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怪谭之人间鬼味 作者:躺下爷压 文案 此文以温馨向的灵异故事为主,轻松慢热,非恐怖路线,当然也不排除偶尔出现刺激肾上腺素分泌的情节 虽然自小就能看见那些飘来飘去的东西, 淡定的祁穆还是过着平静悠闲的生活。 但是为什么最近找上门的鬼越来越多了? 特别是那个老神棍说他这个月必将遭逢变数以后,就遇到一个天赋异禀的人,而且那个人非常有效率地完成了由活人到死人的质量转换。 变数用不用那么刺激啊?竟然还说他们八字异象? 祁穆淡定不能了。 是不是该思考一下这些事情从一开始究竟是巧合还是… 一句话文案:灵异体质受和背后灵攻的见鬼故事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穆,封百岁 配角:张老头,大黑,撞死鬼,吊死鬼,无头女鬼,戚卜阳,方纪其它:BL,温馨,灵异,鬼神,云淡风轻受,执念闷骚攻,黑桃九九,躺爷 第1章 深夜访客 “下来陪我…下来陪我……”刺耳的尖叫声突然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并且阴魂不散地无限循环,祁穆一个激灵,猛地翻身坐起来,顺便掐断枕头边鬼叫的手机铃声。 看看时间,比平时晚了一点,祁穆赶紧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裤子,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扒拉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冲出房门时习惯性地看一眼穿衣镜,顿时,他愣住了。 如果有什么事是比早上起晚了更让祁穆心烦的,一定只有忙着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又无比倒霉地收到了鬼来信这一类的衰事。 虽然很想装作没看见,但是那东西夸张显眼得就像凶案现场,摆明了是在说:“快看我…快看我……” 无奈地停下脚步,祁穆瞪着镜子上那一行血红色的大字—— “今晚十点来反”,后面还加了一个又浓又粗的惊叹号。 “靠,遇到个文盲!”祁穆抱怨着用手指沾了一点字上的颜色,搓开闻了闻,是口红…… 难道是个女的? 没时间再多想,祁穆泄愤地踢了一脚镜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去,睡在客厅里的大黑见到他,挂着一溜口水凑过来,祁穆胡乱揉揉它的脑袋,顺手在食盆里倒了点狗食,临出门时叮嘱道:“好好看家,别让其他东西进来。” 大黑叫了一声算是答应,就把头埋进食盆里去了。 祁穆在学校里几乎睡了一天,他不用上晚自习,下午放学就回家了,大黑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来是饿惨了。 煮好狗食,又给自己弄了点吃的,一人一狗边看电视边解决晚饭。 “今天早上六点三十分左右,一位晨练的老人在龙湖广场的绿化带里发现一具无头女尸,尸体上有很多擦伤撞伤,但都不是致命伤,由于头部下落不明,暂时无法断定其死因。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目前警方还在调查当中……” 新闻的女播报员表情冷淡地念完这条消息,接着报道“××领导亲切慰问农村群众”的新闻。 祁穆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关了电视,扣上大黑的链子出去散步。 走到路口时他犹豫了一下,平时都是走左边去龙湖广场,还可以看老头老太跳交谊舞,但是想起刚才的新闻,只好改变路线,沿着龙湖的湖岸走。 这边人比较少,饭后出来散步的都喜欢去广场那边热闹一下,湖边就愈发显得冷冷清清,有好几个路灯都坏了,一段明一段暗的。 随便溜达了一圈,考虑到这几天不安全,祁穆拉着大黑准备回去,刚走了几步,大黑突然停下来,呲着牙怒视前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怎么了?”祁穆不解地顺着它的眼神看去,只见前面那棵行道树茂密的枝叶里,露出一双人类的脚,夜风一吹,还晃了几下。 祁穆心头一紧,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这时旁边走过一对散步的中年夫妇,见他直勾勾看着一棵树,也奇怪地看了看,然后满脸莫名其妙地走开。 刚想开口提醒,就见他们从那双脚下走了过去,脚尖甚至擦到了那个丈夫的肩膀,他们竟然毫无察觉,祁穆一下子明白过来,伸手拍拍大黑的头,牵着它绕开那棵树,继续向前走。 又走了几步,前面出现另一棵行道树,那枝繁叶茂的树冠里,也露出一双脚,连脚上穿的老土的黑布鞋也一模一样。 大黑还想要叫,祁穆扯扯链子,说道:“大黑,别理那种东西,会被附身的。” 于是大黑很乖地低下头。 又见到下一棵树,这回大黑连看也不看,祁穆拉着它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过去。 再到下一棵、下下棵…… 祁穆被那些脚搞得非常不耐烦,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你看见了吧?” 祁穆一愣,才发现面前的这棵树已经没有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脖子上系着绳索的男人,正站在树下向他招手。 祁穆一咬牙,低下头拉着大黑就走,那人急了,提高声音叫道:“喂!别装作看不见啊!” 祁穆脚下跑得更快,就听那人追在身后阴森森地说:“你跑不掉的,我会一直跟着你……” “不可能,你是吊死在树上的,根本不能离开那里!”祁穆边跑边说。 身后没了声音,祁穆紧跑两步才停下来,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叹息,一瞬间汗毛全竖起来了。 “我不会害你,难得碰到能看见我的人,说说话总可以吧…” 祁穆看看手表,想了想说道:“就说一会儿,我要早点回去。” “好!”吊死鬼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他的身形也慢慢显现出来。 祁穆爬上湖边护栏坐着,大黑趴在他脚下,“你想说什么?” 吊死鬼也走到护栏边,看着龙湖的湖面,说道:“三十年前这湖还只是一个小水潭,现在竟然变那么大了。” “三十年前?”祁穆默默算了算时间,又看一眼他身上那套时代气息浓重的灰布衣服,了然道:“那时候还是文革,现在当然扩建了。” “对啊,文革,人人都忙着破四旧,哪有时间搞城市建设…” 见他一副陷入回忆中的表情,祁穆道:“听说文革的时候因为被批斗,很多人疯了,还有些死了,不过现在大部分都平反了。” “这算是安慰?” 被看穿的祁穆觉得很尴尬,一时没有说话。 吊死鬼又说:“你以为我是因为批斗才自杀的?” “……” “被批斗倒是真的,不过还不至于让我去死。” 祁穆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跳下栏杆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吊死鬼没再留人,问他道:“以后还来吗?” “也许…我说,你能不能把舌头缩回去?” “没办法,死的时候是这样,就一直这样了。”吊死鬼说着,掐住自己的脖子比了比。 “那就算了。”祁穆把大黑拉起来,对吊死鬼说了句“再见”,然后慢悠悠地晃回家。 从小就能看见那些东西,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身边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在其他人眼中是不存在的,小时候还经常和“他们”玩。 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小朋友们凑在一起说鬼故事,气氛被搞得很恐怖,那时他也感到害怕,却看见桌子旁边就浮着一个青白脸的女人,正捂着嘴偷笑。 那就是鬼吗? 真是不堪回首的童年。 慢慢长大了才知道,其实鬼很少会害人,因为活人看不见他们,他们也无法接触到活人的身体,大部分鬼顶多弄些小把戏来吓吓人。 那些传闻被鬼害死的人,很多都是被人害死的,有时候,人比鬼可怕多了。 回到家,祁穆像往常一样回房间用电脑,不知不觉看表时,已经过了十点。 忽然想起镜子上的留言,难道不来了? 他起身给自己倒一杯水,刚要喝,客厅的灯光忽然闪了一下。 又要换灯泡了吗? 祁穆不耐烦地放下杯子,准备去找备用的灯泡,这时,灯光又闪了一下,他没有在意,下一秒却突然剧烈地闪动起来,灯丝发出“滋滋——”的令人不安的声音,大黑冲到祁穆身边狂吠,晃动的光线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快点出来,再闪下去真的要换了。”祁穆叹了口气说道。 话音刚落,灯光一下子亮起来,祁穆眼前猛地出现一张狰狞的脸,他吸进一口凉气,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你有病啊!出现就出现,吓人好玩么?” “想让你知道俺是鬼嘛…”那个鬼扯着糊满血污的脸笑笑,表情居然很憨厚。 “废话,你哪点像人?”祁穆蹲下来安抚好愤怒的大黑,才问:“镜子上的字是你写的?” “是俺是俺…介绍我来的鬼说这样比较有礼貌。” “来访的‘访’写错了,那个是反对的‘反’。” 那鬼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俺文化不高,就记得那个‘反’,笔画比较少。要不俺现在去改一下?” “千万不要!清理起来很麻烦。那口红是怎么回事?你有异装癖?” “是俺媳妇儿的口红,俺死了以后闺女烧给我的。什么叫异装癖?” “……刚才说错了,你是恋物癖。” 祁穆重新拿起喝水的杯子,随口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那鬼搓搓手道:“是这样的,俺媳妇儿三年前跟人跑了,留下一条口红,还有一个闺女。俺帮人家运货,本来做得好好的,但是一年前被撞死了…”说着,他指指自己血淋淋的脑袋,“俺们家就剩下俺闺女了,没人照顾,俺经常去看看她。” “你想让我帮你照顾女儿?还是要找撞死你的人?” “都不是,俺闺女可出息了,找了个好工作,生活挺好的…本来俺是放心了,但是一个星期以前去看她,闺女竟然不见了!” “可能是出去玩了,你女儿已经成年了吧?不用看那么紧。对吧,大黑?” 大黑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那鬼着急道:“不是啊…俺也是这么想的,就等了两三天,闺女还是没有回来,俺觉得她肯定出事了!” “那你要怎么办?让我去找她?”祁穆放下水杯。 “帮个忙,这种事情鬼不方便做…”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那么大本事,如果过几天还是没有消息,我帮你报警。”祁穆站起来往卧室走去。 那鬼赶紧跟在后面,“哎呀,那就晚了!你不是能看见俺吗?一定有办法的。” “除了能看见鬼,我没有其他任何特殊能力,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做,你不想报警,就去找个天师什么的…”祁穆懒得和他纠缠下去,自顾自换着睡衣。 “那些天师见鬼就杀,俺比较相信你!” “相信我也没用。”祁穆爬上床,准备看会儿书就睡觉。 那鬼也跟着靠过来,还没沾到床沿,突然一股大力袭来,像撞上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弹出去了。 “你不要过来啊,这里贴着符的,再被挡几次你就没了。”祁穆指着床头那道黄色的朱砂符提醒道。 那鬼爬起来,委委屈屈问道:“等着报警这几天,俺能留在这里吗?俺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随便你。”祁穆想了想,又道:“晚上别在我房间乱晃,做噩梦的话就把你赶出去。” …… 那鬼慢吞吞从房门飘出去了。 祁穆突然想起一件事,提高声音对外面喊道:“别离大黑太近!它会吃鬼的!” “啊!”客厅里顿时传来一声惊叫,大黑听到自己的名字,乖巧地哼了一声。 祁穆不再理会,默默地翻过一页书。 第2章 无头女鬼(上) 又是一天早晨,诡异的闹铃响了好几分钟,祁穆才懒洋洋爬起来,晃去浴室洗漱,然后再晃出来,看到穿衣镜的时候终于彻底清醒了。 “外面那个鬼!今天之内把口红清理干净,不然就把你赶出去!” 过了一会儿,撞死鬼飘进来,脸上挂着朴实的笑容,手脚麻利地用衣角去擦镜子上的字。他的衣服上全是死亡当天留下的血迹,这么一擦,就把血蹭到镜子上去了。 “别用那个擦,去拿抹布。” “不成啊,俺是鬼,碰不到那些东西。” 刚才见他擦镜子擦得很自然,竟然忘了鬼是接触不到阳间物品的,只有镜子是个例外,因为它是连接阴间与阳间的通道。 任命地叹口气,“算了,我自己解决。”祁穆走出卧室,给大黑加满食盆,大黑亲昵地在他脚上蹭了蹭。 见祁穆拿起书包,撞死鬼凑过来问道:“你要去上学啊?以前俺闺女上学的时候,每天六点不到就起床,现在都七点了,你不怕迟到?” “学校离这里很近。”祁穆随口回答他,然后对大黑道:“大黑,好好看家。”说着就出了门。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句:“大黑,你好好看家啊。” 祁穆转身,看见刚刚关上的门中间冒出一颗血淋淋的脑袋,然后是同样惨不忍睹的身体。 “嘿嘿,反正俺也没事可干,陪你去上课呗。” 祁穆抬腿就走,“大黑很寂寞,你留下来陪他。” 撞死鬼大骇:“那不行,大黑会吃鬼的!” “那是我说着玩的。” “…俺就说嘛,吃鬼又不管饱。” “主要是因为很难吃,大黑一般都是直接撕碎,从来不吃。” …… 下课铃声打响,祁穆睡眼惺忪地从桌上爬起来伸个懒腰,撞死鬼在他周围飘来飘去,兴奋地说:“俺就上过几年小学,没想到还能来教室,真怀念啊!” 祁穆半掩着嘴,装作打哈欠的样子小声对他说:“你的怀念可不可以静态一点?” 这时肩膀被拍了一下,祁穆转头一看,是方纪,他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不过这个“朋友”是方纪自封的,大部分时候祁穆只是把他看做比较熟的同学。 “祁穆,你又睡!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打游戏晚了。”祁穆揉揉眼睛说。 “又玩那么High?”方纪掩不住羡慕的神色,又说:“今天该我们小组了,你肯定忘了吧?”说着,伸手指指黑板。 祁穆抬眼去看,就见撞死鬼不偏不倚地挡在正前方,视线被遮得严严实实。 直视着黑板的方向,祁穆眯起眼睛,镇定地问方纪:“是什么?” 方纪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道:“你小子近视了吧?竟然不去配眼镜。黑板上有通知,我们要负责黑板报,明天就检查了,放学以后开工,你可不能跑啊!” 说完他就走了,祁穆看看前面的撞死鬼,想着要不要让他换个地方搞静态,不过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重新倒在桌上睡着了。 老师一宣布放学,祁穆提起书包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却被方纪拉住了。 “就知道你会跑!还好我动作够快。” 他是真的忘了…… 于是祁穆只好留下来,在方纪的监视下搞定黑板报才被放行。 走出学校,外面已经黑透了,祁穆抱怨道:“这么晚了,不知道大黑有没有饿死…” “不会不会!饿一两顿死不了的。”撞死鬼宽慰说。 祁穆看一眼他,“你还在啊?” “嘿嘿。”撞死鬼看出他心情不爽,只好傻乎乎地憨笑。 回去的路免不了要经过龙湖广场,祁穆赶着回家,本来走得很快,却突然刹住脚步。 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好几个饭后消食的老人,三三两两准备去上自习的学生从中间穿过,不过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亭外的小路上站着的那个女人。 看看周围,没有别的路,看来是绕不过去了。 撞死鬼对他突然停下来的行为很不解,绕着他飞了两圈,才想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疑惑道:“那是谁家的闺女?你认识?” 祁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还没那个本事不看头就能认出人。” “也是啊…没有头确实不太方便。”撞死鬼做恍然大悟状。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祁穆拼命压抑住对撞死鬼吼叫的冲动,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形势——现在有一个女鬼站在前面,而且那个女鬼没有头,很有可能就是昨天新闻里说的无头女尸,关键在于她站的那条路是唯一一条回家的捷径。 怎么办? 祁穆实在不想绕远路,再看看那些从她身边走过的人都毫发无伤,于是决定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本来事情是很明朗的,这个决定简单又有效率,但是祁穆考虑漏了一个致命因素——他忘记自己还带着一个没事找事的文盲大叔鬼。 当他屏息静气从无头女鬼旁边走过的时候,撞死鬼热情洋溢地向她打招呼:“闺女,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啊?” 无头女鬼看向他们,当然她只是转过身子做出了类似看向他们的动作,血肉模糊还露着血管和神经的半截脖子闯进祁穆的眼里那个瞬间,他的心脏停了一秒。 是不是要跑?这个念头一出现,祁穆就坚定不移地践行了,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快地穿过凉亭,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撞死鬼说道:“砍头疼不疼?俺看你半个身子都是血,肯定比被车撞要疼。” 祁穆回头一看,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没死过去,那个无头女鬼正站在他身后,撞死鬼还在和她进行单方面的交谈。 为什么所有人走过都没反应,偏偏跟着他?! 显然现在来考虑这个问题为时已晚,祁穆只能去问撞死鬼:“怎么把她送回去?” 撞死鬼道:“俺看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不帮帮她?” “要是全世界的鬼都要我来帮,我就是神了。” “可你不是帮了俺嘛…” “我只答应帮你报警。”祁穆提醒他。 “那也是帮啊!你看一个女娃孤零零的,连话也不会说,多可怜啊!” “再可怜也不关我的事,我又不认识她。”虽然自己不歧视鬼,但是也不打算和它们走得太近,就像活人里有好人和坏人,鬼魂的素质也良莠不齐,能避开就避开,他最忌讳的事就是“惹麻烦”。 于是祁穆兀自抬腿向前走,但是他很快悲哀地发现,自己走一步,女鬼也跟着走一步,始终保持在身后一米的距离,看来是跟定他了。 撞死鬼乘机劝道:“一回生二回熟嘛,俺们和她说说话,不就认识了。” “说话…你确定?”祁穆看向女鬼空荡荡的脖颈。 撞死鬼摸摸头道:“相处相处……她虽然不会说,但是能听懂俺说的,而且…俺看她还有点眼熟。” “眼熟?哪一部分?” 撞死鬼认真地审视一遍,“身材?” 祁穆掉头就走,是个人都能从身材看出那是女人。 “哎,你别走啊!”撞死鬼急急忙忙追上来,“让她和俺们一起吧…” “你想的话可以自己带着,不要影响我就行。” “啊,谢谢。”撞死鬼高兴地飘去后面,祁穆听见他说道:“闺女,叔带你去家里看看。” 祁穆对他的自来熟程度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如此“凶险”地回到家,大黑一看见祁穆就流着口水扑上来,待它吃饱喝足以后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鬼,立刻戒备地对着无头女鬼低吼。 撞死鬼忙道:“大黑,你不要叫了,会吓到大闺女的!” 大黑叫得更凶。 “大黑,过来。”祁穆一出声,大黑就偃旗息鼓地凑到他脚下趴着。 撞死鬼安慰无头女鬼几句,然后问她:“闺女,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无头女鬼静静地站了许久,就在祁穆以为她不会有反应的时候,她忽然抬起手指指自己头部的位置。 祁穆从书包里找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又摸出一只打火机,干脆地把纸笔点燃,烧了。 片刻之后,无头女鬼手里凭空出现了刚才的纸笔。 “不能说话,你会写字吧?”祁穆想即使是打工妹,基本的字总该会写的,就算是文盲撞死鬼,也能认好几个字。 果然,女鬼提笔刷刷在纸上写了一个“会”。 祁穆又问:“现在你想做什么?” 女鬼写道:找东西。 “找什么?” 头。 …… 一人一鬼一狗安静了好一会儿,祁穆才说:“你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 不知道?死得太快吗? 女鬼补充道:因为没有头。 “关于生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不记得。 祁穆越来越觉得捡到一个大麻烦,头疼地问她:“为什么跟着我?” 这次女鬼写字用的时间比较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眼睛,祁穆看着那一串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字,费了好大力气才认出来她写的是: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能看见我。 祁穆心里马上升起不好的预感,“你想让我帮你找头?” 对。 无奈地摸摸大黑的背毛,祁穆暗自反省着最近是不是太倒霉,该去找个寺庙拜一拜…… 撞死鬼在他头顶飘来飘去地劝道:“俺们帮帮她吧,死的没有全尸也太惨了。” 祁穆摊手道:“即使我想帮,也没办法把她的头找出来,我既没有超能力也没有推理能力,她的案子已经有警方在调查了,只能指望他们抓到罪犯,那是唯一的线索。” 撞死鬼道:“那是她的头,总会有办法感觉到的。” “你也看见了,她现在没有头,什么也不知道,充其量就是个会动的魂,这个忙我帮不上,你想帮可以自己想办法。”祁穆起身回房间,“明天你去你女儿的住处看看,还是没回来的话,我明天就帮你报警,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去处理。” 撞死鬼跟过去道:“你就那么相信警察?俺可不信,他们连撞死俺的人都找不出来,报警有什么用?” “我也不相信,但是警察起码比我有用多了。” “比起警察,俺更相信你!” 这是他第二次说相信自己了,祁穆不解地道:“你到底相信我什么?” 撞死鬼道:“你看得见我们,但是不会害我们。”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不想去害人也不想被人害的普通人。” “你心地好,会真的为我们着想。” 祁穆斜眼看他,“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撞死鬼嗫嚅半天,才道:“…感觉。” “一个大叔就不要学女人玩第六感。”祁穆换好了睡衣,见他还站在那里,就道:“如果你真的很闲,今天晚上就去看,我可以明天一早报警。” “俺想带着那闺女回广场看看,说不定能找到。” 祁穆点点头,“晚上出去小心被恶鬼欺负。” 撞死鬼慢悠悠地飘了出去。 第3章 无头女鬼(下) 第二天是周六,祁穆睡到很晚,起来的时候客厅里只剩下大黑。 半睁着眼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正好是新闻频道,24小时滚动播报新闻。因为频率太高,为了凑够节目时间,就出现了同条新闻重复播报以及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加入播报行列的现象,看了一会儿,祁穆的瞌睡又上来了。 这时,播到一条凶杀案的新闻,是前几天无头女尸的后续报道,祁穆稍微集中了一点注意力。 “之前在龙湖广场发现的无头女尸案已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被害人的身份得到确认,她是某报社的一名先锋记者,以一丝不苟的探究精神和辛辣的文稿风格在业内闻名,由于揭露过几件违法犯罪活动,生前受到多次恐吓和威胁,目前警方已经锁定了嫌疑目标,正在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然后,画面上放出一张被害人的照片,是一个很年轻很有朝气的女孩子。 刚想感慨几句,突然听到撞死鬼惊愕的声音:“这…这不是俺闺女吗?!” 祁穆吓了一跳,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你说这是你闺女?”祁穆转头去看一眼电视,又僵硬地转回来,和撞死鬼一起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无头女鬼,“也就是说…她是你闺女?” “她、她她……”撞死鬼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忽然一头飘进了房间。 祁穆在原地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天意弄人”还是“命中注定”,世事好像就喜欢像这样不动声色地吓人一跳。 然后他的下一个反应是——不用报警了…… 两厢权衡,祁穆觉得比起客厅里没有头的无知女青年,房间里那个更需要安慰。 于是他起身走进房间,撞死鬼正面向角落不停地飘上飘下,说是要安慰,但这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踌躇半天,祁穆只能安静地站在旁边。 大概是平静下来了,撞死鬼才发现祁穆的存在,呆了半晌,慢吞吞地道:“没事,俺就是有点反应不过来。要是搁以前,知道闺女死了俺也不想活了,不过现在俺已经死了那么长时间,好些东西看开了。这也没什么,俺们父女还能团聚团聚。” 祁穆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对,只好告诉他:“警方既然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一定能很快破案,只要抓到人,就能找到你女儿的头了。” “对对对……”撞死鬼连连点头,又搓着手说:“俺就说怎么瞅着她眼熟,原来真是俺闺女。” 最初的冲击过去,就只剩下父女重逢的喜悦,撞死鬼激动地围着女儿转圈,不过后者一直没什么反应。 几天以后,又有新的报道,警方抓到了一名嫌疑人,审讯过后才得知这是团伙作案,但是犯人咬死不供认同伙的行踪,被害人的头也没有下落。 倒是撞死鬼看见新闻里那个嫌疑犯的脸,顿时叫出声来:“就是他!一年前就是他撞的俺!” 祁穆挑眉道:“你想去报仇?” 撞死鬼道:“算啦,他都被抓了,俺现在只想找到闺女的头。” 祁穆心不在焉地瞟一眼电视画面,这个人一年前撞死了人,他所在的犯罪团伙一年后又把人家闺女杀了,砍头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如果不是为了泄愤就是单纯的心理变态。 父女两人接连死在同一伙人手里,真的只是巧合么?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祁穆总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到了晚上,撞死鬼拉着女儿来请祁穆帮忙。 “找头?去哪儿找?她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撞死鬼支支吾吾地说:“看见那个撞死俺的人,俺想起件事……那天晚上俺是去仓库拿货,但是因为堵车,到的时候比平时晚了半小时,俺进去看见几个人在说话,其中就有那个人……俺怕拿晚了被老板骂,赶紧装好货就走了,结果还在路上就被那个人撞死了……” “你是说,仓库里那几个人可能是他的同伙?” “对对…我就想……能不能再去那个仓库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人……” “已经过了一年,如果我是犯罪团伙也早换窝了。” “俺…就想看看闺女的头在不在那里…” 祁穆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关了电脑,翻出一个背包,装了相机、手套和一把蝴蝶刀,又把书架上的催泪喷雾剂放进去,犹豫一会儿,还带上帽子和口罩。 然后拿了钱包、手机和钥匙,开门出去。 撞死鬼惊喜地跟在后面道:“你真要去?如果你不想去,俺和闺女去就可以。” 祁穆没好气地道:“就算你知道头在哪里,拿得起来吗?” “嘿,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免了,我只不过想早点解决掉麻烦。” 在撞死鬼的指点下,祁穆转了几趟公车,才到他说的那个仓库,仓库建在郊外,看着四周荒凉的样子,祁穆不禁开始担心等会儿还有没有车可以回去。 走近仓库,大门紧闭着,但是门缝下露出了一截昏黄的光线。 有人。 祁穆小心地摸出帽子和口罩装备上,把刀扣在手心里,然后对撞死鬼指指仓库门,示意他进去看看。 撞死鬼飘进去,很快飘了出来,小声说道:“有四个人,两个有点眼熟,另外两个没见过。” 祁穆腹诽,你一个鬼干嘛学着人小声说话,有意思吗?但是没敢出声,开始紧张地盘算着下一步要怎么办。 这时撞死鬼在旁边“咦”了一声,问道:“俺闺女呢?” 祁穆抬眼找了找,见无头女鬼定定地站在不远处荒废的土地上,撞死鬼过去拉她,没拉动。 于是飘回来对祁穆道:“不对劲啊,俺闺女平时挺听话的,是不是累了?” …… 祁穆懒得理他,径直走到女鬼那里,指指她手里一直拿着的纸笔。 女鬼刷刷地写下:头。 “在这里?” 这回她没写,直接蹲下来开始刨土,但是她的手从土里直直穿过去了。 祁穆让她起来,左右看看,竟然在仓库旁边找到一把铁锹,扛回来对准刚才的地方挖。 才挖了一会儿,挖开的洞里就开始散发出一股混着土腥味的恶臭,祁穆小口小口地吸气继续挖,终于刨出了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 才看一眼,祁穆就后退一步,那颗头已经腐烂了大半,裹着很多泥块,乱糟糟的黑色头发一缕缕糊在上面。 祁穆戴起手套,皱着眉问撞死鬼:“要把它带回去吗?” 撞死鬼摇手道:“不用不用,找到头闺女的魂就完整了。” 果然,无头女鬼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一颗头。 祁穆松了一口气,拿出相机对着挖出的头拍了几张,又拍了仓库的外观,然后才收拾好东西,悄声离开。 看看时间,十二点过一刻,末班车早就开走了,祁穆只能认命地靠两条腿走到城区。 深夜的郊外真的空旷到一个人也没有,虽然能听到不知名的虫子叫,却丝毫不让人安心。祁穆想起这附近有一片土葬的坟地还没有被规划,希望不要碰上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穿过坟地中间的小路,突然听到有人叫道:“喂!你半夜三更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祁穆抬头一看,见斜前方的坟堆旁边站着一个少年,穿着宽大的运动服,正竖着眉毛瞪向自己。 “呃……”犹豫着要怎么说,发现无论哪个说法都很牵强以后,祁穆决定反退为进。 “你不也是半夜三更在坟地里吗?你来干什么?” 运动服少年明显被气了一下,随即提高了声音吼道:“关你什么事!这里是坟地,你最好赶快离开,不然被恶鬼索命哭都来不及。” “好,谢谢你的关心。” 不用他说,祁穆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说完话就匆匆地向前走。 “等一下!”运动服少年又叫住他。 “干什么?” “虽然你看不到,但是我有责任提醒,你身边跟着两只鬼,而且都是非正常死亡的冤魂,其中一个还是被砍头的女人,这种鬼最危险了,你可能不知不觉就会被他们害死。”运动服少年认真地说。 祁穆的心陡然一沉,迅速摆出一脸既害怕又好奇的表情,“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到?”边朝撞死鬼使了个眼色,这人看得见他们,让他赶紧带着女儿跑。 “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只有我们才能看见。” 祁穆眼角瞄到撞死鬼他们一点点消失的身影,不动声色地问:“你是天师?还是道士?” “算是天师吧,反正是驱鬼的…哎呀!糟了!”运动服少年总算发现那两只鬼不见了,大喊着冲过来。 “你快往城里跑!不要回头!我来收拾他们!” 少年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符纸。 “那你自己小心。”祁穆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向前跑。 直到灯光越来越亮,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多,祁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撞死鬼和女鬼在旁边慢慢地显现出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 “妈呀,好久没遇上天师了!好险!” “你们没被抓到?”祁穆伸手准备打车。 撞死鬼自豪地说道:“小毛孩有点本事,不过还是太嫩了,凭他一个抓不到俺们。” 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出租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祁穆把拍到的照片和仓库地址匿名发送去公安局的邮箱,然后一倒在床上就睡熟了。 “赶快起床,已经很晚啦…喂……快起床……” 一个烦人的声音不断地在耳朵旁边吵闹,祁穆翻了个身,打开枕头旁边的手机看一眼,离闹钟时间还差十分钟。 很宝贵。 于是丢开手机,继续睡。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你怎么那么能睡?!该起啦!” 谁的声音?好陌生…… 躺了好几秒钟,祁穆才突然意识到不妥之处,猛地坐起来往旁边看,无头女鬼就站在床边,因为符咒的作用并没有靠的太近,她手上还提着个什么东西…… 没等他看清楚,那东西居然自己开口说话了:“你终于肯起了,不怕迟到吗?” 祁穆一定神,发现那是一个悬在半空的人头,头上的眼睛平视着自己,嘴还在一开一合地说话。 他该庆幸这颗头维持着刚被砍下时的样貌,除了血污以外没有更多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抑制住心底的恶寒,祁穆对她道:“把你的头拿远一点。” 女鬼失望地缩回手。 “你不能把它放在正常的位置吗?” “你说这样?”女鬼把头安在了断开的脖颈处,祁穆刚想点头,就听女鬼说:“这样会掉。”然后她伸手轻轻一推,头就掉了。 祁穆无言地看着她把地上的头捡起来,重新抱回怀里。 接下来祁穆很快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帮她把头找回来,因为在整个起床到出门的过程中,她那张嘴就没有停过。 加上客厅里的那个撞死鬼老爸,祁穆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聒噪”,他很不厚道地想,那伙人杀这两父女的理由有一半的可能是因为太吵。 还好他们父女俩忙着团聚,祁穆可以一个人安静地上一天课。 第4章 狗魂(上) 祁穆放学回到家,家里的两只鬼正在逗大黑,断头女鬼站在客厅的一边,把自己的头扔出去,让大黑去接,撞死鬼站在客厅另一边拍手吸引大黑的注意力。 不过在第三方不愿意配合的情况下,这个游戏很快沦为普通的传球运动,一个抛一个接,竟然玩得津津有味。 所以当祁穆打开门的时候,首先见到的就是一颗血淋淋的死人头在屋里飞来飞去的画面,那两只鬼显然玩得正起兴,也不管主人是不是回来了,祁穆出声制止未果,只好直接挡在中间把那颗头拍在地上,顺便不解恨地踩了一脚,这出惊悚的闹剧才算停止。 “你们还没走?” 撞死鬼憨厚地笑笑:“俺们等着你回来嘛。” 祁穆忽然有一种有气发不出来的感觉,“等我干什么?” “我们不走了,打算留下来。” 声音是从祁穆脚下发出来的,他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是地上那颗头在说话。 断头女鬼走过来捡起自己的头,继续说道:“我和爸爸好不容易能够团聚,想多点时间在一起。” “随便你们。”祁穆摆摆手,放下书包又加了一句:“不过别把我扯进去。” 断头女鬼马上宣布:“我们想住在你家。” 祁穆皱眉道:“我家又不是宾馆,想住就住啊?你以为天天和两只鬼朝夕相对有益于身体健康吗?” 女鬼斥道:“你就忍心让我们父女俩无家可归、任人宰割?!” “大姐,你搞清楚,你们父女俩现在是鬼,不去吓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被活人宰割?” 看出祁穆的不悦,撞死鬼连忙插进来道,“闺女,俺们是求人家,你好好说嘛。”又对祁穆说:“最近天师的活动又频繁起来了,俺担心总在外面会出事,就俺一个也算了,可是舍不得闺女…你看,要不我们白天到处逛逛,晚上回来就行?” 被他那双朴实真诚的眼睛注视着,哪怕上面糊着黏稠的血污,祁穆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只好点头同意了,但是条件是不要随便显形。 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鬼可以隐匿身形,就像遇到天师的那天晚上,撞死鬼他们悄悄消失一样,其实在白天鬼不是不可以出来,只是他们大多喜欢夜游,白天就算出来也不会显形。那些夜间撞鬼的传说,是因为很多鬼魂认为晚上不容易被看见,所以懒得隐藏,恰好被一些灵异体质的人撞见。 双方达成协定,这对父女鬼算是正式入住了。 吃过晚饭,祁穆照例带大黑出去散步,断头女鬼很感兴趣,执意要跟,她一跟,撞死鬼大叔自然不会留下。祁穆一想也好,就带着他们一起出门了。 这次他没有去龙湖广场,而是绕道沿着龙湖岸边走,因为刚才突然想起多日不见的吊死鬼,上次答应会去看他,今天正好。 走了一会儿,祁穆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吊死鬼的位置,上次见到它是在哪一棵树?好像有无数棵…而且这些树在他看来全是一模一样。 实在不行就回去好了。 刚闪过这个想法,就听到有人说:“你真的来了?” 祁穆往声音来源处看去,那个吊死鬼正坐在树梢上对他微笑,他下意识地回笑一下。 吊死鬼轻飘飘落下来,语气高兴得有些飞扬,“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十年前我在这里遇到一个小孩,他走的时候也说会来陪我说话,但是从此再没有出现过。” 看着他的表情,祁穆没来由地有些愧疚,随口编了一个理由:“他可能……忘了。” 还好吊死鬼并没有在意这个拙劣的谎言,只是淡淡地说:“看来你的记性比他好。” 祁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只好转移注意力,“你不是吊死鬼吗?怎么可以离开那么远?” 吊死鬼指指脖子上的绳索,“你说这个吗?我吊死的那棵树早就被砍了,这些是新栽的,所以我的活动范围稍微大一点,只是不能离开龙湖超过一百米。” 祁穆探身去看他身后拖着的绳子,果然,绳尾已经断了,并没有拴在树上。 这时吊死鬼发现了他身边的两只鬼,“他们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你们可以认识认识,以后一起打发时间。” 撞死鬼赶紧说道:“你好你好,这是俺闺女。” 吊死鬼点点头,转向祁穆道:“谢谢你。” 祁穆不自在地眨眨眼,“别谢我,我是在和你分享麻烦。” 断头女鬼突然拉着撞死鬼说:“爸,这里有湖!你说我把头放进去会不会浮起来?” “不知道呀,要不试试吧?” 祁穆刚想提醒他们,鬼的头是碰不到湖水的,他们已经兴致勃勃地飘到湖面上去了。 “看吧。”祁穆摊开手,表示这两只鬼就像他刚才说的那么麻烦,吊死鬼笑笑,把目光投向他脚边的大黑。 “其实上次我就想跟你说了,这只狗好像不是一般的狗…” “你看出来了?”祁穆拍拍大黑的头,“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是金毛,却要叫大黑?” “这么一说…的确…” “大黑的身子里面有两个魂,本来融合的很好,不过最近好像不太稳定,我经常能看到一点重影。” 吊死鬼惊讶道:“怎么会有两个?” 祁穆淡淡一笑,“我第一次见到大黑是在学校门口的车站,当时看见一只黑色的藏獒蹲在那里就觉得很奇怪,这么名贵的狗怎么没人管,还以为它的主人就在附近。 但是后来我发现,每次经过那里都能看见它,很乖地蹲着,从来不理人。我就带了一点吃的东西喂它,它也不吃,不过时间长了,它慢慢和我亲近起来,肯让我摸它,看见我出现就会跑过来,放学以后我都花很长时间和它玩。直到有一天,我帮它理着毛,一个认识我的同学出来晚了看见我,就问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我拍拍大黑,他竟然问我,那个手势什么意思?是不是让他也坐下来?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天我在大黑旁边坐了很久才回去。以后经过车站看见它,我也不再和它亲近,大黑很聪明,好像知道我的意思,每次见到我就跑过来跟着我走一小段,到了校门口又默默地跑开。” 吊死鬼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另一个魂魄…?” “过了一段时间,我放学的时候发现大黑身边多了一只邋遢的大狗,本来以为也是魂体,但是发现清洁工打扫时会用扫帚把它赶开。听说狗能看见鬼,它似乎也能看见大黑,它们一直在一起,我忍不住拿东西喂它。这只狗好像脑子有点问题,呆呆傻傻的,经常差点被车撞,所以即使是金毛也没人要。有一天我去喂它,看见大黑走进它的身体,然后消失了,我等到天黑它也没有出来,就想大黑应该是附在金毛身上了,所以干脆把它们领回来养着。” “有意思,这种事情我第一次听说。”吊死鬼感慨道。 祁穆站起来道:“今天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下次再来。”吊死鬼重新飘上树梢。 祁穆指指湖面上那两只,对他道:“如果寂寞的话让他们陪你玩。” “好。”吊死鬼微笑。 祁穆拉着大黑悠悠然往回走,听到吊死鬼在身后喊:“他要走了,你们怎么办?” 撞死鬼叫了一声,拉着女儿追上来,边对树梢上的吊死鬼说:“俺们明天来串门!” “好。” 回去的路上,断头女鬼一直在说人家住的环境多么多么好,自然条件多么多么优越,祁穆就说:“既然那么好,你们就去他那里住吧,反正树那么多,卧室和客厅分开都够你用了。” 断头女鬼才稍稍收敛。 回家打开电视就是新闻台,近日的无头女尸团伙作案正好播到一半,犯罪同伙已经抓获,经查证,这是一个贩毒集团,杀人动机是怀疑被害人掌握了他们的罪证而实施灭口,被害人的头也找到了,将和尸身一起尽快火化……” 新闻里没有提到祁穆提供的那些照片,断头女鬼在旁边说道:“我就觉得一年前我爸被撞死的案件很蹊跷,暗自查访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这伙人。我爸就是因为撞见了他们的接头,被误以为听见了什么,车祸只是蓄意谋杀的伪装,不过我才刚查到那个仓库就被发现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案件终于解决了。”祁穆关了电视,总算放下一颗心。 祁穆牵着大黑从“宝贝乖乖”宠物商店出来,大黑的颈圈磨损了,他来买个新的。 这家宠物店离家里最近,来回不用花多少时间,唯一的缺点就是开在小巷子里,不好找,祁穆发现这里纯粹是因为迷路,转来转去就看到招牌上的卡通狗。 买好颈圈顺着来路回去,走着走着大黑忽然停下来,路边的一个小店里传出声音:“那边那个小哥,有没有兴趣进来坐坐?” 祁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小姐在招揽生意? 但是那声音不仅很老,还是个男的,立刻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转头去看,小店里黑乎乎的,门里摆着一张黄色桌布的桌子,布上写着“算命卜卦,只要十元”,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子让他看起来有点狡猾。 刚才就是这老头叫的,见他没反应,老头又对他招手道:“小哥,进来坐一会儿,老朽给你算一卦。” 祁穆看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牵着大黑继续走。 “哎,只要十块钱,很便宜的!” 祁穆没有理他。 “我看你最近冤鬼缠身,如果不管,恐怕有性命之忧啊!” 祁穆还是充耳不闻地向前走。 “喂——你那条狗快要离魂了,你也不管?” 祁穆终于停下脚步,“真的快离魂了?” 老头点点头,“我看不超过十日。” 祁穆的心沉了下去,问他道:“你有没有办法?” 老头招招手,“你进来,进来说。” 第5章 狗魂(下) 祁穆转身走进去,坐在桌子前面,“师傅,怎么称呼?” “我姓张,你叫我张师、张老都行。” “你刚才说的办法…” 张老头摆手道:“先别忙,你的狗身上有两个魂,你知道吗?” 祁穆点点头。 “难不成…你也能视异物?”张老头试探地打量着他。 这回祁穆没有点头。 张老头也没再问,就让他说说大黑的情况,祁穆把前因后果大致告诉了他,又问:“到底有没有办法?” 张老头摸摸自己的胡子,说道:“人尚且难以承受一身二魂,何况是狗,它能撑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我也不瞒你,办法是有,但只是一时之计,顶多可以帮它维持一月左右,过了那时间也只能放它去投胎了。”说完,他弯腰钻进桌子下面,找出一个小木盒子递给祁穆。 祁穆打开来看,是一颗黑色的丹药。 “你可别唬我,这是不是济公开胃丹啊?” 张老头严肃道:“这是老朽压箱底的宝贝,今日看在同道中人的面上才给你,不要就算了。” “要要要…”祁穆赶紧把盒子收进包里,“这个要多少钱?” “缘分无价,你给我十块吧,意思意思。” 祁穆掏出十元递给他,“真的不是济公开胃丹?” 张老头一瞪眼,“如果无效,你尽管来砸了老朽的摊子!” 谁知道明天你还在不在这里… 祁穆一边腹诽,站起来要走,张老头叫住他道:“看我们有缘,我还是帮你算一卦吧。”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祁穆摆摆手。 张老头忽然慈祥起来,“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祁穆愣了愣,还是回答道:“十八。” 张老头脸色一变,“这个月你会遭逢一个变数,那将成为你命运的转折点。” 祁穆想了想,牵着大黑出去了,店里传来张老头飘忽的声音:“你自己留意吧。” 回到家,祁穆拿出那个盒子,犹豫着要不要给大黑吃,这段时间大黑似乎也觉察到什么,总喜欢跟在祁穆身边安静地待着。 仔细看就会发现,大黑的轮廓已经有一点点模糊,好像魂魄随时会冒出来,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那老头说最多十天。 还是试试吧。 祁穆扳开大黑的嘴,把黑色的药丸丢进去,大黑也没有抗议,待他吞进去以后,祁穆再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大黑身体的线条变清晰了。 虽然担心大黑的情况,但是课还是要去上。 撞死鬼父女自告奋勇地帮他看着大黑,说是有情况会立刻告知,不过当断头女鬼跟着他出门的时候,祁穆郁闷了。 “不是说留在家里看着大黑吗?” “是呀,我爸留下,我跟着你,我们有血缘关系,我一叫他就会出现。” “……” 祁穆走得很快,断头女鬼追着他问:“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你们还可以当通讯器用,真方便。” …… 很快到了学校,断头女鬼认为祁穆之前的话很没有礼貌,一直在用头敲他,祁穆看到校门,忙提醒她收敛一点,女鬼才不舍地把头捧进怀里,但是嘴却没有停下来,饶有兴致地不停说话。 祁穆努力忽视耳边的噪声,低着头上楼梯,这时迎面下来一个人,他主动往旁边让了让,那个人经过他身边时却突然停下来,女鬼“咦”了一声,飘过来贴着祁穆说:“他好像能碰到我。” 祁穆心里一惊,抬头去看,是个男生,此时脸上正透出有点疑惑的表情,发现祁穆在看他,也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有些许尴尬。 祁穆赶紧移开目光,向上跨了一步,那男生也不动声色地绕过刚才被挡了一下的位置,慢慢走了下去。 看他没有多问,祁穆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对女鬼道:“但是看刚才的样子…他应该没有看见你。” “真奇怪啊…难道刚才我感觉错了?”女鬼边说边把头在两手之间抛来抛去。 祁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就不能对自己的头爱护一点?” 女鬼把头提到祁穆面前,竟然白了他一眼,“这是我自己的头,关你什么事?” “说的也是。”祁穆不再理她,抬腿就走。 下午放学的时候,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方纪急急忙忙冲回来,拉住了正收拾书包的祁穆。 “你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 祁穆莫名其妙地眨眼,“出什么事了?” “外面有人找…是一班的封百岁!” 祁穆想了想,“不认识,找我干什么?”说着就往外走。 方纪拖住他道:“听说那个封百岁是个很恐怖的人!” “怎么算恐怖?” “发火的时候很恐怖,还掀过桌子…” 祁穆忽然觉得那说不定是个有趣的人,又问:“还有吗?” 方纪摇摇头,“好像没有了…他们班的人说他不太合群。” 祁穆笑了笑,背起书包走出去。 教室外站着一个人,竟然就是早上在楼梯上遇到的男生。 见到他出来,那人迎上来道:“祁穆,我是封百岁。” 简明的开场白让祁穆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好点头道:“啊,封百岁,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去吃饭吧。”封百岁扬扬手里的饭盒。 这个人说话的跳跃性太大,祁穆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时就看见女鬼正站在封百岁身后,手里悠闲地抛着她的头,并且越抛越高。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并没有集中在这里,封百岁微微偏过身子,恰好挡住了女鬼,祁穆赶紧回过神道:“不好意思,我走读。” 封百岁皱眉,但是很快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把饭盒收进书包,然后对祁穆说:“那我去你家吃吧,正好我也走读。” “……” 看他熟稔的样子,祁穆实在说不出“我们不熟”这样的话,不等他答应,封百岁就拉着他准备下楼,祁穆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胳膊。 封百岁看他一眼,祁穆敷衍地笑笑,这时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脚边骨碌骨碌滚过,正好停在封百岁跟前,他一抬脚,就踩了上去。 祁穆看清他脚下那颗裹着乱发的头,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偏头去看后面的女鬼,她的手还停在身前,维持着抛接的动作,那颗头缓缓说道:“啊…手滑了…” 封百岁看着自己的脚悬在半空,脚下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但是明明什么也没有… 又用力踩了几下,会滚,难道是个圆的? 女鬼可怜兮兮地向祁穆求救:“帮帮忙啊…他真的能碰到我……” 祁穆琢磨反正也想不出来该怎么解释,干脆装作不知道好了,于是兀自超过他们向前走去,丢下一句,“那是你自己的头,关我什么事?” “你!”女鬼的头瞪圆了眼睛。 所幸封百岁见祁穆走了,终于后退一步放下脚,像早上那样绕过去了。 两人出了校门,祁穆走在前面,封百岁落后几步跟在后面,断头女鬼赶上来不停地围着他们两个飘前飘后,又不敢靠封百岁太近,只能远距离观摩,顺便回报刚才的“一踩之仇”。 “你看看这个人,长成这样…一定受过核辐射!” “他只是长得比较高吧…”祁穆很中肯地解释说。 “头发那么黑,是染的吧?” “大姐,中国人像他这个年纪的,不黑才是染的。” “看他鼻梁那么高,这种人最狠心了!” “……” “还有啊,嘴唇那么薄,一看就是薄情之人!” 祁穆无奈,“…他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顺眼的吗?” “嗯…书包吧。” “……” “真的!这个人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善类!” “怎么看出来的?” “不信你看。” 祁穆真的和女鬼一起回头去看,却见封百岁的目光直直射过来,祁穆赶紧转过头。 女鬼得意地道:“看吧,那么可怕的眼神~” 祁穆突发奇想地问她:“那你看我怎么样?” 女鬼提起头上下打量,“你?看起来像个好人…”接着她的脸忽然换成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可惜那都是骗人的!” 显然,还在为刚才祁穆没有救她的事耿耿于怀。 于是,很像好人实则罪恶滔天的祁穆识相地闭了嘴。 才到家,还没打开门,撞死鬼大叔就飘了出来,“你们回来啦?哟,还带了个客人!” 断头女鬼拉着她爹飘进去,一边向他讲解道:“什么客人!他是死皮赖脸跟回来的,爸你小心点,他能碰到我们的…” 祁穆拉开门,大黑像往常一样跑过来迎接他,蹭了老半天,才注意到后面多了一个陌生人,立刻龇着牙向封百岁低吼。 封百岁也不甘示弱,狠狠地瞪了它一眼。 祁穆拍拍大黑的头,“别乱叫,这是我同学。” 大黑虽然停下吼声,还是没把牙收回去,不甘心地围着封百岁绕了两圈。 祁穆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封百岁说:“抱歉,家里几乎没来过客人,大黑不太懂礼貌。” 封百岁摆手表示不介意,祁穆去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水,问道:“你找我到底为了什么事?不会只是吃饭吧。” 封百岁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才说:“社会调查。” 这明显是刚才临时想的理由吧?祁穆暗自腹诽,又问:“哦?调查什么?” 封百岁打量了一圈客厅的摆设,面不改色地说:“民警子女的生活。” 这就更明显了!绝对是看见祁穆的妈妈穿警服的照片才这样说的! “那…你打算怎么调查?” “一起吃饭。” 靠!又被他绕回去了! 祁穆拿他没办法,又搞不清楚封百岁的目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封百岁倒是很自在地走到沙发旁边坐下,然后对祁穆道:“其实,是因为我看你很面熟。” “就这样?” 封百岁认真地点点头,“就这样。” 祁穆觉得说他不合群是有道理的,不是因为恐怖,而是因为古怪,而且这个人的逻辑很有问题。 “我想…”封百岁突然盯着祁穆说:“你是不是以前欠我钱?” “……” 封百岁又解释道:“我记性不太好,忘记你是很有可能的。” “……”祁穆黑着脸想,女鬼说得挺对,这个人真不是什么善类。 平复了一下情绪,祁穆对他道:“我的记性也不太好,不过起码记得本人没有欠债的经验。” “那好,”封百岁点点头,“你要让我吃什么?” …… 第6章 活埋(上) 吐槽点太多,祁穆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吐起,只好接上封百岁的话题道:“…我平时都是随便弄点吃的。” “那你去弄吧,我饿了。” “我其实…厨艺不太好…” “我不介意。” “……” 遇到一个这么把自己当大爷的人,难得激动的祁穆竟然激动了一回,脾气上来直接拿了两盒泡面拍在封百岁面前,“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封百岁只是皱皱眉,问道:“泡椒?没有麻辣味的吗?” 祁穆没好气地回答:“没有!” 封百岁竟然神情自若地开始撕包装纸,撕到一半发现祁穆站在旁边没动静,就问道:“你不喜欢吃?” 祁穆彻底没脾气了,在他对面坐下来,伸手拿过一盒泡面,咬着牙道:“喜欢,太喜欢了。” 封百岁瞟一眼他的包装,淡淡道:“原来你喜欢红烧的。” “……”祁穆干脆不再和他说话了。 泡好面,两人各自捧着一碗埋头吃,封百岁突然说道:“这个房子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祁穆愣了愣,点头回答说:“我爸很忙,基本上不会过来这边,所以都是我一个人住。” “我怎么觉得这里不只我们两个…”封百岁举着塑料叉子随便往旁边一指,“好像那里有人似的。” 祁穆差点叫出声来,他指的地方恰好就是撞死鬼父女的位置。 两只鬼也被吓了一跳,连忙飘到别处,可是总感觉封百岁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跟着他们移动。 祁穆只好转移开他的注意力,胡乱说道:“你感觉错了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还有大黑。” 封百岁也没有深究,随意地道:“也是,反正我从小到大经常会觉得碰到什么东西,又看不见是什么,已经习惯了。”说着,就低头继续吃面。 祁穆搜肠刮肚想要找出点话题,结果都不合适,只好道:“听我同学说…你不太合群。” 封百岁撇嘴。 断头女鬼在旁边评论道:“我们家这个真不会说话。” 撞死鬼附和地点头。 祁穆自动屏蔽掉那两只鬼的对话,只是笑了笑,说:“我也不太合群。”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当祁穆开始觉得他是不是引起了共鸣的时候,封百岁说道:“你…真的没有欠我钱?” 靠! 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商店里泻出明亮的灯光,路灯像奢华的仪仗队伍一样排开,各种各样的灯光烘托出人间的热闹。 这里是前不久才开始营业的中央大街商业区,夜幕降临正是一天中最繁荣的时段。 祁穆提着两个大袋子从超市里出来,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气,里面实在太挤了! 停车场的灯柱晕开惨白的光,让他有一点眼花。一个月才集中采购一次,导致现在手里的东西十分沉重,他只想快点回去。 匆匆绕过几辆车,本来就不堪重负的肩膀突地一沉,开始祁穆还没有在意,走了几步却觉得后背越来越重,旁边的路灯发出灯丝颤动的声音,祁穆才发现这一段的灯比较暗,向前看去,前方几乎是一片黑暗,不见一点灯光。 心里知道不妙,祁穆缓缓扭头向后,猛地对上一双暴突的血眼,有什么东西正趴在他背上,并且向前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他的脸。 鸡皮疙瘩瞬间爬上了脸颊,祁穆屏着呼吸与它对视了三秒,对方毫无动静,祁穆轻轻舒出一口气,还好不是恶鬼。 本来想让它自己离开,祁穆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肩膀上的压力依旧未减,无奈,他又不想再看见那副尊容,只能头也不回地对后面说:“下来。” 话出口,没有任何回应。 祁穆又道:“你下来。” 这回背上的东西动了动,祁穆感到一股冰凉的气息靠近耳朵,伴随着建筑材料的生冷味道,它问祁穆:“你看得见我?”声音像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沙哑而且模糊不清。 祁穆皱眉,“说话就说话,不要靠那么近。” 对方却充耳不闻,反而越趴越近,只知道不断地重复那句话:“你真的看得见我…你看得见我…” 祁穆觉得半个头都木了,干脆放下手里的袋子,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它拉下来,但是不知道它怎么死的,如果碰到什么恶心的东西… 正在他两难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祁穆心里一阵紧张,别人看不见他背上的东西,现在这个弯腰的姿势很容易引起误会,于是他连忙把手撑在膝盖上,装作很累的样子。 脚步声很快来到身边,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是封百岁! 来不及解释,又听到背上的鬼发出一声惨叫,顿时肩膀一轻,祁穆直起腰来,就看到封百岁长臂一甩,那鬼飞了出去,被丢进前面的黑暗里没了踪影。 祁穆匆匆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迅速提起地上的袋子,对封百岁道:“快走!”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好远,封百岁疑惑地跟上。 祁穆在前面拼命地跑,听着封百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才稍稍放心,下一秒,手里的袋子就被他接过一个,祁穆微愣,封百岁回头对他道:“你在躲什么东西吧?还不快走。” 两人一路飞奔,跑了一会儿前面出现几点灯光,正要向灯光的方向跑,就听有人叫道:“喂!你们两个,不要去那边!” 祁穆急急刹住脚步,发现说话的是一个民工打扮的中年男人,头上还扣着安全帽,有点生气地向他们走过来。 “这里是工地,大街在前面,你们两个来这里干啥子?” 原来中央大街的最后一段还在建设,刚才他们一阵猛跑,竟然不知不觉跑到这里来了。 祁穆只好解释道:“我们走错了,这就回去。” 那个民工摆摆手道:“回去吧回去吧!”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祁穆拉着封百岁要走,那民工却又停下来对他们道:“你们从后面绕出去,不要从前面走了。” “好。”祁穆不做多想地点头。 封百岁却问道:“为什么?” 民工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说给你们听,你们肯定不信…停车场那块地,施工的时候出事故,死了一个工人,现在还在地下水泥柱里面哪!” 他一说完,就见祁穆和封百岁都瞪着眼睛看他,又道:“看嘛,就说你们不会相信!我是这里的工头,出事的时候就在旁边,你们爱信不信…” 他还想讲两句,远处跑来一个工人,挥着帽子叫他:“丁头!这边找!”那民工就没再说下去,只催促道:“快走快走,工地不能瞎逛!”然后匆匆跑走了。 祁穆和封百岁没再继续跑,一人提一个袋子,慢悠悠地穿过工地。 “你怎么会来中央大街?”祁穆问。 封百岁道:“我家在附近。” 祁穆怕他问起刚才的事,又一时找不到话题好聊,果然,封百岁下一句就问:“刚才,你在躲什么?” “呃……”祁穆沉默,自从封百岁来过家里一次,以后几乎每天都到教室门口等他,不知不觉封百岁就成为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活人,但真实情况是,他们其实一点也不熟,所以祁穆并不打算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他。 可是今天这个情况,该怎么解释才好? 等不到他的回答,封百岁兀自说道:“刚才我靠近你的时候,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而且…那东西很像人。” 祁穆不自在地干笑几声。 封百岁突然问:“那是什么?” 祁穆看了他一眼,封百岁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来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问出这句话。 没等祁穆找出一个比较好的说法,封百岁又问:“你能看见吧?那是什么?” 祁穆忽然有一种豁出去的想法,长吸一口气道:“如果我说是鬼,你信不信?” 封百岁想也不想就回答:“信。” 他那么轻描淡写,祁穆甚至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憋了半天,吐出一句:“为什么?” 封百岁的神情却很理所当然,“我经常会碰到看不见的东西,如果那些不是鬼,就是我神经有问题,比起后一种可能,我更喜欢有鬼的说法。” 祁穆很快总结道:“所以你相信有鬼是因为不想承认你神经有问题?” 封百岁挑眉,“你觉得我神经有问题?” 祁穆连忙摇头,“绝对没有。”想了想,又问:“你知不知道鬼是不能和阳间的事物接触的?” “不知道。” “…那现在知道了。就因为鬼不能接触阳间事物,才会被人怀疑他们的存在,但是你能碰到鬼,就打破了这个限制。” “所以?” 祁穆摊手道:“没有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碰到,就像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看见一样。” 封百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你说只有我能碰到,但是你也能吧?” “活人碰不到鬼是建立在看不见的基础上,我能看见他们,所以就能碰到他们。”祁穆解释说。 封百岁又把话题转回了之前:“刚才在你背上的鬼,是不是那个工人说的事故死者?” “…很有可能。” “你准备怎么办?” 祁穆奇怪了,“什么怎么办?” “你不是能看见吗?不用去驱鬼什么的?” 祁穆瞪眼,“关我屁事!”走了一段又补充道:“他投胎之前我是不会再来了。”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太铁齿。 三天之后,方纪过生日,祁穆拒绝了参加生日宴会的邀请,方纪为了表达他们之间的友谊,要求祁穆无论如何要和他吃一顿算是庆祝,祁穆推脱不了,只好答应。 于是方纪兴奋地提议:“最近开了一家新的西餐厅,我们去那里试试!” “在哪?”祁穆心不在焉地问。 “中央大街!” “……” 已经答应的事情不能反悔,祁穆只好推掉和封百岁的晚餐,陪方纪来到三天前决定不再踏足的中央大街。 所幸那家餐厅是在外围,没有深入步行街,饭吃到一半都没有问题,祁穆稍稍放下心来。 方纪点了不少东西,吃得很尽兴,反正是他请客,祁穆也无所谓,转头想看看窗外的天色,却和一张青紫色的死人脸对个正着,他喉咙一紧,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全喷到玻璃上。 见他神色有异,方纪问道:“怎么了?你要回去啦?” 祁穆立刻顺水推舟地站起来,道:“我忘记了还要去买东西,你慢慢吃吧,礼物过几天补上。” “嘿,别跟我客气!”方纪朝他摆摆手,祁穆快步走出餐厅,转到行人很少的停车场,抖抖肩膀。 “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只鬼慢吞吞从他背上滑下来,“你真的能看见我吧?” “废话!”同一个问题被同一只鬼问了那么多遍,祁穆十分不耐烦。 “那你把我带出去吧!我想去找我媳妇!” 祁穆不解地道:“你是意外死的吧?怎么不能自己去?” “能啊!”那鬼说:“但是我记不住外面的路,只敢留在这附近。” “如果我不带你去,是不是要一直跟着我?” “嘿嘿,只有你看得见我嘛。” 祁穆叹了口气,道:“说吧,你家在哪里?” 那鬼突然傻了,半天才幽幽地道:“我忘了…” “忘了?!”祁穆不相信他的鬼话,“你把你家的地址忘了?”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那鬼急得在原地转圈,“工地上的事我记的很清楚,但是之前的只有很少的印象,我记得好像有个媳妇,又不知道她在哪里…” “那你让我怎么…” 祁穆的话还没有说完,那鬼突然张大眼睛,他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视线中。 左右张望,祁穆没有找到那只鬼的踪迹,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严厉却稚气的声音:“那边那个人,不要留在这里,快点去人多的地方!” 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第7章 活埋(下) 祁穆转过身去,一个年轻人向他跑来,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运动服少年,不过这次他穿的是一身白色的唐装。 “是你?”少年认出了祁穆,顿时停下脚步。 祁穆微笑,“是我。” 少年立刻竖起眉毛,气势汹汹地教训道:“你怎么老是往有鬼的地方跑!很危险的知不知道?你是看不见,不清楚那些鬼有多恐怖,被附身的话就晚了!” 祁穆连连点头称是,等他说完,才问道:“你来买东西?” 少年顿时像被侮辱了一样跳起来,“我是来驱鬼的!” “驱鬼?”祁穆故意向周围看了看,“这里有鬼?” “当然有!”少年解释道:“这里以前施工的时候出了事故,死了一个人,尸体还被封在地下,所以怨气很重,你竟然还敢在晚上一个人来这里!” 祁穆笑笑,道:“谢谢你提醒啊,既然有鬼,我就先走了,你慢慢驱吧。” “哎,等等!”少年拉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你经常去那些凶地,肯定很倒霉,这是我们家的辟邪符,你带着就不怕了。” 祁穆接过那东西,仔细看发现是一枚折成三角形的符纸,塑封以后栓上红绳,可以挂在脖子上。 “这是免费的?” “当然!”少年不悦地道:“我给的东西难道还要你付钱!” 毕竟是陌生人的东西,祁穆想还给他,但是少年伸手一推,道:“快点拿着,这是天师的责任!” 祁穆不好再推辞,少年又说道:“如果碰上麻烦可以来找我,我叫戚卜阳,听说过我们戚家吧?最有名的天师世家!” 祁穆面不改色地点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戚卜阳满意地翘起嘴角,“你快点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祁穆收好辟邪符,向他告别。 回去的路上想了想,祁穆觉得如果不把那只鬼解决,他就不能靠近中央广场,也就意味着月末采购时要转车去更远的超市,这个结果太黑暗了。 要不让小天师把他收了?但是总感觉不太舒服… 所以祁穆决定,明天去找那个工头问问,他应该知道手下工人的情况。 “丁头!丁头!有人找!” 男人手里拿着橙黄色安全帽急匆匆跑出来,工地门前站着前几天晚上遇到的学生哥。 “有事?” 祁穆笑笑,道:“想问问您关于之前工地失事的情况。” 丁头立刻警惕地瞪着他,“你问来做什么?” “别紧张,我是校报的小记者,听说这件事就想做个采访,顺便去慰问一下死者家属。” 丁头想了想,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好。”祁穆点点头。 丁头领着祁穆到旁边一个清静的空地,随便找个地方蹲下来,祁穆拿出一包香烟,和打火机一起递给他。 丁头看他一眼,祁穆解释道:“是我爸的。” 丁头这才伸手接过,熟练地抽出一根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死的兄弟叫阿祥,家里有个媳妇,除了她就没别人了。中央大街这楼太高,要在地下埋支撑柱,那天我们在给柱子灌水泥,开着机器,大伙都很轻松,只有两三个人在旁边监工,阿祥离柱子最近,一不留神就摔下去了,那机器填得太快,几乎是摔下去的同时水泥已经灌进去了,等我们关了机器,早就填了一大截,人埋在水泥里,挖不出来了。” 顿了顿,他又说:“这个事情开发商已经上报了,但是怕影响生意,没有让群众知道,也不许我们说。最惨的就是他媳妇,本来就没什么收入,现在男人死了连个尸体都没有…” 祁穆看着他的脸,没找到任何悲伤的表情,丁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抖了抖烟灰解释道:“你也别奇怪,这种事情很常见,几乎每次盖房都会死一两个人,我们都习惯了。” “你知道阿祥的媳妇住在哪吗?” “知道。”丁头转头看他,“你要去?” 祁穆点点头,丁头站起来随手把安全帽扣在头上,对他道:“那就现在去吧,正好今天事不多。” 丁头和工地上打了招呼,祁穆又买了些水果罐头当做慰问品,随后丁头便领着他去找阿祥媳妇。 她住的地方其实离这里很近,就在工地不远处的巷子里,祁穆知道那边环境不好,很多外来务工人员都住在那里。 在巷子里拐了四五个弯,他们停在一幢很破旧的小楼前面,丁头爬上楼梯,敲了敲二楼的门,等了一会儿,一个女人打开门探出头来。 “丁哥?你怎么来了?” 丁头指了指祁穆,“带这个学生哥来看看你。” 从阿祥媳妇那里出来,已经接近傍晚了,祁穆干脆直接到中央大街的停车场,却不知道怎么找那只鬼,只好在停车场里漫无目的地绕圈。 他的行为很快引起了保安的注意,祁穆硬着头皮装成在等人的样子,嘴唇不动地小声说:“你到底在不在?不出来的话我可要走了。” 很快肩膀一沉,耳边传来那个模糊沙哑的声音:“我时间不多了,昨天来了个天师要收我,我只能躲起来。” 祁穆停下,无奈地问:“你为什么总喜欢出现在我背上?” “嘿嘿…”那鬼不好意思地下来,飘到祁穆面前,“你来带我出去呀?” 祁穆点头道:“我找到你媳妇了,丁头帮她找了个工作,加上赔偿金,现在过的还不错,你去不去看?” “去!”那鬼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惊喜还是惊悚,布满血点的眼珠瞪得更大了,鲜红的颜色在水泥一样的青灰脸皮上更加突出。 祁穆转身,对他道:“跟着。” 再一次来到那幢小楼前,那鬼叫道:“哎呀,这真的是我家!我有印象!” “那最好。”祁穆抬脚上楼梯,那鬼忽然拖住他道:“不用了不用了,不要上去!” 祁穆停下来,不解地问他:“你不是来看媳妇吗?干嘛到门口了又不上去?” 那鬼摸摸头道:“反正以前的事情我只记得一点点,看见她以后又会想起来,说不定就会觉得自个儿死得不值,那多难受!我知道她过的好就行了。” 祁穆正要转身离开,楼上的门却开了,阿祥媳妇从里面走出来,看见祁穆就道:“是你呀!刚才的学生哥。” 祁穆朝她笑笑,再看旁边,那鬼已经不在了。 阿祥媳妇接着道:“你来的不巧,我要过去给人家煮饭了。” 祁穆摆摆手,“没关系,我就是来这边转转,你去吧。” 阿祥媳妇点点头,匆匆从他旁边走过,祁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现在过的好吗?” 女人愣住,双手在衣裤上擦了擦,笑道:“还行。你们学生就是心眼好,快点回家去,这边太脏了,弄脏你衣服。” 祁穆点头离开,直到转过弯去,那鬼才从旁边的墙上冒出来。 “刚才看见了吧?” 那鬼垂着头飘到他身边,“没见着,不敢看。” 又走了一段,从巷子里出来,那鬼对祁穆道:“谢谢你啦,以后我不会跟着你了。” 祁穆问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中央大街那边有天师,不怕被收了?” 那鬼道:“那就不回去了,我想到别处看看。以前打工去过好多地方,光顾着干活了,没顾上玩。” “你认识路?” “飘到哪算哪呗,我是鬼嘛,怕什么!” 祁穆轻声对他说:“慢走。”然后看着那鬼一点点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旁边的路灯突然亮起来,抬头一看才发现,天已经暗了。 入眼是五颜六色璀璨的灯光,热闹得不太真实。 隔天和封百岁吃饭的时候,祁穆说起这件事,封百岁问他:“那个天师给你的符,你放哪了?” 祁穆从衣袋里把符掏出来晃晃,“在这儿呢,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感觉这几天都没遇上鬼了。” 封百岁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你去找那个阿祥的时候有没有带着?” “呃……” “那就是没用。” 祁穆讪讪地把符放在桌上,封百岁伸手不客气地把它拨到一边,问祁穆道:“那个天师世家,你真的知道?” “怎么可能,听都没听过。客气一下而已。”祁穆耸耸肩,又道:“你有没有见过天师收鬼啊?” “没有,算命的神棍倒是见过不少。” 听他这么说,祁穆不禁好奇道:“你还算过命?” 封百岁虽然取了个古旧的名字,但是这人一看就和封建迷信沾不上边,也难怪祁穆会好奇。 封百岁淡淡地说道:“八岁的时候,我妈带我去过,听说是个很有名的老头,他说我的八字很奇怪,还说看不见我十八岁以后的命格,所以我妈就把我的名字改成了‘百岁’。” “闺女,看不见命格会怎么样啊?”一旁的撞死鬼问道。 “我怎么知道,不过肯定是凶兆,说不定十八岁一过就死了。看他这个年纪,估计已经十八了吧?”断头女鬼边说边提着头发把自己的头甩来甩去,这是她最近发现的新玩法。 祁穆暗自感叹女人真的不能得罪,只不过踩了她一次,封百岁就被记恨到现在,不过他也不打算把这些鬼话告诉封百岁,他还不知道撞死鬼父女的事。 第8章 封百岁之死(上) “你们看好大黑。” 祁穆对家里的两只鬼吩咐道,因为他们父女俩实在太吵,祁穆就不再带他们去学校了,尽管留在家里,大黑有什么情况也能很快去通知他。 拉开门走出去,祁穆回身关门,毫不意外地发现大黑又跟着他出来了,只好把它的头从门缝里推进去。 大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仍然试图挤到主人身边,祁穆拍拍它的头,安慰道:“你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大黑不甘愿地趴下,低低呜叫几声,翻起委屈的眼睛看着他,祁穆扭过头,狠下心把门关上。 大黑最近的情绪总是很低落,祁穆也不算好,一月之期转眼就到,他还没有找出任何保住大黑的方法,只能等着它离开,有时候祁穆会想,这多出来的一个月究竟有没有意义。 吃了张老头的丹药以后,大黑再也没有出现轮廓模糊的现象,但是这种无法掌握离魂程度的情况更让人担心,祁穆很怕哪天一回去,就发现大黑毫无预兆地走了。 心情烦躁地走在路上,快到学校的时候,祁穆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很像封百岁的人,走近一看,果然是封百岁。 “你在这里干什么?” 封百岁缓缓抬起头对他道:“思考。” 他说话的时候,祁穆注意到一溜浓稠的鲜血从他的额角滑下来,无声无息地染红了半边耳朵。 “你的头…没事吧?”祁穆指指流血的地方。 被他这么一说,封百岁像是才注意到伤口,抬起手指抹了一把,淡淡道:“没事。” “…你不去学校吗?” 封百岁摆摆手道:“你先走。” 祁穆觉得他今天的状态不太正常,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正常,看他像是在等人的样子,只好提醒他记着去医院包扎伤口就离开了。 一进教室,班上的人都在扎堆议论什么事,祁穆也没有在意,刚坐下来,方纪就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哎,你听说了没有?今天早上那件事?” “没有。”祁穆头也不抬地把书包放下。 方纪失望地道:“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 祁穆心不在焉地道:“好吧,是什么事?” “今天早上啊,就在学校旁边一点,有个人被花盆砸中倒在路边,急救车开来的时候很多同学都看见了,听说那个人好像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被花盆砸中?”祁穆似笑非笑地道:“这种不靠谱的事情也会有?” “当然会有!”方纪信誓旦旦地道:“据说是旁边小区的住户,不知道为什么阳台上的花盆掉下来,那个倒霉蛋正好经过。还说当时那人的脑袋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简直是血流成河!” 就在学校旁边?祁穆奇怪自己怎么没看到血迹。 “你说的小区,是哪个小区?” “就是那个银橡小区啊!不过现在还有一种说法,这很可能是一桩谋杀案,凶手躲在楼上,故意瞄准了机会砸下去的…” 他后面那通胡说八道祁穆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暗自在回想刚才来学校的情景,银橡小区在他必经的路上,可是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对,要说异常,只有一个… 封百岁! 祁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很不详的感觉,那天断头女鬼说的话仿佛就响在耳边—— “…说不定十八岁一过就死了。看他这个年纪,估计已经十八了吧?” 不会吧?! 祁穆唰地站起来,对方纪说:“待会儿帮我请假!”然后拔腿就往门口跑。 方纪一愣,喊道:“我要说什么理由啊——” “随你…”话音没落,人已经冲出去了。 方纪看着瞬间空掉的座位,抱怨道:“要去看现场也不用那么急嘛,人都拉走了,有什么看头!” 祁穆出了学校,一路飞奔,老远就看见封百岁,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靠在墙上,一副闲散的样子。 还剩几米,祁穆停下来,慢慢走过去,封百岁抬眼看他,脸上的血迹更多了。 “你…怎么不去学校?” 封百岁语气平淡地重复之前的话:“我在思考。” 祁穆忍不住问下去:“思考什么?” “思考我现在是活人还是死人。” …… 他自己说出来了,祁穆也终于能开口问道:“他们说早上被急救车拉走那个人…是不是你?” 封百岁点点头。 “真的是花盆?” “……”封百岁翻起眼睛很不爽地看了他一眼,祁穆哭笑不得,不禁想起方纪嘴里夸张的形容,“那…血流成河?” 封百岁指指自己的脑袋,“只有这么一点。” 祁穆翘起嘴唇,忍不住地想笑,又问他:“你不是被急救车拉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封百岁抹了把血,面无表情地答道:“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祁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碰碰他的肩膀。 触感很真实。 随即他又想起自己是能碰到鬼的,于是讪讪地收回手,问封百岁:“你碰得到别的东西吗?” 封百岁往墙上一靠,“你说这样?” 祁穆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封百岁的半个身子瞬间没入墙内,然后若无其事地出来,淡淡道:“这样也可以。” 祁穆脸色一变,连忙抓住他的手—— 没有温度,冰冷得不像活人。 “你…”他睁大眼睛抬起头看他。 封百岁略一点头,道:“我应该是死了。” 有点无措地放开手,祁穆心跳得很快,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没有难过,而是鬼在他眼中几乎和人没有差别,虽然理智上知道封百岁已经死了,却没有任何具体的感受,他明明如此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会说话,能碰到。 那么这个“死”对自己来说,又有多大的分别?所以惊讶以外,对无法以正常人的心态来面对朋友的死亡,祁穆还有一点愧疚,他的反应是不是应该更激烈一点?更悲痛一点? “你在想什么?”封百岁问。 “我在想帮你算命的那个老神棍一定是神仙。”祁穆慢慢平复下自己的心情,“我现在对他肃然起敬。” 封百岁冷哼一声,“瞎猫碰到死耗子。” 祁穆道:“你是死耗子?”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封百岁没有回答,而是把他的血随手抹到了祁穆脸上。 “你干嘛?” “早就想试试,把看不见的东西弄到你身上,能不能被人看见。” 祁穆认真地纠正他:“这里你是鬼我是能看见鬼的人,怎么试得出来!” 封百岁挑眉道:“所以我只是想那么做而已。” “……”祁穆告诉自己,他刚死,不用和他计较。 “对了,你是鬼,但是能碰到阳间的东西是不是?” 封百岁伸手撑住墙壁,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祁穆想,既然他是人的时候能碰到鬼,现在做鬼了能碰到人也是情有可原。 “你还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封百岁四处看了看,最后锁定路边的一个垃圾筒,“比如这样?”话音刚落,那个垃圾筒突然飞起来朝着墙直直撞了过去,“哐当——”一声,垃圾洒了满地。 祁穆毫不犹豫地跑开,封百岁悠闲地跟在他身后,等远离了事发现场,祁穆才问:“刚才怎么做到的?” “我想让它飞,它就飞了。” “对人也行吗?” 封百岁看了祁穆一眼,又瞥了眼旁边的墙壁,然后说:“不行。” “你刚才不会是想让我去撞墙吧?” 封百岁移开视线,回避了这个问题。 绝对是! 祁穆黑着脸又问:“还有没有别的?” “暂时没发现。”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封百岁转头看向旁边矗立的居民楼,“我要去扔花盆那家看看。” “不先去医院?” “人都死了,为什么要去?” “好吧…”祁穆也跟着他抬头向上看,“你知不知道是几楼?” 封百岁想了想,“五楼。” “走吧。”祁穆抬腿刚要走,就见封百岁很悠哉地开始向上飘。 祁穆无奈,在下面对他道:“我是人,必须走正常路线。” 封百岁很快降下来,瞥了他一眼,祁穆坚信那眼神里全是浓浓的嫌弃。 一人一鬼最后还是以正常的方式绕到小区里面,再从楼梯上去。 祁穆觉得封百岁绝对不是什么宽容的人,更何况这是“杀身之仇”,待会儿上去以后会很棘手,于是决定先问问当事人:“你见到人以后…要做什么?” 封百岁飘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答道:“看心情。” 答案很玄,此事凶险。 祁穆还在心里斟酌着见到以后该怎么办,人已经站在了五楼门口,伸手按铃时迟疑了一下,问旁边的封百岁:“你确定是这家吗?” “试试看。” 那就是不确定! 祁穆一边腹诽,一边按下门铃,电子音乐声传了出来,他们耐心地等到音乐响完,门里却没有动静。 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是不是不在家?” 正当祁穆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她真的很老很老了,佝偻着干瘪的身子,脸上全是深深的褶皱,吊着两只大眼袋吃力地看着祁穆。 “你好。”祁穆不自在地说。 老婆婆仔细看了他很久,忽然恍然大悟道:“啊…你是楼下小美的儿子吧?” “嗯?我不是……”祁穆急忙摆手。 “小美又让你送东西给我啊?跟她说了多少遍不要客气嘛…真是的…”老婆婆自说自话地让开身子,道:“别站在外面,快进来。” 祁穆只好提高声音解释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邻居。” “啊啊啊…”老婆婆仿佛没听见似的,一个劲点头,笑眯眯地道:“那你就是少先队员,来看望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对不对?” “少先队员……”祁穆小声重复着这个曾经很熟悉现在很陌生的称号,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老婆婆站在门里向他招手道:“来来来,很久没有小孩子来了,进来坐坐,阿婆这里有水果糖。” 这是在诱拐小孩子吗? 祁穆看一眼封百岁,后者对他道:“进去。”然后当先越过老太太的身体,飘进了屋里。 祁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在屋里打量了一圈,这房子的地段很好格局也不错,价钱应该不便宜。 不过房子里的摆设却很简单,鹅黄色的木头柜子,墙上挂着风景画挂历,窗户边放着一张藤编摇椅,整体透着一股七八十年代的陈旧感,与宽敞的房间有点格格不入。 祁穆想起自己的外公外婆,小时候每次去他们家都有这种感觉,眼前仿佛又见到阳光从老式窗户照进来,洒在马牙石混水泥的地板上,很亲切又很遥远。 他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老婆婆真的端来一个塑料果盘,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糖,看包装应该已经放了很久,是祁穆小时候喜欢吃的那种。 “快吃快吃。”老太太坐在旁边,殷切地看着他。 祁穆不忍拒绝,随手拿了一颗撕开包装纸,封百岁忽然出声提醒他:“过期了。” 祁穆略一迟疑,还是把糖吞了下去。 老婆婆满意地笑开了,又问:“好不好吃?” 祁穆连连点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她:“阿婆,你今天早上…有没有掉过一个花盆?” 老婆婆想了想,开始回忆:“今天我五点钟就起床了,还下楼走了一圈,人老了,走得不远,以前我能一口气走到龙湖再转回来…” “阿婆,花盆。”祁穆忍不住提醒她。 “啊,花盆啊…我回家以后都要去阳台看看,今天发现那盆小杜鹃长大了,花盆太小,就说给它换一个…你要不要看?刚换好的,我这些花花草草长得可漂亮了!”老婆婆说着就站起来向阳台走去,她腿脚似乎不太好,祁穆赶紧追上去扶着。 来到阳台,老婆婆一一指给祁穆看,哪棵花叫什么名字,直到封百岁在旁边说:“花盆。” 祁穆只好又出声提醒她。 “哎呀,要让你看杜鹃嘛…年纪一大,记性就差…那棵小杜鹃我最喜欢了,平时都放在那里…”老婆婆往边上一指,那里摆着两盆蝴蝶花,中间刚好空了一块。 “小杜鹃呢?我记得换好盆明明是放在那儿呀!”老婆婆有点着急,转身在其他地方找起来。 祁穆和封百岁对视一眼,看来是花盆没放稳,被风一吹就下去了。仗着老婆婆耳朵不太好,祁穆小声说了一句:“这都让你碰上,真够倒霉的。” 封百岁手一挥,又有一盆花摔出了阳台。 “你这人…”祁穆没工夫教训他,赶着老婆婆发现之前把她带回屋里,所幸老人家记性很不好,聊了一会儿又把小杜鹃的事情忘记了。 第9章 封百岁之死(下) 从老婆婆家告别出来,她还一直说:“下次再来…下次再来…”祁穆至始至终没有把花盆砸死人的事情说出口。 转身要走,却碰上一个上楼的中年女人,手里还端着一个砂锅,看见祁穆,一脸惊奇地道:“你…难道是来看林婆婆的?” 原来她姓林。 祁穆有些莫名地点点头,那个女人连忙把锅放在楼梯上,拉着祁穆说:“你应该不是她的孙子吧?我见过她的孙子一次,还小得很哪!是不是亲戚的孩子?” “其实…”祁穆随口编了一个,“我是旁边学校的学生,做社会调查过来这边看望孤寡老人。” 女人拍拍他的手,“那也好!你有时间多来看看她,这林婆婆啊,年纪很大了,有点轻度老年痴呆,经常不认人,不过很喜欢小孩子的!” “她以前住在乡下,儿子出息了就把她接进城里带孙子,还买了这套房子,但是后来她儿子要去大城市发展,这回林阿婆死活不愿去了,就留在这里。原先还请了个小保姆,但是她嫌人家乱动她的东西,就瞒着儿子把保姆辞了,一个人过…” “你瞧瞧今天早上,好像花盆就是从林阿婆阳台上掉下去的,这事我都没敢跟她说,不知道人死了没有,哎呀这可麻烦了,是不是要让她赔钱啊…” 女人话很多,但她说的是老婆婆的事,祁穆就一直听下去。 后来她自己发现锅里的汤快冷了,赶紧端到林婆婆门前,祁穆帮她按了门铃才下楼。 走出楼梯口,祁穆问封百岁:“恨不恨她?” 封百岁不屑地撇嘴。 “接下来呢?” 封百岁想了想,对他道:“我回家里看看。” “那…再见。”祁穆和他告别,一人一鬼分别沿着两个方向离开。 这一天经历了封百岁死亡的冲击,以至于晚上躺在床上,祁穆花了很长时间才睡着,刚刚进入梦乡,又被大黑的叫声吵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祁穆看见大黑进了自己的房间,正对着床这边吼。 “大黑,怎么了?”今天它有点奇怪,以前绝对不会半夜吵醒他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祁穆支起身子,猛地发现床尾坐着一个人,立刻紧张起来,死死盯住对方,一边伸手按开了灯。 “是我。” 灯亮起来的同时,那“人”忽然开口说话了,祁穆微愣,原来是封百岁。 “你在那儿坐多久了?” “刚来。”封百岁看向从刚才开始一直狂吠不止的大黑,皱眉道:“你这只狗很吵。” 祁穆下床摸了摸大黑的背,狗叫声立刻停止了,“你应该反省一下为什么大黑那么讨厌你。” “我没兴趣让一只狗喜欢我。”封百岁也飘下来,这时他总算发现了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的撞死鬼父女,确切的说是撞死鬼在探头,他闺女直接把头提到门框中间,光明正大地看着。 封百岁看了那两只鬼一眼,对祁穆道:“你家的人长得不太合理。” 没等祁穆说话,断头女鬼先冲进来道:“小朋友,别嚣张,你还是人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你!不知道吧?我们一直在你旁边飞来飞去,早就评头论足不知道多少次了!” 封百岁转头问祁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继续看不见?” 祁穆摇头,解释道:“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只是寄住在这里。” 女鬼气得还要说,撞死鬼大叔急忙拉住她,“闺女,你也看见了,他不怕床头的那道符,俺们肯定打不过他!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祁穆这才意识到床头还贴着一道符纸,竟然对封百岁没有用,他看一眼床头,又看一眼封百岁,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不是回家去了?” 封百岁轻描淡写地道:“嗯,回过了。” “那怎么又来我家?” “没别的地方可去。” “你又不是没有家…” “不想去。”封百岁斜了撞死鬼父女一眼,“连那种都能在你家寄住,我就不能?” 祁穆睁大了眼睛,“你要住我家?!” “多谢款待。”封百岁丢下这句话,慢悠悠地飘出房间。 这样一来,家里就有三只鬼了,再加上大黑…简直麻烦透顶!祁穆想想就觉得头大,但是他实在太困了,还是决定先睡醒再说。 第二天一早,祁穆要去学校,封百岁表示愿意同去。 祁穆拒绝,封百岁再次表示想要同去。 于是,祁穆无奈地被同去。 到了学校,祁穆问封百岁:“你不去自己班上看看吗?” “没意思,我倒是很想去你的班上看看。” 祁穆只好径直去自己的教室,刚走到门口,班上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同学从厕所里出来,看见祁穆,便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祁穆愣住。 一进门,他就发现气氛不对,教室里的所有人——不论是正在说话的,还是正在看书的,全部抬起头看他,然后又都装作在忙别的事,生硬地移开视线。 一头雾水地在座位上坐下,方纪跑过来打招呼,祁穆问他:“这是怎么了?” 方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昨天你不是让我随便想个理由帮你请假嘛…” 祁穆顿时明白了一半,冷静地问道:“你都说了什么?” “我就是说被花盆砸中的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你要去医院看他。” “还有呢?” “还有…昨天晚上大家都听说了,那个被砸中的人不治身亡…” “所以全班都认为我会痛哭流涕、不能自拔?” “嘿嘿…”方纪讪笑两声,又小心翼翼地问:“死的人…是不是那个封百岁啊?就是最近和你走得很近的那个?” “是啊是啊。”祁穆敷衍地回答,心里暗道你说的那个封百岁就在你身后,确实走得很近。 方纪竟然还叹了一口气,也拍拍祁穆的肩膀道:“不要太难过了…” “…” 这时上第一节课的老师走进来,是祁穆他们班的班主任,一个挺年轻的小姑娘。 看到祁穆,班主任脸上立刻出现一个很难过的表情,“祁同学,这件事情…我们都很沉痛…但是你要尽快走出阴影,老师和同学都会帮助你的…” 祁穆忍无可忍,站起来道,“老师,我今天请假。” “啊?为什么?”年轻的班主任一脸迷茫。 “因为我很难过、很难过。”祁穆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提起书包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班主任的声音:“要去医院的话…注意安全…” 封百岁飘在祁穆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谢谢你为我痛哭流涕、不能自拔。” 祁穆咬牙,这句话幸灾乐祸的意味太明显了。 出了学校,祁穆忽然停下来,对封百岁道:“你家在哪里?” 封百岁皱眉,“你要干什么?” “去你家。” 虽然要来封百岁家的话是自己说的,本来是想让他浪子回头,自觉自愿地回家去住,但是现在面对着一张双眼红肿的脸,祁穆又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祁穆?我们家百岁经常说到你,又不带人来给我看看,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祁穆局促地道:“阿姨,真对不起,我过来也没带点东西。” “带什么东西,家里又不缺。”封百岁的妈妈举手投足带着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让人很舒服,“你能来看看我就好了,百岁的爸爸整天在外面忙,现在百岁又走了…就我在家,也没个说话的人。” 祁穆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倒是封百岁的妈妈看出他的心思,淡淡地笑道:“你不用安慰我,虽然难过,但是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百岁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小时候我领他去算命的事?” 祁穆点点头,“他说算命的大师看不见他十八岁以后的命格,所以您才给他改了名字。” “他那时候还小,记住的东西不多,其实啊…那位大师还跟我说,百岁的八字找不到根,就像没有前世横空出现一样,他这辈子来做我家的孩子,不是报恩也不是讨债,是为了寻找,等他找到了,自然就会离开。”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有一点黯淡,“大师说,百岁和我们家的缘分,只有十八年,我虽然给他起了‘百岁’这个名字,却也不指望他能一辈子陪着我。” 祁穆忽然很想告诉她,封百岁现在就在她身边,但是犹豫再三,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她又高兴起来,对祁穆道:“昨天晚上,我还梦到百岁呢,他告诉我花盆掉下来只是因为意外,让我们不要为难那家的老婆婆。你说这是不是托梦啊?” “很有可能…”祁穆看向封百岁,后者面无表情地挑眉。 “说不定我们家百岁其实是神仙呢!” 什么神仙…妖怪倒是有可能…… 祁穆在肚子里反驳,封百岁的妈妈突然拉起他的手,道:“小祁啊,百岁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了,以后多来我们家玩啊,阿姨很喜欢你。” 一不小心成了封百岁唯一朋友的祁穆,受宠若惊地挺直了后背,面对着封百岁戏谑的目光。 封百岁的妈妈又拿出很多小点心塞给他,等告辞出来的时候,祁穆手上多了两个点心盒子。 “收获不错。”封百岁评价道。 祁穆尴尬地岔开话题道:“你妈妈很漂亮。” 封百岁看他一眼,“不用妄想,她已经嫁给我爸了。” “……” “我们把这些点心送给林婆婆吧,你介不介意?” 封百岁无所谓地道:“这是我妈送你的,你想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那现在就去。” 再次登上林婆婆家的楼梯,爬到四楼时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人,是上次遇上的话唠女人。 “你又来看林阿婆啊?真好。”女人边向祁穆打招呼,边拉开自家的门,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冲出来,抱着女人的腿道:“妈妈,好饿呀!” “馋鬼!一会儿就吃饭,等着我给你做…”女人说着话,和小男孩一起进了门。 祁穆和封百岁面面相觑。 “她就是楼下的小美?” “那个小子就是她儿子?” 祁穆不可置信地道:“我究竟哪里和他长得像?这样都能认错?” 封百岁上下打量他,得出结论:“性别。” …… 按了三遍门铃,林婆婆才开门,祁穆笑着叫她:“阿婆。” 林婆婆恍然大悟道:“你来送报纸啊?不是说不订了吗?” 看来她已经把祁穆完全忘记了。 祁穆只好声音洪亮地对她道:“阿婆,你认错人了!” “哎呀,又认错了?那你是谁?” 祁穆不知道怎么解释上次的来访,干脆说:“我是少先队员。” 耳边听到封百岁的一声嗤笑,祁穆横了他一眼,努力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严肃一点。 高兴的人只有林婆婆,她让开身子,道:“快进来快进来,以前也有少先队员来过,你们这些孩子真不错。” 林婆婆还要去拿糖,祁穆连忙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把点心盒放在沙发前面的小茶几上,“阿婆,带点糕点给你吃,来尝尝。” “哟,真香,这些一块一块的是什么?” “这是桂花糕。”祁穆拿了一块给她。 “真甜呀…”林婆婆眯起眼睛道:“不过比不上自家做的。” “阿婆,你还会做桂花糕?” “当然会,我们那儿的女人都会…住在农村那会儿,院子里就有一棵桂花树,桂花一开那些小娃娃可高兴了,天天围着我要桂花糕…以前我家老头也最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糕,不过他走得早,这几天我老梦见他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面等我,要是我死了,能埋在树下就好了…城里的人死了还要送去烧,挺大的一个人,烧了只剩下灰,能把灰撒在桂花树下面也好呀……” 林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祁穆一直没有打断她,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才起身告别,婆婆送他到门前,又把另一盒点心塞给他。 “阿婆,这是我送给你吃的。”祁穆把点心推过去。 “好东西要大家吃嘛…我怎么吃得完,这盒你就和他一起分着吃。”林婆婆笑眯眯地看向封百岁。 祁穆一惊,和封百岁从林婆婆家里出来以后,问他:“她能看见你?” “上次看不见。” “听说…快要死的人才能看见鬼…是不是真的?” “不清楚。”封百岁淡淡地说。 祁穆始终不放心林婆婆的情况,两天以后又和封百岁一起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但是这一次,开门的不再是熟悉的婆婆,而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你找谁?”对方问道。 祁穆张开嘴,半天才说出:“我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来看看林婆婆。” 男人语气低落地道:“家母…昨天去世了。” “啊…”祁穆的目光越过男人的手臂,落在窗前的摇椅上,林婆婆躺在上面,微微眯起眼睛,很惬意的样子。 男人说道:“我们现在忙着处理后事,暂时不能招待你了。” “没关系。”祁穆又看了林婆婆一眼,“婆婆让我告诉她的家人,希望能把骨灰埋在以前农村住的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面。”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对祁穆点点头,“谢谢你。” 祁穆转身下楼,林婆婆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公,这张摇椅怎么自己在动啊?” “可能是风吹的吧…” 这天晚上,祁穆做了一个梦,他看见一棵桂花树下站着两个手牵手的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却能闻到清淡的桂花香气。 睁开眼睛,那花香还真实地充盈在鼻间,祁穆起身走出房间,封百岁坐在沙发上,正在吃面前的那盒桂花糕。 “你还需要吃东西?” “不需要,但是可以吃。” 挥之不去的花香,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祁穆愣愣地坐下,封百岁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 下意识地咬下去,祁穆鼻头一酸,轻轻地说:“好甜…” 第10章 朋友(上) 自从封百岁死后,似乎又发生了很多事,当祁穆想起来带大黑去散步的时候,已经快过了一个星期。 最近撞死鬼父女好像找到了新的乐趣,相对的缠着祁穆的时间也大大减少,所以这次散步,随行的鬼只有封百岁。 祁穆想起了龙湖边上的吊死鬼,便下意识地沿着湖岸边走,果然,没过多久,头顶上就传来一个温和又带着惊喜的声音:“你又来了。” 祁穆抬头,吊死鬼从树梢慢慢飘下来,落在他面前,微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祁穆点头回应。 吊死鬼注意到旁边的封百岁,“这是新朋友?” “算是吧…活着的时候就认识,前几天刚死的。” 封百岁不满地道:“‘算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们感情很好啊。”吊死鬼笑笑,走到护栏边,看向平静的湖面。 祁穆也走过去,对大黑招招手,“大黑,过来这边。” 大黑殷勤地摇摇尾巴,冲封百岁吼了一声,然后乖巧地跑过去在他脚边趴下。 “你上辈子是不是杀了大黑全家?”祁穆嘲笑道。 封百岁黑着脸靠在石柱上不说话。 吊死鬼看看他俩,语气羡慕地道:“以前我也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可惜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怎么会?”祁穆好奇道。 吊死鬼淡淡一笑,“因为他对我下了杀手啊。” “……” 他好像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很了不得的话… 祁穆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拿不准应该怎么接下这话茬。 吊死鬼看看他,了然地道:“吓着你了?其实在那个年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祁穆见他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活着的时候,在考古研究所工作,你知不知道文革期间要搞批斗,特别是我们这些臭老九…” 祁穆点头道:“听过一些,好像还要自我检举揭发什么的。” “对,写大字报,可以检举自己,也可以揭发别人,不过到后来就没有人写自己了,都拼命想办法诋毁别人。”吊死鬼忽然笑了一声,像是在讽刺当时那些人的心态,又像是在嘲笑自己,他望向前方夜灯照不到的黑暗,接着说道:“我的那个朋友也是研究所的,我们算同事。那时候我和他都被这件事逼得很紧,要不要害人的问题让我们很煎熬,我们都是文化人,心里自然有一条道德底线。最后我们约好,干脆自己揭发自己…” 祁穆打断他道:“不能不写吗?” “不能。每个人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指标,必须写多少张大字报,是有规定的。”吊死鬼解释道。 “后来呢?后来你们真的这样写了?” 吊死鬼道:“我的确写了我自己,不过不知道他是怎么写的。写完那天,我们一起去喝酒,可能是当时的前途太灰暗,也看不到什么实现理想的希望,说着话不知不觉都喝得有点多,后来我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背着我走,然后脖子上一紧,才发现人已经挂在树上了,他在旁边忙着加固绳子,一边对我说:‘反正现在如果不害人就是被人害,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他为什么…杀你?” “我刚死那段时间,也每天在想这个问题…我们以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丧气的时候也说过不少在当时看来是‘反革命’的话,大概他怕我没有遵守诺言,把他揭发出去吧。” “不遵守诺言的人不是他吗?” “是呀,我一开始也很生气,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为他的自私赔上性命。但是很多很多年过去,我就想通了…”吊死鬼淡淡地道:“那个时代,所有人都是浮躁的,来自社会、来自身边的人、来自自身的压力都非常大,每个人的精神随时都是紧张的,没有放松的时候,可能被任何人背叛,可能背叛任何人,‘信任’这种东西几乎不存在…这种情况下,人很容易崩溃。他一定不相信我会真的揭发自己,而且作为掌握他‘把柄’最多的人,最有可能揭发他,我不能怪他。” …… 回去的路上,祁穆一言不发,一直持续到进家门,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封百岁问他:“你在想什么?” 祁穆忽然道:“你想不想去投胎?” 封百岁一愣,随即沉下脸道:“你怕我害死你?” 祁穆白了他一眼,解释道:“通常鬼对人间不再有牵念的话,就会去投胎吧?你看,你妈那边已经想开了,林婆婆的事情也结束了,你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 封百岁沉默了半晌,道:“你说投胎…怎么投?”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祁穆想了想,“我们去寺庙试试吧!不是都说念经可以超度亡魂么。” 于是这个周末,祁穆和封百岁如约出现在寺庙门口。 “大雄宝殿里每天都会诵经,我们去听听看。” 封百岁问他:“大雄宝殿在哪里?” 祁穆抬手指向面前高高的山头,“就在那上面。” 封百岁面不改色地道:“那我们走吧,只要你能爬得动。”一边说着一边悠哉地向前飘去。 祁穆愤愤地跟上。 爬到一半,封百岁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走来走去的都是光头女人?” 祁穆理所当然地道:“因为这是尼姑庵啊。” 封百岁挑眉,“如果被尼姑超度,下辈子会不会投胎成女人?” 祁穆严肃地回答他:“这要看因缘。” “换一家。” “不行,这是本市唯一一间寺庙。” …… 好不容易登上山顶,矗立的大雄宝殿确实气势雄浑,就是稍嫌孤单了点,方圆十里,仅此一殿。 老远就听到木鱼的敲击声,祁穆和封百岁走到殿前,香炉里烟雾缭绕,几十位法师齐齐跪在蒲团上诵经,气氛肃穆庄严。 他们听了一会儿,祁穆转头去看封百岁,什么变化也没发生。 “你就没有一点感觉?” 封百岁思考以后回答:“觉得很吵算不算?” “……” 超度之法,宣告失败。 回来以后,祁穆一直很积极地帮封百岁寻找投胎的方法,但是没有什么实际的收获,最后他想到了神棍张老头。 “我带你去问问他吧,大黑的魂是他稳住的,说不定会有办法。” 封百岁不置可否地问祁穆:“你就这么想让我去投胎?” 祁穆认真地道:“不是想,是觉得你应该去投胎,孤魂野鬼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的,随时有可能魂飞魄散,我是为你好,知不知道?” 封百岁撇嘴,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祁穆凭着记忆在巷子里绕来绕去,总算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铺子,刚好有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祁穆一看,忙对封百岁道:“你快躲一下!” 封百岁看看那穿唐装的一老一小,挑眉道:“认识?” “是戚卜阳,他旁边的老头不认识。” 封百岁想了想,“戚卜阳是谁?” 祁穆解释道:“就是送我护身符的那个。” “哦。”封百岁想起来了,于是对这个人的印象更不好了。 祁穆推了他一把,着急道:“天师能看见你的!快躲起来!” 封百岁不情不愿地隐匿了身形,几乎就在同时,戚卜阳注意到了祁穆,“你怎么在这里?” 祁穆指指张老头的摊子,“来算命啊。” “你还会算命?”戚卜阳不相信地瞅瞅他。 祁穆镇定地道:“因为很便宜。” 这时站在戚卜阳旁边的老人忽然对祁穆说:“这位小哥,你最近有没有头重脚轻,四肢乏力,经常觉得睡着以后就醒不过来的感觉?” 祁穆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您是医生啊,我平时确实作息不太规律,那您看看我这是什么病?” 戚卜阳急道:“什么医生!这是我爷爷,本城最厉害的天师!他老人家是说你有可能被鬼缠身了!” “而且依我看…你被纠缠的时间还不短,到现在还没有将死之兆,十分难得,换做别的天师,恐怕还看不出来。”老人继续说道。 祁穆面不改色地道:“可能是您误会了,我这人从小身体就不好,难免会有些不祥之兆。” 戚卜阳生气道:“我爷爷都说了就一定是真的!你这人怎么总是不怕死啊,我给你的护身符呢?怎么不随身带着?” 祁穆还在思索用什么理由糊弄过去,老人就训斥孙子道:“那种护身符是最低级的,只能防住普通的小鬼,这个小哥身边这只绝不是凡物,哪能被那种东西降住!” “是孙儿莽撞了。”戚卜阳立刻低眉顺眼地垂下头。 老人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祁穆,道:“人命关天,请务必尽快来找我,你身上的东西本城范围内只有我能去除。” “啊,谢谢。”祁穆接过名片,“那就先告辞了。” 老人点点头便转身离开,戚卜阳叮嘱道:“你一定要来,不然会死的!”然后小跑着跟上他爷爷。 手里的名片很精致,黑底银字,感觉品质蛮高,祁穆没有细看,叫出了封百岁,一起走进张老头的铺子。 张老头正趴在桌上不知道算什么,祁穆在他对面坐下,敲了敲桌面。 老头抬起头来,“怎么?想算一卦?” “不是。” 张老头抖抖山羊胡子,痛心疾首道:“现在的小孩,十块钱都舍不得出…” 祁穆敲敲手指,不耐烦地道:“演够没有?” 张老头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名片,“见着戚老怪了?” “戚老怪?”祁穆想了想,“你说戚卜阳的爷爷?” “是呀,那个老不死,时不时来我的地盘上奚落两句,就想让我看看他过的有多好!”张老头愤愤地说。 祁穆想起戚卜阳说过的话,不禁问道:“天师世家,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张老头摸摸他的胡子道:“年轻的时候,我和戚老怪还是搭档哪!不过后来我和那个老不死意见不合,吵着吵着就分开单干了…” “什么意见不合,能吵那么大?” “那个老戚,一口咬定山精鬼怪全是恶类,每次都斩尽杀绝。干我们这行的,要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能偏向任何一方,把握平衡才保得住性命,像他那么干,早晚遭报应!”张老头说完,又问:“你认识戚老怪家的小鬼?” “戚卜阳?不算认识,见过几次,挺热心的。” 张老头叹口气道:“那小子倒是资质不错,不过跟他爷爷一样是个死脑筋!戚老怪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快死了。”祁穆晃了晃手里的名片,“还让我去找他。” 张老头啐道:“就说他老眼昏花,竟然看不出来你是什么人,你要会死,早就死了。” 封百岁忽然上前,拿过那张名片,唰唰两下就给撕了。 祁穆急道:“哎,你要撕也不说一声!” 封百岁道:“难道等你去找他收了我再说?” “我怎么可能去找他!” “那留着也是废物。”封百岁丢掉手里的碎片。 张老头看看封百岁,问祁穆:“你来找我,就是为了他?” 祁穆点点头。 封百岁忽然对祁穆道:“八岁的时候给我算命的,就是这老头。” 祁穆惊讶,“就是他说的看不见你十八岁以后的命格?” “那撮胡子,印象深刻。” 祁穆转过去问张老头,“你还认识他吗?温馨提示,他叫封百岁。” 第11章 朋友(下) 张老头使劲想了想,忽然指着封百岁道:“是你呀!十年前算过的那孩子!老朽十五岁入行至今,第一次遇到八字异象就是你了。” 封百岁道:“借您吉言,我已经死了。” “时隔那么多年,还能遇见也是缘分,要不要再算一次?” 封百岁冷淡地道:“免谈。” 祁穆问张老头:“你知不知道鬼怎么投胎呀?之前我们去过寺庙,听了诵经,没有什么用。” “你想让他投胎?” 祁穆点点头。 张老头转而问封百岁:“你想不想投胎啊?” “不想。” 张老头摊手道:“你看吧,他自己不想,你就没办法让他去投胎。” 祁穆急道:“那只能让他做孤魂野鬼?!” 张老头摸摸胡子,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月前,我最后跟你说的话?” “这个月我会遭逢一个变数…”祁穆顿悟,指着封百岁道:“你是说他?” “这也不好说,还要看今后的变化。”张老头对祁穆道:“万事不能勉强,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处置。你也是能视异物之人,十几年来应该见过不少事情,一定懂这个道理。” 祁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好吧,顺其自然。”他站起来,忽然又想起大黑,“你那个定魂的药还有没有?” 张老头竖起一根指头,道:“只此一粒。算算时间,应该就在这几日吧。” 祁穆虽然失望,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向张老头告别。 张老头却摆摆手,对祁穆道:“你先出去,老朽还有话告诉这位。”说着看向封百岁。 封百岁本来不想理他,但是他又丢下一句:“是让你不会变成孤魂野鬼的方法。” 于是封百岁留下。 祁穆站在店外等着,才过了一会儿,封百岁就出来了。 “他教你什么?” 封百岁道:“天机不可泄露。” …… 大黑无精打采地趴在地板上,时不时摇摇尾巴,它现在的样子就像两个影像重叠在一起,边缘模糊不清。 一个月的期限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大黑随时可能离开,祁穆叹口气,俯身给它扣上链子。 “来,大黑,我们去跟熟人道个别。” 封百岁问他:“你要带它去哪里?” “散步。”祁穆拉着大黑走出门,封百岁飘在他们旁边,大黑翻起眼睛看看他,居然没有叫。 连封百岁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条狗快不行了吧?” 祁穆没好气地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这条狗还行的日子没几天了吧?” “……” 吊死鬼看见大黑,惊讶道:“它怎么了?” 祁穆拍拍大黑的头,苦笑道:“大黑快要离魂了,带它来看看你,” 吊死鬼飘到大黑身边,“真可惜,以后见不到你了。” 大黑对他摇摇尾巴。 祁穆对吊死鬼道:“上次有一件事忘了问你,既然你是死于他杀,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说到一半,祁穆注意到吊死鬼的目光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而是越过肩膀看向前方。 “你在看什么”祁穆顺着他的目光转身,就见路边的一辆轿车里下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旁边跟着一个中年人扶着他。 吊死鬼喃喃道:“是他…” “他?”依祁穆的了解,和吊死鬼有关的活人只能想到一个,“难道是你那个朋友?!” 吊死鬼点点头,眼神向往地看着那个老人,他在中年人的搀扶下走到护栏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真想和他说说话。”吊死鬼抬起手要去摸摸垂下来的树枝,手指却从中间穿了过去。 “自从你死以后,他一次也没有来过?” “没来过,已经三十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祁穆想了想,对吊死鬼说:“你能不能附在我身上?” 封百岁一惊,急忙飘到祁穆身边。 吊死鬼也睁大眼睛,不确定地问:“你真的肯让我附身?” 祁穆点点头,“我小时候被附身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吧?” “没有。” “那就快点。”祁穆催促道,“待会儿他要走了。” 吊死鬼升到祁穆头顶,然后慢慢降下来,没入了祁穆的身体。 封百岁拉住祁穆的胳膊,却被他冰凉的体温吓了一跳,祁穆眨眨眼,对他微笑道:“没关系,这只是正常的上身现象,不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 那笑容在熟悉的脸上展开,却显得尤其陌生。 封百岁下意识放开了手,“你……” “祁穆”向他点点头,然后慢慢向那个老人走去。 “老李。” 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但那声调和称呼却无比熟悉。老人身子一颤,向后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年轻人,想不起来他是谁,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曾经看了十多年。 声线发抖,轻轻地叫出尘封多年的那个名字,“老孟…” 年轻人淡淡一笑,“是我。” 一瞬间,老人身形剧震。 挥退了陪同的儿子,一步步走向那个感觉无比熟悉的年轻人,“你…你怎么……” 年轻人道:“你放心,我的确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个孤魂野鬼,是这孩子好心,让我附在他身上。” 老人嘴唇抖得很厉害,“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祁穆”笑道:“封建迷信,你也相信?” 老人摇摇头,重重地叹息,“年纪大了,由不得人不相信。”顿了顿,又道:“你一直在这里?” “祁穆”点点头,“我等了你三十几年哪!” 老人顿时红了眼圈,“我…我…我对不起你!那时候是我猪油蒙了心…良心都让狗给吃了!竟然做出这种事…回去以后,我整天整天睡不着觉,只要一睡着就梦见你…梦见你问我,十几年的好朋友,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说着说着,他已经泣不成声,把脸埋进手掌,哭的全身都在抖。 “祁穆”拍拍他的手臂,道:“都过去了,我一直知道你心性高,想要活下来,想要功成名就,也怪不得你。” 老人摇头道:“第二天我去翻你的书桌,看见那张大字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后悔啊…这么些年,我没有一天轻松过…这个湖,经常在我梦里见到,但是我不敢来…我没脸见你…” “祁穆”忽然道:“你记不记得以前种在湖边的是什么树?” 老人一愣,呆呆地道:“…橡树?” “对,是橡树,长得很高很大,枝干也很壮,特别是我上吊的那棵…”“祁穆”眨眨眼睛,“那天晚上你走以后,我发现脚下正好有一根树枝,很粗,只要踮着脚尖,足够我站稳,所以我是能活下来的。” “那怎么…” “祁穆”打断他,“我记不清楚那时候想什么了,可能是太绝望吧,加上喝了酒,就觉得即使活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以你的个性一定会内疚,所以在这里等了三十几年,希望能亲口和你说一句‘没关系’。” “祁穆”笑笑,“你瞧,现在希望达到了。” 老人握住他的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封百岁在旁边别过头,不想去看祁穆的身体被奇怪的老头拉住的画面。 “老李…我不怪你,你今后好好生活,年纪一大把了,应该颐养天年才对。”吊死鬼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祁穆的身体。 祁穆的意识忽然清明过来,刚才发生的事他都能看到,但是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醒过来发现老人家还握着他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老泪纵横,也不免尴尬,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老孟…” 祁穆道:“他已经走了。” 老人如梦初醒般挺起腰杆,看了一眼旁边葱翠的树枝,然后对祁穆道谢。 祁穆连连摆手道:“不必谢我,您以后能多来看看他就好了。” 老人镇重地点头,又对着那棵树说:“我下次再来。” 吊死鬼就站在旁边笑着挥挥手。 老人很快离开了。 祁穆的手脚还是一片冰凉,吊死鬼道:“你快回去吧,用热水泡一泡,应该会好很多。” 祁穆点点头,拉着大黑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忽然又回头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和他做朋友?” “有。但是过去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能和他成为朋友,是一段珍贵的记忆。” “为什么?” 吊死鬼飘上树梢,轻轻地说:“因为很寂寞…” 回到家,祁穆的体温依然没有缓过来,封百岁放好了热水,把他拉进浴室。 “脱衣服。” 祁穆慢吞吞地脱光。 封百岁打量着他,忽然问道:“这是什么?” 祁穆莫名其妙地回答:“我的裸体。” “…我是说这个。”封百岁指指他的右边肋骨,那里有一条很长的深色疤痕。 “啊,这个啊,小时候车祸受的伤。” 祁穆躺进浴缸,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发现封百岁还站在旁边。 “你怎么还在?” “不然呢?”封百岁挑眉。 “正常人这时候不是应该出去了么?” 封百岁幽幽地道:“我是鬼。” “……” 泡了一会儿,全身都暖了起来,祁穆问封百岁:“你为什么不想去投胎?” 封百岁想了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张老头说你这辈子是来找东西的,你找到没有啊?” “我连要找什么都不清楚,怎么知道?” 祁穆抱怨:“唉…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鬼。” “……” 正说着话,断头女鬼突然冲进来,看见浴缸里的祁穆,尖叫一声,又冲了出去。 祁穆和封百岁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换成撞死鬼大叔进来,慌张地道:“有事!有事!你的狗变成两个啦!” “大黑!”祁穆心里一惊,跳起来裹上浴巾就往外跑。 大黑温顺地坐在客厅里,旁边是那只脑子不太灵光的金毛,正趴着流口水。 “大黑…你要走了?”祁穆俯下身摸摸它的头。 大黑挺起胸脯,摇摇尾巴,祁穆忍不住蹭了蹭它的脸。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 大狗低哼了一声,看向封百岁,后者朝他点了下头。 祁穆感觉双臂间渐渐空了,放下手,发现大黑已经消失了。 他在客厅的地板上坐了很久,才慢慢站起来,关掉所有的灯,走回房间。 撞死鬼无措地问闺女:“怎么办?俺们要不要安慰他一下?” 女鬼掂了掂手里的头,“这种事情,安慰也没用,让他睡一觉就好了。”说完又恶狠狠地转向封百岁,“小子,你别去打扰人家!” 封百岁不屑地冷哼。 第二天祁穆醒来,看见那只金毛悠闲地走过来,没有流口水、没有撞到墙,竟然神志清醒地在他面前坐下。 “大黑?” 金毛忽然开口说话了:“是那条狗拜托我照看你的。”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平淡语气。 “你是…封百岁?”祁穆难以置信地揉揉金毛的耳朵。 金毛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说不出的滋味哽在心口,祁穆蹲下来,把他的头揽进怀里,轻轻地说:“谢谢你。” 第12章 猫祸 祁穆牵着封百岁…确切地说是牵着那只金毛走在路上,前面有个奇怪的男人正胡乱挥动着手脚,像在驱赶什么东西,嘴里还叫骂着:“滚开!你们这些畜生!别缠着我!” 祁穆停下脚步,低声问封百岁:“他身上那些猫…是不是活的?” 封百岁仔细看看,几只小猫被男人甩落在地上,旁边的行人视若无睹地穿了过去。 “不是。” “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惹来这么多死猫?” “谁知道。” 一人一狗说着话若无其事地从男人身边走过,却突然被叫住,“喂!小哥,等等!我问个路。” 祁穆回头,就见那个男人艰难地走过来,他身上爬满了各种花纹的猫,腿上还挂着两只,祁穆皱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你知不知道园梓巷怎么走?” 祁穆指指前面的小巷口,“从那里进去就是了。” “谢谢啊。”男人抬脚要走,却举步维艰,只能半挪半蹭地前进。 祁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拉着狗走进巷子。 照样是七弯八绕以后,他们进了张老头的铺子。 老头面前放着碗面条,吃得正欢,看见祁穆,又倾身看看金毛,嘿嘿一笑:“成了?” 祁穆坐下来,没好气地道:“如果你说的是封百岁附在狗身上这件事,那就是成了。” 老头摸摸胡子,满意地道:“我就说嘛,狗和人不一样,本身就与鬼有想通的地方,所以是附身最好的选择…” “你竟然让一个人附在狗身上。”祁穆打断他道。 老头摊摊手,“有什么不好?这样就不是孤魂野鬼啦,这个狗身只是个借口,他要出来的时候随时可以出来嘛,是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封百岁慢慢从金毛身上升起来,飘到半空中。 祁穆还是有点为难,“这样不太好吧…” 封百岁道:“要附人也行,你们班那个谁怎么样?” 祁穆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方纪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死了。”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算了,就这样吧。” 这时店里来了客人,张老头把祁穆从座位上赶开,又手脚麻利地把那碗面往摊子下面一塞,抹抹嘴巴,端正地坐好。 祁穆在旁边嗤笑一声,重新找了张椅子坐下。 进来的竟然是他们在巷口碰到的那个男人。 不知道张老头在铺子里动了什么手脚,他一进来,身上的猫就全跑了。 男人好像难得这么轻松,揉了揉肩膀,在老头面前坐下来。 “大师,您可要救救我啊!我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疯了!”男人扶着桌子,神情激动,声音嘶哑,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这样子的确离崩溃不远了。 “你别慌,先告诉老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颓然垂下肩膀道:“一个星期前,我开车回家,开到半路突然感觉碾到什么东西,我就把车停在路边,下来一看,是一个麻袋,已经被轧爆了,里面装着一只小猫,车轮好像是从它肚子上过去的,肠子和血淌了一地…” 祁穆听着皱了皱眉,那画面随便想想也让人不舒服。 “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可是自从那天以后,就接二连三地碰上很多诡异的事情,我再也没敢开车…”男人想起那些记忆,立刻显得痛苦不堪,颤抖着继续说道:“无论是上班,还是回家,我总能看见大量的猫,有些是死的,有些是活的,而且死的那些大多都死得很凄惨,有被耗子药毒死的,有饿死在路边的,被踩死的,被撞死的…我上班的地方附近有个工地,有一次我路过工地的时候,发现路面上黏着一块毛皮,下面堆着红红白白的东西,一开始我还不知道是什么,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被进出工地的大卡车碾平了的猫啊!那块毛皮应该是背毛,前后还残留着很粗的轮胎印!” “如果是以前,我根本不怕这些东西,但是这段时间到处是这些东西,我几乎吃不进饭,老是想起那些死猫的样子…最恶心的是那次我妻子做好饭,桌子中央放着一个砂锅,我问她是什么,她说是隔壁让小孩送来的汤,还给我盛了一碗,我喝了觉得味道很怪,揭开砂锅的盖子一看,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男人突然张大眼睛,几乎要撕裂了眼眶,整个人趴在桌上问道。 张老头镇定地问:“看见了什么?” “看见一只猫!!!一只可能才足月的小猫,团着身子蜷缩在汤里,毛全被浸湿了,一缕一缕的!我当场就把盖子扔了,妻子也过来看,但是她居然说,什么都没有啊,你在怕什么?我才想起来,隔壁住的是一个单身女人,根本就没有孩子!” “那天中午的菜,我一口也没吃,下午出门去上班,竟然没有看见那些猫,但是很快我觉察到有人跟着我,又不知道是谁,直到走进一条背街,突然听到后面有小孩子的声音,好像是在唱什么童谣,那声音忽大忽小,一直跟着我。我忍不住了就回头去看,是一个小孩子,头很大,眼睛更是大得离谱,圆滚滚的就像猫一样,他冲着我笑,又开始唱那首童谣。这次我总算听清了歌词,他唱的是‘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 “我逃回家里,不敢出门,甚至不再去上班,缩在床上强迫自己睡着,但是每次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满屋满床都是猫,即使闭着眼睛,耳朵里也一直有猫叫传进来,还有那首童谣…” 男人恨恨地锤了下桌子,咬牙道:“我真的快疯了!疯了!” 张老头问他:“那你是怎么找到老朽的?” “我的妻子以为我中邪了,就跟别人打听,问到了这里的地址,她让我一定要来试一试。大师!您能救我的对不对?您一定有办法!”男人急切地道。 张老头想了想,问他:“除了开车轧死猫的那一次,你以前还有没有做过什么对猫不好的事?” “没有啊。” 老头眯起眼睛,又问:“真的?” 男人仔细想了好久,忽然道:“想起来了!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次!那么久以前的事也算?” 张老头点点头,“跟老朽说说,是什么事?” 男人回忆道:“小的时候我住在老家,是那种砖瓦房,雨天的时候,每家都会在屋檐下面放几个大水缸,接着从屋顶流下来的水。有一次放学回家,我发现一个水缸里有一只小猫,很小很小,可能是从屋顶滑下去的,还在水缸里拼命挣扎。那时候我才七八岁,小孩子不懂事,只是觉得好玩,就守在水缸旁边,那只猫一游到缸沿,我就把它的爪子拨下去,玩了很久,后来它大概是游不动了,又喝了太多水,就沉下去了。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我忘记了,直到三天后,死掉的猫尸浮了上来,现在想想,我还记得我爸把猫捞在手里的时候,我躲在旁边看着,那只猫的脖子软塌塌的,头从我爸的手掌边垂下来,那双眼睛正对着我。后来我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然后就没事了。” 男人问张老头:“大师…难道我现在遇上的这些事,还跟那时候有关?” 张老头捻了捻胡子,看一眼祁穆脚边的金毛,对男人道:“如果狗是最有人性的动物,那么猫就是最接近妖性的动物,你两次杀猫,皆是残忍至极,难怪会被记恨。猫一向恩怨分明,它们不一定报恩,但是一定会报仇。” 男人手足无措地道:“那怎么办?大师,一定要救我啊!” 张老头矮身从摊子下拿出一张符纸给他,“这张符你随身带着,可以保你三日内不被它们所害,这三日,你千万不可再伤到任何一只猫分毫,而且要虔诚地向它们道歉,之后是死是活就看它们肯不肯原谅你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符纸揣进包里,起身连连道谢,付了钱就离开了。 祁穆坐在店里看着他一出门,那些猫立刻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跟着他,不过没有一只再爬到他身上。 “你的符真的有用?”祁穆问张老头。 一转头,那老头又在吃面了。 “他到底能不能活?” 张老头咂咂嘴,道:“不管最后他的生死如何,都是命定好的结局,这个不归我管。” 祁穆走到门口,探身去看那人艰难跋涉的背影。 张老头对他道:“想看就去看吧,遇上就是缘分。” 祁穆回来拉走金毛,封百岁飘在他旁边。 “真的要去看?” “我很想知道他最后的下场。” 远远地跟着男人走了一段,祁穆面前突然冒出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两只奇大的猫眼狠狠地盯着他们。 “有事吗?”祁穆问。 男孩道:“不要妨碍我们!” “我只是想看看你们会如何处置他。” 男孩脸上的警戒稍微放松,对祁穆道:“他害死了我们的两个同伴,而且都是幼崽。” 祁穆忍不住为男人说两句:“可是第一次是他年少不懂事,第二次也完全是无心之失啊。” 男孩有点生气:“他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被淹死的小猫也才出生没几天,第二次虽然是无心的,但是他根本没有把我们的性命放在眼里,碾死一只猫,对他来说就像碾到一个垃圾一样!” 顿了顿,他认真地道:“人类的寿命比我们长得多,而且我们横死的几率很大,能活到老的猫非常少,所以相比人类,我们更加珍惜生命。这个人长到中年,就害死了两只猫,对他来说只是生命中一段插曲,对那些猫来说已经过完了一生,甚至还没有成长就已经死亡。在人类看来,我们这些猫猫狗狗的命根本不值钱,但是在我们的观念里,这是很重要的两条命。” 祁穆点点头,“我懂了。你放心,我们不会妨碍你们的。” “谢谢。”小男孩说完就消失了。 封百岁问祁穆:“还看不看?” 祁穆道:“看呀,你说他在这三日内能不能得到那些猫的谅解?” “不好说。” 祁穆笑眯眯地道:“那就麻烦你了。” 封百岁冷哼一声,还是跟了上去。 祁穆慢悠悠牵着金毛回家。 第二天晚上,祁穆在电脑前面打游戏,封百岁突然出现在旁边。 他开口就道:“那个男人一定会死。” “为什么?”祁穆停下手里的操作。 “他今天去吃了猫肉火烧。” “…不会吧…”祁穆实在很佩服这个人的胆量。 封百岁解释道:“是朋友拉他去的,他事先不知道,吃下去才告诉他。” 祁穆叹了口气,“我找到比你还倒霉的人了。” 封百岁不屑地撇嘴,“显然你分不清愚蠢和倒霉的区别。” 男人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似乎又回到那个遥远的雨天,屋檐下挂着成串的水珠,他趴在水缸边上,踮起脚来看里面,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在透明的水下盯着他,一眨不眨,那双眼睛的瞳仁不像白天的猫那样细长,而是散大浑圆的。 他心里感到害怕,但是控制不住好奇,脸越来越接近水面,直到把整个头浸没,水下忽然响起那首可怕的童谣:“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醒来时他发现手脚没办法伸展,眼前一片灰暗,头顶的孔洞漏下几缕光线,身边似乎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这是哪里?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个沉重的东西飞快地从他身上轧过,甚至能听见骨头碎裂和肚皮破开的声音,腥气的血液带着体温喷溅在他脸上,接着外面响起尖锐的刹车声…… “嗯?”祁穆忽然停下来,看向乱作一团的马路。 “怎么了?” “不清楚,听那些人说刚才好像汽车轧死了一只猫。” “这种事情少看两眼。”封百岁越过他道:“你要迟到了。” “哦。” 祁穆收回视线,匆匆向前跑去。 第13章 荒野之骨(上) “帮帮忙吧…你就帮帮忙嘛…” 受不住撞死鬼大叔的喋喋不休,祁穆从电脑前面探出头,问他:“又怎么了?你被车撞了?” “不是俺,是俺闺女!”撞死鬼大叔拖过他闺女,“你瞧瞧,这可怎么办哪!” “什么怎么办?”祁穆打量断头女鬼一圈,“她的头呢?” 撞死鬼道:“就是这个!俺闺女的头不见了!” “又不见了?” 撞死鬼搓着手道:“你也知道俺闺女喜欢把头抛着玩,肯定会有失手的情况嘛,正好俺们路过一片玉米地,头就掉下去了。” “头掉了那去找啊!” “找了…”撞死鬼难过地道:“没找着。” 祁穆简直哭笑不得,“你们是怎么当鬼的?连头都能玩不见了,头又不是东西,能让你们这样玩吗?” “哎呀,俺知道是俺们不对,但是总要把闺女的头找回来呀!你看,没了头,她又傻了,连话都不会说!” 祁穆看看旁边沉默的女鬼,这副样子倒是好久没见了。 封百岁飘过来,淡淡地道:“这样也不错,不吵。” “那不行!”撞死鬼急了,“头那么重要的东西,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祁穆道:“你也知道重要呀?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能抛来抛去了?” “……”撞死鬼顿时语塞。 祁穆无奈,只好关掉电脑出门,“你们路过的是哪片玉米地?” “你果然是好人!”撞死鬼热泪盈眶道:“俺给你带路。” 祁穆又问封百岁:“你去不去?”后者不置可否地飘过来。 “你不附身了?” 封百岁道:“玉米地在城郊吧?你乘公共汽车还打算携带宠物?” …… 下了车,面前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玉米地,祁穆很想转身就走。 “你让我在这——么大块地里找?” 撞死鬼道:“不大不大,就掉在这附近。” 祁穆只好头疼地走进地里。 “这样太浪费时间了,分头找吧,找到的喊一声,应该能听到。” 于是封百岁和撞死鬼分作两路钻进了玉米丛中,祁穆独自向前走。 还好现在已经是深秋,玉米早被收走了,留在地里的只是些杆子,不会遇到人。不过光是玉米杆就很麻烦,长得又高又密,能见度非常低,要前进都很困难。 祁穆一边拨开那些玉米杆,一边注意着脚下,走得很慢,而且根本看不到任何像头的东西,找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说:“哥哥,你在找什么?” 祁穆抬头,前面的玉米杆旁边站着一个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条脏兮兮的连衣裙,“我在找一个黑色的,圆圆的东西。”祁穆比划了一下大小,“上面还长着很多毛。”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啊?” 祁穆想了想,回答她:“是一种玩具。” 小姑娘说:“那我帮你找,找到了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 小姑娘跑过来,伸出沾满泥巴的手,“我叫苗苗,你叫什么?” 祁穆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她的手,“我叫祁穆。” “祁穆…”苗苗在嘴里轻轻重复了一遍,又问:“是不是整齐的齐,树木的木?” “对,真聪明。”祁穆没有反驳。 苗苗嘻嘻笑起来,“当然了,老师才教过的!” “苗苗。” “嗯?” “你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要守地,睡在棚子里,我一个人跑出来玩了。” 两人又找了一会儿,苗苗问祁穆:“你住在附近吗?为什么把玩具丢在玉米地里?” 祁穆眼前立刻浮现出撞死鬼父女的身影,咬牙道:“不是我,是其他人路过的时候弄丢的,我来帮他们找。” “啊,你人真好!”苗苗开心地笑笑,拉着祁穆向更深处走去,“那个玩具说不定在里面呢…” 祁穆任由她拖着走,看看四周,全是一模一样的玉米杆,他根本不记得之前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 “苗苗,太阳都快落山了,我今天要先回去了。” 苗苗停住脚步,转身看他,大眼睛里水汪汪的:“那你明天还来吗?” 祁穆点头,“来的。” “好吧,哥哥再见。” 苗苗向他挥挥手,一转身就钻进了玉米丛里不见了踪影。 祁穆站在原地苦恼要怎么出去,就听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封百岁的头从玉米杆间探出来,问他:“找到没有?” “我可能迷路了。”祁穆对他道,封百岁看了一眼苗苗离开的方向,然后说:“跟着我。” 祁穆心不在焉地跟着他走,脑子里却在想刚才的苗苗,一个小女孩浑身脏兮兮地在玉米地里玩,难道是他们家的地?可是现在夏天早过了,该收的玉米也都收了,这片地目前是荒着的,小孩子干嘛来这里? 可能是看到的和别人不一样,祁穆不怎么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隐隐觉得,这个苗苗有问题。 过了很久,总算从玉米丛中脱身,封百岁闲闲地站在土路边,见他出来便道:“好慢。” 祁穆没好气地说:“你可以直接穿过去,我必须要避开那些玉米杆,没有可比性。” 左右看看,不见撞死鬼,祁穆叫了几声,就见他垂头丧气地飘出来。 “俺记得应该就在那块,怎么没了…” 回到家,撞死鬼一见闺女没头的样子,又急了,就想再去找一遍,祁穆拦住他道:“白天都找不到,你晚上去肯定不行,说不定还会碰上什么东西。” 撞死鬼只好念叨着不停地在客厅里绕圈。 封百岁忽然道:“我觉得那片玉米地有古怪。” “什么古怪?没有玉米?”祁穆问他。 封百岁瞅了他一眼,接着说:“在外面看的时候,根本没有那么大,但是进去里面,却发现怎么走也走不到头,如果我不是飘到半空,恐怕也走不出来。” 祁穆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会迷路。” “你迷路是你个人的问题,和玉米地无关。” “……” 撞死鬼停下来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那闺女的头呢?是不是被鬼藏起来了?” “有可能。” 第二天,为了防止被困,他们改变了计划,分成两路——撞死鬼自己,祁穆和封百岁一起。 祁穆进了玉米地就很有目的性地一直向前走,封百岁飘在旁边问:“不怕迷路了?” 祁穆淡淡地笑,“不是有你嘛。” “……你知道头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你走那么快。” 祁穆停下来说:“因为我在找人。” “找人?” 祁穆没有回答,封百岁已经看见前面的那个小姑娘,“她?” 祁穆点点头,苗苗看见他显得很高兴,飞快地跑过来扑向他怀里,“祁穆,你今天来的好早!” 祁穆敲敲她的头,“叫哥哥,没礼貌。” “我不想叫。”苗苗撅起嘴,“很多哥哥都是坏人,你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封百岁伸手揪着衣领把她拉开。 苗苗吓了一跳,连忙抓住祁穆的手,警惕地看向封百岁:“你是谁?” 祁穆解释道:“是另一个哥哥。” 封百岁不悦,“我没有名字?” “啊,他的眼神好恐怖!”苗苗把脸埋进祁穆怀里。 祁穆摸摸她的头道:“好了,有我在,不要怕。” 封百岁更不爽了,问祁穆:“我很像坏人?” “你附在狗身上的时候就不像。”祁穆不去看他板着的脸,转而问苗苗:“为什么很多哥哥都是坏人?” 苗苗想了想道:“还有叔叔。他们都是坏人!” “他们为什么坏?” 苗苗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而是拉起祁穆的手,“我们去找玩具吧!前面还没找过。” 祁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顺着她的意思向前走。 封百岁飘到他身边,低声道:“注意到没有?” 祁穆看向蹦蹦跳跳的苗苗,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封百岁不高兴了,“知道还跟着走?” 祁穆摊手道:“没办法,要找头不是吗?” 封百岁闲闲地说:“无所谓,又不是我的头。” 苗苗本来高高兴兴地走在前面,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你看我发现了什么?”苗苗蹲下来,指着地上一个小小的土包,“这是油蛐蛐的窝,我最喜欢刨了,抓住的话还能炸了吃呢!” “真的呀?”祁穆也蹲下来,用手指拨开洞口的细土,“要刨吗?” “嗯!”苗苗用力地点点头。 祁穆对封百岁道:“过来帮忙。”后者一脸不耐烦地走过来,刚要挥手,祁穆提醒说:“亲自刨。” 封百岁只好蹲下,用手把洞挖开,一只黑溜溜的胖蛐蛐从翻开的土里爬出来,祁穆眼疾手快地罩住了它,提起来在眼前晃晃。 “就是这个?” “就是就是!”苗苗高兴地拍拍手,“我还担心是蚂蚁窝呢!” “啊,那里还有一个…” 不知不觉陪她玩了好长时间,祁穆看看天色,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土。 苗苗原本还在笑的脸立刻垮下来,小声问他:“你要回去了吗?” “嗯,我明天还会来的。” 祁穆向她保证,然后跟着封百岁离开,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出玉米地。 “你知道她是什么吧?”封百岁问祁穆。 “知道。”祁穆淡淡地回答,“明天我们继续来,她一定知道头在哪里。” “你就不怕她害你?” “对啊,她很可能会把我困在玉米地里出不来…”祁穆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不是还有你嘛。” “……” 第14章 荒野之骨(下) 再坐公车回去,进了小区迎面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对方一直死死盯着祁穆,他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等女人走过,祁穆问封百岁:“她是不是看见你了?” “不可能,她看的是你。” “我有什么不对吗?” 封百岁翻翻眼睛道:“没有。” 祁穆不在意地下结论:“那就是她不对。” 回到家,他们终于注意到有一样东西被遗漏了。 “撞死鬼大叔呢?” “…还在地里…” “要不要去找?”祁穆犹豫着。 封百岁道:“那么大只鬼,丢不了的。” 果然,到了晚上,撞死鬼自己回来了,哭丧着一张老脸控诉道:“你们两个怎么能丢下俺,闺女的头没有找着,俺差点也困在地里了!” “我们叫你了,是你没听见。”祁穆面不改色地道。 “真的?”撞死鬼又看向封百岁,后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是俺误会你们了…” “没关系,我们不介意。” “闺女的头到底在哪儿呀…俺几乎找遍了就是没找着…”撞死鬼又开始念叨。 祁穆和封百岁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第三次来到那片玉米地,苗苗把祁穆带进了更深的地方,封百岁好几次试图阻止祁穆再走下去,都被他拒绝了。 苗苗倒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能拉着祁穆一起玩,她就很开心。 玩了一会儿,祁穆看她闭口不提头的事,知道苗苗是不可能主动把头拿出来了,于是忍不住问道:“苗苗,你真的没有见过那个玩具吗?” “没有。”苗苗低着头,专注地玩泥巴。 “可是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苗苗不说话,过了半天才抬头看他,“如果找到了,你就不再来了吗?” 她的眼里藏着期盼和胆怯,祁穆想了想,终于还是站起来说:“如果是这样,你就要一直困住我吗?” 苗苗蹲在地上拉住祁穆的手,甜甜地说:“我很喜欢你,你以后都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封百岁脸色一变,飞快地飘到半空,扯了一把祁穆的后领,催促道:“快走,否则就出不去了。” 苗苗突然尖叫一声,指着封百岁问:“你!你为什么会飞?!” 祁穆拉住封百岁的衣角,对苗苗一笑,“因为他和你一样。” 说完以后转身就跑。 封百岁带着他穿梭在玉米杆之间,身后不断地传来苗苗带着哭音的喊声,“祁穆…祁穆…” 封百岁嘲笑道:“你还真受欢迎。” 祁穆懒得理他,只顾着拼命向前跑,但是玉米地就像无边无际一样,前后左右都是一模一样,怎么跑也跑不到边。 “还有多远?”祁穆喘着气问道。 封百岁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快了…” 话没说完,他的衣服突然被拽了一下,狂奔的祁穆刹住脚步,封百岁诧异,降下来催他,就见祁穆直直地看着前面,嘴里说道:“苗苗…” 小姑娘站在前方不远处,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问祁穆:“你知道我是鬼吗?” “知道。”祁穆很快冷静下来,“一开始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要找的东西还没有找到。”顿了顿,他又说:“而且,我很喜欢小孩子。” 苗苗跑过来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对不起…祁穆,我说谎了,我不是一个人跑出来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去…” 祁穆索性坐下来,拍拍她的背,“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苗苗抽抽搭搭地说:“爸爸妈妈要守地,睡在棚子里,我睡在他们中间…进来几个很恐怖的叔叔要把我抱走,爸爸妈妈醒了,和那几个叔叔打架…我看到爸爸被一把亮亮的刀子扎了好几刀,红红的血流出来…然后等我醒过来,就在一辆车里了,旁边还有好多哥哥姐姐,也有很小很小的弟弟…” 祁穆有点明白了,又问:“你是被卖到这里吗?” 苗苗摇摇头,“我生病了,病得很严重,但是那些叔叔不让我吃药,也不带我看医生…我全身好热好热,他们就把我扔在这里了,我没有力气爬起来,找不到吃的,晚上又好冷…” 她握着小拳头揉了揉眼睛,“过了很多天,我就看见地上趴着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伸手想摸摸她,但是手从她身上穿过去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家,有人来地里,我就问他们知不知道我家在哪里,但是他们都不跟我说话,只有你理我…” “苗苗,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苗苗摇头,“我不知道,好像很久很久了,都是我一个人。” 祁穆叹了口气,看向封百岁,“要不要报警?” “你准备怎么说?在玉米地里遇到一个女鬼?” “……”祁穆问苗苗:“你记不记得家在哪里?” 苗苗摇头,“我只知道这片玉米地,外面的路不认识,也不敢走出去。” 从地里出来,封百岁对祁穆说:“不要再来了。” “不行。”祁穆回头看看那些挺立的玉米杆,“头还没找到。” 封百岁猛地抓住祁穆的胳膊,“你想让她一直缠着你?还是你能帮她沉冤昭雪?” 祁穆皱眉,挣开他的钳制,淡淡道:“我不想惹麻烦。” 他转身离开,悠悠地说:“但是失去女儿头的老爸更麻烦。” 封百岁终于知道祁穆说的“麻烦”是有多麻烦。 以前断头女鬼虽然很吵,起码有她爹应付着。 但是现在她不吵了,她爹却整天在屋里转来转去,念着闺女的头,比以前还要吵。 祁穆跟他解释,如果苗苗不主动拿出来,就不可能找到女鬼的头,撞死鬼就随时跟着祁穆,求他再去跟小姑娘交涉试试。 其实祁穆也知道必须要去,但是他想不出来怎么和苗苗说,她才会乖乖把头拿出来,小姑娘似乎认定了如果祁穆找到头,就再也不会去地里找她。 被撞死鬼吵得没有办法,祁穆还是决定再去玉米地看看,出门的时候路过小区的景观湖,湖边站着一个女人,身子微微前倾,一动不动。 祁穆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女人突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而且还笑了笑,祁穆觉得莫名其妙,出于礼貌还是对她点点头。 “我怎么觉得她很眼熟,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 封百岁随口答道:“我记性不好。” 再次来到那片玉米地,几乎认不出来它的样子,密密的玉米杆已经被砍光了,土地的全貌一眼就能看完。 祁穆走进地里,四周一片开阔,看不见别的人影,他试着叫了一声:“苗苗?” 小姑娘很快出现,仰着头说:“祁穆,我好想你。” 祁穆揽着她的肩膀,感觉到手下微微的颤抖,“怎么了?” 苗苗把头埋进他怀里,“地里来了好多人,还有很坏的叔叔。” “很坏的叔叔…”祁穆心中一动,对她道:“你带我去看看。” 苗苗点点头,带着他走了一会儿就不肯再走了,远远地指着几个人说:“就是那里。” 祁穆看到那些人都穿着警服,但是其中两个穿的是囚服,那两个囚犯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嘴里还说着什么,然后几个警察就拿着铁锹开始在他们指的土里挖。 “祁穆,他们在挖什么呀?” 苗苗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警察蹲下身去,用手刨了几下,一些灰白色的东西被翻了出来,滚到地面上。 祁穆下意识地遮住苗苗的眼睛,苗苗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她说:“祁穆,我想起家在哪里了,我想回去看看。” “回去吧。”祁穆轻声说。 “以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祁穆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会一直记住你的。” 苗苗嘻嘻一笑,举起两只小手掌覆在祁穆的手上,“我也会一直记住你的!” 祁穆默默地看着她在面前消失,至始至终没有放开挡住她眼睛的双手。 夕阳的斜晖沉默着铺在平整的土地上,远处那几个人都被染成了橘红色,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祁穆又看一眼暮光中那堆脏污的尸骨,想起苗苗清脆的童音—— “祁穆…是不是整齐的齐,树木的木?” 转身离开,脚下却踢到什么东西,祁穆弯下腰,把女鬼的头捡起来,在手里抛着慢慢向前走。 女鬼的头终于被找回来,撞死鬼大叔激动得连连道谢,祁穆的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吵闹。 当天晚上,三鬼一人一狗都看到了新闻上的报道—— “近日,警方破获了我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起儿童绑架团伙作案,共有一百多个儿童受害,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才三岁,同时,该团伙还涉嫌抢劫、杀人等多项罪名……” “苗苗会不会去投胎了?”祁穆突然问封百岁。 “不知道。” 祁穆看看他,“你怎么就不想去投胎呢?” 封百岁不悦地冷哼。 第15章 血之花(上) “我要去遛狗,你去不去?”祁穆站在门口问封百岁。 “不去。”封百岁的手不停地在键盘上飞舞,头也不回地答道。 “等我回来,你最好已经升级了。”祁穆把金毛拉出来,顺手关好门。 自从打游戏的技术被封百岁鄙视,一气之下让给他操作以来,祁穆的号几乎都是封百岁在上,虽然心里有点不爽,但是偶尔登陆看见小人头顶那个数字上升的速度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只不过打发时间的电脑被封百岁占领了,祁穆只好去找其他办法,比如看书,比如遛狗。 溜金毛是一项高风险高投入且收效甚微的工作,祁穆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它能像正常的狗一样前进,并且把前进的路线控制在合理曲线范围以内,使它不至于绕圈,还要随时防范任何突发状况的产生。 幸好最近金毛似乎习惯了这个行为模式,出门一趟也没那么累人了,祁穆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喂,那个小哥,能不能帮个忙?” 左上方突然响起说话声,祁穆前后看看,只有自己一人,只好抬头。 旁边别墅的露台上站着一个年轻女人,正在向他招手,“不好意思,我上来的时候没注意,那道门关起来了,外面打不开,我又没有钥匙,家里只有我一个,能帮我开一下吗?” “我进不去你家啊。” 女人趴在露台边指指后门的位置,“我刚才在那里浇花,没有关门,可以从后门进来。” 祁穆看看金毛,有点犹豫。 那个女人又说:“不放心狗的话可以一起进来,麻烦你了。” 祁穆想了想,还是绕过花园,从后门进去了。 这幢别墅采光不太好,里面黑乎乎的,不过还是能看出家具并不多,有些房间甚至是空的。 金毛不肯上楼,祁穆把它的链子拴在扶手上,一个人走上三楼打开露台的门,女人舒出一口气,拍拍胸口道:“我还以为出不去了,谢谢你啊,小哥。” “不用谢。”祁穆转身下楼,女人跟在他后面,热情地挽留他吃饭。 祁穆不好意思地道:“我已经吃过了。” “那再吃点?” “不用不用…”祁穆推辞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刚要回头,后脑却一阵剧痛,人已经昏倒在地。 再次醒来,他被放在了一把椅子上,双手绑在背后动弹不得。 祁穆试着挣扎几下,没有效果,打量这房间一圈,角落里有一张折叠床,床旁边放着一个小圆桌和几个团凳,金毛靠墙趴着正在睡觉,嘴边还有一滩口水。 他想把金毛叫醒,这时有人进来了,是那个被困在露台上的女人。 “你醒了?”她弯腰凑过来看着祁穆。 祁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她:“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女人重复着祁穆的问话,歪头想了想,一派天真的样子,“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什么也不做。” 祁穆只觉得事情越来越麻烦,只好问:“你是谁?” “我是安琳啊!忘了我了?”女人对他眨眨眼,语气亲密地道。 “什么安琳…”祁穆努力回忆着是否见过她,但是想遍了学校、小区,还是找不到这个女人的印象。 安琳站起来,走到角落把小圆桌搬到祁穆跟前,祁穆看着她的动作,还是一头雾水。 小区……对了! 看到她身上穿的裙子,祁穆猛然想起来,在小区门口擦肩而过的那个女人…景观湖边一动不动的那个女人… 都是她! 虽然前后见过她两次,但他们无疑是陌生人,为什么要袭击他?还非法禁锢? 祁穆想起昏倒前后脑的剧痛,她当时是用什么打的?看看两边肩膀,好像还沾着一点血迹。 安琳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捧出一个塑料饭盒,打开来,用勺挖了一勺米饭,又配上一点蔬菜,然后递到祁穆嘴边。 祁穆看着她的姿势,额头上冒出冷汗,“你在干什么?” “喂你吃饭。”安琳理所当然地答道,勺子碰了碰祁穆的嘴唇,想让他张开。 “…你把我的手放开,我自己吃。” “不行!你会跑的。” 祁穆无奈,“你到底为什么把我绑在这里?” “因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安琳眼睛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祁穆,眼神里的认真近乎偏执,祁穆头疼欲裂,搞不清楚这个女人到底发了什么疯,接下来又想怎么样。 为了不让安琳的情绪失控,也为了活下去,祁穆只能接受这种吃饭方式。 吃完饭,祁穆请求她弄点吃的给金毛,安琳温顺地照办了,弄完以后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兴奋地说:“连喜欢狗这点都一模一样!” 祁穆被占了便宜,可惜双手被缚,也没有办法。 之后安琳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以后把一个团凳拉过来,坐在祁穆脚边,枕着他的腿开始睡觉。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祁穆不知道天是不是已经黑了,但是他感觉应该还在那幢房子里,从他走进门到现在,已经过了多长时间? 安琳的呼吸越来越均匀平缓,祁穆知道她睡着了,开始在脑子里不停地盘算怎么离开。 绳子很结实,绑得也很紧,不可能挣脱; 这里没有窗户,大声求救的话应该不管用; 逃生的希望只剩下一个——手机! 幸好他还带了手机。 但是他没办法拨出去,只能等着别人打进来,谁会发现自己失踪了?封百岁吗? 可是他是鬼… 不对,他虽然是鬼,但是能碰到东西! 祁穆在心里默念:封百岁封百岁封百岁…你不要沉迷游戏…千万要发现我没有回去啊…… 封百岁总算升了一级,松开鼠标,打算休息一下,却发现祁穆不在家里。 他去遛狗了… 这样想着,他看了看时钟,十点。 封百岁不厚道地想,还好没有一起去,遛金毛果然很有难度… 转念一想,但是遛到十点也太晚了点吧? 他有点担心,出了房间,看见撞死鬼父女正飘在客厅里看电视。 “你们两个,知不知道祁穆去了哪里?” 断头女鬼提起头来,“这个年纪的男生和女同学约个会,回来晚一点,很正常啦。” 祁穆?约会? 封百岁想想他跟女人走在一起的样子,立即沉下脸。 撞死鬼大叔在旁边说:“是不是在龙湖那边聊天呀?不过聊得也太晚了,就算是男娃,也该早点回来嘛。” 封百岁一想也觉得有可能,于是决定再等等。 他转身回房,撞死鬼嘟哝了一句:“会不会遇到危险了?最近抢人的也挺多。” 封百岁顿住,忽然就朝门口冲去。 撞死鬼吓了一跳,跟在他后面喊:“你要去找他啊?等等,俺跟你一块儿去!” 封百岁置若罔闻,脚不沾地移动得飞快,到了龙湖边,他也不知道吊死鬼究竟在哪棵树,只好一路胡乱喊去。 “喂——在不在?在不在?” “怎么了?”吊死鬼在他背后现身。 “祁穆在哪里?” “祁穆…他今天没有来过啊。” 要来龙湖遛狗的人,竟然没有出现… 封百岁心里咯噔一下,僵了一会儿,撞死鬼才慢吞吞地赶到,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哎呀,是不是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呀?”撞死鬼急得团团转。 封百岁冷着脸对他说:“你在这边找,我去那边找,把附近全部找过来!” 撞死鬼点头道:“俺去把闺女也叫上!” 吊死鬼也说:“我不能离太远,就负责龙湖的区域吧。” 他们找了很久,最后在龙湖边会合。 “找到没有?” 各自摇头。 封百岁的脸色十分难看,“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刚过。” 这时断头女鬼提议:“打电话吧,他有没有带手机?” “试试看!” 封百岁第一个冲回祁穆家,找了一圈才发现根本没有座机。 撞死鬼说:“要不用公用电话?” “怎么打?”封百岁问他。 “你不是能碰到?” “你有电话卡?还是能给钱?” “……” 封百岁不想浪费时间和他废话,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熟睡中的张老头被提着领子晃醒,一睁眼就看见封百岁凶神恶煞的脸。 “大半夜的,造访寒舍有什么事?” “你这里有没有电话?” 张老头莫名其妙地道:“算命摊子怎么可能有电话。” 封百岁丢开他就要走。 “等等!”张老头叫住他,从枕头旁边摸出一只手机,“还有这个嘛。” 封百岁不客气地劈手夺过来,飞快地按下祁穆的号码。 感觉到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祁穆心中一喜,开始扭动身体,直到手机从衣袋里掉出,摔在地板上。 居然是广告短信… 祁穆暗骂一声,看看腿上熟睡的安琳,能不能想个办法哄这个女人解开绳子? 这时地板上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开始不停地震动。 是来电! 祁穆激动了,拼命挪动着脚尖去够手机,震动结束以后,铃声响起来,他暗道不好,忙用一脚踩住手机,另一只脚尖把握好力道对着通话键按了下去。 电话里传出封百岁急迫的声音,“喂?你在哪里?” 祁穆努力把身子前倾,对着手机说:“封百岁,救命!救命…” 封百岁手一紧,几乎捏爆手机,“你在哪里?” “别…” 祁穆还没说完,安琳突然尖叫一声,扑到地上抓住手机。 “喂、喂!你在哪……” 下一秒,手机带着封百岁的声音被砸到墙上,然后摔落在地。 安琳回身,跪下来抱着祁穆的腿痛哭流涕,“你又要离开我对不对?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不要…你要留下来陪着我…” 祁穆远远地看着那个手机,屏幕已经黑了,安安静静没有一点生还的迹象。 就像他获救的希望一样。 安琳哭了很久,直到祁穆都开始打瞌睡了,她却突然站起来,弯下腰,把脸贴近祁穆的脸,轻轻地呢喃:“真像啊…特别是这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祁穆的瞌睡立刻醒了,被迫和她对视着,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眼眶周围温柔地抚摸,背上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看他瞪大眼睛的样子,安琳忽然笑起来,把他的头揽进怀里,边拍边说:“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你高兴吗?” 祁穆的口鼻被她压在肩膀上说不出话来,安琳自顾自地说:“我很高兴。” 第16章 血之花(下) 祁穆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安琳已经离开,金毛睡醒了,歪歪扭扭跑过来围着祁穆打转。 祁穆吹了一声口哨,对金毛说:“过来过来,离我近一点。” 金毛傻乎乎地抬着头,竟然真的靠近了一点。 “对!就是这样,真乖!到我后面去,后面…” 金毛不明所以地又靠近了一点。 祁穆继续诱哄它,“来,咬这些绳子,咬断了就给你好吃的。” 金毛凑过去嗅了嗅椅子,然后扭过头,又歪歪扭扭地跑回折叠床那边趴着。 “……” 祁穆挫败地跺脚。 不知道坐了多久,安琳又回来了,依然带着好吃的饭菜,一口一口喂他,也给金毛准备了狗食,然后就坐在祁穆旁边,靠着他的肩膀,回忆着他们两个的幸福过往。 祁穆现在大概能弄明白了,这个叫安琳的女人八成是失恋了,导致她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而自己很不幸的和她那位男朋友有某些相似之处,所以才被绑在这里。 如果是个正常人,搞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也许还能够说服她放了自己,但是遇上的是个疯女人,这就麻烦了。 祁穆试着用上厕所的借口让她解开绳子,但是一提到这个,安琳就显得很警惕,她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手还是被绑着,只是换成了绑在前面。 而且这女人下手太狠,有一次祁穆站起来试图逃跑,她竟然动作迅速地抡起靠墙的木棍,直接当头一棒,祁穆立马晕倒,再醒来时又被绑在椅子上了,安琳正一脸无辜地拿着湿毛巾帮他擦掉血迹。 祁穆很怕再被打一次,就永远醒不过来了,所以没再跑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似乎只想和祁穆在一起,没有伤害他的意思。祁穆安慰自己,安琳对他还算不错的,每天伙食很好,还不用自己动手,除了要求她解开绳子被拒绝以外几乎百依百顺。 外面找祁穆已经找得快疯了,学校那边还没有发现,因为这几天刚好碰上放假,家里的情况却相当不妙。 撞死鬼和闺女每天都要出去找祁穆,但是没有谁比得上封百岁,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找,越是找不到,他就越暴躁,看见他的脸色,没有谁敢上前送死。 撞死鬼父女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封百岁,感觉他随时会拆了房子。 前天晚上那个电话让封百岁坚信,祁穆遇害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他还听见旁边有女人的尖叫声… 这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虽然报了警,但是祁穆一人独居,又不喜欢结交,没有人知道他失踪之前去了哪里,而知道的鬼又没办法告诉那些警察,况且这几只鬼,都不怎么相信警察的办案能力。 事情毫无进展,距离祁穆失踪,已经过了三天。 封百岁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每天要去张老头的铺子里逼问三遍。 “你不是号称老神仙吗?怎么不知道他在哪里?”封百岁皱着眉,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张老头肩头一抖。 “你也知道只是号称嘛,老朽区区一介凡人,怎么告诉你他在哪!不过你放心,至少从卦象里可以看出来,他还活着。” “活着?那他在哪?!” “跟你说我不知道嘛…”张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劝道:“你冷静一点,瞳孔都散大了,这样子很像恶鬼啊。” “要是找不到他,我砸烂你摊子。” 封百岁的语气相当平淡,脸色却十分危险,张老头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几乎是同时,他的小卦桌已经被掀翻在一边,黄色的桌布轻飘飘落下,吃饭的家伙散了一地。 他抬头,只看见封百岁离去的背影。 张老头咳了几声,走过去把桌子扶起来,铺好桌布,重新坐下,悠悠地道:“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了……” 安琳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时常处于紧张和焦虑之中,好像除了祁穆,她看不到任何东西。 上一刻还笑靥如花甜言蜜语,下一秒就突然把饭盒丢在地上,扑到祁穆脚下哭泣。 金毛已经被她完全忽视了,几乎不再给它准备狗食,金毛饿得在房间里打转,祁穆只能趁吃饭的时候让安琳给它一些。 祁穆担心情况会更坏,好几次试图让她明白,他不是那个人,这种时候她要不就捂着耳朵继续她的美梦,要不就大声嚎哭。 夜里祁穆醒来,看见安琳抱着头缩在墙角,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 她不停地哭,嘴里重复着一些话,祁穆听了很久才明白她说的是:“为什么要带走他?为什么不连我一起带走?明明说好在一起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祁穆心中了然,以为她终于清醒了。 可是哭完以后,安琳又一脸痴迷的看着祁穆,温柔地和他说话,把他当成最心爱的人一样照顾,泪痕未干的脸上笑得甜蜜。 金毛被饿得很可怜,祁穆也着急,直到有一次安琳开门,它飞快地窜了出去,可是安琳好像完全不在意,或者是根本没看见,还是一如既往地把饭菜放在桌上,打开,喂给祁穆吃。 吃完了饭,她摸摸祁穆的脸,突然说:“我们时间不多了,这房子是跟朋友借的,他们明天就回来了。” 祁穆仿佛看到一点希望,试探着提议:“那你就把我放了吧,我回去以后不会报警的。” 安琳呵呵地笑,“你说什么呀?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她不再理会祁穆,而是走到折叠床那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个化妆包,开始仔细地给自己化妆。 被绑了这么多天,祁穆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但还是觉得她这个妆花了很长时间,化好以后,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慢条斯理地把工具一一收好,放在床上。 然后她拿着一个枕头向祁穆走来,微笑,“我美不美?” 祁穆拿不准她的意思,不过说好话总不会错的,况且她这样子比起平时的疯狂的确赏心悦目得多,于是点头道:“非常美。” “真的吗?”安琳靠过来,咧开嘴满意地笑了,突然用手中的枕头捂住祁穆的脸。 眼前一暗,祁穆马上拼命挣扎,但是安琳捂得死紧,甚至坐到他的腿上,防止他用脚乱踢,双手动不了,只能扭动身体,椅子仿佛承受不住,在地板上嘚嘚地滑动。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祁穆感觉意识离他越来越远。 不久,他终于停下了动作,不再动弹,安琳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把枕头拿开,祁穆的头软绵绵地垂下来。 探了探鼻息,确实停止呼吸了。 安琳扳过他的头,在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丢掉枕头,站起来去包里翻出一片刀片。 在祁穆身边坐下,她捏着刀片在手腕上一划,鲜红的血立刻汩汩流出来,沿着手肘,滴在裙子上。 她把手腕送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浓重的腥气在口腔里逐渐弥漫开。安琳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幸福而且痴迷的表情,她靠在椅子上,轻轻地说:“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们说好的……” 房间沉入静谧,无声无息,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狗叫声。 封百岁冲了进来,一眼就看见被绑在椅子上好像失去意识的祁穆,还有他脚边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心急火燎地冲到祁穆身边,解开他手上的绳子,祁穆身子一歪,软软地倒进封百岁怀里。 莫名地感到不安,封百岁把手伸到祁穆鼻间—— 没有呼吸。 瞳孔猛地一缩,盛怒瞬间燃起,几乎压制不住想要毁灭什么的欲望,封百岁寒着脸,牙根咬得咯咯响,他一挥手,脚边的女人飞了起来,穿过房间重重地撞在墙上,像破布一样滑落下来,墙壁上留下一道鲜明的血迹。 紧接着房间里所有东西都飞了起来,毫无章法地乱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封百岁抱起祁穆,飞出房间,身后的东西纷纷坠地,满室狼藉。 祁穆被放在沙发上,三只鬼围着他在想办法。 “还有没有救?”封百岁问撞死鬼父女。 “这个…俺们也不是医生…”撞死鬼为难道。 哐当—— 墙上的挂钟掉下来,玻璃碎了一地。 另外两只鬼齐齐退开一步。 断头女鬼劝道:“想开点吧,就算他变成鬼,还不是和现在一样。” 封百岁看着祁穆沉睡的脸,突然意识到,这样好像还不错… 众鬼沉默了一会儿,断头女鬼说:“试试人工呼吸吧。” “谁来试?” 两只鬼一起看向封百岁。 “我们是鬼,试了也没用,但是你…呃…比较特别…说不定会有用…” 一个小时后,祁穆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已经回家了,简直热泪盈眶,看见封百岁就像看见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激动。 “我居然还能活着见到你!” 封百岁任他拉着手,面无表情地说:“我更希望你能死了见到我。” 祁穆毫不在意他的话,转而问他是怎么找到那幢房子的。 封百岁回答说,是金毛跑出来被他半路遇到,然后逼迫它带去的。 “它竟然还能晃回去!” 祁穆再度热泪盈眶。 封百岁问他:“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祁穆愣住,“浑身是血?” “就是趴在你脚边那个穿裙子的。” 祁穆脑中顿时闪过失去意识之前,女人的笑脸。 “安琳!” 经过医院检查,祁穆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至于窒息之后他自己清醒,医生判断那是“假死”现象,只是一种短暂性休克。 安琳割腕时并没有切中要害,股动脉只遭到轻微损伤,所以被抢救了回来,相比之下,她脸上被封百岁造成的撞伤要严重得多。 在得知这女人就是罪魁祸首以后,封百岁曾经想直接送她去见阎王,但是被祁穆喝止了。 对于祁穆的回归,身边的鬼也热泪盈眶—— 不用再看封百岁的臭脸了,世界终于和平了。 这起故意杀人未遂案件在开庭审理时,安琳的辩护律师称其一个月前,与男友共乘的汽车出了车祸,男方当场死亡,安琳只受轻伤,因为这件事受到刺激,以至于精神出现问题,并出示了她的精神失常检查证明。 最终安琳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她托律师带给祁穆一张照片,背后写着:从头到尾,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这张照片是阿威的,送给你,留作纪念。 “阿威就是她那个男朋友吧?”祁穆说着,翻过照片,然后立刻僵住。 封百岁瞄了一眼,“不算太丑嘛…” “问题是…”祁穆指着照片里的人,一字一顿地道:“他哪里像我?!” 封百岁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回答:“性别。” “……”祁穆无力地垂下肩膀,“安琳怎么就能把我当作他。” “说到这个,我倒有一个疑问。”封百岁转过头看着祁穆,“这女人既然把你当作她的情人,失踪这几天你们都做了什么?” “呃…”祁穆想起数次被吃豆腐的惨痛回忆,实在不想回答。 封百岁玩味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她怎么没有先把你××,再把你××?” 祁穆恼羞成怒道:“…闭嘴!”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出事以前——专心升级的封百岁,与金毛斗智斗勇的祁穆,以及吵闹的撞死鬼父女… 提到他们俩,祁穆忽然想起断头女鬼的叙述,于是兴致勃勃地问封百岁:“最后你到底试了没有?” “试什么?”封百岁一招砍死两个怪,心不在焉地说着。 “人工呼吸呀!” 封百岁的手指顿了一下,屏幕上立刻出现一片红光。 “啊,死了…” 第17章 以爱之名(上) 祁穆走进路边一家正在营业的网吧,他很少来这种地方,里面乌烟瘴气的环境让他有些不适应。 “不就是一晚上嘛,干嘛一定要来网吧?”祁穆小声抱怨着。 今天晚上他们小区停电,但是封百岁坚持要用电脑。 “过一会儿有帮战。”封百岁说。 “你还会参加集体活动?” 封百岁面无表情地道:“那不是我的号,你不想练也可以。” “……” 祁穆开了一个包厢,以免电脑前面没有人却能自动运行的情况被别人看见。 玩了一会儿,祁穆发现实在没什么事好干,只好一直看着封百岁的电脑,那边打得正激烈,画面上各种颜色的光闪来闪去,仔细搜索了一下,他们两个的小人却没有在战圈里。 “你死了?”祁穆问。 “没有。” “怎么不去打?” “在赚钱。” 祁穆奇怪了,“那帮战关你什么事。” 封百岁淡定地回答:“发战争财。” “……” 就在帮战快要结束的时候,包厢外忽然骚动起来,祁穆探头出去看,只见一大堆人围着一个位子在议论,本来以为是观摩技术什么的,却听见有人说:“怎么办?要不要打120?” 祁穆回头对封百岁说:“你快点弄完,好像出事了。” 封百岁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五分钟后,他们两个从包厢里出来,人们还围在那里。透过人群,祁穆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坐在电脑前面,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动着,他的屏幕上是一个游戏的PK画面。 “玩游戏有什么好看的。”祁穆疑惑。 那男孩忽然喊道:“求求你!我不要玩了!停下来!停下来啊!” 祁穆定睛一看,发现男孩身上,还有一个人影的轮廓,并不是他想动,而是那个人在动,强迫着他的手跟着挥舞,那人的头渐渐向前偏离,越来越靠近电脑屏幕,就像吸毒的人看见白粉一样狂热,看上去就是男孩的脖子上长出了两颗头。 “死了还要玩游戏…”祁穆对封百岁说:“你可不要变成这样。” 封百岁别开脸,不爽地道:“你不要侮辱我。” 祁穆本想赶紧离开,但是那男孩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旁边的人见状上前去拉他的手,却被粗鲁地挥开。 “停下来…求求你…快让我停下来…”男孩身不由己地动着双手,脸上涕泗横流,甚至因为强行挣扎而流出了鲜红的鼻血,一滴滴甩在他衣襟上。 祁穆看着不忍,小声道:“帮他一下吧。” 封百岁抱着手,“你去呀。” “我是人不方便,那个是你同类,比较有共同语言。” 封百岁哼了一声,飘到男孩身边,一把拽住那只鬼的头发,低声喝道:“出来。” 那只鬼拼命挣扎,却挣脱不了,只能哀求道:“让我再玩一会儿…就玩一会儿!” “出来!”封百岁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冷声道:“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那鬼惨叫一声,乖乖从男孩身上离开。 封百岁横了他一眼,那鬼立刻求饶:“大哥,放过我吧…再也不敢了…” 见封百岁不理他,赶紧溜走了。 围观人群见男孩停了下来,再没有热闹可看,便一哄而散了,留下他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那里。 祁穆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说道:“回去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谢谢。”男孩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目送祁穆出门离开。 第二天放学,轮到祁穆扫地,等他全部弄好,教学区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他匆匆背起书包离开,路过花坛时却被绊了一下,低头看看,竟然是一双人脚。 祁穆吓了一跳,看向花坛,一个男生蜷缩着坐在里面,是昨天在网吧里被上身的那个。 男生看见祁穆,腼腆地笑笑,“是你呀,原来我们在一个学校。” 祁穆问他:“你在里面干什么?” 男生低下头,小声说:“我不想回家…” “那你继续,我要回家了。” 祁穆抬腿要走,却被他拉住书包。 “我去你家好不好?”男生仰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板着脸把他的手扳开,祁穆说:“老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去陌生人家里吗?” “你昨天还帮过我,不算是陌生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男生却不依不饶,“你叫什么名字?” 祁穆只好厚着脸皮说:“我做好事不喜欢留名。” 男生从花坛里站起来,拉住祁穆的手握了握,“我叫江小越,现在我们就算认识了。” “……” 祁穆转身就走,江小越执着地跟在他后面。 “我去你家好不好?” “我家没有吃的。” “没关系,我不饿的。” “我家离这里很远。” “没关系,我不怕远。” 祁穆无奈,停下来问他:“你到底为什么想去我家?” 江小越绞着手指,低头道:“因为没有地方可去…以前都是去网吧,但是昨天遇到那件事,就不敢再去了。” “为什么不回家?” 他头垂得更低,“不想回去……” “我家不是幼儿园。” 江小越连忙道:“我只待几个小时,晚自习下了以后就回去,你忙你的,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祁穆只好继续走,江小越追在后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祁穆。” “哪个祁?哪个穆?” 祁穆忽然想起玉米地里的苗苗,于是缄声不语。 “那我随便叫了。”江小越说。 好不容易到了家,封百岁看见祁穆身后的尾巴,脸色不善地问:“这是什么?” “同学。一定要跟着我回来吃饭。”祁穆随口回答。 封百岁不太高兴,“他要来你就让他来?” 祁穆翻起眼睛瞅他,“当初还不是你要来我就让你来。” “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封百岁答不上来。 江小越从祁穆身后探出头,“你刚才和谁说话啊?” “我的狗。”祁穆神态自若地说。 封百岁在旁边黑了脸。 “你还养了狗啊!”江小越看见金毛,跑过去摸摸它的脑袋,金毛睡得正香,浑然不觉。 “你要吃什么?”祁穆问他。 “随便什么都可以,你不用在意我。”江小越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最终,祁穆做了蛋炒饭,江小越吃得很开心,“真好吃!你还会做饭啊。” 祁穆面无表情地说:“只会这个。” “那也很厉害,我就一点也不会。” 吃完饭,祁穆丢给江小越一本书,自己在沙发上看电视。 封百岁问祁穆:“他还不走?” 祁穆头也不抬地说:“下自习就走。” 江小越不声不响看了一会儿书,又看看祁穆,犹豫着问他:“那个…昨天晚上的事,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祁穆抬眼,“在你自己身上发生的,怎么来问我?” “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身体不受我控制,非常害怕…”想了想,他小声说:“是不是中邪啊?” “你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高中生,还相信这个?” 江小越认真地点头说:“嗯,相信的。” 祁穆心想他胆子那么小,干脆吓吓他,以后就不敢缠着自己了,于是说:“你昨天晚上是被鬼上身了。” “真的?”江小越瞪大眼睛,“你能看见他们吗?” “能啊。”祁穆说:“你信不信?现在这屋里就有一个。” “我信。”江小越用力点点头,满脸崇拜地看着祁穆,“你好厉害呀!” “……” 江小越好奇地四处看看:“他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他?” 封百岁飘到他跟前,凉凉地道:“等你死了就能看见了。” 祁穆没有达到吓人的目的,索性不再理他。 江小越一直待到九点半,就向祁穆道谢要回去了。 临走时,祁穆嘱咐他:“能看见鬼的这件事,你就当做玩笑,不要告诉别人。” 江小越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隔天下午放学时,班里的同学叫祁穆的名字,“祁穆,有人找!” 祁穆出去一看,是江小越。 他眼圈红红的,恳求道:“今天晚上我能不能再去你家?” 看他这个样子,祁穆没办法拒绝,想着反正都去过一次了,再去也没什么,于是就答应了。 回到家,封百岁看见江小越,脸色立刻不好了,“你真的打算当保姆?” “同学来一次而已,你不要那么小气。” 江小越问祁穆:“你在和鬼说话吗?” “不是。”祁穆看了封百岁一眼,“是狗。” 江小越又跑去摸摸金毛,然后问祁穆说:“你家的狗怎么那么喜欢睡觉?” “因为它很懂得享受生活。” …… 吃过饭,祁穆问江小越,“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不想回家?” 提起这个,江小越眼圈又是一红,小声说:“家里只有妈妈,她对我要求很严格,不允许我做任何跟学习无关的事,甚至不让我参加学校的集体活动。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而且她要求我必须保持在年级前十名以内,不然就会打我,还不让吃饭……” 江小越比祁穆低了一级,他知道这几天刚好是成绩出来的时候,于是了然道:“你这次考得不好?” 江小越点点头,从书包里找出一张成绩单,摊开让他看。 年级第十二名,在一千多人的年级里,已经算很好的成绩了。 祁穆皱眉,“这样你妈还不满意?” “她很生气…”江小越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交错的红痕。 变态呀…祁穆腹诽道。 这时撞死鬼父女从外面回来了,一眼就看见家里多了一个活人。 “这是谁?没见过嘛!”断头女鬼提着头打量江小越。 江小越顿时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回头望望,又不见人。 祁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他们没有恶意。” 江小越恍然大悟:“是你家的鬼吧?他们看见我了吗?是不是在和我打招呼?” “唔…看见了。”祁穆随手指了指断头女鬼,“就在那里。” 江小越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向着那个位置礼貌地说道:“你好,我叫江小越,是祁穆的学弟,打扰了。” 女鬼立刻被秒杀了,激动地围着他绕来绕去,嘴里嘀咕:“真可爱呀!我们家终于来了一个正常的小孩了。” 祁穆斜眼看她,“你什么意思?” 女鬼瞟了封百岁一眼,“天天看着那种脸…会便秘呀…” 江小越小心翼翼地问祁穆:“他们在说话吗?说什么了?” “说很高兴见到你。”祁穆闭着眼睛胡扯。 江小越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 女鬼再次被秒杀。 第18章 以爱之名(下) 那天江小越回去以后,就没有再去过祁穆家,断头女鬼天天在家里念叨着想他了,硬要跟着祁穆去学校。 在学校里江小越倒是经常来找祁穆,哪怕是下课那点时间也会从另一栋教学楼跑过来和他说话,上课铃响了又急急忙忙跑回去,乐此不疲。 忽然有一天,祁穆整天没见着江小越,还觉得有点不习惯,到了下午第二节课下课,楼下突然开始喧哗,好多学生都跑出教室趴在走廊上看。 方纪也拉着祁穆去看,祁穆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我也不清楚,听说有好戏!” 两人挤到栏杆边,只见两栋教学楼中间的空地上,一个有些发福的女人正拉着一个瘦弱的男生喋喋不休地教训,旁边还站着一个老师。 “什么事呀?”方纪问旁边的同学。 那人指指楼下的男生回答说:“好像是他没请假就不去上晚自习,后来被老师查出来了,告诉他妈妈,然后就闹到学校来了。” 方纪咂咂嘴,“用不用这样啊…他妈还让不让儿子在学校里混下去…哎,你知不知道那个倒霉鬼是谁?” 那个女人说话分贝很大,而且骂得也比较难听,一直在说:“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儿子!到底争不争气啊?还学会逃课了!你有脸回家吗……” 祁穆不想再看下去,却听旁边的同学说:“是下面一届的学生吧…我不太熟,是不是三班的?” 三班?江小越好像就在三班…… 祁穆仔细一看,果然,被女人揪来揪去的那学生不就是江小越吗!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哭了……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分钟,直到上起课,还能听见楼下传来的斥骂声,后来江小越的妈妈好像回去了,听说他被老师带回去上课。 到了放学,祁穆知道江小越一定不敢回家去,就直接去了他们教室找他。 “江小越啊?一下课就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去。”他们班的同学对祁穆说。 祁穆正要离开,校园里突然响起一声可怕的尖叫,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纷纷朝发声源看去。 一楼传来骚动,接着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太阳穴突地一跳,祁穆心里升起很不好的预感,他转身就向下跑,越过成群结队回家的学生,从楼梯口冲了出来。 就在下午发生闹剧的空地上,围着一圈惊恐的学生,好几个女生都被吓哭了,互相抱着发抖。 祁穆慢慢走过去,拨开围观的人群,一团鲜红的物体闯进视野,摔得血肉模糊的江小越躺在那里,脑袋下是一滩红红白白的液体,以至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浓稠的血液顺着地上的石板,甚至流到了祁穆脚边。 垂下眼帘,祁穆退出来,沉默地走出一截,才开头说:“为什么自杀?” 江小越跟在他身边,身上全是血,和躺在那里的尸体几乎一模一样,听到他的问话,依旧腼腆地低着头。 祁穆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震惊,刚才看见的是尸体,现在看见的是鬼魂,这种情况他很少遇到,不得不说,确实是一种冲击。 下午还在全校学生的注视下羞惭得流泪的人,几个小时过去就成了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魂体,这种感觉,相当另类。 见他不说话,祁穆道:“后悔了?” 江小越摇摇头,“我怎么做,妈妈都不满意,不想回家…害怕看到她…再加上今天下午…我连学校都不敢来了。” “而且…”江小越轻声说:“就算死了,你也能看到我。” 祁穆忍不住斥道:“你是白痴吗?随便就去死,知不知道孤魂野鬼过得很不容易啊?我能看到你…我能看到你有个屁用!” 江小越乖乖地低头挨训。 “算了,死都死了,说什么也晚了。”祁穆往校门走去,“今天先去我家吧。” “好!”江小越立即高兴起来。 对于初次变鬼的江小越来说,这个世界是新奇而有趣的。 “祁穆,那边墙角的那个,是不是鬼啊?” 祁穆看一眼蹲在那里病怏怏的人,“不是。” “那个呢?马路中间穿裙子的人?” 祁穆看见几辆汽车从那个女人身体里呼啸而过,“是。” “怎么区分人和鬼呀?” “鬼不能触碰到活人和阳间的一切物体。” 江小越伸出手指戳戳祁穆,“可是我为什么能碰到你?” “因为我能看见你,所以可以接触。” “为什么?” 祁穆不耐烦了,“小朋友,我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可是你很厉害啊!” “……” 江小越跟着祁穆回到家,立刻被家里的鬼发现异常。 “这小子死了?”封百岁看着江小越挑起眉。 “死了,跳楼死的。”祁穆轻描淡写地回答。 封百岁感到十分不快,以前江小越是个活人,可以完全无视,但是现在他们成了同类,他突然前所未有地产生了危机感。 “死就死了,干嘛要跟着你?” 祁穆摊手道:“我也不想,你问他。” 封百岁转向江小越,后者第一次与鬼亲密接触,有一点兴奋,“你是和我说话吗?” “为什么跟着他?”封百岁一指祁穆。 江小越害羞地回答:“因为他很好…还能看见我。” “天师也能看见你。” “天师?是什么?”江小越一脸茫然。 “就是能让你魂飞魄散的人。”祁穆说道:“你要小心他们。今天就这样吧,你的事情明天再讨论。” 断头女鬼热情地搂着江小越,“姐姐罩着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说完还炫耀地掂了掂手里的脑袋。 江小越看着她的头,问道:“这是你的头吗?可以拿下来啊…” “当然!”断头女鬼骄傲地表演空中抛接。 “祁穆好厉害呀!” 女鬼纳闷了,“关祁穆什么事?” “因为你们都住在他家里!”江小越回答。 女鬼飘到封百岁旁边,说道:“这孩子对我们家这个是盲目崇拜呀……” 封百岁看着江小越脸上毫不掩饰的倾慕之色,心里有点堵。 女鬼发现他难看的表情,幸灾乐祸地对撞死鬼说:“这下太有趣了,来了一个情敌。” 撞死鬼不解,“谁的情敌呀?” 女鬼提着头朝封百岁甩了甩。 撞死鬼更不解了,“怎么就成他的情敌了?他情上了哪个?” “还能有谁…”女鬼把头送到她爹面前翻了个白眼,“你忘了前不久祁穆失踪的时候,那位是什么样子了?” “哎呀,你是说他们两个有猫腻?俺怎么看不出来…” 女鬼恨铁不成钢,“爸,你怎么追上我妈的?” 撞死鬼羞红了一张老脸,搓着手道:“俺们那啥…媒人给说的…” “难怪我妈要跑!”女鬼甩甩头,不再理他,转而去调戏新来的小白兔了。 封百岁在旁边一句不落地听完父女两的对话,黑着脸进房间占领了祁穆的电脑。 晚上江小越提出要跟祁穆一起睡,祁穆告诉他床上贴着符,鬼不能靠近,江小越试过一次,确实过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封百岁毫发无伤地飘过,坐在床尾上,于是问祁穆:“为什么他不怕?” “因为他不正常。” “哦。”江小越接受了这个说法,出去和撞死鬼父女待在一起了。 封百岁问祁穆:“什么叫我不正常?” 祁穆看看他,“你哪里正常?” “……”封百岁现在很想把屋顶掀了。 早上,江小越想跟着祁穆一起去学校,封百岁也提出要去。 祁穆奇怪道:“你去干什么?” 封百岁挑眉,“为什么不问他?” “因为他刚死,想去很正常,你为什么想去?” 封百岁面无表情地飘到祁穆前面,“因为我高兴。” “……” 一进学校,就听到四面八方的人都在议论昨天的跳楼事件。 江小越很害羞,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祁穆不得不提醒他,别人是看不见他的,当然他要是真想钻,也是可以的。 穿过升旗台,祁穆听到教学区传来一阵阵哭声,然后就看到江小越的妈妈坐在他跳楼的地方嚎啕大哭,旁边几个学校领导正在劝她。 她拉着校领导不依不饶,要学校把儿子还给他。 祁穆上了楼,问身边的江小越,“你不去看看她?” 江小越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不想去…” 祁穆不再勉强。 哪知第一节课以后,班主任突然把祁穆叫出去,带他到行政楼。 祁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问年轻的班主任,那姑娘也完全不知道。 到了校长室,一进门,江妈妈就扑过来,哭喊着质问祁穆:“我听小越的同学说了,他最近经常去找你,是不是你把我儿子带坏的?是不是你教他逃课的?还唆使他…唆使他跳楼!” 祁穆被她揪住领子,几个老师连忙上前拉她,“江女士,你冷静一点,不要这样…” 江妈妈不管不顾,凶狠地看着祁穆,“你都跟我儿子说什么了?!是你让他不听话,是不是?!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江小越很害怕,想要拉开他妈妈,却从她的手臂间穿过去了,只能干着急。 祁穆被女人晃得有点头晕,皱起眉扳开她的手,轻轻一推,江妈妈退了几步,又要冲过来,封百岁拉住了她的后领,她的手脚徒劳地在空中挥舞。 祁穆冷冷地对上江妈妈的眼睛,对她说:“不管你信不信,除了在江小越不敢回家的时候收留他吃饭以外,我没有对你儿子做过任何事,更没有说过什么误导他的话。违背他人意愿,强行介入他人生活,这种事情我绝不会做!” 几个老师和江妈妈都愣住了,他的声音非常有力,似乎还回荡在办公室里。 祁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冷着脸的样子看上去很有威严,江小越悄悄地躲进了他的身后。 江妈妈却还不肯接受现实,不断地说:“不可能…你一定做了什么,不然小越不会自杀!我那么爱他,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希望,他不可能就这样离开我!” “你清醒一点吧。”祁穆说:“为什么不想想他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就是因为你。逼迫他按照你的期望行事,逼迫他达到你制定的高要求,甚至不惜动用暴力,你问过他怎么想的吗?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你了解在他心目中你是什么样的形象吗?” 江妈妈默然不语,祁穆顿了顿,又说:“我绝对相信你对儿子的爱,但是你做的事情真的很愚蠢,不论做了多过分的事,只要安慰自己,是因为爱他才这样做的,就能心安理得,却给你的儿子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不要以为用爱的名义伤害别人,就不算伤害。江小越是个好孩子,非常单纯,很有礼貌,也懂得感恩,但是他很自卑,自杀这件事是他太轻率了,但是请你不要再继续破坏他的尊严。作为一个母亲,能由衷地为孩子感到骄傲,他会很高兴。” 封百岁放开手,江妈妈滑下来,瘫坐在地上,她呆了一会儿,突然掩面痛哭。 几个老师愣在一边,非常尴尬。 祁穆告退出来,向班主任请了假,直接出了学校。 江小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一直不敢说话。 祁穆笑道:“怎么?害怕了?那就不要跟着我了。” 江小越着急地摇头,小声对祁穆说:“谢谢你。” 祁穆问他:“不回家里看看?” “不去了…”江小越说:“看见她哭,我会难过。” “那就去投胎吧,你妈应该能想通了。” “……”江小越沉默了一会儿,问祁穆:“可不可以不去啊?” “为什么不去?”祁穆停下来问他。 “不想去…” 又是一个不想去投胎的! 祁穆瞪了封百岁一眼,后者很无辜,推了江小越一把,对他说:“去投胎。” 江小越坚定地摇头,“不去。” “现在怎么办?”祁穆问封百岁,封百岁表示不知道。 祁穆只好带着江小越去见吊死鬼。 “这孩子是?” “前几天刚死的,跳楼自杀。” 吊死鬼能感觉到江小越身上新鲜而且稚嫩的气息,听闻他是自杀,不免有些黯然。 祁穆告诉江小越,“这个大叔很和善,你以后可以来这里找他。” 江小越很乖地点头。 吊死鬼问:“他也住在你家吗?” 祁穆苦恼道:“我家塞不下那么多鬼了,又不能把他放出去自身自灭。” “那就让他跟着一个能庇护他的人吧。”吊死鬼提议。 “能庇护他的人…” 于是祁穆又带着江小越去张老头的铺子。 “你要把这孩子塞给我?” 祁穆点头,“你是长辈嘛,罩他一下。” 张老头指指自己的摊子,“看清楚,老朽算是半个天师,你居然让我保护一只鬼!” “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没那么死板,不要让我失望。”祁穆拍拍他的肩膀。 张老头还想要拒绝,却瞥见封百岁威胁的目光,只得点头了。 祁穆把江小越交给他,嘱咐道:“你就跟着这个老头,他能保你不魂飞魄散,如果可以,就让他教你些本事,以后才能自立。” 江小越舍不得离开祁穆,始终揪着他的袖子不放。 祁穆只好哄着他,“我经常来找老头的,几天就能见一次面,这里离我家又不远,你想来玩也可以啊。” 江小越这才答应留下来。 祁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回到家,就扑倒在沙发上休息。 对于送走江小越这件事,断头女鬼表示非常惋惜,撞死鬼表示无所谓,封百岁表示大快人心。 祁穆只有一个感觉——如释重负。 第19章 末路公车(上) 夜色正浓,探出了两道光柱,一辆公共汽车在路上行驶着,它由城区开往郊外,路程比较长。 车厢乏味地摇晃着,车里的人大都昏昏欲睡。有个男人不知道是晕车还是喝了酒,从车窗把头探出去,伸着脖子呕吐起来。 这时突然迎面过来一辆大卡车,它开得飞快,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横冲直撞,公车司机那点瞌睡也立刻醒了,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想要避开,卡车却车身一歪,直直逼近。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当卡车贴着公车撞过来时,车身被挤压得严重变形,那个还在呕吐的人来不及缩回脖子,他的头就被挤掉了,咕噜噜滚到车底下,脖子上喷出的血溅了一身。 坐在他后面的女人抱着头躲避碰撞,刚好看见这一幕,没命地尖叫起来,公车在撞击之下,重心不稳地向右倾倒,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滑到了右侧,贴在车窗上,包括那具失去了头的身体,正好压在一个老人的身上,后者才看了一眼,就吓得翻起白眼昏了过去。 过了一分多钟,动荡才停止,车里的人惊魂未定,推搡着想要从车窗爬出来,第一个幸运儿刚探出半个身子,汽车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爆炸声震耳欲聋,高高窜起的火焰迅速吞噬了车身,没有人能够跑出来。 从那辆肇事的卡车一侧,跑出一个跌跌撞撞的人,仓皇地在路上逃命,不时回头看看那片炼狱般的火场,他的半边身子还滴着鲜血,左手手肘以下的部分已经永远留在了那里。 “昨天晚上九点三十分左右,在我市北郊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辆重型卡车与一辆开往郊区的末班公共汽车相撞,导致公车漏油,并发生了爆炸,车上三十五名乘客和一名司机当场死亡,无一人生还。目前事故的原因还在调查当中……” “三十六个人…真够惨的。”祁穆起身关了电视,把金毛的链子扣上,准备去散步。 封百岁紧跟在他旁边,自从祁穆失踪过一次以后,他就再也不让祁穆单独出去遛狗了。 龙湖边有个公交车站,祁穆和吊死鬼聊了一会儿,注意到站台上蹲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一只手肘上缠着绷带,手臂只剩下一半。 “他是新来的?”祁穆问吊死鬼。 吊死鬼摇摇头,说:“他是活人,不过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很浓的血腥味,这个人身上背着人命,你最好不要靠他太近。” 祁穆再看,果然其他等车的人都因为这幅惨象,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他一个人在站台的一边,其他人都挤到另一边。 这时来了一辆公车,慢吞吞在站台边停下来,等车的人一拥而上,那个奇怪的男人突然跳起来,吐出嘴巴里的烟屁股,面露恐慌的神色,指着公车大喊大叫:“不要上去!不能上车!19路!小心19路!” 上车的人被他一叫,纷纷推挤着动作更快了,随后车门一关,公车又慢吞吞开起来。 男人追在后面嘶声喊着:“你们全都会死!全都会死!一个也逃不掉!” 后来实在追不上了,他又自己走回来蹲好,还从地上捡起刚才掉的烟屁股,重新塞进嘴里叼着。 “你们听见他说的19路没有?”祁穆问吊死鬼:“龙湖这边有19路吗?” “以前有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有来。” 吊死鬼住的这边到了晚上一般比较僻静,刚才那车人走了以后,行人就更少了,祁穆看看时间,准备回去。 吊死鬼忽然指着远处说:“19路来了。” 祁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公车晃晃悠悠开过来,车身已经变形了,整辆车非常破旧,前车窗上的确写着大大的“19”字样。 “19路都长成这样?” 吊死鬼也很疑惑,“昨天我见到它的时候,还很新啊,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那辆看上去快要报废的公车无声无息地停在站台边,缓缓打开车门。 那个奇怪的男人一看见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滚带爬地躲到站牌后面,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19路等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人上车,又缓缓地合上车门,继续向前开。与其说它是开,倒不如说是滑,整辆车轻飘飘地滑过路面,没有一点声音。 它从祁穆他们面前过去的时候,祁穆上前一步,想看看车里的乘客,却被封百岁一把拽了回来。 “别过去,那不是阳间的东西。” 祁穆吃了一惊,问封百岁:“那车上的人” “没有活人。” “出了什么事才能死一车?” 封百岁说:“你记不记得新闻,车祸的那条。” “三十五名乘客和一名司机当场死亡,无一人生还……” 祁穆睁大眼睛,指着远去的19路,“就是它?” “大概吧。” 第二天祁穆去张老头那里看江小越,顺便说起这件事。 “那辆车什么时候会消失?” 张老头正在写他的符纸,心不在焉地说:“这种亡灵车说不准的,一般情况下达到它的目的就会消失了。” “车有什么目的?”祁穆不解。 张老头嘿嘿一笑,“比如说它的座位有三十个,车里只有二十八个人,就一定要集齐三十个乘客才会消失;或者有人原先应该是车上的乘客,但是事发当天没有去,它就一定要让那人上车才行。不过一般人看不见这车,也没有多大影响。” 说到这里,张老头看看祁穆,“你就要小心了,莫怪老朽没有提醒到,一旦上去,可就下不来了。” “还有你!”张老头转向江小越,“你一个小鬼可不要乱跑,我估摸着这次戚老怪一定有动作,要是撞上了他,老朽也保不下你!” 江小越吓了一跳,连忙躲到祁穆身后。封百岁皱着眉,把他拎了出来,又扔回张老头那边。 “你说,那辆车到底在找什么?”回去的路上,祁穆问封百岁。 “谁知道。”封百岁想了想又说:“公车上死了三十六个人,但是没有报道卡车的伤亡情况。” “你是说…它在找的是卡车上的人?”祁穆听他一说,立刻想到站台上那个血污满身的奇怪男人。 “会不会是他…” 隔天祁穆又去龙湖边散步,考虑到最近亡灵车出没,他很怕金毛会直接撞上那辆19路,就没有把它带出来,正和吊死鬼说着话,江小越突然在他们旁边显形。 “你怎么来了?” “师父让我来把这个给你。”江小越说着递给祁穆一管细长的纸筒。 祁穆打开盖子,抽出里面的东西一看,是一卷符纸。 江小越解释道:“师父说你们今天晚上可能不太顺利,到时候用得上。” “不太顺利?”祁穆皱眉,“老头又开乌鸦嘴吧。” “师父还说,关键时候,让他起点作用。”江小越指着封百岁,后者闻言脸色不太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头自己不来,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祁穆嘀咕着,这时前面跑来一个少年,那身白色的唐装在晚上非常显眼。 江小越叫了一声,慌忙道:“师父让我送完东西就赶快离开,我先走了。”说完便消失在空气中。 封百岁和吊死鬼来不及躲,戚卜阳已经跑到了祁穆跟前。 “又是你!” 祁穆点点头,“当然是我。” 戚卜阳急道:“你怎么哪里有鬼就出现在哪里呀!” “是吗?有鬼吗?”祁穆佯装惊讶地左右看看。 戚卜阳注意到他身边的封百岁和吊死鬼,神色严峻起来,对祁穆喝道:“快到我身后来!你旁边就有两只鬼!” 祁穆不动声色地侧过一步,挡在他们前面,对戚卜阳说:“你看错了吧?他们是我朋友。” “你能看见?”戚卜阳愣了一下,随即又竖起眉毛,斥道:“你不要被迷惑了!他们是鬼,哪是什么朋友!”他唰地从袖管里抽出一张符纸,捏好手势挡在身前,“你快过来,否则会被害死的!” 祁穆向身后的两鬼使了个眼色,想让他们找机会悄悄消失,吊死鬼点点头,封百岁却抱着手不动。 “喂,你不怕死啊?”祁穆推推封百岁。 封百岁神情自若地回答:“我已经死了。” 祁穆急了,“天师会收了你的!” 封百岁挑起眉,“让他试试看。” 戚卜阳手里的符纸突然燃起一团火苗,他怒喝一声,甩手一掷,符纸便朝着封百岁飞了过来。 封百岁伸手,轻描淡写地接住它,手指一搓,就把火苗掐灭了。 “你!”戚卜阳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是人,是鬼。”封百岁扬手把烧得只剩半张的符纸丢了出去。 祁穆戳戳吊死鬼,让他趁现在快跑。 这时又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卜阳,见到亡灵车没有?” 戚卜阳转身,穿着黑色唐装的老头背着手慢慢走过来。 “爷爷,这里有两只鬼,其中一个……”他话没有讲完,老头点点头,毫无预兆地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待祁穆看清,一枚燃烧的符纸已经飞到了他面前,封百岁在旁边想帮忙,但是来不及了,祁穆只好侧头避开,一边伸手把它抓下来。 符纸上还燃着烈火,和戚卜阳的那种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祁穆怕烫到手,一时没有办法,只好张嘴去吹,没想到他才一吹,火焰就轻易地熄灭了。 “也不怎么样嘛。”封百岁说。 祁穆丢掉那半张符纸,拍了拍手上的灰。 戚老头看在眼里,对祁穆笑道:“这位小哥,记得上次我让你来戚家找我,怎么没来?” 祁穆也笑,“大师事务繁忙,我怎么好意思去打扰。而且最近身体安康,活得很好。” “话不能这么说。”戚老头打量着祁穆,“我怎么觉得多日不见,你身上的鬼气又重了不少?” 祁穆摆摆手,“鬼气我是不懂,只要不影响我就好了。” 戚老头笑得更加意味深长,“真的没有影响?” “没有。”祁穆回答得很坚决。 “那这位…”戚老头看向封百岁。 祁穆笑容微敛,淡淡地和他对视,“他是我朋友。” 戚老头又看看四周,“如果不是我老眼昏花,这里应该还有一位。” “那就是你老眼昏花了。”封百岁不客气地说。 “是吗?我还一直认为自己老当益壮。”戚老头话没说完,突然掷出一把符纸,向着祁穆身后那棵树直冲而去。 糟糕!祁穆暗道不好,吊死鬼就藏身在那里! 第20章 末路公车(下) 祁穆心里着急,低头看见手里的那卷符纸,不知道怎么用,当下也来不及多想,他抽出一叠,直接洒了出去。 那些符纸却像有生命似的,自己立起来,靠拢那棵树,赶在戚老头的符纸来临之前挡住它们。 符纸撞上符纸,对峙之间火焰一路蔓延,竟然形成一个火圈,过了一会儿,火苗渐渐熄灭,所有符纸都散开飘落下来。 祁穆没想到随便一洒会起作用,顿时松了一口气,戚老头的表情也出现细微的变化,那些符他能认出来,是老张画的,一般人根本无法驱使,更别说对峙起来还能和自己不相上下。 重新审视祁穆一番,戚老头道:“小兄弟,我看你灵台清静、极有慧根,有没有考虑过入我们一行?” 祁穆微笑着婉拒:“你们天师不都是家族世代相传吗?我祖上没有做这个的。” 戚老头想了想,道:“如果是你,我可以亲自传授。” “为何?” “你既有灵视的能力,与其一无所知被恶鬼缠身,倒不如…” “倒不如收归你用?”祁穆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笑了出来,“你是怕我帮着鬼,坏你的事?” 戚老头咳了一声,一脸慈祥地道:“恶鬼害人,我们天师当然要消灭他们,保护百姓。你跟他们混在一起,就是自杀行为,我也是为了你好。” 祁穆再次强调:“他们是我朋友。” “朋友?”戚老头嗤笑一声,摇头道:“鬼是至阴之体、污浊之物,本就不属于阳间,如何能与活人做朋友?小兄弟,你是被蒙蔽了…” 祁穆摇摇头,不为所动地道:“我不是大师,保护百姓那种伟大的事与我无关。如果真的是被蒙蔽了,那就算我愚蠢,甘愿被蒙蔽。” 戚老头皮笑肉不笑地道:“看来我们的观点无法达成一致了。” 祁穆点点头。 “那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站在哪边?” 祁穆毫不犹豫地退后一步,握住封百岁的手,淡淡一笑,“不是很明显吗?” 戚老头脸上的假笑顿时垮了下去,“你是一个活人,却要帮鬼?” 祁穆平静地道:“我已经说了,他们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是人还是鬼,我帮朋友。” 戚老头板着脸,二话不说捏了一个指诀,戚卜阳大惊失色,忙道:“爷爷!不要这样!他只是个普通人!” 戚老头冷哼一声,看向祁穆,“他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话音刚落,一道响雷便从祁穆头顶落下,封百岁拉着他堪堪闪开,身前又是一道落雷。 封百岁瞪向戚老头,警告道:“老头,你不要太嚣张!” 戚老头喝道:“诛杀恶鬼,天经地义!” 封百岁道:“鬼当中就算有害人的恶鬼,大部分鬼根本与活人无关。你就敢说活人里全都是好人?” “阳间是活人的世界,鬼魂本就不该存在。” “你还真霸道,人一死就不把他们当同胞了?不要把坏事都归给鬼,人自身足以实行任何恶行,你活到一把年纪,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封百岁冷笑一声,“老成这样,就该学会羞愧了。” “一派胡言!” 戚老头脸色更黑,数道响雷对着封百岁瞬间劈下。 这时祁穆看到那辆19路公共汽车又开过来了,悄声无息地停下,车门大开。 那个奇怪的男人这次却不再躲,他犹豫了一会儿,站起来,直勾勾望着打开的车门。 “发什么呆!”封百岁一扯,把祁穆拉过去,就在同时,刚才他站的地方被电光劈得焦黑。 祁穆想不到这老头做事这么绝,语气也冷下来,问他说:“你要杀人吗?” 戚老头哼了一声不说话,接下来的火力全部集中在封百岁身上。 电光中,祁穆忍不住又转头去看,19路公车已经关起车门重新开始行驶了,站台上却不见那个男人。 难道他上去了? 没等祁穆仔细看,戚卜阳喊道:“爷爷,亡灵车要走了!” 戚老头迅速回头,叫了一声“不好”,就丢下祁穆和封百岁赶上前。 唰唰唰—— 连着出了三道火符,带着火焰的符纸追着19路车而去,就在它们快要碰到车屁股的时候,19路一晃,竟然消失了。 火符失了目标,转一圈又飞回来,落在戚老头面前。 戚家的两人一时愣住了,祁穆趁着机会,拉起封百岁就跑,边跑边向旁边的行道树说:“你自己小心一点,不行就去龙湖里面,暂时不要显形。” “好。”吊死鬼轻声答应。 祁穆听见身后传来戚卜阳的声音:“爷爷,放过他们吧,他们又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然后是戚老头的斥骂声:“胡闹!现在不害人,难保日后不害人……” 一路狂奔,直到关上家门,祁穆才放松下来。 封百岁低头看着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即使是刚才的混战,也没有放开。 第二天放学,祁穆去找张老头,把剩下的符纸还给他。 却在那里见到了戚卜阳。 “他怎么在你这里?”祁穆问张老头。 “这孩子有事找你。” “什么事?” 戚卜阳认真地对祁穆说:“我仔细想过了,昨天晚上你说的话也有道理,爷爷不应该那么偏激。” 张老头在旁边笑眯眯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但是…”戚卜阳又竖起眉毛道:“也有很多恶鬼,你这个人对恶鬼太没有警戒心了!” 听着他义正言辞的教训,祁穆笑着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 戚卜阳摸出一张纸条塞给祁穆,“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我不会告诉爷爷的。” 祁穆接过,戚卜阳转向封百岁,“你要是敢害他,我们戚家不会放过你的!” 封百岁不屑地冷哼。 “喏,这个给你。”戚卜阳又向祁穆递出一块翠绿的玉石。 “这是?” “是我的护身符,爷爷加持过的,绝对管用!你那么倒霉,总是去鬼多的地方,很容易死的不明不白。”戚卜阳严肃地说。 祁穆有些为难,“这个太贵重了,我不好收。” “收下!我是为你好!” 张老头把那块玉拿过去,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嘟哝道:“这可是好东西呀,戚老怪肯定费了好些功夫去找来的。” “那当然。”戚卜阳自豪地说:“我从小就戴着它。” “不过么…”张老头把玉重新放回戚卜阳手里,摇摇指头说道:“这东西对他可没有用。” “怎么会没有用!”戚卜阳急了。 张老头看了祁穆一眼,“你放心,鬼怪伤不了他。” 戚卜阳愣住了,祁穆也愣住了。 “什么叫鬼怪伤不了他?” “伤不了就是伤不了…”张老头推推戚卜阳,“好了,你快点回去吧,要是让戚老怪知道你来我这里,可就麻烦了。” 戚卜阳只好不情不愿地出去,走到门口他忽然问祁穆:“你…叫什么名字?” 祁穆对他笑笑,回答说:“祁穆。” “祁穆……” 戚卜阳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祁穆在张老头摊子前面坐下,敲敲桌面道:“现在…我们来好好研究一下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哪句话?老朽生意很忙的,你们还是快走吧。”张老头心虚地躬下身子找东西。 “不要装傻。”祁穆也懒得和他绕下去,直接问道:“为什么鬼怪伤不了我?” 摊子下面没有动静,过了半天,张老头抬起头来,“你把八字给我,我就告诉你。” “好。”祁穆把生辰八字全部写给他。 老头一看,“啧”了一声,“老朽这辈子就见过两次八字异象,全让你俩占了。” “怎么?” 张老头指指封百岁,“你和他一样,看不出今后的命格。” 祁穆奇怪了,“怎么就看不出来?” 张老头看向封百岁,“十年前我和你母亲说,你的命格只到十八岁,因为十八岁会发生一些事,以后的走向就不知道了,事实证明你变鬼了。” 他又转向祁穆,“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说你那个月会遭逢一个变数,其实意思和他一样,之后的事情也看不出来。” 封百岁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比如说,这个是你的命数,这个是他的命数…”张老头伸出两根食指,“你们本来很正常地走着,到了十八岁,都出现一个转折…” 老头两根食指同时一弯,“这个折一转,就转出了原先的轨道,开始向未知的方向走,而这个方向…” 两根手指并在了一起,“你们走到一块儿去了,从此以后,两个人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你们的命格是交错的,所以看不出来。” “什么时候会分开?”祁穆问。 张老头放下手,“说不清楚,至少现在不会分开。”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老朽可不知道,你们这两人都没有上辈子,凭空在这一世出现,说不定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那我们究竟是什么?” 张老头摇摇头,捧起他的茶壶,“既然这辈子是人,又何必去想以前是什么,等你死了,自然就知道。” 封百岁道:“我已经死了,怎么不知道?” 张老头瞟一眼祁穆,“你是和他绑在一起的,他还没死,你就不算死。” 绕来绕去,祁穆终于想起来最初的问题,“为什么鬼怪伤不了我?” “因为你纯净。”张老头咽下一口茶,“你的气很干净,而鬼是浑浊之体,正好相反,所以它们伤不了你。” “……”祁穆汗颜道:“我哪里纯净?” “这是出生以前就决定的,和你的成长无关。” 祁穆和封百岁从张老头那里出来。 “我是人,你是鬼,本来很清楚的,被老头这样一说,就不清不楚了,我们到底是什么?”祁穆问封百岁。 封百岁道:“无所谓。” 祁穆忽然说:“我想起来小时候,我去告诉我爸能看见鬼的事情,他居然相信了,还问我,鬼和人,更喜欢哪一边?” “你怎么答的。” “我说不知道,谁和我交情好,我就喜欢哪边。”祁穆笑起来,“我护短的。” 封百岁回想起昨天晚上,戚老头逼问时候的情形,那时祁穆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那种感觉说不出的畅快。 祁穆淡淡地说:“其实,我既不爱和人交朋友,又对鬼敬而远之,所以那么多年,我一直是一个人。后来有了大黑,但是它又走了,然后你就来了。” 他看向封百岁,“我不清楚你能在我身边待多久,但是能遇到你,我觉得很幸运,至少不再是一个人。” 封百岁面无表情地握住他的手,“我高兴待多久就待多久。” 祁穆一愣,“那有多久?” 封百岁沉下脸,“我被花盆砸死都让你看见了,起码也要让我看看你怎么死的。” 祁穆笑了,任由他拉着走,第一次懒得去管街上行人怪异的眼光,在路人的注目下,自言自语地说:“哎,等我死了,我们一起去投胎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别人看不见的,他的身边,有人这样回答他。 第21章 鬼屋惊魂(上) “鬼屋?” “其实也不算啦,那是我大伯家的房子,他们在外地工作,买了以后一直没有人住,听说那里经常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方纪解释道。 祁穆摇摇头,“还是算了,我要回家喂狗。” “哎呀,太不够意思了!上次我生日你就没有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去!”方纪怂恿道:“那房子可能快要被转手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 祁穆还想拒绝,方纪推推他道:“别这么孤立,偶尔也参加点集体活动嘛,反正只去一会儿,九点以前就回去,饿不死你家狗的。” 祁穆只好点头答应。 下午放学,祁穆才知道他所说的集体活动有多集体,同去鬼屋探险的人除了方纪,还有另外一男一女,男的叫李朋,女的叫文沁兰,加起来一共四个人,都是同班同学,虽然没有多熟,也算互相认识。 看到那两人,尤其还有个女生,祁穆有点冒冷汗,这样的组合去鬼屋,如果真的有鬼,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行人坐上公车,那个女生文沁兰显得很兴奋,一路在祁穆耳边叽叽喳喳,还不时问他的想法,他只好敷衍着回答。 很快就到了方纪说的鬼屋,那里还是个挺高档的住宅小区,清一色的别墅楼,环境很清幽。 方纪拿着钥匙打开大门,其他人鱼贯而入,可能是因为没有人居住,现在又是黄昏,室内光线不太好。 一进门,方纪就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开始摄影,李朋在旁边泼冷水:“一般的鬼屋还不都是假的,又拍不出什么来。” “你管我。”方纪反驳道:“既然来了,就要有那个气氛,要是真能拍到就是赚了。” 文沁兰准备得更充分,亮出一台卡片机,随时准备拍照。 祁穆默默地跟着他们,他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东西,希望这个鬼屋只是以讹传讹,这样就能早点回去吃饭了。 突然一阵阴风刮过,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几个人被吓了一跳,转身去看。 “是不是有人啊?”文沁兰小声说。 李朋摇头道:“不可能,这里本来就风大,别疑神疑鬼的。” “啊!”方纪叫了一声,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惊魂未定地道:“我怎么感觉背后有东西?冷飕飕的!” 众人看向他身后,什么也没有。 李朋皱起眉头,“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方纪有点生气,强调说:“是真的!刚才真的感觉后面有什么。祁穆,你可要相信我!”他向站在一边沉默的祁穆求助道。 祁穆觉得这种时候他还是不要开口的好,方纪没有说谎,他的身后的确有个人,而且现在还跟着他。 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看见祁穆投过去的目光,方纪身后的鬼朝他眨眨眼睛,抹了一把腹部的血,作势要擦在方纪的背上。 祁穆转开头,文沁兰刚好凑过来问他道:“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东西,对不对?” “这个…我也不清楚。”祁穆看着她期待的表情,心情很复杂。 “喂,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李朋忽然做了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神情专注地听着。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屏息静气。 滴滴滴——滴滴滴—— 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文沁兰悄悄抖了一下。 “是电子声,什么东西?” 大家互相看看,表情都很严肃。 方纪摸摸头道:“是我的电子表报时,嘿嘿,真不好意思。” 李朋瞪眼,不再理睬他。 “我们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玩的。”祁穆劝道。 “那不行!”文沁兰说:“我们才来一会儿,二楼都没有上去,不能就这么回去了。” 祁穆还想劝她,屋里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然后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 “在那里在那里!”方纪迅速把摄像头对准发出声音的角落,祁穆暗道不妙,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方纪的手机也没有拍到东西,他转头问祁穆:“刚才你也听到了吧?” 祁穆点点头。 “啊——” 文沁兰叫了一声,扔掉手里的相机,跳过来抓住祁穆的胳膊,脸色白得吓人。 “怎么了?” “有鬼…有鬼…”文沁兰指着地上的相机。 李朋捡起相机,刚才被一摔已经黑屏了,重新按了开机键,显示屏亮了起来,还好没有摔坏。 他调出最新拍摄的照片,看了一眼,顿时咬住嘴唇,脸色不太好。 “是什么?”方纪好奇地拿过来,和祁穆一起看,旁边的文沁兰已经闭起眼睛扭开了头。 照片拍的就是发出声音的角落,但是画面上却多出了两个人,一个背靠墙壁,另一个人卡着他的脖子,手里的刀插在他的腹部,只露出刀柄,衣服和手上是鲜艳的血色。 那个被刀捅的人… 祁穆看向方纪,他背后的鬼冒出头向祁穆挥挥手,咧开嘴笑了一下。 “这房子里的确有鬼。”方纪下了结论。 “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文沁兰惨白着脸,缩着肩膀靠在祁穆身上。 本来方纪还没有尽兴,但是考虑到女生的情况,他们还是决定暂时离开。 可是当众人转身准备从大门出去时,都愣在了原地。 “我记得门是在那里吧?”方纪不确定地问。 “肯定在那里!”李朋道。 “那怎么变成墙了…”文沁兰小声嘀咕。 他们又回身,面前却多了一把楼梯。 “刚才有楼梯吗?” “没有吧…至少不在视线范围内。” 文沁兰吓得嘴唇都哆嗦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众人四处去找大门,但是没有,除了那把楼梯,其他三面都是墙壁。 “我们被困住了…”方纪转向文沁兰,道:“再用你的相机拍几次,看看能不能照出别的东西。” “不要!”文沁兰尖声否决,“都是你要来什么鬼屋!这下好了,出不去了!我不要死在这里啊!” 这时又传来一声尖叫,还伴随着东西落地的碰撞声。 “在楼上!”李朋和方纪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文沁兰简直要哭了,“你们不要上去…会出事的…”她死死扒住祁穆的手臂,很怕被他丢下。 祁穆看向之前跟在方纪后面的鬼,它指着楼梯,意思是让他上去。 既然出不去,祁穆别无办法,只好拖着文沁兰上楼。 “不要啊!不要上去!”文沁兰小声哀求道。 祁穆安慰她说:“一楼没有门,留在这里肯定出不去,还不如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办法。” 她不情愿地点头,亦步亦趋跟着祁穆,走完楼梯,来到二楼,入眼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那个鬼又朝祁穆笑笑,招了招手。 祁穆看看文沁兰,皱起眉头。 对她说:“这条走廊挺长的,要不你走这边,我走那边,如果谁找到了楼梯或者门就叫一声?” “不行!”文沁兰死命地摇头,就是不放手。 祁穆无奈,“好吧,我们一起,但是你不要一直抓着我。” 文沁兰脸上微微发红,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放开手。 “就先从右边开始吧。”她听到祁穆说。 抬起头时,眼前却不见祁穆的身影。 “祁穆…祁穆?”文沁兰声音发抖,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你在哪里?不要吓我啊…” 整条走廊非常安静,除了她自己,没有一个人影。 突然右边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文沁兰的心猛地提了上来,眼圈立刻红了,扶着墙向左边退去,却又听到左边尽头也响起同样的脚步声。 左右看看,她控制不住地发抖,试探着喊了几声,“祁穆…方纪…李朋?你们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这时头顶上也开始响起脚步声,类似奔跑的声音,纷乱的脚步交杂在一起,就像很多人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文沁兰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耳朵大哭起来。 “就先从右边开始吧。”祁穆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没有听到文沁兰的动静。 回头一看,身后的走廊空荡荡,哪还有文沁兰。 “怎么回事?”他问一边的鬼。 那鬼耸耸肩道:“那姑娘太黏人,帮你支开她。” 祁穆蹙起眉心,“你们不会害她吧?” “不会不会,顶多吓吓她。”那鬼指引着祁穆来到一个房间门口,“进来看看?” 祁穆深吸一口气,跨了进去。 房间里坐着三个鬼,看见祁穆竟然鼓起掌来。 “太好啦!终于又有能看见我们的活人了!” 带祁穆进来的那个鬼指着桌上的一副纸牌,“快把它烧了。” “为什么?”祁穆被他们的热情弄得莫名其妙。 “快烧快烧!” 看祁穆迟迟不动手,一个鬼急了,飘到祁穆面前瞪着他,一张脸上全是血,两颗眼白显得分外明显。 “我们都被困在这座房子里,只有找到替身才能出去…”他突然阴森森地笑起来,露出一口被血污染的牙齿。“你们正好四个人,要不要试试?” “别靠那么近。”祁穆伸手推开他,拿起那副纸牌,上面积了一层灰,一摸就留下手指印。 “有没有打火机?” “有!”另一个鬼连忙指着躺在地上的一个打火机。 祁穆拾起来看看,摇头道:“没气了。” “那怎么办…”几个鬼顿时变得垂头丧气。 “我记得还有盒火柴!”一个鬼叫起来。 祁穆终于在抽屉里翻出一盒火柴,划废了半盒,才把那副纸牌点起来。 眼见火焰一点点把纸牌吞没,几个鬼又开始鼓掌。 过了一会儿,纸牌出现在他们手中。 “快来玩一把,闷死我了!”一个鬼熟练地开始洗牌。 “打什么?争上游?” “你会不会玩呀?打春天!” 其中一个慢吞吞地说:“玩抽乌龟好不好?” 其他三个鬼群起而殴之,“有没有水准啊!” 那个鬼委屈地道:“可是…我玩抽乌龟很厉害的…” 三个鬼又殴,“那你玩小猫钓鱼好不好?” “好…” 祁穆黑着脸看他们打牌,四鬼玩得很开心,似乎已经把他给忘了。 “喂,你们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现在七点半嘛,还有一个半小时你们就可以出去了。”一个鬼盯着手里的牌,心不在焉地朝墙上的挂钟努努嘴。 “你们都玩上了,怎么还不放我们?” “不是我们不放,是这屋子在作怪。” “什么意思?” “两年前,我们在这所房子里被杀了。”带祁穆进来的那个鬼解释道:“然后房子里就出现了怪事,每天晚上七点,室内的设施开始出现混乱,并且不断重复我们被杀时的景象…”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指指楼上,示意祁穆去听那些一直没有停止过的脚步声和尖叫声。 “这声好像是我叫的!”一个鬼自豪地说。 “胡说!明明是我,我记得那时候我的声音最大!”另一个反驳道。 还有一个慢吞吞地插嘴:“是不是我啊?我那时被捅了很多刀呢…” “管他是谁,都听了两年了,还在争!”之前的鬼教训完,又接着对祁穆说:“两个小时以后自动结束,一切都停止,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这种事情太奇怪了,祁穆忍不住问:“为什么会这样?” 那鬼耸耸肩,道:“不清楚,房子转手以后,他们请过一个天师来看,他说是这个房子建造有问题,这块土地磁场很乱,还建议那些人不要在这里居住。” “你们也不能去投胎吗?” 那鬼摇摇头,“我们出不去。投什么胎呀,我们过得挺开心嘛,有活人来了就吓他们找点乐子,现在还有牌了!” 他举起手里的纸牌向祁穆晃了晃,“要不要来玩一把?” “我不怎么会玩。” “没事没事,你会玩什么?我们就玩那个。”另一个鬼也在招呼他。 其他几个都停下来,四对眼睛一齐看向祁穆。 “嗯…”祁穆被他们看得很有压力,尴尬地道:“我只会抽乌龟。” 其中一个顿时满脸放光,眼巴巴地看着他。 另外几个则出现不同程度的空白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抽乌龟也不错嘛…” “对啊,虽然简单,也很考脑力的。” “是不错…” 喜欢抽乌龟的那个小心地补充了一句:“其实小猫钓鱼也挺好的…” 竟然也有鬼点头附和。 祁穆觉得这个场面实在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好顺水推舟地说:“那就抽乌龟?” “……” 除了其中一个,其他三鬼面无表情地点头。 第22章 鬼屋惊魂(下) 祁穆就真的坐下来和他们玩起抽乌龟。 “哎!你是乌龟!” 大家指向乌龟鬼,“你从这里出去,然后自己想办法回来!” 祁穆道:“那他回不来怎么办?” “回不来就我们四个玩啰。” 那只乌龟鬼沮丧地飘起来,正准备出去,突然一个人闯了进来,竟然是李朋。 他看见祁穆一个人坐在地板上,不禁奇怪地问:“你在干什么?” “呃…”祁穆赶紧站起来,想了想说:“在想怎么出去。” 李朋的神色顿时变得非常紧张,“这屋子太古怪,方纪不见了,我怎么走也出不去,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祁穆摇摇头,李朋说:“我本来想打电话求助,但是手机根本没有信号,拨不出去。你有手机吗?看看有没有信号?” “有。”祁穆摸出手机一看,同样没有信号。 李朋急躁地跺脚,“到底怎么回事?!” 祁穆安慰他:“也许再等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李朋不耐烦地打断他,“如果一辈子都出不去呢?我们被困死了,明不明白?” 祁穆闭上嘴,不再说了。 李朋又问他:“之前你和文沁兰在一起,她人呢?” “不见了,在外面的走廊上,我一回头就不见了。”祁穆告诉他。 “我去找她!” 祁穆其实很想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不要乱跑的好,不过他人已经跑出了房间,祁穆探头出去,走廊里没有人了。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耐心。”一个鬼摇头道。 “对呀…我们都在这里待两年了,他才多长时间。”其他鬼附和。 祁穆看看手机屏幕上空空的信号栏,问他们:“这屋里什么地方会有信号?” 那些鬼说:“干嘛要打?陪我们玩会儿嘛,反正时间到了就可以出去。” “我饿了。”祁穆说。 “…你可以去找找楼梯,只有楼梯是跟外界连通的,虽然出不去,但是幸运的话,还是能接到信号的。” 祁穆请之前带路的那个鬼和他一起去,他们走出房间,看着空荡荡的走廊。 “怎么走?” 那鬼耸肩道:“我也不清楚,要不试试右边?你们刚才是从那里上来的。” 于是祁穆向右走。 五分钟以后,前面还是望不到尽头的走廊。 那鬼又道:“嗯…或者去左边试试?” “不用了,反正是一样的状况。”祁穆又接着走了一会儿,突发奇想道:“这屋子肯定不会按常理出牌,还不如碰碰运气。” “怎么碰?” “这样…”祁穆说着,一转身,跨进旁边的房间。 “你去那里干嘛?”那鬼追上去,却被房间里的景象弄傻了眼。 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刚才上楼时的那把楼梯,梯阶一路延伸下去,站在上面看不到底。 “要下去吗?” 祁穆摇摇头,“下去又是别的地方。” 他掏出手机,犹豫着要打给谁。 虽然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是封百岁,但他毕竟是个鬼,家里又没有电话,无法联系上。 张老头?没存过他的号码… 110?还是算了吧… 还能打给谁? 祁穆突然想到一个人,伸手进衣袋里摸到一张纸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丢。 摊开纸条,上面写着戚卜阳的电话,手机闪动着出现了两格信号,祁穆试着拨了出去,竟然通了! 拨号音响了很久,祁穆听着手机里不断重复的单调声音,开始有一点着急,这时有人接起来了—— “喂?请问是谁?” 是戚卜阳的声音! 祁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祁穆,你现在有空吗?” 戚卜阳的声音立刻变得急切起来,“祁穆?你是不是又遇上麻烦了?” “可以这么说…你会破除鬼屋吗?我们现在被困住了。” “鬼屋?你不要命了!去什么鬼屋!” 祁穆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戚卜阳骂完,问道:“你在哪里?” 报了地址,祁穆又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让你爷爷来?”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到。”戚卜阳急吼吼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祁穆决定就在楼梯这里等,如果他来了还可以联系得上。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手机突然响起来,祁穆接起电话。 戚卜阳问:“我在门口了,门没有锁,现在就进来。” “等等…这房子里…”祁穆话没有说完,那边响起一阵混乱的电波干扰声,然后听到戚卜阳模糊不清的声音:“…你…在…哪?” “我在楼梯上,看得见吗?”祁穆拢住嘴巴,试图让声音清晰一点。 “楼…梯?…没有…楼梯…” “这房子里的空间在错乱,错乱。能听到吗?”祁穆努力向他解释鬼屋的异常。 不知道戚卜阳明白了没有,手机里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什么?” “快…叫…” 祁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是对着手机,叫了一声:“戚卜阳?” 那边一时没了动静,他是不是也迷路了? 忽然从楼梯下面冒出一条细细的火线,沿着梯阶飞快地上窜,然后绕住了祁穆拿手机的手。 这是什么? 祁穆正奇怪,想要伸手碰碰那些细小的火焰,就见戚卜阳顺着火线走上来,手指上夹着一道火符,火线就是从符上的火焰延伸出去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祁穆问他。 “因为你叫了我的名字。”戚卜阳朝他瞪眼,“所以活人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不要随便说出去知不知道?” 祁穆笑着点点头,把鬼屋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还说了那几个鬼,然后问道:“你能不能在不伤害他们的情况下解决磁场的问题?” 戚卜阳皱起眉头,“如果是其他天师肯定不行,但是我们戚家传过一些磁场的说法,要扭转是不行,我只能试试把这里净化一下。至于那几个鬼,只要他们不害人,我就不收。”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戚卜阳看看四周,脚步声和尖叫声还响个不停。 “现在不行,磁场太乱了,要等它停下才行。” 祁穆看看时间,“那还有一会儿。” 旁边的鬼建议道:“不如我们回去接着打牌?” 于是祁穆领着戚卜阳,废了一点时间,才在鬼的指引下重新回到刚才的房间。 众鬼对戚卜阳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你会玩什么啊?” “抽乌龟也没关系的。” 戚卜阳有些无措,脸开始泛红,“我不会玩纸牌…” “……” 看他那个样子,众鬼也不忍心鄙视了。 “这孩子脸皮真嫩。” “没事没事,不会玩纸牌很正常嘛,是不是?” “对啊…” 还有一个不死心地问:“小猫钓鱼会不会?” 其他鬼一齐把牌砸到他头上,“小猫钓鱼问个屁啊!你陪他玩!” 戚卜阳还是摇头。 “但是…我会玩一种。”他走上前,把牌收起来,一张张开始堆叠起来。 众鬼目瞪口呆。 “孩子太可怜了…连纸牌怎么玩都不知道…”其中一个小声说。 “嗯嗯,童年真不幸福。”其他立刻点头同意。 “好心酸呀…” 祁穆站在旁边哭笑不得。 很快那副纸牌在戚卜阳手里变成了一座恢宏的城堡,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放上最后一张,退后几步看看,不好意思地说:“我就只会这种。” 众鬼再次目瞪口呆,过了半天,才哗哗哗地开始鼓掌。 “这孩子真有出息!” “了不起啊了不起。” “这才叫玩纸牌嘛…” 有没有立场啊?祁穆暗自腹诽。 纸牌没有玩多长时间,九点已经到了,之前出去的乌龟鬼出现在房间门口,高兴地说:“我回来了。” 没有鬼理他,祁穆和戚卜阳连忙从房间里出来,其他鬼也吵吵嚷嚷地要跟着去看热闹。 走了没几米就看到楼梯,看来鬼屋的混乱的确已经停止了。 他们下到一楼,戚卜阳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些细灰,据说是寺庙里的香灰。 他把香灰抖进一根空心管子里,然后在地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 “阵法,你不要踩坏了。”戚卜阳把祁穆和那些鬼赶开,自己站在阵中,手里夹着四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吟诵,那些符纸飘了起来,一一飞到阵法四周围住,符纸上突然窜起火苗,过了一会儿,四张都燃尽了。 就在同时,二楼传来挂钟报时的声音,“珰——珰——珰——”,回荡在宽敞的屋子里。祁穆默默数着,一共敲了九下。 戚卜阳放下手,说道:“好了,以后再有人要进来住,就让他们在家里放一个有磁性的东西,这样可以相互抵消一下。” 众鬼热泪盈眶,崇拜地拍手道:“楼上的挂钟两年没响过了,你真厉害!” 戚卜阳被他们夸得有些不自在,笑了笑对祁穆道:“你说得对…有些鬼是很好的。” 这孩子禁不住夸啊… 祁穆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就听旁边一个鬼小声问道:“他真的是来净化鬼屋…不是修钟?” 其他几鬼立马殴之。 这时失踪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从二楼三楼下来了,文沁兰受到很大的惊吓,哭着一直没有停,李朋扶着她,方纪虽然惊魂未定,却觉得这一趟来得太值了。 祁穆向他们解释戚卜阳是来帮忙的朋友,不过他们都还有些晕晕乎乎,也不怎么在意。 大家离开房子,就各自告别回家了。 祁穆向戚卜阳道谢,后者让他不用客气,再有麻烦欢迎打电话过去。 几个鬼也依依不舍地告诉祁穆,欢迎他再来玩,还特别提醒,下次最好能给他们烧一副麻将。 祁穆回到家,却看见撞死鬼父女飘在门口。 “怎么不进去?” 两人见到祁穆,如临大赦,飞快地飘过来一左一右扒住他。 祁穆打开门,被家里乱七八糟的景象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女鬼指指满屋子乱窜的封百岁,说:“他以为你又失踪了,如果到了十点你还没回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 祁穆很想感动,但是家里的状况让他实在感动不起来,面对封百岁恐怖的脸,不得不要求他自己收拾干净。 肚子填满以后,祁穆心情变好了,于是和封百岁分享今天的鬼屋事件,听到他打电话给戚卜阳,封百岁更加不爽。 祁穆没有注意他的变化,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去睡了。 女鬼飘来飘去围着封百岁打转,嘲笑道:“他没有找你,找的是那个小天师呀,谁让你是鬼。” 封百岁挑起眉,夺过她的头,随手一甩,头就从窗口飞了出去。 剩下的无头身体立刻傻愣愣地停在原地。 “哎呀,闺女啊,你惹他干嘛!俺们惹不起啊…”撞死鬼念叨着,慌慌张张飞出去帮闺女找头。 第23章 血脉(上) 超市里现在客人不多,祁穆推着小车悠闲地穿过货架。 “桂圆…桂圆…啊,在这里。”他停下来,伸手取下一个罐头,仔细地看过包装,才把它放进推车里,封百岁嫌弃他磨蹭,飘在旁边说:“看那么仔细干什么?” “要看生产日期。”这是祁穆长期买东西的经验,“不小心就会拉肚子的。” 封百岁拿过他手里的罐头瓶,看也不看直接丢进小推车,“不用看,反正是买给那老头的东西,吃死了也没关系。” 祁穆无奈地拦住他作恶的手,提醒道:“我们在外面,你就不能低调点?” 封百岁挑眉,“我已经低调到不被人看见的程度了。” “就是因为别人看不见你,所以刚才的罐头是自己飞进去的!”祁穆推着车换了一个货架,警告说:“你不要给我添麻烦。” 封百岁干脆抱着手,无所事事地跟在后面。 买好东西,祁穆把袋子放在一条长椅上,让封百岁守着,他去一下卫生间。 祁穆正洗手的时候,一个女人出来,走到他旁边的洗手池,拧开了水龙头。 一阵细小的哭声飘进祁穆的耳朵,像是从旁边传来的,他疑惑地抬头,只见面前的镜子里,那个女人也同样抬起头看着他。 看她没什么反应的样子,祁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关掉龙头就要离开,却听到女人小声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祁穆愣住,转头去看,她的手扶在洗手台上微微颤抖,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你是说哭声?” 女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拉住祁穆的袖子,“你能听见?!是不是小婴儿的那种哭声?” 祁穆心中一凛,只觉得那声音有问题,又仔细听了听,哭声一直都在,尖细而且断断续续,的确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发出的。 见到祁穆点头,那女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却又马上恐慌起来,心神不定地道:“可是…这里明明没有小孩子。”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向四周看了看。 祁穆低下头,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正趴在地上,小手拽着女人的裤脚,它身上的血丝和黏液沾染了地板,顺着砖缝缓缓流着。 女人却浑然不觉地看着别处,像是根本不知道脚下有什么。 祁穆立刻就明白了,对她说:“可能我们都听错了吧,刚才放着水,听不清楚。”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随即放开手,抱歉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 祁穆向她摆摆手,推门出去,封百岁早就等得不耐烦,臭着脸道:“好慢。” 祁穆本想辩解几句,眼角却瞥见那个女人也随后出来,便拉着封百岁匆匆离开了。 去到医院,张老头正悠闲地坐在病床上看电视,见了祁穆,笑眯眯地问:“慰问品呢?” 祁穆把重得要死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没好气地道:“你要的桂圆罐头。” 张老头喜滋滋地拿出一罐开始撬盖子。 祁穆看他那么精神的样子,不相信地道:“你还会生病?” “怎么不会?”张老头抖抖胡子,理所当然地道:“老朽也是凡人之体,吃坏肚子是常有的事。” “那是因为你乱吃东西吧…”祁穆皱眉,“既然都生病了,还不吃点营养的东西,这种糖水混合物有什么好吃的?” 张老头得意地向他摇摇手指,“浅薄,太浅薄。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会明白的。” “……” 祁穆暗暗在心里说,怪老头的恶趣味根本没必要明白。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祁穆道:“那你吃着,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老头叫住他,摸出两张符纸,对封百岁道:“你上次请我做的东西已经做好了,这种符是最复杂的,难为了老朽的眼睛。” 祁穆疑惑地问封百岁:“你请他做什么?” 封百岁向老头点点头,并不回答,老头神秘兮兮把符递给祁穆,“你在这上面滴血吧,两张都要。” “滴血?为什么?”祁穆觉得这两人好像瞒着他做了什么事,竟然还要他献血,不禁怀疑道:“你们该不是要诅咒我吧?” “荒谬!”老头瞪眼睛道。 “那到底是要干什么?” 张老头解释说:“这两张符,实际上是一种阵法,可以让你们两个互相联络的,不过要建立起这种联系,必须吞了你的血才行。” “为什么要互相联络?”祁穆茫然道。 封百岁不高兴了,“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再碰上麻烦,是不是准备当我的同伴?” 祁穆嘀咕道:“就算叫你来,有用吗?” 封百岁脸色不善地看着他,“起码比你有用。” “……” 祁穆拿起水果刀犹豫了半天,封百岁催促道:“快点。” 他才轻轻在手指上划了一道,殷红的血滴下来,落在符纸上,血迹像是被吸收似的,竟然一点点消失了。 “这样就行了?” 张老头点点头,又拿出两根串着红线的小竹管,把符纸卷好塞进去,两边封起来,对祁穆招招手,“来来来,戴上戴上。” 祁穆把其中一根挂在脖子上,“这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不是。”老头满意地眯眯眼,“这是老朽特意削的,好不好看?。” “…你真无聊。”祁穆评价说,他看着另一根,又看看封百岁,问老头:“也让他这么挂着?” “烧掉烧掉。”张老头把打火机塞进祁穆手里。 “这是医院…”祁穆小声提醒。 “那就去厕所,没人看见的。”张老头推推他。 祁穆只好不情愿地去了。 五分钟后,他们都戴上了张老头专门制作的独二无三小竹管。 张老头对祁穆说:“以后你无论在哪里,只要叫他的名字,他就能立刻出现了。” 祁穆把竹管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封百岁问。 “没什么。”祁穆笑道:“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像召唤兽。” “……” 从张老头的病房里出来,祁穆走过隔壁的房间,门没有关,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里面的病床上坐着在超市遇到的那个女人。 她向祁穆点点头,祁穆也回了一下。 等电梯的时候,封百岁问:“认识?” “不算认识,刚才在超市里碰到的,她好像被一个婴儿鬼缠着。”祁穆随口回答。 这时电梯来了,他走进去,门刚要关,有人远远地叫道:“等等!等等!” 祁穆按了开门,一个女人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向他道谢。 电梯这才关上门,开始缓缓下降。 张老头的病房在十楼,当数字闪到“七”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等了一会儿,不见门打开。 “怎么回事?”有人问。 “是不是出事故了?” 话音刚落,就像是回应那个人的话,电梯里的灯光闪了闪,熄了。 “啊!”女人的声音开始尖叫。 这时候比较镇定的人就催促道:“快按求救按钮!” 祁穆在按键上摸了半天,没找到。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说:“这是老电梯,没有求救按钮。” “那怎么办?” 电梯里一下子乱起来,黑暗之中有咒骂声,求救声,甚至还有哭声。 之前的男人又说:“试试看能不能把门推开,再求救。” 于是几个男的一起撬开门缝,努力了半天真的把电梯门推开了,一看才知道,他们是卡在了两层楼中间,电梯沉下去一半,能看到上层楼的地板,亮光从上面漏进来,光线一下好了不少。 “有人吗?来帮帮忙!” “有没有人啊?” 大家喊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动静,这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医院里没剩下多少人,而且大都集中在门诊部,那是另一栋楼。 “怎么办啊?” “等等吧,总会有人来的。” 电梯里一时没有人说话了,一片寂静中只能听到压抑的抽泣声,焦躁和恐惧的情绪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祁穆也没有遇过这种情况,但是既然遇到了,也只能老老实实等待救援,过了吃饭时间,应该会有人回来值夜班,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是肯定能获救的。 封百岁却不愿意等,不耐烦地对祁穆说:“干脆我拉着你从上面出去。” “不行。”祁穆摇头,“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冒险。” 封百岁撇嘴,“活人真麻烦。” “如果你嫌慢,就自己出去吧,我在这里等着。”祁穆没好气地说。 封百岁冷哼一声,不说话了,却也没有离开。 祁穆无聊地看看周围的人,发现最后进来的那个女人从事故开始就在不停地看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着急,好像有什么紧要的事。 祁穆一开始也没怎么在意她,可是那女人突然一跺脚,把手提包甩上电梯外面的地板,就开始往外爬。 几个人连忙去拉她,“你不要出去!这不安全!” 女人挣扎着摆脱那些人,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惨剧就在一瞬间发生了。 电梯突然一抖,女人感到不对,想要抓紧向外爬,但是紧接着电梯便开始急速下降,女人发出一串可怖的惨叫,拉她的几个人回过神来,手里只剩下一具还在抽搐的残肢,鲜血喷了他们一头一脸。 眼睁睁看着女人的身体断成两截,刺耳的尖叫此起彼伏,大开的门外飞快转换着景象,电梯里的人脸上都露出死亡来临前的绝望表情。 第24章 血脉(下) 随着高速的下落运动,祁穆的心也悬在半空,他手脚发凉,向后退了半步,靠上封百岁的胸膛,就像忽然找到了依靠,祁穆摸索着,不由自主地抓住对方的手。 封百岁也回握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放心。” 祁穆很想说这种情况怎么放心,话还在喉咙里,电梯却生生地停住了。 人们顿时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孩小声问:“真的停了?” “停了…停了!”有人兴奋地回答。 劫后余生的人们开始放生大哭,有的已经腿软得坐在一边,说不出话来。 祁穆却不敢宽心,轻轻问封百岁:“你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至少现在还行。” 听到他的声音不急不喘,祁穆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一个小时后,电梯里的人都被救出来了。 院方向受害人员镇重地道歉,称事故的原因是这架电梯年久失修,电力系统接触不良,井架过于老旧,并承诺一定会尽快更换新的设备,但是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最后电梯会自己停下来。 所幸除了那个惨死的女人,没有再出现其他伤亡,这个问题也就没有被深究。 警方和媒体接下来都会赶到,祁穆不想多待,走出医院大楼,一个女人从他身边匆匆过去。 她身上的血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再加上有些错位的上下躯体,祁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在电梯里他们还说过话,但是现在,最好还是保持距离。 于是他低下头,当作没有看见。 可是很快,那女人又转了回来,再次和祁穆擦肩而过。 这样重复了三次,祁穆终于停下来,问她:“你到底要急着去做什么?” 女人也停下,看看他,脸上出现恍惚的表情,愣愣地道:“我不记得了…只知道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但是不记得是什么事。” 为了要去做一件事而惨死,死了以后竟然忘了那是什么事… 祁穆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叹了口气,对她说:“你慢慢想吧,希望能够想起来。” “谢谢。”女人点点头,又匆匆走开了。 祁穆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不由得想起刚才濒死的感受,依然心有余悸。 封百岁飘在一旁,嘲笑道:“怎么?吓傻了?” 祁穆轻轻叫他的名字:“封百岁。” 封百岁还来不及回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自己,他的身影突然在原地消失了,下一秒,又在另一侧显现出来。 这就是阵法的效果吗? 他们愣了愣,都低头去看胸前的竹管。 祁穆笑了,拍拍他肩膀,说:“谢谢你。” 封百岁还没从刚才的晕眩中缓过来,黑着脸哼了一声,飘到前面去了。 隔天祁穆接到张老头的电话,说桂圆罐头吃完了,让他再带一点去。 尽管抱怨一通,祁穆还是去了,经过张老头的隔壁,他看了看里面,那个女人还在。 好像从来没有人来看过她… 想了想,祁穆走进去,把两瓶罐头放在她的床头,对她说:“买多了,你想吃就吃点吧。” “谢谢。”女人笑了笑,问他:“你来看望病人吗?” 祁穆点点头,“就在隔壁。那你呢?” 女人说:“我是来养病的,不过总不见好。自从生产以后,一直是这样。” 祁穆惊讶,“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啦!男孩还是女孩?” 女人神色突然黯淡下去,轻声说:“是男孩,不过一生下来就死了。” “啊,对不起。”祁穆下意识地去看她床尾的那个婴儿,幼小的身子伏在被子上,细细的哭声又响起来。 女人似乎也听见了,注意到他的目光,紧张地问:“能听见吗?婴儿的哭声?” 祁穆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 女人的眼神却很急切,“你实话告诉我,能不能听见?” 祁穆终于还是点了下头。 得到答案,女人无力地垂下手,“我以为是我疯了…以为是我的幻觉…那孩子才五个月的时候,他爸爸和我分手了,原先以为一定会结婚的,却分手了…当时我昏了头,想要把孩子打掉,又不好意思去医院,就在家里自己弄,用绷带勒…做剧烈运动…什么都试了,出过一次血,但是孩子还在。 那次以后我就想通了,想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大,陪着我,才开始安心怀孕。到了生产的时候,情况很危险,我挣扎了两天,总算把他生下来,可能是在成长期被我伤害过,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呼吸… 从此以后,无论我去到哪里,总能听到婴儿的哭声,就好像那孩子随时跟着我…我又后悔,又害怕,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人捂着脸哭起来,“我知道他是在惩罚我…因为我曾经不想要他,所以才会失去他…” 祁穆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轻轻拍拍她的背。 “他才刚被生出来,应该不懂什么叫憎恨,什么叫惩罚,我猜他只是想和妈妈在一起,才会一直跟着你。”祁穆看向床尾那个小小的婴儿,“他没有恶意的。” 女人抬起头,眼睛下面一片青色,整张脸看起来非常憔悴,“他在吗?他在这里对不对?” 祁穆想了想,默认了。 “能不能让我看看他?我想见他一面!”女人揪住祁穆的衣服。 祁穆为难,“…我没办法。” 女人失望地放下手,轻声说道:“我很害怕…每次听到哭声,我都很害怕…晚上闭着眼睛,感觉哭声就在枕头旁边,可是睁开来看什么也没有…” 她拿过床头的提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刺绣的布袋,打开来,“这是他的脐带,我一直留着,时不时会拿出来看看。我想要亲口向他道歉,求他原谅我…不要再折磨我…” 从那个布袋里,祁穆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婴儿好像对他的脐带很感兴趣,慢慢地向床头爬过来。 祁穆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 离开了女人的病房,他把罐头提给张老头,顺便说起她的事。 “脐带啊…”张老头摸摸胡子,“只要把那东西烧了,小鬼就找不到她了。” “为什么?” “因为脐带是婴儿和阳间唯一的纽带,她一直随身带着,所以小鬼才会跟着她。”张老头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这种小婴儿还没有睁开眼睛,无法靠视觉辨识目标,如果和阳间的联系断了,他们自然影响不到活人。” 于是祁穆又特意去了一趟隔壁病房,把这个方法告诉那个女人。 “烧掉它?”女人听完以后,捧着布袋,眼神里万分不情愿。 祁穆淡淡道:“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方法,如果你想留下他,就当做没听见,如果觉得受不了,你就烧。” 女人想了很久,久到祁穆以为她不会同意,正准备离开时,她缓缓开口道:“你有打火机吗?” 祁穆只好再去厕所,偷偷把脐带烧了。 果然就像张老头说的,没了脐带以后,那个婴儿突然失去了目标,一骨碌摔下病床,漫无目的地在地上蠕动着。 祁穆向封百岁递了个眼色,让他把孩子抱起来。 封百岁看了一眼那小鬼身上的黏液,皱眉,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 祁穆叹气,弯下腰把婴儿抱起来,对那女人道:“他不会再缠着你了,以后你也可以重新开始。” 女人点点头,问他:“孩子…还在吗?” 祁穆停顿了一下,怀里的触感实实在在,婴儿很轻很小,滑腻的小手正扶着他的手臂,他看着女人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感情。 “不在了。”祁穆说。 “不在了啊…”女人垂下眼帘,有一点失落又觉得些许轻松。 向她告别,走出病房时,女人对祁穆说了一句:“谢谢。”眼睛却是看着他的双手。 出去以后,封百岁问他:“你怎么处理这小鬼?” “不知道。”祁穆转进安全通道,自从上次电梯出事以后,他就有了心理阴影,宁愿爬楼梯,也不想再体验一次那种失重的感觉。 出了大楼,看见那个被分尸的女鬼,她依然在不明所以地忙碌着。 “想起来了吗?”祁穆和她打招呼。 女鬼停下来,茫然了一会儿才道:“没有。”然后她看见了祁穆手中的婴儿,“这是?” “死掉的孩子。” “真小啊…”女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婴儿,半晌,缓缓说:“想起来了…” “什么?” “我下班晚了,要赶去幼儿园接儿子。” “那现在你儿子…” 女鬼显得很担心,说:“你能陪我去看看他吗?” 祁穆想反正也没什么事,于是就同意了。 他们来到那个幼儿园,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翘首以盼的家长,祁穆好不容易才挤进人群,只见很多小朋友排着队走出来。 “哪个是你儿子?” “我看看。”女鬼搜索了一圈,指着走在最后的小男孩,“那个!” 那孩子低着头,直到一个男人走过去,蹲下来和他说话。 “是他爸爸。”女鬼笑笑,“平时都是我来接的,他工作很忙。” 这时男人牵着男孩从他们面前走过,就听到孩子问:“爸爸,妈妈为什么没有来?” “她在忙,所以就换成我来了,不喜欢爸爸吗?” “喜欢!” “那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要看动画片!” “先吃饭……” 父子俩渐渐走远,女鬼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直没有说话。 “不跟着去看看?”祁穆问。 女鬼摇摇头,“他们两个过的很好,我放心了。” “那你现在要回医院吗?” “不回了,我要去投胎。”女鬼低头看向祁穆怀中的婴儿,“把他给我吧,我带这孩子一起去。” 祁穆把婴儿交给她,女鬼小心翼翼地接过,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那样,她握着婴儿的手腕向他们俩摇了摇,然后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多管闲事。”封百岁对祁穆说。 祁穆摊手,“我也不想啊…反正不算什么麻烦,顺便帮个忙。”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说的对,我们以后就不要去看那老头了,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一开始就不应该去。”封百岁抱手道。 祁穆轻笑,不厚道地说“让他吃死算了。” 第25章 陵园之歌(上) 走在雨后微湿的石阶上,空气中飘着泥土和草叶的清香,四周非常安静,除了偶尔的鸟鸣,祁穆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每一级平台,都整整齐齐排列着白色的墓碑,放眼望去,满山皆白,密密麻麻占据了山头。 封百岁问:“为什么现在来扫墓?” “等清明的时候人就太多了。”祁穆看看空无一人的山头,满意地道:“现在多好,又安静,又宽敞。” 他环顾四周,找到一丛不知名的植物,中间开着很多娇小的白花。小心地观察好情况,才伸手摘下其中一朵。 “会不会被人发现?” 封百岁看看那花,又看看祁穆,“你要戴?” 祁穆白了他一眼,也不回答,继续往上爬。 封百岁满以为他是来看太爷爷、祖奶奶一类的人,或者就是爷爷奶奶那一辈,没想到最后他停在一块墓碑前,上面贴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女人看起来很面熟。 “是我妈妈。”祁穆笑笑,“漂不漂亮?” 照片上的女人眉清目秀,表情柔和,的确是个美人。封百岁仔细看看,她的眉眼之间还能找到祁穆的影子。 祁穆俯身把手里的小花放在墓碑上,“她最喜欢这种花了,爬山的时候看见总爱摘一朵。”说着,他又拿出几盒小点心,一一摆在墓碑前面,“这些也是她最爱吃的。” “她…是殉职?”封百岁记得家里的相片祁妈妈是穿着警服的。 “不是。”祁穆摇摇头,顿了一下才道:“你不是问我这道疤怎么来的…”他比划一下肋骨的位置,“是我小时候快要被车撞到,我妈推开我,摔出去弄的,她就是那时候死的。” “……” 封百岁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后颈,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痒。”祁穆笑出来。 “小鬼,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把好东西都拿出来?” 突兀的说话声响起,祁穆一愣,四下看看,并没有人,连个鬼都没有,他问封百岁:“你听到没有?” 封百岁点头,目光落在墓碑后面的骨灰盒,一只小鸟身上。 “它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不会吧…”祁穆看向那只鸟,毛色还挺漂亮,看那眼睛,好像是画眉。“鬼就算了,连鸟都会说话?” 话音刚落,那声音又说道:“你带了酒吧?为什么不拿出来?” 声音真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祁穆惊讶地凑过去,问:“你会说话?” 那只鸟也不躲,扬起它尖尖的鸟喙,骄傲道:“我学会说话的时候,你还没有生出来呢!” “那你会唱吗?听说画眉唱歌很好听。”祁穆问。 “你说唱就唱?”那只画眉很生气,蹦了几下,道:“人类驯养的傻鸟才会那样,我们只有需要的时候唱!” “哦,那就算了。”祁穆也没有继续要求,对封百岁道:“那我们走吧。” “等等!”画眉叫道,“还有酒呢!” “酒?我妈从来不喝酒,那是带给别人的。” “那个别人,也是这墓园里的?” “不是。” 祁穆说完,转身要走。 “哎,小鬼,你让我喝点吧,我都多少年没有尝到酒味了。”画眉恳求道。 祁穆停下,似笑非笑地看它,“我又不认识你,把酒给你喝,岂不是太吃亏?” “现在的小鬼一点也不善良。”画眉像模像样地摇头,“我赏脸唱歌给你听,你就给我喝,行不行?” “不行。”祁穆轻笑,“我不想听了。” “你!”画眉愤怒地在骨灰盒上蹦来蹦去,“那你到底要怎样才给我喝酒?” “你是一只鸟,为什么偏要喝酒?”祁穆觉得这个小东西实在很有趣,“还有…为什么会说人话?你不是八哥吧?” “八哥?不要把高贵的我和那种丑八怪混在一起!”画眉叫了一声,展开它的翅膀,转眼之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丽男人。 祁穆惊得退后一步,封百岁冷眼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 说男人美丽有一点奇怪,但是他的眼睛生得格外妩媚,就像画眉鸟眼睛周围精致的毛色。 “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你们人类的语言对我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男人的声音有些雌雄莫辩,但是非常悦耳,他扬起高傲的下巴,让祁穆想起刚才那只画眉。 “你是…刚才的鸟?” “真没有礼貌,你应该尊重我的种族,而不是用普通的鸟来代替。” “好吧,你是刚才的画眉?” “没错。”男人点点头, “你穿的那是什么?”祁穆打量他披在身上的柔顺羽毛。 “这个?”男人骄傲地说:“是我的毛。” “…你还有其他衣服吗?” “没有。”男人不耐烦地回答,斜眼盯着祁穆手里的袋子,“酒呢?你该让我喝酒了。” 祁穆好笑地把酒瓶拿出来,提醒说:“只能喝一点点。” 男人迫不及待地接过去,打开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真香…”随即仰头就喝。 看他喉头咕噜咕噜动,祁穆忙把酒瓶抢过来,“你喝太多了。” “好喝。”男人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巴,眯起眼道:“能和我喝过最好喝的酒媲美了。” 祁穆一看酒瓶里,只剩一半了,赶紧盖起来藏好。 封百岁突然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男人皱眉,“什么叫东西?” “你不是普通的鸟吧?” “当然不是,我从很久以前一直活到现在…”男人说:“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就是妖仙吧?” “妖?真有这种东西?”祁穆疑惑了一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惊奇了,“不过也对,山精鬼怪,连鬼都有,妖仙不算稀奇。” “什么叫东西?”男人不悦地瞪着他。 祁穆转开话题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记不清了…”男人歪头想了想,“以前我受过伤,被一个人类救回家侍奉过一段时间,他很喜欢喝,家里收藏着很多好酒,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吧。” “你被人类养过?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养好伤我就离开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啊?” “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男人想了半天没想清楚,干脆说:“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不像你们这些生命短暂的人类。” “……” “好了,酒也给你喝了,我们要走了。”祁穆拉着封百岁向石阶那边走。 男人重新变回画眉鸟,拍着翅膀跟着他们。 “我每年清明都会来墓园找好吃的东西,但是很少有人会带酒,即使带了,也是最下等的。”它跳上祁穆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再来?” “明年清明。” “太久了太久了。”画眉在祁穆肩上蹦来蹦去,封百岁伸手把它赶开。 画眉拼命挥动翅膀,飞在祁穆旁边,“那我跟着你去看别人,如果那个人不喝,就让我喝吧。” “你那么小,不怕喝醉吗?”祁穆笑道。 “怕什么!我变成人喝就好了。”画眉骄傲地在空中飞了个来回。 走出公墓,祁穆转进旁边的烈士陵园。 园子门口的保卫室里跑出一个守陵人,叫住了他。 “哎,你是来扫墓的?” 祁穆点点头。 “你一个人?”守陵人打量着他。 祁穆又点头。 那人眨眨眼,凑过来道:“也就看你是一个人,我才跟你说,这园子呀,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守陵人一副“你真白痴”的表情,瞪眼道:“陵园嘛,还能有什么问题?闹鬼呗!” 他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你,以前我早上起来就会进去逛逛,有时候会听见军号声和操练的口号,还有踏步的声音!一开始我还纳闷,后来一想,这里面埋的都是些什么人?是那些战死的兵呀!” “这么恐怖?”祁穆睁大眼睛。 “当然啦,我现在都不敢进去了。”守陵人心有戚戚地说:“你自己小心点。” “好。”祁穆点着头,嘴角忍不住地翘起来。 守陵人说完了鬼故事,又拿出一串纸折的白花,问祁穆:“一块钱一朵,要不要?” “不用了。”祁穆拒绝。 守陵人不死心地推销道:“既然来了,总要带点东西嘛。之前还有好些小学生组织来扫墓,个个带一朵小白花,拴在那些树上,多好看!” 祁穆抬眼看看园子里的树,郁郁葱葱,就是没有半点白色,再看那人手里的白花。 “被他回收了。”封百岁下了结论。 守陵人虽然听不见封百岁的话,却被祁穆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收起花,摆手道:“进去吧进去吧。” 祁穆向里走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在后面自顾自地嘀咕:“现在的日子真不好混,几个月卖不出去一朵…” 绕过高耸的纪念碑,陵园里真的传出嘹亮的军歌,然后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走近了发现,几排墓中间,坐着四五个穿军装的兵,各自靠着墓碑正在聊天,看见祁穆,就向他招招手。 祁穆微笑着点头,看了一圈,道:“我记得去年来的时候,还有七个人。” 他们都笑起来,其中一个甩着帽子说:“老三老四去投胎了。” “你们呢?” “也差不多了吧,就想多陪陪咱们团长。”一个小兵说。 坐在中间的军人挥手去扒他的头,“我需要你们陪吗?该去就去!” “是!”小兵朝祁穆做了个鬼脸,大家又是一阵笑。 “又来看老吴?”那个团长问祁穆。 “嗯。” “还带了朋友?”团长看向封百岁,朝他点了点头。 封百岁也回他一下。 “哟,小穆有朋友了?” 几个大兵一听,纷纷凑热闹地围过来参观封百岁。 “小伙子不错嘛。”一个兵拍拍他的肩膀。 另一个一巴掌拍上他的背心,顿时发出一声闷响。 “体格还可以。”他评价道。 封百岁黑了脸。 祁穆笑笑,向他们介绍:“他叫封百岁,活的时候是我的同学。” “同学?”封百岁不悦地挑眉。 祁穆又补充道:“现在是我朋友…” 看一眼封百岁的表情,祁穆脸上的笑容更深,“嗯…很好的朋友。” “真好。”团长飘过来,笑道:“小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会来看我们,好几年了,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总是一个人…现在好了,有你陪着他。” 团长看着封百岁,“你们可要好好相处。” “当然。”封百岁淡淡地道,口气却不容质疑。 团长满意地拍拍他,转向祁穆道:“老吴早就去投胎了,你不用年年来。” “知道是知道。”祁穆走到一块碑前蹲下来,拿出酒瓶放好,“不过总觉得还是应该来一下,算是帮我爸纪念。” “是你爸的朋友?”封百岁问。 “战友。” 封百岁挑起眉,“你爸还打过战?” “打过啊。”祁穆点头,道:“你知不知道当年的自卫反击战?” 第26章 陵园之歌(中) 没等封百岁说话,一直被忽视的画眉忽然飞下来,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了之前的男人。 “既然你要看的人已经不在了,就让我喝吧。”他说着,抱起酒瓶。 那些兵吃了一惊,问祁穆:“那是什么东西?” “活了很久的画眉鸟。”祁穆回答:“自称是妖仙。” “什么叫东西!”男人不满地道:“而且为什么是自称?” “不是你自称的吗?”祁穆疑惑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 “画眉…”团长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道:“这只鸟我以前好像见过。” 祁穆看着正在喝酒的男人,想了想道:“你见到的可能是另外一只吧,画眉都长得差不多。” “说的也是。” “团长,邦哥来了!”一个小兵飘过来报告。 “啊,他来了。”团长立刻掉头,回到自己的墓前。 一个穿着军装,面容邋遢的男人慢悠悠走过来,看见祁穆和他身边抱着酒瓶的陌生人,愣了一下,道:“小穆,你也来了?” 祁穆点点头。 他看一眼那只画眉妖,也没有问什么,自顾自转向团长的墓。 男人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支,放在团长的墓碑上,一屁股坐下来,也给自己点了支烟。 深深地吸了一口,男人对着墓碑说道:“欢欢,这包烟是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喜不喜欢?” “嘻嘻…欢欢…”旁边几个小兵哄笑起来,团长尴尬地飘在他面前,脸上微微泛红。 男人又说:“对不起啊,好久都没有来看你,这几天帮人家干活,赚了一笔,你瞧,好烟哪…” 他把烟盒亮出来,笑了笑。 “最近我来,觉得这园子里安静了好多,是不是又有兄弟走了?你也差不多了吧?”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他转头问祁穆:“小穆,欢欢投胎了没有?” 祁穆有些为难地看一眼团长,后者朝他点点头,祁穆想了想,却说:“没有。” 男人咧嘴笑起来,眼神温柔地看向墓碑,“就知道你不会去,你小子舍不得我。” 小兵们一阵起哄,纷纷笑着去推团长,团长的脸更红了。 坐了一会儿,烟快燃尽了,男人说:“欢欢,你一个人留下也不好…”他捏住烟头狠狠吸了一口,站起来道:“等最后一个兄弟要走的时候,你也走吧,投个好人家。” 然后他轻轻拍了拍墓碑,转身离去。 团长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想叫他,犹豫了一下,又垂下手,默默地看着碑上那支已经熄灭的香烟。 封百岁问祁穆:“那人是谁?” “赵兴邦,也是他们的战友,幸存下来的。” “他和那个团长,是什么关系?”封百岁觉得那两人之间好像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这个嘛…”祁穆道:“我也没问过,不过好像大家都知道。” 旁边的画眉一点也不关心人类的问题,他把酒瓶喝干了,又问祁穆还有没有。 “没了。”祁穆摊手道。 “真小气…”画眉不高兴地嘀咕,然后重新变成画眉鸟,拍拍翅膀飞走了。 祁穆看着那只忘恩负义的鸟,很想用酒瓶把它砸下来。 走出陵园,祁穆看看手表,时间还早,就对封百岁说:“你想不想去看看赵兴邦,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封百岁对赵兴邦不感兴趣,倒是对他和团长的关系很感兴趣,于是就同意了。 祁穆坐车进城,领着他去电影院,封百岁还在想难道那个赵兴邦是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就见祁穆往电影院后门的楼梯下一指,“喏,就在那里。” 赵兴邦正独自蹲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个象棋盘,他拿起一个棋子走出一步,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又拿起另一边的棋子动了一步。 “自己和自己下棋?” 祁穆点头道:“他经常这样,一下就是一天。小时候我来看电影,旁边米线馆的老板娘让他去帮忙从货车上抬蜂窝煤,一车十块钱。他只搬了一车,就不干了,又跑回去下棋。老板娘问他怎么不继续搬,他说,赚的钱已经够今天吃饭了。” “那以后怎么办?” “老板娘也是这么问的,他就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考虑。”祁穆笑道:“有趣吧?这件事情我印象特别深刻,曾经觉得他就是世界上最乐观的人。” “……”封百岁想了想,道:“他脑子正常吗?” “这就不知道了。” 祁穆说着话,上前向赵兴邦打招呼:“邦叔。” “小穆?”赵兴邦回过头,招手道:“来来来,陪我下一盘。” “我下的不好。”祁穆推辞道。 “没事,就下一盘!”赵兴邦小心地抚平棋盘纸,重新摆好。 封百岁推推祁穆,在他耳边说道:“我下。” 祁穆才安心蹲下来。 第一步,祁穆走得很保险,只是动了一步卒。 第二步,换成封百岁,他拉着祁穆的手,拿起“马”,跳了一个田字格。 赵兴邦愣住了,祁穆也愣住了,小声问封百岁:“这是什么意思?” “下棋。”封百岁回答。 祁穆提醒他:“‘马’走的是日字格,‘象’才是走田字格!” “哦。”封百岁面无表情地拉着他的手,又把那个“马”拿了回来,淡淡道:“记错了。” “你到底会不会下!”祁穆瞪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对赵兴邦道:“我是真的不太会…” “没事没事。”赵兴邦摆摆手,笑起来,“以前我和欢欢下,也经常悔棋。” 不是我想悔啊…祁穆在心里呐喊,不情愿地替封百岁背下这个黑锅。 赵兴邦却从祁穆的动作里看出了异样,问道:“小穆,你旁边是不是有朋友?” 祁穆不打算再瞒,就爽快地承认了。 赵兴邦兴致勃勃地道:“那就让他和我下,我看看你朋友水平怎么样!” “他的水平…也不怎么样…”祁穆小声说。 “让他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赵兴邦对着祁穆身边的空气说:“你来,给小穆展现一下你的水平。” 封百岁欣然应战。 祁穆看阻止不了他们,干脆轻轻松松在旁边看着。 这盘棋结束的很快,因为最后封百岁直接拿着“車”一路飞过棋盘,毫不犹豫地干掉了赵兴邦的“帅”。 这让围观的祁穆目瞪口呆。 赵兴邦也呆了一会儿,随即哈哈大笑,“娘的,算你厉害!” “可是他违规了…” 封百岁挑眉道:“不是说‘車’可以随便走?” 祁穆叹气,“你走的也太随便了…” “管他有没有违规,我就觉得挺好玩嘛!是我输了。”赵兴邦笑道:“小穆,你这朋友很好。” 哪里好了… 祁穆看看赵兴邦,又看看封百岁。 赵兴邦把手里的棋子一丢,不下棋了,让祁穆陪他聊天。 祁穆说起那时候的蜂窝煤事件,赵兴邦笑了很久,“这事都让你看见了?有没有告诉欢欢?” 祁穆摇头。 “那就好,可不能让他知道我这么过日子。” “邦叔…”祁穆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不把第二天的钱一起赚了?” 赵兴邦潇洒地挥手道:“还是那句话嘛,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见祁穆还是一脸不解的样子,他摸出烟,挪到旁边靠着墙坐下,“你爸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几年打仗的事?” “自卫反击战吗?”祁穆摇摇头,“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是和谁打?” “越南?” 赵兴邦点点头,说道:“那几年我们很长时间没有打仗了,经验不足,越南人一打过来,慌慌张张地应战。很多刚刚入伍的新兵,集训都没有结束,就被拉上去了。”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热血沸腾的,看着旁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身上到处是血,场面那叫一个惨啊…到后来就什么也不管了,只知道向前冲,弄死几个算几个,给兄弟们报仇,根本不怕死。” “真的,流弹嗖嗖地过去,眼睛都不眨一下。有时候就觉得,死了倒好,不用独自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说到这里,赵兴邦的目光有点散,愣愣地看着前方,手里的烟一动不动,烟灰留了很大一截。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我们一个团最后没剩下几个活的,欢欢就是在我面前倒下的。一颗子弹,打进他这里…”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等我反应过来,他的衣服已经红了一大片。他还笑,让我别犯傻,躲到后面去。” “我没听,等他闭了眼睛,提起枪就冲到最前面去了,想着趁他还没被阴司勾走,赶紧陪他一起去。” 赵兴邦自嘲地笑笑,吸了一口烟,“不过我运气好,竟然没死成,等仗打完,也没再寻死了。你想啊,在战场上都没死掉,哪还那么容易死?” 祁穆默然不语,他认识这些军人很多年,但是从来没想过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战场上失去生命的,只能根据赵兴邦的形容想象当时惨烈的景象。 他记得小时候问过父亲,为什么那些叔叔能天天那么开心? 得到的回答是,因为他们见过了真正的地狱。 重新回味这句话,才能渐渐明白那时候说话的人是怎样的百感交集。 “那现在太平了,怎么不过点好日子?”祁穆问。 赵兴邦摇摇头,“什么才算好日子?” “嗯…”祁穆想了想,“悠闲的生活,每天都过得很轻松?” “我就是这样啊。”赵兴邦摊手道:“饿不着,冻不着,每天就是下下棋,到处走走,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一开始还时常想起战场上的事,连烈士陵园都不敢去,后来知道欢欢还在,能经常去看看他,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他去投胎了…” 赵兴邦的眼神暗下来,“投胎就投胎吧,他已经耽误这么多年,也该去了。”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祁穆说:“邦叔,你明天还去陵园吗?” “去,没多少日子了,当然要去。” 祁穆站起来,和他道别。 离开电影院,封百岁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赚第二天的钱了?” “大概知道吧。”祁穆回头看了一眼楼梯下那个自娱自乐的身影,“你不是也知道了?” 封百岁不置可否地撇撇嘴。 第二天出门前,祁穆特意挑了一瓶家里的好酒,想着如果那只画眉还在,就让它尝尝。 进了陵园,那几个兵正围在一起唱军歌,看见祁穆来了很高兴。 大家都拱其中一个出来唱歌,那个四川小兵显得十分不好意思。 “快唱快唱,扭扭捏捏像啥样!人家小穆好不容易来一次!” “那我就唱一个…”他站起来,清了清喉咙,开口唱道:“宋有凤鼓雪狼催…” “哈哈哈哈…”底下一片笑声。 祁穆小声问一个兵,“他唱的是什么?” 那人回答:“松有风骨雪难吹啊!好笑吧?哈哈…” “……” 团长在旁边拍了一下那个兵的头。 祁穆转头去问封百岁:“你说那只鸟还在不在?” 封百岁抬眼看看四周,对他说:“你把盖子打开。” 祁穆依言打开了酒瓶的盖子,不一会儿,就有扑扇翅膀的声音传来,那只画眉飞快地从树林那边飞到他们面前,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人形。 “小鬼,我闻到酒香了。”他扬起优美的眼角,得意地说。 祁穆眨眼,晃了晃酒瓶,“要不要?” “当然要!”他扑过来,一把抢下瓶子。 看他垂涎的样子,祁穆不免失笑,“你究竟几岁了?” “记不清了。”他舔了舔嘴角,“肯定比你大!” “……” 正说着,就听那些小兵叫道:“哎,是邦哥!邦哥又来了!” 第27章 陵园之歌(下) 祁穆抬头,就见赵兴邦走过来,向他打了个招呼,又像上次那样在团长的墓碑前坐下。 “那个守陵的小子又跟我说听见你们唱歌了。”他笑笑,“你唱歌有没有比以前好听一点?” 小兵们立刻笑了起来,团长生气地朝他们瞪眼。 赵兴邦又断断续续说了好些闲话,最后才道:“欢欢,哪天你要走了,就让小穆跟我说一声。” 这话一说,大家都笑不出来了,纷纷偷眼看团长。 团长叹了一口气,飘到他面前,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从当中穿了过去,只能讪讪地放下手。 气氛一下子变得伤感。 祁穆忽然开口说:“欢叔,其实你可以附在我身上。” 大家都是一惊,转头看他。 封百岁不悦地在旁边说:“你想冷死吗?” “只是有点冷,怎么可能会死。”祁穆转向赵兴邦和团长,“以前我被附身过,没有危险的。” 赵兴邦双眼放光,“附身以后…我就能和欢欢说话吗?” 祁穆点点头。 “小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团长脸上有些担忧,又有一点跃跃欲试。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祁穆说。 “真的没有危险吗?” “没有。” 团长想了想,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你走进我的身体里就行了,记住不是穿过。” “我试试。” 团长飘到祁穆面前,伸出手,一点点没入了他的身体。 封百岁下意识地碰了碰祁穆的手臂,没有温度,冰凉一片。 他皱起眉,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祁穆”动了动手脚,然后走向赵兴邦。 “邦哥…” 阴阳相隔,面对面唤了多少年的名字,终于有一天,能让对方听见。 “欢欢?”赵兴邦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握住他的肩膀。 团长小心地抬手,手指触到了赵兴邦脸上温热的皮肤,惊喜不已。 赵兴邦看着祁穆的脸上出现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神情,和那个曾经患难与共、并肩同行的人重叠在一起,忍不住将他揽进怀里。 封百岁远远地看着,抱着手冷哼一声。 团长也激动得快哭了,拍拍赵兴邦的背,柔声说道:“邦哥,你放心,我不会走的,就算兄弟们都去投胎了,我也会留在这个园子里。” “欢欢…”赵兴邦很想叫他去投胎,心里却偷偷地高兴,以至于开不了口。 “邦哥,等你也死了,我们就一起去投胎。” “哈哈!”赵兴邦笑得眼角都湿润了,“等我也死了,我们就不投胎了。我带你去以前的部队看看,那些小毛头都长成大人了。” “好。”团长也笑。 “欢欢,我一直想问你,这里疼不疼?”赵兴邦的手抚上祁穆的心口。 “疼。不过只是一会儿,很快就没有感觉了。”团长说。 “那就好…”赵兴邦情不自禁地靠过去,贴着祁穆的脸蹭了蹭,又把他的身体抱得更紧了,在他耳边轻声说:“欢欢,我想亲你…” 围观的小兵们窃笑着起哄起来,有的还吹起了口哨。 团长不好意思,想把他推开。 赵兴邦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你都死了,还有谁会管我们?” “我!”封百岁突然过来,一把扯开赵兴邦的手,黑着脸拉过祁穆的身体,眼神变得异常警惕,冷冷地道:“出来!” 团长飘了出来,红着脸退到一边。 祁穆如梦初醒,看见封百岁难看至极的脸色,也觉得刚才的状况实在太尴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倒是赵兴邦略带愧疚地朝祁穆笑笑,“真是不好意思啊,小穆,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祁穆连连摆手。 封百岁一把抓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不爽。 “回家。”简短地说完,他拉着祁穆就往外面走。 祁穆尴尬地朝目瞪口呆的小兵们挥挥手,以示告别。 回去泡着热水,祁穆趴在浴缸边上问封百岁,“怎么才能让他们俩见面啊?” 封百岁直接把毛巾丢到他头上,口气很不好,“你就那么想让他亲你?” “…我是说除了附身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不知道,我不是神棍。” 于是恢复体温之后,祁穆和封百岁就去找真正的神棍。 “让鬼和活人接触的办法?” 祁穆点头。 “附身啊。”张老头道:“你不是试过吗?” 封百岁立即拉下脸。 祁穆叹气,“看吧,我试过了,这个方法不太好。” 张老头摸摸胡子,“你要的是特定的鬼还是所有鬼?” “特定的就行。” “那好办。” 张老头弯身下去,在摊子下面翻了一会儿,找出一个生锈的小铜铃,递给祁穆。 “你让那个活人把血滴在铃上,等铃身出现红色的记号,就把它拿给那个鬼带着,这样就行了。” 祁穆谢过张老头,把铜铃收好。 老头朝祁穆一摊手。 “什么意思?” “钱啊,你以为老朽的法器是随便给的?” 祁穆皱眉,“以我们的交情,还要收钱?” 张老头道:“如果是给你们用的东西,那倒不必,但这是拿给别人的东西,老朽就不能让你白做人情了。” “…要多少?” “缘分价,还是十块吧。” 祁穆只好掏出十元给他。 重新回到烈士陵园,已经夕阳西下,赵兴邦竟然还没走,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墓碑前,团长安静地飘在他身边,小兵们在旁边聊天。 祁穆把铜铃给了赵兴邦,说明用法,就离开了。 绕过纪念碑,突然听到有人说:“小鬼,你的酒瓶。” 祁穆回头,画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把空空的酒瓶扔给他。 “你什么时候再来?” “不知道,过几天吧。” “你的酒很好喝,让我想起以前养过我的那个人。”他勾唇一笑,轻轻说道:“鸦。这是那个人给我的名字,赏脸让你叫。” “鸭?”想想又觉得不对,祁穆问:“是黄的那种还是黑的那种?” “当然是黑的。”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画眉吧?” “那又怎么样,他分不出来。”鸦高傲地扬起下颚,一转眼又变成了画眉,拍拍翅膀说道:“下次…记得带酒。” 祁穆笑笑,抱着酒瓶继续向前走,封百岁若有所思地飘在他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 “你在想什么?”祁穆问。 “我在想…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应该更进一步?”封百岁说。 “更进一步?”祁穆不解,“你的意思是要义结金兰,烧香拜一下?” “不是。” “那是什么?” “比如像赵兴邦他们那样。” “啊?” 封百岁有些烦躁地停下来,突然拽住祁穆的胳膊,探身过去,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凑到他耳边说:“我的意思是这个。” 祁穆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封百岁的脸,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他推开。 “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这样。”祁穆不自在地说。 “你在不好意思。”封百岁面无表情地点破。 祁穆脸有些热,别扭地移开视线。 封百岁接着说:“你之前有没有亲过别人?” “…没有。” 封百岁心情大好,“那再来一次。” 祁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抓住了,嘴唇再一次贴上来,这次就不仅仅是点到为止,封百岁甚至按住祁穆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等他们分开,祁穆有些气息不稳,心头痒痒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封百岁握住他的手,祁穆觉得尴尬,挣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也就由着他了。 就这么沉默着走出陵园,守陵人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们,祁穆默默低下头。 一路回到城里,祁穆终于发现情况不太对头。 在公车上就有人不断地看他,走在路上,也有很多人把目光转过来,还有一些结伴的女孩子,一直在偷瞄,甚至嘻嘻哈哈地窃笑。 “怎么回事?”祁穆问封百岁。 后者抬眼看看,无所谓地耸肩。 “祁穆?”忽然有人叫住他。 祁穆停下一看,是班上那个叫文沁兰的女生,自从鬼屋事件以后就没怎么接触过,她倒是经常试图和他攀谈。 “你…”文沁兰的表情有些受惊,目光转向封百岁的位置,“这位是?” 祁穆立刻知道不妙,和封百岁对视一眼,指着他问文沁兰:“你是说他?” “不是他还有谁!”文沁兰的眼睛不住地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飘,祁穆急着想要放开,却怎么抽也抽不出来。 “喂…”祁穆侧头过去小声叫他。 封百岁目不斜视,留给他一边淡定的侧脸。 祁穆只好放弃,尴尬地对文沁兰道:“他是我朋友。” 文沁兰眼角跳了一下,干笑道:“你们感情真好啊。” “还不错…”祁穆硬着头皮点头。 “那你们继续…我要回去了。”文沁兰说完,匆匆跑开。 祁穆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问道:“为什么她能看见你?” “我怎么知道。”封百岁回答。 “那就是说,其他人也能看见你?” “也许。” “糟了!”祁穆拉起封百岁就跑。 “我倒觉得还不错。”封百岁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满意地说。 一路跑到张老头的铺子,老头吓了一跳,“怎么了?” 祁穆指指封百岁,气喘吁吁地问:“为什么别人能看见他?” 张老头走过来仔细打量封百岁,说道:“他体内多了一股生气,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让他与阳间发生联系。” “生气?哪来的生气?” “活人的。” “只要是活人的生气,就能让他显形?” “不是。”张老头意味不明的目光转向祁穆,“就老朽见过的活人里,只有你可以。” “……”祁穆和封百岁同时想起陵园里的那个吻,封百岁看不出表情地撇嘴,祁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就怕被张老头看出真相。 “那现在怎么办?” “不必担心,只要等生气散去就能恢复正常了。” “要多长时间?” “一两个小时吧。” 祁穆放下心来,不敢再多说,匆匆和封百岁一起离开。 张老头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闪了闪,嘀咕道:“现在的年轻人哟…” 回到家,祁穆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就问封百岁:“上次有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什么上次?” “人工呼吸那次啊。” “哦,那个,后来没做。” “没做?为什么?” 封百岁别过脸,闲闲地道:“觉得你做鬼也很好。” “……” 晚上撞死鬼父女回来以后,祁穆问起他俩人工呼吸的事,女鬼毫不客气地大笑,“我们以为他有多特别才让他去做的,结果还不是和一般的鬼一样,体内没有生气,怎么给你呼吸?” “……” 祁穆想来想去,突然意识到,那今天的这次…不就是那什么… “怎么了?你有点奇怪。”女鬼凑过来问。 祁穆一愣,唰地站起来,推开她回房间了。 女鬼狐疑地看向封百岁,后者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 第28章 约会(上) 封百岁这几天不太高兴。 原因是他和祁穆的关系明明更进一步了,但是看祁穆那个样子,一点长进都没有,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祁穆走出房间去厨房倒水,封百岁板着脸坐在沙发上。 祁穆拿着水杯回来,封百岁板着脸移动到房间门口。 祁穆看他一眼,进房在电脑前面坐下,封百岁继续在他身后板着脸。 五分钟后,祁穆推开键盘转身。 “你怎么回事?” 封百岁紧盯着祁穆,“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呃…”一提到这个,祁穆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别扭地移开了视线,总觉得说不出口。 对于近日和封百岁升级的关系,他还不太适应。 “不就是…那什么…” “什么?”封百岁锲而不舍地逼问。 祁穆干脆豁了出去,镇定地说道:“我们不是同居了吗?” “……”封百岁卡了一下,不满道:“那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祁穆只好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封百岁抱起手臂,“既然我们已经是这种关系,就应该履行一些相互的权利和义务。” “什么权利和义务?” “比如说,你不能随便让其他鬼附身,不能随便带其他鬼回家…一类的。” 祁穆难得地挑起眉,“那你呢?” 封百岁面不改色地道:“我拥有你的全部使用权。” “…我是说你的义务。” “暂时没想到。” “……” 祁穆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嗯…感情,还不是那么…” 封百岁大概能猜出他想说什么,立刻毫不客气地打断,“那就加深一点。” “怎么加?” 一人一鬼沉默地对视半晌,祁穆泄气道:“你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封百岁哼了一声,不做正面回答。 那就是没有。 “难道你有?” 祁穆点点头,“有啊。” 封百岁的脸色变了又变,“什么时候的事?” “小学,我同桌说过长大要跟我结婚。” “…那算什么?” 祁穆有点挑衅地道:“起码我被表白过。” 封百岁对于他的自豪表示非常不屑。 最后,这两只生手只好去请教圣手断头女鬼。 “怎么加深感情?”女鬼好笑地看着他俩,抛了抛手中的头,“去约会啊!” “约会…去哪里约?” “当然是公园、游乐场什么的…”女鬼好奇地凑近祁穆,“我说,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祁穆窘迫地回答:“前几天…” “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不常回家了。” 女鬼突然羞涩起来,“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 祁穆下意识就问:“活的死的?” 女鬼瞪了他一眼,“当然是鬼!” “…我是想问,男的女的?” “男的。”女鬼又开始羞涩。 祁穆眨眨眼,春天到了吗?为什么身边都是桃花? 鉴于附近的公园只有龙湖,那边住着熟鬼一只,所以祁穆和封百岁决定去一次游乐场。 要去那个游乐场必须经过一条景观河,沿着河岸走时,祁穆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神态自若地笔直走向河边,到了边缘居然也不停止,抬起脚来,接着就要踩下去。 “喂!”祁穆在这人踩空前一秒拉住了他,然后看向跟在男人身边的女孩,“是你搞的鬼吧?” 那女孩脸色苍白,全身湿嗒嗒的,长长的头发贴在脸上,只露出一只怒瞪的眼睛,“你!…不要碍事!” 祁穆放开手,那个男人好像突然恢复了清明,莫名其妙地看了祁穆一眼,慌慌张张跑走了。 湿漉漉的女鬼连忙跟在他后面。 祁穆拍了拍手,转身向前走,边走边问封百岁:“你说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事?女的那个殉情?” “谁知道。”封百岁说:“也有可能是相约殉情,女的跳下去了,男的没敢跳。” 祁穆瞥他一眼,“真缺德…” 终于来到游乐场,门口卖票的是一个臭脸的中年女人。 他们前面有个男孩去买票,张口就道:“大婶,给两张票。” 女人狠狠地剜他一眼,“两张六十元。” “怎么没有打折啊?” “学生票才打折。” “我一看就是学生嘛!” 女人翻起眼皮看他一眼,“没看出来,学生证带了没有?” “没有…” “六十!。”女人板着脸说,“快点,后面还有人要买!” 男孩不情不愿地摸出钱,女人头也不抬地拍出两张票。 “什么态度…”男孩嘀咕着走开。 祁穆想了想,上前道:“阿姨,我买一张票。” 那女人抬头看看他,表情突然就缓和了,“你要一张呀?二十元。” 祁穆看看窗口旁边的牌子,二十元是学生票的价钱,“可我没带学生证…” “要什么学生证,你一看就是学生嘛!” 她变脸速度之快让祁穆由衷地感叹,女人把票递给他,温和地说:“快进去玩。” “……”祁穆低头看着手中的票面,暗自决定以后要是碰上女人,能叫阿姨的绝不叫大婶,能叫姐姐的绝不叫阿姨,就算比自己大,一闭眼叫个“妹妹”也没什么吃亏的。 走进游乐场,祁穆发现进门的一侧被栅栏隔开,那边有一些显然是荒废了的游乐设施。 栅栏边坐着一个老头,看见祁穆驻足,就提醒道:“这位小哥,你要玩就去前面玩,那边可去不得。” “为什么?” 老头说:“那边的设施有问题,之前出过事,死了几个小娃娃,后来就没敢开放了。” 祁穆的目光越过栅栏看过去,几个小孩子正围着玩具笑闹着跑来跑去,一时没有说话。 封百岁在旁边提醒道:“我们是来约会的。” 祁穆收回目光,转身看向热闹的游乐场,“你想玩什么?” 封百岁扫视一圈,指着最高大的摩天轮说:“那个不错。” 这时一对情侣手牵手从他们前面过去,那个女孩子也指着摩天轮说:“我们去坐那个吧,可以在上空接吻呢!” 男的那个笑起来,“我们可以单独在上面很长时间吧?” “嘻嘻…” 两团甜蜜的粉红空气奔向了售票处。 祁穆仰头看着那个据说会被关很长时间而且还能在里面接吻的庞然大物,再偏过头去看封百岁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毅然决定放弃这个选项。 最终他们买了过山车的票。 祁穆特意挑了个车尾的位置,封百岁在他旁边坐下来。 开车前,来了一大群穿校服的初中生,前头很快坐满了,有人发现车尾还空着一个,就准备坐在祁穆身边。 他这一坐,就坐到了封百岁身上,封百岁立即拉下脸。那人屁股悬空了一下,觉得不对,起来又坐一次,这次封百岁换了一个状态,于是就和那人的身体重合了。 祁穆在旁边闷笑,封百岁飘到他面前质问:“为什么不买我的票?” 祁穆小声道:“别人又看不见你,何必浪费钱?” 这时过山车开始向前滑行了,祁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急忙问封百岁:“你会不会…” 话没说完,车身猛地向下冲去,速度之快让他只能看见封百岁的身影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被吹飞…”祁穆愣住,慢慢地说完刚才的话,不过显然,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等到过山车跑完一圈,封百岁赫然出现在车头前面,车身再要俯冲的瞬间,他掠过众人的脑袋,猛地抓住祁穆身前的扶杆。 “没事吧?” 封百岁朝他挑起眉,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祁穆憋笑憋得很辛苦。 对于祁穆自言自语的行为,邻座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闭着眼睛尖叫,原来男人的声音也可以这么尖。 封百岁看那人一眼,问祁穆:“你为什么不叫?” “为什么我要叫?” 这时车身开始了第三轮的俯冲,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前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不害怕吗?” 祁穆笑了,“我在和鬼约会,还会害怕过山车?” “……” 黑着脸从过山车下来,封百岁又把目光投向那个据说会被关很长时间而且还能在里面接吻的庞然大物,指示祁穆,“玩这个。” 祁穆试图规劝他这种认死理的行为,“那个太慢,很无聊。” 封百岁看他一眼,“起码不会被吹飞。” “……” 无奈,只好买了票进去。 摩天轮缓缓上升,祁穆靠在座位上,透过玻璃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人群。 “哎,你看那边!”他突然坐直身子,指向游乐场的大门,“看见那些小孩没有?” 栅栏一边被废弃的那块地上,几个追追跑跑的小不点动来动去。 封百岁“嗯”了一声。 祁穆感叹,“没想到在那么高的地方还能看到他们。”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越升越高,地面上的人几乎看不清了,封闭的座舱里一片沉默。 祁穆对封百岁道:“看吧,是不是很无聊?” “……”封百岁不说话。 祁穆相信他一定也觉得无聊了。 想了想,封百岁提议,“我们来接吻吧。” “啊?” “刚才那个女人不是说这东西是用来接吻的?” 祁穆叹口气,“你听错了,这东西绝对不是用来接吻的。” 封百岁不爽,“我就是要这么用。” 祁穆摊手,“那你用吧。” 封百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祁穆道:“用啊,你不是要和它接吻吗?” 封百岁脸色不太好,执着地盯着他。 眼见绕不过去,祁穆只好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不行,我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等出去就变成了两个,会被怀疑的。” 封百岁不吭声了,就在祁穆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就凑过来,低声说:“下去之前,我可以飞出去。” 祁穆惊道:“你想让他们看见一个人在天上飞?!” “有什么不行?”他又凑近了一点,“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加深感情吧?接吻效率比较高。” 就在鼻尖已经快要碰到鼻尖的时候,“哒哒哒”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们一齐转头,就见一只画眉在座舱外面扑扇翅膀,鸟嘴啄着玻璃窗。 “小鬼,让我进去!” “鸦!你怎么会来这里?” 封百岁哼了一声,飘起来退到对面。 画眉“哒哒哒”又啄了几下,催促道:“快点,这样很累。” 祁穆拍拍门,摇头道:“打不开。” 画眉张开鸟嘴叫了一声,“那我怎么办?!” 祁穆看着他,真诚地说:“加油。” 画眉生气了,拼命挥动翅膀与座舱保持着平行,嘴上不停地啄门。 封百岁不耐烦,伸出一只手,“啪——”的一下就把它打落下去。 门外再也看不见那只鸟的身影,祁穆有点担心,问封百岁:“它会不会摔死?” “不会。”封百岁拍拍手,凉凉地道:“它会飞。” “……” 第29章 约会(中) 被画眉一搅和,接吻计划泡汤了,剩下的时间里,封百岁的表情一直很深沉,祁穆猜他可能是感到挫败了。 好不容易落地,从摩天轮出来,祁穆一眼就看见被围观的画眉,它已经变成了人形,身上还像上次那样披着可疑的漂亮羽毛。 有路人从旁边走过,窃窃私语道:“那是什么?cosplay?” “不过那个男人长得真帅啊,头上是假发吧?” “肯定是,正常人哪有那么长的头发!” 祁穆站在围观人群外围,推了推封百岁,“你去叫他。” 封百岁斜睨着他,“你怎么不去?” “别人看不见你。”祁穆辩解。 封百岁穿过人群,一把抓起男人就走,鸦不满地说:“等一下,那些雌性想要跟我合影。” 封百岁头也不回,“那边有雄性会跟你合影。”。 “哪里?” 祁穆跑过来,把他拉到僻静处躲开群众的视线。 “鸦,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找你。”鸦说着就探头往他手里看,“有没有酒。” 祁穆哭笑不得,“谁来游乐场还带酒?” “没意思。”鸦嫌弃地扫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在游乐场?” “它告诉我的。”鸦指指自己肩头上停的一只小麻雀,摊开手掌,小麻雀乖巧地蹦到他手心里,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这个城里的孩子都很听话。” 小麻雀歪头看看祁穆,鸦手掌轻轻一托,它就展开翅膀飞走了。 “奇怪的哥哥,你穿的是小鸟的毛毛吗?” 旁边突然响起嫩嫩的童音,转头一看,祁穆才发现刚才没有注意就到了那道栅栏边上,几个小孩子站成一排,亮闪闪的眼睛齐刷刷看着他们。 鸦倒是毫不在意,扭了扭腰,身上的羽毛跟着一阵晃动,得意地对小孩说:“是呀,你们想不想摸摸看?” “要摸!” “我也要!” 小孩子们抢着去摸他的衣服,祁穆已经做好了他们摸不到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那些小手却很自然地按在羽毛上,而不是穿过去。 “为什么他们…” “因为我是妖仙,和人类当然不一样。”鸦扬起头说。 孩子们摸够了,又转向祁穆,七嘴八舌地问道:“哥哥,你刚才是不是在看我们?” “我也发现了!” “你能看见我们对不对?” 祁穆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哥哥,你过来玩好不好?” “我们这边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玩了。” 一个小孩伸出手,握住祁穆的手指,把他往栅栏那边拖。 封百岁拉住祁穆,不让他过去。 鸦轻松跃过栅栏,回头不屑地看着封百岁,“你害怕?” 封百岁冷哼一声,祁穆看看这片荒废的区域,又看一眼四周有没有人注意到,才笑着扳开他的手,也跨了过去。 封百岁只好跟着。 孩子们拉着祁穆走到一处旋转木马旁边坐下,祁穆问:“你们要玩什么?” “躲猫猫!” “木头人!” “警察抓小偷!” “不好!要听故事!” 最后他们一致同意听故事,便晃着祁穆的手央求道:“哥哥,讲故事嘛,讲故事给我们听。” 祁穆无奈,只好说:“好吧,想听什么?” “好听的!” “好玩的!” “那…小红帽?” “我都会背啦!” “白雪公主?” “不好不好。” “那什么才好?” “没听过的!” 祁穆想了想,“就讲一个小蜻蜓找妈妈。” 马上有一个小孩举手说:“这个听过啦!” 其他几个立刻反驳,“没有!只听过小蝌蚪找妈妈,还有小鲤鱼找妈妈,没听过小蜻蜓!” “那我要讲了…从前,有一只小蜻蜓,它第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只有它一个人…” 有小孩问:“那只小蜻蜓长什么样子啊?” “嗯…”祁穆胡乱说了一个,“红色的,很漂亮的红色。” 他接着说道:“小蜻蜓发现其他小动物身边都有妈妈,只有它没有,所以它决定去找自己的妈妈。” 这时又一个孩子举手问:“小蜻蜓的妈妈是什么颜色的?” “……” 封百岁拍了拍祁穆的肩膀,转身飘远了,鸦在旁边毫不避讳地哈哈大笑。 祁穆只好回答说:“那要等找到它妈妈以后才知道。” 孩子们等不及地讨论起来—— “肯定是红色,小蜻蜓都是红色!” “黑色的狗妈妈还不是能生出白色的小狗,红色是小蜻蜓的爸爸啦,它妈妈是绿色的!” “胡说!哪有绿色的蜻蜓!” “哥哥,你说小蜻蜓的妈妈是什么颜色?” “这个……”祁穆为难。 故事就这么磕磕碰碰讲下去,好不容易讲到小蜻蜓踏上征程,祁穆看看天色,起身说:“我要回去了。” “可是小蜻蜓还没有找到妈妈!”孩子们抱腿的抱腿,拉手的拉手,不想让他走。 祁穆挨个摸摸他们的头,笑道:“下次吧,我下次来接着给你们讲。” 小不点们依依不舍地放开他,摇着手说再见。 祁穆看向鸦,“你呢?” “这里挺好玩的,下次你来记得带酒给我。” “好。” 回到栅栏另一边,祁穆回头,那些小孩又站成一排,齐刷刷地目送他。 “哥哥,小蜻蜓到底能不能找到妈妈呀?” “能,一定能。”祁穆点头说。 他们都高兴起来。 回去的路上,封百岁显得很沉默。 “怎么了?”祁穆问他。 “我们是去干什么的?” 祁穆眨眨眼,这个问题好像早就被抛到一边了,于是他拍拍封百岁,安慰道:“时间还多呢,我们都同居了。” “……” 封百岁觉得“同居”这个暧昧的词对他们两个似乎不太适用。 第二天祁穆要去学校,所以不论是讲故事还是“约会”的计划都暂时搁置了。 坐在教室里,祁穆发着呆想,他和封百岁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们也算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情,不知不觉就习惯了身边总是多一个人,不对,是多一个鬼。 说到鬼…他把目光投向前排。 从李朋进来的时候祁穆就发现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湿漉漉的女鬼,看着挺眼熟的,好像是昨天在河边碰到的那个。 她怎么又缠上李朋了? 仿佛意识到祁穆的视线,李朋转过头来打了个招呼,又转回去了,他旁边的女鬼却狠狠地瞪着祁穆,露出来的那只眼睛张得极大。 祁穆低下头看书,避免和她的对视。 下课的时候祁穆去厕所,学校的厕所是一个一个的小隔间,他刚要打开隔间门从里面出去,门上却突然冒出一张长发遮面的脸。 祁穆被惊得后退一步,那女鬼猛地扑了过来,把他撞到墙上,双手卡住他的脖子。 冰冷滑腻的触感让祁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出声提醒道:“这里是…男厕…” 女鬼咬着嘴唇不说话,手又收紧了一点。 祁穆伸手去扳她的手指,这女鬼下了死力,竟然没有扳开。 喉咙发紧,呼吸越来越困难,祁穆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逐渐发红,这时他瞥见挂在脖子上的那根小竹管,刚才一撞掉出来了,就搭在女鬼的手背上。 来不及思考,脑子里出现一个名字,祁穆艰难地开口,微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封…百…岁…” 下一秒,女鬼的手腕被钳住,硬生生扯离了祁穆的脖子,视线里出现封百岁的脸,他一个肘子压下女鬼的背,不客气地踩了上去。 “还活着吗?”封百岁眼见祁穆有翻白眼的趋势,凑上去拍拍他的脸,祁穆干呕一下,扶着他的手咳个不停。 等他恢复了一点,封百岁问:“怎么回事?” 祁穆摇摇头,“我不知道,你问她。” “为什么袭击他?”封百岁脚上用力,女鬼发出一声惨叫。 “叫什么叫,快说。” “他能看见我…我怕他碍事…” “你有什么事?”祁穆摸着脖子,想起了李朋,“是不是你跟着的那个人?” “是…” 听到女鬼气若游丝的回答,祁穆对封百岁说:“放开她吧。” “你还想被掐一次?” 祁穆扯着嘴角笑笑,“我相信你。” “……” 封百岁这才把脚挪开,女鬼慢吞吞站起来。 祁穆看看镜子,转头说:“我去一下办公室,你们在这里等着。” “去办公室干什么?”封百岁问。 “去请假啊。”祁穆拉开衣领,让他看脖子上留下的几个红红的指印,然后匆匆离开了。 等他回来,就看见封百岁手里抓着女鬼的头发,女鬼只能半弓着身子跟在后面。 “这是干什么?” 封百岁面无表情地回答:“防止她突然袭击。” 祁穆看一眼女鬼,转身道:“走吧,回去。” 出了学校,那女鬼竟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祁穆连忙对封百岁说:“你快放开她,她是女孩子。” 封百岁想了想,放开了抓头发的手,女鬼直起身来,满脸的委屈。 祁穆有些无措,只好说:“你哭什么呀?” 闻言,她哭得更大声,嘴里说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在场的两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对看一眼,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封百岁抱起手道:“我就说她是殉情失败的。” “什么殉情!”女鬼恨恨地瞪他,“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那你怎么跟着他?” 女鬼干脆放开声音嚎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祁穆尴尬地看看四周,才想起别人应该看不见她,犹豫一下,上前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别哭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你要说我们才知道啊。”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缓过来,还带着哭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和同学去KTV…然后我去上厕所…碰到那个男的…就被他…被他…” 她说不下去了,又哭起来,祁穆叹气,“那李朋呢?就是我们班那个,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你还跟着?” “就是因为他什么也没做!”女鬼恨恨地说:“我被那男的…那个的时候,他明明看见了!但是还装作没看见!” “所以你就跳河了?”封百岁插嘴道。 祁穆瞪他,女鬼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一开始…我是想跳的…但是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那时候是晚上,河边根本没有人,我又不会游泳…” “……” 祁穆在心里感叹,这姑娘怎么那么背,什么事都让她遇上了。 等她哭够了,祁穆问:“那你跟着他们,打算做什么?” 女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上次本来想让他去跳河,被你们阻止了,后来想想又觉得害怕…我还是不敢杀人…” 封百岁斜着眼睛看过来,“你都敢掐他的脖子了,怎么会不敢杀人。” 女鬼缩缩脖子,小声对祁穆说:“对不起…” “没事。”祁穆拍拍她的肩膀。 女鬼的眼眶里还含着泪,被他这么一拍,又掉下来了,“你说…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被我碰上,如果换做别人,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惨。” 祁穆想了想,说:“我觉得人的命运既然这么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让你那么早离开,也许是因为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投胎以后还会有更好的归宿。” 女鬼低头想了很久,然后擦擦眼泪,不确定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祁穆点点头,“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嗯。那我要去投胎。” 她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对祁穆摇摇手,消失在他面前。 走到家门口时,封百岁突然说:“既然人的命运这么安排一定有原因,那我死的那么早,又是什么原因?” 祁穆微笑,回答道:“是因为你走路不小心。” “……” 不理会封百岁的不满,祁穆把他甩在身后,转身进了房间,心里想着刚才在学校里被袭击的事。 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状况,但是找人帮忙,还是头一次… 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学会依赖封百岁了? 祁穆轻叹一声,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担忧。 第30章 约会(下) 晚上祁穆出去溜金毛,走在龙湖岸边,老远就看见一撮人。 吊死鬼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边,提醒道:“是那个老天师。” 祁穆仔细一看,还看到了戚卜阳,正想着要不要避免麻烦绕个路,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哭声。 是白天那个跳河死的女鬼! 只是略一迟疑,祁穆跑上前去,挡在了女鬼和戚老怪中间。女鬼见到他来,眼泪汪汪地躲到了他身后。 “又是你?”戚老怪变了脸色,看看祁穆,又看向封百岁,一脸威严地道:“让开!你们别碍事!” 祁穆对上他的视线,“为什么要收她?” 戚老怪哼了一声,像是觉得他在明知故问,“这个女鬼是枉死鬼,如若不管,必定害人!” “她已经准备去投胎了!” “谎话!要去投胎怎么还在这里?!” 祁穆偏头去问女鬼,“你为什么在这里?” 女鬼有些委屈,小声告诉他:“我打算投胎之前再好好看一遍这个城市…” 祁穆回过头来,对戚老怪说:“你听到了。” 戚老怪不屑地道:“鬼话连篇!”说着就要运符。 “爷爷!等等!”戚卜阳闪身拦住他,央求道:“您放过她吧,她身上没有戾气,我相信是真的!” “鬼怪本就不容于世间,不管有没有害过人,都该诛杀,以绝后患!”戚老怪把目光转向封百岁,“今天就算放过那个女鬼,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戚卜阳按住他的手,“他们是我朋友!” “朋友?”戚老怪斥道:“我们戚家人什么时候沦落到与鬼结交了?!” “……”戚卜阳说不出话来,却也没有撒手。 戚老怪紧盯着封百岁,目光森冷,“我回去查遍了典籍,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鬼,你必定不是寻常的鬼怪!如果不除了你,日后必成大患!” 封百岁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戚卜阳突然对祁穆喊道:“你们快跑呀!” 祁穆反应极快地拖着女鬼就跑,封百岁也跟在后面。 戚老怪运出两张符纸向他们飞去,戚卜阳一咬牙,也飞出两张,疾速追上前面的,符纸撞上符纸,火焰融成一团,不一会儿就烧成了灰烬。 “卜阳,你什么意思!”戚老怪怒吼。 戚卜阳着急地解释:“爷爷,他们是好人…” 后面的话就听不见了,祁穆他们一直跑到小区门口,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只有祁穆和金毛气喘吁吁。 “那些人是谁?”女鬼问祁穆。 “是天师,会收鬼的,你离他们远一点。” “不用了。”女鬼说:“我就要去投胎了。” “那…你走好。” 女鬼看着祁穆,“你帮我那么多,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祁穆,我叫祁穆。” “祁穆…”她轻轻地在口中念着,忽然就笑出来,“男人…也有好的,比如你…” 看着她笑得格外温柔的眼睛,祁穆愣住。女鬼凑上来,在他脸侧留下一个轻柔的吻,就像羽毛拂过脸颊,几乎感觉不到。 等祁穆回过神来,她已经消失了,只有臭着脸的封百岁,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什么感觉?”封百岁问。 “呃…”祁穆抬起手摸摸被亲到的地方,想了半天,才说:“忘记了…” 看他愣愣的样子,封百岁走过来抓住他的手就往前拖。 “你干嘛?” “回家!” 周末时祁穆想起来再去那个游乐场,一进门就看见小不点们站在栅栏边等着,发现祁穆以后个个都兴高采烈。 “哥哥,你终于来啦!” “我们等了你好久!” “前天你没来!” “昨天你也没来!” 祁穆笑着摸摸他们的头,“今天我就来了。” 孩子们拥着他来到上次的地方,“哥哥,那个穿羽毛的奇怪哥哥呢?后来他有跟我们玩哦!现在怎么不见了?” “等我把他变出来。”祁穆拧开酒壶的盖子,酒香徐徐飘出,不一会儿,就听到拍翅膀的声音,鸦从旁边的林子里走出来。 “你带酒了!” 祁穆点点头,鸦伸手要酒,祁穆把酒壶抱在怀里说:“现在有小孩子在,你应该起好带头作用。” 鸦不高兴地撇撇嘴,盘腿坐下来。 小孩们说:“哥哥,接着上次的故事讲啊!小蜻蜓找妈妈。” “好,上次说到哪了?” “小蜻蜓问了小猫以后开始找妈妈了。” “后来小蜻蜓飞啊飞,它看见一座红屋顶的漂亮房子,忍不住就停在屋顶上休息,但是这时候,它被房子的主人发现了…” 有小朋友举手提问:“为什么会被发现?” “为什么…”祁穆想了想,“因为小蜻蜓是青色的,停在红屋顶上很明显。” “不对不对!”孩子们抢着抗议,“上次你明明说小蜻蜓是红色的!” 上次说的是红色吗?祁穆疑惑地看向封百岁。 封百岁把头转了过去。 祁穆只好说:“是我记错了…小蜻蜓应该是红色,那屋顶就是绿色…” “啊,怪不得会被发现。” 小朋友们恍然大悟。 总算糊弄过去了…祁穆暗想。 等小蜻蜓终于飞越千山万水找到了妈妈,太阳也快落山了。 大家对这个结局很满意,啪啦啪啦地拍手。 祁穆松了一口气。 “哥哥,我们要走了,下次不能陪你玩了。” “走?”祁穆诧异,随意释然道:“你们要去投胎了?” 小不点们点头,排着队要求像大人一样,一一和祁穆握手,完成心愿的都消失了。 祁穆一边握一边数,等到最后一个孩子消失,他发现还差一个,站起来准备去找。 鸦拉住他说:“小鬼们终于走了,你陪我喝酒。” “可是还差一个…” 鸦勾着唇角笑,指着封百岁,“让他去。” 封百岁挑起眉。 祁穆看向他,请求道:“帮个忙,去玩具那边找找。” 封百岁转身去了。 鸦抢过酒壶,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推给祁穆,“你也喝!藏着这么好的酒,自己竟然不喝,太浪费了。” 祁穆小心地抿了一口,发现口感竟然不错,喝下去浑身暖洋洋的。 “好不好喝?” “不错。” 他们就这么换着喝,酒壶里很快就下去一半了。 鸦看着祁穆,忽然说:“知不知道为什么人和鬼都喜欢亲近你?” “亲近我?”祁穆想了想,“应该是缠着我吧。” 鸦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又凑近了一点,继续说:“因为你很纯净…没有讨厌的人类臭味,非常温和…” 祁穆眨眼,这已经是第二个说他纯净的人了。 鸦仰头灌酒,身子歪歪斜斜地靠过来,几乎贴在祁穆耳边,轻声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养过你的那个?” “是侍奉…”鸦不满地嘟哝:“他好像也姓祁,看到你,我就想起他的名字了…他叫…祁宗…” 等封百岁拎着走失的小不点回来,鸦已经不见了,只看见一只鸟摇摇晃晃飞出一段,突然摔下来,又拍着翅膀飞远。 橙黄色的夕阳中,祁穆一个人坐在那里,空空的酒壶歪倒在脚下。 小不点跑过去晃他,“哥哥,我要走了,你亲我一下。” 祁穆低下头,在他的脸颊上碰了碰。 小不点心满意足地消失了。 封百岁走过去拉起祁穆,后者踉跄一下,半倚在他身上。 一阵若有若无的酒气飘过来,封百岁看看祁穆红扑扑的脸蛋,说道:“你喝醉了。” 祁穆没有回答,只是抓住封百岁的胳膊,强作镇定地说:“别晃,我有点飘。” 封百岁扶着他走出几步,他竟然走得很稳,只是看眼睛里的神色,显然已经晕了。 他突然对封百岁说话:“你知不知道祁宗是谁?” 封百岁被问得莫名其妙。 “是我爸爸。”祁穆笑笑,“小蜻蜓找妈妈的故事就是我爸小时候用来糊弄我的,每次都是编着编着随兴讲,讲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找到妈妈。” “……” “哎,你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找到没有啊?” 封百岁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不太清楚,总感觉…我要找的东西离我很近,但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等你找到了,是不是也要走了?” 封百岁一愣,之前积蓄的负面情绪就那么烟消云散了,他握紧祁穆的手,对他说:“不会。” “我想啊…”祁穆停下来,封百岁也不得不跟着他停下来,他看着封百岁,“我们顺其自然就好,不用费心去想怎么加深感情…对不对?” 封百岁望着他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对。” 想了想,他转过脸,在之前被女鬼吻过的地方,印上自己的吻,然后问祁穆:“什么感觉?” 祁穆眨眨眼,脑子里太晕了,周围都像是空的。 封百岁不满,捏了一下他的手,又问:“什么感觉?” “…软软的…” 好不容易回到家,却看到小区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封百岁拉下脸,问等在那里的戚卜阳:“你在这里干什么?” 戚卜阳看一眼祁穆,有些局促地说:“我只看见你们跑向这边,不知道具体住在哪里…”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来?” 戚卜阳咬咬嘴唇,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口道:“我离家出走了。” 第31章 收留(上) 窗外传来声声鸟鸣,光线透过窗帘,把帘布照得通透。 祁穆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才想起昨天的事情。撑着床坐起来,不由得皱起了眉。 偏头痛…宿醉的后遗症。 走出房间,就看见封百岁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另一个沙发坐的是…戚卜阳? 祁穆懵了一下,“你怎么在我家?” 戚卜阳挪了挪屁股,正襟危坐,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 封百岁在旁边说:“昨天你自己让他留下的。” 是我?祁穆看向戚卜阳,后者点点头。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宿醉,祁穆嗓子干得厉害,他去喝了杯水,稍微清醒了点,就问道:“我为什么会让你留下?” 戚卜阳被他问得一愣,想了想说:“因为我离家出走?” “你离家出走?!”祁穆只觉得太阳穴一跳跳的疼,“你有病啊?没事干嘛离家出走。” “有事。”戚卜阳解释说:“我和爷爷吵架,他让我滚,我就滚了。” “……你看起来那么乖,居然也会和你爷爷吵架。” “当然会!”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戚卜阳低头不答。 “算了算了。”祁穆摆摆手,人已经留下了,也不好再赶他,指了指旁边的房间,“还有一间客房,你先住那边。” “不用了。”戚卜阳不好意思地道:“我睡沙发就行。” “随便你。”祁穆指着封百岁,“不过你要和他商量一下,沙发是他的。” “……” 交代完毕,祁穆进房间换衣服,封百岁跟了进来。 “你真的让他住下来?” “不然怎么样?让他露宿街头?” 封百岁不高兴了,“之前说好,不能随便带人回家。” 祁穆想了想,“不对,你说的是不能随便带鬼回家。” “……” “走吧,出去一趟。”祁穆顺手拿起钱包和钥匙。 “做什么?” “家里多了一个人,当然要买点日用品。”祁穆对沙发上的戚卜阳招招手,“你也来,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戚卜阳连忙站起来,跟着出去。 封百岁斜眼看看另一边的戚卜阳,平时都是自己和祁穆并肩走的,现在突然多出一个人,硬生生插进来一脚,让他相当的不爽。 他的不爽具体表现在难看的脸色。 祁穆看着好笑,也没说什么。 买好了东西,路过电影院,门口的宣传海报花花绿绿的,显得很热闹,戚卜阳忍不住把目光黏在上面,不停地回头去看。 祁穆停下脚步,问他:“想看电影?” 戚卜阳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嗯”了一声,马上又解释说:“我不常出来逛街,爷爷说这些东西对我没好处。” 祁穆惊讶,“所以你一次也没看过?” “看过了!”戚卜阳认真地纠正:“学校里会组织看的。” “……” 祁穆看看时间,还早得很,于是说:“去看吧,正好我也想看。” “真的?”戚卜阳兴奋起来,眼睛里还闪着点点期待的光。 “骗你干嘛。” 戚卜阳恨不得马上冲进去,又不想被祁穆看出来,只能努力压制着步子保持并排。 相对于他的喜悦,封百岁则是嗤之以鼻,祁穆笑着推他进去。 几个小孩在门口买爆米花,祁穆也要了一份,递给戚卜阳,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模样。 封百岁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过去,米花堆就矮下去一点,不过没有人发觉。 买票的时候祁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买了三张,分给戚卜阳一张,自己拿两张,把票亮给封百岁看,后者不屑地转过头,脸色已经缓和了一点。 他们来得很早,观影厅还亮着灯,里面只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戚卜阳对着票根,一丝不苟地找位子,然后招呼祁穆他们过去坐。 这种时候,他脸上一直以来正经古板的表情才终于不见了,露出符合他年纪的真心笑容。 其实祁穆也很少来看电影,他不喜欢很多人同时挤在狭小空间里的感觉,确切的说,他是不太擅长跟活人打交道。 不过看着戚卜阳雀跃的样子,祁穆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开映时间已经到了,厅内顿时暗下来,几乎看不清旁边人的轮廓。祁穆看一眼戚卜阳,只找到一个抱着米花的剪影,又转头去看封百岁,如果在别人眼里,那个位子应该是空的,但是他却真实地看到封百岁的影子。 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些人…或者说鬼,是真的就在他身边,既然看得到、摸得到、能交谈,除了外表比较非主流以外,其他的跟活人有什么区别?因为自小看到的就不同,所以这方面的概念祁穆也不太清楚,在他心目中,鬼和人本来就是一样的,只是没被人注意到而已。 不过转念想想,别人应该会认为现在他看着的是一个空位子,又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妙。 封百岁的邻座大概是察觉到祁穆的视线,误以为是在看他,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看看,祁穆连忙撇过脸。 一粒米花被塞进他嘴里,抬头一看,封百岁的脸离得很近,微弱的光线下还能看见他嘴边淡淡的笑意。 下意识地咬了几下,甜甜的奶油香在口腔里蔓延开,祁穆笑起来,盯着封百岁,小声说:“你偷了戚卜阳的爆米花。” 封百岁撇嘴,理所当然地道:“那是你买的,不算偷。” 祁穆笑着,重新把目光放回银幕上。 电影里刚好放到一个人的脑袋被铁锤砸开花的画面。 当初只是看着时间段合适就买了票,没想到是恐怖片。 祁穆看了一会儿,不禁嘀咕道:“哪有那么恐怖,伸手就能把活人的脑袋拧下来…有几个鬼能做到?” “那是因为他们害怕,所以就把没见过的东西都妖魔化,凸显出那些东西的强大,然后战胜它们。”封百岁说着,丢了一粒爆米花到嘴里。 祁穆回想他遇过的鬼,大部分都和普通人一样来来去去,有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感情,有些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心愿而固执下去,有些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回馈而激动不已。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们死过一次,才知道很多东西其实不值一提,而真正想坚持的又是什么。也有放不开执念的,只是目前还没有遇到过。不过他小时候根本分不清楚鬼和人,也许那时候见到的很多人其实都是鬼吧? 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一场充斥着尖叫和咆哮的恐怖片,厅内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有些心急的观众已经站起来开始陆续离场。 祁穆猛然瞥见大银幕旁边多出一个吊着的人影,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手肘以下的部位。 开场前有这个吗?他看向封百岁,后者摇了摇头。 旁边的戚卜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异象,手迅速伸进衣兜里就要掏符,祁穆赶紧攥住他的手腕,“先出去。” “可是那里有鬼!”戚卜阳指着悬吊的人体。 祁穆压低声音对他说:“你看看那些人,他们看不到吧?你现在去收,是不是想被围观?而且又有几个人会相信你?” 戚卜阳不吭声了,祁穆径直把他拉出观影厅,走到供观众休息聊天的桌椅旁边才停下。 然后问他:“还想收吗?” 戚卜阳不说话。 祁穆道:“你是天师,有自己的责任,我无权干涉你。但是作为朋友,我只是建议你做事情之前先考虑一下后果,鬼也不是全部都有必要收,这个你已经有体会了。碰到鬼,到底要不要下手,你考虑过后再做出选择,那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也不会阻止。” 戚卜阳继续沉默,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这些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他:“我们…是朋友?” 祁穆淡淡地笑,“你不是已经跟你爷爷说过了?” 戚卜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因为当时情况紧急。” “如果你不想把我当朋友…” “当的!”戚卜阳赶忙抬头,坚定地说。 想了想,他忽然指着封百岁问:“如果…我要收他,你会不会阻止?” 祁穆摇摇头。 封百岁不悦地沉下脸。 “但是…”祁穆接着说:“我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他。” 戚卜阳点头,转身道:“回去吧。” “里面那个…不收了?” “它恐怕已经存在很久了,没有造成危害的传闻。” 戚卜阳带头往外走,祁穆跟在他后面,封百岁飘过来,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屑,似笑非笑地问祁穆:“你保护我?” “偶尔…”祁穆斜睨着他,“你不要得意,我们两个是半斤八两。” 封百岁轻哼一声,“至少我不用担心会死。” “……” 半晌,祁穆回了一句,“你有没有听过魂飞魄散这个词?” “……” 回到家已经到饭点了,祁穆放好东西,拿出两包泡面准备去煮。 戚卜阳皱眉,“你就吃这个?” 祁穆看看手里的泡面,放下说:“那就做蛋炒饭吧,还好今天顺便买了米。” 戚卜阳继续皱眉,“你就吃这些?” “偶尔也会出去吃,一般是周末的时候。”他想了想,又说:“今天懒得出去了,你要去就等下个星期。” “……” 最终戚卜阳还是乖乖地吃完了祁穆煮的泡面。 收拾了面碗,祁穆倒在沙发上,随意换着电视频道。戚卜阳坐在旁边,看看他,又看看封百岁,觉得眼前这副景象非常有趣,而且…还很温暖。 “你不是很听戚老头的话吗?为什么会吵架?”祁穆忽然出声问道。 戚卜阳愣了一下,回答说:“我不赞成爷爷的一些做法,跟他提出来,他就生气了,然后越讲越不和,他说我是中邪了,一气之下让我滚。” “你也知道他是一气之下…” “知道。”戚卜阳点点头,“但是我想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戚卜阳有些窘迫地道:“我没什么朋友…” 祁穆叹了一口气,“你真是…知道你爷爷做的不对,也不用说出来啊,你自己不那么做就行了。” “不行!”戚卜阳一脸正气地说道:“爷爷有错,我就应该告诉他,怎么能装作不知道!” “……” 祁穆知道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也就不再说了。戚卜阳这人太正直,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换句话来说,就是傻犟傻犟的。 这种人,都是一根筋的,别指望能改变他。 看时间差不多了,祁穆把遥控器丢给封百岁,准备回房睡觉。 刚爬上床,却见封百岁也跟着进来了。 “有事?” 封百岁说:“我把沙发让给小孩子了。” 祁穆解释道:“不用你让…还有客房。” 封百岁面无表情,淡淡地说:“已经让了。”他飘到床上,“所以我来和你睡。” “…你不用睡觉吧?” “不用不等于不可以。” “…还有客房。”祁穆推他,想把他推下去。 封百岁俯视着他,不轻不重地说:“反正我们已经同居了,一起睡很正常。” “……” 祁穆发现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郁闷地躺下,伸手按了灯。 屋外传来电视的响声,门缝下透进明亮的光线。黑暗中,封百岁抱着手坐在床头,撇过脸,静静地看着祁穆的睡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32章 收留(下) 第二天一早,祁穆醒来时发现封百岁已经不在床上了,走出房间,就看见他在看早间新闻。 祁穆惊讶,“你还关心时事?” 封百岁道:“因为很无聊。” “…戚卜阳呢?” “不知道。” 祁穆去客房看了一眼,被子已经叠好了,就像没有睡过一样整齐。 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他来不及多想,一切打理好,就准备去学校。 这时戚卜阳开门进来了。 “你去哪了?” “晨跑。” 祁穆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一,“你不用去上学?” 戚卜阳摇摇头,“小学毕业以后我就没去学校了,一直是家教来教我,其他时间跟着爷爷学家传的本事。”他看看祁穆手上的书包,“你要出去?” “对。”祁穆把书包甩到背上,没好气地说:“我要去接受平民教育。” 于是戚卜阳无辜地向他挥手告别。 走进教室,刚坐下来,方纪就晃过来打招呼。 “祁穆,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啊。” 祁穆看到他脸上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别提了…”方纪有气无力地坐下来,抱怨道:“我被老妈念了一个晚上!从九点半一直说到凌晨一点半!” 祁穆不禁想笑,“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什么叫‘又’!”方纪瞅他一眼,开始往外倒苦水:“我没去补课被她发现啦…从补课开始说,上次考试没考好要说,请教问题不积极要说,玩电脑要说,连吃饭吃得不多她也要说!” 祁穆同情地笑笑,对他说:“再接再厉。” “说的倒轻松。”方纪忽然把话题转向他,“你就好了,考不好也没人念,想请假就请假。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没把上学当回事,一下课就急着回家,就算坐在教室里,看的也不是这里面的人,每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好像跟我们不在一个世界一样…” 祁穆愣住。 方纪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我很羡慕你啦!每天都能这么悠哉。” 这时铃声打响了,方纪没再继续说,蹭回了他的座位。 祁穆呆呆地盯着黑板,还在想刚才方纪的那番话。 眼前的视线忽然被挡住,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的课桌上飘着一个中年男人。 “你就是祁穆吧?” “你认识我?” 男人说:“是这个学校的鬼告诉我的,他们说你能看见死去的人。” 每个学校都徘徊着几个恋恋不舍的灵魂,祁穆刚入学的时候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没想到他们也这么八卦。 “祁穆,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被点到名,祁穆慌忙站起来,茫然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我们在讲的这个问题,选哪个答案。” 祁穆根本不知道他刚才在讲什么。 旁边传来方纪小声的提示,但是听不清是“B”还是“D”。 那个鬼飘过去看了一眼方纪书上的答案,对祁穆说:“是‘B’。” 祁穆尽量装出思考的样子,回答道:“选B’。” 老师看着祁穆,调侃道:“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身边总有一个默默无闻的…”他精明的目光转向方纪,“男人。” 全班哄堂大笑,方纪笑着抓抓头,祁穆站在那里,有点尴尬。 “你坐下吧,以后上课专心一点。”老师朝祁穆点点头。 下课以后,祁穆起身,示意那个鬼跟着他,去到厕所才停下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鬼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啊,刚才害你被点名。” “没关系。” “是这样的…我前几天才死,出了事故,也没来得及跟我儿子说句遗言,就想叫你帮帮忙。他也在你们班上,应该是认识的。” “你儿子是谁?” “包伟源。” 祁穆想了想,班上好像是有那么个人。 “你想让我带话给他?” 男人点点头。 “好吧,我尽量。” 放学以后,祁穆在座位上磨蹭了很久,直到那鬼催促说:“我儿子快要走了。” 他才站起来,踌躇着要怎么开口。 这件事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所以他才会答应帮忙,但是对祁穆来说,这样和不太熟识的人主动搭话…比较困难。 眼见包伟源已经收好了书包,站起来要离开,祁穆赶紧走过去叫他的名字。 包伟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祁穆?有事吗?” “呃…”祁穆小心地斟酌着用词,“你爸爸…是不是…” 提到父亲,对方的神情忽然冷淡下来,“关你什么事?” 祁穆语塞,的确不关他什么事。 包伟源就像吃了小型火药,毫不客气地说:“我跟你不熟吧?除了那个方纪,你跟班上的人都不太熟吧?” 祁穆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包伟源哼了一声,背起书包走了。 那个鬼在旁边叹了一口气。 祁穆回去拿了书包,对他说:“不好意思,我对这个…不怎么在行。” 男人连忙道:“不不不,是我儿子不懂事,没有教育好。他平常也不是这样的,可能这几天因为我出事,心情不太好…你别生气。” 祁穆淡淡一笑,“没事的。”说完就要回去,却在门口碰上了文沁兰。 自从上次和封百岁牵手被她看见以后,祁穆总感觉这个女生时不时会偷偷看他,被察觉以后又飞快地收回视线,装作在忙别的事。 现在面对面碰上了,两个人都不太自在,还是文沁兰先开口说:“祁穆,要回去了?” “嗯。” “你…”她欲言又止,似乎想问点什么。 “什么?” “你今天要来上晚自习吗?” “我不上晚自习的。” “我忘记了…”文沁兰显得有些窘迫,又问:“那你不上晚自习的时间,都做些什么?” 祁穆微怔,脑子里出现了流口水的金毛、龙湖边的吊死鬼、小天师戚卜阳,还有封百岁。 做什么要看遇上什么情况吧… “看书,玩电脑。”他回答。 “哦。那…” 她还要说什么,祁穆连忙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吧,再见。” 文沁兰说完,低着头进了教室。 这天晚上,封百岁照样飘进房间,祁穆正坐在床上看书,见他进来,忽然就把书合上,转头问道:“你觉得我奇怪吗?” “为什么这么问?” “算了,不应该问你的,你比我还奇怪。” 封百岁看着他,能感觉出细微的沮丧,肯定地道:“你今天不高兴。怎么了?” “也不是不高兴…”被看穿了心思,祁穆有些不自在,“只是突然间注意到一些事。” “什么事?” 祁穆想了想,问他:“你以前还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听过你自己的传闻?” “那种东西…”封百岁轻描淡写地说:“忘记了。” “……” 祁穆看着他,慢慢地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除了能看见鬼这一点…但是别人好像不这么认为。”停了停,他又接着说:“我努力去适应,想要融入他们,而且以为自己成功了,现在才发现似乎并没有。” “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认为?” 祁穆的眼神忽然有些茫然,“…因为…不想成为异类吧。” 封百岁微微皱眉,沉声问:“你在害怕什么?” “嗯?”祁穆怔怔地眨了眨眼,在害怕什么?心中其实已经浮现出了真正的答案,“也许…是怕真的变成只有我一个人…” “你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么?”封百岁不悦地握住他的肩膀,目光深沉,“我有没有说过会看着你死?” “……” 呆愣半晌,祁穆忽然笑了出来,“你这话实在不怎么好听。” 这不是封百岁第一次表达这个意思,但是好像只有这一次,才真正听进去心里,看着他正散发着不满情绪的漆黑眼眸,祁穆不再怀疑那些话的决心。 他是认真的。 就像终于找到了依靠,祁穆忽然没那么郁闷了,心情轻快了很多。 “以前他们告诉我,封百岁是一个很恐怖的人。” 闻言,封百岁挑起眉梢。 “但是我觉得,你很好。”祁穆笑着说。 封百岁又恢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自顾自地飘到床头坐着。 祁穆躺下,关了灯,黑暗中只剩下床头一个固执的黑影。 被子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了黑影一下,“不是要一起睡吗?” 黑影僵了一会儿,缓缓躺平。 房间又陷入宁静之中。 第二天祁穆去学校,又看见了昨天那个鬼。 “我知道不好再麻烦你,但是只有你能看见我…能不能再帮一个忙?” “你先说是什么。” “我死的那天,儿子让我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一个麦当劳的汉堡,结果…” 祁穆囧了,“你想让我送汉堡给他?” 男人点点头。 从麦当劳出来,祁穆抱着纸袋,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干了一件很荒唐的事。 男人在旁边连连道谢,“真的很不好意思,还让你掏钱…” “…没事。” 下午放学,祁穆把纸袋放在包伟源桌上。 “你干什么?”包伟源诧异。 祁穆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你爸买给你的,说是答应过你,要带麦当劳回去。” 包伟源看着那个纸袋愣住了,“真的是我爸…?” 祁穆没有理他,背起书包就走。 走出一半想起来还有课本没有拿,又折回去,却看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只有包伟源还留在座位上,手里拿着已经冷掉的汉堡,咬下一大口,眼圈红红的。 那个男人飘在旁边,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祁穆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 那本课本,等明天再说吧… 第33章 死室(上) “本月以来,陆续发生年轻女性失踪的案件,立案侦查的累计超过四起,受害人皆为少女,年龄13至18岁不等。这些少女失踪都已超过36小时,目前生死不明,家人十分担心,请各位市民积极提供线索,协助警方展开调查……” “少女失踪?”祁穆站起来,一边帮金毛扣好链子,“听起来很像猥亵狂干的事。” 戚卜阳问他:“你要出去吗?” “对,去遛狗。”金毛伸出舌头舔了舔祁穆的手指,嘴里的口水流了他一手,祁穆面不改色地用湿淋淋的手去摸金毛的背毛,把它的口水全都蹭上去,然后转头问戚卜阳:“你去不去?” “去!我从来没有溜过狗!”戚卜阳期待地站起来。 祁穆忍不住泼他的冷水,“等你溜过一次,就知道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好玩。” 戚卜阳认真地教训他:“人总要经过尝试,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消极!””……” 于是戚卜阳跃跃欲试地跟着祁穆和封百岁出门了。 封百岁飘在祁穆身边,问他:“这小鬼到底什么时候走?” “那你要问他。” “他在家里白吃白住,你也不赶?” 祁穆摊手,“等我的钱只够一个人吃的时候就会赶了。” 封百岁不吭声了。 祁穆笑笑,拍了他一下,“别那么小气,他好歹也是客人,还帮过我们。” 封百岁因为那句“客人”,心情莫名的多云转晴,但是看着一脸无辜的戚卜阳,还是觉得不爽。 祁穆带着戚卜阳去和吊死鬼打招呼,后者看见他,惊讶道:“这不是那天的小天师吗?” “是啊。”祁穆点头。 戚卜阳皱眉看着吊死鬼,欲言又止的样子。 “干嘛瞪人?”祁穆问他。 “不是…” 祁穆笑了,对吊死鬼说:“上次他爷爷要收你,他想跟你道歉,” “不必介意。”吊死鬼温和地点点头,转向祁穆,“这孩子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祁穆摆摆手,“年轻人,总有几天叛逆期的。” 吊死鬼笑着飘上树梢。 回去的时候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迎面走来,低着头,怀里抱着一包东西。擦肩而过时不小心撞到了戚卜阳,男人一个踉跄,手中的袋子落地,几个红通通的苹果滚了出来。 “啊,对不起。”戚卜阳连忙蹲下去帮他捡苹果,男人仿佛受到了惊吓,手忙脚乱地接过。 等所有苹果都捡回去,他就匆匆忙忙跑走了。整个过程中一直死死地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戚卜阳看着男人的背影,默默地呆立了一会儿。 “怎么了?”祁穆问。 “他身上…有鬼气。” “可能是这几天家里死了人,很正常。” 戚卜阳还是皱着眉,有点不放心,“他家里的鬼会不会害他?” “我怎么知道。”祁穆回头看了看,“你要跟上去?”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祁穆拍拍他的肩,道:“有些人是习惯性的不高兴。” “还有这种人?”戚卜阳很怀疑。 “当然有。”祁穆悠闲地拉着金毛继续往回走。 戚卜阳追问道:“你遇到过吗?” “遇过遇过。”他顺口说。 “在哪里?” “哪里都有。” “是谁?” “……” 最后祁穆烦不胜烦,把封百岁拖过来往戚卜阳面前一放,“这个就是。” 戚卜阳看了一眼,“他不是不高兴,他是没有表情。” “有的有的。”祁穆敷衍地说:“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那他岂不是一直不高兴?” “所以就说有这种人啊。” 戚卜阳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有!” 封百岁:“……” 祁穆在学校待了一天,快要放学的时候,感觉今天似乎少了点东西。 是什么? 想了一会儿,他终于发觉原来是平时经常盯着自己看的那个视线不见了。 回头看看斜后方的座位,是空的。文沁兰今天没有来吗? 想着她可能是请假了,祁穆也没有在意。 但是第二天再去学校,一进教室就发现气氛不对。 男生都扎堆在女生身边,好像是在献殷勤,还有人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啦!我会保护你们的!” 祁穆一头雾水,去问方纪:“怎么回事?” 方纪把他拉到座位上,神秘兮兮地说:“文沁兰你应该熟吧?上次还跟我们一起去过鬼屋,人家跟我说话都经常提到你…” “算是吧。”祁穆打断他的八卦,“到底出什么事了?” “昨天文沁兰不是没有来嘛,晚自习的时候老师查人数,才知道她没来,也没有请假,所以打电话去问家长,又说她一天都没有回家,还以为是在学校里。老师还有文沁兰家里的人出去找了大半夜都没找着,结果就是…她失踪了。” “失踪?” 方纪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就是少女失踪的那个。” 祁穆想起之前的报道,于是点点头。 “我们都在猜她可能是卷进那个案件里去了!你说失踪还能有什么结果?要不是被卖掉,要不就是被杀。” 祁穆皱眉,“她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谁知道呀!现在的心理变态到处都是。”说着话,方纪看了看周围的人,“班上的女生怕得要死,我得赶紧去安慰她们,这种时候最管用了!” 走出一步又假模假样地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你平时都不怎么和女生说话。” “不用了。”祁穆面不改色地说:“我对女生没兴趣。” “……” 上课的时候,老师也草草地说了一下这件事,并且提醒大家多注意安全,女生在外面最好结伴同行。 下课以后,所有人又围在一起在热切地讨论这件事,教室里吵吵嚷嚷的。 祁穆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那些人,他们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担忧和恐惧,有的则是极力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但是从人群中,他能够嗅到一丝隐隐的兴奋情绪。 回到家,祁穆说起文沁兰失踪,戚卜阳想起在鬼屋和她的一面之缘,也为她担心,就问祁穆:“报警了吗?” “应该报了吧。” “我们要不要帮忙找找?” 对于他热心过剩的提议,祁穆只是说:“别急,交给警察就好了。我们只是普通人,什么也不能做。” 晚上封百岁陪着祁穆在床上看书,忽然就说:“明天开始我跟你去学校。” “为什么?” “防止失踪。” 祁穆放下手里的书,提醒他道:“…失踪的都是少女。” “难说,如果他们突然对少男感兴趣,第一个就拿你开刀呢?” “不至于吧…无论是观赏性还是实用性,少女和少男都有很大的差别。” 封百岁斜睨着他,冷冷地问:“你还想被实用?” “……”祁穆脑子里此时正囧囧有神地插播着十分不和谐的想象画面,他头皮一阵发麻,发誓真的不是有心要想,只是大脑不受控制。 于是第二天封百岁就真的和祁穆一起去学校,文沁兰还没有找到,班上笼罩着少见的压抑气氛,一时之间弄得人心惶惶。 祁穆小声问封百岁:“你说他们是真的在担心文沁兰吗?” “或许吧。”封百岁冷眼看着那些人,“担心自己的可能比较多。” “也有一些觉得有趣的。” 祁穆埋下头,不再理会身边的吵闹。 回家以后,戚卜阳又问了一次:“那个女生找到了吗?” “没有。” 他还想说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看到屏幕上闪动的“文沁兰”三个字时,祁穆愣住了。 鬼屋那一次他们交换过手机号码,但是文沁兰为什么在失踪几天之后,打电话给自己? 祁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铃声还在响着,他按下通话键,“喂?” 电话那边响起杂音,就像打电话的人没有把手机拿好一样,过了半天,文沁兰才开始说话:“祁穆…祁穆…我不想死…救救我…” 听到这些,祁穆心中一凛,把手机又贴紧了一些,希望能够听清楚一点,但是文沁兰哭着说话,声音模糊不清。 封百岁和戚卜阳都看着他,他干脆就打开扬声器,文沁兰带着哭腔的求救声传了出来。 “你在哪里?旁边还有人吗?” “都是死人…都是死人…”她哭得说话都一抽一抽的,像是喘不过气一样,“他出去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我还能活多久?我不想死啊…救我…” 祁穆沉下声音尽量安抚她,“别怕,告诉我,你在哪里?” “…南窑…我只知道这里是南窑…” 南窑!顺着龙湖出城的方向。 “你不要挂电话,就这么开着!” 着急地说完话,祁穆打开门,迟疑一下又转回来拿上防身的甩刀,戚卜阳已经当先冲了出去。 拦了一辆出租车,祁穆对司机说:“去南窑,麻烦快一点!” 司机先生回过头来:“南窑哪里呀?” “先到那边再说!” 也许是他们的表情太严肃,司机没有再问,一脚油门踩下去,就飞快地开起来。 开了一会儿,司机先生觉得寂寞了,开始八卦:“你们是不是要去追回分手的小女朋友啊?” 不等人回答,他自己又说:“不对不对,两个人的话,应该是情敌吧?” “不是。”祁穆现在没有半分开玩笑的心情。 “啊!那就是要去寻仇啰?叔叔告诉你们哪,年轻人冲动不懂事,以后会后悔的。” 戚卜阳急了,竖起眉毛道:“别说了!专心开你的车!” 司机先生被吓了一跳,不满地抱怨道:“跟你们说着道理,不要不当一回事,听叔叔一句劝,没有错的…” “……” 他一路絮絮叨叨开到南窑,祁穆利落地开门下车,摸了摸口袋,只翻出一张五十元,直接从窗口塞进去,丢下一句:“不用找了!” 司机先生痛心疾首地说:“这些年轻人,都不听人劝,以后要吃大亏!”一边美滋滋地把那张绿油油的主席同志塞进钱匣里。 第34章 死室(下) 南窑是由很多条错综复杂的巷弄组成的地方,站在这些巷子前,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不熟的人进去绝对会迷路。 祁穆只好问文沁兰,但是她除了一个“南窑”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只知道像魔咒一样重复着求救的话。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戚卜阳等不及了,直说干脆一处一处找过来,封百岁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还没有找到一半,那个女人就死了。” 他只好作罢。 祁穆忽然想到在鬼屋里,戚卜阳找到他的那个方法,便问说还可不可行。 “刚才怎么没想到!”戚卜阳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拿出符纸说:“可以试试看。” 祁穆对着手机呼唤文沁兰:“还通着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传来虚弱的声音,“你说…什么…” “叫我的名字,快,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 “别问了,快叫!” “祁穆…” 她的话音一落,戚卜阳手上的符纸立刻燃起火苗,拉出一条火线,朝着前方迅速延伸。 “跟上!”戚卜阳带头向前走。 拐了四五个弯以后,火线变得越来越细,火苗渐渐弱了下去,最后一次,等祁穆他们跑过去,火线已经消失了。 “是灵力不够吗?” 戚卜阳摇摇头,“只有一种可能——要找的人生命气息过于微弱,所以连接不上。” 看来文沁兰是受伤了,祁穆越想越着急。 “不用找了。”封百岁忽然说:“你看那边。”他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祁穆一看过去,就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那间不起眼的屋子浑身散发着不祥的死亡气息。 戚卜阳皱起眉,“那里鬼气实在太重了,几乎感觉不到生人。” “一定就在里面了!” 听了祁穆的话,戚卜阳就要冲过去,被他拦住了。 “你有手机吧?先报警!” 这时一直被祁穆攥在手里的电话传出文沁兰的激动的哭声:“他快要回来了…他快要回来了…我不要死!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我!”说到后面,她的话已经抖得不成声,透着说不出的绝望。 祁穆想了想,对戚卜阳说:“你赶快报警!我和他先进去!” 戚卜阳抗议道:“我也去!” “不行!”祁穆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严厉得不容人置疑,“现在那个女生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尽快把她带出来。你报完警最好就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们,如果一定要进去,也等报完警再去。” 戚卜阳呆住,以往祁穆和他说话总是带着笑意,感觉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但是现在他的眼神却异常认真,被这样的气势慑住,戚卜阳下意识地点了头。 目送祁穆和封百岁向那间房子赶去,他拿出手机,拨了“110”。 祁穆他们到了屋子的围墙下,门锁着,只能翻墙。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封百岁直接抱着他飞起来,轻轻松松越过墙头。 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堆满了废弃老锈的水管和铁制工具,屋子前有一道铁门,门上挂着一个大锁。 他们落下来,封百岁扯了扯锁头,估量着能不能把它扯坏,祁穆四处看看,找到一卷生锈的铁丝,抽出铁丝头,摆手叫封百岁让开。他把铁丝头插进锁芯,鼓捣了一会儿,咔哒一声,锁头应声打开。 “你还会这个?”封百岁问。 “以前我爸教我的,只有老式锁才起作用。”祁穆丢了铁丝,拍拍手,“据说我妈当年就是开锁能手,一般的手铐,摘一个发卡就能搞定。” “…你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清楚。”祁穆说着,推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的表情僵在脸上,睁大眼睛,伸手捂住了口鼻。 屋子里的景象如此骇人,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异想世界般的荒诞带来十足的震撼。 一台老式电视机,两张掉皮的长沙发,沙发上并排坐着四个女孩,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交错的伤口,那些伤口很深,翻起的皮肉就像豁开的狰狞的嘴,很多都溃烂了,散发出一阵阵腐败的味道。 她们已经死了,却被摆成端庄的姿势,规规矩矩坐着,最诡异的是,这些女孩的眼皮都被粘住了,眼睛无神地圆睁着,直勾勾看向前方。 他们对视一眼,封百岁用眼神询问,还要进去吗? 祁穆咽了口唾沫,点点头,抬脚踏了进去。 里面的臭味更加难闻,他努力压制住胃里不断翻腾的感觉,落脚一片湿黏,地板上布满了斑驳的黑斑,应该是凝固了的血液,还有些新鲜的血迹,流了一地,是艳丽的红色。 腐臭中又有浓重的血腥味,祁穆终于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一下,眼圈一红,几乎要飙出眼泪,封百岁紧皱着眉扶住他。 祁穆缓过神来,想起了他们来这里目的。 “文沁兰?你在哪?如果还能说话,就回答我一声…文沁兰?” “呜呜呜呜……”房屋深处传来微弱的啜泣声,祁穆循着声音过去,绕过一个大大的斗柜,就见文沁兰缩在角落里,手脚都被绑着,手被绑在胸前,还捧着手机。 同样在那个角落的还有四名少女,她们挤在一起,身体重叠着身体,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和沙发上坐的那四个一模一样。 不过现在,祁穆没有时间去管那几个鬼,文沁兰的身上同样布满了数不清的伤痕,血染红了衣服,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掐断通话,蹲下去小心地帮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看到祁穆,文沁兰立刻瞪大了双眼,脸蛋上全是脏兮兮的泪痕,手腕上的绳子一解开,她就崩溃地扑进祁穆怀里放声大哭,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祁穆叹着气安慰她:“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文沁兰哭了一会儿就昏了过去,祁穆转过去,招呼封百岁:“把她放上来。” 封百岁说:“我背。” “不行。”祁穆摇摇头,“如果警察来了,看见她浮在空中怎么办?” 由于地上有血,祁穆背着文沁兰,走出一步就险些滑倒。 封百岁态度生硬地扶住他,俯下身托起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放开。 “这样就行了,快点,把她放上来。”封百岁催促道。 祁穆有点愣,帮他背好文沁兰,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封百岁没好气地道:“你再说一次,我就把这个女人丢下去。” “……” 祁穆没有再说话,只是走在旁边帮忙托住文沁兰,防止她滑下去。 转出来一看,戚卜阳定定地站在沙发前面和那几个死人对视,听见响动抬头时,脸色苍白得吓人。 “叫你不要进来,你偏要进,吓到了吧?”祁穆没有停步,边走边说:“快出去,警察来了没有?” 戚卜阳很快回过神,报告说:“已经在外面了,期间疑似凶手的人回来,在门口被抓了。”顿了顿,他又说:“…是我们见过的人。” “谁?” 不用戚卜阳回答,祁穆已经看见院子里被押解的犯人,是几天前在龙湖边撞到的那个男人,此时正惊恐地抱头蹲着瑟瑟发抖,完全没办法把他跟屋里残忍血腥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他们背着文沁兰走出去,外面的人立刻围上前来,带队的警察祁穆认识,是祁妈妈以前的同事。透过人群的缝隙,祁穆看见蹲在那里的男人小心地抬头往这边看了一下,又惊惶地缩回去。 这个人,说是凶手,倒更像一个受害者。 文沁兰被送去医院,祁妈妈的同事对他们很照顾,做完了笔录又关怀一番就让他们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戚卜阳一直闷闷的,甚至没有注意到封百岁能被人看见的这个情况,直到祁穆问起,他才说:“为什么那个人会做出这么凶恶的事?” 祁穆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这种事只有鬼才做得出来?” 戚卜阳想要辩解,又觉得自己潜意识里的确是这样想的。 “那个人虐杀少女,你觉得天理难容,如果换做是鬼,就认为理所当然,为什么换了一个形态,作恶就成了可接受的?你不觉得这种逻辑很矛盾吗?” 戚卜阳抿住嘴唇,眉头皱得很深。 祁穆慢慢地道:“我一直觉得,人们习惯把过错推给其他东西,而不是自己来承担,哪怕用来承担的那些东西是虚无缥缈的。不过这也是另一种坚强的方式,毕竟可以保持希望,也没什么不好的。” 停了一下,他又说:“但是不能因为推脱了就当做没有发生,只要想做,人可以做出任何可怕的事,鬼也一样,没有哪边好一点哪边坏一点的区别。不过我猜,能做出那些事的人,他们应该不认为自己做的有多可怕。” 戚卜阳不敢置信地瞪起眼睛,“怎么可能!明明是同类,却下了这么残忍的毒手,连小孩子都知道这是坏事!” 祁穆不理会他的激动,淡淡地问:“你觉得那个懦弱的凶手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不像…”戚卜阳承认。 “就是因为太懦弱,他的事业可能不怎么顺利,说不定家庭关系也不好,这样的人,最渴望的就是成就感。他要的成就感,必须是从同类中间得到的,不同于平时的轻视和不屑,而是希望他们用畏惧或者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所以他把那些女孩的眼皮粘起来,让她们能够一直看着他,从她们的绝望和恐惧中,得到这种感觉。至少我的想法是这样,你觉得呢?” 戚卜阳想了一会儿,认真地点头。他觉得那个人的想法扭曲了,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人会耽溺于幻想,享受那种虚假的快感。 祁穆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自顾自地说:“所以在所有人眼中的坏事,对他来说,可不是坏事,而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 他清澈的黑瞳里映出点点璀璨的灯光,灯火组成的长龙一路向前延伸,明亮而且辉煌。 祁穆想起那间充斥着血污和死尸的屋子,令人不适的腐臭味似乎还残留在鼻间,死去的少女僵直的眼珠和周围鲜活的路人,仿佛不是处在同一个世界。 封百岁转头,看见他脸上那种淡淡的表情,于是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没有说话。手心里的触感微凉,他不禁又握紧了一点。 第二天,封百岁还是陪着祁穆去学校,一进教室,班上的同学就开始热烈鼓掌。 祁穆莫名其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方纪冲过来一巴掌拍上他的背。 他忽然有一种被整的感觉,“你们这是搞什么?” “兄弟,悄悄跑去英雄救美竟然不告诉我们!”方纪挤挤眼睛,“公安局的表扬信都送到学校了,真有你的!” “……”祁穆暗叫不好,八成是妈妈那个同事弄的,昨天就应该提醒他一下。 但是已经太迟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祁穆都在方纪抱怨他不讲义气,以及其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同学指指点点中度过。 祁穆不堪其扰,以昨天劳累过度的理由向班主任请假,总算逃了出来。 那之后,新闻报道了这条消息,证实那个男人就是凶手,他是一个普通的水管工,由于生活受挫产生了报复心理,所以对没多少反抗能力的少女下手。那几个女孩死前都受过残忍的虐待,逃过一劫的只有文沁兰。 还好电视上没有公布祁穆的真实姓名,只说有一名勇敢的同学挺身相救。 这是祁穆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第35章 雨天(上)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祁穆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灰蒙蒙的一片。 “那么快又到雨季了…”嘴里嘟哝着,他又滑下去,缩在沙发里。 沙发边上飘着一只忧郁的大叔鬼。 “哎,你说,下着雨俺闺女怎么还不回来啊?”大叔鬼问祁穆。 “她最近不是谈恋爱了吗?当然没有时间回来。” 大叔鬼十分委屈,抱怨道:“自从闺女谈起恋爱,就不肯跟俺一块出去了…” 祁穆想了想,“不如你也去谈一个?” 他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一张老脸黑里透红,“一把年纪了,谈什么呀。” “现在不是很流行黄昏恋么。” “哎哟,哪个瞧得上俺呀!你别开玩笑!”他吓得连连摆手,摸出媳妇留下的那支口红,飘到角落睹物思人去了。 祁穆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书,看着看着,身子渐渐歪向旁边,靠在了看电视的封百岁身上。后者转台的动作立刻顿住,转过眼珠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若无其事地维持之前的状态。 五分钟后,祁穆抬起头看着他,“我不会嫌弃你的。” “……什么意思?” “你看这个已经很久了…”他指着电视屏幕,里面正热火朝天地轮番播放某丰胸产品的广告。 “……”封百岁黑了脸,把遥控器换到另一只手里,转了台,顺便解释道:“我在等后面的电视剧。” “不用介意,其实我不喜欢大胸。”祁穆拍拍他,脸上憋着笑。 这时戚卜阳从客房里走出来,坐到另一张沙发上,看见角落里的大叔鬼,就问:“他,还有那个掉头的女鬼,是你的亲人吗?” “不是。”祁穆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 “那为什么会在你家里?” “缘分吧…你就当是借住的朋友。” 戚卜阳看他和封百岁靠在一起,又顺口问道:“那你们也是朋友吗?” 祁穆放下书,看向他,“很奇怪吗?” “以前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朋友…最近又觉得好像和朋友有点不太一样…” 祁穆看向封百岁,眼神里像是在问,说还是不说? 封百岁挑起眉,有什么不能说的? “好吧…”祁穆告诉戚卜阳,“其实我们是同居人。” “啊,怪不得你们睡在一起。”戚卜阳点点头,又问:“不过鬼还能睡觉吗?” “怎么不能,不过就是躺着,闭上眼睛而已。” “……”封百岁伸手过来揽住祁穆,对戚卜阳道:“如果我说是恋人,你信不信?” 戚卜阳张大了嘴,愣了好一会儿才指着祁穆道:“他说我就信。” 祁穆看着他,很自然地点点头。 戚卜阳的下巴半天没有合上去,“难道你们…是…”他本来想说同性恋,又觉得比同性恋更严重的问题是人鬼恋,支吾很久说出来的却是:“你们是逗我玩吗?” 祁穆笑起来,只是说:“你猜。”然后像没什么事一样接着看他的书,封百岁也不再有其他表示。 戚卜阳一个人在震惊和该不该相信的悬崖边独自纠结。 快到中午的时候,断头女鬼回来了,幸福地抛着手中的头。 “约会去了?”祁穆问。 “是呀。”女鬼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你们两个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容易吓到人。”他指指戚卜阳。 女鬼飘过来,把头提到戚卜阳面前打量,“这孩子看着挺面熟的。” “是那个小天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天师?天师怎么跟你在一块儿?”她也不怕,凑近了问戚卜阳:“你弃暗投明啦?” 戚卜阳有些不适应地皱起眉头,向后退了一步。 女鬼还锲而不舍地跟上去,“一个天师看到这房子里这么多鬼不会觉得奇怪吗?还是你也看上我们家这个了?” “别、别瞎说!”戚卜阳脸一红,生气地呵斥她,讲出来的话磕磕巴巴。 “他脸皮薄,别逗他了。”祁穆在旁边帮着戚卜阳说话。 女鬼转身对祁穆道:“你就是因为总这样,才会被些奇奇怪怪的人看上,怎么就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呢?” “…你怎么知道没有女孩喜欢我。” “谁呀?” 祁穆想了想,没底气地说:“…只是年纪比较小。” “你干脆说小孩子不就行了。”女鬼没好气地道:“我就奇怪了,怎么只见你把男的往家里带呢?” 那边封百岁忽然换了一个频道,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女鬼问:“你什么意思呀?” 他答:“对你的话表示赞同。” 祁穆:“……如果我把女孩子带回家,不太好吧?” “你带女孩我就吓死她,这个房子里有我一个女的就够了。”女鬼嚣张地晃了晃手里的头。 “……”祁穆觉得不能继续在这上面纠缠,于是转移话题:“你总说谈恋爱,什么时候也让我们见见你的男朋友?” “行啊,我早就想让他来拜见我爸了!”说到男朋友,女鬼又变得一脸甜蜜。 “你骗人~~~”他爸在旁边委屈地插嘴。 “谁骗人了!”女鬼转身就飘了出去,“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 所以说,恋爱中的女人(鬼?)是不能激的。 不久之后,她真的带着男朋友回来了。 “进来啊,怕什么?”女鬼回头催促,然后另一个身影穿过门板,进到屋内。 “你们好…” 大家一齐打量着这个男鬼,头发短短的,看上去很阳光,就是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而且还淌着血。 “这是阿明,我男朋友。”女鬼大大方方地介绍道,然后指着撞死鬼大叔对他说:“那是我爹。” 又指向祁穆:“这是我房东,人还算不错。” “那个,”她指着封百岁,“是我房东的男朋友,打个招呼就行了,别和他说话。” “为什么呀?” “他会欺负你。” 封百岁无语,不过她说的那个“男朋友”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这时,阿明反应过来了,一脸惊愕地问:“你刚才说…那个男的,是你的男房东的…男朋友?” 女鬼点点头,“有什么奇怪的?” 看她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阿明也只能说:“没有。”不过他问祁穆:“你是鬼,为什么还有房子?” 祁穆微笑,“我是活人。” 阿明瞪大了眼,“你能看见我们?!” “他还能摸你呢!”女鬼嫌他太罗嗦,不等祁穆回答就打断了,又转向戚卜阳,“还有这个,我也不太熟,反正是个小天师,很好玩的,但是你离他远点。” “天师?”阿明看着戚卜阳,突然愣了一下,“你……” 戚卜阳疑惑,“什么?” “没什么。”阿明连忙摇手。 祁穆指了指他脑门上的血,“那个…不要紧吧?” “没事没事。”阿明说着,用手抹了一把。 “…好像还在流血…” 阿明笑笑,“这样比较动态。” “……” 一场愉快的见面会就这样结束了,女鬼送阿明出去,过了半天才转回来,撞死鬼大叔赶紧拉着女儿到角落说悄悄话。 “闺女啊,你找的那个男朋友…也不怎么样嘛。” “什么叫不怎么样?”女鬼很不高兴,“他哪里不好了?” “这……”大叔想了半天,才说:“长相就不行嘛,你看看,还没有家里这两个好看。”他偷偷指了指沙发那边的祁穆和封百岁,“就连那个小天师都比他好看。” 女鬼拍拍他爸的肩膀,“男人嘛…不是看长相的,爸,你太肤浅了,看看你自己,也不好看呀。”说完她就飘走了。 “这孩子…”大叔在原地急得搓手。 祁穆转头看看他,对封百岁道:“果然是女婿再怎么好,岳父都不会满意吗?我倒觉得那个阿明挺好的。” 戚卜阳插嘴说:“那个阿明,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 祁穆想了想,问他:“在你眼中,鬼是不是都长一个样?” “怎么可能!”戚卜阳瞪眼。 旁边的封百岁沉默了许久,忽然问祁穆说:“你爸爸会不会满意我?” “……”祁穆看他一眼,笑道:“不要想太多。” 虽然天气不好,还是得去上学。 放学的时候,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突然响起几声闷雷,过了一会儿,就有零星的雨点落下来,祁穆连忙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路过龙湖广场,他远远地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立在雨中。由于下雨,现在广场上人不多,就算有也是匆忙跑过的路人,所以那抹红影显得分外扎眼。 走近了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盘着优雅的发髻,手里撑着一把黑伞。 只是那把伞的伞沿倾斜着,似乎和旁边的植物重叠在了一起。 祁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再看一遍,确实是重叠的。于是低下头,默默从她旁边走过去。 倒是那个女人叫住了他,“你能看见我吗?” 祁穆停住,有一点点尴尬,毕竟他是想装作看不见的。 “不好意思,刚才…” “下雨了。”没等他说完,女人轻声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 “嗯?” 她对祁穆笑笑,涂了口红的嘴唇看上去愈发娇艳:“你没带伞吧?这把给你。”说着就把手中的伞收起来递了过去。 “可是你也…” “雨淋不到我的。”女人安慰他,张开手臂让他看清楚雨丝从她身体里穿过的模样。 祁穆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接过她的伞,说了一声“谢谢”,又问:“你怎么站在这里?不避雨吗?” 女人朝他笑了一下,他才发觉自己刚才失言了,她又怎会需要避雨。 “其实…我在等人,等一个活人。” “那个人也能看见鬼?” 她摇摇头,“我想应该不能吧。” 祁穆疑惑,“那你等的是?” “是我生前的爱人。那时候他出国三年,和我约好回来的那天在这里见面,要穿着他最喜欢的衣服。就是这件,好看吗?” 祁穆把目光移到她的旗袍上,女人很美,朱红的绸缎衬着她白皙的肤色,更加显得有魅力,这样的女人,一定能得到足够多的鲜花和掌声,如果她没有死的话… 他诚实地点头,“很好看。” “谢谢。”她微笑,低下头小心地抚平旗袍上的褶皱,“可惜他没有看到,我在来这里的途中,就因为车祸死了…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飘着小雨,所以每到这几天下雨,我都会过来看看。” “想看见那个人吗?” 她轻轻地点头,“虽然告诉自己只是来怀念一下,他不会来的,但是总希望真的有一天,他会突然想起这个约定,过来看一看…” 说了一会儿话,雨势又变大了些,女人抬头看看天,催促道:“你快回去吧。” 祁穆点点头,“你明天还会在这儿吗?” “如果下雨就在。” “那我明天把伞还给你。” 祁穆跑出一截,回头看她,女人笑着摆摆手。 第36章 雨天(中) 回到家,祁穆诧异地看见自家门口站着几个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身黑色唐装的戚老怪,其他那几个不认识,看上去好像是随从。 “您在这里干什么?”他上前问道。 戚老怪哼了一声,威严地说:“卜阳在你这里吧?我来接他回去。”说着话,老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他手里的雨伞,祁穆下意识地把伞往身后藏了藏。 “您怎么知道?还有,为什么能找到我家?” 他并不答话,这时一个鬼从门里飘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说:“他们还是不开门。” 竟然是才见过一面的阿明! 祁穆愣了一下,目光不确定地在阿明和戚老怪身上溜了一圈。难道是阿明把戚老怪领到这里来的?他和这老头是什么关系? 正想着,戚老怪说:“不用,主人已经回来了。”他看向祁穆,“你总要进去吧?” 祁穆无奈,掏出钥匙,刚要插进锁孔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封百岁站在门口,看了看外面的众人,伸手把祁穆拉了进去。 戚老怪脸色不太好,“你不是说你是鬼,没办法开门吗?” 封百岁面无表情地道:“要看是给谁开。” 他侧过身就要关门,戚老怪的一个随从眼疾脚快地插进一条腿挡住。 封百岁想也不想,继续施力推,那个人痛得龇牙咧嘴,还是不肯让开。 戚老怪不悦地竖着眉毛,“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祁穆对他说:“我可以让你进来,但是必须保证不伤害我家里的任何一个鬼。” 戚老怪想了想,说:“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带走卜阳。” 祁穆看了他身后的阿明一眼,不再说话,对封百岁点点头,后者放开手。 见他们进来,断头女鬼叫了一声,飘到祁穆身边问:“你怎么让天师进来呀?!” 祁穆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那个男朋友。” 女鬼有些羞愧,吐吐舌头,“是我遇鬼不淑…”说着狠狠瞪了阿明一眼,阿明赶紧缩了缩脑袋。 “是你眼光太差。”祁穆一笑,女鬼就放心了,他似乎不准备跟她计较这件事。 戚卜阳就坐在客厅里,看见爷爷立刻站了起来。 戚老怪的脸色更是不好,“卜阳,你不知道爷爷在外面?” “知道。”他恭敬地回答。 “为什么不来开门?” “因为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跟爷爷回去。” 戚老怪厉声道:“还想什么!我放你在外面那么多天,已经给够了你放肆的时间,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之前就当做是小孩子不懂事,我不会责罚你。” “不是不懂事!”戚卜阳认真地说:“我真的觉得爷爷做的不对!” “小儿心性!”戚老怪索性不再和孙子多说,转向祁穆道:“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都是你教的吧?” 祁穆摇头,“我只是告诉他我自己的想法,从来没有强迫让他接受,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的想法?”戚老怪神色古怪地看了一圈屋子里的鬼,“在家里养鬼,这就是你的想法?” 祁穆淡淡地道:“请不要这么说,他们是我的朋友,既然住在一个房子里,也算是重要的家人。”他看向阿明,“你身边也有鬼不是吗?” 戚老怪冷着脸道:“我可不会和污浊之物做朋友,这些小鬼被我收服,网开一面饶他们性命,就是为了供我驱使,是我们戚家的仆从。” 祁穆也不恼,只是对戚卜阳说:“你爷爷太封建,我和他没有共同语言。” “哼!”戚老头一甩袖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好,我也这么想。”祁穆说。 戚卜阳在旁边劝道:“爷爷,您不要这样!” 戚老怪朝他瞪眼,“不用多说,马上跟我回家去!” 他低头不语,就是拧在原地不动。 戚老怪眯起眼,“你的意思,是不想回去了?” “爷爷…”戚卜阳还试图劝说:“就像人有好坏,鬼也有啊!您学识那么渊博,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懂个屁!”戚老怪居然爆了一句粗话,声音也大了一倍:“我从小就告诉你,你的父亲,我的儿子,就是被鬼害死的!现在居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难道已经把杀父之仇忘了吗?!” 戚卜阳被他喝住,愣愣地站着。 戚老怪扬手掏符,祁穆立刻沉下脸来,提醒道:“你不要忘记进来之前,自己做下的保证。” “我是说孙子跟我回去的前提下,现在他不愿走,我当然没必要遵守诺言。” 祁穆对封百岁使了个眼色,正要想办法的时候,戚卜阳突然出声道:“行了!我跟您回去。” 戚老怪停下动作,一把拉过他,眼中余怒还未消,狠狠地瞪着封百岁道:“妖魔鬼怪!老夫一定不会任你逍遥!” 说完甩袖就走。 戚卜阳回头看了祁穆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听到门“砰——”的一声响,封百岁神情愉悦地坐回沙发,没事一样继续看电视。 祁穆问他:“你高兴什么?” “流浪小孩回去了。” “……” 这时封百岁发现了他手上的黑伞。 祁穆解释说:“在路上别人给的。” “那是鬼的东西吧?”封百岁皱起眉。 “对,所以明天我要去还给人家。” 第二天祁穆特意带着那把伞去学校,快要放学时又飘起细雨,他赶到龙湖广场,那个女鬼果然站在那里。 他把伞递过去,女鬼却没有接。 “我看到他了…”她喃喃地说,脸上的表情有一点茫然。 祁穆惊讶道:“你的爱人?” 她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曾经是我的爱人。” 祁穆觉得她说的这句话有点问题,还没等他问,女鬼抬手指了指龙湖公园的大门。 顺着她看过去,就见一个男人头上披着外套,从公园里匆匆跑出来。 “就是他?那你…”话没说完,他看清了男人身边,还多了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孩,挽着男人的胳膊,一起躲在外套下面。 “他今天来了,陪着那个女孩,来公园里玩。”女鬼说:“或许…他已经忘记我了。” 那两人跑过广场时,男人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往祁穆这边看了看,女鬼飘到男人面前,手指摸上他的脸,却从中穿了过去,没有任何触感,她的眼中滑过一丝黯然,最后仰起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点,慢慢退了回来。 男人怔怔地眨眼,刚才那个感觉,有点凉,而且…很熟悉。 他不禁想起那个被故意尘封在心底的名字,想起那个美丽的人,她微凉的指尖,以及温暖的亲吻。这个广场,是他们约定好相见的地方,他还记得那一天,坐在飞机上就开始幻想身着旗袍的她站在湖边的景象该有多好看,可是真的到了这里,却接到了她的死讯。 终究没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爱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挥手,就把手机扔进了湖里。那时,也像现在这样下着雨吧? 本以为早已忘得干净的那份爱意,又淡淡地缠绕在心头。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他身边的女孩疑惑地问,伸出手帮他拨开湿了的额发。 无论她曾经有多么美好,都已成为过去,他应该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现在的爱,属于身边的人… 男人轻叹一口气,摇头说:“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嗯。” 两人相携离去,女鬼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雨幕里。 祁穆觉得有些难受,特别是想起女鬼昨天执着而忧伤的神情,心里更是涌起一阵酸楚,他看看女鬼,想要说点什么,才发现自己真的不会安慰别人。 站了一会儿,女鬼看向他,抱歉地笑笑:“真不好意思,让你陪着我淋雨了。” 祁穆连忙摆手表示不介意。 看他的样子,女鬼了然道:“你不用安慰我,虽然很失落,但是能见他一面我就满足了。如果他真的一直因为我过得不幸福,我反而会觉得不安。” “我要走了,谢谢你。”她微笑着说。 “你的伞…” 她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向祁穆摇摇头,说:“你留着吧,就当做纪念品。” 话音未落,最后一抹红色也消失在雨中,祁穆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伞,默默往家里走去。 来开门的是封百岁,看见湿透了的祁穆,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推进房间换衣服,然后又去拿毛巾帮他擦头发,嘴里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是鬼吗?还不会感冒?” 祁穆一直没有说话,忽然就开口问道:“如果你成了鬼,会愿意花很长时间去等待,就为了见我一面吗?” “…外面下的是酸雨吗?”封百岁说:“你脑子烧坏了?我本来就是鬼。” “……”祁穆也在后悔刚才问出那么脑残的话,果然是淋雨淋多了,工业污染太严重… 封百岁又说:“而且我为什么要等?想见不会去找吗?” 祁穆愣愣地看着他,嘀咕道:“也对…不过如果是我,大概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吧。” 后脑突然被推了一下,祁穆回头瞪着封百岁,“你干什么?” 封百岁语气不悦地道:“我都说了去找你,你居然不想见我?” “我什么时候说了不想见你!” “没有耐心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要来快一点。” “……” 第37章 雨天(下) 等祁穆收拾妥当从房间出来,撞死鬼大叔连忙迎上来问:“你知不知道俺闺女去了哪里?都那么晚了,她还没回来。” “约会吧,谈恋爱的女孩子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祁穆不在意地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又问大叔鬼:“她和那个阿明还没有分手?” “不知道呀,昨天闺女倒是说过要分的。” “别急,再等等吧,她夜不归宿也不是第一次了。” 等到了晚上十一点,断头女鬼还没有回来,祁穆看向窗外,还在下雨,街上冷清很多,特别是龙湖边上,几乎没什么人,夜幕下的龙湖黑乎乎的,他开始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 这时,客厅里的撞死鬼大叔突然叫起来,他心里一惊,立刻跑出去,就见阿明站在客厅里,旁边大叔鬼在气哼哼地骂着:“你这个小崽子居然还敢来?!” 阿明闷闷地不吭声。 祁穆问他:“你来干什么?” 他脸上浮现出自责的神情,讷讷地说:“她被戚家人抓住了…” 祁穆马上意识到他口中的那个“她”应该是指断头女鬼。 “怎么回事?是你干的?” “不是我不是我!”阿明连连摆手道:“她今天来找我分手,被戚家的人看见,就抓了她。” 祁穆和封百岁对视一眼,又看向阿明,“你帮着戚老怪,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引我去?” 他羞愧地低下头,解释说:“那个老头是天师,要是反抗,他就能让我魂飞魄散,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阿明的口气忽然变得急切起来:“但我是真的关心她!这个消息绝对真实!他们的确叫我引你去,我实话说了,去不去由你!” 撞死鬼大叔一下子就慌了,“落在天师手里还了得!怎么办呀?”他围着祁穆团团转,“要是闺女出了事,俺也不活了!” 祁穆已经没有力气去纠正他的话,考虑了一下,安抚他道:“行了,我会去的,你冷静一点。” 大叔鬼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祁穆。 封百岁皱眉,“真的要去?” “这种情况,不得不去吧,就算这次不管,那老头也会想其他办法。” 祁穆走到门口,忽然对封百岁说:“你就不要去了。戚老头早就想收了你。” 封百岁拒绝,“你也知道他的目标是我,如果我不去,你自己去也没有用。” 祁穆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无法反驳,只好决定一起去。看外面雨不大,也懒得带伞,拿上钥匙就出了门,阿明和撞死鬼大叔跟在他们后面。 走出小区,祁穆问阿明:“他们人在哪里?” “不远,就在龙湖广场那边。” 祁穆想了想,对撞死鬼大叔说:“你先去张老头的铺子找他,让他无论如何过来一趟。” 大叔鬼眼泪汪汪,“俺要去看闺女!” “等会儿就能看到了,如果你不去,说不定你闺女就救不回来了。” “呜…好吧。” 于是大叔鬼不情不愿地和他们分开行动。 看他飘远,祁穆才向龙湖广场走去。 封百岁看见他严肃的表情,道:“你在担心?” “我总觉得,那个老头这次…是准备下狠手了。”祁穆抬头,雨点飘下来,天空黑得纯正,没有一颗星星,这更加剧了他的不安。 到了龙湖,远远的就发现广场上一个凉亭里有几个人,现在已经很晚了,又下着雨,除了他们,看不到其他人影。 “就是那。”阿明小声说。走近了才看清,亭子里坐的正是戚老怪,几个年轻人恭敬地站在他身边。 离着几米远,祁穆停下来,打量着那几个年轻人,没看到熟悉的面孔。 戚老怪看出他的心思,冷声道:“不用找了,卜阳正在家里面壁思过,我不会让他出来的。”顿了顿,他又说:“向你介绍一下,这几个是我的弟子。” 提到他们,那几个年轻人便向祁穆略一点头。 戚老怪接着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真心悔过,还可以向戚家拜师学艺。” 祁穆没有和他争辩,只是淡淡地道:“我天资愚钝,还是不必了。” 再次被拒绝,戚老怪显然有些恼火,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祁穆摇摇头,“这样说话就行了。” “外面还下着雨吧?你没有带伞,何必逞强。”戚老怪向其中一个徒弟点头示意,那个人拿出一个黑檀木的小盒子。 “你要找的女鬼就在这里面,如果连走近几步都不敢,也不用想救她了。” 祁穆犹豫了一下,迈步向前走,抬脚踏上凉亭的台阶。 “等等。”封百岁猛地拉住他,祁穆回过头,发现他的脸色异常严峻。 咬着牙,封百岁沉声告诉他:“我动不了。” 话是对祁穆说的,眼睛却是盯着亭中一派轻松的戚老怪。 “动不了?什么意思?”祁穆拽了一把他的胳膊,封百岁的脚却像被固定在地上,纹丝不动,他低头看去,脚下的地面竟然出现很多繁复的符号。 祁穆瞪着戚老怪,“老头,是你搞的鬼吧?” 戚老怪站起来,走到凉亭边,得意地说:“不错,你看见的是封魔阵,专门对付道行高深的邪魔妖怪,之前我还担心能不能镇得住他,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封魔阵不愧为牵制力最强的阵法。” 祁穆移动自己的双脚试试,没有感觉到牵制,但是跟着来的阿明也被定住了,看来这个阵法只对鬼起作用。 封百岁冷冷地问:“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收了你!”戚老怪看一眼徒弟手中的木盒,“这种小鬼,放过一千次都不及你一个有害,我饶你多次,今天绝不能再放任不管!” 祁穆一听急了,闪身挡在封百岁身前,厉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有害了?” 戚老怪哼了一声,“刚才我就问你能不能改过,但是你固执己见、不辨是非,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他一挥手,两个徒弟跑出来,一左一右抓住祁穆的胳膊,把他拖到一边。 “固执己见、不辨是非的是你吧!”祁穆试图挣扎,但是他一个毕竟拗不过那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封百岁想去拉开那些人,但是自己动不了,只能怒瞪着戚老怪,喝道:“放开他!” 戚老怪冷笑,“他是活人,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他一说完,立即喝了一声:“出符!” 两个小徒弟齐齐捏指,一串火符向封百岁飞去,他本想把它们抓住,奈何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些符贴在自己身上燃烧。 火光退去,封百岁却毫发无伤。 小徒弟惊惶不已,向师父求助。 “哼,我早就料到寻常的法子耐他不得。”戚老怪一掐指诀,瞬间便有数道落雷劈下。 “住手!!!”祁穆怒了,挣扎着吼道:“你要杀人吗?!” 戚老怪满不在乎地看他一眼,“老夫替天行道,何来杀人一说?” 祁穆着急地看着那些闪雷一个接一个落在封百岁身边,每个都无比接近,差一点就能打到他,戚老怪不耐,再掐指诀,又有落雷劈下。 这回封百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同时被两三道落雷击中,他身子晃了晃,脚下的地面已经一片焦黑。 “封百岁!”祁穆叫他的名字,脖子上的竹筒微微闪光,人却没有移动,祁穆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个阵法也不能摆脱封魔阵的牵制吗? 封百岁听到他的声音,转过来看了一眼,似乎是叫他不要担心。 “这样下去不行!”戚老怪说,对徒弟吩咐道:“去取桃木剑来。” “是!” 不一会儿,徒弟抬着一柄木剑跑过来,呈给师父。 戚老怪右手举起木剑,运了张符贴在剑身,左手捏了个手势,那剑突然飞了起来,“嗖——”地一下直逼封百岁而去。 封百岁看着逼近的飞剑,皱紧了眉头,手脚像是被结实的绳子缚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让那柄剑刺进自己的腹部。 剑穿身而过时竟然没有痛感,但是麻痹的感觉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强大的吸力自剑身上传来,像要将他一点点吞噬。 祁穆咬着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从母亲死去以来,他从没有那么深刻地体会到无能为力的焦躁感,看着封百岁的身体一点点变淡,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戚老怪还不放心,喝道:“再来!” 徒弟很快又呈上一柄桃木剑。 戚老怪如法炮制,木剑迅速脱手而出,再次飞向封百岁。 他的情形已经撑不住第二剑了!必须阻止那柄木剑! 祁穆疯狂地挣扎,雨势比之前大了许多,架住他的人一个没抓稳,险些滑倒,只好把他的胳膊扭到背后。祁穆已经顾不得手下留情,狠狠地往他们的膝弯处踢去,两人吃痛,腿一软,竟被他挣脱了一半。 “停下!停下!!!” 但是木剑的速度实在太快,没等他跑过去,那剑已经毫不迟疑地插进了封百岁的背心,他闷哼一声,要不是身子被定住,早就向前扑倒了。意识逐渐模糊,封百岁看向奔过来的祁穆,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下一秒,祁穆就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在顷刻之间爆裂开来,化作灰烬,消散在大雨里。 第38章 魂飞魄散(一) “封……百……岁”祁穆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刚才,封百岁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了? 撞死鬼大叔和张老头姗姗来迟,正好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还是晚了一步……”张老头气得胡子直抖,指着戚老怪道:“你、你竟然动用了封魔阵!” 戚老怪的目光闪了闪,“那不是普通的鬼怪,如果不用封魔阵,根本伤不了他。” “封魔阵是什么阵法你不知道?伤人一万,自损八千哪!” “哼!”戚老怪似乎不想多说封魔阵的事,转而道:“难怪他们那么嚣张,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在后面撑腰。” “唉!”张老头长叹一声,“你又何苦为难这两个孩子!” “妖孽不除,难消心头大患!” “愚昧!愚昧!”张老头连连摇头。 祁穆看到他来了,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跑过来捉着他的袖子问:“封百岁还有救吗?有吗?” 张老头默然地看着焦黑的封魔阵,一时说不出话来。 魂飞魄散……又何来“有救”一说…… 祁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真的麻烦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任由雨点打在自己身上。然后他走进封魔阵里,希望能找到一点封百岁的残骸。 但是什么也没有,地上只剩下他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小竹筒,孤零零地躺着。 祁穆跪下来,捡起竹筒,攥在手心里。 张老头见到当日送给他们的竹筒,忽然想到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对祁穆说:“你的符还戴着吧?快叫他的名字!” 祁穆甚至没有任何疑问就拿出自己的竹筒,将两只并在一起,轻声唤道:“封百岁……” 张老头语气急切,“继续!不要停!我不说停就一直不要停!” 祁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已经慌乱得不成样子,只能攥紧了手中的竹筒,指节都捏得泛白,低声喊着:“封百岁封百岁封百岁封百岁……” 随着他的声音,四周开始慢慢闪烁起零星的荧光,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遍布在祁穆周围,似群星拱月般包围着他。 张老头把瓷瓶放在地上,那些荧光一点点浮起来,聚在一起缓缓向瓶口移动。源源不断的荧光形成一条明亮的银河,通通灌入地上的瓶子。 祁穆呆呆地看着它们,口中还在不停地念着名字,雨水冲进嘴里,呛了一下,但他不敢停,脑子里像卡带一样不断回放封百岁消失前的那一笑,还有当时的眼神……他想说什么? 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声听起来有些吓人,密集的雨水重重地砸下来,像要把人间冲刷干净。在场的不论是人或是鬼,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光点沉静地流动着,丝毫不被雨势所影响。他们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这个画面很美,却也足够悲伤。 直到最后一点荧光没入瓶口,张老头拿出一个软木塞封住,又在塞子上贴了一道符,然后把它递给祁穆。 祁穆没有伸手去接,兀自跪在那里,机械地重复着封百岁的名字,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不住地往下滴水。张老头把伞移到他的头顶,拍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面白如纸,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看他这个样子,饶是见惯生死离别的张老头也感到于心不忍,这两个身世奇异的年轻人,算是他这几年来唯一的友人,却着实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轻叹一口气,他把瓷瓶塞进祁穆手中,安慰道:“你先收着,这些是刚才强行聚集起来的三魂七魄,总算是救下来一点,之后我们再想想办法。” 祁穆艰难地开口:“老张,你实话告诉我,以前有没有见过魂飞魄散能救回来的例子?” 张老头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诚实地摇头。 祁穆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瓶子,比自己还高的封百岁就在里面,不可思议的感觉同时带来莫大的悲哀,他只能把瓷瓶抱进冰凉的怀里,努力站起来。 戚老怪一直在冷眼旁观,看见张老头的举动,不屑地道:“你拿出聚魂瓶也没用,他的元神早就被我打散了,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张老头皱起眉,对他道:“老戚,十六年前你就错了一次,今天你又错了一次,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笑话!我可从来不认为我有错!” “你走吧。今后不要再为难他们。” 戚老怪眯起眼睛,“听你的意思,是要保他们了?” 张老头难得神情肃穆,毫不犹豫地道:“是!你我多年搭档,各自几斤几两心里都清楚,你应该也不想和我正面交锋吧?” 戚老怪沉默了许久,忽然转身就走。 撞死鬼大叔小心地从张老头身后冒出头来:“俺闺女……” 张老头扬声提醒道:“还有你抓的那个小鬼,我也一并保了。” 戚老怪冷哼一声,对其中一个徒弟点点头,然后其他徒弟帮他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个被示意的徒弟把木盒放在凉亭的座椅上,匆匆追着师父的背影离开。 封魔阵已经失去了效力,阿明手足无措地左右看看,本想安慰祁穆几句,又觉得实在没有立场,最后还是跟着戚家人去了。 张老头上前,打开那个盒子,断头女鬼晕乎乎地从里面飘出来,张口就抱怨道:“里面好黑呀!真难受……” 话没说完,她很快意识到这里的气氛不太对。 “怎么了?”被关得太久,在盒子里又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她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她爹连忙把她拉过来,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张老头走到祁穆身边,语气慈祥地对他说:“回去吧,别在这里淋雨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祁穆想要说点什么,喉咙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感激地看他一眼。 张老头把伞递给他,祁穆轻轻摇摇头,转身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 巨大的雨幕很快就把他的身影吞没了。 “作孽……真是作孽……”张老头念叨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 深夜的龙湖广场终于沉寂下来,人群散去,留下一地的狼藉。 大雨滂沱,仿佛沉闷的嘶吼,一声大过一声,似乎永无止歇。 祁穆回到家,脱掉湿漉漉的衣服,本想擦干头发,但是想到不久前还帮自己擦头发的那个人已经没了,又提不起心情。 径直倒在床上,怀里还抱着那个小瓷瓶。他觉得好累,手脚冰凉,使不上半点力气,偏偏脑袋发麻,没有丝毫睡意。 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母亲刚死的那段时间,爸爸总是在外面跑来跑去,每天面对空荡荡、黑乎乎的大房子,连着失眠了好几天才意识到,今后必须一个人生活下去,那种感觉实在糟透了。 但是现在,他发现还有比那更糟糕的感觉,因为当你以为从此有人陪伴的时候,却毫无预兆地失去了那个人,刚刚才有一点暖意的心彻底冷了下去,深深跌落谷底。 祁穆现在脑子很乱,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封百岁的表情和他说过的话,越想越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人已经成为了这个家的一部分,成为了他身边无可替代的重要的人。 太突然了……他根本没做任何思想准备。 不是没想过封百岁会离开,但是起码会在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以后,郑重地道过别,那才是真的离开了。 魂飞魄散……这算什么? 心底流窜出一股寒意,他蜷起身子,又把瓷瓶搂紧了一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天刚蒙蒙亮,窗外几声鸟叫就把祁穆惊醒了,他猛地坐起来,怀里的瓶子一骨碌滚到腿上。 看到这个东西,他才意识到,封百岁是真的不在了。 昨天晚上,封百岁在雨中消散的那一刻,自己惊慌的心情还有清晰的印象,但是握着这个凉凉的瓶子,祁穆却找不到一点真实感。那个总是爱摆臭脸的、骄傲的封百岁,会挤在这个小瓶子里? 想到这,他就有点想笑,但是嘴角拉起,却成了苦笑。 坐在床上呆了半晌,祁穆决定,无论如何,把所有能试的方法都试过一遍再说。 他迅速下床,穿好衣服,才发现家里的两个鬼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的。 “你们干什么?” 撞死鬼大叔愁眉苦脸地看着他,本来想要说点有用的话,但是担心自己口拙,怕不小心说错了。 断头女鬼已经听她爸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虽然她一向不怎么待见封百岁,但是和护犊的心态一比,那些意见就什么也不是了。看到祁穆这样子,她也在心里后悔昨天为什么要去找阿明。 这对父女平时咋咋呼呼的,现在突然变成了两个哑巴鬼,实在让祁穆很不适应,但他又不可能笑着说:“我没事。” 所以只好尽量无视他们躲躲闪闪的视线,争取快点逃离这个环境。 他打电话去学校请了假,然后抱着那个宝贝瓷瓶出了门,撞死鬼本想跟上去,被闺女拉住,对他摇了摇头。 祁穆先去找张老头,江小越也在老头的铺子里,看见他立刻显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就连他自己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夸张,索性不去看他。 张老头列举了很多关于三魂七魄的说法,但是没有一句提到怎么修复魂魄。 祁穆直截了当问他,有没有办法。 老头坦言,这已经超过了他从业以来的经验范围。 “就没有什么法器吗?比如说这个聚魂瓶,既然能聚集,是不是也有能修复的?” 老头摇头,“逆其道而行之的事,死而复生已经是老朽见过最严重的了,那个还能想想办法,因为肉身还在,起码有聚魂的容器,但他本来就是魂魄,一旦散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祁穆也知道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但是他不信,世界上鬼魂那么多,真的没有一个是魂飞魄散以后还能救回来的? 先去打听看看。 “魂飞魄散?听说过,但是没有真正见过。”吊死鬼说,“为什么要问这个?” “呃……有个朋友……”祁穆并不想告诉他封百岁的事,那只会换来无谓的同情,他受不住他们欲言又止的眼神。 “今天怎么没看见天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位?” “他……有别的事。既然你不知道,我再去别的地方问问。”祁穆连忙跟他告别。 一天下来,祁穆几乎问遍了所有他认识的鬼,但是一无所获,没有谁知道魂飞魄散以后还能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他抱着瓷瓶站在街头,一时变得茫然,无能为力的焦躁感又浮上心头。 这时几声鸟叫在头顶响起,他抬起头看,电线上停着一只小麻雀。忽然想到据说活了很久的那只画眉,如果是它的话,能不能知道点什么?但是那位妖仙行踪不定,要去哪里找它? 踟蹰了一会儿,他居然突发奇想地对着那只麻雀说:“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大在哪里?就是那只能变成人的画眉。” 小麻雀歪着头,清脆地叫了两声,好像没听懂。 祁穆叹口气,他一定是脑子烧坏了,怎么能指望一只麻雀会懂他在说什么。 第39章 魂飞魄散(二) 放过了那只小麻雀,祁穆转身往家里走,刚到门口,就听到熟悉的振翅声,画眉扑拉扑拉飞过来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听说你找我?” 他惊讶不已,“那只麻雀真的能听懂我说的话?” 画眉尖尖的鸟喙啄了他一下,“不要小看动物的智慧!” “是是是。”他打开门走进去,画眉立刻跳下肩头变成了眉眼精致的美男子。 美男子在祁穆家里看来看去,“小鬼,你住的地方不错嘛。” “还好。” “我怎么觉得好像来过?” “什么时候?” “嗯……”他歪着头想了想,“一百年前吧?” “……那时候还没有这幢房子。” “好吧。”鸦并没有把这个问题当回事,转而问道:“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这个。”祁穆把装着封百岁魂魄的瓷瓶放在桌上。 鸦看了一眼,“聚魂瓶?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祁穆再次惊讶,“你知道?!” “很久以前见过一次,这东西不是用来收鬼的吗?” “是……” “里面有酒?” “……没有……” 鸦顿时失去了兴趣,“那你拿出来干什么?” 既然他连聚魂瓶都知道,说不定也会知道修复魂魄的方法。 祁穆抱着希望解释说:“封百岁在里面。” “封百岁?是谁?”鸦想了想,恍然大悟:“是经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黑脸小鬼对不对?” 祁穆点点头。 “他怎么在里面?被收了?” “不是……”祁穆咽下一口唾沫,“他的魂魄被天师打散了,所以被收进这里面暂时保存。” “魂魄被打散?也就是魂飞魄散吧?”鸦咂咂嘴,“这小鬼运气真不好,这样就没了。” “没了?”祁穆的心又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没有救?” 鸦伸出一根指头向上指了指,“要是你上面有人,可能还有救。” “上面?”祁穆抬头看着天花板,“我楼上?” “是天上!”鸦悠闲地倒在沙发上,“天上那些老不死肯定有办法。” “……”祁穆垂下手,默默地坐着。 看他那个样子,鸦不悦地挑眉,“你以为我是在骗你?” 祁穆没好气地道:“你说只有神仙能救和没有救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鸦摇了摇头,“现在相信那些老不死的人越来越少了,真可怜……” “就算真的有神仙,我怎么可能找得到他们?” 鸦撇撇嘴,“那倒是,我忘了你是一个人类的小鬼。” “那你呢?你不是号称妖仙吗?” “什么叫号称?我本来就是妖仙!”鸦不满地道:“就算是半仙,我也是妖,和他们不是一路的,那些小气鬼才不会给我面子!” “……”祁穆沉默着不说话。 鸦不习惯安慰人,蹩脚地说道:“干嘛那么沮丧,不就是一个小鬼吗?你要的话,我去地府抓他十个八个来给你,要男人还是女人?干脆一样一半吧?” 祁穆抬头,“你能去地府?” “怎么不能,上不了天,下地还是可以的。”鸦骄傲地扬起下巴,“以前我就带一个人类去过地府,不过去晚了点,他要的那个魂魄已经投胎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你可别想去地府找那小鬼啊,他这是魂飞魄散,根本不能投胎,你死几次都找不着他。” 祁穆垂下眼帘,鸦说中了他最绝望的一点,以前无论是谁死去了,都有鬼魂可以交流,再不济还能去投胎,起码人不会丢,所以并没有真正失去的感觉,但是封百岁这样,就是真的什么也没了,五行之中,不论多少次轮回,都不可能再找到他。 鸦失去了耐心,没好气地说:“那小鬼有什么好的?” 祁穆反而问他:“你为什么肯带那个人类去地府?这样应该算非法入侵吧?就算你本事再大,带一个人也是累赘,而且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事情。他又有什么好的?” “没什么好的……”鸦伸手摸摸鼻子,“因为他救了我吧,那个人和别的人类不一样,我很喜欢他。” “所以封百岁也没什么好的,但他就是跟其他鬼不一样。”祁穆淡淡地说:“我很喜欢他。” “……” 鸦走之前,对祁穆说:“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找我,就告诉那些小辈,它们知道我在哪里。” 祁穆点点头,打开窗户,让它飞出去。 看着那只画眉的身影越来越小,衣兜里的手机响了,祁穆摸出来一看,屏幕上闪动着一个许久不见的名字。 “喂,爸,什么事?” “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碰到什么麻烦?” 祁穆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个小瓷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爸,如果有一个你很重视的人突然离开了,你会怎么办?”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像对你妈妈那样重视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没关系。”那边顿了一下,又说:“祁穆,如果你足够重视那个人,就要想尽办法去挽回他,直到真的没有办法了,才能放弃。” “嗯……”祁穆轻声说:“我也这么想的……”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你忙吧。”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祁穆又去找张老头,老头干脆把他领去后屋,指着满柜子的典籍,让他自己翻,看有没有提到这方面的事。 中午老头送饭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坐在地上,旁边堆了一地的书。 “你这样也没什么用,这些书老朽都看过,要是真有记载,我怎么会不知道?” “要是你看漏了,或者是忘了呢?总要查一遍才知道。”祁穆头也不抬地说。 张老头叹口气,把碗摆在桌上,提醒他:“别忘了吃饭。” 祁穆含糊地应了一声。 直到天黑,他也没从后屋出来,那么多的典籍,才翻完一半而已。最后还是老头亲自把他赶出去,让他先回家,明天继续。 祁穆顶着月亮摇摇晃晃地走回去,蹭到沙发边上,眼前一黑,突然就一头栽了下去。 家里的两个鬼吓得不轻,怎么推都没有用,他好像已经昏了。撞死鬼大叔急得团团转,还是断头女鬼看他面色潮红,一探脑门,热得烫手。 “发烧了……” “哎呀!一定是那天晚上淋了雨,这两天又累成这样,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撑得住……家里有药没有啊?” “就算有,我们也碰不到。” “这可怎么办?” 父女俩正着急,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家里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祁穆睡得很沉,脑袋热烘烘的,恍惚中感觉有人把自己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一瞬间还以为是封百岁,迷迷糊糊叫出名字,背上被轻轻地拍了拍,他翻个身,又昏睡过去。 等祁穆再醒过来,喉咙干得要死,背上湿黏黏的,出了一身汗。 看看床头的钟,已经将近中午了! 想起今天还要去张老头那里查书,他一个翻身下来,跳着套上裤子,不禁一愣。 昨天是在沙发上睡着的吧?为什么到了床上?还有,谁帮他脱的衣服? 一阵饭菜的香气飘了进来,是祁穆熟悉的味道,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走出房间,果然看见厨房里多了一个人影,围着被收进柜子最底层的花围裙,正架着锅炒菜。 父女鬼见到他,连忙飘过来,“你好啦?” “什么好啦?” “你昨天烧到三十九度!”断头女鬼一手提着头,一手拍着胸脯,“吓死我了!幸亏有那个人在。” “话说回来,那人是谁呀?”女鬼好奇地问他。 祁穆笑了笑,走过去叫了一声:“爸,你怎么回来了?” 女鬼差点失手把自己的头丢出去,“他是你爸?!你还有爸?!” 祁穆点点头,“……什么叫我还有爸。” “看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嘛……” 厨房里的人听见声音,回头朝他一笑,“起来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祁穆乖乖地去洗了手,坐在餐桌旁边等着。 过了一会儿,祁宗端着汤出来,往桌上一放,香气一阵阵钻进他的鼻子。 父子俩开始吃饭,祁穆看着对面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但是并不怎么亲近的男人,几年的风吹日晒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五官和祁穆还有几分相似,只是满头的乱发和青色胡渣让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多了一些潇洒和历练。 他问他爸:“为什么突然回来?” 祁宗说:“从那个电话里听出来你这边肯定出事了,有点担心,就抽时间回来看看,结果一回来就看见你发着高烧倒在沙发上。” 祁穆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小声道:“……这种情况其实很少见。” “还有那箱泡面,你又天天吃垃圾食品了是不是?我走之前不是说,如果自己懒得做,起码也要叫外卖吗?” “天天叫外卖太浪费钱……” “我给你的生活费不够?” “够……” “那还不用?” “……” 吃完饭,祁宗坐在沙发上,问他儿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情况怎么样?说来给我听听,挑重点的说。” 祁穆于是开始汇报各个学期的考试成绩。 祁宗打断他,“我要听的是重点!” “……什么才算重点?” “最让你开心的,最让你难过的,对你影响很深的……这些。” 祁穆认真地想了想,把那个装着封百岁的瓷瓶拿过来,放在他爸面前。 “这是什么?” “最让我开心的,最让我难过的,对我影响很深的……基本上这个都包括了。” 祁宗疑惑:“一个瓶子?” “不是……”祁穆摇摇头,“是一个重要的人。” 祁宗恍然,“就是你在电话里问我的那个?” 祁穆点头,把遇到封百岁以来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跟他爸说了。 “所以你说,现在我们身边,就有两个鬼?” “对。” “他们在哪?” 祁穆指了指撞死鬼父女的位置,那两个虽然明知道祁爸爸看不见他们,还是矜持地摆出初次见面的姿态。 祁宗朝那个方向点点头,“我是祁穆的爸爸,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照顾他。” 撞死鬼大叔连连摇手,“没有没有,是他照顾俺们才对。” “爸,他又看不见我们。”女鬼把他爸的手拍下来。 “他们说什么?”祁宗问。 祁穆给他翻译:“说你太客气了,他们根本没有照顾我。” 女鬼抗议:“我们还是有帮上忙的!” 祁穆又翻译:“但是他们在精神上支持我。” “……” 祁宗看向那个瓷瓶,“你说的封百岁,就在这里面?” “是,你有什么办法吗?” 虽然知道父亲只是个普通的人类,甚至看不见鬼怪,但是作为小时候的依靠,祁穆还是下意识地向他求助。 祁宗盯着瓷瓶沉默了很久,忽然说:“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的那颗桃核吗?” 第40章 魂飞魄散(三) 祁宗盯着瓷瓶沉默了很久,忽然说:“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的那颗桃核吗?” 祁穆一愣,想了想,“记得,你那时候骗我是什么神仙的礼物,还让我好好收藏。” “还留着吗?” 他点点头。 “把它拿出来吧。” 祁穆去自己房间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小圆盒里把那东西找出来。 祁宗拿起它,桃核还是和很多年前初次看到时一模一样,比其他普通的桃核大得多,沉甸甸的一粒。 “我没有骗你,它究竟是怎么来的,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祁宗在手里掂了掂桃核,“那时候你还小,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人,他对我说,送我一件东西,以后我儿子也许用得着。然后就给了我一个桃子,等我醒过来,手心里就出现了这个桃核。” “……”对于这个故事,祁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怎么,不相信?” “你经常骗我,而且这件事听起来……有点扯淡,很像枕边故事。” “信不信由你。”祁宗把桃核抛给他,“你都这么大了,我要骗也应该挑点有深度的枕边故事。” 说完祁宗就站起来,开始收拾他堆放在地上的行李。 “你又要走了?” “我是抛下工作赶回来的,当然要尽快回去。” 祁穆怀疑地说:“你真的是在工作,而不是旅行?” 祁宗哈哈地笑,“边工作,边旅行,摄影师不都是这样吗?” “……” 祁穆站在旁边看着他整理好,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吃泡面吗?那还好,我在外面也经常吃。” “……我是说……比如……交了个男朋友……什么的。”他没有隐瞒和封百岁的关系,但是父亲听了之后却不做任何表示,这让他有一点不安。 “你上一次问我同样的问题时,是因为能看到鬼……”祁宗提着背包站起来,“那时我是怎么说的?” “……” “现在我的回答也不会变,你是我儿子,当然和别人家的小孩不一样,他们也有与你不同的地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祁穆抿着嘴唇,忽然觉得鼻头有一点酸。 祁宗伸出大手把他的头发揉乱,“等这段时间的工作结束,我还会再回来,希望那时能亲眼看看你的封百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完,他背起背包,拖着行李箱往门口走去。 祁穆猛地想起一件事,叫住他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养过一只画眉?” “啊,那家伙啊……”祁宗笑笑,脸上现出怀念的表情,“那时候他不声不响就溜了,我还挺想他的。” 果然是老爸! 祁穆犹豫了一下,对他说:“如果你想找他,在这个城市里随便找一只鸟问问就行。” 祁宗“哦”了一声,有些意外地问:“你见过鸦了?” 祁穆点头,移开了视线,“你的酒……被他喝了两瓶。” “哈,还是老样子!”祁宗笑起来,朝他摆摆手,开门出去了。 祁穆追上前,“你会去找他吗?” “如果能遇到鸟……”他说着话,人已经走远了。 祁宗离开后,祁穆拿着那颗桃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觉得就算再不靠谱,也应该试一试。 于是他带着桃核去找张老头。 老头一看这东西就瞪大了眼睛,接过去放在手心里。 “此物你从哪里得到的?” 祁穆如实说了。 张老头的目光闪了闪,凝视着那颗桃核,嘀咕道:“如果是你们……倒也说得通。” “什么意思?这东西有用吗?” “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是此物确实不是凡间的东西,你不妨试试。”老头说着,把桃核还给他。 “怎么试?”祁穆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嘛……”老头摸着胡子,“容我再想想。” 祁穆有点失望,又问:“你说……去地府能见到他吗?” 老头摇头,“封百岁肯定不在地府,他现在的状态,应该处于阳间与阴间的交界。” “那是什么地方?” “这只是理论上的说法,具体情况老朽也从未接触过。” 回到家,祁穆低头看着手里的桃核,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有用吗? 还是祁宗骗他的? 但是说这话的时候祁宗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也不一定,他经常摆着严肃的脸开玩笑…… 就算桃核能用,也应该是封百岁来用,可是他在哪里?直接丢进瓶子行不行? 阳间与阴间的交界…… 想着想着,他忽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镜子! 不是说镜子是阳间和阴间的通道吗?通道中间应该就是交界了吧? 家里最大的镜子在哪里? 心脏开始急躁地鼓动着,他抱起瓷瓶,急匆匆跑进房间,停在那面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他自己,怀里抱着瓷瓶,手心里攥着桃核,脸上挂着游移不定的表情。 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封百岁的形象,那晚强烈的失落感又冲上心头,虽然明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比那个愚蠢的枕边故事更加荒唐,却控制不住身体的动作。 手臂缓缓向前伸去,指尖首先触到一个光滑的平面,有点凉,忍不住缩了缩手。第二次再伸出去,竟然没有碰到阻碍,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子里炸开了花,祁穆仍旧闭着眼睛,身体前倾,顿了下,抬脚跨出一步,走了进去。 等他再睁开眼时,四周熟悉的家具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混沌的灰暗,脚下明明有踩在实地的感觉,却看不见路,应该说什么也看不见。 怀里的瓷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有点慌,摊开手掌,那颗桃核还在。 低头向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似乎越往下,颜色就越黑,相比之下,这片灰色地带让他更有安全感。 看来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这里根本没有方向之分,祁穆随便挑了个方向,抬脚就向前走,他不知道会走向哪里,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但是心中隐隐有个感觉——封百岁在这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感觉已经走了很久,也许才过了一会儿,直到实在走累了,他停下来,看着灰蒙蒙的前方,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他试着喊了几声:“封百岁——封百岁——” 声音散开,仿佛被吸进了周遭的黑暗里。 自从封百岁魂飞魄散以后就再也没有反应的竹筒,此时竟然亮起了微弱的光,祁穆喜出望外,仔细盯着周围的动静,接着喊封百岁的名字。 灰暗中闪动着一点荧光,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荧光亮起来,遍布在他身边,和聚魂的那天晚上一样,那些光点包围着祁穆,就像满天的星光。 “封百岁?是你吗?”他不确定地问。 沉寂中突然有人说话:“回去!回去!”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耳边,像很多人前前后后地同时说话,但无疑都是封百岁的声音。 “封百岁!你在哪里?”祁穆在原地转来转去,到处都有荧光,他拿不准要对着哪个方向说。 封百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回去!回去!” “你还能不能回来?”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了。 直到祁穆忍不住喊了一声:“喂!到底能不能回来?” 那声音才说:“我尽量……这里面差了一魄,有点麻烦……” “那怎么办?” “不要担心,你快回去!” 祁穆看着那些闪动的荧光,有点犹豫。 封百岁又说:“把竹筒留下,我能听到你说话,快回去,晚了就回不去了!” 祁穆把挂在脖子上的竹筒取下,和桃核一起放在手心里,那些荧光缓缓流动过来,托起这两样东西。 封百岁的声音催促道:“回去!不要再来了!” 祁穆转过身,回头最后看一眼那些光点,轻声说:“你早点回来。” 上方突然出现一团刺眼的亮光,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唤。 “祁穆!祁穆——” 戚卜阳把祁穆的上半身扶起来,猛拍他的脸,“祁穆!醒醒!快醒醒!” 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祁穆张开眼睛,推开他的手,“你想打死我?” 戚卜阳拧着眉头道:“我要是不打,你就真的死了!” “死?我为什么会死?”祁穆撑着身子站起来,这是他的房间没错,但是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戚卜阳就不用说了,连张老头和鸦都在。 “你们非法入侵我家?” “谁非法入侵了!”戚卜阳反驳。 鸦轻描淡写地道:“祁宗让我帮忙看着你这个小鬼,结果我飞过来发现这个小天师在敲你的门,就带着他从窗口进来了。” “……这就是非法入侵。” 戚卜阳接着鸦的话说:“我们一进来就看见你躺在地上,浑身冰凉,跟尸体一样!他说你这是灵魂出窍了,魂魄不知道飘去哪里。我对还魂不在行,只能去张师傅的铺子找他过来帮忙。” “我灵魂出窍了?”祁穆觉得莫名其妙,刚才他梦到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和封百岁说话,还把竹筒和桃核给了他。 竹筒和桃核?! 他伸手一摸,脖子上只有自己的那个竹筒,手心里的桃核也不翼而飞了。 难道不是梦?!也就是说,刚才真的见到了封百岁!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面穿衣镜,普普通通的,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那个瓷瓶就倒在镜子下面,他连忙走过去捡起来。 再看一眼平淡无奇的镜子,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进去过里面? 张老头在旁边直叹气,“年轻人做事就是这么冲动,你是活人,魂魄离体怎么敢随便试!一旦有什么差错回不来,那就永远回不来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什么阳间和阴间的交界,你要一死,老朽岂不是凶手!” 戚卜阳也教训他:“听到没有?再晚回来你就真的死了!” 祁穆根本没注意听他们说的话,只是把那个瓷瓶举到眼前看了看,淡淡地说:“我见到封百岁了。” “什么?!” 在场的除了鸦以外,皆是一惊。 “他说聚起来的魂魄丢了其中一魄。” 惊讶过后,张老头缓过神来,点头道:“魂飞魄散还能聚魂已经相当难得,丢了一魂一魄也在情理之中。” “还能找回来吗?” “不可能……”老头说:“当时是因为有老朽符纸的阵法,而且行动及时,才能抢救一部分,丢了的那些就是真的完全消散了,根本无从找起。” 祁穆低头不语。 看他这样,戚卜阳心里也非常愧疚,爷爷痛下杀手的时候,他被关在家里一概不知,直到第二天才听闻了这件事,就一直想办法逃出来,想替爷爷向祁穆道歉,但是等真的见到了祁穆,他才意识到,一句道歉根本毫无意义,只能尽自己所能帮忙,来弥补一点戚家人对他们造成的伤害。 祁穆没有心思去管戚卜阳的想法,他考虑了很久,终于抬头,对张老头说:“能不能……把我的魂魄分给他?” 第41章 魂飞魄散(四) 祁穆没有心思去管戚卜阳的想法,他考虑了很久,终于抬头,对张老头说:“能不能……把我的魂魄分给他?”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戚卜阳最先出声,“你疯了?!” “没有。”祁穆平静地否认,他直视着老头,眼神坚定,“我把一魄分给他,这样也许就能修复了。” 张老头没有说话,摸着他的山羊胡子,半晌,才道:“分离魂魄是相当冒险的事,一不小心,很可能抽取太多,甚至全部离体,而且也不能保证就可以把封百岁救回来。即使是这样,你也要试?” 祁穆毫不迟疑地点头,“如果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戚卜阳着急,捅了捅旁边悠闲的鸦,“你不是帮他爸爸看着他吗?怎么也不阻止?” 鸦睨着他,轻飘飘地说:“一魂一魄对我们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有什么好阻止的?你们人类真脆弱。” “你!”戚卜阳瞪他一眼。 张老头又问祁穆:“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那好,事不宜迟,就在这里做法吧。” “你们真的让他这样做?!”戚卜阳不敢相信这些人竟然放任祁穆做这种自杀式的决定,但是看着祁穆的表情,又没办法开口劝他,只能揣着一肚子担心默默地帮张老头画阵。 地板上很快出现一个繁复的阵法,细小的异形字体挤在各种符号和线条中间,祁穆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懂。张老头让他找来三支白蜡烛,一一点燃,放在阵法周围,然后撕掉瓷瓶上的符纸,把它放进阵中,指挥祁穆也坐进去。 “等一下阵法启动以后,聚魂瓶会自动吸引你的魂魄,只要有一魄离体,就必须马上停止。” “怎么停止?” “我们三个会看着时机熄灭蜡烛,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须靠自己的意志保住魂魄,一定要记得,如果你没有撑住,被收进去的魂魄是拿不出来的,懂了吗?” “懂了。”祁穆点点头,盘腿坐下来。 张老头从衣袍里拿出一个小香炉,点燃一炷香,严肃地道:“都打起精神盯好了,千万不能出错!” 戚卜阳和鸦各自守住一根蜡烛,老头对祁穆点点头,将香炉放在他正前方,当香炉触地的一刹那,三支蜡烛的火焰同时一闪,竟然就从寻常的橙黄色跳转成了诡异的青绿色。 祁穆还在惊讶,一股大力突然向自己袭来,心头一凉,体内的精力和体温,都像被抽丝般剥离而去,当下不敢大意,集中精神抵御那股力量。 渐渐地脑袋越来越沉,他的额角渗出冷汗,几乎快坐不稳的时候,猛地听到张老头大喝一声:“灭烛!” 三支烛火相继熄灭,那股力量迅速消散,祁穆放松下来,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地脱力倒地。 戚卜阳连忙冲进来扶住他,张老头摸出一粒丹药塞进他嘴里,“这是好不容易重新搞到手的定魂丹,这段时间你魂魄不稳,吃了它可以防止意识不清的时候造成离魂。” 祁穆感觉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努力站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老头:“这样就行了?” “行了。”老头垂眼看向聚魂瓶,“成或不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祁穆道谢,把他们送走以后,整个人已经累得站不稳了,他抱着那个瓷瓶,一头倒在床上,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张老头回到他的铺子,却在卦摊前见到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戚老怪,你怎么会来我这小地方?” 戚老怪回头看他一眼,板着脸问:“卜阳有没有来过?” 张老头咪咪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哼!”戚老怪气得瞪眼,甩袖要走。 张老头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还是不要插手太多了。” “我管教自己的孙子,轮不到你来教训!” “你呀!”张老头走到卦摊后面坐下,“我们多长时间没见了?难得来一趟,要不赏脸算一卦?” 戚老怪不屑,“我自己就是天师,还要你来算?” “你又不能帮自己算……”张老头睨着他,“还是你不敢?” 戚老怪哼了一声,走过来一屁股坐下,“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几句人话。” “嘿,我说的可句句是人话。”张老头说着,轻车熟路地写下对方的八字,只看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老戚,你这……不妙啊……” 戚老怪看一眼纸面,把脸一撇,沉声道:“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不用你说出来。” “唉……”张老头轻叹一声,“转眼我们都到这把年纪了,当年拆伙的时候我就劝你,干我们这行的,哪边帮几分,哪边让几寸,都要有个尺度,这条路可不好走,每一步都得小心着。你看看,像你那样乱来,折寿了吧?” 戚老怪的表情阴晴不定,绷着脸说:“拆伙的时候就说好,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多少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不像你……”他瞅了对方一眼,“妇人之仁!” “这可不是妇人之仁,是这个。”张老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知不知道前不久被你打散的那位是谁?” “还能是谁!邪魔妖怪,祸害而已。” “错啦!大错特错!”张老头连连摇头,“你竟然对这两位出手,老眼昏花了你!” 戚老怪不耐,“怎么就不能出手了?!” 张老头俯身在纸上写了一会儿,推给他道:“看看,这是他们的八字。” 戚老怪低头去看,先是皱紧眉头,随即大抽一口凉气,张老头问他:“看出什么没有?” “这……这是……”戚老怪抬头,满脸的惊愕。 “对啦!所以我才让你不要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 戚老怪愣了一会儿,颓然瘫坐在凳子上,“……我错了?” 张老头拍拍他的手臂,劝慰道:“还好有人关照着他们,不至于完全救不回来,要是真降下什么劫数,老朽帮你一起扛着就是了。” “老张……”戚老怪的表情非常复杂。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还会不知道你这老不死的犟脾气?”张老头笑笑,“我看啊,这次以后你就收收心,安享天年得了,戚家的担子,也是时候交给卜阳了。” “那孩子……”戚老怪忧心忡忡地道:“还不行。” “怎么不行?他今年也有十六了吧?你当年十三岁就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也没有哪个说过不行。” 戚老怪看他一眼,“老张,你明知道那孩子是……” “是又怎么样?”张老头打断他,“事到如今,你难道还坚持十六年前那件事没有做错?卜阳心思纯正,我看得出来你也是真心疼他,虽然学了你的臭脾气,但确实是个好孩子,你不能把当年的错归咎到一个孩子身上。” 戚老怪紧抿嘴角,默然不语。 “差不多就放手吧,让孩子走自己的路,我们这些过不了几年就要撒手的老骨头,适当提点一下就行了。” 戚老怪坐了一会儿,唰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老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慢悠悠地叹道:“这人的命呀,真是不好说……唉……” 祁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胡乱弄了点东西吃下去,又倒在床上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醒来,看看怀里的瓷瓶还是老样子——冰冰凉凉,死气沉沉。 坐在床上失了一会儿神,突然神经兮兮地对着瓶子叫了一声:“封百岁?” 没想到瓶子没有反应,倒是脖子上的竹筒发出了微光。 “封百岁!你真的能听见吗?” 握住那个竹筒,上面的热量传到了手心里,热乎乎的,烦乱不安的心神居然就这么镇静下来。 琢磨着请了那么几天假,也该去上学了,他下床洗漱,收拾书包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瓷瓶一起放进去。 前不久由于虐杀事件而受伤的文沁兰终于出院了,班上办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会,祁穆特意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明明主角是文沁兰,但是整个活动过程中,总是有人回头看他,还偷笑个不停。 放学以后,文沁兰在全班同学的起哄中,众望所归地向祁穆走来,然后红着脸道谢。 祁穆被周遭数不清的灼灼目光盯着,感到压力很大,草草地应道:“你不用特地来谢我,那天救你的人不只我一个。” 文沁兰小声说:“可是我昏倒前……只看见你。” 周围嘘声一片,她的脸更红了,埋着头几乎不敢看祁穆。 “如果可以的话,今天放学我请你吃饭吧,当做谢礼。” 祁穆现在哪有心情和她吃饭,想也不想就拒绝。 文沁兰却不肯放弃,“你不要多想,只是谢礼而已,想吃什么菜随你挑。” 方纪凑过来对祁穆小声说:“兄弟,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就是傻×啊!顺便捎我一个怎么样?” 祁穆还是推辞,“不好意思,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以后再说吧……要不然,你请他也行!”他把方纪拖到文沁兰面前。 文沁兰看起来不太高兴,“他又没有救我,为什么要请他?” “方纪也出了力!”祁穆胡乱说道:“我坐的士去南窑的车费,是他借我的!” “……” 大家愣了一阵,随即哄堂大笑,文沁兰脸涨得通红,倒是方纪反应挺快地抓住祁穆,“我什么时候借你钱了?借了多少?” 祁穆挣脱他,提起书包就跑,方纪还追着喊道:“记得还我啊!” 第二天,文沁兰似乎对祁穆有点生气,不再来找他说话了,但是背后那道视线还是如影随形。 他和文沁兰已经成为固定被起哄的对象,只要两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免不了又是一通意味深长的嬉笑,每每这时,女生就会羞成一个大红脸,作为男主角的祁穆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最关注的就是书包里的瓷瓶,整天扳着手指算日子,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封百岁还是没有消息。 这天放学,轮到祁穆扫除,他的搭档是……文沁兰。 整个扫除过程异常沉默,文沁兰一直埋着头,祁穆也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平静地打扫完,祁穆开始收拾书包,文沁兰犹豫了一下,慢吞吞走到他面前。 “祁穆……” “有事吗?” “今天可以去吃饭吗?” 祁穆为难,“再过一段时间可以吗?我这几天真的很忙。” 她低着头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又说:“那天去救我的人……也有他吗?” “‘他’是谁?” “就是之前我在街上,看见你们……在一起的那个人。” “他啊。”祁穆点点头,“在的。” “你们……”她抿了抿唇,“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祁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虽然没有刻意隐瞒和封百岁之间的关系,但是也不打算随便告诉不熟悉的人。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去看书包里的瓷瓶。 没想到斜前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瓶子抓了过去,文沁兰摇了摇瓷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你几乎随时都在看它,就连和我说话,也不看着我,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祁穆心神一凛,伸出手道:“你把它还给我。” 文沁兰退后了一步,把瓶子提高到脸侧,“这样你就能好好看着我说话了吧?” “你想说什么?我一定好好听着。”祁穆轻声说着,也迈前一步,“但是先把它还我。” “不行!”她转身就跑,一直跑到讲台上,才认真地宣布:“祁穆,我喜欢你。” 祁穆愣住,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上一次被告白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阶段,这种事情他真的应付不来。 “从上次去鬼屋我就开始喜欢你了,但是一直不敢说,直到被绑架的时候,我看着手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所以才会向你求救……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那之后我就想通了,如果再不告诉你,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看祁穆呆呆地站着,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话,文沁兰拿着瓶子准备从讲台上走下来,但是讲桌下面的三角板没有放好,露出来一只角,她走过去时正好被绊到,一个踉跄就从讲台上摔下来,瓶子也脱手飞了出去。 看到她向前扑的那一刹那,祁穆的心就被高高吊了起来,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瓷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撞上桌角,然后落地,“哗啦”一声,碎了。 他飞奔过去,但是已经来不及挽救,瓷片碎了一地,破得不成样子。 焦急地蹲下来,在碎片里翻找,希望还能找到点什么,可惜什么也没有,除了碎片,还是碎片。 文沁兰摔得挺重,一脸委屈地爬起来,正想埋怨祁穆为什么不去扶她,却看见他全然不顾手指被割伤的危险,蹲在那堆碎片前面,脸上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惊慌表情,忽然就呆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能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和对方身上笼罩的绝望气氛相比,这句道歉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祁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文沁兰讷讷地应声,背起书包,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地逃走了。 祁穆站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刚刚那个瞬间,他是真的想一拳揍上去,但是那样做什么用也没有,况且那还是个女生。 过了半晌,他拿过书包,把碎片都扫起来倒进去,然后提起来,有条不紊地放好工具,又锁好门,才慢吞吞走回去。 路上他试着叫了几次封百岁的名字,那个小竹筒一直毫无反应。 这几天本来以为总算有了一丝希望,但是现在,最后的希望也毁了,他突然觉得哭笑不得,有一种被耍了一道的感觉。 祁穆在家门口站了半天,才想起来去裤兜里掏出钥匙,刚要把钥匙塞进锁孔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手臂被向前拽了一下,撞进一个熟悉的胸膛。 “我回来了。” 魂飞魄散的封百岁,在他耳边低声说。 祁穆睁大眼睛,抿住嘴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第42章 封百岁归来 被封百岁拉进家门,祁穆满脸的疑问,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他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瓶子不是碎了么?” “碎之前我就出来了。” “到底是……” “桃核,还有你的一魄。”封百岁板起脸看着他,“谁让你把一魄分给我了?要是我没有回来,你也离魂怎么办?” “反正你也回来了。”祁穆耸耸肩,忽然仰起头凑上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笑道:“欢迎回来。” “……” 封百岁愣了一下,伸手把他抓回来又亲一次,才满意地放开。 “走吧,我们去张老头那里一趟。”祁穆转身走向门口。 “为什么要去?” “我把他的瓶子弄坏了,而且你也回来了,总要去说一声吧。” 封百岁撇撇嘴,飘到他身边。 “在瓶子里过得怎么样?” “无聊……桃核哪来的?” “不明人士给的……”祁穆解释说:“我爸做了一个梦,醒来就有了,你说给他桃核的人是谁?” “管他是谁,反正已经没了,他找你要的时候再说……”封百岁顿了顿,嘴角僵了一下,“你爸回来了?” “又走了。” 封百岁的眼神有一点不悦,“你没有介绍我?” 祁穆轻笑,“介绍了。” “怎么说的?” “呃……”他不好意思把原话告诉封百岁,迟疑了一会儿,含糊地说:“他知道的。” 封百岁没有继续逼问,只是问他:“你爸说了什么?” “他说期待下次能看到你人形的样子。” “……你把瓶子给他看了?” 看他憋闷的表情,祁穆觉得十分过瘾,摊手道:“有什么关系?让他看到你最差的状态才比较真实。” “真实让你知道就够了,你爸只需要看到最完美的我。” 祁穆撇撇嘴,“……真不诚实……” “对别人不需要诚实。”封百岁面无表情地说:“至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你试图骗我爸……” 封百岁挑起眉梢,“我是和你在一起,又不是和你爸。” “……” 他们说着话,拐进张老头所在的圆梓巷,祁穆开始发现不对劲,转头问封百岁:“你有没有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封百岁用眼角瞄了瞄,头也不回地说:“小鬼而已。” 祁穆回头,离他们几步远的墙上贴着一个鬼,本来不容易被发现的,但是他把头伸出来了,远远看过去,就像墙上长出了一个瘤。 笑了笑,祁穆决定不去理会,转回头继续走。 但是那个小鬼显然是跟定了他们,始终晃悠在他们身后。 封百岁不耐,停下来问祁穆:“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些东西?” 祁穆想了想,回答说:“不知道,没空去注意。” 身后的小鬼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停下来,差点就一头撞到封百岁背上,紧急刹了车,一溜烟又缩回后面。 祁穆现在心情很好,而且觉得他很有趣,于是干脆转身向他走去。 那个鬼正靠着墙,努力摆出一副思考者的姿态,发现他走近,翻起眼睛看了一眼,又赶紧翻回去,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祁穆暗笑,提醒他:“你这样不像,衣服穿的太多了。” 那鬼故作深沉地说:“我并不是在思考穿什么衣服。” “那你在思考什么?” “嗯……我在思考要不要跟着你。” 封百岁不耐烦地抱手,“你已经在跟着他了。” “那好吧……”他一点也不尴尬,很自然地站直了身体,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既然被你们看穿了,我就直接说了。其实,我有一些烦恼。” 封百岁立马黑了脸,“你的烦恼关我们屁事。” “我不是找你。”那鬼指着祁穆,“我是找他。” 祁穆奇怪,“你认识我?” “当然。”他说:“你在这附近很有名,大家都认识你。” “……” “既然你能看见我,听我诉说一下烦恼也不行吗?” “我不是心理咨询师。”祁穆告诉他:“况且心理咨询师也是要收费的。” 那鬼立刻反驳:“不对!支援灾区的就不收费!” 祁穆无奈,“……我不是义工。” “我只是……想让你参谋一下嘛。”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他突然变得忸怩起来,“我喜欢上……一个人。” “祝你们有情鬼终成眷属。” “不是不是……”他连连摆手道:“还在单恋。” “然后?” “我不敢去表白……”他颓丧地垮下肩膀。 “你该不会要让我替你去表白吧?” 他点了点头。 没等祁穆回答,封百岁就道:“这种事他不干。” “哎呀,就在附近嘛,你随便说一说会死吗?” “那你自己随便说一说又会死吗?” “我已经死了。”他红着脸解释。 “……你那个害羞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那鬼飘上飘下地央求道:“帮个忙吧,真的只是顺路而已。” 封百岁拉着祁穆就要走。 “甩不脱他的。”祁穆指了指后面,那个鬼又执着地继续跟着。 封百岁脸色不善,祁穆转回去问:“你喜欢的人在哪里?” “那里!”他伸手一指,竟然是张老头的铺子。 “……在里面?” 他点头。 祁穆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张老头那张仙风道骨的老脸,又觉得实在毛骨悚然,赶紧摇了摇头。 说不定老头最近收了一个女鬼,祁穆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向那个铺子走去。 到了门口,竟然看见戚卜阳坐在里面。 祁穆猛地停下进去的脚步,伸出手指艰难地指向张老头,“你说的……是这个?” 那鬼害羞地藏在他身后,探出眼睛看了一下又缩回去,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年轻的。” 祁穆看向戚卜阳,表情很为难,“这个的话……他爷爷可能不会同意。” “他还有爷爷?” 这时,戚卜阳发现了门口的祁穆,又看到他身边的封百岁,惊讶地走过来:“成功了?” 祁穆点点头,走进店里对张老头说:“聚魂瓶被我不小心摔坏了,要赔钱吗?” 张老头看见封百岁,也是满脸异色,抖了抖胡子,道:“没想到老朽此生还能见到这等奇迹,真是太惊人了!……不过聚魂瓶是我私藏多年的宝贝,仅有这么一个,实在是可惜啊可惜……” “我来赔吧。”戚卜阳站出来说:“戚家正好有一个,明天我就送过来。” 祁穆疑惑,“你爷爷……” “爷爷隐退了,现在戚家由我当家。”他转向封百岁,认真地鞠了一个躬,“这件事是爷爷的错,我替他向你们道歉,今后如果有什么戚家能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万死不辞。” 封百岁半睁着眼,没有说话。戚卜阳面有惭色,又说:“不敢请你们原谅戚家,但是……爷爷年事已高,有什么就让我来承担。” “我基本上有仇必报。”封百岁漫不经心地说:“修复魂魄的过程很慢,那时候我就想着,一旦出来,绝不会放过那老头,起码也要彻底揍他一顿。” 戚卜阳点点头,毫不犹豫地道:“你揍我吧。” 看他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封百岁不屑地抱起手,“我没兴趣打小孩子。” 祁穆觉得好笑,上前对戚卜阳说:“那是你爷爷的错,不关你的事。” “可是……” 知道他要说什么,祁穆打断他,淡淡地道:“要是封百岁真的回不来,我可能会恨他,但是现在事情挽回了,我对你爷爷倒没什么情绪了,不过他在我心中,始终是一个固执而且自以为是的老头,我会尽量避免和他打交道。”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拍拍戚卜阳的肩膀,“当家很不容易,你好好加油吧。” “……你会帮我吗?”戚卜阳小声问。 “看情况。”祁穆笑着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了躲在门外的那个鬼。 “怎么不进去?” “我会不好意思……”他飘过来问:“说了吗?” 祁穆沉默了一下,“……忘记了。”看他迅速垮下去的脸,又安慰道:“机会还很多,下次我一定会告诉他。” “好吧……”那鬼垂头丧气地飘在他们旁边,越想越悲观,“他都不知道我是谁……不会接受我的。” “那就不要告诉他了。”祁穆干脆地说:“你试试看喜欢别人怎么样?” “我就喜欢他!为什么要喜欢别人?” “你想啊……”祁穆分析给他听,“你们……种类不同,而且他还是男的,重点是,你也是男的……” “你歧视我!” “……我没有。” 那鬼绕着他们飞了两圈,抗议道:“种类怎么了?性别怎么了?你们俩还不是一样!” “除非你魂飞魄散以后,还能重新拼起来。”封百岁在一旁凉凉地说。 “……” 那鬼慢慢飘下来,又继续垂头丧气。 因为他,第二天祁穆不得不又去一次张老头的铺子,但是戚卜阳却没有在。 “你喜欢的人不在,你要不要在这里等他?” “谁说不在?他就在那儿啊!”那鬼指指店里飘来飘去的江小越。 祁穆总算反应过来,“你喜欢的是他?!” “是啊。” “……他是鬼,不是人。” 那鬼仔细看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鬼啊,难怪他会飞呢!” 这种事很明显好不好…… 祁穆一边吐槽,一边叫下了江小越。 “有个鬼喜欢你。” “真的吗?有鬼喜欢我吗?”江小越睁大了本来就大的眼睛,看上去很高兴,“是谁啊?” “这个。”祁穆指指身后,江小越疑惑地探头去看,他才发现那个鬼又缩到自己身后了。 “你出来,不出来怎么告白?” “……我会害羞”他微不可闻的声音从后面飘出来。 祁穆想了想,利落地往旁边跨了一步,那个鬼就清清楚楚地暴露在江小越眼中。 “就是他吗?”江小越绕着他转了几圈。 那鬼忸怩地埋着头,不敢看他。 祁穆无奈,只好替他传达:“他说他很喜欢你。” “真的?我长得又不好看,他还喜欢我,我好高兴哦!” “不不不……”那鬼着急地摆手,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只好求助地看向祁穆。 “他说你很好看,很可爱,他爱死你了,就算你是人,他也喜欢。” 江小越不好意思地看着对方,“你也很可爱,我叫江小越,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 他们俩一来一往说着话,祁穆识趣地走开,和张老头闲聊了一会儿,说到那颗桃核,老头摸摸胡子,点头道:“这么说……它的确有修复的功能。” 祁穆想起画眉说过的话,就问:“送桃核的人,是不是神仙?” “这我可不知道。”老头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也许和你有什么渊源。” “……做这种动作,也注意一下你的年纪。” …… 从老头的铺子出来,他们往回走,竟然在家门口看到了阿明。 “你来找我们家的女鬼?” 阿明点点头。 祁穆打开门,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不进去?” “她……”阿明小心地指了指门内,“她不让我进去……” “那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祁穆带着笑,把他关在了门外。 第43章 古井(上) 家里的撞死鬼父女一看见封百岁,立刻兴奋地飘过来绕圈圈。 “你回来了啊?” “魂飞魄散是什么感觉?” 封百岁睨了他们一眼,不客气地说:“你们想不想试试?” “真不懂礼貌。”断头女鬼提着她的头,翻了个白眼,“还是一样不讨人喜欢的男人。” 祁穆笑道:“那你干嘛把喜欢的男人关在门外?” “谁喜欢他了?!”女鬼不耐烦地抛着手中的头,“那种人我才不喜欢,居然还好意思来找我,哼!” “对对对!俺一看就知道那小子不是好东西!”撞死鬼大叔坚决拥护,一脸正气地跟在闺女屁股后面助威。 祁穆看了一眼门口,随口替阿明说了一句:“除了把戚老头带到家里那一次,他也没怎么背叛过你。” “……” 女鬼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假装没有听见。 祁穆也就不再管她,转身进了房间。 刚爬上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面空空如也,不禁愣了一下。 封百岁正好飘进来,看见这动作,问他:“找什么?” 祁穆不好意思地说:“这段时间都是抱着瓶子睡,现在瓶子没了,有点不适应。” 封百岁貌似轻蔑地哼了一声,飘上床把他揽过来,用命令的口气道:“抱着我睡。” 祁穆一下子笑出来,在他怀里蹭了蹭,抱怨道:“你没有瓶子舒服。” 封百岁拧起眉头,十分不满,“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那个破瓷瓶?” 祁穆提醒他:“没有那个破瓷瓶你现在还是打散的拼图。” “不过你和瓶子差不多,夏天还是很凉快的。” 封百岁干脆一把拿走他的书,探身关了灯,把他塞进被子里。 “睡觉。” 祁穆也不挣扎,顺势躺下来,调整好姿势,和他靠在一起。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轻微起伏的呼吸,忽然有人小声问道:“你被打散之前,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另一声音回答:“让你等着,我会回来找你。” “那时候你就想到复原的办法了?” “……没有。”顿了一下,他又说:“总会有办法的。” 黑暗中有人动了动,轻轻地说:“我想过以后又觉得,说不定我会很有耐心,等着你来找我。”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说话人的表情,但是能看到一对亮晶晶的黑眼珠,闪着温和还带点笑意的光。 另一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直觉得,很久以前一定认识你。” “……等以后去投胎的时候问问判官,说不定上辈子见过。” 又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睡觉。” 第二天祁穆本来不想出去,但是家里的泡面已经吃完了,必须补充库存。 他们出门时,发现阿明竟然还待在门口,不禁惊讶道:“你是早上来的,还是没有回去?” 阿明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没有回去……” 祁穆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努力。” 阿明点点头,又执着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你说女鬼会原谅他吗?”祁穆边走边问封百岁。 后者连想都没有想就答:“不知道。” 祁穆也不知道哪来的性质,提议道:“要不要打赌?” “用什么来赌?” “嗯……谁输了今天晚上睡沙发。” 封百岁撇撇嘴,“不赌。” “那你要赌什么?” 他想了想,然后说:“我输了我亲你,你输了你亲我。” “……” “要会显形的那种。” “……” “显形一天。” “……那要亲多久?” “试试看,不够再亲。” “……你还是直接吸氧比较快。” “那就半天。” “……”祁穆考虑了很久,“好吧,我押女鬼会原谅他。” “我押不会。” 于是赌约圆满达成,祁穆觉得凭他对女鬼的了解,应该还余情未了,所以自己赢的几率很大,但是这样赌下来赢不赢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亲,大家都是男人,还是主动的那方比较占便宜。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于是问封百岁:“那你会原谅戚老怪吗?” 封百岁偏过头,“你会吗?” 祁穆想了想,“我觉得那老头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还没那么高,不需要为了他浪费太多精力,如果我还在魂飞魄散的状态,肯定没时间考虑他,等我有时间考虑他的时候……看心情吧。” “……我也看心情。” 祁穆这几天心情很好,于是提议道:“现在要不要去揍他?” 封百岁冷冷地说:“我暂时还不想看见他。” …… 提着泡面回去的路上,祁穆被一个长着大胡子的老外叫住,对方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连比带划,强调古怪地跟他搭讪:“Hello!中国男孩,你很可爱。” 封百岁一听,面无表情地拉着祁穆就走。 祁穆小声对他说:“我第一次被外国人搭话,你起码也让我回一句啊。” 封百岁不爽地指出:“他在调戏你。” “……你想太多了。” 那位外国友人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表情很茫然,追上两步问道:“你和谁在说话?” 祁穆立即回答:“没有谁,这是我们当地打招呼的方式。” “啊,你们好有趣!”他兴致勃勃地模仿祁穆刚才的动作伸出一只手,向前走了两步,回头问:“是这样吗?” “……是。”祁穆面不改色地说。 老外很有成就感地跑回来,“请问你……顾南井在哪里?” “顾南井?”祁穆皱起眉,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姑娘井’吧?” “对对对!就是顾南井!”他高兴地拍手。 祁穆指向他的身后,“就是那儿啊。” 他转过身去,在祁穆的指点下看到了那口被当地人称为“姑娘井”的古井,石砌的乳白色井沿,不大的井口,朴素得简直不起眼,唯一的特点就是井壁内侧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竖条凹痕。 老外奇怪,问道:“这上面,那些条条是什么东西?” 祁穆解释说:“这些凹槽是以前人们打水时,用绳子拴住水桶,靠着井壁把水提上来磨成的。” 老外惊讶地睁大了眼,“这是石头!要多少年才可以磨出来啊!” “所以这口井的历史非常悠久。” 老外用手摸着光滑的石头凹面,连连称奇。 祁穆知道很多外国人都喜欢中国古老的东西,也带着笑俯身从井口看下去,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 因为狭窄、幽深的井洞中竟然塞着一个小孩,正仰头朝他嘻嘻地笑,那小孩的伸上来的手几乎快碰到他的鼻尖。 “……”心凉了一下,他努力镇定下来退后一步,封百岁扶住他,也往井口看去,然后两人对视一眼,祁穆决定当做没看到。 那位外国友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观赏完古井以后,笑眯眯地对祁穆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中国朋友,我叫马克西,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祁穆。” 封百岁还没来得及阻止,祁穆的手已经和他握在了一起,“奇木?你的名字很好听,我也有个中国名字,是朋友帮我起的,叫孙子,和孙子兵法的‘孙子’一样,是不是很厉害?” “……”你的朋友一定是想整你。祁穆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怎么会知道‘姑娘井’?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只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才知道这个名字。” 马克西回答说:“茉莉告诉我的,她说如果我要找她,就来这里等。”说着话,他像是突然看到了谁,对着祁穆身后挥手,嘴里喊道:“茉莉!茉莉!我在这里!” 祁穆转头去看,一个瘦高个的青年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马克西,你竟然真的来了!” “我打电话说要来,就真的来了,快不快?”马克西笑着,把祁穆拉到身前,“这是我新认识的中国朋友,他叫奇木。” “你好。”青年微笑着点点头,他长得很清秀,有一点书卷气。 祁穆也点点头,“不好意思,他说‘茉莉’,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女孩子。” 青年的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瞪了马克西一眼,解释道:“其实我的名字是白莫离,但是他总念不好,才会叫成这样。” 祁穆了然,“所以‘孙子’这个中文名是你给他取的?” 白莫离笑着点头,还狡黠地眨了下眼睛,“你可别告诉他。” 大胡子马克西傻乎乎地笑,“你们在说茉莉起的中国名字吗?我很喜欢。” 封百岁无法插入他们的对话,开始感到不耐烦,就催着祁穆:“回去了。” “好吧,我该回家了。” 马克西递上一张名片,“正面是我的电话,背面是茉莉的电话,我们成了朋友,要经常联系。” “好。”祁穆收下名片。 一旁的白莫离惊讶,问马克西:“你什么时候把我的电话和你的印在一起了?” 马克西得意洋洋地回答:“很久的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在……” 祁穆忍住笑,和他们告别,提着泡面离开了。 走出一段,再回头看时,那两人还站在井边说话,井沿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晃悠着腿笑眯眯看着他们。 手里的袋子很重,路走了一半,祁穆停下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封百岁,“接下来你提。” 对方刚要接手,他又突然缩回手去,“算了,我忘记别人看不见你。”然后又吃力地继续走。 封百岁悠闲地飘在他旁边,“你可以亲我。” “……打赌的结果出来再说。”祁穆目不斜视地走着,袋子从右手换到左手。 回到家,阿明依然顽强地守在门口,祁穆已经习惯了,和他打个招呼,拉开门进去,然后关上。 天黑下来以后,断头女鬼有些坐不住了,眼睛老往门的方向飘。 祁穆揶揄她:“要不要出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女鬼用手把头转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电视。 睡觉前,祁穆忍不住问封百岁:“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封百岁漫不经心地答:“很快就知道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早上,女鬼终于将头伸出门外,对阿明说:“不要站在那里,要是有天师来了立马收了你!” 阿明受宠若惊地摆摆手,“不会不会。” 女鬼不耐烦,甩着头道:“废什么话!叫你进来懂不懂?!” “懂!”这回他倒是有见机,毫不犹豫地从门上飘了进来。 祁穆朝封百岁使了个眼色,有戏。 阿明跟在断头女王身后,小心翼翼地问:“你……肯原谅我了?” “谁说的?”女鬼提着头凑近他的脸,狠狠剜了一眼,“我才不会原谅你!” “是是是……”阿明还是乐呵呵地跟着他。 第44章 古井(下) 看着老神在在的女鬼,还有旁边的狗腿奴才阿明,祁穆实在摸不透她的想法。 果然女人是很神秘的生物,他无奈地看向封百岁,“这到底算原谅还是不原谅?” 封百岁问他:“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关系到是我赢还是你赢。” “我说的就是这个,有什么区别……”封百岁说着,一把将他拉过去,低头就吻住了他的唇。 不是轻轻碰一碰就了事的亲一下,而是“能显形”的那种。 封百岁表面看起来轻描淡写,却霸道地侵入祁穆的口腔,吮吸着属于他的味道。 在聚魂瓶中的那段时间曾经想过,就算真的差了一魄,也要想办法回去,不管用什么办法。 如果祁穆没来,他可能会投入无尽的虚空,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去,或者找到冥界的入口,强行夺到那一魄。 那老头说他这辈子出世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但是对于那个东西他完全没有印象,倒是和祁穆在一起的时候,能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的满足,连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怒气,常常被对方轻易压制下来。 能不能找到那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封百岁从来没想过,甚至根本没有要找的打算。 他想起刚认识祁穆的时候,只是因为对方给他奇妙的熟悉感所以开始接近,然后发现和他在一起非常舒服,待在他身边的时间就更多了。后来肉身死亡,本以为和这个世界断了联系,但是祁穆能够看到他,自然而然就住在一起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了“这个人是特别的”这种想法,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有吧,反正既然有了,就再也不想分开了。 经此一难,他决定守着祁穆,几十年转眼即过,等他活够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活人也妨碍不到他们了。 投胎什么的,完全不去考虑。 接吻的时候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着这些想法,封百岁一时失神,牙一合,竟然咬了一下祁穆的嘴唇。 “喂喂喂,你们也考虑一下在场的女士好不好?”断头女鬼发现亲得投入的这两人,立刻抱怨着离场。 阿明自然是跟着他的女王,经过他们身边时,特意停下来,由衷地感叹:“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女鬼折回来把手中的头砸向阿明,“你也注意一下气氛好不好?” 得到女王头的宠幸,阿明高高兴兴捡起头来,跟着她出去了。 祁穆没料到封百岁会咬,忍不住低叫出声,声音却被吞没在喉咙里,再加上断头女鬼他们一搅合,脸上热烘烘的,索性伸出手掌推开对方的脸,呼吸顺畅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浴室里看镜子。 脸上的红热还没有完全退去,红润的嘴唇看起来不太自然。 “……肿了。”他指指自己的下唇,没好气说,“你是狗吗?还咬人。” “看不出来。”封百岁一脸不关他事的表情。 祁穆又仔细看了看镜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是你的错觉。” “……” 看着镜子郁闷了一会儿,祁穆走出去的时候特意经过封百岁,很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为什么踢我?” “我没有踢你,是你的错觉。” “……” 虽然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祁穆还是能从那张淡定的脸上看出一丝丝憋闷,心里顿时爽快了不少。' 出门再经过“姑娘井”时,祁穆又看到了那个小男孩,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朝他招了招手。 祁穆停住脚步。 男孩嘻嘻笑着跑过来拉他,“我没猜错,你果然能看见我!” 又来了……祁穆一边腹诽,一边问他:“你……在井里淹死的?” 男孩点了点头,“我和小离玩躲猫猫,然后我躲在井下面。” 祁穆惊讶,“井下面怎么躲?” 他俯下身指了指水井内壁,两侧各有一对小洞,“抠着那里撑住。” “……” “你纯粹是找死吧?”封百岁不留情面地说。 那男孩也不理他,只看着祁穆说:“你能帮我找小离吗?” “小离是谁?” “你们认识的,那天我看见你们在井边说话。” 祁穆想了想,“你说的难道是白莫离?” “对!那是小离的大名!” “你要找他干什么?” 男孩拉着祁穆的手,让他弯下腰,附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会儿。 这时听到远处有人喊道:“祁穆!祁穆!” 他直起身,就见马克西一脸欢快地跑过来,身后拉着白莫离。 “你们也来这里,我们也来这里,真巧。” 祁穆笑笑,眼睛看向他们俩扣在一起异常亲密的手,“你们……” “啊,上次忘了告诉你,我们是爱人。”马克西大方地回答,白莫离脸上微微泛红,倒也没有否认。 然后马克西注意到了旁边的封百岁,“他是谁?” 不等祁穆回答,封百岁揽过他的肩膀,简洁地回答:“爱人。” “噢……原来你们也是!哈哈!”马克西心领神会地笑起来,白莫离显得有些意外。 袖子被人拉了一下,祁穆低头,那个小男孩看看他,又指指白莫离。 他想了想办法,提出要单独和马克西说会儿话,就把大胡子叫到了井边。 白莫离看看几步开外正说话的两人,又转回来看看封百岁,觉得这么干站着很是尴尬,于是主动搭话。 “你和他……真的是?” 封百岁眼睛一直盯着祁穆那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答,白莫离稍微放松了一点,“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很久了。” “那以后还准备在一起多长时间?” “……”封百岁终于转过脸来,表情有些愠怒。 白莫离连忙解释道:“呃……我是说,国内对这个不是很……” 封百岁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道:“关我们什么事? “……” 白莫离哑口无言,真不知道该说这个男人是潇洒还是太自傲,但是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他徒生了许多羡慕,如果当初也能这么坚定的话,就不至于分开那么多年了。 这么想着,他看向马克西,祁穆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马克西却没有动,掏出一串亮闪闪的东西对他晃了晃,“茉莉,这是什么?” “我家的钥匙,你要干嘛?” 马克西咧开嘴嘿嘿地笑,然后把钥匙放到了井沿边上,“你说一句‘我找到你了’就还给你。” “你又在玩什么?”白莫离被弄得一头雾水。 “说嘛,说嘛,这句话很简单,我是外国人都能说出来。”大胡子马克西开始对他撒娇。 白莫离看不下去,只好机械地重复:“我找到你了。” 站在马克西旁边的小男孩满意了,嬉笑着从白莫离身边跑过去,勾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然后跑远,转过身对祁穆挥挥手,消失在空气中。 白莫离怔了一下,刚刚那个瞬间,好像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而且那个声音……很熟悉。 “马克西,为什么要让我说那句话?” 达成了目的,大胡子老老实实地交代:“中国男孩告诉我,这句话在你们这里是‘很喜欢你’的意思。” 白莫离抬眼看向祁穆,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认识……郭小乐吗?” “啊?”祁穆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的反应很自然,看来是真的不认识,白莫离疑惑,那就是自己幻听了? 大胡子马克西凑过来抱怨道:“茉莉,如果不是奇木帮忙,你都不说你爱我!” 白莫离被他拦腰搂住,无奈道:“我们中国人都很含蓄。” “才怪!这位封……白水就很大方!”马克西赞赏地拍拍封百岁的肩膀。 “是‘封百岁’。”祁穆笑眯眯地纠正他。 马克西狡辩道:“我是外国人,中国话不好。” 白莫离推开他,“那你回去好了,不要来中国。” “不行不行!”他连连摆手,“我的老婆是中国人,我能学好中国话。” …… “不好意思,”白莫离向祁穆他们解释:“马克西不知道‘老婆’的用法。” 祁穆微笑,“我觉得他用得很恰当。” 白莫离立马红了脸。 马克西受到了称赞,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支签字笔,还有一本随身笔记递给祁穆,“上次没有留电话,这次要留了。” 祁穆写上了他的手机号码。 马克西又递给封百岁,“还有他。” “不用,”封百岁说:“我们住在一起。” “哇!看见没有?茉莉!”马克西又搂上白莫离的肩膀,对封百岁竖起了大拇指,“你是这个,顶呱呱!” 祁穆在旁边哭笑不得。 白莫离连忙拉着大胡子和他们道别,马克西走出好远还回过身来大力地挥手。 祁穆很含蓄地回了他一下,学着马克西竖起大拇指笑封百岁:“你是这个,顶呱呱。” 封百岁挑起眉,也不推让一下,“我本来就是。” “……” 走回去时,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喊:“祁穆!” 他们奇怪地停住脚步,只见一辆轿车停在了路边,白色唐装的少年打开车门匆匆跑下来,正是戚卜阳。 “你们要去哪里?” “准备回家,你呢?” “爷爷让我去乡下的老家接一位贵客。” “你老家在乡下?” 戚卜阳点点头。 现在正是最热的那几天,烈日当头,祁穆看他头上的汗珠,同情道:“当家很辛苦吧,接个客人还要特地去乡下。” “不会,这是我学习当家的第一步!”戚卜阳说:“据说是位很厉害的大师,这是他专门提出来的,我们也不能怠慢了。” 看他那么认真的表情,祁穆就忍不住地想逗他,“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每次都穿同一件唐装,衣服洗得过来吗?” “不是。”他摇摇头,“都是不一样的,上次你见到的那套上面绣的是山雀,这套是鸳鸯,你看。”边说着,他还一板一眼地扯着衣摆向祁穆展示。 “……”祁穆无奈地点点头,“你去吧。” “好。”戚卜阳转身跑走,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说:“这几天如果你碰到了麻烦,还是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会想办法帮忙的。” “知道了。” 目送着戚家的车慢慢开远,祁穆忽然说:“他那么认真,当起家来会不会被骗?” “傻人有傻福。”封百岁说。 “你这句话用得真别扭。” “我觉得很贴切。” “……” 第45章 山间老宅(上) 封百岁回来以后,跟着祁穆去过一次学校,班上“英雄救美”的热潮还没有完全退去,对于那些起哄,祁穆不太在意,但是封百岁很不满。 “我不在的那段时间,你和那个女的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祁穆表态。 “不可能。”封百岁很肯定,他看着文沁兰,那女生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目光转过来。 自从那天之后,她就没和祁穆说过话了,就算偶尔碰上,也是迅速躲开,但是偷看的行为并没有停止。 这时方纪凑过来,小声问祁穆:“听说文小妞对你表白了?” “听谁说的?”祁穆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确有此事。 “文小妞的朋友说的,我好不容易才套出来,你也真不够意思,居然不告诉我。”方纪迫不及待开始八卦:“她是不是摔坏了你的瓶子?据说你的脸色超级难看。是什么瓶子啊?还能把美女也比下去了。” 祁穆想都没想,胡乱搪塞他:“是祖先的骨灰。” 方纪愣一下,猛拍他的背,“耍我是吧?别开玩笑了,告诉我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祁穆开始在脑子里飞快地编排,“他和我打赌,如果能保管那瓶子十天没有损坏,就给我一百块钱。” “哈哈!”方纪大笑,“你那朋友很有钱吗?要瓶子不要女朋友,你也做得出来!” 祁穆淡定地说:“要瓶子我能拿到一百块,要女朋友恐怕会花出去不只一百块,如果是你,你要哪个?” 方纪卡了一下,老实地回答:“……瓶子。” “所以比起来,瓶子很重要。” “好吧。”方纪一副“你赢了”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转战他处。 封百岁脸色不善地飘过来,“我只值一百块钱?” “这种话不要太认真。”祁穆摊手:“而且买东西的时候一百块确实很好用。” “你打算被鬼掐死的时候,就用一百块硬币砸它?还是让那个女人哭着求它放过你?” “……”祁穆无奈,只好安抚道:“你比一百块有用多了。” 于是封百岁冷哼一声,闭嘴了。 过了几天,祁穆很意外地接到白莫离的电话。 “去爬山?” “对,”白莫离在电话里很客气,“我们计划明天上山玩,马克西说,你是他在中国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一定要约你,还有封百岁,可以的话,请一起来。” 祁穆一想,明天是周末,也没什么事,于是就答应了。挂了电话,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谁打来的?”封百岁盯着电脑,随口问道。 “茉莉和马克西,约我们明天去爬山,我答应了。” “哦。” “哦什么,你就这种反应?” “爬山而已,”他心不在焉地操作着面前的小人,“还是你恐高?” “我比较恐鬼。”祁穆没好气地关掉电脑屏幕,“听清楚,他们约的是‘我们’,包括我和你。” 封百岁抬起头看他,“我没说不去。” “问题是你去了也等于没去,他们看不见你!” “那就让他们看见。”封百岁说着,重新按开屏幕,刚才还跳得欢腾的小人已经光荣地扑街了,头顶上出现一个是否复活的对话框。 “死了。” 祁穆在旁边握住鼠标点了重生,场景一转,就看见队伍频道里刷出一大串情绪激昂的内容,都是在骂他们砍BOSS的时候竟然不动,害大家全挂的恶劣行径。 封百岁平静地打出一行字:卡掉了。 瞬间又迎来疯狂的刷频,那句不起眼的话一眨眼就被淹没在口水大军的海洋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祁穆皱眉,“刷第几次了?居然还不行。” “你要的装备爆率太低。”封百岁推开键盘,“不然你来打?” “……你继续。” 第二天约定的时间很早,祁穆打着呵欠从车上下来,昨晚刷副本刷得太晚,总算把想要的装备都凑齐了,代价是只睡了四个小时就被封百岁叫起来,然后眼圈红红、嘴巴红红地出现。 “你们来啦。” 白莫离和马克西比他们到得早,都穿了一身很休闲的运动服,大胡子还夸张地背了一个大大的登山包,脖子上挂着一台看起来很专业的相机,精神抖擞地打招呼。 “嗨,祁穆,你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好准备的。”祁穆指指他的相机,“你还带这个?” “当然。”马克西托起长长的镜头,挤挤眼睛说:“早晨的山里最容易看到鬼魂,我要把它们拍下来!” “鬼魂?”祁穆下意识地看向封百岁 白莫离连忙在旁边解释:“马克西很迷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你们不要理他。” “没关系,我也有点兴趣。”祁穆说。 马克西听了立即兴奋起来,“你也喜欢吗?茉莉,你听到没有?中国男孩也喜欢这个。” “听到了听到了。”白莫离无奈地应付道。 之后的爬山过程,马克西的热情一直没有减退,缠着祁穆问:“你有没有见过鬼?” 祁穆点点头。 “太幸运了!我从来没有正面看过他们!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祁穆想了想,指向封百岁,“差不多就是那样的。” 马克西看了看封百岁,“没什么特别啊。” 祁穆耸耸肩,“鬼生前也是人,当然没什么特别的。” 马克西很失望,“是不是你看错了?” “也许吧。” …… 说是爬山,其实也不过是爬楼梯而已,马克西举着相机拍来拍去,倒是乐在其中。 封百岁始终走在石阶外侧,防止祁穆因为瞌睡没醒踩空掉下去,祁穆做了一个深呼吸,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叶和泥土的清香灌进肺里,非常舒服,精神也好了不少。 “偶尔来山上走走也不错啊。”他对封百岁说。 “早上是谁说不想来的?” “……那是因为没睡好。” 中午他们要停下来吃东西,马克西的大背包在这时候就体现出作用了,包里塞了各种食物,足够他们几个人吃到撑。一直玩到下午,大家决定休息一下,然后就下山。 马克西牛高马大,完全没觉得累,就想去旁边拍照,但是白莫离已经累了,他只好自己一个人过去。 剩下的三人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坐下,祁穆很自然地靠在封百岁身上,打了个呵欠。 白莫离羡慕地看着他们,“你们一直在一起吗?从来没有分开过?” 两人同时想到了前不久的魂飞魄散,祁穆还想起那个粉身碎骨的聚魂瓶,于是笑着说:“嗯,没有分开过。” “真好……”白莫离踩住一片落地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和马克西就分开过。” “吵架?” 他摇摇头,“不是,那时我还在国外留学,认识了马克西,和他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学业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他爱我,希望我能留下来。我震惊之余,也察觉到自己对他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我很快办好了结业手续,没有告诉他就悄悄地回国了,这一走,就是三年。” “为什么要走?”封百岁突然出声。 “不知道,也许是害怕吧,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同性恋,而且还被同性告白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也不想伤害他,更不敢面对他……”白莫离苦笑一下,“所以就逃走了。” “差不多半年前,他想办法和我取得了联系,还是说想和我在一起,我也没办法忘记他。”他叹了口气,略有感慨地道:“如果三年前我能好好面对自己的感情,也许就不会白白浪费掉三年的时间。” “起码马克西现在特意来中国找你了。”祁穆说。 “对……如果不是他,我们之间可能就这样结束了。”说到现在的生活,白莫离的心情明显变好很多,“我开玩笑让他去‘姑娘井’等我,那个笨蛋居然真的去了,然后就遇上了你们。” “为什么要约姑娘井’?这个名字现在只有上一辈的人才说得出来,我没想到你也知道。”祁穆知道这口井也是小时候祁宗告诉他的。 “我小时候住在那附近,听大人们说过。以前我们这些小孩经常在井边玩,后来其中一个掉进井里淹死了,家长就不敢让我们靠近了,但是我印象很深,总也忘不了。”白莫离朝祁穆笑笑,“所以那天我问你认不认识郭小乐。” 祁穆恍然,想起井里的那个小男孩,“他就是淹死的那个孩子?” “对,他是玩躲猫猫的时候失踪的,被发现时已经死了。那天我说出‘我找到你了’那句话,就想到了他,甚至觉得听到了他的声音……” 说着话,马克西回来了,兴高采烈地把相机里的照片展示给他们看,一张张按过去,白莫离突然问:“你刚才走了多远?那边有人住吗?” 马克西一脸茫然,“没有啊,只有树,还有雾。” 祁穆环顾四周,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光线渐渐暗下去,刚才没有注意,原来山林间起了一层潮湿的薄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白莫离指着其中一张,“这里,有房子。” 马克西凑过去看了看,“哎呀,真的有!我为什么没看见?” “是不是因为雾降低了能见度?”祁穆猜测。 “有可能。” “是隐居的中国高人!我们去看看!”马克西很有干劲地提议。 祁穆皱眉,“天快黑了,又有雾,如果再不下山,会很危险。” 马克西说:“起雾不能下山,如果真的有高人,我们就去住一晚。” 白莫离也说:“现在的情况要下山很容易迷路。” 祁穆想了想,看一眼封百岁,后者没什么表示,于是也点头同意了。 众人由马克西带领着去找照片上的房屋,雾越来越浓,他们在刚才拍照的地方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任何建筑。 祁穆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块类似屋顶的东西,便向那边一指,对其他人道:“是不是那个?” “哪里?” 祁穆拉着封百岁当先向前走,浓雾之中渐渐显现出一座旧式的宅院。落后一步的马克西和白莫离也赶上来,茫然地四处张望,却对面前的房子视而不见。 “就在这,前面。”祁穆拍拍白莫离的肩膀,就在那一瞬间,白莫离的眼睛定住了焦距,“啊,看到了。” 旁边马克西还在漫无目的地看来看去,祁穆便拉着他的胳膊指向那座老宅,大胡子才后知后觉地道:“就是它!就是它!” 祁穆心中惊疑,小声问封百岁:“发现了没有?” 封百岁点点头,“这房子有问题。” “那还进去吗?” 第46章 山间老宅(下) 没等封百岁回答,老宅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门内却看不到人,只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窜出来,跑到祁穆脚下绕了一圈,又飞快地跑回去。 “那是狐狸吗?” 白莫离摇摇头:“是黄鼠狼吧,狐狸应该更大一点。” “黄……鼠……狼……”马克西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词,“是什么?” “就是黄鼬。” “难道这个房子被黄鼠狼当成窝了?” 这时门里又出来一个小孩子,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恩人哥哥,你回来啦!”说着就跑向祁穆,却被封百岁闪身挡住。 小孩回头催促道:“母亲,你快点,快来看!” 跟在后面走出的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女人,眼角弯弯的,“恩人,没想到您还会再来。” 看起来这对莫名其妙的母女都是对着祁穆说话,后者愣住,仔细打量他们,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两人,于是摇手否认,“你们认错了吧?我没来过这里。” 那小孩绕过封百岁凑到祁穆身边,仰起头吸了吸鼻子,“没有错,就是这个味道!” 祁穆不明所以地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疑惑道:“我有什么味道?” “一种很特别,但是很舒服的味道。”小孩夸张地比划着。 封百岁把祁穆拉到自己身后,冷冷地道:“你们认错人了。” 女人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也不再坚持,只是说:“可能是我们认错了吧,你们是来山上玩吗?” “对呀!”马克西扬了扬手中的相机。 “现在已经天黑了,要下山太危险了,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我也正想这么说!”大胡子高兴地道:“茉莉,用你们中国的话说,这叫什么?一口同声?” “是异口同声……而且你这样用也不对。” “为什么不对?两个人要表达一样的意思嘛。” “……” 女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在前面带路,白莫离和马克西紧随其后,封百岁在原地犹豫,祁穆对他点点头,他们还是跟了上去,那个小孩子好像很兴奋,路上一直变着花样要靠近祁穆,都被封百岁一一拦下了。 这座老宅内部很宽敞,空屋很多,虽然非常老旧,但是打扫一下还是能将就着住一晚。女主人说家里没什么能招待人的食物,只有些库存的萝卜和土豆,不过让人惊喜的是,院子里竟然养着几只鸡,有蛋有肉,也算丰盛了。 大家帮着忙做好饭,吃过以后各自回房休息,祁穆和封百岁住一间,大胡子马克西和他的茉莉住一间。 封百岁让祁穆休息,他来守夜,因为这家人古里古怪,实在不放心就这么睡死。 “我比较在意的是,那对母子好像认识我,即使不是我,也可能是和我长得很像的人。”祁穆想了想,“说不定是我爸爸,他经常在山上跑来跑去。” “你想去问?” “随便说说话,反正现在很无聊,这么大的房子竟然没有蜡烛。”他说着,走出黑乎乎的房间。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浓雾倒是退去不少,天井里光线还不错,抬头能隐约看见几颗星星。 “我记得他们好像是进了这个房间……”祁穆敲了敲房门,门没有关好,被这么一敲就滑开了一条缝,他索性推开。 屋里堆放着很多杂物,角落铺着一地的干草,却没看到人,只见两团黑乎乎的影子一闪而过,贴着墙根飞快地窜了出去。 祁穆正准备进去,背上忽然被轻轻一拍,把他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差点撞上女人的脸,对方笑着问他:“恩人,你要找什么?” 他退后一步,靠在封百岁身上,很快镇定下来,解释说:“我只是想找你们聊聊。” 那小孩从女人身后探出头来,“要聊什么?” 祁穆随口说道:“之前雾太浓,我们差点没找到这里,还好你们收留,要不然今天晚上就麻烦了。” 女人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天井的小石桌边坐下,才开口道:“其实,普通人是看不见这座宅院的。” 祁穆一听,心里的猜测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封百岁就问道:“你们不是人类吧?” 小孩子惊得叫了一声,迅速躲到母亲身后,女人点点头,缓缓说道:“我们母子本是山里的野兽,从前这家人还在的时候,我们经常会来这边找食物,等他们搬走了,我就带着孩子住下来。后来有一天,路过一位恩人,在房子里住了一晚,离开时布下一个阵法,然后说,以后普通人就看不见这里了,我们可以安心住下去。” “你说的那位恩人,是人类吗?还是别的什么?” 女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但是借着他留下的灵气,我们才能那么快修成人形。” 小孩凑到祁穆身边插嘴道:“我那么小也可以变人,是不是很厉害?” “对,很厉害。”祁穆笑着摸摸他的头,又问:“你们修成人形花了多久?” “两百年。” 祁穆惊讶,“这还算快的?” 小孩子点头,“一般五百年成妖,千年才成精,我们真的很快很快了。” 祁穆轻轻感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们渡过的时间,已经不是用一年两年来计量,而是以百年为单位,那么长的岁月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突然想起那位画眉妖仙,父亲的友人,现在才对他口中的“活了很多年”有了一个具体的认识。 “你们把我认成了那位恩人,是不是因为我和他长得像?” 女人定睛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才刚意识到这一点,恍然说道:“仔细看看,你确实和他不像。” “那怎么……” “我们辨识目标,大多是靠气味,很少会注意对方的容貌,你身上……有和那位恩人同样的味道。”女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祁穆。 祁穆站起身,拉着封百岁,“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睡吧。” 他们刚要回房,就听到大门那边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粗鲁的声音在山间静谧的夜晚显得异常突兀,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侧耳听了一会儿,小孩自告奋勇要去开门,女人拦住他说:“能看到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而且又是深夜,恐怕有麻烦。” 她忽然化成一只黄鼠狼,嗖地跑向门口,很快又跑回来,重新变回了人形。 “是人类,两个。” 门外的声音并没有停止,门板被拍得砰砰直响,祁穆想了想,对她说:“既然是人类,还是我们去开门吧。”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封百岁紧赶两步,把他拖到身后,才伸手开门。 出现在门外的,竟然是一位老熟人。 看到他们,对方显然也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把封百岁推开,拉着身后的人进来,然后迅速关门落闩,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戚卜阳瞪向祁穆,“你们怎么在这种地方?!” 祁穆反问:“那你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他看向戚卜阳身边的陌生男人,“这位是?” “他叫骆琅,是前不久我说过要去老家接的那位……”戚卜阳语气急切地说:“现在不是介绍的时候,外面有东西,很快就会追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巨大的碰撞声,老旧的门板被震得摇摇晃晃,仿佛忽然起了大风,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人难以呼吸。 戚卜阳咬牙,“我出去收它!”然后吩咐祁穆:“你们都待在里面,不要乱跑!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出去!” “可是那个人已经出去了啊。” “谁?” “就是跟着你来的那个人。”小孩指了指戚卜阳身后,又指向旁边的墙头,“刚才你说话的时候跳墙出去的。” “骆先生!”戚卜阳大惊失色,连忙拔掉门闩冲出去。 那位骆琅大师站在外面对他微笑,除此之外风平浪静,连树梢都不动一下。 戚卜阳愣住,“那东西呢?” “没了。” “什么叫没了?” “就是不见了。” “可是……我还没有净化它……” “已经散了,不用净化。”骆琅一派轻松地说着,带头走进门去。 戚卜阳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也转身进去了。 既然危机解除,戚卜阳自然要解释清楚,原来他和骆琅在背面山腰处净化一个废弃的死刑场,但是怨灵太多,全部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戾气极重的东西,一时没有压制得住,追追跑跑地赶到山顶,于是看到了这座宅子。 至于祁穆这边被问到为什么在这里,也只是说上山起雾所以决定留宿,没有提到这座老宅和那母子俩的事。 戚卜阳又正式介绍了一遍:“这位骆琅先生,是业内极富名望的大师,这短时间来我们戚家互相交流学习。” 祁穆向对方点点头,心里不禁在想,这个男人看上去顶多二十几岁,就已经是大师了,那他成名要有多早? 骆琅饶有兴趣地打量祁穆和封百岁,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对戚卜阳说:“你的两位朋友,很特别。” 戚卜阳立刻认真起来:“虽然封百岁是鬼,但他是好鬼,请骆先生不要为难我的朋友。” “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为难他们?”骆琅反问。 “……”戚卜阳哑口无言。 骆琅笑笑,突然问封百岁:“你也会来人界?” 后者动了动眉梢,“什么意思?” 他并没有回答,反而把目光又转到祁穆身上,“啧,竟然是人类。” 祁穆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那骆大师希望我是什么类?” 骆琅不再说话,回头对戚卜阳道:“走吧。”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戚卜阳安慰祁穆说:“你们不要介意他说的话,他是无心的。” 祁穆笑笑表示无所谓。 戚卜阳匆匆和他告别,转身追着骆大师走了。 封百岁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祁穆问他:“怎么?还在意大师说的话?” 他微微皱起眉头,“那个男人,有问题。” 祁穆点点头,“我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 被这么一闹,一晚上也不剩下多少时间了,几个小时后,祁穆就被迫起床,迷迷糊糊地走到天井,白莫离和马克西神清气爽地在做早操,一看就是昨晚上睡得很好。 他们看见他,互相打了个招呼,马克西问:“封白水还在睡觉吗?” 祁穆下意识地回答:“没有啊。”然后猛地顿住,看了一眼身边的封百岁,连忙说:“我去叫他。”然后匆匆跑回房间。 一进门,就着急地对封百岁招手,“快点,过来亲。” 封百岁悠闲地飘到他身边,享受祁穆难得的上门服务。 一次普通的登山郊游就这么乱七八糟地结束了,母子俩把他们送出老宅,小孩拉着祁穆舍不得放开。 “恩人哥哥,你要走了吗?” 祁穆哭笑不得,“我不是你的恩人。” 小孩子才不管,又问:“你还会来看我们吗?上次一走就隔了两百年,下次一百年以内再来好不好?” “我会在活着的时候来。”祁穆摸摸他的头,“人类的生命是很短暂的。” 下山分别时,大胡子马克西说,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出来找鬼,祁穆看看封百岁,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第47章 徘徊的灵魂 “叮咚——” 门铃响起,女人匆匆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俊美挺拔的高个男人,旁边还有一个比他矮一些的清秀少年。 难得看到这么赏心悦目的组合,女人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两位是戚家的人吧?” 她看向明显比较成熟的那个,“那这位就是戚大师了?” 男人眯起眼,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翘起嘴角,然后将手掌放在身旁少年的头上,对她说:“这位才是你要找的戚大师。” “骆先生!”戚卜阳低叫一声表示抗议,侧开头摆脱掉那只手。 “嗯?这个……”女人愣住,移过视线。 戚卜阳点点头,递上自己的名片,她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印着“戚家当家——戚卜阳”的字样。 “戚大师……这么年轻?”她怀疑地打量戚卜阳一眼,“经验方面,是不是应该再磨练一下?” 言下之意就是他太年轻,你们再派个老一点的来。 戚卜阳一急,就想为自己辩解,骆琅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道:“英雄出少年嘛,干我们这行,讲究的不是资历,而是天赋。更何况,这位戚少当家……”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还是我的师父呢。” “真的吗……”女人还是有些怀疑,但也稍稍放下了心,“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去拿钥匙,要看的房子在楼上。”说着就转身进去。 戚卜阳感激地看了骆琅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 骆琅斜睨着他,“谢我什么?” “刚刚……”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不用说得那么夸张,我还没有那个本事做您的师父……” 看见他柔软的黑发间露出微微泛红的白皙耳廓,骆琅勾唇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我只是突然想那么说而已,你别想太多。” “或者……”他倾身凑近戚卜阳耳边,低语:“你真的做我师父怎么样?” 温度嗖地从耳根窜到脸颊,戚卜阳忙不迭地红着脸跳开,怒道:“骆先生!不要开玩笑!” “啧,你跟戚小怪一样,真无趣。”骆琅没事一样直起身子,又补充一句:“不过你比他好玩。” “……我不好玩。”戚卜阳怒瞪着对方,这个骆先生,怎么一点大师风范都没有,总是会突然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吓人一跳!本来应该尊敬他的,却时不时搞得自己很尴尬。而且,他自己明明那么年轻,称呼爷爷竟然还加了个“小”字,这个人是有多狂妄?他究竟是凭什么成为大师啊?! “不好意思,找钥匙费了点时间。”女人拿着一串钥匙出来,“我们走吧。”然后锁好家门,带头走上楼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上面那套房子我是用来出租的,之前租给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那姑娘前几天生急病猝死在屋里,如果不是我上去看还发现不了呢。出了这种事实在很晦气,你说以后谁还敢来租?” “本来嘛,死就死了,可是我住在楼下,老是听见楼上有动静,窸窸窣窣的,就像……就像还有人住着似的!可是明明已经空了呀!这太恐怖了,老公又在外地,我自己一个人晚上都不敢睡。我就想啊,是不是闹鬼了,所以请你们来给看看……”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啪嗒一下门开了。 女房东回头看向两位天师,迟疑着不敢进去,戚卜阳上前一步,当先走进门内,环顾着屋里的情况。 骆琅紧随其后,房东最后一个进来,小心翼翼地扶着门框。 屋子里很安静,东西摆放得很整洁,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就像真的还有人住在里面一样,估计是房东被闹鬼吓到,不敢进来收拾。 打量了一下客厅,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女房东稍稍定了定心,轻轻舒出一口气。 “啊!!!” 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一声尖叫,仿佛就响在耳边,她感觉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迅速转头往周围看,旁边只有那两个天师,但是刚才的声音分明是女人的! 这时,又响起“哗——”的水流声,是从厨房传出来的,洗碗池的水龙头不知道被谁拧开了,白花花的水柱不停地往下淌。 “这……怎么回事?是不是鬼?是不是鬼?”女房东脸色发白,紧紧揪住骆琅的衣袖,她太紧张了,呼吸异常急促,连声线都比平时拔高了一个调。 骆琅面带微笑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扳开,然后往厨房走去,戚卜阳早就先一步跑过去了,女房东不敢一个人待在客厅,也只好跟在他们后面。 厨房里没有人,但是橱柜后面露出一小截衣角,绕过去一看,一个年轻的女孩抱着肩膀蹲在那里,感觉到有人靠近,惊恐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们……你们闯进我家里,是想怎么样!”女孩站起来,一副戒备的表情,手臂却在微微颤抖。 骆琅只看了一眼,就下结论道:“小鬼一个。”他转向戚卜阳,“你要收了她,还是直接散了她?” 戚卜阳回头去看女房东,她还是不明所以地恐慌着,完全没往女孩在的位置上看。 “她并没有危害到别人,虽然让房东害怕,但不是她的本意……”戚卜阳想了想,“让她去投胎就好了。” 骆琅颇有些意外,“你真的是那个戚小怪的孙子?这些是他教你的?” “不是。”戚卜阳摇摇头,“是祁穆教我的,就是上次在山上遇到的那个人。” “祁穆?”骆琅想起那两个很有意思的“人类”,不禁眯起眼睛,提议道:“为什么不让祁穆来帮忙?” “啊?” “这个女人要去投胎,必须是自愿的吧?但是看她这个样子,未必会乖乖听话。上次碰面我就发现,那个祁穆有吸引鬼怪的体质,它们容易亲近他,所以叫他帮忙是最省力的办法。” “可是……”戚卜阳还想说什么。 骆琅张口打断他,“你们不是朋友吗?” “……” 今天天气不错,断头女鬼和阿明出去约会了,撞死鬼大叔又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种蘑菇,祁穆宅在家里和封百岁一起打发悠闲的同居时光。 一个看书,一个看电视,可能真的是太悠闲了,看着看着,捧书的那位就闭上了眼睛。 听见书本落地的声音,封百岁侧过脸,祁穆正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平缓,显然已经睡着了,发梢轻轻搔着他的脖颈,感觉有点痒,但是很舒服。 伸过手扶住祁穆,另一只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关小,然后靠着沙发,调整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他也缓缓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平和的气氛被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封百岁睁开眼,瞟了一眼面前的茶几,铃声还没有停,他想了想,还是欠身把它拿过来,屏幕上正跳动着“戚卜阳”的名字。 “喂?” 低沉而冷淡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到戚卜阳耳中,他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封百岁?祁穆在吗?” 封百岁斜瞥了一眼肩上的人,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 …… 挂了电话,他再看祁穆,果然已经醒了,那眼神显然是在问怎么回事。 “戚卜阳打来的,想让你去帮忙说服一个女鬼自愿投胎。” 祁穆皱眉,沉默一下突然说:“……你不觉得这应该是居委会的工作?” “去不去?” “走吧。”他站起来,把手机塞进兜里,“反正没什么事,我们闲得都快睡着了。” “已经睡着了。” “……” 祁穆他们赶到的时候,女房东已经下楼去了,她实在不敢继续待在那间闹鬼的屋子里。 看到骆琅,祁穆有些惊讶,“你们一直在一起?” 戚卜阳解释道:“骆先生来戚家交流期间,我亲自负责接待。” “这样啊。”祁穆下意识地看一眼骆琅,对上对方探寻的目光,封百岁从见面开始就没怎么说话,一直冷冷地盯着那位骆大师,三人的视线在空中莫名其妙地交汇了一秒,谁也没弄明白什么。 戚卜阳没有注意他们的反应,径直把祁穆领到厨房,和他说了一下大致的情况。 祁穆看向那个女孩,她立刻瞪圆了眼睛,“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你别激动,我们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还想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当然想!”听到这么说,她似乎放心了一点,但是眼里的戒备还没有消退,“是房东太太让你来的?虽然我没什么钱,但是房租一定会交的!你告诉她,我很需要这个房子!请她不要租给别人!” “可是……你……”祁穆斟酌着换一个委婉点的用词,“你已经离魂了,原则上不需要房子了。” “离魂?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 “死了?!”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你说我死了?!怎么可能!” 女孩猛地抓住祁穆的手,拖到自己脸颊上,“你摸摸,是不是死人?!是不是死人!” 祁穆无奈,“这没用,我能看见你,当然能摸到你,不信你试试看碰别的东西。” 她将信将疑地把手伸向旁边的橱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没入柜台,竟然没有丝毫阻碍。她不死心,又试了几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最后终于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捂住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怎么就死了……我还没找到工作,读了那么多文凭……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 祁穆叹气,俯身拍拍她的背,“别哭了,女孩子总是哭就不美了。” 她哭得更大声,“我都死了……还管什么美不美!” “你现在不用交房租、不用找房子、不用找工作……什么也不用,只用去投胎就好了,说不定投胎以后的生活比现在更好,这样想想,是不是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最后勉强止住,抬起湿漉漉的脸看着祁穆,“去投胎……吗?” “随你喜欢吧,”祁穆站直身子,“我只是觉得那样比较省心。” “她的身体变淡了。”戚卜阳小声说。 骆琅道:“她滞留在阳间的力量来源于‘还活着’的执念,现在知道自己死了,自然就该走了。” “谢谢你。”女孩对祁穆说:“卧室的床头柜里放着这个月的房租,麻烦你帮我交给房东太太,也谢谢她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祁穆点点头。 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展开一个淡淡的笑容,“希望投胎以后,还能遇到你……” 来不及等到祁穆的回答,她已经消失在了空气里。 戚卜阳把房租交给楼下的房东,对方十分感谢,多日来的胆战心惊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但还是心有余悸,想要一些灵符法器来镇住家宅,戚卜阳只好给她一张符纸,让她贴在门背后。 从那幢楼里出来,祁穆问他:“那张符有什么用?” “没有用,那符只有我们才能驱使。” 祁穆立刻对他刮目相看,“你也学会骗人了?” “不是骗人,”戚卜阳严肃地纠正,“她求的是个心安,就算是没用的符纸,也能让她平静下来。” “不错嘛,当家没几天就很有一套了,”祁穆说:“不过……怎么想起来把我叫来?” “是骆先生让我叫的。” 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骆琅,后者毫无压力地微笑,“我觉得很合适啊,祁穆这样的体质。” “什么体质?” “妇女之友啊。” “……” 第48章 灵视之人 早自习铃还没响,教室里乱哄哄的,祁穆忙着解决他的早餐,不经意间听见旁边两个女生正在讨论昨天晚上播出的一个探秘节目,据说节目里请来了三位自称能看到鬼怪的少男少女,对他们进行了专访,摄制组甚至跟着他们去寻找鬼魂,相当吊人胃口。 方纪也听见了,马上表示他昨天也看过节目,于是厚着脸皮加入她们的话题,不过相较于女生的兴致勃勃,他不怎么看得上那几个有灵视能力的同龄人。 “不就是自称吗?谁不会自称啊!要是我说我的眼睛能发射X射线,是不是也要来找我做一期节目?”丫女生们撇撇嘴,表示不相信。 他捅了捅祁穆寻求支持,“你说对不对?” 祁穆用课本挡住手指,问他:“我比的是几?” “……”方纪哑口无言。 祁穆简明地下了结论:“太容易戳穿,不可能找你。” 两个女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方纪大呼他不给面子,直到铃声打响,才停止了抱怨。 放学回到家,发现家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戚卜阳,一个是骆琅。 祁穆惊讶,“你们来干什么?” “我……” 戚卜阳才刚开口,就被骆琅打断了,“虽然我们也没等多久,但你是不是先让我们进去?” “啊,不好意思。”祁穆连忙掏出钥匙开门。 听到门响,封百岁从房间里出来,问祁穆:“怎么不敲门?” “我们敲了二十分钟,你怎么不开?”骆琅问。 对于他的插嘴,封百岁很不满,直接回道:“我为什么要开?” “……” 这两人说话谁也不知道客气,祁穆只好出来打圆场,“好了,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吗?”说着看向戚卜阳。 “电视台要邀请几个天师去录节目,戚家和骆先生都受邀了,制作人托我介绍几个具有灵视能力的奇人,我就想到了你。” 听完他的话,祁穆立刻想起今天那两个女生聊的话题,“那个节目,是不是叫什么《阴阳眼大揭秘》?” 戚卜阳点点头,“你看过了?那是第一集,因为收视很好,他们打算做系列,你去吗?” 祁穆果断摇头,“不去,你们去就好了。” “为什么?” “我又不是靠这行吃饭的,不用做宣传。” “可是……能认识一些和你一样的人,不是很好吗?平时都见不到。” 戚卜阳殷切地看着他,祁穆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能看见鬼的人少之又少,他们只能谨守着这个秘密,无法与别人分享,甚至害怕被别人知道,其中的孤独只有自己了解,所以现在能遇到有相同经历的人,本来应该高兴的。 但是祁穆还是摇头,“他们始终……和我不一样。”他淡淡一笑,瞥了瞥封百岁,“而且,我现在已经不觉得孤独了。” 戚卜阳了然地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隔天,祁穆正坐在家里看电视,突然听到房间里传出敲击窗户的声音。 “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的封百岁走出来,身后跟着那位行踪不定的妖仙。 “鸦,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要酒喝。”说着也不等祁穆去拿,吸了吸鼻子,闻着酒香就找到了储藏室,挑了一瓶中意的抱出来。 祁穆提醒他:“你自己跟我爸解释。” 妖仙大人毫不在乎地撬开塞子,“祁宗说了,他的酒可以随便喝,只要不喝完就行。” 既然主人都同意了,祁穆也就不再管他,回过头继续看电视,正好调到一个频道,戚卜阳赫然出现在电视画面里。 “那个节目已经播出了吗?”他放下遥控器。 调到的时间似乎不巧,节目看起来已经快要结束了,正好主持人问戚卜阳:“在几位大师当中,你是最年轻的,但已经是有名的戚家少当家了,那么对于这几位与你同龄的嘉宾,你有什么看法?”说着就指向那几个“阴阳眼”少年。 戚卜阳想也不想,直言道:“都是假的。” 主持人明显愣了一下,“你确定吗?” “确定。” “可是其他几位大师都说是真的。”主持人试图提醒他纠正自己的说法。 “就是假的。”戚卜阳不为所动,“他们是因为阳气比较弱,容易受到侵扰,事实上根本看不见。” 场面一时间显得十分尴尬,主持人又转向其中一个“阴阳眼”少年,半开玩笑地问他:“戚少当家这么说,你服气吗?” 少年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很快又镇定下来,瞪视着戚卜阳道:“每天看见那种东西,我几乎睡不好觉,他们总是缠着我,一直缠着我!你不是我,当然不会了解我的痛苦。” 见嘉宾似乎生气了,主持人连忙缓和道:“你看看现场有没有鬼魂?” 那个少年表情严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点头道:“有的。” 又问了其他几个少年:“你们也能看见吗?” 他们也都点头。 “那几位大师呢?”主持人转向天师这边。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缓缓说道:“有。” 音效师很配合地播放诡异的背景音乐,摄影机一一扫过观众席,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紧张而兴奋的。 镜头突然带回来,戚卜阳身子一动似乎想要说话,被旁边的骆琅按住,抢先说道:“现场的这个可能是怨灵,大家要小心。” 主持人也被吓了一跳,“你说真的吗?它在哪里?” “我是开玩笑的。”骆琅轻描淡写地说。 “……”主持人暗自咬牙,如果不是看在对方皮相不错的份上,她才不会忍下去,顿了顿,又问:“骆先生也认为现场有吗?” 骆琅微微勾起嘴角,故意环顾着摄影棚:“应该是个小鬼吧,反正对看不到的人来说就是没有。” 结果,直到最后也没有探讨出个所以然,关于是否有鬼的讨论还是一样不清不楚,主持人说了几句总结性的发言,节目就在一片鼓掌声中和谐地结束了。 “戚卜阳还是那么死心眼,也不会跟着别人装一下。”祁穆叹气,转到另一个频道。 “等等,你调回去刚才那个台!”一边忙于喝酒的鸦突然出声。 “你看见什么了?”祁穆疑惑地调了回去,屏幕上镜头已经拉远,开始滚字幕了。 “就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鸦指着电视上的骆琅。 “他怎么了?” “这个人很奇怪。” “哪里奇怪?” “有一种……”鸦微微皱起眉头,“看不清的感觉……” 祁穆顿了一下,问他:“……你是不是喝醉了?” “怎么可能!这点酒就想放倒我?!”鸦来了脾气,索性不再理会祁穆,喝完了酒,扔下一个空瓶子,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祁穆起身关好窗户,坐回封百岁身边,嘀咕道:“这个骆大师,好像问题很大啊。” “你不是说他脑子有问题?” “我看他到处是问题……你说,戚卜阳那个傻小子跟这种人在一起,会不会很吃亏啊?” “谁知道。” 过了几天,祁穆去龙湖边遛金毛,老远就看到龙湖广场上围了一圈人,热闹得很,而且还有越来越挤的趋势。他很明智地绕开,往比较冷清的路上走,走了一会儿,看见吊死鬼站在湖边,远远地眺望着对面拥挤的人群。 祁穆在他身边停下,随口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好像有人淹死了,在打捞尸体。” “又有人淹死?”祁穆回想龙湖带给他的记忆,以前似乎每年都有一两个人死在这片并不算深的湖里,这几年渐渐没有听到死人的消息了,没想到今天又再次出现。 看着被风吹起皱纹的龙湖,他突然问吊死鬼:“龙湖里有水鬼吗?” “哪个湖泊没有一两个水鬼,不过……”顿了一下,吊死鬼继续说:“龙湖里的水鬼比其他多很多,却见不到他们的魂魄。” “为什么?” “都被困在湖底。” “这湖水有什么特殊吗?怎么会困住魂魄?” “唯一的特殊应该是它的水神吧。一般的河流湖泊都有一个镇守的水神,虽然说是神,其实只是普通的小妖,或者小仙,但是听说龙湖里住的,是个级别很高的水神。” “你见过它吗?” 吊死鬼摇摇头,“没见过,谁也没见过。” 祁穆低头去看湖面,湖水绿茵茵的,能见度非常低,根本看不清下面有些什么,想到吊死鬼刚才说的无数被困的魂魄,心里有些发毛。 走回家的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祁穆!祁穆!” 他停下脚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一路喊着跑过来,身后还拉着一个女孩。 “祁穆……你是祁穆吗?” 祁穆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哈!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对方笑着说:“还记得我吗?” “你是……”这个人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虽然长相很陌生,却能隐隐约约看出一些熟悉的轮廓,“你是胡耀辉?!” “对呀,是我!”胡耀辉高兴地连连点头。 “毕业以后就没有见过你,听说你们搬家了,又回来了吗?” “我自己过来这边上学。”胡耀辉说着,向他介绍身边的女孩:“这是我的女朋友小美。”又对小美说:“祁穆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那时候感情最好了,连上厕所都是手拉手!” 那个叫小美的女孩腼腆地点点头,听昔日的朋友提起往事,祁穆也找回了一些当时的熟络感,说起话来亲热了许多,“你不错嘛,已经有女朋友了。” “还说我!”胡耀辉握拳碰了碰他的肩膀,“你也越长越水灵了,要找个漂亮的女朋友还不容易。” “……” 祁穆被他的形容词弄得哭笑不得,不过能和老朋友相遇,真的让他非常开心。从小到大,能和他成为好朋友的活人不多,胡耀辉就算其中一个,虽然那段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他依然很珍惜。 不过封百岁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同学却没什么好感,这人又看不见他,没办法插话,只能在一边干等着,不时催一下祁穆。无聊地打量这个胡耀辉,长相普通、身高普通、女朋友也普通,什么都是普通,平淡无奇,没什么意思。着装也……大热天还穿长袖,亏他受得了。 聊了一会儿,胡耀辉说他还有事,于是双方交换了电话号码,然后就告别了。 等胡耀辉和小美走远,封百岁问祁穆:“他是你小学同学?” 祁穆点点头,“而且还是同桌。” 封百岁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想了一下之后脸色立刻变得无比难看,“你们一直是同桌?” “是啊,六年都是。” “……没有换过?” “没有,”祁穆疑惑,“怎么了?” “……你的这个小学同桌,该不会就是要和你结婚的那个?” 第49章 被害者 祁穆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之前和封百岁比谁被告白过的时候好像随口说过这么一句。 “这种事情,你还记得。” “什么叫这种事情?你们都是男的吧?” “你还不是男的。”祁穆失笑,幼时的回忆顿时像流水一样展现在眼前,“因为总是在一起玩,那时候彼此都是唯一的朋友,所以干脆约定以后也要在一起,还傻乎乎地以为在一起必须要结婚,莫名其妙就这么说了。” 讲到这里他也不免有些感慨,“不过胡耀辉一毕业就消失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面,我都快忘记他小学时候的模样了。” 封百岁的脸黑得更加彻底,“找他干什么?你真要和他结婚?” “怎么可能。”祁穆摆摆手,“都是小时候随便说的,谁会当真。” 回到家,祁穆把金毛的链子解开,顺便去厨房里给自己倒杯水,出来看见封百岁刚把电视打开,正好是新闻频道,画面上赫然出现一个熟悉的景观。 “这是龙湖吧?” “看起来是。” 封百岁调大了音量,听新闻上在说些什么。 “今天中午,在龙湖里发现三具年轻男性的尸体,喉部有明显割痕,经法医鉴别,在落水之前已经死亡。死者的死亡时间有落差,但是间隔不长,三位被害人均系近日热播的科学探秘节目——《阴阳眼大揭秘》中的受邀嘉宾,被节目称为‘阴阳眼’少年,这个共同点与杀人动机是否有关联,警方还在进一步的调查当中。” 阴阳眼大揭秘……不就是戚卜阳参加的那个节目?祁穆心中一跳,立刻打电话给戚卜阳。 “嘟——嘟——”的声音响了好久,直到通话结束,对方却一直没有接听。 祁穆开始有点紧张了,和封百岁对视一眼,问他:“戚卜阳会不会也出事了?” “如果那个骆琅在他身边,应该是不会。我感觉他看起来不像表面上那么普通。” “……他表面上也不普通。” 这时,手机响了,祁穆一看,是戚卜阳打来的,赶忙接起来,开口就问:“你还活着?” “……当然活着。” “那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在帮委托人选阴宅的地址,不方便接。有什么事?” 祁穆顿了一下,才说:“你看新闻没有?跟你一起上节目的嘉宾死了三个。” “已经知道了。”戚卜阳说:“我也在协助警察调查这件事。”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针对你们具有灵视能力的人?” “应该不是吧,那几个死者都在说谎,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只是能稍微感觉到而已。” “你们知道,但是外行人不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也要小心,你自己还不是有灵视能力。” “我又没上节目,知道的只有你们而已。” 戚卜阳对他满不在乎的态度很不满,气冲冲地说:“总之一定要警惕!不能掉以轻心!” “……知道了。” 挂了电话,戚卜阳把手机塞回衣袋里,走在他身边的骆琅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说什么?” “祁穆也听说死人的事了,让我自己小心一点。” 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不说话,戚卜阳又问:“骆先生,那个杀人犯和谁有什么仇吗?就算是报仇,杀一个就够了吧?为什么还要连杀三个?那三个人互相又不认识。” “谁知道呢……”骆琅笑着眯起眼睛,“人类往往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执念,做出更多更有趣的事情。你说这是为什么?” 戚卜阳皱起眉,认真地想了好久,才答道:“大概……是因为人的生命有限吧?” “有限的生命……”骆琅若有所思地轻声嘀咕。 “骆先生,您以前来过我们家吗?”戚卜阳突然问,他早就觉得奇怪了,骆琅的房间就在自己隔壁,那里原本是爷爷的房间,他退隐以后回老家去住,房间就一直空着。 骆琅被戚家奉为座上宾,甚至给他安排住在戚老怪的房间,而且这个人对戚家好像完全不陌生,走到哪里都是轻车熟路。 问过几个资历较老的佣人,他们都认识骆琅,但是又说不出具体的情况,他只好自己来问。 “来过,我在你们戚家住过一段时间。”骆琅伸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才这么丁点大。” “……那时候骆先生也很小吧。”戚卜阳不服气地说。 骆琅微笑,并不回答。 深夜,戚家所有人都已经陷入沉睡,静谧之中响起细微的声音,一个黑影慢慢地推开窗户,轻手轻脚爬进来。房间里黑洞洞的,他回忆着之前搜集的信息,要找的人应该是在隔壁。 “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他被吓了一跳,心顿时凉了半截,转头看去,角落里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 对方一动不动,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声音平稳而轻柔,仿佛只是随口一言,又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猎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猎物。 …… “阴阳眼”少年死亡的案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不过祁穆暂时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他最近和小学同学胡耀辉的关系重新密切起来,两人经常通电话,有时候也会约着一起出去玩,这引起了封百岁极大的不满。 正好胡耀辉的女朋友小美生病住院了,封百岁陪着祁穆去医院看她。 对于老朋友的来访,胡耀辉显得很高兴,连忙站起来道:“你先坐会儿,我去外面帮你买饮料,想喝什么?” “随便吧,什么都行。” “那好,”胡耀辉熟稔地说:“我买什么你就喝什么。” 封百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皱起眉头。 等他出去,祁穆问小美:“病情严重吗?” “不严重,”小美坐在病床上,虚弱地说:“只是胃病而已,老毛病了。” “那就好。” “祁穆……”小美突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你和阿辉……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以前是,不过现在也是吧。怎么了?” “他……以前的脾气好吗?” 注意到小美的表情有些古怪,祁穆柔声道:“你和阿辉吵架了?他欺负你吗?” 小美摇摇头,“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听他的话,只是他有时候会喜怒无常,突然发起脾气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所以……又点害怕。” 祁穆想了想,“可能人长大了,自然就会变得和小时候不太一样。我记得他以前是个很老实的小孩,相反倒是我更闹腾一点,经常领着他做坏事,他也会乖乖跟着。” 笑了笑,他安慰小美道:“他可能不太会表达,也不知道你的想法。你可以试着跟他谈谈,把这些感觉告诉他。” “嗯……”小美犹豫了一下,又说:“他总是喜欢穿长袖的衣服,就算大热天也不肯换成短袖,而且不准我碰他的袖子,我觉得很奇怪,有一次趁他睡着,就偷偷拉起来看,才发现他的手臂上全是红红的伤疤,阿辉以前受过伤吗?” 祁穆忽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太清楚,你是他的女朋友,直接问他比较好。” “……不行。”小美摇头,“我问过了,那天他冲我发了很大的脾气,非常可怕,我都快吓哭了,直到一个星期以后他才重新和我说话……” 她还想说点什么,胡耀辉却在这时候推开门进来,递给祁穆一瓶运动饮料,小美惊慌地瞥他一眼,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祁穆转了转手中瓶子,是自己小时候喜欢喝的类型,没想到他还记得。 随便聊了一会儿,祁穆便起身要走,胡耀辉送至门口,祁穆回头看一眼小美,讲他拉到门外问道:“阿辉,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件事吗?” “什么事?” 祁穆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袖上,胡耀辉很不自然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笑道:“你是说我们要结婚那件事?” “……”祁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句话还算数哦,如果你想……”胡耀辉嘿嘿笑着,忽然凑过来要摸祁穆的脸。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上对方皮肤的瞬间,一股大力猛地把他推开,他站立不稳,连着退了好几步。 胡耀辉脸上惊疑不定,瞪着眼睛看向祁穆,对方的双手都垂在身侧,刚才肯定不是他动的手。 祁穆也没料到封百岁会动手,一时间很是尴尬,赶紧说:“你都有女朋友了还乱说话,小心让小美当真了。” 见胡耀辉没有回应,他道个别就匆匆离开了。 “你动手之前也该打个招呼吧?” 电梯门一关,祁穆就开始埋怨封百岁。 后者冷哼一声,“等我打完招呼,他已经摸着你的脸了。” “你这样太明显,下次见面让我怎么解释?” “那就不要见。”封百岁不在乎地说。 “……” 祁穆沉默一下,放软了语气,“他只是开个玩笑。” 封百岁还是很不爽,绷着脸说:“我也是开个玩笑。” 祁穆牵起他的手捏了捏,笑骂一句:“幼稚。” 封百岁眉梢一挑,干脆抬起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录像监控室的保卫大叔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一看,刚才还只有一个人的画面里现在竟然多了一个人。 “这电梯刚才停过吗?”他挠挠头,注意力就被另一边电梯走进去的一位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士吸引住了,一大片雪白的美背在镜头下面晃来晃去,他很快就把那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走出医院,封百岁问祁穆,“那个胡耀辉的伤疤,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祁穆坦然地说:“但是他显然不想让小美知道,所以我也不方便说。” “那是怎么回事?” “火灾……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里发生过火灾,他的手臂是烧伤的,那之后就一直很在意手上的伤疤。我猜毕业以后他和我断了联系,也跟这件事有关。” “你呢?你有没有受伤?”封百岁关心的从来不是别人。 祁穆轻轻摇头,“没有,我被老师救出来了。” 看到他脸上略显黯淡的神色,封百岁轻轻握住他的手。 “不是你的错。” 第50章 失踪的祁穆 “我去医院看看小美,晚饭前回来。”祁穆出门前对封百岁说。 后者口气不怎么好地应了一声,眼睛继续盯着电脑。自从上次突然动手以后,祁穆担心不好解释,再和胡耀辉碰面就不带他去了。 出了家门,接到胡耀辉的电话。 “你在哪里?” “已经出门了,马上就过去。” “我正好在外面,你家附近有个车站吧?我在那边等你,一起过去好了。” “好。” 看到祁穆,胡耀辉向他招了招手跑过来,他没再提起那天的事,也没有追问过原因,祁穆正好顺势装作不知道,闭口不提,所以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随意说着话往医院走,胡耀辉问他:“你现在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祁穆点点头。 “要不去我那住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不用了,”祁穆说:“我自己住比较习惯。” “你还是这样,不喜欢和人相处,每次见到你都是一个人。”胡耀辉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怀念的味道:“以前我们都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我不爱说话,长得又没有你可爱,根本没有人想和我做朋友。” 祁穆轻笑,“我不是和你做朋友了吗?” “对,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你,但是你只和我说话,平时也只跟我玩。”胡耀辉也笑:“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喜欢你?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真想和你一辈子做好朋友。” “我们现在不也是朋友。”祁穆被他直白的话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开了话题,“几年没见,你居然就交了女朋友,你和小美是怎么认识的?” “……” 对方没有回答。 祁穆停下,才发现旁边的人并没有跟上来。 “阿辉?” 突然脖子被用力地勒住,口鼻也被什么东西捂住,异味窜进鼻腔,他脑子一阵晕眩,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要是没有那件事……我会一直喜欢你……比班上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你……” 之后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游戏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概念,等封百岁做完副本任务下了线,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发现祁穆还没有回来,再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他好像说过晚饭前会回来的…… 印象中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封百岁立刻紧张起来,决定出去找人。 祁穆出门前说要去医院看小美,但是当他赶到医院,只见到病床上睡着的小美,根本没有祁穆,也没有胡耀辉。 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直接就去了张老头的铺子,把还在吃饭的老头揪出来,抢了手机,拨通祁穆的号码,但是听筒里传来“已关机”的提示音。 还是打给胡耀辉?但是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的电话。 封百岁握紧手机,烦躁地锤了一下桌面,张老头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建议道:“你要不要问问戚家那小子?” 幸好老头存了戚卜阳的电话,封百岁拨过去。 “祁穆?没有来过,他怎么了?” “失踪。” “失踪?!怎么回事!” “不好说。”封百岁简短地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等!你在张师父那边对不对?我马上过来!”急吼吼地说完,戚卜阳比他挂得还快。 十分钟后,戚卜阳赶到了,骆琅也跟着一起,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现在的封百岁没空去管他。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祁穆可能会去的地方,封百岁坚持认为问题最大的是那个胡耀辉,于是他们又去了一趟医院。 还在睡梦中的小美被粗鲁地摇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唐装少年站在自己病床前,他身后还有一个长发男人。 “你们……” “我们是祁穆的朋友,你应该认识他吧?他今天下午来医院看你,现在失踪了,你知不知道他的行踪?”戚卜阳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 小美愣了下,“祁穆?他没有来啊,倒是阿辉来过一次。” “胡耀辉?!他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 戚卜阳利落地拿出手机塞给她,“有他的手机号吗?打电话问问。” 看他们那么着急,小美也没有多问,乖乖地按完号码,贴在耳边听了一会儿,然后疑惑地皱起眉,又拨了一次。 戚卜阳在旁边问:“怎么了?他不接吗?” 小美呆呆地看着手机,“……是空号。” 祁穆此时正站在一个人来人往的路口,看着身边走过的人,耳边全是嘈杂的人声,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之前自己在做什么? 脑子很空,想不起来…… 只觉得自己应该不属于这里,却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慌乱,稍微定了定神,他决定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祁穆,祁穆。” 忽然有人叫他。 低下头,一个小姑娘站在他身前,拉着他的手,甜甜地笑,“祁穆,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苗苗?” 她点点头。 那个玉米地里的苗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祁穆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骤然发现身边的路人都是他见过的面孔,有小区的保安,邻居的老大爷,学校的门卫和老师,班上的同学……还有他曾经遇过的鬼,各种各样的鬼,有产生交集的,也有不经意间瞥见的。 大家匆匆走着,仿佛看不见他,目不斜视地路过、走远,但是很快,同样一个人又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再次和他擦肩而过。 就好像这个路口是以他为中心运转的,所有的行人都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苗苗,这是哪里?” 祁穆低头问道,却发现身前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等他再抬头,原本热闹的路口竟然变得空无一人。 心里咯噔一下,他揉揉眼睛,再看一遍,前一秒还空荡荡的马路又突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仔细看那些人的容貌,全都变得模糊不清,已经不再是之前认识的那批人。 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年轻的妈妈牵着小孩从他面前走过,一晃而过的侧脸瞬间让祁穆呆住,这个女人…… 他的目光往下滑,定在那个小孩身上,柔软的短发,白白嫩嫩的脸蛋,弯弯的眼角,熟悉的天真笑容,特别是身上那件具有时代气息的灯草绒背带裤。 这是…… 祁穆猛地瞪大眼睛打量这个路口——街角的广告牌,不会亮黄灯的红绿灯,老式垃圾筒…… 这个地方,他来过! 还没等他理清楚脑袋里纷乱的记忆,那个妈妈拉了一把专心玩玩具的小孩,加快脚步跑上斑马线,对面的绿灯已经在闪烁了。 走到一半时,那孩子突然停下来,抬头看着旁边,绿灯已经跳成了红灯,一辆大货车飞快地开过来,那位年轻的妈妈只来得及喊一声:“穆穆!”同时用力把孩子往外推,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女人已经滚到了车下,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浓稠的鲜血一点点从车轮下渗出来。 小孩的哭声撕心裂肺,一大群人围了上去,旁边的车纷纷停下来,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去看事故现场。 祁穆的手心开始发凉,脸色煞白,他没有围上去,反而退后了几步,喉咙一动,轻轻地唤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称呼:“妈妈……” 眼前的景象突然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篮球场,一排老式的教学楼,还有那棵歪脖子老树。 祁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待了六年的小学。 面前的教学楼内飘出一股黑烟,接着就响起混乱的尖叫声,二楼的教室门被打开,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拥挤着跑向楼梯。火势蔓延得飞快,烟雾越来越浓,教室里最后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跑到门口时,火苗已经追到了身后。 之前带着学生跑出去的女老师又转回来,站在门前向他们伸出手,后面那个孩子不小心绊了一跤,摔下去的同时还拽着前面那个的衣摆,把对方拉得一个踉跄,女老师焦急地呼唤他们,浓烟熏着她的脸,火苗已经舔到了她脚下,前面那孩子扳开同伴攥得紧紧的手,扑进老师的怀里。 门框上的横栏再也禁不住高温的烘烤,整根带着火星砸下来,女老师回头看一眼火墙后面的学生,最后一咬牙,抱着救出来的那个,转身跑走了。 独自被留在火场的孩子还趴在地上,张着嘴不停地哭喊,嗓音嘶哑得让人听不清楚。 但是祁穆知道他在喊什么,他在喊自己的名字。 褪色的记忆重新翻腾起来,他想起那一天,缩在老师的怀里,还能听见身后不断传来胡耀辉的呼唤:“祁穆——祁穆——不要丢下我——”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心上。 眼前的火景渐渐淡去,祁穆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站在了一条林荫道上,微凉的风轻轻吹拂着脸颊,面前是一湾平静的湖水,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波光。 “你能看到我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他转过头,就看到了微笑的吊死鬼。 “我……” “能啊,别人看不见你吗?”一道清脆的童音插进来,祁穆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吊死鬼旁边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刚才在路口看见的那个,此时他正扶着龙湖的石栏杆,仰起头跟吊死鬼说话。 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而不是在镜子里,这种感觉非常奇妙,祁穆静静地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 “你脖子上为什么有一根绳子?” “这是我的项链。” “龙湖里真的有龙吗?” “我不知道,说不定有呢。” 这时年轻的妈妈从商店里出来,对小祁穆招招手。 “我要走了,”他跑回去之前说:“明天再来看你!” “好,我等着。”吊死鬼轻轻地挥手。 祁穆一愣,忽然想起吊死鬼说过的话—— “十年前我在这里遇到一个小孩,他走的时候也说会来陪我说话,但是从此再没有出现过。” 难道那个小孩……就是自己? 十年前已经见过他了,自己却完全不记得。为什么我把他忘了?十年后再次相遇,他看出我就是当年那个小孩了吗? 淡淡的酸涩弥漫在心头,祁穆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走远的自己。 小祁穆走出一段后又回头,然后一下子张大了眼睛,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他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祁穆觉得奇怪,也跟着他回头,顿时愣住了,睁着眼睛半天不能眨眼。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此生最神奇的景象。 小祁穆被妈妈牵着离开,那对母子还在继续往前走,祁穆回过神来,继续跟着他们,绕过一个街角,来到一个热闹的路口。 心里一凛,马上意识到,这又是之前那个路口! 他突然觉得,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好不容易能看见过去,说不定就可以阻止那件惨剧的发生,或者可以试一试。 但是母子俩一晃就不见了踪影,祁穆急得团团转,看到马路边徘徊着一个半透明的鬼,就想到有鬼说过附近的鬼都认识自己,不知道小时候是不是这样? 来不及考虑,他叫住了那个鬼,问他:“你知道祁穆吗?就是那个能看见鬼的孩子。” 对方茫然地摇头。 这时妈妈领着小祁穆从百货商场里走出来了,径直经过他的身边,走向人行横道。 祁穆想要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他们,只好一直跟着,无数次尝试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都失败了。 刚才被问话的那个鬼也无所事事地跟了过来,小祁穆发现了他,好奇地转头看着,那鬼挠挠头,问道:“你是祁穆吗?就是那个能看见鬼的孩子?” 没等对方回答,就听旁边响起一声揪心的喊叫:“穆穆!” 一双手伸过来,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孩子推了出去,尖锐的刹车声再次响起,耳边传来路人的惊呼。 祁穆低下头,看见母亲的血液一点点渗到脚下,他抿了抿嘴唇,绝望地闭上眼睛。 第51章 沉睡 “空号?!怎么可能?”戚卜阳瞪眼问小美:“是不是你拨错了?” “不会呀……”小美又把那个号码仔细看了一遍,“我背得很熟,就是这个号码没错……” “你不是他女朋友吗?怎么给你的号码是空号?” 小美都快哭了,“我也不知道……入院之前我还打过,那时候能打通的……” 封百岁突然对戚卜阳说:“问她,胡耀辉住在哪?” 小美把男友的地址输在手机上,抬头问他们:“阿辉……会不会出事了?最近我看电视,有三个人被杀了……都和阿辉差不多大……” “如果出事的话警察会通知你的。” 见封百岁已经出去了,戚卜阳也无暇给她安慰,匆匆丢下这句话就走。 被小美这么一说,封百岁更加担心,如果那个凶手真的是针对有灵视能力的人,那祁穆…… 很快赶到胡耀辉的家,站在门口,他们却没有钥匙进去。 戚卜阳迟疑了一下,问:“是不是应该敲门?” “还敲什么门。” 封百岁说着,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门板。 屋子里空间很狭小,而且塞满了各种杂物,目光扫了一圈,没有看到胡耀辉。转过客厅就是卧房,却看到床上仰面躺着一个人,赫然就是祁穆。 飘过去推了推他,对方没有反应,手指碰上他的脸,竟是凉的! 封百岁顿时皱紧了眉,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探到他的鼻息。 还好……虽然呼吸很微弱,但是起码有呼吸。 又试着叫醒他,可是毫无效果,祁穆一动不动,再加上冰凉的体温,几乎和尸体没什么区别。 粗略地检查一下,他的身体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撩开袖子,封百岁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条光滑的手臂上,竟然多了一排新烫的烟疤!疤痕红得刺眼,显然还是刚烫不久的。 在外面等待的戚卜阳和骆琅看到门开了,封百岁抱着失踪的人走出来,祁穆好像是睡着了,看起来没什么事。 刚准备松口气,却发现到封百岁的脸色异常可怕,简直像要杀人一样。 “怎么了?”戚卜阳问。 封百岁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祁穆的睡脸。 戚卜阳伸手要把祁穆接过去,“你现在没有显形,被人看到了不好。” 对方还是一动不动,也没有要交人的意思。 “你……”戚卜阳还想再劝。 骆琅上前,拿出一张符纸塞进祁穆的衣兜,对封百岁说:“五分钟内凡人肉眼看不见他。” 封百岁向他略一点头,抱紧了怀中的祁穆,然后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我们也走吧。”骆琅揽住戚卜阳的肩膀。 “可是……” “事情还没完,你没发现祁穆的样子很不对劲吗?” 戚卜阳点点头,“确实有点奇怪……” 他们从楼里走出来,骆琅微微偏头,眼角瞥见身后的墙角跑出一个人影,探头看了看四周,然后动作迅速地走进楼道。 他收回视线,轻轻地勾起唇角。 戚卜阳不放心祁穆,等封百岁回去以后,也和骆琅一起去了他们家。 封百岁来开门的时候,戚卜阳瞅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圆圆的软体物。 “这是什么?” “热水袋。” “……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应该是夏天吧?” 封百岁抬眼道:“祁穆体温太低,会生病。” 骆琅嘿嘿一笑,“你抱着他不就行了?” “……我没有体温。”封百岁面无表情地说。 “祁穆呢?”戚卜阳问他。 对方指了指卧室。 他们进去一看,祁穆还是和之前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被厚厚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走过去碰碰他的脸,就算是这样,体温也并没有恢复正常。 戚卜阳终于能够理解封百岁的担心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算醒来也会落下病根的。 这时封百岁拿着灌好的热水袋进来,拉开被角帮祁穆捂好,才转身问道:“为什么他醒不过来?” 戚卜阳让他把祁穆的手臂拉出来,搭上手腕,虽然脉搏跳得很微弱,至少生命还能延续。 “他现在的状态和上次离魂的时候很像……” “什么意思?” 戚卜阳皱起眉头,“意思就是他的魂魄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体内了。” “不在体内?!还能在哪里?”封百岁低头瞥见脖子上挂的小竹筒,忽然想到祁穆可以用这个叫他,那是不是也可以用来叫祁穆? 骆琅也注意到那个竹筒,提出让他看看,封百岁沉默一下,脱下项链递给他。 手指拈着小竹筒仔细看了一会儿,他问封百岁:“这是谁给你的?” “不关你事。” “好吧,”骆琅也不生气,把项链抛还给他,顺便说道:“这个阵法只对灵体起作用,就是你这样的。” 封百岁心中一动,如果祁穆已经离魂,他就成了灵体,也就是可以用这个阵法了。 于是他立刻就试,对着竹筒念出祁穆的名字,但是竹筒只是动了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反应。 有点失望,封百岁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效果。 戚卜阳猜测:“会不会是他的魂魄由于什么原因无法过来,或者……已经不在了?” 心里一沉,封百岁转头看向沉睡的祁穆,没有回话。 场面突然沉寂下来,一丝不安的情绪冒出来,但是谁也没有说出口。 站了一会儿,戚卜阳说:“我先回去查查家里的典籍,看有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封百岁看他一眼,微微点头,难得客气地吐出两个字:“不送。” 待他们走后,他拉着祁穆的手,指腹轻轻抚过还有些刺红的皮肤,脸上的表情异常冷峻。 对封百岁来说,别的都是外人,只有祁穆才是内人,甚至是应该保护起来不容侵犯的宝物,但是那些烟疤,却突兀地烙在他的人身上,每看一次都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胸腔里烧出一股难以平息的怒火。 他只希望,被烫的时候祁穆已经沉睡了,至少不用忍受皮肉烧焦的痛楚。 戚卜阳认真地查阅书房里收藏的典籍,甚至不放过任何一个批注,但是始终没有收获。 骆琅不肯帮忙,总是悠哉地晃进来看一眼,讲几句“真正有用的东西都不在书上”这类的风凉话,又晃出去,戚家的厨娘已经帮他准备好了现做的凉糕,那是他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最喜欢吃的食物,几个老佣人竟然还记得。 封百岁后来也找过张老头去看,但是老头说要给他点时间想办法。 祁穆还是一直沉睡着,封百岁隔几个小时就换一次热水袋,晚上整夜抱着他在被窝里保暖,体温却没有任何回暖的迹象,忍不住怀疑他是否还活着,一次又一次地去探他的呼吸,感觉到轻微的动静才能放下心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天,封百岁无计可施,想到了那位不称职的监护人。 要找鸦很容易,只要说到酒,它就能马上现身。封百岁让它去看看祁穆,妖仙问:“祁宗家的小鬼怎么了?” “似乎是离魂。” “又离魂?” 说着已经走到祁穆床前,鸦把酒瓶丢给封百岁,伸出手掌放在祁穆额头上,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不是离魂,魂魄还在体内。” 封百岁微愕,有些不相信,“戚家的人说体内已经感觉不到他的魂魄了。” “哪个小鬼头说的啊?”鸦撇撇嘴,“那是他的道行不够,所以感觉不出来。小祁穆的魂魄绝对还在体内,只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要不就是被藏起来了,你看嘛,他的呼吸都还在,魂魄离体的话呼吸也会停止的。” “所以他的魂魄没事?”对妖仙的话信了七八分,封百岁突然觉得看到了希望,“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什么时候会醒?”鸦低头看看祁穆,“暂时是不会醒了。” “为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鸦不耐烦地道:“他的魂魄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要不就是被藏起来了。” “解救的方法是什么?” 鸦夸张地摇摇头,“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嘛,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也看不出来他究竟被动了什么手脚,所以根本没办法。”说到这里,他饶有兴趣地眨眨眼:“不过我倒是对那个动手脚的家伙很感兴趣,一般来说,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都不是人……” 话没说完,突然传来敲门声,鸦扫兴地一把夺过酒瓶,推开窗户就跳了出去,丢下一句:“等小鬼醒了我再来看他。” 封百岁转身去开门,来的是张老头,他闪身进来,一边走一边说:“我想到了,已经通知了小戚,等人到齐了我再说。” 戚卜阳来得很快,张老头看见他身后的骆琅,一时有些吃惊,“骆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戚卜阳代他回答说:“骆先生现在住在我们家。” “住在戚家?你爷爷呢?” “回老家了。您也认识骆先生?” “你爷爷认识的人,我还没有几个不认识。”张老头向骆琅点了点头。 后者也不动声色地回了一下。 封百岁不耐烦,让他有话快说。 张老头把注意力转回祁穆身上,走上前探了探鼻息才道:“果然,之前我们的判断是错的,祁穆的魂魄并没有离体,而是被压制在体内,因为藏得很深,一时没有感觉出来也是正常的。” 封百岁刚才已经从鸦的口中知道了这些,当下只是抱着手听着,没有开口。 相比之下,戚卜阳却相当震惊,“把魂魄压制在体内?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方法吗?” “当然有,方法还不少。”骆琅玩着自己的头发,悠闲地回答他:“比如他的魂魄自己陷入某种意识中,或者制造一个幻境把他的魂魄困住,再或者摧毁他的求生意志,魂魄也会慢慢死亡……所以我说,真正有用的东西都不在书上。” “骆先生说的对,方法有很多。”张老头抬手,阻止了想要接话的戚卜阳,眼睛直视着面前的骆琅,目光灼灼,沉声道:“不过……能使用这些方法的人却少之又少,我活到这把年纪,只见过一人。” 第52章 幻境 “骆先生,是你做的吧?” 张老头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把目光齐齐投向骆琅,脸上表情各异。 被质问的人竟然还能悠哉地微笑,爽快地承认道:“不错,是我。”他毫不避讳地看向张老头,“你也没有老眼昏花嘛,倒是越老越精明了。” 张老头面不改正色地点头,“承蒙您夸奖,我也没想到这把老骨头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骆先生,和当年比起来,您可是一点也没变。” 戚卜阳疑惑地拧起眉头,张师父年过半百,和他爷爷一样在业内享有很高的名望,在他心中都是值得尊敬的老前辈,可是这些老前辈却对一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语气恭敬,只是刚才的话里似乎意有所指。 至于究竟是指什么,可能只有他们老一辈的人才能看懂。 封百岁管不了这两个人在眉来眼去些什么,他只知道,在骆琅承认的那一刻,心中的愤怒就已经烧成了烈火。 周围的家具开始发生轻微的震动,地板发出“咯咯”的声音,戚卜阳惊慌地抬头,天花板上的大灯也在摇摇欲坠,他起初以为是地震,左右看看又觉得不对。 封百岁冷着脸上前一步,逼近骆琅,屋里的震动声似乎又大了一点。 张老头脸色一变,连忙拉住他,同时对戚卜阳使了个眼色,后者也侧身斜跨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他们两个中间。 “你究竟做了什么?”封百岁死死盯着骆琅,眼中放出慑人的凶光,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去折断对方的脖子。 处在对峙中心的骆大师居然还笑得出来,偏过头,轻描淡写地说:“很简单,制造一个幻境放入他的意识,就这样。” 封百岁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手上的伤也是你干的?” “什么伤?”骆琅疑惑地眨眨眼睛。 戚卜阳听他这么说,连忙拉高祁穆的衣袖,什么也没有,又换另一只手,那串醒目的烟疤立刻呈现在眼前,他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做出这种事。 骆琅用眼角瞟了一下,咂了咂嘴,事不关己地道:“人类果然是最有趣的东西,这种事也想得出来。” 封百岁目光微敛,“不是你?” “我想应该是祁穆的那个小朋友吧。”骆琅摊手,“他去戚家下手的时候被我发现了,我只是顺便帮了个小忙。” “为什么帮他?” “因为很有趣啊。”骆琅翘起唇角,轻松地迎上对方锐利的视线,“而且,祁穆也不是普通人,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眼见封百岁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张老头连忙劝道:“骆先生,过把瘾就算了吧,你是不是该让那孩子醒过来了?” “不行。” 这两个字一吐出来,封百岁额角的青筋一跳,几乎又要冲过去,张老头使劲拽住他,对他使了个安抚的眼色,然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为何会不行?” 骆琅道:“现在他是陷在自己的意识里,凭我没办法让他醒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矮凳就向他直直飞了过来,他赶紧往旁边一闪,险险地躲开。 封百岁语气恶劣地低吼,“那就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骆琅满不在乎地拍拍肩膀,刚才凳子是擦着他的肩膀过去的,还好没碰到衣服,“现在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或者……”他停下动作,抬眼看向封百岁,“让别人把他带出来。” 闻言,封百岁挑起眉,“怎么带?” 骆琅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绕到沙发前面,舒舒服服地坐下了,才慢悠悠说道:“那个幻境,是我以记忆为基础做的,但是里面不仅有祁穆的记忆,还有别人的记忆。” “记忆?”戚卜阳觉得自己根本想象不出这种事情要如何做到,但是骆先生年纪轻轻就能轻易地办到了,比较起来他的修为还差得很远。 “记忆都是主观的,本来就和事实有偏差,如果是不同人的记忆掺杂在一起,偏差就会更大,也就是说……那是一个有真有假的记忆,但是处在里面的意识,也在真实地经历着这些记忆,他们是分不清真假的。” 封百岁皱眉,“所以他被困在一段虚假的记忆里?” “差不多吧,这么说也可以。” “怎么才能让他出来?” “除非他找到自己的记忆,分辨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幻境就会自动散了。” “你不是说,里面的意识分不清真假?” “对啊,所以很少有人能凭一己之力解脱出来。” “让我进去!”封百岁毫不犹豫地说。 骆琅放下手,抬眼打量着他,提醒道:“那个幻境从我做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它就与我无关了,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可完全不知道。那不是你的记忆,你也改变不了它,如果进去了,祁穆还是没有想起来,你也会被困在里面……” 封百岁不悦地打断他:“你的废话太多了。” “没办法,在这里待得太久,我也染上些人类的坏习性。”骆琅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同时伸出手,张开了五指。 “既然你要去,我就成全你。” 待封百岁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房间里了,环顾四周,身边耸立着许多造型单调的灰白色建筑,看起来像是一座城市,只不过未免太安静了,看不到任何行人和车辆,整个城市的色调也是灰蒙蒙一片。 这里没有祁穆的影子。 他试着叫了几声祁穆的名字,声音在空荡荡的高楼间回荡,却没有人回应。突然发现胸前的小竹筒闪起了微光,下一秒,祁穆就出现在眼前。 他好像还有一点晕,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开口道:“你……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 封百岁扶住他,注意到就在祁穆出现的一瞬间,周围的色调立刻发生了变化,原本灰暗单调的建筑染上了鲜艳的色彩,街道上也开始有陆陆续续的车辆行人经过。 “这里,是怎么回事?” 祁穆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城市。” “十年前?”封百岁皱眉,他进来之前忘记问骆琅是抽取哪个时间段的记忆,没想到是那么久远的事。 “你跟我来。”祁穆拉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一边说道:“我在这里……见到很多以前发生的事,有些已经被我忘记了,现在才重新想起来。那种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说着话,他们走到一个路口,祁穆停下来,指了指前方准备过马路的一对母子,“那是我妈妈。” 封百岁惊讶,仔细看一眼那个女人的脸,和墓碑上的面容一模一样,只是一个黑白,一个鲜活,看着这个能说会动的祁妈妈,却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十年前……她还活着?” 祁穆点点头,又轻声接了一句:“不过快要死了。” “什么意思?” “你看着吧。” 封百岁把目光转回那对母子身上,注意力很快就被祁妈妈身边的小孩吸引住了,那个看起来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就是小时候的祁穆? 好可爱…… 那孩子还在笑,嘴边有一个不对称的小酒窝,眼睛都快眯得看不见了,和现在相比,少了几分长大后的淡然,不过除了长相十分讨喜之外,他和其他同龄的小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觉得心窝里有一块地方忽然就软了,忍不住放松了脸上的表情。这时小祁穆停下来,抬头和旁边一个鬼说话,突然就见一辆大货车朝着两人直冲而去,刺耳的尖叫,尖锐的刹车,车轮下的女人,混乱的车祸现场。 小祁穆摔在路边,被好心的路人抱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都是花的。封百岁看得一阵心疼,甚至想冲过去把那孩子抱过来,但是当他转头,看见祁穆面无表情的侧脸时,却再也挪不动脚步。试探着碰了碰对方的手,就像外面沉睡的身体一样冰凉。 祁穆反握住封百岁,转过脸来看着他,眼睛睁大,一眨不眨,“你知不知道,我妈妈……是被我害死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很平淡,轻微颤抖的嘴唇却将并不平静的情绪暴露出来。 封百岁轻轻搂住他,回头想再看一眼事故现场,突然迎面扑来一阵热浪,才发现场景已经不知不觉地转换了,现在他们是站在一个老旧的校园里,面前是已经着火的教学楼。 “这是我的小学……”祁穆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十年前火场的景象再一次上演,当看到女老师抱着小祁穆离开的那一幕,胡耀辉沙哑的童音撕心裂肺地传出来,封百岁皱起眉,终于明白了胡耀辉对祁穆的恨意是从何而来。 “听到没有?他在叫我……”祁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轻声呢喃:“但是我没有回去救他……他是被消防员救出来的,那时候已经烧伤了……” “妈妈是我害死的,阿辉也是我害的,我竟然忘记了……这些景象,我看了无数遍,试过无数种方法去挽救他们,但是不行!根本没有用!无论我怎么做,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咬了咬牙,抬手掩住眼睛,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救不了妈妈,也救不了阿辉……什么也做不了……” 封百岁伸手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低声在他耳边说:“听着,你看到的不全是真实,甚至很多都是假的……” 感觉到肩膀的濡湿,他垂下眼帘,轻轻拍了拍祁穆的后背,“……就算那都是真的,也不是你的错。我们一起想办法,想试多少次都可以。” 第53章 记忆的真实 “不是真的?”祁穆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封百岁,眼眶还湿湿的。 封百岁皱起眉,伸手帮他擦掉脸上的泪痕,祁穆不好意思,拍开他的手,自己飞快地抹了一把脸。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一个以记忆为原型的幻境。” “记忆?谁的记忆……”祁穆眼前飞快地闪过在这里看到的各种景象,顿时明白了几分,“我的?” 封百岁点头,“还有胡耀辉,这是你们两人的记忆,混在一起了。” 祁穆想了想,又问:“我现在……是在做梦?” 封百岁顿了一下,才说:“算是。” “……你是不是嫌麻烦所以这么说?” 封百岁表情淡定,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祁穆无奈,“那你进来干什么?” “来接你。”然后又补充:“如果你不出去,就永远醒不过来。” “好吧,怎么出去?”祁穆询问地看他,既然他都进来了,应该知道怎么出去吧。 但是封百岁却面不改色地说,“我出不去。” “……你到底是进来干什么的……” 他固执地回答:“来接你。” “怎么接?” 封百岁想了想,告诉他:“只要你找到自己的记忆,就可以出去了。” “我自己的记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十年前的事我完全忘记了,如果不是看到这些根本就想不起来……” “如果找不到,我们就留在这里。”封百岁无所谓地说。 祁穆回头看一眼还在燃烧的楼房,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天空,墙上都是烟熏的黑印,他轻轻摇头,沉声道:“我们还是想办法回去。” 封百岁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皱眉,“找个清静的地方,这里不行。” “不可能……”祁穆苦笑,“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清静的地方,只会不断地循环,一直没有停止过……” 话音未落,火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们又来到之前那个热闹的路口,年轻的祁妈妈拉着小时候的祁穆准备过马路。 虽然已经知道这只是记忆,但是看到他们,祁穆的心脏还是冷不丁地抽痛一下,无论看过多少次,都无法对母亲的死亡无动于衷。 手臂突然被拉住,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封百岁向前走。 他们绕过一个花坛,祁穆被按在长椅上坐下,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对母子,却被花草挡住了视线。 封百岁把他的头扳回来,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低声说道:“闭上眼睛,慢慢想。” 祁穆对上他平静的眼神,愣了一下,然后依言闭起眼睛,努力从脑海中找出十年前的印象。 开始时还总想着花坛对面的车祸,行人和车辆的声音不时地钻进耳朵,脑子里空白一片,乱七八糟。 慢慢地,竟然就真的静下心来,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脑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穆穆,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是妈妈! 这一声就像开启枷锁的钥匙,幼时的记忆顺着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母亲温柔的笑容,长长的黑发,甚至还能想起她牵着自己时温暖柔软的触感;那天下午波光闪闪的龙湖,龙湖边出现的吊死鬼,还有待了六年的小学,老树上停着一只喜鹊,古老而又悠闲。 他想起了胡耀辉小时候的样子,总是喜欢低着头,看上去有点阴沉。 两个稚嫩的声音说着话,一句一句,重新在耳边响起—— “阿辉,你最喜欢我们班的哪个老师啊?” “教语文的刘老师,她昨天上课还表扬我呢!” “嘻嘻,我也是,最喜欢刘老师了!她是我们班最漂亮的!” “对啊,数学老师好老哦。” …… “祁穆,昨天的数学作业你写完没有?” “完了。” “你怎么做出来的?!好难啊!” “嘻,我爸爸教我的,他写出来,我再抄一遍。” “要收了!快拿给我抄!” …… “祁穆,我妈妈今天做了蛋饼,你要不要吃?” “不要了……” “你不是最喜欢我妈做的菜吗?” “今天不喜欢。” “为什么?” “……我妈妈死了……我变成没有妈的小孩了。” “不要难过嘛,你没有妈妈,以后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好不好?” “不好……我只要我妈妈。” “为什么?我妈做菜那么好吃!” “你妈妈会抓小偷吗?” “……她会抓老鼠。” “胡说!你妈又不是猫!” “你真麻烦,给你一颗巧克力,是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特别好吃!你拿着,我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兄弟?” “对啊,你没有看过电视吗?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嗯……反正要死一起死!” “……阿辉啊,你几岁了?” “九岁三个月零四天!” “我比你小,要和你一起死,一点都不划算……” “好啦,再给你一颗,行了吧?” “嗯!你真好!” …… “阿辉,过来一起玩嘛!” “不去!他们只想和你玩,又不想跟我一起玩。” “那好吧,我也不跟他们玩了,我们俩自己玩。” “真的?” “真的!我们是兄弟嘛。” …… “祁穆,你会不会觉得我脾气不好?” “不会啊,谁说你脾气不好了?” “……今天班长说的,她说大家都不爱和脾气不好的人玩。” “她们女孩子说你是因为喜欢你。” “这样啊,但是我才不理她,不要她喜欢。” “还装,你脸都红了。” …… “祁穆,长大以后是不是都要结婚?” “是啊,你爸爸和你妈妈就结婚了,大人都这样。” “那如果以后你结了婚,我也结了婚,我们要天天陪着老婆,是不是就不能一起玩了?” “是呀……” “要不我们俩结婚好不好?这样就能整天在一起了!” “不好,我长大以后要和刘老师结婚。” “哼!她是大人,不会嫁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虽然你也喜欢刘老师,但是不要和我抢哦。” “我才不喜欢她!” …… 祁穆睁开眼睛,鼻子有点酸,半天回不过神来。 面前的景象,无论是建筑、街道,还是行人、车辆……全部像潮水一般慢慢褪去了色彩,然后消失不见。 耳朵被捂得热烘烘的,身边传来封百岁的声音。 “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了。”祁穆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到处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要做什么。 “嘀嘀嘀——” 身后突然响起汽车的鸣笛声,他们猛地转身,刚才的街景又像见鬼一样重新出现了,仿佛根本没有消失过一样。 祁穆一眼就看见路边的那对母子,想都没想,拔腿就往那边跑,封百岁紧跟在他后面。 这时那两人开始过马路了,祁穆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走到一半时,小祁穆发现马路中心飘着一个人,其他人都从它的身体里直接穿过,于是忍不住转头看了又看。 祁穆心都揪紧了,他很怕再次听到自己亲口说出来的,已经听了无数遍的那句话。 但是没有。 那鬼说的不再是之前那句话,而是问那个一直看着他的孩子:“你能看见我吗?” 小祁穆点点头,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就被妈妈推了出去。 熟悉的刹车声再次响起,这样的场景祁穆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而这次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心情。 强烈的绝望感终于消退了一点,他轻轻舒出一口气。那是假的,母亲的死亡不是因为他回到十年前造成的。 但还是觉得有些黯然,无论怎么说,妈妈都是为了救他,十年以来,从没有停止过自责,就算把细节全都忘了,也还记得那种痛苦。之前的幻象,说不定就是从他的潜意识里产生的。 如果当时没有停下,如果看不见那个鬼…… 心中猛地打了个激灵,也许是母亲死亡的刺激让他下意识忘记了这些事情,如果一直都记得,很可能会对自己的灵视能力产生厌恶,还将会失去很多值得珍惜的朋友,甚至和封百岁失之交臂…… 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些庆幸。 路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燃烧的教学楼。 祁穆和封百岁走到近前,看着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跑到门口,火势越来越大,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偏偏后面那个不小心摔了一跤,倒下去时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被挣开了,前面那个转身想要去拉,就被女老师拦腰抱了出去。 老师回身想再去救另一个,教室门却已经被火墙封住了,她只好先把这个送下楼去。 被留在火场里的孩子竭力哭喊,烟雾呛入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火苗渐渐舔上了他的半边身子,袖口已经出现了火星。 祁穆知道,之前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的其实是胡耀辉脑中的记忆,在他的印象中,是祁穆抛弃了他,把他独自丢在火场里,而他们都喜欢的刘老师却单单救走了祁穆,留下了自己。 对他来说,那等同于丢弃。 冲天的热浪使景象微微扭曲,祁穆仿佛看到了那之后的胡耀辉,穿着长袖T恤,低着头缩在角落里。 “阿辉,我们去玩!” “不去。” “那去买零食?” “不去。” “为什么呀?” “他们都说我手上的伤疤很恶心。” “谁说的?一点也不恶心。” “骗人!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我就是很恶心!同学不喜欢我!刘老师也不喜欢我!” “阿辉……” “我们不是兄弟吗?为什么你就没有事?!” …… “走!” 耳边响起一声急吼,祁穆一下子回过神来,身子被向前一带,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睛,火场已经不见了,感觉自己躺在什么地方,视线里出现几张熟悉的面孔。 “你总算醒了!” “你们……” 封百岁扶他坐起来,拿过枕头帮他垫在腰间,淡淡地道:“你睡了三天。” 戚卜阳凑过来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疼。”祁穆皱起眉,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正常的。”骆琅说,“睡一觉就好了。” 祁穆抬眼环顾四周,戚卜阳和骆琅不用说,连张老头也在。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愣,问道:“胡耀辉呢?” 第54章 梦醒之后 听到胡耀辉的名字,封百岁立即沉下脸不说话,戚卜阳偷眼看看他,才告诉祁穆:“我们是在胡耀辉家里找到你的,那时候他不在。” 祁穆努力回想幻境之前的事情,虽然只过了三天,却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时候,好像是胡耀辉把他弄晕的…… “我要去找他。”祁穆说着,就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封百岁按住。 “先睡觉。” 祁穆看看他的眼神,没再坚持,乖乖地躺了回去。 其他几个人看到这情形,也就自觉地向他们道别。 出了门,骆琅径直往前走,戚卜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去,张老头最后一个出来,想了想,叫住前面的人。 “骆先生,请留步。” 骆琅停下,回过头。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不为什么,只是突然想来看看,十六年前种的因,究竟结出了什么样的果。”他说着话,眼角有意无意地瞥向身边的戚卜阳,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 张老头也下意识地看了戚卜阳一眼,随即转开话题道:“那两人的身世,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怎么样?” “封百岁的卦象显示,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顿了顿,老头有些欲言又止地问道:“骆先生知道些什么吗?” “我可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不过十六年前我就发现了一样东西,现在才知道,似乎和他有关,我猜,他快要找到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近日大概会有变数发生,这城里还藏着些别的东西……” 骆琅轻笑,“……想想都觉得有趣。” 然后轻飘飘地离开。 张老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也转身走了。 戚卜阳走在骆琅身侧,转过头盯着他平静的侧脸,张开嘴,又合上,又张开嘴,如此反复几次,骆琅不耐烦了,斜睨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骆先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骆琅想了想,说:“老头太罗嗦。” 戚卜阳愣了一下,摆手道:“我不是指你不跟张师傅道别的事!”又在后面小声接了一句:“……虽然那也不对……” 骆琅扬起了眉梢。 他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让祁穆陷入幻境?” 骆琅转头看他,“你在为你的朋友抱不平?” 戚卜阳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地点头。 “那为什么不直接骂出来?” “这……”他有些语塞,略带尴尬地摸摸鼻子,“我觉得……骆先生做的事情,应该有什么理由吧?或许是我们还没有想到。” 骆琅笑起来,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戏谑地道:“没什么理由。” “……” 戚卜阳心里着急,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开口。 走出几米,就听骆琅又说:“只是为了验证某些东西。” 晃动着波浪的湖面闪着金色的波光,水流以让人不易察觉的速度转动,渐渐形成一个浅浅的漩涡,在那漩涡中心,有什么东西正游动着,搅起小小的水花。 一波又一波,涌起、落下,那些波浪仿佛是在跟着它的身体而变换。 偶尔会有一小段鳞片露出水面,阳光照在上面,比金色更耀眼。 …… 祁穆猛地张开眼睛,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揉了揉眼角,伸手够到床头去按开关。 橘色的灯光亮起,他眯了眯眼,然后看到来不及收回去的手臂上新添了一排伤疤,好像是用烟头烫的。 他皱起眉,用手摸了摸,已经基本愈合了。 “做梦了?”身后拥上来封百岁的气息,很自然地将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祁穆把手上的疤痕亮给他看,“这个,之前有吗?” “没有,我在胡耀辉家里找到你的时候就有了。”封百岁语气很不好,只要想到这个,他就很气愤。 “胡耀辉……”听他这么说,祁穆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也知道封百岁不高兴,于是向后靠上他的肩膀蹭了蹭,安慰道:“已经不疼了。” “烫的时候?” “没感觉。” “那还好。” 封百岁把他塞回被子里,探身过去关了灯,吩咐道:“接着睡。” 第二天起床,祁穆想起昨天的计划,和封百岁一起先去了一趟胡耀辉租的公寓。 在门口敲了半天,没有人来开门,封百岁进去看了一圈,胡耀辉确实不在家。 正准备离开,楼下上来一个大婶,看见祁穆站在门前就问:“你来找姓胡的那个学生啊?” 祁穆点点头。 “那你就是他的朋友了?” 祁穆有些迟疑,没有回答。 大婶立刻抱怨开了:“哎呀,这个小子也不知道去哪里疯了,连着好几天没见他回家。眼瞅着就到交房租的日子了,他竟然还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啊?” 祁穆摇摇头,“我也正在找他。”然后就赶紧和她告别下楼。 大婶的声音还一直追在身后:“等你找着他,记得叫他来交房租啊!可别就这么跑了!” …… 既然家里找不到,电话又是空号,祁穆考虑以后,只好去医院问小美,也顺便看望她的病情。 可是一见到小美,她比祁穆还要急切,一开口就问:“你知道阿辉去哪里了吗?” 祁穆也很惊讶,“他没来看过你?” “没有……”小美委屈地摇头,“他很长时间没来了。” “……那他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小美又摇头,眼底带着一层泪光,“我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倒是昨天有警察来过……” “警察?”祁穆心里突地跳了一下,“为什么警察会来?” “不清楚,好像跟前几天龙湖里死人的事情有关,只是问了我一些关于阿辉的情况,然后就走了。” 祁穆皱眉,看向封百岁,他们心中都浮现出同样的猜测。 “祁穆,你说阿辉他……会不会……也受害了?”小美仰起脸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 看她这样,祁穆有些不忍,试探着问:“你真的觉得阿辉只可能是被害,而不是……伤害别人?” “不会的!” 从认识以来就一直唯唯诺诺的小美,竟然在这个问题上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不会?” “你可能因为我说过他发脾气的事所以觉得阿辉不好,那是他受过伤,大概有什么不好的回忆,所以才会这样……” 小美低头盯着被子,小声说:“其实他很好,我知道的……以前我和阿辉是邻居,继母总是打骂我,让我做很多很多事,没有时间学习,成绩不好,爸爸也会打我……” 一滴泪珠落到被面上,颜色变深了一点,小美有些哽咽,停了一下才说:“但是因为有阿辉在,我才觉得能看到希望。他会和我一起干活,陪我聊天,学习上不会的地方也是他教我,他和我说,考上大学就能离开这个家了,所以我才拼命努力,跟着他一起来到这个城市上学……如果没有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我,阿辉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我很感激他。” 小美抬起头,对上祁穆的视线,也毫不退缩,“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做坏事呢……” 病房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封百岁冷哼一声,说了一个字:“蠢。” 祁穆垂下眼帘,避开与小美的对视,对于这个天真的女孩,他没办法开口打破胡耀辉在她心中美好的印象,也无法让她理解人类的复杂和善变,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阿辉只是学业太忙了,应该不会出事的……”小美殷切地看着他,“你说对不对?” 祁穆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就告别出来了。 走出医院,他发现封百岁一直紧锁着眉头,以为他还在为胡耀辉的事情生气,于是劝他:“不值得气那么久……” “不是。”封百岁摇头,抬起右手捂住耳朵,“好像耳鸣了。” “……捏着鼻子吹气试试?” “没用。” “……那就吹到有用为止。” 回去时路过龙湖,祁穆想起吊死鬼,便顺道去和他打个招呼。 看到他从树梢上飘下来,落在自己面前,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自己十年前见过他,但是忘记了…… 也许是感觉到他在发呆,吊死鬼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祁穆回神,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十年前,我想起来了。” 吊死鬼像是听懂了,淡淡地点头。 “之前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有没有认出我?” 吊死鬼又点头,“其实这十年间我偶尔见过你几次,但都是匆匆而过,我想,也许是你忘记了,那就不要再打扰你。” “可是你不是出现了么?” “对啊,因为除了你,我没有等到第二个能看见我的人,实在很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所以……” “对不起,我把这件事忘了,现在才想起来。”祁穆很不好意思。 吊死鬼微笑,“只要后来再相遇了,就是好的。” 闲聊之中,祁穆感到自己和吊死鬼之间好像多了一层联系,是因为重见故人,还是因为他见过自己的母亲,总觉得他突然有一种亲近的长辈的感觉。 说着说着,也提到了一些胡耀辉的事。 听完以后,吊死鬼说:“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 “很多事情,其实是因为放不下。” 吊死鬼说着,把目光投向平静的湖面。 祁穆顺着他看过去,想起小时候的那个问题,“龙湖里真的有龙吗?” “不知道,倒是听过这样的传说。”停了一下,吊死鬼又说:“如果真的有,它一定是这湖里的水神。” 第55章 谎言 一束白光从水下幽幽地透出来,忽明忽暗,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有什么东西反复从光束里穿过,在水中翻滚,腾起波浪。 视线逐渐下潜,从水面来到了水下,那束光里浮动着细小的水藻和微小的水生物,顺着它往下,再往下…… 水底似乎盘踞着一个黑影,非常巨大,它在缓慢地移动着,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视线渐渐靠近它,近了……又近了一点…… 快要看清了…… 突然发生一阵晃动,水中升起一连串气泡,祁穆睁开眼睛,看见封百岁站在床前,手里抬着个杯子。 “又做梦了?你闭着眼睛还动来动去。” 祁穆有些茫然地撑坐起来,“我想起来,在幻境里的时候,十年前好像曾经看到龙湖里有东西,也不知道是真的记忆还是假的……” “不用管,喝完就睡。”封百岁把水杯递给他,一边顺手帮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祁穆定了定神,喝完水,重新躺下。 “啪——”的一声,关掉了台灯。 夏天的太阳还是那么毒辣,阳光照在白石板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祁穆提着袋子走出超市,头顶立刻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炙烤,转眼去看封百岁,后者却一副凉爽的样子,眼皮都不抬一下。 愤愤地想着要不要踩他一脚,手机突然响起来,祁穆赶紧把右手的袋子换到左手,两个袋子重量加在一起,显得有些吃力,封百岁适时飘到他旁边,不着痕迹地分担了一点。 接起电话,听筒里传出小美的声音,他顿时觉得头疼无比,已经记不清她打过多少电话了,每次打来总是询问胡耀辉的行踪,祁穆也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不知道。 这次当然也是这样回答。 小美显得非常失望,却没有立刻挂断电话,停了一下,才不太确定地问:“祁穆……你也会一起找他吧?” 祁穆轻叹一口气,“……我尽量。” 他实在没办法给小美想要的答案,连警察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又怎么会知道。况且胡耀辉还曾经袭击过他,这件事并没有告诉小美,就算说了,那个傻女孩也会拼命找理由来维护自己的男朋友。 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现在和胡耀辉到底是什么关系。 收起手机,祁穆才发现封百岁正皱着眉,曲起手指顶着太阳穴,不禁问道:“又耳鸣了?” 封百岁点点头,“最近越来越严重。”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祁穆冲口而出,然后才发现话说得不对,只好又说:“还是去给老头看看?” “不用。” 祁穆还想说什么,就见到前方拥来一大群人,一个少年被簇拥在他们中间,旁边还有扛着摄像机和话筒的人,大概是在拍电视。 从人群旁走过,听见有围观的人在议论:“这是干什么啊?” “估计是什么外景节目,那个男孩我好像见过,在一个探秘节目里……” “我也想起来了,是‘阴阳眼’的那期吧?还在继续录?” “据说收视很不错……” 听到熟悉的名词,祁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瞥见中间那个男孩的半张脸,其他都被摄影机挡住了。 “看什么?”封百岁问他。 “没什么。”祁穆回过头来,“你的耳鸣,真的不用去看?” “不用,只是偶尔。” 几天以后,祁穆和封百岁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走来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满脸兴奋地讨论着什么,走近一点才听出,原来是在说“见鬼”的话题。 最近怎么到处是这个?祁穆想着,瞥了一眼那几个男生,发现走在中间脸色苍白的那个好像有点眼熟。 什么时候见过吗? 疑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是前几天的那个拍“阴阳眼”节目的少年。 擦肩而过时,祁穆不小心碰到他们,对方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祁穆随口说了一句“对不起”,那少年反而说:“是我不好,我身边总是围绕着可怕的阴魂,所以走路不太专心。” 祁穆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注意到他们身后正站着一个看起来就不像活人的人。 少年的那几个同伴无知无觉,还接话道:“对啊!他可是有阴阳眼的!” 另一个也说:“他随时都能看见鬼,超酷的!你小心一点,不要被鬼沾上啦!” 少年别过脸,淡淡地说:“看不见的人怎么能体会到那种永远得不到安宁的感觉……” 说完他就带头离开,一面招呼他的同伴,“我们走吧。” 几个人赶忙跟上前去,祁穆看了看留在原地的鬼,问他:“你跟着他干嘛?” “哪个他?” “刚才过去的那个男孩。”祁穆指了指前面。 “他是谁?我不认识。” 祁穆疑惑:“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路过不行啊?”那鬼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转身飘走了。 “……” 祁穆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嘀咕着往回走:“看来他看不见。” “失望了?”封百岁在旁边问。 祁穆摇摇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也自称是‘阴阳眼’,会不会遇害?” 封百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就道:“被胡耀辉杀掉吗?” “……你怀疑胡耀辉?” 封百岁挑眉看向他,“难道你没有怀疑过?” “……” 祁穆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怀疑过,而且警方应该也在怀疑,只有小美才会觉得警察来问话是因为胡耀辉可能遇害了。 “那个胡耀辉知不知道你能看见?”封百岁问。 祁穆仔细想了想,“好像知道吧?小学的时候我还没有学会刻意隐瞒,应该和他说过。” 封百岁撇撇嘴,“动机也有了。” 然后又警告祁穆:“下次再见到胡耀辉,不要以为他还是你那个傻乎乎的小学同学。” “……” “如果凶手真的是他,杀了那么多人,最想杀的肯定是你。” “原来已经有人恨我恨到想杀我了。”祁穆自嘲地笑笑,眼角瞄了瞄身后,小声和封百岁说:“有人跟着。” 封百岁转身一看,“是刚才那个。” “哪个?人还是鬼?” “人。” “阴阳眼?” “嗯。” 眼见也快到家了,祁穆停下来,转身,问身后的男孩:“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男孩被吓了一跳,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转过来,却还嘴犟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跟着你?” “那你跟着谁?” “我……我住在这个小区不行啊?!” “行。”祁穆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先进去吧,我还想在外面逛逛。” “我……我……”男孩支吾了一下,“我也想在外面逛逛。” 祁穆失笑,柔声道:“想做什么,你直说吧。” 男孩垂下眼睛,酝酿了半天才小声问:“你能看见,对吧?” “看见什么?” “……鬼。” 祁穆还在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听他又说:“刚才见你一个人在说话,旁边却没有别人,就想你是不是能看得见。” “其实……我比较喜欢自言自语。” 见他不承认,男孩有一点急了,“我知道有人能看见的!以前我爷爷就能看见!但是……我却看不见……” “哦?”祁穆没想到他会那么快承认自己说谎,“那你为什么还要隐瞒?” 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大家都很厉害,相比起来,我太普通了,什么也不会……如果不说我有‘阴阳眼’,根本没有人会理我……” “那说了以后有感觉比较好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摇头,“没有……我要随时强调我能看见,装出能看见的样子,明明什么也没看见,还偏要摆出被困扰的表情,好累啊……” “不说这些!”男孩抬起头来,望着祁穆,“我就想问问你,看见鬼是什么感觉啊?恐怖吗?” “不算太恐怖。” “那好玩吗?” “……也不算很好玩。” “但是听起来还是觉得好酷呀!”他脸上挂着羡慕的表情,微微红润的脸颊和之前苍白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祁穆摇摇头,“没那么酷,有的人其实并不想要这个能力,甚至很讨厌它。” “那你呢?你也讨厌吗?” “我?”祁穆看看封百岁,淡淡一笑,“不算讨厌。” “那就是喜欢咯?” “也没有很喜欢吧……” …… “去我家里坐坐吗?” 已经走到了门口,祁穆便出声邀请。 “不用了,谢谢!”话音还未落,那男孩已经跑远了。 祁穆笑笑,开门进去。 又是那片碧绿的湖水,隐约能看见翻滚在波浪间的庞然大物,拍打出水花四处飞溅。 天空浓黑如墨,又低又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突然一道白光闪过,“轰隆隆——”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祁穆满头大汗地醒过来,喘着气,发现封百岁也没有睡,正坐在他身边,双手捂着耳朵。 摸索着打开灯,祁穆拿开他的手,问道:“怎么了?又是耳鸣?” 封百岁皱着眉不说话,但表情显然是默认了。 只见他咬紧牙,青筋都爆出来了,祁穆看着心里着急,隐隐觉得这些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反复出现的梦,封百岁的耳鸣,都不像是偶然发生的,一定有什么事……一定有什么…… 他跳下床,飞快地穿好衣服。 封百岁也飘下来,“现在是半夜,你要干嘛?” 祁穆在原地犹豫了半分钟,然后咬牙,拉上他就往门口走。 “去龙湖!” 第56章 龙湖 他们匆匆往的方向走,接近龙湖广场的时候,封百岁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点。 “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了。” “果然和这里有关系!” 祁穆咬牙,又把脚步加快了一点。 走了一会儿,远远地,发现龙湖边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街道上根本没有人,祁穆感到疑惑,走近了看,原来是戚卜阳和骆琅。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龙湖出现了异象……”戚卜阳皱着眉,脸色很严峻,“你们怎么也来了?” “说起来太麻烦。”祁穆停了一下,略去其他部分,拣着主要的告诉他:“我十年前在这里看到了一样东西,来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 戚卜阳不解,“半夜来看?” “嗯……睡不着。” 这时吊死鬼也现身了,落在他们旁边,面带担忧地说:“今天晚上看起来是不会安宁了。” 仿佛是验证他的话,话音刚落,天空就响起轰隆隆的闷雷。 祁穆问他:“你在这里几十年,真的没有看见过这湖里的水神?” “没有。”吊死鬼摇摇头,“有时候湖水不太平静,我猜是它的原因,但是从来没有真正见过。” 封百岁突然抬手扶住额角,祁穆问他:“还在响?” “声音更大了……”他轻轻甩甩头,努力把不适感压了下去,转而问祁穆:“你在湖里到底看见了什么?” 祁穆抿起嘴唇,目光看向翻腾着波浪的湖面,今夜的风格外大,刮得湖边的树枝沙沙作响,夜空也是黑沉沉一片,看不见一颗星星。 “龙。”他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湖里有龙。” …… 大家静默片刻,戚卜阳最先出声:“龙?!不可能吧……又不是叫‘龙湖’就一定要有龙……”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打量一下其他人,却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谁都没有露出惊异的神色,反而一致看向龙湖,似乎是在找龙的踪迹。 “你们……相信?” 封百岁不理他,吊死鬼温和地点点头,“我早就有这种怀疑了,没想到是真的。” 而骆琅则是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这里的龙,我曾经见过一回,想想也有十几年没和它打招呼了。” “真的……有龙……?”戚卜阳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龙湖里有龙,难道雷峰塔里还有雷锋吗? 不等他胡思乱想完,沿湖已经坏了一半的路灯突然开始闪烁,灯光忽明忽暗,让人徒生了许多不安。湖里的波浪翻腾得更大了,隐约好像能从黑暗的湖水中辨别出一些别的东西。 令人紧张的黑影似乎在向他们站的方向移动过来,渐渐地,能看见湖面拱起一段龙鳞,复又沉下,击打起水花。 祁穆感觉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流,鸡皮疙瘩爬到了脸颊,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着,有一些畏惧,更多的是兴奋和好奇。 就要见到传说中的龙了……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抽空瞥了一眼旁边的戚卜阳,他也是紧绷着脸,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湖面。 祁穆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它会不会突然攻击我们?” 语罢,骆琅嘿嘿地笑,不负责任地道:“难说。” 戚卜阳默默地掏出符纸捏在手上。 封百岁看了他一眼,把祁穆拉到自己身后藏好。 只有吊死鬼没什么反应,戚卜阳示意他去躲一下,他无所谓地道:“待在这里几十年,也是占了它的地盘,它要是想杀我,早就杀了。况且我都死了,还怕什么?” 戚卜阳想想也是,就没再说什么。 这时面前的湖水也翻动起来,靠岸的水面无声无息地冒出半个硕大的龙头,距离之近甚至能看清它覆盖着鳞片的粗糙的皮肤,眼睛以下都浸没在水里,两只橙红的眼球放出慑人的威光,正直直地看向湖岸边的几人。 很长时间没有任何一方采取任何行动。 祁穆觉得这样有点尴尬,犹豫着从封百岁身后探出头,生硬地说了一句:“你好。” 龙的目光猛地转向他,祁穆的心往上提了提,但也没有退缩。 一人一龙对视几秒,没想到对方只是朝他点了点头,态度可以说是友好。 “你……是龙湖的水神?” 它又点了点头,这个动作也搅动起不小的水花。 耳边忽然响起低沉的轰鸣声,震得鼓膜发麻,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它在说话。 “您终于来了。” 几个人对看一眼,发觉它的目光应该是看着封百岁,虽然不太明显。 封百岁想起刚才的耳鸣,冷下脸问它:“耳鸣是你弄的?” “约定之期将近,请原谅我以此种方式呼唤您。” “什么约定之期?”封百岁还是沉着脸,耳鸣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他不怎么想原谅它。 “二十年前,您吩咐我代为保管的东西,如今二十年之期将近,我必须把它物归原主。” 祁穆戳戳封百岁,“你托他保管什么?” “我怎么知道。”封百岁也是莫名其妙,“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 “……” “请随我来,东西在湖底。”那条龙说完,慢慢地把头沉了下去,不见了。 祁穆问封百岁:“你去不去?” 后者没有立刻回答。 “它有没有恶意?会伤人吗?”戚卜阳担心地说。 “我记得那是一条很老实的龙。”骆琅微微地笑,“而且还是条老龙。” “……去看看。”封百岁考虑了一下做出决定。 祁穆点点头,就开始爬湖边的护栏。 封百岁拉住他,“你干什么?” “下去啊。”祁穆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没有呼吸,所以能下去,”封百岁把他放在戚卜阳旁边,你一个活人,想被淹死吗?” “……” “在这里等着,很快就回来。” 祁穆只好点头。 封百岁警告地看了骆琅一眼,转身飘下龙湖,很快便没入了黑暗的水中。 留在岸上的祁穆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还没见他上来,看看表,才过去两分钟,又想起吊死鬼曾说过,龙湖里的灵魂都没办法出来,不由得更加担心。 他想和戚卜阳闲聊两句,转移一下注意力,刚要开口,就感觉对方拉了下自己的袖子。 “干什么?” “你看那边……” 祁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人影扛着什么东西向龙湖走来,走到一半似乎发现还有别人,立刻被吓了一跳。 慌乱中抬起头,对上祁穆的视线,竟然是失踪好久的胡耀辉! “你……” 踟蹰着吐出一个字,祁穆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何开口。 戚卜阳很是茫然,小声问道:“他是谁?” “……胡耀辉。” “是他?!”戚卜阳瞪大双眼,看向胡耀辉的眼神里也多了一层戒备。 “嗨,祁穆。”胡耀辉态度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又瞥见后面的骆琅,“大师,你也在啊。” 骆琅笑着点点头,“又见面了。” “上次谢谢你的帮忙,虽然没有做到最后。这次……也请行个方便吧?” “你在说什么?”骆琅一脸不明白的表情。 胡耀辉吃了一瘪,顿了顿,说:“你明白的。” 骆琅笑得很无辜,“我不明白。”随即又换上一副戏谑的表情,“你看我现在站的位置,意思不是很明确吗?” 胡耀辉立刻变了脸色,“你上次明明帮了我的!” “因为那时我想那样做,帮你只是顺便。” “……”胡耀辉没有说话,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 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他把肩上的东西丢在地上,慢慢地向他们走来。 “这几天……你过得好吗?”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祁穆下意识地握住有烟疤的手臂。 这个动作当然全被对方看进眼里,他用无比温柔和缓的声音问道:“手上的疤还疼吗?” “……你想不想试试?” “不想。”胡耀辉停住脚步。 祁穆的目光遛到他身后的地上,他扛来的好像是个麻袋,丢下去的时候袋口散开了,里面的东西露出来,竟然是一个人! 那张脸让祁穆觉得很熟悉…… 想了半天,原来是那个自称“阴阳眼”的少年! 他张大眼睛,慢慢转回视线,发现胡耀辉也正盯着自己,顿觉汗毛直立。 定了定神,祁穆试探着问道:“你这几天……去哪了?” “到处躲呗。”胡耀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一直藏在你附近……” 祁穆只觉得一阵恶寒,假装看不见对方意味不明的灼热视线,给戚卜阳使了个眼色,小声告诉他:“那边的人好像还没死,你找机会去看看。” 戚卜阳轻轻点了头。 “要不要我帮忙?”骆琅突然出声。 鉴于这个人阴晴不定、立场不明,祁穆和戚卜阳都在犹豫,骆琅二话不说,对他们笑笑,朝那边勾了勾手。 那个麻袋立刻听话地飞了过来,然后……重重摔下地。 “轻点!”戚卜阳惊叫一声,连忙蹲下来查看男孩的情况。 胡耀辉没料到这种一边倒的形势,已经完全变了脸,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阿辉……”祁穆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他:“那几个人,都是你下的手吗?” 胡耀辉冷哼一声,“你都已经认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我只是怀疑……” 话没说完,龙湖里突然响起水花的声音,封百岁从湖下缓缓升上来,手里有什么东西正散发着一层朦胧的白光,仔细看才知道原来是一颗硕大的珠子。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的时候,胡耀辉突然发难,本来他和祁穆的距离就很近,这时飞快地跑过来,亮出了手里明晃晃的匕首。 只有封百岁看到他的动作,几乎就在一瞬间,“小心”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看到刀尖狠狠地插进了祁穆的胸口。 祁穆被直冲而来的大力推倒在地,封百岁骤然变了脸色,猛地冲过来,一手掐住胡耀辉的脖子,用力之大让他立刻翻起了白眼。可是现在没有时间管他,封百岁看向祁穆的伤口,已经有血开始流出来,他长臂一甩,胡耀辉就被扔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旁边的灯柱上,然后软绵绵地滑下来,昏死过去。 封百岁蹲下,把祁穆扶坐起来,握住露在外面的刀柄,紧咬着牙,目光深沉。 祁穆只觉得刀口处传来锥心的疼痛,忍不住伸手去捂住,却碰到了封百岁冰凉的手指,手心里感觉一片湿滑,不用看也知道,手上肯定沾满了他的血。 眼前的景象变得有些模糊,封百岁扔下的珠子骨碌碌滚到祁穆身上,本来柔和的白光突然大盛,瞬间包围住他们两个,刺得祁穆眯起了眼睛,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满脸焦急跑过来的戚卜阳。 第57章 重见 嘈杂声不绝于耳,封百岁看看左右,都是背着书包准备回家的学生,交谈、嬉闹、喊叫…… 一切都是那么普通而又平常。 他正站在一间教室门口,觉得格外熟悉,抬头一看发现班牌上写着数字“三”,是祁穆在的班。 怎么回事?这是学校? 没等他想明白,就看到祁穆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犹豫地走过来,“方纪说……你找我?” 封百岁撇撇嘴不置可否,因为他实在不清楚目前的处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祁穆等了一下,又说:“听他的口气,我是不是……还不认识你?” “我是封百岁。” 他说完这句话发现无比熟悉,仿佛以前也这样说过似的。 祁穆张着嘴,看了他半天,才愣愣地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 两人一时竟然相对无言。 还是祁穆先开了口:“我们今天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 封百岁皱起眉,他现在心里很烦躁,偏偏又搞不清楚这个情形,照这个意思,难道和祁穆在一起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都只是一场梦吗? 其实他们今天才刚刚认识?而且和梦中的场景不约而同?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嗯”了一声。 祁穆脸上现出古怪的神色,“那我现在……是不是该邀请你,去我家?” 封百岁继续沉默。 于是祁穆自顾自地转身往楼下走,封百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举步跟上。 就这样一路无话地走到家门口,祁穆站在门外想了想,伸手去口袋里一掏,竟然真的摸到了钥匙。 进了家门以后,祁穆稍微自在了一点,一边招呼封百岁自己坐,一边去厨房里倒水。 封百岁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个客厅,和自己梦中住了很长时间的那个一模一样,顿时觉得无比亲切,只是这种熟悉感更加重了他的焦躁和不安。 水杯被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祁穆在他旁边坐下来,问道:“为什么来找我?” 封百岁一时语塞,想了一下才回答:“我觉得你很熟悉。” 祁穆愣住,过了半晌说:“我也觉得你很熟悉……”他对面前的“客人”淡淡一笑,轻声感叹:“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刚刚看到你,感觉就像还在梦里一样。” 听他这么说,封百岁蹙起眉头,淡淡地回道:“真巧,我也做了同样的梦。” 笑容立刻凝固在祁穆脸上,他连忙放下水杯,急切地问:“你也梦到我了?” 封百岁点头。 “我们是不是住在一起?你死了,还魂飞魄散过一次?!” 对方又点头。 “到这里之前我们在龙湖?我被胡耀辉刺伤了?”他抿了抿嘴唇,“你知不知道胡耀辉?” “知道。”封百岁展开眉头,“你那个梦里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祁穆诧异:“难道我们两个都做了同样的梦?” “不可能。”封百岁肯定地说:“那些都是真的。” 他扫视了一圈这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屋子,“最大的可能,这里才是假的。” “假的?”祁穆仔细看着屋里的摆设,这根本就是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家,但是听封百岁一说,又感觉看哪里都有一点奇怪。 “难道又是骆琅干的?” “不是。”封百岁摇头,把先前龙湖的景象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是那颗珠子,湖里的龙把它给我的时候说过它的名字,叫……” 想了很久,才在记忆中搜罗到那个陌生的名字—— “轮回珠。” “轮回珠?”祁穆默念一遍,“我记得那时候看到白色的光,大概就是它发出的……那颗珠子是你的?” “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即使是假的,也不知道怎么恢复,难道就这样重新过一次……”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住了话头,眼睛看着墙上的挂钟。 “怎么了?”封百岁问。 “那个钟,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动过。” 封百岁上前一步看了看,“时间是三点二十,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这钟坏了。” “等等!”祁穆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表,又急忙跑进卧室里,拿起床头的闹钟,然后走回来,把闹钟亮给封百岁看。 简洁的电子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串数字。 封百岁皱眉,“也是三点二十?” “我的手表也一样。”祁穆敲敲表盘,“我猜……这个时间是不是我们到这里之前的时间?那天晚上出门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两点,白光出现的时间在三点二十也很合理。” 封百岁点头。 “不过这个发现没什么用。”祁穆把手里的闹钟放在桌上,“我们还是要重新过一遍。”他看向封百岁,带着笑意说:“你现在还没死,说不定能避开那个花盆呢。” 后者脸上没什么表示,却突然拉起他的手,打开门走出去,“去外面看看。” 祁穆乖乖地跟着。 封百岁很了解祁穆的性子,一旦发生什么事,他会很快冷静下来把这件事情弄清楚,然后尽量去适应它,很有点随遇而安的意思。 除了那一次,魂飞魄散的那次,对于封百岁,他从未放弃过…… 想到这里,又把手攥紧了些。 他们路过商店、学校,还有这个城市标志性的建筑——钟楼,每次下意识地去看那些钟表盘,无一例外都停在了三点二十的位置。 仿佛这个世界的时间停止了。 “我们自杀吧。”封百岁突然说。 “啊?”祁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封百岁道:“这里是假的,死亡也应该是假的,很可能死了以后反倒能恢复。” “……你有没有想过,环境是假的,我们是真的?” “……” “……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 “我去试。”封百岁说:“就算重来一遍,我也是要死的。”他说着就放开祁穆的手,转身向车行道上走去。 “喂……”祁穆追上前几步,突然看见旁边驶来一辆红色的出租车,连忙焦急地大喊:“小心!!!” 封百岁停住,抬眼看向那辆车,没有躲。车轮疾驰,眼看着就要撞上他了,竟然生生地停下来。 祁穆也顾不着路上车来车往,急急忙忙跑过来,却也没有被任何一辆车撞到,仿佛是约好了的,开到他面前时便停下来,等他走过又重新往前开。 赶到封百岁身边,祁穆还惊魂未定,转头从挡风玻璃看进去,那辆停下来的出租车里面竟然没有人。 “司机呢?跑了?” “没有。”封百岁走到车前,伸手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它开过来的时候就没有人。” “无人驾驶?”祁穆绕到另一侧,有些怀疑地探身进入副驾驶座检查,内部和普通的汽车完全一样,根本没有什么高科技的控制仪。 封百岁干脆坐进来,说了一句:“上车。”然后就转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祁穆也赶紧坐进去,“你会开?”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熟练地进档,踩下了油门。 亮着荧光的珠子滑下来,慢吞吞地向前滚动,然后碰到了一双脚,于是轻巧地停下。 骆琅弯腰捡起那颗白色的珠子,入手便觉得匀称光滑、温润如玉,内部有精纯的灵气在缓缓流动,发出并不均匀的光晕。 “轮回珠……”他勾唇笑了笑,轻声嘟哝了一句:“我知道你是谁了。” “骆先生?”戚卜阳用手捂住祁穆胸口的伤,抬头看他:“我已经报警了,现在怎么办?” 看着伤口处不断涌出的鲜血,还有手下越来越冰冷的身体,不禁忧心忡忡,“祁穆还能救回来吗?” “他们差不多该走了。” “走?是说阳寿将尽的意思吗?” 骆琅并不回答,低头看着手中的珠子,暗中运气,微弱的红光一点点冒出来,渐渐包围了轮回珠,像是对峙一般持续了好久,红光越来越盛,终于占了上风。 红色的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向前开着,看见弯就转,没有弯就直走。 祁穆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转头问驾驶座上的人:“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封百岁面无表情地回答:“找办法出去。” “这样乱开能有什么办法……”祁穆轻声嘀咕,随意瞄了一眼中间的仪表盘,那里有一个电子钟,时间还是顽固地停在3:20。 但是下一秒,他猛地瞪大眼睛。 那串灰黑色毫无新意的数字……竟然动了!最后一个0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跳成了1,跳得那么自然而且心安理得,就好像它一直在按部就班地工作一样。 “快看!” “怎么?” “这里!3:20变成3:21了!”祁穆用手指戳着那个小小的电子钟,急切地道:“时间开始向前走了!!!” 封百岁一下子没控制好,在油门上狠狠踩了一脚,车子像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等他们回过神来,最先听到的是刺耳的警笛声,祁穆第一个反应就是封百岁无照飙车被抓了,但是他很快发现没有汽车、没有方向盘、没有安全带,甚至……天色是黑的。 这里是龙湖,湖水已经归于平静。 但是脚下却乱成一团,警灯闪动着红蓝的光,还有120的急救车,警察和医生跑老跑去。 等等……脚下? 他疑惑地眨眨眼睛,一回头,就看到了封百岁的脸。 “我……死了?” 封百岁点头,指了指地面。 祁穆看到自己闭着眼躺在担架上,身上都是血,但是那种肉身和灵魂相互牵扯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那只是一具尸体,而自己,变成了鬼。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甚至觉得有点有趣。 目光转向警察扎堆的地方,中间是被手铐扣住的胡耀辉,在高处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如释重负。 不论是对他,还是对祁穆。 “你的东西。” 封百岁一看,轮回珠被扔了过来,他连忙伸手接住,抬眼看见笑眯眯的骆琅。 “别再弄丢了。” 对于这个人装神弄鬼的话,封百岁一向很嫌弃,于是只撇了撇嘴,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 “祁穆,你要去投胎吗?”戚卜阳问。 祁穆愣了愣,轻轻“嗯”了一声。 戚卜阳抿住嘴唇,表情有些不舍。祁穆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虽然还能看得见,但是突然就这样离世,他还是很难过的。 刚才还想说不定祁穆会和封百岁一样留下,但是又想起封百岁是因为祁穆才不去投胎的,现在祁穆也死了,也许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祁穆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我投胎以后,还能见到你,到时候就看你能不能把我认出来了。” 戚卜阳认真地点点头。 “你加油吧,有时间去看看张老头。” “我会的。” “还有……”祁穆看一眼旁边的骆琅,本想提醒他要小心这个男人,但是又觉得虽然姓骆的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却对戚卜阳有一种奇怪的爱护。 想想还是不要多说,别人的生活就让别人自己去过。 “还有?”戚卜阳等着他的下文。 祁穆笑笑,“还有,老头喜欢龙眼罐头,你去的话就带一点。” “好。” “那……我走了。” “嗯。再见。”戚卜阳郑重地说。 眼看着他们离开,戚卜阳小声嘟哝道:“他们都是好人,应该会投到好人家吧?” “不会的。”骆琅肯定地说。 戚卜阳不解地看向他,眼中的落寞显而易见。 骆琅勾唇笑起来,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想不想去看他们?” 第58章 鬼差 祁穆趁天亮前回了一趟家,撞死鬼父女不在,他也松了一口气,这样可以免去他最不擅长的告别过程。 留下一张纸条,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熟悉的家,他轻轻关上家门,抬头见电线上停着几只小麻雀,想了想,便对它们说:“可以帮我找一下鸦吗?” 麻雀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只张开翅膀啪啦啪啦飞走了。 很快,再次听到振翅声,画眉妖仙绕着祁穆飞了一圈,幻化成一个高傲的男人,然后轻巧地落地。 “小鬼,你死了?”他轻描淡写地问。 祁穆觉得用这种口气来谈论自己的死亡似乎有些不太对,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于是点点头,同样语气轻松地回答:“嗯,死了。” 鸦咂咂嘴,“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死,差不多也该死了。” “……” 祁穆叹口气,“我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告诉我爸。” 鸦偏头,“不去跟祁宗说一声?” “不去了。就算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想再刺激他一次。”祁穆弯弯嘴角,“如果他又让你带他去一次地府怎么办?” “咳咳……”鸦不自在地撇过脸,“谁告诉你我带他去过地府了?” “你自己说的。” “……好吧,你不去更好,省得让祁宗知道我没看好你,他会拔光我的羽毛。” “不会的。”祁穆忍住笑,“我爸很珍惜你,现在我不在了,你就去陪陪他吧。” 鸦眯起眼睛,“你要去投胎?” 祁穆点点头,“你知道怎么去吗?” “沿着城外的河一直向西走,走到晌午就能看到鬼差了。” 祁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回过头问他:“你不是去过吗?带个路怎么样?” “绝对不行!”鸦摆摆手,“我上次是强行入殿,恐怕他们还记恨着我呢。” 他一转身,又变回了画眉,娇小的身子里发出比刚才要高一倍的声音,“你要去就去,当做是观光旅游,如果不想投胎,就跑吧。” 祁穆失笑,“跑得掉吗?” “你们的话,当然跑得掉。”它拍拍翅膀,最后说了一句:“小心别被抓住了!”然后在空中飞了几圈,就转身飞走了。 目送着它远去,封百岁低声问:“真的要去投胎?” 祁穆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道:“毕竟是地府,也想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停了停,又说:“不过……我还以为起码要再过几十年才有这个机会,没想到死得那么早。”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睛看向封百岁,后面那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封百岁说过会看着他死,他对这个期限很满意,本想两人一起过完人生的几十年,一辈子过去,总该活够了,运气好的话,还能一块去投胎。 想不到死亡来得那么突然,任何准备都没有,他们似乎就要分开了。 手被突然握住,封百岁什么也没说,拉着祁穆向前走去。却又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走出几步,沉声说道:“如果不想投胎,我就带着你跑。” 祁穆忍不住微笑,反手握住他,“你我都是鬼,谁带谁还说不定呢。” …… 他们沿着河岸走了很久,没有戴表,也不清楚是不是已经到中午了,只要不觉得累,就一直走下去。 直到前方出现了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全身黑衣,一个全身白衣,正慢吞吞地并肩走着。 祁穆紧赶几步,拍了拍白衣人的肩,对方回过头来,是一个笑得很亲切的年轻人。 “你是叫我吗?” 他身边的黑衣青年也停下来,冷冰冰的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祁穆被他盯得有些尴尬,想着大概是认错人了,只好含糊地企图一句话带过去。 “两位……这是情侣装吧?很好看……” 话一说出去,连祁穆自己都汗颜了,好在那个黑衣服仍然木着脸,没什么反应,倒是白衣青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迅速恢复过来,向他解释道:“这是工作服。” “工作服?”祁穆愣了一下,难道这两人就是鬼差?将一黑一白当做工作服的鬼差,那不就是…… “黑白无常?” 白衣青年亲切地点点头,“没错,是我们。” “还真……看不太出来……”相较于传说中的黑白二爷,这两人的穿着实在显得太为普通了。 “你们不戴高帽吗?” “哦,那个啊,”白无常在头顶比划了一下,“抓鬼的时候太容易掉,很不方便,所以不用了。原来帽子上的字改成写在这里……”他扯出衣摆给他们看,白色的衣服上写着黑字:“你也来了”。 “黑爷的是这个。”他又拽起黑无常的衣服,上面用白色的字写着:“正在捉你”。 “原来是这样。”祁穆点点头,然后安静地等着。 白无常带着笑,黑无常一脸木然,封百岁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四个鬼对视了半晌,白无常撑不住了,笑着问他们:“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没有了,你们呢?” “我们也没有,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那……” “后会有期。” 白无常说完,转身就要走,祁穆连忙叫住他。 “等一下!” “还有事?” 祁穆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你不把我们抓回去?” “抓你们干嘛?” “你们是鬼差,不就应该抓鬼吗?” “每天有那么多鬼,怎么抓得完。”白无常耸耸肩,拿出一个卷轴,“我们只抓被通缉的恶鬼,你们两个不归我管。” 他身边的黑无常突然动了一下,抬手指着卷轴上的一个位置,对他说:“你看这个。” 白无常顺着他指的看过去,顿时愣住了,抬头看看封百岁,又垂下眼看看卷轴,然后小声嘀咕:“难道真的归我们管?” 犹豫了一下,他问黑无常:“怎么办?这个真要抓?” 黑无常扫了一眼卷轴,“级别太高,打不过。” “打不过还放上来?!” “通缉令不是我们发的。” 祁穆听着他们两个在那里小声商量,隐隐有些紧张,和封百岁对视一眼,稍微定了定心,就见白无常重新抬起头来,只是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一点。 “两位,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去地府参观一趟?” “参观?”封百岁挑眉,“不会要收费吧?” “不收不收。”白无常连连摆手,“这是地府提供的免费体验活动。” “包括强制投胎?” “当然不包括,一切项目全凭自愿,你们爱投就投,不想投就回来。” “怎么回?” “……我们送……”白无常抽动了一下嘴角,还是维持着他百毒不侵的笑颜,“双人双飞,很划算吧?” “……” 祁穆点点头,“好吧,我们去。”说着看了一眼封百岁,后者也点头同意了。 “那就跳吧。”白无常指着旁边的河水。 “……你们没有船之类的吗?”祁穆不知道这两个鬼差打的是什么主意。 “没有。”黑无常从他旁边走过去,很自然地就把封百岁推下河,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祁穆跑到河边,清澈的河水里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白无常也走过来,对他道:“走吧,别掉队了。” 祁穆跳下去之前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去购物频道?” …… 事实上他们跳下去以后并没有像祁穆想象的一样顺着水流走,而是直直地向下坠,感觉穿过了一层冰凉的水状物质,等他回过身来,脚下已经踩到了实地,摸摸身上的衣服,一点也没有湿。 面前是一条宽阔的土路,路口竖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鬼门关”三个铂金大字。 白无常在旁边介绍:“这就是人间说的黄泉路了,走完这段路才能到地府。” 他们走过“鬼门关”的石标,踏上真正的黄泉路时,看到路边放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茶壶,一个戴高帽的中年人歪歪扭扭地坐在桌后,看到黑白无常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哟,无常二爷,今天您二位怎么得空回来?” 白无常笑眯眯地说:“有点事要办。”说着就拿出一张纸钱要递给他。 中年人推拒道:“阴帅过路,哪有给钱的道理!” 白无常也没有继续坚持,便把纸钱收了回去,然后打了个招呼,就带着祁穆他们向前走了。 走出一段,祁穆问他:“刚才那个人也是鬼差吗?” “是表现较好的小鬼,被派到路口收过路费的。” “黄泉路还收过路费?”祁穆诧异,“为什么?” “养路啊。每天那么多鬼走来走去,都已经持续几千年了,这路破得不成样子,很早以前就开始收取一定的维护费用。” 这时,两个小鬼抬着一顶轿子嘿哧嘿哧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扬起一地的沙尘。 “那是地府的官员吗?”祁穆问。 “不是,只是普通进地府的鬼。” 封百岁听了很不满,“为什么他能坐轿子?” “……因为他的家人出手比较大方。” 封百岁皱眉,“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走路?” 白无常尴尬地笑笑,看一眼旁边的黑无常,两鬼对视半晌,居然用手搭出个轿子,然后转头问道:“两位谁先来?轮着坐吧。” 封百岁不说话,祁穆只好无奈地婉拒:“我们还是走路吧。” …… 于是他们还是只能继续辛苦地跋涉。 又走了一会儿,祁穆忽然想起来问:“你们收的是纸钱吧?” “对,纸钱是冥界的通用货币。” “冥界?难道还有其他界?” “你不知道吗?”白无常说:“通常都说三界,但是三界之外又有三界……” 他的话头突然停住,仰头看向前方。 “到了。” 第59章 阎王殿 祁穆停下脚步,面前立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牌坊,上面挂着“地府”的牌匾。 他转头看看白无常,“刚才我就想问了,你们既然连养路费这么现代化的东西都在实行,为什么还要假装是古代?” 白无常摸摸牌坊腐朽的立柱,“这是传了几千年的东西,没人敢换,传说动了这个就会给地府招来祸患。” “那轿子呢?” “低碳啊,我们这里连着地狱,生活环境已经很不好了。” “……”祁穆顿时囧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无常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与时俱进懂不懂?” 他僵硬地点点头,目光在黑白二鬼之间溜了一圈,“所以你们果然是穿情侣装吧?” “……” “走吧,先带你们去见阎王。” 走过牌坊,就到了阎王殿,大厅两侧点着两排白色的蜡烛,闪动着诡异的烛光,正面的高台上放着一张桌案,旁边各站着一个人。 看到他们一行,高台之上传来一声问话:“来者何人?” “是我和黑爷。”白无常回答,然后指着桌案边的那两个人向祁穆和封百岁介绍:“这两位是判官。” 身着绿袍的人笑容可掬地点点头,“赏善司。” “罚恶司。”另一个穿红袍的人瞪着眼睛,满面严肃地说。 “这位……”白无常指向桌案后面的黑袍人,顿了一下,才说:“就是阎王。” “她?”祁穆惊讶,“如果我没看错,那是女人吧?” “女人怎么了?!”那女阎王不满地跳起来,看上去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人,实在很没有说服力。 白无常赶紧捅了捅木头似的搭档,小声对他道:“去把另一位叫过来。” 黑无常板着脸走了,白无常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在他身后补充一句:“快去快回!” 他们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女阎王的法眼,但是黑无常已经走远了,她只能气冲冲地跑下来指着白无常的鼻子质问道:“又要去叫那个白痴!他除了喂鱼还会做什么?!” 白无常忙赔笑着说:“大人,按规矩,这两个不合您管啊。” “哪里不合?哪里不合?我偏要管!”她说着就转向祁穆,怒瞪着对方。 祁穆被她瞪得莫名其妙,转脸向白无常求解释。 “原来阎王是女人吗?” “不完全是……” “难道……”祁穆下意识地打量着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货真价实的女人,小声嘀咕道:“雌雄同体?” “胡说什么呢!”女阎王叉起腰来,教训道:“阎王本来就有两个,我哥管理男鬼,我负责女鬼,真缺乏常识。” “……我的常识说阎王应该是个男的。” 一听到这个问题,女阎王立刻就炸起来,“那是污蔑!绝对的污蔑!你们人类看不起女人,所以故意抹杀了我的存在!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着说着,她突然贴近祁穆,认真打量了一番,疑惑道:“你是不是来过?” “至少这辈子是第一次来……” 女阎王不理他,干脆直接转头问白无常,“小白,他有没有来过?” 白无常点点头,“近二十年没有来过了,以前偶尔会来。” “来我们这儿干嘛?” “……和大人的兄长一起……喂鱼。” “他是我哥的朋友?” “算是吧。” “嗯……我哥眼光还不错……我就喜欢这种的,”她看向祁穆,“你想不想留在地府?” 祁穆不自在地退后一步,被封百岁占有性十足地揽住了肩膀,向女阎王投去警告的目光。 “这个……”她看着封百岁,摸摸下巴想了一会儿,还是去问白无常:“他也有点眼熟。” “他是这上面的。”白无常拿出那卷通缉令的卷轴,拉开让她看。 “噢……原来是这个混蛋!”女阎王恍然大悟。 白无常适时地提醒她:“大人,祸从口出啊。” 女阎王不悦地皱起眉头,“干嘛?有什么好怕的?!上次的帐我们还没有和他算呢!” 劝阻无效,白无常准备转变策略,“那……能否放我三年的休假?” “放个屁!”女阎王立即瞪起眼睛,“现在人手那么紧缺,你竟然敢跟我提放假?!” “……” 正在白无常也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总算听到了天籁般的声音—— “妹妹,你又欺负小白。” 一个穿着与女阎王几乎完全相同的黑袍的青年男人从殿后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刚才闪掉的黑无常。 “我这是在教育批评!”女阎王愤愤地说:“他在人间混得越久,越是学得油腔滑调,一点地府的风范都没有!” “什么是地府的风范?” “最起码不能笑成这样!”她拧着白无常的脸皮,硬要把他的笑容扯下去,“我们地府是办鬼的地方!个个都这样笑,还怎么做事!” “好了好了,我会教训他的。”阎王兄好脾气地上前拉开自己的妹妹。 “你总是这样说,还不是惯着他们!就是因为你都不管,这些小鬼才会胆子那么大!” 白无常仍旧笑着,揉揉自己的脸,不忘抱怨道:“大人,我们好歹也算十大阴帅之一,您也给留点面子吧?” “你们那点面子,早就被你们自己丢光了!”阎王妹数落着白无常,又瞪了一眼封百岁,最后目光停在兄长的手上。 几根手指都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阎王兄连忙把手藏到身后。 “别躲了!”阎王妹没好气地说:“你干嘛不直接跳下去喂它们?一个指头一指头的来,不嫌太慢吗?” 她的兄长只是呵呵地笑笑。 阎王妹转向祁穆,“你真的不想留下来?我看你挺机灵的,应该比这几个好得多,我们地府待遇也不错,一年休假一天,冥币随便用。” “随便用是什么意思啊?”白无常抓住机会就拆上司的台,“我在这儿干了那么久,也没有随便过啊……还有休假一天,我没有休的假都快攒到几年了吧?” “闭嘴!你哪天出去不是休假?”她抖着手里的卷轴,“这上面的你们抓住多少?”瞥了一眼封百岁,“还让人家自己送上门来!” “上面又没说一定要抓……”白无常小声嘀咕。 “你们这些男人,真没用!” 阎王妹把卷轴丢给她哥,跺着脚走了。 “舍妹让二位见笑了……”阎王兄看也没看那个卷轴,顺手就递给旁边的黑无常,然后看向祁穆。 “好久不见。” “……”祁穆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了,你应该不记得以前的事……” 祁穆皱起眉,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谁,偏偏自己不知道。这种感觉早就有了,只是现在来地府感觉更加明显。 “以前到底有些什么事?我是不是见过你?” 阎王点点头,“不过那些事情轮不到我来说,还是让别人告诉你吧。” “别人?” 阎王招手,“小黑小白,带他们去见地藏。” “是。” 黑白无常一齐应声,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祁穆和封百岁道:“二位请吧。” 祁穆犹豫了一下,和封百岁眼神交流以后,还是决定走一趟。 离开大殿之前,他感觉烛火忽然跳动了一下,微微回过头去,阎王还站在高台上望着这边。 他以前……是自己的朋友吗? 这么一想,心里就涌起些奇妙的感觉。 黑白无常领着他们一路走着,经过了一座城池,祁穆立即想到大名鼎鼎的“枉死城”,但是还没等他看仔细,就被催促着往前走了。 又经过一条红色的河,沿着河岸走了一段,才知道那些红是血水的颜色,发出浓烈的腥臭气味,闻起来让人胃液翻涌,忍不住走得离河水越来越远。 白无常在旁边解释道:“这条河就是奈河了,千万不要去碰它的水,普通鬼撑不住三分钟,如果是活人,直接就变成白骨了。” 祁穆向下瞥了一眼,果然看见河里有毒虫在游动,还有长相非常丑陋的大鱼,它们凹凸不平的脊背偶尔会露出水面。 “你们的阎王该不会就是来这里喂……鱼吧?”祁穆甚至觉得那些生物根本就不能被称作“鱼”。 白无常点点头,“这是他的爱好。” “……挺不错的……休闲活动。” 祁穆在心里暗自感慨,刚才还在想,什么鱼能把人咬成这样?现在想的却是,什么人才会来喂这种鱼?是要杀人还是自杀? 那个阎王看起来很平易近人的样子,原来是个神经病。 又走了一会儿,他看见河上出现一座桥,走近了些,桥头果然坐着一个老婆婆。 经过的时候,老人突然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祁穆起先以为她是叫所有人,后来发现旁边的黑白无常都不动,才指了指自己,“您叫我?” “对对对,就是你。” 祁穆回头看一眼白无常,后者点头,他才迈步过去,白无常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别喝。” “什么意思?”他想要问,桥头的婆婆已经把一碗汤送到了他面前。 “这就是孟婆汤?” “不是,孟婆汤在这里。”婆婆掀开另一只桶的盖子,里面的液体是透亮的棕黄色。 祁穆低头看手上的汤,是漂亮的樱桃红,这时白无常也走过来,边和孟婆打招呼。 “婆婆,你又研发出新的汤品了?” “对啊,整天没什么事做,就煮煮汤打发时间。” “这个真的不是孟婆汤?”祁穆还是有些怀疑。 “不是不是,你喝喝看。” 看着老婆婆殷切的眼神,他不忍拒绝,听白无常的口气,这似乎是别的汤,应该只是尝尝味道而已吧? 可是刚才那句“别喝”又是怎么回事? 就听白无常貌似闲聊地问道:“婆婆,这次的汤是用什么做的?” “桥下的水啊,我一直想试试用这条河的水做一次汤……” 后面的话被祁穆打断了,他想起河水里翻腾的毒虫血浆,就提不起任何胃口,只好婉拒了喝汤的邀请。 “那就试试这个。”婆婆又给他打了一碗,这次是淡紫色的。 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再轻易下口,谨慎地问:“这又是用什么做的?” “那些。”婆婆指指河岸边生长的几株花草,都是艳丽的颜色,起码看起来不会那么难以下咽。 端起碗刚要喝,听到婆婆又说:“喝了这个以后啊,七天之内,就会有看不见的尖刺围着你,任何人都没办法靠近。” 手瞬间停在空中,祁穆再次婉拒。 婆婆非常失望,“那下次来,下次一定要尝尝。婆婆的这些汤只让童子之身的人喝,喝了以后能事半功倍。” 祁穆笑笑,封百岁走过来对孟婆说:“我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喝的。”说完就把他拉走了。 白无常愣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挂上笑容,招呼他的搭档跟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阎王的“阎”在梵语里是“双”的意思,所以阎王兄妹的说法是有记载的,只是当时传进中原,因为女性地位低的缘故,这位女王就被屏蔽了o(╯╰)o注2:孟婆在传说中是终身处女、一世贞洁……那什么……老婆婆表示她很寂寞啊…… 第60章 地藏 走了很久,他们来到一座偏僻的小院,在院门口驻足回望,枉死城的灯光仿佛离得很远,耳边还能听到奈河潺潺的流水声,那声音温柔且静谧,完全无法同恶心的河水联系起来。 前厅挂着两只灯笼,橙黄的光亮化开一小片黑暗,经过它们的时候,祁穆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发现灯笼里放的不是蜡烛,而是灯泡。 他愣了愣,指指灯笼,对封百岁笑了一下,后者看看,哼了一声。 这时突然从桌案下面钻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动物,拦在黑白无常面前,粗哑的声音喝道:“来者留步!” 白无常恭恭敬敬地低头道:“在下无常使者,特奉阎王之命,带他们来见地藏大人。” “阎王让你们来的?”它傲慢地踱步过来,翘起尾巴绕着祁穆封百岁走了两圈,他们才看清,那原来是只巨大的白狗。 白狗吸了吸鼻子,停在祁穆面前,缓声道:“二十年稍纵即逝,原来你们已经回来了。” 祁穆惊讶,“你认识我们?!” 白狗甩头,瞪了他一眼,“三界之内,还没有我谛听不知道的事。” 白无常立即狗腿地解释道:“谛听大人是地藏座下的神兽,能辨别世间万物的声音,尤其善听人心,有言道‘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就是在说谛听的神妙之处。” 白狗一边接受赞美,一边臭美地仰着头,间或瞄一瞄祁穆,观察他们的反应。 可惜对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谛听忍不住问他:“听了之后你就没有什么感觉?” “有。” “什么?” “原来是耳朵很灵的狗。” “就这样?”对这个回答,谛听很不满,“我不仅仅是耳朵灵,而且还善听人心,这是很特别的能力。” “好吧,那你听听看我在想什么?”祁穆笑着,向它张开双臂。 “嗯……”谛听蹲下来,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在想,我是不是真的能听见。” “不对。” “那就是在想……怎么骗我?” “还是不对。” “不可能!我一定说对了,是你不肯承认!” “如果你连我是不是在说谎都没办法判断,就说明你能力不足。” 谛听沮丧地垂下头,“我不玩了……你告诉我吧,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那现在想通了没有?” “没有,我输了,你告诉我吧。” 大白狗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咧开嘴道:“当然是公的,这个都猜不到,真笨!” 祁穆只是笑着,也不说话。 白无常凑上来道:“请问,地藏大人在吗?” “在。”谛听甩了甩尾巴,“不过他还在睡觉,你们改天再来吧。” 白无常立即苦了脸,“这次睡了多长时间?” “才一个月,还早呢。” 白无常撇撇嘴,转而看向自己的搭档,“现在怎么办?” 黑无常淡定地吐出一个字:“等。” “这怎么行!我们可是很忙的!” 这时,楼上突然飘下一个声音,清晰沉静,又有一点冷淡。 “谛听,让他上来。” “是!”大白狗恭敬地点点头,侧身让祁穆过去,待他经过身边时,小声问道:“想不想知道他有多爱你?” 祁穆愣住,抬头看它一张狗脸,眼角瞄着封百岁,竟然能够浮现出猥琐的表情。 “你们的事我全部都知道哦~” “多谢,不过……”祁穆淡淡一笑,“我已经知道了。” “……哼!” 封百岁紧跟在祁穆身后准备过去,却被谛听转回来拦住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从旁边绕了过去。 又被挡住,封百岁不耐烦了,挑起眉看着白狗。 “什么意思?” 楼上的声音替它回答道:“你不用上来了,我只见他一个人。” 封百岁瞪眼,伸手要推,走到一半的祁穆忙停下对他摇摇头,后者犹豫了一下,终于收回了手。 谛听对黑白无常说:“你们两个是无常使者吧?有没有带阎王的账本?” “带了。” 黑白无常从衣服里各拿出一本小册子。 谛听对黑无常点点头,“拿你的那本给他看。” 黑无常把小册子递到封百岁手里,他翻开一看。 “望乡台一座、奈何桥一座、阎王殿基本设施、枉死城楼宇若干……” 封百岁皱起眉头,抬眼看向黑白无常,“这是什么?” 白无常小心翼翼地赔着笑,“一些旧帐而已。” “有多旧?” “二十年前……” …… 祁穆走上楼梯,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身旁又再次响起刚才的声音。 “请坐。” 接着地板上就响起什么东西滑动的声音。 他感觉椅子碰到了自己的小腿,于是摸黑坐下了。 等了半天,对方却一直没有说话,祁穆只好自己主动开口:“为什么让我来见你?”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这个问题你得去问阎王,是他让你们来的。” “可是他让我们来见你,一定有什么作用。” 对面又安静下来,过了好长时间,祁穆疑惑地问:“你还在听吗?” 那声音才慢吞吞地道:“不好意思,刚刚睡醒,还不太适应。” “……没关系。”祁穆连忙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据说长期处在黑暗中的生物能够夜间视物。” “唔……有这种说法?” “有的。但是显然我在黑暗中待的时间还没有那么长。” “你想说什么?” 祁穆深吸一口气,“有灯吗?没有的话,蜡烛也行。” “……” 对方一时没了动静,祁穆正在想难道它不能见光?那刚才的话岂不是说到了对方的死穴?就发现面前渐渐亮起了淡淡的荧光,光团晕开了周身的黑暗。 仔细看才知道,原来是一副棋盘正在发光,借着光亮抬头看向对面,半张男性的脸,除了眼睛异常明亮以外,其他部分都或多或少地隐没在黑暗里。 沉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能够看到对方的脸,才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 “陪我下盘棋吧。” 祁穆低头看看棋盘,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于是摇头,“我不会。” “你在人间见过象棋没有?和那个差不多。” “象棋?我下的也不好。” “没关系。” 这下祁穆没话可说了。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棋盘上方轻轻拂过,那一边的盘面上就多了几排站好的棋子。 然后那手指向祁穆,说了一句:“请。” “棋子呢?” “你自己拿。” 祁穆左右看看,没见到半颗棋子的影子。 大概看出他的疑惑,对方解释道:“棋子是靠自己幻化出来的,一共有天、地、人三方,地府已经被我选了,你就在天和人之间选一方吧。” “那就人好了,我对天不怎么熟悉。” “人界的棋子和人间的象棋一样,你只要在心中想象他们的样子,棋子就会出现了。” 祁穆闭上眼睛,努力在脑中一个个回想象棋的棋子。 然后睁眼一看,果然已经摆好了。 “我们开始吧。”对面说。 “好。” 刚开始双方还没有交战,等到祁穆的第一个小兵过了界,对方的小鬼竟然咚咚咚跑过来,举起手中的钢叉,“哧——”的一下把它给叉死了,那颗兵棋立刻化成一缕轻烟,然后消失不见,拿钢叉的小鬼站在了死者的位置上。 祁穆愣住,“你的棋子刚才……杀了我的棋子……” 对方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淡淡地说:“下棋就是一场厮杀。” “重点是……为什么它自己会动?” “因为我让它动。” “……”祁穆看看自己这边的棋子,都是清一色的扁圆形,“为什么你的是人形?” “因为我想象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地府的棋子和真实的地府一模一样。” 听他这么说,祁穆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的“帅”坐阵的位置,果然是一身黑袍的缩小版阎王端坐在那里,两边各站一个小鬼。 “我现在还能换吗?” “不能,除非棋局结束。” “……” 祁穆小心翼翼地指挥着“马”跳到前面,就见缩小版的黑无常跳过来,手里提着一根黑色的长棒,毫不留情地挥棒,又把扁圆扁圆的棋子打得烟消云散。 他不信邪,下一步动了“車”直接深入敌人大本营,这时白无常从另一边蹦蹦跳跳地靠过来了,就在它手中的棒子将要落下的那一刻,祁穆心中一急,旁边飞起一颗棋子,狠狠地砸在它头上。 白无常被砸得原地趴下,然后慢慢消失。 棋子们都停住,过了一会儿,牛头扛起狼牙棒就冲过来,这边扁圆的棋子也不甘落后,蹦跳着一拥而上,棋盘顿时演变成了战场,棋子们乱打一气,满耳都是乒乒乓乓的兵器声。 祁穆被震惊得说出话来,指着棋盘问:“怎么会这样?” 对方像是早已司空见惯了,点头道:“我说过,下棋就是一场厮杀。” “……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其中一方的棋子全部消失。”停了一下,他又说:“一般灵力比较高的一方会胜出。” 祁穆看一眼混乱的棋盘,“这和打架有什么区别?” 对方想了想,回答说:“没有区别,但是不伤和气。” “难道就不会有不服输于是亲自上阵的?” “当然有,不过我不是。” “我也不是。”祁穆指着棋盘,“反正一定是你赢了,让他们快点结束行吗?” 对方扫了一眼棋盘上的战况,“输赢未定。” “我不记得自己身上有灵力这种东西。” “万物有灵,区别只在纯度和高低,如果是以前的你,我一定赢不了。”男人用手掩住嘴,目光深邃地看向祁穆,“你为什么来地府?” “来投胎。” “投胎?”他似乎笑了一下,“生死簿上可没有你们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不在六道轮回之内。” 祁穆一边思考对方的话,一边低下头看着棋盘,突然发现自己的棋子有两颗叠在一起,霸占了对方的“帅”位,仔细看还能见到棋子底下露出的黑袍一角。 “你那边阎王死了。”祁穆提醒他。 “是吗?”对方看也没看,任凭那个缩小的阎王一点点消失,然后在旁边,又出现了一个黑袍阎王,一看是个女人。 “你怎么有两个帅?!” 男人眨眨眼睛,“阎王本来就有两个,这是地府棋的福利。你选天界也一样,它们的‘帅’可以死三次。” “那人界的可以死几次?” “一次。” “……” “但是人界的小兵比其他两方多三颗。” “……” 留在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小鬼倒下消失,混战终于宣告结束。 男人盯着棋盘半天没有出声,祁穆小声问了一句:“我赢了?” 对方点点头。 看他的脸色,祁穆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在生气吗?” “没有。”他一挥手,棋盘的荧光渐渐淡了,“你下去吧。” “你还没有说清楚,什么叫不在六道轮回之内?” “下去吧,你会知道的。” 随着他的话音,最后一点荧光也消失了。 祁穆摸黑下楼,封百岁问他:“说了什么?” 他摇摇头,“下了盘棋。” 谛听在旁边摇了摇尾巴,“主人大概还没睡醒呢!” “谛听!”楼上传来警告的声音。 大白狗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楼上的声音又道:“记忆连结真身,你们的魂魄还不完整。” 封百岁踏前一步,抬头道:“什么意思?” “九重天外,万丈深渊,我送你们一程。” 一阵凉风刮过,黑白无常眯起眼睛,等他们再睁眼时,发现原先站在身边的祁穆和封百岁已经不见了。 第61章 真身 封百岁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直直地向下降落,慌忙中试图稳住身体,却徒然无功。 四面全是黑乎乎的石头洞壁,伸出手根本摸不到,抬头往上看,有圆盘大小的光亮漏下来。 这个洞很宽阔,出口看起来那么小,只有一个可能——已经离出口太远了。 下降的速度很快,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渐渐地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时衣服里幽幽地亮起了白色的荧光,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那颗轮回珠。 借着珠子的光亮查探着四壁,其实封百岁也知道这么做毫无意义,他现在关心的问题除了还要下降多久,就是祁穆去了哪里。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唯有轮回珠的荧光能带来一点暖意,却丝毫不能让人安心。 就这样一直下落、下落…… 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也不知道究竟降了多久,渐渐地开始有些困意,索性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周围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拿出轮回珠,光亮一点点散开,缓缓地映照着周围的洞壁,投下诡异的阴影。 又不知道下落了多久。 当双脚着地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感觉到了坚硬的地面传来的强烈冲击,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 站稳之后,他举起轮回珠打量四周,这里应该就是洞底了,空间非常宽敞,但却不见天日。 扶着粗糙不平的洞壁慢慢向前移动,他自己变形了的影子投在上面。 “滴答——” 突然响起滴水声,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寒意,循声过去,看见一湾小小的积水潭,不确定这是什么水,于是跨步绕过去,然后就注意到前方出现了巨大的黑影。 好像是什么生物悄无声息地匍匐在那里,他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对方。 稍微靠近了一点发现,那上面长满了厚厚的苔藓,似乎不是活物。又上前一步,用手敲了敲,非常坚硬,应该是石料,而且入手很光滑,大概是打磨过的。 一些没有被苔藓覆盖的赤裸部位布满了奇怪的菱形刻痕,就像什么东西的鳞片。 这个怎么看都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洞穴中,竟然会有人工石料? 带着疑惑,他把轮回珠举高了些,珠子发出的光似乎也变亮了不少,白色的光晕照出很远,却仍然照不完整个石雕的全貌,只能依稀分辨出它的轮廓。 盘旋的身体,尖利的脚爪,周身密布的鳞片,还有耸立的犄角。 这无疑是一条沉睡的巨龙。 每一个部位,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它不是石雕,而是一条活生生的龙。 “是谁?!” 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清脆的人声。 封百岁把轮回珠转过去,光亮中走出一个小童,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头上还梳着两个发髻,神情非常紧张。 “你是谁?”他停在原地,又问了一遍。 封百岁也没想到这里还会有活人,淡淡地收回珠子,也没有回话。 那小童两颗乌溜溜的眼珠亮晶晶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换上一副惊喜的表情,跌跌撞撞跑过来,停在封百岁面前,然后恭敬地鞠了一个躬。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封百岁扫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大人啊!以前我们都是这么叫您的!” 封百岁皱眉,“你在这里干什么?” “守护您的真身。”他指指旁边的石龙,“那么长时间过去,一点也没有损坏呢!” 面对小童眼里很明显想要得到称赞的目光,封百岁选择了无视,他又不是祁穆,不知道怎么应付小孩子。 此时他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那具石龙的身上,“这是我的真身?” 小童点点头,“您忘记了吗?不过没关系,只要找回真身,就全想起来了!” “这是石头,”封百岁伸手抚摸石龙的表面,“要怎么找回?” “那个。”小童指着他手里的轮回珠,“放进您的嘴里。” 封百岁低头估量了一下轮回珠的大小,然后默不作声。 “放呀!”小童催促道。 “你能放进去我就放。”封百岁没好气地说。 “为什么放不进去?”小童踮起脚摊开手,让封百岁把轮回珠放在他手里,然后跑到石龙的龙头处,比了比龙嘴的大小,“这很容易嘛!” “……” 他放开了手,一声脆响,轮回珠滚进了龙嘴,白光立时大盛,一点点漫出嘴巴,从龙头开始到龙身都接连亮起了荧光,然后蔓延到龙尾和龙爪。 没过多久,整具石龙都被白光包围了,透过流动的光团,能隐约看见龙身的变化。 原本是石质的身体,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得鲜活起来,退去了灰黑的颜色和周身的苔藓,沉睡期间留下的时间痕迹都消失不见。 饱满的皮肤、光亮的鳞片,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它粗重的呼吸,感觉到龙嘴里喷出的温热的气息。 “大人,趁现在进去吧。”小童轻轻推了封百岁一下,仰起脸朝他笑着。 看了一眼小童的笑脸,封百岁略一犹豫,抬腿走向龙身,手掌小心地按在龙鳞上,触感微凉,却能感觉得到皮肤下面涌动着生命的力量。 突然从手心里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遍布全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吸了进去。 小童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龙周身的光渐渐淡了,鳞片下的皮肤缓慢而轻微地起伏着,呼出一串热气,洞底顿时刮起一阵旋风,他站立不稳,被推到洞壁上贴着。 然后龙嘴合上,它的巨眼缓缓张开,黑暗中就像点亮了两盏烛火。 “大人,大人!”小童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爬到您背上吗?我自己没办法上去。” 说完也不等同意,就顺着龙爪飞快地爬到了龙背上趴好。 巨龙也不赶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么个小东西,只是动了动脚爪,扬起龙头,然后猛地腾空跃起,一飞冲天。 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大,突然占据了整个视野,小童偷偷往下面看去,黑乎乎的洞口已经离他们很远,在天上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个。 巨龙舒展着沉睡之后的身体,毫无顾忌地在空中疾速飞行,掠过云雾和大风,没有一点章法,把小童弄得晕乎乎的。 它忽地仰起脖子,发出清醒以来的第一声龙吟,声音震天动地、气势惊人、响绝千里。 在山峰之间回荡着,久久不能挥散。 黑暗中沉睡的人轻轻睁开眼睛,端坐塔顶的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念珠,透过小小的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霞光。 “也该回来了。” 巨龙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最后一个俯冲,落在旁边的山头上。 小童缓了半天,才艰难地爬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祁穆在哪里?”低沉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祁穆?”他茫然地眨眨眼睛,“那是谁?” 巨龙似乎想了想,然后说:“元灵。” 小童顿时恍然大悟:“元灵大人和我弟弟在一起!” 他也顾不上头晕了,急忙爬起来,期待地问道:“您要去找他们吗?太好了!我好长时间没见到弟弟了!” 巨龙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叫什么?” “大莲蓬!” …… 头顶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祁穆看看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木,还有一条细细的小溪。 有一种亲切而且熟悉的感觉。 这是在山里吗?地藏为什么送他们到这儿来? 而且……封百岁呢? 四处看看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听起来像瀑布。 显然这里人迹罕至,祁穆想到自己不识路的毛病,决定还是不要到处乱走得好。 他沿着小溪慢慢向上游走,没走多会儿,远远地就可以看到瀑布的模样了,不高,但是很宽。 来到瀑布下面的水潭旁边,这里的水非常清澈,祁穆忍不住掬起水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感觉让他精神一振。 甩着手上的水珠,他想找个地方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无意间瞥见旁边的树下有一包绿色的物体。 走近了细看,原来是几片巨大的树叶,鼓囊囊地裹着什么东西。 祁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动物的尸体,想想还是不要管它好了,正准备转身离开,没想到那包东西竟然自己动了! 他连忙退后一步,看着那些树叶一片片散开,从里面露出了一张小孩子的脸。 一个扎着包包头的小童慢吞吞爬出来,坐在地上揉了揉眼睛,手放下,看到了祁穆。 两人对视良久,久到祁穆开始琢磨是不是自己先开口比较好的时候,那小童才反应很慢地瞪大眼,说了一句:“大人,您回来……了?” “回来?”祁穆疑惑地环顾四周,“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这是您……”他卡了一下,“出生的……地方。” “出生的地方……”难怪会有熟悉的感觉,但是他对这里却毫无印象。 小童站起来笑着说:“大人,您回来……好快呀!我才睡……了个觉……就回来……了。” “……你的断句一定要这么奇怪吗?” 小童茫然地眨眨眼睛,“啊?” “算了。”祁穆无奈,“还是叫我祁穆吧,这样比较习惯。” “嗯,祁穆。”小童乖巧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小莲蓬!” 第62章 魂露 面前这个小孩子有一张可爱的圆脸,脸颊红扑扑肉呼呼,再配上呆呆的表情,祁穆突然很想捏他一把,听到他说“小莲蓬”,忍不住问:“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唔……”小莲蓬歪头想了想,“……忘记了。” “……这里是哪?你为什么在这里睡觉?” “对了!”小莲蓬好像突然想到了一样重要的事,拍拍手说:“我在这……里……守着蚌……蚌蚌!” 第一个问题被他无视了,祁穆发现这孩子似乎每次只能回答一个问题。 “蚌蚌蚌是什么?” “是蚌蚌!”小莲蓬一板一眼地纠正道。 “好吧……什么是蚌蚌?” “我带你……去看……”他说完,就慢吞吞领着祁穆沿着水潭边走,绕到瀑布后方,那里堆着很多巨大的石块,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阶梯。 小莲蓬人小手短,攀着那些石头,爬得很艰难,祁穆看不过去,一把将他拦腰抱起来,“你要去哪里?我帮你过去。” “上面!上面!”他指着石头阶梯的上方。 祁穆让他趴在自己背上,手脚并用地爬上石阶,就发现瀑布后面竟然藏着一个石洞。 “让我下……来。”小莲蓬拍拍祁穆的肩膀,后者蹲下,让他爬下来,走到前面带路。 石洞里不算宽敞,而且越往里走光线越差,地上被瀑布打得湿漉漉的,洞壁还会渗水。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蚌蚌!装着魂……露……的蚌蚌!” 一直走到洞穴深处,小莲蓬才停下来,搬开洞壁边堆着的碎石,里面露出一个凹进去的小洞口,他蹲在地上,伸手进去努力地想要掏什么东西。 但是几分钟过去,他缩回来看看空空的手掌,又蹲得更低,几乎要趴到地上,再掏了一会儿,他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 看他呆呆的样子,祁穆问道:“怎么了?东西找不到了吗?” “蚌蚌……”小莲蓬抬头看他,“怎么办?你的蚌……蚌蚌……不见了!” 祁穆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但是看他着急,也就帮着出主意:“是不是你放在别的地方忘记了?” “不会。”小莲蓬果断地摇头,“不是我……放的,我只进……来过两……次,其他时……候都在……睡觉。” “那是谁放的?会不会是他来拿走了?” “对哦!”小莲蓬瞪大眼睛,“他来过!” 祁穆点点头,“应该就是那个人拿走了吧。” 小莲蓬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牵着祁穆的手往洞外走,边走边说:“我们去……找他!” “那个蚌蚌很重要吗?为什么一定要去?” “丢了……哥哥会……骂我!” “……”祁穆心想封百岁不见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还不如跟着他走,于是便问:“我们要去哪里找他?” 小莲蓬立刻呆住,想了好半天才说:“他是仙……界的人。” “怎么去仙界?祁穆很是茫然,“这里又是什么界?” “我也……不知道……”小莲蓬傻傻地张着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拉着祁穆从石洞里出来,径直走进茂密的森林。 一进林子,祁穆就再也搞不清方向了,只知道瀑布的水声离他们越来越远。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头顶的屏障突然终止了,他们一步跨出树林,停在一处悬崖边上,要不是有小莲蓬拉着,祁穆差点没站稳。 探身往悬崖下看去,竟然是茫茫的云海,应该离地面很远很远。 祁穆看得心惊,就算站在再高的山顶也看不到如此壮观的景象吧?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地方大概不是人间。 “这里到底有多高?” 小莲蓬摇摇头,只是说:“我记得……那个人……说过……天界在……这里的……下面。” “下面?”祁穆又看了一眼崖下,感觉有点头晕,“我们要怎么下去?有什么飞行工具吗?” “不用,”小莲蓬说:“跳下去……就好了。” “跳下去?!” 祁穆还在判断他说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就感觉背上被推了一下,脚底打了个踉跄,身子便轻飘飘地栽了下去。 呼呼的大风刮过耳边,云层带着冰凉的水汽扑到他脸上,祁穆闭上眼,认命地展开身体。 可是预想中的高速降落并没有出现,等他回过神来,身子已经停住了,缓缓睁开眼睛,自己正趴在一片洁白的石板地上,连忙爬起来,看见小莲蓬也躺在旁边,正动着手脚努力站起来。 祁穆拉了他一把,小莲蓬东张西望地转着头,嘴里嘟哝道:“是不是……到了?” 远处立着一块古色古香的牌坊,祁穆看着眼熟,走近了发现上面的匾额写着“南天门”三个金灿灿的大字。 “也许真的到了……”他喃喃地说。 “那我们……去找他……吧!”小莲蓬兴冲冲地向前走,却被两个突然跳出来的男人拦住了。 那两人都长得牛高马大,粗黑的眉毛,瞪着两只铜铃似的眼睛,异口同声地喝道:“来者止步!” 小莲蓬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眨眨眼睛,“你们是……约好的……吗?好整齐……喔!” 对方不理他,又再次异口同声地说:“戒严时期,闲者免进!” 小莲蓬连忙摇手,着急地道:“我们……不是……” “我们是来找人的。”祁穆帮他解释。 两个天兵还是板着脸回答:“这里没有人,二位请回!” 祁穆无奈,低头问小莲蓬,“你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唔……”小莲蓬烦恼地皱起脸来,“不知道……” “……” 正当祁穆一筹莫展的时候,忽听有人“咦”了一声,说道:“小莲蓬,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转过头去,旁边走来一个白衣的青年男子,两个天兵见到他,立刻恭敬地低下头。 “灵官大人。” 白衣青年微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他们是我朋友,交给我就好了。” “是!” 天兵们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白衣人转回来,习惯性地摸摸小莲蓬的头,“你不是应该在灵界守护魂露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祁穆……回来了……”小莲蓬摇了摇祁穆的手。 “祁穆?”白衣人想了想,顿时豁然开朗,一瞬间眼睛都像在发光,满面笑容地拍拍祁穆的肩膀,“好久不见。” 祁穆疑惑,“我见过你吗?” “上次见面还是在人界,你和小莲蓬一样高,现在差点认不出你。” “你去过人界?” 白衣人笑着朝他眨眨眼睛,“记得桃核吗?” 祁穆惊讶,指着他道:“你是在梦里送给我爸爸一颗桃核的那个人?!” “正是在下。” 祁穆心中感慨,忽然有一种自己的成长一直被窥视的感觉,晃了一会儿神,他才发现说了半天话,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请问……你的名字是?” 白衣人微笑,“我是灵官,你叫我游奕就好。” “是不是……你拿了……魂露?”小莲蓬呆了半天,总算记起此行的目的,仰起头问游奕。 旗奕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是我。” 小莲蓬又呆住,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那是谁……” “元灵回来了,但是魂露却不见了……”游奕喃喃着看了祁穆一眼,皱起了眉头,“情况不妙,最近妖界一直蠢蠢欲动,天庭快压不住了,我估计是它们搞的鬼!” 祁穆对他说的这一切一无所知,只能默默地听着,游奕却对他说:“你别着急,一定能找回来的,天庭不会放任你的魂露落到妖界手里。” 祁穆点点头,“魂露是什么?” “……”游奕一拍脑门,“我忘了……魂露没有找回来,你怎么会记得。” “简单来说,你下界之前把记忆和大部分灵力凝聚成一颗甘露,藏在东海珠蚌体内,交给我帮你保管。但是它蕴含了太多太精纯的灵气,无论对哪一界来说都是一块肥肉,为了避免争夺,我把它放在了灵界,就是你出生的那个地方,那里是神单独开辟的结界,不受三界的影响。” “所以那个东西是我的?”祁穆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之前一直置身事外,感觉和自己无关,还能老神在在,现在却发现,这一切都和自己脱离不了关系,他只觉得事情麻烦了。 “那它现在不见了,你怀疑是妖界干的?” “没错!”游奕见他听懂了,微笑着点点头。 “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去妖界确认一下。” 祁穆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我也要去?” “当然要去,魂露和你在一定范围内能够互相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有你就事半功倍了。” 游奕又去问小莲蓬,“你去不去呀?” 小莲蓬歪着头想了想,“不去了……” 游奕捏着他的脸蛋扭了扭,“真的不去?” “可是我……想睡觉……” “还想睡觉?要不是你整天睡觉,魂露会那么轻易被偷掉吗?” 小莲蓬被捏得很痛,圆溜溜的眼睛求助地看向祁穆,祁穆心软,忍不住帮他说话,“既然那是我的东西,我不追究行吗?” “不行!我看现在的情况,妖界要挑起事端,到时候仙妖斗起来,魂露不管落在谁手上都是一个威胁!” “……”祁穆无奈地对小莲蓬摇了摇头。 游奕又威胁说:“如果你不去,我就告诉你哥哥。” 小莲蓬的眼睛里翻起了水雾,可怜兮兮地求饶道:“好嘛……我去……” 游奕这才满意地放开手,顺便摸摸他的头。 小莲蓬拽着他的袖子,“说好的……不告诉……哥哥哦……” “当然,我一向说话算话。”游奕说着,一手拉住祁穆,一手牵着小莲蓬,“我们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说百岁是兽,瞬间囧了……好吧,透露一下,虽然他看起来是龙,但是并不是普通的龙= =百岁比龙高级很多的,人家是神啊神啊!!! 第63章 妖界 巨龙猛地冲上悬崖,掠过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海,然后缓缓降落在瀑布前的空地上,等一个小孩从龙背上爬下来,巨龙又化成了封百岁的模样。 “小莲蓬!小莲蓬!你在哪里?” 大莲蓬绕着水潭跑了一圈,没看到弟弟的身影,想了想,又去了一趟瀑布后面的山洞,小莲蓬还是没有出现。 他连忙跑回来报告:“大人,他们不在,连魂露也不在这里了!” “他肯定来过了。”封百岁说着,弯腰拾起水边的几片大叶子,翻过来看了看。 大莲蓬哭丧着脸,“那我们要去哪里找他们啊?” 封百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他:“魂露是不是放在东海珠蚌里?” 大莲蓬点点头。 他丢下手里的叶子,瞬间化成龙形,沉声道:“去东海。” 祁穆看着面前这座破破烂烂的小庙,朱红的柱子已经剥落得不成样子,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见油彩斑驳的罗汉塑像,只觉得衰败荒废。 “妖界也有庙吗?”他问一旁的游奕灵官。 “没有。我们现在在人间。”游奕一边回答,一边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在找什么东西。 “哇——人界啊……”小莲蓬瞪着眼睛东张西望,想看看人间和天上有什么不一样。 “别瞎跑,跑丢了就回不去了。”游奕一把抓住他,同时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试了试长度,点头道:“还不错。” 然后他用树枝敲了敲地面,口中念着:“快出来,有事找你。” 过了一会儿,地面突然冒出一个矮小的老头,他躬身作了个揖,一把花白的大胡子便在地上扫来扫去。 “灵官找我何事?” 游奕指指旁边的破庙,“这里能到妖界吗?” “能。” “还有,你尽快去上界禀报,就说魂露被偷了,我正在追查,让他们注意妖界的动向。” “难道您怀疑……” 树枝在手里掂了掂,游奕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小老头点点头,“您怀疑是妖界偷了魂露?” 游奕挑起眉梢,“你这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怀疑,万一传到妖众耳中,引起他们的不满,后果你担得起吗?” 小老头脸上顿时失了颜色,慌忙解释道:“可是您不可能毫无理由地要求注意妖界的动向……” “谁说没有理由?” 老头把腰弯得更低,“请灵官明示。” “临近香酒会,我要看他们会不会送天界几坛好酒。” “……”老头欲哭无泪。 游奕摆摆手,“行了,你去吧。” “是……” 老头的身影慢慢遁入地底,身边的枯叶突然动了动,飞快地跑过一只老鼠,游奕转过眼角瞟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拉着小莲蓬,招呼祁穆向那座破庙走去。 “香酒会是什么?”祁穆问他。 “妖界的传统节日。”游奕简短地回答他,一边用手中的树枝敲了敲庙里端坐在正中的神像,然后绕到背后,那泥像的底座竟然缓缓分开,露出了个一人大小的洞口。 “从这里下去。” 游奕丢掉树枝,轻车熟路地爬上贡台,从洞口跳了下去。 小莲蓬看着黑乎乎的洞口有些害怕,悄悄挪着步子藏到祁穆身后。 “去呀。”祁穆推推他。 他揪着祁穆的衣服问道:“跳下去……会不会……被妖怪……吃掉?” 祁穆看着洞口,还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不会的。” “会……”他还是不肯动。 “真的不会。”祁穆把他从身后拉出来,“刚才游奕已经跳下去了,他那么大的个子,妖怪肯定吃饱了,说不定还吃撑了。你那么小,它们根本不爱吃。” 小莲蓬慢吞吞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真的?” “真的。”祁穆点点头,拦腰把他抱上贡台。 小莲蓬抓着他的手说:“我一下……去,你就要……赶快下……来!” “好。” “要拉钩。”他伸出白白嫩嫩的手,翘着小拇指。 “拉钩。”祁穆笑着,也伸出小指勾住他的晃了晃。 小莲蓬这才满意了,抿着嘴唇闭上眼睛,手臂紧紧贴在身侧,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祁穆将他僵硬的身子慢慢放进洞里,然后等了一会儿,确定他已经下去了,才爬上贡台,躬身跳了下去。 经过短时间的下坠,他的脚下踩到了实地,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站在一条沙石铺就的小路上。 “祁穆!”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去,小莲蓬站在那里,委屈地撅着嘴,旁边游奕灵官正帮他拍打衣服上的沙砾。 “怎么了?” “摔……倒了……”小莲蓬的大眼睛里泛起泪花。 祁穆走过去,轻柔地摸摸他的头,“疼吗?” “疼……”小莲蓬看向游奕,眼神里带了些控诉。 游奕哭笑不得,撇撇嘴说:“谁让你那么笨,站都站不稳。” 小莲蓬更加委屈,软软地叫着祁穆。 祁穆无奈,把他拉过来,帮他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一边问道:“还能走路吗?” 小莲蓬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那就劳烦灵官了。”祁穆笑着,把他牵进游奕怀里。 “……” 游奕叹了口气,弯下腰抱起小莲蓬,还故意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祁穆……”小莲蓬趴在游奕肩上,可怜兮兮地望着祁穆。 “放心,如果有妖怪来,我就接过你,让他被吃掉。” “嗯!”听他这样说,小莲蓬稍微高兴了一点,用力地点点头。 游奕鄙视地瞪着祁穆,后者回他一个微笑。 走了一会儿,路边出现一块类似于界碑的石头,上面刻着“休戚城”三个字。 “这是妖界的城市?”祁穆问。 游奕点点头,“只是之一,还有一个乐都,在休戚城相反的方向。” “哦。” 他们沉默了半天,游奕突然问:“没了?” 祁穆疑惑,“什么没了?” “你不接着往下问?现在不是没有记忆吗?” “干嘛要问?该我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祁穆耸耸肩,“其实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游奕轻叹口气,感慨道:“就算做了一回人类,你也没怎么改变。” 想了想,他又说:“我还是跟你解释一下吧。” “好。”祁穆没有拒绝。 “我们常说的三界,是指天、地、人,其实就是仙界、人界和冥界,冥界就是鬼界……” “地府是在冥界吗?”祁穆插了一句。 游奕点点头,“对。但是实际上不只这么三界,三界之外,还有三界,除了人、鬼、仙,就是我们现在待的妖界。” 祁穆忽然想起那位常驻人间的画眉妖仙,便问:“为什么在人界也能看见妖?” “妖界和人界往来最密切,很多妖都喜欢住在人界,甚至伪装成人类一起生活,所以妖界的居民越来越少。 不过也有不喜欢人间的妖,这样妖界就逐渐形成了分化,休戚城这边依然维持着古老的生活习惯,大多住着一些成妖已久的老妖怪,对人类抱有警惕之心,一般不轻易出去,而是留在妖界修身养性。 刚才我说的乐都,是年轻的妖怪们建设起来的,正好和休戚城相反,他们亲近人类、模仿人类,而且都不太安分。” 祁穆默默地在脑子里把这些全部理了一遍。 游奕接着道:“你出生的灵界不在三界范围内,是神单独造出来的空间。” 祁穆疑惑:“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游奕卡住,想了半天才说:“为了开辟一片净土吧,神的意图我们无法揣度。” “也就是说,那是神无聊时候的产物?” “……”游奕尴尬地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那还有另外两界呢?” 游奕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那两个,是神界和魔界……” “神界法力最为高强,但是从不参与三界事务,我们几乎没有见过他们露面,而魔界……是成魔之物聚集的地方,罪恶和邪念的根源,据说他们拥有的魔力非常可怕……” 祁穆点点头,突然问:“神界和魔界哪边更厉害一点?” 游奕愣了愣,“这倒是没有比过……不过神用法力在魔界外围设了一层屏障,以防魔物跑出来作乱。” “真的就一个也跑不出来了?”祁穆一向对这种防范措施表示怀疑。 果然,游奕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我听说高级的魔是仙或者神入魔产生的,它们的本事和神不相上下,如果那几个要出来,有谁拦得住!” “目前为止出来过吗?” “不知道……”游奕摇摇头,“还没有听说。” 一路说着话,前方出现了一个集镇。 “到了,”游奕说:“这就是休戚城。” 祁穆没想到那句“维持着古老的生活习惯”竟然真的如此古老,看着那些飞檐青瓦的古楼,有一种做梦般不真实的感觉。 游奕轻轻拍拍怀里的小莲蓬,不禁奇怪道:“他怎么变这么安静?” 祁穆侧过脸去看,小莲蓬的脑袋还搭在游奕肩膀上,不过眼睛已经闭起来了,小嘴微张,还挂着一溜透明的口水。 “睡着了。”他告诉游奕。 “哦。”游奕不自觉地笑起来,轻轻托了托小莲蓬的屁股,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祁穆问他:“你不是说乐都的妖怪比较不安分,如果要找小偷,应该去那边吧?” “当然要去,不过……我想先去会会一个老朋友。” 第64章 真相大白 抱着睡死了的小莲蓬,游奕走进一家茶楼,祁穆跟在他后面,茶楼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见到来人也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游奕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停在楼梯口扫视一圈,径直走向角落,在桌子边坐下,对面坐着一个懒洋洋的中年男人,正眯着眼睛喝茶。 看到游奕,男人微微有些惊讶,然后撇过脸去,没精打采地道:“怎么有时间下界来了?” “来看你呀。”游奕笑着,翻起两个茶杯,伸手过去把茶壶提过来,给自己和祁穆各倒了一杯。 “少来。”男人看见他抱着小莲蓬,指了一下问道:“这是你儿子?” “怎么可能!”游奕瞪了他一眼。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挑挑嘴角,顺着他的手打量着一边的祁穆,饶有兴趣地放下杯子,摸着下巴道:“这位小哥看起来倒是眼生,而且灵气充盈,不似凡物……是从哪儿来的?” 祁穆张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转头看着游奕。 “一个朋友而已。” 游奕把茶杯端到祁穆面前,收回手来摆了摆,敷衍地说道。 “原来如此。” 见他不想说,男人也就不再追问了,很快收回探寻的眼神,笑了笑,转过脸来看着游奕,“这次下界又有什么事?” 眼角扫了一圈周围,游奕压低声音问他:“知道魂露么?” “谁不知道。”男人像是在嘲笑对方小看了自己,哼了一声,又道:“那东西不是一直在天界手中吗?我们这边一直有人对这个结果不满。” “我只是帮元灵保管一下,等他回来,自然是要归还的。” 男人斜着眼睛道:“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们只知道,魂露在你手里,不就相当于有一半在天界手里?” “咳……”游奕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他怀里的小莲蓬咂咂嘴巴,头蹭着肩膀动了动,似乎要醒来的样子。 见他一脸为难,祁穆便说:“我来吧。” 游奕想了想,把小莲蓬抱过去,祁穆伸手接过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照你这么说,妖界也想要魂露?” “谁不想啊,那东西放在哪儿哪就灵气大增,本来就是个宝……”说到这里,男人停住了话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游奕倾身过去,小声说了一句:“魂露不见了。” 男人立刻领会过来,皱眉道:“你怀疑是我们这边干的?” 游奕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你觉得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男人直起腰,抿了一口茶,“不过我可提醒你,灵界哪是谁都上得去的?至少我知道的这些妖,只有休戚城里最老的几个才能办到。” “真的只有这几个?” “乐都那边都是些后辈瞎折腾,能成气候的有几个……”说到一半,男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也严峻起来,“……不过领头的黑蛇乌猜,据说妖力还不错,也是个爱挑事的主,想想不是没可能。” “你见过它吗?” “没有,我都多少年不出城了,听别人说的。” 游奕点点头,“我正想去乐都一趟。”顿了顿,又说:“最近乐都那边不太安分,我估计和上边的正面冲突是难免了,到时候你参不参加?” “为什么要参加?”男人呷了一口茶水,老神在在地道:“休戚城这边的各位修炼到如今都不容易,谁会想惹事?” “那好,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游奕拍拍祁穆的肩,“我们走吧。” 男人对他们道:“难得来一趟,茶没喝完就要走?” 游奕笑笑,“没办法,有要紧事在身。” “好吧,”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我雇辆休戚城最好的车,载在你们过去。” “那真是谢谢了。” 祁穆托了托小莲蓬的屁股,小家伙看着不大,抱起来倒挺有分量,如果要这么走着去,他大概会死在路上。 …… “休戚城最好的车,包你坐得舒服!” 大叔地从车上下来,自豪地敲着车架,精神抖擞地说:“老熊为你服务!” 面前这个历史悠久的木架结构,下面安着一大一小两个木头轮子,车厢里铺着一层木板,连个门都没有。 祁穆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叔,你这车合法吗?” 大叔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大声道:“没见过吧?这可是人类常坐的马车!”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祁穆把目光投向车前的两只动物,“而且这也不能算是马车吧?” 大叔依然充耳不闻,拍拍车厢里的木板,继续大声吼道:“快上来!让你们见识见识!” 车前那两只黑熊连忙扬起前爪,拉长声音吼了几声。 “……”祁穆脑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小声问游奕:“它们难道假装自己是马?” 游奕的嘴角抽了抽,“很有可能。” 大叔已经坐在了驾驶的位置,回过头催促道:“大毛二毛都等不及出发了,你们还走不走?” 祁穆和游奕对视一眼。 “乐都远不远?” “说远也远,说近也近。” “再简明扼要一点。” “……不太近。” “……” 祁穆叹了口气,当先爬上车厢,游奕也默默地爬进来。 大叔满意地笑笑,“都坐好,我们要走了!” 两只黑熊蓄势待发地拱起背,开始了奔跑,车子摇摇晃晃地向前挪动,车厢里颠簸得让人头晕。 游奕忍不住问:“大叔,您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前面的大叔目不斜视地坐着,毫无反应。 游奕凑到前面,又问了一次。 这回他好像听见了,但是没有听清,吼着大嗓门问:“什么?!” “我说——您这速度——什么时候——能到啊?” 大叔转过他黝黑的脸,笑着说:“快了快了!你看大毛二毛跑得多快呀!” “……” 游奕郁闷地坐回去,车厢突然狠狠地晃了一下,他差点摔倒,祁穆也没好到哪里去,赶紧靠着厢壁,一手支着木板,勉强让自己坐稳一点,小莲蓬就趴在他身上,这么晃动居然也没醒。 过了一会儿,大叔开始回头搭话:“你们要去乐都呀?那边最近可乱了!听说要和天上打起来呢!” “大叔也知道这事?”游奕问道。 “哎呀!好可怕的!”大叔自顾自说着他的,“把你们送到乐都,我就要回休戚城躲着,你们可是我赶的最后一趟车了!” “您不想帮着妖界吗?” “什么?!” “您——不想——帮妖界吗?” 大叔摇摇头,“那些后辈呀,老觉得妖怪妖怪地叫着不好听,想像神仙一样被人类拜来拜去,有什么好拜的?收了人类的贡品,就要出力!那日子就不太平了!” “您——不觉得——妖怪叫起来——不好听吗?” “妖怪有什么不好听的?我们本来就是妖怪嘛!年纪小,心思就多!等活到我这把年纪,就不觉得了!” “大叔——您去过人界吗?” “就去过两次!没觉得哪里好!”大叔拍拍自己屁股下的横木,“不过这马车还不错!哈哈!不错!” “……” 和大叔交流实在很伤喉咙,扯着嗓子说了几句,游奕就说不动了,退回来也学着祁穆靠在车厢壁上。 祁穆轻轻拍着小莲蓬的背,想起了不知道被地藏送去何方的那个人,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过,现在只有自己,突然觉得很不习惯。 “你知道封百岁在哪里吗?” “封百岁是谁?”游奕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总是在祁穆身边的那位,于是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祁穆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问:“我应该去哪里找他?” 游奕想了想,对他道:“等拿回魂露,我陪你去找吧。” “好。”祁穆点点头。 安静了一会儿,他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生死簿上没有我和他的名字?” 游奕笑笑,“终于问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我。”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们本来不应该出生……”游奕说:“按照安排,你父母真正的孩子应该是第二胎,第一胎本来要流产的,但是碰上了你,当时你的人类父亲又极力保住,所以才生了下来。而封百岁的母亲本来命中无子,他也是违背规则出生的。” “那我们……究竟是什么?妖?还是鬼?” “都不是。你由天地灵气化生而成,严格说来不属于三界中的任何一界,所以也不受任何一方的制约……” 祁穆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你说我怎么生成?” “自动生成,等我们发现时你已经存在了。” “……那就是BUG了?” “什么是BUG?” “没什么,那封百岁呢?他是什么化成的?” “他是神。” 祁穆想了想,“你说的这个神和神界里的神是不是一个意思?” 游奕点点头,“是。” “可是我总觉得你们似乎……”祁穆谨慎地斟酌着用词,“对他的态度有点奇怪?” 游奕停住话头,过了半天才说:“因为他受到三界的联合通缉。” “通缉?!为什么?” “因为你。” “啊?”祁穆的大脑瞬间出现了一秒钟的空白,“可不可以解释得更具象一点?” “嗯……”游奕犹豫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很官方,“因为那时他到处找你,大肆破坏天界和冥界的设施,导致民心惶惶,严重影响到两界居民的生活质量,甚至威胁到人界的安全。” 祁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我可不可以问问……以前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游奕回答得很快,然后又补充道:“比较特殊的朋友。” 第65章 龙宫 一条小鱼摆着尾巴游了过去,搅动起细微的水流,除了这些声音,海底一片静谧。 巨大的龙身在水下闪动着美丽的鳞光,龙须随着水流缓缓飘舞,它转着圈游了一会儿,凌厉的双眼紧盯着海底一片平坦的沙地。 过了一会儿,原先空无一物的沙地上突然出现半个龟壳,老乌龟探着头看了一圈,终于发现一旁虎视眈眈的大人物,立刻手忙脚乱地滚出来,可是不幸翻倒在地,蹬着四条腿就是翻不过来。 它张开嘴巴,吐出一串意味不明的泡泡。 大莲蓬瞪大了眼睛,觉得好玩,也学着它吐泡泡。巨龙抬起前爪,一个指头顶住它的壳轻轻一推,就帮它翻了个身。 老乌龟千恩万谢地爬起来,恭恭敬敬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道金光闪过,龙身立了起来,变成普通人的大小,它背上的大莲蓬也摔了下来,又被水流托起,轻飘飘地落地。 他们跟随老龟走进外面根本看不见的龙宫,大莲蓬一踏进门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长长的闪着幽光的走廊里,两边都是晶莹透明的墙壁,还能看见探头探脑的鱼类和斑斓的珊瑚丛。 顺着走廊走了一会儿,发现拐弯处立着一株漂亮的珊瑚树,树枝间隐约浮动着几缕墨绿的水草。 老龟停下脚步,默默地叹了口气,哑着声音道:“三公主,老奴看见你了,快些出来吧。” 树后传来一点点动静,可是没有人出来。 “三公主,这里有贵客,您不怕失了颜面吗?”老龟又说。 过了一会儿,珊瑚树后面走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两只杏仁眼微微挑着眼角,给人一种调皮的感觉,墨绿卷曲的头发近乎黑色,海藻一样披在脑后。 “龟爷爷,又被你发现了!”她的声音很清脆,带着一种奇怪的水流声。 “刚才您是打算出去吧?”老龟说。 “哪有!我只是在附近随便逛一逛,很快就回去。” 老龟对这位龙公主的脾气了若指掌,也不揭穿她,只是侧开身子,对她道:“这是我们的贵客,烛龙大人。” “烛龙?”三公主歪头想了想,“噢!我见过你!在我还小的时候。你可厉害了,我二哥输你输得很惨!不过……我记得那时你是龙的样子啊?” 封百岁看她一眼,努力回想着脑中的信息,终于找到一条小小的青龙的模样。 “我记得那时你也是龙的样子。” “我长大了~”三公主骄傲地吐吐舌头,“当然能变成人形!” “真巧,”封百岁淡淡地道:“我也能。” “……” 这时三公主注意到一旁的大莲蓬,毫不客气地俯下身捏着他的脸,问道:“哎,你又是谁啊?” 大莲蓬使劲挣开她的钳制,气哼哼地道:“我叫大莲蓬!” “噗——”三公主一时没忍住就这么喷了出来,然后笑得前仰后合,“谁给你起的名字呀?” 大莲蓬被她笑得涨红了脸,但还是骄傲地扬起头道:“是元灵大人!” 一听到“元灵”二字,三公主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元灵哥哥啊!他好久没有来看我了,以前还说过,等我能化形的时候就带我去灵界玩呢!” 她踮起脚看了看他们后面,确实没有别人了,又转而问封百岁:“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封百岁脸色也不太好,冷冷地道:“我正在找他。”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三公主奇怪地问。 封百岁却不回答,低头对老龟道:“我要见你们龙王。” “是是是。” 老龟连连点头,带着他们继续向里走,三公主也兴致高涨地跟在后面,偶尔踩一下大莲蓬的脚后跟。 “元灵哥哥给你起这个名字,一定是故意捉弄你们!” “才不是!”大莲蓬着急地反驳:“元灵大人最信任的就是我们,才会让我和弟弟守护他们重要的东西!” “哟,你还有弟弟啊?” 大莲蓬点点头。 “那你弟弟叫什么名字?让我猜猜,难道是……小莲蓬?” “……” “哈哈哈哈哈——” 三公主再次笑开了,而且停都停不住,大莲蓬气愤地扭过头,不再理睬她了。 走廊过完,他们渐渐走入龙宫的中心地带,老龟让三公主带封百岁去龙王殿,他得先去通知老龙王。 龙王殿不大,但是因为晶莹剔透而显得富丽堂皇,他们坐在殿下,几个宫女送上凉茶。封百岁动也没动,大莲蓬好奇地揭开盖子,一股新鲜中带着海腥气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淡淡的绿色茶汤中浮着一条黑黑的海藻,他咽了口唾沫,默默地重新盖好。 再抬起头时,听到一个威严厚重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更加明显的水流声—— “贵客驾到,有失远迎!” 一个戴着龙冠的中年人走进来在封百岁面前弯腰下拜,“不知烛龙大人莅临寒舍,所为何事?”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上两撇细细的胡须滑稽地翘着,大莲蓬忍不住笑出声来,被三公主一瞪,连忙伸手捂住嘴巴。 封百岁可不管他们这些小动作,直接单刀直入道:“元灵的魂露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放眼三界,有谁不知?” “那收藏魂露的是你东海珠蚌,这又知不知道?” 龙王愣了一下,含糊地回答:“略有耳闻。” “现在魂露不见了,珠蚌应该回到你这里了吧?” “哎呀……”龙王支吾着,面有难色,“可我并不清楚藏有魂露的那只蚌究竟是哪一只啊!” 封百岁眯起眼睛,“它被魂露的灵气浸染多年,理应很容易辨别,说不定已经成精了吧?” 龙王低下头,轻声嘀咕了一句:“那小子本来就是精……”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龙王连连摆手道:“这样吧,我吩咐手下彻查下去,把能找到的珠蚌都过滤一遍,看看有没有。” 这么查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封百岁皱起眉,正要说话,就听殿外传来通报—— “天庭来了消息,务必请我王过目!” 老龟赶紧跑出去,很快捧着一个卷轴回来了,询问地看着龙王。 龙王又看向封百岁,后者轻轻颔首,没说什么。 “龟丞相,替我打开吧。” 老龟慢吞吞拉开卷轴,才看了几行,就吓绿了脸,结结巴巴地道:“王王王上……怎、怎么办呀!” “慌什么!”龙王觉得老臣的反应让他在大人物跟前丢了面子,于是夺过卷轴道:“何须惊慌!本王自己看!” 他故作威严地把卷轴举到自己眼前,却立刻变了脸,“这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怎么啦?你们都吓成这样!”三公主也过来凑热闹,刚想把卷轴拿过去,就被父王狠狠一捏,卷轴顿时化成了灰烬。 “父王!”三公主气愤地跺脚。 “小孩子来看什么!你看的懂吗?”龙王一边训斥女儿,一边偷眼看看封百岁,对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好像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封百岁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已经注意到龙王投过来的目光,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便问他:“刚才的卷轴上写了什么?” “嗯……”龙王支吾着不回答,看了眼旁边的龟丞相,想把麻烦推到别人身上。 老龟也不愧活了那么长时间,一看势头不对,连忙把头一缩,只剩一个龟壳在地上摇晃。 “快说!”封百岁不耐烦地催促。 龙王只好字斟句酌地慢慢道:“天界来消息说……魂露……嗯……不见了,有可能是妖……妖界干的,他们想借着……魂露的灵气……与天界抗衡。” 封百岁的眼底顿时就冷了下来,“所以元灵并没有拿回魂露,而是被妖界偷走了?” 龙王小心翼翼地点头,“大概是这样……” “上面有没有说元灵在哪里?” “那倒没有,不过魂露被偷是游奕灵官发现的,他现在应该在妖界。” 封百岁拧着眉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霍地转身就向外走去,大莲蓬也一路小跑着跟上。 “哎,你们要去哪里啊?”三公主着急地喊。 大莲蓬抽空回头对她道:“我们要去找元灵大人!你就没有机会了!” “什么?!我也要去!”三公主提起裙摆就要追出去,却被父亲喝住,只能在原地愤愤地跳脚。 眼看着那尊大神走远,龙王抹了把虚汗,抬起脚就冲地上的龟壳踢了一下,老龟慢吞吞伸出头来,“走、走了?” “早走了!”龙王没好气地说。 “呼——”老龟舒了口气,拍拍胸口道:“我这把年纪可经不起折腾了。” “还在这里干什么?!”龙王摆着手道:“快快快,命人去把二太子找回来!!!” “哎呀,对呀!老奴这就去办!” 龟丞相边说,边速度缓慢地向殿外挪动。 龙王在它屁股后面踢了一脚,气得瞪大眼睛,“那个臭小子!有他护着竟然还让魂露被偷走!要是被烛龙大人知道……” 他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觉得背上寒气直冒,打了个冷战倒在椅子上,喃喃道:“最好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第66章 乐都 一大一小两个轮子歪歪扭扭地沿着道路向前行驶,祁穆探出头看向车外,原本窄小的沙路变得越来越宽,道路的尽头耸立着一道巨大的铁门,依稀能看见门后密集的高楼。 “行啦!这就到了!”大叔在车前吼了一嗓子。 车子慢慢靠近大门,侧边却突然伸出红白相间的警示棒,两个干瘦的男人跳出来喝道:“停车停车!” 大叔差点就撞到他们,连忙刹住车子,埋怨地说:“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修炼多少年的命不想要了?!” 男人们不理会他的话,站在车前神气地道:“你这车进城要交车马费!” “哎呀,真是不听劝,说了还不让开?”大叔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教训他们。 祁穆抱着小莲蓬下车,游奕也跟着下来,凑过去对大叔说:“谢谢您了!搭车费怎么算啊?” 大叔摇头,“最后一趟生意了,不收你们的!” 游奕却很坚持,“这不行!一定要收!您想要什么?尽管说!” 大叔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指着他的腰带,“就给我这个吧!” 游奕犹豫了一下,还是干脆地把腰带解下递给他。 大叔摸着布面,折了一下,赞叹道:“不错不错。” “那当然!这可是天上最好的云锦!”游奕一脸自豪地说,然后眼睁睁看着大叔把天上最好的云锦腰带折了又折,最后变成一小块,塞进车厢里一块松动的木头下面,拍了拍,满意地道:“真不错!这样以后就不会晃了!” “……大叔。”游奕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却没办法开口把腰带要回来。 那两个男人见他们自己说着话,好像根本不知道还有别人存在一样,于是不满地大声道:“喂!别装傻!快交车马费!” “啥?车马费?”大叔这回总算听见了,摆手道:“不用交不用交,我又不进城!” 男人甲瞪眼道:“不进城也要交!你已经在乐都的地界内了!” 大叔指着车前的黑熊,也声音很大地回道:“看清楚了!我这个,不是马!” “不行不行!只要是还没化形的动物拉车就要收车马费!” “谁说没有化形?!”大叔拍拍黑熊宽阔的后背,“大毛二毛,让他们看看!” 两只黑熊大吼一声,前脚离地,直起身来,竟然就变成了两个皮肤黝黑的壮硕男子。 “这是我儿子,”大叔得意地对那两个拿着警示棍的人说:“这样就不用收了吧?” 两人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大叔坐上车,“大毛二毛,我们回去了!” 两个儿子把车子调了个头,拉着车大摇大摆地跑远了。 …… 祁穆和游奕无言地目送着那三个黑熊精离开,然后径直向城门走去,乐都的规模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竟然和人间的城市没什么两样,高楼林立、热闹繁华,就连街道上的行人看起来也和人类一模一样。 如果游奕没有强调这里是妖界,祁穆几乎就以为自己回到人间了。 似乎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游奕笑道:“被吓了一跳吧?我第一次来这里也是这样。” “所以你说它们亲近人类、模仿人类?” “对,你看这个城市,完全是仿照人界修建的,不过只是个外壳而已。” “什么意思?” “就算它们再怎么喜欢人类,天性还是看重妖力,精于自然之气来修炼,而不喜欢研究你们人类的科学知识,这也是它们自认为比人类高明的地方。所以就算再怎么模仿,这座城市始终只是一座空壳,实际留在这里的居民也不多,大部分妖怪还是喜欢混迹在人间。” “原来是这样。” 祁穆点点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们这里的通缉令分不分等级?” 游奕微愕,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直接告诉他:“封百岁的通缉令是一级。” “一级……”祁穆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是不是数字越大等级才越高?” “不是,”游奕摇头,为他换了一个更直观的说法:“一级的意思是甲级。” “……” 停了一下,祁穆又问:“三界经常联合通缉吗?” “不经常,至今为止只出现过三次。” “其他两次结果怎么样?” “很快就撤销了。” 祁穆眼前一亮,“还可以撤销?” “可以。”游奕微笑,“被抓住自然就撤消了。” “……” 祁穆回想他们离开人间以后的种种情形,疑惑道:“在冥界的时候,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他们有抓封百岁的意向?” “嗯……”说到这个问题,游奕显得有些尴尬,支吾地说:“因为他……不太好抓。” “什么才算不太好抓?” “这么说吧,”游奕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他是创世神之一,我们不敢动他……” “哦——”祁穆明白了,“所以你们就挂着一个通缉的名分,然后让他自生自灭?” “当然不是。”游奕辩驳道:“我们的通缉令情况不同,内容也各不相同,像他的通缉令上就有三个选项:活捉、就地斩杀、或者跟在你身边。” “啊?”祁穆眨眨眼,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以前之所以想成为凡人,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受不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神仙。 游奕一派轻松地道:“我们经过讨论,一致认为你能够约束他的行为,所以只要和你在一起,事情基本上就解决了。” “那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先去找封百岁吗?” “话是这样说,不过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游奕拖长了语调,扫视着这座城市里那些特意装扮成人类的妖怪们,说道:“魂露比较重要。” 此时封百岁正站在妖界的土地上,表情严肃地拧着眉毛。 这里是郊外,四下无妖,这么大一个妖界,也不知道从何找起。 沉默了很久,他低头问大莲蓬:“你知不知道祁穆在哪里?” “祁穆?”大莲蓬茫然地跟着他重复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 “……就是元灵。” “不知道。”大莲蓬摇头,想了想,突然又说:“不过,元灵大人应该和我弟弟在一起!” “能不能找到你弟弟?” “我们是双胞胎,能互相感应到,我试试吧!” 话一说完,他就闭上眼睛,表情非常卖力,过了一会儿,大莲蓬抬起头来,“找到了!” 封百岁心头闪过一丝欣喜,“他在……?” “在睡觉。” “……” 虽然封百岁脸上没什么表情,大莲蓬还是能够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怒气,只好扁着嘴,委委屈屈地说:“我只能感应到弟弟在干什么,没办法感应到他们在哪嘛……” “要不要我帮忙?”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大莲蓬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青年,身材修长,头发微微有些卷曲。 “你是谁?”大莲蓬躲到了封百岁身后,探出头问道。 对方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走到五米外的距离便停下来,眼睛一直看着封百岁。 “想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潺潺的水流,清澈而又温柔,说话的时候嘴边还带着一抹笑意。 封百岁下意识觉得对方口中那个“他”应该是指祁穆,于是不悦地挑起了眉梢。 “你知道?” “魂露在我手里,我当然能知道。” 听到“魂露”两个字,封百岁立即沉下脸来,“魂露是你偷的?” “怎么能说是‘偷’?”青年笑着摇摇头,“当年是元灵亲手把它交给我,托付我保管的。眼看和他约定的百年之期将至,还不见元灵回来,所以我才自己出来寻他。” “你是那只珠蚌?”封百岁有些不确定地问,对方说话的声音让他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一条威武的青龙伴随着水流声毫无预兆地从脑海中跃了出来,发出一声挑衅的龙啸。 “不对,你是龙二太子!” “没错,是我。”二太子爽快地承认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封百岁点点头,冷声道:“是有这个打算。” “……” 二太子脸上的笑容僵住,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封百岁不耐烦看他这样莫名其妙地笑,伸出手去,说了一句:“拿来。” 二太子愕然,“什么?” “魂露。”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把它给你?” 封百岁冷着脸不回答,又说了一遍:“拿来!” 二太子重新展开笑容,“除了元灵,我不会交给任何人。” 两人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封百岁慢慢收回手,大莲蓬周身一冷,感觉烛龙身上灵力大动,眼看着就要动手。 二太子当然也看出了封百岁的意图,但是他并不想参与这场争斗,如果和烛龙打起来,势必会和从前一样败得一塌糊涂。 唯一的王牌只有魂露,为了安全地见到元灵,他决定把握主动权,做出适当的让步。 保持脸上的笑容不变,他后退一步,转身就走,留下一句:“我要靠魂露去找元灵,你要一起吗?” 第67章 伐仙大战 小莲蓬趴在游奕怀里迷迷糊糊,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孔,先是竹叶的清香,慢慢地又过渡成迷人的甜香,把他勾得口水直流。 悠悠地睁开眼睛,手撑着面前的肩膀很努力地立起身来,游奕察觉到动静,偏过头问道:“怎么醒了?” 小莲蓬吸了吸鼻子,咂咂嘴巴,傻乎乎地说:“好香……” 游奕笑笑,“那是妖精酿的酒,在三界里算独一无二的佳酿。” 听他这么说,小莲蓬点点头,似懂非懂地靠在他的肩窝,瞌睡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说到酒,祁穆又不自觉地想起留在人间的那位画眉妖仙,还有他喝酒时满足地眯眼的样子,想起祁宗藏在家里的好酒,想起很多很多人间的朋友们。那些美好的记忆像是冲破了他从离开人间、独身一人起就无意识抑制住的情绪闸门,此时伴随着不安和其他一些说不清的感觉一齐涌了上来。 最让他揪心的还是不知身在何方的封百岁,魂露丢失,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他会不会也因为什么原因而无法抽身?但是祁穆相信,只要有机会,封百岁一定会来找他的,正如自己一样。 他轻轻按住胸口,母亲离世、父亲离家也没有体会过的,这种淡淡的、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酸涩感觉,大概就是思念吧。 “游奕。”他突然叫了一声灵官的名字。 “嗯?”灵官忙着逗弄小莲蓬,心不在焉地转过头来。 “找到魂露以后,我可以去哪里?” 游奕愣了一下,不明就里地道:“哪里都能去啊!不过按理来说,应该……留在灵界吧。” “如果我不想呢?” “不想?”游奕睁大眼睛,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顿了好半天才接道:“既然你不属于三界,就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约束你,那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祁穆笑了,轻轻地说:“嗯。” 他们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迎面走来几个神气十足的人,对着路人指指点点地吆喝着,祁穆他们本想绕开,却被对方叫住了—— “喂!你们两个!” 他们顿了一下,动作一致地低下头打算低调地走开。 对方见状,立马走过来又喊:“哎哎哎,抱着小妖怪那两个,就是说你们呢!” 祁穆和游奕只好停下来。 那几个人走到跟前,“你们报名了没有?” 祁穆茫然,“报什么名?” 打头那个鄙夷地说:“一看就是乡下来的,这都不知道!” “说不定是休戚城来的!”另一个也跟着附和。 游奕倒是不急,笑眯眯地问:“到底是什么报名啊?” “伐仙大战!” 这气势十足的话一出,就连游奕都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你们……真要和天庭对着干?” “什么‘你们’,是‘我们’!”打头那个不满地纠正,然后不屑地撇着嘴道:“那班装模作样的神仙,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不是听说那些家伙怀疑我们妖界偷了魂露嘛?还下了追查令!” 提到这个,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哼!我们要魂露干嘛呀?不就是颗水珠!” “就是!我们怎么会是小偷!” “再说了,想偷也不知道那东西放哪儿呀!” 其中一个说道:“九重天外有个灵界听说过没?魂露就在那!真要偷也要好好计划一番,找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偷偷摸摸上去,揣进怀里就走,谁也不告诉……”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其他人都盯着说话的那个,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你们看我干嘛?” “不会就是你偷的吧”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他连忙表态,“我最恨那种拿别人东西的妖怪了!恨透了!这这这……天庭竟然说我们是那种人!太过分了!” “对!不能咽下这口气!” “要打,必须要打!” “打!” “……” 游奕脸色不太好看,他早知道那天传达这件事的时候被人听了去,却没想到传得这么快。 那几个说得激动也不忘鼓动他们,指着对面的方向催促:“快去报名!快去!顺着那边走,拐个弯就到了。” 祁穆向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几个人立刻停下话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好像只要不往那边去,就会冲过来干一架。 无奈之下,只好按照他们的指示继续走。 果然,转了弯以后就看到了一座酒店,门上贴着大大的红纸黑字:伐仙报名处。 门口站着个小妖,大概是化形不完全,头上还顶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他们抬脚要进门,就被挡住了路。 小妖一本正经地说:“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 祁穆疑惑,“谁衣冠不整了?” “他!”小妖指着旁边的游奕。 游奕奇怪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才想起之前被大叔劫走了腰带,此时衣服松松垮垮的,看起来有点邋遢。 “这是最流行的款式,你不能因为没有见过就说是衣冠不整。”游奕厚着脸皮道。 “不行!”小妖断然否决。 被拦在门外实在尴尬,游奕想了想,解开头上的发带,在腰上绕了一圈,系上结。 “这样总行了吧?” 小妖板着脸道:“不行!披头散发者不得入内!” 游奕挂上苦笑:“小哥,你这是故意针对我呢?” 小妖无辜地摇摇头。 这时小莲蓬伸出手,递给游奕一条带子,抬头一看,他自己头上的两个包包散了一边。 游奕不肯接,“你解了发带还不是一样披头散发?” 小莲蓬却坚持把带子往他手里塞,游奕只好拿过来绑住头发。 小妖板着脸眨眨眼睛,没再说什么。 祁穆当先走了进去,游奕抱起小莲蓬,试探着跨出一步,见对方没有动静,于是顺利地通过了。 游奕哭笑不得,“还说不是针对我!” 小莲蓬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厅内的柱子上到处都贴着“为妖界出一份力”、“占领天庭”、“争一口气”这一类煽动战火的标语,正中摆着一张大大的桌子,一看就是报名处,但却乏妖问津,除了桌后坐着的那几个,就看不见什么妖了。 “来报名啊?” 看见他们,本来昏昏欲睡的几个立刻精神抖擞地坐好,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 祁穆犹豫着没有说话,游奕点了头。 “叫什么名字?” “王大强。” “噗——” 一听到这个名字,祁穆没忍住就喷了出来,转头看看游奕,他倒是镇定得很。 “你叫什么?”他们又问祁穆。 “……祁穆。”他想了想,还是说了用惯的名字。 那个人低头写好,看了一眼游奕怀里,皱眉道:“我们不允许带宠物的。” “……”游奕和祁穆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小莲蓬。 “他不是宠物,是和我们一起参加的。” “……好好好,参加就参加吧。”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 “等等。”旁边突然有人出声,祁穆转过头去,注意到那是一个独眼男人,皮革遮住了半边脸,完好的那只眼睛形状狭长,看起来虽然锐利但也刻薄。 “你的原形是什么?”他问祁穆。 祁穆愣住,和他最熟的妖怪就属鸦了,当下来不及犹豫,直接回答说:“是画眉。” “画眉……”男人阴测测地笑了一下,嘴里发出嘶嘶的气声,“有一只画眉可跟我有仇呢,如果你遇到同类,最好问问它,记不记得黑蛇乌猜,和他的左眼……” “哗啦”一声响,一串钥匙被塞进祁穆手里,刚才记名字那个人指了指楼上,“你们的房间在二楼。” 祁穆惊讶,“要在这里住?!” “那是肯定的嘛!伐仙大战随时都会开始,结界之门设在这里,方便开战!” 游奕眼角盯着乌猜看了一会儿,转身上楼,祁穆跟上,登了两级阶梯,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那个神经兮兮的男人对上眼,他觉得那个瞬间好像看见了对方口中吐出的鲜红信子。 走上楼梯,看不见大厅了,祁穆才问游奕:“刚才说的结界之门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开辟出一个独立的结界作为战场吧,为了不影响到三界的秩序。” 说着到了房间,开门进去,祁穆一头就倒在床上,只觉得身心疲惫。 “伐仙大战……真的要打吗?” 游奕把小莲蓬放下,一边说:“我觉得多半打不起来。”他看了看祁穆的脸色,了然道:“你以为这场争斗是由魂露引发的?” 祁穆坐起来,“不是吗?” “不完全是。”游奕舒舒服服地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仙界和妖界的纷争由来已久,妖界认为论修为他们不亚于仙界,但是除了极少数部分运气很好的山精妖怪以外,其他都入不了仙籍,这样就感觉比仙界低了一等,所以两界一直不和。” “到现在才来开战?” “当然不是,以前就闹过几次了,都没有实实在在打过,而且大部分妖怪都对入仙籍表示不屑,只有很小一部分始终坚持要和仙界平起平坐。” …… 月光从窗口透进来,祁穆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对面游奕手搭在小莲蓬的肚子上睡得很香,小莲蓬在他怀里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便不再动了。 祁穆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魂露他不怎么在乎,伐仙大战也不在乎,唯一在乎的人却不知所踪。 封百岁现在究竟在哪呢? 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个已经想了无数次的问题。 门外突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又是一串,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混乱。 他想了想,起身走过去,把门拉开了一条缝,看见外面匆匆闪过很多人影,其中一个似乎是跑得太急了,一下没站稳,跌撞到门上,祁穆不得已退后一步,扶他起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当然是去揍那些傻蛋神仙!结界之门开了!得快点!”那人急匆匆说完就跑走了。 祁穆探身出去看了看,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去,游奕站在身后,黑暗中,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焦急的目光。 “再不拿回魂露就来不及了!” 第68章 重逢 他们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打开门,祁穆迟疑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小莲蓬。 “他怎么办?” 游奕皱起眉,“不能这样带着他。” “你不是说多半打不起来?” “就算打不起来,战场还是战场。”他说着话,走到床前,伸手一拂,小莲蓬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开的睡莲,静静地躺在床铺上。 游奕把睡莲收进袖子里,转身向门口走来,一把拉起祁穆,飞也似的向外冲去。 …… 结界里的世界是白昼,一眼望去便是无垠的草原,大风在草叶间游荡,抬头就能看见压低的乌云。 草野上仙妖双方还在沉默地对峙,隔着大片草地远远地望着,谁也不开口。 游奕拉着祁穆掠过摆动的草尖,竟然明目张胆地在对峙中心落下。 右边是由黑蛇乌猜领头的妖众,左边是天庭的人,带头的天将看见游奕也显得有些惊愕。 “灵官,你……” 游奕把祁穆轻轻向前一推,“这是元灵。” 对方立刻瞪大了眼睛,“这位就是元灵大人?!” 他这一声音量很大,草原上顿时炸开了锅,不论是天庭还是妖众,都热切地向这边张望—— “那真的是元灵?” “哎呀,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活的!” “你挡住我了!让一让!” “元灵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看像男的。” “他会不会发光啊?” “白痴!烛龙才会发光呢!” “傻了吧?烛龙发光是因为他口中衔着的烛在发光!” “烛什么龙啊!快看元灵!” …… 突然被那么多双眼睛争先恐后地围观,祁穆感到十分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游奕后面,希望能用他挡住自己一点。 游奕却十分不配合,不仅不挡,反而上前一步,朗声道:“既然元灵回来了,魂露理应物归原主!我想问问大家,魂露究竟在谁手里?”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闭上嘴,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 游奕环顾四周,皱起了眉头,“再问一遍,魂露在谁手里?” 还是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妖界这边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反正不在我手里!” 其他妖众也来了性子,跟着起哄道:“也不在我手里!” “肯定不在我手里!” “那就更不在我手里了!” …… 天庭这边出声呵斥,妖众反唇相讥,场面又一次热闹起来,说话声越来越吵,几乎演变成双方的骂战。 混乱之中,忽然听到有人说了一句:“魂露在我这里——” 那声音空阔辽远,像是从其他地方传来的,叫骂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就看见一个人由远至近,缓缓落在元灵身边。 来人正是东海龙宫的二太子。 二太子打量着这个百年不见的友人,目光温柔。虽然相貌改变了,身上的灵气依旧,老远他就认出来了。 “元灵,好久不见。”他忍不住地微笑。 祁穆疑惑,“你是?” 二太子并不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还是先把魂露还给你吧。” 他一个转身,就变成了一只周身流动着白光的珠蚌,从半空轻轻落下,祁穆忙摊开手掌接住。 蚌壳落入掌心,自己打开了,莹白的内部含着一颗圆润剔透的露珠,阵阵灵气向外流泻,众仙妖都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精纯之气,纷纷上前,大口大口地吸着。 “那是什么?” “没有听刚才那个人说啊,是魂露!” “啊!那就是魂露?!” “这灵气太棒了,那魂露应该很好吃吧?” …… 祁穆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去碰那颗露珠,它就像迫不及待似的,自己滚到祁穆指尖上,颤巍巍地立住不动。 下一秒,它倏地一下沉入了皮肤,一瞬间祁穆只觉得那颗露珠像是拉出了一条水线,迅速遍布了他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均带来清爽的凉意。 百年前的记忆在眼前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他闭起眼睛,身体轻飘飘浮上了半空,周身散发出温润的柔光,周围的众仙妖都被那灵光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 就在此时,天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啸声,夹着万钧之势向这边袭来,他们只看见一道金光闪过,元灵身边就出现了一条气势威严的巨龙,在半空中盘绕起身子,轻柔地托住元灵,让他躺在自己的身上。 祁穆周身的光芒一点点淡去,他缓缓张开眼睛,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一只巨大的眼球。 他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同时伸手推开眼前的东西,才发现那是一个龙头。似乎对他刚才的举动十分不满,巨龙低哼一声,喷出一口灼热的龙息,把他吹得一个踉跄。 祁穆半跪着稳住身子,笑意却忍不住在脸上蔓延,安心的感觉仿佛是上涌的潮水,把他浸得浑身暖洋洋的。他小心地跪坐起来,倾身靠近龙头,伸出手掌,抚上了巨龙坚硬粗糙的鳞片。 手下微凉,能够感觉到它刻意放轻的呼吸起伏。 “封百岁……”他轻声叫出对方的名字,想了想,又说:“还是应该叫你……烛龙?” 烛龙低头,蹭过他的脸颊,然后立起脖颈,突然变回了人形。原本落在龙身上的蚌壳开始往下掉,祁穆眼疾手快地捞住,封百岁转身,一把托住他的腰,把他搂进怀里,两人稳稳地落地。 祁穆现在心情很好,吐出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不少,看着和印象中一模一样的封百岁,平日里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竟然就那么轻易地脱口而出了—— “几天不见,还挺想你。” 说完他也觉得不好意思,颇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岂料封百岁突然狠狠地抱了他一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也是。” “……” 祁穆难得地耳根泛红,也大力回抱了一下。 “咳……”古怪的咳嗽声在旁边响起,游奕离他们有三米远,见两人一起抬头看向自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动作僵硬地摆摆手道:“嗨,烛龙大人,好久不见。” 封百岁皱起眉,似乎是在回忆是否见过这个人,过了一会儿才展开眉头,向他略一点头,就不再说话了。 “哎,你看到没有?刚刚那是烛龙?” “好像是吧……他刚才是不是发光了?” “看样子他和元灵认识啊!” “何止是认识,我听说他们以前关系可不一般呢!” “哦?有多不一般?” “……这个……只能意会。” “……” 原本蓄势待发的战场因为元灵和烛龙的出现而搅乱了步调,竟然变成了八卦交流会。 一心要和天庭过不去的黑蛇乌猜脸色极其难看,他没想到刚收的两个新人不是妖,而是天庭的人,另一个竟然是元灵,等于被摆了一道。 之前作为伐仙理由的魂露现在也物归原主,眼看这战是打不起来了,他眯眼琢磨了一下,还不如趁着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元灵和烛龙身上的时候,对天庭大将发动突袭,擒贼擒了王,也算成功了一半。 这么想着,他突然就向前扑去,途中化出了原形,粗大的黑蛇在地面游动,动作迅如闪电。 它张嘴要咬,带头的天将立刻用兵器抵挡,和蛇牙撞到一处,发出一声脆响。 一仙一蛇很快缠斗在一起,两边竟都没有人上前帮忙,反而兴致勃勃地围观,还不忘议论两句。 “乌猜大人的原形好酷呀!” “那有什么,和烛龙的比起来根本没得看!” “烛龙是神,怎么能跟神比?” “怎么不能了?你这是妄自菲薄。” “……我只是实话实说。” “哎,你们说,如果在元灵身边待上几天,会不会修为大增啊?” “有这么神奇?” “刚才的灵气你也感觉到了,那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啊!” “对对对,要不我们去问问元灵大人,能不能当他的小弟?” “这个主意好!” …… 那边乌猜和天将打得难分难解,这边妖众们也议论得热火朝天。 终于有天兵看不过去,想要上前帮忙,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妖众也不甘示弱,一个个怒瞪着双眼,似乎只要他们敢插手一下,这边就会立刻冲过去反击。 到时候,一场大战就真的无可避免了。 战场的形势一瞬间从轻松变成了紧张,游奕考虑了一下,也站到天庭这边,祁穆小声问封百岁:“我们怎么办?” 封百岁面无表情地揽着他转身,“走。” “二位留步。”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缓慢庄重的声音,聚拢的乌云随即破开,几缕金色的阳光泻下,光柱照在战场上,草色鲜亮。 封百岁和祁穆停下脚步,一齐抬头看天,只见一只巨手竟然从那破洞处慢慢伸了下来,一直垂到地面,缓缓摊开,像是邀请。 封百岁转身就走。 祁穆拉住他,“他们难得出现,去看看吧。”说完轻声一笑,“就当做旅游观光。” 封百岁抱胸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两人走进摊平的掌心,巨手微微合拢手指,缓缓上升。 在场的仙妖都停下动作,包括正在打斗的乌猜和天将,全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巨手连同光柱一起消失在头顶,乌云重新遮盖了天空,一阵凉风穿过草原,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是……什么?” 好半天以后,才有小妖口齿不清的问出口。 资历较高的天将不确定地道:“好像……是神……” 话一出口,惊叫声四起。 “老天!是神!是神!!!” “今天怎么那么多神啊!” “我们打架被神界发现了,天劫会不会提前?” “……刚才烛龙出现你怎么不怕?” “烛龙又不住在神界,他才懒得管我们。” “哎呀,你说的我都害怕了!要是天劫真的提前该怎么办哪?我偷懒好久了!” “我也是……” “被天雷劈中会不会死啊?” “岂止是死,比死还可怕!” “现在去人间躲起来他们还能不能找到我……” 妖众们陷入一片焦虑之中,天庭众将却僵着脸不说话,一直自诩清高的仙界,现如今聚众斗殴被神界发现,只觉得脸面都丢尽了。 事情至此,谁也无心打斗,一场仙妖大战又再次不了了之。 第69章 重回人间(一) 头顶上是满天的霞光,色彩流动,延伸出去无边无际,显得异常壮丽。 祁穆环视了一圈,却只觉得周围白的刺眼,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你来过神界吗?”他问身边的封百岁。 “来过。” “以前也是这样?” “不知道。”封百岁撇嘴,“早就忘记了。” 正说着话,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二位既然来了,何不随我四处走走?” 抬头看去,一个人在他们前方垂手而立,脸上笑容慈祥。 “你是?” “叫我灵吉便可。” 灵吉转身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向他们介绍。 祁穆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却见天边的霞光依然灿烂,不禁问道:“你们这里多长时间才会天黑?” 灵吉摇头道:“神界没有黑夜。” “可这里是九重天外吧?那些霞光……” “那是神界的宝珠,就放在最高的塔顶,普照四方,所以这里时时如同白昼。” “宝珠?”祁穆顺着霞光远远向天边望去,云海中隐约可以见到半个露出的塔尖。 这时一群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嬉笑着跑过来,看见灵吉就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和他打招呼。 “灵吉灵吉!你今天没有去检查宝珠么?” “去了。” “那……变个身给我们看吧!” “今天不行。”灵吉笑着摇摇头,“我还有客人。” “客人?什么客人?我们好长时间没见过客人了!” 灵吉便一一向他们介绍祁穆和封百岁。 “这是烛龙。” “这是元灵。” 一听到“元灵”的名字,马上就有小孩叫起来:“元灵我知道!你一个人住在灵界对不对?” 祁穆点点头,“以前是这样。” “灵界好不好玩?” “不好玩。” “那你怎么还住在那儿?” 祁穆微笑,眨了眨眼睛,“所以我就跑出来了。” 一个女孩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得弯下了腰,凑到他耳边悄悄地问:“你怎么会和烛龙在一起啊?” 祁穆诧异,“在一起很奇怪吗?” “上次有人来这里的时候还说,他被通缉了。” 没等祁穆解释,另一个女孩就问:“通缉是什么呀?” “是……一种游戏。” 刚才问问题那个女孩被同伴拍了一下,埋怨道:“你说什么傻话啊!怎么不能在一起了?他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 “他们经常在一起玩吗?” “不是不是,是另一种在一起。” “哪一种在一起啊?” “就是……人间的那种!” 听她这么说,所有孩子都围了过来。 “人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很好玩吗?” 那孩子扁起嘴,“我怎么知道!你们问元灵。” 孩子们便把目光全都投向了祁穆,被这么迫切地盯着,祁穆只好为难地道:“‘在一起’就是……嗯……” 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他求助地看了一眼封百岁,后者直接把他揽过来,老实不客气地对那些小孩说:“就是我们这样的。” 小孩们愣住。 祁穆赶紧拖着封百岁离开,那几个孩子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听懂了吗?” “唔……懂了……”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他说的那个意思嘛!真笨!” 听到身后传来的对话,祁穆忍俊不禁,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刚才还穿红衣服的小女孩们,竟然通通变成了穿水蓝色衣服的男孩。 看出了他的惊疑,灵吉解释道:“男女之身皆是皮囊,在神界是没有性别之分的,所以随时都会发生变化。” 祁穆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灵吉,“你也是这样?” “……是。” “那为什么你不变?” “那些小童是因为灵力不足才无法控制自身的变化,我还是能控制的。” “哦。” 祁穆点点头,继续跟着灵吉走,走了一会儿,他扯扯封百岁的袖子,小声道:“你说他来接我们为什么要变成男的?” 封百岁挑起眉,“我怎么知道。” “问问。”祁穆怂恿他。 “你自己问。” 灵吉的耳力很好,这些小动作当然瞒不过他,于是他转身问道:“二位有什么问题吗?” 祁穆朝他笑笑,捅了一下封百岁。 封百岁斜他一眼,还是问了。 “你现在为什么是男的?” 灵吉愣住,“这个……” 祁穆接着问道:“规定见男人就必须是男人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自己比较偏向于男性。” “原来如此。” 祁穆看着封百岁笑笑,没有说话。 封百岁点头,直接把他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对,是歧视。” 灵吉连忙解释:“没有歧视的意思。” “刚才你还说男女之身只是皮囊,却又偏向男性。” “男性……确实比较方便些。” “那就是歧视。” “……” 灵吉张口还想辩驳,又怕再被他们抓到什么把柄,索性闭嘴不说了。 祁穆忽然想起什么,便问他:“如果外来者在神界住久了,会不会也变得没有性别?” “妖、鬼和人身体里的灵气不够精纯,所以他们不会。” “我们呢?” “会。” “……” 灵吉带着他们草草走了一圈,其实也没什么好参观的,大家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整个神界空荡荡的,除了刚才那群忽男忽女的小童,几乎就没有遇到什么人。 “差不多我们就回去吧,不打扰你们了。”祁穆对灵吉说。 灵吉挽留道:“不多住一段时间?” “不了。”祁穆笑笑,“我对现在这个皮囊还是很满意的,暂时没有变性的意向。” “要回灵界吗?” 祁穆摇摇头。 “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祁穆还是摇头,“可它不是能让我留恋的地方。” 灵吉看了一眼远处的云海,然后回过头道:“塔里的那位托我给你带话,虽然元灵不属于任何一界,却是三界共同孕育出来的生命,所以哪里都是你的家。” “谢谢。”祁穆淡淡一笑,“不过对我来说,能称得上‘家’的地方……只有一个。” 灵吉也不再劝,只是点点头,又转向封百岁,“烛龙千年不曾现世,如今神位空缺,你想不想……” “不想。”封百岁很干脆地打断他的话,伸手揽过祁穆的肩膀,“他在哪,我就在哪。” 灵吉迟疑地问:“人间……可比神界好?” “我不知道。”祁穆说:“相比神界,人类的灵力很微薄,生命也很短暂。” “那为什么你还对那里念念不忘?” “人类没有永恒的时间可以消磨,所以他们比任何一界的生灵都活得更加小心、更加用力、更加懂得珍惜,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人间吸引我的地方。” 灵吉怔仲一下,半晌,才重新开口,脸上笑容不变。 “那我就送两位一程。” 他的话音渐渐在耳边消散,等祁穆回过神来,发现脚下已经踩到了实地,抬头一看,面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他无比熟悉的龙湖。 他回头看一眼封百岁,对方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两人心中都有些感慨,该说这里是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还是应该把人间的这段经历归入彼此漫长的生命历程中,融入时间的洪流。 “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吊死鬼正坐在树梢,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祁穆朝他点点头,“嗯,回来了。” “真好,”吊死鬼微笑,“没出什么事。” …… 站在龙湖边说了一会儿话,祁穆想先回家看看,便和他告别。 沿着湖边走出一段,衣袋里忽然动了动,祁穆疑惑,掏出来一看,竟然是放魂露的那只珠蚌。 “糟糕,把它忘记了。” 祁穆话音刚落,手上的蚌壳就自己跳出他的手心,变成了修长挺拔的龙太子。 “元灵……” 他刚要说话,就被祁穆按住,小心地查看了一下四周,幸好这时天将要黑,湖边没什么人,刚才珠蚌变人的奇观也没有被发现。 “实在不好意思,带着你就来了人间。”祁穆有些愧疚地道歉。 “没关系。”二太子温和地笑笑。 “二太子……” “百年不见,你就忘了我的名字吗?”二太子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呃……”祁穆看着昔日的友人,对方温柔依旧,彼此之间却仿佛失去了当年的亲厚,“对不起……敖风。” 想了想,他又说:“以后你叫我祁穆吧,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好。”二太子满意地笑开了,轻轻地搂了他一下,“终于能够好好跟你说一声,好久不见。” 此话一出,从前熟悉的感觉瞬间找了回来,祁穆轻声道:“辛苦你了,耽误你百年……” “没什么,是我自愿的。” 祁穆的眼眶有一点热,敖风为了他付出自己的百年时光,连修行也搁下了,这一百年,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 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敖风拍拍他的背,立刻感觉有两道很不友善的目光直射面门,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移开过。 看了一眼脸色极臭的封百岁,他不动声色地放开祁穆,后退了半步。 封百岁把祁穆拉到自己身前,伸手去口袋里掏了掏。 “找什么?”祁穆问他。 “我也忘了东西。”他说着,抽出手来,手心里多了一朵小巧的睡莲。 “这是……?”祁穆瞬间想起了小莲蓬。 封百岁把莲花往地上一丢,快要落地时睡莲变成了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孩子,顺势在地上一滚,灵活地翻身站起来。 这孩子几乎和小莲蓬长得一模一样,但眉眼之间的那股机灵劲儿却是小莲蓬那个小木头不能比的。 “烛龙大人。”大莲蓬乖巧地叫了一声,又看向祁穆,眼睛眨了眨,“这位就是元灵大人吧?” 祁穆点点头。 “真好看。”他仰起脸吸了吸鼻子,“和以前一样好闻!” “啪——”封百岁一巴掌拍向他的头,“闭嘴。” “你干嘛打他。”祁穆连忙把大莲蓬拉过去护住,那小孩有了靠山,立刻对封百岁做了个鬼脸。 封百岁不爽地咬牙,横他一眼,索性不再理会。 大莲蓬张大眼睛问祁穆,“元灵大人,我弟弟在哪里呀?” 祁穆愣住,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小莲蓬还在游奕的衣袖里。 大莲蓬以为他不明白,又比划着解释道:“就是那个又笨又呆的小屁孩,大概这么高,这么宽……” 祁穆揉揉他的头,“你还不是小屁孩。” “那不一样。”大莲蓬骄傲地说:“我是他哥!” 祁穆觉得这两兄弟实在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敖风说:“魂露的搜查令一下,父王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嗯,你快回去吧。” 敖风又看向大莲蓬,“我顺便也把他送回去吧。” 祁穆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于是低头对大莲蓬说:“你跟着龙太子去找弟弟。” “是!”大莲蓬显得很高兴。 “他弟弟在哪里?”敖风问。 “应该和游奕灵官在一起,能找得到吗?” 敖风毫不犹豫地点头,“能。” 祁穆笑着,把大莲蓬交给他,又镇重地说了一遍:“敖风,谢谢你。” 敖风摇摇头,轻声道:“祁穆。” 第一次叫这个名字,他发现比起“元灵”,这两个字似乎更加亲近,“想不想跟我去龙宫看看?” “暂时不去了。”祁穆摇头道:“这段时间我想先在人间逛逛。” “那好。”敖风也没有再邀请,只是说:“只要你来,我随时恭候。” “好。” 目送着那一大一小在视线里慢慢消失,“走吧,”祁穆拍拍身边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的封百岁,笑道:“回去看看我们的家。” 第70章 重回人间(二) 吹在脸上的风很柔和,树枝轻摇,发出沙沙的声音。吊死鬼一直没有离开,此时还坐在树梢,惬意地望着平静的湖面。 湖边的林荫道只有三两个行人,走得不紧不慢,现在的天气比起他们离开时明显要凉爽多了,但这个城市的人们还是那么悠闲。 祁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重新回来,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在想什么?”封百岁低声问他。 “你说,他们还会记得我们俩吗?” “无所谓。”封百岁撇嘴,一把握住他的手。 晃了晃交握在一起的手,却发现对方扣得很紧,根本抽不开,祁穆笑着提醒:“你已经不是鬼了,别人能看见你。” 封百岁扬眉,“就是要让他们看见。” …… 到了家门口,祁穆看着紧闭的门,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伸进兜里想掏钥匙,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想要敲门,却想起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人住,死了以后还有谁会来开门? 他和封百岁对视一眼,后者的意思很明确,准备对这道门下手,祁穆刚要拦他,只见门板下方突然冒出一个黑乎乎圆球状的东西,骨碌滚到他们脚下。 祁穆躬身捡起那东西,原来是一颗人头。 “哎呀,闺女呀,你怎么又拿脑袋撒气!拿什么丢也不能拿它丢啊!” 一个鬼急急忙忙唠叨着从门板后追了出来,低头要找自家闺女的头,却只见到两双脚。 “你在找这个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撞死鬼一愣,抬头就看到微笑的祁穆和面无表情的封百岁,脸上先是惊讶后是惊喜,张大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祁穆把手中的脑袋塞进他怀里,撞死鬼大叔呆呆地接过,下巴抖了半天,一扭头就跑进门里,一边嚷着:“闺女,闺女!小祁他们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后跑出一个无头女鬼,举着手里的头就往祁穆身上扔。 “你小子真没有良心,要死也不说一声!是不是想让我们父女俩被天师赶出去啊?!” 祁穆连忙接住那颗脑袋,举起来一看,发现她狠狠瞪着自己,眼圈已经红了,顿时心中一暖。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笑着把头还给女鬼,对方接过脑袋,哼了一声,转身没入门板。 “喂……”祁穆刚想叫她,门却咔嗒一声开了,门后出现一个高挑的银发男人。 待看清了开门的人,祁穆惊讶道:“你怎么在我家?” 鸦不耐烦地扬起下巴,“你们到底进不进来?” 封百岁把门推开,挑眉看向画眉妖仙,祁穆连忙抬脚进去。 此时他才注意到,鸦竟然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袖T恤,只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见祁穆盯着那只妖精看,封百岁拽了他一下,不满道:“看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祁穆若有所思地说:“他不裸了?” “……”顿了一下,封百岁说:“进化完全了。” 祁穆忍不住就要笑出来,前面的鸦转过头瞪了他们一眼,嘀咕道:“没大没小…” “辈分不是这么论的…”祁穆张口正要反驳,一转弯到了客厅,就见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立时止住话头,有些不确定地停下脚步。 祁宗转身对他笑笑,“回来了?” 祁穆点点头,“你怎么来了?” “我儿子出事,难道不该来吗?” “对不起…”祁穆低下头,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养育了他十几年的人,他的父亲。 这些年来父子俩交流很少,甚至没有好好相处的机会,不过始终有那条叫做血脉的线牵连着。可如今他在人间的生命按理来说已经结束了,回到灵界、找回真身,祁穆和祁宗的血脉也早已切断了,他该把眼前的这个男人看做什么,又该把自己当做什么? 见他半天不说话,祁宗起身走过来,“怎么?死过一次,就不认你爹了?” 听男人这么说,祁穆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出那声:“爸…” “其实我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祁宗缓缓说道:“你妈怀你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母子两个都有危险,我们以为肯定要流产了,但是情况却突然稳定下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医生们都觉得那不可思议。后来我知道,你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祁穆在脑子里整理着这几天的事情要从哪里和他讲起,可还没说出一个字,就被对方打断了—— “管他有多不可思议,你始终是我祁宗的儿子。” 顿时,满肚子的话哽在喉头,祁穆抿了抿嘴唇,眼眶有一点泛红。 “爸…” 祁宗揉着他的头发,下手很重,眼神却异常温柔,半晌,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封百岁在旁边看着,突然觉得有点不爽,可是看看祁穆的表情,又忍住了,只得把脸撇到一边去。 祁宗却注意到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过去,祁穆连忙把他拉过来介绍:“这是封百岁。” “封百岁?”祁宗脸上现出疑惑的表情。 “爸,我跟你说过的。”祁穆提醒他。 “哦!想起来了。”祁宗一拍脑门,笑了起来,指着封百岁道:“你就是那个瓶子?” 封百岁挑了挑眉毛,面无表情地说:“让伯父失望了,我长得不像瓶子。” 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不满,祁宗还点了点头,“的确没有瓶子方便,你看你人样的时候,比我们家祁穆还高。” 封百岁的脸已经黑得很明显了,偏偏面前这个人类是岳父大人,又不能把他直接丢出去,只好咬牙忍着。 祁穆在旁边偷偷闷笑,被封百岁瞪了一眼,于是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抚,然后不动声色地跨前半步,对祁宗道:“爸,差不多就行了吧,你别总欺负他。” “我哪能欺负他呀!我是怕他欺负你!”祁宗哈哈大笑,“找个姑娘我倒不担心,肯定是你占便宜,可你找个男的,你们俩要是打起架来,谁占便宜?” 祁穆看了封百岁一眼,“我怎么知道,又没有打过。” 祁宗突然眨了眨眼,笑得很神秘,“总会打一架的。” “……” 祁穆一头雾水,也不想去深究他爸发神经说的话。 “到时候你可不能输啊。”祁宗拍拍他的肩,又问:“小封和你一样,也不是人间的?” 祁穆一愣,“爸,你都知道了?” “小鸦告诉我的。”祁宗指指趴在沙发背上懒洋洋的那位画眉妖仙,鸦抬眼看看他们,丢过来一个东西。 祁穆接住一看,是张请柬,内容竟然是邀请他和封百岁去参加妖仙大战的谈判。 “怎么在你手上?” “今天早晨仙界送下来的。”鸦边说,边眯眼打量着他们,“原来你们一个是烛龙,一个元灵…我就说小祁穆身上怎么没有人类的臭味。” “人类的臭味?”祁宗微蹙眉头,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我才刚洗的澡,哪有什么臭味。” 鸦斜睨着他,毫不客气地说:“区区人类,你怎么可能闻得到。” 祁宗也不恼,老神在在地道:“臭味我是闻不到,不过酒香是瞒不过我的,你又偷拿酒喝了吧?” “……”鸦皱了皱鼻子,装作没听见,马上转移话题道:“妖界和仙界又打起来了?” 祁穆点点头,“不过现在好像要通过谈判解决。” “怎么可能解决。”鸦不屑地哼了一声,“隔几百年就要打一次,他们居然玩不腻。” 提起这场争斗,祁穆就想起战场上领头的那个妖怪。 “你认识黑蛇乌猜吗?” 鸦愣了一下,随即翘起嘴角,仿佛在怀念什么。 “小黑蛇,你见过它了?” “在妖界的时候见过,这次的妖仙大战就是他发动的。” 鸦咂咂嘴,“小鬼不长记性。” “你是不是和他有什么过节啊?” “过节?不就是啄瞎了他一只左眼么?我早就原谅他了。” 那个黑发男人阴郁的面容立刻浮现在眼前,祁穆想了想道:“我觉得…他应该还没有原谅你。” 鸦撇撇嘴,“真记仇…” 他还没说完,就被祁宗弹了一下脑门,教训道:“瞎了一只眼可不是小事,你翅膀受伤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救你,千年的道行早就毁于一旦了。” “……” 鸦别过脸,不满地咕哝道:“如果不是他,我会受伤嘛…” 祁宗站起来拍拍他的头,“快起来,我们得走了。” 祁穆一听,惊讶道:“又要走?” “我回来好几天了,本来想处理一下这些家具,没想到你就回来了,这样最好。”祁宗回答说。 “你要去哪?” “环游世界。”祁宗摸摸靠在沙发拐角的箱子,“早就想去了,以前挂着你,不敢跑太远,现在你也长大了,我终于可以放放心心地出去玩了。”他边说,边把沙发上的妖仙拽起来,“顺便带着小鸦去逛逛人间。” 鸦不喜欢他的说法,立刻反驳道:“我到人间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祁宗只是笑,“那就是你带我去,行了吧?” 鸦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发表意见了。 祁宗的行李本来就简单,鸦更是甩着手什么也不带,于是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祁穆本想让他们再留几天,但是看祁宗风风火火的样子,最终也没有开口。 走出家门的时候,祁宗回头看了一眼祁穆,又转向封百岁,笑容微敛,目光变得深沉。 “我儿子就交给你了…” 封百岁没有说话,只是镇重地点头。 祁宗的表情重新变得柔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打架的时候让着他点。” 说完就哈哈笑着走了。 “……” 祁穆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鸦走出一段,忽然停住,回头道:“那个谈判不想去就不要去了,没什么意思,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祁穆点点头。 “还有…这个城市的鸟类以后供你差遣。” 留下这句,他便匆匆赶上前面那人的身影。 祁穆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两个背影都已经消失,正准备进屋,转身的瞬间,腰上突然横出一双手臂,将他拖了进去,他一惊,有点站立不稳,身子往后靠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你爸把你交给我了。” 封百岁的声音响在耳边,一贯平淡的语调里还带着一点只有祁穆才能听出来的得意。 祁穆失笑,抬头想看看他的表情,却刚好撞上对方凑过来的嘴唇,脸颊上顿时传来温热的触感。 “瞎高兴什么,我爸的意思是,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 封百岁垂下眼,直接堵住他的嘴。 第71章 重回人间(三) 在自己家里洗了个澡,祁穆甩甩微湿的头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段时间以来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引起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也终于能够平静下来。 趁着封百岁在浴室的时间,他在家里转了一圈,猛然发现没看见那只金毛的身影,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找着。 他有些急了,就去问断头女鬼。 女鬼板着脸,凉凉地道:“那只狗如果还留在这里,估计你现在看见的就是它的魂了。” “那它现在…?” 女鬼晃了晃脑袋,“我不告诉你。” 祁穆知道她还在计较他们突然离开的事,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只能歉意地笑笑,转而看向她老爹。 撞死鬼老老实实地交待了:“那狗啊,被姓张的老天师牵去他的铺子里养了。” 祁穆这才放下心来。 除了金毛,家里的东西一件不少,就好像他们之前只是出了趟近门,根本没有离开过。祁穆摸了摸桌子,连灰尘都没有,谁能想到在旁人眼中,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永远离开人世了。 他甚至还找到了一箱没有吃完的泡面,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口味,就想起它们在嘴里一成不变的味道,混杂着在这里生活的那些记忆一齐涌了上来,一瞬间竟有些感慨。明明只是不久以前的事,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断头女鬼在旁边抛着她的脑袋,见他愣神,便道:“死都死了,还怀念什么呀!” 祁穆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就是因为死了,才会怀念啊。” 女鬼突然把脑袋递到他跟前,“前天你的一个同学还来过家里,叫什么方…方什么的,跟你爸说想看看已故朋友生前的家,还带了一个礼物,说你没等过生日就走了,真不够意思。” “方纪?” “喏,东西在那儿!” 顺着女鬼的手指看过去,祁穆才发现柜子上多了一个小盒,里面是一台微缩的汽车模型。 稍微愣了一下,他才想起好像是有一回,方纪向他显摆自己收藏的车模照片,当时他有些心不在焉,眼角盯着窗外倒挂下来的那束黑头发,也没注意听旁边在说什么。 所以方纪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抱怨道:“祁穆你能不能有点参与感?拿出态度来好好看!这么多好车你就没有一辆喜欢的?” 他记得自己随意挑了一辆顺眼的,就说:“这个还不错。”没想到被方纪记在心里了。 祁穆作为人类生活的时间和他漫长的生命比起来显得很短很短,其中有三分之二都在被鬼骚扰,剩下的三分之一几乎是一个人过日子,他的性子又淡,不会主动去融入别人的圈子,导致人间走过的这十几年,总是微妙地游离在活人与死人之间。 即使是这样,方纪也把他当朋友。 回想自己短暂的人生,虽然与人与鬼都刻意保持着距离,看起来冷冷清清,其实还是有朋友的,活人也好,死人也好,每一段邂逅都值得珍惜。想到这里,祁穆心里暖烘烘的,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看他在笑,女鬼撇嘴道:“这礼物是送给‘已、故’朋友的。”她还刻意强调了“已故”两个字。 祁穆笑意不减,“已故就已故吧,我在人间的肉身确实是死了。” “你现在是鬼?” 祁穆摇摇头。 女鬼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疑惑道:“那你这是…普通人看得见你吗?” “看得见。” 女鬼立刻瞪起了眼睛:“我必须提醒你啊,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出去乱跑要是被认识的人撞见,看你怎么办……” 还没说完,她突然停住话头,尖叫一声,然后就从窗口飞了出去。 祁穆以为她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转身就见到刚出浴热乎乎的封百岁,而且还是个裸的。 “哎呀!你这人,洗澡出来也不穿件衣服,影响不好!太不好了!”大叔鬼念叨了几句,赶紧出去找闺女。 祁穆笑起来,揶揄地问他:“怎么不穿衣服?” “忘记了。”封百岁倒是坦荡得很,也不忙着去遮。 “身材不错嘛。”祁穆调笑着顺手在他身上摸了几把,发现手感还挺好。 豆腐吃够正准备收手时却被对方一把抓住,封百岁挑眉看着他,“怎么不继续了?” 祁穆朝他笑笑,“点到为止嘛。” 封百岁干脆凑过来亲住他的嘴角,手臂一勾,整个人贴了上去,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传过来,祁穆只觉得浑身都开始热。 亲着亲着两人就倒在了沙发上,封百岁压着祁穆吻个没完,好不容易放开,祁穆赶紧推推身上的人。 “你很重……” 封百岁于是用两手撑起身体,低下头继续啃他的脖子,咬出红印,还伸出舌头去舔。 “嗯——” 祁穆闷哼一声,不自在地屈起膝盖扭了下身子。 听到他的哼声,封百岁啃得更厉害了,一边跪坐起来,两手顺着他的腰,很自然地滑到了后面。 屁股被摸的感觉让祁穆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马上清醒过来,叫了一声:“等等!” 封百岁停住动作,抬头看他。 “先起来。”祁穆推开他,自己坐起来,“你刚才是想…做到最后吧?” 话一说完,他自己就先脸红了,不好意思去看对面的封百岁,眼神不自在地飘到了别处。 沉默了一会儿,封百岁才说话,开口却是问他:“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祁穆本想说一年不到,可是想想,来人间之前就已经和他在一起了,这样算来,究竟有多久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那么长时间…”封百岁说:“早就该做了。” 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这句话,眼神里也写着“天经地义”,正义凛然的气势差点就让祁穆脱口说出“有道理”这三个字。 可问题是—— “你会做吗?” “……” 听到这个,封百岁的脸很不明显地僵了一下,随即坚定地道:“做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了。” “自然而然?”祁穆抽抽嘴角,“你倒是会说,那是我做你,还是你做我啊?” 没等封百岁回答,他又飞快地补充道:“先说好,如果是自然而然的那种,我肯定不让你做我。” 封百岁沉默,似乎在认真考量这个问题。 看他这样子,祁穆却乐了,接着道:“据说第一次很有可能会流血,伤口好之前是不是要用卫生巾垫一下啊?” “……” 封百岁黑着脸伸过手去,按在他的小腹下面,祁穆刷地红了脸,表情有些尴尬。刚才又摸又啃的,他当然会有反应,本来想借着几句玩笑掩饰过去,没想到被发现了,现在给封百岁的手那么一摸,更是藏不住了。 瞥眼看看封百岁,他是裸的,有什么变化更加一目了然,既然大家都一样,祁穆就显得自在多了。 “我们是不是…各自处理一下?” “不用。”封百岁说着,把他的手抓过去,“你帮我。” 祁穆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上,脸热得快要烧起来,手却是凉的。犹豫地看了封百岁一眼,后者面不改色,还是那副坦荡的模样,只是眸光微闪,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神色。 祁穆拍拍他的肩,“你这样子好像大黑。” 封百岁的脸色又黑了一截。 祁穆笑着倾身,张开手掌覆了上去。 “你可别咬我啊。” “……” … 从浴室洗手出来,祁穆看见封百岁坐在沙发上,还是那么原生态。再看窗外,夜色已经很深了,赶紧推他进卧室。 “快把衣服穿上,他们要回来了。” … 半个小时以后,祁穆和封百岁并肩躺在床上,黑暗中听见客厅里响起撞死鬼父女压低的说话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祁穆突然翻身,膝盖碰了碰封百岁的腿,小声说:“明天我们去老头那里看看金毛。” 封百岁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把它接回来?” 祁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按道理,阳界已经不存在封百岁和祁穆这两个人了,就算能用点障眼法,但是这附近的人都太熟悉了,难免会被认出来。我觉得…我们还是离开一段时间,等这里的人对我们印象淡了,再回来。” 等记得我们的人都不在了,才能回来… 后面那句他留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封百岁却听懂了,低声应了一个“好”。 半晌,又说一句:“整个三界,足够我们逛了。” 第72章 重回人间(四) 热水冲进茶壶,冒起轻飘飘的白烟。 等待茶叶泡开的空当,张老头弄了点吃的放在金毛面前,那狗先前还趴在地上睡得口水长流,这时一闻到吃食的香味,立刻打滚站起来,差点踩翻了食盆。 见他这傻样,张老头嘿嘿一笑,“吃饭还这样,也亏以前小祁能把你养活了。”说完又躬身拍拍它的狗头,才走回卦摊后坐下,摸出一本杂志翻着,再喝一口茶。 实在是悠闲得不能再悠闲。 正看着,门口传来动静,张老头知道有客人上门了,飞快地把那本杂志往卦摊下面一塞,换上一副仙风道骨的神情,准备迎接今天的第一桩生意。 可是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却愣住了,那小撮山羊胡子抖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你们……怎么回来了?” 本该离世的两人并肩走进来,祁穆很自然地拉过卦摊前的椅子坐下,笑着说:“来看看你啊。” 他说着话就瞥见旁边的金毛,便朝它拍拍手,金毛还在埋头吃饭,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看祁穆,傻站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想起这个人是干什么的,然后摇摇晃晃走过来。 祁穆伸手,本想摸摸它的背,却被金毛舔来舔去,弄得手上全是口水。 “我以为啊,你们这次回去,就不会再来了。”张老头伸出一根指头比了比天上。 封百岁问他:“你早就知道我们是谁?” 老头摇摇头,“不清楚,只知道你们肯定不是凡人。” “老张,”祁穆一边把手上的口水抹到金毛身上,一边说:“你这一辈子,知道了多少普通人不知道的东西?” “别瞎说。”老头摆摆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祁穆兴致勃勃地揉着金毛的脑袋,“跟我们还要装傻。你倒是会说不知道,自然有人给你一笔一笔记着呢。” 他抬起头,语气里带了几分担忧,“你知道了那么多天机,就不担心会折寿?” 张老头端起茶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道:“担心有什么用,老朽这几十年,阳间也呆腻了,少活个十来年又有多大区别。” “你有没有给自己算过,还有多少年?” “干我们这行的,从来不算自己。”老头摸着胡子笑道:“我还能活多久,自己心里有数呢。” 祁穆点点头,站起身来,看了金毛一眼。 “它还得麻烦你了……” “不麻烦,正好给我做个伴。” 走之前,祁穆说:“我们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老头朝他挥挥手,“死之前来一趟就够了,别老来打搅我的生意。” 封百岁凉凉地说了一句:“反正也没什么生意。”把老头气得直瞪眼。 从铺子里出来,祁穆还回头看了一眼,老头又在翻年轻人看的杂志了,端着茶壶喝几口,脚边趴着一只昏昏欲睡的狗。 实在是悠闲得不能再悠闲。 …… 刚走到巷口,祁穆忽然停住脚步,眼疾手快地拉了封百岁一把,闪身躲进巷子里。 “怎么了?” “我看见方纪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方纪从巷子前面走了过去,就在这时,近旁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祁穆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绷紧肩膀,抬眼看看巷口,方纪已经走过去了,这才回过头看,一个穿着泡泡袖连身裙的小女孩抱着大大的布熊站在旁边,刚才的话就是她说的。 因为他们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遍:“你们在躲什么?” “……”祁穆想了想,告诉她:“我们是在做游戏。” “什么游戏?” “躲猫猫啊。” 小女孩竟像是没有听过这个游戏一样,疑惑地歪头问:“躲猫猫是什么?” 祁穆无奈地看看封百岁,后者已经不耐烦了,于是说:“就像这样,我和他现在去躲起来,你过一段时间再来找我们,如果我们被找到了,你就赢了。” 说完也不管小女孩听没听懂,拉起祁穆就走,那孩子也不追,抱着她的布熊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他们离开。 祁穆有点良心不安,想回头看看她,才发现已经走得很远了。 “我们这样丢下她是不是有点……” “她不会被拐卖的。”封百岁停下脚步,“你不要告诉我没看出来她是什么。” “……”祁穆不再说了。 封百岁看一眼周围,刚才走得太急没有注意,不知不觉走成和家相反的方向了。 “现在去哪里?” 祁穆想了想,“反正已经出门了,这里离戚家不远,去跟戚卜阳打个招呼吧。” 戚家的宅子在城郊,位置很偏僻,就是祁穆第一次遇到戚卜阳的那个坟地的方向,但是他不太清楚具体的位置,所以没到坟地就下了车,准备边走边找。 走了一会儿,前边迎面跑来两个人,匆匆忙忙的样子,近了一点才看清,竟然是赵兴邦和团长。 祁穆喊了一声:“邦叔!团长!” 对方认出他们,猛地刹住脚步。 “小……小穆,”赵兴邦说话还有点喘,“抱歉啊,刚才没看见你们。” 祁穆摆摆手,看他们的样子,不禁疑惑道:“邦叔,你们这是有急事?” “不……不是急事,就碰上点小麻烦……” 团长拍拍他道:“还是我来说吧,你先缓缓。” 赵兴邦无奈地笑笑,“真是老了,要是在以前,这点距离……小事!” 祁穆点点头,“我们知道。”然后看向团长。 “你们不在陵园里住了?” “一直都在,我们哪儿也不会去。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团长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今天来了两个勾魂使者,看见园里只剩我一个,就要抓我下去投胎……” 话还没说完,封百岁突然道:“你说的使者是不是两个奇形怪状的人?” 团长一愣,“你认识?” 封百岁指指前面,“在那里。” 赵兴邦和团长连忙回头去看,那两人果然已经赶上来了,刚要继续逃跑,却见使者在十米开外停了下来。 “前方何人?不要阻挡鬼差办案!” 祁穆和封百岁对视一眼,估计那两个鬼差感觉到了他们的灵力,所以才警惕起来。 等不到回答,鬼差又喊了一遍:“请二位行个方便,不要插手地府事务。” 团长和赵兴邦愣住,“他们是和你们说话?” “可能吧。”祁穆想了想,扬声说道:“差爷,你们要抓的鬼是我的朋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那边似乎商量了一下,然后说:“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好商量,能不能放,要看你们的心意有多诚了。” 祁穆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他们要冥币。” 赵兴邦和团长没想到地府也这样,不禁咂舌。 “真要去买纸钱吗?”祁穆问封百岁。 封百岁冷哼一声,对那两个鬼差道:“你们过来!” 他们似乎对祁穆和封百岁颇为忌惮,就是不愿向前,“说话就说话,干什么过去?” “你们不是要看心意?过来,我给你们看!” 那俩鬼差犹豫了半天,总算过来了,祁穆这才看清他们的样子,一个黝黑壮实,而且头特别大,另一个体型瘦长,长了一张怪异的长脸。 长脸的那个开口说话了:“你们的心意呢?本使者怎么没看见?” “这就让你看。”封百岁冷着脸说。 祁穆知道他要动手,连忙拦住,小声说道:“你打跑了这两个,以后还会有别的鬼差,这样不行。” 这时那个大头鬼差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乍听之下很像牛的声音。他捅了捅同伴,粗声粗气地说:“马兄,你看他们是不是有点眼熟?” 长脸鬼差仔细打量封百岁和祁穆,顿时脸色一白,拍着同伴道:“快快快!卷轴!卷轴!” 大头从腰上的袋里拿出一个卷轴递给他,长脸一看,“不是这个!”大头又慢吞吞找另一边的袋子,长脸急得跳脚,干脆自己拉开袋子去翻,总算找到他要的卷轴,拉开看了半天,又抬头看看,然后手一抖,差点把卷轴给扔出去。 “是不是啊?”大头问他。 长脸面色惨白,“牛兄,如果今日你我死在一处,你会后悔吗?” 大头一呆,粗声道:“我们不是早就死了?” “……” 长脸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向封百岁和祁穆拱手道:“烛龙大人,元灵大人,你们好吗?” 封百岁依然冷着脸,“不好。” 长脸面露尴尬,“怎么会不好呢?” “我讨厌马脸。” 长脸僵住,他身后的大头说:“马兄不喜欢别人说他是马脸……”话没说完就被踩了一脚,长脸赶紧解释:“牛兄记错了,其实我不讨厌被说成马脸,而且烛龙大人也没有说我是马脸嘛。” “那你讨厌被说成什么?”封百岁问。 “……长脸。” “你就是长脸。” 长脸默默地咬了咬牙,然后扯出一个无法形容的怪异笑容,“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封百岁嫌弃地看他一眼。 “更长了。” “……” 祁穆注意到他们手上的卷轴,便问:“我也被通缉了?” 长脸忙说:“没有没有,元灵大人说笑了,这不是通缉令。” “那是什么?” 长脸为难,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听大头诚实地说:“是三界内最不能得罪的名单。” 祁穆顿时囧了。 “所以我们两个都在上面?” 长脸只好如实地点头。 “那我们的朋友……” 长脸赶紧表态:“这个请放心,我们回去就交代手下,以后再也不会有鬼差来骚扰。” 祁穆温和地笑笑,“我们这样不算干涉地府事务吧?” “不算不算。” 祁穆点点头,“那就好。” “……” 大头很认真地提醒他的搭档,“马兄,我们今天的指标还差一个……” 长脸转头瞪他,却看见后面飞来一个面貌狰狞的鬼,身上戾气极重,已经快要不能维持生前人形了。 他喜出望外,立刻拨开大头,魂勾一伸,就勾住了那鬼的脖子。说也奇怪,本来张牙舞爪的厉鬼,一碰上魂勾,便动也不动,乖乖地束手就擒。 既然完成指标,两个勾魂使者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他们的身影一消失,祁穆便道:“邦叔,团长,你们也快回陵园去吧,不然在外面又碰上什么麻烦。” “小穆,今天又要谢谢你们。我和欢欢,不知道欠了你们多少人情了。” “邦叔,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别这样说。” 赵兴邦一拍脑门,“对,不能这么说。你爸不在,我们就是你干爹,有什么事,别客气,尽管找我们帮忙!” 祁穆点点头。 团长欲言又止,赵兴邦拉了他一把,轻轻摇头。 “就算没有我们帮得上的忙,也常来,陪你欢叔说说话。” “好。” 赵兴邦笑笑,和团长一起转身回去。 祁穆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个父辈军人的背影,印象中的赵兴邦一直是潇洒年轻的,和清秀挺拔的团长站在一起,天造地设。现在才忽然发现,赵兴邦已经不像记忆中那么年轻了,即使是外表不变的团长,也明显地显露出中年人的神态。 仿佛岁月真的在他们身上沉淀下来,一点一滴,清晰可见。 但是这两人相携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天造地设。 “等我一下。” 封百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朝着那两人跑过去。 祁穆远远地看着他们停下来和封百岁说话,正好奇究竟是说什么,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 “祁穆!祁穆!” 他回过头,看见戚少当家气急匆匆跑来,身边还有那位骆先生。 “你们来得正好,我还在找戚家的位置。” “你没拿名片?”戚卜阳问他。 “什么名片?” 戚卜阳急了,“我们戚家的名片啊!我给过你的!” 祁穆回想一下,好像的确有拿到名片的印象,至于放在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不好意思,我好像忘了……” “就知道会这样!”戚卜阳数落了几句,指着坟场后面的荒地告诉他:“戚家外面有结界的,如果不是戚家人,要拿着名片才能看见,那些名片是特制的。” 祁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开始什么也没有,眨了几下眼睛,视线里才出现一些隐隐约约的建筑。 “哎呀,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戚卜阳皱起眉头,问祁穆:“刚才你在这里有没有看见一个厉鬼?” “看见了。” 戚卜阳急切地问:“它往哪个方向去了?” “被牛头马面勾走了。” “碰上鬼差了?!” 祁穆点点头。 “还好,要是放走它就麻烦了。”戚卜阳松了一口气,才注意到最大的问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祁穆!你、你不是……?” “死了?” “对啊,我亲眼见你死的。” 祁穆淡淡一笑,“我又复活了。” 戚卜阳吓了一跳,“人真的能复活?!” “人当然不能。”骆琅朝祁穆微笑,“但是你的这两个朋友可不是人。” “难道你就是人了?” 一个不客气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封百岁回来了。 骆琅收敛起笑容,和封百岁对峙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我们各自管好各自的事就行了。” 封百岁一声冷哼,“彼此。” 祁穆怕他们打起来,赶紧岔开话题,对戚卜阳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听他这么说,戚卜阳的表情显然有些失落,“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哪里都可以。” “再也不回来了?” 祁穆摇头,“会回来,而且会经常回来。”他拍拍戚卜阳的肩,“放心,我们还能再见面的。” “嗯。”戚卜阳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祁穆,你还活着,真好!” 又聊了一会儿,骆琅和封百岁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不耐烦,怕他们真的会因为太无聊而打架,祁穆果断结束了对话,并且婉拒了戚卜阳去戚家做客的邀请,拉着封百岁告别回去。 “你有没有看出来那个骆琅到底是什么人?” 回家的路上,祁穆问封百岁。 “没有,但是他的实力绝对不亚于神级。” “是神界的?” “他不像。” “你自己也是神,神界有没有这号人物怎么不知道?” “我已经很久不管神界的事了。” “那人是谁?” 封百岁皱眉,“说了不知道。” 祁穆笑着推了他一把,抬手指向家门口。 “我是说那个。” 第73章 香酒会(一) 一身整齐干净的休闲服,浅色软皮鞋,鼻梁上还架着斯文的银边眼镜,就是这样一个标准菁英形象的中年男人,此时正坐在祁穆家门口的台阶上,低头抽着一根烟。 祁穆走到自家门前,男人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一眼,拿开烟头说:“你有一封信。” 祁穆愣了一下,对方指指门缝,那里躺着一个信封,三分之二的部分都塞进了门内。 “啊,谢谢。”祁穆弯腰捡起来,拿着信封看向那个男人,等着他说话,可他什么也没说,又把烟头叼进嘴里,默默地抽。 “快开门。”封百岁催促道。 祁穆这才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又疑惑地看那男人一眼,就被封百岁拖进去了,然后“砰——”的一声,门重新合上。 “那人到底怎么回事?” “神经病而已,不用管他。” 祁穆打开门口捡到的信,竟然又是一封邀请函。 封百岁随便瞥了一眼,“这次又是什么?” “妖界五十年一次的‘香酒会’,为期一个月。” “他们请谁?” “我们。” 这时撞死鬼大叔不甘寂寞地凑过来问:“你们是不是神仙啊?” “神仙?”祁穆愣住,看大叔鬼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混搭出一股八卦气质,不免失笑,摊手问他:“你觉得我们哪一点像神仙?” 大叔鬼挠挠头,“那…那只鸟不是给了你那张纸,说是天上送下来的?” “你收到公安局的超速罚单,你就是警察了?” 大叔呆了一下,点头道:“也对。” 祁穆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谈判邀请函,之前一直没看里面的内容,现在打开,才发现受邀时间都已经过了。 又看看来自妖界的那张,他问封百岁:“香酒会,去不去?” “我无所谓,你想去吗?” 祁穆迟疑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就去吧,本来就打算到处走走,从哪里开始都一样。” “到处走走?”听到这句话,断头女鬼立即冲了过来,“你们又要走?” 祁穆点头。 “出去玩一趟就回来的那种?” “可以这么说。” 女鬼放下心来,“那打算玩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争取一年回来一次吧。” “一年一次?!”女鬼拔高声音,使劲晃了晃脑袋,“那还不是要走!” 祁穆说:“你不是还提醒我,祁穆和封百岁这两个人已经是死人了,怎么还能继续留在这里生活。” “我当然知道这点!”女鬼把头抱进怀里,“可是……” “不用担心,这间房子是买下的,你们父女可以继续在这里住。” “……哼!” 女鬼不再搭理他,一转身飘进了客房。 她爹赶紧向祁穆道歉,“对不起啊,俺闺女就是这脾气,她也不是真生你的气。” “我知道。”祁穆无奈地笑笑。 撞死鬼搓着手,小声问他:“你们…真要走啊?” “嗯。” “那…不回来了?” “当然要回来。”祁穆认真地说:“不管我们去哪,这里始终是家。” “那就好,那就好…” 撞死鬼念叨着,飘去客房里安慰自家闺女了。 祁穆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封百岁走到他身边时,他却忽然笑起来说:“女孩子还是很喜欢我的。” 封百岁一挑眉,径直从他身侧走了过去,只丢下一句:“明天就走。” “……” 第二天一大早,断头女鬼就看到祁穆和封百岁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样子。 “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 祁穆笑道:“你不是不打算理我了吗?” 女鬼恼羞成怒,把头往地上一摔,转身就回房。 被她这种连头都不要的气势震了一下,在场的人无不愣住。 过了一会儿,她又默默地飘回来,弯腰捡起自己的脑袋。 祁穆忍不住掀起嘴角。 女鬼朝他瞪眼,“不许笑!” “我没笑。” “……” 女鬼懊恼地飘向客房,幽幽说了一句:“如果你们一走就不回来,我才真的不理你了。” 撞死鬼也想说点什么,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只好说:“那你们…你们走好。” “……” 祁穆点点头,他又加了一句:“俺和俺闺女会看好家的!” “嗯,那…再见。” “再见再见。” 封百岁打开门,祁穆正要出去,就被门外那一坨吓了一跳。 “他怎么还在这里?!” 昨天那个奇怪的男人坐在墙角打瞌睡,听见说话声就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祁穆,于是扶着墙壁站起来。大概是腿麻了,差点没站稳。 祁穆被他搞懵了,这个人明明是有事要说的样子,却又不说,竟然就这么在门外过了一晚上。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男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什么事?” 他又沉默了。 “你……” “…妖…” 祁穆想要再问的时候他总算开口了,“…你是不是认识妖怪?” 祁穆愣住,没想到有人来找自己不是说鬼,而是妖。 “你怎么会觉得我认识妖怪?” “那封信,”男人说:“昨天我看见了,信是一只喜鹊送来的,它落地时变成了人。” 祁穆看看封百岁,想着这事要怎么才能搪塞过去,男人却说:“不用解释,我知道世界上有妖怪的存在。” “那你等了我们一晚上,是想…?” “我想去妖界。”他说:“请你们带我去妖界!” 他连妖界都知道?!祁穆心中惊疑不定。 那人像是明白他的疑惑,就说:“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会知道妖界?” 祁穆点点头,“你是人类吗?” “我是人类,但是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是妖,这些都是听他说的。” “那你去妖界干什么?” “去找他。” “谁?” “告诉我这些事情的那个妖。” “他去了妖界?” 男人点点头。 “既然你发现送信的喜鹊是妖,为什么不让它带你去?” “不行……”男人沮丧地塌下肩膀,“这几年我也见过其他的妖,你说的办法不是没有试过,但是他们都不太搭理我,更别说带我去妖界了。我那个朋友也说过,在人界的妖都会避免与人类接触。” “所以你在我家门口坐了一整夜?” “……我想人类才有可能帮我,你是人类吧?” 祁穆笑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们现在正好也要去妖界,如果你真的想去,可以跟我们一起,但是妖界会不会让你进去,我就不知道了。” “我去!我去!”男人脸上浮起激动的血色,定了定神,向祁穆伸出手来。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陈谷。” 封百岁比祁穆快了一步,抢在他前面伸过手用力握了一下,“封百岁。” 这形势陈谷一看就明白了,于是很聪明地收回手。 祁穆向他点点头,“我叫祁穆。” “谢谢,谢谢你们。” 请柬上写的地址是城外一座荒废的老房子,距离有点远。路上,祁穆忍不住问陈谷:“你肯为了那个朋友在门外坐一整夜,然后特意跑去妖界,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嗯,非常重要。” “那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陈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是在八岁那年认识他的,那时我还住在乡下的老家,屋子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非常漂亮。我老喜欢去那里面玩,后来有一天,在竹林里发现了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小男孩,我们一起玩,很快就成了要好的朋友。他很瘦,个头没有我高,还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服,所以我就叫他‘小竹子’。 那时候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无话不谈,我还跟他约好,以后要一起娶老婆,一起当邻居,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直到我上了中学,玩的时间就变少了,渐渐觉得,小竹子好像从来不去上学,也没见过他的父母和家人。我突然发现,他在村里住了好几年,却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 我去问他,他才告诉我,原来小竹子真的是竹子变成的妖精,还问我害不害怕,我一点也不害怕,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那之后,他便会经常讲一些妖怪的事情给我听,还告诉我有一个妖界,里面住的全是妖,那里是他们所有妖的故乡。记得那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不回故乡。他说舍不得这片竹林,也舍不得我。 后来我被城里的高中录取了,必须离开老家出去上学,走之前我告诉小竹子,让他在那里等着我,一到节假日,我就回去看他。” “你回去了吗?” “没有……去到学校我才知道那里离老家有多远,光是汽车就要坐一整天,而且高中的课程很紧,任务特别重。为了省钱,我的父母让我在学校专心读书,这几年就不要回去了,他们会来看我。 三年以后我考上大学,终于能够回家了,但是等我来到屋后,一棵竹子也没有见着,那片竹林消失了,村里人要用那块地盖房子。” “那小竹子?” “他也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山头,没有。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小竹子,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只要见到竹林,就一定要进去看看,也曾经遇过好几个妖,但是他们都不是我的小竹子。 近几年,我开始意识到,也许他早已经不在人间了,就想…他是不是回故乡去了?所以一定要去妖界看看。” 祁穆发现,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陈谷就不再是那个坐在门外的寡言男人了,他语气温柔地娓娓道来,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可是说到小竹子离开以后,他又沉寂下来,从眼神里透出一股寂寞。 他很想问问陈谷,如果在妖界也找不到小竹子的话他打算怎么办?但是看着这个男人镜片后面迷茫的眼睛,又觉得实在问不出口。 听完这个长长的故事,他们的目的地也就到了。 第74章 香酒会(二) 墙上颜色斑驳,爬满了深深的裂缝,屋顶蒿草丛生,瓦片七零八落,还糊了一层厚厚的青苔,有一根门柱歪歪斜斜,朱漆大都已经剥落了,露出坑坑洼洼虫洞密布的木头。 这座好像一跺脚就会坍塌的残破老宅,就是写在邀请函上的地址。 封百岁挑起眉梢,“你确定是这里?” “确定。”祁穆又把地址看了一遍,“除非请柬写错了。” “没有错,就是这里。” 突然响起了说话声,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人。 “我们在这!” 话音未落,宅院门口那两座石狮竟然自己动了起来,跳到地上的瞬间变成了两个少女,上前欠身道:“元灵大人,烛龙大人,恭候二位多时,你们总算来了!” 祁穆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们久等了。” “呀——元灵大人好温柔~~~” “而且好年轻!” 她们确实是在咬耳朵。 但是我都听到了……祁穆在心里默默地说。 “两位大人,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一个女孩问。 另一个说:“肯定是飞过来的!” “不一定!烛龙大人可以变成龙,让元灵大人骑在上面。” “那还不是用飞的?” “其实…”祁穆艰难地插了一句:“我们是坐公车来的…” 两个女孩瞪大眼睛,“公车?什么样的公车?长翅膀的还是会变形的?” “……” 祁穆指指陈谷,打断了她们兴奋的声音,“这是我的朋友,他能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您的朋友来多少都可以……” “人类也行?” 女孩们流利的语句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她们探头看了看陈谷,“您的这位朋友是人类?” 祁穆点点头。 她们反应极快,马上说道:“可以可以,完全可以。”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现在就能!请跟我们来。” 两个女孩在前面带路,径直走进那座危房。 祁穆犹豫了一下,“这个…没问题吗?” 女孩微笑,“没有。它只是看上去不太牢固,其实很坚强的。” “是吗?”封百岁用手敲敲一根木柱,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忽然飞起一脚,揣在那根柱子上。 于是那根柱子就这样在大家面前,从容地倒下了… “这叫坚强?”封百岁问。 那俩个女孩竟也不尴尬,拍手称赞道:“烛龙大人果然厉害!竟然一脚就把这么牢固的柱子踢倒了!” “不过这样有点危险啊,麻烦两位等我们一下。”说完就走到那根柱子旁边。 祁穆还不知道她们到底要做什么,就看见那两个瘦弱的女孩,一人抱住一边,驾轻就熟地把柱子重新扶起来立好,整个过程准确快速,无比轻松,一下子就震住了在场的三个男性。 “好了,我们走吧。” 她们开口说话,大气都不喘一个。 祁穆偷偷瞄一眼封百岁,他的脸已经黑了。 女孩们微笑,“不用担心,绝对不会塌的。” “……” “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 三位男士跟着这两个女怪物走进大门,然后穿过一个小小的院子,前面又出现一道门。 她们停下,握住门上的铜环轻轻叩门。 “叩、叩、叩。” 响到第三次时,门扉慢悠悠打开了。 两个女孩在门口一人站一边,笑眯眯地说:“请进。” 祁穆离门最近,朝里一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刚要进去,就被封百岁拉住。 “我先。” 话一说完,他就跨过了门槛,然后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中。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祁穆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也没有人回答,心里顿时有点慌了。 左边的女孩说:“元灵大人,一界之隔,您在这边说话烛龙大人听不见的。” 于是祁穆没半点犹豫,一步就跨过了门槛,他的身影也同样消失在黑暗里。 最后只剩下陈谷了,他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女孩,她们依旧微笑着说:“请进。” 他一咬牙,也跟着跨了进去。 黑暗过后,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个热闹的集市,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人群穿梭其间,空气中还飘着一股诱人的酒香。 “陈谷!” 祁穆在旁边叫他的名字,封百岁也在那里。 陈谷走过去问:“这里是哪儿啊?真热闹。” 祁穆笑起来,“这就是妖界啊。” 陈谷一愣,“这是妖界?”他仔细看看集市上的这些人,似乎和真正的人类没什么差别。 “妖界天天都这么热闹?” “不是的,只不过这段时间刚好是他们最盛大的节日。” “原来是这样。” 祁穆告诉他:“我刚才问了一下,妖界都自由散漫惯了,根本没什么管理机构,就算有,也是个空壳,不可能通过它们来找人。平时大家都有各自的领地,互不干扰,如果没有具体地址,很难找的。还好这两天是‘香酒会’,这个集镇是专门为节日搭建的,所有妖怪都会集中到这里来,甚至包括很多人间的妖怪。你就在这里找找看。” “好。”陈谷一听完,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周围的妖全部看一遍。 “也别只顾着找,这个节日五十年才能碰上一次,可以见到很多稀奇的东西,你应该好好逛逛。” “好。”陈谷嘴上应着,眼神却还在人群中打转。 祁穆也不再劝他,指着前面一幢古色古香的小楼,“看见那幢楼了吗?就是挂着红灯笼的那个。请柬上说在那里给我们订了两间房,天黑你就过去,我们在那儿等你。” 陈谷点点头,向祁穆道了谢,就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祁穆拉起封百岁,总算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走吧,我们也来好好逛逛。” 这集市上最多的是酒,而且都是免费喝,所以每个酒摊前都围了不少人,酒香一个比一个浓郁。祁穆不免想起嗜酒如命的画眉妖仙,如果他在这里,一定高兴死了。 其次就是吃食,各种各样的食材和口味,几乎都是祁穆没有见过的,忍不住每样买了一点,和封百岁分着尝尝鲜,这样一圈逛下来,肚子也快填饱了。 再就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有的摊子上摆满了东西,但是那些东西祁穆愣是一样也不认识。 有个大婶的摊子上放着一排小瓷瓶,模样非常精致,祁穆看着漂亮,就随口问了一句:“大婶,这些瓶子里都装着什么呀?” “这是凝露。” 祁穆不解,“凝露是什么?” “小哥,不常来‘香酒会’吧?连凝露都不知道!” “是不太常来。” 大婶说:“告诉你啊,谁都知道,我们妖界有三宝,美人、香酒和百草。这个百草,就是指凝露,因为凝露都是从植物里提取出来的,还必须是已经化形的植物,它们每次修炼上升一个层次以后,就会变回原形,休养七天,这种时候采到的初露才是最好的,初露经过调配,就成了凝露。修炼以五十年为一个循环,所以只有‘香酒会’才能见到,实在是少之又少的珍品啊!” “那这个凝露,是做什么用的?” “用处可多了!这要看取露时植物的种类,还有调制的配方,什么美容、治伤、染色…数都数不清!” 祁穆顺着那些瓷瓶看过去,其中一个格外的精致,便问:“这瓶是做什么用的?” 大婶一看他指的那瓶,笑道:“你可真会挑!这是春情露,最畅销的一个!” “春情露?”祁穆皱眉,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婶笑得异常暧昧,压低声音道:“那个的时候抹上一丁点儿,既能催情,又能润滑……” 祁穆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连忙站起身,拖着封百岁逃走了。 逛完一条街,他们准备再去别处转转,就在这时候,碰见了意想不到的熟人。 “祁穆!”扎着包包头的小莲蓬笨手笨脚跑过来,仰头拽住他的衣角,“我好想…你,一睡醒…你就…不在了。” 祁穆蹲下,捏捏他的脸,“是我不好,应该等你醒过来,好好说再见的。” 另一个包包头小孩也跟着过来,板起脸教训弟弟:“你怎么不叫元灵大人?” 小莲蓬委屈地扁嘴,“我叫了…” “才没有!” “大莲蓬,你也来了?”这是祁穆找回记忆以后第一次见到大莲蓬,不免有些激动。 大莲蓬就更激动了,红着脸脆生生地叫他:“元灵大人!” 祁穆笑着摸摸他的头,“你也叫我‘祁穆’吧,我喜欢‘祁穆’。” “是!” 大莲蓬又拉着弟弟去向封百岁问好,小莲蓬不想去,他一直有点害怕烛龙大人,但是哥哥非要他去,他就躲进祁穆的怀里不肯出来。 “你是做了什么缺德事啊,让小孩子那么害怕你?”祁穆揶揄道。 封百岁不屑地撇嘴。 很快,小孩子的注意力就被香香甜甜的吃食迷走了,大小莲蓬手牵着手去买吃的,祁穆这才站起身来,看向旁边的游奕。 “灵官大人,还在当奶妈?” 游奕嘴角抽了抽,“元灵大人,这可是灵界的孩子,我帮你们带孩子,让你们有时间约会,怎么没听见一句感谢?” 祁穆嘿嘿笑起来,“得了,不要推到我们身上,你这奶妈明明是自己愿意当的,别人要抢还不让呢。” 游奕也笑起来,向封百岁点点头,“你们两个,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自伐仙大战那一别,就这么消失了。” “说到伐仙大战,我们还收到一封谈判的请柬,结果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签了个百年内互不侵犯条约就完事了,反正一百年眨眼就过,肯定还会打起来。” 祁穆看着这集市,想到不久前,这里还经历过一场荒唐的战争,却看不出任何痕迹,不禁感叹道:“真热闹…” “那是当然的。”游奕说:“妖的通病就是贪吃爱玩,就算修炼多年的老妖也是一样,在这方面,他们是专家。” 三人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游奕忽然说:“大莲蓬被天庭挑中,以后要去天界做事了。” “不错啊,大莲蓬本来就聪明。”祁穆说:“而且这样一来,小莲蓬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被说穿了心思,游奕有些尴尬,苦笑道:“什么我一个人的,他又不爱跟我,只喜欢睡觉,小呆瓜一个。” 祁穆拍拍他的肩膀,“真同情你。” 一直没说话的封百岁却突然开口了:“那就好好守着,守到他开窍那天。” “只是守着会管用吗?”游奕叹了一口气,“等到开窍还要多久啊…” “我用了六百年。”封百岁淡淡地说,仿佛那六百年只是弹指一挥间。 游奕心中惊讶不已,原来这两人也是这样过来的,眼神不由得飘向祁穆,后者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把头转开,却看到酒摊前面好像有什么热闹。 “游奕,快去看看!那是不是大小莲蓬?” 游奕吓了一跳,赶紧冲过去,一手抓一个,把两个小孩从人群中间拔出来。 “怎么回事?”祁穆和封百岁也赶过来。 “没事,就是喝醉了。” 小孩的脸蛋红通通的,浑身冒着香甜的酒气。 “我先带他们回去,你们好好玩。” 游奕丢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第75章 香酒会(三) 天色渐渐暗下来,部分摊主开始陆续收摊离开,不过酒摊前却还是热闹不减,摊主们约好似的纷纷升起红灯笼,挂在酒幡上,一个接着一个,放眼望去,辉煌的灯火竟然在黑夜里连成了一条长龙,其间簇拥着嗜酒的妖精们,个个脸色发红,却还不愿离去,仗着惊人的酒量扯开嗓子嬉笑着,各种声音毫不压抑地交杂在一起,就像一锅沸腾的汤,飘着浓郁的酒香。 “香酒会”的集市是通宵营业的,他们会这样彻夜狂欢直到节日结束。 这是一场妖界的盛事,祁穆这才真正体会到游奕的那句话——“吃喝玩乐方面,他们是专家。” 祁穆和封百岁本来就不是爱逛街的人,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于是默契地决定早点休息,反正这场狂欢还会持续很长时间。 到了酒楼向老板询问房间的消息,得知陈谷还没有回来,他们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那个人类拖着疲惫的步子慢吞吞走进来。 “回来了?”祁穆和他打了个招呼,“有没有找到点线索?” 陈谷沮丧地摇头,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叹气道:“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有那么多妖,要从里面找出一个实在太难了。” 祁穆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犹豫了下,只好鼓励地拍拍他的肩,道:“别急,这才第一天呢,时间还很多。” 陈谷缓缓地捏了捏鼻梁,没有再说话,此时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能有办法在这片妖界大海中捞出他那棵细瘦的小竹子。 可没想到第二天,事情就迎来了转机。 早上当祁穆他们走出酒楼时,迎面跑过来三个小妖,脸上都挂着热切的笑容,领头那个开口就道:“元灵大人!烛龙大人!好久不见啊!” 说着便握住祁穆的手激动地晃了又晃,一股清新的灵气从对方手上顺势传了过来,领头小妖顿觉神清气爽,不由得又笑开了几分。 旁边两个看得眼馋,本想如法炮制也去蹭点烛龙的灵气,但是看到封百岁那张明显不爽的黑脸,已经伸出来的手又硬生生缩了回去。 祁穆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仔细辨认面前这个小妖的容貌,却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 “请问…我们认识吗?” 另外两个小妖一听这话就僵住了,他们默默低下头,露出一副丢人的表情,唯独那个领头的丝毫不觉得尴尬,依旧笑容满面地道:“您不记得我们实在太正常了!当时在伐仙大战上场面混乱,我一看见两位大人就从心里生出崇敬之心,虽然没有真正谋面,但是神交已久了。” “神交?”封百岁脸色不善地重复了一遍他的用词,胃里微微有些翻腾。 幸好那妖够机灵,马上改口道:“仰慕!是仰慕……我们仰慕二位很久了!” “谢谢。”祁穆礼貌性地回了一句。 “请收我们做小弟吧!” “……” 祁穆尴尬地看着面前这三双闪亮的眼睛,半晌才道:“可是我们不需要小弟啊……干脆交个朋友吧,这样不是更好?” 他们的表情先是失望后是惊喜,一听祁穆说完马上就表态:“能成为二位的朋友,实在是荣幸之至!” “三位怎么称呼?” “我是蛙九,”领头那个拍拍自己的胸膛,又指向身后的同伴,“他们是我的兄弟,一个叫蛙十二,一个叫蛙牛。” “……你们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种类的东西混进去了?” 那个看起来身材明显比两个兄弟要高大的小妖,却有一副容易害羞的性格,听祁穆这么一说,有些难过地道:“我……我和其他兄弟长得不太像,他们都说我像牛一样壮,所以我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蛙九在旁边拍拍他道:“叫你别老想着这个,壮点是好事!”然后一手揽一个兄弟,向祁穆道:“元灵大人,你放心,我们三个都是一个妈生的,绝对是亲兄弟!” 祁穆点点头,小声问封百岁:“青蛙和牛蛙还会杂交?” “我怎么知道!” “两位大人,你们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们一定万死不辞、一丝不苟,抛头颅、洒热血……” 蛙九的话还没说完,祁穆就看见陈谷急匆匆从酒楼里走出来,想起找人的事,连忙把他叫过来。 “蛙九,你们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人……啊不对,找一个妖?” “太简单了!只要是这妖界范围内,您告诉我地址,我立马去把他请过来!” “最麻烦的就是这一点,我们不知道地址……” “那名字总该知道吧?有名字就没问题。” 陈谷连忙说:“他叫‘小竹子’!” “小竹子?”蛙九拧起了眉头。 陈谷解释说:“我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不是叫这个,但他是竹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叫他‘小竹子’。” “谁会起这种名字啊?”蛙九朝陈谷翻了个白眼,“我是蛙精,我有叫‘小蛙子’吗?” “……” “这样吧,你把他的特征给我描述一下,还有,他一开始就是妖界的居民还是后搬来的?” “是后搬来的,他到妖界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二十年。特征……”陈谷苦恼地道:“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小孩子,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那你就说说他属于哪个等级?” “什么等级?”陈谷一脸茫然。 “就是他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说到这个,陈谷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小竹子的五官很清秀,即使是长大,也一定还是好看的。” 蛙九又翻了个白眼,他身边的蛙十二解释道:“妖精的化形是可以依仗妖力来调整的,但是本体不会变,所以我九哥的意思是,他的本体品相好不好,属于上乘还是中下。” “本体?”陈谷仔细想了想,“我好像没见过小竹子的本体……” 见蛙九又要开口,他赶紧又补充道:“但是他的人形很好看,那本体应该也是不错的。” “应该?!应该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也敢说?” 祁穆知道就凭这点信息要找到人实在有点悬,看蛙九为难,也不想再麻烦他们,于是便说:“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我们再想想办法……” “哎哎哎,元灵大人,您别这么说啊!”蛙九急了,连忙打断他的话,一拍胸脯道:“怎么不行了?包在我身上!我们现在就去找,保准给您找到!” “可是……” “您放心,妖界我熟得很,哪里长了根草都清楚,要是连我们都找不着,那就没人能找着了!” 他说得这么信心十足,祁穆也只好收回先前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道谢,蛙家兄弟就飞快地离开了。 虽然有人帮忙,陈谷还是坐不住,又一个人出门去找。剩下祁穆和封百岁,接着在集市上闲逛。 大概过了半天左右,他们正在一个小摊前为断头女鬼挑选项链时,蛙九风风火火地回来了,看到他出现,祁穆才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女鬼的脖子都断成两截了,还能戴项链吗?” 封百岁嘲笑地哼了一声,“你脑子进水了。” 祁穆立刻反驳道:“我说之前你肯定也没想到。” “起码我没说……” “二位大人……”怕他们一直这样旁若无人地说下去,蛙九在长时间被无视之后,只好出声提醒。 “啊,蛙九。”祁穆对他抱歉地笑笑,然后问:“你也来逛市集?” “……”被偶像无视的心情不太好受,但是蛙九自诩是一个坚强的男人,所以马上就振作起来道:“我已经和其他兄弟联络好了,大家一起去找,我们数量很多,肯定能找到的。” 祁穆点点头,“谢谢你,麻烦你们大家了。” “小事小事!”蛙九豪气地挥挥手,想了想又问:“二位大人是第一次参加‘香酒会’吧?” “是呀。” “那不如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香酒会’的传统。”蛙九说完,就自动自发地当起了他们的导游。 听他一说,祁穆才知道,原来‘香酒会’的酒摊都是免费的,任由顾客敞开肚皮喝,摊主不仅不心疼,还会鼓励大家多喝一点。难怪酒摊前面总是热闹非凡。 只不过喝完的酒坛不能带走,必须留给摊主,等到‘香酒会’结束前一日,酒客和摊主会一起来点算空酒坛的数量,哪家被喝空的酒坛最多,就是这次的“酒王”,之后的五十年之内,他们家的酒都有资格被称为“妖界第一酒”。加上其他几界都极少产酒,而人界又因为居民龙蛇混杂的特殊性,不列入参考范围内,所以能在“香酒会”上夺魁的佳酿,也就成了“三界第一酿”。 这是至高的荣誉,以至于每次“香酒会”上,酒家们必定拿出看家本领,赌上五十年的研究成果,就为了能够一举摘得“酒王”桂冠。 拼酒才是“香酒会”最重要的活动,乍看起来开怀散漫的集市,其实暗地里竞争相当激烈,很多蜂拥到此的妖众,都是为了一睹“酒王”的风采。 而且一旦夺魁,“三界第一酿”的价钱将会迅速飙升,到时候再想喝到佳酿可就不容易了,趁着现在免费,大家当然能多蹭一点就多蹭一点。 随着人潮移动,祁穆发现其中一个酒摊前只围着三两个人,和其他摊子的火爆场面比起来,显得相当冷清。 这时挡住他视线的人走开了,祁穆这才看清—— 穿着一身黑衣,面容苍白、表情凶狠,皮革眼罩遮住了大半边脸,不久之前还曾带领妖众讨伐天庭的黑蛇乌猜大人,此时此刻正抱胸坐在那个小小的酒摊后面,浑身散发着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的冷气。 第76章 香酒会(四) 祁穆忍不住想要抬起手来揉揉眼睛,以确定自己眼睛看见的和心里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物,但是他很快就不再怀疑了。 不管是那只狭长锐利的独眼,还是那身完全没有参与感的气质,都太显眼了,由不得你不相信。 祁穆连忙把自己的震惊和伴侣分享,却只得到一句:“黑蛇乌猜是谁?” 他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当自己和乌猜接触的时候,封百岁还在三界的某个角落不知所踪。 于是他转而去问蛙九,对方的反应却比想象中更夸张—— “什么?!又来了?” 祁穆立刻抓住他语句里的那个关键词,“又来了?难道说他每次‘香酒会’都会来这里摆酒摊吗?” “是啊,次次都来,没有一次缺席。我本来想着,这次伐仙大战以后,他肯定要闭关休养一段时间,没想到还是来了!” 祁穆也没想到那个阴沉的男人也会有这么家常的一面,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又问:“他酿的酒不好喝吗?为什么顾客那么少?” 蛙九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不是不好喝,是不敢喝。” “怎么说?” “他的酒啊,都是用自己的蛇蜕泡的,恶心就不用说了,可怕的是毒!黑蛇乌猜最擅长使毒,他的原形浑身都是毒,一滴致命、见血封喉,谁知道酒里面有没有毒?就算没有毒,看着他那张脸,还有什么兴致喝下去!” “也有人敢喝嘛,我已经看见好几个客人了。”祁穆伸长脖子往那边望去。 蛙九连连摆手道:“你看见的那几个都是被他吓的,乌猜现在还是妖众名义上的首领,总有几个倒霉的被他威胁去以身试毒。” 祁穆不明白了,“既然乌猜的酒一点也不受欢迎,我看他也根本不喜欢摆摊,为什么还要次次都来?” “听说他好像答应了谁,对方要求他每次都要参与,还有人说他是在赎罪,反正说什么都有,谁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察觉到他们探寻的目光,本来一动不动的乌猜突然转动眼珠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看过来,把祁穆吓了一跳,想问问蛙九需不需要过去,却发现蛙九早就已经苦着脸,自觉地往乌猜的酒摊方向移动,嘴里一边抱怨着自己太倒霉。 祁穆想了想,也拉着封百岁走过去,短短的途中简单地向他交代了几句乌猜的身份,也顺便提到黑蛇和鸦的恩怨。 他们走到摊前时,蛙九正端着一个酒碗悬在嘴边,久久没有动弹,脸上的表情像便秘一样。 祁穆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瞥了一眼碗里黄黑色的液体,默默地为蛙九叹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元灵大人。” 最后四个字被刻意加重了语气,祁穆仿佛没听见似的,淡淡一笑。与他一桌相隔的独眼男人把手放在桌上,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利剑般的视线转到封百岁身上,“这位想必就是烛龙大人了。” 封百岁小幅度地颔首,道:“我以为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想。” 乌猜眯起他唯一的眼睛,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变大了。 “两位好不容易来了,要不要喝上一杯?” 随着他“嘶嘶”的话音,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桌上那几个装满不明液体的酒碗,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 就在沉默的时候,祁穆忽然说话了—— “上次你让我见到画眉的时候,问问它,还记不记得黑蛇乌猜,和他的左眼…” 他说着抬眼看向对面男人的脸,微笑着道:“我只认识一位画眉妖仙,所以就帮你问了。” 话音一落,规律的敲击声瞬间停住,祁穆注意到那张阴沉的脸上飞快地划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又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 停顿了许久,男人才从口中吐出两个平淡的字:“是吗……”但声音里的颤抖却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那他……他……” 看着乌猜刻意压抑的激动和一点不安,他的眼神不再锐利,甚至开始无意识地乱飘,祁穆忽然觉得不忍,早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直接告诉他:“他还记得小黑蛇,而且还说……他已经原谅你了。” 听到这话,乌猜的眼皮跳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就没再说话。 “话我已经带到,那杯酒就留到下次再喝吧。” 祁穆说完,就拉着封百岁离开了,蛙九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手中的酒碗,举步去追他们。 待走远了些,祁穆难得地八卦了一下:“我觉得鸦和那个乌猜的事肯定不简单。” 封百岁点头,又补充道:“而且应该是感情方面的事。” “我也这么觉得。” 正说着话,蛙九赶了上来,见到他们就连珠炮似的说起来:“啧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乌猜大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还以为他就是个恶鬼。” “恶鬼?他有这么凶?” “何止是凶啊……”蛙九忽然压低了嗓音,同时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这才小心地说道:“几十年前,妖界有一个关于乌猜大人的流言,大家都说他为了当上妖众领袖,不惜杀害前任首领……” “因为这样,你们就说他是恶鬼?” “不不不,关键的还没说呢,这可不是流言啊,是千真万确、妖妖皆知的事实——乌猜大人是被前任首领养大的,首领喂他教他、助他修炼,他却……”说到这里,蛙九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妖啊,从来不把规矩放在心上,但是对于恩情,是知恩必报的,何况这是养育之恩。这样他都下得了手,所以才说他心狠手辣、形同恶鬼!” 说完以后蛙九自己在那里叹息,“可惜听不懂元灵大人和乌猜大人说的那些话……” 祁穆和封百岁对视一眼,他们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身影,却又默契地摇了摇头,故事里德高望重的前任首领和那个美丽高傲、嗜酒如命的妖仙半点边都沾不上。 封百岁刚想说话,却感觉左手背上传来柔软的毛发触感,紧接着下一秒,就听到一声惊呼,旁边有个女人站立不稳,正朝自己身上倒。他略一皱眉,果断侧开一步,于是那女人就结结实实地落地了。 似乎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摔倒,女人趴在地上显得有些尴尬。祁穆赶紧弯腰把她扶起来,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看到对方的脸时,他有些意外,这女人长得很美,五官精致小巧,有种纯真的味道,却又眼角带媚,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糅合在一起,竟然不觉得突兀。 但祁穆就是觉得这女人有些古怪,待瞟到她脚跟附近忽隐忽现的尾巴尖,才恍然大悟。 “我……” 对上祁穆的眼睛,女人愣了一下,竟然觉得不好意思,话还没说完脸就先红了。 她慌忙跑走,经过蛙九身边时伸手拧了一下他的手臂,蛙九疼得龇牙咧嘴的,随口骂了两句,然后说他还要去找人,向祁穆和封百岁告退。 祁穆和他客气了几句,就让他快去。 蛙九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他向前走了一会儿,突然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拖进了旁边的转角。 在那里等他的就是刚才跌倒的女人。 一见到她,蛙九就不耐烦地说:“狐狸精,你又要干什么?不是早就跟你说过,烛龙大人不可能看上你这种乡下狐狸的!” “你说谁是乡下狐狸?!”金舀指着他的鼻头骂道:“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我都没嫌弃你黏糊糊背上长脓疮,你还敢嫌弃我?!” 蛙九瞪起他的青蛙眼,“我说过多少次了!背上长脓疮的是蛤蟆!蛤蟆!!!” “管他什么青蛙蛤蟆的,都差不多。”金舀不耐烦地摆手道:“算了算了,别说这个。哎,我问你,烛龙大人和元灵大人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是一对吗?” “当然是真的!” 说到这个蛙九就忍不住得意起来,他现在可是那两人的朋友,除了他们兄弟几个,还有谁能享有这样的殊荣?看看,就连平时和他最不对盘的狐狸精都要来找他打听消息了。 “不是说之前他们曾经分开过一段时间吗?所以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重新在一起也是真的?” 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九九八十一难…这是元灵和烛龙的事吗?不管了,这种时候不能漏气。 “也是真的。”蛙九点头道:“他们之前在人界体验生活,历经了重重磨难……” “等等!”金舀打断了他,不相信地问:“人界能有什么磨难啊?” “啧…这就是你不懂了,人界没有去过吧?” 看他那么得意忘形,金舀也不想认输,但是自己修为不够,确实还不能越界,只好嘴硬道:“你等着!我马上就能去了!” 其实蛙九只是去界口接过访客而已,真正的人界是什么样子的他完全不知道,只能硬着头皮瞎编:“告诉你,人间是很可怕的,烛龙大人和元灵大人在那里遇到了无数的危机,比如说…人类会把他们抓去杀死,然后剥了皮,丢进滚水里煮熟,或者用火烤焦,吃他们的肉……” 金舀听得脸色发白,连忙问他:“那人类会把他们抓去做成大衣领子吗?” “会!当然会!还有很多磨难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不过不用担心,他们通通化险为夷了,所以才能成为被三界崇敬的人物。” 金舀不由得想起刚才祁穆扶起自己时的笑容,心驰神往道:“元灵大人好温柔呀,男人就应该像这样,又坚强、又体贴……” 蛙九觉得有义务提醒她:“你上次不是说男人应该像烛龙大人一样高大冷峻吗?” 金舀撇嘴道:“上次是上次嘛,你还说,烛龙大人是三界出了名的不管事,就连神界遭遇危机他也没有回去看一眼,可见是多么冷酷无情的人,我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现在我不打了,你高兴吧?” “高兴个屁!你还不如接着喜欢烛龙大人,反正他也不会理你,如果你是缠着元灵大人,烛龙才不管你是不是母的,说不定会把你的内丹都掏出来捏碎……” “别编瞎话来吓唬我了,谁会相信啊!再说他们要经过那么多磨难才能在一起,正好试试他们的感情能不能经得住我的美貌考验。”金舀说着,就推开蛙九,径直向祁穆他们走去。 祁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小妖,看到对方走近,友好地笑了笑,这让金舀心花怒放,暗想元灵大人一定也对她有感觉的,于是更加热情似火,先向祁穆表达了感谢之情,又伸出了友谊之手,然后非要和他们一起逛集市,在这些过程中还一直试图和祁穆肌肤相亲。 祁穆知道她道行尚浅,只是小孩心性,也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但是一旁的封百岁听在耳朵里就颇不是滋味了,好几次都要伸手把缠在祁穆身上的母狐狸扯下来,耐心也快耗尽了。 金舀还丝毫没有察觉,甚至说出要以身相许来回报“一扶之恩”这样的话,封百岁忍无可忍,瞥见她身后藏得拙劣的狐狸尾巴,狠力一拽,金舀痛得变回原形,眼泪汪汪地坐在地上。 祁穆帮它揉了揉受痛的尾巴,又拍拍它的头,笑道:“回去吧,蛙九还在那边等着你呢。” 躲在拐角正探头的蛙九被祁穆的视线扫到,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赶紧跑过来把母狐狸抱走。 封百岁板着脸问祁穆:“你干嘛摸她屁股?” “她只是只狐狸……” “会化形的狐狸?” “那时候是原形。” 封百岁挑起眉梢,“你还想人兽?” 祁穆呛了一下,禁不住笑道:“是呀,你快变成龙身,我跟你人兽。” 封百岁:“你越来越重口味了,不是应该走清新路线吗?” 祁穆:“是呀,所以你不要老是盯着我的菊花,你们也一样。” 封:“……” 祁穆扶着封百岁的肩,问他:“我请你喝酒赔罪怎么样?” 封百岁不屑地哼了一声,“一开始你不去扶她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祁穆道:“一个正常的男人会让女孩子就那么直接摔倒么?你有没有一点风度?” 封百岁又摆出那张面无表情的万能脸,“风度是什么东西?” “别装了,我看见你笑了。”祁穆没好气地说。 两人默默地笑了一会儿,祁穆道:“我们吃了那么多小食,还没正经尝过妖界的酒味,你想让我请你喝哪种?” “不要酒。”封百岁严肃地说:“你去买一瓶春情露给我就够了。” “……” 第77章 香酒会(五) 几天以后,蛙九突然带来消息说,他们已经找到小竹子了,于是祁穆和封百岁怀揣一肚子不敢相信的心情陪着迫不及待的陈谷动身赶往那个地方。 路上蛙九的嘴就没有停过,一直喋喋不休地抒发着他的感慨,绕来绕去也就是一个意思——竟然真的有竹妖把‘小竹子’这种没有品位的称谓当做名字,而且回乡十多年了还不改!他表示这种行为严重拉低了妖界居民的平均文化素质,实在很不应该。 陈谷一直低着头,看得出来心情很是紧张,所以对于蛙九的话也不太在意,只是时不时瞥过去的眼神显示了他的不悦。 眼看气氛陷入尴尬,祁穆赶紧扯扯封百岁的手,于是蛙九在封百岁“温柔”的瞪视之下,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一路总算相安无事,他们坐的马车行了半日,停在了一个清幽的山谷前。 其实这里离“香酒会”的集镇并不远,只是位置十分隐蔽偏僻,没多少妖怪活动的迹象,偌大的谷里总共也只有两个居民。 虽然近几年妖界也在不断发展,甚至建造出一座效仿人界的城市——“乐都”,但毕竟妖众数量和人类数量相比还是显得太少,又加上他们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互相之间绝不侵犯,所以总体呈现出地广妖稀的特点。 蛙九解释说这片山谷本来是一个老树精的领地,后来他收留了初来乍到没有领地的小竹子,从此就成为他们共享的土地了。 大家在谷口见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长长的胡须一直垂到腰间,脸上布满了沟壑,却依然神采奕奕,看起来比在场的几个年轻人还要健康得多。 “你们就是小竹子的朋友吗?哈哈,我还以为那孩子没有朋友呢!” 老人笑得爽朗、中气十足,说话声音异常洪亮,虽然手里拄着一根弯木杖,却仍然能在前面健步如飞地带路,一边回头絮叨着小竹子的事。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植物的本体一般不能随便移动的,那孩子还敢拖着萎缩的须根长途跋涉。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又瘦又小、妖气虚弱,几乎已经不能维持人形了,就在我的树下坐了一个晚上,天亮以后又要走。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居然傻乎乎地跟我说不知道,我就让他留下来,等知道以后再继续走。” “那天我帮他把本体种在背风山坡上的一片紫竹林里,后来他自己在那竹林中间搭了间屋子住下了。谁知道这一住啊,就住了十几年。要不是你们的朋友问起小竹子的停留时间,我还不知道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一眨眼就过了……哎呀,那棵竹子现在长得可壮实了!” “那孩子胆子小,也不喜欢凑热闹,听说‘香酒会’上所有妖精都会赶回来,就不敢去市集了。要不是我这个老家伙肚子里的酒虫又闹起来,忍不住去了一趟,说不定就和你们错过了……” 说到这里,老人停下了脚步,指指前方那片葱翠的竹林道:“他就在那里面,你们去吧。小孩子的地盘,我就不好进去了。” 大家向老人道谢,还不等他们说完话,陈谷第一个就拔腿冲进了竹林。 “喂!你这个人类,等等啊!”蛙九连忙吆喝着追上去。 祁穆朝老人歉意地笑笑,也和封百岁随后跟了进去。 也许是水土肥沃、灵气充沛的原因,这片竹林长得特别旺盛,没走多远,头顶的阳光就被遮挡得只剩下些零星的光斑,稀稀疏疏洒落下来。还好林间留出了一条走惯的小路,让他们不至于迷失在里面。 小路的尽头,出现一间式样朴素的小竹屋,屋子后面立着一棵挺拔粗壮的青竹,比屋顶还高出许多,青翠的颜色在这片紫竹林里格外显眼。 “小竹子……”陈谷毫不掩饰他的欣喜之情,先是试探地低喃一句,然后提高声音喊道:“小竹子!” 随即快步上前,举起手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下去。 “小竹子、小竹子,你在吗?我是陈谷,我来接你了。” 等了一会儿,竹屋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敲门喊道:“小竹子!我是陈谷啊!你在不在?我来接你了!我是陈谷啊!” 这次他敲得又重又急,身体几乎快贴到门上了,可是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响过,屋内还是死一般沉寂。 一阵风轻轻吹过,竹叶晃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却越发显得寂静。 陈谷脸上急出了一层细汗,求助似的看向祁穆,带着几分希冀的神情问:“是不是屋里没人?” 没等祁穆回答,就听蛙九抢白道:“怎么可能!老头明明说他今天还没有出去过。而且这屋里的妖气,我们谁都能感觉到,你是人类当然不懂了!” 陈谷却像是听不见他的话,只是固执地望着祁穆,又重复了一遍:“是不是屋里没人?” 蛙九被他无视,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嘀咕道:“人类就是喜欢自欺欺人!” 祁穆看见陈谷的眼睛里还闪动着一簇微小的火苗,他那难以言喻的表情实在让人不忍心说出真相,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种时候说实话比较好,于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火苗噗的一下熄灭了。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紧闭的门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对不起……小竹子,你一定觉得我骗了你对不对?不是的……我没有骗你,也不是故意食言,我那时候真的没有回去看你的条件啊……等我终于能够回去的时候,那片竹林已经不见了,你也不见了……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不给我留个信呢,好让我去找你……我知道,你一定恨透我了是不是?所以赌气跑掉了,还那么不爱惜自己,功力不够硬是跑回了妖界,害我到处都找不到……我跟你说,这十几年,我一直在找你,甚至不惜向妖类求助,让他们带我来这里,我……我很想你……你呢?想不想我?”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下来等了一会儿,可还是没有人回答,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还好,我总算是找到你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约好的吗?要一起娶老婆,一起当邻居,你家就住在我家隔壁。我从没有忘记这个约定,所以一定要在有生之年亲口告诉你……我就要结婚了。” 这话一出,祁穆感觉自己心里都跟着咯噔了一下,他透过那扇薄薄的门扉,能够感觉到里面传来不平静的妖力波动。 “小竹子,你……你会为我高兴吗?我想你那么善良,应该……应该会吧?是不是……” 陈谷本来一直抱着好友会为自己高兴的单纯想法,可当真正对小竹子说出这句话时,心头却涌上无限失落,甚至于只是面对一扇没有生命的竹门,也感到些许不自在。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无措,陈谷又接着道:“我已经买好了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满了上好的竹子,每天都有专人细心养护,你一定会喜欢那片竹林的……”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提起了全身的勇气,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掌贴在门上,轻声说:“跟我走吧,那片林子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住在一起,我会给你介绍我的妻子,讲给你听我们相识的过程,她很漂亮,人也不错,她也喜欢竹林,她还听我说过你的事……总之你会喜欢她的……跟我回去吧,小竹子,好不好?” 陈谷哑着嗓子、语调破碎,如果不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我应该早点找到你的,但是现在也不晚……对吗?” “小竹子,跟我回去吧…去人间……好不好……好不好……” 他嘶哑的恳求渐渐隐没在风声里,贴在门上的手慢慢滑落下来,颓然垂在身侧。 “你还没有原谅我,是不是?”他像是问屋里的人,又像在问他自己,“那至少……至少让我再见你一面……行不行?” 屋后那棵青竹突然被风吹响,轻柔地摇晃起来,过了半晌,又归于沉静。 红着眼眶的男人,那一刻像是失去了生命的光彩,他在沙沙作响的竹林中沉默地站了很久,仿佛时间停驻,仿佛万籁俱寂……没有人去打扰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段时间里,想到些什么。 终于,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臂,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项圈,项圈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脆响,“以前我说过要送给你的,本来想亲手交给你,现在……我把它放在门外,记得来拿。” 说完放好项圈,最后再看一眼那扇沉默的竹门,然后转身离开。 “喂喂喂!”蛙九指着竹屋,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道:“你就这样走了?” 陈谷没有看他,径直从他身边经过。 祁穆摇了摇头,也只好转身出去,走了几步发现蛙九还傻站在原地,于是示意他跟上。 出了竹林,老树精还等在外面,见到他们也没有多问,只是平淡地说:“要走了?” 陈谷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问树精:“他在这里过得好吗?其他的妖类会不会欺负他?” 老人笑道:“好着呢!大家都挺关照他的,毕竟是同族嘛。” 听到这句话,陈谷的身子震了一下,低头喃喃道:“是啊,毕竟是同族……” 祁穆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陈谷不好意思地道:“麻烦你们这么多,却是这样的结果……”他苦笑一下,还想再谢,却被祁穆打断。 “既然来了,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这里毕竟是妖界,你快回去吧。” 陈谷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地点头。 祁穆拜托蛙九把他平安送回人界,蛙九虽然对这个人类千辛万苦找到那个小竹子却连一面也没见到就离开的行为表示费解,但元灵大人交代的事情,他还是二话不说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目送他们离开,祁穆拉着封百岁轻声道:“走吧,回去看看。” 封百岁点头,两人一起顺着刚才的小路向竹林深处走去。 就在那间竹屋前,他们见到一个身着青衫的人蹲在地上,盯着手里的银项圈发呆。 察觉到有人走近,那人抬头看过来,略显惊讶道:“你们是刚才的?” 他的声音清亮和缓,那张脸俨然是少年人的模样。 “陈谷说他离开时你还是小孩子,原来已经长大了吗?” 对方没有答话。 祁穆看着他,只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见他?” 少年呆了一下,缓缓起身道:“我遇到他的那年他只有七岁,我却已经修行了百年,他十六岁时我们一别将近二十年……如今你看看他,再看看我,就知道为什么了……” 祁穆不语,他当然知道为什么,那张年轻稚气的容颜虽然有了变化,但是那种变化就像是时间特意拖长了步伐,走得格外缓慢,而身为普通人类的陈谷,脸上却已经开始出现一条条细纹,鬓角也悄然冒出几根稀疏的白发。 少年把项圈攥在手里,指腹摩挲着已经有些发黑的银面,轻轻摇头道:“我是他的朋友,不是宠物。” 这语气不像是在回答刚才的问题,反而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话。说完,也没看祁穆他们一眼就转身进了屋。 祁穆看着他单薄又倔强的背影,和封百岁对视一眼,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明白了,这个在妖界里只能算是幼年妖精的竹妖并不像老树精说的那么胆小,面对陈谷,他虽然有太多的不舍,却始终有一个坚持—— 如果要在精心营造的人工竹林里短暂地相处,他宁愿独自守住当年只有两个人时、还未被污染的印象。即使它只占了妖族漫长生命中的十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那也是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当百年时光流过,那个人类或许垂垂老矣,或许已经长眠在墓里,或许他也已经渐渐遗忘了人间的繁华景象,但在那段回忆中他们仍然是两个天真无邪、亲密无间的男孩,在竹林间无忧无虑地谈天说地,无所谓未来,也不存在过去。 无论经过多长时间,在那片竹林里,他们从不曾分开,也永远不会分开。 回去的路上,祁穆看着地面他和封百岁并肩而行的影子,禁不住叹息道:“难道真的是人妖殊途吗?” “不是,”封百岁淡淡地说:“是他们不够坚定。” 祁穆求教地看向他。 “就算那个陈谷寿命太短先一步死了,等他投胎,还可以重新找到他,这一世不行,再等下一世,只要足够坚定,总能找到在一起的办法。”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要是我的话,会直接把魂魄从地府里劫走,一劳永逸。” 祁穆愣了愣,封百岁的话让他想起了曾经的一个老朋友,不过更多的,还是想到了他们自己,顿时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掩饰不住即将绽开的笑意,伸手过去拍着封百岁的肩膀道:“谢谢你那么坚定。” “不客气。”封百岁一点也不谦虚地说:“你买一瓶春情露来感谢我就够了。” “……” 祁穆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愤愤地收回,憋了半天咬牙道:“如果我不去买,你就要一直揪着这个不放是不是?” “是。”封百岁自在地回答。 第78章 香酒会(六) 大婶已经足足笑了十秒钟,祁穆偷偷回头看一眼封百岁,后者只是神情自若地对他挑了挑眉梢。 他咬牙,重新转回来面对现实,心里已经恨不得把摊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扔在封百岁那张得意的面瘫脸上。 咽了口唾沫,祁穆正准备开口,没想到被大婶抢白道:“你是不是元灵大人?” 祁穆一愣,点了点头。 大婶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挤出深深的褶子,“哎!你瞧我这人,先前他们跟我说元灵大人和烛龙大人来过我的摊子,我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呀!”她探头看向封百岁,“那这位就是烛龙大人了?” 封百岁矜持地颔首。 大婶了然,“都是自家人自家人,那……两位想要点什么?” “……” 被认出来以后,祁穆更是语塞,吞吞吐吐半天硬是说不出口,反而是大婶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道:“噢——明白了!”然后飞快地拿了一小瓶春情露塞进他手里,脸上带着只可意会的暧昧表情。 祁穆拿着那个精致的小瓶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待看清以后顿时涨红了脸,表情僵硬地问:“多少钱?” “二位光顾我的小摊怎么能收钱呢。”大婶轻拍祁穆的手背,笑得愈发意味深长,“只要你们用了好,多给我宣传宣传就行。” 祁穆额角的青筋猛地跳了一下,不自在地道谢离开,走出一段,看看身边的封百岁,把瓶子朝他怀里一丢,没好气地道:“你满意了?” 封百岁的回答是把那小瓶春情露稳稳当当收好,心满意足地点头。 …… 祁穆本来担心这东西到了封百岁手上自己恐怕凶多吉少,着实严加防范了一段时间,总觉得应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和生理准备,但转念一想他们的关系又不是刚刚开始,在一起的时间已经长得无法计算,彼此早就习惯了彼此,还用得着准备吗?于是祁穆放松了,不就是那什么什么……多大点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还没等封百岁办出什么来,“香酒会”就到了闭幕的日子,今年选出的“酒王”是一个年轻的兔妖,他的桂花酿得到了妖众们一致好评,虽然用料不及对手华丽,却以令人惊喜的口感艳压群香。 这酒祁穆也喝过一点,入口前就能闻到清爽的桂花香气,温和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时竟然像灼热的火线般一直烧到了胃里,最后咂咂嘴巴,还能回味出一抹淡淡的甜香,就算他再不懂酒,也无法拒绝这个味道。 选出了“三界第一酿”,当届的酒王必须在这场盛事的最后一天免费提供酒酿供大家畅饮,这一天所有的小摊都会撤走,空出宽敞的街道和广场,妖众们摆开长长的宴席,尽情狂欢。 不知是谁泄露了封百岁和祁穆的身份,得到消息的妖众都来缠着他们敬酒,一个两个还行,到后来挤上前的人越来越多,祁穆脸色变了,偷偷拉着封百岁要跑,但是周围妖山妖海,根本寸步难行,哪里跑得出去。 封百岁表示他来解决,被祁穆果断阻止了,他的解决方法无非就是武力威胁为主、暴力恐吓为辅,祁穆不想在这种好日子还扫了这些小妖的兴。 “那怎么办?” “喝吧……” 话说的豪迈,可是面对那么多热情的眼睛祁穆心里还是有点发毛,妖界喝酒都是用碗,等这些全部喝下去恐怕他没有醉死就先撑死了。 苦笑着灌下了几海碗,祁穆觉得自己不行了,瞥一眼身旁的面瘫脸,和之前没什么区别,还是眼神清明、身形稳当。他捅捅封百岁,小声说:“你的原形不是龙么?很大的那种。” 封百岁嗯了一声,等着他的后话。 “那……肯定能装很多水吧?” “所以?” 祁穆的微笑里带着几分讨好,“你想不想帮我喝?” “不想。” “……” 慕名而来的妖众越来越多,大家都拼命往前挤,都想亲眼见见传说中的大神,却没发现两位大神已经被他们挤得紧紧靠在一起了。 “喂……”祁穆拉着封百岁的袖子,周围太吵闹,他不得不贴在封百岁耳边低声请求:“你替我喝吧……” 也许是因为酒意上涌反应变钝,这句话的尾音拖了好长才结束,听在封百岁耳朵里就神奇地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这让他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地痒痒。 忍不住扭头去看祁穆红彤彤的脸颊,知道他确实撑不住了,封百岁没再说什么,伸手过去帮他挡住了面前的酒碗,抬手时不经意碰到衣袋里一个圆鼓鼓硬邦邦的东西,封百岁志在必得地拍拍它,露出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淡笑。 汹涌的攻势被封百岁分担过去,祁穆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他使劲眨眨眼睛,似乎清醒了点,看一眼那个站得笔直的背影,默默转身拨开人群,不厚道地趁乱溜走了。 沿街的酒桌上摆满了各式点心,却没有几个妖来光顾——他们都忙着多喝几坛免费的“三界第一酿”,过了今天可就没机会了。 祁穆也不客气,一路挑挑拣拣地吃着走过去,突然发现前面的桌子边上,竟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愣了一下,正想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对方已经朝他这边看过来。 果然!祁穆叹气,整个妖界有那一身扎眼的黑衣和凶恶的皮眼罩,只能是这个臭名昭著的蛇妖了。 他那只犀利的独眼扫过来,冷声道:“不想喝一杯?” 祁穆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自在地走过去坐下,看起来乌猜倒是悠闲得多,顺手拿了个碗,提着酒壶给他斟满。 一大碗通透醇香的桂花酿摆在面前,祁穆摸摸灌满酒的肚子,有点想吐。 “怎么不喝?”乌猜催促。 “只是奇怪你会留到现在,还以为你应该早就走了。” “何必奇怪,”乌猜又提起酒壶来倒酒,淡淡地道:“次次如此。” 祁穆惊讶,难道其实黑蛇很喜欢参加这种活动,只是表达方式有问题,所以被大家都误会了?他忽然觉得这蛇妖好可怜…… 乌猜的酒碗没有斟满,酒壶已经空了,他皱起眉头,似乎有点恼怒,这时桌上及时出现了一个酒坛,送酒来的正是这一届的“酒王”。小兔妖瘦瘦小小的,力气倒很大,肩上扛着两坛子满酒还能蹦蹦跳跳,就是胆子太小了点,被乌猜的蛇眼一瞥,就吓得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祁穆赶紧说了声“谢谢”,小兔妖白嫩的脸上立刻浮出两朵红云,一个字没说,羞答答地跳走了。 看着他远去,黑蛇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酒酿的不差,性子却怯懦至极。” “难道你们妖界有规定能酿出好酒的妖精必须是胆子大的?”祁穆反问。 乌猜避开了他的问题,反而理直气壮地道:“妖界向来奉强者为尊,他这副性子阻碍了灵根,根本谈不上修炼,现在是什么样子,百年后必定还是什么样子。” “那又如何?”祁穆反感他说话的口气,要是平常可能也就一笑置之,今天却借着酒劲,毫不客气地回了过去,“你是众妖之首,但你能酿出那么好喝的酒吗?撇什么嘴?有本事不要一边喝着别人的劳动果实一边讲别人的坏话!” “……”已经送到嘴边的酒碗尴尬地停在半空,顿了一下,又重重地落回桌面,乌猜眯起他那只狭长的蛇眼,一时看不出情绪。 沉默半晌,他瞥着祁穆面前仍然满当当的酒碗,有些不悦道:“你怎么还没喝?” 祁穆无奈,只好端起碗来豪迈地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当他把酒碗放下时,旁边突然飘来一句:“他还好吗?” “谁?”祁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豁然开朗,“噢~你是说鸦啊……” “鸦?”乌猜打断他。 “这是我爸给他取的名字,捡到鸦的时候他受了伤,就在我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来自己飞走了。” 提到鸦的伤,乌猜眸光不自然地闪了闪,不过酒劲冲上头的祁穆并没有察觉,他现在正忙着稳住自己的脑袋,一边昏昏沉沉地问:“对了……他以前在妖界的名字……是什么啊?” “以前?”乌猜莫名地冷笑出声,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尖刻冰冷,“妖界前首领、伟大的众妖之首,在位八百多年从未有过姓名这种东西。” “没有名字?”祁穆惊讶,语调有点飘了,他使劲甩甩头,好让自己能够清醒一点,然后瞪着面前的黑蛇,“那你以前都叫他什么?” 这个问题显然触到了黑蛇的逆鳞,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脑海里似乎有什么被忘记了很久的画面一闪而过,阴沉的嘴角绷得死紧。 但是祁穆已经没工夫去管黑蛇的小疼痛了,他现在随时可能从椅子上跌下去,只能撑着额头,努力想把视线变得清楚一点。 “你……别晃别晃!好好坐着……”他指着对面的人,发出不满的抱怨。 黑蛇的表情越来越扭曲,如果不是封百岁及时赶到,他很有可能已经扳断了那根在他眼前作乱的手指头。 封百岁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本来以为祁穆已经回客栈休息了,结果这家伙却跑到这里和一个阴阳怪气的蛇妖喝酒,竟然还醉成这样。 他小心地抱起摇摇欲坠的祁穆,警告的眼神对上锐利的蛇眼。 “他在哪?”黑蛇问道。 封百岁挑眉,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听不懂。”然后转身就走。 乌猜攥紧拳头,咬牙道:“你知道我在问谁,鸦…他在哪?” “人间。” 说完这句,封百岁再不停留,径直往回走。还有不少没有敬到酒的小妖跟在后面,眼巴巴看着他们离开,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回事啊?就走了?” “你没看到元灵大人醉了吗?烛龙大人要把他抱回去睡觉。” “难道他们是睡在一起的?” “当然啦!他们是伴侣,本来就该睡在一起,用人类的话说就叫……‘洞房’!” “‘洞房’是什么?” “这都不懂?我听那些老妖精讲人间故事的时候,就经常提到洞房,据说洞房以后就能生崽了。” “还能生崽?可是我看两位大人好像都是公的……” “公的怎么了?这两位可是九重天外的大神,生崽这种区区小事还能难倒他们?想生多少都没问题!” “这么厉害啊!” …… 第79章 蜜月 封百岁把醉得迷迷糊糊的祁穆放在床上,又喂他喝了点水,起身时却被拉住了衣领。 祁穆半眯着眼睛,眼神迷蒙,他的脸蛋红扑扑的,淡红的嘴唇因为喝过水看起来有点湿润,但表情却是很不耐烦。 “别…别——吵!睡觉!” 说完手往床上一拽,翻了个身继续睡。 封百岁被拽得险些扑倒,忙用手肘撑住身子,不免有些恼火地瞪着祁穆,对方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怒气,反而像赶苍蝇一样伸手在空气里挥了挥。 他喝醉以后会不自觉地嘟着嘴,看起来像在赌气,平时淡然的表情就变得幼稚很多,让人好气又好笑。 封百岁发不出火了,只觉得心里软成一团,还有点痒痒,啪地一下捏住他作乱的手,顺势压在身侧,然后毫不犹豫地俯身亲了下去。 嘴唇相触,舔了舔他的嘴角,祁穆便乖乖地张开嘴,舌头迫不及待地长驱直入,和里面那条纠缠在一起。口腔内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祁穆喝过酒就想喝水,此时更觉得喉咙干渴,炙热的温度让他舌根发麻,忍不住加大了吸允力度,喉头微动,积极地咽下口中多余的唾液。 这近乎挑逗的动作让封百岁后腰一麻,双手自发地扒下祁穆的上衣,湿热的亲吻顺势而下,滑到腹部却停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这搞得祁穆很痒,忍不住屈起膝盖、不耐烦地推挡他的肩膀。 这么一来封百岁反倒克制许多,目光灼热地盯着祁穆迷糊的表情看了很久,伸手掏出随身携带的那个小瓷瓶,眼神犹豫。 如果趁着祁穆不清醒的时候做了,等他酒醒会有什么后果? 没等他把利弊分析清楚,祁穆突然踹了他一脚,嘟哝道:“还不来睡觉,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用这个东西?”封百岁诚实地回答。 祁穆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是什么东西?” “春情露。” “春情露……”他皱着眉头在昏沉沉一团乱的脑子里搜索这三个字,隐约想到了它的功能,于是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什么嘛。” 话音一落他便诡异地安静下来,过了半晌,突然又道:“废话!当然要用!不然捅坏了怎么办?你到底会不会啊……” 封百岁不再犹豫,轻巧地拔掉了瓶塞,一股清幽的冷香飘了出来,香味钻进祁穆的鼻子,让他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他把封百岁刚才那句话理解错了? 可是现在思考让他头晕,阵阵困意袭来,于是祁穆很自然地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闭眼前只看见上方默默压下来的身体。 “喂……你不睡觉又要干嘛……” “要让你知道我会!”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火焰般的热度又带着几分陌生的急切。 “会什么?好好好…我知道你会……先睡觉行不行?” “不行,你知道的还不够深刻。” …… 第二天祁穆一直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夕阳西下,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觉得自己好像足足睡了一个冬天那么久,竟然想不起睡觉之前的事情。 在床上坐起来,发现腰疼得要死,伸手去揉,手臂也是酸的,几乎抬不起来,再低头一看身上的痕迹,瞬间明白了,心猛地一凉,之前的事开始在脑海中回放。 呆呆地坐了半晌,然后白着一张脸,看似淡定地重新缩回被窝,严肃地思考着等一下该如何不那么丢脸地走出这个房门。 这时封百岁推门进来了,看到他醒着明显愣了一下,房间里顿时陷入淡淡的尴尬,过了一会儿,封百岁把手里的锦囊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问:“要不要喝水?” 喝你妹…… 祁穆板着脸摇头。 “那想不想吃东西?” 祁穆还是摇头。 “你怎么了?”封百岁问。 “那个……”祁穆低着头,努力想把说不出口的话换一个委婉点的说法,他的声音重心不稳地飘出来:“春情露…是不是用了?” 封百岁淡定点头,“用了。” “……感觉怎么样?” “不错。”他评价得很诚恳。 祁穆扼腕,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是第一次,竟然没有印象,实在让人遗憾。 “以后可以经常用。”封百岁又补充道:“我看你挺喜欢。” 祁穆的脑袋轰地一下煮熟了,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脸颊在发烫冒烟,但是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究竟在害臊些什么,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道:“你看错了,我肯定不喜欢。” 封百岁挑眉,“你不喜欢哪个部分?” “所有部分……头疼、肩膀酸……” 听到他难得带着委屈的语气,封百岁表情柔和下来,伸手帮他捏着肩膀道:“这很正常,我问过了,休息几天就好。” “手臂也酸,肚子很疼……” “正常。” “还有腰酸、大腿疼……” “正常。” 祁穆反问:“什么才算不正常?” 封百岁忽然凑近盯着他,“你脸红。” “……脸红很正常,讨论这种事还能面无表情的才叫不正常!”祁穆愤愤地说,眼睛瞟到封百岁放在桌上的那个锦囊,顺势转移话题道:“那是什么?” “经销商送的,春情露便携旅行装。” “……” 祁穆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位神秘的大婶,于是囧囧有神地闭上了嘴。 两天以后,他们决定离开了,蛙九和金舀一起来送行,祁穆看了一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金舀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踩着蛙九的脚蹼,蛙九疼得呲牙咧嘴,脸上却一直挂着傻笑。 两人告别了这些新朋友,又在妖界逗留了十多天,总算玩够以后才转移战地,反正他们不用赶时间,难得这么悠闲,于是一路走走停停,顺便看看老朋友,几个月下来竟也走过不少地方。 这天祁穆忽然想回灵界看看,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无论走出多远,总是对那里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封百岁自然没有异议,在他看来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跟祁穆在一起就好。 灵界是三界中最神秘的世界,因为它的位置让人捉摸不定,这座悬浮于九重天外的小山林从来不会固定在同一个地方,它总是跟着灵气的流向移动,就像是天地灵气的泉眼,哪里灵气最充沛它就在哪里。不过假若你取得了灵界的认可,就能轻易找到它。 所以祁穆要回去是很容易的,但当他再次踏上这里的土地,感觉到周身流转着独一无二的澄净灵气时,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由衷的笑意不自觉展开,看着葱茏的森林和清澈的水流,轻轻叹出一口气。 亿万年来三界始终维持着精妙稳定的平衡,可是近百年各界频繁的变化更迭,这种平衡隐隐开始出现浮动的迹象,只有灵界未受影响,它还是三界中唯一的一片净土。但祁穆知道,即使是这片净土,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的移动频率明显增加了,这一次来就发现它离上次的位置又更远了,整个灵界在一点点向九重天外移动,仿佛是在慢慢地远离三界。 也许有什么变动将要发生了。 不过这些都与封百岁和祁穆无关,他们本就不属于三界,无论怎么变动都不受影响,况且现在正是蜜月旅行途中,那些闲事他们才不管。 两人并肩沿着溪流往灵池的方向走去,封百岁环顾四周的景象,心情也变得很好,没想到离开了那么久,这里还保持着初次踏足时看到的模样。 他揽过祁穆问:“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当然记得。”祁穆轻笑,指着森林外围一块空旷的绿地,“当初我就在那里见到你。” 分叉的水流在他所指的地方汇聚,并成一条大河最终流向灵池,绿草轻拂、水声潺潺,他们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盘卧在这里的巨龙,一双手好奇地抚上龙角,轻飘飘的声音似微风般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我叫烛龙……” 低沉浑厚的龙吟自远古响起,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如果你不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现在早就没有烛龙这号神了。”祁穆揶揄道。 封百岁神情自若道:“如果烛龙没有来,现在也没有灵界这种东西,”他斜睨着身旁人,“所以我算这里的半个主人。” “……” 没等祁穆吭声,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游奕,对方似乎是刚从森林里出来,一向潇洒的灵官今天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上粘着两片树叶,怀里还抱着一大坨什么东西。 待他走近才看清,那一坨原来是个巨大的莲花苞,厚厚的花瓣层层叠叠,缓慢而规律地一鼓一收,好像活的东西在呼吸。祁穆掀开花瓣看了看,了然道:“小莲蓬进入休眠期了?” 游奕点头,“有十多天了。” “这么大一个你还抱着?过几天还会长,怎么不放在山洞里?” “你以为我不想啊……”游奕无奈地苦笑,“他休眠还惦记着肚子,隔几天就要进食一次,吃的还挺多,所以我才抱来林子里喂。” 祁穆失笑,“他那是馋的,休眠期根本不需要进食,你别喂给他就行了……” “不行,”游奕打断他,脸上挂着“你想得太美好”的表情,“如果不让他吃就会饿醒,然后又要从头再来。” “……” 祁穆忍不住拍拍游奕的肩膀,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游奕瞪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便道:“最近神界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 祁穆摇头,“出什么事了?” “大事。”游奕皱起眉,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宝珠被盗了。” “宝珠被盗?!”祁穆惊讶,“你是说哪一颗?” “……”游奕语塞。 “你知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珠?”祁穆悄声问封百岁。 “不知道。”封百岁淡定道。 “你们两个……”游奕咬牙,把怀里的大花苞轻轻放在地上,耐着性子解释道:“神界中心有座九层塔,塔顶有颗宝珠,它能放出万丈霞光,普照整个神界,所以神界才没有黑夜。但是最近,那颗宝珠不见了。” “原来是那颗!”祁穆想起上次神界一游,曾经远远地见过发光的塔顶,“它是用来照明的吧?就像灯泡,坏了换一个不就行了?” “说的轻巧!”游奕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它可不仅仅是照明的珠子,说到底那颗宝珠和你的原理差不多,只不过你是由天地灵气自然孕育所生,它则是创世大神以自身灵力凝聚幻化而成,有起死回生、枯木逢春之力,经过这亿万年的苦修,里面蕴藏的灵力不可估量,如果使用不当,甚至会酿成三界的灭顶之灾!现在神界完全是一片黑暗,天界要抽调人手过去帮忙,乱得不得了……” 封百岁突然开口道:“既然那么危急,你怎么还在这里?” 游奕顿时尴尬地停住话头,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弯腰把大花苞重新抱回怀里,不太自然地说:“我也有自己的事……非常走不开。” 封百岁也不揭穿,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提出一个问题:“那颗珠子只是突然消失了,你们为什么就认定它是被盗的?” “宝珠消失那天,巡游神感觉到界壁有轻微的波动,但是因为镇守九层塔的大神不在,就没有上报。现在看来,应该是有外人闯入了。” “要想进入神界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就算是天界的小仙也没那个本事,神界还不至于堕落到监守自盗的程度,难道……” 烛龙虽然久不回神界,但他作为创世神之一,对神界的力量了若指掌,能进入神界偷走宝珠并且还做到全身而退的……他突然想到一些被三界遗忘了很久的居民。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已经猜到了,游奕肯定地点头,“我们也怀疑是魔界的人干的,但是有传言说宝珠已经被带到了人界,我估计人间不太平了。” 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他们挂念的第二故乡,祁穆和封百岁对视一眼,马上决定回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1、宝珠被盗和封穆关系不大,剧透一点,这是阳阳他们故事的主线2、关于轻描淡写的肉粽,我知道大家不满意,等正文完结再想办法补全你们被伤害的心,当然定制里面会有完整版,有皮有肉有夹心,无删节无尺度无下限…这么说感觉太邪恶了啊⊙﹏⊙b。 第80章 蜜月(二) 一回到人间,祁穆就迫不及待地感受周围熟悉的空气,然而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没有感觉到什么强烈的灵力波动,人间还是那个人间,似乎和他们离开时没有任何差别。 于是他问封百岁:“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 “有。”对方毫不犹豫地说,祁穆闻言心里一凉,追问:“是什么?” “那个,”封百岁指着家门口的那个大布熊女孩,“走的时候没有。” “……” 祁穆忍住想要踹他脸的冲动,上前几步仔细打量起那个孩子—— 精致的泡泡袖公主裙、巨大而显眼的布熊玩具、苍白着脸没有一丝生气的小女孩,这个组合给他一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见到他俩,小姑娘眼睛一亮,连忙站起来。 祁穆疑惑地走近,听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找到你们了!”那兴奋的表情就好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祁封二人愣了半天,封百岁扭头问祁穆:“是不是你的私生女?” “嗯?”祁穆摸摸下巴,“我倒觉得像你的,看,头上还有龙角。” “……那是蝴蝶结。” “不对,她说的是‘我们’?” 封百岁目光飘向祁穆的肚子…… “绝对不是我生的!”祁穆瞪眼,一把推开他那张若有所思的脸。 小孩没有注意到他俩的窃窃私语,自顾自讲得很认真:“原来你们藏在这里啊!这个游戏我没有玩过,还以为肯定找不到了,结果一问,附近的人都知道你们,还很热心地领我过来,一点都不难!” “我想起来了!”祁穆终于知道为什么看她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们离开人界前和这孩子见过一面,当时封百岁看出她是离世不久的游魂,为免麻烦就骗她玩躲猫猫,让她来找,之后他们去了妖界,这件事也被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这孩子死心眼,竟然当真了,算算他们离开也差不多有半年,她居然就在这里等了半年。 看着小姑娘闪亮的眼神,分明在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快表扬我吧”,祁穆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罪恶感,赶紧摸摸她的头,语气轻柔地称赞:“你真棒!居然被你找到了。” “嘿嘿……”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总见不到人,我还以为因为我找得不对,你们不和我玩了。” 祁穆心里一抖,更加觉得愧疚,连忙把她拉进家里,进门前对封百岁叹气,压低声音道:“就跟你说不能骗小孩!早晚遭报应!” 封百岁不以为然地撇嘴。 家里的两只见到他们回来,高兴得绕了好几个圈圈,祁穆拿出特意选的礼物,女鬼尖叫着狠狠抱了他一下,结果被封百岁冷着脸拽下来,顺手把她的脑袋丢出门外,对这种事大叔已经习惯了,默默地出去把闺女的脑袋找回来。 等女鬼终于能够说话,祁穆问看家的父女俩,他们走了以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特别的事?”女鬼摇晃着脑袋想了想,“对我们来说只觉得城里安全了不少,原来那些到处云游见鬼就收的混蛋天师最近都没怎么碰上,晚上也可以出去玩了……哎!说到天师我就想起姓戚那个小子,他来这里找过你一次。” “戚卜阳?他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他来问我祁穆在不在,我怕他爷爷跟来,也不敢出去,只告诉他你们已经不在人间了,他没说什么就走掉了。” “哦。”祁穆点点头,戚卜阳以前也经常会来找他,不算什么特别的事,“还有吗?” “还有……就是她!”女鬼指向祁穆身后的女孩,飘过去捏着她的脸蛋,“这犟孩子在门口坐了好长时间,说是玩躲猫猫要找住在这里的两个哥哥,我跟她说哥哥不在,进来和姐姐玩,她也不听,就是不肯进门。” 小姑娘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地说:“妈妈说了没有经过主人同意不能随便进别人的家里。” “那你现在找到我们,躲猫猫是你赢了,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祁穆问她。 小姑娘搂紧她那个从不离身的大布熊,表情茫然。 祁穆笑笑,“那就先留在这里吧。” “真的吗?我可以住在你家?” 祁穆还没点头,女鬼已经扑过去抱住这个可爱的小孩,揉着她的脸,笑眯眯地说:“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住在这里和姐姐玩好不好?姐姐很好玩的,你看!头可以拿下来哦!”说着就顺手把自己的脑袋丢出去,大叔“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接在怀里。 “我叫小奇。”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询问地看了祁穆一眼,见对方点了头,才高兴道:“我不太会玩,姐姐你要教我哦。” “当然当然!”女鬼又开始扯人家怀里布熊的耳朵,一边问道:“小奇,你这么大正好是贪玩的年纪,居然不知道怎么玩,是不是妈妈管得太严了呀?” “不是不是!”小奇连连摇头,有点委屈:“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不能出门,没有小朋友愿意和我玩……妈妈买了好多玩具给我,我就和它们玩。” “这样啊……”女鬼难得温柔地拍拍布熊的头,“那它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咯?我猜猜它叫什么名字,该不会叫…小小奇?” “哇!你怎么知道?小小奇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奇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随即又像忽然想到什么,沮丧地低下头,“不过它不是我的小小奇,这个熊宝宝是妈妈给我新买的,说是换个新的陪我去那边,但是我只想要小小奇……” 小孩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雾气朦胧,眼看是快要哭了,女鬼生前毕竟年轻,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子,吓得赶紧说:“没事没事,我们帮你把小小奇找回来,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真的?”小奇一听就高兴了,灵体特有的惨白色小脸都亮了起来,“你们真的能找到小小奇吗?” 女鬼慌乱之中随便下了承诺,现在被追问却为难了,只好可怜兮兮地向祁穆求救。 祁穆立即受到这一大一小两个鬼的注目,无奈地点头道:“小奇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找的。” “就是嘛,你祁穆哥哥神通广大,肯定能找到的!”女鬼马上没了压力,毫不愧疚地把责任推给一家之主。 另一个家长早就习惯了祁穆的惹事上身,闻言只是挑了挑眉毛,有些恼火地问他:“你打算怎么找?” “不知道。”祁穆答得轻松,“慢慢来吧。” 随后向小奇仔细询问了布熊的特征,反正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虽然难得回来,祁穆和封百岁也没忘记他们回到人间的原因,一时顾不上去探亲,每天在感觉有异动的地方跑来跑去,却还是一无所获。不过有一点比较奇怪——本来妖族是人间最常见、数量最多、消息最灵通的异界居民,如果向它们打听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可是他们每次赶到的地方总是妖迹罕至、没有生机,更别说要找出成精的妖类打听情况了。 至于小奇的大布熊,祁穆忽然想起画眉妖仙临走时授予他的特权,于是请全城的鸟类帮忙去找,只是暂时还没有消息。 “小奇!接住!” 随着女鬼一声提醒,她黑乎乎的脑袋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稳稳飞进小奇怀里,可是下一秒,那颗头竟啪嗒一声,从小奇手上落了下来,砸到地上。 小姑娘赶紧把它捡起来,愧疚地拍拍她的头发,女鬼安慰道:“没关系,下次肯定能接好!” “嗯!” 小奇把脑袋丢给女鬼,又欢欢喜喜地玩起来。 封百岁从厨房里出来,给沙发上的祁穆递了一杯水,后者接过,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看小奇是不是越来越透明了?” “很明显,”封百岁掀起眼皮往那边一瞥,“她的灵体越来越稀薄,如果再不去投胎,就会自然消亡。” “可是她的熊还没找到……” “你发现没有?”封百岁打断他,“人界的灵气越来越不稳定了。” “不可能永远是平衡的,”祁穆皱眉道:“不过现在的速度也太快了些,再这样下去就连大叔他们这些已经达到稳定状态的灵体也必须去投胎了。” 正说着,有只小麻雀飞来咚咚咚啄响窗户,祁穆起身开窗,麻雀扑腾着进来落在他肩膀上。 “有消息了吗?” 它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在祁穆肩膀上跳来跳去,可惜没人听得懂。 这时又传来扑扇翅膀的声音,三只喜鹊一起衔着一大团灰棕色的东西飞过来,送进窗户时却出了问题——那团不明物体塞住了窗框。 三只鸟叽叽喳喳交流了一会儿,为首那只落地摇身变成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伸手把东西拽了进来,送到祁穆手里。 祁穆这才看清,原来那是只残破的大布熊,塑料眼睛已经掉了一只,好些地方的缝线都开裂了,露出里面的填充物,毛色也褪得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在人类家里找到的,他们家没扔,正好放在床上。”那个变为人形的青年解释说。 祁穆连忙道谢,“麻烦你们了。” “您是首领的朋友,这不算什么。”青年摆手,说完这句,他咬住下唇,犹豫了一下又道:“本来首领交待让我们听您的吩咐,我们应该原地待命的,但是最近人界不太安宁,很多定居在这边的妖民已经开始回迁了,我们也打算先回妖界避一避,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就去妖界入口说一声,我们一定马上赶到。” “好。”祁穆笑道:“你们快回去吧,不用顾虑我。” “后会有期。” 青年说完,转身变回喜鹊,和它的同伴一起飞走了。 祁穆看向封百岁,“看来这些小妖也察觉到了异变。” “我有种预感,”封百岁皱起眉,“可能三界轮回要提前。” 祁穆睁大眼睛,“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喊道:“小小奇!” 第81章 再访阎王殿 眼看破旧的大布熊被火苗一点点吞没,小奇总算抱到了她的小小奇,至于那个新的玩具便留给断头女鬼作纪念。 没有出过家门的小奇不敢一个人去投胎,怯生生地忸怩半天,祁穆决定送她一程,顺便也去看看老朋友。 这一次再去地府,那些鬼差好像都被告知了他二人的身份,虽然也不乏上前巴结的小鬼,但更多的还是闻风就溜,所以他们没有碰到任何阻拦,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大殿,不巧主案后坐着的是那位女阎王。 “请问……” 女阎王正埋头在做不完的工作里,听见声音脸色不善地抬起头来,瞥一眼祁穆,没什么表示,待看到封百岁时,表情顿时凶恶起来,“烛龙大人,您怎么又来我们寒酸的小冥殿了?” 一字一句,从里到外都透着不善的信息。 祁穆不解,悄声问身边的人,“你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不知道。” 封百岁一脸正气,却让祁穆更怀疑他肯定曾经干了什么让女阎王恨得咬牙切齿。 “难道你对她始乱终弃?” 封百岁黑脸道:“我只记得乱过你!” 祁穆嘿嘿一笑,正准备询问,就听女阎王又道:“烛龙,你二十年前毁坏我冥王殿和枉死城共三百二十三幢建筑,竟然还敢踏足冥界?” “……”封百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显然是不屑回答。 祁穆连忙提醒:“烛龙的通缉令已经撤销了。” “撤销就算了吗!?”女阎王立马把怒气转向他。 祁穆只好圆场道:“我看这大殿现在也没什么被破坏的痕迹,二十年前的事,你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没有痕迹?!”女阎王瞪眼,愤怒地指向两侧的白蜡烛,惨淡的烛光被她袖风一扫,摇晃得更加厉害,“以前的照明设施可没有这么烂!恶劣的办公环境让我很烦躁!” “这倒是能看出来。”封百岁凉凉地道。 女阎王气结,酝酿了一下怒火,咬牙道:“我烦躁的时候就喜欢讨要债务,特别是对那些长时间欠钱不还的。” 封百岁不悦地挑眉,“你到底想怎么样?” 祁穆拦住他,“我们要赔多少?” 女阎王皱眉:“这笔帐等以后再算,我现在很忙,你们这次到底是来干嘛的?” “送她…”祁穆把藏到自己身后的小奇轻轻推出来,“来投胎。” “这孩子?”女阎王匆匆打量小奇一眼,对身边的赏善罚恶两个判官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发牌吧。” 红绿二人对视一眼,绿色那个面相亲切的判官点点头,提笔在手册上写了几笔,小奇的额头上便显出一个墨色的“人”字。 女阎王道:“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来,自己领她过去吧,我这里人手不够了。” “已经投完了吗?”小奇有些害怕大殿上那个凶巴巴的姐姐,只敢小声问祁穆。 祁穆摇摇头,想了一下,对女阎王道:“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 “这孩子转世以后请给她一具健康的身体。” 女阎王扬起眉梢,“你这算不算利用特殊身份强制要求?” “如果我说不算呢?” “那我就没必要答应你。” 祁穆毫不犹豫“那就算。” “……原来三界内最纯净的元灵也没我想象中那么清高嘛!”女阎王揶揄道。 “那只能说明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祁穆淡定道:“你们这里的‘纯净’和‘清高’指什么我不知道,至少在我们那里这两个词不是连在一起用的。” “……” “那就多谢阎王大人通融了。”祁穆笑着说完,牵着小奇就要走。 “等等!”女阎王叫住他,“有消息说神界的镇塔宝珠被偷了,是不是真的?” “被偷?也许是吧。” 她脸上露出了然又疑惑的复杂表情,“那就是说宝珠真的不见了?” 祁穆看着她,没有说话。 “行了,你们走吧。”她摆摆手,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想了想忽然又道:“你去桥上顺便看看我哥在不在那里,叫他别再喂鱼了!” “好。” 祁穆牵着小奇和封百岁一起出了阎王殿,沿着血水翻腾的奈河走下去,远远地就看见一黑一白两个显眼的身影—— 白的那个蹲在河边专心盯着河水,黑的那个笔直地站在他身边。 “你在看什么?”祁穆凑过去问。 白无常回头看见他俩,也不惊讶,眨眨眼道:“我在想怎么钓只鱼上来。” 祁穆低头看一眼血水中那些时隐时现的古怪生物,“你要养吗?” “养就算了,我可没有魂魄喂它们,不过拿来吃似乎还不错。” 祁穆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是不是阎王最近又不发工资了?” 白无常愣了一下,“是呀,不过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其实不需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以死明志,”祁穆告诉他:“你也可以去他房间门口静坐示威,总比吃这种东西好。” “没你说的那么可怕,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白无常笑眯眯地拉过身后的黑无常,“小黑愿意第一个试吃,对不对呀?” “不对。”黑无常很干脆地拒绝了。 “为什么?” 他看着腥臭的河水,目光落在其中一条怪鱼嶙峋起伏的脊背上,“那不是螃蟹。” 白无常笑道:“都是一样的,你不是说我钓上来你先吃吗?” 黑无常面无表情道:“没有。” “你说过了。” “没有。” “你说过了!” “好吧,说过了。”黑无常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继续纠缠下去。 “你们的计划不怕被阎王知道吗?”祁穆忽然问。 “怕什么!”白无常低声道:“别看这些当领导的平日都正正经经的样子,其实心里完全是两样,说不定早就想着要吃一次了。”” “是吗?” “是啊,我看整个冥界里最想把这条河里的鱼大卸八块的就数我们阎王大人了。” “这些话你就不怕他听见?” “没事没事,何须害怕?”白爷自信满满地摆摆手。 “哦,他来了。” 白无常脸上一僵,转身就见他们的阎王站在半米开外看着自己,他清清喉咙,镇定地问:“您刚才听见了什么?” 阎王微笑,“爱卿放心,我什么也没听见。” 黑无常默默地把他的搭档拉过去站好。 阎王看向祁穆和封百岁,“这次真的能说这句话了——好久不见。” 祁穆也笑,“好久不见。” 封百岁只是冷淡地朝他点了点头。 “人间怎么样?”阎王问。 “不错。” 阎王又道:“我听说你这趟过得不是很顺利,一晃就浪费了二十年,不后悔吗?” 祁穆摇头,“不后悔,也不是浪费。”顿了一下,补充道:“这二十年教会了我以前千年也没有学会的东西。” 阎王眼中闪过一道难以捉摸的光,“你这话…跟他说过的很像。” “经历相同,感受类似。”祁穆淡淡地说,知道阎王在感叹什么,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问过你,为什么要来喂这些鱼?”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祁穆点头,“明白了。” 阎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祁穆不想再说下去,忙把小奇推出来,“我带这孩子来投胎,要怎么走?” “奈何桥在那边,”阎王指了指不远处横架在河水上的那座宽石桥,“喝了孟婆汤,过桥以后会有鬼差接引。” 祁穆和封百岁把小奇送过去,小姑娘在路上悄悄问祁穆:“为什么那个叔叔要喂鱼啊?” “这个……”祁穆艰难地思考一个小孩子能够接受的说法,忽然灵光一闪,“你知道屈原吗?” “知道!就是那个跳江的英雄对不对?” “对,老百姓为了纪念他,每年会在他投江的那一天把粽子扔进河里,这样河里的鱼吃饱了就不会去吃屈原的尸身了。” “啊我明白了,所以那个叔叔也是在纪念屈原?” “差不多吧,不过…”祁穆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是为了纪念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也是跳江死掉的?” “嗯。” “那他是屈原的朋友吗?” “有可能……” “屈原跳的是不是这条河啊?” “……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因为屈原跳的是江,这条是河,明显不一样吧?” “对哦……” 和小孩子说着天马行空的话,很快就到了奈何桥,祁穆在桥头停下脚步,“小奇,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去走。” 小奇看向桥面,一个和蔼的老婆婆在朝她招手,她又回过头,祁穆轻轻向前推了一把,鼓励道:“别怕,婆婆请你喝碗汤,你快去。”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迈出了脚步,祁穆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桥,从孟婆手里接过碗,乖乖地仰头喝下去,然后端着碗发了会儿呆,孟婆熟练地收回空碗,给她指出下桥的方向。 小奇低头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大布熊,脸上现出疑惑的表情,然后自然松开手,布熊轻巧地滚落在地,她转身朝桥尾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祁穆才走过去捡起地上那个被随意丢弃的玩具,想起之前小姑娘爱惜的模样,心情很是复杂。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必惋惜。” 一个和缓慈祥的声音忽然响起,祁穆抬头就对上孟婆笑眯眯的眼。 “好孩子,你回来了。” 祁穆点点头。 “想不想试试上次没喝的汤?”孟婆问完,突然顿住,眨眨眼睛道:“不对啊,你已经不能喝了……” 封百岁得意地哼道:“我说过不会让他有机会的。” “你这孩子。”孟婆笑着摇摇头,“那就喝点别的吧,婆婆的汤很多哦,你们想不想喝碗合欢汤啊?” 一听这名字封百岁来了兴趣,“那是什么汤?” “合欢汤是情人之间才能喝的汤,两个相爱的人一起喝下这碗汤,就会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还不错——”封百岁嘀咕。 “不过啊,”孟婆笑得一团和气,“如果这两个人分开的距离超过十米,就会利刺穿胸而死哦。” “……” “想喝吗?” 祁穆立即婉言谢绝,孟婆看起来似乎有点失望,默默把舀起来的汤倒回陶罐里。 祁穆看着她的这些汤,心念一动,忽然问道:“婆婆,你的汤对冥界的人有没有用啊?” “对象不同效果也不同,如果对地藏菩萨,那就没有用。” “那如果……是阎王呢?” “就知道你要说他,”孟婆了然地笑笑,从桥这边远远望着奈河岸边那个黑色的身影,“很多年前,他妹妹也来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告诉她,有用。” “可是……”祁穆想要说什么,孟婆已经替他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他还记得?” 祁穆点点头。 “因为我没给,他也不会喝。”孟婆的眼神忽然变得澄澈,仿佛早已洞察人世间的冷暖情仇,“孟婆汤是给那些已经了结此生业障的人喝的,该恨的该爱的、该得的该还的早已厘清,所以喝下一碗孟婆汤作为结束,下辈子才能重新开始。但是阎王大人这一生还没有结束,他铭记的就不该忘记,上苍做出这样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容不得我们来插手。” “婆婆,”祁穆轻声问道:“这么多年…你看着他们,会心痛吗?” 孟婆拍拍祁穆的手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地把目光投向桥下翻腾的血水,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第82章 生死簿(正文完结) 告别孟婆,往回走时封百岁问祁穆:“阎王到底为什么喂鱼?” 祁穆一愣,“你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封百岁脸色不太好。 “哦,我忘了。”祁穆装作没看见他的不满,“毕竟这件事谁也不想再提,等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这时阎王带着黑白无常迎上来,祁穆把手里的布熊递给他,“这个送你吧,带回去恐怕家里的鬼要伤心了,不如放在地府留个纪念。 阎王点头接过,然后道:“刚才忘了问,送鬼投胎本来应该由鬼差护送的,你们怎么自己来?” “你妹妹说她那里人手不够,抽不出来。” “确实。”阎王点头,“最近工作量突然增多,鬼差调派不过来,小黑小白都被召回来帮忙了。” 他指指身后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照例要抱怨:“大人,我们要求加班奖金!” “可以啊。”这回阎王倒是答应得爽快,只是补充:“你们去找我亲爱的妹妹要。” “……” 黑无常安慰地拍拍搭档的头。 祁穆问阎王,“最近阴魂活动那么频繁会不会和宝珠被盗有关系?” “也许吧……”阎王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能等候天界的通知。” “说起那颗珠子,现在人间也开始骚动了,我有点担心……”祁穆想起那些在人间的朋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能看看你们的生死簿吗?我想知道几个朋友的情况,绝对不会说出去。” 阎王笑道:“本来生死簿是地府的机密,轻易不能示人,不过如果是你们要看,倒也不用顾虑。” 说着他就转向白无常,“小白,你去叫小陆……” 话音戛然而止,阎王似乎也意思到自己的失言,神色颇为懊恼,顿了几顿,语气落寞地道:“算了,你直接去把生死簿拿来,我自己翻。” 白无常难得没有多话,答应一声便拖着搭档转身去了。 “等等,”阎王叫住他们,把布熊递给白无常,“这个也一起带去大殿,放在案上做个装饰也好。” 不久,黑白无常回来了,黑的那个捧着几本厚厚的旧册子,白的那个手里还提着刚才的大布熊。 “怎么又拿回来了?”阎王问。 白无常把布熊塞进他怀里,幸灾乐祸地笑道:“那位大人说了,别让她在大殿上看见这么娘气的东西,有损地府威严。” “……”阎王叹口气,“罢了,我还是放在自己房间吧。” 白无常没有理会自家颜面扫地的领导,反而殷勤地对祁穆道:“元灵大人,您想看谁的生死簿,我们帮您查。” “先看我爸爸吧,祁宗的。” 祁穆刚说完,一边的黑无常就把其中一本册子递过来,打开那一页赫然写着祁宗的大名,上面标清了生辰八字和出生地,再看死亡时间,竟然是空白的。 祁穆看向封百岁,对方眼里也尽是疑惑,只好问阎王:“这里怎么没写死亡时间?” “没写?”阎王一愣,“不会呀,除非是修炼的人,那些都要另外编册的。” 祁穆把书拿给他看,阎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无奈的表情,叹气道:“这一定是小陆抹掉的,只有判官笔才能彻底消除生死簿上的记录……不对!”阎王皱眉,“这个祁宗出生之前小陆就不在了,不可能是他。” “大人,您还记得十多年前,有个妖仙闯过地府吗?那时他带的人类好像就叫祁宗。”白无常提醒道。 “你觉得是他干的?”阎王皱眉,“不可能,妖仙法力再强也不能消去生死簿上的记录。” 白无常貌似不经意地道:“据说那位妖仙以前和陆判私交不错……” 阎王怔住,沉默半晌,合上那本生死簿递给黑无常,低声道:“他闯的祸还真不少。” 祁穆忍不住插嘴:“那我爸爸……” 阎王道:“祁宗本来是常人,但他前半生有奇遇,命数被改过,既然如此,也只能照这样走下去,他的死亡已经不归地府管辖,至于今后将会怎样,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祁穆一想,祁宗命里的奇遇就是那位神出鬼没的画眉妖仙了吧,现在他们在一起,鸦也不会害他,至于这两个长辈以后想怎么生活,他倒是不担心了。 他还想看看张老头的命数,黑无常换了一本生死簿。 阎王解释说,天师属于特殊行当,除了那些江湖骗子,真正的天师都是或多或少能洞察天机的一群人,很容易引发重大问题,甚至有些走入邪魔外道的,还想要脱离三界五行的束缚,所以要单独列册,严密监视。 不过老头虽然灵根敏锐,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好在为人宽厚,做了不少善事,功过相抵,倒也能多活个十年二十年,不至于早早被地府回收。 提到这一行,祁穆自然想起那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小天师,阎王一听戚卜阳的名字,马上问:“是不是那个戚姓天师世家的人?” 祁穆惊讶,“戚家很有名吗?” 阎王点头道:“戚家算是现在硕果仅存的几个天师家族中最枝繁叶茂的一派,从古到今代代传承超过了三百年,我们冥界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发展。你刚才查的那个张老头,和戚家第十七代当家师承同门,他也被算在戚家外系旁支里……” 话没说完,就听白无常“咦”了一声,对祁穆道:“大人,您这位朋友……” 见他面有难色,祁穆心里一凛,忙问:“他怎么了?” “……他死了。” “啊?”祁穆大惊,不敢相信道:“我们才离开半年就出事了?” “不对,”白无常也凑过去看,随即摇头道:“他早就死了,应该说,根本没有活过。” 在祁穆惊疑的目光下,白无常递过来一本册子,上面果然写着戚卜阳的大名,再看生卒,朱砂写的死亡时间和上面那行出生时间前半截年份日期都是一模一样,只有后面的具体时刻稍有不同,也就是说,从生死簿上来看,戚卜阳这个人只活了六个小时,几乎是一出生就死亡。 “是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弄错了?” “不会错。”封百岁低声说,指着戚卜阳名字下面的标注:戚家第十九代当家。 后面还有两个鲜红的小字——夭折。 阎王也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吩咐黑无常:“小黑,你快去殿上问问,有没有戚家的观察报告。” “是。” 黑无常领命而去,很快就回来答复:“有,那位大人说早就让你把她看过的报告再审一遍,是你自己没看。” “是吗?”阎王尴尬地轻咳一声,“报告怎么说?” “报告上写,戚家到第十八代当家这里绝后,旁系不成气候,这个家族日后必然衰亡,可以适当减少监视力度。” “这是怎么回事?!” 祁穆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看向封百岁,后者沉声道:“回去看看。 他点点头,向阎王告辞,两人匆匆回到人间,直奔戚家。 再次寻到那片空旷的荒野,隐藏在结界里的戚家大宅比以前更难发现,祁穆只能跟着灵气波动一点点摸索,等他停下脚步时,把手伸向空中,一阵风打着旋吹过,却偏偏绕开了原来的轨迹。 封百岁戳戳面前透明的界壁,皱眉道:“又多了一层结界。” “怎么办?”祁穆看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建筑轮廓,“你说…如果在这里喊人,里面能不能听见?” 封百岁不耐烦道:“直接破界。”说着抬脚就要踢。 “不好吧,如果伤了房子,我们又赔不起。”祁穆拦住他,把手贴在那层看不见的界壁表面,灵气霎时间像水波般一层层荡漾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很快,前方凭空出现了十多号人。 祁穆见戚家的人出来,刚要迎上去,却发现这些人不像是来迎客的,反倒个个神色肃穆、队形整齐,每人手上都抓着一把符纸,竟像是迎敌的阵势。 为首那一个的表情尤其紧张,劈头就喝:“你们想干什么?!” 祁穆连忙解释:“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来拜访一下你们当家的。” 一听这话,戚家人更加紧张了,性急的已经把符纸捏在指间,看起来随时准备出手。 “看我们当家做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祁穆无奈,“我们是戚卜阳的朋友,特意来拜访他的。” “朋友?”为首那个疑惑地打量他们,他以前跟着戚老怪做事,戚卜阳当家以后他也没有回祖宅,而是被留下来帮忙,所以见过祁穆一两次,此时仔细看才认出来,赶紧让其他人停手。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却还身体僵直不敢懈怠。 为首那人上前连连赔罪,“二位贵客实在对不住了,只是最近戚家有事,闹得个个草木皆兵。” 祁穆一听,皱眉问:“戚家怎么了?” “最近不太平啊,恶鬼凶灵增多了,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煞气在附近徘徊。” “戚卜阳还好吗?他怎么不出来?” “少当家……唉!”那人叹了口长气,眼神有些焦虑,似乎在斟酌着要不要告诉他们。 “如果说出来,我们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那人眼前一亮,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我们少当家啊……失踪了……” “失踪?!”祁穆又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那个骆先生没有跟着他吗?” “对,骆先生虽然没有在我们面前露过真功夫,但是宅子里做得久的老佣人都说那个骆先生很厉害,可这有什么用!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掉以轻心了……”那人懊恼地摇头,“前段时间少当家和骆先生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骆先生受了伤,少当家什么也没说,我们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骆先生这一病就是三天,总不见好,还越来越虚弱了,少当家甚至去问了老爷,又查了很多古籍,然后他们两个就进了闭关室,吩咐我们不许打扰。 第二天一早,闭关室那边传来大动静,我们跑过去看,也顾不得吩咐就把门撬开了,只见屋顶破了个大洞,屋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少当家和骆先生啊!” 祁穆听得离奇,便问:“这件事戚卜阳他爷爷知道吗?” “已经请示老爷了,现在大宅这边一半的弟子都被召回祖宅,只留下我们几个守卫。”说到这里,那人满眼期望地看着祁穆:“我知道您二位也不是常人,还要劳烦你们帮帮忙,你们和少当家是朋友,也许能找到他,那就谢天谢地了!” 祁穆含糊地应着,但是这事他根本没有半点头绪,再加上生死簿的问题,只觉得戚家的秘密比他想象的多太多了。 想来想去,他们只好去找张老头,他是戚家的外系旁支,按理说应该知道点什么。 可是当他们去到张老头的铺子,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大门,没有办法正准备离开,封百岁忽然发现门缝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隐隐传来灵力波动。 祁穆小心地把那东西抽出来,一看是根卷成棍的小纸条,条子上加了禁制,一般人发现不了。 打开一看,是张符纸,背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卜阳出事,去祖宅。 很明显留条的人走得很匆忙,连白纸都没好好找一张。 “看来是留给我们的。” 封百岁点头。 祁穆捏着那张纸条,忽然觉得戚卜阳的事才刚刚开始。 “走吧,我们去看看。” 封百岁有些不耐烦地拉起祁穆的手,认真道:“这事一完我们就回灵界。” “好。”祁穆轻笑,“也许我们的蜜月会过得很精彩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祁穆和封百岁的故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接下来的事将在《灵异怪谭之阴阳天师》里展开,明天开始上番外,先讲讲祁老爹和画眉妖仙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83章 【番外】捡到一只鸟(一) “别动啊……千万别动……” 黑黝黝的长镜头从树叶之间悄悄伸出,慢慢靠近枝桠上的一只小松鼠,祁宗猫着腰蹲在树下,紧抿着嘴角,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他不断地在心里祈祷这个小祖宗能安安静静地至少待上十秒,一边小心地把手中沉重的相机一寸一寸向前移动。 可惜就在镜头距离它只有十厘米的时候,那只松鼠仿佛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歪了歪脑袋,两只小眼珠看了镜头一眼就飞快地逃走了。 祁宗懊恼地一拍大腿,抹着脸站起来,摸出烟点上,然后吐出一个薄薄的烟圈。 刚才的状况在他多年的摄影生涯中算是常事,要想有收获可不容易,他早就习惯了。 野外摄影师不像新闻摄影那么吃香,谁都不想到深山老林里一蹲就是十天半个月,只为了拍些无聊的风景和不听指挥的野生动物,但是祁宗从踏入这行的那一天起就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只因为大自然能让他内心平静,至于别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扫了一圈周围的树林,他打算抽完这根烟再去东边看看,也许还能找到熊,只是希望那时候它已经吃饱了。 想到这里,他自娱自乐地咧嘴一笑,把剩下的那截烟屁股夹在指间,捧着那台宝贝相机往树林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头顶的树枝突然哗啦啦一阵乱响。 祁宗本能地抬头去看,顿时眼前一黑,只觉得眉骨生疼。 缓过神来,他揉着脸去看刚才击中自己的那颗流弹,却发现原来那是只高空坠落的鸟,此时那个灰扑扑的小东西正屁股朝天趴在地上,翅膀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铺在它的身侧,旁边落了几根残破的羽毛。 祁宗蹲下,摸摸它柔顺的背毛,指尖接触到翅膀下的绒毛感觉还是温热的,抬起它的小脑袋,鸟眼半睁半闭,应该没有死。他赶紧把烟头叼进嘴里,空出手来检查它的伤——右边翅膀好像折断了,而且翅膀上的羽毛稀稀拉拉,就像刚打过一架的样子。 抽出几张纸巾小心地托住它柔软的小身子,祁宗把鸟儿放进前胸口袋里,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去,轻声嘀咕道:“还好你遇到我。” 从兽医院回到家,小鸟的翅膀被缠上了绷带,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躺在祁宗特意为它搭建的大床里——其实就是一个铺了碎布的鞋盒。 身上的伤让它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勉强抬着头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人类,祁宗仿佛没看见它眼中流露出的戒备和警惕,手指亲昵地在它的肚子上揉来揉去,笑道:“看你黑乎乎的,是不是乌鸦的幼鸟啊?” 它好像瞪了祁宗一眼,然后撇过头去,明显不高兴的样子。 可是这个自以为是的人类却还笑眯眯地点头道:“既然这样,以后我就叫你‘鸦’了。” “啾!”鞋盒里的小鸟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唤。 “这么高兴呀~”祁宗戳戳它的肚子,很为自己取的名字高兴。 于是这只鸟就在祁宗家里住下了。 每天早上,祁宗吃完早饭总是会在鞋盒旁边留下一小盘专门买来的鸟食和一碗清水才出门。等他回来时鸦会在盒子里啾啾啾地叫唤以示欢迎,他就可以在它吃干净的小盘子里再撒上一小把谷子,和它愉快地玩一会儿。 当然祁宗确实是希望这样的,但事实上根本没这回事—— 每天他添食加水样样做好信心十足地出门去,等他回来只会看到一碟动也没动过的鸟食和一只躺在盒子里要死不活的鸟。 祁宗去戳鸦的肚子,那只死鸟就翻起眼睛看看他,然后偏过头继续睡它的,就像肚子不会饿似的。 反倒是厨房里留给自己当晚餐的饭菜,总是感觉不对劲,好像……少了一点? 难道家里来了田螺姑娘?不对啊,田螺姑娘是帮人做家务,哪有会偷吃的田螺姑娘?而且他又没有捡过田螺回家,说到捡东西,祁宗的目光落到那只鞋盒上—— 倒是捡过一只鸟…… 想到这里,祁宗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装睡的鸦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撞上这个笑容,头顶上的三根绒毛忍不住抖了抖。 这天,祁宗又出门去了。 屋里寂静了很长时间,忽然出现一阵轻微的响动,鞋盒边缘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左右转了转,似乎是在观察情况,确认屋里没人以后,它发出两声啾啾的啼叫,纵身一跃从盒子里跳出来,歪歪扭扭地蹦到桌子边缘。 下一秒,桌上的小黑鸟已经不见了,地上多了一个身材修长的银发男人,眨着他那双美丽的凤眼,自言自语道:“该死的人类!竟然用最差的糙米来招待我,就那么一小把,想饿死我吗!”说着,也不顾他还缠着绷带的右手,一瘸一拐地朝厨房走去。 吃得正欢的他没注意到门口发出的“咔嗒”声,祁宗本来是回来拿手机的,推门时突然想到什么,于是放慢了动作,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他经过了桌上空空如也的鞋盒,又朝传出可疑动静的厨房走去,躲在门外,亲眼目睹了里面那个模样奇异的人用左手拈起一块黄瓜片丢进嘴里的过程。 祁宗的目光落在那个人手臂缠绕的绷带上,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皱着眉头在厨房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又静悄悄原路返回,然后平静地关门离开。 第二天祁宗出门时没有做饭,也没有给鸦添食加水,等他晚上回到家,开门就迎来一连串愤怒的鸟鸣,饿惨了的鸦用它那只唯一没有受伤的细腿在桌上艰难地蹦跶,啾啾啾叫个不停表示不满。 祁宗忍不住笑起来,摸摸它的鸟头道:“别急,我现在就给你弄吃的。”说完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他端出饭菜上桌,放在鸦的面前,“吃吧。” 鸦兴奋地跳到盘子边上,死盯着那些看起来很美味的菜肴,却无从下口,抬起头看看祁宗,对方笑道:“怎么不吃?” 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最喜欢吃这几道菜吗?” 鸦终于意识到不对,发出一声短促的鸟叫,连着向后蹦了好几步,警惕地瞪着这个难以捉摸的人类。 祁宗仿佛根本没看到它的戒备,很自然地递上筷子,“喏,快变身来吃,别再用手抓了。” 鸦被吓了一跳,歪着头打量他半天,鸟嘴里突然飘出人话:“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没等祁宗反应过来,面前的小黑鸟已经不见了,桌子旁边却多了一个长发男人,直接扑到桌上大快朵颐。 祁宗失笑,看着那蓬乱糟糟灰扑扑的银发在眼前大幅度晃动,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正在埋头苦吃的鸦立刻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跳起来,转身怒目而视。 “人类!谁允许你肮脏的爪子碰我高贵的羽毛!” “不小心不小心。”祁宗厚着脸皮解释,看他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又说:“你的羽毛脏成那样,谁会想摸呀。” “你竟然还诋毁我的羽毛!这么美丽的羽毛哪里脏了!”鸦竖起眉毛斥责,眼角却瞟到自己分叉的发梢,脸上泛起红晕,撇开眼小声地嘟哝:“要不是小黑蛇不懂事,本座也落不到这般狼狈……” 祁宗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嘴上还是安慰道:“你的羽毛一点也不脏,漂亮得很!”说着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快吃吧,菜要凉了。” “谁要用这东西!”鸦嫌弃地把筷子甩了出去,顺手拈起一块笋片,“你们人类就是无聊,偏要用两根棍子来吃饭,三界生灵属你们最麻烦。” 鸦说的话祁宗听不太懂,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微笑着看他吃完,然后把剩菜全部扫进自己肚子里才起身去洗碗。 等他从厨房里出来,沙发上的妖精已经不见了,祁宗下意识地看向鸦的鞋盒,没有。 大概是被揭穿以后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吧……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祁宗有些失望,正要去收拾桌上的盒子,就听到了艰难地拍动翅膀的声音,一只小黑鸟落到了他的肩上。 “喂,人类!快打水来让我洗澡!”那只鸟说。 他愣了一下,又忍不住逗它:“你那么漂亮,一点也不脏,何必要洗澡啊?” 鸦狠狠啄了一下祁宗的耳朵,扬起高傲的小脑袋,“让你打水就打水,哪来那么多话!” “好好好。” 祁宗失笑,帮它找了个小盆盛满清水,放在它面前。 “这样可以了吗?大人?” 鸦优雅地颔首,“你可以走了,本座沐浴期间,不许过来。” “可是我家里狭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要不我坐沙发上,背对着不看你?“鸦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祁宗心情很好地在沙发上坐下,故意把电视声音开很大,表示自己看得很认真,两只耳朵却直直地竖起,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水声。 他忍不住侧过头,悄悄窥视那只妖精的动作。 它站在盆檐上,正低头梳理翅膀上的羽毛,水珠顺着羽尖滑落下来,在桌上形成一滩小水洼。褪去污垢灰尘,它真正的毛色也一点点显露,动作时羽尖轻抖,还带着漂亮的反光,光柔顺滑。 过了一会儿,它歪头打量自己的翅膀,似乎在看还有哪里没有清理干净,这时祁宗看见了它的眼睛——白色的眼纹顺着眼角向后延伸,形成了一道妩媚的曲线,精致得就像美丽的雀翎。 原来是只画眉。 祁宗心里暗道,它的体型可比一般画眉大多了,难道是因为成了精的关系?那些活了百年的巨蟒就大得让人惊叹,不知道眼前这个活了多久…… “人类!你偷看!” 一声清脆的斥责打断了祁宗的出神,他吓了一跳,才发现那只成精的画眉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它全身的毛都是湿的,一缕一缕翘着,配上它凶狠高傲的神情,实在有点好笑。 于是祁宗就笑了,立刻遭到画眉妖精恼羞成怒的报复。乌鸦般大小的画眉扇着仅有的一只翅膀,笨拙地在祁宗肩上跳来跳去,尖尖的鸟喙把他的耳朵啄得通红。 “人类!还不快向本座赔礼道歉!” 第84章 【番外】捡到一只鸟(二) 自此,被取名为“鸦”的画眉妖精就在祁宗家里住了下来,既然被人类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它也就不再变回原形,每天抱着缠满绷带的右手大摇大摆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祁宗也不再准备鸟食,而是做好妖精大人喜欢的饭菜才出门,晚上回家还要准备两个人的晚餐,日子过得忙碌而又充实。 这天,祁宗把菜端上桌,坐下来正准备吃,却发现平时最没有耐心的鸦一动不动,眼睛瞟着自己的手。 祁宗停住手上的动作,“你想吃这个?”说着把已经夹起来的青菜放进他碗里。 鸦摇了摇头,伸手指指他手上的筷子,“我也要。” “你要用筷子?” 对于他惊讶的态度鸦显得很不高兴,“怎么?你一个人类可以用的东西,还不能让我用用?” “哪里哪里,你想太多了~”祁宗笑着给他拿了双筷子,“请您慢用。” 鸦把那两根棍子捏在手中盯了一会儿,眼角悄悄瞥向祁宗,照着他的样子摆好架势,倒也有模有样,但是去夹菜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勉强把它叉开,挑起一片菜叶,小心地担起来向碗里移动,结果才刚刚离开盘子,那片菜叶就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鸦愣了一下,热气瞬间从头皮蔓延到脖子,这简直就是他一生当中所遭受过最严重的奇耻大辱,于是他愤怒地摔了筷子,“这是什么破玩意儿!你该不会故意拿坏掉的东西给我吧?” 他涨红的脸被祁宗看在眼里,后者只是笑着把筷子放到一边,安慰他道:“你现在只能用左手,当然用不好。你看,我们都是用右手才夹得起来,等你手好了,我来教你。” “谁用你教!手好了我自然就会了!”妖仙大人不屑地撇过头去。 “那你现在用手拿吧,反正平时都是这样的,干嘛要改?” 这话一说,鸦显然有些不自在,眼睛故意避开了祁宗的注视,吞吞吐吐道:“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入什么俗的……” “入乡随俗。”祁宗帮他说出来,“如果你觉得用手不够文雅的话,就先用勺” “别想骗我!勺子是你们人类幼崽用的食具,我怎么能用那种东西!” “谁说的?勺子只有人类的贵族才能使用,正好符合你的身份嘛。”祁宗淡定说道。 “……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哼!狡猾的人类,别让我发现你故意欺瞒本座。”鸦嘟哝着,一边拿起祁宗递过去的勺,小心翼翼地伸向面前的那盘炒黄瓜片,旁边祁宗“亲切”的注视让他有些紧张,迟疑地挖了一勺,然后眼睁睁看着那片薄薄的小黄瓜被勺子推到了旁边,勺子里还是什么也没有。 “……” 鸦深吸一口气,腹中空空的感觉更加明显,他被饿急了。眼看妖仙似乎又要发怒,祁宗眼疾手快地夹起一片小黄瓜塞进他嘴巴里。 鸦愣住,垂眼看看嘴里叼着的食物,本来已经升到嗓子眼的怒火瞬间熄灭,飞快地嚼了吞下,心情立刻变好。 这个人类还不算太没用,起码会做好吃的食物~ 他索性扔了勺子,抱起手来让祁宗喂食,只用下巴点点桌上的菜示意,“还有那个、那个都呈上来!” 祁宗心甘情愿地伺候着妖仙大人的肚子,“好好好,先把这个吃了。” “你见过画眉吃肉吗?” “那换这个?” “这还差不多。” … 于是祁宗每天又多了一项“喂妖仙大人吃饭”的任务。 几天以后,吃过饭,祁宗把茶几和椅子都搬到阳台上,还拿出了一盒点心。 鸦站在旁边看他忙来忙去,疑惑地问:“你要做什么?” “今天是中秋节……” “中秋节我知道。”鸦毕竟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精,“你们要吃月饼看月亮是不是?” “这你都知道啊!” 得到了夸奖,鸦显得很高兴,“那当然!本座可是见多识广的。” “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看月亮吗?” “这个嘛……”鸦抿嘴想了很久,祁宗笑笑,把他拉过去坐下,解释道:“因为今天的月亮是最圆的,犬团圆’的意思,所以中秋节要和全家人一起过。” 鸦反应很快:“那你怎么不去和家里人过节?”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往年我从来不过中秋节。” “怎么今年……” 祁宗轻笑,“因为今年有你在啊。” “……” 之后鸦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祁宗也不再说了,两人一起仰头看向夜空里的圆月,四周安静得甚至能听到蟋蟀的鸣叫。 半晌,鸦突然出声问道:“你喝的是什么?” “嗯?”祁宗拿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朝他晃了晃杯子里透明的液体,“这是酒,喝过吗?” 鸦哼了一声,“我们妖界的酒是三界之冠,人类怎么能比?” “那就试试?” 虽然是个问句,可不等对方回答,祁宗已经倒好了一杯递给他,“喝喝看。” 鸦接过酒杯,低头看着杯面的涟漪,一股冷香若有若无地窜出来,终于忍不住仰头喝下去。 一杯酒下肚,仿佛烧着的火团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好辣!”鸦皱起眉头,妖界的酒口感大多甘甜温和,远没有这么劲猛刺激,虽然有些霸道,却忍不住想要再体验一次刚才那种感觉。 “怎么样?” “再来一杯!” 祁宗愣住,刚才看他皱着眉不说话,还以为不喜欢,没想到这妖精也是个酒鬼。他哈哈大笑,一手揽过鸦的肩头,一手帮他倒酒。 “好!今天我们俩一起喝,不醉不睡!” “你不睡,我可要睡的。”鸦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看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祁宗递过来的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喝了一会儿,月亮升到了头顶,两人都有些飘了。 鸦喝酒的速度慢了下来,祁宗揽着他,执意要和他干杯,“快喝!喝下这一杯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不知道鸦是不是因为酒意上头,竟也没有反驳,反而爽快地举起酒杯灌进嘴里。 一杯下肚,祁宗满意地拍拍他的背,“不错,不错!”低头发现鸦受伤的右手正好搁在自己怀里,于是趁兴问出了他一直好奇的问题—— “小鸦啊,你这身伤到底是怎么搞的?” 妖精没有回答。 祁宗追问:“跟谁打架了?” 鸦用眼角横了他一眼,“这是妖界的问题,你一个人类,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祁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现在住在这里,就是我祁家的一份子,谁欺负你,当然要给你撑腰!” “我堂堂妖仙,还要人类来撑腰?这要传到妖界,岂不笑话?” “得了吧,你堂堂妖仙还被伤成这样?” “……” 鸦突然不说话了,沉默半响后,冷哼一声道:“小辈不懂规矩,失了分寸,教训一下而已。” 他低下头,轻轻晃动着杯里残留的酒液,仿佛能透过那明镜一般的液体看到五百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鸦还是妖界首领,五百年前正值妖界最和平也是最无聊的时期——妖众们往来不多,各自潜心修炼,邻里和睦、气氛和谐,没有争斗、没有纠纷……总之什么都没有,这让他们的首领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游民。 活了千万年的老妖怪,他已经厌倦周而复始的修炼,甚至都忘了在首领这个位置上坐了多长时间,或者说,时间对于他,早就失去了意义。 那天,他照例巡视自己的领地时,察觉到一丝丝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那味道很微弱,却足以引起他的警惕。 是谁敢在不经过通报的情况下闯入首领的地盘? 他顺着气味一路走,来到一丛灌木前,拨开刺人的枝叶,就见到一颗蛋静静地躺在杂乱的荆棘上。 那是一枚椭圆形的蛋,有手掌那么大,通体雪白,蛋壳上布满了灰色的暗纹,长相十分奇特。鸦把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还是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物种的后代,不过仅凭一个蛋就能散发出这样的妖气,看来它的父母至少是已经化形的妖精。 鸦在附近问了一圈,无论是杜鹃黄鹂喜鹊还是老鹰,没有人能说出这枚蛋的来历,他只好先把蛋带回巢穴,一边吩咐手下四处打听哪家丢了孩子。 一连几天过去,还是没有消息,鸦看着那枚不知名的蛋发了愁,放着不管吧,又怕壳里的小生命还没出生就死在摇篮里,但是如果要管,他一只雄鸟,可不知道怎么孵蛋啊。 于是闲了太久的首领总算找到事做了,大家每天都能看到那位一直以来行踪神秘来去如风的妖仙怀里揣着一枚蛋跑去已经婚育的妖精家里讨教孵蛋秘诀,这也一度成为妖界茶余饭后八卦的话题。 很多妖都在猜是不是他们的首领终于找到了伴侣,可惜对方产下蛋以后便消失了,至于那位传说中的首领夫人为什么抛夫弃子,一部分妖觉得她是跟别的对象私奔了,但是大部分妖精始终认为没有人会舍得抛弃他们丰神俊逸的首领,一定是对方出了什么意外身亡了,首领才会形单影只地照料他们爱情的结晶。 鸦当然是不知道这些八卦的,他也不关心为什么每次碰到妖民对方总是朝他露出理解的笑容,反正每天都会有好奇或关心的妖民来看望他和“他的孩子”,并且送来一些孵蛋必需的柔软干草,还有足够他吃上好几天的粮食,甚至有的雌性妖精主动提出帮他照顾孩子,不过鸦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的生活,就都拒绝了。 至于鸟妈妈们提供的孵蛋要诀,实在是五花八门,鸦很快就放弃了,他决定用自己一开始就想到的办法——抱着那颗蛋睡觉。 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天睡觉前,他要把蛋贴着肚子抱在怀里,那里是最温暖的地方,但又不能用力过猛,这让平时睡相不太好的鸦非常头疼,隔一段时间就会醒来一次,看看怀里的蛋是不是还完好无损,才敢再次闭上眼睛。 如此过了三个月,那枚蛋又长大了一圈,捧在手里分量更重了,但是蛋壳还是没有任何要出生的迹象。 鸟妈妈们来探望时,总是惊叹这蛋怎么还没破壳,一般的鸟蛋早就该孵出来了,她们的话也让鸦开始紧张,等鸟妈妈走后,一个人看着蛋发呆,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偷懒的结果。 就在他越来越沮丧的时候,那枚蛋居然有动静了。 第85章 【番外】捡到一只鸟(三) 那天早上鸦睁开眼睛第一个反应就是低头看看怀里的蛋,却惊讶地发现蛋壳上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把他吓了一跳,想着是不是睡觉的时候没注意给压坏了,赶紧捧在手心里仔细检查。结果发现裂缝里并没有流出液体,透过阳光能看到蛋壳变得薄而透明,里面好像有团黑乎乎的东西撞击着壳壁想要出来。 他屏息静气等了好一会儿,第一片蛋壳碎片总算剥落,露出里面的物体,隐约能看出来那是光滑的黑色躯体。他有点疑惑,小鸟刚出生的时候难道都不长毛吗? 直到蛋壳破开一个足够大的洞,里面的东西爬了出来,才知道那竟然是条细小的黑蛇。 鸦愣住,他一点也没想到这颗蛋不是鸟蛋,而是颗蛇蛋。呆呆地盯着刚出生的小蛇看了半天,小蛇扭着细小的身子慢慢爬到他手边,碰了碰他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鸦回过神来,摊开手掌。 小蛇立刻亲昵地往他手上爬,身子缠在其中一根手指上,小小的蛇头睁着圆圆的黑眼睛看着他,尾巴尖还在他手掌中轻轻扫过。 鸦的心里麻了一下,看着这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小东西,竟然觉得它也很可爱嘛。第一次孵出蛋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忍不住把小蛇举到脸颊旁边蹭了蹭,小蛇也很配合地吐出红色信子舔他,鸦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首领的蛋里孵出一只小黑蛇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妖界,之前关于首领夫人的传言马上不攻自破,大家不得不相信这枚蛋真的只是偶然被首领捡到而已。 孵蛋期间来看过的禽类们都没见过蛇的幼崽,于是组团再次登门,大家看着这么小一条蛇在手里扭来扭去,都想要逗弄一下。不过小黑蛇似乎不太喜欢被鸦以外的人触碰,在别人手里时总是缩成小小一团,动也不动。 见他这样,慢慢地鸦也就谢绝了那些跑来满足好奇心的妖民,小黑蛇似乎知道他的用心,和他更加亲密了。 一人一蛇每天一起吃东西,一起睡觉,出门时小黑蛇就攀在鸦的脖子或者手腕上,妖民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小蛇会悄悄爬进衣服里面藏起来,害羞的样子总是被鸦拿来取笑。 首领嗜酒,大家都知道,所以经常会有善酿的妖精送来几坛好酒,鸦喝酒的时候就用手指沾上一点让小黑蛇舔一舔尝尝味道。有一次坛子没放稳洒出一些来,小黑蛇自己爬过去喝个干净,结果一连睡了三天,把鸦吓得不轻,还请来了大夫,检查半天只是因为喝醉了睡着而已。 他们朝夕相处半年以后,鸦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关心小黑蛇的化形问题——一般来说,像小黑蛇这样妖气很重的孩子,父母应该都是有化形能力的妖精,它出生一段时间以后就能够化成人形了,但是眼看小黑蛇已经出生了半年,还是细细小小的一条,完全没有化形的迹象,这让没有育儿经验的鸦有些担心。 最后还是他的手下一语点醒梦中人—— “老大,蛇是要吃肉的,小黑蛇老是跟着您吃些谷子蔬菜,怎么可能长大啊!营养不良自然没有足够的妖力完成化形嘛。” 鸦恍然大悟,立刻想办法给小黑蛇找来肉食,填鸭式地塞了一段时间,原本瘦弱的小蛇一下子长势飞快,很快就有手臂那么粗了。不出几个月,睡在鸦身边的就从小蛇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黑色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冷清,和他原形的时候一模一样。 粉嫩的小孩会用软软的声音叫他“眉眉”,缠着他讲妖界的传说;鸦巡视领地的时候一定要跟着去,被其他妖精逗弄就会臭着脸躲到鸦的身后;大家还经常能看见这一大一小并排坐在树上喝酒,大的那个酒兴上来就会把小孩拖进怀里挠痒痒,非把他挠得满脸通红才放过。 小蛇出生后的第一次香酒会,鸦把他们画眉一族最擅长的松露酒的酿制方法教给了他,两人一起忙活了几个月,酿出数十坛芳香扑鼻的酒浆,还兴致勃勃地去参加了比试。可惜两个酒鬼在节日第五天,就把自己酿的酒全喝进了肚子里,剩下的时间都在别人的酒摊前面流连忘返。 鸦醉得迷糊了还不忘叮嘱小黑蛇,“以后每次香酒会我们都要来参加!记住没有?” “嗯!”小小的孩子张着一双闪耀的黑眸,酡红着脸,喝得不比他家眉眉少,却把这话真正听进了心里。 这样愉快的日子过了百年,天性散漫的画眉妖仙早就有让位的意向,正好有了小黑蛇,所以鸦开始有意培养他成为下一任首领。 他带着小黑蛇一起修炼,教他如何运用体内的妖力,甚至会把自己修炼过剩的妖力渡给他,这也导致小黑蛇在短短百年间修为有了飞一般的提升,在整个妖界算得上中上水平了。 可是毕竟种族不同,身为画眉的妖仙没办法教导小黑蛇蛇类的生存技巧,他只好找来妖界一顶一的蛇妖玄水,让小黑蛇跟着他学习。 小黑蛇一开始不肯去,被鸦连哄带骗送去了,并且承诺五十年后会去看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玄水离开。 当时鸦站在两人平日里一起喝酒的那棵树下,目送着小孩跟在玄水后面一点点走远的背影,只是感到了一些失落。他还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时,小黑蛇会变成什么样子。 五十年过去了,鸦没有去看他。 一来玄水的行踪神秘莫测,除非他自己愿意现身,否则很难被找到,再者鸦很清楚,要把小黑蛇培养为足以接任他的妖界首领,短短五十年是远远不够的,至少要百年的历练才能达到要求,他担心自己露面会动摇小黑蛇的决心,从而功亏一篑。 然而鸦没有料到,当百年之后,小黑蛇回到他身边时,他差点认不出来——眼前这个身材高挑气质冷傲的少年,竟然就是当初那个可爱黏人的孩子。 他的眼神不再温暖,甚至透着冰冷残酷的气息,他不会再脸红,也不再叫他“眉眉”,而是疏远地称呼“首领”,他甚至都不再笑了…… “小黑蛇,你怎么了?”鸦担心地问他。 “我给自己起了名字,以后请叫我‘乌猜’。” 陌生的语气让鸦皱起眉头,他成妖千万年,从未有过名字,因为在他心里,起名字是人类特有的行为,他不屑效仿,所以小黑蛇也没有名字,一百多年来,都是随意叫的。 小黑蛇自然知道他的主张,而现在,他却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鸦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自从小黑蛇回来以后,两人的关系不但没有恢复,反而渐行渐远。现在的乌猜对曾经的活动不再感兴趣,他致力于寻访那些不合群的妖精,每天忙忙碌碌,很难看见他的身影。 手下经常带回消息,又看见他在煽动年轻的妖众对抗天界。鸦回想他去寻访的对象,他们都有个共通点——在三百年前的那场仙妖大战中受过伤。 就在这时,乌猜找到了鸦,打算说服他一起带领妖众向天界宣战,却被首领拒绝了,那次对话两人意见相左,不欢而散。 鸦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小黑蛇转变的原因。 当时他找到蛇妖玄水来教导小黑蛇,只因为玄水是同类里面实力最强、经验最丰富的,却没想到他同时也是个偏激的好战分子,尤其对天界抱有很深的成见,单纯的小黑蛇跟了他一百年,自然会被影响。 小黑蛇又是做事认真的类型,性子过于倔强,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重新思索接班的人选,如果是现在的乌猜当上首领,一定二话不说带领妖众们直接向天界宣战,那时候的妖界就没有宁日了,死伤更是不可避免。 犹豫再三,他决定等等,大不了自己继续当个百来年,等到乌猜更成熟一些,不再那么一根筋的时候,再让他来接任自己。 鸦的主意打得很好,乌猜却不理解。他只从鸦的态度看出来,首领不会让自己接任了,如果缺少了首领的号召力和领导权,那么他正筹划的大计就无法实施,他不能让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乌猜的耐心在等待中一天天耗尽,他知道自己还不足以战胜经验丰富的首领,所以凭着对鸦的了解,特意选了鸦喝醉的那天,发起了挑战。 这是妖界的传统,也是不变的铁则——强者为尊。战胜首领的人将会成为下一任首领。 鸦在昏乱之中匆忙应战,开始一直落于下风。看着出手毫不留情的乌猜,他想到了小黑蛇出生的那一刻,想到他第一次化形的那天,想到他们一起坐在树上喝酒的画面…… 每一段美好的记忆都成为一把利刃狠狠划过他的心脏,稳坐千年首领之位的妖仙也不是好惹的,心痛之下鸦悍然反击,就算乌猜跟了玄水一百年,但是最初的基础都是他手把手亲自教的,他就像在跟自己战斗,每一招都熟悉得让人胸中愤懑。 那场战斗随着两人越来越投入,波及范围也越来越大,终于引起了三界的震动,在之后也成为永远的传奇。 他们一共打了三天三夜,飞沙走石、天地变色,让人看不清楚真实的战况,大家只知道最后两败俱伤,乌猜瞎了眼睛,首领断了翅膀,结束以后双方都不见了踪影。 整整一个月,妖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猜是不是两人同归于尽的时候,乌猜出现了,宣布战胜了前首领,继任新首领。 一开始相信的妖众不多,又过了一个月,前首领还是没有出现,大家开始半信半疑,三个月以后,那位妖仙始终不见踪影,大家也只好拥护乌猜登上首领的宝座。 但总有一些妖还在相信着,他们的首领只是伤心离开,去了三界的其他地方养伤,总有一天会回来接掌妖界的。 谁知首领这一去,就过了百年。 第86章 【番外】捡到一只鸟(四) “我是不是做错了?”鸦睁着朦胧的醉眼靠在祁宗肩膀上,表情落寞,“当初就不该让小黑蛇跟着玄水离开,现在也不会……” “不是你的错,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你的宿命,谁都有自己必然会走上的路。”祁宗拍拍他的头,取走了他手中已经快握不住的酒杯。 “可是……可是他怎么能这样!我把他孵出来,把他养大,把他送去学本事,就盼着他能回来陪我……真没良心……” 许是醉得厉害,又说了太多往事,鸦难得放下心防,竟孩子气地撒起娇来。 祁宗不免失笑,轻轻地抚摸他的脑袋,就像在安慰闹脾气的小狗。 “早知道就不把他捡回来了,还以为那蛋里是一只可爱的小鸟呢,结果是个光秃秃的死小孩!” “我本来不想捡他的……只不过……只不过……” “我知道,”祁宗轻声说:“你只是太寂寞了……” 鸦的身体猛然僵住,过了很久,才轻轻吐出一句:“祁宗,你也总是一个人,难道不会寂寞吗?” “不会。”他回答的很快,快得让鸦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我有你陪着。”祁宗微笑。 鸦愣住,脸上有些发烫,立刻僵硬地撇过头去,“我是高贵的妖仙,怎么能在一个人类身边作陪。” 祁宗像是没听见似的,“以后中秋节我们都在一起过吧。” “……” “好不好?” “……哼!” “那就算你答应了。” … 第二天早上,鸦在床上醒来的时候,祁宗已经出门了。扶着宿醉的头,他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字条:桌上有茶,中午等我回来做饭。 走到客厅,桌上果然放着一壶绿茶,摸摸壶壁,还是温热的。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有点暖有点痒,不明白是什么,鸦困惑地甩了甩头,抱起茶壶猛喝一气,回去房间里继续睡觉。 祁宗的钥匙一插进锁孔他就醒了,同时还感觉到了祁宗以外的气息,于是起身变回画眉,正好祁宗进门,他拍着受伤的翅膀在桌上蹦跶着。 跟在祁宗后面的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人,她看见画眉愣了一下,随即笑问:“这是谁呀?” “他叫鸦。” 女人调笑:“看你那么着急回来,我还以为有情人在家等着呢,原来是只漂亮的画眉。” “对,我就是回来伺候它的。”祁宗朝鸦眨眨眼,换来对方不屑的眼神。 “好了好了,东西也帮你送到了,我就不打扰了。”女人说着把手里提着的蔬菜放在桌上,转身欲走。 “云舒……”祁宗叫住她。 “嗯?” “别太难过。” 女人的眼神黯了一下,苦笑说:“我知道。”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祁宗肩上的画眉落地变成了精致的银发美男子,他指着门口,兴致盎然地问:“祁宗,那是你的伴侣吗?” “你猜~” “那就不是了。” “……” “她明明是个女人,气息却很独特,不像我以前见过的人类雌性。”小画眉似乎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祁宗顿了顿,“是个警察。” “警察是什么?”鸦不解。 “就是……和捕快差不多。” “原来如此。”鸦点点头,又想起刚才祁宗说的话,“你为什么叫她不要太难过?” “她的男友也是警察,前不久在缉毒任务中牺牲了……”祁宗叹了口气,“本来都要结婚了。” “牺牲是什么?” “……就是死了。” “哦,你们人类的生命那么短暂,还很容易死……”鸦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就在祁宗以为这位高傲的妖仙偶尔也会为人类的死亡感怀一下时,他哼了一声道:“太脆弱了,果然不如我们妖族。” “……” “快做饭,”小画眉不耐烦地拍拍祁宗的背,吩咐他的人类保姆,“我饿了。” “……”祁宗无奈地笑笑,要这个活了千万年的妖仙明白人间情爱,还是太勉强了。 “笑什么呢!”鸦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高傲的妖仙和往常一样扬起精致的下颚,语气里却透出一股底气不足的心虚。他已经太久没有离开妖界了,现在的人间对他来说非常陌生,陌生到他甚至不知道“电视”是什么东西,也不会坐电梯…… 在这里他熟悉的只有祁宗,雏鸟似的依赖感让他下意识地格外重视祁宗对自己的态度。 不知道祁宗有没有看出这些,但是他的手放在鸦肩膀上传来的温度,让敏感的异界朋友感到了安心。他轻轻地拍拍鸦的肩膀,“不用担心,有我呢,你想知道什么,我一样一样告诉你。” 声音不大,但是温柔而坚定。 鸦微微一愣,心里突然麻了一下,慌张地拍开他的手,傲娇地指责:“你的意思就是我什么都不懂!” 祁宗嘿嘿地笑:“我就喜欢你什么都不懂~” 画眉咬牙,“可恶的人类!” 日复一日,鸦终于迎来了拆绷带的那一天,祁宗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翅膀洗去羽毛上的药渣。 “好了,试试看能不能飞。” 画眉缓缓展开漂亮的羽翼,扇了几下,轻松腾空,高兴地绕着祁宗飞了两圈,最后停在他的肩膀上。 晚上吃饭的时候,鸦习惯性用左手拿勺,忽然愣了一下,看看完好的右手,又把勺子换过去。 重新用上右手的感觉陌生又熟悉,他动作生硬地把手伸向饭菜。 “还是用筷吧,勺子怎么行。”祁宗劝他。 “勺子怎么了?我就要用勺不行吗?”鸦恼羞成怒。 祁宗偷笑,“不会用筷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帮你。”说着就要像往常那样给他夹菜。 “不用,我的翅膀已经好了。”鸦下意识地说。 祁宗愣住,筷头尴尬地停在半空,顿了顿,又讪讪地收了回去。心里忽然想到,他的伤已经好了,也该回去了吧? 鸦也在暗自懊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补救,再转念一想,他是妖仙,何时在意过一个小小人类的想法……虽然…虽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谁也没有说话,第一次沉默地吃完一顿饭。 隔天祁宗下班回家,一进门就闻到熟悉的酒气,他直接走向阳台,果然见小画眉抱着自己私藏的酒坛坐在那里,银色的发丝和宽大的袍袖一起迎风拂动,让祁宗瞬间有种他就要展翅飞走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向前紧赶几步。 听到脚步声,鸦回过头来,朝他展颜一笑,继而招招手,让他过去。 祁宗被他那一笑晃得有些心跳加速,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下,鸦塞过来一个酒杯。 “祁宗,今天我们不吃饭了,你陪我喝酒。” “好。”祁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不错不错。”鸦满意地拍拍他的腿,“今天我们要干掉这一坛!” 祁宗心疼地看着酒坛,“这坛酒我藏了五年。” 鸦挑起眉梢,“舍不得让我喝?” “……怎么可能!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这可是你说的~”鸦豪迈地抬起坛子直接就往嘴里灌。 “慢点。”祁宗夺过坛子,“你的伤刚好,不要喝那么多。” “你刚才还说想喝多少就喝多少!”鸦急了,伸手去抢。 “那也得慢慢喝,哪有你这么灌的?这是牛饮!” “牛什么牛?本座可是画眉!” … 一阵争抢过后,“咚”的一声,祁宗把坛子往地上一放,捞住想要扑过去的鸦,就把他箍进了怀里。 顿时,两人都停住了动作,互相瞪着对方。 沉默了一会儿,鸦突然笑了出来,啪地扶住祁宗的脑袋,直起身,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低声道:“祁宗,如果我离开了很久很久,你还会记得我吗?” 小画眉轻巧地眨眨眼睛,眼神有些迷蒙,此刻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都扑在祁宗的脸上。 “会。”祁宗也不躲闪,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你还会对我笑、做饭给我吃、让我喝你珍藏的酒吗?” “会的……”祁宗用力抱了抱他的腰,保证道:“一定会。” “那就好。” 鸦淡淡一笑,从他身上爬起来,手指一翻,变出一支羽毛。 “你拿着这个,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把它烧了,我会过来帮你。” 祁宗低头看着那根羽毛,本来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只是伸手默默接过。 那天晚上,祁宗不记得他们喝到多晚,反正第二天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屋里已经没有那个一起喝酒的妖精的身影。 看着桌上曾经给受伤的画眉准备的纸盒,他难掩心中的失落。 那一天,他推掉了所有工作,独自坐在阳台,怀中抱着那个窖藏了五年的空酒坛。 风吹起他身边的白色窗帘,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丝酒的香甜。 第87章 【番外】捡到一只鸟(五) “好嘞!总算等到这个家伙了!”助手小冯兴奋地跳起来,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为了拍到罕见的物种,他们已经在这一带守了三天,今天终于等到收获。 “祁哥,咱们这次一定能把头奖拿下!”小冯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满怀信心地说。 “能拿到当然最好了。”祁宗看也不看自己辛苦拍到的作品,只顾埋头把随身的东西一股脑塞进背包。“小冯,器材麻烦你带回工作室,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也没等对方答应,急吼吼地跳上车就往下山的方向开,抱着一台大相机的小冯还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半天他才意识到祁宗真的丢下他一个人开车走了,立刻急得跳脚,他们可只有一辆车!还有这一堆器材,他要怎么运下山去啊! 匆忙往家赶的祁宗可顾不上这些,他只忙着去确定一件事——虽然那位妖仙离开已经有一年了,但是他总觉得对方会记得他们的约定,哪怕那只是酒后随意的一句话,甚至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决定,但是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很认真的,对方也应该能感受到。 今天是中秋,他们约好要一起过的。 “小鸦!”祁宗猛地打开家门,还没来得及看就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可是家里空荡荡、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回答。 他的心瞬间跌到谷底,沮丧地关起门,把背包扔到沙发上,犹豫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到各个房间转了一圈,确实没看到鸦的踪影。 等等…… 突然想起什么,祁宗刚从储藏室出来又退了回去,房间里除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再没有别的东西,但对这里了如指掌的祁宗还是发现了一个细节——他特意为中秋准备的那坛桂花酒不见了。早上出门时它还好好地放在这里,但是现在那里却空了。 祁宗忍不住翘起嘴角……他来过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祁宗忍不住笑出声来,整整一天压在心头的焦躁忽然间烟消云散了。 他耸耸肩,搬出另一坛酒,在阳台上望着那轮浑圆的明月自斟自酌,看看自己身边,少了另一个人的身影,着实有些寂寞。 但是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也在同一片月光下,喝着自己珍藏的酒。 这么一想,又感到些许满足。 谁知第二年中秋,鸦没有现身,也没有来拿酒,之后的第三年、第四年……鸦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每年祁宗兴冲冲赶回家,总是面对让他失望的结果。 也许是他忘了吧,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祁宗这样想,或许那位地位尊贵的妖仙已经回他的妖界去了。 祁宗辞掉了摄影记者的工作,专心做起自由摄影师,一年三百六十四天几乎都在世界各地辗转拍摄,唯独中秋季节那一天,他会赶回来,开一坛好酒,纪念一位故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穆云舒突然来找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祁宗,我们结婚吧。” 她淡淡地开口,眼睛却看着远方。 祁宗惊讶,“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说过,如果以后我们都找不到爱人,就两个人凑合一下吗?” “你也知道是凑合。”祁宗笑道:“你条件那么好,还愁找不到对象啊?” 穆云舒垂下眼帘,轻轻地摇摇头,“他已经走了,我不想再爱上别人。”语气里已经没有太多悲痛,只是充满了怀念与坚决。 “云舒,到底怎么了?你之前不是决定不结婚了吗?” 沉默了一会儿,穆云舒轻轻地开口:“……我妈被查出了肺癌,她最后的愿望就是看着我结婚。”她看了看祁宗,“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你了,那么多年,你也没有个伴,既然我们都是一个人,不如组个家庭防老。” 祁宗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嫌弃我?” “当然不是。” “祁宗,”穆云舒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神很认真,“你心里有人。” 祁宗怔了怔,避开她的注视。 “……胡说。” “前些年你表现得很明显。那个人去哪了?如果不是像我这样阴阳两隔,为什么不珍惜呢?” 祁宗苦笑。 他们之间的距离,或许比阴阳两隔更加遥远。偶尔想起那只消失了很久的小画眉,总是忍不住怀疑那段一起度过的时光是不是自己的梦,可是他临别前赠予的那支羽毛又真实得能够看得见摸得着。 “有缘无分而已……”祁宗淡淡地说。 后来两个人真的结了婚,关于祁宗心里的那个人,穆云舒没有再问,祁宗也没有再提。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很多年,直到穆云舒为了救儿子付出生命,祁宗才猛然想到那根羽毛,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用,当下来不及多想,咬牙点了火。 鸦居然真的出现了,听了祁宗的请求后,他皱起眉头。 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已故的亡魂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而且带着活人进入冥界风险非常大。但这是祁宗的请求,而且是相识以来,他唯一的请求…… “是不是太难了?”祁宗看他表情为难,开口问道。 鸦咬了咬牙,“祁宗,你有没有钱?” “啊?” 在鸦的吩咐下,祁宗买了不少冥币,烧了以后让他带在身上,出发之前,小画眉忽然把他拉过去,嘴唇碰上了他的嘴唇,祁宗愣住,那一瞬间平静了很久的心脏突然跳得有点快。 “凡人之身本来不能进入冥界的,渡给你一口千年化炼的妖气,可以帮你抵挡下面死气的侵蚀,不被地府的人发现。不过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时辰,我们动作要快。” 祁宗点点头。 小画眉带着他过了鬼门关,走上黄泉路,一路上,他们的手都紧紧握在一起,鸦用他强大的妖气裹住祁宗的生人气息,竟然没有被发现。 路上经过一个小鬼,他显然是认识鸦的,热情地凑上前道:“您可好久没来了,今天怎么想得起到我们这儿呀?” 鸦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怎么?不欢迎?” “哎哟!哪敢呀!您一来我们高兴死了。” “你们早就死了。” “……” “这次要收多少?” “看在您的面子上,给您打个八折。”小鬼伸出手指比了一下,“这个数。” 鸦挑起眉梢,“怎么又涨了?” 小鬼苦着脸摇头,“现在生意难做啊,死人越来越多了,天天走这黄泉路,必须得收点道路维修费用嘛!” “算了算了。”鸦把身上的冥币全扔给他,“刚才有没有新的亡魂进去?” “有,多着呢!这条路就没消停过。” 见问不出什么来,鸦摆摆手拉着祁宗继续向前,很快就看到了地府的牌坊。 鸦把祁宗带到奈何边上,指着排成长队等待投胎的亡魂和桥上横架的那座石桥,“这就是奈何桥,你找找看里面有没有她,我去想办法看生死簿。记住了,除了要找的那个人,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也不要碰他们,更不能碰这条河里的水。”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祁宗看着这长长的一队亡魂——他们半透明的身体挤在一起,面目看起来有些模糊,。他不知道从何找起,只好一个一个看过去。 突然,他发现了穆云舒的背影,她正走在那座石桥上,途中停下来喝了碗什么东西,又继续向桥的另一头走去。 “云舒!云舒!”祁宗大喊着追过去,穆云舒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向前走着。 眼看她越走越远,祁宗心里着急,跑到桥头,抬腿就要上去,手臂却忽然被拉了一把,顿时一股凉意从手上的皮肤直透到心里。 “她已经喝了孟婆汤,马上就要投胎了,现在没有任何记忆,你怎么喊都是没用的。”有人对他说。 祁宗回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黑衣。 白的那个脸上挂着微笑,温和地问他:“我怎么没见过你?是新来的鬼差吗?” 祁宗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旁边那个黑衣男人说:“他身上有妖气。” “哦?”白衣男人吸了吸鼻子,“有种熟悉的感觉,是不是那个画眉的味道?” 祁宗心里一惊,就怕自己被认出来连累了小画眉,又想起鸦离开前的告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话。 “难道画眉也来了吗?自从陆判出事以后,他可再也没有来过了。”白衣男人若有所思地说。 “祁宗!”一声急切的呼唤,鸦回到了祁宗身边。 白衣男人看见他,笑道:“好久不见了。” 鸦朝他淡淡地点点头。 “这是你的伴侣吗?”白衣男人指指祁宗,“他身上有你的味道。” 小画眉唰地红了脸,有点生气,“别乱说,这是我朋友。”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 “小鸦,我刚才看见云舒了,但是他们说她已经喝了孟婆汤,不能再回头了。”祁宗叹着气,告诉鸦。 “原来会说话啊!”总算听到他开口,白衣男人有些调侃地看向祁宗,却让鸦更加生气了,严肃地说:“祁宗不是哑巴!” 祁宗扯扯他的手,“小鸦,我们走吧。” 鸦扭头看看他,想了一会儿,拉着祁宗就走,也没跟那两个老相识道别。 白无常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忽然问身边的人:“小黑,刚才那个,是人类吧?” 黑无常点点头,“人类,活人。” “有趣,真有趣。”白无常摸着下巴,笑得有些诡异。 鸦把祁宗送回阳间,他的神色非常懊恼,祁宗救过他的命,现在只是求他那么一件事,自己却没有办好。 “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的亡魂就只能投胎了,回阳间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去看了生死簿,她下一世会过得很好,和相爱的人相伴终生……”鸦的语气很急切,好像要表示自己的这件事不算办得太坏,却越说越心虚,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但是祁宗却笑了,这位一直以来高傲示人的妖仙现在狼狈地站在他面前,对于擅闯地府的困难没有提过一个字,只是笨拙地不知道怎么向自己交代。 得知穆云舒下辈子过得很好,祁宗满意地点头,“那就好了。” “这事本座没办好,就差了一点,算我欠你一次……”妖仙大人不会说对不起,这句话已经是他能表示的最高的歉意。 “很累吧?”祁宗打断他的话,他一定消耗了很多妖力,不然气息也不会这么急促。伸手把他垂落到额前的发丝拨到一旁,祁宗由衷地说:“小鸦,谢谢你。” 鸦怔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有点发红,别扭地撇过头去,“小…小事一桩。” 本来重新看到小画眉,祁宗是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的,可是这一面之后,鸦还是不见了。 他也许不想见到自己吧,祁宗想。 其实深感没能帮上忙的妖仙只是抹不开面子,觉得没脸面对祁宗,才刻意回避。 所以在多年后,两人再次见面时,鸦是怎么也没预料到的。 面对祁宗那张熟悉的笑脸,他只会在原地傻傻地站着,久久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等他回过神来时,就想变身逃走,却被祁宗拉住了手。 “你想去哪?”祁宗看着他,笑得有些狡猾。 “带我一起去吧。” 番外1——捡到一只鸟(完) 第88章 【番外】黑白无间(上) “你怎么还没死?快点死吧,死了我来接你。”男人微笑着对自己说话。 常武河猛地睁开双眼,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那句柔和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又做那个梦了。 从他十岁那年直到现在,几乎每年都会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梦,梦中的白衣男子总是笑眯眯地和自己说话,语气亲切而热络,话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滴滴滴滴滴——”闹钟响了。 他不敢再想,连忙起床洗漱,赶着出门上班。 通常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会经过一棵巨大的橡树,枝繁叶茂的树枝挡去了头顶的阳光,只投下些斑驳的光影,让人觉得清凉又惬意。常武河很喜欢这棵树,走过那片树荫时总是忍不住停下来站一会儿,可是今天的情况稍微有些不一样。 远远地,他看见树下站着一个人。稍微走近了点,随便瞥了一眼,发现那人穿着普通的白体恤,看体型应该是个年轻人,可是为什么头发也是白的? 走得再近些,看清了那人的脸,一张年轻人的脸,脸上挂着熟悉的微笑。 等等!熟悉的微笑? 常武河心中一凉,忽然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人,昨天晚上才刚见过……就是梦中对着自己笑的那个人! “你……”常武河现在很为难,不知道是该装作没看见赶紧离开,还是上前主动示好问问他到底有何贵干。他是很倾向于第一个选项的,但是人家既然都找来了,如果就这么走掉也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 啊,有可能是因为今天注定会和他相遇,所以才做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对了,就是那个,预知梦嘛。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有什么恶意,怎么能因为一个梦就把他定性为危险人物呢。 他正这么宽慰自己时,却见对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人缓缓地张开他漂亮的嘴唇,温和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兴奋:“你还没死啊,怎么不快点死呢?” “……”常武河尽量维持着一张镇定的脸,悄悄摸出手机,手指放在了按键上,“你究竟想干什么?再不说我就报警了。” 白衣人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道:“我忘了你现在不记得我。”想到这个他似乎有些懊恼,努力做出无害的表情,“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来看看你……” 常武河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他想了想又体贴地补充道:“看看你什么时候会死。” “……没有哪个好人会若无其事地诅咒别人快死。”常武河咬牙,他现在已经没那么怕他了,相反有种想要揍他的冲动。 “怎么是诅咒呢?人间有什么好的,还是早些离开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死,我已经等了三十年了,还要等多少年……”白衣人自顾自地烦恼着。 “喂……”常武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算了,反正那么长时间都过来了,也不差那几年。”白衣人对他扬起一个微笑,比之前他在梦中见过的任何一个笑容都要灿烂,“你快死吧,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你死的时候,我会到这棵树下来接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白衣人的身影也在常武河眼中消失了。 常武河眨眨眼睛,又扭头看看周围,都见不到那个诡异男人的踪影。那么大一个人,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拍拍自己的脑袋,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突然想起来去看手表,才发现上班快要迟到了,急忙跑步离开,刻意不再细想刚才看到的一切。 而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白衣人,此刻正坐在他头顶的树枝上,目送他越来越远的背影,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 他不由地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候上一任黑无常刚刚得到提拔,离开了冥界位列仙班,黑无常的位置也就空了下来。 孤身一人的白无常在奈河边上闲逛,琢磨着要去哪里找个搭档来接班。 他刚好路过一队原地滞留的亡魂,偶然瞥见其中一个魂魄蹲在岸边,正在看一株植物。 那种植物叫绮楠,是生长在奈河畔的冥界特产,深紫色的茎叶布满倒刺,很不讨人喜欢,但是它的花却异常艳丽,紫红的花瓣旋转着层层展开,鲜艳欲滴,带着一种魅惑人心的魔力吸引着不知道它真面目的人们靠近。 那个魂魄显然已经看痴了,竟然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白无常随手捡了颗石子朝他丢过去,正好打中他的虎口,手指离花瓣只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不过魂魄都是很脆弱的,刚才被石子打中的部位立刻淤青了一块。 那个魂魄疑惑地转过头,他的胸前别了一个牌子,上面写了一个数字“35”,是投胎的顺序号码。 “这花不能碰。”白无常对他说,指了指奈河里流淌的浑浊血水,“生长在冥界的植物本来就阴气极重,它又长在奈河边,被河水日夜冲刷,吸收着河里破碎魂魄的怨气长大,是很可怕的东西。如果你碰它一下,就投不了胎了。” 35号看了一眼那朵美艳绝伦的绮楠,心有余悸地收回手,又看向身边一身白衣的人。 “你是谁?” “白无常。” “那算是这里管事的吧?” “勉强算。”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为什么还不能投胎?”35号问,他说话时用眼睛看着岸边滞留的亡魂向白无常示意。 “这个嘛……主要是因为现在死人太多了,每天都要接待很多很多亡魂,为了避免拥堵,地府临时实行错峰制。” 35号挑了挑眉毛。 “所以像你这种单号的现在还不能过桥,得让双号先走。”白无常愉快地向他解释。 “……还要等多久?” “看好了,”白无常指着奈河翻腾的血水,“等到河水下次涨潮的时候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35号显得有些不耐烦,又把目光投向那株美丽的绮楠。 白无常注意到35号脸上的神色——虽然没什么表情,却不像其他等待投胎的亡魂那样木然,相反地活跃着一股独特的生气。 “喂,你想不想留在地府当鬼差?” “不想。”35号答得干净利落。 “不是一般的鬼差哦,给你当大官,让你做黑无常~”白无常笑眯眯地诱惑。 “不想。”35号毫不动摇。 “留在地府多好呀,不用受那轮回之苦。” 35号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我不觉得轮回有多苦,反倒是你们,一直记得所有事情,不是更累吗?” 白无常默然不语。 35号想了想,像是安慰地补充了一句:“如果哪天我觉得轮回太苦,再来当吧。” “好啊,”白无常又笑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拒绝你了。” “……” 他们之间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滞留的队伍开始往奈何桥的方向移动了,白无常摆摆手送35号离开,临走时还不忘提醒他:“待会儿孟婆如果给你两碗汤,让你自己选一碗的话,你要小心了,其中有一碗会很难喝。” “都是孟婆汤,能有多难喝。” “不,你错了。”白无常忽然沉下脸,异常认真地说:“那是你想象不到的难喝。那种东西喝下去的话,你的下辈子也不会好过的。” 35号愣在原地。 白无常满意地走了。 当孟婆一手端着一碗汤朝自己露出慈祥的笑容时,相对墨汁一样的另一碗,他选择了看起来澄澈如水的那碗。 汤汁入口的那一刻,35号有种想要从桥上跳下去的冲动,如果他还活着,此刻的脸一定是绿的。 那真是你想象不到的难喝…… 35号这一生最后的记忆里,只有那碗汤难以言说挥之不去的苦涩味道。 哪怕落入轮回,也无法忘怀。 第89章 【番外】黑白无间(下) 清闲了很久的白无常突然接到任务——去人间抓捕一只在逃的恶鬼。 他非常不想去,搭档都还没找到呢,要去人间抓鬼,那多麻烦啊。但是冥界老大下的指令不能不听,哪怕那个老大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薪水了。 见到抓捕对象的时候,几个鬼差正在和他周旋,试图牵制他的行动,但是对方戾气极重,几次冲撞下来,他们就有些抵挡不住了。其中一个差点被煞气冲得七魄不稳,发现白爷驾到,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向他求救。 “又不是没死过,怎么还那么怕死。”白无常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挥手让这些小鬼们退下,顺便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看到他的武器,恶鬼愣了一下,“那是什么东西?” “鸡毛掸啊。”白无常摸摸爱掸的羽毛,嗯,柔顺飘逸,保养得不错。 “你在耍我吗?!”戾气瞬间冲到了恶鬼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凶残。 “你脸黑了哟~”白无常笑着说。 对方不想跟他废话,夹带着骇人的戾气呼啸而来,眼看就要冲上他的面门,可是被他轻巧地躲开了。 恶鬼怒气更甚,不待转身已经右手成爪,再次发起攻击,来势之猛,就算白无常也无法顺利闪躲,只能架起武器抵挡,对方的手掐在鸡毛掸子上,停住了。 白无常垂眸想看看自己的爱掸有没有被抓伤,却无意中瞥见恶鬼的手上,虎口位置,有一块淤青。 他忽然想到了去投胎的35号,自从那一别后过了多少年?35号有没有再来投胎? 记不清了。 在冥界安逸了太久,每天看着一队又一队的亡魂来来去去,老是觉得时间流逝的太慢,自己连搭档都还没有找到呢,却不曾想对于人世间的生命来说已经过了几个轮回。 仿佛时间从身边溜过,旁边的事物已经千变万化,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是当初那个模样。 这么一想,就莫名地有些难过。 对方却不给他难过的时间,一击不成,马上转身再袭,白无常堪堪躲过几次攻击,有些狼狈。 “你还是这么顽固。”他忍不住说。 恶鬼停住攻击的动作,“你认识我?” 白无常摇摇头,他是这一世的恶鬼,也只保有这一世的记忆,当然不记得自己,“不过我认识你。”他笑着说。 就算只有那么短短几句话的缘分,能再次遇到,还是很让他开心的。 恶鬼被他笑得有点懵,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趁这空档,白无常举起鸡毛掸,直直戳向他的面门,杖尖碰到眉心的一刹那,亮起一道白光,鸡毛掸消失在光线之间,等到白光散去,恶鬼已经被粗重的锁链牢牢捆住了。 “带回去~” 白无常打了个响指,原先躲在一边的小鬼们纷纷冒出来,把捆成粽子的犯人扛在肩上,跟着他们的白爷回地府去了。 抓回了35号,白无常随后又被指派了其他任务,等到他把这些麻烦事全部处理完之后,才想起来该去看看熟人了。 35号被关在修罗殿接受作恶的惩罚,直到这一世的罪孽赎清,才能再去投胎,重入轮回。 白无常进去的时候,他正被绑在石柱上经受地狱业火的炙烤,火舌顺着腿舔到了腰部,他的表情非常痛苦,紧咬着牙关不松口。 看到白无常,35号睁大双眼,忍不住开口道:“是你!” “对,是我。” 他终于想起来了,白无常欣慰地想。 “就是你把我抓回来的!”35号咬牙控诉。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我们之间美好的记忆吗?” 35号直勾勾盯着他的脸,似乎是在认真回想,半晌,他恍然大悟:“啊,是那个狡猾的白无常!” “嗯,我知道我很平易近人的。”白无常眯着眼睛笑,“不过你有一个词稍微用得不太恰当哦。” “有什么不恰当?”35号撇过脸去,“如果不是你骗我喝那碗该死的孟婆汤,我现在也不会这么惨。我好好想过了,上辈子过得那么苦,肯定是因为孟婆汤的关系,投胎的时候喝了那么恶心的东西,人生怎么可能幸福。” “哎呀哎呀,我可没有骗你,我还特意提醒你要小心呢~”白无常的笑容里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感觉。 “真是谢谢你的提醒,我才能被架在这里当烧烤。”35号没好气地说。 “只有经过烈火考验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 看着他那张笑脸,35号就心头火起,正要开口,却见他抬手在火苗上拂过,熊熊的火势顿时低了一些,烧到身上的感觉也没有刚才那么炙热了。 “这是老相识的福利,不要告诉别人哦。”白无常朝他眨眨眼睛,35号一愣,本来准备要骂出口的话就这么烂在了肚子里。 白无常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怎么样?上次投胎以后,你过得好吗?” 35号扯出一个自嘲的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明显吗。倒是你,上次说要找人补黑无常的空缺,找到了没有?” 白无常摇摇头。 “那你这么长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白无常认真地想了想,“好像什么都没做。” 这回轮到35号嘲笑他了。 “那你又做了什么?” “我啊……”35号露出一个怀念的表情,“我投胎以后,遇到很多事呢……” 他一点一点细致地说起自己人间的生活,难免会显得琐碎,但是白无常却听的很认真。 那次之后,白无常就经常跑过来找35号聊天,不过大多是35号在说,白无常在听,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以前你跟我说轮回之苦,我总是不理解,不过现在有一些明白了。” 这天,聊着聊着,35号突发感慨。 “如果现在我说不想继续陷入轮回,你也不会让我加入地府吧?”他笑着看了看白无常。 后者却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忽然对35号说:“冥界是很寂寞的,不像人间那么热闹,而且很无聊,你看,你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也只有我来陪你说话。” “我知道。”35号点点头,“看你就知道了,其实你不是那么好心怕我无聊吧?你是因为没有朋友才来找我的。” 白无常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像是被戳破藏在内心的秘密一样,表情不知所措地僵在脸上。 35号却笑了,“哎,不如我们做朋友吧。” 白无常抬头看他。 “这样你就有朋友了,我也不会无聊。”35号柔声说道。 一个笑容——不同于平常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在脸上绽开,白无常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嗯。” 35号被罚了十年,白无常就陪了他十年,白无常觉得这十年是搭档走后最不寂寞的十年。 可是对35号来说,这是最痛苦的十年。地狱的惩罚是针对灵魂的,无论业火、炮烙还是油锅,都是直接在魂魄身上实施,造成的痛苦会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这才是地狱的可怕之处。 十年下来,35号渐渐笑不出来了,他的灵体变得日益单薄,几乎不成人形,只能靠自己顽强的精神力勉强支撑。 “我的刑期还剩多长时间?”35号终于忍不住问白无常。 “十年。”白无常轻声回答。 “我也许等不到下一个十年过完了……”35号虚弱地笑了笑,“抱歉啊,不能陪你了。” 白无常唰地站起来,“你不是还想加入地府吗?我们可是约好的,你来当黑无常,做我的搭档。” “黑……无常……”35号艰难地动了动脑袋,“我不过是个恶鬼,怎么能做冥界的阴帅……” “恶鬼为什么不能?”白无常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好像想起什么值得怀念的事,眼神微微变了变,“我以前……可比你恶多了啊。” “你说什么?”35号没有听清他最后一句自言自语。 “没什么,你坚持住,过几天再来看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几天,白无常再次出现在35号面前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搞的?” 平时潇洒的白衣上黑一块红一块,红色的地方像是被血染上的,长长的银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疲惫不堪。 白无常拍拍衣摆,毫不在意地说:“只是出了趟任务而已。”他扔给35号一个圆圆的东西,“把它吃了,回来的时候看见顺便摘的。” “什么东西?”35号看看手里的物体,那是一个紫黑色的果实,果皮摸上去很光滑而且非常坚硬。 “绮楠果,吃了这个可以净化你余下的罪孽,以后就不用受刑了。” 绮楠? 35号想起那株生长在奈河边上,白无常不让自己碰的奇异植物,后来聊天时白无常告诉他,绮楠五年开花、十年结果,它的果实能够涤清一个人的罪孽,净化灵魂。 但是普通人碰到它会被刺伤魂魄,碎片洒落在奈河里,残缺的余魂永远无法再投胎。 “你……” 看到35号担忧的眼神,白无常摆摆手,“没事,我又不是凡人,不受影响。” “真的?”35号不相信。 白无常却回避了他的问题,只是催促道:“快吃快吃,这次任务有点难,我累了,先睡一下……”话音未落,他已经躺在旁边,昏睡过去。 他可能已经忘了,那天说起绮楠的时候,他自己还说过,就算脱离轮回的仙妖也不敢轻易去碰绮楠,即使没有性命之忧,也会元气大伤,损耗几百年的道行。 所以就算绮楠的果实可以消除罪孽,也很少有人会想到用这个办法。 35号握紧手心里的果实,盯着白无常睡着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吃了绮楠果,35号就不用再受地狱的刑罚,白无常向阎王提交了申请,让他留下来担任黑无常的职位。 申请被批准了,但是按照惯例,他必须先投胎一次,倘若这一世没有作恶才能正式成为黑无常。 投胎那天,白无常去送他。 35号至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悄悄问身边的人:“我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凡人,真的能直接当上黑无常吗?” “当然不能。”白无常说:“是开后门啦开后门。” 35号吃了一惊,“地府也会开后门?” “小声点!”白无常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凑近说:“这很正常嘛,反正我也找不到别人来当。你以为黑白无常是好差事吗?” “……” “好了,你去吧。”白无常站在桥头,推了他一把,“记得好好选一碗孟婆汤,等你死了我会来接你的。” 35号点点头,走到孟婆面前,面对两碗一模一样的汤踌躇不定,最后一咬牙,随便选了一碗。 汤汁入口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味,甚至还带着丝丝甘甜,顺利地滑入喉咙。 这次应该会过得不错吧。35号忐忑地想。 常武河已经八十岁了,衰老的身体不如往昔,每天卧在病榻上等待死亡。 这几年他做梦愈发频繁,梦中见到那个白衣男子的机会也大大增加,他们甚至会在梦中聊天,听那个白衣人和自己说话。 虽然大多数内容他一点也不明白,但是却很喜欢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这样面对面说话是很自然的事。 对白衣人的恐惧不知不觉已经消失殆尽,相反的他现在竟然有些期待见到他。 也许快了吧。 这几天他几乎天天梦到那个人,自己应该快要死了。常武河这样想着,心情很平静。 离世的那天,他从床上下来,默默地看了一眼哭泣的家人,染病多年的双腿如今变得异常轻盈,他出了家门,朝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橡树飘去。 远远地就能看见,树冠下面,站着一个白衣白发的男人,正笑着朝自己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二:黑白无间(完) 第90章 蛇兔一窝(一) 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看不清楚……是什么? 乌猜眨了眨眼睛,视线总算清晰起来,认出了眼前的物体——那好像是只白兔,正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俯视着自己。 俯视着自己?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立刻就想翻身爬起来,一挣扎才发现浑身酸痛,没有力气,倒是他这一动,把那只兔子吓得向后连跳了好几步,藏在一颗小树后面,只露出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 “你是谁?”乌猜语气生硬地问,开口发现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说话时嘴里甚至吐出了蛇信,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原形黑蛇。 “你……还好吗?现在伤口很多,不能乱动的……”一个没有底气的声音软绵绵飘过来,是躲在树后面的那只兔子。 乌猜努力扬起蛇头,仔细检查自己的伤——被尖利的鸟爪弄出的伤口虽然数量众多,但都是皮外伤,看起来很快就会好,不过……他缩起尾巴轻轻碰碰自己的左眼,顿时感到一阵锥心的刺痛。 “不要碰不要碰!那里刚上了药,不小心会发炎的!”兔子一见他的动作就急了,慌慌张张从树背后跑出来阻止,一时竟然忘了面前的这条巨蛇一张嘴就能把他整个吞进肚子里。 似乎没想到他敢跑过来,乌猜微微一愣,放下尾巴,凌厉的蛇眼直直盯着这只小小的兔子,清晰地看到对方在自己的视线里打了一个寒战,瑟瑟发抖。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我是这座山上的兔妖,昨天你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啊、就掉在我家旁边……”兔子结结巴巴地说完,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那里明显被砸出了一个坑,只剩几棵折断的树枝歪歪斜斜地立着。 “……”乌猜沉默了一会儿,受伤的左眼传来一股清凉,“是你给我上的药?”他问兔子。 兔子点点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道:“这是羊大叔教我的草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说到这里它忽然想起什么,从旁边拖来一片大大的叶子,上面放满了各种蔬菜水果,堆起来几乎要有一只兔子那么高了,所以它拖得很艰难。 好不容易挪到乌猜面前,兔子满意地拍拍手,“你肚子饿的话就先吃这些吧。” 乌猜淡淡地瞥了一眼水果,一句话没说。 兔子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凶恶了,于是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随即又有些沮丧,歉疚地说:“不好意思哦,我家太小了,没办法让你进去休息……不过有事可以叫我,我家就在那里!”他指指林子边上一个小小的石洞,“你一叫我肯定能听到的!” 见大蛇趴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兔子想了一会儿,“……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帮你换药。”说完蹦蹦跳跳地走了。 乌猜睁开眼睛,刚好看见它小小的白色身影在洞口一闪而过,撇过蛇头,左眼传来的阵痛让他不得不想起之前的那场打斗。 自己失去了一只眼睛,他也折断了翅膀,这样两败俱伤的结果,到底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他烦躁地猛拍一下尾巴,扬起一地尘土,心中的烦闷却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他只好把头埋进蜷曲的身体中间,闭上眼睛,选择了逃避。 再次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又是那只毛茸茸的白兔子,睁着它那双圆滚滚的红眼睛,看到他醒来,红眼睛立即变得亮晶晶的。 “你醒啦?睡得好不好?晚上会不会太冷?眼睛痛不痛?” 它连珠炮似的问题,乌猜一个也没有回答,默默地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 兔子也不在意,拿出一个叶子裹好的药包,“该换药了。” 大黑蛇没点头,也没反对,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似乎在考虑。 兔子抱着怀里的药,仰头看着头顶的大蛇,努力踮起脚尖,却发现自己离高高的蛇头还有好远的距离,于是扭头看看四周,想找找有没有可以垫脚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有。 它烦恼地垂下耳朵,表情有些为难。 大黑蛇看了一会儿,缓缓垂下头,伸到兔子面前轻轻碰了碰它手中的药包,兔子回过神就看见一个巨大的蛇头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张大嘴就在手边,顿时被吓惨了,丢掉药包嗖地一下窜到了石头后面,哆哆嗦嗦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换药……不要吃掉我好不好……” 食草动物化成的妖精都这么懦弱吗?看它那不争气的样子,乌猜有点不满,真是丢了他们妖精的脸。 而他这点不满的表情在受惊的小兔子看来,就成凶神恶煞了,吓得它更加努力地往石头后面缩,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希望石头能帮它挡住灾难。 “过来。”乌猜尽量用和缓的语气叫它。 从石头后面露出来的白色绒毛一动不动。 大黑蛇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凶恶,“我叫你过来!马上!” 兔子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又不敢不听,只得鼓起勇气一点点挪出来,两只长耳朵紧贴在背上,大大的红眼睛里漾着水光——似乎就要哭出来了。最后委屈地站在大黑蛇面前,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难道我真有那么凶恶?乌猜无奈地想,只好放轻声音:“你不是要帮我换药吗?” 受到了鼓励,兔子明显地精神一振,抖抖毛茸茸的耳朵,怯生生地问:“可、可以吗?” 大黑蛇没有回答,默默地把蛇头低下,兔子一扫刚才的恐惧,高高兴兴地解开药包,仔细敷在他受伤的眼睛上。 左眼传来的清凉和淡淡的药香让乌猜抑郁多日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下来,连右眼也闭上了。 要不是兔子软绵绵带着温热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脸颊,他可能已经睡着了,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毛茸茸的脸,它鼻尖上柔软的短毛在眼前轻轻地拂动。 “兔子,你叫什么名字?”大脑没经过思考,嘴上就这么问出了口。 “名字?”兔子歪着头,表情有些迷惑,“你是说人类的那种名字吗?” 乌猜点点头。 “啊,我没有名字,虽然山下好多妖精都学人类那样起了名字,但是我没给自己起名字,我不知道该叫什么……”兔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反正妖精本来就没有名字,我的父母就没有,首领不也没有名字嘛。” 猛然听到“首领”这个词,乌猜忍不住心中一跳,被动地想起了他刻意抛在脑后的事情,但这次想起的不是他们之间的争斗,而是那些亲密和睦的时光——他还只是小黑蛇的时候,还没有名字的时候…… “大蛇,你怎么了?”兔子的疑问把他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 “那你有名字吗?”兔子好奇地问。 “我……”下意识要回答的话到嘴边却停住了,对上小兔子毫无防备的目光,他想到了那只抚养自己长大的画眉——他们拥有同样的眼神,他忽然不想理会自己赌气起的那个名字,甚至希望能够再听到有人叫一声“小黑蛇”。 “我也没有名字。”他对兔子说。 “那我可以叫你大蛇吗?” 乌猜没有反对。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名字还是因为大蛇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兔子显得很高兴,“你也可以叫我兔兔,山上的朋友都是这么叫我的!” 之后的日子,兔子每天都来看他,帮他换药,给他带来新鲜的水果,陪他说话。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兔子一个人在说,乌猜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休养。 有时候他也会不知不觉地睡着,醒来时发现那只兔子还坐在身边不知疲倦地说着,好像根本没发现说话的对象已经睡了一觉,这个时候,他会忍不住吐出蛇信,把正说话的兔子吓一大跳,然后又换一个姿势继续睡。 有时候醒来发现天色昏暗,身边的兔子已经回去了,竟然会觉得有些隐隐的失落。 而那只兔子也渐渐没那么怕他了,换药的时候甚至敢伸出爪子摸摸他的鳞片,一边感叹光滑冰凉的手感,每天离开的时候,也会用自己软软的绒毛蹭蹭他的蛇头,以示告别。 这天,兔子让乌猜给它讲讲山外面的妖界,它从出生到现在,还一次都没有下过山呢。 “外面和这里都一样,没什么好讲的。”大蛇淡淡地说。 “可是,山后面的小鹿说,现在的妖界和以前大大不同了,有好多新鲜事呢,你就随便讲几个让我长长见识嘛。”兔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大蛇抵抗不了这种眼神,只好叹气道:“你想听什么?” “嗯……香酒会!就说香酒会吧!我的父母以前参加过,他们说那是非——常盛大的场面呢,可惜我一次都没见过。” “那种活动没什么意思,就是很多妖精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而已,唯一值得称赞的只有酒……” “我就觉得香酒会上的酒一定是很好喝的!我的梦想就是能带着自己酿的酒去参加香酒会!”兔子兴奋地比划着,“看到我家后面那棵桂花树了吗?它快要开花了,我要用它来酿酒,酿出最最好喝的桂花酒!” 乌猜发现,说到酒的时候,平时腼腆的兔子竟然会充满自信,软糯的声音也变得开朗,圆滚滚的红眼睛里仿佛放出了光彩,就像漂亮的红宝石。 他觉得这样的兔子很好看,于是静静地听它絮絮叨叨地说着酿酒的伟大构想。 过了一会儿,兔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停住话头,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明明是要听你说的,结果倒成了我一个人在说……” 蛇尾轻轻地拍了拍兔子的头,似乎是鼓励它继续说下去,兔子却不肯了。 “那……你说说休戚城的事吧,我听说那里是上千年的大妖怪住的地方,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一个年久失修的老城而已。”大蛇依然说的简明扼要。 但是他这种敷衍的态度却没打击到兔子的热情,它又缠着乌猜问了很多其他的问题,虽然答得不尽人意,大蛇也尽量认真地满足它的好奇心,直到兔子问了一个他不喜欢的问题—— “给我讲讲我们的首领吧~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妖精啊?” 乌猜顿时僵住。 “你连休戚城都知道,一定见过首领的。”兔子以为他嫌麻烦不肯说,又补充道:“我只见过首领一次,还是在没化形的时候,他来我们山上视察,当时是我父母接待的,我就趴在母亲怀里,感觉首领是个很漂亮很厉害的妖精,嗯,他还摸过我呢!” “……” 傻乎乎的兔子没有察觉到大蛇周身越来越冷的气息,依然一脸崇拜地继续说:“我父母都很尊敬首领,他们说啊,如果没有他,我们妖界不会过那么长时间的太平日子……” “闭嘴!” 一声怒斥打断了兔子的念叨,刚刚还很温和的大蛇突然用凛冽的蛇眼瞧着它,目光冰冷。 兔子狠狠打了个寒战,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甚至忘了逃走,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黑蛇吐着信子向自己逼近。 可是冰凉的鳞片擦身而过,大蛇并没有攻击它,也没有理会它,而是径直向树林深处游去。 过了许久,僵硬的兔子才动了一下脖子,转向大蛇离开的方向。 第91章 蛇兔一窝(二) 巨蛇飞快地穿过茂密的树林,树枝刮在坚硬的鳞片上不疼不痒,却让他愈发烦闷。 “我父母都很尊敬首领,他们说啊,如果没有他,我们妖界不会有那么长时间的太平日子……” 兔子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好像在说,他永远也比不上前任首领,比不上把他养大并且手把手教会他运用妖力的那个人,甚至是在指责他的无能,指责他想要跟天界抗衡的荒唐想法。 眼前掠过之前那场死斗,自己下了重手,对方也没有相让,所以结局才那样惨烈。曾经相依为命,如今以命相搏,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了,是为了自己的那个理想,那个让妖精的地位提高甚至和仙人平起平坐的理想,可是这样的想法却没有人能理解,难道是他错了吗? 一百年来坚定的信念在这时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但是这种动摇带来的心痛却让他不敢再想,难道错了吗?为了妖界众生的想法错了吗? 千万年来,妖精们因为无法位列仙班,在三界中的地位一直比较低,哪怕是修为极高的万年老妖,也得不到天界的承认,甚至被他们严加防范,就怕这些妖精存有异心,做出影响三界稳定的事。 就像首领,他的修为已经达到妖仙级别,却始终不能被天界那些自视清高的仙人接纳。这让很多妖精为他们的首领鸣不平,可是首领却满不在乎,根本不去理会天界的想法。 这样的态度怎能不让极力维护他的妖精们感到失望? 乌猜甚至感到愤怒,首领是他自小憧憬的妖精,他美丽又强大,足以带领妖界上升到新的高度,可是他却让他失望了。明明有能力,为什么不去争取?明明实力相当,为什么要低人一等? 难道他就甘心让他的妖众们永远过着这样的日子——不管如何努力,总是得不到承认,总是被防备、被排挤…… 他不甘心! 蛇尾愤怒地一扫,带着千钧重压击打在周围的树木身上,不少还年轻的树干瞬间被折断,哗啦啦倒成一片。藏在树上的鸟儿早在看到黑蛇的时候就拍着翅膀逃走了,此时四周变得无比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乌猜发泄了一通终于冷静下来,想起离开时那只兔子恐惧的样子,不禁有些懊恼。 其实他知道不能怪它,它从出生起就在这座山上平静地生活,外界发生的一切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清楚自己口中的首领现在已经身受重伤,生死未卜。更不知道它顺手救下的这条大黑蛇,在如今的妖界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他不应该迁怒于那只过于单纯的兔子,希望它没被自己吓得太惨。 这样想着,乌猜扭了扭身子,发现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一战让他元气大伤,现在急需补充体力。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进食,想到这里,又想起兔子每天带来的水果……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填饱他的肚子。 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不过对捕猎影响不大,他幽幽吐出鲜红的信子,往森林深处游去。 吃饱喝足,回去的时候已经黄昏了,乌猜曾想,那只胆小的兔子一定已经逃跑了,或许正藏在它的洞穴里不敢出来。 可是当他回到平时休养的地方,看见那一团缩在石头旁边雪白的毛球,心里很是惊讶。 他忍不住弯下腰,手指轻轻掠过柔软的绒毛,挠了挠服帖的长耳朵。 兔子抖着耳朵醒过来,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迷迷糊糊地问:“大蛇……你回来了吗?” 它一边说一边揉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点,之前等了太久,竟然不小心睡着了。 “怎么不回去?”乌猜问。 “对不起……”兔子怯怯地低着头,“虽然我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你那么生气,但是…对不起。” 乌猜愣住,“为什么道歉?” “我担心你不回来了…你的眼睛还没好,而且、而且…如果你不在,就没有人陪我说话了……”它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几乎都听不见了。 “我是去捕食,你不怕我回来吃了你吗?” 兔子身躯一震,就好像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件可怕的事,全身细软的绒毛微微地颤动着。 “怕……”它老老实实地说,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抖得失去了音调,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乌猜沉默不语,他看着眼前这个懦弱胆小的兔子,突然发现它软绵绵看似很好欺负的性格之下有着一股韧劲,每次面对他这个天敌都胆战心惊,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就像刚才,明明怕得要死,还鼓起勇气等在这里拼命挽留自己。 这只软弱的兔子其实很勇敢,比不敢面对错误的自己要勇敢得多。 于是乌猜叹了一口气,难得柔和地低声对兔子说:“你不用怕,我从不捕杀开了灵智的动物。” “真的?”兔子停止了颤抖,语气轻松起来,“我就知道你是好妖!” 它抬起头,却发现大蛇和之前不一样了,站在这里的明明是个人类,可是他的身上带着大蛇的气味。 兔子疑惑地歪着脑袋打量眼前这个黑衣黑发的高大男人,对方冷冽的目光似曾相识,左眼还敷着看起来很眼熟的草药。 “大蛇?” “是我。”乌猜无奈地开口,带着些责备的口气说它:“你到底有几岁了?连化形都看不出来。” “啊,原来是你化形的样子。”兔子恍然大悟,朝他抱歉地眨眨眼睛,“太久没见,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你的妖气不弱,应该不是刚成精的小妖吧?” “当然不是,我已经两百岁了!”兔子颇有些骄傲地挺起被绒毛覆盖的前胸。 乌猜皱眉道:“两百岁怎么还无法化形?”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谁说我不能化形?”兔子无辜地眨着眼睛,下一秒,毛茸茸的身躯就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短发,身材娇小的少年。 “……” “人类的身体用起来不太方便,所以我很少变成这个样子。”少年一本正经地解释,他的眼睛圆溜溜的,瞳孔和之前一样是红色,变成人以后看起来更加水润,衬着白皙的皮肤,煞是可爱。 乌猜板着脸,“……为什么是裸体。” 通常能够化形的妖精都会学习把多余的妖力转化成衣物,以保护没有皮毛覆盖的身体,这种一丝不挂的情况只会在初化形的那段时间里短暂出现。 “啊!”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情况,红着脸手足无措地蹲下,结结巴巴道:“我的修为太低……还…做不出衣服……” 乌猜只好用自己的妖力化出一件衣服,把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谢、谢谢。”兔子少年抓着衣服,眼睛里水光荡漾,“你真好。” “……是你太笨了。” “滴答”一声,一颗豆大的雨滴落在兔子头上,他抬起脸看看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集结起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 “要下雨了,我们回家躲雨吧。”他对乌猜说。 “我们?” “对啊,你现在没那么大,足够进去啦!”兔子兴奋地指着他的石洞,结果手一抬起来,披在身上的衣服就往下滑,他红了红脸,连忙伸手拉住,不忘催促乌猜,“走吧走吧,我早就想邀请你去我家做客了。” 被他亮晶晶的眼睛这样期待地看着,乌猜也只好点头,兔子高兴地拽着他的衣袖,光着脚丫就往家里跑。 第92章 蛇兔一窝(三) 兔子的家在灌木丛后面,门口还有一块大石头挡着,隐蔽性很好。虽然洞口有点窄,进去以后却发现里面很宽敞,地上铺着柔软的干草,几块大石头充当桌子和椅子,角落里整齐地放着几个大酒缸。 “你随便坐、随便坐,虽然有点简陋,但是都很干净的。”兔子少年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被磨得光滑的石头凳子,招呼乌猜过去坐。想了想,又去拿来几个果子,放在乌猜面前让他尽管吃。 “不用,我不吃这些。”大蛇淡淡地说。 兔子抿着嘴唇,看上去有些沮丧。 乌猜皱了皱眉,生硬地补充:“……我只是不习惯吃水果,你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真的吗?”兔子轻易地开心起来。 “我教你变化衣服的方法吧,你这样不行。” “嗯!”他满满地答应。 …… 看他那么认真的样子,乌猜以为很容易就能成功了,可是教了很久很久,依然收效甚微。 明明看示范的时候他看得很认真,两百岁的妖精体内妖气必然不弱,只要控制好就能轻易地做到,可是偏偏到他自己做就乱套了,怎么也没办法变出一件像样的衣服来。 乌猜暗自扶额,这只兔子对妖力的控制能力简直是一塌糊涂,空有一身妖气,却不能化为己用,还不是等于没有。 可他明明已经困得打瞌睡,还努力撑着眼皮练习的样子,实在让人发不出脾气。眼看少年眯着眼睛一下一下地点头,差点就要栽倒在地,乌猜长臂一伸把人捞进怀里,被这么一吓,兔子赶紧睁开眼睛表示清醒,但是一直往下耷拉的眼皮瞒不过大蛇。 “今天就算了,下次再练。” 听到乌猜这么说,他如获大赦,马上就放松下来,迷糊地扯出一个笑容,“嗯嗯……下次……再……” 话还没说完,乌猜低头一看,竟然已经睡着了。 无奈地叹气,环顾石洞一圈,径直走向干草铺得最厚最软的地方,把怀里的少年轻轻放上去,想了想,自己也在旁边躺下,闭上了眼睛。 半夜感觉到身边有动静,乌猜警觉地睁开眼,却发现是兔子睡得太死,不知不觉在干草上滚了一圈,正好滚到自己身边,头靠着他的脖子,身子蜷成一团贴着他。 兔子现在还没办法在化形之后依靠妖力保持体温,尤其是睡得失去意识之后更会感到寒冷。作为一只两百岁的妖精,他的表现实在太糟糕了,乌猜在心里想着,身体却一动不动地任他靠着。 他的头在大蛇颈窝里蹭了蹭,似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不动了。软细的发丝扫过皮肤,和绒毛一样的柔顺触感,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拂在脖子上,痒痒的。 乌猜只好翻过身,把他搂进怀里,身上的黑袍顿时暴长,布料裹住兔子单薄的身体,只露出一个脑袋。沉睡中的兔子也感觉到了温暖,舒服地伸长双腿,和大蛇贴得更紧。 蛇类的睡眠时间是很长的,但是第二天一早,乌猜就被兔子兴奋的欢呼给吵醒了。 “大蛇大蛇,你快来看!开花了开花了——” 它一路喊着蹦蹦跳跳地进来,乌猜还没有睡够,心情不太好,看见跑到自己面前的毛茸茸的兔子,心情更不好了。 “为什么又变回去了?”大蛇阴沉着脸,那只仅剩的蛇眼半睁半闭,看起来很危险。 兔子立即收敛了兴奋的情绪,怯怯地说:“人类的身体不方便……没有皮毛,会冷……还是当兔子暖和……” “那是因为你不会变化衣服,也不会保持温度!”大蛇严厉地说。 “对不起……” “……”乌猜揉着眉心,“你刚才说什么?” “啊!”兔子终于想起自己跑进来的原因,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桂花开了!我可以酿酒了!”他高兴得忘了平时的恐惧,竟然跳过来拉起大蛇的手,“你快来看!很香很漂亮的!” 乌猜也任由它拉着自己走出石洞,一出去就闻到了香气,长在石洞后面那棵不起眼的桂花树,如今枝头上缀满了嫩黄色的小花,从翠绿的叶片间探出头来,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更是让人心情愉悦。 兔子仰着头欣赏它精心照料的成果,眼睛里闪着漂亮的波光。高兴的时候能有人一起分享是最幸福的事,它拉拉身边大蛇的手,“等我酿好了酒,第一个给你喝!” 那是分享秘密的快乐语气,带着一点自豪,更多的是两人之间的亲密,乌猜低头对上它憧憬的目光,一时间竟然失了神。 半晌,他动了动唇,轻轻道:“好。” “这是你要的蜂蜜和大米,还有前几天刚收的新鲜蔬菜。”山猫大婶一边把背篓里的东西倒出来一边说。 “谢谢婶婶!”捧着一大堆蔬菜,兔子很高兴,对着面前的山猫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阿兔啊,住在你家的那个黑衣服是谁?”山猫大婶看了一眼洞口,那个男人刚从洞里出去。她难得来探望小兔子,却发现他家里居然多了个妖,还是个看起来很危险的妖。 “哦,他是大蛇,我的朋友。”兔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蛇?我就说呢,一看到他我汗毛都竖起来了,那蛇修为一定不弱……阿兔,你怎么弄了条蛇到自己家?那可是天敌啊!”山猫担忧地说。 “没事的,”兔子摇摇头,“大蛇是好妖!” 山猫大婶还是很不放心,“这些大妖精可不好说,指不定哪天就一口把你给吞了!” “怎么会呢!大蛇跟我是很好的朋友,他不会吃我的。”兔子不以为然地说着,拍拍大婶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你自己要小心啊,一发现不对就赶紧溜,没有地方去的话就来找大婶。”山猫离开的时候,忧心忡忡地提醒他。 “嗯,我会的。”兔子把她送到洞口。 乌猜正躺在洞口的大石头上睡觉,听到他们的声音便睁开了眼,山猫被那只漆黑的蛇眼一扫,背上迅速掠过一层鸡皮疙瘩,连忙和兔子道别,飞快地跑走了。 兔子站在原地朝他招招手,“大蛇快下来,我要酿酒了。” 乌猜翻身跃下,抱着手跟在兔子后面,看他跑来跑去收拾好落下的桂花,又把酒缸拖出来。 “虽然还需要等一阵子,但是我们很快就能喝到了。”兔子闻了闻花香,满意地说。 “出缸的时候我们一起喝吧~剩下的花还能做些点心,可以一边喝酒一边吃桂花糕!”它说得眯起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到出缸那一天的美好景象了。 “你不怕我哪天一口把你吞了?”乌猜凉凉地说。 兔子嘿嘿一笑,他知道山猫的话大蛇都听到了,“我不怕!大蛇不会吃掉我的。”它笃定地说。 “谁知道我肚子饿的时候会不会。” “你会吗?”兔子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不会。”乌猜对这只兔子最终还是狠不下心,哪怕只是吓吓它。 “我就知道你是好妖!”兔子高兴地伸出它短短的前肢抱了一下大蛇的腿。 “……” 为了酿酒,兔子每天变得很忙,总是很早就起来,一直到晚上累得睡着,才被乌猜抱回去。 很快,几只大酒缸全部填满了,塞好封泥,兔子满心欢喜地等待它们化为琼浆的日子。 这天夜里,乌猜缓缓睁开眼睛,一团柔软的毛球又拱进了他怀里,此时正在轻微地蹬腿,嘴角还含着笑,八成又是梦到美酒出缸的景象了。 轻手轻脚地把它放在旁边,扯过自己身下的干草盖在它身上,看了一会儿,最后揉了揉它软绵绵的长耳朵,乌猜站起身,朝洞口走去。 眼睛的伤已经愈合了,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安然度日。更何况还不知道首领有没有回去,如果没有,那么群妖无首的状态就持续了一个多月,如果再没有人出面处理,妖界一定会乱成一团,为了首领之位产生争斗,如今的和平局面也会被打破。 站在洞口,乌猜回头看了一眼。 “你的桂花酿,等我实现理想之后再来喝吧。”这句对兔子说的话,更像是对他自己说。 夜空出现了启明星,天快亮了,凉风打着卷掠过石洞,把灌木吹得哗哗乱响,洞口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身影。 干草铺上,正做着美梦的兔子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蜷缩着腿,又继续睡去。 第93章 【番外】蛇兔一窝(四) 乌猜夹在拥挤的妖流中间向前走着。 仙妖大战进行到一半,神界突然插手,原本的争斗也只能被迫中止。参战的仙人纷纷离开,聚集起来的小妖也一哄而散,准备回去各自的领地。 那么多妖众同一时间从结界里出来四散而去,场面顿时混乱无比。乌猜脚下的步子不太流畅——刚才在与天将的打斗中腿上受了伤。 这些妖精完全没有秩序意识,他刚出结界手下们就被冲散了,如今只能先回领地再做打算。 这么想着,忽然发现前面的妖群中闪过一团若隐若现的白色毛球,他猛地想起了那只可爱的兔子,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它都做了些什么……幻化衣服的本事学会没有?桂花酒有没有酿好了? 还在胡思乱想,那团毛球又出现了,这次他甚至看清了毛球脑袋上那两只晃来晃去的长耳朵,被旁边的妖精挤得东倒西歪,十分狼狈。 ——难道真是他的那只兔子?不会的,它从来没下过山,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这时毛团又被推了一下,它软软的身体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就是这个动作,让乌猜看清了它的脸——红通通的大眼睛含着眼泪,慌张地睁着。 明明兔子脸都毛茸茸的大同小异,但乌猜凭这一眼就认出了它——那是他的兔子。 脚下轻轻一点,纵身跃起,掠过几个小妖的脑袋,乌猜长手一捞,把那只饱受欺负的兔子卷进怀里,然后避开妖流的方向,到了偏僻的地方才把它放下。 兔子还惊魂未定,软软地坐在地上,拍着自己的小胸口。 “好可怕好可怕,原来山下的妖精都是这么可怕的!” “我也那么可怕?”乌猜低头看着它,嘴角带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大蛇!”兔子这才认出他,立刻眼泪汪汪地抱住他的腿,“哇——总算找到你了!大蛇一点都不可怕……比那些奇怪的妖精亲切多了……呜呜…我好想你……” 被它的眼泪打得措手不及,乌猜只好蹲下,僵硬地拍着它的背,也不知道是因为它断断续续的话,还是因为蹭在身上软绵绵的绒毛,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某块地方忽然也变得软绵绵了。 兔子的激动终于平息下来,在大蛇身上蹭蹭,顺便把眼泪鼻涕都蹭干净,它又恢复了一张傻乎乎的笑脸,“大蛇,还能见到你,真好!” “你不是好好在山上待着,怎么到这里来了?”乌猜皱眉问它。 “我来找你啊!”兔子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背上的小包袱,里面是一个大竹筒,“我们说好的,酿好了酒第一个让你喝。” 它打开竹筒的塞子,立即飘出来一股清冽扑鼻的酒香,“看,给你留着呢~小鹿它们想喝我都没让!”它得意地晃了晃圆尾巴,红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在说“看我多有义气多挂着你啊快表扬我吧~” 乌猜低头看看被凑到面前的竹筒,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很想说那只是随口一句约定不用当真的,更想问它你知道下山有多危险吗?尤其是在伐仙大战的这段时间……他应该批评它的天真莽撞,应该教育它不要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妖精那么好,不要人家随便说一句话就那么认真,他很想揪着他的耳朵揉着他的脸责备它,你怎么能那么傻? 但是对上它闪闪发光的眼神,这些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也只是默默地接过竹筒,仰头喝进一大口,酒香顿时在唇齿间溢满,再慢慢从喉咙咽下。 “怎么样?”兔子满脸期待地问。 “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 “诶——真的吗真的吗?”得到了最想要的评价,兔子高兴地蹦了起来,揪住自己的两只长耳朵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过了一会儿,它凑近大蛇,眼巴巴地说:“让我尝一点好不好?我知道这是特意留给你的,为了让你第一个喝,我还没喝过呢……就一点点!给我尝一点点就好了……” 乌猜大方地把竹筒递给它,兔子虔诚地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瞬间全身的绒毛抖了一下,眯起眼睛陶醉了。盯着剩下的酒,它想了想,又偷偷喝了一小口,抬头看看大蛇,脸上的表情有些愧疚,但终究抵挡不了美酒的诱惑,不一会儿又把脸埋进 在旁边看着它做贼似的喝了一口又一口,乌猜忍不住想笑。 这只兔子和从前的自己是如此相像,那时他还跟在首领身边,每天过着快活的日子,为了美酒而欢笑,没有什么烦恼,牢牢记下首领说的每一句话……那时的自己天真又傻气,但是现在却越来越怀念那段时光。 所以他不希望这样的兔子有所改变,尤其在经历过那些大大小小的争斗以后,愈发觉得,这种天真和傻气,是最珍贵的宝藏。 看着把竹筒抱在怀里一脸幸福的兔子,那只狭长的蛇眼目光柔和。 在他发呆的这个空档,兔子已经喝够了酒,它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把竹筒交给乌猜,自己系好小包袱站起来。 “还剩了很多呢,你慢慢喝哦,如果不够的话来山上找我,随便你喝。” 听了这句话,乌猜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似乎不明白他的问题,兔子疑惑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理所当然地说:“酒送到你手上了,我当然要回去咯。” “不行!”乌猜顿时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却愣住了。他也不清楚心中那股怒气究竟从何而来,但就是不想让这只兔子这么走了——它千里迢迢下山来找他,居然送了筒酒就要回去了?而且被它自己就喝了半筒…… 他板起脸,语气生硬地道:“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自己回去。” “为什么?”兔子很不解。 “因为我受伤了。”严肃的大蛇无耻地拉起黑袍下摆,露出布满擦伤和瘀伤的小腿。 “啊!怎么弄成这样?”兔子被那些表面上很狰狞实则不怎么严重的伤痕吓到了,连忙跑过来扶住他,“是不是刚才被那些成群结队的妖精擦伤的?” “没什么事,用你的草药敷一下就好了。”乌猜避开了它的问题,对着这只身高只到他膝盖的兔子继续假装柔弱。 “你受了伤,我扶你吧。”兔子说着就要变成人形。 一想到它那个裸体的人形,乌猜立即阻止。弯下腰把小小的兔子抱起来,纵身往山里跃去。 再次回到当年养伤的小石洞,乌猜把兔子放下来,扭头环顾四周,这里还是和自己离开时一样,除了角落里那几口大缸,好像数量变多了,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酒香。 兔子满足地吸吸鼻子,“好闻吧?这些都是为今年的香酒会准备的,本来想带着我的桂花酿下山去试试……”说到这里,它神情沮丧地挠了挠头,“不过山下的妖精告诉我今年他们要和什么人打架,大概不会办香酒会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 “会办的。”乌猜突然开口。 “诶?真的吗?” “真的。”看它瞪眼的样子,乌猜皱眉,“你不相信我?” “相信啊。”兔子这才反应过来,高兴地蹦蹦跳跳,“大蛇说是真的肯定就是真的!太好了!可以去看香酒会了~” “香酒会都是以人形参加的,你要裸着去吗?”乌猜凉凉地提醒它这个严重的问题。 “啊!”兔子一下子呆住,愣愣地问:“那怎么办?” “这么多年你还没学会幻化衣服?” 兔子不好意思地揪揪耳朵,“都忙着酿酒了,没练过……” 乌猜真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他竟然没有一点进步,“……我继续教你吧,顺便再教几个基本的法术,山下不比这里,你没有一点防身之力会很危险。” “嗯!我会好好学的!”兔子认真地保证,说完才想起乌猜的伤,又去找了草药剁碎给他敷上。 过了几天,乌猜的手下循着他留下的妖气找了过来,交给他一张谈判大会的帖子。 乌猜看看上面的日期,皱起了眉头,“你们先去,我很快就过来。” 其中一名小妖问:“老大,今年的香酒会……” “照常举办。” “是!”小妖很高兴,他们都盼着香酒会的喜气能冲冲这次大战的霉头,又担心向来不喜欢吵闹的首领会不会因为大战刚结束而取消了今年的盛事,现在好了,他们又可以尽情地吃喝玩乐了。 手下们告辞离去,乌猜走回石洞,发现本来应该在这里好好练功的人形兔子不见了,定睛一看,却在酒缸边上发现一个毛茸茸的小屁股。 乌猜咬牙,伸手拽住那团晃来晃去的圆尾巴,把它拎出来。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兔子心虚地耷拉着耳朵,小声解释:“我……我就是看看新酿的那缸质量好不好……” “那也就是说你的法术已经练得很好了?”大蛇眯着眼问。 还不错。” “变给我看看。” 兔子只好硬着头皮化了形,还是那个圆圆脸的少年,只是一头白色短发稍微长了些,此时正低头扯着身上那件软软的小背心,腿上套着宽松的灯笼短裤。 “这是你的审美?”乌猜瞥了一眼他的背心,那衣服是敞开的,里面露出的一大片白皙的皮肤,连着下面白白的小肚子,“半裸?” 兔子少年顿时红透了脸,双手拽紧衣襟,可怜巴巴地说:“扣子……我变不出来……” 乌猜抱起手,“冬天你也打算穿这个?” “……我只能变出这个。” 大蛇冷着脸。 “人类好麻烦啊,要是兔子,到了冬天就会自然而然地换成厚厚暖暖的毛了……”兔子委屈地说。 乌猜生气了,用严厉的蛇眼盯着它,“你已经快有三百岁了吧?就连成妖一百年的小妖都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做不到?” 兔子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你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不去做!整天只想着你的酒,身为妖精的本分都忘了!” “对不起……”生气的大蛇很可怕,但兔子还是挪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歉,“大蛇,我错了,你别生气。” 乌猜叹气,把兔子拉过来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妖族要勤练法术,潜心修炼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强大起来,比那些会伤害我们的人更强大,才不会被看不起,不会被欺辱。” 兔子眨眨眼,表情有些迷茫,“这和爹爹说得不一样。” “……你爹怎么说的?” “他说啊,我们在成妖之前,是草木、是动物,任人欺凌,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所以才努力地炼化成妖,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我们重要的东西。” 乌猜点点头,“这也不错,和我说的一样。” “不一样。”兔子摇头道:“我们强大不是为了让谁看得起啊,是为了能更舒适更快乐地生活,过我们想过的生活。” 乌猜怔住。 “就像我,如果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就不能酿酒了,也不能帮你做草药,每天为了活下来就已经很辛苦,可是成了妖精,我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兔子越说越高兴,伸出手比划着:“大家应该也是这样吧~有妖精喜欢酿酒,一定有喜欢喝酒的,还有喜欢做点心的,喜欢玩游戏的……” 说到这里它感觉好像有为自己辩解的嫌疑,赶紧又补充道:“当然也有喜欢修炼的,喜欢打架的,每只妖精的追求都不一样,只要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我们修炼的目的就达到啦!大蛇,你说是不是?” 它转过头看向若有所思的乌猜。 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原本以为所有妖精都应该像自己一样,为天界的排挤感到不公,想要争取到应得的地位,可是事实也许并不是这样。 不由得想起那位强大的妖仙,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无动于衷,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不在乎吧,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天界的态度束缚的妖精,因为有比那更重要的追求…… 大家的追求都不一样吗?那自己的追求呢?难道是妖界首领的宝座?不,他上位那么多年以来,从不觉得快乐,远远不如当年跟在画眉身后的日子那么让人留恋。 他想起刚从玄水身边回去,和首领日渐疏远的那段时间,画眉说过的话——“小黑蛇,你还年轻,可别钻了牛角尖。” 当时总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坚持的理想,竟真的一脚踏进了死胡同,越走越远。被年轻气盛蒙蔽的双眼看不清楚最重要的是什么,反而亲手把它摧毁。 比起被天界认可,应该有更让自己向往的东西,值得用强大的力量去保护的、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的追求吗? 目光落在了不明所以的兔子身上。 “你喜欢的生活是酿酒?” 也许是大蛇的语气难得温柔,兔子脸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也想变厉害,想保护重要的东西,但是唯一擅长的只有酿酒……所以只能努力把酒酿好,如果大家喝了我的酒能感到快乐,我就很开心了!” 他心满意足的笑脸实在太过闪亮,晃得黑蛇的心一阵震颤。 …… 乌猜蹲下,把他拉进怀里,蹭着软软的绒毛,好像当年和画眉一起坐在树杈上喝酒的那种简单的满足感又回来了。 “不想学就不要学了……”他轻声说:“我很喜欢你酿的酒,以后你给我喝酒,作为交换,我来保护你。” 兔子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红眼睛,愣愣地不会说话,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重重地抱了抱他,毛茸茸的脑袋顶着黑蛇的下巴,“大蛇,你真好……” “但是幻化衣服还是要学。” “呜……” “起码能变出长袖。” “……” 第二天乌猜就去参加谈判会了,他和兔子说好,香酒会之前会过来接它。 可是等他到了小石洞前,才发现已经兔去洞空,正着急时,草堆下钻出一只老鼠。 乌猜捏着它的尾巴把它提起来问:“住在这里的兔子呢?” “兔兔兔兔兔兔……”小老鼠快要被吓死了,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索。 “好好说!”乌猜不耐烦地晃了晃手。 “兔兔先走了!香、香酒会……你直接去……”被天敌这么一瞪,小老鼠的心肝终于受不了,颠三倒四的话还没说完就翻着白眼昏过去了。 丢下那只老鼠,乌猜立刻赶往香酒会的举办地。 兔子和它的几大缸桂花酿已经在客栈里等着了,看着旁边那群欢腾的山猫麻雀梅花鹿,黑蛇的脸又黑了几分。 “大蛇,你来啦?你看,山猫婶婶他们还帮我把酒运过来呢!”兔子兴奋地介绍它的朋友们。 那些小妖一看到大蛇,立即吓得闭上嘴,悄悄溜走。 兔子本想叫住他们,但一看大蛇的脸色,还是没敢,怯怯地问:“你也和我一起摆酒摊吗?” “也?” “嗯,小鹿他们都要来帮忙。” 乌猜眯了眯眼,没有说什么,“你自己摆吧,我还有事。如果碰到麻烦就跟我说。” 兔子乖乖点头,才发现大蛇已经走了。 ——为什么又生气了?刚才说话的口气好别扭哦…… 它有点委屈地看着门口。 香酒会如期举行,兔子的桂花酿意外夺魁,把它高兴得跟什么一样。 最后一天的酒宴快要结束了,它在人群中努力寻找黑蛇的身影,这几天很少见到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远远地,看到那里围了一圈小妖,走过去才发现大蛇就在中间,他好像在和什么人喝酒,眼见酒坛空了,赶紧送上一坛新的。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把大蛇对面的人接走了,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可是……大蛇看起来有点难过。 乌猜站在原地看着封百岁和祁穆的背影远去,回过头来就看到那只傻兔子朝自己跑过来。 他牵起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笑意,任由兔子扑进自己怀里,凑到它耳边说:“我们去人间吧。” 兔子茫然地睁大眼睛。 “陪我去见一个人。” 眉眉一定会喜欢这只兔子……他想,也许会听到那人对自己说一句—— “小黑蛇,你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三:蛇兔一窝(完) 过几天开定制印刷,可以加一两篇福利番外哦~对就是你们喜欢的那什么…肉什么的,一直吃蔬菜果然会营养失衡╮(╯▽╰)╭想要什么样的福利可以大胆建言噢,定制的话是可以探索一些节操的下限,你们懂的。 PS:看过《鬼冢迷尸》的亲们,还有想要本子但是上次没拿到的吗?前段时间陆续收到一些妹子的消息,说 上次印刷没有赶上,所以现在准备开二刷,有意向的亲这次要抓紧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