轮的提示!   “我懂了!还需要一把关键的钥匙!”余皓马上说, “打火机!有吗?”   周昇示意余皓摊手,在他的手掌中央一点, 余皓手里出现了一个打火机, 他走上前,躬身, 点燃了那个炭炉。   炭炉发出红光, 房间开始幻化!这一刻余皓知道他也许触及了真相……   红光幻化出一阵光雾, 周昇警惕地看着那炭炉,下一刻,炭炉突然熄灭了,四周开始扭曲, 房间变形, 墙壁现出怪兽般的巨口,周昇道:“当心!”   余皓:“等等!”   他缓慢走上前去, 抬起手,手中迸发出银光, 在那银白色的光芒照耀下, 墙壁的变化逐渐平息下去,现出了一扇门。   周昇:“妈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余皓回头,与周昇十指相扣,要上前推门,周昇却先于他,按在了门把上。   “打开看看?”周昇道。   余皓的呼吸快要停止了,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周昇按下门把,轻轻朝外推去。   一道奇异的光照了进来,紧接着,门外出现了诡异而扭曲的空间!破碎的平面、斑斓的色泽,以及扭曲的城市,这扇门开在了半空中,两人站在门口,朝四面望去,无论哪个方向,都显得一望无际!   余皓:“集体潜意识,真的有这地方!”   周昇关上了门,余皓道:“等,让我再看一眼!我看见了什么东西……最深处!光的来处!”   “别了。”周昇说,“我感觉不安全,金乌轮提醒我,让我别迈出去。”   余皓:“可金乌轮没有朝我说。”   “别冒险,”周昇似乎有点生气了,“不是不让你来,想清楚了再来。这对于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行。”余皓说,“今天先到此为止吧,把这个房间留着。”   周昇提醒道:“你会做噩梦。”   “不会的。”余皓坚持道,“如果你又把它摧毁了,这里的事就怕全忘了……等等,你是不是已经摧毁过一次了?”   周昇与余皓刹那都静了,两人注视彼此,余皓沉声道:“你把这个房间,从我的记忆里头抹掉了?”   “对。”周昇平静地说。   余皓说:“是我要求的吗?”   “因为你做噩梦了。”周昇答非所问道。   “什么时候?”余皓又问。   周昇:“第一次来我家过年。”   余皓点了点头,周昇有点不安,问:“生气了?”   “没有。”余皓摇头,这个时候,他发现水泥房中再次出现了一扇门,却是开在另一个方向,在它原本的位置上。   余皓推开门,阳光照了进来,他们又回到了记忆的表层世界中。   “太神奇了。”余皓惊叹道。   “这段记忆恢复了,”周昇走到阳光下,朝余皓说,“于是它出现在了表层世界里,就在它原来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银杏林,就在宫殿的后花园中,附近没有任何NPC,整个场景显得静谧又诡异,余皓说:“离我的图腾这么近?”   “宫殿里有这么一个地方太违和了。”周昇解释道,“不是我不尊重你。”   “确实。”余皓道,“是我我也希望把这东西搬走。那就这样,我还得再想想,晚……”   倏然间一阵剧烈摇晃,梦境世界开始动荡,余皓与周昇一先一后醒了。   “余皓?”傅立群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对不起,我想你们应该没在办什么重要的事。”陈烨凯在房门外说,“但事出突然,我觉得不能再拖了。”   周昇起身,余皓看了眼手机,陈烨凯在半夜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静音下全没接到。   欧启航说:“你们在梦里吗?怎么不叫我们?”   余皓说:“一点小事……怎么了?”   陈烨凯给余皓看手机,上面是他昨天半夜发的消息——【黄霆失踪了】。   余皓顿时清醒过来,凌晨五点半,陈烨凯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一宿没睡。   “黄霆失踪前,最后见的人是你。”陈烨凯问,“他说了要去哪儿吗?”   余皓还不太清醒,努力摇摇头,周昇在微波炉里热了几杯牛奶,放在桌上,说:“正想找你们,昨晚刚回来,一时没顾上。现在人齐了,顺便就交换下信息吧。”   余皓勉强喝了点牛奶,飞快地说:“这件事内情非常复杂……可我没想到,他为什么会失踪,抓他做什么?”   “你慢慢说,”欧启航道,“别着急。”   余皓从与黄霆见面的那天下午开始回忆,傅立群也是刚听见内情,众人听到黄霆生病那一段,一时都静了。   “他让我帮他联系医生。”陈烨凯说,“病得这么重吗?你看过他吃的药没有?”   余皓摊手,将黄霆、金乌轮的几乎所有事都复述了一次,众人沉默片刻,周昇眼望陈烨凯,说:“和咱们猜的差不离。”   陈烨凯神色凝重,傅立群说:“问问那个医生,他得了什么病。”   陈烨凯点头,低头发微信,欧启航说:“他不会被自己的上司关起来,也不会是昇哥的上司……”   “秦国栋和他挺熟。”周昇道,“他连我也没扣下来,更没有抓他的理由。”   “唯一的可能,就是姓赵的那个了。”欧启航说,“我见过他,就在咱们那件事不久以后。”   傅立群道:“我觉得有点儿不对。”   欧启航说:“我也觉得。”   余皓抬手说:“加一。”   “你还加一?”陈烨凯焦虑道。   余皓:“我从最开始就觉得有问题,太奇怪了,从离开南陆以后,再没有任何人找上门来,这件事里,任冲、赵梁、秦国栋,明明三方都清楚得很,可是就没有一方先发制人来找周昇,里头一定有什么问题。”   欧启航说:“是不是还有什么特别的阴谋,恐怕惊动了咱们?”   周昇:“也许,凯凯,病历发来了吗?”   “怎么说?”傅立群问。   “再生障碍性贫血。”陈烨凯道,“妈的,那家伙告诉我是肺炎!”   “不是有医保吗?”余皓说,“应该治得起吧。”   陈烨凯与医生聊了几句,头也不抬道:“第一次看完以后在等医院床位,建议骨髓配型,也不好好养着……”说着电话来了,陈烨凯接了电话,聊了几句,说:“是,对的,我会想办法找人。”   挂了电话后,众人都盯着陈烨凯看,陈烨凯说:“任冲。”   周昇:“赵梁找过你没有?”   陈烨凯一怔,说:“你怎么知道?”   周昇嘴角微翘,与陈烨凯对视,陈烨凯答道:“他昨天白天,亲自来了我们学校。”   众人顿时震惊了,余皓道:“说的什么?”   陈烨凯答道:“请我去喝杯咖啡,当时我忙着上课,没空搭理他,拒了。”   余皓心想真是逃过一劫,陈烨凯要答应跟着走了,说不定也会和黄霆一样,被关起来。但这正说明了,赵梁已经失去在体制内的某些能量与关系,不敢光天化日下把人带走并拘留。   “去梦里找黄霆?”陈烨凯朝周昇问。   周昇靠着椅子,一晃一晃,沉吟不语。   欧启航道:“知道他在哪儿就好办了,从他不敢直接带走凯叔这点可以看出,应该不存在公权私用的情况。”   傅立群:“就怕万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呢?”   “为什么抓他,”周昇说,“这点要先想想清楚。”   “抓他应该是想从他口中套出我说过的话。”余皓说,“可是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非要大费周折地找一个第三方吗?”   周昇说:“充满了各种可笑的疑点。”说着又抬眼,看陈烨凯,陈烨凯眯起眼,说:“或许因为除了余皓的消息,还想得到关于任冲那边的内情?”   众人一时又不吭声了,周昇沉吟片刻,余皓仿佛心有灵犀,微妙地体会到了周昇的念头。   余皓:“你怕会是什么想引咱们过去的陷阱吗?可是能有什么陷阱呢?我不明白,要找咱们麻烦,直接下手抓人不就好了?咱们都没权没势的,能怎么抵抗?”说着摊手。   周昇拈着金乌轮,迟迟没有下决定,众人都等待着。而后,周昇把金乌轮收了起来,说:“暂不。”   周昇瞥向陈烨凯,说:“先分头调查。”   “行。”陈烨凯对黄霆十分担忧,却也没有违拗周昇的决定。   “你负责赵梁。”周昇说,“我找我们老大,余皓,你找林泽打听,上次不是已经问过一次了?”   “没有明确的消息。”余皓皱眉道,“我再去催下阿泽吧。”   “你俩就……”周昇想了想,欧启航却道:“我去找上次的医生问问,那个催眠医师我觉得和霆哥很熟,说不定能问出什么关键线索。”   “那我去另一家医院吧。”傅立群说,“打听下他的病情。”   周昇说:“行,都出发吧,大伙儿等我通知。”   众人便散了,余皓背上包去单位,司徒烨陪金伟诚去采访了,林泽在办公室里坐镇,一见余皓便问:“怎么?碰上什么事了吗?”   余皓:“表现得很明显吗?”   “脸色这么难看。”林泽说,“没看今早的报道?”   余皓想起今天忘了看新闻,林泽递给他一张报纸。   “见报了?!”余皓惊讶道,“这么快!”   报纸上是余皓采访的传销专题,林泽说:“这次转载和社会话题的规模,比上一次还大,你自己做下热度分析吧。”   余皓现在对他的专题全无心思,简单答道“好”,心里则一直担心着黄霆的安危。林泽也不多问,两人在办公室里各自安静坐着,一时只听敲键盘声。余皓想问上次拜托他打听赵梁的事,又担心这么贸然地问,会不会太直接。   “责编过完正月十五就来报到,”林泽说,“到时候你可以轻松点。”   “太好了。”余皓勉强笑了笑,两人又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里,余皓与林泽共事近半年时间,非常清楚他的风格,只要不主动开口求助,林泽总是很有耐心,把解决问题的机会留给每个人自己,但余皓一旦开口,林泽就会将这件事管到底。   他不想把林泽拖下水,也不想让他接触到这等匪夷所思的案件里。   “需要放你一天假,休息下不?”林泽又问。   “我刚休息过,没问题。”余皓开始分析专题热度,记者群里全是找他打听南陆消息的,每次都是新闻一出,就马上有人一窝蜂地开始揭老底。有时候余皓觉得中国不是没有好记者,只缺几个冲锋的,成功冲进舆论阵地,身后的大军就会浩浩荡荡地开过来,管你什么三聚氰胺还是传销跳楼,记者大军一到,分分钟把你碾成白地。   “上次打听的那个赵梁,”余皓说,“有消息了么?”   林泽一边回微信,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你下一期的专题?”   余皓没回答,知道这对话要非常慎重,林泽说:“有时候,没有消息也是一种消息。”   余皓倏然懂了,这么久没有得到回复,不是林泽没有去帮他查,而是查出底细后,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不想告诉他!   “换一个专题吧。”林泽虽然不知道余皓想做什么,但他丝毫不怀疑余皓搞事情的能力。   “他是纪委的人?”   “不是。”林泽答道,“他们和纪委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等等……”余皓说,“这不是一个由中央管辖的特别调查组么?”   “组?”林泽抬起头,注视余皓。   余皓说:“第一次认识,是在郢市。”   “下去调查欧伟红的事儿吗?”林泽答道。   余皓:“你知道?”   林泽:“别忘了我看过你的简历。你确定想听?余皓,我建议你不要去接触他们。”   余皓:“我有一个朋友……”   “那天来的条子吗?”林泽又说。   余皓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林泽,如果说在他认识的人里,有谁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与前因后果,那么一个是黄霆,另一个铁定就是林泽。周昇胜在他的思考,比他们慎重得多,没有经过推断,不会下决定。   “对。”余皓说,“我一定会很谨慎的,告诉我吧。”   “那是你的朋友,”林泽说,“什么程度的朋友?”   “一个在我被冤枉的时候,愿意相信我的人。”余皓答道。   “有时候也不一定是相信你,只是相信他们的专业直觉。”林泽说,“不过既然是这样,我可以给你大致说一下我得到的消息,年前就已经帮你问过了……”   周昇骑着共享单车,西服外套飞扬,背着个黑色的运动包,在胡同外还了车,刷门卡进单位,朝同事们点头,敲敲门,进了负责人肖简的办公室。   肖简正在对着镜子涂口红,看也没看周昇,秦国栋赫然也在场,周昇拉过转椅,说:“我想……”   “老板等你一早上了。”肖简说,“我出去一趟。”   周昇注视肖简,肖简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经过他身边出去。秦国栋在办公桌前泡茶,周昇拿起玻璃水壶,到一边去接了开水。   “正在谈给你转正的事儿。”秦国栋的声音沉稳、有力,说,“上班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单位怎么样?”   “像个黑社会,”周昇说,“不过我喜欢。秦总,我想,今天在办公室里等我这么久,应该不是和我聊转正的事儿的,对吧?”   秦国栋从茶叶罐里往外舀茶叶,说:“看来小黄确实是你们的好朋友。连寒暄几句的工夫,也等不及了?”   周昇沉吟不语,秦国栋认真地泡茶,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以为他和您关系很好。”周昇说,“如果您不想管的话,我也不浪费您的时间了。”   秦国栋说:“小黄的安危,比起你自身的安危,哪一个更重要?”   周昇说:“我会看实际情况,我像是莽撞的人吗?”   秦国栋答道:“再加上余皓呢?”   周昇不说话了,秦国栋给他斟茶,想了想,说:“我千提醒,万提醒,让你妥善保管你的私人物品,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老任取走了。周昇,我觉得有时候,你不像我想象中的这么聪明。早知道……”   “还不如锁你的保险箱里呢,”周昇笑道,“是吧?”   秦国栋说:“给我,我拿来有什么用?周昇,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一些事情的关键。只有把那东西拿在自己手上,赵梁也好,老任也好,谁也不敢来动你,不敢动和你关系密切的人。小黄被抓,这个锅得你自己背。”   周昇沉默不语,眉头拧了起来。   秦国栋说:“我记得,古希腊曾有一位神明之子,叫作安泰,只要站在大地上,他就能源源不绝地从地面获得力量,最后赫拉克勒斯设法使他离开大地,勒死了他。”   周昇始终沉默,秦国栋又说:“现在他们成功地拿走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力量来源,下一步要抓走你,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周昇终于开口:“连你也挡不住他们?”   “我只能尽量。”秦国栋说,“我与老任,只是合作关系。与赵梁,几乎没有什么谈判的余地。”   “你不想把它据为己有么?”周昇说,“说实话,老板,我最开始是不太相信你的。”   秦国栋看着周昇,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如果想要脑电波集成器,在你来北京的第一天就下手了,还会等到现在?”秦国栋答道。   周昇答道:“那可不一定,毕竟万一下手没成功,我只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躲,你们总不能不睡觉吧?”   秦国栋说:“你也太小看我的专业能力了,周昇,真想下手,我这一生里,从未有过败绩。”   周昇:“可是你拿了它也没有用,只有我能把它开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一起抓起来,强行让我开机,去你梦里,带着你研究,只是这个主动权只要一交给我,又会发生不可控的事。”   “这倒是的。”秦国栋答道,“任冲与赵梁有很长一段时间,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如何去破解你的这些怪招,不过呢,我对你的宝物没有丝毫觊觎之心。”   “我现在相信了。”周昇想了想,说,“你为什么不想要它?”   “不为什么。”秦国栋如是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看见别人手中拿着好东西就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明抢,与强盗有什么区别?”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在体制里头待了这么久的人的想法。”周昇唏嘘道。   “所以我离开了。”秦国栋说。   周昇:“……”   余皓皱眉听着,林泽挠挠头,显然无法给这三个人下定论。   余皓:“所以最初他们是一个消息侦查机构。”   林泽点头道:“对,全称‘特别调查组’,有一点点像个特务机关,却是一个挂靠的情报组织,他们以一个三人小组为核心,最初负责监察一些特勤们受限于上头命令,不便插手的事,并且为其他组织分析、传递少量消息。三人小组的模式,你可以推测出是跟谁学的。”   “前苏联。”余皓说,“所以他们建立的时代很早。”   林泽答道:“第一代负责人自然不是他们,不过经过部门改革提案后,这个小组已经快要被裁撤了。”   余皓:“什么时候?”   林泽说:“也许近几年吧?机关职能重复、冗余,各种改制,是很正常的事。特别调查小组权力很大,却很少插手寻常案件,最后一次就是欧伟红案。”   余皓说:“那他们平时都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林泽说,“也可能做了什么,但根据我的消息渠道,查不到。”   “受命于哪个部门?”余皓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泽欲言又止,朝着余皓稍稍一抬眉毛,说:“总之你只要知道,这个所谓的‘特别调查组’,也一样受到更上级的影响,就行了。”   余皓:“有多上级?”   林泽答非所问,说:“所以我建议你不要惹上任冲,哪怕另外两个走了,除非报社上头,也有人愿意来保你,否则很危险,但是一旦涉及到这个层面,就不仅仅是新闻那么简单了。”   余皓说:“那我换个问法吧,为什么走了?”   “理念不合吧?”林泽说,“改投了?或者不想被卷得更深,欧伟红案后,这个小组中,秦国栋据说下海经商,做点政府生意。你想查的赵梁,则完全销声匿迹,不过据我推断,他没有出国。曾经担任过这种工作,不会放任他离开中国。余下任冲,还留在组里。” 第153章 迷宫   “所以他们拿到金乌轮后, 打算怎么用?”周昇沉声道, 注视玻璃杯中半浮半沉的茶叶,有些浮到顶, 另一些则沉到底。   秦国栋没有回答。   “换个问法, ”周昇想了想, 又说,“任冲是不是准备, 拿到以后继续上交?一层层地交上去, 把它放在什么国家收藏重要宝物的地方?”   “上交也要有结论。”秦国栋笑了起来,解释道, “不是你随便捡到件东西, 拿着去国务院, 别人就会相信你,把它收下来的。想让领导相信,就要结合实物,有一份详细的研究报告, 必要的时候还要进行演示。”   周昇忽然察觉到了秦国栋掩藏在层层伪装下, 最深处的某种真实意图。   “当初他们商议过许多办法。”秦国栋道,“赵梁利用他的私人关系, 建立起了一个小型研究室,但不久后, 任冲发现了他的真正目的, 也许是把它据为己有……于是他俩爆发了一些争执,调查组决定暂时解散。”   周昇想了想, 说:“任冲想把我和它暂时保护好,等待机会与我沟通,进行调查。赵梁则等不及想下手了。不过归根到底,如果没有我的合作,拿到金乌轮也没用。”   秦国栋说:“这就是我离职时,与老任协商后的初步约定。”   周昇:“让我持有金乌轮,谁也不下手明抢,谁先下手谁输。不过你对我这人就这么了解么?看不出来。”   秦国栋看了眼表,答道:“这是黄霆提出的,实际计划很复杂。老任的意见是‘可以考虑’,前提是你有能守护这宝物的力量,不至于引起进一步的泄密。”   “实际计划很复杂?”周昇有点意外地问道。   “研究金乌轮的计划。”秦国栋如是说,“还记得当我们第一次看见黄霆汇报的那天,大家都觉得非常地不可思议。”   周昇说:“第一次拿到金乌轮时,我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我甚至怀疑它是不是有什么任务交给我去完成。任务结束后,与它有关联的所有人,都会忘了关于它的一切……”   “不。”秦国栋摇摇头,说,“‘金乌轮’的存在并不蹊跷,比它更奇特的、无法以目前的科学原理解释的东西,都有人亲眼见过。我所指的不可思议,是因为它选择了你。”   秦国栋摊手,周昇笑了笑,说:“那又怎样?”   秦国栋意味深长地看着周昇双眼,说:“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周昇答道:“等他们找上门来,多则十天,少则半个月,等到谁按捺不住了,总会找上我,让我配合研究的。现实世界是他们的地盘,梦里就是我的地盘了,他一定没有离开北京太远,说不定就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个地方躲着,他的研究室地址你知道么?”   秦国栋说:“没有人知道,最后那段时间里,赵梁没有向我们透露半点他的计划,也许老任正因如此,无法去救黄霆,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现在千万不要插手他们之间的斗争。黄霆会被救回来,这已经不是你们能应付的事了。”   “好吧。”周昇吁了一口气,沉吟片刻,而后起身。   秦国栋说:“我如果是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再去招惹赵梁。明面上答应与他合作,就像你所说的,一旦入梦,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赵梁也不是傻子,”周昇随口道,“一定会搞清楚梦境原理,才让我进他的梦里头去。能不能打败他心里的那只boss还很难说呢。走了,班还得继续上。”   报社内,余皓整理完今日的稿子,说:“下个专题我准备做血站。”   “行。”林泽说,“献血、用血问题吧?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社里会全力支持你,上三月那期。”   余皓又道:“四月可以吗?我需要多点时间准备,还有毕业论文要写。”   林泽查了下表,爽快地答应了。余皓今天没有约人进行采访,准备找线人喝个下午茶,刚出报社,周昇的电话就来了。   “赵梁的根据地在延庆与怀柔两地之一,”周昇在电话里说,“能找到那边的相关人员问下不?”   余皓:“他不会在根据地外头挂个‘金乌轮研究所’的牌,不要想了。”   周昇:“人员调动、守备,都会有痕迹。”   “就算查到确切地址,”余皓在电话里道,“你也不可能单枪匹马进去救黄霆不是么?任冲那边一定会采取行动。如果我是他,只会在居民区里租个三室一厅……”   “听我说,”周昇时刻注意着环境,离开胡同后,一辆车停在路边,周昇上前拉开车门,陈烨凯坐在驾驶位上,周昇把手机插上座充,点开蓝牙,朝余皓说,“赵梁的地方有一套研究设备,是他在三人组分家前不知道上哪儿弄的,所以不一定会在居民楼这么隐蔽的地方。”   陈烨凯插口道:“我看过STA的分析用计算机,要对数据进行研究,体积不会太小。”   余皓在电话里说:“守备也一定会很森严。”   “所以,我们还需要黄霆的配合。”周昇耐心地说,“凯凯得到什么消息?”   陈烨凯说:“按你的要求试探,我约了他见面,他要求的是三天以后。”   “必须尽快把黄霆弄出来。”周昇说。   “任冲不可能不管他,”余皓说,“他是任冲的学生。”   周昇答道:“黄霆失踪到现在已经满四十八小时了。”   陈烨凯点头道:“对,想救人的话早就去了。”   陈烨凯漫无目的地在路上开车,周昇又说:“秦国栋、任冲、赵梁,这仨人里,一定有两个暗地里是一伙的,目前只是不知道谁和谁一伙。”   “你老板应该不会,”余皓在电话里道,“要下手早下手了。”   “现在我觉得也不一定了,”周昇说,“他们一个来硬的,一个来软的。”   “你老板很清楚金乌轮没有你发挥不了作用。”陈烨凯专心地开着车,随口道,“也许每个人都想要金乌轮,只是手段不同,现在看来,秦国栋显然更胜一筹。至少他赢得了你初步的信任。周昇,我有一句话想说……”   “嗯?”周昇手中玩着金乌轮,沉吟片刻。   “我知道黄霆对你们来说,关系一般,因为拿走金乌轮的事,你也不太喜欢他。”陈烨凯在红灯前停车,叹了口气,说,“可他是我的朋友,他对我而言很重要,我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你们。”   “我没说不救他,瞧你说的,我像这么冷血的人么?”周昇停下了思考,笑着说,又朝电话里吩咐:“余皓,你回家一趟。”   余皓知道周昇的意思,问:“行,我把下午约的线人推了,要叫启航和哥哥吗?”   “不,就咱们仨。”周昇说,“给哥哥留个消息,让他回来了别叫醒你,凯凯,找家酒店开房去。”   周昇挂了电话,侧头看了眼陈烨凯,陈烨凯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余皓回到家里,今天本来就醒得很早,未到中午就困了,吃过午饭后倦意更加倍上涌,仿佛抽掉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想要一张床。”余皓说,“哪怕在梦里也感觉好困。”   “待会儿就好了。”陈烨凯说,“梦里会觉得困是因为你的大脑供血不足。”   奇琴伊察世界里,余皓与周昇、陈烨凯一起注视着金乌轮内的景象,现在是中午时间,大多数人都不午睡,哪怕入梦,梦境也非常朦胧,浅层睡眠景象都显得十分杂乱。   周昇道:“先来交换信息吧,阿泽怎么说?”   两人简单地交换了各自打听到的消息,陈烨凯注视着金字塔中央,金乌轮中的景象,周昇的龙则出现在了他们的背后。区别于其他梦境,这次金乌轮停留的大部分时候,都显示出一个黑暗的迷宫,内里暴风雨大作,雷鸣电闪。   “奇怪了,”余皓说,“现在正睡着的人,只有这一个,是他吗?”   周昇喃喃道:“铁定是他了,不可能再有别人,一个面临死亡的人,外加梦见了你,除了黄霆还会有谁?走!”   周昇走向金乌轮,黑龙想跟上,周昇却回手做了个“停”的动作,朝余皓伸出手,两人没入了金乌轮内,陈烨凯随即跃入。   就像从前一般,刚进去便与周昇在狂风中分开,百忙之中,余皓回头看了眼,只见天际一轮满月!   这次是从月亮里射出来的!   一声雷电巨响,余皓瞬间没入了云层内,紧接着暴风雨倾盆,浇得他劈头盖脸全身湿透,闪电在身边出没,纠结乱窜,照亮了余皓的全身。   “啊——”余皓放声大喊,从空中坠落的那一刻,肾上腺素顿时疯狂飙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比他进过的所有梦境都要逼真许多,云雾扑面而来的水汽,与不断接近的大地!   “周昇!”余皓转头喊道,地面越来越近,他试着抖开翅膀,翅膀能用!他来不及细想,猛力拍打翅膀,奈何狂风不断转向,稍一扑打便被吹得在空中翻滚,他无法控制方向,只能展开翅膀,乘着风进行滑翔。   从空中俯瞰大地,余皓发现整片大地只有一个广阔的迷宫区域,迷宫背靠一道无限高的巨墙,延伸向深处,他无法根据自己身处高度估测迷宫的具体面积,但这么看来,明显比楼兰要小非常多。迷宫的外围则没入了翻涌的黑雾,黑雾正在不断地吞噬着迷宫的面积。   迷宫的高墙有近十米,余皓摔下去时一头撞在了砖石上,但他早有准备,转身收起翅膀,在高墙上一蹬,于空中翻身,肩膀抵在墙上,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迷宫中全是四处流淌的水,余皓站在没过脚踝的水中,感觉到一阵冰凉。会不会是入睡前被子没盖在脚上?但他已经不打算起来再盖被子了。他还记得从空中往下看的整个迷宫最中间,出现了一个像池子般的建筑,还有一座神庙。   “周昇!”余皓摸着迷宫的墙,涉水往前走,喊道。   他试着展开翅膀,但迷宫中供人通行的道路只有三米来宽,无法借力飞上墙顶观测、寻找周昇。而周昇去了哪里?梦境世界的主人又在何地?   “他们果然进入黄霆的梦了。”   “赵总,您可以用这台设备进行外围对接。”   “不着急。”赵梁背着手,站在大屏幕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信号分析,黄霆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注射了镇静剂,额上、脖颈上满是汗水,手臂上的血管尤其凸显。   周围高墙上,雨水源源不绝淌下,余皓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霎时间墙壁翻转,现出一把巨大的铡刀,横切过来!   余皓大叫一声,马上侧身避开,铡刀启动后,数秒内切割一次,锋利的边缘刷然没入对面高墙。方才那一下如果没停步,瞬间就要被这机关给切成两半!   黄霆的梦里为什么会有这种诡异的机关?!余皓感觉自己就像在玩一个闯迷宫游戏,随时可能会被压死或切开,他心脏狂跳,瞅准机会,助跑,带起一串水花,冲过匝道区域。   忽然听见暴风雨与雷鸣里,一阵奇特的震响夹杂其中,像是枪声!他竭力辨认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陈老师?!”于是快步跑去,拐过迷宫拐角,那枪声越来越明显,铿然作响,余皓在高墙下喊道:“陈老师!”   “是我!”周昇的声音喊道。   “周昇!”余皓听见了子弹打在盾牌上的声音,越来越剧烈,周昇喝道:“面朝我的方向!往你的左手边跑!注意机关!”   余皓当即转身开始奔跑,喊道:“什么机关?”   然而下一刻,地面突然升起无数利刃,余皓大喊一声,周昇喝道:“跳!”   余皓于空中跳起,越过尖刀机关,飞身跃向一片空地上,这处空地恰好是迷宫中一堵墙到了尽头的断口,余皓一转身,周昇背着盾朝他冲来,伸手把余皓一拉,余皓平地起跳,抖开翅膀,在那有限的空间里抱着周昇一个翻滚。   墙壁内翻出数杆机关枪,朝着他们扫射,周昇人在空中扛盾抵挡,余皓喊道:“当心背后!”   周昇转头,只见一块巨大的方石沿着甬道尽头朝着他们轰隆一声直冲而来,两人若是挨上这么一下,顿时要被打飞出去。就在最后一刻,周昇一手抱着余皓,将盾牌化作金箍棒,朝地面一顶,金箍棒蓦然伸长,“唰”一声带着两人直升上去!   四周迷宫顿时仿佛感应到了周昇打算逃离,高墙以同样的速度开始上升,余皓道:“冲不出去!”   周昇升到高墙顶上,却无法再进一步突破,喝道:“抱紧我!”   旋即方石在金箍棒上一撞,周昇顿时手腕剧痛,险些骨折。金箍棒被撞飞出去,两人被撞得在空中翻滚,周昇抓住了方石边缘,带着余皓一个翻身,上了机关石顶端!   顶端与迷宫高墙的顶部平齐,方石带着两人飞速退后,预备下一次冲击,余皓喊道:“跳!”   两人跃上墙顶,周昇伸手招回金箍棒,余皓险些摔向墙的另一面,被周昇及时拉住,两人就这么勉强站在迷宫的墙顶上。   余皓不住喘气,说:“这迷宫的墙会长高。”   周昇说:“不能越过它太多,应该是黄霆梦里的限制,沿着墙走是可以的,当心滑下去。”   余皓望向远处,一道光柱一闪,在迷宫的另一个角落里射向天空。   迷宫高墙宽度约有两米,站在墙顶上,能看到大致的曲折走向,却看不见迷宫的全貌,周昇说:“黄霆应当就在潜意识的边缘附近,像你上次一样,过去顺便找凯凯。”   余皓与周昇顺着墙,朝远方的迷雾行走,他试着抖开翅膀想飞,脚底下的高墙却随着他的动作而持续上升。   “别徒劳了,”周昇说,“没用,靠走的吧。”   余皓朝下看,他们每走过一段路,便会触发密密麻麻的机关,还有球形的巨石滚过去,幸好人正在迷宫墙上,否则挨上这么一发,哪怕有盾也会被碾成肉饼。   “受伤了吗?”余皓说,“我看看。”   周昇肩上、手臂上有枪弹的擦伤,还流着血,他把湿透的头发捋到头顶上,余皓在旁释放力量,为他疗愈。周昇则眼望迷宫外围,似乎正判断着黄霆可能在的地方。   “你为什么是从月亮里出来的?”周昇说,“我进来以后出现在迷宫里头。”   “我不知道。”余皓道,“好了,走吧。也许是因为黄霆觉得我有照耀他黑夜的一点能力?话说回来,这个梦里的boss你觉得会是什么?”   周昇“唔”了声,没有回答,余皓为他疗伤后,肌肤的皮外伤恢复了,撕破的衣服却未曾复原,周昇便把湿透的衬衣脱了下来捆在腰间,打着赤膊方便活动。   “这里全是他这些年里头,办案办出来的枪林弹雨、刀山火海。”周昇说,“当心点,千万别掉下去了。”   余皓猜测黄霆身为一名特殊刑警,也许办案时,精神世界中所形成的印象就是闯迷宫,那种无数谜题横亘在面前,还要提防随时出现的危险,这些危险全部具象化成了迷宫的机关。   “凯凯今天有点着急。”周昇在前面走着,回头朝余皓说。   “黄霆是他的好朋友,着急是正常的。”余皓说。   “不,我只是觉得他着急得有点不正常。”周昇答道,“他太着急催促咱们来黄霆的梦里了。你觉得那天他朝赵梁说了什么?”   余皓沉吟片刻,说:“他既然没有把你骗上车,开到赵梁的基地去,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他只有自己一个,不是我的对手。”周昇又说。   余皓说:“但他也可以让人埋伏在车上,或者酒店里。”   “嗯。”周昇说,“所以你相信他。”   “你如果不相信他,也不会让他一起进来。”余皓说。   周昇答道:“我倒是想看看,赵梁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154章 恐惧   余皓与周昇都被淋得全身湿透, 周昇打着赤膊, 一身瘦削肌肉上淌下水流,余皓的衬衣则贴在身上, 现出身体线条。周昇紧紧抓着余皓的手, 到得两面墙分开、无路可走时, 周昇便抱住余皓,抖开金箍棒, 像持杆跳般跃到另一堵墙上。   又一道闪光亮起, 那是陈烨凯所持的枪,角落尽头还有持续的枪声, 似乎在战斗, 余皓与周昇马上加快了脚步。   一条通往黑色迷雾尽头的迷宫甬道, 陈烨凯与黄霆各自持枪,迷雾中出现了嘶吼的怪物,四处全是机关,陈烨凯喝道:“哪来的机关!能把它撤了吗?”   黄霆一只手臂搭在陈烨凯肩上, 答道:“我不知道!我的梦就是这样!我……”   “当心!”陈烨凯按着黄霆, 朝角落里翻滚,面前的墙壁刷然射出飞轮, 擦着他们头顶掠去。飞轮沿着甬道横飞,顿时将背后的腐烂怪物切成两半, 黑色鲜血飞溅, 继而化作烟雾消失、散开。   “跑!”陈烨凯不断喘息,再次拉起黄霆, 半扛半抱,踉跄逃离。   黄霆左腿已骨折,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拖着,回头面朝不断逼近的黑雾,黑雾中隐约现出更强大的怪物。   “被抓住会有什么下场?”黄霆道。   陈烨凯说:“坠入潜意识里,失去所有意识。”   黄霆缓缓摇头,说:“你们真不该来救我。”   黑雾再次逼近,眼看快要将两人吞没,迷雾中一声狂嘶,霎时如乱箭般射出数十道黑影!   “怎么能不救你?!”周昇的声音如炸雷在头顶绽开,说时迟那时快,他与余皓一同从天而降!余皓喊道:“让开!”陈烨凯与黄霆闪身,周昇耍起棍花,顿时将迷雾中的怪物打得漫天飞出,余皓侧身持杖,杖头爆发出璀璨强光。   刹那强光如幻化出了实体,朝着迷雾刷然照去,黑雾再次翻滚,在这耀眼的月光下不断退后,迷雾中有什么庞然大物发出了低沉的嘶吼,慌张躲避,退往迷宫外围。   陈烨凯疲惫道:“还好赶上了。”   周昇道:“有避风港吗?避风港在哪儿?”   “避风港是什么?”黄霆一手扶着墙,勉强站起,余皓道:“这里不安全,往深处再走一段。”   “我背你吧,来。”陈烨凯转身,收枪,背起黄霆,周昇在前开路,幸而这一段路机关不多。   “瘦了这么多。”陈烨凯背着黄霆说。   “现实里总觉得自己因为生病瘦了,”黄霆说,“连带着对自己的印象也变得更虚弱,其实没有这么夸张。”   周昇打头,余皓殿后,陈烨凯背着黄霆在中间,余皓又听见陈烨凯说:   “有什么事情这么钻牛角尖?就不能想开点?”   “你碰上事儿的时候,也一样地钻牛角尖,”黄霆答道,“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陈烨凯说:“你会好起来的。”   余皓听到这对话,忽然有点感动,黄霆出事的时候,陈烨凯确实相当焦急,甚至催促着周昇与余皓尽快过来救他。而自己和周昇,与黄霆的感情终究没有那么深,大部分时候,考虑的反而是己方的安全问题。   不知道为何,余皓曾经与黄霆总亲近不起来,也许因为金乌轮,也许因为身为警察的他,太容易洞察人心了。导致余皓在他面前时,什么都不想多说,以免被发现什么端倪。但陈烨凯与黄霆确实是很好的朋友,哪怕互相之间,隐瞒了许多事——就像黄霆不会告诉陈烨凯,在他心灰意冷离开郢市时,他买好了去阿根廷的机票准备提前截住他。   陈烨凯也不会告诉黄霆,知道他失踪的消息时,是如何焦虑,余皓丝毫不怀疑,如果周昇拒绝了入梦来找黄霆的提议,陈烨凯会不会求他。   离开黑雾边缘区后,在一个迷宫的拐角处,陈烨凯把黄霆放了下来,余皓检查他的伤势,说:“为什么会腿部骨折?”   陈烨凯说:“他差点就被拖进潜意识里,一只触角缠上了他,争夺的时候,腿部被触角绞折了。”   周昇忽然说:“你们看,雨变小了。”   找到黄霆后,雷鸣停下,天际乌云稍稍退开些许,现出破洞,云层遮掩处出现了微弱的月光。   余皓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仿佛在这月光下变强了,说:“得把他的小腿扶正再疗伤,周昇,搭把手。陈老师,你抱住他。”   “梦里还这么麻烦。”周昇一瞥黄霆说,“你对规则的认定太死板了。”   陈烨凯抱住黄霆上半身,周昇按着黄霆膝盖,把他左侧小腿扳正,黄霆闷哼一声,抓着余皓的手收紧,像铁箍一样。余皓释放法力,光团照耀下,骨折的瘀青缓慢消退。黄霆长吁一口气,拍拍陈烨凯的肩膀,缓慢地站了起来,转头瞥向迷宫深处,再看他们,嘴唇动了动,表情带着些许茫然。   “你们不该来。”黄霆说。   周昇做了个手势,答道:“什么都不要说。”   黄霆眼里带着疑惑,周昇却道:“不好意思了,黄霆,冒犯一下。”   说着周昇把手按在了黄霆额头上,一片黑暗里,黄霆身周刷然飞射出无数记忆画面,就像从前消去欧启航记忆时,形成了景象缓慢旋转。   其他记忆光芒消敛,只有黄霆从被抓到被按上椅子装置时的第一人称视角,原原本本地呈现于他们面前。   周昇看完后,特地以手指一点几个景象,划过,将景象扔给陈烨凯。   周昇的手离开黄霆额头,所有记忆顿时随之消散。   看见黄霆记忆的一刻,余皓顿时震惊了,赵梁还有监视金乌轮的办法?但望向周昇时,周昇却毫无反应,似乎早已知道。周昇是怎么知道的?余皓蓦然想起,在沙漠里,周昇的龙发生的闪现!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金乌轮的存在就被监测,并被干扰了?也就是说,赵梁手上那件仪器,对金乌轮确实是起作用的?   余皓想问,周昇却做了个“嘘”的动作,说:“继续前进,帮助黄霆先夺回图腾。”   周昇把金箍棒竖在地上,一手抱着余皓,升上迷宫高墙顶部,两人上墙,风雨渐小,余皓展开翅膀,现在应该能飞行,不受狂风干扰了。但这迷宫墙壁太过诡异,还是暂不考虑飞行。   周昇又把黄霆、陈烨凯带了上来,四人站在墙头,眺望远方的迷宫中央区域。   余皓始终在担心,赵梁如果能通过脑电波的分析与还原来监测金乌轮的运作,那么是不是也一样能窃听到他们在梦里的对话?以周昇什么都不说这一点看来,也许确实如此。但他既然看见了这一幕,想必就已经开始有了应对的办法。   余皓担忧地看着周昇,周昇却道:“嘘,别怕。”   余皓便点点头,回头望向高墙上,黄霆与陈烨凯慢慢地走着。   黄霆说:“Nicky,听我一句,你们都回去,趁现在还来得及,剩下的,我能自己调整过来。”   陈烨凯答道:“没关系。”   余皓说:“现在你总算得到一次机会了,感觉怎么样?”   “实话说,”黄霆答道,“和我的猜测不太一样,太真实了,做梦从来没有过这么真实的体验。”   “在金乌轮的影响下,梦会变得更真实。”周昇在一道窄墙上横过金箍棒,像玩杂耍似的走着,“平时做梦你不会梦见细节,一旦被金乌轮干扰了,你会清楚地感受到经历了这一切。”   余皓:“所以也就是说,每个人其实都可以穿梭在自己的梦境里,只是不能像现在一样,具有高度的意识自控?”   周昇道:“当然了,没有金乌轮之前,你就不做梦了么?还是做的吧?金乌轮只是让咱们拥有控制梦境的能力而已。”   黄霆说:“现在情况不像你们想的简单,周昇,带他们走,你是聪明人。”   陈烨凯:“不可能!黄霆,打消你的这个念头,你这么想,才会让大伙儿陷入危险里!”   黄霆说:“没有必要为了我一个人,让你们仨置身险境!周昇!你就不管余皓的安危?”   余皓:“我很好,不用你担心,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黄霆停下脚步,站在高墙上,认真道:“现在你们想去哪儿?帮助我夺回图腾?我不配合,你们是去不了的。马上走,现在!”   “嘿。”周昇反而好笑起来,扛着金箍棒,侧头挑衅般地注视黄霆。   “贸然跑来救我这个快要死的人,”黄霆说,“有什么意义?实话告诉你们……”   “再生障碍性贫血,”陈烨凯说,“急性,我们已经知道了。”   黄霆倏然静了,余皓说:“不能当成是临终关怀吗?而且你还不一定死呢,在等骨髓配型,对不?”   黄霆还想坚持,周昇却说:“在迷宫中央的是什么?让我猜猜?”   “猜对了。”黄霆说,“对死亡的恐惧。”   余皓说:“继续走,别停下脚步。拖延越久,就越危险,真想为了我们好的话,麻烦直面你内心的恐惧,夺回你的图腾。”   周昇笑了起来:“说得对,黄霆,睡一半被抓的情况,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我们会突然被叫醒么?”余皓问。   周昇说:“那可不一定,现在还不知道赵梁想做什么。”   余皓也在猜测,虽然他推断周昇一定知道——也许赵梁想通过他们进入黄霆的梦中的整个过程,来观测并分析,取得详细的资料,甚至设法破解金乌轮的秘密。但无论怎么说,赵梁已经发现了金乌轮还在周昇手里的这个事实,而既然现在没有来叫醒自己,也许放任他们处理黄霆的梦,也是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   “走,”陈烨凯说,“听他们的,这个时候,你的事最重要,不要再翻来覆去地车轱辘这个问题了。”   狂风渐渐小了下去,黄霆只得打头前行,周昇与余皓跟在最后,余皓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周昇,周昇却现出了促狭的笑容,朝余皓神秘地眨眨眼。   余皓:“?”   黄霆在前说:“Nicky,记得吗,咱们曾经讨论过以后会怎么死去,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记得。”陈烨凯说,“龙生去世的三天后,你知道了这个消息,给我打了一个越洋长途的电话。”   “我想过我也许会死在歹徒的枪弹下,死在追通缉犯的车祸里……”黄霆抬头,遥望夜空里厚重的乌云,说,“可从没想到过,会以这样一个方式死去。”   陈烨凯道:“我说了,你未必会死,需要多少钱,我可以为你出,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我不相信运气,”黄霆说,“等捐献就像买彩票,Nicky,我们都要学会正视现实。”   “我他妈就从来不愿意正视现实!”陈烨凯突然说,继而揪着黄霆的衣领,拧过他的头,粗暴地让他朝高墙下看,“这个世界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现实,我们会在梦里见面?你会有机会问出这种问题?”   余皓想上去分开他们,却被周昇挡住,陈烨凯推着黄霆,几乎要把他从十米高的墙推下去,让他望向地面,说:“你说话啊!说话!”   黄霆没有回答,周昇手持金箍棒,示意可以分开了。   陈烨凯把黄霆又拖过来些许,按着他往前,说:“吃一颗枪子死,还是躺在病床上死,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早死晚死,也是一样的。”   黄霆说:“就在刚刚,看见你的时候,我所想的不是得救了,而是……用你佩的那把枪,给我一枪,就这样。”   黄霆拉起陈烨凯的手,让他持枪,抵住自己的额头。   陈烨凯道:“别这样!”   黄霆笑了起来,说:“在梦里反而没有半点煎熬与恐惧。”   余皓说:“因为在精神世界里,大部分的情感都具象化了,并获得彼此分离,只有当你接触到boss的时候,恐惧才会出现,现在的你应该很平静。”   “为什么不趁着平静,结束这一切呢?”黄霆说,“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不会畏惧死亡。”   陈烨凯说:“哪怕我开枪,你在现实里也不会死去。”   周昇解释道:“整个梦境会垮掉,垮向潜意识,你的意识会与整个潜意识世界溶解、融合,现实里的你……”   “会成为一名植物人?”黄霆说,“就像梁金敏。”   “对。”陈烨凯摊手道,“反而更麻烦。”   “不麻烦。”黄霆说,“没必要为我续命,到了那个时候,器官衰竭的痛苦,我就不会感受到了。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安乐死?我宁愿不知不觉就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想受到煎熬。”   “煎熬是自己给自己的。”余皓说,“只要不畏惧,就并无煎熬。”   黄霆:“你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   “我有。”余皓答道,“怎么就没有了?”   黄霆突然想起来了,一时竟是无法反驳余皓,他沉默了很久,又说:“当时你的心境和我不一样。”   “很像。”余皓说,“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灵魂有一种微弱的共鸣,可是黄霆,我们也可以继续往前走,直到你夺回图腾的那一刻,如果你在找回自我以后,依然坚持,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黄霆又沉默了,最后点头道:“行,那走吧。”   四人避开了几乎所有的机关,抵达迷宫最深处,但就在最后被围起来的高墙上,有一道彩色的幻光,犹如屏障般笼罩着最中央的庭院,庭院内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上蔓延着白色的迷雾,周围全是草地。   他们无法越过屏障进入迷宫最深处,只能从墙上下来,面前是一道巨大的铁门,余皓上前试了下,铁门纹丝不动。   “休息会儿吧。”周昇说。   陈烨凯也上前试了下,铁门没有打开。   “一定要本人?”陈烨凯说。   “对。”周昇说,“否则哪怕力量再强,也没有用,唔,黄霆……”   周昇眼望黄霆,似乎思考着要怎么让他过来推门。   余皓朝黄霆说:“你现在的心理状态很危险,一个连自己也不愿意去挑战图腾的人,能夺回这个梦么?”   “他可以。”陈烨凯说,“黄霆,想想清楚,你不该是现在这个心理状况。”   黄霆道:“我能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众人一时没有回答。   “许多时候,我梦见自己在这迷宫里乱闯乱撞。”黄霆沉声道,“找不到出口,周遭刀光剑影,没有尽头。”   “我还以为你挺喜欢自己的专业呢。”余皓说,“就没有值得你开心的时候吗?”   “有。”黄霆抬头注视大门,说,“但就在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对我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有时我总在想,我做的这些,究竟有多大意义?周昇,我始终欠你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周昇随口答道,“我原谅你。”   余皓说:“我还以为,你是最该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个,没想到……”   黄霆摇摇头,答道:“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我完全没有办法回答你们。我打败不了面对死亡的未知,也推不开内心最深处的这扇门。走,周昇,下一次见面时,我答应你,我会解开我的这个心结。”   周昇只是站着,眉眼间带着余皓熟悉的戾气,打量黄霆,余皓见过这表情实在太多次了,这是每次周昇想强行动手、暴力破解前的明确信号。   “行。”最后周昇却道,“我们很快就会来救你。”   黄霆色变道:“不要来!你一来,就中了他们的计!”   突然间,余皓听到声音转头,朝向黄霆迷宫深处的那扇大门,在没有黄霆推门的情况下,大门自动开了!所有人顿时停下交谈,一起看着那铁铸巨门,缓慢退后,黄霆现出疑惑表情。   “怎么回事?”陈烨凯道,“这扇门会自己打开?”   余皓也是头一次碰上内心深处的大门在他们面前自动开启的情况,周昇马上护住身后的余皓,一手抬起,手中现出金色光芒,预备随时叫醒他们。   大门朝内开启,内里空空如也,仿佛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黄霆的到来。   “靠。”周昇喃喃道,“自己开门了?有这种事?避风港没有,图腾所在地的大门还自己开了?”   “刑警是没有避风港的。”黄霆答道,“自己开门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一时不明所以,在门外站着,黄霆说:“现在只能进去了?”   “欢迎,欢迎。”一个声音说,“真是一场奇妙的体验,进来说?”   余皓:“……”   那声音正是当初调查组三人里,其中的一个!而唯一的可能就只有——   “赵梁?”黄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   地下研究室内,赵梁坐在一张椅子上,已经戴上了脑电波感应头盔,闭上双眼,手腕上连接针筒,被输入了镇静剂,头盔上的数据线汇入中央计算机内。另一张椅子上,则坐着浑身被汗水浸湿的黄霆。   “各项指数正常。”研究员说,“赵总已经进去了。”   另一名研究员道:“这么看来,让两个人的意识通过机器直接进行互相干涉和交流,是可行的。”   一众研究员站在赵梁面前充满赞叹地观察,各项数据被显示在中央大屏幕上。   “必须有集成中继器,”又有人说,“否则他们之间的互相干涉很微弱,如果能把中继器拿到这儿来就好了。”   “推刺激剂吧。”   “进入眼动期,神经元活动剧烈……” 第155章 干涉   “这是你梦里的赵梁?”余皓还不太确认, 这应该不会是真正的赵梁才对, 怎么可能?如果赵梁也能进入黄霆的梦,那不就意味着, 他也拥有像周昇一样的能力了?但周昇最先反应过来, 想起了黄霆记忆里那台巨大的计算机, 以及他坐上椅子的一刻!   周昇马上朝其他人传递了一个眼神,沉声道:“哟,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黄霆, 这是真的假的?”   陈烨凯说:“就算是梦中印象,守门人不应该出现在里头。情况不对, 周昇, 撤吧。”   赵梁说:“如假包换, 请进来吧,我通过一点技术手段,小小地干扰了下黄霆的梦,说来话长, 愿意聊聊么?你们还想进来, 总会碰上我,躲不过的, 何不索性一起探索下这个来自神秘之处的装置?”   周昇笑道:“说得很对,不过老子从来就不喜欢按剧本来, 晚……”   周昇抬手的刹那, 赵梁却沉声道:“那你就太幼稚了。”   话音落,赵梁突然化作虚影, 卷起一阵暴风,余皓还未看清情况,就已被赵梁撞中,直摔出去,黄霆怒吼道:“放了他们!赵梁!”   “这可不是你的内心世界,周昇。”赵梁朗声道,紧接着再朝周昇飞射而来,周昇猛一扛盾,两人相撞,震响声中,周昇就像挨了一发速度极快的炮弹,被撞得飞了出去。   “也不是你的!”周昇一亮金箍棒,怒喝道,竟是毫无畏惧。   余皓丝毫不料赵梁竟会在此刻抢先发动攻击,被撞出老远后,抖开翅膀,想朝迷宫中间飞去,然而赵梁那速度实在太快,只是眼前一花,便撞上了陈烨凯,再一眨眼,一拳揍在黄霆胸膛,各自摔向远处。   周昇吼道:“余皓!带他们离开这儿!”   “那可不行。”赵梁站在庭院正中,余皓正飞向陈烨凯,赵梁却已无声无息地来到跟前,几步跑上高墙。周昇一声大喊,追在赵梁身后,余皓扑向陈烨凯,赵梁扑向余皓。只在一瞬,余皓几乎已要划出闪亮的银色光圈,欲唤醒陈烨凯,却被赵梁蓦然抓住翅膀,一招回旋,拖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一头撞在高墙上!   周昇此刻才追到赵梁身后,赵梁却还有余力,转身,扫腿,周昇手持金箍棒挑向赵梁的腰,赵梁却手搭金箍棒,翻身一跃,踹中周昇胸膛,把他踹下地面,旋即从高处带着全身重量落下,一拳捣在周昇肋骨上!   余皓那一下撞中头部,眼冒金星,从地上踉跄起身,又被赵梁追上来补了一脚,顿时倒在地上,无法再起来。   赵梁猛地侧身,避开陈烨凯持枪射来的光柱,陈烨凯连开两枪,都被赵梁避过,第三枪时,赵梁已到得陈烨凯跟前,左手抓住他手腕,右手折,陈烨凯还未反应过来,痛喊一声,胳膊被拧折,摔在地上。   黄霆喘息着起身,挨了赵梁又一下,直接翻倒在地。   “嘿。”周昇拄着金箍棒起来,笑道,“赵老师的速度真快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赵梁朝周昇微笑道,“你也终于玩脱一次了,周昇,现在来谈谈,接下来打算怎么合作的事儿?”   “怎么这么快呢?”周昇勉力站着,余皓不住咳嗽,按着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梁。   “这不合逻辑啊。”周昇喃喃道。   “一点兴奋剂,”赵梁笑道,“可以刺激神经元的传导,我也相当惊讶,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   “意识主控权争夺开始了。”一名研究员示意众人看。   大屏幕上,跃动的电波图形态开始跳跃,象征黄霆的波段被标记了红色,周昇的脑电波则标记了金色,赵梁那条发出刺眼的白光,疯狂波动起来。   被固定在椅子上的赵梁全身开始出汗,研究员低声道:“脑部活动非常活跃,再给他推一点,别超出最大剂量就行。”   周昇沉声道:“你这不……还没打败我嘛……”   “结果是注定的。”赵梁朝周昇招了招手,说,“年轻人嘛,总是不死心,当年我也是这样,可以理解。”   说时迟那时快,周昇抬手,亮金箍棒,但就在那一招还没出手前,甚至人仍站在原地,赵梁已化身一道光影,唰地来到周昇面前,一拳打中周昇小腹,再次将他揍飞出去!   余皓缓慢地来到距离陈烨凯十余米处,正要转身扑过去时,赵梁却道:“别玩小动作。”   声未落,人先到,余皓转身到一半,又挨了赵梁一拳,顿时飞出数米,狠狠摔在地上!周昇怒吼一声从赵梁背后扑过来,赵梁仍有余力,稍一侧身避过金箍棒当头一式,再连环四拳,击中周昇肩膀、肋骨、小腹、锁骨,骨头断裂声响,最后补了一脚,把周昇又踹出数米。   四人竟是被赵梁就这么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余皓已站不起来了,翅膀不住发抖。   “识趣的就在那里躺着,”赵梁朝余皓说,“不要试图叫醒任何人。”   余皓不停喘气,陈烨凯在远处扶起黄霆,朝他遥遥做了个手势。   余皓眉头拧了起来。   赵梁走向周昇,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周昇不住挣扎,手里仍紧握着金箍棒,现出笑意:“嗑药对身体可不好啊。”   “为了让你心服口服,”赵梁说,“还是值得的,现在愿意谈了么?”   周昇喘息,现出痛苦神情,全身亮起金光。   “现在不要再妄想逃离了。”赵梁起身,来到余皓身前,端详余皓,认真地说,“周昇能抽身离开梦境,这我很清楚,余皓也能叫醒陈烨凯,可你自己是出不去的。或者说,只要周昇……你……”说着他从手中拉开一把锐利的刀,架在余皓脖颈上。   “……一有离开的意图,我马上就把余皓在这儿杀了,你说他以后还能醒来不?销毁他的表层意识,让他成为一名植物人,拿走你的‘法宝’,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会不会照顾你的同性恋人一生?一定要逼我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你才有所醒悟么?”   余皓睁大双眼,紧紧盯着赵梁。   “行。”周昇身上金光淡了下去,手里依旧抓着金箍棒,缓缓道,“提条件吧。”   “我希望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赵梁答道,“不要再动任何小心思,否则追到天涯海角,你们最后也会被我抓回来,现在我的手下,已经朝你们那里赶了。”   黄霆沉声道:“赵梁,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你的欲望之下。”   “现在还远远没到那个时候。”赵梁沉声道,“周昇,你愿意和我合作的话,大家都能过得很好。”   “做什么?”周昇喘息道。   赵梁道:“带着金乌轮,到我面前来,开放你的梦境,让我进到你的梦里去,转移你对脑电波集成中继器的权限。”   “怎么转让?”周昇缓缓道,“这权限还能转让?”   赵梁说:“我有我的办法,只要成功,自然就放你们离开。”   说着,赵梁挟持着余皓,环顾陈烨凯、黄霆与周昇三人,朗声道:“你们手中握有如此强大的资源,却只用它来进行小打小闹式的玩乐,美其名曰‘拯救自我’‘改变人心’,当真是太可惜了。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这东西真正的作用?”   “让我们商量一下。”周昇说。   “不能让你们靠近彼此。”赵梁打量不远处的周昇,沉声道,“有话就在这里说吧,大家很快就将成为自己人,没什么需要避嫌的。”   周昇冷笑道:“如果我对神经元兴奋剂的理解没有出错的话,你这个药效应该持续不了太久吧。”   “几个小时总是有的。”赵梁说,“只要不让你们互相接触到,失去了余皓的疗愈能力,我想哪怕没有兴奋剂的药效,要再揍你一顿也是轻轻松松。别忘了,周昇,哪怕你在梦里成功脱逃,现实里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要是你,就会爽快地配合。”   “你又知道我在哪儿?”周昇现出邪气的笑容。   “不知道。”赵梁答道,“不过,我知道你家在哪里,现实里也好,梦里也好,余皓这个人质,对我来说相当好用。”   “余皓。”周昇充耳不闻,平静地说。   余皓背靠墙壁,面朝赵梁的利刃,心里不停想着战胜赵梁的办法,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得甚至无法令他反应,也许有一个办法,是把黄霆在梦境里直接杀了。这么一来,整个梦就会崩解,化作潜意识世界,坠入潜意识以后,那里才是他的领地,赵梁很快就会失去表层意识,不再是他们的对手。   接下来再让周昇点燃潜意识中的火种,复原黄霆的表层意识……这个过程也许会很痛苦,却是唯一的办法。   余皓望向周昇,猜测周昇也在想这个问题,然而黄霆正被陈烨凯保护在身后,要如何朝他传达这一点,倒是个麻烦。   “余皓。”周昇笑道,“记不记得,你刚刚是从哪儿来的?”   余皓突然抬头,望向乌云,他是从月亮里飞出来的!月亮还在,他是不是再次穿过月亮,就能回去?说时迟那时快,余皓原地起飞,赵梁顿时意识到不妥,只要被余皓跑了,他的安排就无法奏效了!   与此同时,陈烨凯与周昇一起扑向赵梁,陈烨凯飞刀环绕,打飞了赵梁的武器,赵梁却一把抓住余皓的手臂,翻身骑在他背上,余皓在空中展翅翻滚,无法把赵梁甩下来,周昇一声大喊:“走你!”   说着周昇拉住陈烨凯,一手拄金箍棒,金箍棒飞速伸长,四周迷宫围墙刷然升起!   余皓将速度提到最快,冲出了云层,周昇在下面喝道:“看你的了!凯凯!”   周昇拉住陈烨凯的手,奋力将他甩了上去!   陈烨凯飞出云层,左手召回飞刀,余皓咬牙切齿道:“赵梁你这个……混账!”   “真是意志顽强的……”   赵梁身在空中,无法借力,速度优势再不明显,只得提拳揍余皓后颈,陈烨凯则从侧面扑来,抓住赵梁。余皓趁着这个时候,翅膀抖得笔直,释放出了所有的力量,唰地带着赵梁与陈烨凯,一头冲进了月亮里!   轰然巨响,伴随着陈烨凯的喊声,纠缠在一起的三人就像每一次进入别人梦境时,全部分开,彻底消失了。   “黄霆!”周昇摇摇晃晃上前,把黄霆拉起来。   黄霆被周昇带到庭院一侧,周昇沉吟片刻,而后道:“醒醒,暂时先别再睡了,也别让人知道你醒了。”   黄霆说:“赵梁呢?”   周昇摇摇头,答道:“我们很快就来,坚持住。晚安。”   说着周昇一手亮起金光,按在了黄霆的额头上,迷宫梦境世界倏然收缩、消失。   穿过月亮的那一刻,光风横扫过整个梦境世界,光芒一闪,余皓在梦里睁开双眼,醒来,看了眼墙上时钟。下午五点,夕阳如血,余皓马上摸到手机发微信,那边周昇回了微信,让他不要着急,自己马上回家。   【收拾下东西,等我,赵梁快来了,咱们得尽快离开家,换个地方先住着,有人强行撞门你就报警。】   余皓深吸一口气,开始收衣服与旅行必需品。   赵梁摘下头盔,从座椅上下来,喘息片刻,研究员围过来,赵梁马上开始打电话,离开地下研究室。   “行,就在约定地点会合。”赵梁出研究室,坐上车,开车,“你先设法稳住他,我马上调度,周昇太狡猾了。不,不抓他,去余皓那儿,不超过二十分钟。”   余皓给傅立群打电话,没人接,给欧启航打电话,也没接。   “都跑哪儿去了?”余皓皱眉道。   等了许久,夕阳一直没有沉下去,房里荡漾着血红色的光,终于门铃响起,余皓上前看——外头等着的人是陈烨凯。   “周昇回公司去了!”陈烨凯说,“你跟我走,去找他会合!”   “什么?!“余皓的心脏顿时犹如停了跳动。   “快!马上离开这儿!”陈烨凯把余皓拉出房,说,“这个你收着,我和他分头出来,他多了个心,把金乌轮让我保管了。”说着把金乌轮扔给余皓。   余皓接过金乌轮,收起,着急道:“被抓到哪儿去了?”   陈烨凯按下电梯,前往公寓地下车库,说:“秦国栋的手下从今天下午就一直监视我们,找到了酒店……上车,找任冲去。”说着拉开车门,让余皓上车,开车出车位。这是周昇平生第一次被抓走,余皓不住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陈烨凯只开了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便在一处荒郊中停了车。   “下车。”陈烨凯从后视镜里看余皓。   余皓刹那感觉到了不对,说:“这是哪儿?”   “快!走!”陈烨凯眉头深锁,催促道,“相信我!”   余皓沉吟片刻,开副驾驶位车门,下车。夕阳光芒下,面前又出现了一辆车,而赵梁推开驾驶座车门下来,手持一把枪。   余皓:“……”   余皓难以置信,看着陈烨凯,陈烨凯看赵梁,再看余皓,侧过身,小心地后退几步。   赵梁拉开副驾驶位车门,现出躺在座椅上昏迷不醒的周昇,抬手,一枪抵在周昇太阳穴上。   “周昇!”余皓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   “他现在很安全,”赵梁说,“只是被你的陈老师用了少量催眠气体,识趣的就把金乌轮交出来。”   陈烨凯不断退开,退到自己车旁。   “为什么?”余皓喃喃道,“最后居然是你?”   陈烨凯说:“对不起,余皓。”   陈烨凯深深呼吸,说:“为了让龙生一直在,为了救黄霆,我没有办法。” 第156章 陷阱   “你……”余皓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烨凯, 陈烨凯英俊的面容带着不安, 身影被拖得很长,但就在此时, 余皓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太阳还没有下山?已经过去将近三个小时了!   “开枪试试?”周昇突然睁眼, 现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说,“我打赌, 枪里没有子弹。”   说时迟那时快, 整个世界轰然垮塌,四周参天雨林拔地而起, 赵梁一脸茫然, 瞬间变了脸色。   “这里……还是梦?!”赵梁满脸惊恐, 喃喃道。   “答、对、了!”陈烨凯与周昇同时怒喝道,各自抽武器,周昇一棍扫开,顿时将赵梁的车扫得横飞出去。余皓霎时就傻了, 自己正置身于另一个梦里!可是不久前, 他们还在黄霆的梦中战斗,为什么……   “抓住他!”周昇喝道, “这次别让他跑了!看你的了!凯凯!”   陈烨凯将飞刀射去,赵梁侧身避过, 正要逃跑时, 四周藤蔓席卷而来,将赵梁裹了个严严实实, 余皓飞上前去,揪住赵梁的衣领,带着他飞上半空。   余皓:“这逆转得也太快了吧!”   陈烨凯与周昇各自打了个唿哨,黑龙穿过奇琴伊察世界的太阳,周昇一个翻身,骑在龙背上,陈烨凯的羽蛇神从远方飞来,载着他起飞。余皓把赵梁扔给陈烨凯,陈烨凯又扔给周昇,周昇的龙两爪抓住了赵梁,展翅朝金字塔顶端飞去。   “你们的梦好逼真!”余皓喊道。   陈烨凯答道:“我在梦里设计了一个和现实环境几乎一样的区域,正好有了绝佳的机会,咱俩外加这家伙,从黄霆的梦直接回到了我的梦里。”   周昇说:“接下来我把黄霆唤醒后……”   余皓:“你就从迷宫世界出来了!”   周昇:“对——接着我又继续睡,回了凯凯的梦,配合他演了这出戏。假装昏迷,让凯凯通知赵梁我在的位置,被他抓走……还好,黄霆的记忆里头有研究室具体情况,否则最后你的环境建立不起来。”   “所以我说,至少得与他碰一次面,”陈烨凯说,“才能获得详细的细节。余皓也帮了不少忙。”   余皓说:“干吗不提前说清楚?你们瞒了我好久!”   “怕你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周昇说,“一旦我没跟在你身边,你的梦境就会开始变得不稳定,当你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梦里时,太容易醒。只要一清醒,你会从凯凯的梦中消失。这样赵梁也会起疑心。”   陈烨凯说:“进迷宫前,我们最后待的梦,就是奇琴伊察世界。我尝试着暗示自己,构造了一个你在家里等待周昇回来的梦,于是……”   余皓:“对啊!我还有点奇怪,为什么穿过月亮就醒了,应该回陈老师的梦里才对。你俩真是……”   余皓终于大致理解了周昇与陈烨凯设下的这个陷阱……环环相扣,真是太厉害了!   陈烨凯说:“这需要你的配合,让你始终摇摆在我也许会出卖你们的怀疑里,却最终相信了我。否则你在梦里,就不会跟着我离开家。”   “可是哪怕我相信你,没有丝毫怀疑,我也会跟着你走的不是么?”   周昇又说:“要是没有这怀疑,你相信凯凯,那么你就容易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什么不对?”余皓问。   “来接你的理应是周昇而不是我。”陈烨凯说,“当你的潜意识说服你相信一个事实,周昇已经被我出卖了,这个时候,到你家门前来的人才是我。”说着陈烨凯站在羽蛇神上,朝余皓比画了个手势,又解释道:“虽然这个想法没有浮现在表层意识中,但只要你的潜意识里逻辑无法自洽,你就会强烈地意识到这不合理,进一步质疑自己,最后突然醒来。”   余皓大约懂了,说:“你们是怎么知道他会跟着我穿梭回陈老师梦境里的?”   “我俩的梦中都设计了一样的场景。”周昇说,“我猜他就有干扰入侵梦境的能力,和凯凯讨论过好几次,本来只想骗他进我梦中收拾,凯凯坚持上了一道双保险……”   “你看,还好听了我的吧?”陈烨凯朝周昇道。   “唔。”周昇说,“本来我想,要么就答应带他进我梦里,只是……”   周昇朝余皓解释了半天,余皓才知道周昇与陈烨凯在这之前便针对了赵梁,设下复杂的应对“梦境入侵”的陷阱。毕竟金乌轮只要握在周昇手里,他就几乎是无敌的。陈烨凯提议在梦中设下与现实近乎一模一样的场景,无论是谁出手,统统把人骗过来再解决。   只是黄霆的梦超出了他们的设想,赵梁更因注射了兴奋剂而实力大增,最后周昇考虑良久,设法把他扔进了陈烨凯的梦境,利用这个梦,展开了对赵梁的反制。   “好了,亲爱的赵老师。”   黑龙与羽蛇神停在了平台上,赵梁被扔在中央,被藤蔓捆住全身,嘴里还被塞了个苹果,无法说话,只能呜呜地叫。   “你好像没搞清楚啊,”周昇皱眉看他,随口道,“兴奋剂效力还在吧?”   说着周昇上前,狠狠踹了赵梁一脚,余皓只觉得这场面实在是太荒唐了,前一刻赵梁还意气风发地打得他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现在居然局势就这么硬生生逆转,被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   陈烨凯道:“别讨嘴上便宜了,提防他还有后手,赶紧办正事。”   “便宜你了。”周昇答道,“吃苹果,吃,吃,给我吃下去。”   余皓:“……”   余皓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完成了与他们这次完美的配合,现在只觉得全身乏力,说:“我想出去洗澡,我不想再玩了。”   “行。”周昇朝余皓说,陈烨凯抬手,藤蔓扎根地面,托着赵梁升起,赵梁依旧呜呜地叫,眼中现出恳求之意,示意让自己开口解释。   周昇却不搭理他,抬手,强行按在了赵梁的额头上。   赵梁顿时睁大双眼,近乎绝望地看着记忆画面回闪,余皓怔住了,一幕幕场景闪过,陈烨凯说:“赵老师是个挺正直的人嘛。”   赵梁从小时候到读大学的光阴,交女朋友,谈恋爱成家,妻子儿子出国,那些经历全部一览无余。余皓在这短短瞬间,看见了这近五十岁的中年人的大半辈子,被误解,被批驳,被降级,原本担任武术教官,后因犯错要转岗,却被秦国栋要过来,进入调查组。   赵梁曾经亲手破解了数起大案,被秦国栋亲手提拔,被任冲针对,周昇眉头深锁,三人便这么阅览着赵梁的生平。   直到他与STA开始接触,抓走了STA下面的工作室负责人,陈烨凯沉声道:“果然被抓了。”   周昇说:“救黄霆的时候一起把人救出来。”   余皓说:“我看下这段?”   周昇划过手指,让余皓看秦国栋、任冲与赵梁三人的一场小组会议,会议上没有别的人,赵梁与任冲争执起来,十分激动,面红耳赤,秦国栋则始终没有说话,最后秦国栋率先起身走了。   他们在讨论的是,要不要继续追查金乌轮,并如何处置周昇、余皓。最后秦国栋决定离职,任冲则口头答应,不会对周昇下手。   周昇又点出其中一段场面,那是赵梁内心最隐秘的念头。   只要得到了金乌轮,并拥有了驰骋梦境的能力,赵梁认为自己从此就能改变任何人的念头,一举扳平,他在调查组里实在是受够了,束手缚脚,顾忌太多的现实因素,什么也做不了。金乌轮能将整个体制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不必再费尽心力去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也从此不必再在乎自己做任何事的约束。   “还挺有理想的,”陈烨凯评价道,“想用这种方式来改变世界。”   “有点疯狂。”周昇也评价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生杀予夺,全集中在你的手里,让你这种人拿到金乌轮以后,一旦放飞自我,应该是很可怕的事。”   赵梁注视周昇,眼里带着不甘之意。   “哪怕坐上那个位置,也不能为所欲为。”陈烨凯评价道。   余皓说:“不过按他的逻辑,只要得到了金乌轮,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嗯。”周昇满不在乎地答道,又开始看赵梁记忆中关于金乌轮的研究报告,霎时海量的报告通过景象画面,一瞬间全部涌了出来。   余皓看见赵梁想象中的未来——周昇坐在一张椅子上,赵梁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中间则摆放着通电的金乌轮,金乌轮闪烁着蓝色的电弧光。   “这就是你的‘合作’?”周昇答道,“看来不那么舒服,你们看这个。”   周昇调出又一段记忆,呈现在陈烨凯与余皓的面前,那是一场关于金乌轮的讨论会议,研究员们开始对金乌轮的运行机制提出猜测与分析看法,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脑电波集成中继器”,他们的研究根据很有限,大多围绕着陈烨凯上一次将金乌轮交给STA时,得出的分析报告副本来进行。其中一个推测就是金乌轮缺少足够支撑运作的能量,一旦有了足够的能量,就能让人类的梦境通过集体潜意识相连。   会议还证实了余皓的另一个猜测,事实上哪怕金乌轮不存在,人也会进入梦境,只是无金乌轮的梦境影响非常不稳定,在梦中所感觉到的“自我意识”相对来说更模糊。金乌轮则对产生梦境的脑电波起到讯号增强、并让其保持稳定的作用,这就让人类得到了在梦中控制自我与意识世界的能力。   最后会议一致同意,需要拿到金乌轮后,才能进一步进行研究,最好能把周昇也一起带过来,让他进行配合。但想获得周昇对金乌轮的控制权限,就需要不停地调试——先将赵梁与周昇的意识互相连接,再设法让赵梁“吞噬”周昇的图腾。让他们的意识世界同化……   余皓看到这里,顿时背后发凉。   “这个吞噬方法是怎么想到的?”余皓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这内容。   “夺走我的图腾吗?”周昇喃喃道,“难怪……还有这种办法。”   接下来则是长篇大论的关于“图腾”的讨论与分析,一个个设想被提出又被反驳,不断地被推翻,余皓听得十分混乱,周昇却相当认真地看着。   最后那记忆景象中传出一段话,那是一名研究员说的。   “首先这个‘图腾’象征了自我,从欧启航缺失的部分记忆里,周昇朝他解释的内容,我们一致同意,它是‘我’这个存在具有辨识度的根源之一。为什么拿到图腾就象征夺回对自己的主控权,这个我们都没有意见,对吧?”   与会众人都答道:“对。”   “那么我们换个角度想想,脑电波集成器,也许是与周昇的图腾直接进行联系的。它通过作用于周昇的‘自我’来间接赋予周昇能力,发挥出作用。”   “有可能,”赵梁答道,“不失为一个合理的推测。”   最后那研究员说:“所以只要拿到周昇的‘图腾’,也就等同于控制了他的部分自我意识,同时也与集成中继器建立了联系。如果希望骗过中继器的身份认证,可以在这方面想想办法。”   这次与会者没有表示出明显反对,安静片刻后,赵梁说:“可以,我们就朝着这个方向尝试下。”   周昇打了个响指,记忆内容消失,最后出现了赵梁利用黄霆布局的整个过程,与他们的猜想一样。为了避免惊动周昇,赵梁把黄霆当作陷阱,决定在梦里先观察周昇的实力,了解情况,如果顺利,再让他把自己带进周昇的精神世界里,同时设法将现实中的周昇抓回去。   赵梁特地找到了陈烨凯,让陈烨凯配合,陈烨凯则提出交换条件——一旦赵梁获得金乌轮后,让他查清楚记忆中龙生的存在,如果可能,陈烨凯想通过这种意识吞噬的方式来进行转换,让死去的龙生获得新生。   “我们商量好了,为了取信赵梁才这么说的。”周昇朝余皓说。   余皓点点头,一瞥陈烨凯,陈烨凯笑了笑,没有解释,余皓心想,这也许也是陈烨凯的某个真实愿望吧,虽然它不可能实现——但他也许确实曾经这么想过。   “好了。”周昇确认过所有细节,“现在您的计划,我们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您也不用操心了,赵老师,俗话说得好,精神病人思路广,弱智儿童欢乐多……”   余皓:“……”   周昇:“有时候别想那么多,反而活得更简单,也活得更快乐。来,我来帮您卸下包袱吧。”   赵梁猛烈地挣扎起来,周昇却没有理会他,又打了个响指,所有关于金乌轮的记忆一起轰然燃烧,化作光点飘散,周昇又一手按在赵梁额头上,说:“晚安。”   奇琴伊察平台,一阵光风吹过,化作无数交织光点,赵梁有关金乌轮的记忆,随着这一声“晚安”彻底消失。   三人安静站着,周昇挠挠头,沉默一会儿,说:“这次挺危险的。”   “我以为你会带他去你的世界。”陈烨凯道,“看这个夺取图腾计划,确实危险得很。”   余皓说:“尽量在其他人的梦里解决吧,看得我实在太心惊胆战了。”   陈烨凯说:“拿到你的图腾,就能控制你的意识……是可行的么?”   周昇说:“走,到我的世界里看看去。”   周昇带着两人,回到了科洛西姆梦境世界的天空平台上,三人抬头看着金乌轮。巨大的金乌轮朝外散发着日珥般的光焰。   陈烨凯说:“我曾经觉得,你梦中的这个金乌轮,与其他人梦里的完全不一样。”   周昇点点头,说:“它也可以算是我精神图腾的一部分,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似乎从来没有试过,去带走别人心里最重要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没人手贱乱动过别家的图腾?”   “有,有一次。”   余皓一说,陈烨凯与周昇幡然醒悟!   “我把我的图腾给了你,但只是一部分的。”余皓说。   周昇说:“所以,我带走了你的图腾。于是金乌轮认为,你成为了我……”   “不,”余皓说,“是你成为了我。”   陈烨凯皱眉:“等等!谁成为谁?赵梁的会议猜测是合理的!”   余皓瞬间懂了,顺着陈烨凯的思路往下猜测:“所以,金乌轮认为,我的意识有一部分被周昇所控制!就像周昇的灵魂有一小块在我的身体里,于是我也获得了金乌轮赋予的部分能力!”   “行,不管谁获得谁的图腾,”周昇马上道,“只要这个过程直接发生,嗯,金乌轮就会这么判定,于是我也拥有了对你的梦境的……控制能力。”   余皓说:“你还可以改造我的梦!你拥有我在梦里的权限……再然后,我也成为了金乌轮的修正者,一个二级管理员!”   这下余皓明白了,虽然图腾除了梦境的原主人以“给”的方式外,能否以“夺”来强行取走,这个方案尚不明确,但抢夺周昇的管理员权限,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   陈烨凯道:“不能让任何人到这儿来,周昇。否则事情一定会失控。”   周昇“嗯”了声,说:“没关系,他们在我的梦里也打不过我,而且,这底下还有个更难对付的呢。”说着周昇示意云海下面,说:“好歹得先打败boss,才能拿到我的图腾吧?我的boss连我自己都打不过。”   “好吧。”余皓哭笑不得,却不得不承认,以周昇现实里的脾气,谁要是进了梦境,想抢夺周昇的图腾,也许还会先在撒旦面前栽个大跟头。   “接下来,就是知情的研究员了,不过得挨个慢慢找。”余皓想了想,又说,“这么一大群人,根本没法定位吧。赵梁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他只要从机器上醒来,就不会问研究员们具体的经过吗?就算一次全收拾了,分析用的计算机还在,数据都保存了吧?”   “当然会。”周昇说,“这伙人又不是傻子,醒来之后必然先朝周围人了解情况,对不?”   陈烨凯答道:“思绪会有一段时间的错乱,是正常的,但这种错乱,不会持续太久。接着要开个会,了解整件事的经过,梳理过程……”   余皓说:“所以最后他还是会想方设法,又来找咱们。”   “不。”周昇眼里带着笑意,摇了摇手指头,解释道,“他未必会采取和以前一样的行动了,接下来,咱们随时可以进他的梦里去搞破坏,他已经不是咱们的对手了。”   陈烨凯说:“你要站在他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地感受一下。他现在会如何想周昇?”   余皓正想问为什么,但突然想到,赵梁这段有关金乌轮的记忆的突然消失,也就意味着他彻底输给了周昇,对他而言,这种打击明显相当致命——他不会知道周昇究竟在陈烨凯的梦里朝他做了什么,只会对周昇形成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印象,也许甚至会生出些许恐惧。   “对,他已经全忘光了,”余皓说,“这会让他觉得有点害怕。”   “这是一种威慑,”陈烨凯提醒道,“一种警告,识趣的人只要想清楚,想通透了,都不会继续下去。他不是欧启航,他能清楚地得到自己失忆这段时间里的确切内容,联系前因后果,这是相当冲击的。”   周昇:“赵梁将会自己给自己施加一个恐惧效应,有了这个效应在,咱们在他梦里就是近乎无敌的。”   余皓“嗯”了声,点了点头,设想赵梁现在应当会盘问与事人等,也会盘问黄霆,但他什么时候会把黄霆放回来呢?   “赵梁的问题暂时搁置,换下一个目标,接下来是任冲呢,还是秦国栋?”周昇的金箍棒化作硬币,在手里满不在乎地抛了抛,说,“正面任冲,背面秦国栋。”   “建议任冲。”陈烨凯说,“赵梁一旦失忆,任冲很快就会知道他手里的金乌轮是假货。”   周昇把硬币扔给陈烨凯,说:“但你别忘了,黄霆还没被放出来,最好尽快联系任冲,去救黄霆。”   余皓示意陈烨凯抛吧,周昇沉吟片刻,说:“醒来以后,为了稳妥起见,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先住着。”   余皓说:“回郢市?”   “郢市也不太安全。”周昇答道,“是人都猜得到咱们会回家,要么出去走走?只要过了这段时间……”   陈烨凯抛出了硬币,硬币在空中翻滚,划出一道弧线,周昇与余皓抬头,注视硬币下落,但就在硬币落下的刹那,陈烨凯突然消失了。 第157章 设计   周昇眉头皱了起来。   余皓说:“自然醒了?”   他们已经睡了很久了, 余皓还经历了一场梦中梦, 周昇躬身捡起硬币,说:“那回现实里再说吧。”   “嗯……”余皓看着周昇, 忽然说, “你太聪明了。”   “看我挨揍什么感觉?”周昇笑道。   余皓:“有点害怕, 不过还好,我相信你一直有解决的办法, 不会就这么任凭他揍的。可是我总担心, 他要是很快就找上门来怎么办?”   “所以我让凯凯约了他,三天后见面。”周昇说, “只是我错估了一点时间, 没想到赵梁这个废柴, 扑街扑得这么快……到时见任冲的面,就是把真货交出去的机会了。”   “你决定给他了?!”余皓诧异道。   “不,这是第二个陷阱。”周昇笑道,“相信我, 针对他们仨的诉求, 我全都设计好了对策,正等着一个个地上来自投罗网呢。”   余皓道:“哎, 又要我不知情配合吗?”   “不用了,”周昇答道, “不知情配合只有赵梁这么一次。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受, 我理解,先回家吧?回去再给你慢慢解释。”   余皓道:“不, 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周昇沉吟片刻,说:“先前我一直没找到那个最关键的解决点,想着先试出一个让你也能启动金乌轮的办法。不过赵梁那群手下人的推论,倒是给了我一个启发……”   余皓:“我?!”   余皓皱眉,周昇挠挠头,说:“对,先让你获得启动金乌轮的权限,然后就是咱俩分头行动的机会了,得打个配合,才能解决任冲。毕竟有赵梁的案例在先,任冲可一定不会这么轻敌了。”   余皓说:“怎么配合?你说吧。”   周昇想了想,翻身跃到栏杆上坐下,示意余皓过来,两人就这么看着金乌轮。周昇说:“我想把金乌轮拿着做饵,主动交给任冲,并带他至少入梦一次,证明金乌轮是真的。接下来,在他想好怎么用之前,一定会非常提防,不让我有机会启动它。”   余皓知道周昇每次的设计,都是自己无法根据推理得出结论的,许多时候只要听就好了,便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周昇说,“由你来想办法启动金乌轮,把我拉进你的梦里,咱俩再一起对付任冲。”说话时,周昇两根手指一划,在面前幻化出记忆印象,那是他想象中的对付任冲的办法。   余皓不发一语,微微皱眉看着。   周昇带着金乌轮,来到任冲面前,接着,任冲留下金乌轮,周昇被带走了,关在一间封闭房间里。黄霆则趁任冲离开时,偷回了金乌轮,把它交给余皓。余皓躺上床,闭上双眼,入梦。   “再然后呢,你就来我梦里头找我。”周昇说,“咱俩再一起去任冲的梦里,消去他的记忆。”   “我不明白,”余皓说,“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去他的梦里呢?”   周昇道:“我打赌他从得到赵梁的消息的那一刻起,可绝不敢睡觉呢,你信么?”   余皓蓦然醒悟,只要任冲不入梦,他们就暂时拿他没办法。两人又一起望向巨大的金乌轮,金乌轮中幻光闪烁,却没有出现任何梦境,一来这个时间里入睡的人有限;二来也无人梦见周昇与余皓。   周昇答道:“最好的方法是拖住他,拖他个好几天,让他困得实在受不了,我们就有机会了。不过我觉得任冲不会这么蠢,在知道赵梁记忆被消除之后,第一时间就会保持清醒状态,过来找咱们。所以还不如索性大方点,直接给他设个套,让他钻去。”   “嗯……”余皓眼望金乌轮,正想着在更早以前,他们其实可以先解决任冲,再解决赵梁。但那个时候连周昇也猜不出潜藏的敌人是谁……   “我试过好几次了。”周昇仿佛明白余皓的怀疑,说,“有一段时间里头,每个晚上我都在等任冲、赵梁与老秦梦见我,却没有一次成功,说不定他们正接受了某些催眠治疗,避免梦见咱们……再说吧,睡了这么久,起来得全身酸痛了,这事儿结束后,真得好好休个假。太不容易了。”   余皓说:“回来吧,我给你按按。不过我挺生气的。”   “嗯?”周昇暧昧一笑,伸手来搂余皓的腰,问,“生啥气?”   “什么都不知道啊,”余皓说,“一头雾水。”   周昇说:“现在不都给你解释了么?”   “还是有点儿绕,”余皓说,“不过大概能懂了。”   周昇拉起余皓的手,站在金乌轮前,低头亲吻他,低声说:“回家见,晚安。”   说着周昇手上的金光焕发,覆盖了余皓的全身,余皓化作光点,在周昇怀里飘散。周昇侧头望向金乌轮,朝它挥了下手指,闭上双眼,身上爆出璀璨光芒。   然而数秒后,周昇开始意识到不对。   他还站在原地。   梦境世界开始变化,云海上漫漫乌云翻涌而来,周昇诧异抬头,打量这天地。   一柄手枪抵在陈烨凯额头上,陈烨凯睁开双眼,正要唤醒周昇时,侧旁却有人用浸满了麻醉剂的手帕捂在了周昇的口鼻上。   “起来。”酒店里的沙发上坐着任冲,身边站着数名手下,任冲说,“不要逼我动粗,你是读书人,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面子上也不好看。”   陈烨凯从标间的另一张床上缓慢下来,侧头注视周昇,周昇被捂上了麻醉剂,套上呼吸器,手腕上还戴着金乌轮。   “任老师,”陈烨凯说,“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佩服佩服。”   任冲说:“否则怎么带队伍呢?我向你承诺,不会伤害周昇。”   “你的承诺有用么?”陈烨凯沉声道。   任冲答道:“否则我说这话的意义在哪里?我完全可以像赵梁一样,抓住余皓,拿人质来威胁你们,你现在回去他们家看看?我保证余皓还在,没有人去动他。”   陈烨凯深吸一口气,任冲又说:“黄霆很安全,已经放出来了,赵梁的研究所,我也已经接收了,别的不用担心,我只需要你们协助我,交代清楚事情的经过。”   “我以为我已经和你约好了。”陈烨凯说,“连几天时间也等不及?”   任冲目送手下将周昇搬上一张手推床,打开门推出去,答道:“和你见面,等着让我对你形成印象,方便进我梦里来消除记忆么?不要抵抗,走。”   陈烨凯被枪顶着,出了门,一名手下给他上了手铐,任冲跟了出来。   傅立群正听着德语课洗菜,余皓在一旁切菜打鸡蛋,等周昇回来做饭,傅立群仍心事重重,问:“黄霆怎么样了?”   “周昇已经想好了办法,”余皓答道,“问题不大。”   “少爷今天一整天去哪儿了?”傅立群又问。   门铃响,余皓说:“他回来了。”   余皓去开门,门外却站着满身是雪的陈烨凯。   “周昇被带走了!”陈烨凯一阵风般进来,关上门,说,“秦国栋让你过去一趟,不是梦!余皓!”   余皓:“……”   傅立群摘下一侧耳机,怔怔看着陈烨凯。   陈烨凯不住喘息,一小时前,周昇被带进电梯,任冲亲自护送,下酒店大堂,酒店大堂内等了好几名保镖,一路将周昇推上车去。   陈烨凯正等另一部电梯时,安全通道里突然出现两人,顿时酒店走廊枪声大作,陈烨凯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帮手就是要抢人的,当即喊道:“周昇被带到楼下去了!”   “来不及了!”带头的人道,“你先走!”   陈烨凯躬身躲避,一路跑进安全通道,马上被人带着下楼,穿过十二楼的走廊进另一栋大厦,现场一片混乱,陈烨凯被带到楼下,塞进车里,开车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正是周昇的老大。   余皓听到这话时简直一阵天旋地转,说:“任冲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陈烨凯摊手,说:“秦国栋想见你,你相信我么?”   仿佛梦境重现,余皓开始怀疑这又是一场梦,也许是周昇与陈烨凯安排好的,他只得放下菜刀,傅立群倒是很镇定,说:“我陪你一起去。”   余皓出了电梯,外头等着两名周昇的同事,催促说:“快快,上车!”   两辆车停在公寓外头,余皓与陈烨凯、傅立群上了一辆,开车的人朝余皓打招呼说:“妹妹好久不见啊。”   余皓仍在下意识地怀疑:“这是梦吗?”   “不,不是!”陈烨凯按着余皓肩膀,说,“清醒点!”   余皓只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忙道:“等等,你让我理清头绪……”   “你男人被任冲带走了,”肖简说,“目前还不知道想带他去哪儿,不过麻烦应该少不了。希望他们别对他有什么企图。”   陈烨凯说:“任冲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他的话可信么?”   “我不知道,”肖简边开车边说,“我没在他手底下干过活儿,你得问我们老板。”   余皓:“为什么任冲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他明明之前什么事都没做,把金乌轮拿走以后就……”   陈烨凯道:“他一直知道金乌轮是假的!”   “哦?”肖简漫不经心道,“你们调包了个假的东西,骗过了他?”   傅立群以眼神示意陈烨凯、余皓别在车上说,肖简却笑了起来,答道:“周昇一直很信任我们。”   “到了。”肖简在单位后门停车,说,“秦总在会议室里等你们。”   余皓从后门进去,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周昇单位,今天后门外却守着两个人。   肖简拎着车钥匙追上来,说:“进了这个门就安全了,别怕。”   余皓竭力平静情绪,秦国栋正在接电话,示意余皓先坐,朝电话里说:“我会尽快搞到地址……谢谢……行,好的……”   “发生了什么事,”秦国栋说,“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如果再有隐瞒,就请回吧,你们现在没有别的人能相信了,或者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也行。”   余皓朝陈烨凯问道:“周昇还在梦里没出来?”   陈烨凯把当时的场面描述了一次,余皓现在终于相信周昇是真的被抓了,不是又一个梦。傅立群说:“所以任冲突然下手抓人,首先他怎么知道自己拿到的那个金乌轮是假的?”   “赵梁的手下被他安插了一名眼线。”秦国栋说,“他一直在等,虽然我不太清楚他在等什么,但就在今天傍晚,他离开了办事处,到延庆去了一趟……”   “他在等我们解决赵梁。”陈烨凯想到这一点,顿时汗毛倒竖,喃喃道,“他等的就是这个!赵梁一被周昇抹去记忆,他马上就知道了!才会采取行动!”继而又焦虑道:“任冲说的是,研究所由他接收了,一定是这样……失策了,我们都没想到,连赵梁自己也在任冲控制下!”   “妈的。”傅立群说,“他还真坐得住啊。”   外头传来欧启航的声音道:“让我进去!”   肖简:“后门不是有人看着吗?怎么放进来的?”   傅立群:“我喊的人。”   “让他进来。”秦国栋吩咐道。   欧启航背着个包来了,显然刚去完健身房,也不说话,就在一旁坐下。   肖简打开电脑,说:“地址你们记得不?”   “确切位置已经记不清了,”陈烨凯说,“是个废弃的工厂,在延庆。”   余皓描述了从黄霆记忆里看见的区域外形,肖简开始在键盘上输入,寻找地方与定位。   欧启航:“为什么又不通知我们?”   陈烨凯道:“开始我们以为能解决!事实上也解决了,只是没想到任冲……”   余皓站了起来,沉默地离开会议室,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余皓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致使他一时还没回过神。   余皓就这么走出去,穿过办公桌,周昇的两名同事正在揉手腕,先前没拦住欧启航。   “你不能离开这儿。”肖简追出来说。   “我在后门外透个气。”余皓答道。   他来到后巷,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里头会议室又在喊肖简,肖简只得回去了。   天上朝下飘着细碎的雪花,余皓呼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复又清醒过来。不知为何,脑海中翻来覆去,全是周昇最后朝他说的那些话。   会议室内。   “在延庆就好办。”肖简说。   “我再确认一次,”秦国栋说,“任冲最开始,其实没有拿走金乌轮,金乌轮自始至终,都在你们的手里。”   “是。”陈烨凯皱眉道。   秦国栋道:“调包计我不想再玩一次了。”   “现在已经被任冲拿走了。”陈烨凯道。   陈烨凯搓了把脸,疲惫不堪,虽然刚睡醒,却十分狼狈。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肖简敲键盘和点鼠标的声音。   余皓站在雪下,欧启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说:“喂,你没事么?”   余皓回头,沉吟片刻,继而点了点头。   欧启航问:“想抽根烟吗?我去买烟。别太担心,秦老师能把他和霆哥一起救回来,他是好人。”   余皓说:“不抽。”他反倒想到了别的事,问:“为什么这么笃定他是好人?”   欧启航说:“任冲和赵梁都是他带出来的学生,他拗不过他俩的理由,却拿他们没办法,否则也不会辞职出来了。你不相信他么?怀疑他其实也有私心,想等着背后捅一刀?”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余皓说。   欧启航道:“当初是他负责接触纪委,传达我爸那案子的内情啊。我们见过面。”   余皓一想也是,说:“后来是黄霆告诉你特别调查组解散的事吗?”   “不。”欧启航道,“是我来北京上学以后,去他家特地拜访了他,他自己说的。那会儿他告诉我,和任冲、赵梁的理念有很大的冲突,因为一条重要线索的归属问题,但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注意到他在暗示我,他俩想要金乌轮。”   余皓:“还有这事?!”   欧启航无奈摊手:“刚想起来。”   余皓说:“我相信他,是因为至少现在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无论他想不想要金乌轮,至少现在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不过既然他已经在两年前提醒过你……嗯。”   欧启航“嗯”了声,点了点头,又说:“他俩不会有事的。”   余皓知道欧启航所说的“他俩”是指黄霆与周昇,黄霆是任冲的部下,如果任冲真如他所言,暗中等待良久,接手了赵梁的整个研究所,那么黄霆现在应该已经被放出来了,有黄霆在,至少有个居中转圜的角色,不至于闹得太僵。但他想到赵梁记忆中的画面——周昇被捆在那张椅上,便隐隐觉得恐惧。   余皓沉默,回头看了眼单位里面,欧启航又说:“他们在准备车了,秦老师会亲自去找任冲交涉。”   余皓说:“其实周昇一早就料到任冲会来,只是他的计划出了些许偏差。”   欧启航眉头深锁,欲言又止,余皓想起周昇最后在金乌轮前说的那段话,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接下来要怎么做?是先协助周昇从撒旦手中夺回图腾,再像他把图腾给周昇的那天,周昇也把图腾分离出一部分来,交给自己?   接着余皓就获得了开启金乌轮的权限,但现在周昇已经被抓走了,金乌轮也落在任冲的手里……还能继续推进么?   “怎么了?”余皓注意到欧启航的表情。   “没什么。”欧启航摇摇头。   “有什么问题吗?”余皓现在正在努力保持着镇定,他和周昇向来不一样,周昇在计划成功前,很少会朝任何人透露想法,但余皓生怕这中间又出了什么错,他观察欧启航的表情,说,“有话请务必直说,启航。我现在其实很慌乱。”   欧启航反而笑了起来,说:“我看你挺冷静的。”   “我心里一片混乱,”余皓说,“快受不了了,可慌张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是能把周昇带回来。启航,你想告诉我什么?”   “周昇不太相信人,”欧启航说,“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余皓本想告诉他,有些事周昇确实认为自己可以解决,不想把他们拖进麻烦里,尤其是在面对任冲、赵梁这种敌人时。但余皓不得不点头,说:“他不想让朋友们遭遇危险,不过你说得对。”   周昇的想法很多,余皓常常觉得,与他在一起时,周昇已经算是无话不谈了,但呈现给他这个爱人的,仍然是冰山一角。这种疑虑与谨慎,是周昇的原生家庭培养出来的。周昇内心始终把握着亲密关系的一个度——陈烨凯、黄霆、欧启航,甚至傅立群,他们都把周昇当作很好的朋友。周昇也知道予以回报,并正视他们。但余皓其实很清楚,在这种朋友关系里,始终缺了点什么。   欧启航道:“他唯一相信的人只有你,可我看你今天的反应,是不是许多细节,连你也不知道?”   “他不是疑心你们,只是……你们都习惯了对他的印象,事实上他没有看上去那么勇敢。”余皓说,“有时候,反而像个小孩。”   余皓答非所问,想起第一次进入周昇梦中的科洛西姆竞技场那一天,看见的那一幕,他也有浴血奋战、被打倒在地却又不甘心地爬起来的时候;有累得无以复加,不想再坚持的时候;也有被他说中心事,转过头去,揉揉脸止住想掉下来的眼泪,假装没事发生的时候。   “他就是这样的啊,”余皓抬头,望向天空,小雪还在飘,“看上去很强,什么都不怕,心里也有柔软的地方。启航,他一直很重视你们这些朋友……”说着他望向欧启航,解释道:“只是他也有出错的时候,也有只靠自己无法完成的目标……”   “所以真的不必这样,”欧启航说,“我承认去救立群哥的时候,周昇很理解他,我想,也许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性格。可是,摊上事了,他就不能主动开口,让朋友帮忙么?”   “换了是我的话,”余皓说,“我会,可是你别忘了,他是孙悟空。齐天大圣不就是这样的么?从来只有自己,撞上墙也不会回头,只会用金箍棒猛砸。”   欧启航与余皓相对沉默,余皓问:“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欧启航点点头,余皓说:“谢谢,启航。”   “应该的。”欧启航笑着说。   里头陈烨凯叫余皓了,余皓进去,秦国栋说:“一起去吧。”   肖简看了眼余皓,秦国栋却道:“你让他在这儿等,是不可能的,待会儿偷偷过去,场面一失控更麻烦。”   余皓说:“稍等,我还有些事,要想清楚才能动身。等我一会儿,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我帮你想。”傅立群说,“什么事?”   欧启航注视余皓双眼,余皓沉吟片刻,说:“我可以借会议室用一下吗?”   “去我办公室吧。”秦国栋说,“会议室里有监控。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商量什么,还是避个嫌好。”   肖简打开门,说:“我去准备车。”   秦国栋说:“试下联系黄霆,现在他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瞳孔情况良好。”   一人翻开周昇眼睑,手电筒的光照上他漆黑的瞳仁。   “现在,叫醒他。”任冲的声音说。   针管扎上周昇手臂,推进药剂,周昇微微痉挛片刻,睁开双眼,眼里带着迷茫,任冲走到一旁的洗手槽前洗手,擦手。   “多亏你帮我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任冲道,“否则能不能让赵梁屈服,还真不好说,那家伙是个硬骨头。”   周昇马上明白过来,从床上坐起,活动一侧胳膊,低头看金乌轮,还戴在他的手腕上。   “不要紧张,”任冲说,“我答应过秦老师,不会做什么过激的举动,只要你配合。”   周昇道:“看来我老板辈分挺高的嘛。”说着侧头,看见了一旁另一张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黄霆。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任冲道,“我和赵梁,都算是他的学生,不过他那一套,明显已经过时了。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明明拿到一件假货,也从来不找你麻烦。”   周昇答道:“不,这不奇怪,你出现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想借我的手,抹掉赵梁的记忆,对吧?奇怪的是,你是怎么找到我酒店地址的。”   “身份证在前台只要登记,就进了前台系统,”任冲说,“打个招呼就查出来了。来,我带你去看点东西,能走不?肚子饿不饿?你们应该已经睡很久了。”   “我给余皓打个电话。”周昇答道。 第158章 原貌   “吩咐人通知他们了, ”任冲说, “确保你在我这儿是安全的。”   周昇坚持道:“我要自己打。”   “不行。”任冲道,“我可不想着了你的算计, 你们这群人手段实在太多了, 一个不小心就得阴沟里翻船。”   周昇忽然笑了起来:“居然给了这么高的评价, 真是不容易。”   “要是惯常掌握的案情,”任冲自若道, “我也不怕你, 只是这件事实在太离奇,为了对付你, 我已经连着近一个月没有进入过深度睡眠了。”   “我说呢……”周昇喃喃道, “难怪进不了你的梦。”   任冲只有五十来岁, 看上去却比六十出头的秦国栋还要老相些,或者说秦国栋保养得比他好。花白的头发往后精巧地梳着,没有戴眼镜,眉毛笔直, 鼻梁高挺, 法令纹很深,看人时目光总带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疑虑之色。   “起来, 跟着我。”任冲说,“不要乱动东西, 也别妄想偷袭我。我的防身格斗不比你差。”   “不敢, 不敢。”周昇下床,任冲的手下给他上了橡胶手铐, 周昇双手被铐在身前,跟随任冲离开医务室,出了走廊。   四周的环境,周昇在黄霆梦中记忆里见过,这是赵梁的地下研究室,所以他现在正在延庆。任冲的步伐有力而坚定,带着周昇与两名手下,穿过走廊,来到正厅,沿着铁板支架长廊快步下台阶去,周昇一瞥研究室正中央的计算机。   “这里以前是防空防核弹开挖的地下室。”任冲说,“大钢门一落下,谁也进不来。”   “大什么门?”周昇直到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用东拉西扯,绕开话题了。”任冲说,“你就算有一百个办法,碰上我,你也脱不了身。”   周昇道:“真没幽默感。”   任冲与周昇来到这台巨大的研究仪器前,周昇眉头深锁,打量面前的计算机组,以及中央的一个小凹槽,显然是用来摆放金乌轮用的。   “准备得挺充分嘛。”周昇喃喃道,“你们知道金乌轮很久了?”   “赵梁让人改装过。”任冲接过一名研究员递过来的文件夹,随手翻了翻,说,“这套仪器,以前是德国用以分析脑电波、判断和研究癫痫的重要器材。后来加以改装,涉及到‘脑电波干扰’的尖端领域,许多理论说出来,几乎没人相信。”   “听不懂,”周昇说,“不用解释理论了,现在要做什么?”   “你……”任冲说一句被周昇噎一句,这是他当了领导以后极少碰上的。他注视周昇良久,周昇走向一张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拍了拍扶手,跷着二郎腿说:“这样?主动配合你一下吧?”   任冲:“……”   周昇又说:“表情怎么这么奇怪?”见扶手上有条皮系带,便自己扣上一边,示意一旁的研究员过来帮忙。   任冲道:“你先下来!”   任冲完全拿周昇没办法,周昇侧头看那一大把连接在头盔上的线,确实没法做手脚,只得又转身下来,任冲摊手,说:“把金乌轮给我。”   周昇不给也没办法,只得解下金乌轮交给他,一旁研究员走上前去,打开两张椅子之间的一个装置。   “这是赵梁为集成器特别定制的分析仪。”任冲接过金乌轮说,“看清楚了,你一直持有的东西,真正的作用是这样的。”   周昇不由得皱起眉头,眼角余光打量周遭环境,每个角落里都守着一名持枪的手下,时刻注意场中动向。   任冲低头检查金乌轮,它的颜色暗淡,比起周昇买来并做旧的赝品,依旧有点不太一样,上头还系着余皓给他编的红色手绳。   分析仪中有一个环形的凹槽,任冲喃喃道:“它已经等了两年多了……”   任冲将金乌轮放在分析仪的凹槽上,并盖上了透明的外罩。这时候周昇发现,所有研究员都随之紧张起来,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的诞生。   “你是它最开始的主人,”任冲说,“邀请你来,也是为了让你一起见证这一刻。”   周昇沉默了,眉头深锁,透明罩壳盖上后,金乌轮被嵌在了凹槽中,缓慢立起。接着,任冲吩咐道:“开始吧。”   一名研究员按下了计算机组上的一个按钮,罩箱内落下银白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的溶液,开始腐蚀、溶化金乌轮!   周昇:“!!!”   “别担心,”任冲看了周昇一眼,解释道,“只是让它还原到最初的模样。”   那溶液很快将整个金乌轮连着红色的系绳腐蚀得干干净净,现出内里环形带状的线路,以及数枚水滴般不均匀分布的晶体!随着溶液退去,金乌轮的外壳全部消解,犹如一块光裸的线路板,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任冲:“你见过它的内部结构。”   周昇一时已忘了自己与任冲是敌非友,他走上前去,注视着罩箱内排布得整整齐齐、巧夺天工的金乌轮内的微型线路板,彻底震惊了。   “它是一种连接人与人脑电波的触媒。”任冲认真道,“不过我想,最初制造出来时,注入里头的能量,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我一直有个问题,它究竟是哪儿来的?”周昇看着那复杂的线路,比丝绸还要纤细的、如光纤般的细丝连接了大大小小上百枚闪光的细小结晶,就像无数光线,连起了夜空中的大小繁星,罩壳中,俨然出现了一个小型的宇宙!   “很美的造物。”任冲说,“来自地外、天上,是它的唯一解释,幸亏它在科技发展到如今的时代里被发现,人类才不至于落下遗珠沧海之憾。来,各就各位,开始下一步,周昇,你觉得它像什么?”   “像银河系。”周昇说。   金乌轮的外壳被溶解后,另一名研究员输入指令,透明罩壳内充斥着磁力,底座“嗡嗡”地发出声音,裸露的线路与连接晶体全部悬浮了起来。在罩壳内略分散开,缓慢旋转。它带着迷离甚至摄魂的光线,让每个人身不由己地沉浸其中。   “接下来,你将看见更美的一幕。”任冲说,“我们会为它注入足够的能量。”   周昇的心脏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   “为集成器充能,检查电量与储备电源……”   “三、二、一……”   计算机屏幕上倒数完毕,任冲推上一个电闸,显然也有点紧张,电闸被推到尽头时,“嗡”一声响,地下研究室内所有的灯一起灭了!这原本是周昇设法脱逃的一个好机会,但求知欲已超出了他的逃跑欲望,他决定认真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电能从磁悬浮底座发出,充斥着耀眼的蓝光,在漆黑一片的地下研究室内愈发耀眼,所有晶体近乎同时亮了起来,只有那最大的晶体依旧暗淡。但只是短短数分钟,底座上的电弧便随之沉寂下去,四周恢复一片黑暗。   “怎么了?”任冲道。   “电能不够。”研究员说,“耗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大。”   任冲拿过报告翻阅,周昇看出那是之前陈烨凯把金乌轮送到STA时的详细分析内容,从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在针对金乌轮做准备了?   “中央处理区的那块电池无法充能。”又一名研究员说,“对外输入的部分需要消耗巨量的能源,但是可以一试。”   周昇也发现了,朝任冲问:“为什么?”   任冲更不知道了,只得同样转问研究员,一名研究员答道:“可能是因为输入能量的方式不对,任总,需要继续么?这只是准备阶段,如果一边充能一边展开实验的话,也许需要更强、更稳定的电力输送。”   “需要多少能源,”任冲转头,吩咐一名手下,“去准备一下,调用足够的能源,做好充足准备再开始实验。”   周昇走近金乌轮,注视那枚最大的晶体,其余小晶体就像星辰般围绕着它,一轮充电之后,小晶体稍微亮了肉眼可辨的那么一点。   “你想做什么实验?”周昇怀疑地看着任冲。   任冲道:“去你梦里见个面,不需要消耗这么多能量,现在倒是可以的。”   周昇开始警惕了,任冲的目的,仿佛并没有这么简单,想做什么,要调动整个地区的电力供应,来开启金乌轮的所有功能?   “来,”任冲说,“打铁趁热,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周昇:“我建议还是再等等?”   但四处马上有手下过来,把周昇架着,按在了椅子上,任冲则活动手腕,松开袖扣,捋起袖子,坐上了另一张椅子。周昇知道挣扎也是徒劳的,遂嘿嘿一笑,又见医护人员过来,为他们注射镇静剂。   周昇朝任冲说:“任老师,五十来岁的人了,嗑药对身体不好。”   任冲胸有成竹道:“当然不学赵梁嗑药,要嗑也是你嗑,难道就想不到,给你加一点神经元抑制剂么?也太小看我了。”   周昇深吸一口气,任冲说:“过于狂妄,过于嚣张,从未有过败绩的人生,塑造了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做人嘛,一定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周昇闭上双眼,医护员弹了下针管,分别给周昇、任冲各自扎针,推入镇静剂。   “监测脑电波活动。”研究员说,“预估十分钟内进入深度睡眠期……”   调查事务所会议室内。   “就是这样。”余皓说,“我不知道他会被困在梦境里,这个计划说起来简单,却也不简单……”   陈烨凯说:“周昇想让你拿到他的一部分图腾,让你获得开启金乌轮的权限。”   余皓点了点头,傅立群说:“当时该马上叫醒周昇。”   陈烨凯答道:“枪顶着头,我没法动,你觉得像任冲这种人,会不敢下手?我也想过,如果不顾一切挣扎逃跑,开枪的瞬间周昇会不会被惊醒,但就算他醒了也没有用,金乌轮还是会被任冲带走。”   欧启航说:“这不重要了,我倒是觉得你的设想有戏。”   陈烨凯说:“太危险了。”   傅立群道:“你尝试过没有?”   余皓:“没有。所以,我需要大家的帮助。”   欧启航:“你怎么朝大家传递消息呢?”   “传递不了,”余皓说,“只能靠默契。”   陈烨凯说:“能不能在梦里设计一个朝外界传递信号的方式,譬如说,感官的刺激,能让我们注意到你有状况,不用太复杂。”   余皓想了想,说:“也许可以,就像做梦梦见奔跑,晚上睡觉时,腿会不自觉地抽动……嗯,你们注意我的手指吧。”   傅立群说:“试试,但最好有医生在你身旁。万一不行,也好随时唤醒你。”   余皓说:“如果失败了,我还有醒来的必要么?”   “别这么说!”傅立群与欧启航异口同声道。   余皓却看着陈烨凯,说:“如果周昇没能被救回来,我一定会穿梭在潜意识的世界里,直到将他找到为止。独自醒来,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   陈烨凯意外地没有说话,余皓认真道:“陈老师,我知道你能理解我。”   “你……”欧启航说,“余皓,你不要这么想。”   “最坏的情况,就是周昇被夺走图腾,失去自我,被放逐到潜意识去。”余皓说,“那么任冲会获得金乌轮的所有权限,还给我一个沉睡的周昇,他再也无法醒来。对我而言,清醒着又有多大意义?”   众人都不说话了,余皓说:“反正我想好了,从计划开始的一刻,任何人都不用再来叫醒我。”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外头肖简敲了敲门,推门进来,面对这沉默,倒不太意外。   “老板问你们还要多长时间。”肖简看了眼手上的表,说,“已经十一点了。”   陈烨凯说:“祝你顺利,余皓。”   “祝你顺利,”傅立群道,“把少爷带回来。”   欧启航说:“祝你顺利,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劝我的,余皓。”   余皓点点头,笑了起来,说:“等我朝你们发出召唤。”   几人出外,秦国栋的车队已经准备好了,陈烨凯开了自己的车,众人依次上车,欧启航最后上来时,递给余皓一瓶药。肖简在驾驶座外朝他们说:“待会儿跟着我们的车走,余皓,你想做什么?”   陈烨凯:“我们有自己的办法,出发吧,希望顺利。”   余皓在车上数安眠药,抓了一把,欧启航说:“四到五颗够你睡很久了,别多吃。”   傅立群拧开矿泉水,递给余皓,余皓把近七八颗药一次吞了下去,喝水送下,欧启航将座椅放平,傅立群握着余皓的手。   “我要找回很久很久以前,那一天的记忆。”余皓答道,继而闭上了双眼,入梦。   “进入深度睡眠期……集成器开始发挥作用了,快看!”   研究员惊讶道。   所有人全部围了过来,那如同光纤一般的金乌轮线路,正在传递着瑰丽的光泽,所有的晶体都在发亮,而中间那枚最大的晶体,则投射出波纹状的亮光。   “用折射程序投出来看看。”   监测投到中央大屏幕上去,屏幕呈现出华丽的影像,茫茫云海,金光万道,周昇梦境中,天顶平台上,他手持金箍棒,面朝朝自己走来的任冲。   “没有声音……”   云海翻滚,任冲来到平台中央,抬头注视金乌轮。   “宏伟壮观的景象,真是一件上天赐予人类的杰作……”任冲喃喃道,目不转睛地看着金乌轮,“这就是与你的‘自我意识’融合后的所谓‘图腾’吧,周昇。到了这个时候,你是决定将自我意识老老实实地交给我,还是打算最后再挣扎一番?”   “嘿。”周昇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忘了这是在我的梦里?”   “理论上每个人只要在梦中掌控了自我意识,就是无所不能的。”任冲环顾四周,沉声道,“梦境就是你的地盘,所存在的一切,都因你的自由意志而发生改变。只是,在脑电波集成器的力量下,意志强大的个体,对意志弱小的个体施加干预,才是正确的走向。”   周昇一耍金箍棒,明显感觉到力有不逮,警惕地注视着任冲,手中发出微光。   “你的意志能有多强大?只要我在这里杀了你,”周昇笑道,“现实中的你,就再也无法醒来了,任老师,掂量一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   任冲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值得的。既然不愿将‘主控权’老老实实交给我,就别怪我动手了。”   周昇蓦然拖出一道金火,朝任冲疾射而去!   调查事务所外,车队开上街道,陈烨凯从倒后镜内看后座的余皓,傅立群始终牵着余皓的手。   “他睡着了,别开太快。”   “没关系,药效起作用,不会这么容易醒的。”陈烨凯答道。   余皓仰躺着入梦,身上盖着傅立群的外套,一手露出外套,与傅立群互相牵着。   我们的故事,从哪一天开始?在我把门关上的那一刻,是不是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着那扇门被他推开?岁月在他的思绪里不断回卷,春来漫山遍野的绿意,冬天皑皑大雪,秋天金黄的树叶……从他们在雪地中逃亡,见面的那一刻起,无数念头如走马灯般在余皓的脑海中闪过。   两地分开时的视频、周昇喘着气,在站台上飞奔,追向已开走的高铁;郢市的出租屋、年节时空山春晓外的雪地与飞来飞去的雪球、周昇将他护在自己身后,面对狂怒的父亲;江岸上启程的游轮、课上亲手递出的心;摩天轮上远方的青山与面前紧张的人;更久远了,那一切遥远得就像上一生……   学院庆站在舞台上,余皓朝观众席上看,看见了周昇俯在最后一排的栏杆前朝他笑……寝室中的每日每夜,行李中褪色的象棋,晦暗的长城与蓦然燃起、光耀世间的烽火,银杏叶刷然飘散,一切定格在了周昇叼着烟,朝他要打火机的那个瞬间。   余皓走进自己的梦境,没有了金乌轮的力量,一切显得朦朦胧胧,就像弥漫着一层稀薄的雾,远方京城与群山,更远的长城,就像水墨画一般。   “是这儿了。”余皓低声道。   他站在那水泥小屋的门前,说:“来吧。”   余皓推开了那扇门,内里却毫无预料地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个曾经控制了他的图腾的、黑暗的自己。   此刻,黑暗的余皓抬头,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科洛西姆平台,金乌轮爆发出强大的火焰,周昇右手持金箍棒,左手燃起熊熊烈火,朝着任冲猛按下去。   “给——我——滚!”周昇怒吼道。   任冲朗声道:“你知道自己犯下的最大失误在哪儿么?”   任冲闪身避过,一步冲上围栏,那爆发式的速度又出现了!就像赵梁化作残影一般,任冲的速度甚至更快,刷然躬身到了周昇腰间,一手格开他爆发出金火的左手,另一手握为拳,狠狠一拳将周昇揍飞出去!   “你从来只注意了梦境对现实的影响,却很少去想,现实里一旦遭到了身体上的伤害,对梦境中的自己会有什么影响。”   周昇拄着金箍棒起身,望向任冲,他的思维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更慢,导致无法抵挡任冲正常的速度。但就在此刻,云海聚集,变幻,浮现出周昇的黑龙背脊,正在背后悄然接近任冲。周昇抬眼,望向任冲,眼中现出狡猾的笑意。   “这只是一个开始。”任冲说,“此处的金乌轮,就是你的‘图腾’?不要再玩花样了。”   周昇猛然怒吼道:“你他妈的找死!”   黑龙突然从云海中扑出,猛地抓住了任冲!任冲猝不及防被黑龙按住,抽身挣扎,周昇手中爆出金火,再次冲上前去! 第159章 巨树   “糟了。”地下研究室内, 研究员们见任冲不受控制地在椅子上挣扎。   “现实干涉, 快!给他施加电流解围!”   周昇手臂上贴着的电极开始通电,周昇顿时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余皓站在水泥屋中, 怔怔看着黑暗的自己。   “你又出现了。”余皓端详他, 诧异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黑暗的余皓坐在炭炉前,双手烤着火, 说:“每一次, 在你质疑自己的时候。我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我不想你消失,”余皓说, “我也知道那不可能。”   “你想去找周昇么?”黑暗余皓缓缓道, “你救得了他么?就凭你?”   余皓环顾四周, 进来的门已经关上了,此刻他的精神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   “当你来到这儿的时候,”黑暗余皓又说, “证明你已经快要死了, 还想去哪儿?”   “我懂。”余皓说,“可哪怕只有一点机会, 我也不会放弃。”   黑暗余皓冷笑,余皓又说:“来吧, 回到我身上来。”   黑暗余皓睁大双眼, 顿时愣住了,余皓说:“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替我开门。”   “从这里再往下走,”黑暗余皓说,“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来。”余皓笑道,“我不怕。”   黑暗余皓沉默,余皓只耐心地等待着,最后,他的黑暗自我起身,走向余皓,余皓朝他张开手臂,两人瞬间一闪,合而为一。   水泥屋中,一道闪光掠过,现出又一扇门,余皓走上前去,就像上一次与周昇一起推开这扇门的瞬间,离开了潜意识,刷然进入了更深层的意识空间中。   犹如宇宙星空幻化而出,在那门外,出现了一棵闪烁着强光的巨树!余皓出现在其中一片树叶上,身周依然绽放着保护他的那层光芒。   “成功了!”余皓道,“我成功了!”   但没有任何人来分享他的喜悦,余皓沿着树叶快步跑向叶茎,再跑向枝杈,四处寻找,自言自语道:“接下来是寻找周昇的梦……是哪一片呢?”   远方树干顶部,出现了一道亮光。   余皓:“……”   余皓下意识地转身,朝那亮光奔跑而去。   “好冷……”余皓感觉到了,这里相比记忆废墟更深的世界里,有种穿透肌肤、血液甚至骨骼的寒意,只有朝着亮光奔跑,才稍稍好过些。   他一边跑,一边寻找枝杈上也许会是周昇的世界,无数叶子正在这巨大的世界之树上飘零,落入虚空,彻底消失,又有新的嫩叶朝着高处落下的阳光缓慢生长。   他知道周昇的潜意识里,关于死亡的体验是哪一段——那是他小时候捡到金乌轮时,曾经溺水而产生的幻觉。如果找到了那片树叶,也许就能进入周昇的梦,他会从水底出现。可是要怎么进去呢?也许回忆不会游泳的溺水感,能在深层意识中,寻找到与周昇那一刻的共鸣?   余皓跑着跑着,离开无数枝杈,却始终没有找到周昇的树叶,这些树叶都显得一模一样,令他无从分辨。   一定有什么办法……余皓心想,有许多事,是他还未曾清楚的,不要着急……   他的脚步缓慢停下了,并惊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离开了最高的树杈,这里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台阶,他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到得台阶尽头,面朝照耀这棵世界巨树的太阳——另一个金乌轮。   “我居然会在这里看见你?”余皓难以置信道。   “这是集体潜意识的世界。”一个宏大的声音答道,“人类、动物、具有自由意志的所有生命体,最深层的意识在此处互通,它本无具象,在你的认知中,表述为‘世界的大树’。”   “金乌轮!”余皓震惊道,“你会说话?”   “在此处,你我的感知已彻底分离,对我的解读表现为‘声音’,为六感中的一种。”金乌轮的声音说,“修正者,为什么来到这里?”   余皓怔怔看着金乌轮,说:“等等,你是活的?我是说,你是人工智能?我在找周昇……”   旋即,面前出现了一道金色光波,朝四周扩散出去,光波中央,出现了发光的周昇形象,他朝余皓走来,说:“修正者。”   “周昇!”余皓激动道,但很快他明白了这只是金乌轮幻化出的一个形象。   金乌轮安静地看着余皓,余皓冷静下来,说:“我知道这是集体潜意识世界,它连接了每个人的梦,是世界的梦境。我想透过它,找到周昇的梦,去他的梦中,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监视者。”金乌轮答道。   “对!对!”余皓答道。   接着,金乌轮不发一语,转身走下台阶,余皓紧跟其后,说:“你能与我们沟通!为什么先前从来不沟通?”   “能源,”金乌轮说,“缺少必要的能源,令我无法启动部分功能,只能开启关键词的检索,并通过感知的最后一类,与你们进行交流。”   余皓:“能快点吗?我怕没有时间,过去多久了?”   “集体潜意识世界中,对外时间是静止的。”金乌轮答道。   余皓心想还好,问:“那么为什么现在又可以交流了?因为是集体潜意识世界么?   “不。”金乌轮走下台阶,走上树杈,说,“因为你的同类,开始为我充能。语言编译、意识干涉与扩展等模块恢复到可用模式。但中央处理器仍未检测到适配能源,”   “充能?”余皓说,“谁在帮你充能?”   “借用监视者的一段意识。”金乌轮释放出记忆影像,上面是周昇视角,看见了金乌轮被溶解并充能的过程,余皓顿时停下脚步,说:“他们想做什么?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余皓侧头望向幻化作周昇的、这个发光的、具有人类形体的金乌轮,意识到现在他正在与金乌轮的AI直接对话,也就是说这家伙对于人类来说,相当于一个无所不能的神!能不能抱下他的大腿,让他为自己开启更多的权限?这样就不用找周昇了!   “你能给我一点别的什么力量吗?”余皓说,“我必须把监视者带出来,否则我不知道任冲会利用你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金乌轮说:“请具体描述,修正者,你需要开启什么权限?”   “不,不。”余皓说,“让我理清头绪,这太复杂了。”   金乌轮又道:“修正者权限,需通过对监视者的申请,接入中央处理器后进行调整,无法在此处直接下令。”   “你到底是什么?”余皓说,“稍等,指令转换,我需要调阅你的部分资料。”   金乌轮也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余皓。余皓看着周昇熟悉的面容,眉头深锁,喃喃道:“告诉我你的来历、你的功能,以及我现在要怎么办,才能带周昇回来。”   那幻化出的、发出金光的“周昇”砰然消散了,化作无数景象,环绕余皓,上面是一幕幕被保存下来的记忆!   余皓:“……”   余皓的呼吸快要窒住,这是来自于更古老的影像!第一幕朝他飘来,来到面前,呈现出两团光晕,环绕着其中的一个非常复杂的仪器。   “这是什么?”余皓道。   “我的制造者。”金乌轮的声音说。   “是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命吗?”余皓伸手去触碰,那景象却消失了,金乌轮的声音答道:“不完全正确,根据人类语言定义,‘生命’指具有新陈代谢与繁殖的个体或族群。制造者无法进行这两项活动。”   接着则是一团更大的银色光晕降落在远古的地球环境中,金乌轮又说:“距今一万七千四百四十二年。”   银色光晕释放出这个复杂装置,悬浮在旷野之中,偶有动物发现了它,并尝试着去触碰,未果。   “制造者把你创造出来的意图是什么?”余皓问。   “最初是对其他种群进行意识观测。”金乌轮答道,“在发现了本星球后,对本地的生命意识繁衍模式判定为‘有价值’,期望通过对生命体意识的分析、采样,完成制造者所属族群的繁衍。”   “他们是只有意识、没有形体的生命,”余皓说,“想从对地球人类与动物的意识分析里,找到自身繁衍的办法么?”   “摘取。”金乌轮说,“部分摘取与干涉,学习如何通过意识分裂,生成新的个体。”   “他们呢?”余皓说,“你的制造者们还在地球上么?”   “恒星活动剧烈,导致射线爆发。”金乌轮说,“制造者使用我开启屏障,耗去处理器大量能源,最终屏障消失,制造者受到干扰,消散。”   “死了。”余皓说。   “非准确定义,”金乌轮答道,“对他们来说不存在人类定义的‘死亡’。”   接下来这个装置,失去了大量电量,被埋藏在了风沙之中。再然后,人类出现了,他们捡到了具有如此复杂结构的金乌轮,并以远古人的视角进行研究。历经一万多年的光阴过去,余皓不断将那些景象快速掠过,起初他怕时间不够,但既然此地时间没有概念,不如先问清楚。   “古巴蜀人,”余皓说,“他们捡到你了。”   “并通过了登录机制的认证。”金乌轮的声音在虚空里答道,“检测到频率吻合。”   那是一名年轻的祭品,全身赤裸,正躺在祭台上,似乎服下了什么奇怪的药,被供奉在祭坛前更高的台座上,这裸露的装置突然发出光,于是将献祭人等统统吓坏了。   光芒敛去,那祭品一脸茫然地坐起,金乌轮说:“四千三百年前,他成为通过认证的第一名人类。”   “为什么?”余皓说,“他是怎么通过你的认证的?因为濒死吗?”   “频率吻合。”金乌轮答道,“检测到登录者后开启。”   余皓:“……”   余皓隐约猜到,也许这名祭品人类,通过被献祭时的濒死体验,无意中触发了金乌轮。他曾经阅读过一些有关精神研究方面的文献,在这种时候……是不是意识最接近金乌轮最初的控制者的形态?   “你的制造者没有形体,”余皓喃喃道,“所以人类在‘像灵魂状态’下,和他们形态相近,所以……通过了验证!”   “无法分析。”金乌轮答道。   余皓继续往下看,古巴蜀国人,以钳子小心地把这个装置放在一块金箔上,再蒙上另一片,开始敲打,并以铜金的合金溶物进行浇筑,锻冶成型后,交给那本应是祭品的年轻祭司,祭司将它佩戴在了胸前。   接下来,古巴蜀文明达到了兴盛,并将金乌轮代代相传,直到遭遇了战争,分裂为巴、蜀两国,最后一任祭司被从位置上拖下来,摘走金乌轮并绞死。战火后,金乌轮在被运送时落地,岷江改道,将它冲向下游。   时间飞快掠过,直到小时候的周昇在支流河道中游泳时,发现了淤泥中的它。但他就在拿到金乌轮后,因为体力不支,溺水了。余皓看得心惊胆战,幸而最后周昇被河水冲上了岸,手中仍抓着金乌轮。   “这家伙总是这样……”余皓说,“脾气太倔了。”   金乌轮说:“这就是你想知道的。”   余皓答道:“你有自主意识吗?也就是说,除了选择第一个使用者之外,你能不能……帮助我?”   金乌轮答道:“受权限所限制。”   余皓沉吟片刻,又说:“你也不希望落在任冲的手中,对不?”   金乌轮答道:“‘我’虽然自称我,并无你们人类的好恶与道德观,新的监视者权限假如通过旧监视者认证,对‘我’而言,在操作上没有区别。”   余皓道:“好吧,那换一种说法,‘修正者’都有哪些权限?”   金乌轮:“修正者由监视者制定,通过部分的意识干涉,来完成认证。修正者具体职能为:监控潜意识,协助监视者重建潜意识与表层意识世界通道。监控集体潜意识,防止世界混乱互融。”   “……梦境脱离、定点穿行、搜寻,与我的关键词检索……”   “可我从来没用过定点穿行功能,”余皓说,“经常都需要周昇带我。”   “原因,能源不足。”金乌轮答道,“现在能源已足够开启。”   “能启动你么?”余皓说,“在不经过监视者的情况下启动你。”   “不可进行操作。”金乌轮说。   余皓说:“那我根本就相当于没有权限啊!”   金乌轮说:“因为你的身份,仅仅是修正者,你不负责支配与修改意识。但只要找到监视者,通过你们的权限合一,在我的能源足够的条件下,可短暂地开启世界模块。”   “世界模块又是什么?”   “造物主模式。”金乌轮答道,“对意识世界进行改造与重建,随心意而动。”   余皓四下看看,说:“必须先找到他。”   世界树上几乎有无限的叶子,每片叶子对应一个人或动物,随便动哪一片,引起的后果都会很麻烦,余皓并不想在这里乱动什么东西。   “若表层意识向潜意识崩塌,修正者可暂时获得世界模块。”金乌轮又说。   “这正是我来到这儿的原因……”余皓道,“行,走吧,找周昇去,为我找到代表周昇的那片树叶。”   金乌轮带着余皓,朝高处行走,离开枝干区域,来到最高处的一根枝条顶端。   梦境世界内,蓦然出现了平地爆发的璀璨闪电,周昇身在空中,被电得横飞出去,一声痛喊,云海中刹那释放出雷鸣电闪,世间一片黑暗。黑龙一声哀鸣,翻滚着摔落,发出巨响。   “我说了,”任冲缓慢起身,喘息,认真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周昇艰难起身,又一阵电流经过全身,他狠狠摔倒在地。   “你居然在现实里电我?”周昇依旧是那狠厉笑容,“等我搞定了你们,就让你尝尝现在的滋味。”   “你不会有那个机会了。”任冲说。   周昇伸手,紧握住金箍棒,金箍棒化作盾牌,霎时抵挡住了漫天的电光,再下一刻,周昇爆发出所有的潜力,平地冲起,以盾牌硬扛漫天横飞的电弧,朝着任冲扑去!   “采用右手麻醉。”   医护给周昇扎针,推进强力麻醉剂。   梦境中,周昇正要使出那招盾击的瞬时,任冲翻身,在空中飞跃,一脚踹中盾牌,周昇盾牌脱手,“当”一声,盾牌被踹飞出去。旋即任冲扼住了周昇的咽喉,周昇右手软垂在身侧,竟是抬不起来!   周昇:“!!!”他以左手竭力拧开任冲的锁喉,任冲却提着他狂冲数步,将他狠狠掼在了栏杆上!   “成功了!果然有效!”   “左手麻醉。”   “四肢都麻醉住。”研究员说,“尝试让他失去行动力,药效控制住就没有危险。”   任冲退开几步,说:“现实里受到麻醉剂的影响,令你失去了对四肢的感知。接下来还想做什么?喷火烧我么?”   周昇几次尝试着爬起,却都摔倒在地,两腿不住发抖,终于失败了。   “唉。”周昇躺在地上,望向天空。   任冲提着他,按到栏杆前,问:“图腾在哪里?”   周昇半个身体被架在栏杆上,一时已动弹不得。   科洛西姆世界,大地上,撒旦化为黑暗周昇的形象,一身黑铠,站在竞技场中央,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顶。   透过云层,他望向那遥远的天空。就在天顶平台上,周昇上半身被推出栏杆,与他的黑暗人格,隔着这距离,看见了对方的双眼。   周昇被按在栏杆上,不断喘气。   “交给你了……”周昇喃喃道。   下一刻,周昇被任冲提了起来,拖到金乌轮面前去,犹如一个祭品,任冲抓住他衣领,面朝金乌轮,沉声道:“来吧……”继而双手扼住周昇的咽喉,将他朝着金乌轮举起。   周昇痛苦地闭上眼睛,四肢无力垂下,任冲背后不远处,盾牌折射着金乌轮前的景象。   “只要在这里,将你的自主意识彻底杀死……”任冲喃喃道,扼住周昇喉咙的手不断收紧,犹如铁钳。   金乌轮爆发出日珥般的强光,光焰飞来,环抱着周昇与任冲二人,光火形成一股暴风。周昇的意识正在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则是任冲狰狞的笑容。金乌轮上的火焰,正在透过周昇的身体,朝任冲身上开始缓慢过渡。 第160章 满月   “准备接入集成器!”   “成功了!”   “这孩子的自我意识正在消失。”   地下研究室内, 屏幕上显示出一幕巨大的电波图, 周昇的脑电波变得十分微弱,而任冲的波段则占据了整个屏幕。被固定在椅子上的周昇全身痉挛, 手臂上现出青色的血管。   一片叶子焕发出金色的闪光, 边缘犹如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这是周昇的吗?”余皓说, “我必须进到周昇的潜意识世界里去。”   金乌轮示意余皓站上树叶,树叶发出微弱的光, 余皓注意到这片树叶一旁, 又有数片别的树叶,与周昇所在的树叶相连。   “连在一起的树叶代表了什么?”余皓问。   “精神联系。”金乌轮答道。   余皓:“为什么我的与他的隔得这么远?”   金乌轮道:“这是你的潜意识世界出口。”   余皓:“哦也不远, 只是没认出来……这些叶子都长得一模一样。送我进去吧。”   他站在周昇的潜意识入口处, 等待一扇门打开, 或者自己被传送进去,然而等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意识世界受到干扰,”金乌轮道, “不可通行。”   余皓:“……”   金乌轮道:“你必须回到潜意识或表层意识世界, 等待干扰撤除,这里时间是静止的。”   “他正在那部机器上。”余皓喃喃道, “这么说来,任冲的潜意识多半也不能进了。可我怎么确定他什么时候会从那机器上下来呢?”   金乌轮没有回答, 余皓深吸一口气, 提醒自己不要慌张。   “我能进入清醒的人的潜意识里吗?”   “清醒时不可进入。”金乌轮答道。   那么也无法进其他人的梦了,余皓还是想赌一把, 问:“检索赵梁。”   “未发现入睡。”金乌轮说。   “任冲正在与他争夺图腾……”余皓说,“必须想个办法,让他俩都从机器上下来,还要回到现实里去……我的天啊,现在得怎么办?等等,黄霆是不是还在梦里?他醒了么?检索黄霆!”   金乌轮转身,没有走太远,来到一片树叶前,余皓道:“我要进他的潜意识世界!”   树叶上出现了一扇门,余皓心想太好了!   “我还有需要你协助的地方。”余皓按住门把手,朝金乌轮说。   “从你的意识世界里,可以使用我的功能,在你的权限内。”金乌轮答道。   “See you。”余皓平息内心的不安,毅然打开门,门中弥漫着冰冷的白雾,刷然将他吸进了黄霆的潜意识世界里!   “黄霆!”余皓左右转头,这个意识世界里没有崩塌下来,也即是说黄霆还在表层梦境中,他的身周出现了屏障,展翅飞过迷雾,根据自己潜意识世界里的情况判定,朝明亮的一边飞去。   迷雾内出现了许多庞然大物的嘶吼,余皓飞速滑翔,不时避开雾内抓来的手臂,一鼓作气,冲出了潜意识区域!   雾气已经吞噬了大半个迷宫,正在往中央不断侵蚀,余皓注意着四周的机关,幸而靠近迷宫中央,机关已经不多。余皓走进中间庭院,蓦然看见了庭院内那一池水聚为一个黑色的漩涡,黄霆正从岸边走向漩涡间。   “黄霆!”余皓一声大喊,黄霆转头,漩涡间发出恐怖的叫喊,其中伸出无数只手,竟是要将黄霆拖进水里!   “余皓?”黄霆的表情却十分冷静,停下脚步。   在他的背后,那黑色漩涡中缓慢升起一座如许多尸体拼接而成的巨大怪物,更有众多滴血的手,如油画上的地狱场面,不断靠近黄霆。   余皓展开翅膀,快步冲上前,喝道:“黄霆!”   一瞬间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危险——黄霆正濒临失去意识世界主控权的边缘,就像当初他面对长城外的黑暗,正要一跃而下之际。幸亏现在来了,否则黄霆整个梦境将会彻底崩塌!   就在余皓扑向他时,黄霆背后的怪物发出狂叫,射出黏稠的血液,撞正余皓胸膛,将他带得直飞出去,紧紧贴在墙上!余皓两手被分开,各持匕首,竟是动弹不得。   “醒醒!黄霆!”余皓大喊道。   黄霆站在池畔,背对那巨大的腐尸怪物,回头看了一眼。   “终结一个人的生命,是什么感觉?”黄霆喃喃道,“今天也终于轮到我了。”   余皓:“……”   “我抓过一个人,”黄霆朝余皓说,“他被我铐上手铐时,就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也会死……当时我一点也不怕,我说的是‘我不会畏惧死亡,但你会’。”   余皓胸膛剧烈起伏,眼看那腐烂的巨大怪物,正伸出数十只沾满鲜血的手,从身后抓住黄霆的肩膀、手腕、脚踝,把他拉得往后退,纳入它的怀抱里。   “有人因你而死,”余皓缓缓喘息,说,“可也有更多的人,因为你的选择而活了下来,黄霆。”   黄霆答道:“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曾经救过的人,却不会来救我。这些血肉的诅咒如影随形,伴随着我查出病来的每一个夜晚……”   “是吧?”余皓任凭那黏稠的血液裹住自己的全身,已不再挣扎,手指间调转匕首,握住刀刃,沉声道,“我明白那种感受,你救赎了这么多人,可到了最后,却没有人能来救赎你。”   “对。”黄霆说,“这些天里,我总在想,我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余皓喝道:“做这些事!不就是为了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不再发生在他们的身上么?!”   黄霆沉默了,注视余皓,余皓用尽全力,喊道:“你尝够了直面死亡的恐惧与滋味,你体验了这种不甘与无力,可你这一辈子所守护着的,不就是要让这种滋味,不再被施加在任何人的身上吗?!”   黄霆陡然睁大双眼,余皓沉声道:“快醒来!你还能再战!既然时日无多,为什么不释放一把呢?!你的原则呢?你的正义呢?!这么憋屈地去死,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余皓五指猛地一握,顿时手上鲜血淋漓,迸开。黄霆伸出一手,身体却被无法避免地拖向那腐烂的尸体巨人!   车队开上高架,沉睡的余皓倏然猛地一握,抓紧了傅立群的手,再猛地放开。   “他传递出讯号了!”傅立群道。   “这么快?”陈烨凯道,“还不到十五分钟。”   欧启航马上把药扔到后座,调整副驾驶位,躺平。陈烨凯把车开下高架,再停在路边,打电话通知秦国栋,派人过来开他的车,然后朝欧启航道:“你到后座上去。”   陈烨凯开了辆SUV,傅立群调整座椅,躺下,欧启航躺到最后一排,陈烨凯换到副驾位上。事务所的一名同事过来,陈烨凯道:“麻烦你了,接着开。”   迷宫世界,黄霆道:“我……这是梦里?”   黄霆已被那怪物牢牢抓住,余皓深吸一口气,大声道:“黄霆!我知道,这世上,我们不管做什么,也许不会得到什么回报。甚至你所做的一切,在最开始就没有结果!”   “可是,你还不能离开。”   天际乌云翻涌,现出一个破洞,透过云层,银白色的月光洒了下来。   “再救赎一次吧。”余皓沉声道,“再付出一次,因为那就是我们活着的意义,无论回报与否,既然活着已时日无多,为什么不战斗到生命的尽头?”   黄霆瞳孔收缩,仿佛清醒了些许,他奋力挣扎,却脱不开巨大怪物的束缚。   “放开我!”黄霆几乎是怒吼道,“余皓!快帮忙!”   余皓抬头望向天际,三道闪光的身影,如流星般投向大地!   “不是周昇!是黄霆!”空中,陈烨凯喝道。   “黄霆!”欧启航喊道。   “黄霆——!”傅立群翻滚的铠甲,犹如天际直射而下的天火。   唰唰唰三道光芒坠落,飞刀掠来,斩下束缚余皓手脚的黏稠血液,傅立群手持长戟,借着下落之势,一脚踏上那怪物,欧启航一转炮,一炮射去,怪物发出哀嚎,被崩出数具尸体。傅立群一戟划开那怪物身躯,拖出黄霆!   余皓活动手臂,傅立群带着黄霆,到了池塘边缘。   “怎么是这个梦?”陈烨凯道,“周昇呢?”   “来不及解释了!”余皓道,“先帮他夺回图腾!快!看你的了!”   陈烨凯道:“准备应对boss!”   “这boss应该不难打吧。”欧启航退回些许,“起码比立群哥梦里那条龙好打。”   傅立群:“能别提我的黑历史吗?”   余皓道:“能召来坐骑吗?”   陈烨凯:“不行,必须周昇在场。”   傅立群道:“空手套白狼吧!虽然周昇没在,但不用怕它!”   那腐尸巨人摇摇晃晃,终于从池塘内彻底现身,被欧启航的炮火吸引了注意力,朝他们走来。黄霆道:“图腾在哪儿?”   余皓转头一瞥,月光落下,池塘上的雾气内,一个符号若隐若现。   “在雾里!”余皓刚喊出这句,黄霆抬起手,霎时天摇地动,整个迷宫开始瓦解、飘零,中间庭院不断上升,腐尸巨人仰天咆哮,平地掀起了一阵暴风!   这是周昇第一次没有参与梦中的战斗,但余皓没有时间细想,黄霆站在池塘边伸出手,迷雾内爆发出银色的光点,朝着他的身体不断飞来。   “各就各位!”陈烨凯道,“余皓吸引它的注意力!其他人支援攻击!”   余皓展翅飞起,平台越升越高,开始旋转。腐尸巨人朝天空中喷出黏稠的血液,余皓几下避过,双手匕首拼合成权杖,朝着那巨人飞身而下。余皓所展开的翅膀,身影在月光下形成一个侧面剪影。   与此同时,陈烨凯、欧启航、傅立群同时出招!   腐尸巨人顿时被轰碎,尸体四处飞射,一个个曾被黄霆所打败的犯人从地面爬起,呼啸着朝他们冲来。众人失去了坐骑,只能将黄霆围在中间保护他,四面八方全是亡命之徒。   “还没好吗?”陈烨凯回头,黄霆双眼渐渐恢复清醒,图腾不断回归他的身体。   余皓喊道:“保护他!”   四人聚集在池塘边缘,守护黄霆,各自火力齐开,黄霆的身上渐渐发出光亮。   “我怎么觉得这个梦里这么混乱!”欧启航踹开一名扑到面前的犯人,朝余皓喊道。   “因为周昇不在这儿!金乌轮没法发挥太大作用!”余皓答道。   “不会很容易就醒了吗?”傅立群说。   “金乌轮正在充电!”余皓喊道,“没时间解释了!”   余皓的权杖只能挥打、释放光芒震慑四周的犯人,却无法发挥出像陈烨凯与欧启航的枪炮力量,也不像傅立群般,持长戟能将敌人斩成两半。   “不要近身搏斗!”陈烨凯道。   余皓差点被敌人拖进战团里,傅立群又一把抓着他的翅膀,把他拖了回来。   与此同时,黄霆的图腾已近乎完全被夺回。   无数面目狰狞的犯人们停下攻击,缓慢退后,余皓道:“他们想做什么?”   “又来?”欧启航道,“这杀不掉啊,要是能召唤高达就好了……”   犯人们在庭院中间再度聚合,垒砌成腐尸巨人,陈烨凯说:“听我下令,小欧准备,一起集火!”   “三、二……”   “没有用。”黄霆的声音在身后道,“让我来吧。”   图腾最后的力量破碎,砰然绽放,浸润了黄霆的全身,下一刻,黄霆平地飞起,身穿修身长袍,右手拉开,左手现出一本红色魔法书!   余皓:“!!!”   “哇靠……”欧启航道。   “黄霆!”陈烨凯大声道。   一道火焰的旋风从平台上轰然扩散,如爆破产生的白光,余皓下意识挡住双眼,众人同时大喊,退开。在那火焰之中,黄霆一头黑发被风吹起,如燃烧的黑火,手中魔法书飞快翻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四人马上退到黄霆身后。   “你说得对。”黄霆沉声道,“既然时日无多,就趁着最后的时候,释放一次吧。人生在世,这么容易就放弃,还有什么意思?”   下一刻,无数狂雷从天而降,迷宫平台在天地间飘零。砖瓦砸下,梦境内,迷宫平台彻底坍塌,化作砖块坠向大地!雷电聚集在黄霆的手中,犹如末日降临,那万钧雷霆之怒,从大法师手中发出,照耀了整个天地!   “我晕!”傅立群喊道,“要摔下去了!”   余皓正要飞向伙伴们,四块巨大的地砖却托着他们,缓慢升起。夜空下雷电聚为巨龙,疯狂乱舞,碰上什么就全部摧毁一空。黄霆的眉心现出发光符号,左手摊魔法书,右手指向天际,雷电过后又是源源不绝降临的天火,惊天动地,展开了轰炸!那一刻,余皓简直觉得,他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神!   “够了吧!”陈烨凯眼看所有的尸体都在天地间化作灰烬,喊道,“快停下!结束了!”   “满月的夜晚,是魔力最强的时候。”黄霆沉声道,“谢谢你们,弟兄们。”   大法师这么一招,简直是推翻了余皓一直以来对他的所有认知,雷电将迷宫、中庭、犯人全部劈成了灰烬,又被天火焚烧殆尽。   接下来呢?余皓蓦然想起,周昇不在,这个梦里的太阳,还会升起来吗?   “月亮出来了!”欧启航道。   遮蔽天际的乌云温柔翻滚,渐渐退去,悬浮于空中的黄霆抬头眺望那轮皎洁的满月。   “月亮?”陈烨凯道。   四人一起抬头,乌云全部散尽,唯余那明月照耀着整个梦境世界。眼前出现的一切已颠覆了余皓对梦的认知,但下一刻,他发现,月光仿佛有着另一种、有别于太阳光辉照耀下的神奇效果!   月光照耀大地,不知何处传来了悲伤而悠远的歌声,潜意识的迷雾如浪潮,逐渐退去,现出远方的海岸与群山。女妖塞壬在迷雾的深处放声歌唱。   黄霆深邃的目光投向那山与海的尽头,笼罩梦境世界中央的迷雾尽散,环抱着这山峦般的高地。   月亮现出它温柔的脸庞,银白光芒洒遍梦境。   光芒之下,天地间崩毁的石砖纷纷升起,重新组合,托起一座巨大的、依山而建的空中花园。   流水淌下,天地间飘来腐化怪物的灰烬,浸润土壤。空中花园内抽出无数生命的嫩芽,朝着天空舒展。歌声之中,洁白的大理石堆砌出面山背海的广阔露台,山上的溪流蜿蜒而来,注入水池,中央庭院的池塘形成喷泉。   海风吹来,黄霆一身修身法袍,站在平台上,转身朝向四人。   “谢谢。”黄霆沉声道,合上了手中的红皮魔法书。   四人走向黄霆,余皓松了一口气,望向明月。   太阳没有升起来,但月光仿佛在某个意义上暂时代替了它,为他们提供了这长夜中至为珍贵的光亮。   余皓与黄霆对视,一时感慨万千,不知从何说起。   “这是什么?”余皓说,“大法师,你的魔法书?”   黄霆把书封给众人看——《刑法》。   余皓:“……”   科洛西姆世界。   大地上,竞技场中,黑暗周昇悬浮在空中,抬起一手指向天际,九只黑暗怪物轰然爆发熊熊黑火,朝着大魔王身上倏然一收——   大魔王双目赤红,全身射出一道黑色火焰,从地向天,犹如朝天空中开了毁天灭地的一炮!任冲措手不及,脚下平台顿时崩掉一大块,天崩地裂,万物晦暗,天空平台崩向人间,带着光火坠落!   周昇坠向大地,一声巨响,终于得以脱困,科洛西姆竞技场被毁掉近三分之一!外围大海中掀起海啸,惊天巨浪涌向竞技场中。   任冲快步跑向平台中央,那里只剩下一块小小的落脚之处,还未回过神来,周昇坠落,大地上,一身黑火的撒旦如流星般斜斜射去,在那暴雨般的砖块中,骤然抓住了天空坠落的、闪着光的盾牌!   下一刻,撒旦将盾牌一抖,化作金箍棒,冲上平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任冲一棍!   任冲尚未看清眼前变故,仓促抬手,以手臂格挡,说时迟那时块,撒旦却只是虚晃一招,“唰”一声从任冲眼前消失了!   日珥光火环绕任冲全身,任冲在短短数秒内,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朝大地上望去,构成图腾的石块崩塌,周昇已不知去向。   “刚刚是谁?”任冲自言自语道。   周昇狠狠摔在观众席上,科洛西姆竞技场中已一片狼藉,犹如地震后的现场。周昇用尽最后力气,艰难地爬上看台,抬头望向场中悬浮空中的那团发光迷雾。迷雾内传出隐隐约约的乐声。   周昇吁出一口滚烫的气,伸手,将那团光抱在了怀里,闭上双眼。   海浪涌来,浸没了整个竞技场,大海滔天,将避风港、科洛西姆,以及浮在海面上星罗棋布的岛屿彻底淹没,冰冷的海水卷来,将昏迷的周昇安静地卷向潜意识深处。 第161章 停电   空中花园梦境。   余皓与陈烨凯、黄霆、欧启航、傅立群站在平台上。   “那就拜托你了。”余皓说。   黄霆点头道:“行, 叫醒我吧。”   陈烨凯一手按在黄霆肩上, 说:“千万小心,兄弟。”   余皓划出一个圈, 月光照耀下, 银色金乌轮的痕迹亮起, 一道闪光扩散到整个梦境世界,其中传来他的声音:“晚安。”   所有人被弹出了黄霆的梦。   陈烨凯与欧启航、傅立群三人几乎是同时睁开双眼, 车还在路上开着。   “余皓?”傅立群摇了摇余皓, 余皓却没有醒。欧启航从后座起来,观察余皓, 余皓呼吸均匀, 仍在梦中。   陈烨凯道:“他还在寻找进周昇梦里的办法……我们到哪儿了?”   那开车的同事道:“还有二十分钟就到敌方基地外头了。”   肖简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陈烨凯道:“醒了, 我们联系上了黄霆,余皓还在努力,希望能发挥出作用。”   肖简说:“稍微休息下,待会儿说不定要进行武力突破, 你们千万别逞英雄。”   “我现在脑子还昏着。”欧启航答道。   “药物作用。”陈烨凯喝了点水, 看表,凌晨三点, 摇下车窗,冷风扑面而来, 天际乌云渐渐退去, 现出一轮满月。   黄霆在病床上醒来,病房内两张床, 一张空着,屏风外只有一名看护在值班,监护仪器全在运作。   黄霆忍着咳嗽的不适,拔下手上针管,抬头看了眼输液袋,起身,注意到冰柜里有镇静剂,打开一盒,用架子上的针管抽出药剂。   看护听到内里传来响动,探头张望,背后却突然伸来一手,捂住他的嘴,一针扎入脖侧,数十秒后,软倒在地。黄霆耐心地准备了好几针,戴上帽子与口罩,换上医护外袍,拿了那看护的胸卡,推起小车,开门出去。   “怎么了?”通往大厅通道的看守问道。   “送针剂。”黄霆说。   看守拿起对讲机,通知大厅内安保,黄霆已在手中准备了针,正要扎上去时,对方却放行了。   黄霆来到电梯前,按按钮,下楼,此时所有的医护人员与研究员全部集中在大厅内,紧张地盯着计算机组前的一幕,但黄霆没有在大厅内逗留,放下车以后便转身离开。   车队在废弃工厂外停下,近二十人各自下车,从后尾箱取出武器,秦国栋亲自坐镇,以红外望远镜望向远处。欧启航快步过来,寒风里,肖简拿着显示屏,按开周围一带的地图。   “侧门守卫较多,没有红外遥感装置。”肖简说,“他们联系上了黄霆,不过能起到什么作用,尚不清楚。”   “不能等他支援。”秦国栋说,“硬闯也行不通,耐心,想想办法。”   欧启航说:“余皓让通知大家,里头一旦断电,黄霆就会想办法把周昇带出来。”   肖简有点意外,秦国栋沉默数秒,马上说:“可以,我们负责吸引火力!”   黑暗中寒风凛冽,工厂内漆黑一片,只有保安亭亮着灯,从外部看上去,外人根本无法发现地下区域有研究实验室。但一旦使用红外线成像,底部活动的人影、工厂中的守卫,纷纷一览无余。   陈烨凯握着余皓的手,等候在旁,闭上双眼,听见余皓传来熟睡的呼吸声。   长城世界已入夜,余皓站在天空高台上,注视自己业已变化的梦境中的月亮,太阳不复存在,唯有明月朗照大地。京城中的军队集结成方阵,排布在城外。余皓紧张地搜寻着周昇的梦,他却一直未曾梦见自己。   “周昇,梦见我,”余皓喘息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金乌轮传来声音:“搜寻监视者下落。”   科洛西姆梦境世界,任冲现出笑容,面朝巨大的金乌轮,抬起一手。   海水不断漫延,整个世界已成为一片汪洋,金乌轮上的光火被吸扯进任冲全身,他的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犹如在金光之中熊熊燃烧!   周昇则抱着他最后的图腾,缓慢沉进海底,被靛蓝色的海水淹没,彻底地坠了了黑暗。   坐在椅上痉挛的他终于安静,并稍稍松开了五指,头往前垂。   倏然间,整个地下研究室暗了下来,供电中断,世界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能源又不够了?”   “还没开始转接,不至于啊!”   停电再次引起了研究员们的慌乱与议论。   “启用备用电源……快!”   “有人关电了!”   “外头有入侵!”   黑暗里,唯独金乌轮的核心芯片朝外放射着柔和的蓝光,黄霆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研究员身前,几声闷哼,四周安保冲上前,枪声响。   “他有枪!”有人喊道,“小心击中任总——!”   黄霆左手持消防斧,朝椅子上的头盔连接线几下乱斩,把周昇从椅子上拖了下来,再朝计算机组上的罩匣开了一枪,奈何那罩匣却是防弹玻璃,要想办法取下金乌轮,侧旁已挥来匕首,喝道:“什么人!当心同伙!”   安保已到位,守住任冲。黄霆当机立断,弃了金乌轮与任冲,拖着周昇,往拐角处逃跑,上了安全通道,随手将消防斧架在安全通道的门把手上,抱起周昇,冲上三楼。   “周昇!”黄霆拍周昇的脸,喊道,“清醒点!”   黄霆掏出兴奋剂,在拐角处给周昇注射,再翻开他的眼睑以电筒照射,只见周昇双目无神,瞳孔在光照下微微收缩。   科洛西姆世界里,天地尽毁,金乌轮失去了所有的光焰,平台崩塌,带着黯淡无光的金乌轮,坠向大海。所有的建筑都化作砖块,垮进海洋的最深处。   任冲身上燃烧着熊熊的光焰,悬浮于大海上空,朗声大笑,他释放出身上的光火,在面前形成通道,离开周昇的意识前,任冲回头一瞥,冷笑道:“终于成功了,后会无期。”   黄霆抱着周昇往上快步走,经过走廊,里头传来叫喊声。   “救我!救我!”有人喊道,“黄霆!是你?快放我出去!”   黄霆一转头,忽见赵梁的脸出现在一个囚牢的窗口内,满脸焦急。   “赵老师?”黄霆马上就回过神来。   赵梁又探头看黄霆抱着的周昇,问:“那是谁?”   黄霆放下周昇,走向囚室外,赵梁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被人从一张椅子上拉下来,任冲也不知为什么,什么都不朝我解释,就把我押到了这儿……我的记忆混乱了,是不是有人拿我做实验?”   黄霆:“我不知道。”   赵梁一脸茫然地盯着黄霆看,黄霆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他。   “你来过这里吗?”黄霆说。   赵梁说:“我知道这儿,是很久以前,我发现的一个地下化学实验基地,只是为什么……我就像做了一场梦……”   黄霆沉吟片刻,而后道:“退后。”   赵梁退后几步,黄霆往门锁上开枪,一脚踹门,赵梁穿着背心裤衩,一阵风地跑了出来。   黄霆道:“你知道出口在哪儿么?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赵梁道:“四层有个秘密通道,是个通风口,跟我走!”   黄霆抱起周昇,跟在赵梁身后,赵梁又伸手,说:“这孩子没事吧?也被拿来做实验了?把枪给我。”   “滚你妈的。”赵梁不问还好,一问起来黄霆就有火,难得地骂了句脏话,把赵梁一踹,怒道,“你差点害死我们!带路!”   赵梁:“……”   赵梁与黄霆面面相觑,喃喃道:“这是怎么了?”然而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追逐声。   “别放走他!”   赵梁只得匆忙带路前行。   研究室大厅中。   “来电了!”   大厅内恢复了光亮,任冲摘下头盔,一瞥周围与被毁坏的周昇的座椅,沉声道:“黄霆醒了?”   安保依旧十分警惕,队长朝任冲道:“我们毫无防备……”   “没关系。”任冲答道,“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外头有人在进攻。”队长说,“怎么办?朝上头请示?”   “没必要。”任冲答道,“抽调的电能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就绪。”一名研究员说。   任冲答道:“守住外头,准备给机组进行充能。”   研究员还在检查被黄霆斩坏的计算机几个部位,任冲答道:“没关系,现在分析套组已经没用了。”   “马上准备启动大功率供电,已经接入华北地区电网了。”研究员朝任冲说。   “还需要多久?”   长城世界。   “无法搜寻到监视者,科洛西姆梦境已崩塌,融入潜意识世界。”金乌轮的声音道,“开始搜寻潜意识世界……”   银色金乌轮的景象里现出一片混沌,余皓紧张地盯着那混沌,寻找周昇的身影,作好了进入的准备。   工厂外部,傅立群与欧启航几乎没有能插手的地方,肖简等人手持冲锋枪,一枪一个,带着人几乎是直冲进去,事务所里的雇员大多是退伍兵,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占领了工厂外围。   “他们在地下!”   “守卫不多!奇怪……”   “别开枪!友方!”   “周昇救出来了!”   黄霆与赵梁一人扛着周昇一边胳膊,把他从地下出口拖了出来,傅立群与欧启航马上上前去,喊道:“周昇!”   “友方友方……”   “谁他妈跟你友方!”欧启航看见赵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秦国栋推开人进来,怒吼道:“别打了!有话回车上去说!肖简派人给他检查……黄霆,告诉我里头情况!”   黄霆喘气,咳嗽数声,咳出一口血,看着秦国栋,对视片刻,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秦国栋道:“任冲在底下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事务所同事回报道:“老板,他们把防守范围撤到了大厅中央,全部带枪了,怎么办?”   秦国栋示意欧启航等人先走,傅立群马上背起周昇,欧启航在一旁照顾,快步跑向停在工厂外的车。   “跟我进去看看。”秦国栋最后说,穿上佩枪马甲,率领众人,进了地下研究室入口。   陈烨凯正在车里观察余皓情况,傅立群把周昇抱上了车,紧接着肖简带人过来给他们做检查。陈烨凯一见周昇,顿时喊道:“快醒醒!”   周昇昏迷不醒,陈烨凯问过黄霆,得知黄霆也安全了,终于放下心。   “就是昏迷。”检查人员道,“不清楚成因,最好送他到当地医院去。”   “我们这就走。”陈烨凯说。   肖简道:“交给你们了,回北京市里去,别再留在这儿,明早等我们消息。”   陈烨凯“嗯”了声,到驾驶座上去开车,黄霆追来,跟着上了副驾驶,说:“等我!”   陈烨凯看了眼黄霆,两人沉默对视,随即各自朝对方倾了过去,狠狠抱了下。   傅立群把周昇放在余皓身旁的位置上,调低椅背,给他系上安全带,拍拍周昇的脸,低声道:“少爷,你千万别有事。”   欧启航也上车了,拉上滑动车门,黄霆道:“人齐了,走。”   陈烨凯打方向盘,人终于救出来了,却不知道梦境中的情况,他开车拐上国道,朝黄霆问:“地下情况怎么样?”   “我不知道。”黄霆答道,他今天说得最多的就是“我不知道”。   “进行到哪一步了?”欧启航问,“现在周昇是什么情况?”   黄霆摇摇头,眉头深锁,又是一阵猛咳,陈烨凯忽然放慢了车速,途经一个镇上时,在路边停了下来。   “怎么了?”黄霆问,“走啊。”   “等等。”陈烨凯说,“周昇昏迷不醒,任冲还坐在那张椅子上?”   黄霆说:“据我最后所见是这样。”   地下研究室内。   “不要再一意孤行了!”秦国栋的声音响彻大厅,带领众人下到最底层,“任冲,你对权力的渴望,简直是入了魔障!”   任冲却听不见秦国栋的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身侧金乌轮芯片闪烁着微光,那张实验椅,俨然如一把通往众神殿堂的王座。众安保持枪,指向秦国栋等人,双方剑拔弩张。   “放下武器!”肖简厉声道,“我们已经报警了!”   双方一阵静谧,落针可闻。   “电网已接入,开始供能。”一名研究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秦国栋一手持枪,马上指向任冲,即将一发点射时,“嗡”一声,大厅内瞬间又暗了下去,陷入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延庆县、镇上,乃至整个华北电网辐射区域,北京市,所有的供电设备中,电能被彻底抽走!   四面八方所有路灯全部灭了,千家万户灯火消失,响起停电时惊讶的齐声。停在路边的车上,陈烨凯马上转头。   欧启航:“任冲在抽走电能。”   傅立群:“他想做什么?”   所有人同时感觉到了危险。   万家灯火尽灭,世界回归夜晚本源的模样,夜空中唯余皓月光华,洒向人间。   地下研究室内,金乌轮芯片发出强光,迸射出奇异的射线,金光璀璨,不可直视!任冲依旧戴着他的头盔,闭着双眼,紧接着,金乌轮芯片发出了一道脉冲——   那道脉冲瞬间扫过厅内首当其冲的众人,所有人包括扣下扳机前最后一秒的秦国栋、安保手下、工厂外围的车队,顿时失去了表层意识,倒在地上!   闪烁着金光的金乌轮光芒交错,于地底升起,缓慢旋转,将第二道脉冲扩散向整个世界!   脉冲扫过,车上的陈烨凯、欧启航、傅立群与黄霆顿时失神,躺在座椅上。   唯独余皓与周昇在各自座椅上躺着,手牵在一起,陷入昏迷。   群山崩下,大地倾覆,乌云席卷,巨响声一阵阵从地到天,再从天到地轰鸣而来,犹如造物主之手蓦然降临,按下世间,再随之一握,整个世界随之粉碎、飘零,化作飞扬的碎片,又重新拼合。   庞大的人世沙盘随着那一道脉冲悍然发出,悬浮在宇宙之海中的表层世界被翻转了!所有的认知被颠覆,世界如同一枚硬币,沿着它被固定的中轴翻了个身,惊天动地地旋转过来,再一声雷霆震响,定格!   亿万个闪光的梦境世界碎片重组,拼合起了集体潜意识的宏大世界,此刻世间的一切生命都在金乌轮全开的威力下,同时入梦!数不清的梦构成了人类的精神之海,一如掩盖着最深之境的潮水倏然全部退去,现出有史以来那广阔无涯的奇异景象!   高铁如过山车在空中呼啸而去,摩天大楼浮空旋转犹如一个个魔方,亿万门扉在天空与大地上开启又关上,抽象的线条构成雕塑,伫立于以曲面形成的山川与河流之上。星辰在一些地方化作糖果,在另一些地方则化为燃烧的烈焰,夜空尽头,浑身浴火的巨人举起重锤,敲打着熔炉下锡箔般的人形纸片。蟠龙翱翔而过,俯冲,大口吞噬地面的车辆,鲸鱼长出翅膀,在宫殿顶上自由自在地翱翔。   狂风吹起植物,蒲公英的绒毛化作漫天肋生肉翅的猫,穿过城市飞走;暴雨倾盆而下,幻化出粉红色的钱币在大地飘零。茫然的行人只穿内衣裤走在街上,又有飞马拖着花车,鸣放礼炮,在空中尽情地狂欢。   紧接着,所有梦境被释放后同时坍塌,收回,变成了无数个半球形浮现在潜意识海洋上的气泡!   长城世界中,余皓焦急不安地等待着金乌轮搜寻的结果,但就在一秒间,一股波纹般的空间波动影响了他的梦,“唰”一声金乌轮在面前消失了!   余皓大喊一声,从天上掉了下来,马上展开翅膀,喊道:“金乌轮?!”   他没有得到回答,世界以奇异的景象在面前铺开,远方,一株巨树从地面探出,重重叠叠,不断生长,无数个梦境从世界的大树上幻化而出,犹如拼图般交叠在一起,形成新的世界!   “发生了什么?”余皓喃喃道,“这是哪儿?”   任冲的声音从世界之树上传来:“原来,集体潜意识的世界,是这个模样……”   “任冲?!”余皓怒喝道,“你想做什么?!”   余皓一转身,离开自己的梦境肥皂泡,飞向远方的巨树,然而空中却有股巨力,他的头顶霎时出现了山峦般的巨石,朝他猛压下来!   轰然巨响,余皓在那群山下竭尽全力躲避山岳的重击,擦着边飞出,大地上不知谁的梦境顿时被击得粉碎!   “在这集体的梦境里……”任冲的声音缓缓道,“我将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   余皓道:“你这个疯子,这就是你内心最深处的声音么?”   余皓俯冲向大地,人类的梦境缓缓浮现,犹如浩瀚星辰般浮出水面的林立岛屿,又像一个个气泡,浮现在大地上,潜意识的迷雾从远方巨树下蔓延而去。一股迷雾旋转着飞向余皓,余皓闪身避让,而更多的迷雾如飞弹一般,朝他疾射而来。   余皓飞向世界之树,但就在那一刻,世界之树上升起一轮闪光的黑色炽日,迸发出又一道脉冲,形成狂风,将他吹向远方!   余皓道:“金乌轮?!金乌轮!你还在么?!回答我!”   余皓抬头看,天际的月亮仿佛就在不远处,与日蚀般的金乌轮同时存在,形成了诡异的景象。   “监视者意识被暂时取代。”月光照耀了余皓,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般,一道光柱,始终跟随着他,保护他不受这集体潜意识互融的影响。余皓的法杖亮起光芒,暂时落地,说:“继续搜寻监视者!快!”   “监视者的黑暗人格正藏身某一梦境,”金乌轮答道,“主人格在世界之树下,已坠入潜意识之海。”   迷雾涌来,余皓喃喃道:“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通过集体潜意识互融,完成意识入侵。”金乌轮答道。   余皓看见世界之树释放出的迷雾内,出现了大量的隐藏在雾中的妖兽,正在侵入每个人的梦境,不停地进攻地面的肥皂泡,将它们通过撕咬而击破,再彻底攻占。从世界之树所在的方位起,成千上万的肥皂泡被纷纷打破,被任冲控制着的世界之树,则伸出众多气根,扎根边界破裂的肥皂泡中,汲取养分,进一步扩大影响范围。   “哪个人格都行!”余皓道,“快给我标记出来!”   月光投向远处,余皓展翅飞去,那是一个奇异的天蓝色的梦,清澈而明亮,梦里正在往外发出漂亮的一层光。   他进入了那个梦境,说:“这是谁的梦?”   繁花绽放的花园中,周昇身穿黑色铠甲,一头乌黑的短发,铁靴蹬着,拉了张椅子反过来坐,抱着椅背,正在与一个漂亮的女孩聊天,余皓从天上落下,喝道:“周昇!”   黑暗周昇抬头,一瞥余皓,余皓震惊了。   “撒旦?”余皓说,“你怎么出来的?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这儿泡妞?!不对!你喜欢女生!”   “这是你嫂子。”黑暗周昇抬手,想牵余皓,朝那女孩说,“叫嫂子好。”   那女孩身穿白色长裙,戴着花环,俨然一个小公主,不过十四五岁大,朝余皓甜甜笑道:“嫂子好。”   “你哪儿来的妹妹?”余皓傻眼了。   黑暗周昇说:“行,我走了。”   “小心啊。”那小妹妹说。   余皓:“……”   黑暗周昇朝余皓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放不下我,会找过来的。”   “可是,这……”余皓快要不相信自己的双眼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就在任冲发起日蚀的时候。”黑暗周昇一本正经答道,“现在要去找我的另一个人格么?”   余皓道:“等……等等,你为什么不到我的梦里来找我?”   黑暗周昇摊手,示意余皓牵着自己,解释道:“万一敌人追到你的梦里来了怎么办?”   余皓又看那小姑娘,说:“那我们……我们……”   黑暗周昇搂着余皓,在他脸上亲了口,朝小女孩说:“空了给你打电话。走,老婆,飞。”   余皓:“……”   余皓展开翅膀,只得飞了起来,听到“打电话”三个字时,顿时想起了认识周昇不久后,几次看见他笑着给人打电话,原来就是她?   “她是你妹妹?”余皓说。   黑暗周昇答道:“继母离婚后带来的女孩儿。”   余皓想起周来春曾经离婚后与富婆再婚,最后又离了婚,那名继母还有自己的女儿!他居然一直不知道!   “你可从来没告诉我过!”余皓生气地说。   “你也没问过不是么?”黑暗周昇答道,“你看,即使是最亲密的恋人,也会有互相隐瞒的事。”   余皓道:“根本不是这样,他一定只是忘了说。”   “你在吃醋了?”黑暗周昇笑着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讨论这个!”余皓望向远方的巨树,肥皂泡破裂的区域已越来越多了,巨树的气根也控制了更多的地方,余皓说,“我得把周昇找回来。”   “他在潜意识之海里,”黑暗周昇说,“怎么找?不如还是算了吧,你看我怎么样?我们随便找个梦境进去,取代原主人,过过小日子,有何不可?”   余皓把黑暗周昇从天上扔了下去,一声巨响,大地上喷发出黑气,周昇化为撒旦,再缓缓悬浮起来。   “你给我听清楚,”余皓用匕首抵着撒旦的喉咙,说,“上次打了个赌,你还欠我赌注没兑换呢。”   撒旦笑着以手掌抵住余皓匕首的刀尖,说:“舍得的话,现在可以刺进来,你一定不舍得。”   撒旦脸上带着周昇那招牌式的坏笑,余皓收起匕首,朝撒旦道:“现在,兑现我的承诺。你总得言而有信吧。”   “我是黑暗人格。”撒旦答道,“也包括了言而无信的那部分,黑暗的自我喜欢背信弃义、喜欢毁约,你不会不懂吧。”   余皓:“……”   先前余皓与撒旦打的赌是“答应我一件事”,但答应什么,余皓决定暂时不说,留着也许到了最后,撒旦与周昇决战时,说不定能发挥出翻盘的作用。然而撒旦来了这么一手,余皓顿时毫无办法。   “那也是你的人格!”余皓道。   “不错。”撒旦拈起余皓的下巴,说,“却也是我的死敌,我看那家伙不顺眼很久了,总是不愿意正视自己真正的念头……”   余皓拍开撒旦的手,说:“说条件吧。”   撒旦意味深长道:“你总是不聪明,我的天使宝贝,看看那里。”   余皓转头,望向那世界之树,巨树的区域仍在不断扩展,而被气根接触的梦,一个个都遭到迷雾所掩盖,若隐若现,撒旦说:“潜意识已经被他彻底控制住了,现在他的触手,正在从这片土壤中汲取养分……”   气根越来越多,如浩瀚的森林,余皓道:“会变成什么样?”   “每一个被气根入侵的梦,就意味着一个人的自主意识。”撒旦说,“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这些人的思想,随着控制面越来越广,他将变得越来越强大。”   “……而你要找的‘我’,就在树根的正下方。”撒旦一指世界之树本体,眼里带着笑意说,“那就是崩坏的科洛西姆,那里是世界之树生长的土壤。底层是我们的梦,上层,则是任冲自己的梦。”   余皓抬头,望向树的最顶端。   “这个时候,你只要靠近它,走进迷雾里,”撒旦道,“马上就会被发现。月亮为你开启的权限正在被不断压缩,你一进去找他,月亮就提供不了任何作用了。”   余皓说:“那就麻烦你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我走了。”   “哟,不不。”撒旦笑着说,“想法是好的,光靠我,还远远不够,首先,咱们得尝试让他停下扩展的脚步,来吧。”   余皓皱眉道:“怎么来?”   “利用图腾,筑起你真正的长城。”撒旦与余皓一起悬浮在空中,说,“我将为你点亮求援的烽火,抑制任冲的吞噬。”   余皓:“我的图腾早就消失了!”   “天上的是什么?”撒旦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还没发现?”   余皓:“!!!”   明月照耀余皓,那光亮愈发圣洁,余皓展开翅膀,一对,两对,三对,六翼天使在空中飞旋。   “我的……图腾。”余皓一刹那感觉到了天际月亮传递给他的强大力量!月亮的本质就是他曾经的图腾!就像金乌轮的威力曾幻化作周昇梦境中太阳的一部分,余皓的图腾已不知不觉,幻化为那轮始终跟随着他的明月!   在阳光消失之处,终有明月照耀黑暗世界……   月亮砰然粉碎,化作无数光粉,如天路般飞向余皓,余皓全身璀璨不可直视,手持匕首,朝着地面一斩——   ——匕首的弧光化作一道银色的长城展开,耸立于整个梦境世界中,那亘古过往的巨大城墙有力地抵挡住了来自另一方的迷雾!阻住了任冲前进的脚步!   天地被这一道强大的长城所隔开,拦腰切断,北面是世界之树与日蚀中的金乌轮,南面则是站在长城上的余皓与撒旦,以及他们背后被守护着的亿万个梦境。与此同时,月亮也随之彻底消失。   “你算什么东西!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任冲的咆哮响彻天际!   长城下的迷雾开始翻滚,其中现出无数咆哮的黑色巨狼,沿着长城攀爬而上。余皓道:“只靠这面城墙,守不住的!”   撒旦再次变幻成黑暗周昇,五指间挟着一枚打火机,在手指中翻滚,跳跃,握住,一推打火机,“咔嚓”声响,打火机中砰然爆发出流星般的火苗,四散,飞向长城顶端的上百个烽火台,火柱如龙卷般升起。每一道火柱下,烈焰漩涡散开,现出余皓梦中的兵士!   就在他们的背后,如大海般的梦境中,升起了数不清的繁星般的图腾,释放出光点,朝长城飞卷而来,在空中化作驾驭骏马、身上焕发强光的飞行战士,千军万马,朝着黑暗巨狼冲杀! 第162章 气根   面前是杀不光的黑色魔狼, 背后则是海潮般的援军, 喊杀声震天,竟是与世界之树展开了一场大战。   “这……”   “意识即将遭到入侵, ”撒旦说, “本能都会作出抵抗, 这样一来,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长城上了。”   果然, 世界之树最高处, 释放出了更多的迷雾,飞向长城, 迷雾如飞弹般冲击着撒旦召来的援军。   “我去救人。”余皓说。   撒旦注视远处, 答道:“天使长, 你确定要单枪匹马过去?”   余皓停下脚步,撒旦说:“我可不希望没能看见你活着回来。”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朝朋友们求助的诉求么?”余皓说。   撒旦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他们也许也一样被潜意识吞噬了, 找人的时候, 一切小心……亲一个?”   余皓挡开撒旦,左手释放图腾的力量, 形成银色的金乌轮外形,右手轰击, 银色火焰喷发, 打开了一个传送门,收起翅膀, 投身而入。   被迷雾所掩盖、被气根控制的梦境世界已换了个模样,犹如一片废墟,化为荒芜的大地。   奇琴伊察,所有的植被枯萎,一根巨大的天柱扎根金字塔侧,梦境中光点绕着那气根飞旋,被源源不绝地吸向世界之树。气根释放出翻涌的迷雾,不断吞噬着这个梦境世界。迷雾中出现了沐浴着黑色火焰的任冲,沉声道:“你所追寻的一切,都是虚妄可笑的念头……”   陈烨凯手持飞刀,正在与任冲搏斗,天上,地上,任冲幻化出许多个呼啸飞翔的分身,拖着黑色火焰,将陈烨凯撞翻在地。   陈烨凯不住喘息,艰难起身,就在此刻,余皓一手拉住陈烨凯手腕,将他拖到金字塔后!   “余皓?”陈烨凯难以置信道。   任冲众多分身再度汇聚,旋转着聚为黑火漩涡,朝陈烨凯的藏身之处轰击,余皓道:“进去!到金字塔里去!”   两人跑进金字塔,天地震荡,任冲开始轰击正门。   “这将是你永恒的坟墓!”   陈烨凯朝余皓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突然入梦,发现梦里多了这家伙,太强了!不是他的对手!得想办法离开这儿!”   趁着这时候,余皓将陈烨凯拉着,到金字塔中庭的露台前,两人一同朝外望去。   “不!斩断那根柱子。”余皓朝陈烨凯道,“他正在从你的梦境里汲取能量。只要断掉任冲的强行入侵,你就能把他驱逐出去。”   陈烨凯把飞刀放在余皓手中,问:“羽蛇神消失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为你引开他的注意,你还能飞吗?”   余皓摇摇头,说:“我的力量来自于你对我的印象,现在这个梦被任冲的意志入侵,我也一样,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   任冲在空中飞翔,释放出黑色火焰,开始轰击金字塔,顶上砖石不住垮塌,两人躲开坠落的石块,陈烨凯怔怔注视余皓,余皓还在往外看。   “唯一的办法,是重新拾起或是唤醒你对我的印象。”余皓转头过来,朝陈烨凯说,“你得相信我。”   陈烨凯注视余皓,末了,点头。   “只要很短一会儿就够了。”余皓说,“斩断气根,你就能恢复。”   陈烨凯闭上双眼,说:“我尽力。”   余皓跑上露台,陈烨凯转身,走向奇琴伊察正门,顶天立地的气根就在露台外的不远处,余皓抖开匕首,回头看,看见陈烨凯的背影。   “相信我,陈老师。”余皓认真道,“回忆我们共同的过往,在你的意识世界中赋予我为你战斗的力量……”   陈烨凯没有回头,做了个手势,奇琴伊察正门轰然洞开,门外出现了一身黑袍、悬浮在空中的任冲。   “终于放弃抵抗,束手就擒了?”任冲的声音响彻天际,陈烨凯只是闭着双眼,仿佛放弃了抵抗,在任冲嚣张的狂笑声中,摊开双手,被干掉在台阶上,滚落。   任冲伸出一手,手中迸发出滔天黑火,席卷了陈烨凯全身,陈烨凯在那黑火中被焚烧,陡然睁开双眼,喝道:“现在!”   余皓跃出奇琴伊察露台,朝着气根飞跃而去!   一刹那,陈烨凯身周爆发出无数景象,环绕奇琴伊察飞快旋转!众多记忆如走马灯般重现——   学院庆当夜,陈烨凯始终抬着头,沉默看着台上唱歌的余皓。   雪夜过去,清晨阳光灿烂,陈烨凯宿醉醒来,注视躺在沙发上蜷着身体的余皓。   “这里以前有个说法。嗯……忘了,总之记得吊桥有什么典故。”   “忘了你还说?”   凛冬,陈烨凯站在咖啡厅的玻璃墙外,看着低头调配咖啡的余皓的侧脸。   暗夜里,陈烨凯呼吸急促。   “给我,老师。”余皓紧张地说。   陈烨凯终于松开了手术刀的刀柄,任余皓取走,目送他离开的背影,许久后,他追出数步,离开了宿舍楼的阴影笼罩,但就在操场上,周昇找到了余皓。   陈烨凯于是又退了回去,疲惫地一声叹息。   “祝福你们。”陈烨凯站在黑暗里,低声道。   盛夏,陈烨凯站在余皓宿舍门外,整理头发,低头看自己一身运动服,掏手机,沉吟片刻,最后终于抬手,敲门,笑了起来。   “我建议你还是把这些忘了吧。”   奇琴伊察顶端平台,周昇端详陈烨凯的记忆景象。   “也好。”陈烨凯说,“朦朦胧胧的感情,哪怕没有说出口,也会给当事人造成许多烦恼吧。”   周昇沉默片刻,依旧没有打出响指,释放出金火。   “你喜欢他?”周昇道。   “也许。”陈烨凯说,“其实这些记忆不烧也没什么,时间长了,渐渐地就淡了。”   周昇没有再说,最后放下了手,说:“兄弟,虽然我赞成你得走出来,可我真没法帮你……”   陈烨凯笑了笑,周昇无奈摇摇头,转身跃出奇琴伊察,踏上筋斗云,飞向天空中那轮炽日。   下一刻,所有的记忆景象尽数破碎,迸发为光点,追逐着远处的余皓而去!余皓陡然睁大双眼,背后翅膀抖开,展得笔直,银色光芒耀眼不可直视,如天体般照亮了黑暗的奇琴伊察之夜——   他抬手,举起飞刀,一声大喊道:“滚吧!”   说时迟那时快,飞刀焕发出白光,划出一道新月形的刀气,呼啸而起,将那连接天地的气根拦腰斩成两截!   巨根断裂,任冲瞬间爆破,化作滚滚黑火消散于天际。   奇琴伊察世界里,月亮再度出现,无数雨林的树叶上折射着银光,如海潮般翻涌。被迷雾笼罩的意识大海中,出现了第一个孤岛,奇琴伊察顶端射出一道光柱,犹如沦陷区的灯塔,照耀了一小块区域。   余皓滑翔飞回,在陈烨凯面前悬空,陈烨凯恢复了大酋长的装扮,两人沉默对视。   余皓扬手,将飞刀扔回给陈烨凯,陈烨凯抬手接住,召来羽蛇神,翻身跃上,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余皓站在羽蛇神背上,月光屏障将陈烨凯与羽蛇神笼罩其中,羽蛇神破开迷雾,蜿蜒前行。   “周昇在哪儿?”离开奇琴伊察后,陈烨凯总算开启了一个话题。   “大树下。”余皓说,“他的黑暗人格正在守卫长城,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   “黑暗人格。”陈烨凯笑道,“倒是从来没见过,和他一样小坏小坏的么?”   “嗯……有一点。”余皓想了想,朝陈烨凯解释了金乌轮告诉他的详情,陈烨凯喃喃道:“任冲想入侵所有人的意识,咱们得尽快了。”   余皓“嗯”了声,陈烨凯又说:“我以为你会不顾一切,直接杀进树下去救他。”   “我确实很焦急,换了以前,也许会这么做。”余皓答道,“但启航说了一些话,让我重新开始考虑一些事……他需要你们,需要每一个人。”   羽蛇神高度下降,飞往迷雾深处,现出被潜意识所掩盖的空中花园,黄霆一身大法师袍,左手捧魔法书,书页翻飞,正在与拖着黑火的任冲游走、缠斗,双方竟是丝毫不让!   任冲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控制黄霆?!余皓反应过来,黄霆应该不怕他!   “黄霆!”余皓喊道。   黄霆释放出漫天火球,如流星般疾射向呼啸飞翔的任冲,喊道:“把那王八蛋柱子给我砍了!”   陈烨凯与余皓瞬间在空中分开,余皓抖开匕首,匕首上闪烁月弧,一匕挥去,羽蛇神从空中猛地抓住了任冲,将他压向地面。紧接着黄霆释放出一个黑色的重力场,任冲哀嚎着想飞走,却被那黑洞直吸进去,连着黑火轰然消失。   黄霆在空中喘气,转头看时,余皓已将气根斩断,从天顶连接下来的半截被抽走,留在黄霆梦境世界里的根须化作黑烟,散尽。   黄霆:“周昇在哪儿?”   余皓道:“先去找启航和哥哥,最后再一起解释,我实在不想把同样的话来回解释四次。”   陈烨凯道:“长城还能撑多久?”   “得问撒旦。”余皓答道,“我不知道……”   远方长城内灯火斐然,光华四射,迷雾仍在不断攀爬、上升,而与长城遥遥相对的另一个阵营里,日蚀状态下的金乌轮中,外圈正喷发着日珥,黑色圆盘内源源不绝地飞出黑暗怪兽,没入迷雾中,朝着长城进发。   “看。”黄霆示意二人,远处有一个孤岛正闪烁着光芒,驱逐了迷雾。   “这是……楼兰?”余皓道,“哥哥已经成功了!”   余皓万万没想到,傅立群竟能单靠自己的力量,就挣脱了任冲的控制!这是连黄霆都办不到的事!   陈烨凯:“立群在哪儿?”   “看见他了!”余皓道,“哥哥!”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骑着天马的身影,陈烨凯马上朝那个方向开了一枪,傅立群注意到了,一身银铠,骑着天马飞过来。   “冷死我了!”傅立群哀嚎道,“你们怎么才来?”   “你能挣脱任冲?”余皓简直无法相信。   傅立群说:“我梦见一根柱子插在我的世界里,任冲还跑出来了,找我要图腾……”   黄霆:“你就半点不怕他?”   傅立群:“当然不怕了,我马上要出国了,怕毛!”   余皓:“你能打败他?”   傅立群两手一摊:“别提了,我一点本事没有,只好开始忽悠他,给他洗脑。成功把他骗到那个破产健身房里头去,把门给反锁了,让那女妖去SM他,再把柱子砍了,好像一下就全部正常了,坐骑也能召出来了,就想着找你们了,那是长城?发生了什么事?”   余皓:“……”   陈烨凯:“……”   黄霆:“你还真能忽悠。”   傅立群:“那是,传销组织的课不是白上的……少爷呢?小欧去哪了?到底怎么了?咱们还能醒来么?”   余皓回过神道:“先找启航,快!”   同伴们一个个归队,余皓失去的力量仿佛也在渐渐回来,傅立群驾驭天马在前突破迷雾,羽蛇神紧随其后,进入最后一个梦中,郢市高楼林立,迷雾笼罩高楼下的区域,欧启航站在天台顶端。   “启航!”余皓喊道。   欧启航正跪在高楼顶端,任冲悬浮空中,犹如在朝他进行审判,手中喷发出黑色火焰,缠绕欧启航全身。听到喊声时,欧启航蓦然抬头。   四人一进梦境,顿时羽蛇神消失,从天空中坠落,欧启航猛地喊道:“余皓!”再不断挣扎,冲向天台边缘,黄霆抓住一根避雷针,在空中荡开,翻身飞扑,飞向欧启航,喊道:“别跳!”   但欧启航已跳出了高楼,傅立群怒道:“让你别跳!”他扑向欧启航,抱住他的腰,带着他撞碎玻璃,摔进了一栋写字楼中。   玻璃飞散,下一刻陈烨凯撞了进来,紧接着是黄霆,最后则是余皓。   欧启航满头是血,茫然起身,望向四人。   “任冲来了!”黄霆道。   众人马上就位,护住欧启航,面朝玻璃墙外,任冲缓缓降了下来。   “他知道咱们正在集队不?”黄霆说。   “不好判断。”余皓说,“他的注意力现在都在长城上,也许没有。”   傅立群道:“这家伙控制了这么多梦,注意力是不是有点跟不上啊。你看怎么感觉傻傻的。”   陈烨凯:“……”   傅立群一说,大伙儿也发现了,余皓道:“应该是咱们人类,和金乌轮最初的使用者本来就有区别吧,要分散出这么多注意力,多多少少有点难。”   余皓要同时做两件事就力有不逮了,像周昇这么聪明的人,顶多也就一心二用乃至三用,任冲用意志控制着千万个梦境,居然没有忙不过来的情况。   这话却顿时激怒了任冲,无数黑色火焰弹倾巢而出,疯狂轰击玻璃墙,一时天摇地动,大厦外墙不住垮塌。黄霆当机立断道:“先跑再说!”   欧启航道:“我的高达用不了也就算了!你们为什么也这么弱?”   “我倒是要问你啊!”傅立群叫道,“你的锅!”   五人沿着安全通道往下跑,黄霆殿后,任冲的意志朝玻璃大楼展开了疯狂的轰击,安全通道内不断往下掉灰,欧启航喊道:“能跑去哪儿?!”   “避风港还能用么?”余皓道。   “进不去了!”欧启航道。   五层以下已全是雾气,环境变得冰冷,本来就所余不多的力量尽数被抽走,余皓张开屏障,守护大家,众人在楼梯间拐角处朝下看,潜意识迷雾蔓延而来,头上则是不断坍塌的混凝土与沙砾。   “得到外头去。”黄霆抬头观察,“这里快塌下来了。”   余皓忽然灵机一动:“不会塌的,至少现在不会塌!”   欧启航茫然看着余皓,余皓看这座大楼已摇摇欲坠许久,却一直没有形成毁灭性的倒塌效果,联系到意志对梦境的改变,倏然就想清楚了某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因为咱们来了,”余皓朝众人说,“启航觉得会有转机发生,还有希望,在想出办法前,这栋楼会保护着咱们。”   欧启航道:“可是得怎么打败他呢?”   余皓的话启发了陈烨凯,陈烨凯马上抓住欧启航的手臂,耐心道:“听着,小欧。”   欧启航与陈烨凯对视,陈烨凯深吸一口气,朝他认真地说:“任冲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战胜。”   欧启航心烦意乱道:“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没法说服我自己。”   陈烨凯说:“我记得你提到过,如果可能的话,你想参与研究金乌轮?”   余皓:“!!!”   余皓从未听欧启航提起过这个愿望,料想是欧启航私底下朝陈烨凯说过。欧启航脸色微变,沉默片刻,而后看了余皓一眼,说:“我只是想过,如果金乌轮交给我,也许能解开更多的谜团……”   陈烨凯朝余皓一指,示意让欧启航自己与余皓谈。   余皓说:“你觉得在你手里,比在周昇手中,更能发挥它的作用吗?”   欧启航想了想,答道:“倒不完全是这样,我想……能不能在合适的时候,让我借用它一段时间……”   “像任冲这样吗?”余皓答道。   “当然不。”欧启航笑了起来,答道,“我不会用它来作恶,只是想通过它,来研究梦境。”   大楼剧烈地晃动起来,余皓突然说:“我会尝试着说服周昇,在事情结束后,把它借给你。”   欧启航惊讶道:“真的吗?”   余皓点点头,与陈烨凯对视,陈烨凯说:“你必须相信咱们能夺回它,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任冲幻化出十余个分身,围绕那玻璃大楼,各自聚劲,释放出黑色火光彼此连接,牢牢锁定了建筑,如同链条般不断收拢。一声巨响,链条绞上大楼,顿时将那摩天大楼绞得粉碎!砖瓦飞射,大楼被拦腰截断,霎时间上半截的重量狠狠压在基座上,逐层垮塌下去。   就在下一刻,一道闪光从楼底下绽放而出,高达冲破了废墟,朝任冲直飞而来!   “那是我的东西!”高达怒吼道,“已经答应借给我了!任冲!把它还回来!”   高达RX-78-2挥出武器,一掠而过,任冲顿时被击破,化作黑火回旋,陈烨凯、黄霆与傅立群同时飞出,在空中各执兵器,斩向任冲的各个分身!   余皓展开翅膀,飞向那巨大天柱,一抖匕首,划出弧光。   连接欧启航梦境的气根断裂,抽走,梦境世界里升起又一道光柱。   “你答应我了,余皓!”高达跟随羽蛇神,在潜意识之海中升起,突破迷雾,飞往大树。   “我知道了!”余皓有点恼火地说,“不用一直提醒我。”   余皓有时真不明白欧启航到底在想什么,黄霆道:“周昇如果真的答应借你,你得保证不到我梦里来,我可不想梦见你。”   欧启航说:“不会的,凯叔说他愿意陪我研究。”   “你们……”余皓突然仿佛发现了什么,望向陈烨凯。   陈烨凯答道:“放心吧,和龙生没有关系。”   余皓点点头,欧启航又问:“龙生是谁?这是集体潜意识么?整个世界都被任冲控制了?现实世界过了多久?”   傅立群道:“人都齐了,可以救少爷了吧。”   余皓望向大树根部,他们已经抵达了树冠层底下,金乌轮苍白的光线,透过树叶朝下照射。而就在盘根错节的世界之树根下,潜意识的迷雾已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就在那树根下,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头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   “坠入潜意识前,他让我转告你,为你留下了一个所在的指引信号……” 第163章 深海   高达、天马、羽蛇神悬浮, 聚集在树根区域的最外围。   余皓道:“人齐了, 听我解释吧。”   余皓开始朝他们解释金乌轮告诉他的事情经过,众人只沉默听着, 而在这期间, 从树干上又攀爬下了数以万计的腐烂怪物, 忙碌地没入迷雾中。它们在这雾气的掩盖之下,成群结队地穿过雾气区域, 前往攻击长城。   背后长城处陡然传来巨响, 一只黑暗的泰坦巨人从迷雾中站起,手持巨锤, 砸向城墙。   “……所以, 我得去找回周昇。”余皓最后说。   “这些怪物都是从哪儿来的?”傅立群皱眉道。   陈烨凯道:“每一个梦境里的boss, 普通人心底的黑暗之处。”   被世界之树所控制的区域中,亿万个梦境业已枯萎凋零,守门人、boss,全部被任冲抽调走, 正在疯狂地围攻长城。   “出发吧。”欧启航道。   余皓举起手中权杖, 照耀了潜意识世界,驱散了迷雾, 就在月光绽放的一刻,树顶上的任冲顿时发现了他们, 狂吼道:“还想负隅顽抗?!”   霎时间, 大树下成千上万的怪物全部涌向余皓,陈烨凯喊道:“掩护他!”   余皓再不迟疑, 展开翅膀,飞向树根洞穴,欧启航、陈烨凯、黄霆与傅立群跟随其后,掩护余皓。   “守住这儿!”余皓喊道,将权杖往树根洞穴入口处就地一插,“嗡”一声权杖发出明亮光芒,清开周遭雾气,余下四人当即守住了洞口。余皓一收翅膀,顿时如炮弹般唰地射进了黑暗,朝着那树下最深处的一点光亮飞去。   进入黑暗通道的一瞬间,声音、光亮,刹那间全部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潜意识之海的最深处,余皓的翅膀破碎,化作发光的羽毛漫天消散,隐于虚空,失去了权杖后,月光的能量在他身上飞速流失。他的意识变得逐渐模糊起来,天地间下起了静谧而温柔的海雪,但就在海底的最深处,有一点闪烁的微弱光亮,始终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周昇。”余皓喃喃道,“快,醒来,我在等你……”   大海冰冷沉寂,余皓的体温飞快散失,他呼吸艰难,难以为继,眼看那闪光所在的位置还很远,很远……   “周昇——!”余皓痛苦地喊道。   伴随着那声音,余皓身周轰然迸发出无数闪耀着金辉的景象,环绕他的全身旋转,抵挡住了整个冰冷世界!   会议室内,一头红发的周昇把余皓拉到一旁,挥出了惊天动地的一拳,余皓躲在周昇身后,颇有点瞠目结舌。   余皓在那大海之中朝着光亮不断坠落。   那一天里,周昇背着他的编织袋,拖着他的行李箱,肩上还扛着一个纸箱,带着他离开原宿舍,上了另一栋楼。余皓在身后沉默看着。   天青山顶,周昇怒气冲冲地穿过吊桥,余皓注视他的背影。   “曾经看得最多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你的后背……”余皓在那光芒里难过地低声说。   夕阳下骑着自行车冲过终点的身影;被按着喷了满头水时的冰凉感受;夏季闷热的宿舍与周昇站在梯子上,小心地摸他的额头,余皓转身面朝墙壁,心中酸涩……   直到那一天,他们安静地面对面坐着,摩天轮上暮色的光辉照入……叮叮咚咚的乐声,在思绪的最深处响起——   “周昇!”余皓听见了海底传来的乐声,不顾一切地大喊道。   周昇站在海底中央,手中捧着那心形的音乐盒,抬头望向高处,表情茫然,不知所措,就像一个经历了漫长等待的、不知未来在何方的小孩。   “周昇——!”余皓的泪水夺眶而出,划出弧线,在天际消散。   “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摩天轮上的一吻,伴随着千万焰火绽放;夏夜余皓踩着滑板,穿过公园空地,回头看见周昇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在身后跟着。   “我戴了头盔的,你别紧张……”   “看前面,别回头!”周昇光火地叫嚷道。   “To see that you were always the one standing right in front of me…”   出租屋内,周昇放开蒙着余皓眼睛的双手,家里餐桌上摆放着一大簇怒放的玫瑰,点起了情人节的蜡烛,余皓眼里充满了惊喜。   漫天飞雪下,周昇牵着余皓的手,在温暖的包厢中,当着父母的面,侧头于他脸上亲了亲,余皓下意识地红了脸。   “Are you the one who worry never meant to be…”   “余皓!余皓!我艹这该死的高铁!”   余皓站在车门内,猛地回头,只见周昇西服飞扬,在站台上奔跑,直到尽头,才无奈地停下脚步。   又一次看见他时,周昇提着铁管,在寒风与雪花里面朝追兵,余皓尚以为自己在做梦,踉踉跄跄从草丛中走出,周昇愤怒地抬手,追兵一哄而散,才悻悻转过身,抱住了余皓。   “I hope we get another chance someday…”   家里,周昇抱着余皓,在温暖的灯光下跳着舞。   “All I can do this pray…”   “余皓?”周昇喃喃道,抬头,望向天空中斜斜坠下的余皓,自言自语道,“余皓……给你的。”   他朝向黑暗的天空,两手举起那团照耀了潜意识世界的、微弱的光。   “周昇。”余皓哽咽道。   顷刻间,余皓一手与那光芒触碰,音乐盒的乐声中,图腾变幻了形态,紧接着一道光火展开,铺天盖地,世界随之变幻了颜色,滚滚金火充斥了天地!   余皓在那强光中睁大了双眼,火焰里,失去的记忆碎片正在飞速重构!   “做噩梦了?”周昇侧头道。   余皓躺在周昇家中的沙发上,睁大双眼,不住喘气。   “梦见什么?”周昇皱眉道。   “那间房子……”余皓喘息片刻,而后平静下来,说,“不知道为什么,偶尔会梦见它。”   “将军?”   长城梦境世界里,余皓难以置信地看着又一次出现的、身穿铠甲的将军。将军在余皓面前打了个响指,记忆中后山水泥屋的景象出现,再被金火焚烧殆尽。   “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将军沉声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做噩梦……你是周昇!我猜得对不对?”余皓急促道。   将军正欲离开时,突然转过身,余皓喃喃道:“是你!只有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等等,你烧掉了什么东西?是我的记忆?我混乱了……”   “你不该说这话。”将军在头盔里沉声道,“于是我得把现在这段记忆,也一起抹掉了。”   “我还是会感觉到的!”余皓焦急地说,“你承认了?周昇!是你!”   余皓快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周昇,周昇颇有点恼火地说:“好了!”   “让我看看……”余皓急促道,“我就知道,果然是你!“   余皓两手发着抖,抬头,伸手,缓慢摘下周昇的头盔,现出周昇那熟悉的面容,他的眉头微微拧着,低头注视余皓,眼里带着莫名的焦虑与不安。   “再见。”周昇平静地说,一手搂住余皓,另一手打了个响指,抹去了另一段记忆景象,戴上头盔,又道:“晚安。”继而将余皓强行弹出了梦境世界。   长城入夜,焰火接二连三,灿烂绽放。   两把椅子,放在露台上,余皓与周昇并肩而坐,安静地看着长城上升起的烟花。   “哎。”周昇忽然说,“你真的喜欢哥哥?”   “哥哥?”余皓茫然道,“不喜欢啊,为什么这么问?”   周昇一手扶额,无奈道:“我是说,我!”   余皓:“……”   余皓顿时满脸通红,又不想否认,这种对话实在是太尴尬了。   “你……别说了。”余皓悲伤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害我移情了!”   周昇一手搭着余皓的肩膀,说:“会移走的,你会碰上合适的人,不说我直不直,你也绝不会想和我谈恋爱。”   “为什么?”余皓的尴尬感稍稍消除了些许,问,“你很好啊。”   周昇没说话,余皓说:“你是最好的,你简直就是……光芒万丈的太阳。”   周昇笑了起来,余皓说:“我……我不懂怎么形容,我……”   “好了别肉麻了。”周昇居然脸也有点红了,说,“打住,看烟花吧。”   “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感觉。”余皓说,“但能当你的朋友,我还是觉得很幸福,你千万别多想,我不会……”   周昇打了个响指,余皓的记忆散出,在金火下被焚烧。   余皓:“???”   周昇道:“我说,这焰火真好看!”   余皓茫然道:“哦……”   周昇:“明天带你买衣服去?”   余皓本想让周昇别花钱,想了想,却笑道:“好。”   长城下,秋风吹拂,周昇带着余皓,在城墙间跑跳。余皓气喘吁吁,实在跟不上周昇。   “出拳,侧身,踢腿!”周昇吩咐道,“别装死,快!”   余皓道:“让我休息会儿,梦里也会累啊!”   周昇:“让你学你不学,万一有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余皓无奈道:“没说不学。不过咱俩不总在一起么?”   余皓走向木桩,周昇坐在城墙上,余皓侧头看他,周昇眼里却带着笑意。   “谁想和你天天一起啊。”周昇道,“别腻歪成么?”   余皓一瞥周昇,没回答,朝着木桩认真练习。   周昇看了一会儿,又说:“哎?这就生气了呐?”   余皓答道:“没有,你说得对,咱们总有一天会分开的。”   周昇沉默了,余皓想了想,又说:“你觉得,十年以后的咱们,会是怎么样的?各奔东西么?你应该会去一线城市吧?我也许留在郢市,找份工作,过年过节,打个电话问一下,你会娶媳妇,生小孩……”   “你也有你的男朋友啦。”周昇说,“让我猜猜看,你以后的男朋友会是怎么样的?”   余皓说:“我不会找男朋友的。我现在已经不想找了。”   周昇笑了起来,说:“你可以比着我找一个。”   余皓又不说话了,周昇道:“余皓,你知道么?你要是女孩儿,我铁定就追你了,说什么都要把你追到手。”   余皓道:“别说了!”   周昇又唏嘘道:“不过嘛,你要是女孩儿,你也不会看上我。”   余皓道:“我不想学打架,学会了以后你就不管我了。”   周昇一手扶额,最后只得打了个响指,说:“算了算了,玩过山车去吧。”   “等等!”余皓马上道,“反正我都要忘了,不如……”   说着,余皓一步跃向坐在城墙上的周昇,悍然骑在周昇腰上,周昇还没反应过来,余皓已强行亲在了周昇的唇上,带着他朝城墙外翻倒,摔了下去。   周昇:“!!!”   火焰烧掉余皓记忆的刹那,余皓短暂现出茫然表情,继而回过神,大喊一声,周昇也随之大喊,余皓马上展开翅膀,带着周昇一个回旋,飞回城墙上。   “刚刚掉下来了?”余皓心有余悸道,“咱们在跑酷吗?还是太危险了。”   周昇:“……”   余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我艹!”周昇朝余皓怒道,“艹!”   余皓:“发这么大火干吗?”   周昇简直拿余皓没办法,转身,抹了下嘴唇,又捏了捏唇,一脸毛躁,再转头看余皓时,余皓满头问号。   金火愈烧愈烈,焚烧了整个世界,所有消散的记忆在火焰中再次聚合,无数景象、画面飞速掠过,最后停留在一个瞬间——   ——周昇快步起跳,飞跃,一招灌篮。   余皓刹那仿佛被击中了,怔怔看着周昇,时间似乎停驻,紧接着周昇落地时,马上被撞倒在地。   时间流速瞬间恢复,余皓下意识地想跑上去看他,跑出两步,却发现周昇没事人一样,踉跄几下,站了起来。周昇跑出三分线,无意中瞥见了路过的余皓,朝他得意地一扬眉,顺便把这路过的不认识的男生给明目张胆地撩了一记。   周昇身周光影飞旋,定格在一个傍晚,他跑完三十公里后浑身是汗,看台上,余皓靠在栏杆旁睡着了。周昇脱了运动T恤,拧出一把汗水,把T恤搭在肩上,拾级而上过去看他。   余皓在那夕阳的光影下,睡得正熟,戴着耳机,眉头深锁,就像有什么解不开的烦恼。他的皮肤白皙,头发凌乱,睫毛很长,嘴唇红润,半边脸侧在影子里,瘦削而清秀的面容,漂亮得就像飞鸟越过群山的剪影、流星划过夜空的弧线。   周昇掏出手机,随手拍了张余皓熟睡的模样,拍拍他。   “喂,醒了!”   余皓不舒服地动了动,还未睁开眼,周昇已离开看台,自顾自地走了。从那以后几乎每一天里,他都会看见余皓在看台上坐着。   “喂。”余皓在那金色的光芒中,低声道,“睡够了吗?。”   顷刻间余皓一手穿过图腾的光亮,紧紧握住周昇手腕,两人在金光中彼此一抱。   微风吹来,金光一敛,朝着天地间无止无尽地铺开,化为与天际线相接的麦田。   周昇低头,望向怀中的余皓,再抬头望向天空,同一时间,两人的全身燃起烈火,余皓抬起手,手中出现了音乐盒,叮叮咚咚的乐声下,大地上无数记忆开始重组,构筑出表层意识世界。   世界之树外。   黑暗怪物前赴后继,任冲愤怒的声音响彻天际。   “乌合之众!仍不死心?!”   “太多了!”傅立群道,“怎么杀都杀不完!”   傅立群与欧启航在前抵挡,黄霆与陈烨凯守在发光的权杖前,守护洞口,黄霆喝道:“坚持住!”   陈烨凯道:“你要找准它们的弱点!这些都是普通梦里的黑暗念头!不难杀!”   黄霆:“你别顾着飞,下去拉怪!”   傅立群:“你们有AOE一炸一片,小欧还有高达!我他妈……”   傅立群骑着天马,拖走围攻的怪物,欧启航跟在后面发炮,黄霆则开始释放火球阵,狂轰滥炸。   怪物越来越多,甚至弃长城于不顾,朝着世界之树回援。   欧启航喊道:“所有的妖怪都过来了!”   “撑住!”陈烨凯喊道。   “该醒了吧?”   “这一觉,睡得真久啊……可我为什么,好像还在等着……”   “嗯?等什么?”   “等……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像缺了什么东西……”   余皓在那黑暗中抬起一手,手中闪烁光亮。   宏大的意识世界中,万里长城倏然消失了!   长城在惊天动地的呼喊声里化作银白色光点,刷然飞去,化为一道星河,疾速射入世界之树下的洞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暗泰坦巨人最后一记重锤砸下,却一个趔趄,狠狠砸在大地上。   迷雾突破边界,朝着长城所守护的亿万梦境飞速入侵!   “是这个么?”余皓双手捧着一团银白色的光,递到周昇面前,周昇手中现出图腾,余皓将手放在周昇手中,两团光芒融合,继而发出耀眼强光,周昇低下头,亲吻了余皓的唇。   “权限合一,世界模式开启。”金乌轮的声音道。   长城垮塌,迷雾翻涌,黑暗怪物见失去了屏障,如海啸般疯狂涌向整个世界,陈烨凯驾驭羽蛇神腾空而起,树上却飞来千万只黑焰聚集的妖鸟,肆虐,撕咬。   “Nicky!”   “余皓的法杖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则是世界之树底部洞口发出一道击破虚空的金光——   在那世界的梦里,被梦见的人醒了。 第164章 终章·夺梦   “等着被打个稀巴烂吧, 傻逼。”   周昇的声音响彻天际, 金光一收,亿万根金箍棒飞速旋转, 带着火焰, 呼啸着席地而去, 将所有的黑暗怪物击得粉碎!   余皓飞出洞口,一步跃上羽蛇神, 所有人大喊一声, 望向天空。   那浩瀚金光随之一收,金箍棒再次回收, 化为定海神针, 周昇身周金光万道, 金火在他的身上燃烧,化作辉煌的战铠,他脚踏火焰层云,将金箍棒再一抖, 怒吼一声, 横扫而去!世界之树的无数气根顿时被摧毁、断裂,树上射下更多的飞行怪物, 周昇却看也不看,只是一撒手, 火焰便倒卷回去, 染红了黑暗的夜幕,将敌人焚烧殆尽!   余皓:“……”   众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只抬头仰望着悬浮于高处、披着一身金甲、如战神降世的周昇!   任冲狂吼道:“潜意识才是你的归宿!”   “很明显,不是。”周昇冷冷道。   撒旦带领千军万马,朝着战场中央杀来,周昇侧头,望向大地,撒旦飞来,在空中化作光点,没入周昇的身体。   世界之树竟是动了起来,伸出气根,旋转,缠绕,聚合为两只巨臂,高高扬起,朝周昇与众人当头抽下。   “躲到他身后去!”余皓喊道。   周昇人格合一,背后顿时展开了铺天盖地的羽翼,黑色羽毛褪为亮金色,双目带着隐约的戾气,两手一抖金箍棒,面朝那当头抽下的世界之树手臂。顷刻间金箍棒抽去,世界之树手臂轰然破碎,化作无数金光坠落,周昇又是一棍,世界之树上的巨大平台顿时被一棍砸掉近半,粉碎,砖瓦飞落,如被齐天大圣一棍击毁的天宫!   在那暗夜中,迎着日蚀般的金乌轮,周昇如同战神,耀眼不可直视。   任冲沉声道:“来吧,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周昇凝视世界之树平台上,飞翔在金乌轮前的、渺小的任冲身影,他抬起手,以金乌轮指向天际。刹那间天空中绽放了无数雷霆,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狂风吹起,迷雾倏然散尽,一个个孤岛般的梦境再次重组,现出玻璃泡般的守护边界。   世界之树再次射出气根,意图重新建立与梦境的连接。   “你以为在你背后的,才是太阳么?”周昇冷冷道。   随即周昇一身金光,光强再次提升,众人纷纷抬起手臂,挡住双眼。周昇展开翅膀,竟是强行发出光照,在那强光的照耀下,一道金光平地卷去,梦境接连消失。光照之下,世界之树开始燃烧,燃烧过后,却现出了青绿色的叶片,闪烁着金色的边缘。   群山之间仿佛旭日初绽,那光明的来处,却是战神般的周昇!   任冲一声狂吼,放弃了对世界之树的控制,背后金乌轮聚集起黑色的力场,朝着周昇凝聚能量,预备发出炮击!   周昇却一躬身,脚踏火云,朝着世界之树顶上的残破平台飞去。   “夺图腾!”陈烨凯喊道,“去帮他!”   所有人飞向平台,金乌轮发出黑光炮击,周昇身在半空,一抖金箍棒,化作盾牌,一声巨响,声波震荡,“当”地抵住了这惊天一击。   下一刻,周昇旋转着飞上平台,一棍当头砸下,将任冲揍回平台上,余皓、陈烨凯、傅立群、欧启航与黄霆随后赶到,落上世界之树顶上的平台。   任冲摇摇晃晃起身,说:“乳臭未干的小孩,你有什么资格,将这宝物据为己有……”   周昇沉声道:“就凭老子们比你厉害,不服憋着!”   黄霆怒道:“任冲!你当初可从来没说过,拿到金乌轮后会这么使用!”   任冲身上黑火绽放,正从日蚀中汲取黑暗能量,阴险地笑道:“怎么使用?你觉得我控制他们的意志,是件很可恶的事?黄霆,你当真觉得,没有了金乌轮,你们的意志就只属于自己么?”   黄霆:“……”   “这世间,哪怕没有它的存在,依旧有人用你看不见、摸不着、想不到的手段,来干预你的自我意识,直到把你牢牢控制在掌心里。你以为你是自己,不过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应声虫罢了。”任冲说,“多少狂热的历史,还表现得不够?那些经验,难道就没有教懂你们,千万人、上亿人、十亿人,现实之下,这些所谓的‘人’哪里有过自主思考的权利?!统统是被洗脑的畜生!”   任冲现出狰狞的表情:“既然如此,被他人控制与被我控制,又有多大的区别?你们以为打败了我,就能醒过来么?恰恰相反,现实是更大的一场梦,你们都在梦里沉沦,醉生梦死,哪怕你们从我手中夺回了世界的图腾,现实里又能做些什么?”   余皓认真道:“不,你的梦、世界的梦,甚至我们的梦,归根到底是不一样的!”   任冲睁大双眼,周昇持盾,将伙伴们保护在身后。   “你见过太阳在梦境里升起的时候吗?”余皓笑道,“你没有见过,你不会明白。”   “可以给你现场演示一下。”周昇指向任冲,霸气地说,“完了再和你嘴炮!”   任冲释放出的黑火席卷了整个平台,余皓喊道:“掩护周昇!”   周昇冲上前,众人紧跟在后掩护。黑火蔓开,余皓旋身,展开匕首,一匕挥去,将任冲击溃,黑火席卷,在半空中现出任冲身形,陈烨凯飞身而上,羽蛇神猛然咬合,任冲再次溃散!   周昇展开手臂,趁着这时候飞向金乌轮,绕着金乌轮飞翔,开始转圈,朝金乌轮伸出一手。   金乌轮砰然绽放出光粉,源源不绝地飞向周昇,回到他的身上,形成一道星路!   周昇开始夺回图腾的一刻,就像每一个世界最终的战斗,核心区域掀起飓风,吹飞了漫天树叶,平台不断旋转、升起,离开世界之树。   任冲狂吼着飞闪,却被余下五人死死缠住,正要飞向周昇的一刻,高达从背后袭来,一炮将任冲打散,成为黑火。   “这家伙打不死!”傅立群驾驭天马冲上,一戟捅散任冲身躯,无论打散他多少次,任冲却总能聚集出身形。   黄霆喝道:“等周昇!”   重力场化开,平台中央所有的树叶又被疯狂吸扯进去,周昇不断盘旋,金乌轮外围日珥已近乎全部消失,唯余中央的黑暗火球仍在燃烧。   余皓道:“坚持住!”   任冲扑向余皓,余皓在半空中一翻身,祭起权杖,朝任冲一指,权杖爆发出银白色月光,任冲恐惧嘶喊,不住避让。   与此同时,周昇把金乌轮全部收走。   “权限替代成功。”金乌轮的声音道。   “好——嘞!”周昇干净利落地一声大喊,从空中飞来,全身金光闪烁,以腰马之力荡开金箍棒,任冲刚聚起身形,便遭到了周昇的拦腰一击,再次爆成黑火。   任冲怪笑道:“在我的梦里,你永远杀不死我……”   “多谢提醒了,咱们换个战场?”周昇现出促狭的笑容,又是一棍打在平台上,整个平台彻底被毁,砖瓦坠向大地。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脚下开始旋转的巨大金乌轮,任冲蓦然飞起,正在挣脱时,周昇却潇洒侧身,两指一勾。   说时迟那时快,金乌轮沿着中轴来了个翻转,把所有人全部兜了进去!   余皓只觉眼前一花,出现在了空中花园里。   阳光照耀大地,万物欣欣向荣,黄霆手中变幻出火焰巨剑,大法师袍飞扬。   “任老师,”黄霆说,“你真是个当领导的坏榜样。”   紧接着一剑朝任冲当头斩下,任冲下意识双手格挡,被“当”一声揍向花园。陈烨凯、欧启航、傅立群与余皓旋即追上,每人给了他一下,任冲如炮弹般飞向大地。   “有实体了!”陈烨凯道。   周昇左手搭凉棚,右手持金箍棒,在空中花园露台上等候,漫不经心道:“嗯,继续。”   任冲飞射到面前,正要出腿,周昇却背持金箍棒,原地飞速一旋转,来了个全垒打,说:“拜拜!”   金火爆破,面前出现传送门,周昇又把任冲揍了进去!   黄霆两根手指在眉前划出,目送他们消失在门内。   郢市,任冲从太阳中穿出,大喊一声,撞破大厦玻璃外墙,撞得粉碎,高达飞到面前,抬起手臂。   “这世上,总有人不愿意被你们控制,”欧启航道,“哪怕我们的声音再渺小……”   旋即高达猛地一拳,穿破楼层,把任冲揍向地底,周昇一声口哨,持金箍棒,变幻出下一个金乌轮传送门,高达一拳把任冲揍进了门中。   楼兰,傅立群肩扛长戟飞来。   任冲已满头是血,遭遇这连番攻击,近乎毫无反手之力,身在半空。   “人生在世,清醒固然很重要;却谁也不能……剥夺我……”傅立群一戟刺中任冲腹部,沉声道,“拥有自己的梦的权利。”   任冲抓住戟,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正要转身飞踢,夺回主动权的刹那,周昇却出现在任冲身后,以金箍棒朝虚空中一挑,变戏法般挑出了金乌轮,在空中旋转数圈,朝任冲当头盖了上去。   “拜。”傅立群笑道,“梦有时候不仅仅是梦,还是梦想。”   金光绽放,任冲右手骨折,身上鲜血淋漓,重重坠落在奇琴伊察顶端。陈烨凯持枪朝他走来,指向任冲,任冲踉跄起身。   “置身这个时代中,我们常常朝大多数人所遵从的价值观妥协。”陈烨凯平静地说,“不是所有人都在梦里,注意,有些人,只是在装睡。”   任冲怒吼着扑向陈烨凯,陈烨凯开枪,一道华丽的光束击中了他的左肩,任冲被带得朝后摔去,周昇出现在任冲身后,以金箍棒挑出传送门,将任冲兜了进去。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周昇朝陈烨凯道,“知识分子的臭毛病。”   “需要的时候,自然醒了。”陈烨凯答道。   余皓与周昇一同跃入金乌轮中,光芒一闪,出现在长城世界。   任冲艰难爬起来,余皓与周昇两人一前一后,堵住了任冲的去路。   余皓注视任冲,任冲已近乎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发出悲哀的冷笑:“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能从……潜意识里,把他带出来。”   余皓说:“所以你的调查没做足,身为boss,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   任冲缓缓道:“不该有这么一念之差,早知当初,就得把你们,全部……全部……”   余皓说:“抓我的成本太高了,报社不会当作没事发生的。任老师,身为记者,我挺同意你的部分观点,有些人,总希望大家都睡着,一辈子也别醒来。只可惜,总有人会孜孜不倦地叫醒别人,哪怕干扰了他……自由自在的美梦。”   任冲道:“既然你觉得自己是对的,就试试吧,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余皓挥起权杖,一棍击去,周昇在任冲背后幻化出金乌轮,兜住了他,三人同时消失,出现在了科洛西姆世界的天空平台。   金乌轮焕发出日珥般的光焰,天空、大地金光万道。   任冲在平台上挣扎,周昇回到自己梦中时,乌云已全部退开,平台缓慢下沉,与竞技场中央重合,万众瞩目之下,金乌轮喷发光焰。余皓与周昇站在场中,目睹任冲缓慢地爬向金乌轮。   “你回不了自己的梦。”周昇说,“别再挣扎了。”   周昇走上前去,任冲却突然暴起,扑上前去想与周昇同归于尽,余皓吓了一跳,正要上前时,周昇却一脚把他踹飞到空中,怒吼道:“还想抵抗?!你的镇静剂呢?”   任冲被当胸捣了一拳,周昇又一个飞旋掠腿,喝道:“你的兴奋剂呢!”   “你的春药呐!”周昇最后一拳,将任冲狠狠揍在金乌轮前的台阶上,周遭响起了震天的欢呼!余皓简直不忍心再看,叹了口气。换了别人,他也许还会劝一句,奈何任冲这次把他们折腾得实在太惨,差点就要酿下谁也无法挽救的大错。   任冲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他躺在台阶上,缓缓道:“周昇……周昇……你……”   “还想说什么?”周昇索性将金箍棒一收,一脚踩在任冲胸膛上,说,“说个够,老子陪你聊。”   余皓一时哭笑不得。   任冲:“你……大可不必这样,我以为你是最清楚的一个……周昇,你究竟为什么坚持?只要你愿意妥协,你能得到的,远远不止眼前的这些!”说着,任冲眼中亮起狂热的光芒:“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周昇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只有我老婆能给我。你想当我老婆吗?不好意思这个想法真是太恶心了。”   “别闹了。”余皓道,“接下来怎么办?”   任冲低声道:“甘于平凡,放弃通往成功的道路,这就是你想要的,过一生?”   周昇侧头端详任冲被揍得像猪头一般的脸,想了想,说:“我忘了谁说的来着,每个人只有一种成功,就是选择想要的方式,去过自己的一生。是这个道理吧?”   余皓听到这话时,顿时眼里带着笑意。   “杀了我吧。”任冲说。   周昇回头看余皓,示意他决定,余皓说:“我觉得这家伙野心太厉害了,有点危险。”   周昇意外道:“我还以为你要给他求情呢。”   余皓道:“不,我只是怕,他再搞出什么事儿来……把记忆消了有用吗?”   周昇说:“在这儿杀了他,他就成为植物人了,你确定不会因为杀了一个人的意识,心里梗着一辈子吗?”   “梗着也只好梗着了。”余皓说,“比起这么多人的安全来说,只有这样最保险,反正是我自己选的。”   周昇放开踩着任冲的脚,退后些许,说:“我和你一起承担?想看下他的记忆不?”   余皓过来,牵着周昇的手,认真看任冲。周昇沉默片刻,打了个响指。   任冲的记忆迸发而出,绕着他开始飞旋,范围不断扩大,如走马灯般呈现在两人眼前。余皓大致能猜到任冲的一些过往,却没想到,事实会这么惨烈。   任冲今年五十六岁,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乃是童年时亲眼目睹父亲自杀,身周人等却报以狂热、欢呼。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身边的人,仿佛受到了感染,跟着欢呼起来。紧接着则是少年时期,长时间在荒芜之地的流放,人与人之间的斗争,阴暗的互相陷害、牵连。   “挺倒霉的啊。”周昇说。   “秦老师和报社的领导也经历过这些时代。”余皓说,“过得黑暗,不是‘情有可原’的借口。”   周昇以金箍棒指向任冲四十来岁时参加会议的一幕,他的某些想法遭到与会者激烈的攻击,会议后心灰意冷,转岗,前往特别调查组,认识了秦国栋,在秦国栋手下做事。   他对特别调查组的位置很不满意,时刻希望重回先前的岗位,在记忆中出现得最多的,就是这世间的众多人类,喊着口号,欢呼不已,全民狂热的时代。   “他也许有些斯德哥尔摩倾向。”余皓简单地说。   “唔。”周昇说,“希望回到那个时代。其实我承认,他一部分话说得没错。”   余皓望向周昇,周昇无奈摇摇头,手中绽放出金火,思考着是摧毁他的这些记忆,还是扼杀他的人格。余皓临到此时,也有点下不了手,但突然间,金乌轮发出声音。   “警告。”金乌轮说,“输出回路能源过载,中央处理器储能已耗尽。”   “没电了?”周昇喊道,“不会吧!”   金乌轮道:“能源不足,即将关闭。”   周昇:“……”   任冲听到这话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马上转身爬向金乌轮,周昇喊道:“等!”   周昇还来不及上前,任冲已丧心病狂地一把抱住了金乌轮的边上,余皓与周昇虽经常在金乌轮中飞进飞出,却从未真正地接触过梦里的它。这下日珥顿时开始焚烧任冲全身,任冲发出惨叫。   余皓要上前拉开他,却被周昇猛地拖回来抱住,任冲半个身体钻入金乌轮中,发出狂叫,被焚烧殆尽。   “他跑了?”余皓道。   周昇摇摇头,说:“记忆也被烧了,随他吧,这下半身怎么看怎么瘆人……给我滚进去,管你去哪儿。”   任冲爬进金乌轮的一刻,火焰已焚毁了他的许多记忆,只不知道在现实里醒来后,这家伙是否会变成植物人。周昇又上前补了一脚,把任冲被烧剩下的下半身彻底踹进了金乌轮。   “警告,能源不足,一分钟后自动关闭。”金乌轮的声音道。   “等等!”周昇走向金乌轮,说,“我有话对你说。”   金乌轮道:“监视者,请在关机前确保所有工作结束。”   余皓:“金乌轮,我们还能为你充能么?”   金乌轮:“现阶段无法检测到中央处理器适配能源。”   周昇怔怔看着金乌轮,手中现出金色火焰,低头看右手,再抬头眺望。   金乌轮则十分安静,余皓紧握着周昇的手。   “谢谢。”余皓突然说。   周昇沉默良久,而后开口道:“嗯,谢谢,金乌轮。”   余皓欲言又止,周昇却做了个“嘘”的手势,说:“什么都别说,看。”   金乌轮安静地沉寂下去,发出声音。   “十秒后自动关机,九、八、七……”   日光逐渐暗淡,光珥朝金乌轮中间不断收拢,太阳如同坍塌一般,迸发出白色的刺眼光束,余皓与周昇牵着手,站在那光束前。余皓抬起手,手中幻化出图腾的光点,飞向金乌轮。   “三、二、一。感谢您的使用,再会。”   金乌轮砰然消失,世间陷入一片黑暗,然而就在下一刻,原本放置金乌轮之处,出现了另一团温和的光,光芒越来越强,伴随着音乐盒的乐声,照耀了天地!   周昇笑了起来,转身,将余皓抱在怀里。   余皓闭上双眼,周昇低头,吻在他的唇上,余皓睁眼刹那,在漆黑一片的车上醒来。   四面八方的路灯又亮了起来,凌晨四点半,城镇灯火再次闪烁。   原本熟睡的周昇,牵着余皓的手握紧,睁开了双眼,从躺椅上坐起。余皓疲惫不堪,吁了口长气。   地下研究室内,金乌轮中央,最大的那枚晶体彻底暗了下去,紧接着周遭亮起灯,研究室大厅恢复敞亮。   倒了满地的众人一脸茫然,纷纷起身。秦国栋摇摇晃晃,头痛欲裂,最先回过神来,喝道:“放下武器!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己方同事马上捡起枪,指着任冲一众手下,肖简道:“转过去,两手举高!”   研究员们纷纷退后,秦国栋带着人上去,摘下任冲的头盔,任冲昏迷不醒,从座椅上倒了下来,不住抽搐。肖简上去打开罩盒盖,把金乌轮的内芯连着底座一起摘下。   秦国栋吩咐道:“给黄霆打电话,让他们先回去等着,东西会还给他的。”   陈烨凯拧车钥匙,给车打火,车上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坐着。   余皓与周昇牵着手,余皓说:“好累。”   “少爷醒了?你是少爷吗?”傅立群道。   周昇不耐烦道:“不是!我是周昇大魔王!”   众人都笑了起来,周昇也乐了,侧头看余皓,余皓带着笑意,眼里又有少许泪水,看着他,两人嘴唇触碰。   “哎哎。”后座的傅立群说,“注意下。”   “注意下影响。”欧启航说。   陈烨凯从倒后镜看他们,黄霆接电话,简单地与秦国栋说了几句,转告周昇,周昇没有回答,余皓说:“现在去哪儿,回家吗?”   “去长城吧。”周昇说,“说不定还能赶上看日出。”   “感觉做了很久的梦,却只有一瞬间……”   六人在黑暗里走上长城东段,余皓说:“时间应该是完全停止的,任冲最后介入的,是整个集体潜意识世界。”   周昇说:“路上开的车,高铁,飞机,要是所有人都在同一个时候入睡,估摸着要完蛋了,还好你们看,啥事儿都没有。”   “真像一场梦啊。”欧启航在冷风里伸了个懒腰,说,“都快分不出这到底是不是现实了。”   周昇拉着余皓的手爬上长城的台阶,说:“老婆冷吗?”   “还行。”余皓答道,“今天多穿了点儿……”   周昇说:“我这件暖和,换一件穿。”   周昇与余皓换了外套,伸手在衣兜里一揣,说:“哟,你还把这个带出来了?”说着掏出那个银白色的音乐盒。   余皓说:“凯凯说你被抓了,让我赶紧收拾东西下楼,我不知道该带什么,钥匙也没拿,光拿了音乐盒出来了。”   周昇笑了起来,六人登上长城顶端,排成一排坐在高处,面朝东边。寒风凛冽,长城上文化节的旌旗飞扬,东边天空已露出鱼肚白,破晓时曙光照耀大地。   “太阳升起来了。”余皓说。   风短暂地停了,周昇在那静谧里,给音乐盒上紧发条,伴随着辉映天地的一轮旭日升起,《小幸运》的乐声响起。   “这歌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傅立群道。   “下次换一首。”余皓笑道。   太阳升起来了,群山与大河迎着黎明时那金红色的光辉,离开黑暗,恢复了白昼下生生不息的模样。   太阳升起来了,碧蓝色的天幕下万道金辉交错,如周昇在梦中脚踏的火云,铺天席地而来,一发烈焰悍然燃烧了苍穹,唤醒了沉睡的万物。   太阳升起,如他们看过的那些日出、那些辉煌的记忆,清晨雾气在阳光下消散。音乐声里,余皓倚在周昇肩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也没有万兽齐鸣与砖瓦飞旋,就像五十亿年来的每一次日出,平凡却不平凡,滋养着万物赖以生存的世界,一道阳光洒进灵魂,交错的梦与现实顷刻分开,泾渭分明。   太阳照常升起,阳光晖映世间,周昇忽然朝余皓说:“咦?你看西边。”   “啊?还有另一个太阳?”欧启航问。   众人都笑了起来,余皓朝西边看去,说:“月亮还在。”   一轮满月很浅很浅,却依旧挂在天幕上,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周昇侧头,趁着这时候,轻轻地吻了下余皓的耳朵,余皓顿时从脖子红到耳根,朝周昇正色说:“我想起不少事儿,回家再和你慢慢算账。”   周昇:“呃……” 第165章 尾声   两天后, 调查事务所。   秦国栋拿出一个塑料袋, 里头装着金乌轮的芯片,递给周昇, 周昇接过。   “我得回去接手任冲的烂摊子。”秦国栋说, “特别调查组还没取消, 总得有人看着。”   周昇接过芯片,转手递给欧启航, 欧启航受宠若惊道:“真的可以借给我吗?”   “余皓答应你了啊, ”周昇说,“就是我答应的, 借你玩一年有什么的。”   余皓说:“如果中央处理器没有能源, 估计就不能再启动了。”   欧启航端详袋子里的线路, 说:“嗯我试试吧。”   周昇说:“千万别拿到你们的学校实验室里去啊。”   “那当然。”欧启航说,“我只在家里研究它,不会告诉别人的。”   一个月后,报社。   周昇骑着共享单车, 傍晚时来到报社外头, 进去找余皓。司徒烨拿着个埙,正在教陈烨凯、欧启航、傅立群与林泽吹埙。   “哟, 人这么齐?”周昇诧异道,“怎么突然学起这个来了?”   余皓正在写稿子, 整个人简直都要炸毛了, 又是啊啊啊写不完,司徒烨笑道:“练着玩。”   “学的啥?”周昇也拿了个, 说,“我也玩玩?老婆不着急,你先写。”   “《纸短情长》”欧启航正色道:“抖音神曲。”   周昇嘴角抽搐,司徒烨又说:“你不用学。”   余皓看了眼周昇,周昇更是莫名其妙。   两个月后,三甲医院。   众人拿着花与果篮,冲进了住院部黄霆的病房里。   “你们怎么都穿得这么正式……”黄霆看了眼他们,所有人却视他为无物,直奔另一张病床上的骨髓捐献者。   “谢谢你!”陈烨凯眼泪都出来了,去握捐献者的手,余皓还是第一次看陈烨凯这么哭,不禁也想哭。   “谢谢你,大哥。”周昇朝那男人说。   “不客气不客气。”那捐献者说。   “谢谢您救了我们的弟兄!”傅立群道,“以后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黄霆:“……”   黄霆只得无聊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   半年后,北京机场。   “我走了啊。”傅立群伤感地在机场与朋友们告别。   周昇说:“别哭哭啼啼的了,哎,国庆去德国找你玩,过几个月又见面。”   “行!”傅立群说,“少爷,少奶奶,我……”   余皓笑着与傅立群拥抱,陈烨凯、黄霆也依次与傅立群拥抱。   “黄霆你早点回去。”   “没关系,恢复得很快。”黄霆答道。   欧启航飞奔而来,喊道:“立群哥!”说着飞身跃起,抱住傅立群。   岑珊笑着在一旁看他们,傅立群转身,与岑珊牵着手,前往安检。周昇只低头看手机,时不时一瞥傅立群,等他离开。   余皓则侧头看周昇,周昇别过脸去,余皓瞥见他编辑了一大段微信内容,想发给傅立群,最后却全删了。   “哥哥!”   就在傅立群即将排到的时候,周昇终于喊道,走出几步。   傅立群站着,转头,落寞地看周昇。周昇按捺不住,上前几步,却停下脚步,两人就这么静静互相看着。   “我爱你!”傅立群笑着喊道,侧头不再看周昇。   “我也爱你!”周昇旁若无人般地公然大喊道。   众人忍不住大笑,周昇牵起余皓的手,走了。傅立群过完安检,坐在岑珊身边,摇摇头,终于哭了起来。   八个月后,家里。   余皓刷指纹开门,听见家里女孩的笑声与周昇的疯狂大笑。   “回来了回来了,”周昇饶有趣味道,“快叫嫂子,去。余皓,安琪来了。”   “嫂子好啊。”安琪笑道。   “妹妹好。”余皓说,“今天采访去了没能接你。”   “没事儿,我哥去了。”安琪说,“我给你带了巧克力。”   余皓说:“住几天?”   “明天就出国了,”安琪道,“正好来看看你俩。嫂子,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余皓给安琪与周昇做手冲咖啡,说:“梦里吧?”   周昇:“唔……”   安琪说:“真的好像在梦里见过。”   余皓说:“周昇从来没告诉过我有个妹妹。”   安琪说:“哎你不知道,我妈以前总是很烦,老是叽叽呱呱地说,觉得我哥他……”   周昇一拍大腿,说:“哎!想起一个事儿。你再给你嫂子说一遍?我保证他要笑死了!”   余皓明白了什么,多半是周昇那个继母,想把这个与周来春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嫁给周昇!难怪了,心想我就这么容易吃醋吗?!   “啥事儿?”余皓笑道,“刚刚我听你俩笑得正高兴……”   安琪正色道:“就是前几天,听我妈说的……哈哈哈哈哈哈——”   安琪还没说出口,自己先笑得不行,周昇也笑得趴在桌子上,余皓一时啼笑皆非,看着这兄妹俩。   “周来春那傻逼哈哈哈哈——”   余皓:“???”   余皓顿时来了兴致,说:“不许笑了!快说啊!”   “哈哈哈哈——”安琪总算憋住了,断断续续道,“周来春生了个娃儿,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老婆吵起来了,去验DNA,结果……是司机的娃,哈哈哈哈——”   周昇道:“司机很英俊好吗!干吗瞧不起司机了!晓芹和我家司机现在私奔了!这是真爱啊!司机老婆上我家正捉奸呢……”   余皓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笑,差点把咖啡打翻了。   “那怎么办?!”余皓叫道,“我看又要来折腾我们俩了!”   周昇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无奈摊手。   安琪说:“哥你不想回去管公司吗?”   “你哥现在是事务所主管啊。”余皓说,“考研结果马上就要出来了,还要去读研究生呢。”   安琪笑得不行,瘫在椅子上,说:“哎呀我也不知道你们了,自己看着办吧。”   “结果出来了,”周昇朝余皓说,“笔试过了。”   余皓:“过了?”   周昇道:“下周去面试。”   余皓:“过了?!你怎么不说!”   周昇道:“哈哈哈哈明显老白眼狼这个八卦更有趣啊哈哈哈,考研算什么!!”   余皓马上去翻准备好的礼炮,朝着周昇头上拉,“砰”一声彩带飞了两人满头,安琪尖叫一声跑开,余皓还以为把她吓着了,安琪却道:“给我一个!恭喜恭喜!”   “准备了一箱!”余皓大喊道,“太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研究生的老婆了!”   周昇:“……”   安琪和余皓一起,开始狂拉礼炮,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恭喜老周总喜添爱子!”安琪显然也很不待见周来春。   “哈哈哈哈——”余皓笑倒在沙发上,喊道,“恭喜恭喜!”   一年后。   欧启航在计算机上开始分析金乌轮的线路,秦国栋进来坐下。   “他答应再借你一年?”秦国栋问。   “对。“欧启航看着计算机屏幕,答道,“反正现在也没法用了,周昇说他拿着也没用,先暂时借给我,要用的时候随时来找我拿。”   秦国栋说:“给你申请的实验室费了这么大力气,还是没能分析出来。”   欧启航拉过转椅,说:“很难,这是另一个文明做的产物,能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就不错了。中央处理器现在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能源接口,看上去像是得从恒星里直接抽取能量。”   秦国栋说:“你打算找份什么工作?”   欧启航答道:“读研,别乱碰它,我得出门一趟,下礼拜回来。”   秦国栋背着手,看了眼分析器上的金乌轮。欧启航收拾实验室里的东西,忽然道:“秦老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么?”   “什么?”秦国栋回头道。   “你在一开始的时候,有没有动过把金乌轮据为己有的心思?”欧启航说,“我其实很好奇,还是说你最后发现它已经没法用了,才把它还给周昇?”   “这很重要?”秦国栋说,“深究过程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欧启航说:“我就是好奇,谁知道万一把中央处理器成功充电了,你会不会又拿来用。”   秦国栋答道:“到了那时候,自然有人来阻止我,邪不胜正,我可没有任冲这么自大。”   欧启航笑道:“是吧,不过我觉得你也许动过这念头。”   “实话说,真没有。”秦国栋道,“我这一辈子,总要被洞察人心所累,知道了太多人的内心,人在这世上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何苦呢?操纵、玩弄人心对任冲来说,或许很满足他的权力欲,可一旦成功了,也就意味着……”   欧启航说:“也就意味着这世上只剩你一个人了。”   “对。”秦国栋点头道,“万物都已被自己的精神入侵,你成为了唯一的神,何其孤独,何其不幸?”   欧启航说:“那倒是的,欲望一旦全部被满足,活着也就没多大意思了。”   秦国栋道:“你上哪儿去?”   “澳大利亚,玩。”欧启航说,“回来给您带特产,拜拜。”   报社。   林泽与司徒烨拉着行李箱进办公室,林泽朝金伟诚与坐班的责编说:“金老师,值班就辛苦你们了。”   “玩得开心。”金伟诚道。   三月,澳大利亚,哈迪大堡礁。   南半球盛夏,大堡礁近乎透明的海水如果冻一般,水屋林立,珊瑚礁呈现出漂亮的蓝绿色,在近海海底铺开。阳光灿烂,一眼能看到海底,玻璃底小艇纷纷横过,如悬浮在空中,蓝天、白云,与海水共成一色。   余皓倒时差睡得昏天黑地,前一天晚上抵达时外头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早上睡醒时,面海的水屋被窗纱笼着,外头照进万丈阳光。   “快起来!”陈烨凯道,“都几点了!”   余皓身边床上,周昇已不知去向,被里还留着他的体温。   余皓一看时间,马上一个激灵,欧启航也跟着进来,说:“起来换衣服啊!快开始了!”   余皓:“……”   “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穿,我就要穿衬衣!”余皓道,“我也想下去浮潜啊!”   “我们哪里没穿!”陈烨凯说。   欧启航:“就是,明明穿了沙滩裤。”   欧启航、陈烨凯各自赤裸上身,非常有游客的自觉,还打着赤脚,把余皓推到洗手台前,欧启航给余皓涂防晒,陈烨凯帮他抓头发,鸡飞狗跳一阵,陈烨凯看了眼腕上的潜水表,说:“好了,时间到了你就按路线走过去。”   欧启航道:“我们先走了!”   余皓端详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站了一会儿,拉开门出去。   林泽打着赤膊,穿着条沙滩裤,等在水屋门口,把埙凑在唇边,门一开,音乐随之响起。   余皓笑了起来,那是他们苦练了好几个月的抖音神曲。   “你陪我步入蝉夏,越过城市喧嚣,歌声还在游走,你榴花般的双眸,不见你的温柔……”   余皓跟着音乐唱道,走出长廊,林泽抑扬顿挫地吹着埙,跟在他的身后。长廊尽头,陈烨凯现出身形,开始吹埙,跟进。   “我真的好想你,在每一个雨季,你选择遗忘的,是我最不舍的——”   司徒烨等在花园中,朝余皓笑了起来,那笑容阳光灿烂,与余皓一起唱道:   “纸短情长啊,道不尽太多涟漪,我的故事都是关于你呀。”   石子路上,岑珊吹起埙,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陪伴余皓走向码头。   欧启航等在码头,吹起埙,加入了他们。余皓踏上玻璃底小艇,船工划桨,贡多拉般的小船摇曳着,划入了透明的大海。   这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晴天,余皓站在船头,望向海面中央的珊瑚岛。那里有一道以白玫瑰堆起的拱门,傅立群与黄霆都身着衬衣,陪伴周昇安静等着。周昇正随手扯了几下装饰用的玫瑰花瓣。   五艘装饰成贡多拉般的小船,在那透明的大海上,缓慢悬浮,靠近小岛。   余皓眼望岛屿上,等待自己的周昇,司徒烨在旁唱道:   “怎么会爱上了他,并决定跟他回家,放弃了我的所有我的一切无所谓……”   “纸短情长啊,诉不完当时年少,我的故事还是关于你呀。”   贡多拉靠岸,余皓下船,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走向被大太阳照得得汗流浃背的周昇。周昇今天看上去很帅,但也很热,不时还松下脖子上的领带,头发上汗津津的。   “来啦?”周昇道。   “睡过头了。”余皓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没人进你梦里喊你,你就起不来床了。”周昇带着醉人的微笑,低头亲吻余皓,牵起他的手,走向装饰满白玫瑰的拱门。司徒烨马上掏相机,把这一瞬间定格。   一年半后。   “……这里还有一个项目,居然是用橡皮艇带着我们冲进瀑布里去!周昇一定要拉着我去玩,结果当场就被浇成了落汤鸡。”   陈烨凯收到的照片上,是余皓与周昇打着赤膊,穿救生衣,被淋得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以及另一张在瀑布前的合影。   “奇琴伊察好热,被晒黑了不少……”陈烨凯拿着照片,又念道。   照片上是穿着衬衣黑短裤的周昇,在蹴鞠场上踢球,余皓抓拍住了周昇潇洒出脚,把练习用足球踢出弧线的瞬间。   “我们跟着一个探险车队。”岑珊在维也纳家里的窗边,对着阳光念余皓与周昇寄来的信,傅立群看照片,上面是他俩与几名探险队员,在沙漠里露营,比了个“耶”的手势。   傅立群说:“居然还真的去了?”   岑珊问:“怎么对楼兰这么执着?”   傅立群一笑,过来从身后抱着岑珊,两手摸了摸岑珊隆起的小腹。   “这俩家伙能赶得及过来参加咱们的婚礼吗?”岑珊道,“下个月就得滚过来了啊。”   傅立群说:“来得及,放心吧,机票都买好了,我看看?”   傅立群翻看照片,说:“梦中的楼兰啊,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看的就是关于它的电影吗?”   岑珊说:“当然记得了,还一直被蚊子咬呢……穿过雅丹魔鬼城,是辽阔的一片无人区。没看到罗布泊,晚上有狼整夜整夜地叫,想起了传说中的‘空手套白狼’。”   傅立群笑了起来,岑珊翻了最后一张照片,上面是余皓与周昇蒙着脸抵挡风沙与烈日,只露出眼睛,在古城废墟前盘膝而坐的合影。   “在拉姆拉广场叫了个出租车……前往亚历山大灯塔。”   洛杉矶,施坭坐在院里的秋千上,低头读信。   “……最早的大灯塔已经沉入海底,埃及在2015年重建了它。”施坭看见照片上,余皓与周昇在亚历山大灯塔下,周昇坐在栏杆上,余皓站着,朝镜头笑,似乎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什么。   “古巴比伦空中花园还没被找到。”黄霆翻过照片正面,“但我们造访了巴格达南部的古巴比伦遗址……妈的,你俩胆子也太大了,伊拉克不是还在打仗吗?”   照片上是余皓、周昇与哨兵的一张合影。   “然后周昇差点就把扮丧尸的打了……”   欧启航翻看余皓邮寄来的照片,上面是环球影城里“行尸走肉”项目外,周昇与余皓的合影。   “还好我拉住了他。”欧启航哭笑不得,“我也好想去环球啊!太刺激人了!”   “纸短情长,不及细表……”   余皓坐在庞贝古城遗址前,膝盖上摊着板子,低头写信,把他俩刚拍好的照片放进信封里,投递进邮筒中,周昇抬头看庞贝遗址,说:“最后一封了?”   “嗯给梁老师的。”余皓说,“没了。”   周昇说:“那去我的梦里?”   “走。”余皓笑道。   翌日,两人起得很早,准备看完这最后一个景点,就坐中午的飞机,去维也纳参加傅立群与岑珊的婚礼。   科洛西姆,破晓前的鱼肚白投来些许光线,夏天的清晨是罗马最凉爽的时候,周昇与余皓穿着长袖外套,走进了竞技场中。   周昇站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环顾四周,再抬头看观众席,余皓脖子上挂着相机,在观众席上坐下,看着场中的周昇。   “嘿,boy!”余皓朝场下喊道。   “嘿!”周昇答道。   余皓说:“这回你想挑战谁?”   周昇:“不想挑战谁,来巡视下。”   余皓说:“你上来?”   周昇道:“你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听话。”   余皓只得从楼梯上下去,来到周昇的身边,说:“我还想给你在高点的地方拍张照。”   “嘘。”周昇拉起余皓的手,“太阳出来了,就在这里看。”   余皓与周昇牵着手,就像两个从时间长河中走来的旅人。   太阳升起,照亮了这沉睡的世界,唤醒了众生,它的光芒环绕着他们,光线从古罗马竞技场的许多个门洞中照耀进来,每个窗洞就像一扇门——通往亿万个灿若星辰的梦境世界的门。   ——夺梦·The End——   【其实狗也不是太可怕,狗是人类的朋友啊。】明信片上手写了一行鸡飞狗跳的字。   林泽拿着明信片,说:“那小子怎么突然给我寄了这么一张明信片?还是莫奈的画?”   司徒烨无聊道:“应该又去巴黎玩了吧?!余皓弟弟啥时候回来啊!这也出门太久了吧!”   “别人稿子照写,你管他的。”林泽说,“为什么是日出印象呢?”   司徒烨:“你管他什么印象,我无聊啊!我也想出去玩!我还想去澳大利亚!我想去南极!想去克罗地亚看君临城……”   林泽:“国庆假一定带你去!不要喊了!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讲完了主角们的故事,就像自己活过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但愿大家都是有梦、梦里总有太阳升起。   《夺梦》番外会先跟在简体出版里放出来,请留意简体小说出版讯息。   简体出版三个月后再在晋江同步连载。   OK,就这样,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