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妓院 涉君川 当有一天你的全部家产只剩一个妓院? 看庶子江离如何成为勾栏老鸨。 突然还俗的和尚王爷,活不过而立的预言,三魂六魄的残缺之人…… 老鸨受*王爷攻 周更治愈轻松文,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文案写的苦大仇深的样子。 第1章 第 1 章 “娘,这就是我的全部家产了吗?” 江离看着眼前这被一棵参天大树从中剖断的破败房屋,房顶已经被树冠冲破。 妇人的眼角纹路深陷,眼睛向外泛着苦水,她盯着这三层木雕梁,眼珠子生生地要把那牌匾挖了去。 那牌上毅然写着:南馆。 江离虽然从未去过这等花街,但也算有所耳闻。不过和巷口那几家怡红院、丽春院、百花楼不同,这家店名却平淡无奇。 “娘,是因为这家店在巷子最南头才这么叫的吗?”江离把肩上的包裹放到脚边。 那妇人依旧是不说话,只是咬紧牙关,磨得槽牙呲呲地响。 江离看了眼他娘,又抬头望着这三层楼,心中思绪万千。 虽说自己是个庶子,从小就不受大夫人喜爱,但是也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金戴银的二世祖,哪成想今年刚刚弱冠年纪,就被大哥以分家名义赶出了江府。 江老爷在朝廷是个户部侍郎,很多生意上的事借着朝廷的关系倒也是如鱼得水。 只是,这等见不得人的店面父亲怎么会做呢? 一旁的妇人像是终于接受了自己和儿子已经被赶出家门的事实,右手紧紧地握了握儿子的手,痛心疾首地说:“这是你大哥前几年开的,光顾着自己享乐了,就是个赔本的生意,这几年都搭进去府里多少的银子了。现在可好甩给你,他们家倒是什么都不用分给你了。” “娘,那也是我们家。”江离在一旁小声的说。 “什么我们家,大夫人挤兑了咱娘俩多少年,老爷从来都没有说过。”说着,一行浊泪顺着妇人的鼻梁边流了下来,“也亏我儿生得好,机灵乖巧,想老夫人还在世时……”妇人抽出袖子里的手帕擦了擦眼泪。 祖母在时大夫人和大哥每每欺负江离时,都好歹有人撑腰,只可惜老夫人素来患有疾咳,今年冬天冷的紧,老夫人一口气没缓上来,竟被痰生生卡住喉咙断了气。 江离拿起脚边的包裹,搀着妇人进了屋。南馆的大门敞开着,只是一边已经坏了,半斜着靠着墙,墙头上布了几个蜘蛛网,网上还有飞蛾、虫子之类。 “娘,先进来吧。”江离从腰间取出一条方巾,擦了擦沾满灰的长凳,扶着他娘先坐下了。 触景生情般,刚止住抽泣的妇人又开始了,这般哭嚎嗓门颇大,一两句话就慰问了江家祠堂里供奉的列祖列宗,顺带着回忆起自己的悲惨身世。 娘的出身江离从小就知道,原因无他,大夫人成天拿这出身用来讥讽,说来说去也就绕不开低贱这些说辞。 “要是没把我嫁出去就好了,呆在我江南做那苏姑娘,也不跑到这里当受气包。”妇人翻腾着随身带的包裹,只见几件穿惯了的衣服和一个雕工精细的木匣子。 “好我的苏姑娘,既来之则安之啊。”江离拍了拍妇人的手臂,转身往四处看看。 “没大没小的样子。”妇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木匣子,里面躺着一对金镶玉耳坠子。“娘也没啥值钱的,你把这拿去当了,换些银两也好度日。” 江离瞥了一眼,惊讶道:“这不是你当年的嫁妆吗?” “是啊,但你说那大夫人的贼媚子怎会让你再带走江家的东西。”妇人说。“也比你这傻不愣的好,还一心把你那大哥当什么好东西,说分家时人都傻了吧。” 江离撇了撇嘴,那时他刚从私塾回来就看见大哥把自己的东西撇到了大院,娘也被大夫人轰了出来,愣是没机会进屋收拾自己的东西。 大树的根就落在楼梯旁,江离绕过这约三个人才能合力抱住的粗壮树干上了楼。 二楼这一层约有十来个房间,从敞开着的门可以看到里面虽然有些脏旧倒是也称得上艳丽。 朱红的帐子是金箔贴的边,红木的桌子上摆着越窑的瓷碗。江离走到最末一间房发现门掩着,便顺手推了门。 床上帐子撩起,一个男人的长袍已经褪到腰间,上半身□□着,另一个男人伏在他胸前。躺着的男人情动似的喘着,间或有一两句的唔,啊冒出来。 打开门的一刹那,床上那两人也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他。江离吓了一跳,忙是一边低着头退出去,一边又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怎么了?”楼下的妇人也被那一声门响吓到,赶紧要上楼看看江离。 “没事,娘。”江离从走廊末端走出来,“我扶您下去,这楼梯有点破了。” 妇人看见江离的脸上现出一片红晕,疑惑地问道:“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江离支支吾吾了一阵子,才终于下定决心地问:“大哥这店不是普通的妓院吗?”在江离心中,妓院都是女子服侍男子的地方,那刚才那两个男人…… 妇人瞟了江离一眼,叹了口气说:“这南馆里养的都是小倌。” 这下江离懂了,平时一起常来往的纨绔子弟里也常有豢养男娼作乐的。荣正年间,国力昌盛,人们的生活日趋丰富,多姿多彩,对一些原难以启齿的事情也极有包容力,其中就包括可娶男人为妻。 但男人也只能为妻,不能做小妾什么的。所以一家若没有了嫡子的地位,庶子间的争夺便没有束缚而过于紧张。平常大户人家并不会娶男子为妻想必也是有这个缘由。 男娼之风便因此兴起。 只是江离从未想过大哥经营的竟是这个行当。 而这又变成了自己的。 就在江离还苦恼时,一阵脚步声打慌了神。 从楼梯上下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人短衣粗布并非江离平常所见的那种公子模样,另一人衣衫还未整理整齐,半搭在肘窝处,好在内衬已经穿上了。 粗布的给了内衬的几文钱,就甩头走了。 内衬回头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个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后,开口问:“看公子衣着不凡,不知怎么称呼?” 江离忙拱手回答道:“在下江离,今日大哥把这店转给我,我带我娘来看看。” 内衬惊讶地看了一眼江离,起身说:“我叫顾青,原是这里的小倌,后来这店经营不善,其余人都急忙跑到下家去了。我无处可去故还停留在此。” 江离点头,“我原本不知我大哥在外做着什么生意,还想着能否继续经营下去,也好养活我和娘。今日来此一看,发现我真真是无力回天。这店铺我想着趁时卖掉换些银两。不知道顾大哥以后作何打算?” 顾青冷笑了一下,“我虽不知你和你大哥关系如何,说这话也有些越矩。但是这家店位于花街最末端,本就位置不行,再加上房屋已经坏损,原本的主人张贴了两年告示才碰上个傻子买下来。”说着他仰头一笑,“如今傻子可是不好寻了。” 江离自然知道那傻子指的是谁,只好面上一笑,内心却开始盘算。 心里想着智世和尚的那番话,千万般念叨自己可没两年时间来等了。 妇人听了顾青的话也开始皱眉头,“我原本以为就是家破店,没想到还成了这烫手山芋,扔不得了。” “娘,您别生气。”江离宽慰道,“总有办法不是吗?” 他转过头对顾青鞠了一躬,“不知顾大哥有什么办法能点拨点拨在下。” “办法只有一个,这店你继续做,做到红火了来钱也不难。”顾青说。 “只是……”江离为难道:“自小夫子教书,为人需走正道,切不可蝇营狗苟。” 顾青嗔了一下。 江离忙解释道:“在下并没有看不起顾大哥。” “无妨,你叫我出主意我也帮了你,对得起你那一声声大哥的叫着。”说着,顾青转身出门去。 妇人在一旁叹了口气。 “娘,你又叹气了。”江离转过头看着妇人说。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妇人看着他的眼睛说,“江离啊,你可知你为何取这名字?” “知道,娘希望我做个高雅之人。”江离说。 “是啊,可是大夫人不让你做啊。”她死死地揪住江离的手,“他们就是要毁你啊。” “娘,”江离急忙喊了出来,两只手紧紧握住妇人的手,“不会的,儿子会活得好好的。” 月上楼台,江离从三楼的扶梯处缓缓凳上房顶。房顶中间被树顶出个破洞,这树竟充当起砖瓦的作用把房顶补得严严实实的。 “顾大哥。”江离看着那正背靠大树饮酒的人,叫了一声。 顾青回了头,“你还没走啊?来吧,喝一杯。”说着把那白玉酒壶递了过来。 “不了不了,在下心中有事,怕是越喝越愁。”江离摆手道。 顾青拿起那酒壶仰头喝酒,壶嘴离顾青还有一些距离时,酒就顺势流了下来。顾青喝完一场后,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张口说:“这是拿那个男人给的钱买的。” 江离看了眼顾青,清秀的眉目被月光笼着,看不出心里想的什么。 “你说得对,能不走这条低贱的路就尽量别走。”说完顾青把那酒壶挂在了树梢上,转身下去了。 那轮月转眼就到了斗牛之间,南馆一墙以隔雁鸣湖大道,雁鸣湖那边是富商贵胄的府邸,高起的亭阁,婉转的乐声无不提醒着江离生活已经变了。 自己已经不是那边的人了。 他望着江府的方向,耳畔回响起“残缺之人”的论断。 以及,那活不过而立的预言。 第2章 第2章 青绿色的下摆被男子撩起挂在胳臂上,白色的亵裤堪堪落在脚踝,一条腿攀在男人的腰间,一只手悄悄伸进男人衣服里搜摸着。 “唔……轻一些……啊……” 江离尴尬地站在楼梯口。 “顾大哥,这事能在房里做吗?我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我娘就要起床了!” 顾青挑眉瞥了他一眼,“快结束了……唔。” 抱着他的男人似乎不满顾青的论断使劲顶了一下。 江离转身离开,实在没脸看。 他把买好的早饭放在大堂的木桌上,泛着金光的油条,炸好的酥饼,再配上一大碗茶水,油而不腻,唇留齿香。 油条是新鲜出炉的,脆生生的散发着香气。顾青正闭眼□□着,用鼻子狠狠吸了一口,肚子就传来叽里咕噜的响声。 …… “就这样吧。”顾青推了一把还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双手拉起亵裤就要走。 “哎?你干嘛?”那男人一脸莫名其妙。 “爽不到,演不下去了。”顾青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男人的脸顿时涨红,骂骂咧咧了几句走了。 顾青坐在凳子上伸手就要拿一根油条,被江离打了一下手。 顾青:“干嘛?还不准我吃啊?” 江离:“洗手了吗?” 顾青撇了撇嘴,转身去后院的井里打水。“给我留一些啊,别都吃了。” 江离看了他一眼,轻声笑了。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江母从楼上下来坐在江离旁边。 江离没好意思说自己一晚上都没睡着,怕江母担心。 “想吃这些了,特地起了个大早的排队。”江离一边说一边给江母倒了碗茶。 “娘昨日想过了,做人不能固守规矩,如今我们是要活命的境地,不能再自作清高了……” 江离转头看着江母,江母的两眼死死盯着那碗茶水并不看他。 他知道,娘能这么说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做爹娘的总是希望儿女能认真读书,一朝科举中第,光宗耀祖。 他伸手递给江母一块酥饼,宽慰道:“儿子答应过娘的,不会烂掉的。” 顾青从后院匆匆赶来,喊了声大娘好,就坐在江离对面开始吃油条。 “我真是好久没吃过早饭了。”他一边嘴里嚼着,手上又占了一根。 “哎呀,这孩子,慢慢吃,慢慢吃。”江母拿出一个手帕给顾青,“油都蹭到脸上了。” 顾青伸手抹了抹嘴,抬头对江母笑,“不碍事,别弄脏您的帕子。” 江离又拿出一个黑色的方碗给顾青倒水喝,他看着茶水映着的大树微微地皱了皱眉。 江母吃完后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青转身也要走,被江离拦住。 江离:“你干什么去?” 顾青:“买酒啊。” 江离:“刚才那人并未给你银子啊……” 顾青抿了抿嘴,“他是没给可我自己拿了啊。”说着他从袖中又取出几文钱。 江离:“那……那不就是偷吗?” 顾青:“是啊,怎么了?”顾青挑了挑眉。 江离急得脸红脖子粗,喊了一句:“你怎么还偷了呢?” 顾青:“我以前也偷啊,不过……是偷人。”说着他咧嘴一笑出去买酒去了。 江离拿着方碗去后院打水洗了洗,双手扶着井边,他看着那在水里映着的树冠,良久他抬起头望着他。 江离自上午就坐在屋顶上,吃饭了就下去,吃完了又上来。江母害怕江离出什么事,拜托了顾青上去寻他。 顾青:“看出什么门道了?” 江离望着花街:“路西第三家人最多。” 顾青抬眼望了一眼:“正常,怡红院,资历最老。” 江离继续说:“但是路东第一家来往的非富即贵。” 顾青这下连看都没看,就说:“□□,摆在台面上的老鸨没什么名气,但是听说幕后的人是靖南侯家的公子。” 江离:“侯爷家的?” 顾青:“靖南侯这辈凋落,没什么军功,但若还要维持那么大的靖南侯府……” 府里那么大的开销用度江离是深有感悟的,这□□竟可以撑起整个靖南侯府。 江离:“可惜我们没有人。” 顾青看了看江离,不再说话。 江离:“顾大哥能否与我一起,我对这南馆的经营实在不甚了解。” 顾青从树梢上取下酒壶,拿到耳边摇了摇。“我还正担心你若要弃了我,我要流落去哪里。” 说着,顾青把酒壶递给江离。 江离也不再扭捏,拿过酒壶仰起头,倒了个满怀。 “哎呀,浪费了我的好酒。”顾青眼疾手快从江离手里抢过酒壶。 “我没想到它中途就开始流。”江离尴尬地笑了笑,从腰间取出方巾。 顾青:“明日我就去各家都转转,撬些小倌供本大爷使唤。” 江离:“怕是难吧。” 顾青叹了口气。 江离扶了一下树干站起来,抖落抖落身上的土。“小倌就让我来吧,你看差多少?” 顾青愣了愣,但还是继续说:“初期不要太多,我们也供不起这群菩萨。我想着就三个小倌吧。” 江离转过身看着顾青:“只要小倌吗?” “嗯,南馆就得有南馆的生意,不是吗?”顾青勾起嘴角笑了笑。 “嗯,也好。”江离摸了摸腰间的木制兔坠。 顾青打着哈欠进了厨房,“咦?你在厨房做什么?” 江离转过身走到顾青面前,把自己的脏手借着顾青的袖子蹭干净,“早饭在大堂桌子上了。”说着拿着一个木匣子走了。 南馆在小巷最南头,他顺着巷子出来往北走了好久才看见一家当铺。 江离手中紧攥着那个木匣子,犹豫再三,还是当掉了。 他看着店家递过来的一两银子无语凝噎。 日头渐午,江离早已走出城,城外一开始还有稀稀落落的官兵,难民什么的,渐渐的也就只剩一片荒芜。 走了快一天了,江离感觉口中极渴,可是此地已经没有店家了。 “再撑一会,就快到了。” 这时他看到路边有一个小屋,江离往两边扫了一眼,早已荒芜的田地。他右手紧紧攥着腰间的木制兔坠,走了上去。 说是小屋约只能容纳两个人站立,所以围绕屋外有一排长椅,小屋四面的墙壁都只到半人高。“客官要点什么?”屋里站着一个女子,深蓝色的头布包裹着秀发。 “一碗茶,劳驾。”江离坐在长椅上。 “客官走了好久吧,这是要去哪?”那女子递上一碗茶给江离。 江离仰头一口喝完了,没搭理那女子,只是把茶碗又推给女子。 女子看着茶碗笑了笑,又给江离倒上一碗。 江离这次喝的慢了许多,嘴里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焦渴。“去拜望此地的守护神。” 那女子愣在原地,皱着眉头审视了一下江离。 江离站起来,看着女子,“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看门人吧。那进入守护地的大门就是这间小屋吧。” 说着那女子已经露出原型,头布渐渐变得透明,两只狐耳露了出来,身侧一条白色的尾巴盘曲绕着腰。“你是何人?”她警惕地问。 还未等江离回话,腰间的兔坠突然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江离急忙侧身用胳膊捂住眼睛。待到强光消失时,面前有一群绝世美貌的男女。 江离笑了笑。 “我就是三辅的守护神,不知你来拜见我有什么事?” 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江离回头看去。 男人身上绕着两只雪白的狐狸,一共六只狐眼盯着他后背发麻。 “小人是南馆的老鸨,生意清淡,故前来借三个……” “借什么!”那男人怒喝了一声。 江离怎样都不敢说出“小倌”二字了。 他请了清嗓子,不疾不徐的说道:“皇上笃信佛教,在京城大肆修建寺院,京城的和尚增了十番,你们如今修炼也怕是十分困难吧。” 男人没说话。 “我尊你们一声守护神,是因为我知道此地有人来居住之前是你们的地盘,可妖类就是妖类,和尚才不会管你那么多。” “不仅被迫躲在这荒芜之地,如今连生存修炼都难了。我知道你们的修炼需要吸取男子的精气,我只是给你们提供这样一个场地罢了。” 顿了会儿,男人开口,“只是我们一出去,那和尚就会循着味道找到我们。” 江离眼睛亮了下。 “所以你是白来一趟了。”男人继续说。 江离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木匣子见其中已经没有什么首饰,只有四个白色的药丸。“这药丸可以消去你们身上的味道,我借走的三个人我必然会保证他不会被和尚发现。” 此话一出,那些男男女女都开始躁动起来。 江离从其中取出一个药丸递给男人,“这是给您的,您可以先试试效果。” 男人接过药丸并没有吃,盯了一会江离,便有侍卫上来抓住了江离。 “最好别耍什么花招。”男人把药丸吞了下去。 狐耳和他身后的九条尾巴全都消失不见,顿时一个清秀可爱的男子显现出来。围绕在他身上的两只狐狸开口说没有味道了。 “真的吗?”还是那个浑厚粗犷的声音。 …… 第3章 第 3 章 在一群貌美的男子中间琢磨了好久,身子都快让背后那些母狐用眼神射穿了,他还是不知道选谁。 算了,回去顾青说了再换吧。江离抱着这样的态度随意拉了三个,起了花名叫三月,四月和七月。 “你们每个一粒,现在就开始吃吧。” 拉着三个俊丽的少年,江离从茶馆出来走了几里地才看到三辅的北城门。 城门上挂着鲜艳的红色绸带,城桥上新增了两排官兵。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江离嘀咕道。 渐渐发觉出什么不对劲的,这两排官兵怎么光盯着自己看啊? 他停了下来,后面低头跟着走的三四七月也赶紧停了下来。 江离审视了一圈,眼神最后落在身后的三个人身上。 “这是种族优势?”他轻笑了声。 顾青早早就在南馆门口等候了,看见江离的脸臭的要死的样子,咽了口唾沫。 “没事的,哪有那么好找的?” 顾青安慰道,眼神却慢慢移到了江离身后的三个少年身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离看了眼顾青,径直进了大门坐在长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要死的城门那么多人,看他们也就算了,指着我嘀嘀咕咕什么!” 顾青瞪大了双眼,小心翼翼地指着已经站在大堂的三个少年。“他们……” “新来的小倌,不知道怎么挑就随便拉了三个……” 江离还没说完,只见顾青已经迎了上去,围着三个少年来来回回地转。 江离:“这是顾大哥,三四七月叫人。” 三四七月:“顾大哥好。” 顾青:“你怎么找来的?”顾青惊喜过后转向江离。 “问人借的。”江离不打算详细解释。 顾青:“那……还啥啊?” 江离:“这我早上已经准备好了。” 顾青:“早上……你是说在厨房做的?” 三四七月:“……厨房里有炼丹炉吗?” 顾青:“炼丹炉……为什么会有?” 三四七月:“……” 江离从柜台里拿出笔墨来,又拿出一个已经积满灰尘的账簿,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翻了翻,没写几页。 江离撕掉已经写过的几页,提笔记上:南馆明细,隔了一行写上,始一两。 顾青在身后扯了扯嘴角:“……这么穷的吗?” 江离尴尬地笑了笑,嘱咐三四七月以后具体的就听顾青管理,又问顾青屋顶是否还有酒,得知没有后提了个茶壶上去了。 江离把腰间的兔坠子摘下来放到树上,只见兔坠子竟变成一只活生生的白兔动了起来。 江离背靠着大树坐下,望向雁鸣湖。 “喂,我饿了。”白兔在树上蹦跳了一会,竟开口说起了人话。 “早知道就让你继续当个木头。”江离边骂边起身,“静着,我去后院看看有什么你能吃的。” 顾青还在大堂里和三四七月熟悉着,江离进了后院想着兔子是不是应该吃胡萝卜,找了半天并没有。 桌上留了些绿菜,想必是娘和顾青午饭剩下的。 江离拿了些藏在袖子里上了屋顶,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向顾青解释自己转性当了兔子。 江离:“慢慢吃,木头。” 木头:“我不叫木头,今天不是我出马你怎么可能进了守护地呢,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的?” 江离:“说到这个,我还想问问你……” 木头:“问啊!怎么不问了?” 江离:“……不知道从哪问起,我现在脑子特别乱。要是三天前有人告诉我兔子会说人话,我肯定觉得那人是个疯子。”说着江离仰头喝了一大口茶,“现在……我感觉我自己就是疯子。” 江离始终望着那片湖,不再言语。 “这湖叫做雁鸣湖是有缘由的。”顾青从楼梯上来,江离赶紧望向兔子,只见树梢上挂着自己的木制兔坠,他取下来挂在自己的腰间。 “听老人说以前总有大雁围绕着此湖声声哀嚎,叫声凄惨。”顾青走到江离身边坐了下来。 江离:“我听闻大雁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若是其中一只死去,另一只便会围绕着死去的大雁鸣叫。” 顾青:“我一开始也这样以为,可老人说不是的,围绕着此湖的大雁总是有几十只,乌压压的像是黑云笼罩着。” 江离望着如今那片湖,雕栏画栋,笙歌艳舞,轻笑了声。 顾青:“如今怎么这么爱往屋顶跑,来的都比我勤了。” 江离:“以前在府里从没这样看过风景,稀奇。对了,那三个呢?” 顾青:“安排房间睡下了。真是块好材料啊,眼神一动一动的感觉我魂儿都没有了。” 江离:“好歹也是我南馆的花魁呢,矜持点啊。” 顾青从江离手里接过茶壶,哈哈大笑,“我记得你以前说话不这样啊,一口一个顾大哥,说句俏皮话就脸红半天。” 江离:“近朱者赤。”说罢他起身准备离开,背对着顾青再三想了想,还是嘱咐说:“那三个你千万不要下手。” 顾青看了会江离的背影,从树梢取下空了的酒壶,对着树杈上残落的绿菜发愣。 “怎么会有菜呢?” …… “臣弟拜见皇上,儿臣拜见母后。”寿喜宫里还俗的王爷跪在了皇上太后面前。 皇上:“皇弟快快起身。你出家时还是皇子,未得封号,朕打算择吉日封你为亲王,就在京城里陪母后。母后数十年没见你想你的紧。” 沈郁:“臣弟谨遵皇上。” 太后:“来来,过来,让母后瞧瞧,这些年可受了苦?” 沈郁:“未曾,智世大师对儿臣很好。” 皇上虽未封沈郁为亲王,但已经在皇宫外准备好了宅子。 沈郁回到宅子里,见到从小跟着自己的福来,直接封为管家帮自己管理王府的事。 沈郁:“托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福来:“回王爷,查到那人是户部侍郎的二公子,只是前些天江府分家,二公子被赶了出去。” 沈郁:“他的家产呢?” 福来:“只有花街的一家南馆。” “什么!”沈郁一巴掌拍在书桌上,震的茶碗倒在了地上,啪一声摔个粉碎。 福来立刻就跪在了地上,“江府大夫人把江离赶了出去,江老爷也没说什么。” 沈郁:“是那个户部侍郎江赋吗?”沈郁的脸色变得乌青。 …… 顾青:“今天早饭吃什么啊?” 江离:“去把盘子端到大堂。那三个醒了吗?” 顾青:“一大早就醒了……大早上吃鸡?”顾青转过身惊讶地张大双眼。 江离:“不是给你吃的,我们吃豆腐羹。” 顾青:“哇,好香啊!你做的吗?” 江离:“嗯,第一次做还不知道怎样呢。我娘醒了吗?” 江母站在井旁:“刚醒,你们年轻人就是精神啊。” 顾青把鸡肉放到桌子上,三四七月立刻赶来乖乖坐到一边,没有江离的允许他们还不敢下筷。 顾青又回到后院接过江离手中的豆腐羹放到了桌上。 江离帮江母从井里打水倒在木盆里。“娘,先洗脸,一会去吃早饭。” 江母:“唉,你们先吃就行了。” 江离担心地看向江母:“娘,您晚上是不是又睡不着?” 江母叹了口气:“昨天顾青修了大门又收拾了桌椅,娘却不知道自己能干啥。” 江离把毛巾在水中摆了摆,拧干递给江母。“那些粗活您就是会干,儿子也不会劳烦您的。不过儿子的确有个事情想让娘帮忙。” 江母立刻兴奋起来,江离说道:“花街这种地方最要穿着美丽,只是儿子手头紧给他们也买不起什么好看衣服,儿子想着买来便宜的布匹让娘给我们做衣服,一来能省一笔花销,二来也新颖……” “我做。”江母插话说,“娘不骗你,在江南随便找一个人问,谁不说我苏家的针线活最好。” 江离笑了笑,“知道啦,快洗吧,洗完去吃早饭。” 三四七月的口水已经可以沿着桌沿淌成河了。 江离:“抱歉,只买了一只鸡,你们三个分着吃吧。” 顾青还是疑惑地看着他们。 江离笑了笑,解释道:“城郊的人穷苦了些,吃不起肉。” 顾青恍然大悟,低着头开始吃豆腐羹。“怎么是甜的啊?” 江离:“你不爱吃甜的吗?” 顾青:“没,就是我以为会是咸的。” 江离:“下次做咸的给你吃,我娘爱吃甜食,就多放了些糖。” 顾青点了点头,继续吃没说话。 江离一边吃一边问:“今天打算做些什么啊?” 顾青:“教他们些床上技巧,也就不用教啥了。” 江离红了脸,顿了会儿说:“我打算出去买些笔墨纸砚,再买些书教教他们。” 顾青抬头看着江离:“其他妓院都不教这些的。” 江离:“我知道,只是我早上出去买东西听人说十日后要举办金兰宴,我想带他们去。” 顾青愣了会,“你是想……” 江离:“嗯,到时肯定会有许多公子前去吟诗作赋。” 顾青担忧道:“可是他们不一定会看上啊。” 江离:“你也说了不一定了。况且就算不行也能叫出个名声来。” 过了一会江离说,“我想做就要做那上流的。” 第4章 金兰宴 南馆明细 截至第五日,一只鸡8个铜钱,共10只,记在三四七月账上。 一壶杏花村10个铜钱,共两壶,顾青账上。 江离坐在自己房中,认认真真地记着账。 顾青悄悄进门:“干啥勒?” 江离瞥了一眼:“算钱。” 顾青哈哈笑了一声,从腰间取出几个铜板递给江离,“给你,刚赚的。” 江离抬头望着他,“别给我了,你自己收着。” 顾青靠近江离笑了笑:干嘛?心疼我了?” 江离看着他没有否认。 顾青:“收着,我给自己留了几个呢。”顾青把铜板放到江离手上,“要真是心疼我,你帮我烧些水吧,我想洗个澡,大腿根黏糊糊的难受。” “嗯,我这就去。”江离把钱收到荷包里,“快去在你房里歇着吧。”他推着顾青的背出去了。 六个铜板。 顾青泡在木桶中处理,江离坐在屏风外,看在桌上有一壶酒倒了杯给自己,稍稍尝了一口,他皱了皱眉。 不是杏花村。 好劣质的酒。 江离回头望着屏风。 江离:“我明日要出去买布匹,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顾青:“有集会吗?那里的?” 江离顿了下,“城郊的……吧。” 传来顾青一阵笑声,“给我带些好吃的吧,留神别把你丢了。” 江离:“我还想带上三四七月,顺便让他们回去看看。” 江离出了顾青房门,把三四月叫到七月房间里。“明日有妖市,我想去买些东西。” 三四七月:“好啊好啊。” 江离:“顺便带你们也出去玩玩。” 三四七月:“好啊好啊。” 江离:“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你们记得多带些妖币。” 三四七月:“……” 江离冲他们得意地笑笑,“我是人类啊,怎么会有你们妖界通用的货币。” 三四七月:“……” 在城郊荒芜的土地上走了约有几个时辰,江离实在扛不住了。“你们平时去妖市都这么走的吗?” 七月:“不啊,恢复成原型跑一阵子就到了。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路好远好远啊。” 江离:“……” 三月:“到了,前面就是转换台。” 江离抬头望去,只见路的尽头有一艘巨大的船。 四月不急不慢地解释说:“是雁船,在妖界出行经常用到。” 和三四七月呆久了,江离渐渐也发现了他们的不同。三月比较成熟,四月更文静一些,但是诗词歌赋什么的学的非常快,知识丰富。七月非常可爱,但也十分胆小爱哭。 “20妖币。”站在船边的大雁说。 江离:“……”他转向三四七月尴尬地笑。 三月递给大雁80妖币,江离趁机看了一眼三月手中的金贝壳。 雁船上并没有座位,大家都是坐在甲板上。 江离:“他刚说话时我吓了一跳。” 四月:“应该是可以化成人身的,只是懒吧。”四月冲江离温情地笑了笑。 江离:“……真是好理由啊。对了妖币就是那些金贝壳吗?” 四月:“不只有金色,还有银色,白色,是不一样的面额。” 江离转过身冲着三月嘱咐:“一会到了你们三个就随意去玩吧,到时候在转换台等我就好了。” 三月:“不和我们一起吗?” 江离:“不了,有些事情要做……对了别忘了给顾青带些吃食和酒。” 和三四七月在转换台分手后,江离独自一人找寻。妖市和人间的集会大体还是很像,道路两边摆起了小摊子。 只是不像人类那样规整,他们大多随意排着,有时都会摆在路中间。 而且人类往往有几层的商楼,这里却大多是像狐娘茶馆一样的小屋。 突然在江离的上方飞来一顶红色的花轿,花轿在江离的面前落到了地上。 坐在轿头的蝴蝶翩然飞舞掀起了轿帘。 江离:“……” “真是几日没见了啊。”从轿子上下来了一位带着两只白狐的男子。 江离:“……哪来的轿子?” 梶:“租的,30妖币” 江离想了想刚才的雁船,“真是奢侈啊。” 梶:“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离:“卖东西,可是没有找到地方可以摆。” 梶:“今年是热闹了些……我刚从那边过来看到一处空地,你可以摆在那里。” 在众多木屋的包裹下,江离掏出一个蓝花布摆在地上,拿出一张纸放在兰花布上。 只见纸上写着:消味丹。右边一列小字解释说只供狐族使用。 江离从袖子中拿出木匣,打开木匣盒,盒里放了十颗白色的药丸。 梶:“……” 江离:“你说我定30妖币一颗贵吗?” 梶眨了眨眼。 江离看着手中的300妖币扯了扯嘴角。“罢了,收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梶。“消味丹的说明,你最好看看。” 梶打开纸条只见上面有五个小字,“一颗管一旬”。 收了蓝花布,江离开始寻找布匹。路过一家首饰店时,看到一个绝好的发簪。 卖首饰的老板是一只老狼,站在店内正在点烟。 江离指着发簪:“这是什么珍珠,真亮。” 老狼瞥了一眼:“鲛泪。” 江离:“真美啊,多少钱?” 老狼:“180妖币。” 江离:“好贵……簪子是什么材质的?” 老狼:“白鹤的骨头。” 江离小心地拿起:“是骨簪啊……要了!” “就算客人您向我们解释怎样花了多少钱,这布匹也是不能便宜的。”在布料店里一只蚕对江离说。 江离尴尬地笑了笑:“……是吗?” 可是真的是很美的绸缎啊。 江离叹了口气,“要这个茜草、兰花、栀子和菘蓝的。您先帮我收着,我一会过来拿。” “果然是妖精做的就是不一样,”江离贴近使劲闻了闻,“还有花草的味道,好香。” 三月:“欠我们120妖币,记着点。” 江离撅了撅嘴。 七月:“只是……我们怎么回去啊,没有钱了。” …… 三月一边从头上摘着鸟毛,一边踏进门槛,大堂里正坐着妇人和顾青。 顾青:“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吃饭了呢?这是……偷人家鸡去了?” 三月:“去,小爷我能干那种不义之事。” 顾青仰头哈哈笑了起来,一只手扶着腰,一边问道:“那你这是做什么好事去了?” 四月正要回答被江离拦住,“回来挤的农家车,好家伙,一车的鸡,没闹死我。” 顾青刚停下又哈哈笑起来,众人从他身旁走过去,不理他。 江离:“娘,我们去集上买了些布匹,您看看行吗?” 七月:“是啊是啊,苏姑娘,您快看看。” “苏姑娘?”顾青走到七月跟前,“那可是你江离大哥的娘啊。” 七月撇着小嘴,怜怜的模样,“可是就是很美啊。” 妇人在一旁也笑了起来,“就叫苏姑娘,你是不知道江离私下也老这样叫我。” 江离:“娘,你快看看这缎子。” 妇人宛若没听见一样不理会。 江离:“……苏姑娘?” 妇人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不便宜吧。” 江离:“没花多少。” “你可别骗我,这东西打你一进门就泛着光,现在离近了,发现竟还飘着香。”妇人把东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抬头看着她的儿子。“儿啊,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烂掉的。” 江离:“娘,这东西确实不贵,只是难买到,所以您见着稀奇罢了。儿子发誓儿子没做对不起娘,对不起夫子的事。” 妇人久久地看着江离,似乎在思索这话的真假。 苏姑娘:“我上次也犯傻,你问我能不能做我也就匆忙答应了。”妇人把头低了下去,“可是做衣服的那套东西都留在江家了。” 刚才还正和顾青闹着的三月听见这句话也停了下来,南馆突然就安静了,只听得到风吹着那破了的窗户纸的声音。 七月:“那这是……白买了?” 没有人说话。 四月看着呆愣的众人,眼睛一亮,“我有一个办法。” …… 江府似乎也不太平。 户部侍郎的老爷最近不知道触着哪位神了,先是被罚俸禄一年,后又被直接免了职。 短短两天内,门庭若市就变成了门可罗雀。 偏门只有两个家丁呆愣愣地站在那,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样,三月大大方方的从他们面前走过也无一人阻拦。 七月:“这魅术真是个好东西。” 四月:“小心些,别太张扬了,盯着点人。” 穿了走廊,到了花园,又穿过花园,到了书房。仆人渐渐多了起来,三月挠了挠头:“这偏房在哪啊?” 四月:“我也没想到这江府怎么这么大?” 突然七月嘘了一下,“来人了。” 只见走廊尽头转过来江老爷和大夫人。 大夫人:“你是说你是被裕王参了的?” 江赋:“是啊,你说我与他无冤无仇,谁知道他这刚一还俗就废了我呢?” 大夫人:“他凭什么废你啊,就凭他是皇上的弟弟?” 江赋:“他说我……贪污啊,听说还给皇上了一沓子证据,说服了皇上。” 大夫人:“不是听说是个废物王爷吗?从哪查出来的?” 沈赋:“我是管不了他从哪查的了,我还是好好管管我的脑袋吧。” …… 三月:“喏,东西给你。” 江离接过三月手里的包裹,感叹了一声:“种族天赋就是好啊,翻墙都利索。想当年我爬房顶没把我摔死。” 七月:“我们走的大门啊。” 江离惊的转头望着他,“没人看见你们吗?” 四月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水,“看见了,也没看见。” 三月:“难跟你解释,你就当作是除了翻墙之外的又一个种族天赋吧。”说完,三月转身上了楼梯回自己房去了。 七月也走到楼梯前,向四月和江离道了别,用手摸摸南馆的顶梁柱——那棵大树,说了好眠后上了楼。 江离:“你怎么不去睡?” 四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顾青不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要瞒着他?” 江离把包裹放在桌上,站着看着这坐在他面前喝茶的人。 四月:“我们是让白鹤带回来的不是吗?” 江离:“……小心晚上睡不着,喝了我那么多茶。” 第5章 金兰宴(二) 江离:“你们这是在干嘛?” 七月:“顾大哥在教我们啊。” 江离赶紧进了房,关上身后的门。 三月拿起一盒软膏,转头问顾青:“顾大哥,这是什么啊?” 顾青:“用来保护你们身体的,接客之前一定要记着抹。” 三月:“怎么用啊?” 顾青:“等等……你没见过这个东西吗?” 三月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顾青,“没有啊,之前从来没用过。” 顾青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看来城郊那里的妓院比南馆还穷啊!” 江离:“这家伙是想到了什么?” 四月:“江离,是要开始学习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啊?”四月坐在床边收起光/溜溜的两条长腿,慢条斯理地穿起衣服。 江离:“金兰宴明晚就开始了,我想再临阵突击一把,抱抱佛脚。” 顾青拿过江离手里的书,“今天又要学什么啊?《论语》还是《孟子》?” 江离笑着递出一本宋词,“换换口味。” 顾青只瞥了一眼,就翻着白眼走了,“快快来,领你们的书,最讨厌这些文墨了。” 三月:“是看不懂吧?就你那学识?” 顾青嗔笑,“我看你的胆子倒是比我的学识大多了!”说着,他从床边抄起玉/茎,“看我明天不干的你哭爹喊娘!” 江离红着脸拿书拍了他几下,四月七月倒是在一旁笑得喘不过气来。 …… 七月:“为什么你们都有新衣服穿,就我没有?” 三月一边穿上绣有栀子花的青色长衫,一边得瑟道:“因为我们要出去参加金兰宴。” 四月在一旁温柔地劝阻,“好了,你别再闹他了。” 江离走到顾青旁,问道:“在想什么?” 顾青捋了捋月白色的袖子,“哪家妓院这么没眼,居然把这三个金财宝借给你。” 江离看向三四七月,明明是个男子却散发着妖媚的气息,摄人心魄,旁人看来自是觉得不可思议,但知晓一切的江离却不觉有什么稀奇。 “到底是个狐媚子啊!” 江离哈哈大笑走近三四七月,“走了走了,我的种族天赋们!” 七月:“为什么我不能去啊?” 顾青:“想听真实的理由还是假的?” 七月:“……” 顾青:“假的理由就是南馆需要一个人陪着苏姑娘,顺便帮我们看门。” 七月:“那真的理由呢?” 顾青:“衣服不够,太穷。” 七月:“……” 正当大家都一阵沉默时,苏姑娘突然从后院端出一盘烧鸡来,“让我看看是谁要来陪我啊?” “烧鸡!” “居然吃烧鸡!” 江离一头雾水地望着苏姑娘,“娘,你哪来的钱啊?” 说话间,七月抱起烧鸡就跑,身后两只饿狼失了命地追。 三月:“四月,你别傻愣着啊,帮我堵他!” 苏姑娘看着他们闹成一团,笑嘻嘻地说:“一会你出门记得给卖鸡的把钱送去。” …… 四月:“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三月:“我敬你一句兄长,你能别背了吗?” 四月:“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顾青插嘴道:“可能是因为对自己的脑子没抱什么希望?” 三月瞪了顾青一眼,“你怎么还记仇呢?” 说着两人又打作一团,全然不顾旁人惊奇的眼神。 四月走到江离旁边,轻声道:“你是在担心你会成为顾青的困扰吗?怕他接受不了这件事情?” 江离猛地转过头来看他,过会又突然一笑,“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好了?” 四月:“你不是吗?” 江离朝着揽月楼走了,没回答他。 金兰宴虽说是一年一届,没什么稀奇的。然而这些少爷们似乎觉得这一天天的太过无聊,于是连着这金兰宴也极奢华的操办着。 揽月楼紧靠着雁鸣湖,是三辅城最高的酒楼。 顾青:“这群纨绔子弟啊!” 看着这酒楼张灯结彩,出进非富即贵,江离他们一行人尴尬地站在门外。 三月:“……这下我真成了城郊的人了。” 江离:“连我都要说南馆是真穷啊!” 顾青仰头笑了起来,“我本来还想委婉着说呢,怕打击到你——我的南馆大掌柜。”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被贫穷打击得昏了头的他们全然没有发现他们已经引起了旁人的关注。 “这些人都是哪家的公子?”旁边的人小声地嘀咕着。 “不知道啊,以前没见来过。” 江离他们直上了最顶层,等待着金兰宴的开始。 顾青:“头一排坐着的穿乌青色华服的是刚封的裕王。丽/春苑的背后掌柜就是那坐第二排穿朱红色的。” 江离:“裕王?他怎么会来?” 顾青拿起一杯酒,“寺庙里多无聊啊。”说着他仰头喝完那杯酒,“天杀的,居然是玉湖青。” 四月也拿起一杯酒抿了一口,“有什么特别吗?” 顾青感叹道:“我常喝的杏花村十文钱一壶,这玉湖青可是一两银子一盅啊。” 江离:“你要在这金兰宴上出了名,回去我给你买玉湖青。” 顾青抬头盯着江离,“南馆总账才一两银子。” 江离:“……这茬能过了吗?” 四月笑道:“好了,金兰宴开始了。” 于是众人都停了下来,雁鸣湖上突然传出砰砰的响声,人们伸长脖子向外瞧,满天的星彩琉璃,衬得月光都有些昏暗。 本来黑漆漆的湖面,突然万只红烛齐点,辉映生光。 原来这湖上早就藏了成千的小船,只是静悄悄地栖在湖面上,不敢发出一点光亮。 于是一只鸽子飞向了揽月楼的栏杆。 离得揽月楼最近的那人从鸽子脚上拿出了纸条,第一题:与揽月有关的诗句。 先开口的就占尽了先机,什么上可九天揽月,什么欲上青天揽明月。喧闹一时一过,就变得冷清下来。 少爷们都苦苦思索着,却很难再想起几句,脍炙人口的早就被说完了,读的书却都没学到多少。 江离缓缓念道毛滂的一句,“揽月吟风不用人”。 站在裕王背后的小公公福来,小声回禀道:“是江府小公子。” 沈郁得意着说:“我知道,一群草包怎么能比过他。” 众人似乎都冥冥以江离的那句做了第一题的终结,再不去讨论。 于是不久,第二只鸽子也飞来了。 这次的题是渔火。 顾青算是彻头彻尾地放弃了,只一杯杯地品着他那玉湖青。 三月看着早已喝红了脸的顾青,“不要钱的酒你还真是一滴都不放过啊!” 各个公子都在倾吐着满腹的才华,四月赶紧抢着念了一句“江枫渔火对愁眠”。 不过也有些人心思没在对词上。 他们假意想诗词在厅内走来走去,慢慢地围在了江离那一桌旁。 顾青饶是喝醉了酒,也十分清楚当前的情形。 他故作袖子碍事,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肌肤,一双醉眼更是朦胧,拉住旁人不管是不是店小二就缠着要酒喝。 江离清楚,此次金兰宴目的已经达到了。 之后又出了几次题,江离已无心答题,身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意图也是愈加露骨,还好金兰宴已接近尾声,江离打算提前离席。 还未转身下楼梯,就听见前排一阵骚动。回头望去,原来裕王也正准备离开。 江离只好停下来与裕王告别。 金线边的乌青色华服真的很适合他,比和尚那套白布好看的多。还好他当时带发出行,如今才没有光头去做王爷。江离心里想着,这人约有一年没见了。 当时还约着要摘后山的青梅酿酒,如今却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裕王:“你怎么也在这?” 江离:“……” 裕王:“以为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能抢个彩吗?” 江离往后退了一步,微低着头,十足的谦卑。 果然还是那副话里带刺的样子啊! 江离小声念叨说,“不能打,不能打,他是王爷。” 裕王:“你在念什么?” 江离抬头微笑,“天色不早了,裕王还是尽快回王府吧。” 裕王哼了一声,铁青着脸,“我自然要回王府。回去把你的衣服换了,鹅黄色的极丑,看来你的眼光也就这样了。” 江离不作声。 裕王:“还一股发霉的味道,快换了吧,别再让人看见了。” 说罢,他终于是转身走了。 三月:“王爷了不起啊?还说江离的眼光差,怕不是个瞎子哟。” 江离:“好啦,他就是这样身上长着刺,人心不坏的。” 顾青转向江离:“你认识裕王?” 江离:“我与他相识十多年了,以前老祖母每年去寺里住上几个月,怕我留在府里被人欺负,总是带上我。他当皇子时就在那寺里修行了。” 江离:“我当时还约他去摘青梅。” 三月:“他一定会说不去,无聊,然后再各种贬低你吧。” 江离:“还好吧,他的确说了无聊这个词,不过还是乖乖提着篮子跟在我后面去摘。很难想象吧?” …… “福来啊,王爷他是怎么了?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 福来:“面壁思过吧。” “为什么啊?” 福来:“因为没管住自己的嘴,在喜欢的人面前又说了心口不一的话吧。对了,王爷刚回来吩咐了,明天他要绝食一天,当作惩罚。” 第6章 第 6 章 江离:“你们在三月门口干什么?” 顾青转头朝江离嘘了一下,“三月和一个公子进去了。” 江离:“第一笔生意?” 七月:“是啊,所以顾大哥让我们来这里观摩学习。” 趴在三月房门外听墙根的众人。 江离挤开七月,也贴门缝去,“来来,给我让点地方。” 顾青:“里面说啥呢?” 四月站在墙边小声模仿道:“公子,亲一下……呀,是亲嘴啦,不是那种地方……” 众人尴尬地一齐转头看着四月一脸平静地重复着屋内的活色生香。 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尖叫。 江离立即推开门,和一行人一起进去。 只见床上脱下衣服的公子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嘴巴青紫,眼光无神。 而三月却像是吃了佛门仙丹,面若桃花。 顾青:“这……公子来的时候没吃饭啊?” 知道原因的江离转头怒斥着三月:“太没有节制了!” 顾青依附到:“是啊,你怎么能不停地要呢?” 江离回头瞪了顾青一眼,又转过头批评三月:“人都被你吸干了!” 顾青继续说道:“是啊,精尽人亡啊!” 江离转头看着顾青:“你给我出去!” 被众人赶出房门的顾青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南馆的第一笔生意就把客人的命要了,这传出去南馆就可以倒闭了。 三四七月都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办。 江离:“我去厨房制些回魂丹,你们喂给他吃。”说着便出了门。 三月:“……一会他醒过来我们怎么说啊?” 四月:“见机行事吧。” 三月望向床上的人,叹了口气。“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爽,没控制住,多吸了些。” 过了约一个时辰,江离就把回魂丹拿来了。 三月一边喂给公子哥,一边回头疑惑地问:“这个能行吗?怎么感觉有点粗制滥造呢?” 江离双手叉腰:“你吃消味丹时怎么没见怀疑我呢?” 三月一想到神奇的消味丹,便满心欢喜地喂给了公子。 公子吃下丹药后,脸上立马有了血色,不一会就醒了过来。 三月他们还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就低下头支支吾吾着。 公子:“南馆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令人□□啊!” 众人:“……” 七月小声嘀咕道:“仙没仙不知道,反正是快死了。” 公子:“小倌在说什么?”然后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要交钱了是吧,我懂。你就是老鸨吧……”他转向江离说。 江离:“……” 他从床子边的衣服中掏出了十两银子,交给江离,“这些够了吧。” 然后在众人的愣神中,自己穿上衣服出门去了。在南馆大门口遇见顾青时,顾青还笑语道:“公子再来哟!” 公子:“嗯,一定会再来的。” 站在二楼窗户处望向公子背影的众人觉得,“这种傻子什么时候能再碰上一次啊。” …… 七月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来,抓着顾青的衣服问:“顾大哥,金创药什么的在哪放啊?” 顾青赶紧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哪受伤了啊?谁打的你?顾大哥去揍他。” 七月:“不是我,是怡红院的小倌。” 顾青放下心来,“吓死我了你,药在我房子里,你去拿吧。” 七月去顾青的梳妆台上找到金创药,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三月刚好从房里洗漱出来,站在楼上走廊问,“顾青,他去你房里拿了什么?” 顾青:“金创药。” 三月立刻皱起眉头:“他被谁打了?” “所以啊,这是谁打的你啊?”七月坐在怡红院后门的墩子上给小倌敷着药。 小倌:“是妈妈抽的。” 七月:“妈妈?是老鸨啊!她为什么要打你?” 小倌:“我没留住那个客人,妈妈说我损失了财神。”小倌敷上药后慢慢直起背来,“你有没有被老鸨打过啊?” 七月:“江离吗?没有,他从来不打我们。” 小倌睁大了眼睛:“啊?” 七月望着南馆的方向,“他还老给我们做好吃的,他刚才出去就是买菜去了。”七月笑嘻嘻地说。 小倌:“他给你们做饭吃吗?” 七月:“是啊,别看他以前是个少爷,他做饭可好吃了。不过偶尔也是苏姑娘做,苏姑娘会给我们煲汤买烧鸡。苏姑娘嘛,就是江离的娘。” 小倌越发的惊奇:“你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七月:“嗯,就在大堂的桌子,一群人围在一起吃。”他好像是又回想到那个画面,开始笑了起来,“顾大哥饭量可大了,老和三月抢饭吃。” 小倌渐渐也望向南馆,那里的大门还是冷冷清清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那里很温暖。 不像是个妓院,反倒像是一个家。 小倌的眼泪流了下来。 …… 饭桌上摆满了菜,和之前的豆腐白菜不同,这次竟然破天荒的摆上了鸡和鱼。 三月:“江离在干什么啊?怎么还不出来?” 苏姑娘笑着说:“再等等,还有最后一道菜。” 话刚说罢,就见江离从后院端着一个盆子出来。 顾青:“你是把喂猪的盆子拿出来了吗?” 七月看着盆子:“我的天,好多啊。” 江离把盆子放到桌子中间,瞪了顾青一眼,“一会儿肯定还不够吃呢。” 说完,他坐下来,笑嘻嘻地看向大家,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桌子上的饭菜,口水都快流到桌子上了,“那就……开饭。” 顿时,就响起筷子碰到筷子,碰到碗的声音。 三月:“顾青,你又抢我鸡腿!” 顾青嘴里塞满着饭菜说,“什么是你的,谁到手就是谁的!” 苏姑娘一口都没动,看见饿如狼的众人笑了。 江离夹起一口鱼肉,挑了刺,递给苏姑娘。“娘,吃饭。” 顾青的碗里堆着好高的饭菜,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江离:“不是给你了一两银子,让你去买玉湖青吗?” 顾青笑着说:“没买,买了桃花酿,也贵着呢。一百文一壶。” 四月向顾青递来了酒杯,“给我倒一杯,我尝尝。” 顾青:“你能尝出来吗?连玉湖青都说没什么特别的,别到时候糟蹋了我的酒。” 说着,还是给四月倒满了桃花酿。 七月:“哇,江离,你做的这是什么啊?真好吃。” 江离笑着说,“就是传统的烩菜,不过我改了一下。” 顾青夹起一口肉,“怪不得,比以前的好吃。” 三月着急地在盆里翻着,抬头冲着顾青吼,“你又抢我肉吃。” …… 福来:“王爷,您请的画师到了。” 裕王摆手,焦急地说:“快让他进来。” 福来看了眼满地的画作,叹了口气,出去了。 “福来公公,王爷在里面干什么呢?” 福来叹了口气,担心地说:“画他的心上人呢!又是画了一天,饭也不吃,茶也不喝的。” “那王爷请画师干什么啊?” 福来:“说什么自己画的不传神,还没有真人的三分美貌,让画师指导指导他。” 那丫鬟似是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站在书房门外端着晚饭安静地候着。 福来:“让他去见人家,他还不去,背地里画人家,想人家。这什么时候才能追到人啊!” 裕王府里的丫鬟老妈子,公公管事的,背地里都忧愁着裕王的终身大事。 “我听说啊王爷追的那人不仅长得好看,还头脑聪明。我看王爷是没戏了。”老妈子一边摘着菜一边说。 “可不是吗?就王爷这样子的追人家,人家也得看得上啊。”另一个老妈子用扇子扇着炉火。 今天又是日常忧心的一天啊! …… 江离爬到楼顶时才发现,早已经有人坐在那里了。 后院还传来三月七月和顾青洗碗的声音。 江离:“怎么在这里喝酒?” 四月转头看见是江离,邀他坐下一同喝酒。“你不也来了吗?” 江离:“有什么愁心事吗?” 四月给酒杯里倒了一杯,“按理说应该没有,如今南馆也开始接客了,男子的精气也够我们修炼所用。” 江离:“那是……因为你的王?” 杯子掉在了地上,酒洒了一地,四月惊奇地看向江离。 江离:“我挑到你时,看见你眼睛里都是悲伤,一点都不因为消味丹而感到开心。”说着,江离也看向四月,四月立刻低下头去。 江离:“是因为要离开你的王吧。” 四月低声应了一下。 江离:“他化成人形还挺好看的,就是声音苍老的很。” 四月抬起头望向雁鸣湖,“王他已经两百多岁了。” 江离:“那你呢?” 四月回头答道:“今年二十二。” 江离惊奇道:“是小狐狸啊。” 四月:“去年刚化的形。” 江离不再说什么,讨了杯酒,就起身了。“我新做了些消味丹,明天你给他们送去吧,就当作是借走你们的谢礼。” 四月回头望向江离的时候,江离已经下去了。 没过一会儿,后院传来顾青的声音,“我刚洗的锅,你又要用!” 四月学着顾青把酒壶挂在树上,下去回了自己的房间,看见枕头边摆着一个精巧的腰饰。 三月手里也拿着腰饰,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是谁送的?” 发出同一句感叹的还有江离和七月。 与此同时,再次洗完锅的顾青发现梳妆匣里多了一个簪子。 那是一支镶着珍珠的白色簪子。 第7章 白藏 城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外出买早饭的江离听小贩说。 “白藏和尚回来了,就住在城郊的寺庙里。” 今天的油糕炸的松软可口,外层金灿灿的,还闪着油光。 江离:“可是住在智世和尚那里?” 小贩一边给江离装着油糕,一边说:“听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被智世赶出来了,另寻了一家住处。” 看来和自己无关了,江离也不再询问这个白藏和尚。 四月一大早就带着消味丹出去了,到傍晚尚未回来,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江离站在南馆的门外等着。 三月:“四月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三月话刚说罢,江离就看见天空中有一群鸟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向四方散开。 江离:“离魂了。” 顾青听见江离说了什么,也走出门外追问道:“怎么了?” 江离摇了摇头,目光有点无神。 四月最后是深夜回来的,带了一身伤。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红色的血迹,吓了众人一跳。 四月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向后一瘫,急忙摆手道:“不是我的血。” 江离:“城郊出了什么事?” 四月抬头不回答江离,眼睛无意瞥着顾青。 江离转头对顾青说:“去后院热些饭菜吧,四月应该还没吃。” 顾青出了门,四月立即拉上江离的衣服,急切地说:“白藏和尚在城郊大肆屠杀狐狸,好多家人朋友都被他杀害了,王出去报仇去了,还未回来。” 江离想起白日里小贩说的话,“他为什么要杀狐狸啊?” 四月摇了摇头,三月在一旁说:“我听说他去过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就以除妖的名义杀害我们这些妖怪,不辨是非,不论有没有伤过人的一概处死。” 七月却摇头说:“不是杀所有妖怪,只杀狐狸。” 江离:“只杀狐狸?” 三月四月也是一副惊恐的样子,四月:“你听谁说的?” 七月:“就是你们常说的那个疯狐狸,它是从外地逃到三辅的。它告诉我,它就是在那场屠杀中被吓疯的。” 没有人再说话了,顾青从后院厨房端来晚上的一些剩菜,四月强撑着吃了一些,就回房了。 三月七月也沉默着离开了。 他们像是因为在妓院呆着而躲过了一劫,但却谁也高兴不起来。 一种比死了更大的悲伤笼罩着他们。 无力感。 江离坐在房顶时还在想,为什么白藏和尚只杀狐狸呢? 顾青:“你们都怎么了?” 江离猛地回头看见是顾青,“我都没听见你上来的声音。” 顾青:“不是我声音小,是你想什么想得入神了。” 说着,顾青从树上取下酒壶,提在手里掂了掂,还有一些,递给了江离。 江离摆了摆手。 顾青:“是有什么发愁的事吧。” 江离看着顾青的眼睛。 顾青:“我第一次递给你酒时,你就说心中有事,越喝越愁。”顾青挑了下眉毛,嘴角带笑。 江离:“有多久了?” 顾青仰头用酒壶倒了一些在嘴里,咕噜咕噜地咽了下去。“一个月了。” 江离:“我接手南馆竟然都这么久了。” 顾青:“虽然一个月也不长,但是我自以为在南馆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和我是一家人了。”顾青站了起来,背靠着树,眼睛望向雁鸣湖。“我能感觉到我的家人有了困难,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告诉我,可能是因为我没用吧。” 江离惊讶地抬头望顾青,月光被树冠挡住,顾青整个人陷在黑暗中。 顾青:“但是他们告诉了你不是吗?” 顾青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清冷的月光终于洒在他的身上,可江离却不觉得冰冷。 顾青低头看着江离:“如果你有什么能力帮到他们的话吧,就放手去做吧。” 江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顾青拍了拍江离的肩膀,“不用为瞒着我而感到愧疚,我能感觉到是为我好。” 说完,顾青把酒壶提溜了下去。 江离取下腰间的木制兔坠,把它放在树上,不过一会儿,兔坠变成了一只白兔。 白兔在树枝之间跳动着,有时会拣嫩绿的树叶来吃。 江离:“连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兔看了一眼树叶,又看看江离,“你只会做药,又不会法力什么的,怎么抵挡白藏啊?” 江离回头看着白兔,“有没有什么药让他一吃就不再屠杀狐狸呢?” 白兔:“除非杀了他吧,如果他和狐狸只能让一方存活,你会选谁呢?” 江离低下了头。 白兔:“因为你与狐狸关系好,所以就会毫不犹豫地去杀和尚吗?通过与你的关系远近,来判断一方该不该死吗?” 江离:“可是白藏和尚似乎是个坏人。” 白兔:“可我倒是听说,这个白藏十分可怜贫苦农民,经常把自己做法事赚的钱赠给穷人。” 江离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兔。 江离:“所以他为什么要杀狐狸呢?” 白兔不再说话,专心吃面前的树叶。 江离又在屋顶上待了一会儿,便把白兔抱起,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兔子就变成了一个坠子,江离顺手把它挂在腰间。 后院的厨房又生起了火,四月站在屋内的窗户看到那升起的炊烟。 “今天的月亮是个圆月啊!”顾青从大堂灌满了酒,又爬上屋顶,把酒壶挂在了树上,顺手从树枝上捎走被吃了一半的树叶。 …… 天还未亮,四月就在大堂等候,其余人都还没睡醒。 江离从后院出来时,看见四月已经化成了原形——一只白狐。 四月示意让江离骑上,就带着江离飞奔出了门。 江离:“我觉得这样有点招摇,别人看见了会被吓一跳吧。” 四月:“普通人看不见我化成原形。” 江离:“……那你不觉得他们看见我飘在空中更可怕吗?” 四月:“……” 还能安慰江离的是四月的速度真的很快,原本要一个时辰的路程竟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江离从四月背上下来的时候,还在想但愿自己在他们面前闪过的足够快,不至于被看见脸。 城郊的草野上摆满着狐狸的尸体,有些甚至是九尾狐,也难逃此厄运。 早起的农民真的看不见狐狸的尸体,他们从尸体旁说笑着走过,没有一丝害怕。 白藏就站在草野中间,手中拿着一个法杖,农民看见他的时候还与他打招呼,跟着他念“我佛慈悲”。 他们看不见法杖下的九尾白狐。 四月的身体在看见白狐时僵住了。 江离虽然无法通过狐狸的原形来判断,但他知道那只白狐就是四月的王。 白狐已经奄奄一息了,如果走近就能发现它的其中一只尾巴已经断了。 江离还没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感觉旁边有一阵风,接着是一道白色的影子像箭一般飞了出去。 四月扑上了白藏,将它尖利的牙齿插到白藏的手臂中,白藏痛得挥了下胳膊,四月就被甩在了一边。 法杖下的白狐挣扎了一下,立刻被法杖碾掉了一只尾巴。 江离觉得七尾白狐其实也不错,只要他能从这场灾难中活下来。 江离从大石头后面走了出来,“我佛慈悲,白藏。” 白藏的眼神没有波动,答道:“我佛慈悲,贫僧未曾见过你,是附近的住户?” 江离没有回答只是走近白藏。 白藏:“贫僧就住在不远的无碑寺里,施主可以来庙里烧香敬佛。” 江离:“怎么敬?带着杀好的狐狸?” 白藏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他拿起法杖指着江离:“你是什么人?” 江离一把扯下腰间的坠子,“如果我是狐狸,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坠子变成一把木剑,发出铃铛清脆的响声,四边的树木草野在狂风的吹打下变得可怖。 从林子里突然响起鸟的叫声,一群群乌压压的飞上天空,遮住了还未完全升起的太阳。 天地又暗了下来。 白藏的法杖却开始闪着红光,他拿着法杖向江离冲了过来,还未等江离反应过来,手中的木剑早已飞出去与白藏搏斗。 木剑在黑暗中很难识别,远远看去像是只有白藏自己在挥着法杖。 江离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喂给王,又跑去另一边扶起四月,把怀里所有的丹药交给四月,让他给每只狐狸都吃下。 法杖却直接冲他飞过来。 江离背部直接被法杖撞了一下,没站起来,趴在了地上。 四月跑到江离身边,担心地问:“江离?” 江离呲着牙,“我没事。” 木剑反应过来,嗖的一下回到了江离手上。 白藏捡起法杖,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走近:“如果你是狐狸,我当然要杀。” 江离一手杵剑,从地上爬起,嘴角有鲜血在他挣起时流了下来。 白藏手里的法杖还在发着红光,似是见了鲜血更加兴奋。 狂风四作,白藏用法杖对着江离,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江离一惊,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法杖离江离只剩一寸的距离时,江离才拿起木剑指着白藏。 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残杀你的同类?” 白藏的眼睛瞪大了。 第8章 白藏(二) “一个把化缘得来的都分给穷人的和尚,为什么一定要置狐狸于死地,不杀尽不罢休,我想了很久……”江离抬头看着白藏的眼睛。 那眼睛是那样的惊恐,彷佛看见了死亡本身。他的眼珠向外凸着,瞳孔是散开的,江离愣了一秒,嘴里的话没来得及停下,“除非你自己也是狐狸……” “你住嘴!”江离的话还没说完,白藏突然暴怒呵斥了一声。 本能反应下,江离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突然他感觉有一滴水滴在他的额头上。 下雨了? 江离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白藏已经是泪流满面。 江离急忙要站起身,木剑下意识挥了一下,只听见砰的一声,白藏倒在了地上。 身体已经是硬邦邦的了。 狂风卷着暴雨说下就下,像是有意要冲刷此地的鲜血与悲哀一样,哗哗地就只听见雨泼的声音。 江离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已经多久了,他像失了魂一样落寞着,面前躺着还是白藏的尸体,刚才碰到手时还是温的,现在已经凉了。 四月已经把后续事情都安排好了,他把重伤的王扶回守护地,举了把伞出来。 江离还是坐在原地,声音比起刚才更添了一份悲伤,“我以为我可以处理好的。” 四月把伞举到江离的头顶,“你救了我们。” 江离:“可是我还是杀死了他,有人提醒过我的。” 四月的眼神飘向了远方,本来是要升起的朝阳,如今却看着像是落暮。“雨大,回去吧,王要亲自谢谢你。” 四月一手扶住江离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拽了起来。伞不够遮挡两个人的身形,雨还是打在了江离和四月的身上,可谁也没再说过。 江离回到守护地后,就还是坐在走廊上,两脚踩着土地,四月怕他冷,给他披上了一件深灰色棉衣,又给暖炉生了火,把暖炉放在他身边。 守护地外应该还在下着暴雨,江离想,可是这里的天空除了灰沉沉的以外,却没有下着一滴雨。 江离突然想到了那滴落在他额头上的泪。 梶:“今天谢谢你。” 江离猛地回头,发现梶已经坐在了他旁边,暖炉就放在他俩中间。 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四月怎么没让你去休息?” 梶对他笑了笑,很得意地说:“他怎么不会?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我给他说了我来和你聊两句。”说完,他收敛了笑容,突然变得很严肃,“他也很担心你,所以就允许了。” 江离向四周望了望,看见四月正在大殿吩咐着别人干什么,不时也望向他这里。 江离转头和梶相视而笑。 梶:“我承认我有所狭隘,那和尚杀了我无数族人,看见他死的时候,我是想大笑的,奈何腹部有伤,错过了嘲笑他的最好机会。” 江离挑了下眉:“你好像很遗憾的样子,你也是差点就死了啊,要不是我的药吊着你的命,先见阎王的就是你了。” 梶尴尬地笑了笑,一手扶着腰,江离看到,哪怕四月给他包扎好,血还是不停地往外渗。 江离:“我一开始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杀你们,他冲过来那一刻我想明白了,可是这个问题却结束了。” 梶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他也是狐狸为什么要杀别的狐狸?把所有狐狸杀光好让自己成为独一吗?” 江离:“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直到我看见他哭了。” 梶:“哭?四月没给我说。” 江离:“他死后就开始下大雨,四月肯定以为是雨水冲到他脸上了吧。” 梶:“他太简单了,肯定不会想到凶手还会哭。” 梶似乎不愿再谈下去,灭族仇人若是添了什么悲剧色彩,他会连恨都恨不起来。可是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刻,他和他的族人需要仇恨来支持他们。他站了起来,展展衣服,准备离开。 江离:“白藏和尚其实是想杀了他自己吧。” 梶愣住了,他没有转过身来,还是以背影对着江离。 江离:“一边念经修戒渴望成佛,一边却怨恨着自己为什么是只狐狸。而我……说出了他一直企图躲避隐藏的事情。” 江离把暖炉抱了起来,放到大腿上继续说:“你是此地的守护神,你应该知道,动物再潜心修炼也不能成佛的。有人告诉我他十分善良,会给有钱人做法事,然后把所有的报酬都分给附近的穷人,会把化缘来的米,分给吃不起饭的人。所以那天所有与他打招呼的农民,都是真心想要亲近他的。” 天空突然放晴了,那本来要升起的太阳虽然晚了一些,还是出来了。 梶和江离同时抬头望着天空,阳光斜洒在二人的脸上,又在门后落出一个人影。 …… 四月:“所以那风和你没关系?” 江离:“当然没有。” 四月和江离并肩走在田间路上,“可是当时你一拔剑就狂风暴起……” 江离:“可是紧接着白藏的法杖也开始闪光了啊?” 四月:“……你怎么那么怂啊?还被人吓到摔地上。” 江离转头瞪了四月一眼,“他突然冲过来你不害怕啊?”说完,他瞥了一眼,“你倒是不怕,看见你的王还冲到人家跟前去了。” 江离吹了个口哨,“结果被人一巴掌扇到一边去了。”江离像是又回忆起刚才的情形,笑得停不下来。 四月一脚踢上江离的屁股,红着脸说:“你够了啊,不要再说了。” 江离弯腰往前俯冲了几步,拍了拍衣服,直起身走路。“你怎么办啊?” 四月:“什么怎么办?” 江离:“梶可能只是单纯地把你当作弟弟看。” 四月停了下来,愣了一秒又跟在江离的后面走着,他低下头,闷闷地说:“我知道。” “就这样吧。”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才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江离用手摸了摸耳朵,转头想确定一下四月是不是说了这句话。 只见四月转头向右边看着,地平线上太阳这次真的是落暮了,余晖下守护地在那里静谧地坐落着。 江离好像冥冥中看见有一只巨大的白狐卧在那里,头枕着自己的爪子,不时也望着这座城市——三辅。 …… 南馆还是和以前一般凄凉,爱给钱的傻子走了约十天后,江离他们就回到了刚开馆时的贫穷境地。 还好一部分钱被用来修缮门和窗子,破烂的窗户已经有了抵挡风的能力。 三月:“怪不得你们人老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顾青:“我们人,那你是什么东西?” 三月才发现自己一时说漏,急忙掩饰:“我不是东西。” 只可惜还没等他的“我是人”说出口,屋里先爆发了一阵狂笑。 “我好想吃肉啊。”七月有气无力地说,“已经吃了三天的白菜帮子啦。” 江离:“纠正一下,那是白菜叶子,你不要老不认识菜。” 七月挺直背:“我认识肉,你随便来一盘我就知道它是鸡鸭鱼哪一种。” 四月:“说真的,如果再没有生意就要关门大吉了。” 顾青:“也不知道傻子啥时候再来一个,上一个临走时还说要再来呢?” 本来冷清的气氛,突然就被炒热了,大家又开始哄笑起来,讨论起那个差点丢了命的傻子。 南馆外面的莺歌燕舞还继续上演着,花街本来就不缺客人,每晚都有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风流故事。 顾青爬上屋顶,看见江离正望着街头的怡红楼,怡红楼前人络绎不绝,美艳的姑娘为获取客人穿着单薄的衣服。 顾青:“这就灰心丧气了?” 江离:“我觉得我馆里的比他们好看多了。” 顾青挑了下眉,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哈哈,不说了不说了。”他从树上取下酒壶,坐在江离旁边,一只腿支着,另一只腿顺着房檐耷拉着。 顾青:“喜欢小倌的客人总归还是少数。” 江离:“也不尽然,丽春/苑人就很多。” 顾青用酒壶敲了一下江离的头,“你个傻子,那是有后台的,你能比吗?” 江离:“我也有后台啊。” 顾青:“江府?不是不要你了吗?” 江离:“不是江府,是裕王。” 顾青转头看着他的眼睛,“裕王?算了吧,就他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会帮你的。而且他的嘴太尖利,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江离点了点头,“人是不坏的,就是这个嘴啊,搞得我也很想打他。” 顾青正好在喝酒,听了这话突然被呛住,“说真的,你打过他吗?” 江离一手扶着下巴,“应该没有,不过智世和尚老说我欺负他。” 顾青:“你欺负他?” 江离:“我也不知道啊,怎么看都像他欺负我的样子啊,我一直觉得是那老和尚脑子糊涂了。” 顾青笑了起来,一手把酒壶举起,仰着头把酒倒在嘴里。 顾青:“有可能,脑子糊涂的和尚可不少,今天我就看见一个和尚在给穷人发钱。” 江离猛地转头看着顾青:“什么?” 顾青:“好像是做法事赚的钱吧,我就听见那些人不停地说着谢谢白藏和尚了。” 江离望向守护地的方向,嘴里默默念着:“白藏?” …… 梶:“都办好了吗?派的谁去的无碑寺?” “那个疯狐狸自己要去的。” 第9章 阿巫 寿喜宫里太后靠着八仙椅背正在闭目养神,丫鬟进来禀告裕王来了,太后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又让丫鬟多给火炉添些炭火。 裕王:“儿臣前来看望母后。” 太后:“不必说那客套话了,我叫你来是听皇上说你主动揽下了三辅改建的事。” 裕王:“是,儿臣有些想法。” 太后:“你能主动为你皇兄分担固然是好的,可是……”说着,太后皱起了眉,“别无他意?” 裕王跪在了地上,“绝无他意。” 太后:“你与皇上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手心手背相残的事我见得多了,可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俩也这样!” 裕王:“儿臣在夺嫡之时出家修行,就是对皇位没有企图。皇兄从小学习经世伟略,是国君的不二人选。” 太后:“你当真这么想?那你为何才还俗没多久,就抢下这份差事?” 裕王抬头直视着太后的眼睛,“不瞒母后,的确有所私心。儿臣想着在改建的时候把雁鸣湖大道旁的墙拆了。” 太后:“为什么?” 裕王:“儿臣的朋友在那里有家店铺,但是因为这堵墙隔住了,所以没有客人,已经面临倒闭的危险。” 太后慢慢瞪大了眼睛,“雁鸣湖大道旁的是……花街?” 裕王急忙低头叩首。 太后:“哪个朋友?” 裕王:“原户部侍郎江赋的庶子,江离。” 太后向后靠了靠,叹了口气,“是他啊……你还俗的原因也是他吧。” 裕王的额头顶着冰凉的地面,“是。” 太后:“母后只问你一句,娶男妻和避皇上的猜疑无关?” 裕王:“无关。”裕王抬起头来,“儿臣真心喜欢。” 太后再次闭上了眼睛,“罢了罢了,最好的结局了。”她挥了挥手,示意裕王退下。 沈郁从寿喜宫出来,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去了雁鸣湖。 雁鸣湖大道上人来人往,可是一墙以隔的另一边却是另一幅光景。 沈郁禀退了轿子,走在人群里。 当他抬头看到南馆的那棵巨树时,他就停在墙的跟前,双手扶墙,额头顶着粗糙的墙面。 “我会亲自推倒这堵墙的。” 他默默地说完后,转身向王府走去。 …… 七月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我觉得我们应该专门请个收拾房间的人。” 顾青:“克扣掉你的口粮应该就付得起了。” 七月白了顾青一眼,“为什么不是你的口粮?” 顾青:“我一天跟着江离吃糠咽菜的,哪有你这天天吃鸡的钱多啊?” 七月:“请一个人要花很多钱吗?” 顾青把抹布扔在桌子上,“我来给你算算,请一个人就要管他一天的饭,还要给他房间睡觉,还要每个月给他发月钱,这里哪个花销我们供得起啊?” 江离:“供得起啊。” 顾青转过头看着江离,“得,穷疯了一个!” 江离把一张告示放在桌子上,坐在一边开始喝茶。 顾青觉得可疑,把那张告示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三辅的改建通知。 顾青惊的喊了出来:“雁鸣湖大道旁边的墙?” 江离点了点头,七月又赶紧抢走顾青手里的告示看。 顾青:“皇上疯了吧?好端端地要拆墙?” 江离吹了个口哨:“哪里的东风吹起来了啊?” 顾青:“不行,我还是觉得这个事蹊跷。” 江离:“改建负责人是裕王。” 顾青皱了皱眉:“你去求他了?” 江离:“哪赶得上?裕王这是和我心有灵犀了。”说完他得意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顾青:“脸皮挺厚的啊?” 江离笑了笑:“我就给你说过他不是坏人。” 顾青看着他得意的眼神感觉有点奇怪,上次也是这个人理所当然的就把裕王看作他的后台。有什么情感是超出朋友情谊了,可是面前这个人似乎没有感觉到。 顾青:“真的要招小厮?” 江离:“明天你去一趟市场吧,把招人的消息散出去。” 顾青:“你不亲自去看?” 江离眯了眯眼睛,对面的七月抬着头看着江离。 顾青叹了口气,“又安排我做事,我一个小倌都要成大总管了。” 江离笑着说:“你就是我们大总管啊!” 顾青睁大眼睛看着江离,神秘兮兮地问:“月钱涨不涨?” 江离打了个哈欠,一手捂着嘴,拿起告示溜了。 顾青:“贼人哪里逃?”说着,拾起桌上的抹布朝江离扔了过去。 江离向右边跳了一下,抹布堪堪落在脚边,他得意地笑了笑,进了后院。 顾青自顾自地走过去又拾起抹布,放在盆子里摆了摆,一会儿抬起头对七月说:“既然明天要招小厮,那我们还干什么活?” 七月还在愣神中,没听见顾青的话,顾青敲了敲桌子,七月才缓过神来。 顾青:“你怎么了?” 七月:“江离怎么不自己去招人呢?” 顾青:“懒呗,还能为啥。” 七月却在心中默默觉得,江离身上的妖气越来越重了。 …… 梶:“你怎么又来妖市了?” 江离蹲在路边,抬头看见梶尴尬地笑了笑。“穷这个东西,它是个常态,段没有你今日穷明日就不穷的道理。” 梶咧了下嘴,“这次又做了多少药丸?” 江离:“不多,十五颗。” 梶:“还是老价钱?” 江离点了点头,把消味丹包好给了梶,“我能打听一下,你怎么要这么多的药,上次不是还让四月给你送了吗?” 梶的神态很悲伤,“有好多被白藏打伤的狐狸急需男子精气来治疗。” 江离:“城郊香艳故事?” 梶瞪了他一眼,江离闭了嘴。 没过一会儿,江离又嘱咐道:“可不敢只追着一个男的吸啊?万一出人命了,我可成共犯了。” 梶撇下500妖币走了,临走时还白了江离一眼。 江离拿着钱走进上次光顾过的那家布艺店,那只蚕正在给别的顾客打包衣服。 江离就自己先挑了几件棉布,又翻出毛皮挑选。 蚕:“要开始做冬衣了吗?” 江离点了点头,“人间新年快到了。” 蚕:“已经进入腊月了吗?” 江离拿出挑好的棉布和毛皮递了过去,蚕一边把布料分开装在不同的纸袋子里,又用草绳封了口。 幸亏梶没让他找零钱,要不又付不起了。 江离拿着包裹出了门,一边哼着小调。“你说穷来我说穷,吃不起馍来点不起火,新衣底下旧衣裹。” 江离走到南馆外面才发现,顾青竟然领了个娃娃回来! 苏姑娘:“你叫什么啊?” 娃娃:“阿巫。” 苏姑娘笑了,“你看他学老虎叫学得好像啊。” 江离愣了愣,“娘,他在说他的名字。” 苏姑娘:“对了,大娘正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啊?” 娃娃:“阿巫。” 苏姑娘:“你怎么又学老虎叫啊?” 众人一脸尴尬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江离走近苏姑娘,“娘,他说他的名字是阿巫。” 苏姑娘疑惑地看看四周,只见顾青他们努力地点着头。 江离:“哪个巫字?” 阿巫:“巫师的巫。” 江离把包裹放在桌上,拉出椅子坐下,“怎么叫这个名字?” 阿巫:“旁人起的。” 江离:“你父母呢?” 阿巫:“父母已经故去了,只留我一人。” 苏姑娘倒吸了口气,江离倒是看惯了,无父无母的多了去,南馆大总管还是一个呢。 江离:“还是太小了,顾青,你从哪领回来的?” 顾青坐在桌子另一边,慢慢回答,“我一大早就去了市场,可是说起是南馆招人,就根本没人来。等到傍晚了,这小子窜到我跟前说他要来。我说我们条件不好,他也说没关系,管吃管住就行。然后我就把他领回来了。” 江离审视了一下这娃娃,“你多大了?” 阿巫:“十二。” 苏姑娘看着孩子可怜,急忙解释,“十二也不小了,收了吧。” 顾青又向江离偷偷挤眼,意思是这么便宜的人错过就没有了。 尽管江离还是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就收下了阿巫。 三月:“阿巫,去把房间里的被子都拿出来,放到后院绳上晾晾吧。” 阿巫急忙把被子一个个抱出来搭上去,“可是今天说不定会下雨诶?” 三月摸了摸阿巫的头,“这傻孩子,这么大的太阳怎么会下雨呢?” 话刚说完,连三月呼出的热气都还没消失,就见天空突然一道惊雷。紧接着云层就盖住了红艳艳的太阳,狂风四作,暴雨瞬起。 三月的手都还没从阿巫的头上拿下来…… 三月:“快快快,收被子,收被子。” 尽管他们两人还是快手快脚地收拾,被子都已经全部被打湿了。 南馆的大堂成了集体烘被子的地方。 只见桌子上摆的三月四月的被子,四个凳子并起来放着顾青的被子,楼梯栏杆晾晒着七月的被子。 顾青把火炉支在栏杆下,坐在一旁给里面添着柴火。“……就只剩苏姑娘和江离的被子没拿出去晒了。” 江离坐在凳子边的地上,顿时感觉一阵恶意。“你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顾青盯着江离笑眯眯地说:“今天,大家一起睡?” 三四七月在一边狂点头。 江离:“……我床子小塞不了这么多人。” 三月在一旁惨兮兮地说:“那就只能找苏姑娘了,她年纪那么大,身体也不好了,不知道半夜会不会着凉。” 江离垂下了头,“得,还是别吵我娘了,来吧,横着睡吧。” 于是只剩顾青在灭炉子的火,众人一起进了江离房间。 一条被子下排排睡了五个人,都规规矩矩地把双手平放在胸前。 四月:“我感觉怪怪的。” 七月:“我在人类的棺材里见过他们也这样睡。” 众人白了七月一眼,“闭嘴,慎得慌。” 三月:“往里挤挤,还有顾青呢。” 于是众人平躺着向左蹭了蹭。 江离左边睡着阿巫,他看了看阿巫,还是决定问出来。 江离:“你是妖怪吧。” 三四七月突然一齐转头看向阿巫。 阿巫笑了笑:“是的,被你认出来了,我是个鸟妖。” 突然的安静袭来。 三月:“什么样子的鸟啊,美吗?” 阿巫撇了撇嘴:“我觉得自己还挺美的,可是人类觉得我们一身黑一点也不美。” 四月皱了皱眉:“……一身黑?” 众人反应过来,“乌鸦精啊?” 正在爬楼梯的顾青听见屋内喊乌鸦,忙向四周望望,“窗户都关好了啊,乌鸦怎么会飞进来呢?” 第10章 第 10 章 腊八。 顾青睡醒看见床边摆了一件毛领白地红纹长袍,用手摸了摸毛领子,转过身去继续睡。 刚闭上眼睛,突然惊醒,拿起长袍就往外跑。 站在栏杆边,扶着栏杆喊,“苏姑娘,是你做的衣服吗?” 苏姑娘正在大堂和众人一起吃油茶,抬头笑着说:“要过新年了,给你们做的新衣服。” 众人也闻声抬头望向顾青,只见顾青一身白色亵衣,全然没有一丝端庄。 三月皱眉:“快滚回去穿衣服!” 顾青看了看众人,都已经穿上新衣服,在大堂吃早饭了。 江离叮嘱道:“快换好衣服吧,还要去兴善寺领腊八粥呢!” 顾青急忙回去穿上长袍,一边系扣子,一边下楼。“怎么都起得这样早?” 四月:“江离说怕去晚了没有粥了。” 顾青一边点头,一边去了后院,从井里打了些水倒在木盆里,直接伸手进去洗。 苏姑娘从厨房提着水壶出来,急忙拉住他,“还没接热水呢!” 顾青笑了笑,“没事,不凉。” 苏姑娘把顾青的手从盆子里拉出来,倒了些热水,用手试过水温后,才让顾青把手放进去。“那可不行,要是冻烂了,来年可有你的罪受呢!” 顾青看了眼苏姑娘,没说话,乖乖把手放进去洗。 江离在大堂里喊,“快点,油茶要凉了!” 吃过油茶后,江离他们一行人出门去领粥,苏姑娘一个人留在店里,又没有客人,就干脆把大门合上了。 七月:“不是要拆墙嘛?” 四月:“听说是过年动土不吉利,拖延到年后了。” 顾青看了眼江离,“那怎么办?店里……” 江离把两只手聚在胸前,嘴里呼着热气暖着手,“紧吧紧吧过,应该能撑到那个时候。” 顾青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可信,眼神暗示了一下阿巫,阿巫便从江离身边退到顾青旁边。 顾青:“先知,你知道我们为了招你,饭都快吃不上了吗?” 最近这几天,顾青也算是领悟到了阿巫说必准的能力,不过他并不知道实情,总想着阿巫可能是个先知,提前知道事情的发展。 阿巫被顾青忽悠地点了点头。 顾青:“那你想不想赚钱帮大家?” 阿巫又点了点头,“……可是江离说我还小,不能干活。” 顾青得意地摸了摸阿巫的头,“不是让你去干活,是充分发挥一下你聪明的脑瓜子。” 阿巫看着顾青得意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他的陷阱。 …… 兴善寺在三辅城外的山上,这座寺庙有智世和尚坐镇,前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香火一直不断。 离寺庙还有一段距离,江离就已经能闻到佛前供的名香的味道了。 顾青:“兴善寺,这是那个王爷出家的地方?” 江离:“嗯,就是这家。” 顾青:“那你之前也在这里?” 江离蹙了下眉头,“是啊,还要去拜访那个老头子啊。” 兴善寺外就有和尚支起很大的锅,求粥的人掏出自己带的碗递给和尚,和尚一边念着我佛慈悲,一边拿大勺舀足满满一碗。 江离他们前面还有约二十多个人,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 七月:“为什么要领这里的粥啊?” 江离:“这粥里的八样东西都是在佛前供奉过的,和尚又半夜起来熬制了八个小时,是有祈福意义的。” 登时旭日东升,而冬天的阳光总是在四季中凸显地格外温暖。 江离嘱咐了几句,便进了寺庙拜望智世大师。 大师正在佛前做早课,闭着眼睛一手转着佛珠,一手立起,嘴里念着佛经。 江离不便打扰,便背对佛像坐在门槛上看着寺里的一棵松树。 智世:“见到佛像竟然不低头参拜。” 江离猛地转头,“我以为你看不见我。”说完,便低头进了大殿,跪在智世和尚身后。 智世:“不诚心的参拜。” 江离无奈地看着智世和尚:“我说你这人,我不拜你非要我拜,我拜了你又说我心不诚。” 智世:“狂妄之词!心诚自有佛祖保佑。” 江离抬头看着巨大的金像,金像前香烟缭绕,供案上放了厚厚一沓抄录好的佛经,“我心诚他也不能保我长命百岁啊……” 智世和尚顿了一下,睁开眼睛。“来去自有因果。” 江离跪在地上,向佛祖磕了一个大大的响头,然后站起身走出大殿。 智世和尚也不再念经,抬起头望着佛像。 没过一会儿,沈郁从偏门进来,走到佛前的供案边跪在地上,拿起桌上的纸笔继续抄录着佛经。 沈郁用毛笔沾了沾朱砂,一边念着“愿佛祖保佑江离平安。” 智世和尚看着沈郁笑了,“自有人心诚。” …… 回到城里,顾青借口说集市上有好玩的玩意儿想看看,便拉着阿巫走了。 阿巫:“我们要去哪儿啊?” 顾青拉着阿巫穿到人群的最前面,只见地上有一个木褐色的杯子扣住了一个骰子,旁边又散落着几个骰子。 “六,六,六,快开啊!” 顾青拉着阿巫先是看了一局,便拿出袖子里的两文钱,眯着眼睛盯着阿巫。 阿巫叹了口气,“三吧。” 顾青便乐呵呵地把钱都放在了写着三的篮子里。 “五,五!” “二,开二!” 顾青也跟着喊,“三,三,一定是三!” 摇骰子的人把杯子定在地上,轻轻一抽,只见骰子正面朝上就是二点。 顾青高兴地拉着阿巫的袖子,“哟,厉害啊。” 开场子的人把篮子里的钱收了起来,分了分,顾青这一把就赢了十几文。 接着就要加骰子了,三个骰子在杯子里咣咣地撞着。 三个骰子若是都大于三,即称作点大,若是都小于三就是点小,如若是有大有小,就把钱投掷在两个篮子中间的地上。 三骰场的倍率要高一些,赢了的话就能拿到本金十倍的钱,输的话也是要掏十倍的。 赢的人基本都不多,剩余的钱就赚给开场子的人了。 顾青看了看自己的钱,如果拿两文出去赌,赢回来的钱就多些,可是如果输了自己却掏不起二十文的赔付来。 顾青叹了口气,准备拿一文的出去赌。 阿巫却突然一把抢过顾青手里所有的钱,齐齐全放在了点小的篮子里。 顾青:“天杀的!” 正当顾青要往回拿钱的时候,开场子的人却拦住了他,恶狠狠地说:“放了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顾青看了眼篮子,发现大多数人都赌在了点大,只有自己一个人把钱赌在了点小! 顾青双手抱着头:“完蛋了,得叫江离来赎人了!” 杯子落地,木褐色的杯子一撤,只见地上的骰子居然是三个一点!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开场子的人。 两个开场子的人聚在后面,悄声商量。“怎么回事?不是四五六吗?” “对啊,我记得我明明弄的四五六啊?怎么回事?” 原来开场子的人本来想着第一把让大家都赢一下,激起大家的热情,然后再赚钱。 可显然阿巫并不知道这个规矩,又因为阿巫的身子太短小,没有办法把钱放在点大的篮子里,所以只好就近放在点小的篮子里了。 在开骰子的前一刻,阿巫悄悄地说,“我觉得是点小呢。” …… 顾青左手拎着鸡,右手拿着酒,阿巫跟在旁边,两只手托起了一条鱼。 顾青:“今天你赚钱了,我们回去就吃好吃的。” 阿巫点了点头。 顾青向左转头瞅了瞅阿巫,“你不要抱着鱼,一会把新衣服弄脏了。” 阿巫看了看,用手提起鱼嘴里的钩子。“回去苏姑娘会给做鱼吗?” 顾青:“是啊,我给你说苏姑娘是江南人,她们做鱼可好吃了,鱼肉用来做菜,鱼汤再放些葱丝什么的可香了。” 阿巫点了点头,咽了口口水。 两人回花街的路上经过江府,只见江府大门敞开着,里面断断续续有丫鬟家仆拿着包裹出来。 阿巫:“是江离的家。” 顾青上前拦住一个家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被查出贪污受贿,说是要株连九族……” 顾青瞬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阿巫也立刻反应过来,“那江离……” 家仆继续说道:“不过裕王求情,只削了老爷的官位,没收了一些家产。” 顾青:“……您说话别大喘气啊?没吓死我!” “是你自己没听完吧。”说着,皱着眉头甩开了顾青的手。 顾青从袖子里拿出了五文钱递给家仆。 家仆不解,“为什么要给我钱啊?” 顾青:“喜事,高兴!” 家仆白了一眼顾青走了。 两人回到花街,怡红院外有一个穿的不错的公子哥正一手抱着□□的腰,鼻子凑到□□的脖子处闻香。 顾青和阿巫正从他身旁经过,公子哥突然一手拉住阿巫,将阿巫抱进怀里。 顾青急忙扔下酒和鸡,把阿巫拉出来。 公子哥脸上潮红一片,显然是醉醺醺的了。他把脸凑近阿巫,笑着说:“小倌长得不错啊,唇红齿白,好生俊俏。” 阿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顾青一把扯回阿巫,“酒鬼放开!”然后拿起地上的酒和鸡,拉着阿巫要走。 阿巫立在原地,看着公子哥,“您今日有血光之灾。” 顾青听见赶紧拉着阿巫跑,还没到南馆跟前,就听见砰的一声,怡红院二楼挂着的酒坛子突然掉落正正砸在公子哥的头上。 顾青倒吸了口凉气。 阿巫平静地说道,“不会死的。” …… 吃完丰盛的晚餐,江离上楼把顾青给的一百多文收起来,顺便记了记南馆明细。 下来打水洗脸的时候,看见顾青他们把阿巫摆在大堂的桌子上,面前放着苏姑娘平时用来拜佛的香坛。顾青一行人跪在阿巫的面前,双手合十。 江离:“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四月:“拜阿巫。” 江离走近看着阿巫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刚想继续问,就听见顾青说“阿巫阿巫,您大人有大量,平时我要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您一定要憋在心里,千万别说出来。” 江离推了推三月:“往那边点,给我留个地方跪。”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睡过头了,更晚了,还好赶上今天了。 话说中午老睡不醒怎么破(?o?; 第11章 米娘 阿巫:“今天会是顺利的一天啊……念好了,给你。”说着面无表情的把一纸条扔给顾青。 顾青接过纸条,笑嘻嘻地说:“行了,先知也讲过话了,咱们收拾收拾开门了。” 四月和七月跑到门口,刚打开南馆大门,就看见外面有一个人手里拎着个放满菜的筐子。 那人一身短衣粗布,看见开了门就乐呵呵地说:“我是城郊的李二,这些菜是白藏和尚让送过来的。他说他一个出家人不方便进花街,就让我来送了。” 四月眨了眨眼睛,“得,穷出名声了,江离接菜。” 七月也转身回来叫江离,撇着嘴说:“我们已经开始靠人接济了!” 江离放下账本,从柜台后绕过来,“你们这一个个的,有免费的菜还不好啊,非让我花钱买才愿意。” 江离走到门口接过菜筐子,连忙道了好几声谢谢。 三月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想吃肉啊,大过年的天天吃素啊。”刚说完,突然眼睛一闪,腾地坐起来,“江离,你说这雁鸣湖有鱼吗?” 江离:“当然有啊,那么大的湖。” 顾青也听出点道儿来,凑到三月跟前,两人眉来眼去地商量着。 江离把菜递给阿巫,转过头来说:“我告诉你们,没戏,那湖是有兵看管的。” 顾青:“他们有兵,我们也有办法啊。” 江离:“什么办法” 顾青哈哈一笑,“不告诉你!”说完拉着三月出门去了。 江离瞥了他们一眼,嘴里嘀咕说:“能有什么办法,别让我拿着银子去赎人就算好的了。” 门外突然走来一个窈窕的女子,站在门外来回踱步不进去。 七月看着好奇,跑到门外去瞧。“米娘?” 那女子本来被人认出要仓皇而逃,看着是七月便放下心来,支支吾吾说道:“……我是来找江离的。” 江离正在屋内总账,听着有人说自己的名字,便放下账本,一边出来一边说:“送菜的不要了,把肉留着……就行。” 江离转头看七月:“这谁啊?” 七月拉着米娘进来,解释说:“我们的族人,米娘。” 江离打量了一眼,“是有点妖气。” 米娘坐下后,四月给她倒了杯茶递过来。 米娘:“我有事相求,王说直接找你就行。” 江离白了四月一眼,“他怎么就那么好意思?” 四月捂嘴咳嗽了一声。 米娘:“……王说你欠他五十妖币。” 江离腾地站起来,“是他自己不要找的……都多久的事了他还惦记着。” 七月疑惑地望向江离,江离便解释道:“买布料那天又碰到了,给了我五百妖币。” 四月一边举起茶杯,一边说:“既然你欠着钱就该办事。” 江离:“反正你是向着他了。” 四月喝了茶,浅笑了一下。 江离:“我还没问找我有什么事?” 米娘:“您知道张东来张公子吗?” 众人摇头不知道。 只有阿巫面无表情地说:“是那个被怡红院的酒坛子砸了的人。” 江离他们转头看向阿巫,安静地不言语。 米娘:“张东来的夫人得了重病,请了很多名医医治都没有用。王说您是药仙,让您瞧瞧准会好。” 江离:“……我没太懂,你一个狐狸和那夫人有什么关系?” 米娘:“您的小厮也说了怡红院,这张东来天性浪荡,总是各种寻花问柳。我前段时间也靠吸食他的精魄练功,所以住在了张家。” 七月:“那你和夫人的关系岂不是不好?” 米娘:“我与她原没有见过几次面,打我住进张家,她就一直病着没出过房门。” 米娘搓了搓手,继续说着:“前天她病重,托丫鬟叫我。对我说,拜托我照顾好张东来。” 七月:“她不恨你吗?” 米娘摇了摇头,“我也这么问她了,可她说不恨。” 江离:“你是让我去救她?” 米娘抬头望向江离,“可以吗?” 江离:“走吧,欠钱干活。” 四月笑着说:“那我们就留下看门了。” 江离白了他一眼,“你倒是积极。” …… 进了张府门,明明已经快要过年了,院里却一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 丫鬟带着江离和米娘进了东院,江离看到院里的花草已经破败却无人打理。 “夫人还在床上躺着,我这就进去禀告。” 江离点了点头,转头看见桌上放着笔墨。 纸上写着“百鸟争鸣万物春,独怜我已老蓬门。”是个隽雅的女子字迹。 室内的摆设都已极简为主,倒是衬不起张家这有钱的名声。 夫人在丫鬟地搀扶下走了出来,面容疲倦苍白,但仍带着微笑。“是米娘啊。” 米娘:“夫人,我带了名医来瞧你。” 夫人:“哎,我这身子骨我已经看透了。倒是我给你说的事你可一定要答应我啊。” 米娘:“夫人,您还是先瞧瞧吧。” 夫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东来他看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我知道那些个女人都是逢场作戏的罢了,今日你有钱就跟你厮混,明日他有钱就转身走了。我要是死了,就真的没人再会照顾他了。”说着她抬起头看着米娘,满眼的希冀,“你真的一定要答应我啊。” 江离:“夫人,我要是把你治好了,你自己照顾岂不更放心。” 夫人转头看向江离,抱着歉意地说:“我这病难治,多少次都没了希望。既然您来了,也不能让您白走一趟,您就受累看看吧。” 江离点了点头:“哪里的话。” 米娘:“可有办法?” 江离:“是气血过虚了,我去店里拿些药吃下就好了。” 冷风从门缝中溜出了一些,夫人就咣咣地咳嗽起来,丫鬟只好把夫人扶回床上。 江离急忙回南馆拿了些平常备好的药送过来,一推门看见米娘正在给夫人喂汤药。 米娘:“夫人,喝下吧,对你好的。” 夫人坐起身,也不问这药是干什么的,就拿起药喝下去了。 江离也把药丸递给丫鬟,嘱咐说要一日三次,连服七天不可差下。 …… 米娘:“没那么简单吧,气血不足而已?” 江离笑了笑,不言语。 两人走到花街处的怡红院时,江离才开了口,“就算把她救活,张公子那个样子,又能保准哪天不再把她气出病来呢?” 米娘:“不会再有那种事了。你知道狐狸有魅术吗?” 江离眯着眼睛:“能让你迷住男人的种族优势?” 米娘:“不止那么简单,魅术可以让被迷住的人做很多事情。” 江离:“那也得你发号施令吧,夫人又不是狐狸。” 米娘:“可我留下了能代表我的东西。” 江离还想再问,却已经走到南馆门口了,看见顾青在店里,只好闭嘴。 大堂的桌子上足足摆了三盘子的鱼,所有人都坐好准备开饭。 江离:“真去钓了啊?” 顾青笑嘻嘻地说:“那当然。快坐,准备吃饭。”说着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女子,急忙站起来,“这位是……” 江离:“米娘,今晚住在店里。” 顾青听完便向旁边挤了挤,让阿巫再拿出一个凳子摆上。 江离一边喝着暖暖的鱼汤,一边问道:“就没有兵抓你?” 顾青:“别说,还真有,我和三月提着鱼篓子刚要走,人就来了。” 七月:“然后呢?” 顾青看着江离笑嘻嘻地说:“我和三月就说我俩是裕王府里的下人,是裕王托我们把这雁鸣湖的鱼送给南馆的老板江离。” 江离一下被噎住连忙咳嗽起来。 三月继续说道:“那人还非要查对,我们就说那你去问裕王呗。” 七月:“然后呢然后呢?” 三月:“没过一会儿跑回来,说是裕王点头的,又把我俩放了。”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苏姑娘也笑着问江离:“这个裕王就是寺里的那个?” 江离撇嘴说:“娘,您快喝汤吧,也跟着他们闹我。” 苏姑娘笑着看了江离一眼。 饭毕,米娘有些不适,江离就赶紧给她找了个房间让她进去休息。 没想到米娘刚进房门就突然显了原形。 四月仔细看了看,“她只有一半的内丹”,说完抬头看着江离,“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吗?” 江离:“没有啊,莫非……” 四月:“什么?” 江离叹了口气,“应该是她留给夫人了。” 三月七月他们也看向米娘,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离让三月他们先睡,自己一个人在房里照顾米娘。 江离:“我说你这是何苦?” 狐狸的嘴动了动,发出声音来,“我是真羡慕她啊。” 江离转头看向米娘,“羡慕?” 米娘:“因为她有爱人的能力,能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拿去爱一个人,多么值得羡慕啊。” 江离低下了头。 米娘:“如果她爱的人也爱她就好了,这样她也有被爱的资格了。” 江离:“所以就要牺牲你吗?” 米娘:“本来就是从张东来那里拿来的精魄,如今也全都还了,没什么牺牲的。” 说完,狐狸就睡着了。 江离:“其实你不用羡慕啊,你不是也有爱人的能力吗?” 第12章 第 12 章 眼看着进了年关,花街的生意也都冷清了下来。 南馆干脆关了门,在大堂的桌子上支起了牌场子。 江离:“三月你们今天读书了吗?” 三月一边摸牌一边说:“读了的,读了的。” 江离:“你倒说说你今天都念了什么?” 三月:“君不见……四饼,吃。” 顾青哈哈笑了起来,“哪个夫子写的啊?” 江离正想教训三月,恰巧四月回来。 江离:“米娘回去了?” 四月:“嗯。”四月下意识看了看顾青,“回去养伤去了。” 江离:“那就好。” 七月:“阿巫,你快接牌啊?” 阿巫:“啊?到我了?”说着急忙够着身子去拾牌。“九条啊,九条。” 顾青:“你嘀嘀咕咕干嘛呢?快点快点。” 江离:“别欺负我们阿巫,快不起来,人给你跪在凳子上打牌呢。” 顾青大笑起来,“是吗?我就说怎么感觉高了一截呢!” 阿巫白了一眼顾青,把牌往桌上一推。“自摸。” 三月:“什么?” 阿巫努了下嘴,“单吊九条。” 顾青凑到跟前去看:“吊个这么偏的都能自摸?” 七月看看众人的牌,“……不对啊,我手里两张九条,顾青手里一张,三月手里一张,一共就四张了啊。” 众人明白过来,不怀好意地看着阿巫。 阿巫吓得从凳子上掉下来,撒腿就跑。 顾青:“敢给老子出老千,给我抓了他。” 三月七月都动起来,一个从桌子左边靠近阿巫,一个从右边。 阿巫看形势不好,转身一溜烟跑进了后院。 江离笑着冲后院喊:“阿巫,后院没门是死路啊。” 没过一会儿,三月就把阿巫扛在肩上带了回来。 顾青走上前去,拍了阿巫屁股一下。“好小子厉害了啊!” 江离在一旁笑起来,“你打人家小心人家诅咒你。” 顾青唔了一下,“有道理,四月给我拿个烂布子堵住他的嘴。” 说着,四月顺手抄起一个布条塞住了阿巫的嘴,可怜的阿巫只能呜呜的哭。 三月:“可是我们要怎么惩罚啊?” 顾青:“让我想个好玩的。” 说着顾青把阿巫抱在了桌子上,对着阿巫说,“像这样,把一个牌垒在另一个上面,一直这样垒起来,要是倒了就重来,一直垒完才可以下来。” 阿巫眼睛里噙着泪水,又不能说话只能点头示好。 三月拍了顾青一巴掌,“你可真损。” 阿巫一边垒一边在心里默念,牌牌可不要倒下来哦。 可惜没有说出口的话果然没有能力,在连续倒了三次之后阿巫终于找到了诀窍,一次垒成功了。 他兴高采烈地桌子上跳下来,正要告诉顾青,就听见后面发出轰隆然后噼里啪啦的声音。 阿巫惊恐地转过头,直接坐到了地上,又呜呜哭了起来。 江离:“好了好了,别哭了,顾青你也来说几句啊。” 顾青把扫帚放在门边靠着,走了过来,蹲在阿巫跟前,“好了好了,祖宗,算你过还不行嘛。我可不想再给你拾牌了。” 阿巫听见后不哭了,看着顾青撅起嘴来。 顾青给他把嘴里的布条拿了出来。“给,放回原位去。” 阿巫可怜兮兮地接过布条,“哪拿的?” 顾青:“四月,哪来的布条子?” 四月:“就擦桌子抹布,随便放就行。” 三月:“嘿,我说怎么擦桌子找不到抹布呢?” 阿巫转头看看众人,哭了起来,:“……你们都欺负我,顾青你……” 顾青急忙上前抱住阿巫,一手捂住阿巫的嘴。“祖宗,我错了,快把那句话咽回去。” 江离笑着打趣:“让你欺负他。” 众人正欢闹着,苏姑娘满面愁容的回来了。 江离出门去迎苏姑娘,“娘,你怎么了?” 苏姑娘:“……江离,那个你爹死了。” 江离愣住了,“怎么会?” 顾青放下阿巫,走上前来,“不是说裕王拦下皇上了吗?” 江离看了看顾青,“怎么回事?” 顾青解释说:“腊八那天听见江府的下人说,老爷被查出贪污,皇上要株连九族被裕王拦下来,我以为没事了就没给你说。” 苏姑娘:“听说是处罚过轻不能服众,一些大臣又参本子,所以把老爷抓进了大牢,今天早上传来消息说老爷在大牢里自尽了。” 江离:“爹……” 三月四月他们都放下手里的活,凑到江离跟前。 苏姑娘:“回去看看老爷吧。” 江离点头,“都听娘的。” 江府的境地已经不只是破败二字可以形容的了,江赋被查出贪污,株连九族的罪名是悬而未定,谁都不敢在此刻跟江家扯上关系。 生意上因为大公子在年初开始接管,也是连连赔本。 差遣了下人丫鬟,如今的江府只剩下个空落落的破宅子了。 灵堂设在大厅,棺椁在后面摆着,前面放着一个烂盆子,大夫人跪在一旁正在烧纸,大公子跪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 江离进门时还在想,已经有三个月没回过江府了,就连出门也寻着最近的路回花街,没再来过这边。 雁鸣湖的另一边。 当时坐在南馆的房顶,想着这边都是王商贵胄,却没有想过也有落下来的一天。 大夫人抬头看见江离,瞪着眼睛,言语犀利,“你们来干什么?” 苏姑娘:“来给老爷烧纸。” 大夫人:“哼,有你们的什么关系,说得好听了是我们和你分了家,说实在的你不懂吗?” 苏姑娘:“我们懂,我们今天来真的只是来烧纸,毕竟老爷也是江离的爹。” 大夫人:“爹,你儿配吗?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爹当年求老爷办事,没钱给才把你送过来的,你充其量就是江府的下人。” 苏姑娘不再理会大夫人,转头对江离说:“江离,上前插三根香,磕三个响头。” 江离点了点头。 大公子上前要拦住江离,被江离瞪了一眼就窝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大夫人:“看我们如今落魄了,想要来嘲笑我们?呸,你还不够那个资格。” 苏姑娘转头看着大夫人,面色冷静。 大夫人:“我告诉你们,不管我们再可怜,都别忘了我可是姓上官,我爹可是当朝的丞相。” 苏姑娘:“当然不会忘,没有你爹,老爷也爬不上户部侍郎的位置。江离,好了吗?我们走。” 江离走到苏姑娘身边,看见苏姑娘平静的眼神里并没有被大夫人激怒的迹象,正觉得意外,又听见苏姑娘说。 “可是你爹也怕当今圣上吧,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不出面吧。株连九族,”说着苏姑娘弯腰靠近大夫人,俯视的眼光带着轻蔑,“挺大的罪呢。” “江离,我们走。” …… 江离:“……娘,你刚真厉害,我看见大夫人吓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呢。” 苏姑娘得意的笑了,“以为我是江南人就软柿子好捏啊,温柔可亲也看是对谁。”说着又瞥了眼江离,“也不知道你随着谁的性了,愣是没我半点骨气。” 江离无奈道:“娘,儿子夸您您也不能踩着儿子啊。您是没看见我有骨气的时候呢!” 苏姑娘疑惑道:“啥骨气?让娘也好好看看。” 江离想了想,“我想买下江府的院子。” 苏姑娘:“别开玩笑了。” 江离:“娘,你想,爹贪污那么多钱,皇上肯定要要回来啊,可是你刚也看了大夫人已经把钱都挥霍出去了,大哥又把钱赔出去了。她们拿什么还啊?只能卖房子了。” 苏姑娘:“可是,那么大的院子咱们也买不起啊。” 江离:“咱们可以借钱啊。” 苏姑娘抬头看着江离,“问谁借啊?” 天色已晚,偌大的江府只零星听闻着几声哭声,伴着破败的景色,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约二十来个当兵的一手拿着灯笼一手握着配刀冲进了江府,包围了大厅。 大夫人:“你们是谁?” 当兵的排开两列,只见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身穿黑底银纹袍的男子,黑色的长发,硕大的双眼,一双硬挺的眉毛衬托出色素淡薄的五官。 “你是上官清?”清冽的声音在冬夜的境况下让人不觉瑟瑟发抖。 大夫人:“我是,你是谁?” 一旁的当兵的把剑拔出,大喝着:“大胆,看见裕王竟然不跪拜。” 大公子吓得秃噜了一下,连忙跪下,扯着大夫人的衣服说:“娘,娘快跪下啊。” 大夫人慢腾腾地跪了下来。 裕王:“罪臣江赋贪污受贿,所罚资产不足抵过,现有房产一套归公所有。” 大夫人刚想抬头看着裕王,就被一旁当兵的用剑抵住头,生生按了下去。“不可能,我爹一定有办法。他不会给我连套房子都不留的。” 裕王:“你是说上官丞相啊?皇兄下旨时他可是带头同意的人啊。” 大公子绝望地说:“怎么可能?” 裕王:“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们回去时正好可以问问。来人,把他们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把江府的门用封条封好。” 当兵的问:“王爷,这屋里还有灵堂怎么办?” 裕王:“等一等,一会儿自有人收。” 江离带着南馆的一众人正好到达,“不用等了,我这就把我爹的棺椁带回去。顾青三四七月,帮我一把,把这得抬到兴善寺去呢,我娘还在寺里等着呢。阿巫你在前面举幡带路。” 说完朝向大夫人微微一笑,“麻烦让一让,我这还得管我爹的后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五暂时不更,周六周天应该会正常。 应该…… 第13章 第 13 章 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投生何处,尚未决定,佛家称中阴。 期间,家人需披麻戴孝,三餐为素,日夜念经,以期亡灵黄泉路上顺遂。 自江老爷下葬后,江离和苏姑娘已经在兴善寺守灵七天了。苏姑娘年老体弱,在江离的再三叮嘱下还能睡上几个时辰。江离却是实实在在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 偶尔顾青也会来看望,顺便带些棉衣服。 “你这样子真的不行,瞧瞧你这脸色……”顾青看着江离苍白的脸,深陷的眼框,黝黑的眼珠已经变得浑浊,“不行,今天必须去睡觉,我就是背着你也得把你背去。” 登时天色尚早,苏姑娘刚刚从禅房出来,看见江离的状态也吓了一跳。“怎么虚弱成这样了?” 顾青担忧地说:“苏姑娘,我得让他去睡觉,他住哪间房啊?” 苏姑娘:“走廊尽头那间就是。” 江离此刻已经目滞,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像一个柔软的袋子被顾青背到背上。顾青把他向上扔了扔,两手反扣在他膝盖窝处。 刚才还因为看到他不顾自己身体心里窝出一团火,现在也只能让火化成一股热流。 顾青咳了咳,有些哽咽:“就你那个爹都不管你,你怎么还……就是个烂好人啊。” 江离眼神飘忽,没有言语。 庭院的松树已经积上厚厚的白雪,银白色的大地一片萧条景色。江离突然想到上次他看这棵树时,还不肯向佛祖低头。 江离突然冷笑了一下,脸上都是讽刺的意味。 顾青推开禅房门,看见里面的陈设简单却凸显高贵。檀木做的柜子摆在门口,柜子上一个天青色的瓷瓶里插着一株枯草。 左边是用砖头垒出的土炕,上面枕头,被子齐全,凑近还有一股香气袭来。 顾青把江离放在床上,拉上被子盖住,又用手齐齐掖了被角。顾青看到土炕右下角有个铁制的小门,旁边放着干净劈好的干柴,他转过身去寻点火的火柴。 江离躺在床上,头转向右边看着顾青,虚弱地说道:“火柴在柜子里。” 顾青应声去寻,果然在柜子上面的抽屉里,便随意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江离把头转了回来,嘴角一点点勾起。“这是沈郁的禅房。” 顾青蹲在土炕边点火,见火燃起来了就扔进小炉子里,又取了些小的软的木柴塞进去引火。 江离:“闻到被子上的香气了。门口那花……” 顾青抬头看着江离,又转向门口,“没有花啊?” 江离急了一下,强撑着说:“就瓶子里的那个啊!”说完就吭吭咳了起来。 顾青赶紧又给炉子里放些柴火,关好炉门,在江离的胸前拍打给江离顺气。 顾青没所谓地接话道:“就那枯草啊?” 江离咳了几下就不咳了,勾起嘴角笑着说:“那是川芎,别名叫江离。” 顾青愣了一下,手在空中顿住。“好啦好啦,知道了,快睡吧。” 江离的笑容在那张虚弱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乍眼。 顾青有一瞬间突然想哭,他眨了眨眼睛轻声地问道:“那你怎么不给他说啊?” 江离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我是江府二公子时,他是带发出家的和尚,如今他还俗成王爷,我却成了勾栏的老鸨……” 顾青眼泪滚了下来,急忙捂住江离的嘴,“快别说了,别说了……休息吧。” 江离转头看着顾青,顾青垂着头在他的床旁,一手偷摸着擦着眼泪。 江离看了一会,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要抬起顾青的头,“我这都没什么呢,你的眼泪不值钱啊?” 顾青停止了啜泣,“值钱着呢,你可得记下你又欠我钱了。”说着,把江离的手塞回被窝。 几乎是刚闭上眼江离就睡着了。连续七天的念经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可是他不能停下来。如果他不守灵,就得轮到苏姑娘去。而且念经让他想起八年以前,祖母带他来兴善寺祈福的时候…… “小公子,这丛生和尚是来照顾你的,你平时可得听他话,不要去吵老夫人……”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拉着小江离的手千般叮嘱说。 小江离撅着嘴委屈地说:“祖母在干什么啊?为什么江离不能找她?” “老夫人在抄经文,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情不能被别人打扰的。”丫鬟把小江离拉到沈郁的身边,“平时要听大哥哥的话哦。” 小江离:“那你呢?” “我要在大殿陪着老夫人啊。”安排好一切后,丫鬟就回到了老夫人的身边。 小江离飞快抬头瞅了一眼旁边的大哥哥,只见沈郁一脸冷漠。 “……好凶!”小江离在心中想。 沈郁垂着眼看着面前的小不点,一身月白色袍子衬托得高贵而可爱,发髻高高的竖起,鹅黄色的发带同乌黑的头发一起垂到腰间。 小江离在内心暗自给自己打气,“嗯,不怕不怕,要和人打招呼的,要不然不礼貌别人会讨厌我的。” 沈郁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江离的脸从白变到红,两只小手撕扯着自己的腰带。 沈郁:“……衣服要被你撕烂了。” “啊?”小江离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赶紧把两只手撒开。“……我,我叫江离。” 沈郁:“我知道,你爹是户部侍郎江赋。” 江离:“啊?噢,祖母给你们说的吧,我说你怎么知道呢?” 沈郁看了一眼小江离,慢条斯里地说:“……我叫沈郁,字丛生,丛生也是我的法号。” 小江离笑着对沈郁说:“那我叫你丛生哥哥吧。” 沈郁:“不好,你叫我丛生和尚。” “可是……这样不好听啊,丛生和尚丛生和尚,多绕口啊。”小江离斜着头看着沈郁,两只大大的眼睛一刻也不转地盯着他。 沈郁愣了愣,“……多叫叫就顺了。” 江离努着嘴说:“可是……大哥也不让我叫他哥哥,你也不让叫,江离都没有哥哥了。” 沈郁:“他为什么不让你叫?” 江离:“不知道,大哥让我叫他大少爷,而且我要是叫他哥的话他就会打我……” 小江离说的时候还一副天真的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在这一句话中已经暴露无遗。 十二岁的江离活得太过天真,他对身外的威胁与恶意全无提防,这和沈郁生活的世界大相径庭。 如果不是十五岁的弟弟突然陷害自己,昭示着夺嫡之时已经开始,沈郁不会在如此年纪就出家修行。 昔日的骨肉亲情已经变得嗜血残忍,沈郁对那高高在上的权力与欲望只有感到恶心与不屑。 无意于皇位的他在太傅的教导下早早表明立场以求保全性命。 沈郁:“……那你叫我丛生哥哥吧。” “真的吗?我可以叫你哥哥了吗?你不会打我吗?”小江离腾地一声跳起,围绕在沈郁的身边,“丛生哥哥”,“丛生哥哥”地喊着。 沈郁在小江离跳起的那一刻才发现这小不点要比自己低出一头多,他伸出手摸在小江离的头顶上想要比比身高时,小江离突然低头静住了。 “噢,对不……”就在沈郁要为自己的冒失道歉时,小江离突然抬头冲着沈郁笑了。两只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嘴角扬得高高的,是那种很满足的笑容,就像暖阳洒在身上一般光辉灿烂。 …… “丛生哥哥,丛生哥哥我们去钓鱼吧。”小江离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冲进来,大声地喊着。 沈郁:“嘘,小点声,师弟他们还要念经。” 小江离向四处望了望,看见大家都很认真的在低头读经文,他便凑近沈郁的耳朵,放轻声音说,“我们去钓鱼吧。” 沈郁:“不行。” “为什么啊?”小江离抬头看着沈郁问。 沈郁:“出家人不能杀生。” 小江离想了想,两只眼睛闪烁着光,“那我们不杀生,钓到鱼后,我们把它放回去好不好?” 沈郁还想拒绝,却被小江离一阵撒娇弄的无所适从,为了不打扰同室的师弟们念经,沈郁只好陪着小江离来到寺院的池子边。 说是钓鱼,可是这耗性子的活小江离根本就干不来。从头到尾都是沈郁一个人在钓鱼,小江离总是撅着屁股趴在池边,两只手扶着地,看着水里的小鱼游来游去。 可能是平常也没有人关注这些鱼,今天的鱼显得格外热情,不一会儿就有三只鱼咬钩。不过因为鱼钩是特地用花朵制作的软钩,小鱼咬到钩后只会使钩子沉一下,并不能用来钓鱼。 有些鱼儿还会从水中跃起,在小江离面前摆个尾就又钻到水里,每次这时都会引得小江离咯咯的笑。 时光静好。 沈郁手拿着钓竿突然想起从封地赶回三辅的哥哥,想起在冷宫里的母妃,想起弟弟留给自己的那一抹眼神和他扑到惠妃怀里的哭诉。 突然平静的水面掀起了浪花,沈郁回过神来发现小江离已经滑到水里去了。 池子是僧人们修建的,边缘的水同中心一样深。 沈郁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打的太急了,有些字重复了,我修改了一下。 第14章 第 14 章 小江离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土炕上,他刚要起身就看见老夫人的丫鬟凑上前来说,“小公子你终于醒了啊!我这就去告诉老夫人让她别担心了。” 江离:“我这是怎么了?” 丫鬟:“小公子不小心掉到了池子里,幸亏被丛生和尚救上来了。” 小江离点了点头,丫鬟就退下了。没过一会儿,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禅房。和老夫人聊过几句后,小江离觉得不困,于是披上衣服在寺院里转悠。 登时已经夜半,僧人们大多睡了,小江离转到大殿时发现大殿竟然灯火通明。 “这么晚还有人……”小江离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跪在佛前的人猛地转头,“……丛生哥哥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沈郁两只眼睛打量着小江离,颤颤巍巍地说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江离走到沈郁跟前,答道:“没有不舒服啊。” 沈郁又问:“烧可曾退了?” 小江离一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点头说:“退了。”又看见沈郁还是不放心,便拉起沈郁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你看退了吧。” 沈郁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反复比较着两手掌的温度。 小江离宽慰道:“其实发烧对我来说是常事了,你不用这么紧张。对了,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念经诵佛啊?” 沈郁把两只手收到袖子里,“……智世师傅要我抄写经文。” “为什么突然要抄经啊?”小江离一只手拎起摆在方案上的经书,“这么厚都要你抄啊?”突然看着沈郁说:不会是在罚你吧。” 沈郁看着小江离的眼睛没说话。 “是因为我吗?”小江离低下了头,还没等沈郁想好说辞安慰,小江离突然抬头看着沈郁,“我陪你抄。”说着就拿起了方案上的毛笔。 沈郁答道:“不用。” “要你一个人抄到什么时候啊?”说话的声音略显委屈。不过一会儿,又说:“你看,其实咱俩的字迹还挺像的呢!” 沈郁低头看着抄好的经文,小江离的字迹力度不够,略显幼稚,却在自己字迹的衬托下显得清秀可爱。“你是在模仿我写字吗?” 小江离得意得看着自己的作品,“被你看出来了,嘻嘻。” 沈郁:“挺像的,不过你这个字不该这样写,笔画是不对的。”说着沈郁握上了小江离执笔的手,问道:“是谁在教你写字啊?” 江离:“是我娘。” 沈郁心下明白了,怪不得字迹如此清秀。“你没有夫子吗?” 江离:“大娘说请夫子到府里教习很贵的,要等我再大些送我上私塾班。” 沈郁看了看身旁的小江离说道,“那我先教你一些吧。” 山里的太阳升起的总比外面早些,当阳光洒进大殿,撒到两人的身上时,小江离还枕在沈郁的肩膀上睡的正熟。 沈郁则刚抄完般若波罗蜜心经。 “你醒了啊?” 江离愣了愣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梦到过去的事情,无奈地笑了一下。 顾青:“有什么好笑的啊?” 江离起身拿起床上的孝衣穿上,回答说:“做了个美梦。” 顾青:“看出来了啊,一下子有精神多了。快过来吃饭,我从厨房给你端过来了。” 江离走到桌子前说:“我娘吃了吗?” 顾青:“吃过了,现在还在佛前念经呢,今天是第八天了是吧?” 江离点了点头,又问:“南馆怎么样?” 顾青:“好着呢,今年遇上事我叫他们都别挂灯笼,贴对子。” 江离:“本来应该过个好年的,都是我……” 顾青敲了敲桌子,皱眉说:“打住!不挂灯笼、贴对子我们也不用干活,多好的。你以为我们想贴对子啊,年年都是那一套,什么喜迎新年、八方来财的一点新意都没有,我们南馆都看不上。” 江离听着顾青对南馆的吹捧笑了。 突然,江离放下碗筷,抬头问道:“沈郁呢?好几天没见他了。” 顾青:“海上有一波海盗作祟,皇上派裕王平息去了。” 江离噢了一声,继续吃着。 顾青:“就这清汤寡水的也吃得这么香?” 江离看了看饭菜,巴掌大的小碗里盛放了萝卜、土豆和野菜,另一个小碗里盛的是稀饭,稀稀拉拉的漂着几粒米。“寺里都是这样的,还能给你吃鸡鸭鱼肉啊?” 顾青撇了撇嘴。 江离吃完后顾青就收拾着碗筷往厨房去了。江离叠好了被褥,整整齐齐地堆在墙角,又将禅房归整成原来的样子。 寺里有松树,江离本想折上一枝松枝插在瓶子里,可是又不忍心替换了那枯萎的川芎。 “丛生和尚的禅房里有江离的影子。”江离想到这儿,没有忍住笑意。 扑棱棱的从窗外飞进一只鸽子,江离走上前去查看,发现鸽脚上绑着一张圈好的纸条。江离往窗外望了望,看见后面的走廊和院子里都没有人,便打开纸条。 “海龙王娶亲,新娘沈郁。” 脑袋瞬间翁的一声炸开了,慌乱震惊担忧一个个席卷而来,江离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他急忙把纸条揣在怀里,一手拍了下鸽子,鸽子便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江离来到大殿,看见苏姑娘正在专心诵经。他在门外伫立片刻,下定决心一刻也不能等待,要立刻去救沈郁。 “娘,沈郁出事了……” 苏姑娘看着心急如焚的儿子,一手抚摸着江离的肩膀,嘱咐道:“决定了就去吧,不要慌张。” 江离:“可是爹这边……” 苏姑娘宽慰道:“没事的,已死之人已经入土,年轻人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活。” 江离一把抱住了苏姑娘,两只手紧紧搂住苏姑娘的背,头埋在肩窝处,闷了一声:“娘,多保重。”其声哽咽低沉,不易被人听见。 苏姑娘不觉有异常,只照例安慰道:“去吧。”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我一顿好找!”顾青一边进来一边抱怨道。 江离走到顾青面前,拍了拍顾青的肩膀说,“这些天麻烦你照顾我娘了。” 顾青唔了一声,江离就走了。 顾青:“他这是要去哪?” 苏姑娘回答说:“沈郁出事了他要去帮忙吧。” 顾青惊疑地看着苏姑娘,“沈郁不是在海上吗?” …… “我要见守护地的王。”江离一路狂奔到城郊的狐娘小馆,拍打着小馆的窗口。 “您是江离吧,我们王已经守候多时了。”一条白色尾巴从腰间闪出来,带着一片金色的光芒,江离被光芒闪的睁不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片虚无。 “这不是守护地!”江离看着四周陌生无人的景色,慌乱了。 “这是禁地”,天空中传来梶的声音。 江离:“你在哪?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要去救沈郁吗?从三辅到临安少说两千里,你打算什么时候到?”梶从江离身后突然闪现。“等到海龙王已经娶完沈郁吗?” 江离转身看着梶,“你有办法?” 梶:“我问你什么妖怪可以日行千里?” 江离眯了眯眼,说道:“世人都知是千里马,可千里马是常物,并不是妖怪。《山海经》中说有驺吾,骑之可日行千里。可是驺吾性情暴躁,无人能驯服。” 梶:“那你可知飞黄?” 话音刚落,江离觉得眼前的白茫茫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是说乘黄吧,《山海经》记载白民之国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有角……” 只见远处一只巨大的狐狸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其额头处有一撮血红如火的毛,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江离。 “骑之可寿两千岁。”梶接着读完了《山海经》中对乘黄的描写。 江离:“这是乘黄……” 突然,两只翅膀从乘黄背后展开,乘黄的脚不安分地蹭了几下,好像有些等不及了。 “就是现在!”梶不由分说地把江离扶在了乘黄背上,还没等江离反应过来,下一秒乘黄就展翅高飞,穿进云层中。 江离稳了稳自己才没有使得自己掉下去,乘黄速度飞快,可是江离不愿让乘黄慢下来。他的内心尤为焦急,恨不得立刻投身海波之中。 江离两手拽着乘黄背后的角,低头探望身下的云层。突然发觉这不是在往东南方向飞,“停下,快停下,去东南临安。”江离死命地冲着乘黄喊叫,可是乘黄却毫无反应。 江离两只手攥着乘黄的角,不停地掰扯着,“去临安,乘黄,去临安。”就在他要用牙使劲咬乘黄的角时,突然一个幼稚的童声传来。 “别咬了,我这就去。”乘黄突然一甩身子调转了方向,江离却差点没被甩下来。 乘黄嘻嘻笑着说:“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江离拉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可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 乘黄丝毫不理会江离的愤怒,单方面地和江离畅谈着,而江离始终冷着脸不发一言。 少时,月出西方,挂于中天。江离看着漫天的星辰只感觉到了无望的悲伤。 江离担忧地说道:“再快些吧。”乘黄便瞬时加快速度。腊月的冷风从江离耳边呼呼吹过,脸和手早已变的冰冷而麻木,可是内心的焦虑像是一团火焰叫嚣着,想要瞬间吞噬江离。 “到了!”乘黄突然停下脚步,背上的江离就像箭矢一般被甩进了茫茫海浪之中。 可乘黄没有飞下去救江离,他为他缺失了应有的感应而感到迷惘,嘀咕着:“他的寿命没有变化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乘黄的描写,百度百科说有多种说法,有的说乘黄有翅膀,有的说没有,这里我采用了前者,要不在地上行走太容易被普通人发现了。江离可不能被请去研究了,要不妓院还怎么开啊?(?▽?) 第15章 第 15 章 不知道沉了多久,江离才听到有些许声音。“我还没死?”江离扑腾了一下便被水呛住了喉咙,他看见无数水珠从身旁升起,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哪里有光?”江离低头一看,发现底下正是龙宫,他便拼命地向海底游去。 “为什么我能在海底呼吸呢?”江离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好奇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四周。还没等他找到问题的答案,就看见一老龟从龙宫大门游了出来。 “都认真点啊,龙王娶亲呢,可不能有差错。” “是,龟丞相。” 江离急忙躲在海草的后面,遮蔽住自己的身体,就听见一个看守说“多美的新娘啊,只可惜是个男人。” 另一个看守说:“男人怎么了,龙王又不需要他生儿育女。” “你说的也是啊。”前一个看守憨憨的笑着,“听说新娘在人间还是个王爷呢,配的起龙王了。” 江离在心中暗想,平时只听闻海龙王喜好美色,没想到竟然是个男女不忌的家伙。 “可是要怎么溜进去呢?”江离看着面前的海草,突然有了办法。 “诶,你是哪个?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江离低着头装作怯懦的样子,“我是龟丞相派出去巡海的,有一个月没回来了。” 一个看守说:“一个月?” 江离便讨好地说:“大哥你是不知道啊,龟丞相要我看守的地方有多偏僻,根本没有兄弟愿意去,这不我在那呆了一个月才能回来看看。” 看守说:“那你就赶紧进去吧,可机灵些。” 就在江离要进去时,另一个看守突然拉住了江离特意绕在身上的海草,江离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回来的太着急了吧,海草都挂身上了。” 江离松了一口气说:“是啊。” 看守问:“都能化形了龟丞相怎么还让你做那些苦事?” 江离尴尬地笑笑说:“这不是我做错事被罚出去了嘛。” 看守摆摆手,江离便进了龙宫,只见里面金碧辉煌,张灯结彩,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江离看见刚才在门口的老龟,边悄声跟在他后面进了海龙王的内殿,混在一群搬杂物的仆人之间。 登时,海龙王正在耐心哄着一个美貌的姑娘,江离默默听了一会儿,眼睛却在找寻那熟悉的身影。 海龙王身后有一四折屏障,上面画的是海底风光,江离从光的阴影中看出后面有一个人,便搬起一个大蚌壳凑到跟前。 沈郁此刻正穿着一身红色嫁衣躺在床上,容貌光彩,昳丽无比,秀发散落,旁边放着红色的盖头。江离轻声叫了几句沈郁都毫无反应,便走到跟前看,发现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威吓。江离猛地回头看见海龙王正瞪着他。 江离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他回头深情地望着面前的人儿,“床上躺的是我的爱人,我本在寺里为我爹守灵,听说海龙王要娶他,便冒着大不孝的罪名来这龙宫……” 未等江离说完,龙王便不屑地插了句,“哦?来劫人的?” 江离忙摆手答道,“不是的,我只是希望龙王您知道实情后可以,可以……” “休想!”龙王皱着眉呵斥,“我龙王要娶的人段没有送回去的。” “可是,可是你并没有遵从他的想法,你只是因为看上他就用海浪把他卷到海底,趁他昏迷来得逞你的欲望。”江离急得眼泪涌了出来,他看着龙王渐渐暴起的青筋和阴沉的眼神不知所措,“……恳求您让我带他回去吧。” 龙王的脸阴到了极点,眯着的眼睛放射足以杀人的威力,他慢慢的开口,一字一句极为冷漠危险,“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如天降浩劫自知无法逃避,江离出奇的安静了。他从怀里掏出一颗金色黑纹的丸药,在殿上的侍卫冲进来之前咬到了嘴里。 吃下□□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两只眼睛绝望而悲伤的望着前面却不聚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像是垂暮的人一样终于在叹息中闭上了眼睛。 海上即刮飓风,海啸奔腾而来,巨浪扑岸,轰声震天,有排山倒海之势。大块冰雹落下,直直砸进海面。雷鸣电闪,竟像落在头上,恐怖难于言喻。 龙宫突然地崩山摇,水晶琉璃瓦四分五裂,到处飞溅。 “这是怎么回事?”海龙王大叫道。就在这时,他看见十只小蛇从江离的指尖蜿蜒盘旋,穿过手背,手臂隐在衣袖下,还未等他眨眼,只见从脖颈处突然窜出无数小蛇沿脸面穿行钻进眼睛消失不见。 “啊!”海龙王向后退了一步,四旁的侍卫立刻聚在中间形成一道屏障护着龙王。 睫毛轻微闪动,眼皮张开,露出了底下的一双金瞳。 玉带上系的木制兔坠突然自发的摆动起来,系绳渐渐变成蛇尾,兔坠先是融成了蛇头模样,不一会儿竟然从木头中长出真的蛇头来。 金色的大蟒蛇头立即调转从右腰处绕到后背盘旋而上,再从江离的左肩窝处钻出来,蛇尾在地上延伸盘旋,约有四米多长。蛇头朝着海龙王吐着紫红色的蛇信子,和寄主一样的金色瞳孔微微缩着,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危险。 未置一言,海龙王突然化为一条青龙在海水中翻波倒浪,龙宫更加东摇西摆起来,只听到如雷霆赫怒的声音,“来我的地盘撒野?”说着,青龙便向金蟒冲了过去,划开的水波像是具有海啸的威力将原本要保护龙王的侍卫推到远处。青龙直击金蛇的眼睛,那眼神中的狂妄自大使得海龙王气愤不已。 “啊!”一声惨叫声穿透水波,循声只见青龙痛苦的蜷缩着,而全身青色光亮的鳞片下慢慢渗出鲜血。 “……蛇散里,你疯了吗?”青龙的尾巴轻微一摆动便簌簌落落脱下一层鳞片。 龟丞相听到蛇散里三个字猛地从老龟壳里伸出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那条缠绕在江离身上的金蟒。 旁边躲着的仆人还不懂什么是蛇散里,一愣脑地要扑上去。 龟丞相化成一年迈老者右手一挥挡住了他们,几番颤颤巍巍地说道:“以肉身为药引,激金蟒放毒。”苍老的声音打在仆人心上,后背立刻冒出一阵虚汗。 “毒若是随着海水……” “在海中的无一人幸活。” 龟丞相眉头一皱,抚平衣衫上的皱褶后向江离靠近。身后的仆人急呼“龟丞相快回来!” “老身有一言……” 江离转头看向龟丞相,两眼已经放空无神俨然一具行尸走肉,嘴巴微微张开发出的却不是他的声音。 “宿主只要一人,我必倾万力而达成。”磁性的沙哑嗓音是金蟒在说话。 “好说好说。”龟丞相也未曾见过蛇散里,这种只记录在秘闻的□□早已千年而不闻于世。“龙王不答应你我答应你,这人就在后面躺着,你现在就可以带走。” “你这老龟!我什么时候同意你了!”青龙头抬起冲着龟丞相破骂,还没骂完又缩回一边抱团去了。“……诶哟哟,疼死我了。” 龟丞相瞥了一眼,继续对金蟒解释,“龙王不会为了一个人而让全族覆没的,因为他是这海底的王。他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你在他的地盘撒野驳了他的面子。” 青龙在一旁点了点头,疼痛让他无法再言语。 金蟒蛇头向江离歪了一下,只见江离点了点头。“……我离开海水后毒就会消失,你的伤会自己痊愈。” 龟丞相看着离自己不到半尺距离的海水已经变得血红,“……麻烦现在就动身吧。” 金蟒蛇尾卷起躺在床上的沈郁,蛇头一回绕裹紧江离便向海面冲去。 是时,月亮清光普照,海面一白无际。海风送凉,残月西沉,天空明净如水,人间肃静无声。 身披嫁衣的沈郁和着孝服的江离躺在白色的沙滩上,金蟒退去变回腰间的木坠。一双金色的目瞳深情地看着昏迷的沈郁,“你穿嫁衣真美,要是嫁于我就好了……” 鲜血从嘴喷出撒在白色的孝服与沙滩上,星星点点,两只眼睛闭上了。 …… 丽春/苑的阁楼内熏烟缭绕,门扉都被紫红色的厚帘遮挡,红檀木制的柜子上摆满着兵书。 一个女子摇摆着腰身上了阁楼,在门外轻轻扣了扣门,里面传来的慵懒声音吩咐道,“进来。” 女子身穿轻薄的红纱,手腕和脚腕都有金玉做的环扣,上面嵌着翡翠做的铃铛,随女子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铃声。 “打听清楚了?”屋里的男子身穿白地红面袍随意地靠着书柜,手里不时翻着一本《三略》,眼睛仍注视着书本上的内容,并未抬头看人。 “回公子,是上官丞相建议派裕王平息东南祸事的。”女子说话时眼神冰冷,似有难以平息的怨恨,行事不像是个普通的□□。 “如我所料。”男人把书合上放回书柜,转过身又挑出一本《吴子》翻看,“听说裕王让上官清出丑了?” □□答道:“裕王查封江府,把正在祭奠的上官清和江达赶出去了。”男人没有应声,□□便继续回话,眼神有些闪烁,“听说裕王和江府二公子私交不错。” 男子抬眼,眼角处约三公分的刀疤若隐若现,“南馆的老鸨江离?”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登场啦?ω? 第16章 第 16 章 “车再快点!” “是,王爷!” “福来,我让你去请大夫请了吗?” “回王爷,已经派人提前去最近的城市请名医了。只是这一路请的名医都说江公子是毒已遍发全体……” 沈郁瞪大眼睛,“不可能,你看他还有气息,他的体温都七天了还是和常人无异啊。” 福来掀起轿帘看了看躺在沈郁怀里的江离,面色红润呼吸平稳,让人以为只是在熟睡。他抬头瞅了瞅沈郁那苍白而疲惫的脸,嘴咂摸了一下,放下帘子坐在车夫的身旁。 “还有几天才到三辅?”沈郁继续问道。 “回王爷,最快还得两天。”车夫一边用鞭子抽打了一下马催促,一边回答道。 沈郁把头低到江离的肩窝处,额头抵着江离的后脑勺,喃喃地说道:“江离你别吓我…” “再快点吧。”福来转头对车夫说道。 “真快不起来了,把马都累死一匹了。就这速度路上但凡有个大点儿的石块就能把咱们都蹦出去。” 福来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远处。本以为是个轻松的差事才在这年关出来,没想到先是王爷船翻,派人打捞了两天毫无结果,再是王爷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却带着昏迷不醒的江公子。“还过个什么年啊!”福来丧气地骂道。 从前面迎面而来一辆马拉车,轿上的车夫看见福来后大呼:“大夫来了!我把大夫请来了!” 福来立刻提起精神来,转头急忙拍着身旁的车夫,“停下来,让大夫上来!”福来扶大夫上轿后就站在一旁候着。 车夫也从车上跳下来,站在福来身旁指着轿子问道:“第几个了?” 福来回答:“九个了。” “都一样的结果还请他干嘛?” 福来望着被风吹起帘而露出的沈郁,“不一样啊,明明一次比一次更失望啊。” 两天后沈郁终于到了三辅,便立刻把人安排在王府里,并吩咐福来去南馆接人过来照看。 “王爷您这是出门要干什么?”福来看着沈郁换衣不解地问。 “进宫去请大夫。” “这种事让小的去做就好了。” 沈郁严肃地看着福来,“这个人你请不来。”要出门时又回头吩咐,“去南馆时避着点苏夫人,切勿让她知晓了。” 所幸的是苏姑娘仍在兴善寺里守丧并未在南馆。南馆众人听说江离受伤急火火地从南馆跑到王府,连店都没关。 “这是怎么回事?”顾青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问着福来。 “具体我也不清楚……呼,呼……从那天清晨王爷抱着江公子回到住所开始……呼,公子就一直昏迷。” “究竟怎么回事啊?江离不是在寺里吗?”三月纳闷道。 顾青:“苏姑娘说江离要去救沈郁,几天前就走了。” 正说话时就到了裕王府,福来忙让家仆带众人进去,自己留在门口大喘气。 …… 御书房内金碧辉煌,烛光摇曳。皇上暴怒道:“我说了不可能,那么多御医你随便用,你非要提个天牢里的犯人。” “皇兄你也知道随希贤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医术可谓是在世华佗。”沈郁急忙跪下,不敢抬头。 “我现在就让全太医院跟着你去裕王府我就不信治不好个人,非要他随希贤不可了。” “皇兄……” 沈郁正要恳求,就听见公公禀报的声音。“太后娘娘到。” “一回来就吵闹什么!” 沈郁和皇上齐齐喊道:“母后。” 太后进来急切地拉住沈郁的手,担心地问:“哀家听闻你在海上遭遇大浪,怎么样了?” “回母后,儿臣没事。”沈郁从地上爬起,低着头沮丧地说:“儿臣府中还有急事就不打扰皇兄和母后了,儿臣先行告退了。” 太后看着沈郁急匆匆的背影,“皇上刚才在跟沈郁吵什么?” “他要从天牢提个人。” 太后提了提眉,“哦?要提谁?” “靖南候家的随希贤。” “他怎么会和靖南候家有联系?” “应该没有联系,只是听闻随希贤医术不错想要他去救个人。” “江家的二公子?” “母后怎么知道?” “你啊,就是对你弟弟太不关注了。”太后嗔怪了一下皇上。 皇上摸了摸鼻子,“他刚从寺里还俗,我怎么能想到呢?” …… 四月凑近江离仔细观察,用手指轻轻揭开了江离的眼皮。 “金瞳”三月站在一旁惊诧道。 三月继续问道,“不是说中毒了吗?” “是中毒,蛇散里。” “蛇散里?这个东西不是失传了吗?”三月吃惊地问道,声音不免有些大。 “什么蛇散里?”顾青靠近过来。 “我们是在说江离中的毒。”四月解释道。 顾青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江离问道,“蛇散里是什么东西?” 蛇散里这种毒原本是蛇族用以保全自身的剧毒,但因为用毒的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所以很多蛇族都拒绝使用,慢慢就失传了。但这些怎么向顾青解释呢? 四月曾听禁地里的乘黄讲过,金瞳是这种毒的标志,象征着寄主已经以身献蛇。 四月:“这种毒极为少见,我也是听别人当故事讲的。只是如果连毒本身都很少见,那么解药……” 顾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阿巫在一旁反应过来,“如果这种毒是江离自愿吃的呢?” “怎么可能自愿呢?”七月说道,“又不是什么糖果。” “我是说如果是江离自己制出的毒,那么他肯定也会制出解药啊!”阿巫解释道。 众人听完都愣住了。 “别说还真有这可能……”顾青自言自语地说道。 三月回头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江离,“我们这公子不仅是个药仙还是个毒师啊!” 四月:“那解药会放在哪里呢?” 顾青想了想说,“肯定在寺里吧,在这之前他又没出过寺院。” “兴善寺!” 顾青连忙转身要走,阿巫却拦住了顾青,“还是我来去吧,我比你快些。” 四月看了看阿巫应和道,“还是让阿巫去吧。” 顾青压下心里的疑惑嘱咐道,“江离的禅房在走廊最末端。”话音刚落,阿巫就转身出了门,走到后院无人的角落,摇身一变,只见一只黑色的乌鸦从院里飞出来。 “都冬天了哪来的乌鸦啊?”与阿巫一墙之隔的仆人放下扫帚,纳闷地望天。 这兴善寺远在城郊的山脉之中,阿巫越往上飞就觉越加疲累。又因为天空早已飘起大雪,阿巫飞一阵子就要落在树枝上抖落抖落积在翅膀上的雪。正当他低头用鸟喙梳理自己翅膀上的毛时,就见树下有两个人的身影十分面熟。 “王爷您不回王府看江公子来兴善寺干什么?” “祈福。” 沈郁继续解释说,“自出家起,我年年都在除夕夜敲祈福钟,如今江离病重便更要来了。” 两个人渐走渐远具体说什么阿巫就听不清了,他梳理好自己的羽毛后继续向山巅的兴善寺飞去。“破寺庙非要建这么高!”阿巫不满的抱怨。 先是在寺院里的松树上停留了一会,看了看四周无人便偷偷化成人形从树上滑下来,一溜烟儿地钻进了江离的禅房。 苏姑娘登时正在大殿里念经拜佛,觉得后面有响声便转头回看,只见松树上厚厚的积雪不住地往下落。 阿巫在房子里搜了半天没见什么丸药,便跑出来去厨房搜寻。僧人们正在收拾碗筷,阿巫只好躲在门外趁他们出去挑水的时候进去搜寻,遍搜无果。阿巫挠了挠头,“这次没用大铁锅熬药吗?” 厨房后面有一围墙,旁开一小门。阿巫从小门出去后只见后面就是陡峭的悬崖,崖边立一大钟,全由青铜铸造。阿巫猜想这就是沈郁说的祈福钟了,便坐在钟下思量。 “江离会把解药藏在哪呢?”想着想着就觉不对,一拍大腿喊道,“不会没有制出来吧。”阿巫泄气地用两手撑地,头往后仰正好被祈福钟所括。 “要是有解药应该长什么样子呢?” “说不定和这钟里的金铃铛长得一样……” “这不是铃铛……”阿巫说完便钻进钟里准备仔细看。还没瞧个大概,就听见僧人的脚步声。“快去把钟收拾收拾,裕王要来敲钟。” 阿巫一听有人来赶紧要逃,只见僧人已经穿过后院的小门了,便赶紧变成原形飞了出去。 “怎么会有乌鸦?”一个僧人问道。 “怕是觉得这山间冷在这里取暖吧。我们快些收拾收拾,说不定鸟还在里面筑巢了呢。” 大殿内,苏姑娘放下手里的佛经转头看着沈郁,“裕王怎么会在这里,江离呢?”。 “江离他……无事,我来敲钟是每年的惯例了,苏夫人不用顾及我,我给江老爷上完香就去后面了。” 沈郁脚步匆匆地从大殿里出来,急忙向祈福钟走去。僧人已将后院收拾完毕,钟前摆满着竹箦包裹的佛经。从后院的小门到钟前有一条长长的淡黄色的地毯,地毯尽头有两排僧人面朝祈福钟跪着,智世大师在众僧前站立,手捧一卷佛经,地上散落着用来包裹佛经的竹箦。 公公守候在门内,沈郁从毯上走过到钟前伫立,由一旁的僧人起身递过敲钟的木柱。 “咚!”钟声一响,四周的树木都落下厚厚的积雪,枝桠上的阿巫吓得直接飞起。它向祈福钟远远望了望,在一片冰雪中他分明看到沈郁的衣衫上有金色的颗粒在闪烁光芒。 “你把药藏到钟里是料想到这一切了吗?”山间传来乌鸦的叫声。 第17章 第 17 章 一声钟响,荣正三年。 七月坐在江离的床头有感而发,“江离和沈王爷明明如此相爱,为什么不告诉对方呢?” 顾青坐在桌子边给蜡烛挑灯芯,一边说道,“被阶级地位束缚了吧。” 四月眨了眨眼转向顾青。 顾青继续解释道:“在一个以大夫人为首的强调阶级地位的沈府生活了二十年,有些枷锁早已铐上他的骨头了。”接着又感慨道:“你看那个大夫人,江离明明那么恨她,可是还是不免受她影响。” 四月的眼神暗了下来,眼睛藏在睫毛所遮挡的阴影里。 都说是瑞雪兆丰年,新年头一天就风雪交加,智世大师担心下雪天路滑,建议沈郁留宿在平时他住的禅房里,但被沈郁以有急事委婉回绝了。 雪夜,沈郁急匆匆地从山顶往回赶。一路狂风卷着大雪肆虐,街上再无一人,只见厚厚的积雪留下几列脚印,又被风雪吹没。 等沈郁赶回来时,天已破晓时分,府里打更的更夫刚刚歇下。 顾青他们在福来的安排下去了各自的厢房休息,除了阿巫执意要留下看管江离。 房门推开,几个雪花飘进夹杂着北风带来的寒气。沈郁脱下积着厚雪的外衣来到江离床前,阿巫本靠在桌上一手撑着小眯,此时也已醒来跟在沈郁身后。 “可曾醒过?”沈郁双手合十搓热后,又吹了几口气,才敢把手贴近江离,也只是抚摸着他额前散落的几缕秀发。 正当阿巫要回答不曾时,便看见沈郁衣衫上金色的粉末缓缓地飘起,升到江离的上方时,又瞬间钻进江离的身体。 江离的食指轻轻动了动。 沈郁大喜过望,急忙两手攥住江离的手,此时也顾不得手上的凉意了,冲着阿巫喊道:“你看到了吗?他刚动了!” “看到了,确实动了。”阿巫眯了眯眼,心想你带着解药回来的怎么可能不醒? 沈郁将脸贴近江离的手,“可是他现在怎么没有反应了?” “也许还要再等会吧。”阿巫看着沈郁深情地亲吻江离的手背,便转身退出去了。 沈郁趴在江离床前细细地看着眼前人,直到新年的太阳升起。 大年初一有个习俗就是在护城河里进行冬泳,泅浮即求福。 江离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才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于是自然躲过了这个习俗。但是剩下的众人看起来就不怎么妙了。 “冬泳,疯了吗?你们人……城里人鬼玩意儿可真多。”三月一边朝着护城河迈开大步,一边吐槽。 “你应该祈祷昨天的大雪冻住了护城河,这样我们就不用游了。”顾青大大咧咧地说。 “真的每年都要来一次吗?太可怕了吧。”三月继续说道。 顾青:“太小的小孩和老人都不用,女人嘛一般就在河边洗洗手就行了。” “……这是歧视男人啊!□□裸的歧视啊!”三月仰天长叹道。 江离身披厚厚的貂绒长袍,袖子里还有沈郁给准备的手炉,站在一群夏天打扮的人群中十分显眼。 江离:“到护城河再脱衣服不行吗?非要现在就穿的这么单薄。” 顾青哈哈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要先在寒冷中适应适应一会儿才好下水啊,要不一热一冷的肯定要你抽筋不可。” 江离撇撇嘴,“反正我又不下去。” 三月:“看你是个病人别招人恨啊!” “就是!”七月也在一旁愤愤地说。 江离嘻嘻一笑,转头看见阿巫正绷着个脸,便上前去问。“怎么了啊?被吓成这样?” 阿巫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一切某人早都安排好了却不告诉我们,害我们担心。” 江离一开始还觉得纳闷,想了想便豁然开朗,凑近阿巫问道:“你知道解药的事儿?” “不知道不知道,某人藏到钟里那么偏的地方,我怎么会知道呢!”说完后阿巫就加快了脚步甩下了江离。 江离苦着个脸说:“得,又得罪一个祖宗。” 四月:“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 江离笑了笑,“我知道,这次是我行事鲁莽了。” 到达护城河边,已经有不少人脱好衣服在一旁甩膀子了。四处都聚集着一群人,说说笑笑,互道新年好。 沈郁在江离醒后,便顶着两个黑眼圈进宫给皇上太后拜年去了,刚从宫里出来便直奔护城河边。 每年大大小小的佛寺都会派僧人在河边摆上一些开过光的福袋。游得快的人就能先从河里出来挑选。 江离今年不顺,先是分家被赶出了江府,再是皇上要株连九族,江老爷死在狱中,如今又大病初愈。沈郁想给江离挑个好福袋,给他增添些福气。 无碑寺按照规矩也在护城河边摆起了摊位。木头做的小房子下有着四个小轮可以让人推着走,四壁挂着各式各样的铃铛,风一吹过叮铃铃地响。内有一小钟,外面用红绳缠上好几圈,红绳上挂着许多福袋,有祈愿平安的,爱情的,还有财运的。 顾青他们站在护城河一边活动,阿巫因为年龄小特准和女人一样用冰冷的河水洗洗手就行。江离在四处转悠,看见一熟悉的身影。 “我该叫你白藏呢还是狐狸神?” 话音刚落,从小房子后钻出一个和尚打扮的人。“我认得你,江离,和七月一样叫我疯狐狸就好。” “疯狐狸?”江离仔细搜索着自己的回忆,感叹道:“我没想到居然是你顶替白藏。” 疯狐狸嘻嘻一笑,“不然还会有谁啊,当时你和王说话我都听见了。我也想过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让我碰上了这一遭事儿,必然有它的意义。” 江离皱了皱眉,“你当时……” “在门后躲着。”疯狐狸的眼神滑过一丝狡黠,丝毫不觉得偷听人说话有什么不耻。 江离一边跟疯狐狸聊着,一只手悄悄伸进小房子内准备顺个福袋出来。还未得手就被疯狐狸抓住了手腕。“不游泳的人不能拿,没规矩。”说着一把甩开江离的手。 “真的不能通融通融吗?我是今天身体不好,不然肯定要下去游的。” 疯狐狸冷着个脸,丝毫不为所动。 江离便装可怜,“你说他们一会儿都游完了,一人拿个福袋,就我没有,这不膈应我吗?” 就当江离打算跟疯狐狸再套套交情的时候,一个金丝绒黄线缝的福袋递到了他眼前。 江离抬头只见沈郁穿着湿透的凉衫,全身滴答着还带有寒气的冰水,头发湿漉漉的站在江离跟前。 “给你。”说着把手又往江离跟前递了递。 江离看了看沈郁没有要接的意思,“你不要吗?” “你不要我就扔了。” “嗳,怎么能扔呢?”说着赶紧双手接过,那福袋上绣着平安两字,底下坠着金线做的穗儿。福袋右下角有兴善寺特制的符号。 “你怎么跟个女人一样在洗手啊?”顾青游完后看着阿巫发笑。 阿巫白了顾青一眼从河边站起来,两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我才十二岁,不知道比某人年轻多少呢?” 顾青撅了撅嘴不再理会,跑到一旁去挑福袋。兴善寺是国寺,做好的福袋早已被挑完,只好一级级往下降,走到无碑寺跟前时看见江离手里拿着个福袋,又看了看旁边的沈王爷。“看来是不需要我的福袋了。”顾青走向江离悄悄伸手一推便把江离推向了沈郁,沈郁急忙张开胳膊稳住江离,把江离箍在自己怀里。 “干什么呢这是?”江离在沈郁怀里扭过头冲着顾青喊。 “不挑福袋的让一让,”顾青一边吆喝着,一边摆了摆手,“恩爱到一边恩爱去。” 沈郁被顾青羞红了脸。 “我说你这就是嫉妒。”江离看了看沈郁又冲顾青吐了吐舌头。 “当然嫉妒啊,某人不游泳都能得着兴善寺的福袋,哪像我这没人爱的。”顾青转头不理江离,对着白藏说,“给我挑个福袋。” 白藏并未见过顾青,听刚才两人的对话只知道这人和江离关系不错,不知道这人到底对事实了解多少。“施主要哪个啊?” 顾青一手捏着下巴,冲着一个黄色的福袋指,“来这个吧,还是暴富最实在。” 三月游得更慢了些,到最后连无碑寺的福袋都没挑上,只好找了个更小的寺庙。四月倒是对福袋没什么要求,他认为管他什么寺在佛祖面前总是一般无二的,所以就算最后得了个城隍庙的也十分满足。只是在挑的时候四月显得十分踌躇。江离看他想要一个绣着爱情两字的蓝色福袋却又在犹豫,便鼓励他拿下。 “想你的王了?”江离看着四月紧紧地把福袋攥在手里,不免打趣。 四月望向守护地的地方笑了笑。 泅浮结束后,沈郁本想邀请南馆众人在王府里过年,被江离回绝说苏姑娘今天要回来,只好作罢。 众人回到南馆发现南馆大门敞开着,里面桌椅板凳摆放混乱,满地又积着雪。 “你们没锁门吗?”江离的眼皮跳了跳。 “你都出事了哪有时间锁门啊!”顾青皱着眉头严厉地批评江离以找回刚才被江离怼的优越感来。 “得嘞,是我的错。”江离叹了口气,“那么各个大爷怎么着,先拿扫帚扫雪?” 阿巫看着花街各处的新年气象,又看了看正在收拾的南馆众人说道:“新的一年可要顺顺利利的啊!” “托先知的美言了!”众人齐笑道。 第18章 第 18 章 大年初一的街市异常热闹,各地的新鲜玩意儿一齐聚到三辅的各个街道上,从早晨到晚上吆喝声不断。 一大早游了个冬泳就好像花费了新一年的全部体力,南馆的众人打扫完房间后就一觉睡到了晚上,此时正饥肠辘辘,每个人瞪着个铜铃般的眼睛像是除夕要除去的恶鬼一样,堵在南馆门前。 “要不就在家吃吧。”江离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尴尬地笑了笑。 众人面冲着江离一齐摇头。 江离抿了抿嘴唇,“还要等娘呢?娘一会就回来了。” 顾青:“苏姑娘有大门的钥匙。” 此时雁鸣湖方向隔着墙传来卖烤鱼的吆喝声。“新鲜的烤鱼嘞,孜然的,麻辣的啊!” 七月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力嗅了嗅鼻子,好像已经闻到了烤鱼的味道。 “真是囊中羞涩啊……”江离一手摸了摸鼻尖,“算了,就去吧。” 话音刚落,众人就一齐涌到了门前,一个推一个的往外蹦。 “欸,我是有条件的。”江离赶紧跟上他们,“不能买太贵的东西,欸?都听着没啊?” “听到啦。”一个个向外跑的背影传来一声模糊的回答。 挂着的红灯笼在两边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像是两条舞起的长龙沿着长长的街道直向远方延伸。 摊贩们一个个撕扯着嗓子招揽生意,拿出各自的绝学竞相比较。走江湖的人一般都会一些吞剑,胸口碎大石之类的硬戏,不管给不给钱都能看个饱。 表演顶大缸的周围也围上了几层,老人,妇女,高个的男子还把孩子架到自己的肩上,封的个严严密密,看不见人表演的啥,只听来一阵阵的叫好声。 南馆众人的眼神早已跟着鼻子跑了,先是来碗金灿灿的玉米宽面,象征着新一年的道路宽敞多金,再是各样的小吃,从农家的野菜饭到进得宫殿的江南糕点。 “嗝儿,饱了。”顾青一手举着个糖葫芦,一手摸着自己的圆滚滚的肚子。 七月眼神一瞅,趁着顾青不注意从他手里掰来了糖葫芦,“饱了就给我吃,我还没吃够呢。” 顾青撇了下嘴,“算了,看你可怜施舍给你了。” 七月啧了一下,懒得理他,转头看见江离愁眉苦脸,心道花的是有点多了,便小心翼翼地双手递上糖葫芦给江离,低着头羞答答地说:“公子您吃,小的刚从恶霸手里给您夺回来。” 还没等江离反应过来,就看见顾青一脚蹬上七月的屁股,边打边骂咧咧,“我是恶霸啊?您到好借花献佛,小兔崽子你跟谁学的。” 七月把糖葫芦抱到怀里,弯着腰咯咯地笑。“别打了,一会儿把我糖葫芦掉地上了。” 顾青一只手压着七月的脖子,一只手来个猴子捞月,从七月手里把糖葫芦抢了回来。“花了多少啊,都愁得哭长城了。”一边说着一边把糖葫芦递给江离。 江离刚才为了省钱给大家都买了糖葫芦,却唯独没给自己买,现在接过顾青剩的三个山楂咬的正开心。 “粗粗一算五十文没有了,顾大少爷,我们明天没饭吃了。”江离嘴里塞着个大山楂含糊不清地哭诉。 “顾大少爷告诉你,明天没钱是明天的事,今天要先过的开心,懂不懂啊?小江子。”顾青一边抚摸着江离的头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诲。 奈何弟子不争气,山楂核直吐到他脚边。“呸,像你这样南馆迟早要关门。” “南馆开过业吗?”走到前面的四月转头冲着江离问。 “哈哈哈。”顾青给四月递了个大拇指说道,“还是你厉害啊,杀人于无形。” 江离已经是面如木色了,狠狠地咬下一个大山楂使劲地嚼着用来撒气。 “有核啊!”顾青连忙提醒他。 “啊!”顾青正说着江离就被一个核硌到了后槽牙,一手捂着腮帮子也不妨碍他骂顾青,“你怎么不早点说啊!” “你刚还冲我吐了个核呢,这么快就忘了。”顾青也冲他喊道。 两人正闹的不可开交时,阿巫跑来找江离求救。“不好了不好了,三月被人抓了!” “什么!” 江离忙看向阿巫,“为什么啊?” 阿巫回道:“三月想吃云片糕,就拿石头骗人家,结果被人家发现了。他正要报官抓三月呢!” 顾青疑惑地问:“拿石头骗人,平常也没发现他是个傻子啊?” 其余人倒是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八成是用了魅术吧,江离心中想。 南馆众人赶到卖云片糕的小摊前,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确切地说是花心荡漾的人。大多数人并不是想看摊贩惩治骗子,而是惊奇这个骗子怎么长得这么美! 这时,有个女子对摊贩说道:“多少钱我赔给你吧,一点小事也用不着报官了。” 三月被摊贩两手压着胳膊向后掰,听到话音就转向这个女子,温文儒雅地回道:“不用了,这位美人,我的朋友一会儿就到。不过在下能否知道您的芳名,好铭记您对我的恩情。” 女子听到这温柔的话语顿时羞红了脸,一手扯着手帕挡住自己的脸,两只眼睛含情脉脉地透着手帕荡出秋波来。 “……我不想去救他了。”江离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又被众人拉回来。 顾青:“自己人自己人,别嫌弃。” 江离叹了口气,拨开化作色狼的层层人群走到了摊贩面前。“我就是他的朋友,他欠你多少钱我来还。” 三月立刻从摊贩的手里逃脱藏到江离的身后。 摊贩两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傲气地说道:“一百文。” “不救了!”江离转身看着三月,“自求多福吧。” “欸?”三月瞪大了眼睛,两手拉住江离的衣服,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江离转头问摊贩,“一百文?他是吃了你多少东西?” 摊贩右手一指旁边的牌子,只见上面写着“假一赔百”。 江离:“所以呢?” 摊贩扭动着他那满脸油光的肥肉说:“我卖给你的东西假一赔百,你给我的钱也是。” “没有你这样的!”阿巫在后面喊道。 摊贩:“这是我的摊子就要遵从我的规矩,不是有句名言嘛?” 江离挑了挑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不是这个!”摊贩正挠着头想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你这是骂我抢劫呢!” “不是吗?”江离眯了一下眼睛。 “我告诉你,我要报官让你吃牢狱饭。”摊贩瞪着眼恶狠狠地冲着江离威胁道。 三月此刻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小声地冲着江离道歉。“早知道我就不贪嘴了。” “我说你什么好,怎么能为了吃个东西没脑子了呢?”江离冷着脸教训。 三月赶紧点着头,“你说的对,我不该用魅术……” “就是,你说你要他发现也得等你跑远了他抓不到人的时候啊,你怎么能让他这么快就发现了呢?” “啊?”三月转头看向江离。 “啊什么啊?还不认错了你!”江离一手拍着三月的后脑勺。“低头,反省去。” …… “前面吵闹些什么?”坐在轿子里的人问道。 公公:“好像是有人吃饭不给钱。我这就叫他们散去。” “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还没规矩了?” 公公上前瞧了一眼立刻冒出一身冷汗,赶紧跑回来回复。 “何人在此放肆啊?” 公公眼神一瞟,小心翼翼地说:“王爷您得换个措辞,说不定是误会呢。” “他一吃霸王餐的人我还得怎么说?” 公公心里纠结,“王爷,好像是江二公子。” 沈郁从轿子里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站着的福来,“江离?” 福来点了点头。 沈郁皱着眉头想道,“那可能真的是有误会。”说着就从轿子上急忙下来往摊贩那里走。“我给你说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没规矩的人。” 福来在后面回应,“是是,江二公子的为人光明磊落,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 沈郁点了点头,福来便把自己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沈郁。 “行人避让,王爷车驾。”福来扯着嗓子喊,马车便跟在沈郁后面慢慢向前驶进。 “让一让,裕王驾到!” 江离顿时睁大了双眼,看着从人群中逐渐走近的那张熟悉面孔。 四周的人听到声音都跪了下来,额头顶地,高呼道:“草民拜见王爷。” 江离也跪了下来,虽说按规矩不能直视皇家人,必须下跪叩拜,可江离从小就和沈郁是在寺庙里长大的,不分尊卑。平时见面也大大咧咧从没拜见过,现在南馆的众人私下见他也从不磕头拜见。 可是不磕头不代表尊卑不存在,在人前他还是要在他面前跪下来,双手挨地顶着额头,在他面前呼上一声“草民拜见裕王”。 江离的鼻子有点儿泛酸。 “谁是摊贩?”声音中透漏着威严和冷漠。 一旁跪着的人畏畏缩缩地应道。 沈郁一把拉起正跪在他脚边的江离,“这位是我的朋友,烦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报官。”说着转头吩咐福来拿出一锭金子补偿给摊贩。 摊贩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接过,“这,这么多。” “这些钱一用来补偿我朋友欠你的,二是用来奖励你做买卖诚信,假一赔百很好,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学会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说着沈郁看向江离,“缺钱不会跟我说啊?” 江离看着福来递上的沉甸甸的钱包愣了一秒,连忙摆手,“不缺不缺,真的不缺。三月你快向他解释我没有穷的吃不起饭啊!”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赶上了!呼!?ω? 第19章 第 19 章 “刚才谢谢你向沈郁解释。” “没事,只是江离啊,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顾青挠着头,眼神瞅着脚前的那块地,“我觉得囿于阶级尊卑的好像只有你一个……“ 江离猛地抬头扫了顾青一眼。 顾青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怪你,我是觉得……” “我知道了。”江离轻轻撂下一句,快速走开。 七月:“门开着呢,是苏姑娘回来了吗?苏姑娘,苏姑娘?” “哎。”从一楼的房子里传来苏姑娘的应答声,“你们跑去看街市了吗?” “是啊。”七月赶紧凑近苏姑娘的身旁,两只手拉着苏姑娘的胳膊摇摆。 “开心吗?吃好了吗?”苏姑娘慈爱地看着他。 “可好吃了,我们吃了好多好多呢。”七月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一边用手各种比划。 大家都围到苏姑娘附近听七月说话,雁鸣湖上有新年的歌舞表演,这时传来婉转的歌声,苏姑娘对这种小调比较熟悉便小声地跟着唱。 “风花雪月良辰多,春风吹来歌声和。瞧着青山上……” 顾青在烟花场所呆惯了,便也能唱出几句青楼的小曲儿,其他人却只能张口啦啦啦的做伴唱。 过了一会儿,苏姑娘从怀里掏出了几个红色的布包。“这是新年的压岁钱,按理说应该除夕给你们,但我担心老爷过年没人陪,于是在寺里陪了他一晚,就错过时日了。”说着,一边拉过顾青的手,“来,每个人都有一份。” 顾青手攥着拳头没好意思接,眼神瞟着江离。江离便看向苏姑娘问道:“娘,你哪来的钱?” 苏姑娘使劲掰开顾青的手,愣是把红布包的一角塞进顾青的手心里。“就一点钱,你拿着,图个吉利。” “娘!” “……我之前给几个小姑娘洗的衫子,赚了几个铜板,你别这么凶啊,你看你,他们都不收我钱了。” 七月:“是给这里的姑娘?” 苏姑娘温和地笑了一下,“都是小孩子,小小的就出来干活计,衣服都洗的不干净,你说那衣服就光用水摆摆怎么能干净呢?” 江离抿了下嘴唇,眼睛里有光闪烁了几下,但他看着苏姑娘的笑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都要溢出来了,就用撒娇的语气说:“娘,还有我的呢!” “欸,来来来,给你一个,晚上压在床头上啊。” “我也要!” “有有有,每个人都有啊。” …… 江离把红包压在枕头下,脱了衣服却没有睡意。顾青是个局外人,他不懂自己为何会这么重视阶级尊卑,江离叹了口气,手臂搭在额头上。 “我真是恨死你了!”江离一拳头打在旁边的床板上,恨恨地说:“恨死你了!” “上官清……” 不知道又想了多久,从满腹的怨恨到心里的失落,到绝望,从想跳出这个束缚,到慢慢放弃破罐子破摔,枕巾都变得湿透时,江离才缓缓入睡。 梦中他见到一所宫廷般的琼楼玉宇,楼前有一棵月桂树倒是和南馆的一模一样。 江离慢慢走近看见一个男子拿着斧头不停地砍着月桂树的树干。江离上前搭话,男子却像没听到一般不理会他。 江离自知没趣,便进了宫殿里。像是用上好的碧玉打造,里面的一切物件都让江离觉得价值不菲。 “有人在吗?” 江离一边喊着一边放轻脚步。他向四周望去,没有人的身影,只见青白色的柜子与墙同高同长。江离凑近一看,柜子里有许多小抽屉倒像是医堂里的药柜。 “打扰了。”江离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一个小抽屉,只见里面的确放着像是药物一类的东西,但江离自认习医多年从未见过这些药,便把抽屉合上了。 向里望去有一个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之间有层层薄云,江离觉得如此整齐美丽的房子可能是女子居住,那么二楼就是女子的厢房了,于是转身退出了房间回到院子里。 院中有一个美丽高雅的女子浑身彩衣,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纤纤玉手抚摸着兔子白白软软的皮毛。 江离正想上前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见女子抬头冲他暖暖地微笑,轻启薄唇说了什么,嘴角的笑意十分明显。 江离噌的一下坐起了,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眼珠子有点儿放空。 “你回来了。” 耳边不断响起梦中女子的温柔话语,却让江离发起一身鸡皮疙瘩。一滴汗珠流到眼角,咸咸的蜇痛了眼睛,江离便用左手手背准备擦去。 当他抬起左手时,看见手背上有一个褐色的虬枝,枝头冲着食指方向开着一朵七瓣的花。 江离只觉得是谁的恶作剧便下床取来湿水后的手帕擦去,结果却越擦越清晰,花朵显得更加鲜活起来。 江离咬了下嘴唇,耳边女子的声音渐渐隐去,他的内衫却全部湿透了。 “哪里有解梦的人?”江离匆匆披上外衣,下了楼梯来到大堂。 “解梦?”顾青一边向外拉着木凳一边咬着馒头回答,“桥下有一个挺准的,居然能从我落魄的外表看出我是个天生富贵的命。” “那还能叫准啊?”三月冲着顾青嘲笑。 顾青眼神暗了一下,过会儿也哈哈笑了起来,好像也没信算命人的话。 江离听完顾青的话便匆匆向外走,顾青叫住了他,“你干嘛去啊?这么急?” 江离回头点了下头,“有点。” “急也得把饭吃着。”说着向江离扔去一个馒头,江离两手略微抬起便正好接住。 “你手怎么了?”顾青皱了下眉。 江离急忙把左手缩回来,言语掩饰说:“昨晚睡着可能撞到哪了,青了一块便遮起来了。” 三月:“抹药了没?” “抹了抹了。”江离说完就赶紧走了。 三辅的桥只有一座,就是护城河上的桥。从桥往前走上一段路,就能看见通往河边的台阶。河边果然有一老人,身边摆着个白色幡子写着算命解梦。 可能是太早,老人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江离看见老人正拿着个水壶和油饼,应该是在吃早饭。 江离站在老人面前等着老人吃完早饭。老人咬完最后一口油饼又喝了口水才把东西放下,用一旁的竹竿子敲了敲土地,“坐下啊。” 江离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细细审量了一会儿,白白的胡子和头发看起来还挺仙风道骨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真才实学。 江离叹了口气,开口说:“我想解梦。” “梦见什么了?”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梦见一个女子对我说你回来了。” “在哪对你说的啊?” 江离想了想说,“感觉是个宫殿但不像人间的,类似月宫那种吧。” “嗯……”老人伸出右手,大拇指和其他几个指头捏了捏过会儿又松开,眼白向上瞟着,江离很担心他一会眼珠子回不来。“还梦见什么了啊?” “嗯……梦见一只兔子。” 老人左手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的样子,正当江离以为他有什么伟大的结论时,就听见他说,“梦见走兽是受孕的象征啊!” 江离愣了一会,转身起来离开。 “小伙子,五文钱。”老人拉住了江离的衣摆。 江离白了他一眼,“我一个大男人怀什么孕啊?就这还想问我要钱!” 老人嘻嘻笑了一会儿,“那也得给钱。” 江离自知玩不过这些无赖,便从腰带里掏出五文钱递给老人。 老人却摇了摇头,“十文钱。” “你刚还说五文钱。不给了。”江离把钱收回来。 老人指着江离的左手说,“五文钱是用来解梦,五文钱是用来算命。小伙子你命不好啊,摊上了七枝梅。” 江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用白布缠着的手,“你能看见?” “那当然,天机岂是用肉眼看的。” 江离便缓缓把手背上的白布卸去,把手背递给老人。“你说这叫什么?” “七枝梅。” “干什么用的?” “命数。” 江离咬了咬牙问,“寿命吗?” “让我瞧瞧,这是几个枝桠,一二三四五六七□□,九个枝桠开九朵花,小伙子你寿命只剩下九年了啊!” 如五雷轰顶,江离的上身微微颤了颤,耳边又响起昨晚女子的话语,“你回来了。” 过会儿就成了兴善寺的智世大师说:“这小孩活不过而立啊!” 一个左耳一个右耳,轮番轰炸,江离觉得自己快疯了,脑袋沉的像是扔进护城河里的石头,水波咕嘟嘟的从眼睛往外冒着。 “小伙子,十文钱。”老人看着江离要走,赶紧拉住。 江离的魂魄好像已经出了壳,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木愣愣地从玉带里掏出许多铜板全给了老人,掉在地上的铜板也不捡起,直直地往南馆方向走。 “你去哪了?”顾青看着江离回来便问道,“找到解梦的人了吗?” 江离已经完全听不到人世间的生息,只冲着顾青藏酒的坛子走去,拿出一旁的酒壶装满盖上盖子转身出了大门。 “干嘛去啊?”顾青觉得奇怪便跟上他,冲他的背影吼道:“今天没带耳朵吗?怎么不理我?” 江离拿了酒壶出城门直往兴善寺走去,智世大师当时正带着弟子们做早课,看见江离失魂落魄地进来正要上前询问,就见江离打开酒壶盖子在佛祖面前咕咚咕咚喝下半壶酒。 “你这是在干什么!”智世大师严厉地训斥他,江离却全做没听见。末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酒壶里剩下的酒洒了一地。 僧人觉得此事冲犯了佛祖,便围住江离速念佛经,声音和合一致,音调非常庄严。 顾青正要拉出江离向佛祖赔罪时,就听见江离号啕大哭,像是困在巨石中的凶猛野兽发出令人心颤的怒声。 第20章 第 20 章 大殿中央所供的阿弥陀佛像及侍立两旁的观世音菩萨像、大势至菩萨像都用黄金雕成。佛前悬挂的幢幡,形色非常优美,是特选织锦缝制的。供设的银花瓶内插高大鲜艳的莲花。经卷安置在一张沉香木制、足上雕花的几上。 忽闻钟声响彻云霄,震起山间树枝簌簌摆动。 江离坐在大殿的地上,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般放声大哭。婴孩的哭啼彰显着来到这个世上,江离的却不同,抽啼与哽咽中带着不甘,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江离抬头直直望着佛祖,头微向后仰,眼泪从眼角滑落。“他们说我是药仙,怎么可能呢?我连我自己都治不好。”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别人死都得得个治不好的病吧,我呢?无疾而终。笑话!生死簿活活被定到寿命三十。” “然后我就开始害怕是天降横祸,吃饭的时候被噎死,从房梁掉下来摔死,出门被马车撞死……”江离说着,向前倾着身子去够酒壶,用手摇了摇听到一些水声,便仰头喝起来。“唔……”一些酒洒到了下巴和脖子,江离便用左手的袖子擦去,擦完看着左手手背的七枝梅。 “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别让我再继续忧愁惊怕下去,趁早收了我这条贱命吧。”说完,像是脱去全身力气一样如退场的木偶低下头。 顾青在惊诧中定了定神,上前拉住江离,“我们回去吧。” 江离摇了摇头。 “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江离抬眼看了看顾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两手拉着顾青的手乞求说:“帮我叫叫沈郁,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顾青看着江离眼睛里打转的眼泪,冲他点了点头。“我这就去,你好好的呆着。” 江离看着他出门,轻轻嘱咐了一句,“别告诉我娘。”顾青应了声就一路小跑下了山。 说是山,三辅周围的山却并不高,看过那名山险峰的人总把那喊土丘。从山顶到山底石阶约有几百个。有人说有九百九十九,有人说吹嘘,这山都没那么高。先不管这石阶有多少,顾青一路快跑只觉得眼睛像是要花,石阶上的白雪亮晃晃让人看不清石阶的移动,明明踏过了那层台阶,却当没跨过又迈出腿去,结果一脚踩空滚了下去。 还好只滚下几个台阶就停了下来,顾青一手扶住旁边的台沿儿,一手捂住心口,心脏砰砰砰地直跳,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生死簿活活被定到寿命三十。”顾青想起江离说这句话时,身子有些颤抖。可是周围的僧人只是围着他冷漠地念经,那一瞬间让顾青想起以前看人驱魔的场景。 江离就是那个魔。 想到这儿,顾青鼻头一酸,急忙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冲着城门跑去。 “有人在吗?我要见裕王。”顾青一边用手掌使劲拍着大门,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不知道江离现在怎么样,不知道那群僧人会怎么对他。 “谁啊?吵什么?”门口的仆人打开了门,冲着顾青打哈欠。 “裕王在吗?我要见裕王。” 那看门的瞟了顾青一眼,衣衫破烂的贫民,便用朝天的鼻孔看着顾青说:“裕王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顾青皱着眉,一只拳头已经紧紧握住,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麻烦你通报一下他,就说江离出事了……” “江二公子?”身后闪出一个人影,用惊讶的语气说道。 顾青记得这个人,便两手赶紧拉住那人的手说,“让我见见裕王。” 福来急忙点了点头,带着顾青来到沈郁的书房。沈郁的书房里挂着很多幅画,细细看去画上的人都是同一个,江离的各种形态笑貌惟妙惟肖。 顾青一进去就湿了眼眶。这样的人儿以后就不在这世上了。 “顾青?你怎么来了?”沈郁放下毛笔,起来迎顾青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吩咐丫鬟给客人倒水。 “不用了。我来是因为江离想见你。” 沈郁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微微地翘起。“那他人呢?” 顾青低着头,压抑自己的悲伤缓缓说:“在兴善寺等你,他出了一些事……”顾青说到这儿就说不下去了,喉头动了一下,抬头无言地望着沈郁。 沈郁愣了愣,冲着门外喊了句“备马”便匆匆走了。王府门外已经由仆人拉着一匹马在等候了,沈郁接过马缰绳,轻轻一跃骑到马背上,“驾”一声扬长而去。 骏马一路飞奔出了城门,踏过护城河上的桥,向兴善寺的方向冲去。马蹄哒哒的声音渐听渐弱,从桥下走出个老人一手捋着长长的胡须望着沈郁的背影。 骏马到达山下时,沈郁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路飞快地往山顶跑。届时已经中午,太阳挂在中天,积雪开始消融。 沈郁跑到寺外时就听见异常庄严的诵经声音,他走进寺庙时,院里的松树正巧啪嗒掉下一层积雪。江离听到声音便回头望去,沈郁正站在松树后。 智世大师看见沈郁便叫众僧停下,说道:“散去吧。” “师傅!”一个僧人疑惑地问道。 智世大师带头离开,又重复了句“散去吧”。 沈郁走到江离面前,慢慢蹲下来,一手抚摸着江离散落出的一缕秀发,轻声地问:“怎么了?” 江离两眼深情地望着沈郁,奶声奶气地说:“想你了。” 沈郁宠爱似的笑了笑,便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顾青说我被阶级尊卑困住了……” 沈郁转头望向江离,江离把他的头摆正,自己则靠在沈郁的肩膀上继续说道。 “沈郁啊,沈丛生,丛生哥哥……”江离一遍遍换着称呼叫沈郁,沈郁便在他身旁一声声应着。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祖母带到这个寺里,那时你还没出家,在皇宫里做你的皇子。我有一次听到智世和尚要和祖母谈话,但他故意避着我,我觉得好奇便偷偷跟在门外。智世和尚对我祖母说,这孩子活不过而立啊……” 听到这儿时,沈郁急忙向江离看去,江离头正倚在他的肩膀处,表情看的不十分清楚。沈郁便缓缓抬起手臂搂住江离,一只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捏了捏。 江离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可能才十岁吧,记不清了。小孩子本来对这些就不当作事的,可是从寺庙回去后,祖母就请了很多大夫给我看病,每个大夫都说这孩子很健康啊,什么病都没有。” “不过她很快想出了个好主意,她让我自己学医,这样以后我生病就可以自己医治了。于是就请了很多大夫给我上课,又找了很多医学的书籍,最开始还都是些世面常见的书籍,慢慢的就开始找江湖失传的偏方。” “……上次你吃的那个□□真的是你自己制作的?” 江离点了点头说:“嗯……渐渐的就什么都会了,什么疑难杂症也都会治了,三月他们还喊我药仙。祖母气喘的严重时,如果我在就可以治好她的,可是大哥没通知我,他等祖母过世后才传信给我……” 沈郁顿了一下,这样的勾心斗角他太熟悉不过了,如果老夫人和江离见了面,如果老夫人在临终前嘱托一句好好照顾江离,那么就不会有之后的分家了,让他颜面尽失的被扫地出门。 “我是想说,我可以治好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可我治不好我自己……”江离把自己的左手伸出来给沈郁看,“我曾经觉得既然我能好好活过十年,那么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我都可以。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强硬地提醒我的话……” 沈郁看着江离手背上的花朵,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寿命。” “什么意思?” 江离坐直身子说:“智世那老头子的话灵验了。” 沈郁瞬地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江离。 江离向他露出一个满足而苍白的笑容,“沈郁,我想剩下九年都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丛生哥哥。” 沈郁忍着泪眼,拉起江离的左手,“真美……” “什么美?手还是花?”江离笑着嗔了他一下。 “都美。”沈郁的眼眶红了。 江离便笑话他,“现在说话变好听了啊?你以前嘴可坏了,到处挑我的刺。” 沈郁抿了抿嘴唇,笑着摇头说:“以后不会了。其实你在我心里特别完美,真的。” “是吗?”江离看着他脸上的泪珠笑。 沈郁放开江离,走到佛祖面前插了三炷香,又跪在佛祖面前向佛祖磕了三个响头,回头望着江离说:“我心倘背白头誓,天地神明请共诛。” …… 等江离睡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了沈郁的禅房里,便起来穿上衣服向大殿走去。 智世和尚正摆着个脸色等江离道歉,江离双手拱起弯下腰说了句对不起,智世和尚趁这时在江离头上打了一下。 “再把我打傻了?”江离两手捂着后脑勺叫痛。 “你啊,你就是太聪明了,打傻点正好。”智世和尚和他斗嘴说。 “打傻了你徒弟一会儿不要我了!”江离向智世和尚嘟了句便赶紧跑出了兴善寺。 南馆众人都在寺外等候,看见江离便赶紧迎上来。江离看着每个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红,便知道顾青告诉了他们。 苏姑娘的面色倒是如常,拉着江离的手说:“我就说你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们非要拉上我去迎你。顾青说你昨晚去寺里陪老爷了……” 江离点了点头,两只手拉着苏姑娘更紧了。顾青他们也都围在江离身边和江离说说笑笑,一起瞒过苏姑娘。 春风乍起,寺外的梅花一阵阵被吹落,梅树下有一匹黑马在嗅花香。梅花落在沈郁的肩头,沈郁正低头拍去花瓣。 第21章 第 21 章 两只黑色的凤蝶悠悠地从南馆的古树下飞来飞去,顾青踏着发出咯吱声的木楼梯从二楼下来,“你这是干啥呢?遛蝶呢?” 江离把两腿蜷在大堂的椅子上,两肘支在双膝上,双手像绽开的花朵一样托着下巴,兴趣昂然地眺望着黑色凤蝶。 顾青走到他背后拍了他肩膀一下,指着那两只凤蝶说:“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勾魂使吗?” 江离转头看着他调笑着说:“接受力这么强的吗?” 顾青白了他一眼,“正经点啊,你这是干啥呢?” 江离立起左手,只见手背的七瓣花像血液一样鲜红,花朵生动的好像要从手背长出来。江离把花朵朝向的食指竖起放到嘴边吹了口气,两只凤蝶便飞回来绕在江离的食指周围,最终一只停在江离的指尖上。 “勾魂使现在不是没活干吗?得训练训练他们干些别的活。”江离一边笑着说,一边用食指指向顾青,两只凤蝶便立刻飞向顾青的肩头。 顾青呀了一声,对江离说笑道:“你可真是个剥削人的大掌柜。” 四月端着早饭从后院出来,朝着二楼紧闭的门喊道:“吃饭了啊。” 过了一会儿三月七月阿巫的房门才打开。一个个打着哈欠衣衫不整的出来。顾青已经洗好手坐在桌子前等着吃饭,便心急地冲三月他们喊道:“快点啊,都睡到大太阳升起了。” 三月一边挠着头发一边努了努嘴,带着七月阿巫从后门出去到院子里洗脸洗手。 江离冲后院喊道:“厨房里有热水,兑着点。” 远远传来一声哦的回应。 顾青偷偷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迅速地放进嘴里,又用舌头把嘴唇舔了一下。 四月:“你这是消灭证据啊!” 顾青哈哈笑了,冲着四月挤眼:“还不是你做的饭香嘛!” 四月:“别,别戴高帽子给我,明天就轮到你做早饭了。” 顾青:“啊?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我才做完啊。” 江离啧了一声,“你一个才字支过去四五天了啊!” 顾青叹了口气,“苏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苏姑娘……的饭了。” 江离:“三七才刚过,远着呢。” 顾青对着江离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问道:“为什么昨天苏姑娘就回寺庙了啊?再住两天也好啊!” 四月冷冷地说道:“再住两天你做早饭的事也逃不了。” 江离的眉头轻轻耸了一下问道,“昨天我娘把你叫出去是问我手背的事吗?” 顾青立马坐正,放下筷子说:“嗯。我给她说那是你找人画上去的。” 四月瘪了瘪嘴,“那勾魂使怎么解释呢?总不能说是画的太逼真招来的吧。” 顾青:“……” 四月挑了下眉,“你真这么说的?” 顾青哈哈笑了一下作为掩饰。 四月:“苏姑娘信了?” 顾青眼神恍惚了一下说:“应该信了吧,总不能说江离寿命到了,那蝴蝶是来催命的吧。” 江离:“注意一下你的措辞,什么寿命到了,我还有九年呢!” “哟?不像刚开始那样哭哭啼啼了啊!”顾青眼睛眯着笑道。 江离:“那当然,就剩九年我也能折磨死你,看好吧。” 顾青笑道:“别别别,折磨折磨沈郁就行了。” 三月七月和阿巫回到座位上开始吃饭,阿巫嘴里塞满了馒头嘟囔道:“勾魂使不用吃东西吗?” 江离略作思索了一下,“蝴蝶是吃花蜜吗?” 顾青:“勾魂使这种的不应该和妖一样吃人肉喝人血吗?”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像冬天的气温一样冷到了极点,三四七月和阿巫停下筷子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顾青。 江离的额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虽然顾青和一屋子妖怪一起共事了这么久,但是还不知道顾青对妖怪的看法。 昨天冒险说出勾魂使的时候江离也很犹豫,但那是因为翻书查找凤蝶的来源时直接被顾青看到,想瞒也瞒不住了。 如果顾青对妖怪很反感呢?当初隐瞒顾青是害怕对顾青的生活造成混乱,可是总不可能一直都瞒得住啊。 于是江离哆哆嗦嗦地问道:“你觉得妖吃人血吗?” 顾青一边吃着菜一边不假思索地回道:“老人说妖怪会把你的脖子咬断然后开始喝你的血或者从你的屁股吸出你的肠子来吃。” 三月呕了一下,他特别想跳出来告诉顾青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恶心的东西,他一直都是吸食日月的灵气和山间百草的精气。 顾青看着三月笑着说:“我以前吃饭的时候说恶心的事情你都要打我,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三月没回答,静静地望着顾青,眼神有点委屈和无辜。 江离:“那你觉得妖怪怎么样啊?” 对这个问题顾青倒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下。不过这个安静的思考可是吓煞了众人,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和人一样吧。” 江离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有好有坏。人或者妖都是一个概指,就像有些人虽然称作是人却做着猪狗不如的事,而有些人却身处陋境仍能温和心善。妖也是一样吧,不乏有像老人说的那样的恶妖,但也有好妖怪吧,那种美丽动人却心地善良的。” 江离一边笑一边咬着筷子说:“有吧,像你说的那样的好妖怪。” 顾青:“这样的好妖怪最适合和我来场艳遇啊!” 阿巫抽了几下鼻子,一手抹着鼻子下的清鼻涕,另一只手拿起筷子给顾青夹菜。“多吃点吧,饭还是有的,艳遇肯定是没有了。” 顾青:“……你这孩子扫人兴趣。” 三月:“明早我来做早饭吧。” 顾青:“不啊,明天轮到我了啊!” 三月瞥了顾青一眼,“我替你了。” 正当顾青还没明白为什么的时候,七月也对顾青说道:“我一会要洗脏衣服,你把你的也扔来吧,一起顺便就洗了。” “我咋没看今天太阳从哪升起的啊?”顾青瞪大了双眼转头问江离:“他们怎么了?” 江离:“估计被你的话感动了吧。” 顾青眯了眯眼:“……哪句?难道他们也想和妖怪来场艳遇?” 这时,传来大门哐哐响的声音,江离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喊道:“南馆没开门呢!这么饥渴就去别的店,别把我大门敲坏了。” 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三个官差,其中一个拿着文书对江离说:“今天开始南馆旁边的这堵墙就要被拆了,大概得用上两天时间,在这期间为避免伤亡还请你们迅速搬离,这是拆迁的赔偿金,你们拿上做个过渡。” 江离接过赔偿金细细数了一下一共一两银子外加五十文钱。 那官差又递上了文书让江离签字画押,南馆众人也都出来围在江离身边。顾青接过钱袋子掂着说:“就这点啊?这我们多少口人呢,不够用啊。” 右边一个长着浓眉毛大胡子的兵压着声音说:“这是按地分的,不是按人分的。不过在施工期间你们可以免费入住城外的山间温泉。” “山间温泉!” 顾青看着那人说:“这么好的福利?不对劲啊。” 那个大胡子的兵用手偷偷扯开胡子的一角,翘着兰花指细声地说:“那当然啊,这是裕王给你们安排的,你们可都当不知道啊!” 江离无奈地叹道:“福来公公……” 顾青一边拍着福来的肩膀一边示意说:“那是一定的,我懂我懂。” 送走了三个官差,南馆众人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入住山间温泉。“我就说皇公大臣泡澡的地方还能让我们这些粗人去。”顾青有意撞了江离一下,“和沈郁怎么样啊?” 江离认真地答道:“得找个良辰吉日去迎娶他了。” “迎娶?”顾青差点没惊掉了下巴,嘴巴张的老大。 七月也悄声嘀咕说:“不是你嫁他吗?” 江离歪着脑袋看着正瞪大眼睛望着他的众人说:“你们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众人:“你才是对你有什么误解吧!” …… 城外护城河边,一个白胡子老头□□着他那老一套说辞:“夜有纷纷梦,神魂预吉凶。庄周虚化蝶,吕望兆飞熊。丁固生松贵,江海得笔聪。黄粱巫峡事,非此莫能穷。” 突然后脑勺被棍子之类的东西敲了一下,“谁?”老头立刻转过身去。看清来人后,算命老头一手摸着后脑勺,一手笑嘻嘻地说:“师兄你怎么老习惯改不了啊,还是打人后脑勺。” 智世和尚穿着一身金线缝制的袈裟,右手拿着他的法杖,皱着眉头说:“你也还是老样子啊,到处惹事生非,泄露天机。” 算命老头使劲睁开他那小眯眯眼,“师兄来这儿不光是为了骂我吧。” “裕王来抓你了,你快跟我走吧。” 算命老头笑了一下,立刻收拾了面前的摊子,“我就说我的师兄不会见死不救的。” “下次再惹事绝对不救你。” 沈郁骑着一匹骏马带着三五个人从护城河上的桥驶过,一个小兵从河边跑上来回禀道:“裕王,没有人。” 沈郁望了一下四周,眼神停留在远方两个模糊的背影上,冰冷的声音说道:“看来是提前得到消息跑了。” 身后一个人不解得问:“会有谁走漏消息呢?” 沈郁望着兴善寺所在的那座山,慢慢地说道:“也有可能不是我们的人。本来想问点事,看来有人不想我们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江离:“你看看你这文案怎么写的,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小君:“是我的错了,我这就改。⊙ω⊙” 第22章 第 22 章 “王爷,智世大师不在庙中。”一个穿着白色袈裟的和尚拦住了沈郁。 沈郁拱手作揖谦谦有礼地说:“师兄,我刚看见师傅的背影进山了。” 和尚左手立掌放在胸前,“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沈郁低眉抿了抿嘴唇,抱歉地说:“是师弟唐突了,打扰师兄修行。”说完就带着人下山离开了兴善寺。 山口的树荫里两个人影藏在其中,看见沈郁离开后两个人才匆匆回到兴善寺。刚才拦住沈郁的和尚安置完算命老头后就跟在智世的身后,进了禅房后问道:“师傅为何要避开丛生?” 智世笑道:“被你看出来了?” “丛生匆匆来见必有急事,师傅又在他刚走时就回来,看来是有意躲避了。” “是啊……不应该立刻回来的。”智世背对着和尚露出老顽童一般的笑意。“……我十一年前初次悟得天机,不知要避露锋芒,看到一个小孩子活不过而立,便心急告诉他的家人,以期能护佑他避过这个命坎儿。” 和尚答道:“师傅是心存善念。” “可是却办了坏事……”智世转头看向弟子,“没想到那孩子一直担惊受怕地活了十年,每日都被我的预言折磨。所以说……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师傅把师叔叫回来是为了避免让丛生知道天机?” 智世望向门外青翠的松树悠悠的说道:“还是要像松树一样亘古不变,太多变数反而不好。” …… 沈郁坐在书房里看着桌案上未完成的画作,冷冷地说:“还是要找随希贤。” “不可!”福来急得细细的嗓音直嚷嚷,“王爷,不可。靖南候家犯的是造反的死罪。” “可是只有圣手能救江离!”沈郁一掌拍在书案上,低沉着声音喊道。书房里安静了片刻,沈郁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 福来便静声指示让众位都从书房出来,自己走在最后关上书房的门。一出门就有一个随从问道:“福来公公,您可知道这个随希贤有什么能耐啊?” 福来走了远些,确定书房里的人听不到时,才小声说:“王爷四岁时中毒,差点儿就真 进鬼门关了,最后是先皇派太医随希贤来治才救回来的。” 那随从点着头,“原来这样,怪不得王爷一定要救他出天牢呢。” “嘘!”福来赶紧拍了那随从后背一下,“这话可不敢说出去,说出去你我脑袋就不保了。” “知道啦知道啦,这不是在公公您面前才说的吗?”随从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紧紧捏了捏自己的上下嘴唇,“封死了,外人都不知道。” 沈郁无心添了几笔,终是不成,便把未完成的画作也挂在了身后的墙上。他静静的看着画上的江离思索。 八皇子和当今皇上夺嫡之时,靖南候家是明确站在八皇子这一边的。本来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八皇子的生母惠妃是靖南候的女儿。更何况当今皇上还是三皇子的时候早已被封到西南为王,谁会想到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会在最后赢得皇位,让天地一变呢? 所以靖南候家因为站位错误而被打入天牢,连当时已经七十高龄的随希贤也被太医院革职,潦草带走。 这一家本应该立刻处死,但是年幼的靖南候家公子突然拿出了先皇所赐的免死金牌,保住了全家老小。事情发展到最后只是带走了靖南候和他的兄弟还有其父随希贤,使其终身在天牢里囚禁。 …… 黄金柱子撑起的宫殿在山的半腰上伫立,台阶两边是嵌满了宝石的栏杆,前厅铺满了琉璃和珍珠,大厅则由水晶建成。正对着门的墙面上挂着一横匾,上面书墨泼洒写了四个大字“山间温泉”,飘洒的字迹应该是当今皇上的御笔。 “哇,这也太奢侈了吧。”顾青一边嘀咕着,一边到处用手摸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啊!啧啧。” “请问您是江离公子吗?”一个穿着典雅宫袍的女子上前打断了顾青。 “哦哦,我不是,这位是。”顾青连忙把江离从身后推了出来。 江离一时局促,也不知道侍女说了什么便连忙点头应答。于是侍女将江离他们带到了一个幽静的雅间后便主动退去。 三月推开房的后门便看见一池泉水冒着热气,“温泉!”接着大叫一声跳到了水里,立马溅出一地浪花。 “你脱衣服行不行啊!”阿巫冲着三月喊。 三月已经在温泉里开始自在的游了,丝毫不理会他人对他的怒怨。 江离拉过四月悄声地说:“狐狸也会游泳?” 四月不屑地说:“当然会,很多食物都是在水中的。” 七月这时悄悄地站在江离身后,幽幽地说:“江离你是不是不会游泳啊?” 江离呀的被吓了一跳,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前,一边教训着七月,“不会游泳怎么了,这么看不起人啊?七月我给你说你这个月月钱没了。” “啊?”七月低着头丧气地叹了一声。“别啊!” “就是就是,不会游泳怎么了,我也不会啊!”阿巫在一旁说道。 江离看了看阿巫,无奈地笑。“……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游。” 顾青脱好衣服后也来到了水中,“唔,真暖和,冬天就应该这么泡在温泉里才舒服啊。” 其他人也纷纷脱好衣服泡到水里,人一多三月就游不开了,便乖乖靠在一旁泡澡。三月一只手撑在岸边的石头上,眼睛斜瞟着顾青的身下,不怀好意的笑道:“不小啊?” 顾青微微低了低眉便立刻明白了,于是也瞟着三月的身下说:“就比你大一点吧。” “你是不是找打?”三月立刻站直身子握紧拳头对着顾青。 顾青也不示弱,用眼神故意激怒三月。“回去后南馆就要开张了,要不我们趁这个时间段比一比谁是南馆的花魁啊?” 江离在一旁闭着眼享受,听到这话连眼睛睁都没睁就说:“无不无聊啊各位。” “比就比!”三月和江离同时说道。 其他人也起哄说:“比比比!” 三月转着头冲着江离喊:“江离你做裁判!” 江离这才睁开一只眼睛问:“你们打算怎么比啊?” 顾青勾起一边的嘴角笑着说:“当然要按小倌的方式比啊!比如说看谁服侍人服侍的更好?” 还没等三月说话,顾青就接着说:“你可别忘了你这些勾人的本事可都是跟我学的啊!” 三月气鼓鼓地说:“老子不用你教的也能赢过你!” 顾青便眯着眼笑着说:“行啊!不过不能用我们的人,要找不认识的人来比。” 话音刚落,三月就像风一阵的出了门。 江离:“你何必激他玩?” 顾青笑着说:“没有啊,我是真的想看看我俩谁是南馆的花魁。”说着,顾青也起身披上一件丝绸做的外衫,回头对还在温泉中泡着的江离说:“瞧好吧,看我怎么灭了他的威风。” 阿巫:“顾青会赢吧。” 江离转头看阿巫:“你怎么知道?” 阿巫慢慢沉下自己的身子,把鼻子以下的部位浸到水中,只露出鼻子和两个漆黑的大眼睛。 顾青出了房门便搜寻着合适的男人,太胖太丑的顾公子可是一律看不上眼。这时他看见一个没有关的房门内闪出一阵青光,觉得好奇便走进了那个房子。 “有人吗?”顾青一边喊着,一边往后面的温泉走去,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翻滚的水花声,“你没事吧?”顾青冲进去,只见一个俊朗的男子靠在水旁,两缕黑色的秀发垂在胸前,英挺的眉毛透漏着威严,一双黑色的瞳仁盯着前方,给人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出去!”声音低低地发自腹底。 “顾青怎么还没回来?”三月坐在房子中间靠着身边一动不动的男子说。 江离:“你把他怎么了?” 三月转身趴在男子身上,“没什么就迷住了一会儿。” 江离在水中走了几步来到离门最近的那边,两肘撑在光滑的石头上,“迷住了的话一会儿不会没反应吧。” “不会哦。”三月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轻轻地靠近那男人的身下。 “干什么呢!”这时顾青推开了门,“居然提前做小动作。” “我没有。”三月把手放开缩到身后,“我还以为某人被吓怕了不敢来了呢?” “就你也能吓倒你爷爷我?”顾青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一个男子的手让他坐在房间中央的地上。“你坐在这里,帮我一下,一会就好。”顾青转头温柔地对男子解释。 待顾青走向另一边后,江离才看清男子的面貌。 海龙王? 江离:“……你跟踪我?” 顾青听到声音回头望着江离:“你们认识?” 三月在一旁起哄说:“认识的人不能用哦。” 海龙王急忙摇头说:“不认识不认识。” 江离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抢我男人还说不认识我! 顾青看了看江离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子,“那不认识我就开始比了哦。” 七月喊了声开始后,两边就同时行动起来。顾青坐在海龙王大腿上,冲着海龙王暖暖的笑,一手抚摸着海龙王垂在胸前的秀发,慢慢向下,刚碰到下腹部,就感觉到自己腹前一阵湿意。 顾青低头看了看愣住了,然后开始仰头大笑,笑完趴在海龙王的肩膀上对着他耳朵说:“大哥,你早泄了。” 江离噗的一声笑了。 第23章 第 23 章 江离穿好衣服从房间出来,看到福来已经等在门外。 “江公子,王爷派小的接您回府住。”福来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江离左手边飞绕着的两只黑色凤蝶。 江离咳了一声,福来便迅速收回目光,看向脚下。 顾青这时也穿好衣服出来,江离看他身后没有海龙王跟着,便问顾青:“你带的那个男人呢?” 顾青也转头扫了一圈,“走了吧。”答完又看着江离笑,“你也真是的,笑得那么大声,弄得人家多没面子的。” 江离想起当时的场景又哈哈笑了起来,一边说一边推攘着顾青,“不是你先笑得停不下来吗?又怪我。” “唉……我那是没意料到。”顾青略有些无奈地回答。 江离想说我才没意料到呢!一个在海底作威作福的海龙王居然是个早泄,江离啧了下嘴,不知道被他抢去龙宫结婚的人做何感想。 “还好沈郁被我救回来了,要不然他的性福就不保了。”江离得意地说。 福来准备的三辆马车此时已等在门外,江离和顾青坐了一辆,三月四月一辆,阿巫和七月共坐一辆。 顾青还从未坐过有钱人家的马车,便掀开帘子向外张望。 “把冷风都放进来了。”江离看着顾青说。 顾青憨憨笑了一阵便放下了帘子,“有钱人出门就是马车,轿子,像我们穷人出门只能靠两条腿。” 江离自嘲一样的笑了,曾经的他虽然在江府里再不受宠,但出门向来也是该有的排场不会少。他的眼珠转了转,问顾青:“你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顾青眼神有些恍惚,好像回忆到了过去的事情,他垂下眼声音有些悲凉,“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后来被花街里的姐姐们抚养长大。” 江离惊的眼睛蓦然张大,他不知道要回应什么。他想安慰顾青,却也知道现在的安慰太迟了。迟到的再多安慰都会显得无足轻重。轿厢里恢复了安静,只能听到车轮咕噜噜的转动声。 顾青从被风吹起的帘子一角向外看着,外面是荒凉萧瑟的冬景,田地里的粮食都收割了,只剩下残败的野草和未消的积雪。两只黑色凤蝶在轿厢里不知疲倦地飞着。 冬天会暗得早些,到裕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江离本来要和沈郁道谢,但福来说沈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人,让江离他们自己休息即可,不必劳于礼节。江离他们便各自回房了。 书房里的烛光映在沈郁脸上,摇曳不止,被白皙的肌肤衬得益发红亮。“他们都去休息了吗?” 福来在门外候着,听见沈郁问话便立刻回答:“已经回房了。” 沈郁看向桌案上的画作,又望向对面朦胧的光影,知道江离还未入睡,他便坐在椅子上久久地望着对面。 月亮悄升,晴空一碧,星光闪耀,了无纤云。 直到江离房间的烛光已经熄灭,沈郁才转头吹灭了自己桌案上的蜡烛,趴在桌子上入睡了。 江离侧躺在床上对着那两只黑色凤蝶说:“你们别离我手这么近啊,我怕我一翻身压死一个,一翻身压死一个……” 那两只凤蝶在江离的再三劝说下终于离得远些,停在江离的床畔上。 就在江离准备入睡时,突然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江离心道王府里也有贼,便披上外袍起身,偷偷的躲在房门旁。 门被轻轻的打开,发出吱的一声,江离闭紧了呼吸,从门下的缝中仔细瞧着。一双上好布料做的官靴,还用金银线绣的纹样。 贼穿这么好的鞋? 江离愣了愣就听见门外有人轻声喊着他。 “江公子,江公子?” 江离趁贼没有察觉他便偷偷从房门溜了出去,正巧撞上正在门外焦心等候的福来。 “诶呦!”江离摸着自己的鼻子,“你这帽子可真硬!” “嘘,不要吵醒王爷!”福来赶紧拉住了江离。 “沈郁在哪儿?”江离看向福来,只见福来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的房间。“……刚才进去的是沈郁?” 福来急着说:“是啊,王爷本来在书房里睡的好好的,突然就起身往您的房间走,我们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江离想了想说:“难道是梦游?” “是啊!”福来说道,“不是说不能叫醒梦游的人吗?所以我才悄悄跟在王爷身后。” “你家王爷居然有梦游的习惯?”江离啧了一下,表露出嫌弃的意味。 福来赶紧解释,生怕这个裕王妃看不上自家王爷,“没有啊,这是第一次!还不是江公子的错,害得我们王爷魂牵梦萦,才会突然犯这种病。” 江离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福来便在江离身后推了一把,把江离推入房间后急忙关上了门。“还请江公子好好照顾王爷。” “嘿?”江离要拉门,却发现门在外面锁住了。 “江公子不必担心,小的就在门外候着。” 江离无奈的笑了笑,回头看见沈郁正像一只大狗一样在床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我现在真觉得这是你安排好的一出戏了。”江离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 沈郁没有回答,还是深情地望着他。 江离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火柴点燃了蜡烛,刚放下火柴身子就落入一个熊抱中。沈郁两只胳膊箍住他的双臂,头紧紧埋在他的肩窝,像饥饿的人看到饭一样满足地闻来闻去。 “你是装的吧?”江离眯了眯眼。 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回答,不一会儿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沈郁睡着。 江离这下茫然了,真的会有人半夜梦游跑到心爱的人的房间里吗? 他轻轻地掰开沈郁抱着他的手,看到沈郁就要倒地赶紧转身抱住他的腰,然后慢慢地向床榻移动。 沈郁身子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江离身上,江离本想直接把他扔到床上,但又害怕吵醒他。于是自己背靠向床,先慢慢坐在床边躺下来,然后让沈郁贴在自己身上。 “重死我了。”江离一边抱怨一边把身上的沈郁推向一边。沈郁便乖乖躺在了江离身边,呼吸还是那样平静,看来没有醒来。 一只凤蝶努力地从沈郁的衣衫下钻出来,江离赶紧伸出双手接住它。“诶呦,还好没把你压到,你说你要死了我是不是会因为连坐什么的立刻被勾走性命啊!” 凤蝶在他手上绕了绕,愉快地表示自己没有事。 江离这才看向熟睡中的人。“话说上次看你睡觉应该是在龙宫吧。”江离凑近了一些,“嗳?对了,我又看见海龙王了,而且那货居然给顾青说不认识我,你瞧瞧这脸皮多厚啊!” 突然桌上的烛光灭了,江离一边纳闷一边又下床把蜡烛点上。 回到床边看见沈郁还好好的穿着衣服鞋子便动手给他脱了,把鞋子摆整齐放到床边,又把衣服挂在床边的架子上。江离把沈郁往里面推了推给他盖好了被子,才吹灭了蜡烛准备再次入睡。 刚躺上床,身边的人就转身抱上江离,一只胳膊搭在江离的胸前,呼吸的热气喷在江离的耳朵上。 黑暗中江离的耳朵渐渐变得发红发烫。 江离推了一把沈郁,狠狠地瞪了沈郁一眼,又把自己的被子向上拉了拉,掖好被角。还没等睡着,江离就感觉到身边的火源正在靠近,一转头果然看见沈郁的脸。 “这还怎么睡啊?”江离叫苦不迭。 所有人都在温暖的被窝中做着香甜的梦,于是没有人看见顾青的房子上有一条青龙盘旋围绕。 江离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床上已经没有沈郁了,枕头边放着一个红檀木做的果盒,江离觉得奇怪便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有三个隔挡,分别放着枣,花生,桂圆,瓜子。 江离的嘴角向下抽了抽,拿出一个红枣一边吃一边说:“四合礼,这是以为我嫁给你了吗?” 于是心里一直坚信自己是攻的江离一边穿衣服一边嘀咕着:“想的美!谁娶谁还不一定呢!” …… 丽春/苑的阁楼上传来低沉的声音。“你说沈郁要救爷爷?” “裕王府里的侍从是这样说的。”那女子低着头回答说。 “很好,赏他!”男子发出赞扬的声音,那语调末尾变转,让人不可测量。 女子抬头看向男子,“公子是要和裕王联手吗?” 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好像有箭矢从瞳孔中射出,女子立刻闭了嘴。 安静的阁楼内只听见女子身上的金铃声。 “那要看他值不值得和我合作。”男子走到窗户前,拉开厚厚的紫红色帘子,阳光立刻透射了进来,男子的瞳孔微微缩了缩,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阳光下了。“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好了吗?” 女子看向男子背影回答道:“长公主用兵如神,先是不作声包围了敌军,然后深夜侵入敌军内部,亲自擒了贼首。” “她受伤了吗?” 女子摇了摇头,“传来的消息说这一战没有伤亡。” 男子点了点头,唇角微微翘起,勉强称得上是在微笑,却也似有似无,若隐若现。“果然是智世大师说的福星啊。”男子摸了摸眼角上的疤痕笑着说:“现在用剑应该不会误伤人了吧。” 第24章 第 24 章 官差来王府告知说拆建已经结束,住户可以回去。当时沈郁还在朝堂,江离决定不等他,立即回南馆。 “怎么这么早就回去啊?”三月跟在后面有气无力地说。 “回去快些收拾,晚上就能开张了。”江离拉了一把三月,走到三月身后捏了捏三月的肩膀,“我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你们在王府住的还真好。” 三月斜瞟了一眼,“财迷吧你……阿嚏。”三月揉了揉鼻子,“快把你的催命鬼叫走,不停在我鼻子底下飞。” 江离竖起食指勾了勾,两只凤蝶便飞回来,在他指尖绕了绕,最终停在他的肩膀上。江离看向凤蝶说:“咱们哥俩儿自己走,不给他捏肩膀了。” “都要买些什么啊?”顾青带着大家走到一家铺子前,里面东西堆的杂乱,外面房梁上还挂着蜘蛛网。因为朝向的问题,屋子里大白天的没有光亮,黑漆漆一片。 “这地方不会闹鬼吗?”七月偷偷地说道。 “你还怕鬼啊?”江离转头看向他,心想你一妖怪也怕鬼,和人没什么两样嘛。又转眼一想既然这个世上真的存在妖怪那么鬼魂也是存在的了。江离伸出右手轻轻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你有没有感觉到一阵阴风啊?” 四月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一会儿指着他的肩膀。 “啊!”江离正被自己的脑补吓得要死,看见四月的手势还以为鬼正要拍他肩膀,吓得他大叫一声躲在了四月身后。 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只有两只凤蝶不知所措地乱飞着。 “……勾魂使啊。”江离慨叹了一声,“所以真的有鬼存在啊。” “有什么鬼啊!”顾青冲着江离喊道,“这店的老头我认识,他这儿的东西是既便宜又好,就是地方背了点。” “这不只是背了点吧。”阿巫瞅了瞅四周,能看得出来这里以前是个集市,附近也有许多摊位,不过都关门了,只有这一家还开着。 当然开着和没开没什么两样。 “进来吧。”顾青在里边冲人招呼着。 “是谁啊?”黑暗的角落传来沧桑的声音,紧接着就看见地上的东西一一被挪开。搬了大概有十几个布袋外加四个木盒子,才勉强打开一条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蜷着腰手拄着一个拐杖从里面颤颤巍巍走出来。 “老头儿,您还在呢?”顾青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搀着老头往外走。 “怎么说话呢你?”老头儿举起拐杖朝着顾青的背上轻敲了几下。“……这是你带的客人?”老头儿转向江离一行人,“嗯,一会儿给你三文钱。” “我不要钱,你赚了钱就自己花嘛。”顾青弯着腰从木箱子里取出一套酒具来。“江离,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江离走到顾青跟前,拿过那套酒具,细细瞧了瞧。东西是好东西,青蓝色的瓷器,金边在杯口镀了一圈,看着高端又大气。“挺好,放大堂里给客人们用。” “你还要什么?我给你找。”顾青站直身子看了看,“这里东西挺全的,就是不好找。” “他为什么要给你钱啊?”江离看向顾青。 “哦?这个啊,小的时候在楼里做跑腿儿。我在他这儿买东西他给我赏钱,这些钱我就可以塞自己腰包了。” 江离点了点头,又要了四个屏风,几副挂画。“我也来帮忙找吧。”江离走到箱子中间,一样一样打开看。找了约有半个时辰,东西才全部找全。 “这下子也给您收拾好屋子了,别再弄乱了。”顾青冲着老头儿说,“又没人来,你怎么还能弄的这么乱呢?” “我没弄乱。”老头儿皱着眉说。 “得了吧,你都快把自己埋起来了。算算,一共多少钱?”顾青指着东西问。 “我给你算算。”老人转身回了屋子,看不见他在黑暗的角落干什么,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算盘呢?我记得放在这里啊。” “哎呀,才多少东西嘛,你说价钱我给你算。”顾青冲里面喊道。 “你这小崽子肯定给我少算,蒙我这老头呢!” 江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爷爷,我们肯定不给您少算。您快出来吧。” 老头儿磨叽了一会儿才出来,看来是真的找不到算盘了。顾青认认真真加着价钱,倒是也没少算,付好了钱后一行人才离开小店。 整个下午就是用来装饰南馆了。本来架在一起的桌子椅子被拿开放到大堂的四个角落,每个角落都有一个三尺高的屏风用来分隔。 大堂中间的桌椅也被移到了一边,空出来的地方加了几层木板又用红毯子铺上做了个简陋的台子。 四壁上都挂有高雅的挂画。什么梅兰竹菊,什么高山流水的倒是和外面花街红红绿绿的风格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福来来到南馆门外,指挥着一众家丁往南馆里搬了不少木箱子。“江公子,您要的东西小的给你找来了。” “好,麻烦您了。”江离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门外。 “这都是哪里的话,您吩咐的就是王爷吩咐的。”福来冲江离笑了笑,“将来王府肯定还是您当家啊!” 福来本还要再说看到江离脸已经红了知道王妃脸皮薄,便放完东西离开了。 “这都是什么啊?”七月打开一个木箱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把琵琶。“你会弹琵琶吗,江离?” 七月从木箱子里取出那把琵琶递给江离。 “我不会琵琶。”江离推了推。 “啊?那你要琵琶干什么?”七月问道。 “我会啊!”顾青从旁边走过来。 “你居然会琵琶?”七月惊的张大了嘴。 顾青一手把七月的嘴合了合,一手拿过琵琶,抱在怀里。“我会的还不止这些呢,说出来小心惊掉你的下巴。” “你还会什么啊?”七月问。 顾青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吹吧你就。”在楼梯上正挂画的三月冲着顾青喊道。 顾青也不辩解,拿过琵琶就演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琵琶声清脆悦耳。“怎么样?”顾青得意地问。 “本来挺好的,你问了一句就弄的让人想打你。”江离笑了笑说,走到另一个箱子中间拿出一支箫。 “南馆是准备改乐坊了吗?怎么办我不会乐器?”七月可怜兮兮地望向江离,“我什么都不会……” “我准备改变一下南馆的运营。”江离对大家说。 “怎么变?”四月问道。 三月和阿巫这时也走到江离跟前,看着江离。 “我们打算每晚都举办一场舞蹈表演,我和顾青做配乐,阿巫给客人端茶,三四七月在台上表演。”江离指了指那个刚搭起的台子接着说,“然后客人们竞相出价。” “这和其他的馆有什么不一样吗?”七月问。 “挑客人的主动权在你们。我不会插手你们的选择,毕竟带回房后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了。”江离冲他们笑了笑,“我可不想给你们安排个又丑又胖但是有钱的人。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就现在都提出来,我们在开业前还可以改改。” “没有意见。”七月说道,大家也都点了点头。 “行吧,那就干活去了。对了,三四七月你们和我去后院一下。”江离说道。 “干什么啊?”三月跟在江离后面问。 江离把他们招到后院又朝着大堂方向望了望,看见顾青在那里取木箱子里的东西。“你们吸取男人精气的时候都是怎么吸取的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三月摸了摸鼻子,眼神有点飘忽。“就先用魅术把男人迷住。” “等他们失去意识后,我们会从他嘴中吸取精气。”七月继续回答道。 “三月那一次也是这样的吗?”江离问道。 “……那个傻子吗?”三月反应了一会儿,“一进门就抱住了我,我就先缠着他吸了几口精气。我衣服还没脱完呢,他就自己嗝儿了。”三月跺了跺脚,冬天的室外还是有点冷。 “那他说的欲/仙欲/死是什么?”江离皱了皱眉头。 “他自己幻想的啊,因为我使用了魅术,他的脑子就给自己生生补了一场好戏。”三月回答道。 “这样啊!”江离哈哈笑了起来。“你们接待客人都按三月那样做吧。”江离对四月七月说。“你们是狐妖,有你们自己的天赋。所以我希望你们不用为了我,为了南馆,去做对你们不利的事情。我答应过你们王,让你们出来只是为了帮助你们修炼。” “那南馆不就是个黑店了吗?”七月问道。 “我会在给客人准备的酒里放些回魂丹,让他们补充精气,对他们身体不会有影响的。” “这个回魂丹能提供精气吗?直接给我们吃不就好了嘛?”三月问江离。 “不能,回魂丹是适应人类体质的,对你们妖没有作用。所以你们才只能从人类这里吸取精气。” “为什么突然做这些?”四月拉住江离的袖子,看向江离。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想起顾青,以后他也会碰到喜欢的人,还有你,你们心里都有很重要的人,南馆终究是南馆,只是花街里的一家,它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希望我可以在自己的能力之内保护到你们。” “……顾青知道他不用接客吗?” “还不知道。”江离望向大堂里那个抱着琵琶弹的背影。 第25章 第 25 章 一轮弯月悬挂在西天,如猫爪般纤细,土黄又带些血的殷红。 城郊的荒亭里一盏蜡烛幽幽地发着光,干瘪的老人身披紫黑色的斗篷颤巍巍地举着火光。两只眼睛像是干涸的水井,眼窝深陷着。 “时辰到了……”亭子里的女人说道,她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火焰,像是蔑视她仇恨的敌人。 老人跺了跺脚,几只围绕着小腿的飞虫闪远了些,“山里的虫子真是多啊。”老人弯下腰把裤脚放下来,让原本裸露的小腿遮住。飞虫发出几声微弱的鸣声,又飞向了火光。 树林中传出沙沙的声响,树叶摇曳着,泛黄的叶子被打落了下来飘在了女人的脚边。女人向老人的方向迈了一步,踩碎那干枯的叶子发出喀嚓的脆响声。 “外面起风了呢!”阿巫收回踩在门槛上的脚,转身往回走。“要快些开始了呢。” “大家应该都准备好了吧。”江离元气满满地喊道。 “等,等一下。”四月急忙拉住七月要举起的手,“那块怎么跳,就先左手扬起来然后呢?” “左手从脸前划过,右手再举……啊?你这样不行的啊,手怎么能硬邦邦的呢,弄得像个僧人打坐。” “你扭慢一点行吗?你这样这样的这么快谁能看得清楚?”四月也有些急躁了,语气上有些不耐烦。 江离走过来拍了一下他,“没事的,慢慢练。” 顾青坐在靠窗的桌子上,一条腿耷拉着,长袍被撩到了腰以上,从两边向中间绑着露出长而细的腿。 “怎么样?”江离向顾青走去。 顾青摇了摇头,肩膀耸了耸。“忘得太多了,弹起来不顺手。” “换成简单的曲子也不行吗?”江离拉出一个椅子坐着。 “弹下来肯定是能顺畅的弹下来的,但是我的感觉不对。” 江离点了点头,“半天时间的确太难为你了,不过日后慢慢找感觉吧。今天没有太多时间等了。” 江离转向阿巫扬了扬手,“开门吧。” “好嘞,那我们南馆乐坊第一夜就开始啦!”阿巫把另一边的木门拉开,走出去换下了打烊休息的木牌。 雁鸣湖大道上摩肩接踵,来往非富即贵。无论是骑着马的官人,还是坐着轿的大户,在风吹起的那一刻都听到了一阵悠远萧瑟的笛音,几缕缠绵,几缕悲泣。 然后的几声清脆但飘渺。 坐在轿子里的人低声询问奴仆“外面开始下雨了吗?” 奴仆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回主人道:“未曾。” 马上的男人一个飞身下了马,牵着马缰绳往新开的路走去。 过了一会儿笛音停了下来,琵琶声像是急不可耐一样爆发出来,弦上的细长手指闪动飞快,让人眼花缭乱。 “啊,是琵琶啊。”坐在轿中的人轻笑了一下,对奴仆吩咐道:“停轿吧。” “公子这是要去哪啊?”奴仆跟在主人的后面,只见主人循着乐声走到一家妓院门前。“公子我们快回去吧,夫人一会儿等急了。” “就让她等一会吧,没事的,我就听几支曲儿就出来,我这几天做的还不够好吗?” 奴仆低着头嘀咕着,却不敢再拦。心里充满了恐惧,回去后若是夫人知道了自己又少不得一顿毒打,可是公子岂是自己能管住的啊? 这时,阿巫从里面出来把南馆的大门合上了。 “哎,这位小倌怎么做生意的?客人来了却把门关上了。” 阿巫连忙陪笑解释,“真是抱歉,实在是小店人满了,大掌柜才让我出来把门关上的。绝对没有不接待您的意思。” 公子皱了皱眉头,撇着嘴说道,“人满了?这月才刚升的啊?小倌人这么讲借口也太荒谬了些。” 阿巫看着眼前的这副嘴脸实在想说,“小爷就不招待你了怎么着?”他抿了抿嘴更加礼貌的解释,“大掌柜说一晚上只接待四个人,公子来的不凑巧前面刚进了第四人。”阿巫把门略打开了些想让公子看见里面的确只摆了四副桌椅。 “只接待四个人?这规矩是不想赚钱了吗?”公子抬头略一瞅,台上的小倌是各个风流,相衬下来只觉得以前所见的都是胭脂俗粉,直污人眼。心里暗道:怪不得老鸨有骨气一晚只进四个人,怕是四个人的银子都赚得满钵吧。 公子的脚下意识地想往屋里迈。 “公子明日请早吧。”阿巫向公子点了点头砰的一声合上木门。 奴仆看见公子像失了魂儿一样久久立在门口,悄声提醒道:“公子今日就先回吧,明日我们早些出来。” 公子点了点头,哭丧着脸往轿子的方向走。“回去又去见上官家的母老虎去。早知道上官家的女子仗着自己家大势大刁蛮跋扈,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娶她上官艳的。” 骑马的男人是最后一个落座的,离台子近的位置已经被坐了,自己只好坐在最偏的位置。从这个方向望去,只能望见舞者的侧影,连个正脸都看不见,但是男人却目不错珠。高耸的鼻梁,充满诱惑与欲望的粉唇,秀黑的长发的抖动都牵动着男人的心脏。 但是……台上他妈的是男人啊! 上战场的男人没念过几年书,不知道心中的暴躁与激动怎样用文人那合乎规矩的语言来描写,他的嘴中只能爆出一个个脏话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男人低着头用手扶着额,企图眼不见为净,但是却更加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那狂舞的心,像是拿着砍刀上战场一样兴奋和刺激。 周围传来了起哄的声音,男人错愕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倾城美貌的小倌向自己走来。 那高耸的鼻梁,充满诱惑与欲望的粉唇,那秀黑长发下半裸着的颈胸,男人的目光一路朝下,停在纤细的腰段上。 天上的人啊…… 他咽了咽口水,告诫自己:他是男的,他和自己一样是个男的。 “啊?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清啊?”小倌用纤细的手指挑起男人的下巴,指甲略略施力顶着。“说给我听嘛。” “我,我……你是个男的。”男人的语气里充满了绝望。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他说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对啊,我是个男的啊。你不信的话……”小倌低身凑近他,脸贴着脸,嘴巴靠近他的耳朵说,“你可以验验我的啊。”说着,小倌拉住了男人的手,往下边探去。 男人吓得啊一声急忙把手收回来,两只手紧紧拉住放在身前。 小倌勾起嘴角笑了,两只桃花眼闪着水意,转身朝台子上喊去。“我能先挑吗?” 江离停了下来,收起笛子。“三月,选定了吗?” 三月回头冲着男人眨了眨眼,“我单方面选定了,就是这位公子还没同意……” “啊?”男人急忙站了起来,“我,我……” “公子想好了吗?我可是个男的。” 男人盯了一会儿三月,低头从袖子里掏钱。“我还没有给老鸨钱……” 三月拉起男人的手,绕过桂树,转身上了楼梯。“春宵苦短,明日再说。” “……那你们有选好的吗?”江离看向四月和七月。 两人还在忸怩中,不知道选谁。台下的男人倒是坐不住了。 顾青的琵琶声还没停,丁零清脆,震得桌上的茶水也伴着他的曲声冒着泡。 惊异于顾青的琴艺,三个人想着就算不能落上个倾城美貌的舞者,一旁的清秀琴师也足够令人知味儿了。 “公子们,我们只有两个舞者了,你们三人中定会有一人落选,落选的公子也不要心急,今晚白听多少曲儿呢,回去也能将就着做个好梦。” “什么!”底下的公子们发出一声惊呼。“说好的招待四个人呢?” 阿巫站在门口硬气地说:“我只管南馆乐坊听曲儿的人,说好四个就是四个,刚还有一公子要进呢,都被我拦下来了。” “……那妓院的事儿谁管?”公子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是南馆的大掌柜,南馆妓院一晚只招待三个人。”江离微笑着对大家说,那微笑却无情的让人充满了恐惧。 顾青也转过身看着江离,他用食指轻轻指了下自己,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除外了呢。 江离这时指着顾青说,“这是我们的琴师兼大管家,各位的银子都由他来入账。” 那应该是谁出价高小倌就归谁吧,台下的人心里都这么想着,谁也不想自己最后轮了空,只得拼命朝高抬着价。 这个喊了个十两银子,那边还要嘲讽几句,说你把南馆的小倌跟外面那胭脂俗粉比啊。 那个喊了个一百两银子,这边一边心痛,一边还得加,“一百一十两。”末了还要调笑一句,“为了这么美的美人我愿意。” 来来回回滚了几轮,拼到最后的搂着美人上了楼,没拼下来的丧气的出了门进了花街另一家,来回打上几眼,心叹道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啊! “顾青呢?”江离看见柜台只有阿巫,询问道。 “顾大哥出去了。”阿巫把账本拿出来,又从一旁搬出个木盒子。“顾大哥把账都做好了,这是今晚收的钱。” 江离没看账本,把木盒子打开估算了一下里面的银子和银票,三百两左右。“顾青去哪了?” “丽春/苑的老鸨请去了。” “靖南候家的公子?”江离想了想说。 厚重的紫红色帘子把外面的光遮得个严严实实。 “那江离能有什么本事,一个被赶出来的纨绔子弟,不如你跟我?” 黑暗中那人略一低眉就露出眼角的伤疤。 第26章 第 26 章 “阿巫,去把大门闭上吧。”江离把大堂收拾妥,从后院厨房端出三碗姜汤,取出一碗捧在手里。“关完门过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阿巫听话地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顾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啊?” 江离嘴巴一张,似要说点什么,又慌忙将视线移到了一边,大拇指的指腹轻柔地搓着碗沿儿。 “外面……这是怎么了?”阿巫眼睛瞪的铜铃般大,急忙往后撤,一脚没踩严实摔了个屁股蹲儿。 “怎么了啊这是?”江离放下姜汤,赶到阿巫身边扶起他。他的眼睛看着阿巫那满眼的恐惧,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江离能感觉到那不善的视线将他从头到脚的打量。 他没有转身,脑子的那点心思拼命绕着,这不是个活物,江离想着。 哗啦啦,南馆的那棵桂树整个严冬都未掉过叶子,现在却无风全落了。绿色的叶子离开枝头时还饱满水润,飘下时却逐渐枯萎泛黄褶皱,落到地面上只觉沾了死气。 几乎是同一瞬间,在叶子落地时阿巫突然变回原形,一声凄惨悲凉的鸦叫打破这个原本静谧的夜晚。 顾青在丽春/苑的阁楼上突觉一阵发寒,鸡皮疙瘩爬遍了胳膊,后背也冒出一层冷汗。 “顾公子,不要这么直接拒绝我啊。你那么诚心诚意对他,他可不一定把你当朋友啊?”对面站着的人冷面白皮,鼻梁高起,再加上眼上的疤让人觉得刻薄而凶残。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青抬眼看了看他,“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先回去了。”顾青起身,把椅子推开一些,正要出门时,那男子对他说,“他们瞒了你多少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顾青脚步停了下来,抓在门上的手紧了紧。 “说到底,你只是他江离手下的一个小倌儿,还做春秋大梦和人家称兄道弟呢?”那男子不像是对顾青说话,反而自顾自地走到窗前,一手撩起窗帘向南馆方向望去。 一只乌鸦? 男子皱了皱眉,从南馆方向急匆匆地飞出一只乌鸦,那乌鸦翅膀有些奇怪,只用着一边使劲地上下扑闪,另一边像是受伤了一样,只垂下不动。 砰! 顾青一拳砸到了门上,气冲冲地走向他,一把揪起他的衣衫,咬着后槽牙说:“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是谁啊你?” 那男子再无心去看乌鸦飞向了哪里,他放下窗帘,把自己的衣服从顾青手里摘开。 “我还没有说我的名字啊?真是失礼了。”男子低头勾出一抹笑,“我叫随南远,靖南候家的……” “狗屁!”顾青冲他呸了一口。 随南远低头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帕子,一边轻轻的拂去脸上的唾沫,一边咧着嘴冷冷地笑。“某人气急了啊,气什么呢?”随南远抬起头盯着他,灼人的目光像是一刀刀刺进他的喉咙。“气我说出真话了吧。心里不好受吧。”那几个字他咬的极轻极慢,却从他的气势中透出一处狠劲儿来。 “用不着你多嘴!”顾青甩了甩自己的袖子,“我顾青拿他当朋友,他江离认了我这朋友,是我的福气,我顾青愿意陪他一起闯刀山火海,他江离不把我当朋友,处处提防我,也和你这外人无关。” 顾青转身从桌上取出茶壶,仰头喝了满口。“终究你都是个外人,与你说上几句,都费我口舌。”顾青放下茶壶,转身快步走了。 “公子您这是要拉拢他吗?”从屏风后闪出一个女子。 “拉拢他?我丽春/苑又不缺人。”男子拉开窗帘,一动不动地盯着南馆。 “那您找他来干什么啊?”女子走动一下,就传来铃铛撞在一起的声音。 男子微微止住呼吸,又呼出一口气。“诈诈他,我总觉得南馆没那么简单……” 他看见顾青跑出了丽春/苑朝着南馆的方向走去,一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乏了。”正当他要放下窗帘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皱了皱眉。 顾青好端端走着……这是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 “顾青!”江离从南馆里冲了出来,看见一只巨大的黑猫正用他的一只爪子死死地踩着顾青的背,顾青的头发散乱,脖子处的抓痕触目惊心,向外渗着血。 “江离,什么情况啊这是?”顾青忍着剧痛缓缓向江离伸出手,扯了扯江离的衣服。 江离正护在他前面,反手抓住顾青的手,眼睛像是嗜血了般,眼白都染上血色。江离愤怒地望着面前这个巨大的妖怪,但仍是温柔地向顾青解释。 “顾青,有些东西你看不见,我现在告诉你它在哪,一会儿跑的时候躲开它。”江离抿了抿嘴唇。 顾青脖颈处还淌着血,腰背酸痛,又被什么力量压着动弹不了,他心里想着:这副鬼样子爬都爬不起来能跑哪儿去啊。 “你现在被一只猫妖的爪子压着,那猫就在你西南方向三丈左右。” 顾青听完话,翻了个白眼儿,侧着头趴在地上。“我也不跑了,那猫爪子在我身上,猫还离我三丈远,那得有多大啊?” 江离抬头盯着那妖类的双眸,两束金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浮现。那猫黑黢黢卧着,像是把他们当成了玩物,用爪子拨拉着。翘起的尾巴翻动着,对面房屋的砖瓦立刻被它击倒,啪啦啪啦碎了一地。 顾青抬头望了一眼,认命地趴在地上。“不要告诉我这也是那猫弄得?” 江离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翻动了一下。 月光下,那猫轰隆轰隆地发出低低雷鸣般的咆哮。 忽然雁鸣湖水面洪波涌起,层层叠叠的巨浪拍打在雁鸣湖大道上,卷着粗壮的圆木和石瓦又回到湖中。 “江离,怎么办啊?”顾青有些崩溃了,他看不到敌人在哪,像斗蛐蛐中的蛐蛐被莫名的东西挑拨着,在小小的碗里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恐怖。 “我叫阿巫去找兴善寺里的住持了。我们得再撑一会儿。”江离攥紧了顾青的手,顾青手心里都是水,他用自己的袖子把顾青的汗擦干。“没事的,”江离宽慰道,“我觉得这妖物现在还不想动手。” 顾青抬头望向江离,江离看着他正暖暖地笑,那笑容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明亮。江离在给他鼓劲儿,顾青心里知道。他死死咬着自己的牙,把一声声痛苦的呼喊咽到肚子里,扯起嘴角要给江离也回一个。 仰望之际,黑云已经蔓延开来,遮蔽了星辰,连月亮都吞噬掉了。 天地一暗。 那猫却开始兴奋,好像是到了它的主场。它缓缓爬起来,身子一拱,尾巴一甩,身后的墙壁轰然倒塌。 砖瓦飞溅,一片划过江离的脸颊,血立刻涌了出来。顾青的背上也被插上许多瓦砾,有些钝的砸上又溅开,有些尖锐的直接隔着衣衫扎进肉里。 “呃……”顾青还是忍着,他像看戏一样轻松地说着:“那妖物不是不想杀我们,是没到时机所以等着吧。” 江离点了点头,眼睛里打转的都是泪水。 “你这是哭了吗?……”顾青捏了捏江离的手。 江离吸了吸鼻子,“没哭……你疼吗?” “虽然我特别想拍着我的胸脯告诉你这点小疼算什么,但是……”顾青倒吸了口气,时值正月,夜里又寒,每说一句话都呼出一口白雾。“真他娘的疼啊!”顾青的头左右扭动着,双手和双脚也不停扭动。他不时地张开嘴,急促地呼吸着,然后再次咬紧牙。 这时,那猫突然挪开爪子,向后退了一步,腰向后拱着,四只爪子都亮出明晃晃的指甲来,狂躁地抓着地。 “跑!”江离一把扶起顾青,向花街另一方向跑去。 “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随南远看着江离和顾青朝自己的方向跑来,觉得纳闷。“这俩半夜不回南馆,干什么呢?”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顾青,发现这人也是逗,摔了就像个孩子一样不自己爬起来,非要人扶。磨磨蹭蹭那么久,被江离扶起来却不回南馆,反像是逃命般的往外跑。 “公子咱们这位置也看不到南馆全部,您就别看了。我刚听外面轰隆轰隆的,怕是要打雷闪电,您快歇息吧。” 天边突然明亮起来,彷佛火焰从那边烧起,闪电划破夜空,雷鸣震耳欲聋。 窗前突然亮了一下,随南远放下帘子,“果真开始闪电了。” 那黑猫正巧这时冲出来,江离顾青跑了还不到半里地,黑猫一跃就到了他俩跟前,张着嘴冲他俩吼着。 江离指尖的两只黑凤蝶突然振着翩翩翅膀飞向了黑猫。 “快,催命鬼,制住妖物。”顾青突然兴奋起来。 江离却皱着眉,“……怕不是吧。” 只见那两只黑凤蝶落在黑猫的脖颈上变得乖巧起来。 “呃……”顾青又没了生息,“完了,两个催命鬼凑一起了。” “也好,你现在算是能看见黑猫大概在哪了,跑的时候不至于是个瞎子。”江离笑道。 顾青生硬地转向江离,“我缺的是它的位置吗?” “缺!”江离大喊了一声,放开顾青,自己朝另一边跑去,那黑猫便跟着江离,丝毫不管眼前的顾青。 黑猫头一顶,江离便摔在地上,磕的头破血流。 黑猫张开血盆大口,亮出它的牙想要咬住江离。 第27章 第 27 章 在屏息一刻,呀的一声惨唳划破空气。 阿巫把嘴里衔着的一支冷箭扔给江离。江离用右手胳膊肘勉强撑在石阶上,把自己的半个身子撑起来。 那黑猫的尖牙就在他眼珠前一寸,吓得江离连眼睛都不敢眨,只能生生瞪着,额头上沁出的汗越过眉骨流到江离的眼皮上。 江离向上伸出左手想要抓住那支箭,他知道,这种妖物用寻常的兵器必然是伤不了的,智世那个老头子竟然在危急时刻送回一支箭来…… 那黑猫也是机警,在江离就快抓住那支箭的时候,黑猫用爪子愤怒的一拨,箭镞就被甩在一旁,发出响亮的金属撞击声。 江离立刻转头望向箭头所在,离自己约有三四丈的距离,要想拿回已是不可能。江离的眼神飘忽,左手无力地收回,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嘴唇。 阿巫飞到箭掉下的地方,刚刚再次衔起箭杆,就被黑猫的尾巴卷起来,一点一点缩紧,巨大的尾巴把阿巫包了起来,逼尽了阿巫胸腔里的气体。阿巫只得张开嘴,疯狂地攫取空气以供呼吸。 啪嗒,箭镞再次砸在了地上,弹了一下。 黑猫的牙齿正在一步步靠近,它嘴中吐出瘴气一般臭恶的黑气,熏得江离睁不开眼睛。那压在喉咙里的咆哮声卷杂着冬天渗骨的冷风激的江离身子不住的抖。 那猫伸出它巨大的爪子抓住江离,拔离在空中,尖利的指甲掐住江离的喉咙,红色的鲜血顺着白皙的脖子往下流,江离紧咬牙关,牙缝间还露出一两声痛苦的□□。 过年的红灯笼还在各家门口挂着,在灰黑色的石阶上投出红黄色的暖光。灯火红红地映照在江离的脸上,衬得那张脸更加惨白。 嗷呜! 黑猫弓起了身子,爪子和尾巴都猛地松开缩了回去,江离和阿巫被重重的摔在地上。江离睁开眼睛看见黑猫背上正插着那支掉在地上的箭,伤口处流出一股股黑绿黑绿的恶臭液体。 江离不顾身上撕扯一般叫嚣着的疼痛,一股脑儿坐起来,趁着黑猫正在痛苦的扭动时,跑到黑猫的爪子前,利落地爬上黑猫的背,一使劲儿拔出了那支箭。 黑猫又疼的嗷了一声。 江离拿起箭头就在黑猫的背上跑,黑猫正打着摆子想要把江离甩下去,江离冲到黑猫头上,瞄准黑猫那金绿色的眼睛中间,奋力把箭镞插了进去。 噗的一声。 嗷,痛苦的吼叫声穿透黑夜,再无闪电,再无暴雨…… 江离一个翻身跳了下去,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沾上了自己脖颈上的血液,也滴落着黑猫皮毛里喷溅出的脏水。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黑猫,只见黑猫慢慢化成一团青黑色的雾霭,朦朦胧胧地在地上像云一样翻卷。 江离向城外兴善寺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黑暗中,红红的火焰在燃烧。 每一棵树木都超过百年,露在地上的树根盘曲,像缠绕的大蛇。火焰吞噬着伸展在空中的树枝,一片红光。 智世和尚跪在寺内大殿,嘴里快速地念着佛经,四边门窗都让徒僧封的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殿内有一青铜大鼎,里面烧的火旺。 突然,殿四周的金像闪着红光,把黑暗的四角都照的火亮。智世大师一手捏紧了佛珠,加快了捻动的速度。 渐渐地,灰黑色的云团从四角升起,向眼前逼来,笼罩着智世。窗户砰的一下全部打开,三九的风立刻吹了进来,方鼎内的火焰不灭反旺,像野兽一样撕咬着云团。灰绿色的云团在方鼎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像煮沸了一样形成白沫,转眼间又被吸了进去,消失了。 方鼎里只留下烧尽的干柴和几卷火燎过的佛经。 三九的寒风又停了。 顾青从后方缓缓走来,一手捂着腰,拍了拍江离的后背。江离紧咬着牙关,歪着嘴唇,嘴角却微微透出一丝快活的微笑。 “你可以啊,还能拿箭插妖物。”江离挑了挑眉看着顾青。 “我插上了?”顾青瞪大眼睛看着。“插哪了啊?” 江离把左手食指竖了起来,看着手背上那花的颜色又深了几分。“背上脊梁骨旁边,就这儿。”江离用手背扣了扣顾青背上相同的位置。两只黑色凤蝶缓缓飞回来,蔫了似的落在江离的手臂上不动了。 “走吧,回去上药。”江离右手一指不远处的瘫在地上的黑鸟,“把它带上。” “吃烧烤啊?”顾青转头瞥了一下。“烤个死鸟?” 江离扑哧一声笑了,一脚踢上顾青的屁股,“那是阿巫啊。” …… 城郊,狂风四作,妇人的衣衫都被打湿,头发被风吹得散乱,“怎么样?弄死了吗?” 老人皱了皱眉,扫了妇人一眼,妇人立刻噤声了。“不容易。”老人掰了掰咯咯作响的手指,乌黑如干枯树皮的手背生硬的皱起,好像要崩裂的地面。 妇人急忙从腰间取了钱袋子,挑出几锭推给老人,后来索性把整个钱袋子摆在了老人面前。老人的手指头敲着冰冷的石桌,发出沉闷的声响。“必须弄死?” “必须。”妇人咬着牙狠狠地说。 “他那边有高人。” “比你厉害吗?”妇人抬眼盯着老人。 老人耸了下肩膀,不语,用手在一旁挥着绕着他飞的虫子。半晌,他捏着一个虫子,把它扔进了面前的烛火里,噼啪噼啪的响声伴着烧焦的味道。 老人起身在亭子里踱着步,绕了一圈后走到妇人跟前,“我也挺想和那位高人较量较量的。” 妇人一喜,眼尾都上翘了几分,只见老人还愁着脸说:“只是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都给。” “能代表你的东西。”老人眯了眯眼。 妇人一听,忙在身上搜寻。“能代表我的?”她掏出自己袖中的手帕子,取下腰间的佩物,又卸了头上的簪子,一番选择后把簪子递给了老人。“这东西我携身最久,其实我房中还有一枚白玉的印章,那个应该能代表我上官清,只是……” “不必。”老人挥了挥手,“这就可以,沾着人气就行。” “啊,啊……呃。” “你叫唤啥呢?”江离把药酒往桌上一放,坐在一边。 “疼啊,你还药师呢,就这么对待病患。”顾青一边轻轻的穿上衣服,一边骂骂咧咧着。“来,换我,疼不死你。”顾青从桌上把药酒拿了下来,催促着江离把衣服往下拉点。“你说那妖物是来杀你的?” 江离梗个脖子不能点头,便闷哼了一声。 “为啥?”顾青用白布擦干净血,露出伤口来,把药酒滴了一滴上去。 “不知道。”江离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有谁会这么针对自己。要说和他真的有仇的肯定大夫人少不了,但是那人只是心胸狭隘,更何况也不会法术。妖界那一帮子自己虽说也多有交往,但绝对是老老实实做人,自己一卖药的既不坑蒙拐骗,也不短斤少两的,按理说也不该有仇人。江离越想脑子越糨糊,实在挑不出个人。 主要是能驱动这等妖物的,他实在没个印象。 顾青给江离上好药,拨拉了一下在床上正中央卧着的乌鸦。“所以阿巫是乌鸦精,三四七月是狐狸精?” 江离把衣衫合了起来看着顾青,后者没有半点厌恶的情绪。 顾青眼皮一抬瞅着江离,“你是什么妖精?” 江离一手打在顾青肩上,“我和我娘都是人。” “那你怎么和妖怪认识呢?”顾青认真地看着他。 江离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给顾青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顾青两手捧着茶杯感受着热气扑脸的暖和劲儿。“我从小身体不好,祖母找各种得仙道人,高僧什么的为我祈福。其中一个高僧在我家住的期间教会了我制药,临走的时候又给我留了本医书,我就按着那书的方子开始配药。” “然后呢?”顾青望着江离。 江离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慢慢说道。“那方子不是给人治病的方子。” “……是给妖怪吗?” “嗯。后来各种妖怪都找上了我,一开始是真心求医问病,后来就开始打听我的方子。” 顾青的脚在床边耷拉着,一手托着腮听着。 “医书后来被妖怪抢走了,不过还好,里面所有的方子我都记住了。”江离像是回忆完了一样笑了一下,一脸轻松的样子。 但是顾青知道没这么简单。妖怪怎么抢的方子,有没有伤到自己,江离通通没说,只一句概过,但是无论说的人还是听的人心里都跟揣着一面明镜一样。 “没有医书的妖怪还是来找我买药,我也从妖怪那里换回价值相当的东西。”江离继续说道。 “什么东西?”顾青问道。 “啊?”江离放下杯子,走到床边,“就什么都有啊。像是布匹啊,簪子啊,什么都买过。” “妖怪还卖那些啊?”顾青把茶杯放到一旁,把鞋脱了,把脚伸到被子里。 “卖啊,跟人间集市差不离的……欸?你干啥啊?” “睡觉啊。”顾青理所当然地脱了沾着血的外衣扔在地上,作势要躺下。 “回你房睡去。”江离推了推顾青。 “不是吧,以前咱俩也一起睡过啊。” “那是还有别人啊,又不止咱俩。”江离有些发急,他现在可不敢再跟谁一起睡了,要不沈郁那边怎么交代啊。 睡了裕王爷还敢睡别人?等着浸猪笼吧。 顾青故作玄虚地指着床中央正卧着的死鸟。 第28章 第 28 章 黑暗深处,雁鸣湖附近的空中浮着几点荧光,略带绿色的黄色的荧光轻盈地划过空中。 江离赤着脚在刚下过雨的地面上前行,身穿白色窄袖便服,长长的头发垂在后背。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一双黑色瞳仁紧紧盯着前方。 “江离?”顾青揉了揉惺松的睡眼,望着江离的后背喊,“你干嘛去啊?” 江离似乎有所察觉,他迟疑了一秒,回头看去,却像看不见顾青一样,扫了一圈转回头去。 深冬夜寒,顾青把身上披着的外衣穿好,跟在江离的后面走。他一遍一遍叫着江离,但只有第一次江离有反应。顾青有些着急,他快步跑了几步,拦到江离的面前,两手抓住江离的胳膊使劲摇晃他。“你这是梦游吗?快醒来啊,江离!” 江离的眉微微皱起,手臂轻轻一推就以一种强大的力量推倒了顾青。顾青的手被地面磨破了皮,有几个石砾嵌在肉里。 顾青把沾着血的石头拨开,用手扶着地面爬了起来,刚一站起就看见江离背对着湖面,一手握着把木剑在空中刺了一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跳湖。 “天杀的!”顾青一个激灵,连忙跑到湖边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雁鸣湖虽然不算大,一圈绕下来也就二里多,但是水下的情况谁都不了解。虽然顾青在新年祈福时也游过冬泳,但一下水还是被冻的差点腿抽筋。湖底黑暗,顾青望不到底,只见长而卷曲的水草随暗潮伸展着它的魔爪。 顾青冷到受不了时就爬上了岸,望着湖面发愁。身上的伤口被冷水一浸,有发脓的趋势。顾青气的直跺脚,暗道自己无能,眼看着他从这里跳下去,却根本找不到。 顾青跑回南馆,匆匆地上了二楼,敲了敲三四七月的门,虽然江离这个守财奴还想着他的生意,不想打扰他们,但是现在真真是危急时刻啊。 三月打着哈欠出了门,看到顾青红着双眼,忙问怎么了,顾青这才从黑猫事件开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跳湖?”三月喊了一句,“我们快去救江离啊!” 顾青摇了摇头,“我在湖里转了一个时辰,生生没找到他。” “怎么可能?”三月问。“一定还在湖里啊。” “他前脚刚跳了湖,我后脚跟着就跳进去了,时间能差多少呢?就这样,我都没看见他。”顾青两手握拳,青筋都爆了出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顾青看向三月,“你们没听见黑猫的动静吗?”那么大的破坏声响,那么悲惨的吼声,顾青都觉得震耳欲聋了,他们居然还呆在屋里? “真的没有。”三月摇了摇头说,“打雷下雨我是听到了,你说的什么怪物的吼声,什么房塌了我都没听到。”三月回答完还看向了四月和七月,他们两个也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到。 顾青拉着他们三个人出了门,指了指对面残败的墙壁和地上摔破的砖瓦。 七月愣了愣说:“这是黑猫弄的?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大风吹倒的呢!” 四月看着顾青迷惑的样子说,“应该是有人施了结界,我们在结界以外,是看不到听不到结界内的东西的。” “结界?是那个想要江离命的人做的吧。”顾青自顾自念叨着。 “谁?谁想要江离的命?”七月站在顾青身旁听得真切。 “不知道,江离只说那怪物是冲他来的,他自己也想不到是谁做的。” 四月走到湖边,“那跳湖这件事应该也是那人做的了,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可是我看到的是江离他自己跳下去的啊。”顾青走到四月身旁,皱着眉盯着水面。 “那你看到黑猫了吗?”四月睨了顾青一眼。 “没有。”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全部。”四月弯下身子伸手搅了搅湖水,水面上映照的月亮立刻被泛起的涟漪打碎。四月像提起一件普通事一样说:“你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吗?” 三月七月一听这话立即站在四月身后,两眼直直看着顾青。 顾青像是自嘲一样笑了,“你怎么知道?” 四月站直身子,“因为我了解江离,他对于这件事情瞒着你本就对你有所愧疚,这次又把你牵扯进来。”他向顾青走了一步,停在顾青面前,“他一开始瞒你真的是为了你好,还希望你不要和他生什么嫌隙。”紧接着,四月双手作揖,向顾青深深鞠了一躬。 “其实你也能看出来吧,江离这次失踪我是真的很着急,你说的嫌隙什么的,疏远什么的,多虑了。”顾青抬手扶起四月,看着手上的伤笑着说:“倒是那家伙把我推开这件事,等他回来我必定得讨回来。” 话说开后也没有什么顾虑了,三四七月都跳下水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江离的踪迹。四个人回到南馆换了湿淋淋的衣服,坐在房间里商议。 四月想了想说道:“水会不会只是媒介?” “什么意思?”顾青问道。 “在江离碰到水的时候,其实已经被水给运走了,在另一个有水的地方才会出现。”四月捧着手中的杯子在被子下瑟瑟发抖。 “这是什么,法术吗?”顾青问,一边用脚把小火炉踢向四月那边。 这下是由三月来回答的,“是一种法术,主要是在短时间把人运走的。这样一来,其实我们不用担心江离会溺死。” 七月:“可是运到坏人那里岂不是更担心?” 三月咬了咬牙,“是不是那个坏婆娘,我们找上她家去,就不信她不放人。” “对,我们说她绑架,告到官府去。”七月也跟着喊道。 顾青用食指骨节狠狠敲了下三月和七月的脑壳,“我让你们来帮忙的,你们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 七月捂着头上的包,撇着嘴不理顾青,转头看向四月。 “我们偷偷去一下上官府吧。”四月冷着脸说道。 顾青:“你也跟着冲动啊?江离都觉得不可能是上官清……”顾青话还没说完,就被四月打断,“我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众人看向四月。 四月:“顾大哥不是说江离举着把木剑吗?那木剑我应该知道是什么,上次江离举着木剑时白藏死了,这次是谁死了呢?” 七月:“白藏和尚死了吗?不是还给我们送菜了?” 四月看着七月说:“那个是你认识的疯狐狸,真的白藏已经死了。” “被江离杀的?”顾青觉得不可思议,“就那细胳膊细腿的,鸡都不会杀,居然杀人了?” “白藏本就不是人,是狐狸。他想灭了我们狐族,江离去救我们,无意之下举了木剑。”四月从床上爬下来,把脚蹬进鞋里说:“这些都以后再说,我们先去趟上官府。如果三月说的不错,真的是上官清想要江离命,那么她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四人从顾青屋里出来,关了南馆大门,连忙叫了辆马车到上官府。上官府果然如料想一样,乱糟糟一片,不时传来哭丧的声音。顾青下了马车,拉住上官府的一名丫鬟询问。 那丫鬟说,天刚一亮上官清的尸体就被送到了府门外,把晨起开门的小厮吓晕了过去。顾青听完后,给丫鬟赏了些碎银,便上了马车复述了一通。 “所以真的是江离杀的?”顾青斟酌着词小心地说。 四月点了点头,“有可能。就算不是他故意杀的,但是造成了这个结果。不过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江离。” 顿时一死一失踪,让众人都泄了气。虽然上官清是个恶人,死了大家心里都挺痛快,但是江离杀人这个事实摆出来,又让所有人都揪着心。 “接下来干什么?”顾青问向四月。 四月茫然地看了看,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马车还在咕噜咕噜地转动,不知道是谁的肚子突然叫了一声。顾青笑答:“我们先吃早饭吧,总不能饿着肚子找人啊。” 于是四人让马车停在了一家早饭摊子前,顾青走到老板娘跟前点了几份小菜和几张油炸饼,又要了一大碗豆羹。顾青等在跟前准备端饭,就听见有一桌在闲谈城郊的事。顾青留了个神听着。 “你真看见了?”一个农夫问道。 “可瘆人了。那老婆子胸前插了一把木剑痛苦的喊着,然后过来了个年轻女人想要扶起老婆子,老婆子突然一手插进那人的头中,女人一下就吐血死了。” 顾青朝那桌挪了几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如果年轻女人是上官清,那么江离的木剑刺中的是谁?这时四月走到顾青的身后,帮着顾青端饭。顾青拦了把四月,用眼神指了一下那桌闲谈的人。 “然后呢?” “老婆子突然就不疼了啊,一把就把木剑拔了出来,然后拖着女人的尸体走了。” “你一大早干什么上山啊,看见这可怕的事,回去赶紧去庙里拜拜,别沾上什么不祥的东西。”“我不是担心昨晚刮风下雨吗?我山上还种的果树呢,全家人就靠卖那点果子赚钱了。我听说兴善寺的林子昨晚被雷劈了,全烧了。”两个人慢慢谈起别的事情,顾青和四月便端着饭离开了。 七月用油炸饼卷了菜一边咬着饼一边说,“慢着,所以说是上官清为了杀江离请了个人,但是这个人被江离刺了一剑,为了救自己命反过来杀了上官清,是不是?” “我也觉得这样合理些,江离怎么可能杀上官清啊?”三月说道。 “吃饱就继续找人吧。”顾青给自己舀了碗豆羹,仰头一口气喝完。 四个人想着昨晚还有客人睡在南馆,便决定先回到南馆。一打开门,就看见江离在大堂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们,“一个个都去哪了?客人都不照顾了,还想不想赚钱了啊?” 四人当场愣住,就当江离以为自己批评得有点过火时,四个人冲上去抱住了江离,紧紧不撒手。 “唉唉唉,放开我,我衣衫是湿的。” 第29章 第 29 章 日子一天天过着,眼瞅着就过了正月,江老爷的尾七一过苏姑娘就搬回了南馆,继续干着做饭打扫卫生的活计。 “是谁?!”顾青房里传来一声怒吼。在大家疑惑的眼光中,顾青红着脸把头从门缝中伸了出来,弱弱地嗫喏道:“谁见我亵裤了?” “……”坐在桌边的各人继续拿起自己的早饭开始吃,没有人理他。 苏姑娘从后院端出一大碗小米粥,抬头正要叫顾青吃早饭,抬头微微一怔,“青啊,你怎么了?” 顾青揪着衣服角低着头小声地说:“苏姑娘,你是不是帮我洗衣服了啊?” “是啊,怎么了?”苏姑娘把米粥放到桌子中央,两只手搓了搓,在衣服上擦了擦,“那不是你昨晚洗澡换下的脏衣服吗?” 顾青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娘,你别管他。”江离迅速给自己舀了一碗小米粥,先占为强,“他就是不好意思,脸皮太薄了。” 桌上几个人你争我抢,小米粥一会儿就见了底,还剩下武力值最弱的阿巫没有抢到粥,阿巫飞快地抬眼一瞟,拿着空空的碗坐到了江离的旁边,默默地把自己的碗推到江离跟前。 江离正抱着碗给小米粥加了满满三勺糖,满心欢喜地要享受就瞥见左边的黑影悄么声地靠近,江离的嘴角抽了抽,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江离,我胳膊疼”阿巫无辜地眨着眼睛看着江离,委屈的眼泪就要流下来,说的那话都带着颤音,好像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了。黑猫一战阿巫半个胳臂严重受伤不能动弹,恢复了半个月才好转一些。 江离叹了口气,把自己刚刚占下的粥分出了一大半倒到了阿巫的碗里。“好了吧,拿话堵我多少天了,你说说你这几天什么要求我没满足你,前天要吃桂花糕,给你一人独独买了三斤,弄得顾青半夜站我床头瞪我。昨天又要吃糖葫芦,整个摊子都让我给你包下来了,也就是现在有点小钱了,能让你这么整。” 阿巫安安静静地听着江离唠叨,撅起小嘴朝着碗沿儿吹了吹,拿勺子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撇着嘴说:“我不爱喝甜的。” “爱吃不吃!”江离作势就要夺回来,阿巫嘻嘻一笑抱着碗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七月从桌上挑了一个红薯拿到手里,一边剥皮一边说:“我们要不要去龙王庙谢谢他啊。” “唔,我觉得有道理”三月咽下嘴里的饭继续说:“不是说二月二龙抬头吗?我们不感谢他的话,会不会遭报复啊?我可记得那个海龙王脾气不太好。” “不只脾气不好,还是个花心浪子,看见好看的美人儿就掳到海里去当媳妇儿……”阿巫边吃着边插了句嘴。 那夜的确如他们猜想的一样,巫者企图用水运之术将江离运到城郊,但是就在江离的背挨到水面的那一刻,一个意外的变故发生了,清冷的月光下映出了一条青色巨龙的身影,海龙王以他对水的操控能力迅速破解了巫术,并且强行唤醒当时神智已经被控制的江离,江离在清醒瞬间就拔下腰间的木坠,变幻成一把木剑刺向了身后那个正趴在他的背上的呲牙咧嘴的老巫婆。 江离转身望向正从楼梯上下来的顾青,“你今天有事吗?” “没有啊,怎么了?”顾青走到桌子边,把木椅向外拉了拉,坐在了江离对面。 “我准备了一些礼物,你帮我去趟龙王庙吧。”江离压下隐隐翘起的嘴角说。 “哦,什么东西?”顾青无所谓地问。 “买了些烧燕给他当小食吧。”江离用手指了指柜台上的几个大包,顾青扫了一眼,心道这么多,拿到拿不了啊。“你怎么不去?”顾青摸了摸盘子上的红薯,还算温热,便拿了最后一个吃。 “沈郁约我去兴善寺。” 顾青左眼皮跳了跳,他微眯一只眼说道,“你俩约见就约寺庙?和尚的脑子果然和常人不一样。” “江离你要幽会啊?”阿巫放下碗,嘴边还残留着小米粥。 “诶哟,你别乱说啊,你这小祖宗假的都被你说成真的了。我们就是正常见面的。”江离从桌上拿起抹布要给阿巫擦嘴,阿巫偏了偏头,自己拿手背抹去。 吃过早饭后,江离便出了城去兴善寺。寺外的树木那晚被火烧后,就由沈郁安排了几个青年壮丁栽种些树苗,江离在上山的路上看见旁边一个青年把毛巾搭在树枝上,正坐在光秃秃的土地上吃着大饼。青年身穿棉衣短袄,麻布做的衣服有些破旧,但能看出都仔仔细细缝补过,江离停下来瞅了几眼,青年的脸型和眉眼总让他隐隐觉得和沈郁有几分相似。但是沈郁的面色发白,这个青年皮肤偏黑却能看出脸色红润。 江离又扫了一眼便走了,走到寺外时看到沈郁的黑马还在树下吃着草,江离走过去顺了顺马鬃,那黑马一改平常暴躁的脾气对他微微低着头显得十分依顺。 江离走进寺庙,迎面就是沈郁和僧人跪在大殿内诵经的场景,一瞬间只觉得时光匆匆,八年前和八年后的影像重叠,恍惚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被祖母领来寺庙,那时也是一眼便看到跪在佛前认真诵经的丛生小和尚。那个熟悉的背影,如今已经从少年长成了青年,脊背更加宽厚,在经历过生活风雨的吹打后却还是跪在这里诵经祈祷。 “你个小白脸,把我一个优秀的僧徒拐走了。”智世大师走到他旁边揶揄。 江离白了他一眼,“你个糟老头子,把我的王爷拐走了你还倒打一耙。”江离向前走了几步,眼神突然有些迷茫和无奈,背对着智世说,“罢了罢了,十年后还你个徒弟就是。” 智世和尚眼眸一沉。 江离走到大殿外,抬眼看了一眼正中央的神佛,目光只一略及就立刻离开,他对神佛已经丧失信仰,在寺庙内大醉一场后,心里渐渐燃起对神佛的叛逆和抵触。江离转过身坐在木阶上,目光向远处天际望去。过了一会儿,沈郁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对他说:“等急了吧。” 江离拍了拍衣服站起来,指着殿里的金像说:“许愿啊?看你拜的那么心诚。” 沈郁温柔地笑着说:“嗯,有个愿望……对了,我要去临南一趟,明日就走。” “这么急?”江离向外走着,走廊尽头就是沈郁的禅房。 沈郁跟在后面,“官盐有些问题,皇上派我去查账……月底就是你生日,我这一去怕是当天赶不回来了。” 江离停了脚步,转回身来看着沈郁,两只眼睛里跳着点点光芒,“那你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吗?” 沈郁抬起手轻轻抚了下江离耳边的头发,“准备了一个,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沈郁喉头上下动了一下,脸颊迅速泛起一片殷红,“我准备了一场我们的婚礼……” 一瞬间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江离的喉咙突然像被人扼住一般,心脏跳动的声音是那么明显以至于整个胸膛都在激烈地起伏。江离微微张开嘴,嘴里立刻泛出一丝香甜,但紧接着却是酸涩涌上心头。 脑子里瞬间洒落回忆的片段,智世大师就像站在他身后一样,每一句都硬硬闯入他的耳朵。他内心在做着艰难的抉择,他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人,这个为了他还俗的人,江离慌乱地瞥见大殿之内的佛像,那一个个博爱慈悲的神像嘴角的笑容却让他觉得是那样的嘲讽,他们像是无关的旁观者,可是每一笔的命运明明又是被他们书写。 智世的声音响起:“江离,你能给他什么?在而立之约到来的时候,你能给他什么呢?” 江离的脚步向后蹭了一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沈郁却像惊吓一般紧紧拉住了江离的双手,沈郁的嘴里冒出了嘶哑的呢喃,可是江离一句都没有听清,他只能看见沈郁那深红的眼。沈郁把江离紧紧抱住,一手揉着江离的后脑勺,头埋在江离的肩窝处,“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是请不要丢下我……”沈郁的大手温热而厚实,让江离不自觉的依赖,江离低下了头,左手轻轻抽了出去,微微地环抱住了沈郁的腰,两只黑蝶安安静静地呆在江离的食指上。 就让我自私一次吧,大胆一次吧,江离这样想着,就让我把他百年的时光中最美好的一段占有吧,即便我临死的时候会后悔,会因为想起他一人将孤独地走完人生而后悔,江离勾起一边嘴角,嘲讽地回望窗子里的大殿神佛,但我还是会心安理得的把他的爱当作是我短命人生的补偿。 一时静默,江离的下巴放在沈郁的肩头上,在这样的怀抱中,江离看到了寺中的那颗松树又长出了嫩黄色的新芽,看到寺中的池塘冰面破碎,活水涌动,在僧人那庄严非常的诵经声中听到了春天来了。 在这样春天般的日子里,他听到沈郁继续说:“不管是多久,答应我,让我陪你走完好吗?”十年也好,百年也好,只要身边人是你,每个日子我都会珍惜。 江离把食指微微一挑,两只黑蝶翩翩飞向绿叶中,江离的笑容渐渐放大,眼睛里泛起狡黠而满足的光,他抱紧了沈郁,微微踮脚让额头顶着额头,他看着沈郁那湿润的眼睛,用鼻尖轻蹭。 “我答应你。” 第30章 第 30 章 沈郁在兴善寺里跪经了一夜,如今已经昏昏欲睡。江离把沈郁安置在禅房里,细心地为他拉上被子。 “我还不困。”沈郁努力地睁开眼睛,没几秒,眼皮又耷拉了下来。 “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江离趴在沈郁身边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爱意与不舍。“又向佛祖求什么愿了?”江离轻咬着沈郁的耳朵问。 沈郁看来已经睡着了,很久都没有回答江离的问题,就在江离坐起来,准备下床离开时,他听见背后的沈郁小声地说:“愿江离……长命百岁。”江离的心咯噔了一声,像是两个齿轮突然严丝合缝的扣上,心里的万千轮子都转了起来。他抬头便看见檀木柜上的川芎。 “……你从来都不说这个的。”沈郁为了这件事纠结了多久,江离不知道,每一次提起,沈郁都是笑着宽慰他,告诉他没关系,告诉他不会有事,从来不在他面前展露一点悲伤。 江离悄悄出了门来到大殿,抬头望着中央的阿弥陀佛像,两旁的观世音菩萨像,大势至菩萨像。天空突然暗淡,江离的鼻头一酸,在泪花中模糊望见沈郁对着神明许下心愿,像是空旷的山谷一遍遍回荡青涩少年的山盟海誓。 大殿内的左边有一个小沙弥,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香和蜡烛,身后红木的架子上摆了些平安袋。白皙但又不似女人般柔软的手指了指小沙弥身后的平安袋,红色的绒布上用金粉写着出入平安四个字,沈郁这次虽说是奉旨查案,但官盐中的弯弯绕绕让江离着实害怕。“可以给我个平安袋吗?”江离的声音略微带些嘶哑,像是刚睡醒的人带着鼻音说的第一句话。 “阿弥陀佛,施主,您要给本庙捐些香火钱吗?”小沙弥两手扶着桌沿,把盘着的腿张开,慢悠悠地站在了椅子上,才与江离等高。 江离意识到这个平安袋要捐钱才能拿,便从袖子里掏出了所有的铜板捧在手心里,在佛祖面前的功德箱里一个个投了进去。江离抬头看着佛祖,突然感觉心里某个部位像是海潮涌起、浪花击打岩石,在震荡,在叫嚣。 “施主,您可以来这边拿了。”小沙弥看着江离愣在那,便好心提醒他。 江离接过小沙弥递上来的平安袋回到沈郁的禅房里。沈郁的睡姿很规矩,两手平平搭在肚子上,平躺在床上,两腿并拢。江离小心地走上前,不发出一点声响,以免吵醒沈郁。 平安袋就放在沈郁的床头边,等他醒来就能看见,江离满意地离开。 下山的时候,江离突然想进江家祖坟瞧瞧,索性也离得不远,便抄了条近路过去。“我说我为什么突然想来了呢?”江离望着新修的坟墓厌恶地说。 苏姑娘站在江赋的墓碑前,听见说话声便转身看他,“你爹下葬后,这还是你第一次来。” “确定不是因为这个,我才想来的吗?”江离怒气冲冲指着墓碑上新刻的字。 “她是大夫人,与你爹合葬是应该的。”苏姑娘的声音清冷,没有温度。 “亏他们上官家还能找到这里,这合葬墓是我修给……”江离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望向苏姑娘的侧影,眼角的皱纹告诉他,他娘将一生都献给了这个男人,到头来却连合葬的资格都没有。 “我本就是侧室,应该的。”苏姑娘低下了头,躲避儿子那炙热的目光。 江离站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去给你爹磕个头。”苏姑娘不看他,眼睛仍旧注视着墓碑上江赋旁边新刻的上官清三个字。当时江赋那两个字还是由苏姑娘亲自刻上去的。 死者为大,就算江离再愤怒,也没有什么理由推托。江离跪在江赋和上官清的墓碑前,额头抵着干硬的土地,在心里说:“爹,上月大夫人害我性命,儿子侥幸逃脱。您生在世上的时候就怕她家势,不辨黑白,儿子受了难也不敢向您诉苦。这下你在地府,儿子希望你做鬼能做的硬气一些。” 苏姑娘站在一旁看着江离跪在地上迟迟不起,有些纳闷。 江离继续在心里说道:“大夫人,害你性命的人虽不是我,但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顺便也帮你报仇一下。至于你害我一事,既然已经让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也就不追究了,还希望你能放下嫉恨,好好投胎。” 从祖坟出来后,苏姑娘要去市集买菜,想着男子进那里多少委屈,便让江离自行回去。江离去了趟木器店,把之前定做好的木像取了回来。 “你买了个啥?”刚一进门,顾青就指着江离手上的木像问,江离把木像郑重地放在桌子上,严肃地把木像上的红布揭了下来,得意地说:“我请工匠做的,白檀木,贵着呢。” 红布扯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还是阿巫首先开口,指着木像上的样子问:“这不就是我吗?” “就是你啊。”江离兴奋地说:“看来他们家师傅的手艺还真不错。”江离又拿着木像和真人比对了比对。 顾青扶着额头,无奈地问:“你不会真要把小乌鸦当佛祖供吧。”自从顾青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后,就再也不把阿巫喊先知了,而是小乌鸦,小乌鸦的叫着。 “为什么不行?”江离把木像抱了起来,“现在我是还穷,等我富了,我要按着阿巫的真实大小做个金像,天天给他供着香火。” 顾青对着阿巫说“可别再长高了,要费多少金呢”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七月顺势说:“明天阿巫的饭就归我吃了。” 江离:“对了,今天一个小和尚居然让我给寺庙捐香火钱。” “你不是一早就不信佛祖了吗?”七月问道。 “是啊,要不是为了那个平安袋……”江离咬着牙愤愤地说,一边把木像放在了柜台上。阿巫凑在柜台前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木像,拿出小手帕擦了擦木像脸上的灰。 江离大手一挥:“阿巫,给我报个明天的天气,让我想想我今天换不换被褥。” 阿巫:“下雨呢,别换了。” 江离点了点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刚喝一口突然噎住,咳了好半天。 “咋了咋了?”三月站在他身后一拳一拳砸在他后背上。 “兴奋的呗,人生又找到了新的信仰。”顾青把桌椅搬到四周,准备开门营业。 “……别砸了,”江离缓了口气,“明天不能下雨,沈郁还要去临南呢。”江离冲着阿巫说。 “管的也太多了吧,你家老攻出门连个雨都不能下。”三月一拳砸在江离的背上。 阿巫还宝贝着他那木像呢,一边哈着气,一边认真地擦着。作为一个乌鸦精,它从来没有被人当神佛供着。江离作为乌鸦佛目前唯一的信众,阿巫决定要好好拉拢他的心。“……那就只下一会儿,王爷出发时就停了。” 顾青差点没把手里的椅子砸脚上,嘴角抽抽着说:“佛祖,你这么随便的吗?” 江离倒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准备回房换被褥。阿巫正摸着木像的底座,突然抬头说:“江离,你不派人保护他吗?他可能有血光之灾。” 砰! 顾青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哼唧,把脚上的椅子搬起来放在旁边,顺势坐下,翘了个二郎腿,捂着自己的大拇趾。 江离愣了愣,立刻从楼梯上下来,回到阿巫的身边,神情十分紧张,开口的声音倒还算冷静:“怎么回事?” 阿巫摇了摇头,“具体的不知道。” “这是你感知到的?”在阿巫这里,感知和预言是两种能力。前者是命中注定会发生,只不过被阿巫提前知晓而已,这种能力阿巫发挥的十分有限。后者则是根据阿巫说比准的能力,改变命运原有轨道。 阿巫点了点头,“你刚提起王爷要出门,我便沿着这个方向感知了一下。” “看到了什么?”江离皱起了眉头。 “血。” “还能看到什么?” “没了……看不清。” 江离拍了拍阿巫的肩,“没事了,我来应对。” 四月:“你怎么做?” 江离坐在椅子上,两只胳膊肘撑着膝盖,头埋了下去。“让我想想有谁能护住他。” 七月问:“王爷不会武功吗?” “会是会,但那家伙当和尚多年,吃饭都一桌素,不杀生。” 顾青突然想起那几天住在王府里,桌子上明明摆了鸡鸭,但又细细一回忆,沈郁好像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他原本还以为这是王爷摆的架子。 江离:“他有贴身侍卫,就是不知道够不够应付。”江离想起那个黑猫之变的巫者,那人如今逃之夭夭,若是被心狠手辣的人雇去当作术士,后果不堪设想。江离抬头望向顾青:“帮我个忙吧。” “你确定有用吗?我已经在这里对着这口井有一个时辰了。”顾青站着弯腰看向这口井,井水中倒映出他清秀美艳的面庞。“给我搬个椅子来,老子的腰可金贵着呢。” 三月一巴掌拍在顾青的腰窝上:“得了吧,你都成看账本的了,用啥腰啊。” “快去快去,我腰真要断了。”顾青一手扶着腰,一边催促着三月,“他一个海龙王,什么美人儿没见过,你确定我能把他吸引来?” 江离冲着顾青神秘的一笑,信誓旦旦地说:“我确定。” 顾青正纳闷时,三月把椅子搬来,顾青便瘫在了椅子上。正在这时,井里浮现出一条青色的龙尾,龙鳞泛着金光,身体盘成一团。青龙高昂着头睥睨四周,两眼似熔化的铜一样闪闪发光,紧紧地盯着顾青。 顾青瞬的站了起来,望着井水喃喃道:“……儿干。” 第31章 第 31 章 破晓,天空还是一片灰白,阴沉沉的压在人心上,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渔村里走出一个个骨瘦如柴的人,颧骨高高的凸出,眼睛里充满着某种近似变态的渴望。他们组成两支举着火把的队伍,歪歪扭扭的向海边走去。平常撒网捕鱼的老实村民此刻要将村子里的一个孤儿献祭给佑护他们的神明。 从村子里追出来一个略胖的女人,胸前挂着个鱼皮制成的围裙,“孩儿,再吃一口东西吧。”女人用她占优势的笨重身子挤开了拉着席子一脚的男人,拇指上都是愈合的刀割疤痕,手心里放着一块点心,一个鱼肉掺杂黑面做成的饼。 饼上沾了沙子,再加上本来就黑乎乎的,看起来很脏。但男孩知道即便是这样的食物对于这些饥民来说已经太过奢侈。 男孩盘坐在席子中央,身子向前倾去够那块饼,“婶儿,你回去吧。”男孩的声音冷静,眼睛里倒映着清冷的月光。 生的时辰不好,当村里的老人在他趴的笼子前停留的时候,男孩是这样想的。没有挣扎,没有哭闹,男孩任人把他从笼子里拉出来,给他洗干净身子和那出生下来就没梳过的毛燥燥的长发。每年一次的献祭到这个时候才轮到他不知道是他命好,还是真的没有人注意过他的存在。 眼前的这个女人在村里是个杀鱼的,一些网捞上的小鱼女人会随手丢在一边,男孩知道那是女人留给他的,他会偷偷拾走用木枝戳好烤着吃。女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像是祈求般的开了口,“笑着,笑着走吧。” 男孩把最后一口鱼饼咽下去,勉强地扯了个嘴角,微笑着向女人摆了摆手,做出的口型好像是在说再见,但都被潮汐的声音盖去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在点点星光下显得那样深邃神秘,大自然那无法撼动的力量只能给村民增添可怖的心绪,青龙神明在海底等着他那可口的点心,孩童的肝脏——儿干。 顾青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这条龙从井里钻出来又变幻成人的样子,如果骨骼响动的声音能被别人听到的话,那么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顾青那清脆的惊掉下巴的声音。 顾青下意识地去摸小腹,那天的情景和手上残留的温度让他的耳朵微微发烫,但更惊人的一个想法直接当头棒喝。 我居然调戏了神明?!! 厉害了,年轻人!顾青默默地转身给自己点了个头。 “你让我一个神去给凡人当手下?不干。”海龙王昂着头说,末了又重复一遍来加强语气:“绝对不干。” “明明你之前还抓了他给你当……”江离话还没说完,就被心虚的海龙王一把拉过来,强行捂住嘴。 耳尖的阿巫已经听到了,便转头问海龙王,“你抓了沈王爷?为什么啊?” 海龙王偷偷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如同神游太虚的顾青,见对方并不搭理自己不禁气愤,回答阿巫时语气都变得强硬起来:“抓他给我介绍介绍人间,我就一会儿没来玩,结果你们皇帝都姓沈了啊。” 阿巫妖龄不大,但也知道现在在位的是本朝第七位皇帝,心想你是多久没出来。 江离好不容易把海龙王的手拉开,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气才让已经变青的面色恢复过来。海龙王化的人形极为高大,个子要比江离高一个半头,手掌自然也比江离大不少,这一下捂住江离的口鼻,差点没把他憋死。 “阿巫感知到他这次出行有血光之灾。” “阿巫?”海龙王扫视了一圈,只见站在角落的阿巫弱弱地举起了手,活像个被批评的小孩子。这就是由实力造成的气势碾压,小乌鸦表示这么一条巨龙弄死他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 “一个小乌鸦精……”海龙王鼻子里发出一个闷哼。“皇帝出行都跟我无关,他一个王爷……”半晌海龙王像是想到了什么,严肃地打量着江离。“你俩还没分?” 身在高位的海龙王对爱情的态度始终如一:来者不拒,玩够就扔,还从未体验过长情的感觉,一来那些水底神灵根本不入他的眼,二来凡人也无法与他在水中长久生活,算来也是吃了一把异地恋的苦。 江离点了点头,“这次他查账回来后,我们就要结婚了。裕王府应该在准备我们的婚礼了。” “什么?”其他人也都惊呼一声,望向了江离。 “你们也不知道啊?”海龙王摸了摸鼻子,正要说话就被坐在椅子上的顾青一把拉开,“什么时候的事?”顾青站了起来,走到江离的面前。 “……就今早。”江离的声音弱的几乎听不清,语气带着难见的羞涩。 “哟哟哟,怪不得这么护着他,这次回来就成裕王妃了吧。”三月拍了拍江离的背,笑着调侃。 “那个……”已经被挤到一旁的海龙王表示自己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还被这伙聊的正起劲的人无视。 顾青转回头一脸懵的望着他,“对了,正说请您保护沈王爷的事呢。”顾青拉过他刚坐的那把椅子,对着海龙王做了个请的手势。 “噢,那个啊,好说好说。”海龙王坐在椅子上,略抬头仰视着站在他面前的顾青。顾青是那种长相清冷,一看就知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相,但是因为他从小长在烟花之地,说话做事走路又自带勾人心魄的能力。海龙王喉头上下翻动了一下,突然觉得刚刚入春的天有点燥热。 江离:“顾青,快给海龙王倒杯水。” “噢。”顾青转身要回大堂,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不能动弹。顾青低头看了看拉住自己的那双手,骨节分明,此时只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衣角的边。 意外的,顾青的眉略提了提。 “……”海龙王此刻只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明明只是脑中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没想到手上的动作更快。海龙王轻轻抽回了手,尴尬地冲着顾青憨笑。 “怎么了?”没想到顾青并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想法,反而勾起嘴角问他。 “……就是想说,”海龙王心想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了,我就是想让你留下别走,“想说,我答应了……对,我答应去保护那个谁谁了。” “沈王爷吗?”顾青微笑着回答。 江离心中终于放下了那块大石头,长呼了一口气,高兴地说:“真是太感谢,唉,我知道这种事肯定委屈你了,但我一想咱俩的交情还不错,我又没有人能寻,就只能厚着脸来找您了。” 海龙王白眼一翻,感觉自己中了圈套,嘀咕道:去一边的交情深厚,你这兔子赖得很,上次来抢我媳妇,这次又拿我心上人做要挟,气的海龙王鼻子直哼哼。 只是不知道这个心上人还记不记得他,海龙王抬头看向顾青的眉眼,眼睛里满满都是温情。 “你不能救我,我是送给青龙神明的人,你救了我会被神明怪罪的。”纤细而瘦弱的胳膊围在海龙王的脖子后,小小的身子窝在海龙王的胸前。 “为什么要把你送给我……咳,青龙神明?” 男孩奶奶的语气说:“因为最近总是发生海啸,村民说这是青龙神明动了怒,要献礼物给他让他别生气了。” “那你这么小,神明也不会要你的啊。”海龙王轻轻把男孩放在白色海滩上,“等你再长大些吧,长大了神明就会要你了。” 小小的孩子还不明白海龙王的意思,只是怔愣地坐在沙滩上望着青色龙尾渐渐翻腾在海面之下,“……可是儿干不就是要小孩子吗?” 江离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回去干活吧,今晚还要开张呢。”众人都回到了大堂,只留了还沉浸在回忆中的海龙王在后院发呆。 江离:“阿巫,昨天预定的人都是谁?” 阿巫走在柜台后面,翻开本子瞅着,“今天要接待的是三天前预定的人,你是问这个吗?” 江离拉过本子瞧着:“都排到三天后了?” “是啊。”阿巫一边指着一边说,“乐坊记了城南家的柳公子,尚书府的小公子,开酒楼的张大掌柜和赵公子。这个赵公子是第一次来,身份还不太清楚。” 江离:“定金都交了吗?” 阿巫点了点头,又翻开南馆账本说:“交了,每人三十两。” 江离一眼瞥见账本上明晃晃的记录着一坛玉湖青。“顾——青——”江离眼珠子盯着账本一错不错,顿时感觉热血直奔脑门,手指着那行字都在发抖。 顾青正坐在一旁弹琵琶,本来看见江离看账本就已经很心虚了,现在后背都浸湿了。原本他自己管账,买了玉湖青还是杏花村这全看自己写,江离那个书呆子没啥大事也不会喝酒,妥妥不会被发现的一个事,结果酒肆送酒的伙计来的时候非吼了一嗓子“上好的玉湖青,欸?到货,齐了!” 当时他就看见站在柜台后的小乌鸦眼睛里迸射出了一道精光。 坐在后院发呆的海龙王被江离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直接喊回现实,海龙王站起来走到后院门口,轻撩起门口的帘子,看见顾青正在被江离拉着衣服骂,活活要让他用自己的月钱补。 海龙王慢慢勾起了嘴角,想起了那个坐在海边拿着木棍烤小鱼,还流着眼泪鼻涕的小家伙。小家伙长大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记不记得那个月光下的承诺。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暴雨,雨水如注,狂风四作。 没下一会儿,天晴了,暖暖的春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儿干这个名词是我在一本日本小说中看到的,原名好像叫《阴阳师,金色夜叉》(抱歉,有点记不清。)特此声明该词非我原创,不过那本书很好看,推荐去看。 第32章 第 32 章 江离一夜都睡得不踏实,刚刚入梦眼前就浮现出一片血迹,江离拉了拉被角,把被子拉到头上蒙住。 南馆的木式建筑隔音效果非常差,江离右边的房间里住着顾青,轻轻的鼾声在失眠的时候都被放大吵得人无法入睡,江离翻了个身,眼睛盯着墙壁发呆。墙壁这边传来三月的娇喘声,一声一声连着,中间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叫的江离面红耳赤的。 “……还好娘住在一楼。”江离这样想着,翻了个身躺平了。翻身的时候,竹床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动声,江离惊住了,立刻坐了起来,急急忙忙穿鞋下床,抄起外袍披上。 屋子里传来安稳的呼吸声,间或有些细微的鼾声。苏姑娘年纪毕竟大了,就连呼吸声都比年轻人声响要大。江离在苏姑娘门外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就听见屋里突然传出急赤的哮喘声,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鼻子,苏姑娘梦中张开口连忙吸了几口凉气,接着又咳嗽了起来。 楼上似乎并没有传来床板的响动声。江离去后院厨房取了些堆在外墙的短干柴,借着厨房的火点燃拿到苏姑娘的房里,墙角的小火炉果然已经灭了,江离把燃烧的干柴放进去,又把烧尽的木屑扫了出来。 苏姑娘心疼钱,总是给火炉里只放一点柴火,这些仅仅够苏姑娘入睡到真正睡着的一小段时间,半夜屋子就凉了。江离劝过很多次,说南馆现在有钱了,柴火这几文钱的就不要省了,但是苏姑娘总是口头答应的很好。 小火炉就是铁做的一个壶,上面有个盖子可以打开,四周钻了些眼。烧了炉子,江离就把门轻轻开了个缝。 江离去厨房看着炉子,火烧得正旺着,火星都从泥土砌的炉子边往外飞。七月给江离买了个炼丹炉,六棱柱型的,六角上面都是雕的龙,下面雕的龟,放在火上烧得铁红亮亮的。江离便把以前炼丹用的锅淘汰了,现在沦为烧洗澡水的。 那炼丹炉小贩说是兴善寺用过的,是在佛祖面前开过光的,骗了七月五两银子,江离想说只有道教是炼丹的,可是看着七月兴高采烈的样子,把这句话吞下去了。 “你起的好早啊。”阿巫打了个哈欠,从水桶里用木勺舀出水倒到铁锅里,从门外抱来柴火放进洞里,取了个薄片的木屑先就个火,然后扔进洞。 “回魂丹到底怎么做啊?”一个灶台有两个火炉,阿巫用大锅烧上水后就靠在江离肩头上昏昏欲睡。 方子这种宝贝按理说应该是秘而不宣的,但是江离没有一点藏着掖着,直接把方子背了出来。江离背到一半,低头一瞅看见阿巫的嘴角流着哈喇子,显然已经睡过去了。 江离稳着身子尽量不动,伸长了胳膊去够灶台上的抹布,指尖将将够到抹布,江离就用中指勾了一下,又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抹布,拿着抹布抹了一把阿巫的嘴。 “……啊?”阿巫抬起手拨了拨,眼皮似有千斤重,半醒不醒地哼哼着。 江离抬头盯着火,炼丹这种事情火候和时间都要求的特别准,江离不敢打瞌睡,就那样盯着火苗一点点的吞噬着木柴,像只猛兽在撕咬鲜嫩的美味。 阿巫睡着后身子就支撑不住头,头不住的往下倒,江离不断用左手把他头兜住。南馆后面的人家不知道是不是卖鸡的,家里总养着成十只鸡,半夜就开始咕咕的叫。 一只鸡刚扯着嗓子叫了一两声,江离就听见推木窗的声音,用东西砸鸡、吓唬鸡这件事顾青、三月都干过。光是推木窗的一声吱呀声,江离目前还没法判断是谁。 “天杀的,又他娘的开始叫,是不是?你看看这天哪亮了,叫个鬼咧!”啪嗒一声,江离也不知道顾青又随手抄了什么东西扔过去,这事儿真不好说,江离曾经在后院捡过一锭银子,可能是顾青迷糊着扔出去的。 骂一遍还是挺有效果的,起码能把其他鸡都骂醒,比如现在…… 但是顾青的叫骂对阿巫是没有丝毫效果的,耳朵磨出茧子后就能自动屏蔽这种声音,不过鸡叫鸣还是有用的。 阿巫一只眼睛眯着,一只眼睁开瞟了眼锅,火是刚就着的,烧的就慢,此时水才冒了些白气。 江离拍了拍阿巫的头,“起吧。” 阿巫微晃着头表示他知道了,慢慢地把头从江离肩上抬起来,犯眯瞪。 江离的丹药从昨晚就开始准备,到现在时候差不多了,江离把炼丹炉揭开,从里面拿出几个黑黑的丸药。 阿巫正把烧开的水一勺勺舀到木桶里,又从井里打出凉水倒到锅里。“杏花村在柜台左边的坛子里。”阿巫头也不抬地说,“顾青说你再给客人喝玉湖青,这店就开不下去了。” “你告诉他,他要是用自己的月钱买的酒我就绝对不给客人喝。”江离一边拉开厨房的木门,一边嘀咕:“天天拿公账买好酒……诶?下雨了。”江离伸出手,掌心向上接了接雨点。 “你给他说,我才不说,要不他又打我头。”阿巫提着热水桶跟在江离的后面出了厨房,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说:“一会儿就不下了。” “谁醒了?”江离指着热水桶问。 “四月,要洗热水澡。我就没看见过客人碰他哪儿,还一天天的爱干净。”阿巫两手握着木桶的横杠,在树前深吸了一口气没呼出去,屏住气上了楼梯。 “太重的话就用小桶,多跑几次就行了。”江离站在柜台右边,把酒坛的红布揭下来,立刻满院飘着酒香,江离灌满了三个酒壶,又拿出回魂丹放进酒壶里,盖上盖子摇了摇。 江离拿起托盘装上三壶酒上了二楼。四月的门是敞开着的,客人躺在床上熟睡着,阿巫在屏风后面给四月倒热水,四月站在一旁脱衣服。江离进了门把酒放在桌子上,叮嘱说:“记得让人多喝些。” 四月把衣服搭在架子上,全身光/溜溜的也没啥害臊的,大家也不是第一次□□相见了。桶里只有热水,四月便站在屏风前面等着阿巫提凉水上来。 “脏衣服?”江离指着架子上的衣服问。“我捎下去了?” 四月点了点头。“穿了几天了,都是汗气。” 江离把衣服搭在肘窝上说:“你穿点衣服别干等着,一会儿受凉了。” “没事。”四月两手交叉在胸前抱着,“烧着火炉呢。” 江离出了四月的门,右转进了七月的房间。七月还在床上睡着,大张的腿,平放着胳膊,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客人此时正抱着团屈居在床角。一床被子都在七月的身上盖着,客人冻的瑟瑟发抖,但好在没醒。 江离看的眼皮直跳,这要是在别家,老鸨都得打死这个小倌吧。但到底江离也没舍得叫醒七月,只是把酒壶放在桌子上就走了。 还没进三月的房,就听见三月“啊,啊”的叫着。江离有些纠结,要是一开门撞见三月行翻云覆雨之事,虽说这是南馆的活计他应该理解,但是还是不免尴尬。 江离本想着把酒壶就向以前一样放在门口,弯腰都把酒壶放好了,又一想不对。一个时辰前江离就在床上听见三月“爽啊,公子真棒”的叫,这药都炼好了,这人怎么还没结束? 碰上个传说中的一夜七次? 江离又把酒壶拿了起来,推开一条缝弓着身子瞅,只见三月坐在桌子上,手里拿本风月小说,一个字一个字富有感情的读着。 “公子把小倌挤在墙角,一手从下向上摸索,摸过小倌的大腿,在腿根打着转……啧,写的真好。”三月感慨地摇了摇头,把书翻到下一页。 江离感觉此时自己的头上怕不是到处都是阿巫在飞。三月要是能认真工作才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江离刚推开门,三月就抬头看着他,“咦?你今天咋没放门口?” “我要是知道……算了,”江离摆了摆手,把酒壶放在桌子上,久久的看着三月,又盯了盯三月手上的书。 三月把书举了起来,“你要看?我还有好几本,借你一本,记得还。” “我不看。”江离用手指点了下三月的头,“你啊……” “我又咋了?”三月疑惑地看着江离。 江离下了楼把脏衣服扔进盆里,从柜台上取了账本细细的对。外面的雨下得正大,江离想在雨停了后去趟裕王府,赶在沈郁出门前再见见。 南馆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这些天赚了三千多两银子,前日江离亲自去钱庄换了银票,银票毕竟好保管。 账目其实没啥可对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钱,不是今日买了几只鸡油炸着吃了,就是昨日某人又买了酒,前日谁想吃个啥点心就非要包了人家整个铺子。 阿巫提了几趟凉水,现在拿着空桶坐在江离旁边。“我们是不是太能花了啊?”阿巫嗫喏着说。 江离摸了摸阿巫的头,阿巫的头发非常的光滑柔顺,而且十分漆黑油亮。“没事,赚的就是要花的。” “可是你最近经常看账本,是有什么事情吗?”阿巫抬头看着江离。 “有点小事……”江离暗自笑了笑,“我想买个宅子,结婚那天花轿总不能从妓院抬出来。” “江府啊,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 “江府吗?”江离摇了摇头,“太贵了,一万五千两。赶着日子前买个小宅子就行,到时候我们都搬去那住。” 第33章 第 33 章 阿巫没坐一会儿就爬上楼睡回笼觉了,江离把账本放回去,晨起寒气重,回房间取了件披肩出门。 勾栏陆陆续续地打开门做生意,此时太阳方才刚刚升起,南馆开门一般没有这么早,一个个的都得睡到近中午才悠悠然起床。 怡红院门前有一个小伙子在扫地,远远看见江离便跑进门,等江离走到跟前时才发现那人拉着怡红院的老鸨对他指指点点。江离心里清楚,这半个月南馆生意红火,自然有人眼红妒忌,因为进过南馆的人大多再瞧不上其他家的货色。 丽春/苑对面那家门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正在和老鸨谈价钱,小姑娘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扛在肩上,哭的撕心裂肺,两手攥拳捶打男人的肩膀,张口狠狠咬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被她折腾的青筋暴起,粗俗的话语骂着,又恐吓道:“回去抽死你个崽子”。 江离停在这家门口,他内心也知道这样的事在花街太平常了,他不应该管的,他也管不过来的。一块美玉掉在泥沼里,也不该妄想还是洁白如初。他能保护好南馆,能够保护好顾青他们就已经是万幸了,他没有能力庇护所有不幸的人。 江离迈开步子,想走得再快些,他怕自己后悔,这样一个违背内心意愿、仅以自身利益为立场的论断如秋风中的枯叶摇摇欲坠、毫无根基。 “十两,一两都不能少。你之前都说好了我才把人送来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中年男子操着外地口音和老鸨谈价钱,他穿着黑布鞋的脚来回地跺着地。 “爹,爹,我求求你了,你不要卖了我啊……”小姑娘两只脏手抹着泪,苦苦哀求着。每一声爹都喊的江离心碎。 “你闭嘴!”中年男子瞪了一眼小姑娘,“要你干啥?干不来活还费粮食。” “爹,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我可以少吃家里的饭,”小姑娘拼命的摇头,“不,我可以不吃家里的饭。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们的,爹……爹你不要卖妞妞。”小姑娘的嗓子喊的嘶哑,说到最后已经断断续续,连不成句。 而他爹只顾着和老鸨讲价钱,对小姑娘看都不看,“你现在只给五两怎么成啊?我人都给你带来了。” “你家姑娘现在才这么小,我还得养她好几年,我养她不要钱啊?”老鸨穿着黑红色的毛领袍子,手上拿着一把纸扇,说出话来尖利刻薄,声音也是那种刺耳干涩的噪音。扇子挡住了老鸨的大半张脸,江离只能看见她那细长细长的吊梢眉和丹凤眼。 “再给多一点吧,我家老小还等着钱买粮食呢。” “买粮食?别装了,我给你再多的钱你也转身就撂进赌场了。”老鸨慢条斯理地把扇子一页页合上,眼白向上瞟着,“能成就成,我家姑娘多的很,不缺你这一个。” “欸欸欸?别别,你让我再想想。”中年男子急忙拉住了老鸨的袖子,又唰的一下放开了。一般这样这事也就成了,江离正准备走突然想起顾青。 顾青也是从小就被卖进了妓院给姑娘们跑腿,打骂都是家常便饭。但顾青做事机灵,挨打的时候就嘴巧卖乖,跑腿的时候还能昧下一些钱,在不给饭吃的时候可以保证自己不饿肚子。 但这个小姑娘不知道能不能这样活下来。 “十两,我给你。”江离看中年男子正要答应那老鸨,便从腰包中取出十两银子,“钱你现在就能拿走,人归我。” 中年男子看了看江离,没有下定决心,转回头看向老鸨,用眼神询问这人谁啊? 老鸨没向男子解释,扬起她那吊梢眉冷嘲热讽:“哟,南馆这是不做小倌了?” 江离睨他一眼,说话都不客气:“要么十两卖给我,要不五两卖给她,你自己决定。” 小姑娘这时又闹起来了,哭着喊着让爹爹不要卖掉她。 中年男子一把抢过银子,捏在手里紧了紧。他咬了咬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 “爹,爹……”小姑娘趁魁梧的男人不注意,咬在他肩膀上,男人嘶了一下,把小姑娘扔在地上,小姑娘迅速爬起追上她的爹爹。 “你来干什么,我都把你卖了。”中年男子推开小姑娘攥着他衣襟的手,“快滚。” “走吧,咱们也白忙活一场。”老鸨展开扇子,手腕一扭,扇子在胸前翻了一下。 “多谢,”江离认真而严肃的说,“这次欠您一个人情,以后有事儿尽管说。” 老鸨眯着眼睛打量江离,狭长的丹凤眼几乎成了一条缝,似乎在确定这句话的真实性。“生意红火啊,二公子。”老鸨客套了一下,转身进了门,魁梧的男人跟在后面离开。 地面在清晨那场雨中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小姑娘趴在地上埋头哭着,本来就破烂的衣服脏兮兮的。 江离蹲在小姑娘面前,把小姑娘拉了起来,“你多大了?” “……九岁。” “好小啊。”江离点了点头。“你跟我走吧。” 小姑娘把胳膊举得高高的才能牵着江离的手,她说话吞吞吐吐,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你买我……做什么啊?” “你刚说你会干活是吗?你会做什么呢?” “我可以缝衣服、扫地、做饭,我都会做……你不要把我送到妓院。” “我也是妓院的人,你觉得我不好吗?”江离停了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小姑娘。 “……你是个好、好的人。”小姑娘结结巴巴地说。 江离兀自笑了一下,觉得这样的问话明显就是逼迫,便不再说话只拉着小姑娘继续走着。 绕过雁鸣湖,转个弯就到裕王府,江离看见福来急火火地跨过门槛,正要做什么,突然喊道:“江公子?您来了,太好了!” “怎么?你这是要去干嘛?” “还能干嘛啊?去南馆找您啊。王爷要请您来。” “他今日不是出发去临南吗?”江离走到王府门口,把小姑娘交给福来,“这孩子让人卖到妓院,我买下来了,看着府里有啥清闲的活,安排着。” 福来刚着急都没仔细瞧这孩子,走近一看才发现小姑娘眉目秀丽,可爱得紧。“行,我交给后院的老妈子,您快去见王爷吧。” 院中有一老人正在扫地,见了江离赶紧放下手里的扫帚,低头道:“裕王妃。” “!”江离差点没从台阶上闪下来,多亏福来眼尖手快,及时扶了一把。江离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问道,“这,这谁让这么叫的啊?” “王爷说的。”福来冲老人挤了挤眼睛,然后带江离绕过厅堂,穿过花园。“王爷在厨房里,还请您稍等片刻,小的去后院看看那孩子。” “去吧。”江离点了点头,福来走后江离四周望了望,前边是沈郁的书房,江离等着无聊便打算进去看看。 “行啊你,这么一招。”花园石拱门后藏着两人。福来正趴在石阶上,眼睛盯着江离推开书房的门。 “要我说咱们王爷跟个石头似的不开窍,这啥时候才能把王妃娶到手啊,别到时候聘礼准备好了,结果人家不愿意。”吴妈妈的手在围裙上拍了拍,沾了两个面粉的印子,“你仔细瞧着,我回去教王爷揉面去了。” 开门那一刹那不可谓不震憾,江离在门口伫立良久才缓过神来踏进门,立刻转身啪的一声两手合住门。 书房墙上挂着黄纸裱过的画,每一张都是他的模样,正对门的那幅画着他牵着一匹马的样子。江离想了想这应该是那天他得知七枝梅的含义,在寺里哭过一场后出来的时候,他当时心情低落牵着沈郁的黑马在前头走,沈郁和顾青他们在后面哄骗苏姑娘。 江离上前走了几步,绕过摆放的黄色腊梅,看见左边墙上挂着江离站在糕点摊子前吃糕点的样子,背景灯笼高挂,人来人往,江离却从中看出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味。 “明明还有三月呢?”江离勾起一抹笑,眼神却贪婪的到处瞅着。 整个房子墙上的,桌上的,矮塌上的哪哪都放着画,画着他坐在门槛上的样子,他抬头看树、低头看花的样子,他笑着和顾青说话的样子,他打着哈欠开南馆门的样子…… 江离从小就听过智世夸奖沈郁的书法和绘画,但从未见识过。兴善寺里的沈郁终日只读经书,喜怒都是一副冷淡脸,宠辱不惊。 书案上还摆着一幅画,毛笔搭在歙砚上,砚里墨还未干透。江离走到书案跟前,只见纸上的男子头戴凤冠,身着未画完的霞披,秀发披肩,眉目含情。 江离呆呆的看着那幅画,半晌说不出话来,画上的男子分明是他,可分明又不像他。比他美上千百万倍,自信从容又潇洒。 这时,书房门被推开了,福来探着头进来,忍着笑意故意套话。“江公子啊,我寻您半天。您怎么来这儿了?” 江离仿佛没听见,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从书案后走出来。 福来偷笑说:“这些都是王爷画得您,您这是看入迷了?” “……噢,”江离眼睛发直,环顾四周不舍得离开,然后装作正经的点点头评价。“画的挺好。” “您是不是被感动了啊?” “噢,还行……”江离强按内心的悸动,手攥成拳头,指甲都要掐进肉里。 刚出书房,冬天的冷风就呼呼刮过江离的耳朵,耳朵嗡嗡的响着,有一团火从他的心向四肢百骸燃烧着,冷风没有吹灭那股火,反而将那股火烧得更旺,烧断了江离最后一根绷紧的弦。 他此刻只想见到沈郁,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急切迫切的想要见到沈郁。 就连沈郁远行他都觉得没什么,反正以后还会相见。从小到大他一直潜意识觉得沈郁就在那里,沈郁不会离开。 因为沈郁总是一直对他好,他才会把沈郁看的太平常,他现在想来自己的生活有很多东西,有苏姑娘、南馆、顾青、三月四月他们,甚至还有时不时上门求药的妖怪们,但是沈郁有什么? 王爷的这一切在八年前沈郁就看透了、厌恶了,所以他才选择出家,如今却为了自己重新拿起这让他恶心的权力。 沈郁把面搓成细细的一个长条,下锅煮开。 “王爷你再给面上卧个鸡蛋,撒些葱花这长寿面就得了。”吴妈妈抬头瞥见江离正往厨房走,便一口气说完提前溜出去。 沈郁还在专心的切葱花,没有看见江离红着脸走进门。江离踮着脚从背后拥上沈郁,把头埋在沈郁的背。 沈郁拿刀的手抖了一下,偏过头温柔地问:“你怎么了?” 沈郁转身要看他,江离两手箍住他不让他动,他吸了吸鼻子,闷着声音说:“我想你了。” 沈郁愣了愣,眼底浮现出一抹不可察的笑意。江离抱的更紧了些,他便放下刀,低头抚上江离放在他腰间的手。 他的声音低沉,如清晨的钟声扣动心弦,“我也总是很想你。” 第34章 第 34 章 沈郁转身把江离抱起来,用袖子在长桌上蹭了蹭,把江离放到桌子上。江离看到那碗长寿面,想起沈郁提过他的生辰。 “你怎么突然要给我过生辰啊?” “我曾在兴善寺见过令堂,她说你周岁时,江府没给你过生辰宴,就给了个煮鸡蛋。”沈郁转过身拿一个鸡蛋在锅边磕了角,掰开蛋壳。“以后我每年都给你过生辰。” 苏姑娘并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他自己就更没有记忆了。江离坐的高,两条腿都腾空着,他伸长脖子看着锅,无聊的甩着长腿。“生辰都是小孩子才过的,哪有我这么大的人还过生辰的道理?” “你是小孩子,要过。” 江离怔住了,眼睛眨了眨,“不是说比你小就是小孩子。”他的耳尖烧的有点红,厨房的空气此时更是闷热,江离便把披肩取下来,想放在桌子上又嫌桌上有油。 江离偷偷向上瞟了一眼,沈郁穿的白底黑纹袍不知道比他的贵上多少,就直接拿袖子擦桌子了,啧。 败家儿。 “夫子讲生辰的日子要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江离一边荡着腿一边说。 “……那我们就提前过。”沈郁用汤勺从锅里捞出鸡蛋放到长寿面上,“一辈子都给你过生辰,给你补周岁的礼。” 沈郁把长寿面端到江离跟前,“二十一了,还望你的日子都顺顺利利,无忧无虑。” “应该再加一句,日进斗金,有花不完的银子。”江离笑哈哈地说。他抬头看着沈郁的眼睛,好像一潭春水漾着清波,而他像是站在湖边的人,可以望见水面映出的他的样子。 “你喂我。”江离的眼睛都溢出笑意。 沈郁没有想到江离会突然这么要求,眼神闪避有些惊慌失措。 “你以前都这么喂我的!”江离佯装生气,两手扶在桌子边要跳下桌子。 沈郁腾出一个手伸到江离背后轻拢了拢,说话吐出的气喷到江离红了的耳朵上,“那不是你小时挑食吗?” “我现在也挑食。”江离仰着头看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就面和鸡蛋,你挑什么啊?”沈郁被气的好笑,肩都抖起来还得稳住手不把面汤洒出来。 “我挑……”江离低头一瞥,看见面上撒着葱花,得意地扬眉道:“我挑葱,不行吗?” “啊?你不吃葱吗?”沈郁向后退了一步,低头看他。 “……啊,今天不吃。”江离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沈郁用手指按了按眉心,再睁眼看他,眼里都是宠溺。他夹起一筷子面,递到江离嘴前,碗接在下面。 江离抿着嘴看他。 “你喂人的时候不该说声啊吗?” “要说吗?” “你以前都说啊。” “……你是个小孩才说的。” “可你刚还说我是小孩子。” 空气突然被急剧下降的厨房温度冻住,连人的反应都被变慢而迟缓。沈郁被他绕了一圈,右手还夹着那筷子面,他快速的眨动眼睛,半晌没反应过来。 江离叹了一口气,沈郁和一帮和尚呆久了,不仅说话变慢,现在连脑子反应都变慢了,回去得好好和智世那个老头子说道说道。 江离慈爱的摸了摸沈郁的头,把我家王爷都教傻了。 “啊?”沈郁像照顾小孩子喂饭一样哄他。 “啊。”江离满足的张开嘴,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沈郁把一口面喂进江离的嘴,然后用筷子夹起鸡蛋喂一口,来回换着,还特意把葱花拨到一旁免得被夹到。 江离平时吃饭很注重礼节,除了筷子碰触碗的声音,他都基本不发出声响。但是今天江离故意捣乱,吃饭吧唧嘴、吸溜面条,沈郁只笑着喂他也不说他,他就更放肆的弄出声响。 “对了,我看见你书房的画了。”江离一边嚼面一边说。 沈郁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立刻抬头看他,发现他并没有生气,才说道:“我画得不好看……” “不啊。”江离张开嘴,沈郁便把鸡蛋喂到嘴里,“不过你把顾青画的好丑啊,哈哈哈,我都没想到顾青在你眼里那么丑,好歹也是我们南馆一枝花呢。” 沈郁有些心怯,居然被看到那一幅。当时江离和顾青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但是他能看出来江离很开心,他对着顾青笑,看顾青的眼睛都泛着光。沈郁作画时总想起那个场景,挥之不去,他想像平常一样只画下江离的容貌姿态,但是在画完那双泛着光的眼睛后,还是画下了那个让他嫉妒的人。 他只知道江离那双眼看的不是自己。 画完顾青后,沈郁觉得心堵得慌,便又拿笔在顾青脸上加了几画,再看看才觉得气顺了很多。 “今日何时出发?”江离推了推沈郁的胸膛。 “马上……若不是有大事要查,今日都不想离开你。”沈郁把空了的碗放到桌子上,两手环抱着江离。 “不就是官盐吗,有什么大事?” “有折子上奏,提及上官丞相在运输官盐中以职位之便中饱私囊。” “你此去是查这件事?” “是按例查帐本,但是也要拿到参他一笔的证据。” “你要对付上官家,为什么?”江离急得从桌子上跳下来,撞进沈郁的怀中,他抬头看着沈郁,棱角分明的下颌顶着沈郁的肩膀。“你掺和朝堂的争斗了?” 沈郁抬手抚着江离的头发,四指插入发中向后缓慢的梳着,“我没有。别担心。”沈郁闭上眼,一手环抱江离的腰,额头顶着江离的额头,深吸一口鼻子里充盈着的江离的味道。 “我要走了。”沈郁的鼻尖点着江离的鼻尖,鼻根,额头,在江离的发根上印下温柔一吻。江离两眼失神地盯着沈郁的嘴唇,黑眼珠子随着沈郁的亲吻向上转。 沈郁睫毛颤动,嘴角含着笑意,睁开眼就看见江离傻愣愣的站在那儿,眼珠向上瞟,露出大多眼白。 噗呲,沈郁一手捂嘴稍向后转,没忍住笑了出来,转回来正视着江离,他一手盖在江离的眼睛上,平时清凉冷冽的嗓音此刻都淌蜜飘香,“闭上眼。” 江离的眼睫毛在沈郁的手心里轻轻拂过,颤的沈郁心动。 他略一歪头,抿着唇用舌头濡湿上下的嘴唇,然后慢慢接近,深情地望着江离逐渐放大的脸庞,江离挺立的鼻子,再靠近,挨上那两片薄唇。 沈郁慢慢放开手,看见江离乖巧的闭着眼,眼睫毛不停地闪动,但始终听他的话没有睁开眼睛。沈郁的嘴角慢慢向上扬起,闭上眼睛去享受这个吻。 沈郁闭上眼的同时,江离就把眼睛睁开了,望着他的爱人亲吻他的模样,望着那英挺的眉毛,望着那色素淡薄的五官。江离把手从身旁抬起,向沈郁的腰身靠拢,手却迟迟不敢碰触。 就在江离下定决心要抱上沈郁的背时,沈郁上下唇微微分开,伸出舌尖在江离的唇瓣上轻勾了一下。 顿时五雷轰顶,大脑放空,一股电流从嘴唇开始,蔓延全身,酥的江离麻了半个身子。 像是偷吃点心的小孩子被当场在厨房抓住,人赃并获一样,他立刻闭上了眼睛,两只手也迅速收回。 良久,谁也没说话,唇还是挨着唇,但再无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等着,我回来娶你。”沈郁最后嘬了一下江离的嘴角,然后笑着离开了。 江离的眼睛迟迟没有睁开,半晌从眼角滑出一滴泪,他抿着嘴唇,用牙齿咬着。江离站直,不再靠着桌子边,一手捂着眉眼。 他努力的从脑中驱逐出昨晚的梦境,像个疯子一样对着虚假的幻觉挥动着手臂,他不敢睁眼,他害怕一睁眼就看见沈郁流血,看见鲜血在白衣上晕染,而那个傻子还一无所知的冲着他笑。 江离呼了一口气,手背抵在鼻尖上。 睁眼看见厨房空荡荡。 春寒料峭,冷风吹走了那仅有温存,一丝都没有施舍给他。 “都怪你,话都不会说……” 江离追出去,看见福来正在指挥小厮们搬东西。“王妃。” “王爷呢?” “王爷在大门口,准备上马了。” 江离正要拔腿往大门走,想起一事又转身问福来,“你不陪王爷去临南吗?” “王爷要小的留下准备您和王爷的大婚。” 江离点点头往大门走。一路遇见的老妈子、丫鬟、小厮都低头喊着王妃,江离只草草应付,回个嗯或干脆点点头。 “修这么大个府。”江离心中嘀咕,自己出身小门小院,就算沈老爷子再怎么贪污置办家当,跟王侯贵胄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 江离追出大门外的时候,沈郁正翻身上马,两手拉着马缰绳,身上多了件白毛领披风。 “沈丛生!” 江离站在门槛里,一手扶着门框。 “我叫沈郁,字丛生,丛生也是我的法号。” “那我叫你丛生哥哥吧。” 江离的头斜倚在门框上,沈郁在马上转头看他。“丛生哥哥。”江离虚弱的喊了一声,也不知道离得那么远的沈郁能不能听见。 江离想说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娶我,想说我今天也叫你丛生哥哥了,想说你上马的样子很帅,但为什么是离开。想说很多很多,想要你听我说…… 最后只想起夫子说过,黯然销魂者唯别离而已。 沈郁冲他点点头,手在胸前衣襟按了按,摸到那个平安袋后,两腿一夹马身,“驾!” 尘土飞扬时,谁也没注意到花园的湖水无风起浪,一条青龙在落满梅花的湖面上腾跃而起。 “江离,沈郁,你们在哪?”海龙王一边推开书房的门一边喊。“哇!”把墙上的画都扫了一眼后,海龙王的眼神停留在榻上的那幅画,微微皱起了眉头。 春阳正好,金灿灿的光透过纸窗洒在木榻上,海龙王从桌上取来未干的毛笔在江离的脸上画下了和顾青一样的道子。 第35章 第 35 章 江离出了裕王府,本应该走近路从雁鸣大道直接回南馆,但江离还是习惯从花街的青石路进去。丽春/苑的大门楼富贵堂皇,牌鼎上雕龙画凤,从里面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抱着个美人儿。 大中午的生意还不至于来的这么早,想必是昨晚翻云覆雨累了半宿,如今睡到日上三竿。江离打眼瞧了一下,男子四十的年纪便大腹便便,一脸的络腮胡从耳根起遮了大半张脸。 江离打他眼前过,男子下石阶时没站稳,加上青石路上有小摊的积水,滑了一屁股蹲儿,急赤白脸的坐在地上骂:“操他娘的!” 江离走过十几家回到南馆门前,刚要撩长袍进门,就见一公子坐在大堂中背对着他。顾青和阿巫坐在他对面,拉着一张长脸。 “怎么了这是?”江离一边进门一边问。 顾青看见江离就像看见救星一样直扑过来,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江离走到桌子跟前,公子转过身来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江离回了个礼后拿起水壶倒水喝。 阿巫站起来指着公子说:“梁公子要给三月赎身。” “噗。”江离一口水喷了出来,连忙捂着嘴咳了几下。阿巫不慌不忙的擦了满脸的水,继续说道:“梁公子给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阿巫眼睛暗示桌子中央的那张银票,江离扫了一眼银票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公子,公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正端庄的坐在那儿抿嘴微笑。 江离紧张的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三月呢?” 阿巫朝江离挪了几步,手附在江离的耳旁悄声说:“被四月七月拉走了,刚在这儿冲着顾青得瑟呢,俩人差点没掐起来。” “那也没问三月的意思?” “三月当然不想走,人来这儿又不是为了钱。再说赎身要卖身契,你看看三月有吗?”阿巫给江离使了个眼色。 江离手抹一把汗,拉开椅子坐下,对着公子解释。“梁公子是吗?” 公子点了点头,“江公子。” 顾青阿巫坐在江离身旁,三人谁都没先开口,手在桌子底下推搡。 “三月这个事儿比较复杂。”江离率先开口,“感谢梁公子的厚爱,但是三月和我们相处惯了……” “是钱不够吗?”梁公子急忙从袖子中又取出几张银票来。 “不,不是这个意思。”江离一边推脱,一边看见银票眼睛都发直了。顾青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一把江离的腿,疼得江离直叫唤。 “哎哟,哎呦呦。” “江公子怎么了?” 顾青笑着摆手,把银票推到梁公子手里,“没事没事。梁公子你把钱收回去吧,三月的意思您也清楚,我就不多跟您费口舌了。” 梁公子眼皮一下耷拉下来,盯着桌子也不言语。江离还在偷瞄桌上的银票,被顾青活活瞪回去了。 “我着实真心喜欢三月,还劳烦您能替我说说情。”半晌,梁公子开口说,声音有些哽咽。坐在对面的三人没说话,梁公子便继续说:“我也知道三月他是个多情的人,他对我没多少意思。”梁公子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一截淤青,“前日有个武将与我说在三月口中几次三番听到我的名字,他不服气非要与我比试比试,我还以为三月虽不说,但实则倾心于我,一时心热鲁莽了。” 梁公子站起来拱拱手,冲着顾青三人鞠了一躬,把桌上的银票塞到袖子里走了。 “你就非惦记那点钱了?”顾青在江离眼前挥了挥手,江离正悲伤地目送梁公子离开,钱到手又送走的滋味太糟心。 江离叹了口气,走到柜台后面拿出小木箱,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三千两的银票。顾青走到他身旁取了酒壶打酒喝,斜眼瞟他手里的银票。 “才三千两,人家可是拿出你几番了啊。”顾青靠着柜台喝酒,还不忘戳江离的心窝子。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江离把银票搁到袖子里。“苏姑娘呢,大中午的没见人?” “后厨拾掇菜呢。”顾青走到桌子跟前从阿巫手里交来一块点心。 “你非得抢我的,幼不幼稚。”阿巫气的说他一句,从桌子上的红木梅花盒中重新取出一块来。 “又买点心了?”江离趁着阿巫打开盖子也从中间取出一块,放到嘴边咬一小块。 “你尝尝,味道怎么样?”阿巫问他。 “还不错,”江离咬开了点心的馅儿,低头看了一眼,“这是花瓣吧,什么花?” “梅花,香不香?” “香,清冷浓郁,哪家的铺子做东西这么别致?”江离一口塞完点心,又取了一块吃。 阿巫还想再逗逗江离,结果顾青一下说了个透,“南馆的铺子。” “南馆?”江离吃着东西咬字不清晰,“娘做的?” “嗯,苏姑娘说腊梅解暑生津、开胃散郁,还有清热解毒和止咳的效果,就拿这个做点心了。”阿巫又取了一块然后盖上盖子。 三四七月从楼上下来,坐到桌子旁等待开饭。三月没眼色的多了句嘴:“梁公子呢,走了?” 江离白他一眼骂他,“造孽。” “我又怎么了?”三月打开梅花盒的盖子要拿点心,被江离直接盖上盖子,急忙痛呼:“我手,手!” 江离把盖子掀开,三月赶紧把手抽回来。“你故意的,你干嘛啊?” 江离没好气地说:“你干嘛吊人家梁公子?” “我怎么吊着他了?”三月也不服气,两手叉腰冲着江离直嚷嚷。 “你故意提梁公子的名字干嘛,你说你一个名字都对不上脸的人,你专提梁公子干嘛?” “我上次问你那人是谁,不是你说的叫梁公子吗?” “是叫梁公子啊,怎么了?”江离看着三月,其他人也都点点头,眼神往三月跟前聚集。 “那我不是就记住这一个人名儿了吗,统称还不行吗,泛指有意见啊?”三月伸手要够点心,江离一把把点心盒推到一旁。 “我都,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江离气急败坏指着三月。 “我怎么突然有点同情梁公子啊……”阿巫小声地说,其他几人也都默默点了点头。 “造孽!”江离手往后院一指,“去,端饭去。” 三月像得到大赦,一溜烟儿钻厨房去了。没过一会儿,就听见苏姑娘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江离你混帐,过来给三月道歉来。” 坐在大堂的各位都低着头吃点心,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战事涉及到自己。 就这么面面相觑吃了个午饭,临吃了江离说想去看新院子。 苏姑娘一边收拾盘子一边说:“要买的话还是买江府吧,住了大半生我也习惯了。” 江离嘴角直抽抽,“娘这我也得买得起啊。” 苏姑娘被三月一告状,此时正气得慌,收了碗筷往后院走不搭理他。 江离用食指杵了杵顾青,“跟我出去看看院子?” 顾青夹着一口青菜就了最后一口米饭吃,点点头。 “我也要去。”七月说完就把自己吃干净的碗端起来往后院走,“顾大哥今天轮到你洗碗了。” “知道,你放盆子里泡着。”顾青又夹了口肉放嘴里,对江离说:“我实话跟你说,三千两水南片儿你就别考虑了。” 三辅城中央有一大湖名叫雁鸣湖,以湖分为水南片儿和水北片儿。江离原先就住在水南片儿,皇宫和裕王府也在那,简单来说水南片儿住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官宦富商。南馆虽然隔一雁鸣大道紧邻雁鸣湖,但是却是位于水北片儿,水北片儿地不值钱,做生意的也只有那小摊小贩或者是花街这种下三路的买卖,像是揽月楼那种档次的都是在水南片儿。水北片儿因为住着的都是贫民,所以地皮也就便宜。 “我知道。”江离点了点头,“我就想着三千两能不能在水南片儿买个小院什么的,也不求多大。” 顾青咽下嘴里的肉,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说:“难。” 江离叹了口气,有点心灰意冷。“我是想着大婚时轿子从水北片儿抬出来进裕王府太给王爷丢份了。” “你这茬儿还没过呢?”顾青转头看向江离,“我以为你把阶级的事都放下了呢。” “怎么放得下啊,王爷护着我说我和江府提前分家,可我就算不是个罪臣之子也是个贫民百姓。”江离站起来从柜台取来顾青刚装好的酒。 “你家王爷不在乎这个。”顾青说。 江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嘲般地开口:“可是闲言碎语在乎。” 顾青一把抢来酒壶,“别喝了,你这人平时一点不沾酒,有个事儿就爱喝酒。”顾青把酒壶收回去放回柜台,“我这上等的玉湖青是你消愁解闷用的吗,别埋汰了。” 江离一仰头把酒盅里的酒喝了,低着头数身上的碎花纹。 “我陪你去水南片儿看看运气。”顾青说,“说不定真有那拐角的半分地呢。” 顾青洗完碗,和江离七月三人在水南片儿转了半天,眼瞅着天黑了也没合适的院子。其实看过的那些院子是真大真漂亮,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江离从前老想着江府好看漂亮,出来比对才知道有比江府还奢华大气的。 当然价格也奢华大气。 江离他们走了几条巷子,问房子的主人有没有更小的院子,那人一听要一分地的院子直接就把门关上了。 走到天黑在巷子口见一男人,看着面熟但是江离想不起来是谁,旁边阿巫拽他衣边儿说:“张东来张公子,米娘救的就是他夫人。” 张公子冲他一拱手,直截了当表明:“我夫人看见您寻房子,家里有一园子地偏无人住,您要是有意我带您看看。” 江离笑着推辞:“张公子我实话实说,我手里只有三千两,您那园子我怕是买不起。” “您这话就见外了,我夫人说您是她治病的恩人,拿这园子报答您是应该的。” 江离摆手说:“她的恩人不是我,这房子我受之有愧。” 张公子笑着说:“我先带您看看房子吧,这房子您若喜欢剩下的钱打个欠条就行。” 第36章 第 36 章 江离搀着顾青进了南馆,苏姑娘坐在大堂桌子边等他们,用手背碰了碰茶壶,给三人各倒了杯水,“终于回来了,喝点水。” “看院子看得怎么样啊?”苏姑娘把水杯放到江离跟前。 江离把摊成一滩烂泥的顾青扔到椅子上,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水,“买到了,可大的院子。”江离往二楼指了指,“咱家的月亮呢,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屋顶玩呢。”苏姑娘拎起热水壶往后院厨房走,打着哈欠说:“累了一天了,洗洗睡吧。” 阿巫喝了热水绕过桂树上楼梯说道:“我去屋顶找他们玩。” “你也是脚不疼,看看你顾大哥。”江离瞥了眼在椅子上闭着眼的顾青,后者筋疲力竭的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江离的头。 “得,累得连损我的力气都没了。”江离拿起桌子上的茶壶摇了摇,给自己再倒了杯热水。 阿巫上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浅,接着就听见挪木梯子的声音。 “谁要的烤鸡烤鸭,出来拿。”南馆门口站了一个店小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屋顶传来三月说话的声音,“这儿,屋顶呢。欸?阿巫你上来刚好,下去拿吃的。” “我不,我刚上来。”阿巫走到四月旁边坐下来。“要拿你下去拿。” “到底有没有人要啊?”店小二也抬头望着屋顶吼。“没人要我就放门口了!” “要呢,要!”就见刚才还软成棉花的顾青像一支箭一样射了出去直奔那盘烧鸡,两眼冒着光的从店小二手里抢过盘子。“给我给我。” “脚不疼了?”江离笑着打趣他。 “不疼了不疼了,”顾青左手端着烤鸡右手端着烤鸭嘴里叼着鸡腿,冲江离摇头。 “顾青,你抢我吃的!”三月火急火燎地从楼上冲下来,趁机夺过顾青手里的盘子,还想去抢他嘴里的鸡腿奈何没有多余的手了,三月咬着后槽牙瞪了一眼顾青,转身跑回屋顶。 顾青笑嘻嘻的吃着鸡腿,吃完还嘬了一下手指头说:“揽月楼的招牌菜确实不错。” “这都能尝出来?”江离正站在柜台后翻账本,用毛笔沾了墨记上买院子花去三千两,另欠六千五百两。 “那当然,我给你说每家店都有他们店的特色,揽月楼的烤鸡孜然放的多,吃着就香。”顾青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上走。 “干嘛去?” “屋顶。”顾青笑着说,连忙踏着楼梯往上跑。 “你怎么也上来了?下去!下去!”三月站在木楼梯边往下踹顾青的手,“你给我下去!” “欸欸,别踹我啊,一会倒了。”顾青踩在第四个档上,正是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位置。 三月侧了个身,不再拿脚踹他,反而蹲下来两手扶着木梯子的边,笑眯眯地盯着他。 “你,你这是要干嘛?”顾青哆嗦着身子说,抬腿往下一个档退。 三月两只手把木梯子推起一点,笑得贱兮兮的看着顾青说:“叫声三哥哥我就让你上来。” 顾青的脸歘一下就黑了,瘪着嘴说:“揽月楼的烧鸡烧鸭而已,我不能出卖我的……” “还有玉湖青哦。” “哪来的玉湖青?” “大堂酒坛里打的。” “天杀的,偷我的酒喝!”顾青抬手要揍三月,被三月轻易的躲开了。 “拿公账买的就是大家的。”三月轻摇着头笑着对顾青说,满脸的得瑟,“怎么样啊,叫不叫三哥哥?” 顾青盯着三月眯了眯眼,慢慢低下头闷哼着说:“……三哥哥。” 三月勾着嘴角笑了一会儿,十分满足,然后坐回到七月旁边吃烧鸡,顾青低骂了句什么然后爬上梯子走到阿巫旁边。 “怎么还没睡啊?”苏姑娘从后院回来看见江离还坐在桌子边发呆,便走到他跟前问。 “噢。”江离晃了晃神,“想事情,娘你去睡吧。” “娘还没问你那院子买的是水北片儿哪的?”苏姑娘走到房门口又想起买院子这事。 “买在水南片儿了。”江离笑着回答。 “水南片儿,就三千两能买到水南片儿的院子?” “朋友的院子,一共九千五百两,我付了三千两剩下的都打了欠条。” “那这朋友还真好,你说这院子都不愁卖的,人家还能让你先欠着。”苏姑娘进了房间蹲在墙角烧小火炉,一边放柴火一边给江离喊,“你明天买些礼去谢谢人,有规矩些,人给咱这么大一个情。” “知晓了。”江离点点头,“娘我上屋顶瞧瞧他们。” 苏姑娘继续喊道:“让他们都赶紧下来,烂木头房子能承多少人,一会儿再给摔出个好歹来。” “是,娘。”江离回了声就上了楼,屋顶阿巫三四七月顾青五人没多大功夫就吃完了烧鸡烧鸭,正醉得一塌糊涂。 三月斜靠在七月身上,面色潮红指着顾青说:“那条龙就是喜欢你,别不承认。我早看出来了。” “你看出什么来了?”顾青瞥了他一眼,拿起酒壶仰头喝。 “你和海龙王什么关系啊,他怎么这么听你的话啊?”三月往顾青那儿瞅了一眼。 “关系啊,就……我是给他的祭祀品?”顾青说完自己也笑了,三月他们也笑哈哈的,江离走到顾青旁边拿起另一个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看不是这么简单。”三月摇了摇头,醉醺醺地冲着顾青说:“我看他把你当夫人了。” “不可能。”顾青转头对着阿巫说。 阿巫推了一把顾青的脸,气冲冲的吼道:“冲那儿说,别对着我,满口的酒气。” 顾青把脸侧了一个角度,隔着四月七月给三月喊:“他一个神明我一个小倌儿,他能看上我哪儿啊?” “别不信啊。”三月挣扎着要站起来被七月赶紧拦住。“不过我听说龙都有两个那个……”三月低头羞涩地看着自己伸出的两个手指头,抬头冲着顾青傻笑,“你身子可要受的住啊。” 顾青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被江离抢先问了句:“你这都是从哪儿听说的啊?” “你不是看见过吗?就我那满柜子满柜子的文学读物。”三月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那些下流的话本啊?”江离被气得哭笑不得,忙插着腰倒气。 三月看见坐在旁边只喝酒不说话的四月突然想到一事,就笑着说:“我才发现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挺厉害啊,一个要嫁人间的王爷,一个被海龙王追在屁股后面,一个单相思守护地的狐王。” “什么守护地,什么狐王?”顾青纳闷地转头看向江离。 江离放下酒杯给顾青解释,“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个守护神,三月他们就是从守护地出来的。” “可是三月他们不是妖吗?怎么又变成神了?”顾青问。 “三月他们是狐狸精……”江离还没说完就被三月打断,“嘿嘿,什么狐狸精,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味,我是狐妖。” “有什么区别,非抬杠?”江离瞪了眼三月继续说:“一个守护地只有一个守护神,三月他们的狐王就是三辅本地的守护神,叫梶。” “妖怪也可以变成守护神吗?”顾青继续问。 “可以的,只要潜心修炼,不做逆天的事。不过妖类修行也有限制,像最高层次的佛,他们就修不了,费尽心思也不行。而且守护神是不能传位的,不过狐王可以,是吧四月?” 四月点了点头,“狐王可以从族中推选。” 三月伸长了手臂碰了碰四月,“你跟王怎么样了,进展到哪一步了?” “单相思能有什么进展啊。”四月嘀咕了句,拍开三月的手。 “等等!”顾青反应过来,看着四月,“单相思说的就是你啊,狐王是不是个老头子啊?” “不是。”四月摇了摇头,“他法力深厚化形出的男子比我瞧上还要小。” “……”顾青愣了一下,嘀咕说:“还不是个老狐狸。” 江离这时问四月:“你最近有见米娘吗,她怎么样了?” “米娘?她挺好的,天天认真修炼,不过现在不吸食人类精气了,改吸取山河日月的微薄精华。” “那她能化形了吗?” “应该快了吧……怎么突然想起问米娘?”四月看向江离。 “今天我们不是买院子去了吗,最后买的是张东来家的。”江离解释说:“张东来说是他夫人让他卖房子给我们的。” “看来他们确实很恩爱啊。”四月笑了一下。 桂树叶子擎满了天,遮住月边。远处雁鸣湖水泛着波光,揽月楼上依旧莺歌燕舞好不热闹,皇宫角楼的鎏金宝顶在月光下闪烁,兴善寺的烛火祈福灯彻夜不熄。六个人依次坐在屋顶上说着知心话,醉得不醒人事的就靠着桂树的树冠迷瞪。 在花街的喧闹声中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屋顶上的六人都没在意,“可能是来的客人,我都挂了牌子说南馆今日不接客的。”三月打着摆子往下走,就听见门口那些人喊道:“谁是江离?奉衙门之命捉拿罪犯江离。” 第37章 第 37 章 “有人没人啊?裕王府来下聘礼了,怎么都没人来接啊?”南馆的大门紧闭着,老鸹悲情的号着破锣锅嗓子。福来敲了几下南馆的门,没人前来开门,只得转身走,一抬眼看见了顾青,后面三月阿巫他们搀扶着苏姑娘。 “这都是咋了?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似的。”福来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我可代表裕王府来下聘礼了,不给我倒杯茶解解渴吗?” 顾青瞪了他一眼,嘴角还往下吊着,也不说话整个人跟被抽了脊梁骨似的无精打采。 “福来啊?”苏姑娘往前走了几步,打了打顾青的手,尽量用她温柔的语气说话,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都打着颤。 “夫人,这是怎么了?”福来到底也是从小就入宫伺候人的,察言观色这技巧记入心间,舌头尖上系着一条命。 “江离被官府抓去了。”苏姑娘叹了几口气才说把事情说完整,福来从几个断断续续的句子中总结出了这句话。 “官府抓二公子端的是什么理由?”福来急忙问苏姑娘,可苏姑娘一着急言语表达得更不清楚了,听的福来着急,又转头问顾青。 顾青说:“大夫人他爹告了江离,说大夫人是江离杀的。” “二公子怎么会杀人,给衙门老爷说清楚不就行了吗?”福来一直被沈郁念叨着江离长得俊俏,心地善良又如何可怜、如何被大夫人和大公子欺负,沈郁唠叨了七八年,福来就听了七八年、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弄得福来觉得江离简直就是个从天上下凡的人了。 “说不清楚。”顾青摇了摇手。 “怎么就说不清楚了?那官老爷也不是个糊涂葫芦啊,这人谁杀的还说不清吗?” “杀大夫人的人官老爷没抓到,”四月一边拿出钥匙打开南馆的大门,一边说:“上官丞相现在认定了是江离杀的,连真正的凶手都不找。” “他是杀定了江离啊!”四月推开南馆的大门,木门咯吱咯吱的响着。 福来在门口眨了眨眼睛,一脑袋的糨子搅不开,所有人都进了大门福来还站在门口想:为什么啊? 顾青搬开椅子坐在上面说:“我们就真的听江离话什么都不做了吗?” “做还是得做,但绝不是像昨晚一样闹官府。”四月靠着柜台说。 “那怎么办啊,四月?”七月赶紧望向四月,每次出事当南馆都乱成一锅粥时,四月永远是最冷静的,有时候七月觉得四月就和王一样,能撑起事儿来。 “顾青,”四月看向顾青问,“当时吃早饭时不是有一个农夫说看见一老婆子吗?” 顾青回想了一下,江离失踪的第二天,他们一干人去寻江离时发现大夫人已经死了,回来吃早饭时听见一农夫说是老婆子杀了妇人,“找到那个农夫就能证明是老巫婆杀的大夫人……可是上哪找啊?”顾青刚觉得心不慌了有着落了,就被一大石头砸在了心口堵住了,他们只见了那农夫一面,脸还被灰色的补丁衣服盖住了,连个特征都没有。 “那农夫不是说他在山上有果园吗?”四月径直往门口走,眼中射出一道冷意,“我就不信把他园子烧光,他能不主动来找我!” “我的天,快!快拦住四月。”三月突然指着四月的背影喊,“晚一会儿怕是周围山上的果园就全被火烧光了。” “天杀的,放妖火啊你们?”顾青赶紧冲了出去,三月七月阿巫也跟在后面跑,站在门口发呆的福来先是避开了顾青,刚往右一闪就被三月撞得摔个屁股蹲儿。 撞完后三月侧侧身跑了,留下福来正要爬起来就被阿巫一个助跑从头顶跨过,“……去你奶奶个腿,咒你没命根子。” 苏姑娘看着一行人都跑出去找人,她自己本也想去但是胳膊腿儿都老了,跑也跑不动,就想着做些饭给江离送去,差役那边给点银子就能让她和江离再聊几句。 “福来啊,你刚说你来干什么?”苏姑娘从后院拿来韭菜坐在大堂择菜。 “夫人,裕王府给二公子下聘礼,我也没想到赶上这么个事儿。”福来捧出一个小红木盒子,“夫人您别看聘礼轻,里面东西值钱着呢。” “哟,这么小个盒子。”苏姑娘拿起桌上的抹布抹了抹手,解开那红绸打开盒子。“这是江府的宅子?”苏姑娘抬头看向福来,“你家王爷准备的?” 福来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却暗淡下来,“王爷还想着看江公子亲自拆开这聘礼呢,结果一个去了临南,一个进了冤狱。” “有心了。”苏姑娘把房契放回了红木盒子又郑重地系上红绸。 福来想了想说:“我现在就进宫去,一定给皇上传到消息,左右是王爷下过聘礼的人不能被丞相关进牢的。” “哟,那真是谢谢了”苏姑娘赶紧攥住了福来的手,她面色憔悴激动得几度昏厥,刚刚哭过的眼睛又红了起来,“真是谢谢了。” 外面的天儿都暖了起来,喜鹊叫喳喳的站在树梢,迎春花扶着地开,春天的气儿好像从土地上冒出来,却怎么也钻不透牢里的干草。 江离靠在墙角两手插在胸前,昨晚受了冷风喝了酒,现在一个劲儿的反胃想吐。一个差役过来用钥匙捅了捅铁锁,把牢门打开。 江离喝过酒不耍酒疯就想睡觉,现在更是困得眼皮睁不开,他使劲掀起眼皮,留了一个小缝。 江达。 好久没见这人了,如果不是江老爷死的那天他不得不回去抬棺,那么这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面就是抱着一个蓝包裹往门外扔,然后颐指气使地告诉自己这个家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睡得挺香啊?”江达捂着鼻子看了看四周,“就这破地方你都能睡着,看来真是什么人适合什么窝啊?” 江离强忍着想吐的感觉说:“找到新靠山了?” 那可不是找到新靠山了,当年江赋死的时候江达就缩在角落里,他瞪一眼都能吓破他的魂。现在居然可以站着看他笑话了。 “什么叫新靠山啊,那是我娘的爹,我姥爷,自来就疼着我的。”江达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无非是想刺激他,上官清他爹是丞相护着他女儿,他外孙,苏绣他爹把女儿当还债一样撇在了这儿,是死是活不管问。 “你来这儿干什么,你那疼人的姥爷能放你来这糟粕地儿。”江离闭着眼睛靠在墙角说,到现在他除了动了动眼皮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啪嗒一声,像是摔了个东西,但江离懒得看,他好像烧起来了,脑子混沌着。 等了一会儿,江达开口说:“这是你的吧,你生下来就有的东西,咱俩称兄道弟二十年我不至于连这东西都记不得。姥爷办完了我娘的白事,拿着这东西问我认不认识。” 江离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干草上撇着的是他的兔坠子。江离向前倾了倾身,拾起它把它系在腰间。“是我的东西,谢谢了,相处了二十年总算不是没瞧过我。” “这东西和我娘的尸首一起被送到上官家门口,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江达的语气没有愤恨、没有悲伤,既不像面对杀母仇人,又不像哭娘的死。 “如果是我杀的人我会傻到送这个给你吗,你就没有动过脑子吗?”江离用最后一丝气儿说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这巫者也是称职,居然到最后还记着雇主的要求。” “狡辩!你就等死吧你!”江达转身背对着江离走了几步,差役就在门口候着,他出门前又说:“临死前不妨透你句明白话,一切都安排好了,午时菜市口问斩。” “谢了,劳您说清楚了,我就不白费力气……唔。”喉咙泛起胃酸,烧的喉口难受,江离哇的一下吐在了身旁,赶紧扯着袍子离远点。“吐了就是舒服,老是涌在当口又吐不出来,见着恶心人果然有用。” 江达狠狠瞪着江离,奈何江离闭着眼一副惬意的样子,江达一拳打在牢门木头上震得锁链哐啷哐啷的在牢狱里回响。 江离吐过后就睡着了,腰间的兔坠子染上了血,渗进了木头,也分不清这血是谁的。江离恍惚中感觉自己出了牢房,门口的差役睡得熟,桌上还放着小菜和酒。江离跟在人后面走着,走了一会儿发现没有铁链子擦地的声音,低头一看两脚□□着,没有脚镣。 “欸?怎么没有脚镣?”江离刚说完就发现自己两手正垂在袍子两旁,也没有铁链。 前面穿黑衣服的一个人转回身来,脸上带着面具,画着□□的一张脸,“您这是说什么啊?”黑衣服旁边站着一个白衣服的,也是白纸糊着一张脸,画的嘴角是勾起的,眼睛却如一潭死水。“刚出了月宫不习惯吧,当一回人有什么好玩的啊,在天上享福不好吗?” 江离不知道这俩人在说什么,只默不做声的跟在后头,前面有一桥,两头的扶手都是用人头骨做的。江离走上桥,往桥下一望底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旁掉落的都是骨头,有些手骨上还残留着血肉,桥下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吓得江离往后一缩变成了一只白兔。 小白兔惊叫着闷头往前跑,红眼睛吓得直淌泪儿,一下就跑到黑白两人前面,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白兔还惊魂未定,赶紧嗞儿一声从怀中跳下来,地府大门前站着一个四岁的孩子。 第38章 第 38 章 -生命跨越一座座死亡的城门 -乘坐奇特簇新的形体的车辇 白骨桥上两边冰冷的头骨发出哀怨的声音,念诵着一种古老神奇的预言。 桥上八个干瘦的鬼用皮包骨头的肩膀扛起红色的轿子从江离身旁走过,两眼无神的盯着地府大门。轿杆下的铃铛在轿子一摆一摆前进的时候发出叮叮的声音,本来自在游荡的鬼魂在铃声下变得木讷,行动缓慢。 桥下的火焰无风而燃蠢动着叫嚣着,骨肉飞溅,鲜血喷射在白色的骨桥上。 江离瞪着血红的眼警惕地审视着面前向他张开怀抱的男孩,后者穿着嫩黄色的衣服,头上留着祈祷长寿的百岁辫。 “小白兔,你害怕了吗?”小男孩犹豫而小心地向江离走过来,蹲在了江离的面前。 江离眯缝了眼睛,朝他的脚看。 有脚? 不是鬼? 江离疑惑地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画着□□脸的黑白无常,头微微地向右偏。 “是生魂啊?”黑无常飘到了江离跟前,打量着对面的人,然后转头毕恭毕敬的对江离说。 轿子此时停了下来,坐在轿内的人伸出左手撩起轿帘,指尖上立刻燃起幽蓝色的火焰,轿帘在火燎下笔直的向下垂。 白兔江离此刻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自己不断向前走,不断靠近那个张开的怀抱。他向轿子方向呲着嘴,露出白白的兔牙。 轿子里的人轻笑了一下,收了手,在黑白无常的低头行礼下进了地府大门。 小男孩一点也不怯生,笑嘻嘻的伸出两个肉手从地上抱起江离白软软的身子,一手抚摸着江离背上柔软的毛,亲顺的用下颌划过白兔的颈部,低头亲吻小白兔毛茸茸的脑袋。 “放我下来!”江离在怀里转头瞪着他。 “啊!小白兔会说话!”小男孩惊的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是他们的初见,在噬魂火和白骨桥上。因重病而生魂脱离肉体的沈郁跟着鬼魂走到了地府,在那里游荡了无数时辰后遇见了从月宫下凡的玉兔江离。 生魂的力气逐渐被吸走,沈郁柔弱的四肢再承受不住白兔的体重,他逐渐变得透明的灵魂开始被抽取了重量,江离穿过他的四肢被摔在了地上,而沈郁也逐渐飞起,双脚踩不住嶙峋的白骨,被血红的天空的神秘的力量吸走。 江离还是瞪着他那血红的双眼看着他,和第一次看他一样,只不过比疏离多了一份留恋。那温暖的怀抱在他投生后十二年他才再次感受到,在他坠入兴善寺的池塘的时候,冰冷的水刺着他的骨头的时候,他被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喂,醒醒。”差役的脚蹬在江离的腿上,“起来上路了,你心可真大。” 江离睁开眼睛,迷茫的眨了眨,眼角划过一滴泪,有一瞬间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没有阴森森的白骨,没有喷射的鲜血和恶臭的气味,冷冰冰的铁链贴着皮肤发出哐啷啷的声响,江离费劲的爬起,整理了衣袍,按住不停自我摆动的木坠,用轻如风的声音说:“走吧。” 江达并没有离开,他站在牢门外背靠着墙,“哟,没哭啊,我以为你会哭鼻子呢?” 江离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撩起衣袍下摆,跨过门槛。 “你不是最爱哭了吗,有事没事就哭鼻子的。”江达手里拿着瓜子,用门牙磕了一个瓜子,把瓜子皮吐在江离脚下。 “沈郁要嫁给别人的时候我哭了,当我知道我真的活不过而立的时候我也哭了。”江离的声音发涩,沾染着地府的气息,让人感到恐惧。“如今刀要架到我的脖子上的时候,我突然哭不出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江离突然转头看向江达,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变得像冰刀一样,冰冷的刀刃刺着江达,传来渗骨的寒。 江达的两腿在长袍子下瑟瑟发抖,肩膀不可抑的打颤。有些人明明哪都没有变,面貌个头还和从前的一样,但是站在你面前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种逼迫感就好像抢夺了身边的空气,让你在呼吸之间感到惊恐。 江达此刻看着江离就是这样的感觉,江离每靠近一分,他就好像被夺走一个器官,失去一种感觉,当江离离他只有一寸时,他感觉自己的五感都没有了,像是一个活死人。 江离还没开口对他说话他就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内心毫无根据的判断着那是自己最靠近地狱的时候。 江离轻蔑的看了看他,从鼻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坐着囚车被人押着到了菜市口,江离跪在断头台的前面,一个大胡子的侩子手在他身旁举起一坛酒仰头咕嘟灌了一大口,喷在了银色闪着光的刀刃上。 江离低着头的那一刻还在想这酒香应该是杏花村,并且他为自己临死前,在刽子手这里都没用到上好的玉湖青而感到遗憾。 这是第二遗憾的事,一定会被爱喝酒的顾青嘲笑死。 第一遗憾的是没见到沈郁。 江离并不能为这次死亡而感到忧伤,甚至他都不能使自己专心在这件事上,他就像一个超脱在轮回之外的人,无聊地欣赏着人类的游戏。他刚刚才顿悟到这漫长的二十一年居然只是自己的一次轮回,他会在这边法场刚血洒一地时就回到遥远而冰冷的月宫。 应该是那个梦里见到的地方,就是不知道嫦娥是不是也像梦里那么温柔,如果跟她说想再体验一回人间,她会不会也温柔的答应自己呢?就是辛苦沈郁了,恐怕得再等二十年,那时候沈郁就四十四了。 江离咂摸了一下嘴,有些嫌弃的闭上了眼睛。 就像法术突然失效一样,周围的声音逐渐传入江离的耳中,官老爷念着杀人罪大恶极的判决,上官丞相坐在一旁悠然喝茶。底下围观的百姓在痛骂,他们不明白事实只是单纯的以为江离这个庶子一剑刺死了含辛茹苦抚育他长大的大夫人。 他们骂他白眼狼,损他没良心,白吃了米长大。江离只面无表情地听,此时过好的听力让他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听到了一个微弱而低沉的哭泣,那是一种含蓄而悲伤的,努力控制却无法不流露的哀恸。 江离知道这是他娘在哭。他没有睁眼去找她,他对她处于一种无限的愧疚之情中,他真的很想照顾他娘百年终老,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才只是刚迈入二十一岁,离而立之年还远却已经是如此艰难。 真的是刚二十一岁啊,江离叹了口气,沈郁提前给他过生辰的时候应该不会想到自己在生辰那天居然被砍了头。 四月一行人找到农夫后才刚进城门就看见早晨在城墙上贴的布告。“午时?”顾青抬头看了看太阳,“天杀的!为什么这么快?” 四月右手突然隔空在眼前一抹,立刻映出了法场上的景象,刽子手正要冲着江离白皙的脖子挥砍刀,四月右手一提,隔着半个三辅城的一根金丝缠在了四月的手指和刽子手的刀刃上。 如千倾力覆上,只一瞬间刽子手就如被暂停了一样,砍刀生硬地停留在半空中。 “这是,这是怎么了啊?”坐在台子上的官老爷立刻站了起来,眼神不时往丞相那瞅,嘴里嘀咕着:“这关节眼上可别出问题啊。” 上官丞相终究是个沉住气的人,浓眉一拧,端起茶杯品茶。坐一旁的江达抬头一看一下从椅子上滑溜到地上。 砍刀停的太奇怪,不管刽子手怎么努力去压刀把儿,甚至把半个身子都趴上去了,但是砍刀还是停在空中,离着江离的脖子三尺远。江离一抬头看见从所有人头顶上越过的金线,又看了看在刀刃上缠了一圈的金线末端,然后他像是在断头台上等太久累了一样,换了个方向侧着头。 刽子手的汗都吓出来了,大滴大滴掉在地上,所有人的眼光都聚在他手上的砍刀。 “兄弟,要不歇歇?”江离同情地说了一句。刽子手反而更加惊恐,眼珠子都要给他瞪出来似的。 “这人嘴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贫啊?”随南远站在人群中好笑的打量着江离,没有转头的问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信给沈王爷传到了吗?” “公子,那边没有音讯,我怕沈王爷在途中…”女子低着头谨慎地压低声音说。 “这俩人怎么回事?出事都挤到一起。”随南远嘀咕了一句,比身后女人都明显白皙的脸耷拉了下来。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围在法场周围的百姓被拿着刀穿着盔甲的将士们分开,乌泱泱的军队班师回朝,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耀,站在最前面的将士傲然地举着旗,好像在这个军队就是无上的荣耀一般。 “长公主回来了?” “长公主又打胜仗了吧!” “那些匈奴肯定见到我们骁勇善战的长公主都吓尿了吧。” “哈哈哈,那肯定的啊!” 百姓无一不赞美着骏马上那披着铠甲,竖着发髻的女子。女子右手携着一把剑,挺拔的鼻梁上斜过一刀疤,不过伤口很浅,已经结了粉白色的疤痕。 几乎是在将士喊长公主的一瞬间,随南远就如下意识的反射一样回头望去,这个称号一直以来就是他脑中紧绷的那根神经。 “沈暮桥回来了!”他的心和他的口同时说,那么熟练,好像就连这么一句话都要反复排练一样。 在她娘私通被打死后,她的哥哥们都被先皇以送去封地的名义半路杀死,而她因为国师的预言被当天接回,继续过着公主的生活。那个被智世大师断言为福星的人一次次上战场保卫着这个国家,抵抗外来侵略。 “慢!”沈暮桥骑在马上冲着刽子手喊,那种令敌人在战场上闻风丧胆的声音此刻携着北方边境地区的狂风走石杀到法场上。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两句是泰戈尔的诗,觉得很适合这个场景,就用在了这里,特别说明。 第39章 第 39 章 官老爷立刻下了台子小跑到马跟前向长公主解释,“回禀长公主,这罪人蓄意谋杀上官丞相之女,今已查明。” 长公主依然骑在马上,低头一瞥看见官老爷跪在了马跟前,便抬手让他起来。“实情相告,我这次匆匆赶回是因为兄长写了一封信给我,望我能参加他的大婚之礼。” “您是说裕王吗!这真是天大的喜讯了!”官老爷激动的连磕几个头,哐哐砸向地面,看起来十分真诚。 “但是我这刚回城就看见未过门的嫂子被你押到了法场。”说着,沈暮桥用剑柄指向正跪着的江离。“你也知道我兄长是为一个人专门还俗,今日我若不喊那一句慢,只怕百姓又少了一个父母官啊。”沈暮桥嘲讽得往上官建树那儿瞥了一眼,右手略往下垂,用剑指着县令的那顶乌纱帽,半晌,剑柄一挑,乌纱帽哐一下掉在地上。 那县令不过一七品小官,此刻已被吓得两股战战,本想借着上官丞相的东风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没想到是个掉脑袋的差事,那罪人竟是即将大婚的裕王妃。县令急忙从马蹄子前拾起自己的乌纱帽,两手压着帽子往头上戴,仍旧跪着冲台上的差役喊:“快快!放人!磨蹭什么呢!” 一听官老爷放话了,刽子手立刻把手从砍刀上撒开了,两眼疑惑地盯着砍刀,只见在他松手的同时砍刀也立刻砸在了地上,把木台子豁出一个锋利的口子。刽子手纳闷的摸摸脑袋说:“撞了鬼了这是?” “下官恭候长公主多时了。”上官建树本早已跪在马前,但奈何长公主根本不理他。 沈暮桥这时从马上翻身下来,把剑递给身后一个将士,伸手扶起仍然跪着的上官建树。“我真的非常理解丞相痛失爱女之心,但私以为兄长倾心之人必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此事我定会细细审查,还丞相一个公道,绝不偏袒自家人,失之偏颇。” 上官建树假惺惺的低头抹了几滴泪,一手捂着胸口咳了咳,“有殿下这句话老臣就放心了。” 沈暮桥的眼睛里还充满着对臣子的愧疚,嘴却在手掌的掩饰下轻笑。“君臣之间谁与谁几分真心?不过是寻了幌子做些面上的工夫。”这话还是沈郁告诉她的,在她失去娘亲和兄长后这个一直带大自己的人在说了这句话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沈暮桥一步一步踏上木阶,她内心的激动像是沸腾的水在外表这个锅盖下遮蔽隐藏。眼前这个男人是把兄长从寺里叫回来的人,真的嫉妒,也真是感激。沈暮桥看着面前这个狼狈但仍然坚毅的人,这个人竟然能在法场上还这么从容和超脱。沈暮桥一把拥住了江离,头抵在江离的肩上,没有人知道那个骁勇善战的将军长公主内心是如此的脆弱,那个拿着一把剑就敢独自闯进敌营的人其实非常孤独。 “长公主?”江离拍了拍沈暮桥的背,“殿下你还好吗?” 这时一声马嘶,福来骑着马来到法场跟前,颤抖地打开圣旨,泣不成声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所有百姓官员,包括长公主此时都跪地磕头,没有人注意到在福来骑马刚出现在路口时,随南远就和身后的女子一同离开了,临走前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正趴在江离肩上哭着的沈暮桥。 “她真的长大了,她现在很厉害,很令人放心。” 沈暮桥下跪的时候忽然瞥见一个男子和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那背影不知怎么回事让她觉得亲切又寂寥…… 随南远给沈郁发的急信沈郁真的没有收到,因为那时候他正坠入江中,性命垂危。 从三辅城到临南先走陆路再改水道。本来平云江浩浩汤汤,绕折月山直奔东海。但如今有人借着平云江中的高地在水中倒土建村,莫名其妙出现的刘家堡使得沈郁乘坐的官船不得不在村中改成小船。 于是问题就出现在了小船上,船底被人凿出了七八个小眼,用与木色相近的蜡油填充。行船之后,小眼就开始咕嘟咕嘟进水,一炷香的时间就让船沉在了平云江中。 “大人,我们已经把船捞回来了,没见一个活口。”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爬上刘家堡的城墙对那个高大的人回话。 “附近河岸也都找找,一共十三个人不能留一个活口,必须全部沉江,等几天后尸首漂上来再去打捞。”那个人浓眉大眼,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阴狠。 “大人,这样真的行吗?” “怎么不行,人跟着水流漂到下游了,还能判断出在哪儿沉的江?你下去吩咐人统一口径,坚决咬死说没看见沈王爷,再把官船拉到上游弄沉。” “是,大人。”那穿着官服的人十分尊敬的给另一个人磕了个头。 直到深夜,两边河岸都有官兵执灯搜寻,遇到从河里爬上来的直接一脚踹回河里强行淹死。海龙王在平云江中找到沈郁的身子本想带回岸上但一看这情形只好又回到江中。 “反正你已经昏过去了,在水里泡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也没什么区别哈。”海龙王一边嘀咕一边观察着岸上。“你们人类怎么就喜欢弄些背地里的事啊,你看你又着道了吧!上次在东海就是这是这样,你就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啊!你学学顾青,当年那些人仗着他不会游水把他当作祭品扔进海里,结果顾青就苦学游水啊。” 沈郁的身子刚被江水托起,海龙王就一爪子拍过去压回水里,继续念叨着他的好顾青。“你给我下去,一会让官兵发现了。不过,你画画的水平不怎么好啊,你书房里的那幅画……”沈郁的身子刚压下去就漂起,海龙王一想这样也不行,万一真给淹死了,于是赶紧施水运术把沈郁的身子借着水转移出去,“你是要去临南对吗?那就临南随便一个湖泊,河流或水井吧。” 海龙王用尾巴卷起沈郁,青色的龙鳞刚泛起光就消失在茫茫平云江中。与此同时,临南城外护城河上真的浮起了一个人。 “我告诉你啊,这次救了你后咱们就两平了,别再让江离碎碎念了,过去的情缘就当我瞎了眼吧,我还想好好和我的顾青过日子呢。”海龙王从河里出来化身成顾青的样子,一边用手指轻轻抚着长发,一边借着清澈的河水照镜。海龙王手指一勾,沈郁的身子就平躺在了河岸上,不一会儿沈郁就咳起来,从肺里吐出好多水。 “你醒了?”海龙王走到沈郁跟前看着沈郁。 “你是顾青,你怎么来了?”沈郁一边捂嘴咳嗽一边问道。 “江离让我来的。”海龙王拍了拍衣袍清了清嗓子说,“我来的时候你们十三人已经都掉进平云江里了,两艘小船全翻了,并且有官兵在搜捕你们,我只好救下你后赶紧带你逃到临南。你在这里有接应你的人吗?” “有。”沈郁站起来望向临南城门,“只是今日城门已关,我们只能明日进城了。你说是江离派你来的,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吗,可我一路上都没看见你。”沈郁转头审量着这个“顾青”,声音虽然还十分虚弱但能明显感觉到防备。 “你……”海龙王心想我化成顾青的样子就害怕你怀疑我,于是小声嘀咕说:“你的疑心病还真是只对江离免疫啊!” “我怎么了?”沈郁后退一步问道。 “你……相信神吗?”海龙王心虚地看向沈郁,天杀的!我都问了些什么啊? 就在沈郁听得一头雾水时,海龙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皱着眉认真的听。 “你在干什么?”沈郁警惕地问。 “嘘,顾青在说话,他在龙王庙里。”沈郁就看着面前这个“顾青”一脸认真的听另一个顾青说话还连连点头回应,“沈郁无碍,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临南城外……嗯嗯,明日才能进城。” 沈郁皱着眉头观察着面前的人,临南毕竟是个南方城市,此刻虽然气候不算炎热,但也绝不是穿棉袍的时候,但面前这人身着红底白纹棉袍却丝毫不感觉热。沈郁又看了看这件衣服,款式和他书房画中的一模一样。 “顾青”用胳膊肘怼了怼沈郁问道:“江离说他想要过来陪你。” 沈郁本来越想越奇怪,但等到这人提到江离他又什么疑虑都不考虑了,忙抓着“顾青”的袖子问道:“江离在京城没事吧?” “好像有点事情,不过听那口气应该已经解决了。他说他想来临南,问你呢?” 沈郁一思量,目前害自己的人还没找到,江离过来太风险。何况京城有兄长母后,如今暮桥也该回来了,这些人都能护着他,来到这里反而涉险。 月光照在沈郁的身上泛起滋润的光泽。或许是因为沈郁说得斩钉截铁,他的眼眸反射着星星的微光,熠熠生辉。“你告诉他京城风要变,让他照顾好自己。” “现在在龙潭虎穴里的不是我们吗……”海龙王有一刻愣住了神,他回过江离话后就面色凝重。“我对荣正年间的历史还不太了解。”海龙王盯着沈郁的眼睛说,“所以你当年真的没有参与夺嫡之战吗?如今的皇帝是从个鸟不拉屎的回州回来继承大统的,可那时你在京城外的寺庙里吧。” 在月光的照耀下而洒在河岸上的两个人的影子被逐渐拉长,投进河里。春天苏醒的西瓜虫从泥土里钻出来进入沈郁的影子中,然后缩成团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大婚,快结婚吧,这种剧情真是费死脑细胞,我只想要甜,无脑的甜!!! 第40章 第 40 章 海龙王依然死死盯住沈郁,沈郁默默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转开头说:“找个地方坐一夜吧。” 等到次日卯时城门一开,沈郁就和海龙王一起进城去寻张知府。 张知府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一头华发,身材瘦小,见着沈王爷也没有特别的热情,反而是惊讶。张知府站起来颤颤巍巍走到沈郁跟前,两手扶着地跪了下去,“老臣叩见裕王。” “免礼免礼。”沈郁带着海龙王进了大厅,坐在一边的酸枝木椅上,“张知府最近身体还硬朗?” “一把残骨头了。”张知府喊来丫鬟给裕王倒茶,“老臣还以为您要三日后才到,这东边的房间还只收拾个大概……” “无事。”沈郁从腰间取下一把扇子,光线微弱的晨光毫无顾忌地向他照射,他便漫不经心地举起扇子来遮光。“是我来得早了,路上遇了些歹人……罢了,还请张知府带我去房间吧。” “是是,舟车劳顿了。”张知府带着裕王和海龙王穿过走廊,在走廊尽头右转来到一间房门前,房间里各样东西早已准备好,虽然简朴但是该有的也齐全。沈郁点了点头,想必前话也只是推辞。 “不知道裕王还有什么吩咐?”张知府右手下意识撑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咬着牙痛呼了一声,脸上无肉就显得颧骨高挺。 “没别的事了,我上午休息一下,下午去查帐。”沈郁把扇子合起来转头对着张知府说。 “老臣这就去安排。”张知府走出去把门闭上。 “欸哟,累死我了。”那边门刚合上,海龙王就躺在了床上,闭着眼在床上伸展手脚,“靠着树坐了一夜我的腰都不行了。” 沈郁扫了他一眼把扇子放在桌子上,啪一声脆响。那扇子可不是普通东西,扇柄都由飞禽的肋骨所制,一共十二根,拿在手上整整四斤重。普通人开这么个扇子都费力,更别提向沈郁那样轻松的用它来遮光扇风。 “他们既然能想到在路上害我,这账目应该是有纰漏补不上了。”沈郁拿起茶壶倒水,“你在这里行事小心些,这里家丁少,恐怕不能保护你周全。” “不用担心我了,就那些小杂碎?近不了我身的。” 沈郁朝床上瞥了一眼说,“怪不得江离派你来原来真有几下子。” 海龙王摆了摆手,“不是派,他还派不动我。” “你和江离不是关系很好吗?”沈郁看向躺在床上此时已拉开被子的“顾青”。 “顾青”背对着他努了努嘴。 这时门下面多了一张纸条,沈郁立刻走上前去弯腰拾起来。小拇指大的纸条上写着辰时倚梅茶楼。 沈郁回到桌子边点起一根蜡烛把纸烧了,茶还没喝一口就拿起扇子走了。临走前对海龙王说:“别让人知道我出去了。” 海龙王嗯嗯答应着,也没问沈郁去干什么,扯过被子盖住头。 沈郁出门绕过人走到大街上,虽然不认路但也不轻易问人,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兜兜转转快一个时辰才找到倚梅茶楼。 沈郁上了楼梯来到二楼,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店小二上了一壶太平猴魁,一碟花生米就下去了。 茶楼墙壁上挂着一幅徐渭的字画,两旁也都是些文人随性的笔墨。四座人不多,但都在和人聊天喝茶。沈郁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无人来,一碟花生米虽没动,但茶壶已经空了。店小二上茶的时候,有两个人上了二楼坐在沈郁后方。 和倚梅茶楼一街之隔的是一家戏院,沈郁坐在二楼无意间看见对面有东西一闪一闪。距离太远沈郁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戏院底下好像没坐人,但台子上还在唱戏。沈郁下了茶楼,刚要进戏院就发现后面跟了两个人。 “人呢?”两人一高一低,紧跟着沈郁下的楼梯,前面也就隔了一个人,一抬头怎么跟的人不见了。 他们似乎觉得对付一个吃素的和尚轻而易举,立刻就把刀拔了出来,晨光照在冰冷刀光上令人胆寒。 “在这。”沈郁突然从旁边出现,手里的扇子已经合上。右手挥动空拳,率先夺下一人的刀刃,继而又挡掉袭来的砍刀。高个子那个拾起砍刀翻着白眼一步步靠近沈郁,沈郁拿起鹤骨扇接住那人的凶刀,铁器和骨头相撞发出砰一声。那人的刀如被磐石抵住立刻眼凸耳红,声嘶力竭。只见沈郁莞尔一笑,轻声说道:“如何?赶快放下屠刀,早些醒悟,心入佛道,到达自在境界。” 矮个子忽然奋起冲天之勇,从上挥刀如电光石火般斩下,沈郁翻身闪开,同时扇柄出击正中眉心。趁那人后退捂眼之际又乘虚而入,拔过那人的刀说:“那就成全你了。” 话未落,鲜血如瀑从胸前喷出,矮个子望着虚空不断后退,最后仰面倒下,气绝身亡。 高个子吓得跪在地上,四肢瘫软,连跑都跑不了。沈郁整整衣衫,走到他面前,用高个子干净的衣服擦拭扇柄上沾到的血。“滚吧,回去告诉你主人。” 高个子立刻感激的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拖着矮个子的尸体就跑,鲜血在路上划过一道,四周的人如见深夜中的魔鬼四处散逃,惊叫声不断。 沈郁打开扇子如无事发生一般走进戏院。台上一青衣一老生,两人自顾自的唱着。座下的确无人,沈郁便坐在最后一排观察,隔他两排的一个桌子上放着一块石头,晶莹剔透。桌上的茶盏表明这里刚才有人。 “哇呀呀!”老生开腔后沈郁的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这出戏目他没听过,应该是戏院自己编排的曲目。总体来讲就是一臣子为了拉拢皇子将自己的小女儿作为丫鬟送人,皇子继承大统后,臣子谋划让女儿杀掉皇后以代之,女儿不忍下手最后自杀的故事。 沈郁皱了皱眉头,以戏讽时的事情很多所以让沈郁不免有些怀疑,他抬头盯着台上的青衣,眼睛一眨不眨。 青衣从袖子中缓缓掏出一段白绸,随着拍子一点点抽出扬在空中,口中唱着:“万千欲望以我事了。” 是玉妃?沈郁像是想到什么不住皱眉,上官清的妹妹上官玉当时在先皇病重时无法迎娶过门,便直接由兄长收了做通房,荣正元年便在寝宫的梁子上上吊自尽。 上官建树逼她暗杀皇后? “裕王殿下,老臣都安排好了,现在就可以起身去查帐了。”张知府在门外喊了一声迟迟无人应答,又不敢再叫只好在门外等着。 屋里海龙王正愁的急跳脚,“怎么还不回来啊,这我怎么瞒?”海龙王一边在屋里转圈圈,一边探头从窗子缝隙往外瞧。 “这可是你的错了,一会儿回来瞧见另一个你可别吃惊。”海龙王这么说着回到铜镜前摇身一变立刻变成沈郁刚出门前的样子。 门咯吱一声开了。张知府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说:“一切都安排妥当,还请殿下移往官府。” 海龙王一手摸着头发,慢悠悠踏出一步,十足的帝王架势,做作极了,和沈郁平时的姿态作风大相径庭。 张知府竟然也不疑有他,就这样带着海龙王去了官府,刚进官府一秃子就直接跪在了面前,一边谄媚着夸奖裕王风度翩翩,一边又说裕王真是文武双全。 海龙王一脸蒙,心想这和尚要文武双全自己也不用来这鬼地方了,便不满的嘀咕道:“文武双全?” 那秃子却好像是一时秃噜了嘴才反应过来,心里直叫不好,磕磕绊绊地解释又解释不出什么名堂,只能推脱说:“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的都不准。”海龙王撂下这么一句走开了。 秃子跟在他身后却没有带他去看账目,反而领进一间房,然后转身出去说是拿账本。海龙王这才看清秃子头上原来还是有些头发的,只不过都长在后脑勺了,从前面看正宗一光头。 海龙王嘲笑了还没一会儿,突然就笑不了了。房门推开,走进一个风姿绰约的人,貌美到雌雄不分的地步。身上只裹薄薄一层纱,可以直接看见雪白的肌肤。 海龙王清了清嗓子说:“张知府呢?” “张知府去一旁休息了。”那人掐着细嗓子说,话的尾音都勾人。 海龙王闻到一阵桃花的沁香味从那人的身上传来,就像被人踩到尾巴一样,立刻全身通电站了起来,直直往后退。“我是有家室的人。”海龙王一手攥着自己的领口,活像个要被欺侮的妇人。 “您的正室也不如我这般闭月羞花、冰肌玉骨、明眸皓齿、千娇百媚吧?”那美人一边撩拨着自己薄如蝉翼的衣纱露出雪白的肩胛,一边往床上走。 海龙王直直盯着他愣了约有一刻钟,就当美人觉得上钩了的时候,只听海龙王开口幽幽地说:“你再多说几个词,你说的这些都挺符合他的啊!没想到你还挺有文化啊!” …… 一个时辰后,美人儿哭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海龙王也跟着张知府回了府院。张知府怒冲冲的样子,一路都在甩着指头痛骂,说什么败坏了伦理纲常。 海龙王推开门看见沈郁已经在房里坐着思考事情,沈郁抬眼一瞧立刻怔住,端在手里的茶杯磕到桌角啪一声摔在地上,碎个稀烂。 海龙王不急不忙变回自己的身体,看着对自己敌意更加明显的沈郁也不解释,直接就问:“这边事情办完了吗,能回三辅吗?” 下一秒沈郁就把扇子架在了海龙王的脖子上,冷冰冰的问:“你是?” “江离派来的人。”海龙王转过头来直视他,“这句话不曾有假,但是具体的我不能告诉你,这要看江离他愿意告诉你多少。” 沈郁咬着嘴唇看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把扇子收回来,别在腰间。“你去看账本了?” “没看到账本。”海龙王说,“白去一趟。回吗?” 沈郁弯腰捡起残片说,“起码有些收获,回吧。”刚说完话,就被海龙王一掌打在脖颈处,昏过去了。 “既然回,那还是用我的方式比较快。”海龙王把沈郁粗暴的扛起来扔进屏风后早已准备好水的浴桶里。 …… “啊!我的心上人,你的花容月貌真是倾国倾城,令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日思夜想,茶饭不思。”海龙王一回来就黏在顾青身边滔滔不绝。 如果说以前海龙王还是个暗骚,只敢在背后悄悄夸下海口,那么这个人在学到文化以后似乎弥补了自己的缺憾,脸皮也变厚了,如今变得明骚起来,令顾青难以应付。 “你离我远点……”顾青一边推他,一边往后退,奈何身后就是床铺了。 “不管外面的胭脂俗粉怎样扰乱我的心智,我都要回到你身边,你眉清目秀,面如冠玉……”海龙王一边念着一边瞅手上的笔迹。 顾青顿时皱起眉头,呵斥道:“你这都是谁教的?” “一个妓子。” “好啊,你居然敢去找妓子。” “不是我,是沈郁……” “好啊,居然还有沈郁,枉费江离和我还那么担心,你信不信我打不死你!”顾青一边嚷嚷一边抽起床边的木制衣架。 楼上的鸡飞狗跳一点也不耽误楼下的惬意时光,阿巫一边看戏般听着楼上的惨叫声,一边在柜台上擦拭他的木像。 江离从门外刚回来,就听见楼上哐哐响,拍了拍阿巫正要询问,就看见阿巫勾着嘴角笑嘻嘻,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回头说:“拜乌鸦教吗?比隔壁青龙教厉害多了哦!” 第41章 第 41 章 江家别院里,红灯高挂,喜烛闪耀,上等的绸缎一排排铺在走廊的栏杆上,如彩云缤纷在天际。一顶红金轿缓慢而肃静地从裕王府门口启程,经雁鸣大道又绕回水南片儿。轿子周围的皇家乐队不断给花轿伴奏,他们穿着正式的宫廷服装,有吹笛、敲锣、还有吹唢呐的。 江离被四五个老妈子围到中间抹粉画眉,梳起高高的发髻用金玉环扣上。一个老妈子给他取出一件红底金纹的过膝长袍,刚要给他穿上又被另一个老妈子拦过去。“穿这件,这件好看。”那个老妈子取出一件月白色素净长袍,外面披上朱红色的长衫。 “二公子长得白净,穿白色的最好看了。”那老妈子把衣服给江离放到床上,又取出白色金纹靴放在床角。 “还叫二公子呢?今天起就要改称呼了!”给江离正在挑选配饰的老妈子一边损她,一边拿出一条纯金带坠的项链,那是一件模仿太阳和太阳光辉的精巧首饰。 江离害羞的笑了笑,如鸦羽般的长发颤动着。 “好了吗?轿子到门外了!”顾青匆忙跳过门槛跑到屋里来,江离坐在梳妆台前朝他微微一笑。“果然人要衣装马要鞍装啊,你这么一收拾秒杀众生啊!” “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味呢?”江离一边拿过玉镯玉戒戴在左手上。 “你这一身行头可贵啊。”顾青靠在门框上两手交叉在胸前看他披金戴银。 “重死我了。”江离戴完左手的玉戒后死活不戴右手的,“好我的吴妈妈啊,真的不戴了,这些太重了。”江离撒娇般的拉起脖子上的金坠子摇了摇。 吴妈妈为难地看了看其他老妈子,笑出一脸的褶子说:“这可不行啊,这些金银都是按规矩来的。” “吴妈妈,我一会儿就进轿子里了,两手又要插进袖子里,戴多戴少谁能看见啊?”江离笑着对吴妈妈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前拿起衣服,“好了好了,就这样了,我要换衣服了。” 老妈子都从房里退出来各忙各的活,不一会儿江离被顾青搀着走出来上了轿子。四周的乐声都响了起来,热闹非凡。顾青把江离扶进轿子后就走到了后面和三月他们站在一起。 沈郁骑在一头高大的黑马上,转头看着江离掀开红色的轿帘,端坐在其中。在轿帘放下前的一刻,江离坐在轿中冲他歪头笑了一下。 沈郁立刻翻身下马走到轿子跟前,一旁的老妈子惊了,赶紧拉住沈郁,轻声嘱咐道:“王爷啊,现在不能看的。” “啊?不行吗?”沈郁一脸懵懂、手足无措的停在轿子前,进也不对,退也不对。 “王爷啊,快回去吧。”吴妈妈把沈郁推着转身,就在这时轿帘突然从内部掀开了,沈郁回头笑着看他。 在晴朗的午时,桃花梨花的粉白色花瓣飞舞在风中,将淡蓝色天空装点成一幅画。 “不是要看我吗?怎么不看就回去了?”江离笑的甜甜的,说话的声音也如糖一般蜜软。 “欸哟,王妃怎么你也出来了?”吴妈妈赶紧把帘子压下去,又推着沈郁走。 沈郁笑着伸手把帘子放下来,趁机摸了摸江离的头,又转身上马。 先是向太后、皇上、皇后行礼,再是众臣拜礼王爷、王妃,一套套程序做完午时都变成黄昏了,江离早已被一身共十斤重的金银首饰压得气喘。 沈郁悄悄靠近江离,贴着江离的耳边说:“累了?你靠着我。” 江离把头轻轻靠在沈郁的肩膀上,他的两只手还搀在袖子里,只好用手肘怼了怼沈郁。沈郁低头看向他,江离也抬头冲他笑。 两人在喧闹的众客中彼此相守,墙壁上贴着红色的喜字,成对的蜡烛燃烧着。来往的宾客拱手作揖,尽兴畅聊。 人定后,酒席开。上等的玉湖青一坛坛的上,流水席宴请了全朝的官员。顾青在酒席上喝得开心,到处拉着官员们天长地北的聊。 “我给你说,嗝,王妃可是我的好兄弟,最好的兄弟。”顾青身旁放了一个空酒坛,那官员一看这人来头不小,便赶紧给顾青敬酒。一盅盅的倒,一盅盅的喝,俩不认识的人跟命中知己一样搭肩勾背。 “我最好的兄弟啊,嗝,要不是他我现在还在破房子里喝西北风……”顾青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巫把酒杯抢过,一手推开那个喝的醉醺醺成一滩烂泥的官员。那官员被人在肚子一推,直接吐在了地上。 “我的天啊!”阿巫被这个带着恶心的酒味熏的头疼,走到后院的池塘扯着嗓子喊:“海龙王管管你媳妇!” 青龙从塘中跃起,水花四溅,金光闪耀。昏暗的天空顿时被照亮,如日月同照在空中。 “龙,是龙!”吃饭的人们中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空。 “祥瑞啊!这是祥瑞啊!” “王爷娶王妃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这是吉象啊!” 海龙王逆着看热闹的人群走到酒桌旁扶起喝得烂醉的顾青,直接一把扛起顾青,一手拍在顾青的腰上说,“怎么喝这么多?” “天杀的,你放我下来。”顾青曲起膝盖顶他,“快放下来,我要吐了,呕……” 沈郁像是一只白色的大狗,站在房间和走廊之间的门槛处,低着头滴溜溜转动眼睛。江离坐在屋内看着映在地上的影子,笑着说:“还不进来吗?” “啊,马上就进来。”沈郁低着头整理了一下长袍,“我喝了些酒,想等酒味散了。”一边低头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慢腾腾的挪步。 江离靠着床边笑着看他,一副散漫慵懒的样子。“这些首饰我卸下了啊,重死我了。”江离低头随意地摘下左手指上的玉戒指。 “我来。”沈郁走到江离身边坐下,拉起江离的手轻轻的卸下他手上的戒指和玉镯。“怎么带这么多,多重啊!”沈郁让江离低头,把他脖子上的金项链取下。 “你还说呢!这我都只戴了一半。我以后再也不结婚了,累死我了。”江离蹬下自己的鞋,把腿搭在沈郁的膝上。 “你还想结婚呢啊?”沈郁把他头上的金玉扣取下来,“都嫁给我了还想着谁啊?” “我能想谁啊?”江离把头靠在沈郁的肩膀上,把手伸进沈郁的衣衫里,让沈郁立刻抓住手拉了出来。 “?”江离抬头疑惑地看着沈郁。 沈郁的耳朵全红了,转头避开江离的眼睛。 江离用手推了推沈郁,故意娇滴滴地说:“丛生哥哥?”一边用脚勾了勾沈郁的腿。 “你不能这样。”沈郁无奈地笑着说,“你给我留条命吧。” “可是春宵苦短,秋夜不长啊。”江离翻身坐在沈郁的腿上,两条长腿扣着沈郁的腰。沈郁被他逼的把脸死死靠在他肩头,说什么也不把头抬起来。 “你不是真看破红尘了吧?”江离一边低头看他一边笑。“那我嫁来的意义何在啊?” 好半晌沈郁红着脸说:“……你别震了。” 窗外映射着浓绿色的树枝,清晨湛蓝的光线炫目地倾泻照在床帏上。长达腰际的黑发铺展在红被上,像一面闪亮的巨扇,神的扇子。 被子只盖到江离的胸上,白皙的脖颈和肩膀上有星星点点的红记。江离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面冲着沈郁,沈郁一手撑头,一手抚摸着江离的长发,细长的手指伸入黑发中,青丝绕着指尖。 江离嘟了一下嘴,把头埋进枕头里。沈郁温柔的问他:“醒啦?” “嗯。”江离微微转头露出一个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睫毛轻扇着。 “知道害羞了?某人昨天晚上可是很英勇的啊,还冷嘲热讽我呢。”沈郁侧躺下笑着看他。 一缕秀发从耳后滑落,把江离唯一露着的眼睛也盖住。江离闷哼着声音撒娇,“我腰酸得慌。” 沈郁把手伸进被子下,摸着他的腰轻轻的按着。“起床了,去吃早饭。” 江离洗漱过后和沈郁从房间里出来,两人的手指在甩手臂时碰到了一起,沈郁便一手拉过来,把江离的手按在自己的肘窝,让他挽着自己。 树木发芽,田野接近插秧的季节,冬日里烟灰色的天空也从云缝中射入眩目的光。江离眯细眼睛,把脚边的小石头踢飞。等追上那块石头,这回是沈郁踢的它,两个人踢着一块石头走到大厅。 “不用去宫里请安吗?”江离说。 “我给母后说了,几天后再去宫里。”沈郁踢了一下石子,看他一眼,眼角聚起皱纹。 江离吃了一惊,张着嘴仰头看他,沈郁的侧脸渐渐红了。 “总是这样脸皮薄可不行啊?”江离掂起脚尖轻啄了一下沈郁的嘴唇,“容易被人吃死了哦。” “不是已经吃死了吗?”沈郁一手拢到他后腰,把江离往上提了提。 吱—吱吱,小鸟在树梢上鸣叫,院里清风拂过娇嫩的花瓣,吹到江离的发梢上,落在肩头。 “青梅酒。”江离看着沈郁说,“去年没喝到。” 沈郁捡起江离肩头的桃花,“梅子马上就下来了,今年给你酿酒喝。” “年年都要。” “嗯,年年都有。” 第42章 第 42 章 “王妃。”吴妈妈端着盘子向江离微蹲行礼点头。 江离摆了摆手让她起来,吴妈妈便走到桌子旁上菜。红木桌上摆放着精致新奇的糕点和粥,粉白色的小碟子特地用花瓣来点缀,桌子上摆放着柳枝和松枝,一片绿意。 江离拿起糕点尝了一口,不住点头说:“吴妈妈,这是你做的吗?真好吃。” 吴妈妈收了盘子站在离桌子几尺远的地方,笑着说:“我哪有那么好的手艺啊,这是王爷特地从宫里请来的师傅。” “沈郁请的?”江离一手拿着点心,嘴角沾着碎屑,回头看吴妈妈。左手边两只黑凤蝶落在了碟子里的花瓣上,似乎把它当作了真花在采粉。 吴妈妈把盘子收到背后,两手在背后互相捏了捏,开口说:“王爷说您喜欢吃这些甜食……王妃,那两只蝴蝶是什么啊?从您大婚那日起就一直绕着您飞了。” 那两只黑凤蝶也像听懂了话一样,立刻振起翅膀在江离左手边扑腾。江离低头看着,微微有点尴尬,脖子渐渐急的发红,支吾了几句又说不清楚干脆闭上嘴不言。 “王妃身上用了特殊的香。”沈郁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冷冰冰地说话,言语中有几分严厉和责怪,吴妈妈抬头看了沈郁一眼,立刻低下头去,脊背也有些角度的弯。 沈郁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只埋头吃饭,粥里有点儿肉沫,他都丝毫不碰。气氛有些凝重,江离便顺着沈郁的意思笑着向吴妈妈解释:“是给手上抹了特殊的香可以吸引蝴蝶过来。” 吴妈妈本来屏着气,在心里默默骂自己多嘴,听见江离语气温和毫无责怪之意便松了一口气,收起盘子离开了饭厅。 沈郁拿勺子给江离舀了满满一碗粥,递给江离,然后又低头吃饭。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吧?”江离一边拿起勺子吹凉那口粥,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我知道是因为你手背上的七枝梅。”沈郁不能喝粥便喝了一口热水继续说:“我查过好多好多古书,最后才知道那是勾魂使。”他的喉头上下翻动了一下,眼睫毛扑闪着在眼睑下映出一段阴影。 吃过饭,沈郁站起来拉起江离的手往卧室走,江离低着头看他急匆匆的脚步。而立的预言是沈郁心头不能触及的痛,这个曾经铐在江离脖颈上的枷锁在他明白自己的宿命轮回后已经解开了,可是却原封不动的铐在了沈郁脖子上。 江离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怎么对他说:你别着急,我不会死的。怎么对他说清楚,从二十年前的小白兔说起,说到二十年后的此刻,你正在牵着我的手。 沈郁拉着江离坐在梳妆台前,拿起胭脂盒与描眉笔照着江离手背上的七枝梅在自己的手背上描画。细描的时候才发现,七枝梅的树干是与江离的血管重合的,沈郁本想一模一样照抄,最后还是顺着自己的血管走形画出了七枝梅的枝桠。 两只黑凤蝶在沈郁的手背上绕着飞了几圈,似乎也被高超的画技吸引迷惑住了,但仔细分辨后两只黑凤蝶还是回到了江离的手上。 沈郁在小指骨节处画下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黑凤蝶,又在相对的大拇指骨节处画了另一只。胭脂红沾染在沈郁白皙的手背上,冲着食指绽放出一朵预示着一年生命尽头的血花。 江离笑着说:“难怪智世那个老头子老夸你,画得是真像啊。”江离拿出手绢想要擦掉沈郁手背上的画,一边说:“擦掉吧,这不吉利。” 沈郁描画得很用力,江离蹭了几下没有掉色,有点着急。这时沈郁把手抽了回来,两只手抱住江离的背,下巴抵着江离的额发。 “我不会死的。”江离突然说。 沈郁抱着他的手更加箍紧了,他轻轻哄他说:“嗯。” “我真的不会死的,我一定会陪你到老。”江离伸手推他胸膛,两只眼睛盯着他,沈郁的眼睫毛是湿润的,眼里泛着莹莹的光。 “你相信我吧,你不要伤心了,我可是与月同寿的小白兔呢!嗯?”江离蹭着沈郁的侧脸,温柔的说。 “那你这只小白兔也会说话吗?”沈郁突然问道。 江离的心咯噔了一下。 宫里传话让沈郁去一趟御书房,沈郁便离开了。江离闲着无聊,正巧福来端着一个木箱子和两本账本走进来。 “这是什么?”江离翻了翻账本看见里面一条条明细,才明白这是裕王府的生活开支。 “王爷说以后这些都交给王妃您来管。”福来把木箱子推到江离面前,江离打开箱子看见里面全是一张张银票。 “这是王府所有的资产了。”福来说。 “只有银票?王爷没有什么房产吗?”江离打开一张张银票看,银票数目都不太大,应该是朝廷的俸禄,但是王爷这种皇亲贵族的手里居然除了俸禄什么都没有? “没有。”福来抬头说,看着江离的眼神突然多了一层悲戚,“别人都说王爷把利益看得太淡泊,可我觉得王爷会不会根本就没想在这里长留。” 江离拿着银票的手颤了颤,过了一会儿拿出几张面额较大的,问道:“这些我能处置吗?” “当然可以。王爷说王府的钱以后都归您管。”福来突然笑着说,就像阳光驱散了乌云的阴翳。 江离把账本还给福来,拿着钱出了王府回到南馆。南馆大门紧闭,门口张贴的红纸上写着:公子大喜,放假数日。何时开门?暂且不知。 江离推开门看见顾青他们正在收拾菜做午饭。顾青看见他还很惊奇地问:“新婚第二天就想起我们这群兄弟了啊,不容易啊!” “一边去。”江离推了推顾青,在另一个椅子上坐下。“我娘呢?” “你脑子糊涂了吧?”顾青趁机怼他,“苏姑娘当然回江府住了啊。”顾青用胳膊肘撞了撞江离的侧腰问道:“怎么?昨晚爽不爽?” 江离看着顾青的坏笑突然眯了眼睛,狐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干了什么?” “顾大哥在给沈王爷的敬酒里放了一丁点那个药。”七月坐着矮板凳正在摘韭菜,一边看着江离解释说。 “天杀的,你怎么什么都说!”顾青一脚踹在七月的板凳上,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寒凉。他颤抖的回头看见江离煞白的脸色,绷紧的额角,黑暗的眼睛和勾起奇妙弧度的嘴角。 “你想体会一下我现在腰有多疼吗?”说话的声音低沉,仿佛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顾青立刻跳起来往后院跑,江离一脚勾起顾青刚坐的椅子,两手抓住椅子背朝顾青跑去的方向砸了过去。 “天杀的,动真格啊!”顾青一边叫嚷一边跑。 其余的人都退后站在桂树边上靠着栏杆瞧热闹,阿巫端来了桌上的喜糖和瓜子递给三月。 “咱们的人怎么都爱跑后院啊?”三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嘲讽。 江离这时一脚蹬翻了七月刚摘好的韭菜,拿起七月坐的小板凳又扔了过去。 “对啊,后院门还是死的。”阿巫继续说着。 “上次是不是你跑的后院?”三月侧头嘲笑阿巫。 “是吗?”阿巫拆了一块糖咬在嘴里,后院传来顾青声嘶力竭的叫痛声,阿巫继续平淡地说:“记不清了,这糖好甜啊!” “啊!疼疼,我错了,江离我错了!我给你捏腰,我给你捏一天还不行吗……” 御书房里,沈郁和另一个大臣一同站着,手里接过太监递来的奏折说:“皇兄,您的意思是上官丞相手里有大笔银款。” “从这个密折上来看应该如此。”皇上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杯茶,把茶盖揭开品茗茶的香气,眼睛却盯着两位臣子的一举一动。 “这个折子的来源可靠吗?”沈郁继续问道。 “和上次说上官建树贪污的是同一人。” 站在沈郁身旁的老臣说:“如果上官丞相在官盐中的确贪污了一笔巨款,那这笔银子会被用来干什么呢?上官府也没有修缮翻新,更没查到他有置办什么家产。” “他如果只是把钱妥善的放在一个地方就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一次贪污这么多,而是会细水长流。”沈郁分析道。 皇上点了点头,“我赞同你的看法。你再说说,他会把钱用在什么地方?” “我现在也没有证据,不过是瞎分析。”沈郁低下头。 “但说无妨,我只是想听听皇弟你的看法。” “……招兵买马?”沈郁开门见山,直戳要害的说。 “招兵买马?那可是造反的大罪。”老臣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吓得冷汗直流。 “我只是认为其他事情用不了这么多钱,当然这都只是我的猜测。”沈郁也跪在了老臣身边。 “无事,无事。不过是我们几个人聊一聊而已,爱卿都跪下干嘛啊?快起身起身。”皇帝从龙椅上起来,走到老臣身边扶起老臣,又扶起沈郁,夸奖说:“皇弟有自己的看法我很欣慰啊,小泉子把朕的墨宝赐一幅给裕王。” 沈郁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拱手谢礼说:“多谢皇兄谬赞,墨宝就不必赏赐了,府里一房子都放着皇兄您的书画,已经没地方放新的了。” “哦,是吗?”皇上尴尬地又看向旁边那位老臣。“那可是一幅上等的画作啊,要不赏给爱卿你?” 老臣低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留下一个评论就再好不过(???) 第43章 第 43 章 吃过午饭,江离顾青和三月去了张公子的府院。顾青一边数着银票一边说:“给张东来还完钱还剩好多,这些钱要干什么?” 江离接过顾青递来的剩余的钱看了看说:“想再开家店。” “再开个妓院?”三月问他。 “……不是,为什么你就想着要开妓院呢?”江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志向立的。” 顾青拍了拍三月的肩膀给他解释:“南馆是江离的混账大哥开的,不是他自己想开。” 三月点了点头,想了一阵又继续说道:“开妓院我们不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吗?守护地里还有好多朋友想来人间住呢!” “这职业都有妖想来?你们妖可真是啥都不挑!”顾青啧了一声说道。 江离眯着眼睛盯三月,半晌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说南馆是个黑店了?” 三月尴尬地哈哈一笑,摸着后脑勺当没听见的走了。 张东来不在家,江离把钱还给了夫人,临走时夫人还问道那天一同来的米娘。江离说米娘回老家了,让她不必牵挂。 “……我突然感觉三月说的有道理。”江离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停住脚步说。 “什么有道理……不会是开妓院吧!”顾青一开始声音还很如常,但到后一句突然叫了出来,于是周围的人都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瞧着他们仨。 “你喊那么大声干嘛?”江离赶紧上前捂住顾青的嘴,一边用脚踩了踩顾青的鞋出气。 顾青一手摸在江离的额头上,十分担心地问:“你不会被王爷干得发烧了吧?第一次的话是有可能受凉。” 江离推了一把顾青,又紧接着踹了他一脚,连骂他的力气都不想白费,白了眼顾青就拉着三月走了。 “我以为你很想逃出这个污泥浊水的地方呢!”顾青看着江离的背影小声嘀咕说:“毕竟你以前很不情愿的啊!什么时候变得呢?” 南馆的这些人改变了你对妓院的看法吗? 嗯?读书人。 不管是在多么晦暗肮脏的角落,人情就像一道光,虽然摇曳、微弱,但会给你温暖,予你关怀。 江离和三月从花街的北边进入,一路瞧着旁边的店铺。因为南馆的出现,确实有几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但看了一圈,还是和南馆正对面的那家店铺受损最严重。很久之前就被黑猫破坏的房屋到现在还没修缮。 “这家已经好些天没开过门了。”三月说,不一会儿就开始幸灾乐祸地笑,“也是倒霉,和南馆面对面。” “笑得眼睛都没了!”江离瞅着他说,一边上前敲了敲房门,问道:“有人吗?”门敲了几遍都无人应答,江离正想说算了吧,就看见一把熟悉的羽毛扇推开了门。 江离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又往花街北边的那家店铺张望。“这也是你家的店?” 那个吊梢眉的女人看了看他们,就转身往大厅走。“进来吧。”还是那个尖嗓子,“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吗?莫不是……”那女人张开扇子遮住脸回头瞧江离,“上次要的那个女娃子想退给我?那可不行了,我现在可收不下了。” “什么女娃子?”顾青跟在后面问江离。 “有一个被她爹卖了的孩子,让我买下送去王府了。”江离看了看四周的布置,大厅往后有红色楼梯通往二楼。两旁放着的鲜花已经枯萎泛黄。红绸带松散着,掉落一角在空中随风飘摇。 “我来是想合并这间铺子。”江离看着女人说。 女人把扇子往下拿了一些,放在胸前,一副防御的样子。“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没这个意思。”江离向前一步拉开椅子,椅子上薄薄一层灰,他叹了口气,拿出手绢擦了擦再坐下。“南馆的生意确实好,所以我想扩张。首选肯定是南馆附近的店铺。” 女人点了点头,针锋相对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你刚也说你现在连一个女孩儿都收不下了,既然资金有问题,我买下这间店铺给你现钱,你拿钱去经营北边那铺子不是正好吗?”江离一边说一边拿出袖子里的银票放到桌子上。 “你说的好像是来帮我的?”女人瞥了一眼银票,又看了一眼江离,“南馆的收入现在都这么多了嘛?” “……这不是。”江离低下头苦笑着说:“这是我家内人的钱。” 内人?顾青嘴角抽了一下,这小子还没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吗?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上面的吧? 上面的…… 顾青右眼皮跳了几下。 第一次就玩这么欢? “你想什么呢?笑的哈喇子都出来了!”三月嫌弃的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顾青的袖子擦去嘴边的口水。 “卖给你这间铺子也行,反正我也经营不下去了。”那女人的眉皱着,眼神里却有一股执着与不甘。 “你知道你为什么输嘛?”顾青走到江离身后,两只手按着江离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南馆有三宝,狐狸喝酒瞧热闹!” 江离仿佛能看见那女人额头上的黑线,他拨拉开顾青的手,转头损他:“你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书呢!” 那老鸨早已把这家店的妓子都叫走了,这间房子最后以五千两的价格成交。女人拿着钱收拾了些东西就离开,剩下的都送给了江离。 “江离啊,我突然想到你家王爷不是还俗不到一年嘛?怎么会有这么多俸禄啊?”三月叫来南馆的阿巫他们过来帮忙收拾,进门的时候问道。 “你傻啊,皇帝是他亲哥哥,过个年不得给点压岁钱啊?”顾青转头看着三月说。 阿巫走到正在擦桌子的江离跟前对江离说:“参加了大婚的妖怪们现在还住在别院。” 江离疑惑的看他说:“妖怪……这么说是有一些人向我单独拜礼,果然是化了形我也很难分辨出来啊。” 阿巫仰着头骄傲的说:“他们吃过酒席后,有一些还想在人间转转,我就把他们都安排在了别院。” “做得好!”江离捏了捏阿巫肉嘟嘟的脸,“我现在去看看,你过来帮我擦桌子。” “阿巫接待妖怪的时候有没有传播乌鸦教啊?”顾青拿着扫把笑着说。 “别玩了。”江离拍了下顾青的背,对正进来的四月点了点头便出去了。别院的位置还不算远,江离本可以走着去,结果出了花街刚到雁鸣大道就看见福来驾着马车来了。 “王妃啊,怎么出来不坐车啊?王爷回去瞧见了把我们好一顿骂啊!”福来赶紧叫住马,从马车前跳了下来。 “我想着又不远……”江离还没说完就被福来拉上车。 “王妃这是要去哪?”福来一手控着马缰绳问。 “去别院,要见朋友。”江离说完就放下了帘子乖乖坐在马车里。 车轱辘压过地面上的树枝发出咯吱的声音,江离想着结婚了还有很多很多要适应呢!想着想着脑海中就浮现了沈郁画七枝梅的模样。 有个人一定会跨越生命的诅咒来见你吧。 福来停下车就在门外等候,江离一个人单独进了别院。别院日常没人住,妖怪们有可能就是原形出没,吓到福来可不好。 江离刚推开门,就被一个突然伸到面前的蛇头吓得半死。滑溜溜,有光泽,鳞状蛇皮表面闪烁着青绿的光泽,焕发着彩虹般的光晕。 江离一边后退,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突然身后一个东西一屈一弯的蜿蜒着蠕动。那个蛇头缓缓升起来,抬到人脸的高度,然后继续向上升去。点点绿光从空中俯瞰着江离,那是眼睛。 “……金银大神,你要吓死我了!”江离惊叫出来,拉过蛇身跨上去趴在上面,双头蛇便载着他从地面迅速滑过,留下一地粘稠的透明液体。 一个年迈的老人坐在花园旁的石凳上笑着看江离,脑袋突然断裂而飞,从切口涌出的血沫是鲜烈的赤红色。突然绽放的花瓣像是蝴蝶一样啪嗒啪嗒地蠢动的搅动着风,覆盖了没有首级的他。 “壁虎爷爷,您别吓我成嘛?小心脏快要被您吓停了!”江离抱着蛇身,探出头喊。 一个断了尾巴的大壁虎落在石凳上,讪讪地说:“好久没化形了,结果弄反了,重来重来。” “别化了,弄对了也是个没腿的了!”站在石凳旁的一个银发奶奶张舞着六条手臂笑着说。 “蜘蛛奶奶,您也没化对啊!” “喊姑娘!怎么教你得来着!”那银发奶奶中气十足得吼着。 江离两手合十,点头笑着说:“喳!” “人家都结婚了,你还训他!”大壁虎转头看着银发奶奶说。 “结婚了怎么就不能骂了,这臭小子就是有娃了我也照骂不误。何况他现在也有不了了!”银发奶奶突然很伤心地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抽啼着说:“我还想抱小娃娃呢!这臭小子居然对我说他喜欢男人。” 江离把头附在蛇皮上,看着四周对他笑,冲他拱手贺礼的妖怪们。他曾经那么害怕这些奇形怪状、还总爱吓唬他的坏家伙。他们跟他抢药方,绑架他、威胁他,但最终都没有伤他一根毫毛,而是小心照管他,给他送来人类的食物。 “你把蛇散里用了?”金银大神回过它的两个蛇头看着江离,又相互看了看对方。 “嗯,着急救沈郁。”江离点了点头说。 “太危险了,这些药对你身体不好,以后都不许制了。” “我知道了!”江离张开嘴笑着说,哈哈哈得停不下来,过一会儿就笑出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进入尾声了,已经开始准备结局的事宜。谢谢一直陪我到这里的各位。 第44章 第 44 章 回府后,江离遍寻王府都找不到沈郁,最后还是在吴妈妈的告知下在厨房看到了他。江离站在门槛外,疲惫的把头倚在木门上,笑着看沈郁。 沈郁正在做面点,端起案板放到蒸锅里蒸的时候被江离吓了一跳,端着面板的手抖了一抖,在空中扬起面粉。 “吓我一跳!什么时候回来的?”沈郁把面板放在一旁,两手在昂贵的衣袍上蹭了蹭,走过来轻轻抱了抱江离。 江离拉住沈郁的衣襟,在他的下颌上亲了亲,眼里满含笑意的说:“在厨房干什么啊?” “吴妈妈说你喜欢吃宫里师傅做的糕点,我过来学一学。”沈郁拉起江离的手走到面板前,求夸奖地说:“我做的,还不错吧。” 江离点了点头,正要说“挺好”就看见一旁扣着的盆子,顺手翻起一个,盆子下是和的干邦邦的面团。 江离还想翻第二个,就被眼疾手快的沈郁攥住了手,沈郁紧张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的说:“别,别看了。”沈郁放下江离的手,把那些扣着的盆子往一旁又推了推,然后把面板上精致的糕点摆在了江离面前。 “看这些,那些都不好……”沈郁站在江离的身旁,用两只手箍住江离的脖子和脑袋。 江离捂着肚子哈哈笑了半天,坏心眼的用食指在面板上抹了一下,转头在沈郁的脸上添了几个白道子。 “大花猫!”江离指着沈郁的脸笑。 “……我这个大花猫只吃你这小白兔!”沈郁两只手弯着作爪状,一边向江离逼近一边张大了嘴巴十分凶狠的样子。嘴唇落在江离的脸前却抿住了,只温柔的啄了一下江离的唇。 江离两手抱紧沈郁的后背,在沈郁要离开时把他拉了回来,延长了这个短暂的吻。彼此的气息热热的喷在对方的鼻尖上,沈郁的耳朵就像被火燎一样,渐渐从耳根开始发红。江离把舌头轻巧的探进沈郁的唇舌之间,像口渴的旅人喝到水一样急迫的吸吮着舌间的涎液。江离的个头略低,沈郁两手抱起江离的腰把他放在桌子上,自己仰头深情亲吻着江离。 两人一开始还吻的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到最后就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在寒冷的冬日互相取暖,粗喘着气,胸脯剧烈的起伏。江离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沈郁攻城掠地一样全部夺取,在被憋死的前一刻脑中仅剩的理智让江离推开了沈郁。 沈郁还像一只猛狮被抢走食物一般,两只眼睛里爆发出凶狠的目光,仅一瞬就化为懵懂与温柔。两个人唇间还有一丝涎液相连,在傍晚夕阳光下微微闪亮,沈郁两只眼盯着江离的眼睛,用舌头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勾回,最后亲在了江离的嘴角,迟迟不肯离开。 “……你怎么这么色情啊!”江离笑着推开沈郁,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又震起一层面粉洒在空中。 “京城著名老鸨要甘拜下风了?”沈郁拿起面板,转身把做好的面点一个个摆进蒸锅里。 “是是是,我哪有你厉害啊?能征服京城著名老鸨。”江离走到沈郁背后抱住沈郁,两手在沈郁腹前十指交叉。 沈郁把面板放在一旁,把锅盖盖上,一手覆在江离的手背上说:“我今天去看娘了。” 娘指的是苏姑娘。江离想起顾青说苏姑娘回江府住了,便开口说:“娘在江府怎么样?” “还算好吧,守着爹的牌位。” “你不用叫他爹。” “……你还恨他啊?”沈郁转身把江离抱在怀里。 “不是恨,只是认清了事实,他只有一个儿子,而我什么都不算。”江离把头贴在沈郁的胸前,一手玩弄着沈郁腰间的挂坠。 “我曾经觉得这个世上不会有男人喜欢我,爱我,毕竟连自己的亲爹,亲哥哥都不会对我好。”江离继续说。 沈郁摸了摸江离的后脑勺,又轻轻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柔。 “可是我后来遇见了你,你照顾我,陪我玩,替我受罚,替我跪佛堂,替我抄佛经……”江离说着眼泪涌了出来,声音有些哽咽,哭着说:“怎么办?我好喜欢你啊,丛生哥哥。” 沈郁抱紧了江离,一手护着他头,用下颌碰了碰江离的额头。“在这呢,丛生哥哥陪你。” 想起童年的回忆,江离的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我们江离当然会有男人爱啊。” “只不过是更受女人欢迎而已啊。” “小小的江离那么可爱,脸肉肉的,嘴还老嘟着,谁见都会喜欢的。” “小哭包,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不哭的话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我抄的佛经里面,偷偷夹了几张你的画像,智世大师从那以后就老损我画工精湛,只有你这个小傻子,还一脸高兴的以为他是在夸我。” …… 吃过饭后,沈郁去了书房处理公务,江离坐在一旁的矮塌上翻动着书。“好久都没读这些了,想当时我还教三月他们学文,后来就把书本扔一旁了。” “你还教别人念书?你不是自己学堂都没读完嘛!”沈郁一边看着密密麻麻的公文,一边调笑说。 “我虽然不能参加个科考,但是教写字这种简单的事我还是可以胜任的。”江离把书翻了一页,津津有味的读着。“你自己才是,去寺院那么多年恐怕只认识梵文了吧。” “不瞒你说,我十五岁考科考就中了传胪,十六岁才进的兴善寺。”沈郁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给江离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卷曲的绿茶在热水里上下翻腾,逐渐舒展,飘出清新的味道。 “才传胪而已啊,连殿试一甲都没入。”江离得意的翘起嘴角。 “不就只差一个名次嘛。”沈郁把江离手里的书拿过来,嘱咐道:“快喝些水,嘴皮都干了。” 江离用舌头上下舔了舔。 “别舔啊,一会干的更严重了。”沈郁一个手指插在江离读的那一页,一手翻过书的封皮。“西游记?怎么想着看这个?” “玉兔精下凡那一章,我可得好好拜读。这书是虚构的吧,我怎么没这个记忆呢?我真的在大唐时代勾引过唐僧?”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郁把书还给江离。 “我告诉你说出我的身份可得把你吓一跳!”江离接过书信誓旦旦地说:“我乃天上月宫,与月同寿的堂堂玉兔是也。” 沈郁坐回位子,一边批注一边不以为意的说道:“那我是唐僧的转世咯!” “……你说的有道理,这我还得好好查查。”江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心里把这件事列入了“见嫦娥事宜清单”里。 “你喜欢兔子的话,我去买几只回来养着。”沈郁看着江离说。 “还要照顾它吃喝拉撒太麻烦了。”江离说着,突然把书扣在桌子上,站起来走到沈郁面前自然的坐在了沈郁的大腿上,眨着眼睛说:“要不你养,我光负责抱。” 沈郁看了江离一眼,拿起放在书桌上的公文读。 “嗯~”江离搂着沈郁的脖子笑着撒娇。 “下去。”沈郁也笑着说他。 “不要,你今天抱我走,我不要走路了。”江离一边说一边迅速蹬掉了两脚的鞋子。 沈郁头靠着江离的肩膀笑,手上的公文被抖的沙沙作响,他宠溺地说:“没见过你这么懒的。” …… 窗户映射着浓绿色的松枝,夜晚银色的月光肆意的倾泻。松柏于清光之中风姿优雅,如名家墨技之天籁,背负流霜,细数飞雁掠影。 靖南候府在夜色中孤寂的矗立,偌大的府中人丁稀少,仅有两个房间在夜晚燃蜡,于冷风中摇摇相映。 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女子身着白衣手执一把冷剑无言地望着紧闭的府门。身后突然传来车轮骨碌碌的声响,女子立刻转头望去,只听见金银铃碰撞的清脆声音。一个长发飘飘,腰肢柔软的女人跟在随南远的身后,从马车上下来。 沈暮桥下意识的用大拇指拨了一下剑柄,冷锋出鞘。 “长公主殿下。”随南远走了过来,拱了拱手行礼。“更深露重,殿下为何在此等候?” 沈暮桥把剑合上,双手呈递,平静地说:“来还故人东西。” 随南远低头看了看,眼里有一丝悲伤闪过,但他掩饰的很好,笑着双手接过那把剑。随南远转头让一旁的女人回府去拿东西,恭敬地回复道:“在下也有东西要还给长公主殿下。” 女人迅速回随南远的房里取出了一个木匣子交给随南远,随南远把匣子对着沈暮桥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免死金牌。 “当年事急,从殿下那里偷过来,感谢殿下当年没有戳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就因为这个吗?”随南远左手随意的握住剑鞘,沈暮桥突然抓住他手里的剑柄,一把抽出剑锋抵在了随南远的脖子上。 一旁的女人立刻警觉起来,手微微往袖子里缩去碰暗器。随南远转头瞪她了一眼,让她不要伤害殿下。 “我问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吗?”沈暮桥把剑锋又逼近了随南远一寸。 “殿下的剑术越来越登峰造极了。”随南远看着沈暮桥的眼睛,欣慰的缓慢地勾起了嘴角。眼窝下方出现了那种既讽刺又寂寞的微笑皱纹,在月光的反射下颤动着。 “我有愧于你,今生。”他说。 沈暮桥强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张开嘴轻叹了口气,含着泪的两眼死死瞪着随南远,握剑的手微微放松,剑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特有的声音。 月光照射在冰冷的剑锋上,反射出的银光中浮现沈暮桥当年独自一人牵马执剑出征西南的模样。 那是他曾经的梦想。 那就让她来完成。 第45章 第 45 章 夜深,沈暮桥来到裕王府,二话不说推开了抱着江离卿卿我我的沈郁,拉着江离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中。两人之间放了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个铜炉温着热酒。红红的木炭在燃烧。没有烛光,只有那木炭的火光和天上洒下来的月光。几乎没有风,院里的树叶也不再沙沙作响,一片静谧。 就在江离无聊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沈暮桥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皇嫂。” 江离眯瞪着皱了皱眉,正要反驳就听见沈暮桥自顾自地说:“他说他今生愧对我……” 江离揉了揉自己跳着的太阳穴,提起铜炉倒酒,抬头间看见高大的沈郁正窝在花丛里盯梢。江离无奈地笑了一下,问道:“可是随南远?” “皇嫂知道?”沈暮桥缓缓移动脑袋,用讶异和困惑的表情看着江离。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居然知道这个。 “丛生哥哥曾提到过他教你剑术。”江离把酒杯放到沈暮桥面前,沈暮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可是你俩具体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是这样吗?等着,我和你哥去教训他!”江离放下铜炉猛地站起来,被沈暮桥拉了一把袖子。沈暮桥毕竟是习武带兵之人,这么一拉直接把江离拽回了石凳上。 “……你知道靖南候家反叛之事吗?”沈暮桥盯着府门两旁的喜联说。那上面写的是: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略知一二,当年先皇突然一病不起,各个皇子都在结党营私,八皇子其母是靖南候的妹妹,所以靖南候拥立他外甥为皇。”江离看着沈暮桥,不明白为什么会提到这段史实。 “当时谁也想不到守着偏远之地的三皇兄居然能登上皇位。”沈暮桥的眼里突然蒙了一层阴翳,像是能挤出雨滴的乌云。“三皇兄上位后,要除掉那些异心之人。就算三皇兄仁慈,没有判他抄家灭族,靖南候都是必死无疑的。” 江离听到这里突然想到沈郁说过靖南候和其父随希贤在天牢里,便问道:“可是最后只是关押而已。” “没错。”沈暮桥急饮一杯酒后,猛地咳嗽起来,江离赶紧站起来拍拍她的后背。沈暮桥抬头看时眼睛里已充满了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咳出来的。月色下她的声音更显悲凉,“小时候父皇把我接回来时,为了补偿我送了我一块免死金牌……他当时太害怕了,就从我这里偷走了。” 江离要拍下的手停在了空中,他已经听懂了来龙去脉,也明白了随南远所说的愧疚。但还有一事他不明白,“可是皇上不会查免死金牌的来源吗?” 沈暮桥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来抱住了江离,趴在江离的肩头哭泣。江离叹了口气,拍了拍沈暮桥哭的发抖的双肩,“你去求皇上了对吧?” 沈暮桥哭得更加撕心裂肺,眼泪像珠子一样嘀嗒在江离薄薄的外衫上,浸湿了一片。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敢单枪匹马闯进敌营的威武大将军。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她对我说她很羡慕那些有爱人本领的人。”江离怜爱地抚着沈暮桥的头发,“如果她遇见了你,也一定会很羡慕你的。” 江离抱着沈暮桥安慰了半天,慢慢沈暮桥的哭泣声越来越弱。江离转头看沈暮桥时,发现她已经趴在肩头上睡着了,湿润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江离欣慰的笑了,右手朝向花丛四指勾了勾。沈郁从花丛里站起来,一边活动着发麻的双腿,一边朝他们这里走过来。江离拨去沈郁衣服上的杂草,把怀里的沈暮桥轻轻放倒在沈郁的双臂上,沈郁横抱起睡着的沈暮桥往厢房走。 “在那里蹲着干什么啊?”江离跟在沈郁身后小声地说,怕吵醒了沈暮桥。 “本来是要走的,对你们这些闺房之间的悄悄话没兴趣。结果暮桥突然喊了句皇嫂,我就蹲在那儿了。”沈郁笑嘻嘻地说。 江离掐了一把沈郁腋窝,沈郁一边笑着闪躲一边小声叫着“皇嫂”“皇嫂”。 “你再这么叫可差辈了,你三皇兄还在宫里住着呢,老七?”江离狡黠地勾起嘴角。 “不跟你说了,说不过你。”沈郁抱着沈暮桥快步走了。 “暮桥说当年每个皇子都在结党营私,皇上当年是不是找的你?”江离望着沈郁的背影问,沈郁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月光打在他身上是那样的光洁。 …… 第二天天刚亮,沈郁把还睡着的沈暮桥拽上了轿子强行送回府,回来后江离还在床上睡得正熟。沈郁走过去坐在床边摩挲着江离的头发,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沈郁把刚买回来的小兔子放进笼子里,给空着的碗添了水,又放了些菜叶子才离开去上早朝。 如果他知道命运在这天发生了转变,他绝对不会离开江离一步,绝对不会在那天还笑嘻嘻地从宫里回来喂兔子。 江离还是保持着南馆的习惯,睡到日上三竿才披上外衫,眯瞪着一只眼爬起来给自己倒水喝。桌上的笼子里小白兔静静的窝着,两只长耳朵温顺的贴着脊背。 江离把笼子打开,两手伸进笼子里抱出小白兔,一手抚摸着小白兔柔软的毛。江离捏了捏小白兔的耳朵说:“只有你一个好孤单啊,我给你找个朋友吧。” 江离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兔坠子,抱起小白兔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福来正在院子里指挥着家丁修剪花丛,看见江离只穿着一件单薄衣服急匆匆跑出来,便赶紧上前询问:“王妃,怎么了?” “福来啊,院子里有桂树吗?”江离急切地问。 福来虽然不知道王妃为什么要找桂树但还是指了一个方向,江离抱起兔子朝那边跑去。后花园的西北角靠着墙有一棵桂树,应该是没栽几年,树木并不高大。江离把兔坠子放到桂树较粗的树枝上,不一会儿就在绿叶中幻化出一只兔子来。这只兔子和小白兔比起来体型虽小,但毛发更加亮洁,还发出温润的白光。 江离把小白兔慢慢的放到树枝上,发现树枝可以承受这个重量后才彻底松手。兔子一边嚼着离他最近的桂叶,一边开口说:“你把我叫出来干嘛?” “小白兔太孤独了,你来陪陪它。”江离笑着说,眼里充满对小白兔的怜爱。 “我一个上仙你让我陪一只神智未开的小白兔。”兔子对着江离呸了一口,桂叶的碎片被它喷在空中。 江离嘱咐兔子要随时注意身边及时变身,然后就离开去了南馆。南馆众人果然也是刚睡醒,正在准备把早饭和午饭一同吃了。 “你怎么又来了?结个婚不应该给自己放假么?”顾青夹了一口豆腐边嚼边说。 江离把门口张贴的不营业告示撕下来扔到桌子上,两手叉腰气势十足的吼:“一个个准备啥时候干活啊?” “才放了一天假啊?”顾青惊奇的睁大眼睛。 三月也抬头冲着江离说:“这么大喜的日子不应该放个一年半载的吗?” 江离顺手抄起顾青的筷子打在三月的头上,边打边骂说:“还放个一年半载?一年半载后全部去喝西北风吗?” 江离拉开椅子气冲冲的坐下,深吸一口气后安排道:“四月你今天拿着消味丹去趟守护地,给对面店铺招募几个人。” 四月咽下嘴里的鸡肉,点点头说:“要公的母的?” 江离愣了愣,强调说:“要女的。” “对面店铺的名字要改吗?”七月问道。 “不改了就那样吧,新制个牌匾费钱又费时。控鹤楼还不错。”江离指着三四七月继续说:“我想把对面的店铺交给你们仨管理。” “那我呢?”阿巫指着自己问。 “你和顾青来负责南馆啊!” “我不要和顾青一起,他老欺负我,我要去对面……唔!”顾青突然用手捂住还在抗议的阿巫的嘴,虚伪的笑着说:“没有意见,遵从安排。” “有……”阿巫掰开顾青的手指,从指缝中漏出一个字。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样决定了。”江离笑着说,拿着顾青的筷子夹了一口鸡肉嚼了嚼。“这肉质不行啊,还没王府的鲜美多汁……” “滚!”众人朝着江离骂了一句,顾青又夺回筷子,瞪了江离一眼。 江离讪讪的笑着从南馆退了出来。他这次出行没坐府里的马车,而是骑了沈郁的黑马。江离骑着马在街上蹓跶着,迎面一辆马车飞速行驶差点就撞上江离,江离急忙拽紧马缰绳,把马往一旁拉住。 “快让开让开!”马夫一边向街旁的人挥手,一边却把马车驱使的更快。马车上负载了很多东西,车轮被压的咯吱咯吱响。 江离坐在马背上,两手拽着马缰绳往前看。马车从他身旁过时江离从帘子扬起的缝隙中看见上官建树坐在马车里,四周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子。 “这是要搬家啊?”江离回头望着飞奔离开扬起灰尘的马车,突然愣住了。 “驾!”江离拉紧马缰绳急忙掉头,追在马车后面。马夫更加拼命的赶车,每次在江离就要追上马车时,马车就会突然蹿远。跟到城门口时,江离才能追上他们,一手抓住马车的帘子。 帘子被拽开时,马车里一支箭冲着他的心脏射了过来。 “嗖!” “嘶!” 黑马狂怒的扬起蹄子,凄惨的冲天哀嚎。护城河里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第46章 第 46 章 “出去!都给我快出去!”一个个士兵冲进上官府,拉住府里的丫鬟和家丁就往外赶。 “我凭什么听你……”家丁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面色青黑的裕王站在大门外面无表情地把火把扔进院子中。 三辅的街道不比当年的喧嚣,夜深人静时便僻静得可怕,更何况在这样电闪雷鸣的暴风雨夜里。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沈郁的脸,大颗雨滴敲打在木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郁身着不祥的黑色长袍,腰间系着赤红的腰带,下一刻就会迸发出的怒火强压在了心底,平静到连眉都不曾皱一下的望着上官府淹没在火焰中。天地之间爆发着大火吞噬木头的噼里啪啦的惨叫,仿佛从万物起源响彻至天地毁灭。 “你疯了吗?”皇上听说裕王妃中箭身亡,连忙赶去裕王府,结果却扑了个空。 “你说……”沈郁的睫毛眨了一下,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当时我怎么就没杀了他呢?他明明抓了江离,明明让江离受了那么多苦,我当时要是杀了他江离今天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眼中的凶光消失了,嘴巴无力地张着,脸上血色尽失,他痛苦地喘着粗气喃喃自语,这副样子就像被地狱的熊熊业火烧尽了灵魂,只留下一片死灰。 沈郁说话的时候一股酒气喷在皇上的脸上,他的身子已经不能站稳,刚刚还如雕像一般伫立的人现在像被抽了魂来回摇晃着。上官府最高的房屋北厅的房梁在火焰中轰然倒塌,火星与暴雨交缠飞舞。沈郁失意地转身离开,高俊瘦立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单薄,他身后没有一个家丁跟随,就这样一个人融化在尽头的黑暗中。 “丛生哥哥,我是不会死的,我可是与月同寿的小白兔啊!” 沈郁愉快地笑了,只是笑声停留在喉咙里。 三辅事变,丞相上官建树叛国勾结北方匈奴一同出兵偷袭边境。裕王妃逝去当晚,沈郁忤逆皇命,亲自入天牢请来太医随希贤,也就是靖南候之父为其妻医治,无果后沈郁发狂烧了上官府便闭门不出。 “我偌大一个北唐竟然出不起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皇上瞪视着鸦雀无声的文武百官,额角上青筋暴起。 “回皇上,长公主不是尚在京……”一个臣子小声进谏。 “又是长公主!你们除了长公主就没别人了吗!上次西南就是这样,这次西北也要派她去是吗!一到外敌入侵,朕这个兄长就只能一次次送妹妹上战场是吗!”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群贪生怕死的老人,这就是他那猝然离世的父皇留给他的江山。他看起来大权在握,高枕无忧,实则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弟胥已死,亲弟弟发疯。 妹妹又要被他送上战场。 皇帝站在高阶上,越过文武百官低着的头,越过一个个乌纱帽,望着西北的那片大好河山叹了口气。他绝望的挥了挥手,叹道:“罢了,都退下吧,朕乏了。” “王爷呢?还把自己关在屋里?”苏姑娘在得知江离逝去的消息后,哭的昏天黑地几度昏厥,七天后身体终于好转,便牵挂着江离的白事,让其入土为安。谁知沈郁死死守着江离的尸体不肯让别人靠近一步。 苏姑娘往旁退了一步,让身后的顾青直接把门踹开。木门不堪重负,发出咯吱一声响,悠悠的打开了。灰尘在阳光下暴露无遗,沈郁跪在床旁凝望着江离,他的眼窝深陷,肋骨瘦成了搓衣板,烂衣好似稻草人。但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炙热与深情,他用目光一遍遍勾画爱人的轮廓。月光,阳光与星光与之相比都黯然无色。 “娘来了?”沈郁略微回头看向苏绣,“娘,你看江离的气色还这么好。” 苏绣愣了一下,摆在她眼前的分明是两具已往黄泉的尸体。苏绣吸了吸鼻子说:“沈郁啊,你把江离交给娘好吗?” “嘘!”沈郁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天真的望过来对着苏绣说:“娘,你声音太大了,吵到江离了。”半晌,他又生硬地转回头,颈椎骨像是被掰扯一样发出不正常的咔咔声响。他像一头野兽一样发出短促的吼声:“江离怎么还不醒呢?他都睡了七天了,怎么还不醒呢?娘,江离怎么还不醒啊!” “快了快了。”苏绣赶紧上前抱住单薄的沈郁,稳住他发抖的双肩。“江离他就要醒了。”苏绣拿出手绢捂住自己的口鼻,她紧闭着嘴唇,把苍白的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他是不是不想醒了?他总是可懒了,平常也睡到三竿。”沈郁失神地说。 苏绣抱着沈郁的头,他乌黑的长发像干草一样枯燥。苏绣做好了心理准备后,终于开口说出那早已编好的谎言。 “娘问你,你是不是没去兴善寺?你还记得上次江离出事你去寺里给他祈福,他不是就醒了吗?还有以前他落水,高烧不退,你在殿里念了一夜经,清晨他高烧就退了。” 沈郁的脸上浮现出难以形容的兴奋感,他勉强蠕动着青色的嘴唇说道:“对啊娘,我怎么能忘记这个呢,娘你帮我守着江离,我现在就去兴善寺。” 沈郁想起身结果双腿早已没有知觉,他一下子摔在地上,又用手撑了下床边才爬起来。苏绣看着沈郁落魄不堪的样子,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对沈郁说:“记得要走过去,三拜九叩的才心诚。” 沈郁点了点头,摇摇晃晃的站着,带着死人般无力的表情向后回望,忽然双目涌出泪水,顺两颊垂流而下。他刚刚迈动脚步,就险些踉跄跌倒,不得已扶着门柱。他的脑袋轻轻左右摇晃,双唇被拉动似的左右蠕动,离开前又几遍叮嘱道:“娘,你不要把江离交给别人啊!” 沈郁的脚步声逐渐变小,苏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这几天叹了太多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想着再不用呼吸就好了。这口气叹下去就结束就好了。苏绣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对着门外说:“进来吧。” 在门口藏好的顾青他们还有王府的仆人们来到卧房,无言地望着躺在床上的裕王妃。苏绣最后摸了摸江离还光滑如缎的黑发,替他整好衣襟。“你真是太残忍了。”苏绣看着江离,流着泪骂道:“你把他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你自己居然还这么光鲜亮丽。” “苏姑娘,王爷那儿?”福来战战兢兢地问道。 “人活着就必然会受蒙骗,不受蒙骗就活不下去。这是人的宿命……死别之初,固然有无穷悲恸,但日月既经,哀思自会消失。”苏绣望着江离的脸说,她知道这也是一句蒙骗。 “抬走入棺,白布挂,丧乐起。”苏绣吩咐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卧房。 几乎只是一瞬间,整个裕王府结婚时张罗的红绸缎喜联就全换成了白布。紧闭了七天的王府,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从府里飘出了黄色的纸钱。 同时,沈郁三拜九叩的走到了兴善寺的山下,青石阶上渐渐沾染上了血印。道路两旁曾经烧过的林木也种上了新的,山寺桃花始盛开。漫天飞舞的花瓣就像是惹了相思一般,愈发红艳,竟如同石阶上的鲜血。 “师兄,你徒弟来找你了。”那个曾经说破七枝梅的算命人和预言过江离死期的智世一同站在红色的佛门外,望着数不清的石阶下磕头的沈郁。 “他不是来找我,是来求佛。”智世转头吩咐小沙弥:“快去丛生的禅房把江离当时贴的双喜字撕了去。” “是,住持。”小沙弥回道。 “你说江离他真的死了?”算命人捋着自己雪白的胡子看智世。 “我其实也是一个无功无过的人啊。”智世转身推开红色的佛门,“一个预言对了,一个预言错了。” “什么嘛!你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算命人跟在智世的身后进了门。 “天机不可泄漏。” 刚还明媚的阳光突然被云翳遮住,日光昏暗发红,雷鸣电闪,狂风四作,像是暴雨来袭。三辅的城门处传来一阵阵铃响,四周的人群都明确听到了这个声音,可是城门处分明空无一人。出殡的队伍也不得已停了下来,不敢通过城门。 过了一会儿传来嬉笑声,听着声音像是有三个人说话,但是城门外还是空空如也。四周的人群更加恐惧,内心嘀咕道莫不是鬼魂出了阴门。等到那声音大的能够让人听清楚时,人们早做鸟兽四散状逃走了。 “上仙这是又回人间来玩了?” “是啊是啊,死的太突然了我心不平啊,哈哈哈。” “嫦娥仙子没为难上仙吗?毕竟又请了七天的假。月宫的活积攒了很多吧。” “还好还好,都是些药材还能放,不似你们这活都是些鬼魂,要是不去赶紧收回,就一个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是啊。” “是啊。” “行了,我这就走了,以后也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了,一个个黄泉来一趟挺累的。” “多谢上仙体谅。” “是啊是啊。” 城门处的声音消失后,江离的棺椁突然从内部掀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来就要受蒙骗,没有蒙骗就活不下去,这就是人的宿命。”这句非原创,是曾经看过的一个日本作家写的书里的,但是上网搜来源又没找到,特此声明。 第47章 第 47 章 佛殿中央供着阿弥陀佛像,两旁侍立着观世音菩萨像和大势至菩萨像。佛前挂着精致的幢幡,放着供净水用的器皿,殿里燃着百步香。沈郁跪在佛前,手持经卷。 江离走进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恍惚间时光重叠,白日与黑夜颠倒。长大后的江离看着小江离从禅房摇摇晃晃的走出来,费劲的迈过佛殿的门槛,靠在青年沈郁的肩头。 浓绿的松枝投下阴影,阳光从松针的缝隙中穿下,落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点。 江离的脑中,那只拥有金属鸟喙和翅膀的蜂鸟又开始鸣叫,那是一种锐利的刀刃尖端摩擦般的声响,在江离脆弱的内心刻划出无数细小的伤痕。 江离缓缓走到沈郁身旁,听着沈郁那庄严的诵经声,轻轻跪在了沈郁的斜后方,把头抵在沈郁的后背上。沈郁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诵经的声音开始呜咽中断。 “我回来了。”江离低着头说,他忘记了天上的时间和人间是不同的,他以为自己只是离开了半个时辰而已。 沈郁转过头,以一种看似高兴又像哀伤,仿若困窘,有些无助而又苦恼寂寞的眼神望着死而复生的江离,他的眼睫毛微一颤动就从眼角滚出一滴泪,到最后眼泪模糊了双眼,顺着脸颊止不住的往下淌。江离伸手揽过沈郁,沈郁高大的身子蜷缩着,他埋在江离的胸前撕心裂肺的哭喊。 沈郁一只手攥着,食指指着自己的心哭着说:“这里好疼,好像这里也被你揪下带去黄泉了。” 江离苦笑着看着眼前的沈郁,他不曾想过那个高高在上的裕王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两颊深陷,鼻凸如鹰,眼神似鬼,蓬衣垢发,如柴枯立,形貌不存。他那双黑瞳中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独特锐气,显现出无法言喻的忧郁而安静的气质,先前的傲慢,高贵一扫而光,瞬间转为某种低卑的神态,而同时整个面部也笼罩在说不出的寂寞悲伤之中。他现在能想到为什么苏姑娘会一边哭着一边拿扫帚狠狠地揍自己了。 “我回来了。”江离又重复了一遍。 “……欢迎回来。”沈郁抬头用含着泪的双眼凝望着江离。 “……说你觉得寂寞,沈郁。” “我很寂寞。” 像是终于卸掉了不属于自己的铠甲,沈郁说完嘴角浮现出一丝虚弱的笑容,紧接着就倒在了江离的怀中。江离一手揽着沈郁的肩膀,另一只手拿过沈郁手中还紧紧攥着的佛经。江离让沈郁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开始念诵佛经上的梵文。 三天后,裕王沈郁终于出现在了朝堂,令文武百官吃惊的还有另一件事:沈郁推举靖南候之子随南远为大将军,带兵前往西北对抗匈奴进犯。 “靖南候有异心,此次把兵权交给他儿子怕是不妥,求皇上三思。”一个老臣站了出来,当众反对裕王的提议。 沈郁转身看着这位老臣,满目赞赏地说:“付尚书倒是对我朝忠心耿耿,不如把兵权交给你,皇上也放心。” “臣是一介文臣怎能够带兵打仗?” “那我现在让一名武臣带兵打仗又有何不对?”沈郁反问道。 这位老臣被沈郁梗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低着头又退了回去。 “可是我听闻那随南远是一家妓院的老鸨?”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官员刚说完话,就被一旁的同僚捂住了嘴。他四周的人还正在纷纷指责他说话怎么不过大脑的时候,沈郁已经走到了官员的面前。他指着自己说:“内人在京城经营着两家妓院,你是说裕王妃更不够资格吗?” “没有没有。”那官员早已被沈郁漆黑而强烈的眼神,如神灵俯视罪人般严肃的神态吓得两股战战。 “众位大臣都没有异议了吧?”沈郁眯着眼审视着四周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大臣们,然后轻松地对皇上说:“皇上交给我的难题我已经解决了。” 皇上刚要满意的点点头,就看见沈郁已经在往后退,一副准备溜走的样子。“裕王?” “臣在。”沈郁立刻停下脚步。 “如今国库空虚,弟胥家的生意做的如火如荼,不知赋税是不是也应当相应加点?” 都说裕王妃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加赋税简直就是割他的命根子。皇上每每用此招牵制沈郁,可谓是屡试不爽。 沈郁听完默默地又回到了朝堂中央,强颜欢笑着说:“皇帝还有什么吩咐?” …… “第三天了,你怎么还不理我?”即将没有命根子的江离本人毫不知情,他目前正被另一件事忙的头大。 “你是在浪费我的情感和我的眼泪!”顾青一边冲他骂,一边拿着算盘算账,同时还要注意接待前来预定的客人。 “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而且你也打了我啊。” “打了就算了吗?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一想到你死前我对你说的最后一个字是滚,我就想干脆一头撞死算了。”顾青刚说完就有一个客人进来,立刻从无比哀痛的情绪切换成欢天喜地的模样笑着说:“张公子啊,还好你提前给我说了,我这才能给你明晚留一个位子。” 张公子低头看了一眼顾青手里的账本,“又排到五天后了啊?对面没帮你们分担点啊?” “对面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有空位帮这边啊。”顾青笑着对张公子说,看着江离的余光里还是迸射出怒意。 江离叹了口气,这是触到这位龙夫人的逆鳞了。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来店里帮忙,来了就光在那傻坐着。”张公子离开后,顾青立刻板下脸来又开始数落江离的滔天罪行。 “我哭的眼睛都肿了,连续三天睁不开眼睛。给你出殡那天我眼睛才能睁开个缝。”顾青转头回到柜台后面,把张公子刚付的钱放进去。 “我错了。”江离跟在后面回道。 “棺椁刚发出一点声响,我就立刻跑到旁边看着。结果你怎么做的?看见我后又直接把棺木合了回去。”顾青瞪着江离说。 江离心虚地挠了挠头,“我当时被吓到了嘛。你不知道你当时惊恐的表情有多可怕!再加上你那又胀又红的眼,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我才是见鬼了好吧!” 隔着几家妓院的□□里也忙的一塌糊涂,随南远正在收拾他离开的包裹。 “公子,你走后这妓院谁来管理啊?”金铃女子问道。 “以后这家就归裕王妃江离管了。他答应我会和往常一样支撑靖南候府的所有开支。”随南远一边挑选书架上要带走的兵书一边回应道。 金铃女子点点头说:“恭喜公子啊,终于当上大将军了。此次若是能够建功立业,以后靖南候府也不用被别人低看了。” 随南远把书放下,望着皇宫的方向怅然地说:“我还没想这么多,虽然爷爷已经归家,但是爹还尚在天牢。” “皇上不是答应您只要此次击退匈奴就释放老爷吗?” “是啊。”随南远笑着说:“总算一切都要变好了。”他把包裹收拾好,从阁楼上下来。“不用送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裕王妃一会儿就过来了。我也要赶紧走了。”随南远翻身上马,冲着身旁的人挥了挥手。 “公子一路小心,早日凯旋。” 前线来报,此次进犯边境的匈奴人约有三万。尚不论匈奴人的骑兵战马比之中原有多么的骁勇,就连中原派出的这两万士兵都是加上长公主带回的人才凑出来的。随南远点过兵后,就带着军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 护城河旁新绿的柳树蓬勃得如同吸饱了水的海绵,从穿过嫩叶缝隙的数千道光柱间吹来凉爽的春风。树下一位束着高马尾的女子穿着金色的铠甲骑着一匹白马在那里等待。 随南远带着乌压压的士兵从城门里出来,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紧张的骨节咔咔响,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这把剑是他曾送给她的,曾经陪过她出征西南,也是这把剑陪着她独闯敌营,砍下了敌人的头颅。他在挑选剑时,特意取了这一把,尽管这把剑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顺手。 “哟,来了!”她对他说。 “你怎么在这里?” “匈奴人强悍无比,怕你应付不过来。” “既然应付不过来,那要逃最好是只身一人,抡起刀杀开一条血路,跳上战马一路狂奔。” “这样好像也不错啊!”沈暮桥骑着白马围着随南远一边转,一边笑着说:“那不妨再加个人,两个人一起逃吧。” …… 过于幼稚的我们被世事推着不得已的来到时代的风头浪尖上,承担着厚重的历史的责任。就像二十九的帝王,二十五岁的王爷以及十九岁的长公主大将军撑起来一个偌大的北唐一样。荣正年间还会继续繁荣昌盛下去。 “所以说人类才是了不起的嘛!”守护地里,海龙王举起酒杯和梶碰杯后一饮而尽。 “所以说……你什么时候才走?”梶问道。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你的兄弟可是被夫人赶出家门了啊!” “你这是沾花惹草了?” “怎么可能?自从找到夫人后我都是一心一意对夫人好的。” “那你这是?” “昨晚……没有控制住自己。”海龙王害羞的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终于大结局了,在这里感谢每一位陪我走完本书的朋友们。还要着重感谢我家眠猫,一开始我扔上去三章就不打算写了,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了眠猫的留言。就这样一个懒人写手,被一只猫拖着拽着生生从起点线跑到了终点。 妖怪妓院全书完,若是有缘,天桥底下我再与各位客官说书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