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殭尸爱上你(上) 作者:杰克胡椒 盗墓盗多了果然会撞到鬼, 宝贝没挖到几样,于承均却差点葬身古墓, 而救了他的居然是……一只活跳跳的僵尸? 秉著大捞一笔的念头把僵尸偷回家, 没想到对方竟蜕皮成金发美男,还死皮赖脸地缠著他! 不仅爱看鬼片又胆小、爱装可怜又厚脸皮, 更离谱的是,死而复生的金口口声声说要报恩, 竟趁于承均不备时半夜摸上他的床…… 莫、莫非……做坏事的代价就是赔上他的贞操?! 为了你,我从亘古的长眠中苏醒……    作者:杰克胡椒      第一章      月黑风高,四周安静得像是没有一丝生气般令人毛骨悚然。风拂过枝桠间,吹落了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此时约是半夜时分,在一座高山林间隐隐约约有簇灯光闪动,上上下下好似磷火般飘忽不定,映照出不应该出现的人影窸窣蠢动着。      灯光来源是一名提着灯的少年,他半跪着全神贯注地看着地面上的一个大洞。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这洞相当深,往下延伸呈漏斗状,里面还传来一阵阵敲打挖刮声。      少年不时抬起头来注意着周遭动静,紧张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手中的照明灯亮度调到最弱,身体以外的范围都融在黑暗中。树林间因为灯光摇摆而产生的影影绰绰,让少年不禁挪挪身体往洞口靠近些。      「师、师父……你好了没啊?」少年小声地对着洞口叫道,声音在狭长的洞穴里来回撞击,聚拢成的回音回荡不绝。      洞里的敲打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见到垂进洞口里的绳子晃动起来。少年赶紧伸手将绳子拉起来,下面垂着一桶刚挖起的土石,随意倒在一旁之后,又将绳子抛回洞里。      两分钟后,从洞口钻出一人。少年惊喜道:「好了吗?」      「你以为是泡面吗?」那人不耐烦地说:「叶离,给我火嘴、电离子切割器……还有面罩。」      叶离迅速地放下照明灯就往旁边堆着的器具摸索,边问道:「师父,这墓穴还灌了铁浆啊?」      「一层薄薄的铁板罢了。」      枯叶落到叶离头上,吓得原本十足戒备的他一下子便全泄了。他胡乱拍着头,深怕是哪个索命鬼将爪子放在了他头上。      惊呼声引起那人的目光,他扫了叶离一眼道:「安静点。」      叶离噤声,见那人已经准备下洞便赶紧将器具递过去问道:「师父,下面需要戴防毒面罩?」      那人略微沉吟道:「这个墓穴已有百年,虽然前几天就被打了洞,换气也换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小心为上。你等一下也要戴了面罩再下来,知道吗?」      「是,师父说得对。」叶离满怀着无限尊敬倾慕说道。      被唤做师父的人名叫于承均,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体型高$瘦削,相貌俊朗,淡漠的表情让人以为他正在做什么日常例行活动,而不是半夜盗墓这种勾当。      于承均利索地将东西挂在身上,在叶离的注视下攀着绳子滑下盗洞。盗洞相当窄小,只能将手脚紧紧扣在绳上慢慢爬下。      叶离侧耳倾听,令人胆颤心惊的刺耳切割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便听到他熟悉的弹指声,代表师父已经成功进入。      这个墓穴约在地下五、六公尺处,于承均率先进入墓穴之后,折了几支荧光棒扔在各个角落,照得墓室里绿萤萤一片。      这里是墓穴的右配室,青砖砌成的方正空间极大,空荡荡没看到任何陪葬品。于承均暗啐了一声,墓室里没东西最大的可能是已经被人盗过了,这代表今天大概会空手而返。      这个墓穴的消息是昨天得到的。几个居民自称在挖香蕈时偶然间发现了这个墓穴……先不论为何挖香菇会挖到地下五公尺,这一带盗伐情况严重,土石松动之后才让人发现地底乾坤。      于承均得到消息之后先着手做了调查。那些山老鼠开了大型起重机上来,加上原木的重量,便把墓穴一处压坍了。所幸他们发现这是个坟墓,也不敢探究下去,怕会打扰死人安宁,直接把消息上报。      于承均的特殊身分让他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当下就决定今天晚上携上家伙直捣黄龙。      山老鼠压坍的地方他已先打探过,那边是这个墓穴的另一个配室,初步探勘的结果也没发现什么值钱东西,县政府先把那地方围了起来,等待中央文建会派人来鉴定,避免有人打这个百年穴的主意。不过对于以盗墓为业的青年来说,进去的法子多不胜数。      这座山林被划为保护区,一旦曝光之后,原本猖獗的盗伐活动立刻中止,因此黄昏时于承均便光明正大进山,开始了前置作业。      他用折迭式的螺纹钢管探出了整个墓穴的分布,这个墓穴占地虽大,不过探测结果只有一个主室和两个配室。主室的位置极深,所以就决定由配室进入。      这个墓穴里平和的状况和于承均事先设想的大相径庭。在事前准备中他仔细查过这个墓穴的方位和座落之处,得出结果之后让向来不太在意风水的他也有了一丝警戒。      不过,风水对于盗墓贼来说,只是用来分辨哪个墓地里可能会有肥水,基本上对于行动不会有太大影响。他向来不信邪,盗了几年的墓从没遇上什么事。      他拿出空气指数计测了一下,这下面的空气还不至于太污浊,甚至比尖峰时刻的市区要干净多了。于承均试探性地拿下面罩,呼吸了几口确认空气状况,然后搓搓响指,示意地上的叶离下来。      进到墓穴里,叶离的脸又惨白了几分。他最怕的莫过于怪力乱神之事,但又不愿意放弃跟着师父的机会,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踏出沉稳脚步的于承均。      没给叶离太多时间观察,于承均便直往黑暗幽深的墓道走去。      「师父,这个墓好生奇怪。」叶离的声音隔着面罩听起来有些含糊,虽然见于承均直接暴露在墓穴的空气里,但没有指示,他也不敢将面罩拿下。      见于承均没说话,叶离继续说道:「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埋的想必是有钱的人物,不过洞挖这么大,别说是写他生前的那些歌功颂德的字句,装饰壁画或瓷器珠宝都没看到一件。」      「说不定是被盗走了。」于承均轻描淡写地说。      叶离踏了踏脚,地面随即出现清晰的脚印。「这地是软的,随便掉个手电筒都会有印子,但一路走进来,地上除了脚印根本没其它痕迹。」      于承均点点头道:「你倒是进步很多,刚开始下地时连眼睛都不敢睁呢。」      不待叶离反驳,于承均蹲下身摸摸地上厚厚一层尘土,「你可知地上这是什么?」      「还不就是黄土?」叶离奇怪道。      「的确是土。」于承均撮了把土起来,仔细地闻了闻。「不过里面还有糯米和石灰,过了这么久,早化得和土一样了。」      「糯米和石灰?」叶离惊疑不定问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于承均站起身看着叶离道:「我没跟你说吗?这地方的位置不太好,照理说不应该会有人将墓地选在这边。」      「……所以要用糯米和石灰改运?」      「石灰防虫防潮,糯米防止尸变的殭尸走出去。」      叶离惨叫道:「我就知道!师父,你好歹也说个谎骗我嘛!」      于承均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一边解说道:「这里坐南朝北,旁边河道下切形成的一线谷包围住了整个开口,山势狭长蜿蜒、斜枝侧顶。这种地叫做『破面文曲』,正是民间流传诸多养尸地中之一。」      「养、养尸?!」叶离惊愕道:「人死了还养什么?怪不舒服的。」      「养尸的目的莫过于作祟害人。将尸身葬在养尸地,让它吸收日月精华和土地汇聚的阴气,可以长保尸身不化,施以咒术后就会起尸……不过,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科学老早就破除迷信,尸身不化是因为温度、湿度低让尸体的分解慢了许多,而起尸可能是因为附近有高压电缆,空气中的静电让尸体肌肉出现反射性的抽搐动作。」      于承均井井有条说着,而叶离不以为然地小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你见过?」于承均问道。      叶离一脸讳莫如深道:「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同学他姐姐的同学的表哥有阴阳眼,听说他法力高强,解决了很多作祟的鬼怪……」      「这不能相提而论吧?」于承均皱眉:「如果真的起尸,不用阴阳眼也能看到。」      「我的意思是,妖魔鬼怪还是殭尸吸血鬼的不是都差不多?多些防备不会吃亏的啦……不过,师父你应该完全没做这方面的准备吧?」      「的确没有,钱要花在刀口上,这种没根据的说法不值得花钱。」对于叶离的未雨绸缪之说,于承均相当不屑。      「可是之前还不是被人诓了买了组用不到的菜刀……」叶离碎念道。      于承均爱钱如命,但也容易受到诱惑买了堆没必要的商品,叶离认为他根本是个十足的冤大头……      于承均不晓得是否听到,举起手上的露营用照明灯自顾自说着:      「墓穴的位置通常有两种,最普遍的就是讲究能否福荫子孙;另一种就是非血亲的埋葬,这种有极大可能是死去的人和埋葬的人是仇家,由于积怨极深,可能会故意将尸身埋在八曜恶煞之地,祸延他的子子孙孙。但是……」      「但是这个墓地看不出来是为了哪一种目的建造的,对不对?」叶离机灵地接道。      于承均微微颔首,「若是纯粹养尸也不需要这么大的空间。看来回去之后,得好好查查前朝的墓葬形式才是。费了这么大力气挖出这样的空间,但里面却寒酸得连地窖都不如……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葬在这里?」      前往主墓室的甬道微微向下倾斜,走得越深就觉得周围的气氛和气温随高度下降。      「我有个不好的预感……这次是真的!」叶离畏缩道。      于承均嗤笑道:「你哪次下地没有不好的预感?看来就是前面了。」      甬道的尽头是一道左右对开的石门,高约四公尺,宽则比叶离加上于承均伸开双臂还宽,表面打磨得相当光滑,斑驳的颜色说明了它的材质。      「这是花岗岩。」于承均耳朵贴在门上并伸手敲了敲,「而且还挺厚实的。」      「……要炸吗?」叶离担心问道。      「也只能这样了。」      于承均放下背包,指节叩了叩门确定大概厚度,然后从包里拿出几根雷管和引信。      叶离忙不迭地背起东西往后跑,刚停下脚步就听到青年开口道:「再退后一些。」      于承均将炸药用胶布贴在门中央,那里的门缝虽然已浇了铁浆封起,但刚刚点了打火机之后靠过去,可以看到火苗晃动不休,长年累月的天候变化也会让石头产生细微的瑕疵。      巨大的爆炸声随着炽热的气流和碎石袭卷两人,于承均反身护住叶离,一边瞇着眼睛注意爆炸是否损害了墓室的主结构。爆破是盗墓必要手段之一,但火药分量必须拿捏得极精准,否则将墓室炸塌了连逃都来不及。      叶离也是第一次瞧见真实的爆破现场,未待尘埃落定就忙着探头看,还一边开玩笑似地说道:「师父,你这次失败了,门只炸了个窟窿,还没炸穿呢。」      「火药再多一点,连门里面的东西大概都一起炸烂了。况且火药不便宜,要省着点用。」于承均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走向墓门,拿着铲头用力往门上一掼,墓门立即被砸穿个洞。叶离上前帮着将门凿开,没一会儿就足够让人钻过去了。      两人将手上的灯调到最亮,整个主墓室一览无遗。      有别于方方正正的配室,主墓室却是挖成了圆形,拱形的顶像罩子似的,最高处约有七、八公尺高,空间极大,更显得摆在中央唯一的棺木刺眼。对面也有个门,那应该接着通到另一个配室的甬道,不过那门竟没关上,可以直接看到黑暗的另一边。      于承均暗啐,早知道就冒险从另一边下来,不仅不用挖盗洞,连火药都省了。      「干嘛要弄成圆形啊?难道觉得这样比较有设计感?」见到棺木之时叶离畏怯地停了下来,但嘴上还是嘟囔不停。      「这墓室修得圆顶平底,正好呼应了天地相通之理,就养气这点来看,的确有其帮助。」      墓室正中央有个突起的脚跟高的石台,棺木就摆在那上面。      于承均仔细地打量,面露惊讶道:「看来,这真是个养尸棺。」      棺材是用整块上好的木料雕刻而成,质地黝黑却隐隐透出光华,棺盖的接缝处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来。      令人惊讶的是那棺盖外面镶嵌了一整片的陶瓷,像棺套似的将整个棺盖包覆住。那陶瓷上的画工极细致,而且还是「珐琅彩」,那是康熙以后才有的宫廷用瓷器。      以这上面颜色艳丽的没骨画看来,这构图和设色都像出自于雍正时期的宫廷御用画师邹一桂的手笔。      于承均拿出相机,仔细地拍下照片。这棺盖太过沉重无法携回,他也不想破坏其完整性,先拍照回去鉴定一下,如果真的是养心殿造办处出产的瓷器,那可算是国宝了。      触上冰冷的木棺,于承均心想,这种好棺也是养尸不可或缺的一环,可以维持尸身不化。看来这墓主可能是个人物,光是要弄到宫廷御用窑烧,就可见其财力之雄厚。      他心中有些兴奋,光看这么讲究的棺,里头必定藏有不少好东西。      于承均从背包里掏出手套和面罩,郑重地戴上。在墓穴里就算可以不用做太多准备,唯有开棺时一定要戴上这些行头以避免和尸气直接接触。不少盗墓为生的人们都死于染上尸毒,所以这点于承均更加小心。      叶离见他的动作,赶紧也戴上自己的手套并抱怨道:「师父,你也说这是个养尸棺,你不怕开棺会有只殭尸跳出来吗?」      于承均站起身,双手放在棺盖上道:「那就等我开了就知道了,退后。」      他使劲往前推开棺盖,木头之间发出缺乏润滑的难听声音。叶离手上紧握着折迭刀,暗忖着下次下地一定要带上糯米或鸡血,要是真碰上邪门东西,他还可以逞逞威风、英雄救美……      棺盖开了一半便能清楚看到里面的东西。棺木里躺着一具像虫茧似的物体,外面裹着一整圈的棉布,有些干瘪塌陷。      于承均吃了一惊,这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外观隐约看得出来是个人形,奇怪的是这具尸体的姿势,并不是如一般的直挺挺躺在棺木里,而是呈现蜷缩抱着膝的样子。      叶离探头,见到内部情况时忍不住大叫:「原来不是殭尸,是一具木乃伊!」      于承均接过折迭刀,在已经发黄发硬的裹尸布上划开个小口子,下面还裹了好几层布,全部划开之后露出底下黑干的尸体,「尸体变成这样是不会变成殭尸了,养尸首重防腐,像这种只剩层硬皮的干尸不可能起尸。」      叶离撇嘴道:「要是这样还能变殭尸岂不是吓死人?」      于承均没说话,开始在棺材里摸掏起来,摸了老半天,只在尸体头下找到个羊脂白玉枕,色泽温润,雕刻细致,两端还嵌了金线饰纹。以这作工和抛光看来,应当是乾隆时期的宫廷玉器。      敲了敲棺材各处,也没听出有什么夹层,他略为失望说道:「唉,至少还有个玉枕。本以为挖到个油坑了,没想到棺材里和这墓穴一样贫瘠。」      「师父,其它首饰啥的应该都戴在身上吧?」叶离比了比尸体,「会不会都包在布里了?要不我们把它割开来看看,总归有个压舌的玉琀或塞肛的玉栓可捡。」      于承均瞄了他一眼。这小鬼平日对于那些鬼怪之事相当敏感,但其它行事却挺利落毒辣,知道没有古怪之后,便露出一副想把棺木整个拆开的模样。      「不了,我不想亵渎尸体,敛尸用的玉器不捡也罢。」于承均摇头道:「虽说会干这行也没什么道德可言,说难听点就是挖人家祖坟的毛贼,不过最起码尽量不要动到尸体。如果是露在外面的,你可以尽管拿,看不到就别打它的主意了。」      叶离不以为然想着,于承均平时爱钱爱得要命,遇上这种事倒是很有道德感。      「啧,我就是想说这棺木里里外外只摸到块石头,不如帮这墓主解开身上缠得乱七八糟的烂布,让他透透气。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自己吐出值钱的东西以作报答……」      于承均将玉枕仔细包了几层后放好,便又对着棺木观察起来。      「师父,你再看也不会长出香菇的。」叶离手肘撑在棺盖上,知道他应该是看出什么蹊跷,但还是忍不住贫嘴一番,「这棺木哪里奇怪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于承均示意叶离抬另一边,两人合力将棺盖翻了过来。      「这棺材上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可以说明这墓主的身分。」于承均奇怪道:「而且我从没看过墓葬时会把死者这样裹得不见天日。」      「……可能是这家伙长得三头六臂、奇丑无比,又怕让人知道他的身分,所以……」叶离兴致勃勃地猜测着。      于承均思忖道:「看来这人来头不小,既要将他埋在养尸地、又怕别人知晓他的身分,只能说埋他的人应该另有打算。」      「管他怎么打算,现在还不就是具干尸?拿来当柴火烧都嫌──」      叶离兀自喋喋不休时,于承均突然脸色大变、扯着他往地上摔。      还未落地,就听到一声凌厉的爆炸震荡了墓室里死沉的空气。      叶离被甩在地上,顾不得浑身疼痛,惊慌问道:「那是枪声?!」      于承均暗自咬牙。适才将全副精神放在搜寻上,竟没注意到另一边有人走来。      之前也不是没遇过同业,不过大家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晚到的摸摸鼻子等人家淘完之后再来捡遗漏的,要不就是厚着脸皮要求分一杯羹。像那些人明显来者不善,什么都没问就先放一枪的倒是从来没见过。      于承均伏低身子,两人借着棺木暂时阻挡了攻击。他从背包底拿出从来没派上用场的左轮手枪,拉开保险对空鸣了一枪,目的是让对方知道自己并不是手无寸铁,若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对方少不了也要拉上几人陪葬。      那拨人相当谨慎,见对方有枪,也退到了甬道里。不过他们迟早会知道于承均只是虚张声势……      「看来……是遇上同行了。」于承均微微扯起嘴角道。      虽然只是匆匆瞄到,那拨人少说有七、八个,服饰统一穿着黑色且持有武器,应该是有计划的集团。敌我实力悬殊,当务之急只能想办法脱身,就算自己拼上性命也得保护小鬼周全,人是他带下去的,当然就有义务让他毫发无伤地回家。      叶离鼻端敏锐地闻到一丝血腥味,转头只见于承均面色苍白,左手不灵活地拿着枪……等等,师父是右撇子的!他死命盯着于承均的右臂,视线缓缓下移,不意外地看见鲜红的血从袖口蜿蜒流下,顺着手掌汇聚到指尖然后滴下。      由于于承均穿着全黑,流了血也被衣物吸收了,一时间没有察觉他已经受伤。      「擦伤而已,不碍事。」于承均看见叶离阴晴不定的脸,开口安慰道。      叶离愣了下,才赶紧拿了手帕捂着于承均的伤口。动作大了点,于承均闷哼一声苦笑道:「不用这么用力也可以止血。」      叶离没理他,翻出条细尼龙绳就着手帕绑住伤口。      「听着,」于承均俯下身凑着叶离的耳朵道:「我们现在的武器只剩下我手里这把枪和刚刚落在墓道里的一些火药。现下我是跑不动了,必须要让你犯险才行。」      叶离坚定道:「师父,要让我背着你冲出去都可以。」      「就你这身材可背不动我。」于承均低声道:「从这到石门那约莫二十公尺,等会儿我掩护你,你就只管往外面跑,拿了火药扔给我,我要把他们炸回姥姥家。」      叶离噗一声笑出来,想不到不爱说笑的师父说起粗话还挺有一回事的。他敛起笑容深吸一口气,道:「没问题。」      于承均填好子弹,庆幸自己平日没荒废了这枪的保养,否则放了这么多年没用的枪一定会卡弹,更甚者可能膛炸、连自己都搭上了。      于承均猛地一翻身站了起来,叫道:「快跑!」起身同时,于承均便开始开枪。枪膛里六颗子弹,射完后就必须重新装填,得要撑到叶离跑进甬道里才行。      石门里那几个人借着掩护也伸出手发了几枪,只不过子弹都打在了极远处。      于承均身体一晃,连忙撑住了棺木边缘。从衣袖破洞处可以看见刚绑好的伤口正汨汨地渗血出来,顺着手腕流到棺材里。右手虚软无力,因失血而开始有些麻痹。      这时叶离已经顺利跑进甬道里,环视一圈没看到于承均所说的包,焦急大喊:「师父!东西在哪?」      于承均手中六发子弹已然击完,蹲下身拿出剩余子弹装填,边道:「什么东西?刚刚炸门时早用完了,你也别废话,赶紧离开这里,我来拖住他们。」      语音刚落,另一边便开始反击了。对方听到对话就知道他们身上没有太多武器,待于承均弹尽援绝就没戏唱了,几人就着掩护慢慢逼近棺木,而枪声此起彼落中,青年根本无法起身。      叶离眼见师父陷入死地,心一横大叫道:「你这浑蛋!反正你死了我也没其它地方可去,干脆就跟他们拼了!」      于承均反手开了几枪,沉声喝道:「你快走!我自己应付得来,你只会碍手碍脚,要是你真想看我死在这里你就继续待着!」      叶离只觉得怒不可遏,这种老套台词也想拿来晃点他。正待开口时,只见一人已经绕到棺木旁,枪口直指看向另一方的于承均!      「后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叶离跳出了甬道凄厉的大喊。      于承均大吃一惊,知道后面有埋伏,但自己闪躲的速度不可能快过子弹。      千钧一发之际,他闭上眼睛,脑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己以盗墓维生,终究也要死在这里……      枪响声戛然而止,少了枪声之后,墓室里就像从来没人闯进一般死寂。      于承均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原本惊慌跑向他的叶离伫立在原地,嘴张得老大,表情揉合了极度的恐惧和无措。      这时,于承均才注意到了有个奇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是一种缓慢而搔得人心痒痒的吱呀声。      那声音几乎就贴在背后,而于承均还记得,他现在应该是背靠着那棺材板……      他一转头,只见到有只缠满白布的手抓着欲对他开枪之人的手腕,看起来力道极大,那人竟是动弹不得,整个身体瘫软着,脸孔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恐惧而扭曲。      那只手缠着的白布因年代久远而发黄干硬,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掀开,露出下方包覆着的黑干粗硬的皮肤。      那应该不可能起尸的干尸,现在正站在棺木里,手掐着另一名男人。      于承均瞬间的想法是这棺材里原来有古怪,所幸自己刚刚在里面掏挖了半天没碰着,但随即就看出了殭尸身上没有任何弹簧或发条等机括。      殭尸手缓缓举起,被他抓着的人发出如杀猪般的凄厉叫声:「救命啊!救我啊!」      另一边那些人举着枪却迟迟无法攻击,不知道是同伴在怪物的手上的关系还是因为害怕而动弹不得。      猛地,殭尸抬手一甩,那人就直直飞了出去,以完美的曲球弧度砸在那群人当中。      几个没被压到的拿起枪就胡乱扫射,大部分子弹都越过了殭尸往后飞去。      于承均趴低身子,一边注意着边上的动静。只见子弹一颗颗地打在那殭尸身上,就像泥牛入海,一下子就无影无踪,完全无法阻止殭尸的动作。叶离连忙伏低身子,一颗子弹堪堪擦过衣襬、撞在地面击起几片碎石,在这枪林弹雨中他只能抱头蜷缩着。      于承均顾不得身后的殭尸是否等一下就拿他开刀,目前看来那些子弹比殭尸更有攻击性。现在正是逃跑的最好时机,趁那些人的目标放在殭尸身上时,于承均将东西全背在身后,希望那些铲子、十字锹和其它昂贵的器具能挡下一些不长眼的子弹。      他直奔叶离身旁,蹲下身就要拉他,只见叶离脸色苍白道:「师、师父,我腿软走不动了,你自己快走吧。」      于承均背上一痛,感觉到子弹打在什么东西上面,虽然没直接打到他,但那冲击力还是很大。他心下悔恨不已,干了这么多年,从没遇过的麻烦事在一个晚上一窝蜂全来了,如果自己一人就罢了,但总不能让这小鬼把命也搭上了。      心念至此,他拉起瘫软在地上的叶离,就算当人肉盾牌也要保叶离平安离开。      但被拉起的叶离却眼神惊愕的看着他身后。于承均回头一看,见那殭尸已经踏出棺材,正僵硬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棺盖。      那沉重的棺盖被那殭尸高举过头,连于承均也不禁骇然,这殭尸的力气极大,要徒手把人撕开大概都不成问题。他正想着那奇怪举动代表什么时,那殭尸竟然举着棺盖,连膝盖都没有弯曲,以极其诡异的姿势一下子就弹到于承均面前。      ……看来殭尸虽然没有理智,但还是懂得挑软柿子啃。于承均心中苦笑,边悄悄举起手枪,枪膛里剩下一颗子弹,还可以在遭到这殭尸毒手之前先送叶离上路,至少他有把握不会让少年感到一丝痛苦。      不过那殭尸并未如想象般将棺盖砸在他们身上,而是一个转身,将棺盖立在地上。      两人被笼罩在棺盖形成的巨大阴影下,连那殭尸也被笼罩其中,子弹打在棺盖上,发出阵阵碎裂的声音。      殭尸微微低头,虽然看不见它的五官,但于承均可以感觉到那殭尸正看着他。殭尸喉间发出了粗哑难听的声音,混沌不清。      于承均像着魔似地盯着殭尸的脸,脸上的布似乎被子弹打穿了几个洞,从那洞中,他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光芒,是种让人目眩神迷、华丽丰润的金色。他无暇思考那是否为殭尸身上佩戴的陪葬品,心中突然冒出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这殭尸……      情况已不容许他细想。于承均猛地抬头,向殭尸微微一颔首,就拖着叶离回头往刚进来的甬道走去。叶离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瞪着那殭尸看,深怕他突然暴冲过来,而于承均却毫不在乎的样子,自顾自拖着叶离。      「不用怕。」于承均突然说道。      叶离一愣,对于于承均说的话完全摸不着头绪。      「那殭尸……是在帮我们。」      叶离眼珠子一转,心中疑惑着。如果不是刚刚那短暂的视线交流让师父和这木乃伊心灵相通,唯一的可能就是师父精神错乱了……这听起来很有可能,一向不信邪的师父一定是亲眼看到殭尸,打击太大导致失常。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验证了于承均的说法。殭尸随着于承均的脚步扶着棺盖慢慢后退,没再让一颗子弹打在他们身上。直至退到甬道里,殭尸也笨拙地钻了过来,拿棺盖盖住了石门上的洞口,将刚刚惊心动魄的枪战完全阻挡下来。      叶离再也支撑不住、气喘吁吁坐倒在地,而于承均疲惫地靠在铺了青砖的洞壁,心痛如绞。那些不识货的家伙竟然对着棺盖开枪,这棺盖价值连城啊!要不是怕被抓到盗窃国宝,他拼死都想将它搬回去。      心疼完棺盖之后,于承均才想起现在似乎不适合思考这事儿。他看向殭尸,心里咕哝着这殭尸竟然拿棺盖去挡子弹,边琢磨着这殭尸的企图。      但殭尸只是低垂着头直挺挺站着,彷佛完成任务后就石化了般。      叶离摇摇晃晃站起,抽出十字锹横在胸前,拉了拉于承均的衣袖道:「咱们快走,要不然等它凶性大发会把我们都吸干了。」      「抱歉,小徒失礼了。」于承均思考了半晌,站直身体对那殭尸道:「大恩不言谢,我们也不会久留打扰你的安宁。日后若是需要帮忙……只要不是借钱,在下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于承均对这方面无涉猎,不确定殭尸的沟通方式为何,倒是叶离听了大叫起来:「别跟它说这么多,趁它现在好像还没完全清醒,干脆就地解决了它!」      那殭尸似乎对叶离的敌意起了反应,忽地抬起头,却是看向于承均。      于承均也回看它,对望了一阵子,那殭尸突然僵直地往前倒了下来。于承均反射性地伸手接住,没想到那只剩一层皮包骨的殭尸竟比想象中的重,那骨架即使隔着几层布也能感觉到硬得硌人,扯动了他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莫不是体力消耗过大所以晕倒了?于承均思索着。      叶离吓得脸色发白,叫道:「师父,你快放开它,要是它咬你一口就惨了,你也会变殭尸的!」      于承均叹道:「它要是想做什么,凭刚刚所有在场的人都无法制服它,没道理把我们引来这。更何况被殭尸咬到只可能染上尸毒,不会变成──」      话说一半,于承均眼角余光扫到个颜色艳丽的东西,仔细一瞧,原来是殭尸身侧染上血迹,鲜红色的显然是刚刚沾上。难道这殭尸也受了枪伤?      「你帮我扶着它。」于承均说着就要把殭尸交过去。      叶离急忙退了两步道:「干嘛接着它?扔地上就行了。」      「我要带它回去。」于承均有些兴奋地说,「这东西很有学术研究价值,说不定可以卖上个好价钱。」      叶离翻了翻白眼。早就知道师父爱钱,倒没想到他竟然将主意打到殭尸头上去了。      「拜托,这东西像干柴一样,有什么好研究的?」      于承均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就像在说:此事我已决定,旁人不容置喙。      被于承均这样淡如水的目光盯着看,叶离心中一荡,脸也开始发烫。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转过头暴躁地说:「随便啦,你开心就好!不过先把它绑起来,也别指望我碰这家伙,一想到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于承均暗叹口气。叶离的喜怒无常一直让他很烦恼,高兴时师父前师父后地甜叫,不高兴时又这样没大没小……      他从包里取出尼龙绳,结结实实地将那殭尸捆了好几圈然后驮在背上。这一连串动作牵动伤口,痛得他冷汗直流。叶离眼见如此,虽不想碰那殭尸却更舍不得于承均痛苦,冷哼了一声从于承均身上夺过那殭尸,径自就往前走。      那殭尸身形比叶离高出不少,半背半拖的背影看起来相当滑稽,还不时可以听到叶离碎念道:「还不就几根烂骨头,干脆打散了也方便携带……」      第二章      他们开来的毫不起眼的小货车就停在盗洞附近,确认没有其它人后,将殭尸塞入车厢便迅速驱车离去。回到位于市区的家中,叶离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殭尸上了四楼,然后粗鲁地把它扔在地上。      将伤口做过处理之后,看着那殭尸像尸体一样动也没动,于承均俯下身观察它的生命迹象。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和脉搏,让他几乎以为刚刚在墓穴里救了他们的是其它东西,而不是这具看起来毫无生命气息的干尸。      叶离也凑近看,然后嗤道:「看来这家伙是死了,如果真是殭尸也得跳起来吓吓人、动也没动的……所以我早说不要白费力气拖着它回来,现在还得想办法把它处理掉,要是弄个不好被发现,我们都要去吃牢饭了。」      于承均兀自检查着干尸,剪开了沾着血迹的布也没见到伤口……应该说要在这种粗硬皮上留下伤口也不容易。干尸身上的血,估计是自己靠着棺材时流下去沾到的。      他小心翼翼地从中央躯干部分剪开裹尸布,避免年代已久的布料和尸体发生沾黏,要是破坏了尸体或是陪葬品可就糟了。      裹尸布完全摊开之后,露出下方保存良好衣物和尸体部分。      黑乎乎像干柴般的躯体,粗硬的黑皮包覆着骨头,皮下组织完全没了。      不顾叶离的抗议,于承均还是撕开了布,露出了狰狞的殭尸脸,虽然民间有个迷信说法,见到已下葬尸体的脸会冲煞,但从不相信运势之说的于承均认为,只要不影响事业赚钱,其它的就让子孙承担就行。      干尸的眼眶、鼻子及脸颊皆凹陷,不过牙龈部分竟还未完全萎缩,支撑着干尸嘴里一口整齐的白牙,看起来极为诡异。      「……这尸体竟然还在分解中!」于承均戴着手套,轻手轻脚地打开干尸的嘴巴。      某些部位看起来有些湿黏,组织还未完全分解,更让人惊讶的是干尸身着的寿衣,黑色的蟒袍看起来质料极好,作工也很精细,袍边滚上了鎏金云纹,胸口及背后的石青色圆形补服绣着五爪金龙,肩上也绣了栩栩如生的两条行龙。      滚落一旁的朝冠看起来更是所费不赀,竟还是皇亲国戚的制式。上方是二层金龙,缀了十颗珠子,最顶端镶了颗红宝石;顶戴主体是石青片金缘二层,红纱绸里,上缀朱纬;帽子前方的舍林镶了五颗珠子,后方的金花也镶了四颗。      于承均暗自咋舌,这干尸生前必定是生在大户人家,死后才能搞个这么气势十足的寿衣出来。      「嗯……」于承均指示一脸欲作呕的叶离拍照,自己则趴下来端详干尸,「男性,年龄不详,推估生前身高约一百八十二至一百八十八公分之间……」      「哇,还真是个大个子!」叶离又嫉又羡,身高向来是他最自卑的点,「虽然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那年代能长这么高,走在人群中想必很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吧。」      「它分解不完全,我也无法推测出真正的身高,可能更高,也可能更矮也说不定。」于承均目不转睛地看着干尸,「身上没有外伤,应为自然死亡……不过奇怪的是,它身上一根毛发也没有。」      「噗,原来是个秃驴。」叶离幸灾乐祸道。      最在意的陪葬品部分,于承均在殭尸身上摸了个遍,它身上除了衣服外其它啥都没有,那么自己在墓里看到的大概只是错觉。      身上既没陪葬品,年代也不够久,清朝的墓随便挖都能找到,唯一的卖点就是会动,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就跟普通干尸没两样……看来这次只能认栽了。      于承均大叹,然后将裹尸布缠了回去并细细缝起,让人家赤身露体的总不太好。      「我想还是先让它留在这。」于承均想了半晌之后道。      「……什么?」叶离不可置信问。      于承均思忖道:「我师父……就是你师公年轻时据说挖过不少殭尸,而竟然让我在有生之年也遇上了。我要请他老人家来瞧瞧,看他有没有办法让这干尸再动起来,会动的殭尸必定很值钱。」      叶离不满道:「那老家……师公他也差不多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看他那满脸皱纹,说不定还是跟这殭尸系出同源,到时候家里就会有两只活殭尸了……」      于承均戏谑道:「你要是害怕跟它共处一室,要不要先去楼下房东那里住几天?」      叶离顿时炸毛:「谁跟你说我害怕?只是觉得恶心而已!你想想,这殭尸又破又脏,摆在那可能等一下就会流出什么东西的样子,臭死了!」      「……也是,一具尸体摆在家里似乎不太好,看来得找个地方放起来才行……」      听闻于承均的话,叶离眼珠滴溜一转,转过头若无其事盘算着:两人住的公寓不大,硬是划成了两房两厅,空间狭小,能放这干尸的地方大概也只有两人的房间,当成停尸间后,房间主人势必要另觅地方睡才行。      叶离轻咳两声,装出壮士断腕的样子:「算了,就放我房里好了,我可以睡客厅。」      于承均微微蹙眉:「怎么能让你睡客厅?要也应该是放我房里。」      「然后让师父你睡客厅?」叶离咄咄逼人问道:「现在天冷,我担心您老人家着凉。我年轻力壮,睡客厅几天也无妨。」      于承均有些感慨,叶离终于也长大了,懂得尊师重道,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已到了被称为「老人家」的年纪。      「我想,你来跟我挤一挤凑合一下?我的房间比较大,再多睡一人也可以。」      叶离几乎要奸笑出声了,连忙假装咳嗽掩饰:「那就这样吧。」      诡计得逞,叶离心情大好,兴冲冲地搬起地上躺着的干尸就要往自己房里去。于承均帮着抬脚,瞥见旁边那个巨大挡路的东西。      「等等!」于承均走向厨房,量了量冰箱的长度,再看看干尸。「反正冰箱也没用,干脆塞这就好。」      叶离傻眼,结巴道:「这、这样也太……太小了?」      「勉强凑合凑合,我想这位仁兄会谅解的。」      于承均打开冰箱,将中间隔层全拉了出来。这大冰箱是于承均的师父留下的,但住在这里的两个男人根本用不着,想拿去丢也麻烦,冰箱比门还要大上寸许,几乎要构着低矮的天花板。最后索性当置物柜用,眼不见为净,经过时侧身走过去就行。      将冰箱里东西清出来后,于承均将干尸塞了进去,由于长度稍嫌不足,还将那干尸的手脚左扭右拐,折腾了一阵子才大功告成。      「接下来,就等你师公来再决定要怎么处置了。」于承均关上冰箱道。为了让叶离放心,还在冰箱外用铁链紧紧绕了几圈并锁上。      叶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顺带对着冰箱踢了一脚。      当晚于承均就连系上了高龄将近百岁的师父,只是他老人家正好在搭豪华邮轮环球,回来还要等上一段时日。      二人一尸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于承均渐渐地就忘了这回事,忙碌于自己的工作中。只有叶离还为了不能和师父同房而心怀怨恨,有事没事就朝着冰箱踹个两下出气。      一天晚上正值夜深人静之时,叶离打魔兽打到口干舌燥,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喝水。牛饮完后正要回房,忽地听见个沉闷的声音,心叫糟糕,于承均几番告诫他要早点睡,省得浪费电,这下准会挨那个小气鬼一顿刮……但回头一看,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他正想着大概是刚刚戴着耳机打太久导致有些耳鸣,就又听见相同的声音。这次他听得相当清楚,那是从冰箱传出的。      冰箱内部发出串沉重而仓促的敲击声,就像是有人在里面挣扎着要出来似的……      叶离踉踉跄跄倒退几步,踢倒了放在地上的铜制水壶。「匡啷」的声响吓得叶离拔腿就跑,一回头就撞上了听见骚动出来探看情况的于承均。      「师、师父……」叶离以气音说道:「那家伙似乎要出来了。」      「嗯?」于承均刚被吵醒,睁着惺忪睡眼,意识尚不是很清楚。      叶离也明白师父的毛病,不过现在有人在一旁,底气也比刚才强了些,他打开橱柜抽出菜刀,打定主意要是那殭尸挣脱出来,无论如何先捅它几刀再说。      冰箱持续摇晃,敲击声络绎不绝,但那殭尸却迟迟未出来,搞得叶离背上全是冷汗、丝毫不敢松懈。      「应该是那铁链锁着它出不来吧?」于承均忽地冒出一句,「帮我拿钥匙来。」      叶离怔了下,随即骂道:「师父,你不是未老先衰吧?竟然还想把它放出来?趁现在还有东西制着它,我去附近一处收惊的地方看看,弄条狗血还鸡血牛血的绳子来,听说要这样把殭尸绑起来再放火烧才能杀了它。」      「我想大概是我们锁着它,所以不高兴,毕竟是摇钱树,我们锁着它本就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现在它醒了,就该放它出来好好赔罪才是。」于承均转回房间拿钥匙。      叶离心知无法阻止利欲熏心又没危机意识的师父,自己要是贸然动手可能会惹他不悦,但师父的安危是他唯一在乎的事……叶离一咬牙,从冰箱旁的背包里摸出枪管藏在袖子里,虽然对那殭尸没用,但总归心里舒坦些。      于承均拿着钥匙施施从房间走出,开锁时还一边谆谆嘱咐叶离,等会儿千万不可对摇钱树失礼,自己心里倒是很兴奋,能够再次看到个死了百年的尸体动起来,应该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      他向来是眼见为凭,之前不相信是因为没见过,而上次亲眼看到殭尸,着实在他的人生投下了颗震撼弹。这几天他埋首于民间传说的研究,关于殭尸的传说莫衷一是,但却没有任何实证可以支持那些说法。      现在有一只会动的殭尸在眼前,于承均甚至可以想象它带来的收入有多丰厚了。      解下铁链交给站在身后的叶离,于承均吸了口气平抚躁动的心跳,伸手打开了冰箱。就在这瞬间,一团东西从冰箱里冲了出来,直扑在于承均的身上,那力道极大,青年一时没撑住也顺势往后倒。      本来叶离一看到那干尸就想掏枪,但他站在于承均身后正好被压住,两人跌作一团。于承均对于这未知的东西也有些忌惮,手忙脚乱之际推开了跌在身上的干尸。      师徒俩慌张站起,见那干尸动也不动倒在地上,一时间都不晓得该采取什么行动。      于承均权衡了会儿,拿了剪刀开始剪起包裹在尸体外的白布。布裹得很厚实,层层迭迭缠了好几圈,但毕竟年代已久,结构脆弱许多,剪了个开口之后,于承均便两手使劲一扯。      随着清脆的裂帛声,那布团下隐藏的东西也终于现出真面目。      「哇──」叶离怪叫,「我等会儿八成会做恶梦!」      那干尸依然被粗黑硬皮包裹着,露出的下半张脸看起来就如同想象中诡异,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叶离探头看了看,奇怪地问道:「师父,这殭尸看起来……长大了?」      于承均看了看干尸明显「成长」的身体,已不复之前干瘦的模样。他回想起适才干尸压在身上的时候,只觉得触手冰冷却结实,倒像是摸到个人体,而重量也远比当初搬回来时要沉得多了……莫不是屋里湿气太重、让这殭尸吸水吸得发胀了?      殭尸的胸膛看不出起伏,于承均大着胆子,缓缓将手伸向干尸的脖子想探它脉搏。      刚触上冰冷的皮肤,那干尸突然抽动了一下。叶离吓得大叫。      「师父,你别再管它了!」叶离抓着于承均的衣襬焦急道:「我有不好的预感!不如拿汽油将它烧了……」      于承均没理会叶离,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咦」了一声,「这是……」      他看着黏在手上的一小块黑色皮屑,心想这估计是那干尸代谢下来的皮肤角质……      目光转回殭尸身上,于承均确认了黏在自己手上的东西的确是干尸的皮。适才他触摸过的地方,黑色的皮剥落,露出下方白色的一块。      叶离一脸恶心,惊诧道:「它……它脱皮了?」      于承均凑近,仔细观看那脱了皮的地方。      忽地,那殭尸抽了几抽,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于承均的臂膀。      叶离见状,慌忙掏出放在裤袋里的枪,对着那殭尸就扣下板机。不过并未如他想象地在殭尸身上打了个洞,枪枝毫无动静。      于承均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拿下叶离手中的枪,轻描淡写道:「保险栓没拉,子弹怎么会击发?别轻举妄动,它应该没有恶意。」      叶离瞪眼看着殭尸,只见它一手抓着于承均,喉间咕噜作响,似乎想说些什么。      猛地,殭尸另一只手伸到自己脸上,摸了摸之后就开始乱抓乱扒。师徒二人大吃一惊,于承均连忙想阻止这殭尸的自残行为,否则它那张脸可能要更可怕了。      无奈殭尸抓着他的力气太大,于承均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殭尸脸上的黑皮被它一片片抓了下来……殭尸将还覆在头上的裹尸布用力扯了下来,原本戴着的顶戴也滚落地上,而它似乎也筋疲力尽了,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师徒俩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殭尸。于承均设想过很多可能性,可能是一张青面獠牙、符合民间说法的脸,也可能是干枯得难以分辨五官的脸,但从没想过那布面下会是……      散乱的金发掩着殭尸的脸,流泄着的光芒闪耀夺目。      先回过神的是叶离,他干笑两声,彷佛像催眠自己般的说:「原来古代就流行染金发了?染、染得还真不错……」      于承均忆起当初在墓穴中看到的、蛊惑人心的金色光芒,原来那并不是陪葬品。      他伸出手,拨开了覆盖在殭尸脸上的柔软金发,那之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孔。      白皙的皮肤、精致深邃的五官,说明了这殭尸是个……      「老……老外?!」叶离大惊小怪地叫道,表现得像是看到外星人一样。      于承均也相当惊讶,想不到在那座百年墓里躺着的,竟是个这么一号人物。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之前明明确认过了殭尸的情况,应该是已经成为了一具彻底的干尸,但这个……东西,看起来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于承均仔细地观察着殭尸的动作,看着那殭尸茫然的眼神似乎渐渐聚焦起来,浅蓝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之后与他四目相接……      那殭尸眨眨眼睛,张口发出了几个粗哑干涩的音节,听起来就像是太久未说话一样。他状似吞了几口唾沫,缓缓说道:「恩……公……」      这短短两字说得字正腔圆,让于承均霎时一愣:怎么不是英文?      「恩公。」殭尸抓着于承均又叫了一声,表情相当急切。      「你……要找你恩公?」于承均尝试问着。      殭尸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于承均。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恩公?」      殭尸点头。      「这话怎么说?」于承均奇道。      「你……我……」那殭尸开口,声音难听得像是拿锉刀磨玻璃似的。      于承均忙阻止他:「没关系,你慢点再说。」      殭尸感激地看着于承均,然后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但身上那层裹尸布限制了他的行动。于承均二话不说,拿起剪刀将发黄干硬的布一层层剪开。      裹尸布掉在地上的同时,殭尸的一头金发也披散下来。这时才看出他身材相当修长挺拔,跟当初预估的身高差不多,配上那毫无瑕疵的脸孔,看起来简直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只除了他身上穿着的是被于承均剪得破破烂烂的清代朝服。      衣服上有几处圆形破洞,看来应是弹孔,大概是那时候那些黑衣人留下的。其它于承均割出的破洞中露出的肌肤看起来细腻白皙,隐约浮着黑青色。      随着殭尸的动作,剩余的黑皮从袍子下扑簌扑簌掉了下来。于承均看了看地上,殭尸脚边一堆黑色干裂的皮。殭尸抖了抖身体,像动物甩掉水珠般抖落黏在身上的皮。      于承均颇为失望,现在这样一点可怕骇人的样子都没了,有谁会想花钱去看一具长得像人的殭尸?      「水……」殭尸捏着嗓子道。      于承均正要拿杯子,踌躇了半晌,直接将铜制大水壶递给那殭尸,他一百多年没喝水了,想必口渴得紧。      殭尸接过水壶便仰头往嘴里倒,脖子发出像折断似的喀嚓声,让于承均开始担心等会儿这殭尸的脑袋会不会突然掉下来。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只消一会儿,五公升的水就被殭尸喝得一滴不剩,他咂咂嘴,意犹未尽地看向于承均。      于承均站到流理台旁拧开水龙头,让那殭尸喝个够。      那殭尸一步一步走向流理台,膝盖似乎无法弯曲,脚步相当缓慢僵硬。于承均心想,这殭尸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电影里被病毒感染而变成活尸的样子……      有只殭尸爱上你.上      他默默地看着殭尸喝水,叶离胆战心惊地低声道:「师父,你确定他是我们捡回来那具殭尸?该不会被掉包了吧?」      「被谁掉包?」      「我想说的是,他怎么变得……呃……」叶离支支吾吾地说,「他怎么变得像活人一样?之前明明都干了。」      「所以他现在才需要喝水吧。」于承均煞有其事道:「不过以他喝的量来看,应该已经造成体内电解质不平衡,我看还得让他补充盐分才行……」      「谁管他缺维他命ABC啊!」叶离大叫。      待殭尸喝足了水,于承均欲领他去房里休息,那殭尸却摇摇头,径自走向冰箱便钻了进去,还不忘带上门,留下于承均和叶离面面相觑。      ……难不成这冰箱睡起来比较舒服?于承均沉默以对,心里想着要如何让那殭尸恢复原本的面貌。      「对了,这殭尸怎么不会跳?殭尸不都是这样跳的?」叶离说着便平伸两条手臂,模仿殭尸膝不弯直挺挺跳的样子。      「这是谣传。」于承均淡然道:「那是湘西赶尸人的方法,将长竹竿穿过尸体袖子,赶尸人一前一后抬着走,因此才会有了这种以讹传讹的说法。」      「所以,那个湘西什么赶的是真的殭尸?」      于承均没听到叶离的问题,边扫着地上的皮屑自顾自道:「嗯,这样说起来,那位仁兄死而不僵,应该不能算是殭尸,他看起来像是完全复活了……」      「殭尸就殭尸,哪有这么多名堂?」叶离厌恶地说。      白忙了一阵子,于承均只觉得疲累,打了个呵欠道:「你也去睡觉吧,一早还要上课呢,有什么事明天早上起来再说。」      叶离嘟囔道:「拜托,现在有一只活殭尸在家里,谁还睡得着?」      于承均睡得不太好,不断梦到挖开的墓穴的尸体都复活了,誓死捍卫自己的陪葬品……直到被叶离的怪叫声吵醒,他才从床上跳起,急忙地套上衣服。      天色蒙蒙亮,他看看时间,差不多是叶离起床的时候了。这小鬼的个性像豪猪一样浑身是刺,对那只殭尸也充满偏见,要是一时脑充血干了什么傻事一定会吃亏。      冲到客厅,果然就看见一人一尸相互对峙,战况一触即发。      殭尸堂而皇之地坐在只有三坪大还堆满了电视购物商品的客厅里,脸上挂着微笑,身体动作看起来已不复昨晚的僵硬。处在这种杂乱的环境中,他看起来却是一派悠闲而又不失高雅尊贵,跟昨晚嘴巴凑着水龙头狂喝水的饥渴粗鲁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叶离站在另一头恶狠狠盯着殭尸看,手中还提着菜刀。      那殭尸一见到于承均便高兴地站了起来,拱手道:「恩公,承蒙您的救命之恩,还不嫌弃提供栖身之所,在下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报答。虽然府上稍嫌窄小了些,不过住在仓库里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他这一番话说得如唱戏般抑扬顿挫、兴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那西洋味十足的外表口中吐出的却是京片子,让于承均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又一个看古装片学中文的老外……      「师父!」叶离抢着说:「我刚起床就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坐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企图!」      于承均让他稍安勿躁,对殭尸道:「你能说话了?」      「是的,在下经过一晚的调养已能发声如常。」殭尸脸上绽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恩公,还不知晓您的大名,赶明儿回去后,在下必定会报答您的再世之恩……」      「你算哪根葱啊?!」叶离赶在于承均开口前气势汹汹地指着殭尸鼻子道:「别以为你可以装出这副德性骗人!你一定是想要趁我们放下戒备时作怪吧?」      殭尸看向叶离,脸上笑容不减:「请问这位公公如何称呼?你家主人都未说话,你却在这大放厥词,这成何体统?」      听到殭尸对叶离的称呼,两人都是一愣,接着叶离脸上迅速地因愤怒而涨红。      「你说谁是公公?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到我像太监?!」叶离咬牙切齿问道。      那殭尸倒是有些惊讶:「瞧你这身板儿和嗓音,难道不是?」      于承均和叶离相处已久,知道少年最烦恼的,就是比起同龄来说相对瘦小的身材和还未变声、如孩童般的声音。如今这殭尸确实是不偏不倚踩中他的地雷了。      不过这殭尸脑袋大概还不清楚,这种简朴的小房子里怎么会有仆人?更遑论是太监?于承均拉住正欲冲上前拼命的叶离,一边对殭尸道:「这位并不是侍奉我的人,而是我的……我的……徒弟。」      「喔──」殭尸挑眉道:「就辈分算来,这里也没有黄毛小儿说话的余地。」      于承均心想,这殭尸受汉文化熏陶也挺彻底,不过看他年纪应该比叶离大不了几岁。他对殭尸道:「我和叶离之间没分什么尊卑,虽说有师徒的名义,不过更接近兴趣相投的朋友。」      叶离擅自住到他家、擅自称他为师父,这让于承均也有些烦恼,不过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而叶离对他没大没小的态度,也不像是将这名分放在心上。      「神经病!」叶离依旧怒气冲冲,「这年代哪还有太监?最后一个太监啥的早就驾鹤西归了!」      「最后一个太监?」殭尸脸上出现迷惑,「请问恩公,现在是什么年号?」      叶离抢着道:「现在是宇宙历七六五四三年……」      于承均暗忖,果然出现年代落差了。「请问你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殭尸想了一下道:「宣统三年。」      于承均脑子快速运转。宣统是末代皇帝的年号,宣统三年……不就是公元一九一一年?难不成他是死于那场革命的?看他的样子可能还不知道早已改朝换代了……      那殭尸见于承均表情,心下大概也有些明白:「在下看你们的服装和府上的装潢,应该离宣统有些时日了?现在的圣上是宣统帝的太子或皇孙?」      于承均向叶离摆摆手,然后对殭尸道:「请你做好心理准备,这……年代过得比你想象的要多。」      殭尸想了想他在世那时的动荡不安、民不聊生,以及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改革势力,缓缓道:「难不成……」      「现在是公元二0一一年,清朝在你死去那年就被推翻,皇权时代……已经结束了。」      殭尸白皙精致的脸上霎时有如覆上死灰,他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坐倒在沙发上。      「竟然……已过了这么久……」殭尸突然开始大哭,哭得相当悲切,「我竟然在棺材里躺了这么久,而不知道外面早已变得人事全非,刚刚还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再      看到许久不见的故人……」      叶离悄悄附在于承均耳边道:「师父,要不要给他准备几桶水?要不然他等一下可能就脱水了。」      「你别出馊主意。」于承均低声喝斥,然后小心地问殭尸:「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殭尸抽抽答答地抹着眼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也知道,时代的潮流难以抵挡,以那时候的情况来看这也是极正常的。只是一时还是……」      话没说几句,那殭尸又趴下来继续哭。      于承均摇摇头,面对这种情形,他只能装做视而不见地对叶离道:「你也该去上课了。」      「发生这么严重的事哪还有心思上课啊?」叶离大声抗议,「而且,我不放心让师父跟这家伙待在一起,要是我回来之后发现你有什么不测……」      殭尸边哭边站了起来,涕泪纵横的脸上硬挤出个笑容:「你放心,小太监,在下不会对恩公做什么的。那么,请容在下先行告退。」      他们呆愣着看那殭尸摇摇晃晃地走回冰箱,缩进去之后还自己将门带上。      良久,于承均冷静地说:「他早上是自己出来的吧?我一直以为因为压力关系,冰箱无法从里面打开,看来这个谣传有待商榷。」      叶离气得七窍生烟。「他竟然又叫我太监!」      第三章      待叶离去上课后,于承均便自己待在客厅鼓捣着工作。      虽然晚上做的是见不得光的盗墓勾当,但白天的于承均有个挺响亮的头衔──K大考古学系荣誉博士──即使这头衔是捐来的。      这招是于承均的师父教的,当然那老家伙自己也买了一个。K大考古算是国内的龙头,因此从这里得到消息也最快。考古系一直都苦于预算不足,只要肯花大钱都可以买到一张荣誉博士证书,于承均盗出殭尸的那墓穴也是从K大的管道得知的。      不过身为荣誉博士也有该尽的义务,于承均偶尔要去开个讲座,讲述的当然不是史料分析,而是实地考察或是遗迹文物辨识。      资料整理起来极其繁杂琐碎,他焦头烂额地弄了半天,抬头一看已经晌午,便寻思着要不要叫那殭尸吃饭,毕竟来者是客……虽然看那殭尸的样子也付不出伙食费,不过自己从他棺木里拿了那块玉枕也够抵销的了。      仔细一想,于承均还真不知道殭尸要吃什么。一般民间传说认为殭尸嗜吃人肉人血,不晓得猪肉猪血汤之类的合不合他的胃口。看他的服装挺昂贵,希望不会是个难伺候的主。      于承均走到冰箱旁,侧耳倾听里面有无动静。从那殭尸进去之后,就一直不断听到里面传来啜泣声,不过现在倒是毫无声息。      于承均伸手敲了敲冰箱门,正要叫那殭尸时犹豫地想着该怎么称呼他。未等他想好,冰箱门便一下子开了,殭尸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那个……你要吃饭吗?」      殭尸听了之后,眼眶竟然慢慢涌出泪水。      「恩公,您真是我的再世父母,您的大恩大德我已无以为报。瞧恩公府上家徒四壁,日子想必过得相当清苦,竟还能如此慈悲为怀……」      于承均忙阻止他说下去,蹙眉道:「等等,我实在不晓得你说什么,我什么事都没做,应该还要感谢你在墓室里救了我们。你──」      「我叫Kim,您也可以叫我金。」殭尸眨着水亮双眼道,脸靠得相当近。      于承均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好的,金。请你别再用敬称或是恩公,我听着怪不舒服。叫我名字就好,于承均。」      殭尸略带羞涩地说:「叫均可以吗?均,June,想必你是六月出生的吧?」      「我是二月生的。」      虽然被打枪了,金也不以为意。他跳出冰箱,一反适才涕泪俱下的样子感激地说:「均,我要郑重地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血,我就无法复活……」      「……咦?」      「我虽然死了躺在棺材里,不过意识一直模模糊糊地存在,感觉就像喝醉了在梦里晃荡一样,只是那梦没有内容、感觉不到时间,待在那里头,就如过了几千几万年似的那样漫长难耐。直到……你出现了。」      金回头从冰箱里拿出一块染了血的布,那是之前包在他身体外的。他非常珍惜似的摸着它道:「你的血顺着棺材板渗进我的皮肤里,在那时,我便醒了。」      于承均安静地听他说,还敏锐地发现金讲话的腔调变了。看来他之前的京腔是装出来的,讲到激动之处时便忘了。      「之后,我的皮肤长了出来,头发,指甲,脑……在那之前,我可说是靠灵魂思考感受,然后五感慢慢地回来……」      于承均受不了金细数着自己身体哪个部位可以作用,对他来说,这个漂亮的皮囊还远不如一具干尸赚钱。      于承均打断他问道:「所以,你现在已经完全复活了?」      金一脸正经回答:「还不算,宝贝,男人最重要的那话儿还没──」      于承均打断他:「你有办法恢复原来的……就是你刚醒来时的样子?」      「除非让我再死一次然后放上一百年,那大概就成了……」      「你要吃饭吗?」于承均重复了一次他最初的问题。      金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耶,好像不会饿,不过又有点空虚……」      「是吗?」于承均扭头离开。不用吃饭最好,他也省下笔花费。      叶离下午第一堂课装病回家之后,就见到幅怪异的场景:      于承均旁若无人地边吃饭边整理文件──事实上,于承均正努力研究殭尸,希望能找到达成最高效率的赚钱方法;而那只殭尸则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电视,手指敏捷有只殭尸爱上你.上如飞地快速转着台。      这景象说和谐也行、说诡异也行,叶离倒是觉得那殭尸看起来超级碍眼。      「你怎么回来了?」于承均问。      叶离咳了两声道:「我觉得不太舒服……」      「噢,这是每个人少年时期都会经历的,不用担心。」金自以为是地说。      「谁跟你讲话了!」叶离瞪眼道:「师父,这家伙在干嘛?」      于承均花了点时间跟叶离解释,只见叶离边听还边瞟着金,而金则是嬉皮笑脸地自言自语道:「不过区区一百年,这世界改变得真多啊。」      叶离不满地说:「这家伙既然醒了,那就放走他吧。」      于承均寻思,这殭尸应该还有可利用之处,边打着如意算盘边摇头道:「他似乎没有谋生能力,对外头也不了解。」      「那就把他送给K大做解剖研究好了,我相信考古系或医学院对他的身体如何运作应该都很有兴趣。」叶离恶毒地说。      金大吃一惊,遥控器掉在地上:「解剖……你想要切开我的身体?!」      叶离趁胜追击:「对啊,谁知道你是不是有个像人的空壳子,结果身体里尽是些蛆啊腐肉啊还是香灰之类的?我倒真的很有兴趣呢。」      话才说完,金马上开始嚎啕大哭:「我好不容易才复活的,今儿个又要命丧在个小太监手上吗?你的心肠真是歹毒啊!」      金在那边哭得呼天抢地,叶离在这边气得吹胡子瞪眼。      金哭了几声,转向于承均泪眼汪汪道:「均,你舍得再杀了我吗?我死了一百年,早就无依无靠,如果连你也要抛弃我,我也只好如那小太监所说,一死百了!」      于承均撇过头。自己倒是也想过这种替代方法,既然他已不再像殭尸,那么以其它名目卖掉也不是不行,例如没有呼吸心跳却还活着的人……诸如此类。但现在这殭尸看起来极可怜,自己要是卖掉他岂不是禽兽不如?      卖也不行、丢也不行……唉,于承均现在深深地对自己将殭尸捡回来的蠢决定感到后悔。      「喂,你别以为哭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叶离暗暗咬牙。      他深知于承均心软,最受不了人家这样求他。当初他为了待在这边软磨硬泡许久,最后也是祭出眼泪这个杀手@,而殭尸竟然这么快就掌握了于承均的弱点,这个敌人实在不容小觑。      果然,于承均不耐烦地制止了金,道:「金,在你找到能去的地方前,我都会让你待在这里的。」      金马上破涕为笑,表情转换之快连叶离都不禁咋舌。      「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过要找你的后人或是其它亲戚,说不定你还有故人在世。」于承均亟欲想弄清楚这个赚不了钱的烫手山芋是何身分,积极问道:「你的全名是什么?家和祖籍是哪里?」      金仰着头思考了半天,摊手道:「过了一百年,我早忘了。对于生前,我只有模糊到有跟没有一样的记忆,约莫小时候在外地住过一阵子,十几岁时就来这定居了,      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住在哪儿又叫啥名儿……在下真的想不起来。」      「欸──」叶离明显表示不信,「他都记得自己翘辫子时是宣统三年,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金阴森森地说:「你不知道死人的执念有多深吗?我至今都还记得杀了我的人那张可恨的脸,我只想着要找到他碎尸万段……只可惜他应当不在了,否则我定会让他尝尽恐惧而死……」      叶离暗啐,这家伙也挺有本钱当厉鬼的……      于承均怪罪似的看了叶离。没想到这殭尸身后还有挺多冤情,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实在可怜,他干咳了声道:「别着急,总会有方法找出你是谁。你理应和家族葬在一起的,若是能让你认祖归宗就再好不过。」      金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承你贵言。希望真有那么一天,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叶离也常说谎,因此一眼就能看出殭尸没完全说实话,只是于承均已然相信了这殭尸的谎言,他也只能抚额暗叹。叶离知道于承均耳根子软心也软,脸看起来冷淡,个性却鸡婆又顽固,一旦下了决定就怎么说都说不动。      于承均从小就学着盗墓,在地下的时间比在地上多,探穴挖宝懂得比人情世故要多得多。要是叶离存心不良,于承均可能早被他卖了。      虽然自己没问题,但那殭尸存心蒙骗,一定有什么企图,总得想法子把他赶走才是。      达成协议之后,于承均继续弄他的资料,叶离在一旁帮忙整理,而金则是兴致勃勃地看着电视,脸几乎要贴在屏幕上了。      于承均询问的结果,金的视力似乎不太好,如果不贴在电视前就看不清楚。      屁股还没坐热,叶离又看金那副德行不爽,便故意讥嘲他:「喂,阿金……我叫你阿金可以吧?这可是个好名字,以前我家养的黄金猎犬就叫阿金。」      金慢条斯理回道:「当然可以啊,小叶子……我叫你小叶子行吧?叫这名字定会大富大贵,前朝宫里似乎就出了个姓叶的权阉……」      叶离和金的针锋相对丝毫未影响到于承均。      他心里寻思着要如何查出金的真正身分,那年代的外国人十有八九都是租界的人,但金的言语中又能听出对于清廷皇室的尊敬,这一点就有些矛盾。      看金的服饰和说话,他的家族就算没富可敌国,起码也是坐拥一方的豪贾。若是到今时今日还未没落,那么于承均应该也可以拿到笔可观的报酬……至少他打的如意算盘是如此。      战乱连年,清末时仇外情绪高涨,应有不少外国人在战争中牺牲,若是有办法调查那时候的数据,说不定可以找出些蛛丝马迹。      「金,你说你是被人杀的?你还记得是什么人又是什么原因吗?」      金摇头,看起来有几丝茫然。「我还真不知道他们杀我做什么,在下向来乐善好施、广结善缘,为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莫不是妒忌我的人吧?」      叶离作呕欲吐的样子。      于承均知道这殭尸说话颠三倒四,便又难得地拿出耐心说道:「你想想生前是否有什么仇人,因为……你晓得你葬的地方有蹊跷吗?」      「什么蹊跷?」      「你能复活应该也是拜这所赐。」于承均沉吟道:「葬你的那地方,是个养尸穴。」      于承均花了些时间向金解释养尸穴的道理,而金收起了刚刚的调笑,全神贯注听着。      「……因此,要是有任何细微的线索都请务必告诉我,当初杀害你之人若是存心将你葬在那种恶地,说不定是为了贻祸你的家族和后代。」      金面露疑惑道:「……真有这种事情?」      于承均沉着道:「风水运势之事,本就是信者恒信。我自己没亲眼见过也不敢断定,但见到你之后,我想这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金耸耸肩膀,无奈道:「这太抽象了,我无法了解。」      「你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不,我相信你说的话,均。只是我现在还没什么概念,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很难想象……」金扁了扁嘴,「不过看我自己这个没呼吸心跳却还能活动自如的身体,还真是讽刺。」      于承均心中一动,问道:「金,你几岁?」      金轻咳一声,正色道:「咱家年方二十,上无高堂,下无妻小,品性端正,身无宿疾……」      「你以为你在相亲啊!要不要把你身上有几根毛都说出来?」叶离骂道。      ……现在应该要算一百二十岁了,于承均认真想着。      原来他死时才二十岁,怪不得无意间会泄露出点天真。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看来应当是上一代的纠纷。只可惜他活了二十年、还没尝尽酸甜苦辣就殒命。只是现在让他回到世上,不知是好还是坏事。      「均,你真是个好人。」金突然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于承均愣道:「什么意思?」      金微侧着头,一头柔顺的金发倾泻而下。「喏,小叶子和我都是被你捡回来的吧?若不是遇到你,现在我可能已经被抓去解剖了,而小叶子可能已经被阉了……」      叶离暴怒道:「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于承均平淡道:「叶离在我这也不是白吃白住,我捡你回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以为你身上有值钱陪葬品,愿意留你下来是因为你不用花到我的钱。说到底,要是找到你的家族,我也免不了好好敲一顿竹杠。」      金嘻嘻笑着,全然不当一回事。      这时,闲置着的电视传来了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      吸引他们的并不是声音,而是她说的「古墓」两字。      由于行业关系,于承均和叶离对关键词特别敏感,两人立刻专注于新闻上。      内容大概是在某县城发现了一处遭人纵火的墓,惊人的是那墓穴里几十口的棺材竟然让人一把火烧得精光了,目前还在调查墓穴的年代以及追查纵火嫌疑犯。      「这年头……」叶离啧道:「现在人都不晓得尊敬死者吗?闹得这么大,我还以为是我们前几天盗的阿金的墓被发现了咧……不过跟这则新闻比起来,只有一个臭木乃伊的寒酸墓的确没什么稀奇。」      于承均瞟了瞟叶离,想到少年之前还想破坏尸体找财物……他没点破叶离,只道:「看到这新闻我才想起,这几天光忙着整理资料,都忘了上次那些东西还没脱手,再放着怕会有麻烦。」      金马上睁大眼睛,一脸期盼地说:「均,你要出门?我也想去。」      于承均迟疑道:「我想你还是暂时待在家里……外面变得比你想象的更多,这一百年已经让世界完全不同了。」      金得意地仰起头,指着电视道:「我已经看了近三个时辰的电视了,对于现在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乱买东西的,我也知晓世道险恶,诈骗集团满街皆是……」      叶离小声问道:「师父,他看了这么久到底看了什么啊?社会实录?」      于承均皱眉道:「你这外表也太招摇了些,我不想惹麻烦上身。」      金琢磨半天,相当为难地开口:「那……让我换上跟你们一样的粗布衣裳?偶尔体验一下庶民生活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于承均有种感觉,金就像宠物泪眼汪汪地求着你带牠去散步一样,那表情看起来极可怜。      「好吧。」他勉为其难打量了下金的身材,「你可以先穿我的衣服,头发也必须要剪掉才行……」看着金及腰的长发,于承均奇怪问道:「对了,你怎么没薙发?还是你这头发是一夕间长出来的?」      「薙、薙发!」金不可置信说道:「均,你比较喜欢那种发型吗?!如果你希望,我可以稍微尝试看看,只是我不觉得那发型适合我……」      金哭丧着脸捧着于承均给他找的上衣和牛仔裤,别扭地换了衣服出来,还一边抱怨衣服太窄勒得他不舒服。      其实金和于承均体型相仿,即使衣服穿反了,但匀称的身材展露无遗。换掉了一身厚重的袍子,看起来清爽许多,若不知道他是百年殭尸,必定会认为他是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不顾金的嘀嘀咕咕,于承均将他拉过来坐下,大剪一挥便剪去了那头漂亮的金发。      金捡起地上一束头发,心疼地说:「真不懂你们现代人的审美观啊……我那时候只有山贼才会将头发削短。」      于承均将金的头发剪到齐肩长,接下来他便无能为力了,只好随便拿了橡皮筋将头发束起。      「……虽然剪得有点糟,不过戴上帽子应该没问题。」他笨拙地安慰沮丧的金。      「无妨,既然是均要求的,总该不会有错。」金惨然笑道。      金这么信任他,反倒让于承均觉得心虚,他敷衍着拿了顶毛帽给金戴上,并帮他将头发一绺绺塞进帽子里。      叶离看了老大不爽,明知于承均就是爱照顾人,但之前可没人跟他一起分享于承均的温柔。      「师父,我也跟你一起去!」叶离大声道。      于承均正拿了夹克给金,回头惊讶问道:「你不是很讨厌去那边?」      叶离吞了吞口水道:「……偶尔去一次也无所谓。」      「你不是因为不舒服早退?那种地方人多嘈杂,你还是待在家里休息。」于承均完全不明白叶离的心思,皱眉道:「这么多人去也过于招摇,现在外头风声很紧。」      叶离恨恨地想,早知道就用其它借口……      于承均完全没察觉叶离的悔恨,叮咛金道:「等会儿出去记得紧跟着我,不要擅自行动。」      「我必定会表现得如同你们现代人一般……」金说着,拿起电视遥控器附在耳边:「走路的时候一手要插在裤袋里,一边对着这个讲话,停下来时,就要使劲按这个玩意儿,我看那电视上都是这样……倒是,这小盒子的用途挺多的嘛。」      于承均这时才知道为什么教育专家都建议别让孩子看太多电视……      他把遥控器从金手上拿下,叹气道:「这我回来再跟你解释,你出去什么话都不要说,也不要做其它多余动作。」      金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照着于承均的吩咐。      到了外头,金才晓得电视的小屏幕根本无法呈现现实世界的震撼力。      「金,你怎么了?」于承均查觉金的异状问道。      于承均的住家位于一处小巷子里,走出门约五十公尺就会走到大马路上。下午四点,四线道的马路上车流不息,旁边的人行道熙来攘往的路人行色匆匆,以上班族居多。      金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污浊的空气和刺耳的喇叭声冲击着他的感官,「……我、我很好,只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汽油车有些惊讶罢了。」金逞强地说:「现在人人都用那种工具代步吗?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大部分家庭至少都会有一台自用车,甚至两台三台以上都有。我们也要坐车去,你还没搭过吧?」      金惨白着脸看着一辆巨大的水泥车轰隆隆驶过,抓紧着于承均的手道:「我、我还是骑马就行,你有马吧?如果均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共乘一匹……或是轿子呢?乘轿也行。」      于承均失笑:「现在没人骑马了,不过倒是有现代的轿子……不过要走到下个路口。」      金点头如捣蒜,只要不上那四个轮子的铁皮车里,怎样都无所谓。      他跟在于承均后头,迎面而来的人潮也让他觉得紧张。他何时见过这么多人?就连庙会也没如此热闹。      金将脸埋进衣领里,试图躲过往他身上招呼的视线。汲取着衣物上于承均的味道,彷佛这样做能让他安稳些。      他抬眼,一座座耸立的建筑物高大沉重的似乎随时都要倒塌。没想到这世界的变化如此之大,从醒来到现在触目所及的全是陌生的东西,冰冷且僵硬。      看见金畏缩却强忍着的样子,于承均心下有些后悔。果然不应该这么快就让金出门,因为看他在家里生龙活虎,似乎没有什么适应问题,便贸然答应他……      而金的外表也让他受到不少注目,无怪乎他会这么紧张了。      「金,你先回去好了。」于承均说道:「我没办法分神照顾你,等会儿是要谈正事的,你这样会妨碍我。」      金知道于承均看出自己的局促不安,讪笑道:「没事没事,总是要试着去习惯,对吧?」      于承均听他连京片子都没了,就知道金现在大概也没多余心力装腔作势。他叹气道:「我看到轿子了,等上去之后你会好一点的。」      金开怀笑道:「太好了,我真的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      金的声音,在他看到停在他们面前的是一辆巨大的四轮铁皮车时戛然而止。      第四章      「呕……」      于承均无奈地拍着金的背脊让他好受一点,但他不确定对于不用吃东西的殭尸来说,这样做是否有效。      刚刚金上了公交车之后就紧紧抓着于承均的手臂,眼睛都不敢睁开。于承均好心的提醒他看看窗外风景会舒服一点,但金只瞄了一眼又继续装死,整张脸几乎憋成绿色的,一下车他就跑到路边干呕,晕车晕得相当严重。      「很抱歉,均,我衷心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很没用。」金一脸凄惨地说,「我从小就会晕船,坐轿子或骑马也会晕。不过我没想到,如此平稳的工具也会导致同样悲惨的结果……」      幸好金没吐出什么东西来,于承均想着。他本以为晕车的殭尸可能会吐出一些尸水或腐烂的内脏之类的……      于承均带着高大而病恹恹的金走向他们的目的地──市区里最大的玉市。      适逢上班日,位在高架桥旁的玉市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摊子营业,老板们都翘着二郎腿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不是跟隔壁摊下棋就是拿着剪刀修剪鼻毛。      走到人少的地方,金的精神就来了。他饶富兴味地看着摊子前堆着的大把大把廉价玉石,还伸手把玩那些玉镯子和扳指。      「就算百年后变得再不一样,你们的工艺技术却没什么进步。」金煞有其事地评论着,「这雕刻精细度和创意还比不上我那时候,而这玉的质量嘛……拿出来卖还真是上不了台面啊。」      「你很了解玉?」于承均斜眼问道。      金装模作样地说:「不敢不敢,区区对于玉石珠宝尚有一点微薄认识,至少好坏还看得出来。」      于承均见他跩兮兮的模样,便故意问道:「那你可见得这摊子上有什么好玉?」      金仔细看了一圈,轻蔑地说:「都是些烂石头,连玉都称不上。」      于承均摇摇头,只当金在吹牛。这摊子上的确大部分都是些成色不佳斑驳的玉,不过也有些通体碧绿均匀的玉佩或是玉雕观音,那些就可卖个好价钱。      他们继续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只有一家摊子孤伶伶开着,连老板都不知去向。      于承均脚步未停,直接走进摊子后以帘子虚掩着的店铺里。店铺里也是空无一人,只摆着张木桌子和藤制躺椅。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布仔细包着的东西,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将布掀开,然后转身对金道:「你瞧,这便是从你棺中倒出的枕头。」      于承均手中拿着的就是那块白玉枕,而他面对被偷的苦主坦荡荡的态度让人感觉不出一点心虚。      金眼睛一亮:「噢,一路看来,就属均你手上这块最好……你说这是我的枕头?」      「嗯,枕在你头下的。」      金厌恶地看着那玉枕道:「这虽是一块好玉,不过拿来当枕头还真是折腾,怪不得我到现在都觉得肩颈酸疼,原来是睡了一百年这么个硌人的东西。」      这时,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见到金时他愣了一下,随即看到站在旁边的于承均,便露出了然的神态。      「小店只做正当生意,贩卖人口不在交易范畴内。」老头子对于承均道:「你从哪挖出的这么一个金毛猴子来?这个恕我不能收。」      于承均心想,还真让老头子猜对了,这个金毛猴子的确是从墓里倒出的。「他的价格只怕你出不起。今天要卖的是这个。」将玉枕放桌上,让老头子仔细端详。      「什么时候的?」老头子拿着放大镜,头也没抬问道。      「清末。」      老头子看了半天,然后放下放大镜,比了三根手指头。      于承均冷笑道:「再翻一倍我就考虑借你玩几天。」      老头子眉头一皱:「你小子也挺会唬人,这样如何?」      于承均摇头。老头子又比了个数字,他马上摇头,伸手示意再加一半。老头子不满,比出减二的手势。两人你来我往,竟是安静得令人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金在一旁看着他们喊价杀价,直看得瞠目结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直很温和的于承均,在喊价时的凌厉气势让他忍不住目不转睛。      于承均的态度强硬,老头子瞪着他也没有一点办法,最后还是粗声道:「好啦好啦,我服了你了,就这样。」      金惊叹道:「均,你真厉害,我第一次瞧见人家这样买卖,原来你也是深藏不露。」      老头子觑了金一眼,没好气问于承均道:「这个黄毛小兄弟打哪来的?怎么讲话怪腔怪调的?」      金正要答腔,于承均赶紧摀了他的嘴:「他……他是我远房亲戚的朋友,来学中文,整天看古装剧看得脑袋不太清楚。」      老头子摇头:「唉,这种人还真多,之前也有几团老外观光客来买玉,我趁机狠狠讹了他们一笔,他们付钱倒挺爽快,拿了一堆不值钱的东西回去还以为捡到宝了……」      于承均懒得听他吹嘘如何诈骗观光客,幸好自己对玉石有些了解,否则一定也会变成别人闲嗑牙的对象。他打断老头子说:「先给我三分之一,剩下的分开汇到我两个户头里。」      老头子还想留着他们,于承均动作迅速拉了金就走。      走出一段路之后,于承均确定老头子没有阴魂不散跟上来,才对金解释道:「这里是我脱手文物的地方,那老头非常啰嗦,总爱抓着人扯皮。之前叶离也跟着我来了几次,被他抓着讲了几个钟头,后来就再也不敢来了。」      「真是个精力充沛的老人家,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太窝囊了。」金严肃道:「均,我觉得好多了,如果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可以请你带我逛逛吗?我想,缩在家里没办法让我学习适应异国生活的。」      于承均见他一副决定慷慨就义的样子,嘲笑似地道:「没问题。首先,我就先带你去习惯搭乘车子好了。」      当然,于承均只是开玩笑,但金的脸还是顿时刷白了。      于承均带着金来到一间号称全国最大的购物中心,精品、百货至生活用品,全部都应有尽有。      会带他来这主要有两个考虑:第一,了解现代的物质生活是习惯这里最快的方式,省得金再看到袒胸露背的女人又以为她是从勾栏瓦舍逃出来的娼妓;第二,现在还未到下班时间,购物中心没什么人潮,可以避免金的恐慌,也避免其它人的恐慌。      「我的老天啊,这就是平民穿的衣服吗?布料这么少怎么能在冬天御寒呢?」      于承均抢过金手上拿的蕾丝内衣,面红耳赤地挂了回去,在柜姐还没来得及出声时赶紧带着金远离女装部门。      「那是穿在衣服里面的,就跟肚兜一样,不会直接穿出门的。」于承均窘迫地跟金解释内衣的用途。      「噢,原来如此。看来,一百年后变得最多的除了科技以外,就属女人的装束了。」金心有戚戚焉道。      金一路上大惊小怪已经引起不少注目了,但于承均心想既然已经答应他,只能硬着头皮带他逛完。不过金对于应付柜姐的天花乱坠倒是很有一套,成功阻挡了于承均买下防尘#床套组和昂贵的领带与袖扣。      但逛到3C部门时,金的注意力完全被Wii吸引去了。      于承均将金丢在这里,吩咐他待着打电动。因为自己心里还念兹在兹着刚刚看到的百科全书,虽然不知道放着干啥,但似乎总有一天会用到的样子……      而待于承均提着袋子心满意足回到3C部门时,却没在原来的地方看到金。      他赶紧问店员是否看到一个长得高高帅帅但举止怪异的外国人,但店员只是茫然摇头。      于承均不由慌张起来,要是金迷路了,到时候必定会被带到警察那里,如果被发现他的身分,可能真的会被送到研究机构去解剖。      于承均左拐右绕,在柜与柜之间寻找金的踪迹,但这么大一个人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他正想去服务台请人广播时,瞄到靠近电梯的地方有几个女人围在那里,而那些女人中间的正是金!      有只殭尸爱上你.上      于承均悄悄走过去,想看看金和她们在做些什么。      「很抱歉,活泼的小姐们。」金执起其中一人的手轻吻了一下,「如果能再早一点和妳们相遇就行了,可惜我现在已经心有所属……」      ……于承均虽然没晕车,但现在也感到有些恶心。      他正想离开,不过金早一步发现他,鼻子抽动了两下之后开心大叫:「均!我终于找到你了!」      ……于承均也懒得纠正是谁找到谁了。      只见金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揖,道:「抱歉失陪了,希望有机会能再见到各位。」      金快步向于承均奔来,那几个年轻女生都回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于承均转身,沉着脸问道:「你在干什么?」      金听出于承均话里的怒意,像个小媳妇跟在后面,期期艾艾地说:「那个……刚刚店员把电视关了,所以我才想去找你……」      「然后呢?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我向那些女孩们问路,她们说要带我去参观然后送我回家。但我要找你,所以就拒绝了她们……」      「我不是说了叫你在原地等我?难道你不晓得你的身分要是被揭露了,会有什么下场?」      金一脸委屈地说:「可是你去了很久。这让我想起在电视看到的,母亲在卖场遗弃孩子的新闻……均,你也知道我只有你,要是连你都遗弃我的话,我真的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再有下一次,我就会丢下你!」于承均威吓道。      「所以,这次你原谅我啰?」金笑逐颜开道:「我不会再犯的,均,我以……以我的家族发誓!」      于承均对于他的誓言不置可否。      「均,请让我帮你分担这些重量。」金嬉皮笑脸地拿过袋子。      「若你还想逛也可以,但快到下班时间了,到时候街上人车都会很多。」      金马上道:「我们是该回家了。」      于承均想想,然后转过头对金道:「我跟你说我的号码,你记得住吧?要是再发生刚刚的情况,你就去借电话打给我。不过……」      「如果你要问我会不会拨电话,我能肯定地说我会。」金得意地说,「刚刚那几个女孩子也问我电话,我才知道原来她们用的那些东西,是电话而不是遥控器。竟然没有线路也能通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于承均念了一串数字让金背起来。      「不过啊……」金看起来并没认真地记,「其实不用电话我也找得到你,前提是要离开这里。这里的香水和胭脂味太重,把你的味道都盖住了。」      「……我的味道?」于承均尴尬地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味道。      金猛然凑向前,伸手从于承均的背后轻轻扣住他的脖子,然后附在他的颈边道:      「就是这个气味,从我醒来之后就一直闻得到……很香、很勾引人,从你体内散发出来的味道,甚至让我想咬你一口、撕开你的身体,尽情品尝这香味……」      于承均皱眉推开他道:「哪有什么味道!」      金朝空中作势吸一口气,「这种浓郁芬芳的味道你走过的地方都会残留,我可以循着这味道找到你。」      「你的嗅觉有问题吧。」于承均冷静地下了判断。      接下来几天,于承均见识到了金那堪比蟑螂的强大环境适应能力。      不管于承均去哪里,金都如影随形地死缠活赖硬跟,连小区的欧巴桑都知道他们家多了一个洋鬼子食客。金很快地就跟那些婆婆妈妈混熟,常常跟她们串门子。不得不承认,他对付女人极有一套。      而除了跟于承均出门之外,金最常做的事就是看电视。      金完全沉迷于电视中,他特别爱看鬼片和各式各样的惊悚或B级虐杀片,也喜欢看泛滥到变流行的活死人片。最后看见人类全变成殭尸的剧情,金总会特别兴奋……叶离坚持金是对于自己的同类有着深厚的感情。      不过金的胆子跟不上兴趣,每次都看得脸色发青还继续咬牙硬撑。      尤其到了晚上,金不需要睡眠,漫漫长夜都在鬼片中度过。      叶离对于金还是不假辞色,但态度已稍缓和,毕竟两人年纪相仿,整天打打闹闹的倒也没出什么乱子,之前还找了网络流传的恐怖影片吓得金半死。      后来金学会了用计算机,会自己上GOOGLE或YOUTUBE找恐怖影片,还跟着叶离开始打魔兽世界,两人经常玩到三更半夜等于承均来喝斥叶离睡觉。      家里多出了一个人,而吵闹声却是加乘放大。于承均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两个小孩的爸爸,除了增加生活乐趣之外还可以顺便修身养性,要忍受金和叶离的拌嘴可是需要极大耐性的。      一天晚上,于承均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一个翻身感觉到有个软软毛毛的东西搔在脸上,直搔得他想打喷嚏。      他勉强撑开眼皮,模糊的视野里出现的不是一如以往、淡淡的月光衬着如墨夜色从窗户洒进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背着光而显得黑乎乎的东西,还有一双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双眼。      于承均向来处变不惊……或说是迟钝更为贴切。他并未被吓着,只是半睁着眼睛,花了些时间认出那是金。月光在他的周身镶上一层金边,而他的金发垂在于承均的脸上,浅蓝的双眸此时更近乎湛蓝色,深沉而冰冷。      「……怎么了?」于承均咕哝着问。      他记得在金的要求下,今天下载了「夺魂锯」一到六集……于承均认为租片太贵,因此采取了不合法手段。刚刚于承均睡前叮咛金别靠电视太近,那时才看到第二      集,金还信誓旦旦说要一口气完成夺魂锯马拉松的壮举……难道是吓得看不下去了吗?      金看到于承均睁眼似乎吃了一惊,但也并未从他身上下去,一手缓缓抚上于承均的脸颊,在他耳际脖子间摩娑着。突然,于承均见到金的双眼似乎有丝血红一闪而逝。      「抱歉,今天比较无法克制,吵醒了你。」金嘴上说着,却没有丝毫愧疚的样子。      听他的语气,看来已经不只一次试图……试图……于承均也说不上来金到底有什么意图。      「均……」金伏低身体,在于承均的耳边道:「我无法忍受了,你的气味勾得我心慌意乱……让我咬一口就好。」      说着,在于承均来得及反应前,金伸出舌头舔吮着他的脖子,湿滑的感觉一路蔓延到锁骨。金边舔还满足地叹了口气道:「老天,你的味道真好!我甚至觉得自己血脉贲张起来了。」      于承均忍着浓浓睡意,心想这家伙一定又从电视上看了什么吸血鬼或殭尸电影拿来现学现卖,但现在并不是个让金发挥的好时机。      于承均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骂道:「别吵我。」      不过金今天没这么听话了。脸上吃了于承均一拳之后,金依旧趴在他的身上,但也不敢造次,只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嗅闻着,双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移。      于承均无故被吵醒又被这样乱摸一通,实在很难保持平和的心情。他粗鲁地将金掀翻在地,然后踢着金的屁股将这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家伙撵了出去。      早上起床,于承均迟缓地步出房间,走到客厅时见叶离正在吃早餐,而金则是安静地看夺魂锯第五集。一派祥和之中,金左脸颊上的瘀青更为明显。      于承均疑惑地问道:「金,你的脸怎么了?跟叶离打架了吗?」      叶离马上反驳道:「谁跟他打啊,我早上起来就那样子了。而且,他那个应该不能叫瘀青,而是尸斑……」      金伸手摀住「尸斑」,哀怨地瞄了于承均一眼,闷闷地说:「只是跌跤罢了,不碍事。」      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像是在学校遭到霸凌的学生,因为不敢声张而捏造出的借口。不过叶离并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孩子啊……      「我要出门了。」叶离囫囵吞下面包,拿起书包往门口冲,还不忘提醒于承均道:「师父,你的早餐放在保温罩里,要记得吃喔。还有今天下午的讲座别忘了。」      「唔……」于承均打着呵欠随便应道。      金按下DVD停止键,画面正好停格在片中一个男人将铁钩子插入另一人脑袋里的地方。金怯怯问道:「均,你今天要出门吗?去哪里?我可以去吗?」      于承均走向浴室,「我今天是要办正事,所以你还是待在家里就好。」      金失望地说:「是我不能去的那种正事吗?」      「也不是那样,只不过那会很无聊。不如待在家里把昨天借的片子看一看……」      「如果你能让我跟着,我保证不会惹事!」金走到浴室门口,浅蓝色双眼水亮亮的眨着。      于承均咬着牙刷思索道:「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金从后方搂住了于承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亲了他的耳朵,然后灿烂笑道:「我去看完剩下的片子!」      于承均皱眉擦了擦被亲过的耳朵。金毕竟在国外生活过很长的时间,沾染上这种随便的习惯应属正常,只不过亲昵的身体接触越发频繁也不太好,至少他自己无法适应。      幸好金还知道分寸,对叶离就不会这样做,否则肯定会掀起惊涛骇浪……      走在大学校园里面,金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学生一样,虽然学校里也有不少外国学生,但金俊美的外表还是成功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金看起来相当兴奋,东张西望地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于承均小声骂道:「金,别这样躁动不安的。」      金一脸神秘地说:「据称大学校园里是毒品和滥交的天堂,小叶子跟我讲的。所以,我在找有没人在干这些事……天啊,那些人在嗑药吗?」      「……他们只是在抽烟。」      考古系大楼位在校园的偏僻角落,外表斑驳龟裂,可见在学校里不被重视的程度。      「考古系的学生只要研究他们自己的教室就行了嘛。」金雀跃道。      于承均无奈提醒他道:「这种话等一下进去之后是万万不能说的,你就装成旁听的学生,安静一点,要是无聊就趴下来睡觉,反正等会儿学生也是会睡倒一大片的。」      金露出吃惊的样子,彷佛觉得在上课时睡觉非常不可思议。      于承均无谓笑道:「这讲座也是敷衍罢了,证明我对考古也有贡献就行了。毕竟还要靠这个头衔才能取得详细的消息。」      金倏地沉默下来,望着于承均欲言又止。      在开始前还有些时间,他们先到了休息室让于承均准备资料。      金在休息室里到处摸,但是眼睛一直偷偷往于承均身上瞟。      「什么事?」于承均眼皮未抬,看着手中文件道。      金期期艾艾地说:「均,我一直想问你,你是做什么的?」      「盗墓。」于承均简单利落地回答。      「为什么要做这个?」      「个人兴趣。」      金担忧说:「请恕我直言,我想你应该找其它职业,没那么大风险的。」      「这行也没有什么大风险,除非是卖赃物时被逮着了。」于承均放下东西,看着金道:「我并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掩饰自己做的肮脏勾当,所以,你若是有意见可以尽管提出。」      「不是啦!我只是担心你而已,上次不是遇上一群人攻击你们吗?」金慌张解释,「要是再遇到那种暴徒怎么办?」      于承均淡然道:「那是偶发事件,我做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      「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对吧?」      「不会有问题的。」      「这个嘛……人各有志,若是均你喜欢盗墓我就陪着你去。更何况,若你不是盗墓的,我可就要一直躺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棺木里了。」      于承均思忖道:「听你提起我才想到,我有个想法,那些黑衣人看起来实在不像盗墓的,别提他们身上没见到该有的装备,还携带了强大火力。难道他们知道那墓有古怪……」      「什么古怪?」一个不属于金的声音提出问题,语气听起来有更多是戏谑。      两人回头,见到一个男人站在休息室门口。向来处变不惊的于承均这时也有点慌张,但他还是强装镇定打了招呼:「午安,教授。」      「这位是……?」男人看着金问道。      「这是金,我远房亲戚的朋友,来这儿留学的。」于承均对金道:「金,这位是罗教授,他主持了国内几个大型遗迹的开挖和维持,是考古界的翘楚。」      金怀疑地打量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他个子中等,戴着圆形的眼镜,一头灰白的头发桀傲不驯地乱翘,身上的衬衫和毛衣倒是挺平整,浑身透出一股书卷气。      在于承均的暗示下,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好,久仰大名。」      罗教授似乎没听出金的敷衍,呵呵笑道:「你的中文讲得不错。」      「教授,您刚下课吗?」于承均扯了个礼貌的微笑问道。      「不是。你不知道今天好几个讲座连在一起吗?我排在你之前,讲怎么分辨死人骨头的主题,大概有一半都趴下了。」罗教授和蔼地说,「承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等一下应该会看到尸横遍野的教室。」      「难怪学生会撑不住。」      罗教授开朗地笑说:「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上台去把该讲的讲一讲,学生就在下面把该睡的睡一睡,双方都不吃亏。」      「难怪学生都抢修你的课。」于承均摇头。      罗教授还想再扯下去,金在一旁清了清喉咙道:「均,我想你再不准备出发,恐怕就要开天窗了。」      于承均忙道:「抱歉,教授,我先失陪了。」      他们收拾了东西走出休息室。走出一段路后,于承均才心有余悸道:「谢了,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他。看来教授应该没听到我们的谈话。」      「那家伙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就算听到了大概也不知道我们讲什么。」金不屑地撇嘴道。      「那位罗教授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他的父亲、祖父、甚至曾祖父毕生都献给考古学,可说是考古家族也不为过。」      「好恶心!」金夸张地大叫,「他们该不会都去考自己祖先的古吧?一代传一代,后代挖前代……」      「胡说八道。」于承均斥责道:「他们专攻的是明清时代,那两朝的秘史有极大部分都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才得以证实。罗教授甚至找到了乾隆皇帝在民间的十多位私生子的骸骨……」      于承均忽地停下脚步,让走在后头的金措手不及地撞上他。      「均,你要这样投怀送抱我是很开心,不过下次请记得先说一声,我不太习惯惊喜。」金完全不在乎走廊上投来奇怪目光的学生们,顺势搂着于承均涎皮笑道。      「骸骨……DNA……」于承均喃喃说着。      金蹙起眉头:「DNA是谁?他长得像骷髅一样吗?难道你喜欢那种皮包骨的样子?」      于承均转过身,面露喜色道:「金,我想到找出你身分的方法了。」      金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于承均连忙扶住他,揶揄道:「你很开心?」      金强颜欢笑,心里想的却是,要是他的真实身分被发现的话就惨了……虽然如此,他还是点头问道:「什么办法?」      于承均难得会露出如此喜悦的模样,甚至有些呼吸急促。      「我们说不定可以从DNA找到你的家族。这在考古中是一种常用的方法,从头发或是血液确认挖到的骸骨是什么身分。罗教授那里有一个庞大的基因数据库,相信一定可以找出你的根源的。罗教授还挺慷慨,说不定可以让我免费测试……」      金歪着头说:「你是说,像滴血认亲那样?」      「差不多。」      「我想那应该没用。」      「怎么说?」      金举起手,盯着自己的掌心。「我是因为均你给我的血而生的,所以就算去做那啥DNA也没用。我的一发一肤、我的生命,都是受之于你的。」      于承均一下子懵了。      「要不,咱们现在就来做滴血认亲?」金愉快道。      「……先让我整理一下。」于承均抚着额头,「你的意思是,你的基因跟我一样?这太说不通了,这在生物学上……好吧,你本来就是违反常理的存在。若真如你所说,怎么你长出的会是金发……不,这不是重点……」      金无辜看着他:「均,冷静一点。」      「那么,你在……变成这样之前,身上脱下的那层皮呢?我想那应该就可以做为依据。」      「那些死皮什么的实在怪恶心的,我已经丢了。」      听到如此噩耗,于承均第一个想法是自己还真要多个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出来,愣了好一会儿才了解到,好不容易得来的灵光一闪也徒劳无功了。他不禁有点丧气,对于这个想法,他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成功的……      不过,他只相信眼见为凭。于承均抬头,严肃道:「等会儿结束后我们到医院。」      「何事?你不舒服?」      「我们去做DNA亲子鉴定,总得要确定才行。」      「……」      第五章      「所以,你们真的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叶离瞪大眼睛问。      于承均沉重地点头。「我去找了之前帮我处理枪伤的医生,多付额外的费用他就帮我做鉴定,否则金没身分证明根本无法做。」      叶离可以想象,于承均这个守财奴对于那笔额外的开支有多心痛,大概也能知道负责的医生看到这么样一对「父子档」会是什么反应。      「那么,阿金的血是什么颜色?黑色或绿色?」叶离不怀好意地说。      没等于承均说话,金就自己回答了:「当然是红色,那是从均那里得来的血。刚在抽血时,闻着均的血的味道,我简直兴奋得快坐不住了……」      叶离火冒三丈骂道:「你这个下流的家伙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吧!吸血殭尸!」      金毫不在意,平静地纠正道:「天地可鉴!我对于均所抱持的是纯洁到连禁欲的修士僧侣都会感到汗颜的单纯爱欲……」      「你应该要说爱意吧!」      「总而言之,」于承均打圆场道:「等一个礼拜后就知道结果了,希望真不是这种荒谬的结果,否则金可能永远无法认祖归宗了。」      金心虚地说:「只要有均,我连祖宗都可以不认。」      「师父,你看到了吧!」叶离像逮到小辫子般大叫,「这家伙连自己祖宗都不认,怎么会懂得报恩啊?说不定哪天肚子饿了就趁黑摸进你房间里,你被宰了都不知道!」      金嘻笑着说:「这或许是个好方法,小叶子。我还正愁要采取什么样的『进餐方式』呢……」      于承均自知无法阻止两人的唇枪舌战,干脆眼不见为净,自己陷入沉思。      之前没做过多揣测,但如今看起来,金的墓、金的身分和那些黑衣人都是疑云重重。不过现下金的身分无法证实,也无从得知那些黑衣人的目的。      于承均查了很多风水书籍,也拿到墓穴附近的完整地形图,但除了「破面文曲」之外,他实在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特别。养尸地他看过不少,但第一次看到真有养出殭尸来的,由此可知那块地应该没那么简单。      脑子里突然闪过个画面。一张脸,白皙精致的,原本散发着和煦笑意的浅蓝双眼变得冷冽,充满着血红而赤裸裸的欲望。      于承均撑着头思考了半晌,然后开口问道:「金,你昨晚是不是来过我房里?」      金的表情就像是被老公抓到偷腥的太太一样,结巴又装可怜地说:「人、人家只是想看看你,顺便摸一摸、亲一亲罢了……」      听到金的回答,叶离完全陷入暴走状态,接下来引发的风暴可想而知。      叶离打算守在于承均房门前以避免那只下流嗜血的殭尸意图猥亵,后来经过于承均的劝说并强逼金发下了「对均下手就要回棺材里且永不见天日」的毒誓,叶离才悻悻然回了自己房里。      是夜。      于承均在睡梦中感觉到了异常的视线。他撑开沉重的眼皮,不意外地又见到了那双不同以往的蛊惑双眼,湛蓝而冷清,但血红色的瞳孔却发出像肉食动物的野性光芒。      金跨在于承均的腰上,隔着衣服,双手在他腰侧和胸口抚摸着。      他叹了口气,直视金道:「你真的想这么做?」      金只是望着他,淡粉色而湿润的嘴唇翕动着,隐约可见到其后白森森的牙。他并没有尖锐的犬齿,但于承均觉得金的样子与其说是殭尸,更像是电影里的吸血鬼,周身散发着腐败的馥郁香气,引诱受害者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脖子。      「亲爱的……」金用着如呢喃般足以催眠的口吻,「亲爱的均,拜托你让我咬一口就好,我闻着你的气味简直无法忍受了……」      于承均虽然迟钝,但这些天来金的改变他也发现了,尤其是金对于血肉的渴望更是显而易见,看来,殭尸终究还是得要进食。就民间说法,殭尸并不是如吸血鬼一样刺破血管再吸食,而是更原始直接的撕啃,将血肉一块块地吞下肚。      虽然于承均没亲眼见过,但不管是什么方式他都不想尝试。      他平静地问:「金,替代品可以吗?我可以帮你找一些干净的动物。」这是于承均所能做出最大妥协,天知道新鲜干净又没打抗生素的牲畜有多贵又稀少!      金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我只要你,其它人我都没兴趣。只有你的味道能让我浑身颤栗,彷佛血液都沸腾起来……」      于承均轻叹:「你应当是肚子饿吧?如果其它动物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是我不能让你咬我……或者应该说,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      金迷恋的看着于承均。这个说着相信他的人现在正躺在他身下,富有弹性的肌肤和结实矫健的肉体让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既想用牙齿撕开品尝那温热鲜美的血肉,也想压着于承均尽情肆虐逞凶……      连金自己也无法解释,在身体里叫嚣的汹涌欲望是食欲还是性欲。      他犹豫了会儿,低下头吻住了于承均的唇瓣。如果只吃一点点呢?吃了这两片嘴唇就行……      于承均惊吓得全身僵硬,自己竟然正跟一只殭尸嘴对嘴……虽然没有尸臭或是什么恶心感,但他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冒了出来。虽然觉得下一刻金可能就会不顾一切吃了他,但还是强忍着没去拿放在身旁的墨斗线──那是之前为了应付殭尸弄来的。      金忘我地吻着,稍稍用力地啃咬。于承均吃痛闷哼了声。      金听到了耳边传来于承均的痛呼声,这声音彷佛雷击般瞬间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慌张地爬起,惊愕地退后好几步,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彷佛于承均对他做了什么似的。      ……搞什么?半夜突然被袭击,我才是该惊讶的那个人吧?于承均心想。      金的表情近乎悲痛,而他的心里也的确是对于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      他在想什么?竟然打算吃了这个让他重获新生的人!      这些天来,体内渴血的欲望越发高涨,金本以为自己有办法克制住,但于承均的味道越来越让他无法抵抗,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何其它人类无法感觉到这种甜美的气味?      一开始他只是偷偷地观望着,希望自己体内的躁动能够随着时间平息下来。不过事与愿违,他的渴望不减反增,甚至盖过了理智,最后还是驱使他做出这种不可饶恕的事。      金望着于承均充满疑惑的脸,悲哀地告诉自己,不伤害这个男人只有一个方法。      「均,你杀了我吧,在我铸下大错之前。」金眼眶含泪道。      于承均听到他的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金……」他边说边坐起身来,而金却露出害怕的模样往后退。      于承均有些不悦,翻身下床打算跟金好好谈谈。      金瞪着他,身体持续后退,叫道:「不要再过来!」      ……妈的!连自认好脾气的于承均都忍不住暗谯,自己好像成了欺压良家妇女的流氓一样。      「金,我们好好谈一谈。」于承均耐心地劝他,「我相信会有办法解决你的问题的。」      金坚决地摇头:「已经太迟了,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忍不住伤害你,然后食髓知味把小叶子也吃了,还有这附近的欧巴桑们也都会被我吃掉……」      「你的食欲还真好。」于承均惊叹。      「我是认真的!均,我唯独不想伤害你,但刚刚却全然忘了你对我有多重要,心里甚至还想着,只要把你吃下去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金绝望地喊着。      不可否认,金明白自己对于于承均的感情可能近似于某种雏鸟情结──这是金看电视认识的名词,但这种心情只有他明白。      没人能体会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载浮载沉这么久的感觉,当那道划破黑暗的光重新点亮他的世界时,他心里便发誓接下来的生命都属于那个拯救了他的人。      充满了生命跃动的血液缓缓渗进他的皮肤里,在那瞬间,金能感觉到身体开始重组,那微量的血液变成滚滚泉源在身体里流窜。      然后当他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撑在棺木旁、负伤而脸色苍白的于承均。他坚毅的轮廓和漆黑的双眸当下便深深铭刻在金的脑子里。      那时他就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牺牲生命也要誓言守护的唯一。如今,他体内的本能却试图打破这个誓言……      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的凶恶让于承均微微一颤,但随即就看到金的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抓着自己的手臂,陷入肉里的尖锐指甲抓抠出一道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金!」      听见于承均心慌的叫唤,彷佛启动了金行动的开关。他身体一弹,如风似地迅速掠过了于承均的身旁冲出房间。      此时,于承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可以让他离开!      金的速度快得不像常人,在于承均稍稍转念的迟疑瞬间,他便来到了大门口。他只能选择离开这里,远离一切诱惑他的根源。      他打开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金在心里默念:再见了,均。      一转头,金正要冲出门时,才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他硬生生停下脚步避免和那人撞在一起,不过那矮小的人面对金的急冲竟然不动如山。      金后退一步想看清楚这人是谁。不看还好,看到的瞬间让金几乎吓得肝胆俱裂。      那是一张黝黑而布满皱纹的脸孔,一双眼睛发出绿幽幽的光芒。那人背上背了条粗大的铁链,样子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索命使者。      那恶鬼阴恻恻地咧嘴一笑,嘴中吐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话:「终于……找到你了。」      金毫不犹豫地放声凄厉大叫:「鬼啊──」      于承均还没追到人,便先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连忙冲了出去,差点撞上正回头跑的金。      金面色骇然,一看到于承均便惊慌说着:「鬼、有鬼!」      他一边说着,双手环抱住于承均往里面推,自己的背后完全暴露在那恶鬼前面。金害怕之余,心里只想着至少要保护均免遭恶鬼毒手。      于承均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被金紧抱着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了。他努力挣出一只手,抓着金的肩膀道:「冷静一点!」      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不停推着于承均。      这时,叶离睡眼惺忪从房里跑出,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他。一出来就看到金试图非礼于承均,叶离正欲发作,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金背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恐怖人影。      叶离马上以不输给金的音量叫道:「鬼啊──」      于承均知道情况非比寻常,用力挣脱了金的怀抱。见到那个人时,他惊讶道:「你是……」      「……咦?」打断了于承均的是叶离。      他适才的惊吓表情已然消失,脸上掺杂着恍然大悟和愤怒。叶离伸手指着那人骂道:「你这个老不休,我差点没被你吓掉半条命,不是说过你来要先通知我们吗?」      「叶离,不得无礼!」于承均喝斥,接着对着恶鬼道:「师父,您怎么不说一声突然来了?金,这是我师父。」      金惊疑不定地瞪着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老头子。他的外表实在让人很难看出几岁,说他一百岁可能嫌太年轻,说两百岁的话就不是人了……不过这个老头子看起来仍硬朗矍铄,莫不是妖怪来着?      鬼老头子打量了下金,发出苍老的声音问道:「你就是那个殭尸?竟然是个洋鬼子。」      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离见状,幸灾乐祸笑道:「我就说这个老头儿长得比殭尸还可怕,连正牌殭尸都被他吓呆了。」      金半信半疑问道:「均,你的师父是妖怪?」      于承均憋着笑道:「师父是人无疑,他同时也是养大我的人,对我来说,就跟父亲没两样。」      金对鬼老头子肃然起敬,拱手行礼道:「泰山大人,刚才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鬼老头忽地伸手,用力拉住金的衣襟逼得他不得不弯腰,另一只手往金的脑门一按一插,金便直直倒了下去。      于承均大惊,连忙从地上撑起金的身体。只见金紧紧闭着双眼,而殭尸又没呼吸脉搏,一时间于承均竟无法辨识金是死是活。      「师父!您对金做了什么?!」于承均气急败坏问道。      「我只是让他昏过去而已。」鬼老头若无其事地说,然后解下背上铁链道:「把他绑起来。」      叶离率先发难:「老头子!你到底要干嘛?」      鬼老头看了他一眼,骂道:「你们两个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小的这样就罢了,大的跟了我这么久该学的都没学到!」      「什么意思?」      鬼老头指着金道:「今天是十四号,这家伙要是再放着不管,等明天就会发现几具尸体了。」      叶离嗤道:「您老过得连日子都忘了,要不看看日历确定一下?」      于承均马上就知道师父的意思,伸手将金的头发捋到一旁,问道:「您说的是农历十五?他这几天的异常跟月圆有关?」      鬼老头皱着一张不能再皱的脸点头,「谁叫你当初说这没用不肯好好学。到了月圆前夕阴气极重之时,殭尸都会变得无法控制,只想吃活生生的人,你们真该庆幸自己早上起床一根手指头都没少。」      叶离惊愕地看着金,实在很难想象他抓着血肉模糊的手臂大快朵颐的样子。      「不过这家伙倒是奇怪,我从没看过形貌如此正常,而且还能思考、保持理智不伤害人的殭尸。」鬼老头摸着下巴道。      「金他不一样。」于承均依旧保持着环抱着金的姿势说道。      鬼老头搔了搔没剩几根头发的秃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道:「管他哪里不一样,等会儿就会跟死殭尸一样了。」      他说完便开始在身上摸掏起来,从背后拿出一罐用宝特瓶装着的黑红色浓稠液体和一把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柴刀。      「我特地去装了一瓶黑狗血来。」鬼老头拿着刀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用沾满黑狗血的刀子一刀砍下他的头,就可以一劳永逸了。」      于承均不悦道:「师父,我并不打算杀他。」      鬼老头瞪着眼道:「不杀他你要做啥?当宠物养?」      「他是因为月圆才这样的?如果挺过明天就没事了吗?」于承均避重就轻问道。      鬼老头意兴阑珊地垂下刀子道:「应当是这样吧……好徒儿,你真不杀他?若你怕手脏为师可以代劳……」      「……」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鬼老头嘟囔着将刀子收起,然后又一脸不怀好意道:「要是将他做成水泥块约莫还可以撑过月圆,但之后怎么办?」      「什么之后?每到十五前就将他绑起来就成了。」      鬼老头看着于承均,脸上明白写着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感叹。「他可是活着的殭尸,你哪时见过活着的动物不用吃饭?」      叶离奇道:「殭尸不是可以吸收日月精华?」      「那你去喝西北风看看会不会饱!」鬼老头没好气说,「你们捡他回来多久了?」      「大约四个礼拜前,正好错过上一次的月圆。」      「这样算起来也有将近三十天了,这些天他可是一点血气都没沾过?」      于承均回想着金那时猛喝着水的样子,略带笑意道:「没有,他醒来之后只喝过水。」      鬼老头有些惊讶,啧啧称奇道:「一般殭尸这么久没吃点血肉早就发干了,这洋鬼子殭尸竟还能保持正常外貌……」      于承均犹豫地说:「那么,他还是得要吃人?用动物可以吗?」      「这可不成,动物血对他们来说跟毒药没什么两样。喝一点还行,只会狂性大发;喝多了,自己可也要两腿一蹬,到阎王殿报到了。」鬼老头走到客厅往椅子上一坐,继续道:「这实际情况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四十九天没喝人血,这殭尸就会干枯力竭而亡。」      「果然……我刚刚还是应该让他咬。」于承均懊恼地说。      「笨徒弟!他现在这样子你会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鬼老头骂道:「等明天过后再去买血袋来,这两天要好好看紧他才行。」      第六章      于承均在鬼老头的指示下,将昏迷的金全身用铁链捆了起来,然后将他塞回冰箱里。冰箱外用墨斗仔仔细细地弹满了墨线,纵横交错的黑线形成无数约莫一公分见方的格子,将防范做到滴水不漏。在冰箱外也缠满铁链并用大锁锁上之后,才算大功告成。      「师父,有必要绑成这样?」叶离惊诧地看着冰箱问道。      于承均点点头。「你应该还记得那时在墓穴里的事吧?金可以举起超过数百来斤的东西。虽然他后来没再这样做过,但不能保证他发狂时会不会又展现这种臂力。为了避免他伤害自己或其它人,这样做是必要的。」      「喂,乖徒儿!」      于承均和叶离对望一眼,没人想理会他。      鬼老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再度从客厅传来。「快过来陪我喝酒,咱仨今晚好好促膝长谈。」      叶离一脸受不了地说:「天啊,谁去告诉他现在几点!」      于承均和叶离拿了几瓶啤酒出去。      一见到他们,鬼老头便咧嘴笑道:「还有下酒菜不?没有便差小徒孙去买一些回来。」      叶离怒气冲冲地穿上外套,门甩得震天价响。      鬼老头啧道:「你这徒弟脾气比你还差,你怎么教的?」      于承均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对了,你给我讲讲那洋鬼子殭尸的事。」鬼老头兴致勃勃道:「《子不语》里记载,殭尸可分白殭、绿殭、紫殭。今天却被你挖上个金毛的,你也算是干着大事了。我看那殭尸,简直比好莱坞的布莱德屁特啥的还帅!」      「布莱德……?」      鬼老头长叹口气:「这是你师娘最近迷上的小白脸,整天抱着DVD看个不停。我一时火大便将片子折了,结果她竟然跟我翻脸……最后还是得要砸大钱搞个邮轮环球之旅,你师娘才原谅了我。」      于承均这时才恍然大悟,之前就想师父怎么会去搞搭邮轮旅游这种玩意儿……      「总之啊,你可别让你师娘见到这殭尸,否则她必定吵着要我也给她挖一个。」      于承均点头应是,而后就开始讲起了他们发现金的过程。      在听到金原本是具干尸时,鬼老头摇头道:「这还真是稀奇。尸变原因不出『新尸突变』或是『葬久不腐』,这是历久不变的道理。」      「不过金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于承均思忖道。      鬼老头抚着下巴道:「老头子我挖了这么多年墓,殭尸看过不少,但已经干掉的尸体竟然沾了人血之后复活……怪哉,怪哉,这情况他应该不能算是殭尸了。」      「那金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看要找生物学家来鉴定才行,这小殭尸估计是新品种,到时候他的学名可能还会冠上你的名字。」      听到那群黑衣人的事情让鬼老头眉头深锁──这是只有跟着他多年的于承均才能从满布皱纹的脸上看出。      「我从没听过这么一伙人,咱盗的又不是大墓或是哪个皇帝老儿的陵寝,这种集团式的盗墓部队理应是没机会遇上的。」      「就是啊。」叶离插嘴道。他已从外头回来,脱外套时听到两个老人家正在谈墓里的那场恶战,便忍不住讲上几句,「那些人看起来就是训练有素,身上的肌肉堪比阿诺,武器装备比詹姆士庞德还要先进……」      「师父,您怎么看?」于承均问道。      「既然对方都如此劳师动众,就代表那墓里油水充足,但你也说里面相当寒碜,剩下的理由主大概就只有墓主才知道了。」鬼老头瞟了瞟冰箱方向。      「金他不记得生前的事,我想可能是死亡那时的打击太大让他失忆……至少就平常人来说是如此。您有办法让他恢复吗?」      「我又不是儿童心理专家。」鬼老头瞪眼道:「你去把墓穴的地形图拿来。这一带我从没去过,里面应该有什么玄机。你家那只殭尸必定来头不小,要是不快点处理,说不定连保险库都关不住他──」      后方厨房的地方猛然传来一声巨响,连地板都为之震动。      鬼老头反应最快,抄了家伙便往后面急奔。他边跑边问道:「现在几点?」      「刚过十一点!」      「就是了。子丑两个时辰是阴气最重之时,看来那殭尸现在应该是抓狂了。」      他们来到厨房,见冰箱外壁已被打凸了一块,而冰箱里的人兀自剧烈挣扎着,整个冰箱不停摇晃且发出沉重的敲打声。      叶离吞了吞口水,小声问道:「阿金如果挣脱出来,真的会把我们吃了?」      「若真是这样也没办法。到时候我会尽全力阻止他,你可不要再和上次一样硬是不逃了。」于承均冷静道。      「我只是很难想象阿金会这样做罢了……」叶离吶吶地说。      于承均和鬼老头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冰箱的动静。      鬼老头手握着柴刀,盯着冰箱道:「笨徒弟,等一下他要是冲了出来你可别手软。」      于承均毫不犹豫说道:「我考虑看看。」      鬼老头啐了一声:「算了,早知道你这家伙就是妇人之仁。我带来的铁链可是有手一握那么粗,上面还用朱砂写了易经,他应该没那么容易挣脱。」      「……您什么时候有这些东西的?」于承均惊讶问道。      「每个有自知之明的盗墓人都有!」鬼老头骂道:「就你这家伙最不成材,说什么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所以不学,现在知道错了吧!」      冰箱又猛烈摇晃了一下,感觉得出来里面的人不断用身体撞击试图挣开。      叶离小声道:「师父,再这样吵下去,楼下就要来抗议了。」      于承均正拿着墨斗继续加强冰箱外的防护,随意抹了一下额角的汗,道:「放心,金昨天说过楼下的欧巴桑回家省亲,因此暂时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感谢这个巨大笨重冰箱的存在,至少它成功地阻挡了金的狂暴动作,纵使摇晃得再厉害,倾斜到某一程度就会碰到天花板,因此才能承受金的力量到现在还不至于倒塌。      金的挣扎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以后才缓和下来,最后安静得如同睡着一般,只有间歇性的声响。      守在冰箱外的三人都疲惫不堪,叶离手里拿着球棒打瞌睡,精力旺盛的鬼老头这时也一副委顿的样子,于承均此时放松了紧绷的情绪,顿感睡意上涌。      「好了,暂时是没问题了。」鬼老头长吁口气道:「你们也快去休息吧,今天晚上会更辛苦的。」      「里面情况如何?他现在恢复神智了吗?」于承均怔怔看着冰箱道。      「不知道,我也不想冒险打开问他要不要喝杯茶。」鬼老头随意地把东西往地上扔,往于承均的房间走去。「就先保持这样,反正他也在棺材里待了挺久,不差这两      天。」      鬼老头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于承均的房间,而叶离也在近乎梦游的情况下回到自己房里。      等一老一小都安顿好之后,于承均认命地从房间壁橱里翻出了棉被垫准备睡客厅。当他抱着棉被经过冰箱旁,听到里面传来动静。      他心中一动,用指节轻轻叩了叩冰箱。      没一会儿,冰箱内也传来轻微的敲击声,节奏和次数与于承均刚敲的一样。      于承均思忖了片刻,放下棉被,解开冰箱外的铁链,松了几格之后重新锁上。      然后他大着胆子将冰箱门打开条小缝,轻声问道:「金?」      于承均无法从这缝隙看到阴暗的冰箱里情况,只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之后,金微弱的回答传来:「我很好……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金的声音,于承均总算放下心中大石。他带着歉意和怜惜道:「很抱歉,我们不得以出此下策。」      金静静地听完于承均的叙述,苦笑道:「我完全不记得了,刚刚真的闹腾得这么厉害?你们没受伤吧?」      于承均从门缝见着道红光一闪而逝,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得分明,那是金的眼睛。      心知金还没度过险境,于承均只能装得若无其事调侃道:「你不知道你的力气很大?那时候我们在墓穴里你举起那个棺盖时,我还以为你要往我头上砸呢。」      「嘿嘿……」金的笑声听起来很是愉悦,「我也很惊讶能够举起那东西,放手之后觉得全身骨头几乎要散架了。我想应该是所谓的肾……腺……」      「肾上腺素?」      「对!就是那个东西的作用吧?」      于承均也不清楚身为一个殭尸身体里是否会有那种腺体,因此保持缄默。      「当时看到你有危险,我的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金像在回想似的,声音里带着几丝不确定。「那时我还没想到这么多,后来子弹打在身上却没事时,我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这副德性……」      于承均感到胸口微微一窒。      「不过,我很庆幸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如果吃了颗子弹就挂了,我如何能保护你?」      于承均抬眼望向冰箱里,依旧什么也没看到,但他能感觉到金炽热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金,你……」      「从醒来那刻我就决定了,我接下来的生命只为了你而活。若是要死,也希望能够为了保护你而死。」      金这番像电视剧台词的话却说得诚挚,听不出一点他平日惯用的混杂腔调。      不得不承认,于承均的确是被这番话打动了。虽然他也曾想过自己有天会遇上能让他说出这番话的女人,倒是没想过今天会在金口中听到,但他并不想将这解释为爱情,希望金只是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就好……      于承均花了些时间敛下浮躁的心神,才淡淡道:「你莫不是将我当成你的父亲了?」      「不是这样的,均。」金认真地说,「我这是在告白,利用这时候自己悲惨的处境,能够有效或得对方的怜悯和好感……不过也有可能会达成负面效果。」      「……听你这样说,我似乎该要生气的。」于承均叹道。      「均,让我握握你的手。」      金纤细修长的手指从冰箱门缝里伸了出来,于承均踌躇了下便缓缓握住。金的手细腻冰凉,和自己的粗糙温热截然不同。      「你要出来吗?我想一下子应该可以。」于承均忍不住又犯了容易同情别人的滥好人毛病,温声地说。      「这样就好。」金抚着他的掌心,稍用力地反握。「我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伤害了你们。」      于承均看着他的手,赫然想起昨晚金强自忍耐而青筋毕露的样子。      「你的手臂还好吧?我帮你上药。」      金开心地说:「你真关心我……虽然知道你对谁都是这样,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这点小伤不碍事,否则之前那么多子弹打穿我的身体,喝水都会漏了一地。」      「……会痛吗?」      「一点点。」金的手有些发颤,「不过我喜欢这种痛觉,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似的──」      「不需要靠这样做来确定。」于承均坚决地说,这句话脱口而出的速度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你确实是活着的,有血有肉。」      「均……」      金的声音有些哽咽,将脸凑了过来。于承均可以看见他的双眼闪动着感动的水光。      「如果你能让我亲一下,我此生无憾矣……」      于承均迅速抽回双手,无情地说:「好好休息吧。能不能度过还是要看你是否能坚持下去。」      语音刚落,他便不顾金的抱怨将冰箱门关上并重新锁紧。      三人似乎都没睡好,到了中午之后才陆续起床。      「师父,您要不要再去睡一下?眼袋都浮出来了。」于承均担心地说。      ……鬼才看得出来这老头的眼袋在哪,根本都皱成一团了嘛!叶离边揉着眼睛边在心里吐槽。      不过鬼老头摇头道:「咱们吃个饭,酒足饭饱之后就要准备上阵了。」      「耶?不是等到子时吗?现在还大白天的咧。」叶离疑问道。      「今天月圆,而且从酉时开始阴气就会变重。两个加乘起来,等会儿那殭尸的威力不容小觑,估计再晚一点就会发作了。」鬼老头凝重地说。      叶离心里算了半天,算出酉时是下午五点,若是要撑到丑时结束……整整十个小时!      叶离马上自告奋勇开口:「我去买粮食和提神饮料!」      「老头子我不喝那个,给我买酒回来!只要有酒,管他是什么妖孽,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您要喝酒也可以,不过请先付钱。」于承均冷酷地说。      「你这小子还是这么小气!真是……」鬼老头边咕哝边在身上摸掏,「想我含辛茹苦养你长大,连赊个帐也不行……」      「您大多数时间都在地底,而我也是自己赚钱生活并完成学业的。」于承均伸手接过钱,「不能赊帐则是因为您一定会赖帐。」      于承均将钱交给叶离,轻声对他道:「别买太多酒,你师公到现在还没醒酒。」      待各人去做各事之后,于承均想了想,又来到冰箱前。      「金,你现在感觉如何?」他打开冰箱门问道。      良久,才听到金气若游丝地回答:「我好饿……如果均你肯亲我一下应该会好一点……」      「撑着点,因为怕你吃了东西后力气大增之类的,所以要请你暂时先饿着。」      金沮丧地说:「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但求一吻罢了……」      于承均只是皱眉。      「对了,均,这个给你。」      金的手从冰箱门缝伸出。于承均接过,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东西一定很值钱!      那是一块两片合一的玉珏,约莫半个手掌大小,图样是相当传统的龙凤祥云,雕工精致,上面穿了条细红线。稀奇的是这块玉珏通体血红,触感光润冰凉,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玉。      想必这个是金一直放在身上的,带金回来之后,从没检查过衣服里是否有其它陪葬品,所以才会漏了一个值钱的宝贝。      「这是……红玉髓?」于承均疑惑问道。      「不,就我所知这应是血玉。」      血玉是出产于西藏的一种玉石,玉色鲜红如血,俗称为高原血玉。由于数量极为稀少,在古时候是进贡到宫内的珍品。流传至今,竟然没几人见过真正的高原血玉,而它为何会呈现血红色也无从得知。      如今市面上的血玉大部分是人工染色或是内含氧化铁,以于承均的眼光也看不出手上这块是真是假,但玉的质地之好的确是他平生仅见。      「有了这个东西,难怪你可以夸下海口说玉市里都是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于承均笑道。      金握紧了于承均的手道:「这东西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我母亲说要将它赠给自己的心上人。若是两情相悦的时候,这玉就会变暖……当然,贴着身体它自然也会暖起来。」      听着金的语气有几丝尴尬,于承均只是含笑不语。      「虽然它身上有着这种无稽的传说,你必定是不信的,不过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希望你能收下。」      于承均握紧了手,可以感觉到圆润的玉珏在掌心渐渐生热,沉重得几乎要脱手了。      他抬起头,对着冰箱里的金道:「这不应该给我……」      金推回他的手,斩钉截铁地说:「均,我希望你能收下。这并不代表要你做出什么承诺,只是我的心意罢了。」      于承均看着门缝里金恳切的双眼,着魔似地点了点头。      三人坐在客厅里严阵以待。      「我仔细想想,果然还是应该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就抬到外面去。」鬼老头摸着下巴道:「等会儿要是把天花板或地板给打穿了,你们两个小儿估计也得跑路了。」      于承均瞥了瞥鬼老头说道:「如果弄坏了什么地方,我一定会厘清责任归属,谁弄坏了就要负责赔偿。」      「真是……一点幽默都不懂,跟木头似的。」鬼老头不满碎碎念着。      「老头子,你该不会晃点我们吧?」叶离不客气地骂道:「现在连八点档都播完了,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      鬼老头好整以暇道:「如果以能量释放来比喻的话,存积了这么久,等一下一定会有大爆发的。小徒孙,你要是害怕可以先离开,老头子我一人就够了。」      「师父,你也别跟小孩子计较了。」于承均无奈道。      如果鬼老头说的没错,那么金一定是强自忍耐着。于承均想起金紧抱着身体甚至还将自己抓伤了,便觉得有些心疼。他从口袋掏出贴着人体而微微发热的玉珏,紧紧握着。      鬼老头眼尖,跳到于承均面前问道:「好徒儿,你拿的是什么宝贝啊?」      于承均将血玉递给鬼老头。他拿起来端详,惊喜道:「这可是血玉啊!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真的血玉!」      「这是真的血玉?」      鬼老头在灯光下仔细翻来覆去,不断点头。「看色泽就知道这不是那种埋尸体里用来唬人的血玉,那种血玉会有明显的微血管丝渗透的纹路。这块应该是传世古玉……」      叶离打岔道:「传世古玉?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似的?」      于承均见鬼老头看得入迷,便道:「传世古玉是指没入过土的玉,在古玉中等级是最高的。一般古玉大多当过陪葬品,称入土古玉。毕竟埋在土里过,外观总会有些瑕疵。而传世古玉不断在人手之间流转,所以能保持完美无瑕……不过,这块玉也算是陪葬品,虽然没有直接入土。」      鬼老头放下玉珏,一脸诡谲问道:「好徒儿,这东西哪来的?若是你不需要就给我吧?」      「这可不行。」于承均慢条斯理从鬼老头手上拿回玉珏,「这是金暂时放在我这保管,将来要还他的。」      「喔──」鬼老头故意拉长声音,表情看起来若有所思。      霍然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赏玉。于承均听得真切,那是从冰箱内部发出的沉闷声响,似乎还夹杂着如野兽嘶吼般的声音。      「啧,这家伙还真会忍,等到现在才发作。」鬼老头瞄了眼时钟骂道。      他们抄起家伙走到厨房,屏气凝神看着被施加重重防护的冰箱。      金的挣扎是有间隔性的,彷佛渴血的欲望会一下子冲上来让他无法控制,然后再强压下去。于承均可以想象金忍耐而撕扯着自己的样子。      又一次剧烈的挣扎过后,叶离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汗,轻声地说:「我觉得阿金应该比较像狼人……或是超级赛亚人,因为月圆所以要变形了。否则一般人怎么可能将冰箱破坏成这样?」      冰箱外部的形状变形得相当严重,门和壁之间也出现了空隙,仅仅靠着束在外面的铁链维持着几乎摇摇欲坠的结构。      于承均点点头,庆幸地想幸好这是师父留下来的没用的东西,否则实在无法想象可能会造成的财物损失。      在冰箱里如困兽般的金,双眼赤红,脸上的青筋一条条的浮了出来。见到在站在外面不过几尺的三人,更让他亟欲脱出这个牢笼尽快尝到鲜美的血肉。      他们并未完全限制住金双手的自由,只将上臂和身体绑在一起。而现在他的手缓缓伸出冰箱,搭上了绑在外面的铁链上,尖锐的指甲搔刮着,发出了令人发寒的金属摩擦声。      鬼老头眼见这冰箱快撑不住了,往怀里摸出几枚枣核钉扣在手上,并将柴刀递给于承均道:「要是他冲出来,我先限制住他的行动,你就见机行事,把他的头砍下来……」      于承均颤声道:「千万不可以杀他!金并不是胡作非为残害他人之辈!」      「你别迂腐了!难道要等他咬人再收了他?」      「我只是认为以先发制人为首要目标,没必要多做无谓牺牲。」      于承均紧握着拳头,他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存了私心。      若是在墓穴里遇上其它殭尸,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下手以确保自己安全。但这个不是别人,是会笑会怒、爱看电视又胆小、死皮赖脸地缠着他的金……      叶离从鬼老头手中抢下柴刀,昂然道:「这让我保管。我也不赞成杀阿金,他并未伤害人,我们凭什么杀他?难道师公您看过有人怕狗咬人,就先把牠的牙齿拔光吗?」      鬼老头看着固执的两人无奈骂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师父徒弟都一个样!」      叶离不甘示弱回嘴道:「我师父可也是他师父教出来的,但我就不知我师父的师父是不是……」      嘴皮子未耍完,就听到金因为无法挣脱发出的怒吼。他抓着铁链疯狂地摇晃撞着,似乎想用自己的力气将冰箱撞倒。      于承均心道糟糕,由于冰箱后面有散热器,墨线没办法画得完全,因此他们便让冰箱紧靠墙壁。要是弄翻了冰箱,后面就会成为罩门了。      于承均和叶离连忙冲上去合力顶住冰箱不让它翻覆。冰箱的尖角已经在天花板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凹槽,估计再用力一点这个庞然大物就会倒下。      见到人靠近,金似乎变得更兴奋,手伸出冰箱乱抓一通。于承均臂上吃了一下,留下鲜血淋漓的爪痕。      金舔了舔残留在自己手上的血,嘴角带血的样子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感。      他咧开嘴,露了个天真的笑容道:「均,快放我出去,我已经没事了。」      于承均瞄了时钟,现在是午夜十二点。      他面无表情道:「抱歉,你还不能出来。」      金漂亮的脸瞬间扭曲,用力扯着冰箱外的铁链发出尖锐的叫声:「快放我出去!我要吃了那个小鬼当前菜,而均你就是主菜!我真是迫不及待想吃了你,吸吮你体内温热的鲜血一定是种极致的快感!」      三人沉默了半晌,叶离才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怎么跳过师公?」      金没回答,瞥了鬼老头一眼后转过头去。      于承均尴尬地咳了下道:「可能是口味不同……」      鬼老头面目狰狞,看起来比金还可怕。他恶狠狠道:「你这黄毛殭尸也懂得挑嫩姜!老头子非要让你见识一下百年老姜是啥味道!」      鬼老头从怀中掏出八卦,恫吓似地在金面前挥着。金无法直视八卦,只能左闪右躲,在冰箱里龇牙咧嘴地闹得更厉害。      「老头子,拜托你别帮倒忙!」叶离气冲冲骂道,背后靠在冰箱上使尽吃奶力气不让冰箱倒塌,「我已经快顶不住了!」      鬼老头奸笑两声,将桃木剑伸进冰箱里像逗弄野兽般戳着金。金血红的双眼圆睁并尖声叫着,那声音的频率高到在场的三人都觉得难受。      「师父!」连于承均都动了气,捂着耳朵厉声道:「请别再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否则我就要跟你算算之前被你打破的唐三彩瓷瓶的帐了!」      鬼老头像触电般震了一下,刚刚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他心虚地说:「你、你怎么知道是我打破的?」      于承均冷笑道:「我在马桶水箱发现的,您以为藏在那就万无一失了吗?不仅如此,我想师娘一定会对您藏色情书刊光盘的地方很有兴趣……」      鬼老头立刻丢下桃木剑哀求说:「这件事千万别跟你师娘说,否则大概要火星之旅才能让她消气──」      虽然鬼老头放下了剑,不过他适才的行为已经成功激怒了金。金嘶吼着不停用身体撞着冰箱门,圈在外的铁链快扯断似的绷得紧紧的。      「……阿金应该不会这么猛把铁链挣断吧?」叶离的脚使劲蹬在橱柜上,浑身都被汗水浸湿。      于承均也好不到哪去,一边还要注意着别被金伸出的手抓着。      「他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再撑一下就行了。」于承均目光瞄见冰箱侧,看到那个东西时他才猛然惊觉,就算金的力气不可能拉断铁链,但是……      「锵!」      说时迟那时快,于承均的疑虑马上成真。冰箱侧扣着铁链的两道机车大锁,其中一道已经撑不住金的力量,硬生生弹开了。      于承均看着剩下的一道锁也已经开始变形,想也不想就大喊:「叶离!离开冰箱!」      叶离动作倒也迅速,立刻撤了力道往旁边一滚。      「砰!」      就在他们离开冰箱之际,随着轰然巨响,冰箱门一下子弹开,撞到对面的橱柜上。      已经逃到一旁避开的于承均还来不及为了打坏的橱柜扼腕,就看到金从冰箱里冲出,毫不迟疑地往自己奔来。      鬼老头见状,手上扣着的枣核钉就要发射。不过金彷佛背后长了眼睛,伸脚往后就是一踢。鬼老头猝不及防,枣核钉被踢飞了出去。      于承均也没闲着,一看到苗头不对,马上拉开手上的墨斗线往金的身上招呼。墨斗线的头加了纺锤,于承均稍用点巧劲,抛出去的墨线在金的脖子上转了几圈,然后紧紧缠住,立即缓下了金的动作。      金面色痛苦地抓着缠在脖子上的墨线,但双臂被绑着根本无法施力。他略为迟疑了一下便继续往前奔。      鬼老头深深一吸气然后用力吹出,嘴中吐出枚枣核钉,直往金的背后插了进去,正好钉在铁链的空隙处。金脚下一滞,整个人往前摔倒。      鬼老头出手迅捷如电,另外六枚枣核钉「扑」的一声已经钉入金的背脊处。他回头从愣着的叶离手中抢过柴刀,一转身将刀高高举起,竟然就往金的颈部砍去。      电光石火之际,于承均也顾不得是否会砍断他的手,就拿了手中的墨斗探去,硬是接下了这一刀。      墨斗应声而裂,柴刀也在于承均手掌上划了道极深的口子。      鬼老头看徒弟见血,也不由慌张丢开刀子,破口大骂:「蠢徒弟!要不是老头子下手时缓了一缓,你的手就要废了!」      叶离赶紧冲上前,七手八脚地帮于承均止血。于承均握着伤口毅然地说:「金已经无法动弹,没必要下杀手。」      「不趁现在一绝后患,难道你还要等他下次发作变得更凶猛吗?!」      面对鬼老头的质问,于承均依旧固执地说:「我不在乎每个月绑他几天,反正不花钱。我和师父不同,我年纪还轻,熬几天夜无所谓。」      「……气死我了!」鬼老头瞪着眼睛,却也拿于承均无可奈何。      于承均没理会老头子的暴跳如雷,径自将趴在地上的金翻了过来,只见他眼神涣散,但刚才凶暴的模样已不复见。      他抬头一看,时钟指针刚过寅时,最难熬的期间已经度过了。      于承均将金抱在怀里,稍用力地拍打着金的脸颊,试图唤回他的意识。金朦胧的双眼逐渐聚焦,恢复了应有的澄澈淡蓝。      一见到于承均,金露了个虚弱的微笑:「均……」      「应该是没事了。」于承均松口气,抬头跟两人道。      「你做得很好,金。」于承均唇角微微勾起,连眉眼都带着淡淡笑意。      金费力地撑着眼皮,目不转睛地看着于承均。      「均,只怕……我是不成了。」      于承均这时才注意到,金的脸色发青,双颊似乎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怎么回事?于承均手忙脚乱地解开缠在金身上的铁链,随着铁链落地,金的身体像烂泥般瘫软在他身上。      「师父!」于承均焦急叫道。      「嗯……」鬼老头摸着下巴,沉吟道:「那个枣核钉本来就是专克殭尸、置之死地用的,而他这么久未进食大概是很难撑得住,再这样下去只怕……」      鬼老头话未说完,于承均急忙让金靠在他身上,将其背后的枣核钉一枚枚起出。所幸枣核钉只有一个指节长,而真正刺入身体的部分大概只有五公厘。      起出枣核钉后,金的脸色仍然未改善。于承均盯着他干裂的嘴唇,知道金一定得进食才是。      他举起受伤的手,伤口才刚止血,粉红色的肉外翻,可见刚刚那一刀划得颇深。于承均用力握紧手,并用指甲抠进伤口里,不意外地看见伤口开始汨汨渗血。      血沿着掌纹慢慢汇聚在一起,然后滴下。于承均撑开金的嘴,让血液滴进。      尝到了血味,金的嘴唇翕动着,接着迫不及待地往血源方向凑去。      于承均任凭意识不清的金像个婴儿般的抓着他的手吸吮,金还用舌尖舔舐着伤口,软滑的触感引起伤口一阵阵刺痛。      血对金来说比市面上任何强调回春的保养品都有用,而且更是立即见效。他的脸色慢慢恢复白里透红,嘴唇也变得水润光泽。      看到这明显的改善,于承均也露出宽心的表情。      叶离和鬼老头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的举动。      「这小子还真是冲动。」鬼老头无奈道:「我只是想说这金毛殭尸大概是饿坏了,他便急着喂血给他,搞得一副要生离死别的样子……」      叶离面色不善,只是冷哼了一声。      第七章      用餐完毕的金陷入沉睡之中。于承均相当担心,因为金从来没睡过觉,但目前他也束手无策,只能将金搬上床等待他醒转。      接着,于承均走到厨房,痛心疾首地算着这一次造成的财物损失,并暗自下了决定,下一次在金发作之前还是要带他去其它人烟稀少的地方……没有私人财物的地方。      「小气的徒儿啊,我想你应该考虑叫那金毛殭尸赔钱。」鬼老头突然冒出,看见于承均如丧考妣的脸就知道他为了什么事,于是幸灾乐祸地调侃道。      「我也在考虑要让金开始打工,兴许帮忙做些家事或一起下地。」于承均头也没回道:「至于师父您造成的损失……」      鬼老头大声地咳嗽,藉此转移话题道:「咱们来看看金毛殭尸是出自什么地方的吧!」      于承均拿出之前拍的地形照片和资料给鬼老头,连金原本身上穿的衣服和顶戴也拿了出来。      鬼老头边看边嫌弃道:「拍这什么照片?根本什么鸟都看不出来。要仔细一点的!只有这座山头怎么看?」      于承均指了指照片道:「这张照片可以明显辨认出地势,确实是个养尸穴没错。」      「所以我才说最好是整座山脉的详细照片,否则光这山头也只能看得出是养尸穴。」鬼老头摸出一杆烟斗,开始吞云吐雾起来。「那地方八成有其它风水穴藏在里面,否则怎么会养出一只这么奇怪的殭尸?」      于承均点点头:「我还注意到了一件事,金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      「他伤口还能愈合?!」鬼老头惊诧道:「一般殭尸其实就跟死了没两样,身上的皮肤绝不可能再生。」      「果然是这样?」      「《子不语》里说,人死后身体里一口气没散去,就有可能变成殭尸。」鬼老头凝重地说,「这一口气指的就是『魄』。而这只黄毛殭尸不仅能像活人一样思考,甚至还有再生能力,这就说明他并未死透。我想,他的魂魄应该没全部离体,至少还有『魂』存在,才能造就这么只奇怪的东西。」      于承均蹙着眉头,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鬼老头一脸阴险笑道:「这小殭尸的身分倒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了。关于他的身分,你可有头绪了?」      于承均叹道:「我实在没办法找出金的来历。之前去过大学查资料,听金的口音是英国人,但我查遍了当时英国领事馆的出入境资料也没查到一个符合。」      鬼老头没应他的话,自顾自拿起金的寿衣──虽然是清代朝服样式〈注一〉──饶富兴味道:「这是他身上穿的?有意思。」      「哪里?」      鬼老头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开始教训:「就叫你要认真一点,这个不学那个不学的,你以为哪个师父可以让你这样挑?」      「那是因为您的观念太落伍了。」于承均挖苦道:「盗墓这行越来越难做,现在大家都搞火葬,现存的古墓大概也都被挖得差不多,大概等几年后就没墓可盗了。」      「这、这是两回事啦!臭小子,你别模糊焦点!」      正当两人为了盗墓业的远景争执不休时,金睁开了眼睛。      嘴里还有淡淡血腥味,但却不会让人觉得恶心。这味道让他魂牵梦萦了许久,至今终于真正尝到。金能感觉到吞下的血液化为一股股暖意流向四肢百骸,这种甜美的感觉却让他感到沮丧。      他已知道自己得靠活人血肉才活得下去,但在他已尝过了均的味道之后又怎么有办法接受其它人的?可他也不愿均为了他在身上下刀……      金明白自己渴望撕裂血肉的欲望。纵使平常压抑得下去,但将近月圆的时候就无法克制体内汹涌的感觉。      其实他都记得,记得自己发狂时的样子和想法。当时的他除了食欲以外完全无暇想到其它东西,站在面前的人就像是一盘盘料理好的佳肴,只等着他去享用。就连于承均也是,自己只将他看做一道极品料理罢了。      这回虽然撑过了,但难保下一次不会变本加厉,他可不希望自己清醒后见到的是一堆断肢残骸。金缩回被子里。虽然他冰冷的身体无法使被窝暖起来,但这被子里有于承均的气味。闻了半晌,他才慢慢起身。      金甫一走出房间,于承均马上敏感地察觉,走到厨房旁等待金出现后,关切道:「你还好吧?会饿吗?」      鬼老头酸溜溜道:「师父我怎么就没人嘘寒问暖?」      「如果师父您愿意将之前赊欠的帐还清,我自当明白怎么做。」      金看着于承均包扎起的手,轻声地说:「你让我喝了你的血……」      「避免浪费。」于承均振振有词道。「既然你需要喝血,比起去外面买血袋倒不如用自家产的。你没见过在家里种菜却不吃、还要花钱买菜的人吧?」      金愣了愣。他活了二十……一百二十年还真没见过比于承均还节俭的人,为了省钱竟把自己当成如乳牛一般……金此时更加确信,于承均的确是个承袭传统美德的人,而他也毫不掩饰地将想法说了出来。      鬼老头嗤之以鼻道:「他那叫抠门!小气!你这黄毛殭尸的观念需要好好导正才是。」      ……于承均第一次觉得这个讲话比放屁还不可靠的师父说到重点。      「对了,均。这个……」金支支吾吾地问,「这个冰箱……怕是无法修理了吧?」      于承均掂了掂冰箱门的重量道:「嗯,算是完全报废了。卖给收废铁的估计还能回收几百元。」      金悲伤地看着解体而且歪七扭八的冰箱。它的空间虽小,毕竟也陪他走过一段时间,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种类似寄居蟹和牠的壳般无法分割的感情。      于承均见金伤心的样子也觉得于心不忍,便柔声道:「总会有方法的。要不……我将它敲回去?」      鬼老头马上大骂:「小气鬼!我本以为你是要买个新的。这个烂成这样只能熔掉重铸了!」      「师父,您该回去了。」于承均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我想师娘应该很生气,毕竟您在旅游途中跑掉……」      鬼老头气鼓鼓地道:「现在回去我一条老命就要赔上了!我可是趁船在英国利物浦靠岸时跳了下来,赶紧买了机票千里迢迢飞了回来。照理说,你还得跟我算算机票钱哩!」      「搭飞机的又不是我。」于承均一口回绝。      金见两人似乎处在一触即发的态势,便露出个谄媚的笑容对鬼老头道:「泰山大人,您一路上舟车劳顿,小婿却一直没能正式向您请安,请您务必见谅。另外,小婿想斗胆请您……」      鬼老头对于金的卑躬屈膝似乎很是受用,没待金说完就勾住他的脖子赞道:「你这小黄毛殭尸挺有意思,该有的礼数也没少。如何?爷爷带你一起盗墓去?」      金连忙摇头道:「这可不成,若您是爷爷的话,我就成了均的晚辈了……」      「就这么说定啦!过几天就带上你!」      「等等。」于承均不悦道:「您说盗墓?是什么样的墓?怎么没听您提起?」      「啧,你现在不赶我了?」鬼老头得意道:「这次来找你其中一半是为了这档事,老头子虽说已经半退休了,不过身手可不能闲下来。有个墓我想让你一起去,只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机会难得,就带上两个小毛头一起去吧。」      于承均思忖了半晌才道:「如果要我一起去,那是代表这个墓存在危险?是什么墓?」      鬼老头清清喉咙朗声道:「我下飞机时先到老朋友那晃一晃。他说约莫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清代墓,据传是同治皇帝某个还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想必好货不少。」      于承均讶异道:「有这么一个墓?看来真要好好透澈了解一番才是。」      鬼老头正吹嘘那墓里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宝物,于承均忽地发现一旁的金脸色发白,身体直打哆嗦。      「金,你会冷吗?」于承均问了个连自己都觉得很蠢的问题。      「傻子!」鬼老头马上答腔,「他是殭尸,怎么可能会冷?你看过穿毛皮大衣的殭尸?」      金瑟瑟发抖看着两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声音里充满哀求:「均,泰山大人。这个墓……能否别盗了?」      于承均正想问个清楚时,鬼老头率先开口了:「为啥不能盗?难不成你跟咸丰老儿是亲戚?」      金的脸顿时变得惨白,紧闭着嘴不说话。      鬼老头见状,阴森森地笑道:「终于逮住你的把柄了。」      于承均冷淡地制止了鬼老头继续说下去,转过头踌躇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金,看来你并非不记得生前的事,我希望你能解释清楚。」      金愕然道:「原来……你们串通好套我的话?」      看见金不可置信的表情,于承均心中一紧,怕是以后再也不能获得他的信任了吧,虽然早已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但他还是不想见到金受伤的样子。      于承均握了握拳,叹道:「金,这是为了你好,而且我也不希望在这房子里有任何瞒骗。我原以为你应该是信任我的,若是有什么事让你执意隐瞒下去,那么,我会很难过。」      金惨然一笑,轻声地说:「均,我有我的苦衷,只怕讲了后我的命就不保了。」      于承均这时才猛然觉得自己做错了,竟将金逼到这种地步,他从未想过金所隐藏的秘密是如此,要是……      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个体贴的人,总是将他所认为对的事一厢情愿加诸在他人身上。于承均明白金对自己的感情和依赖,于是便仗着这感情,认为金可以体谅他做的任何事,纵使这有可能会伤害到他……      鬼老头见于承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粗声道:「早知道你心软,不过今天这事一定得解决,要不我就直接让这小殭尸伏诛,以免他藏着什么坏心眼。」      ……金不是这样的人,于承均咬牙想着。      和金相处已久,明白他怯懦的样子或是轻佻的举动虽然做作,却都是他真正情感的体现。孰料在他灿烂的笑容下藏了这么多必须一人独撑起的秘密?而于承均今天却亲手撕裂了金苦心经营的一切。      他并未想过会将金逼得走投无路,也恨自己的鲁莽。      于承均抬起头毅然决然道:「刚刚我也跟您讲了,若是金不愿意说,没人能逼他开口。而我也答应过要保他周全,若师父您要跟他动手,请恕我不准。」      鬼老头气极,正欲大骂时,金上前阻止两人。      他挤出一丝笑容道:「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      「金……」      金脸带悲伤地说:「金并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姓……不,应该说是后来改的姓。」      「……后来的姓?」      「我出生于正黄旗爱新觉罗氏,名叫奕庆。那时是光绪十七年。」金不疾不徐一字一字地说,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老爹是爱新觉罗载湉,前朝的……前朝的光绪帝。」      于承均一时脑袋转不过来,这……跳TONE也跳太大了吧?!他惊讶到甚至没发现自己心里冒出了这种年轻人才会用的词语!      鬼老头也是一脸惊讶,不过比于承均镇定许多。      「我果然没猜错,只不过我本是猜你是哪个亲王的儿子,原来是那个倒霉蛋……咳,没想到光绪帝还有子嗣留了下来。」      于承均不是那种遇到不可思议的事就拧自己脸皮两把的人,不过盗墓挖出个拥有皇室血统的洋鬼子殭尸,这种剧情实在太脱离现实了。      「见到那块血玉时,我就猜你来头不小。」鬼老头打量着金,「后来见到你身上穿的衣服和顶戴,那胸前和背后的圆形补服还有顶戴的装饰,是只有亲王和贝勒以上等级才能用的。」      于承均拿起金身上穿的黑色朝服,沉甸甸的料子极好。他当初也注意到圆形补服,但却没多想,认为反正要埋葬起来的人就算穿龙袍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不少人总爱给自己安个什么公或什么王的刻在墓上。      「我生前的确被封了个亲王,只不过那时老爹已被囚禁在瀛台,这命令当然也不作数。」金脸色暗淡地说,「老爹怕他死了之后,亲爷爷她……亲爷爷就是老佛爷,她都让我这么叫。」      听到了金对于那些历史课本才见得到的人物叫得这么亲昵,于承均摇了摇头,有种时空混乱的错觉。      「老爹只想说给我册封了个亲王,亲爷爷她就无法下手,但连老爹都被关起来了,其它人在亲爷爷手里也不过蝼蚁一般。我算是幸运的,事先逃到上海租界,因为我拥有英国籍,所以得到了英国领事的庇护,而其它兄弟姊妹却全死了。」      鬼老头问道:「如果你是皇子,怎么历史没记载?」      金耸肩道:「我娘连名号也没有,身分和婢侍一样,历史怎么会记载?虽然受宠,但身为外国人的她不可能被承认。尤其当时老佛爷仇外,我娘在宫中可说是相当凄惨。幸好后来老爹将她送出宫,她便回英国去了,在船上时她才知道已经怀上了我。」      于承均胡乱地想,若是清廷王室在这之前没和洋人混血过,黑发和金发父母生出的小孩是金发的机率应该很低……说起来,金的五官比起一般洋人的确要柔和许多,这应该是体内东方血统的功劳。      「那块血玉便是出宫时老爹给她的。老爹说这东西只给心爱的人,然后再传给两人的儿子。老娘死前给了我,让我送给心爱的人。」      鬼老头惊叹:「那应该就是野史说的松赞干布送给文成公主的那块血玉。松赞干布翘辫子将近五十年后,吐蕃与大唐发生战争,战败之后将血玉做为进贡送了回来,后来这块玉就一直在王室之间辗转流传,竟传到你身上了。」      于承均默默掏出玉珏,玉面上的龙凤栩栩如生,衬着红得快滴出血来的色泽,在灯光下显得妖异非常。      金竟然给了他一块千年古玉,这块玉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金钱所能衡量的了。它对金的意义、对金的娘亲的意义、对于所有持有过它的人的意义……      「所以,你们猜对了。」金苦笑道:「我的确是前朝余孽。现下要将我就地正法或是通报官府都无所谓,反正我本就不该是活着的人……」      「报官?」于承均挑眉道。      「就是条子……还是市长或议员?」金垂头丧气道:「我也知道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的,只是不晓得会这么快……」      鬼老头一脸不解。      于承均则是思考了会儿才明白了金的意思,问道:「金,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些事?」      金哀怨地看了他们一眼,彷佛责怪他们明知故问。      「我也清楚,执政者对于前朝余孽向来不会手下留情,我在史书上读到咱们对于明朝余党是多么残酷,甚至后来的文字狱,只要和反清复明扯上点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      鬼老头摇头大叹,责怪于承均道:「你怎么没让他多吸收点现代常识?他该担心的身分不是前朝余孽,而是死后复活的殭尸。」      于承均心中暗骂,谁晓得金整天看电视连这也不清楚?      他转向金失笑道:「金,如果你害怕的是这档事,只能说你多虑了。现在……并不流行诛杀前朝人,或者应该说只要奉公守法,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受法律保护,没有人能够因为你的身分而对你做出伤害的行为。」      金瞪大眼睛:「你们……不介意我的身分?可、可我是夺了你们江山的满人……」      鬼老头呵呵笑道:「现在可是地球村,所有人都混在一起啦,谁还管你是满人还美国人?大概只有外星人能引起一些骚动。你这小殭尸当真无知的紧。」      「你们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到外面大喊『我是满人』……都不会有人在意?」      「顶多把你当疯外国人罢了。」于承均平静地阐述。      金愣了好一阵子,才吶吶道:「没想到过了一百年,连观念都变了这么多。」      于承均只觉得啼笑皆非,金就为了这个理由隐瞒这么久,害他绞尽脑汁不断思考找出金身分的方法,结果当事人根本什么都记得……      「那么泰山大人,您不杀我了?」金迟疑地问。      鬼老头摊手道:「我杀你做啥?本来想说你藏着的秘密要嘛是身世之谜,要不就是预谋吸干我徒儿的血之类的。虽然还不能完全证明你并未存着害人心思,不过怕我那胳臂往外弯的徒儿跟我拼命,所以还是作罢。」      于承均神色冷冽地说:「我都答应您这个逼金说出实话的计划了……」      「好好,我知道!」鬼老头举起双手,「我投降,我可不想听你说教到天亮。这样说起来,你们上次遇到的那些黑衣人,难道知道那里葬的人是谁?」      「极有可能。」于承均凝重道。      鬼老头搔了搔肚皮,含糊道:「这事就让你去烦恼。我也该睡啰,老了身子骨还真是不行了,熬了两天一夜就浑身不对劲。」      金马上巴结地说:「泰山大人,请您快就寝吧。待明早起床,不管您要做什么,小婿必定奉陪。」      「喔,很好,很好……」鬼老头走回房,口齿不清地应着。      鬼老头一走,客厅只剩下两人。      金抬头看了看于承均,讪讪地说:「均,很抱歉我骗了你这么久。我以为说出真相之后,你就会抛弃我。我不怕死,毕竟我已经死过一次,但让我害怕的是──」      「我明白。」于承均缓缓伸出手摸了摸金的头,像在安抚宠物那样。「我不怪你,你也有你的苦衷。只不过我想知道,要是我没逼你,是否就打算永远缄口不说?」      「对。」金毫不犹豫道:「为了能够待在这里,我宁愿将这些事一辈子藏在心里。更何况,那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一再提起回味的事。」      「你不信任我?」于承均睥睨着金道。      「……我没想过信任不信任的问题。」金羞愧地说。      于承均微微抬眼。「你还有什么事没说的,就趁现在多说一些吧,金……还是你希望我叫你奕庆?」      金正经八百回答:「如果你叫我一声『亲爱的』,我会更开心。」      于承均捏了捏手指关节,捏得喀喀作响。      「我不喜欢下流的玩笑。」      金不满地咕哝道:「人家连岳父也拜了……不过真要选一个的话,亲爱的均,我想听你叫我的本名,毕竟这才是我真的名字。」      「奕庆。」于承均从善如流道。      金眉开眼笑,一把抱住于承均道:「大概是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听起来真奇怪!不过我喜欢你说这个名字时的语气,你以后就这样叫我嘛。我也喜欢你叫我金,其实『金』这个名字是来自……」      于承均道:「是你们在清朝灭亡之后改的姓吧?『爱新』在满州话是『金』的意思。毕竟当时的情势不明,隐姓埋名较安全。」      金惊诧问道:「你知道?」      「现在仍有爱新觉罗的后裔,他们一直沿用『金』或『赵』等姓氏。」于承均温声道。      金看起来有些羞涩地笑道:「没想到现在这么开化,我这个做祖宗的还整天疑神疑鬼,真是丢了祖宗十八代和子孙的脸了。」      于承均看着金,回想起他刚来时发生的插曲,忍俊不住道:「看来你会将叶离误认为太监并非没有原因。」      金拉着于承均在客厅坐下,边道:「我搬出皇宫之后,府里的仆役也是老爹吩咐内务府派来的太监,我一直认为民间一般人家的仆役也是太监……不过小叶子生气的样子当真有趣极了。」      于承均拿起鬼老头留在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今晚发生太多事情,还真需要一些酒精来帮助思考。「你应该是在英国出生?你母亲怎么会远渡重洋到这里来?」      金正襟危坐,表情肃穆,缓缓开口道:「我娘……她是英格兰普兹茅斯人,那里是个海港,海军都从那出航,但并不是个容易讨生活的地方。她十七岁时便到伦敦工作,成为当时正准备派驻海外的英国领事的女佣。      「到上海两三年后,光绪九年清法战争爆发,领事似乎想从中捞到好处,便送了些东西到宫里去讨好老佛爷,其中也包括我娘。」      于承均默默颔首。那时候会进宫的外国女子多半是舞伎,或是地位低微却美貌的奴仆。      「当时老爹在宫中势单力薄,老佛爷还是对他有所忌讳,便安排我娘去服侍老爹,因为她连汉文都不会,完全不构成威胁。所以唯一能和老爹谈心的,就是跟宫中风暴沾不到一点边儿的娘。」      于承均能想象,当时慈禧太后独揽政权,光绪皇帝只是有名无实的傀儡,想必日子一定相当苦闷。      「我娘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年轻小皇帝很可怜,便努力学汉文以便于和他沟通。岂知后来日久生情,我娘甚至接受了她最诟病的一夫多妻制,默默地看着老爹大婚,而她却碍于是洋人,就算老爹亲政之后也无法给她名分。」金有些忿忿不平道。      于承均点头道:「我不会说一些『你要体谅你爹的处境』那种安慰的话。身为男人却无法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实在太窝囊了。」      金抓了抓蓬乱的金发,露出种像小孩子赌气般的神情。      「就是嘛……我老爹他就是心肠软又优柔寡断。我在宫中时好几次都偷听到大臣上谏,干脆趁半夜直接派兵团团围住储秀宫〈注二〉、一举擒下老佛爷,但总是被老爹拒绝。」      「既然你母亲是慈禧送去的,那么应该就是认为她不会造成威胁,不过听起来你娘的处境似乎……?」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然就引起老佛爷的注意。」金仰头思索着,「说实在的,老爹对娘不错,发现老佛爷将矛头指过来时便将她送出宫,还私下联络领事送她回英国。那时是光绪十七年,刚过了元宵,我娘已经入宫八年了。当时还叫她回家乡后找人再嫁,别回来宫中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于承均喝了口酒,舒气道:「这倒是真的。」      金摇摇头。「我娘很生气,本来以为只是出宫避避风头,没想到竟是要将她赶回国去,她一气之下就离开了,生下我之后也没打算让老爹知道我的存在。她说,反正做皇帝的都子孙满堂,在外面偷生的更多,根本不差我一个。」      于承均笑了出来,开怀道:「我还没听过光绪皇帝有私生子,你是第一个。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问问罗教授,他一定很清楚。」      「我讨厌他。」金斩钉截铁道。      「我突然想起,那时我说可以让罗教授比对他的基因数据库找出你的血统,你说你身上的血跟我一样……那是骗人的吧?怕我知道你的身分?」于承均斜眼道。      「我、我也不确定……」金心虚地说,「不过我真的这么认为,是你的血让我获得重生。」      于承均并无追究意思,转移话题道:「你在英国过得如何?你的中文很流利,应该不是短短几年学的吧?」      「当然。」金得意地说,「我娘其实是嘴硬,她从小就教我汉文,我的汉名也是她取的。只是她教得不太好,我是到了这里后才真正开始学的。」      于承均想起金变幻自如的腔调,至少可以确定京腔是在这里学的。「对了,你的父执辈是光绪皇帝,那么你的字辈应当是『溥』,怎么会用你祖父那辈的字辈『奕』来取?」      金严肃地看着于承均道:「她记错了。」      「……嗯?」      「娘只记得老爹是『载』字辈,前后是『溥』还是『奕』她忘记了,所以就照自己的喜好帮我取名。」      ……还真是个强而有力的理由。于承均问道:「后来,你母亲还是带你回来认祖归宗了?」      金往后躺,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似乎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于承均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妈的,自己还真蠢,在那里住得好好的,有谁会把孩子带回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的地方?      他笨拙地道:「你若不想,可以不要说……」      金怔了怔,随即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我只是在记时间罢了。那些事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过去了,现在还要为了过去的不幸感伤……这违反了我的生活哲学。」      「你的生活哲学?」于承均不客气地道:「跟你住的这段期间,我只知道你立志看鬼片看到吓死自己。」      「嘿嘿,那种惊悚感真的会让人上瘾呢。」      「然后呢?」于承均拉回话题。      「我六岁那年,老娘就染上肺病过世了。她托了领事带我回来,毕竟我也算是皇子,对领事来说,这是一则划算的交易。」      金歪着头比划着,「那艘船很大,船上有两百多人。那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一个月,我从上船起就开始晕船,晕到上海之后也没能治好这毛病。」      于承均怜悯地看着金。连坐车都会晕的金,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待了这么久,对他来说简直是种酷刑。      金心有余悸道:「所幸我也没机会再坐船了,否则我一定会跳海寻求解脱。不过上京的路程也够受的了。到了北京,我没受到什么刁难就顺利进宫了,因为老爹认得我和娘相似的脸,还有那块血玉。」      于承均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玉珏,触手温凉,即使在这寒冷的二月天里也不会冰冷得让人难耐。      「不过我回来的时机不对。那年正好是光绪二十四戊戌年,我在变法维新前夕来到宫中。」      金打了个冷颤,彷佛很不愿想起那些回忆似的。「我记得老佛爷雍容华贵、冰冷地看着我的样子,还有被高墙围起、那些长年没人居住而萧索的宫闱。」      「慈禧她承认你?」于承均讶异道。      「算是吧。」金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偶尔会让我过去,听我讲一些母亲的事。但她不喜欢我汉语说得太好,所以我会尽量讲得怪腔怪调,她便会笑说『洋鬼子就是学不好咱们汉语』。」      「……还真变态。」于承均沉默了半晌之后下了评语道。      金坦然地说:「我倒是可以理解为何她会这样,当时咱们受到外国的欺压可没少。不过维新开始之后,她就不再见我了,老爹整天忙着也没时间理我,我一个人也自在些。」      于承均看着金。他虽然总是嬉皮笑脸的,但沉默时,眉眼会染上淡淡的寂寞。金也走过一段坎坷的人生,可他表现得很坚强、很开朗……也很令人心疼。      不过隐瞒这么多事情实在不可原谅。于承均面无表情道:「看来过去的事你都记得挺清楚的。记忆力超群呢,金先生。」      金惊慌道:「没有没有,我的记忆力一点都不好!只是将零碎的片段随便拼凑起来罢了,完全不可信!」      于承均可以预料,要是再继续逼他,金接下来可能又要装失忆了。「跟你开玩笑的,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金偷觑着他:「真的?」      于承均点头。      金放松下来,有些怨怼地说:「没想到均你也会开玩笑,我已经老得无法再承受惊吓了。」      「我现在坐在这里听一个一百二十岁的殭尸讲古,你觉得我受到的惊吓会比你少吗?」于承均揶揄道。      金痴痴看着于承均似笑非笑的脸,突然问道:「你喜欢我吗?」      于承均措手不及,连敷衍的话都没想到,迟疑地点点头,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又摇了摇头。      金很清楚于承均的心思,那应该是代表「喜欢,但并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种喜欢」。      他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道:「你喜欢我哪里?」      于承均突然觉得像是被女朋友质问一样。「呃……感激你曾救了我一命?」      金也觉得自己像个小女生般磨磨叽叽的,但这答案无论如何都不满意,还是问道:「均,你觉得我有什么优点?」      「嗯……」他暗忖,若真要说我还说不出来。想了老半天才道:「……脸?」      等了许久只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金失望地说:「好吧,至少我还有这个可取之处。」      于承均心道,在当事人面前说他有什么优点,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吧?于承均欣赏金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开朗,还有如蟑螂一般打不死的毅力……如果这也算优点的话。      金再度小心翼翼问道:「这样擅自喜欢你……会让你觉得很沉重吗?」      「有一点。」于承均坦白道。      「果然……」金丧气地躺在沙发上,「反正我就是个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样,不管怎么蹭怎么刷都无法摆脱。」      「你没那么糟糕。」于承均安慰道:「只是有点缠人又爱说谎……」      金将脸埋进手掌里自暴自弃道:「而且有色心却没色胆,只敢三更半夜趁你睡着后偷袭……」      于承均默默盯着金,心里想着虽然金的缺点很多,但他并不讨厌,相反的还觉得这样挺可爱……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可爱」一词用在金的身上完全没有违和感。      虽然金长得比他还高,力气也大得惊人,却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想保护他的欲望。      于承均分析的结果,大概是因为自己到了该当爸爸的年龄,所以忍不住就会将金当成像孩子一样。不过这绝不能和金说,否则只会让他更沮丧。      「继续说吧,我想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于承均催促着。      「你很想知道我的事?」金双眼发光地问。      于承均被他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确是想知道,但要是肯定地回答,感觉又像是中了金的圈套。      「呃……这应该是人的八卦心理作祟?」于承均支吾道。      金对这答案不甚满意,但至少于承均表现出了对他的兴趣,这样应该算是好事。      「政变之后,朝中的局势就变得相当明朗了。老爹的权力完全被架空,一切都掌握在老佛爷手中。」      金苦笑道:「连我这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也感觉得出来,宫中的仇外情结越发强烈。二十六年时,老佛爷想废了老爹、扶植其它人,老爹便把我送出宫去,在北京近郊帮我安了一处宅子。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爹和老佛爷。」      「在那之后,你从没见过你父亲?」      「老爹偶尔会派人捎口信给我,因为他在宫中也跟被关住没啥两样,甚至其它事情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得知的。搬出宫后,我对于宫中的了解就跟一般人一样,他们听到什么,我就听到什么。」      「减少跟你的连系应该也是你父亲的意思,至少可以避免慈禧对你的关注。」      金点点头道:「我了解老爹的苦心,他想让我远离宫中风暴,所以也只能采取这种不闻不问的方法。后来发生义和团动乱,各国军队攻入北京,老佛爷挟老爹逃至西安……这些事甚至都是我听人说的。」      金闭上眼睛,看起来不带任何情绪。「我那时候才真正觉得,自己终于脱离了那一切,不再在乎掌权的是谁或是我和他有什么关联,能够以普通人的身分继续活下去……」      于承均淡淡问道:「你不想念你父亲?」      「说实在并不会。」金老实地说。「不过很担心他的安危就是了。是不是又被老佛爷关起来了,晚上是否又睡不好了……老爹看起来非常瘦弱苍白,与娘跟我说的样子完全不同。我几乎以为娘说的是其它人了……」      「就我所知,光绪帝的身体越大越差。你见到他时,距你母亲最后一次见他相隔已有七年之久,形貌必定相差很多的了。」      金做了个恶心的表情道:「才不是咧,一定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娘说老爹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看起来有多英勇神武……我见到老爹时还以为他是宫里的管事呢!」      ……竟然将自己的父亲误认为太监……于承均心想,要是光绪皇帝知道了,大概连这儿子都不想认。      「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啥老妈愿意待在那种地方?」金兀自生着闷气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她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倾慕老爹,希望留在他身边。」      金噗嗤笑了出来,斜斜看向于承均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死了一百年后才明白……均,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承均假装没注意到金怪异的表情,思索了会儿道:「你睡了一百年,突然开窍了?」      金大叹。「唉……就当是这样吧。」      不可否认,于承均还挺喜欢看金烦恼纠结的样子。金的情绪丰富,长得也好看,所以连带着生气或沮丧的样子都挺赏心悦目,于是于承均总是会忍不住逗逗他。      「后来老爹被关在瀛台直到病死,我也没机会再见他。在老爹垂危之际,老佛爷便将其它弟妹们都杀了。我事先得到消息逃到上海,所以才没遭毒手。」      金垂眸,手指不自觉得绕上发尾。      他黯淡道:「说起来很窝囊,我虽自认是汉人──应该说,到了后来已经没有所谓汉人满人之分,也渴望拥有汉人的黑发黑眸,但在危急时刻总是要靠自己的另一国籍身分获救,实在很讽刺。」      于承均稍稍移开目光。他并不喜欢看见金悲伤的样子,但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他,政治和种族的问题不是轻易就能释怀的。      「老爹过世隔天,老佛爷也撒手人寰了。宣统帝继位,我则回到北京过日子。幸亏还有朝廷俸禄可领,否则我手无缚鸡之力也无一技之长,大概很难活下去。」金自嘲地说。      「这……也不能算你的错,毕竟你所受的教育就是如此。我相信没几个皇子在民间能找到工作的。」      于承均认真地说:「即便是古时拥有文韬武略、经世治国之才的王侯将相,也只能说他们生对地方、找对工作。如果不幸遇上昏聩君王剥夺了他们的地位,最终也不过是路边饿殍……」      于承均越讲越不觉得自己的话能达成安慰效果,只能住嘴。      不过金倒是听得很开心,兴奋道:「均,你简直比说书的还会讲,不过他们的观念可就没有你开明。」      ……于承均并不认为金的话算是赞美。      「宣统三年初,大家都知道大清已是岌岌可危,革命势力一波接着一波,改朝换代是势在必行的。那时私底下就说好,若是朝廷真被攻破,咱们就得隐藏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改成汉人姓氏『金』……这还挺常见的,从大清开始,民间的满人就开始改汉人姓氏,很多伊尔根觉罗和爱新觉罗氏都改姓『赵』。」      金回想着过去,一手玩着自己的发丝道:「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用上这个新姓氏,就被人害死了。」      于承均沉静的双眼泄漏出几丝不明情绪。      「你记得怎么死的?」      金雀跃地说:「当然!我是吃饭时被毒死的,要是拿根银针扎进我咽喉,估计整根都会变黑色的。不如咱们现在就来试试看……」      「奕庆。」于承均制止了金翻找针线盒……不是因为家里只有钢针。「你是在家里被害的?是你府里的仆役干的?」      金眉头蹙起,看似很烦恼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们不会害我。应该是我的身分泄漏出去……不管是满人还是外国人的身分。虽然我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纸包不住火,况且宅子里只有两个侍卫,要进来下毒大概很容易吧。」      于承均踌躇了会儿才开口,语气中带了些他没察觉的焦虑。「你在用餐时没有任何异状吗?你应该多些警觉的,明知道……」      「均,人死不能复生。」金握住于承均的双手,灵动的双眼目不转睛看着他。「我该庆幸下手之人毒放得够剂量,我并未感到太大痛苦。」      「……可你终究还是死了。」于承均垂下眼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有机会再活一次。」金微微笑道:「想想在我那个年代的人,有几个可以活到现在见识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你要是够长寿就可以。」于承均嘴硬道。      「我觉得,这是老天要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体验生前没能尝过的乐事。我从不知到活着是件这么有趣的事。现在的我可以不在意自己是满人还是外国人,活得要消遥多了。」      金顺势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于承均的肩膀上,一手把玩着他短短的黑发。      「航天员上了月亮,科学家制造出不用母亲生的复制羊,甚至拍了这么多电影,过度发展还造成全球气候暖化……一百年前的二月可比现在要冷得多了。」      于承均提醒他道:「那并不完全是好事。」      「我不晓得重生之后能维持这样多久,说不定明天就会遇上个道士把我变回一具干尸……所以我珍惜现在所有的一切。」      金狡黠一笑,「你接下来应该知道我会说什么吧?不外乎就是我最珍惜的是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或是因为你我才能获得重生之类的……不过我知道这招对均来说没用。」      「那你说这些话做什么?」于承均奇怪道。      金严肃地说:「均,我要问你,你为了我的死而惋惜而生气,这是出自什么样的感情?」      于承均直接地说:「十有八九是怜悯,不过这任谁听到都会同情你的。」      「不过对我来说,只要你对我有一丝好感,就算是出于怜悯、或是我曾救了你一命,这都是值得高兴的。」金骄傲地抬起头,「更何况,你也承认我很帅吧?再加上这点我就更有把握了。」      于承均完全无法理解金的思考逻辑,至少就他的认知来看,这并不足以构成「喜欢」的条件。      「金……奕庆,你为什么喜欢我?」于承均问道,脸上有些发烫,毕竟对象是自己的时候很难让人心平气和客观面对。      「因为你救了我啊。」金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小声道:「可能和食欲也有些关系。」      于承均不明白金加注的是什么意思,只能就第一点道:「如果是其它人救了你,你也可能会爱上他啰?」      「可是救了我的人是你啊,这样的假设没意义。」      于承均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就像是试着开导误入歧途的青少年一样,但懵懂的恋爱让青少年觉得那就是一切,怎么说都说不听。      「那并不是爱。」于承均直截了当道。      金似乎有些受伤,因为自己的心意被这样否认。他茫然地说:「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想亲亲你、抱抱你,或是将你的衣服脱了……」      「你说什么?!」      旁边传来一声怒喝打断了金越来越露骨的话。      两人一看,原来叶离不知何时起床了,火冒三丈地瞪着金。      有只殭尸爱上你.上      于承均瞄了瞄窗外,天边已经透出鱼肚白。      「你这个性骚扰殭尸在说些什么?别以为仗着师父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      「我骚扰的是均,又不是小叶子你。」      「别吵了。」于承均一夜没睡,听到他们两人一早就唇枪舌战起来,只觉得烦躁无比。「叶离,你只睡了一下,要再去睡会儿吗?」      「不用。」叶离瞪着两只肿得像核桃一般大的双眼道:「有这只色殭尸在我怎么能睡得安稳?」      「你放心,小叶子,我对你没兴趣……」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了,于承均见机插话道:「金,对于埋葬你的地方可有任何印象?」      金歪着头道:「没有……埋我的地方在哪?我兴许还要去看看才知道,那时在地下洞里我的记忆只到和你们一起逃到甬道里,后面我就不记得了。」      于承均思忖着说:「我想应该不是你的家仆或是宫里的人葬你的,将你埋在那里的八成就是下毒害你的人。你住在北京,他杀了人之后再大费周章地将你运来这里的养尸地埋葬,我想除了怨恨以外应该另有原因。」      金耸耸肩道:「谁知道?说不定只是北京地价贵,这里便宜一些。」      「若是去清查清末的地籍数据,说不定可以查出拥有那块地的人是谁……他还活着的机率大概很低,但他的子孙可能会知道些事。」于承均抬起头看着金问道:「你想查出这些事吗?决定权在你,若是你不想再看到跟你的死亡有关的人事物,我能理解。」      金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叹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毕竟死了这么久,再去追究我哪里得罪人好像挺无聊的。但……我还是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如果他是因为私人恩怨或是无谓的身分偏见而想牵祸我的家族,那就不可原谅了。」      叶离左看右看,总觉得于承均和金之间的气氛一夜之间变得有些微妙。      「我会尽力帮你查出来的……当然,过程需要的开销要由你本人支付。」于承均一板一眼地说。      金偷偷瞄了他一眼,赶紧低下头道:「在下身无分文,如何能付得出额外费用?看来,只剩下用身体偿还一途了。」      叶离转转手腕关节,青筋毕露道:「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怎么用身体还……」      「放心吧,金。」于承均面无表情道:「你的身体还有其它利用价值。」      叶离和金互望了一眼,两人同时想着要是金付不出钱来,于承均一定会将他秤斤卖掉的!      金立即改口:「我会去打工!无论如何都会还钱的!」      于承均打了个哈欠。「叶离,既然你起来了床就让给我吧。我需要睡个觉好好消化所有的事情。」      「没问题。我会看着这只色殭尸,以防他意图猥亵。」叶离狠狠瞪着金道。      金感到相当无辜,自己做的事应该还称不上这么严重。      于承均转身回房,边叮咛道:「随便你们怎么吵,不过别弄坏东西……或吵醒我。」      「等等,均!」金突然叫住他,脸上扯了个堪称淫荡的笑容,装模作样地嗲声道:「在你睡觉之前,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吧。」      于承均顿时只觉一股寒意上窜,随便唤了声:「金。」      「另外一个,只能让你知道的那个啊……」金嗔道。      为了让金停止这种恶心的说话方式,于承均也无暇提醒金这名字明明鬼老头也知道,敷衍道:「奕庆。」      金娇笑着,而叶离则是铁青着脸,两人目送于承均回房。于承均最后听到两人说的话,是叶离愤怒的吼声:      「你们到底趁我不在做了什么?!」      注一:传统寿衣为明代服装样式,相传源自于吴三桂降清时的要求:生时穿清服,死后着明服。现则泛指死后穿着入殓的衣服。      注二:慈禧刚入宫时就是住在储秀宫,成为皇太后之后迁至长春宫。因慈禧特别喜爱储秀宫,在五十大寿、光绪十年时再度搬回。      第八章      于承均隔天中午吃过饭后就拉着金出门,还神秘兮兮地什么都不愿意说。鬼老头若有所思的一脸诡谲地笑着,叶离则是气呼呼的……虽然已知道前一天于承均和金演的那一出活像嫖客和妓女的戏码是金故意要气他的。      历经了近二十分钟颠簸的痛苦车程──至少对金来说是如此──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待金作呕完之后,于承均才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奕庆,你现在还会介意自己的身分吗?」      「不会……」金捧着自己胸口痛苦道:「能让我从生前在意到现在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这他妈的怎么治都治不好的晕车!」      「那么就当作体验你从未做过的事。你现在应该不会认为只有山贼才会剪短发吧?」于承均打量着金半长而参差不齐的头发道:「你也该换个造型了。」      他们走进一间发型沙龙,这个时间没什么客人,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或说是金身上,毕竟发型师大多矮小,两个大男人一进去就立即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站在柜台的两个女孩子迎了上来,殷勤地问道:「两位要剪发吗?」      「只有他。」于承均将金推了出去,在这种地方自己也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要指定造型师吗?」      「随便……剪得好就行。」      一位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女造型师,熟练地请金到位置上,并问道:「呃……excuseme?这个……」      于承均干咳两声道:「他会说中文,你可以直接和他对话。」      「那就好。」造型师看起来明显宽心许多,忙着请于承均到一旁坐着等,并端上咖啡。回头看了看金的头发后啧啧道:「先生的头发是自己剪的吧?我们也遇过很多客人因为不小心将油漆滴在头发上,或是想将烧焦的头发剪掉,当然会弄得乱七八糟。」      金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心爱的人剪的,他本来还想要我剃头。」      「蛤,你女朋友喜欢光头喔?」造型师一脸遗憾看着金,「现在天气很冷耶,脑袋吹风会头痛喔,至少也要等到夏天嘛。你的头型不错,剃光头应该也很有型,不过我觉得还是利用清爽的造型……」      造型师和金扯了一大堆,然后才笑容可掬问金道:「你要剪什么样子?要不要染烫?现在烫染护都八五折喔。」      「……染头发?」      「对啊。」发型师从旁边拿了一本样品上来,并翻给金看。「你的发色很漂亮,不过偶尔也会想换换口味的吧?颜色很淡也不用做脱色,可以帮你做金棕色的挑染让头发看起来更有层次……」      「这个。」金指着样品书上道:「我想染这个颜色。」      于承均凑过去,只见金指着的是一绺黑发。      造型师看起来有些惊讶,问道:「这最黑的喔,你确定要染这个颜色?因为和你的发色差很多,可能要染得很靠近发根……虽然我们用的是植物性染发剂,但还是尽量不要碰到皮肤,毕竟那对肾脏还膀胱的好像不太好……如果新发长出来的话也是每隔一阵子就要补染喔,要不然会不好看。」      金点了点头,并道:「无妨,我的头发不会再长,因为我已经死──」      于承均连忙踢了金的椅子让他住嘴,并尴尬地对造型师说道:「他的头发……长得很慢,就帮他染这个颜色。」      决定了之后,造型师就开工了。随着金掉在地上的头发越多,发型也慢慢的成型。      于承均在一旁悠闲地看着报纸,偶尔一瞥顺便在心中称赞造型师的巧手。      剪完头发并洗完之后,这时店内人多了起来。助手都忙着弄东弄西,造型师也不得不撇下金,自己去调染发剂。      金偷偷摸摸跑到于承均身边,得意地说:「我的新发型怎么样?我觉得比之前的长发更能衬托出我的男子气概。」      于承均摸了摸金刚剪好的发梢。新发型很清爽利落,让金看起来更年轻了些,就算染其它颜色也会很好看。      得到了于承均的称赞,金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低声问道:「我不想显得很胆小,不过有些事情我一定得要问清楚。」      「什么?」      金悄悄指了指店内另外两个客人。她们身后都放着烫头发用的机器,圆形的罩子包覆着头,散发出阵阵热气。另外一名在染发的客人,头上包着一堆银色铝箔纸。      「均,她们在烤头吗?我并不认为这是个有趣的活动。」金脸色苍白地说。      于承均可以理解金的恐惧,因为连他看了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头上包了这么多铝箔纸,估计再加一根天线就可以接收卫星讯号了。      之后染发的过程很顺利,就连发型师在金的头发上包上一片片的铝箔纸,金也是不动声色的害怕。      不过染出来的成果很不错。于承均以挑剔的眼光看着刚出炉的金,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柔顺的黑发让金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白皙,深邃的五官中平添了一股神秘感。      金直到出了店门之后还是一副飘飘然的样子,经过旁边店家也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倒影左顾右盼。      「我从没想过自己这么适合黑发!」金兴奋道:「以前我怎么没想到自己将头发染黑?为什么我就没有遗传到老爹的黑发呢?均,你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像汉人吗?」      「不像。」于承均老实道。      「咦?!」金不死心地对着玻璃帷幕猛瞧,然后恍然大悟道:「是眼睛吧?我的眼睛是蓝色的?」      于承均不知道是否该照实说金的问题不在眸色,而是他的视力实在糟得可以。他权衡一下,还是决定要让金了解现实。      「走吧,我们去眼镜行,帮你配一副角膜变色片。」      金双眼通红回到家里,千叮咛万嘱咐于承均绝对不能将他在眼镜行发生的事跟叶离讲。      店员帮他戴隐形眼镜时,金痛得哇哇大叫,根本戴不上去。根据金的说法,因为他是殭尸,眼球无法分泌液体,这么干的眼球当然是无法戴上任何隐形眼镜的。      后来店员拿了一般镜片让金试戴,一戴上去就让他头晕目眩,作呕不停。折腾了半天,双方才终于达成「看来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的共识。但于承均为了不再让金贴在电视屏幕前,还是帮他配了一副眼镜。      虽然对于金的复古大胶框眼镜,大家皆抱持保留态度,不过他新染的黑发倒是引起不错的回响。      叶离毫不掩饰他的赞叹道:「看来不能再叫你阿金了,不如改叫小黑?以前我家养的……」      鬼老头则是摸了摸下巴道:「喔喔,很帅。比那个布莱德屁特啥的要顺眼多了。」      金兴奋异常,双眼发光对于承均道:「均,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的礼物!」      「这并不是送你的,我已经都记在帐上了。」于承均提醒道。      「以前我总是很在意自己明明是汉人,却无法拥有像汉人一样的样貌,因为这副样子让我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金捡起掉在衣服上的一根头发,那是如阳光下的麦穗般灿烂丰润的金色。      「现在的我已不在乎这些事了,不管什么样的脸孔发色都是父母给我的……不过不可讳言的,那位造型师小姐说得没错,我不管是什么发型都很好看吧?」      「最后一句是多余的!」叶离骂道。      「不错不错,小殭尸。」鬼老头赞道:「你虽睡了一百年,不过脑袋可是比我那个食古不化的徒弟要灵活多了。做人当然不可以崇洋媚外啦,咱华人在现在世界上可也算是第一大族群了,没必要把自己搞得像那些劳什子好莱坞明星一样!」      「……师父,您完全曲解他的意思了。」于承均无奈道。      「我之前还担心这小殭尸的头发太醒目,咱们要是去盗墓可不能这么张扬。」鬼老头满意地看了看金道:「你现在合格了。」      于承均讶异道:「您之前说有个大墓是真的?」      「要盗当然要盗真的,假墓谁盗?老头子我还在等消息,这次咱们四个人就一起上了,老中青三代一起去盗墓估计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啊。」鬼老头呵呵笑道。      「您打算带上他们两个?」于承均皱眉道。      「这次的墓需要人手,有现成不用是傻子。」鬼老头理直气壮道。      「这是两回事。叶离只跟我下地几次,金更是对这一窍不通。怎么能让他们去?」      鬼老头摇头叹道:「你真该好好学学。叶离他身材瘦小,要是有什么洞咱钻不过去的,到时他就派上用场;而小殭尸更有用,他有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要是不小心启动什么机关,拿他当挡箭牌岂不是恰好?」      金和叶离无辜地站在一旁,再迟钝都听得出来鬼老头将他们当成了免费挑夫和防弹衣。      于承均不满道:「师父,您是为了省钱才这样做的吧?工具装备本来就应该准备好,怎么可以拿他们来抵?」      「你就这时候装慷慨?要不,装备你出钱。」      「不可能。」于承均斩钉截铁道。      「那就拍板定案了!」鬼老头大声道:「他们两个都要去!要我整天对着你那张扑克脸,一定会闷死我了。」      于承均正要反对,金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没关系,我也很想去看看。而且我也得要做点事情才能清偿债务吧?」      叶离警戒地瞪着金道:「我也要去!我绝不会让阿金单独跟师父待在那种没人的地方,要是他突然凶性大发或是起了色心怎么办?」      「你师公也会去。」于承均提醒他别忘了鬼老头的存在。      鬼老头暴躁地说:「总而言之,我说了算数!这几天就好好养精蓄锐,等确实消息出来后再做打算。」      于承均叹了口气,若是叶离和金都不反对,他也没立场拒绝。既然有难得一见的大墓,连他都觉得蠢蠢欲动,更别提叶离和金有多兴致勃勃。      他心里盘算着,要是这一趟赚得够多,他们也应该换房子了。正值青春期的叶离和金都需要大一点的空间……或是坚固耐摔的冰箱。      接下来几天,于承均到处采买装备。一下子四个人要下去,工具准备更注重分工,购物清单列出来洋洋洒洒一大张。不过于承均花钱花得心安理得……或者说根本没花到他一毛钱。他找了熟识的店家,并豪爽地全记在鬼老头帐上。      金这几天并未跟着他,而是自己独自出门找打工。现在金对于现代人的生活可说是驾轻就熟,进退应对都表现得像是个充分融入东方社会的老外。      不过于承均倒是感到有些空虚,毕竟已经习惯金跟前跟后了,心中充斥着小孩子有一天突然独立离巢的感慨。      于承均一天下午回家,只有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戴着黑框眼镜的样子看起来挺有几分可爱。      「怎么只有你在?」于承均问道。      「小叶子今天有社团活动,而泰山大人说了『四个大男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老子快闷死了』之后,就跑出去了。」      于承均放下身上的东西,踌躇了半晌才问道:「今天也不顺利?」      「嗯……」金闷闷地点头。      金的找工作过程并不太顺利,碍于他的外表──直到现在金仍然不晓得为何染了黑发还是看起来不像汉人──并没有太多店家愿意给他面试机会,纵使金不断强调自己肯吃苦耐劳,但投出去的履历还是大半都石沉大海。      「不用太着急,你的欠款并不需要马上偿还。」于承均安慰道。「对了,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金的头发被梳成可笑的三七分西装头,一丝不苟地贴在头上。金摸了摸头发道:「不好看吗?」      于承均看着金的样子,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很好笑」三个字。      「泰山大人和小叶子说,要找工作就应该打扮整齐,还找了西装给我。」金拉了拉衬衫领子,苦着脸道:「不过我实在是穿不惯,难受死了。」      丢在一旁的皱巴巴的西装,连于承均都想不起何时有这套衣服。看来金找不到工作,八成和鬼老头与叶离两人脱不了干系。      「你都去了什么样的地方找工作?」于承均问道。      金歪头思索着:「嗯……便利商店、早餐店……还有连锁咖啡店和大卖场,这些比较不需要专业技术的地方。」      于承均暗叹。这也难怪,金打扮得怪里怪气,而这些都是需要面对服务客人的地方,所以才没人敢用他。      「金……」于承均在金的怨怼眼神下赶紧改口:「奕庆,你不需要打扮得如此……正式,这些职场的诉求并不是要你穿得西装笔挺。」      于承均伸手拨乱金的头发,边帮他梳理整齐道:「头发也不用梳成那样,除非是正式场合……不、不管是什么场合,千万别再梳这种发型。」      「是吗?」金呆愣着说。      「穿得轻松一点再去试试看吧,我想凭你的表达能力应该没问题。」      于承均那厢自顾自传授着面试该注意的事项,金这厢却是心猿意马、完全没听进去。于承均站在旁边离他极近,金只能看到他的衣服,感觉到这躯体散发的温暖,鼻端尽是那让人神昏意乱的气味……      金按捺着抱住于承均的冲动,因为他不想被瞧不起。      前几天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女性的讨论节目,节目探讨的主题是「讨人厌的男人」,然后金悲哀地发现他的行为完全被归类在「猪哥」里了。他不太了解猪哥的意思,但总归不是个好词,所以他极力避免做出逾矩的行为。      金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他并不是猪哥或是好色,只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可是这种理由连自己都难以说服,为什么他从小读圣贤书长大,就是没学到汉人的矜持?      于承均没发现金心里的天人交战,问道:「我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均,你跟我娘一样爱操心。」      金说了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之后,指了指堆在旁边的杂物道:「对了,刚刚你的电话响了很久。我本来想帮你接的,但是电视上说情侣间应该要保持适当的距离才不会让另一半产生压迫感,所以我不能偷看你的信件或是电话。」      对于金的振振有词,于承均不晓得该感激他的贴心好,还是要提醒他不要想太多才好。他从桌上的书堆中翻出手机,看了看未接来电,三通都是同一支号码。      于承均对这号码没印象,正在考虑要不要回拨时,手机顿时铃声大作。是同一个人。才按下通话键,就听到听筒里传来宏亮开朗的声音:「承均,你终于接电话了,我找你好久了!」      于承均听了他的声音,不太确定地问:「你是……罗教授?」      金马上做了个厌恶的表情。      「就是就是,我从学校那里要到你的电话。承均啊,我记得你上一次的讲座,有一些遗迹的现场照片资料和考察吧?那些资料可否借我?」      于承均直接道:「好的。」      「另外,我还想借你一用。」      「没问题……」于承均脱口而出才查觉到对方说了什么,疑惑问道:「你是说,借『我』?」      罗教授的呵呵笑声,隔着电话连金都听得到:「我想请你帮忙,我这里资料实在多到一个人忙不过来,助手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更何况,我想交由有经验的人来做比较安心。」      于承均迟疑说:「我不晓得能否帮得上忙……」      他和罗教授称不上熟稔,只有在学校时会有交集。如今罗教授却请他去帮忙,让于承均心里生出一些疑惑。难道真缺人缺到如此地步?      罗教授热情地劝说:「绝对没问题!只是简单的将数据入库,不过做起来相当琐碎繁杂,所以我希望承均你可以来帮我忙。你做事一向细心,相信交给你是没问题的。」      金歪着脸,以嘴型示意于承均拒绝罗教授。      于承均没理会金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嘴脸,心想只是帮个忙,应当不会有大碍……他对着电话道:「如果能帮上你的忙,我自当义不容辞。」      金愤怒地说:「均,这太不像你了!你都还没问他愿意付多少钱呢!难道你愿意为了那个怪男人做白工?」      「闭嘴。」于承均按住电话低声喝斥。      金一脸委屈不甘,大声地道:「我也要去!」      于承均还没叫他闭嘴,就听到罗教授惊喜地说:「还有其它人?很好很好,请他一起过来吧,我这里缺人手缺得紧。」      于承均勉强地跟罗教授扯了几句,挂上电话后,目光如电地扫到坐在一旁的金身上。      金微微瑟缩了下,但还是理直气壮道:「我只是帮你争取该有的权利,否则薪水谈不拢演变成劳资纠纷,那可是要上法庭的!到时候均你可能要坐牢的!」      于承均淡淡地说:「你知道什么叫人情吗?有时候不计酬劳的帮忙是为了做人情,何况那并未造成我实质上的开支。若是要将劳力支出也记入,你的欠款可远远不只现在这些了。」      金哑口无言,脸色忽红忽白了半天才嗫嚅道:「人家只是担心你嘛……我在新闻上看到罢工活动,因为要求调涨薪水不成,最后变成暴力冲突事件,好多人都被关起来了……」      「你担心我去找罗教授要薪水不成反被抓?」于承均莞尔道。      金点点头,虽然他说的不完全是事实,他的反对有一半是出自于私心。      于承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去鼓捣刚采购回来的战利品。虽然金的观念被误导得相当严重,但也是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他,这让于承均感到带着些罪恶感的愉快。      他无法说清自己对金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只能隐约察觉这和对叶离的关爱不同,至少在叶离也同样表现出嫉妒时,于承均只会一笑置之,并将叶离的行为归类成一种近似于小孩子对父母的独占欲。      于承均思考良久,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金的外表和天真无邪的笑容给迷惑住了,更何况被人这样热烈追求如何能保持平常心?      仔细算算,他也许久没交女朋友,毕竟做盗墓这行平时能接触的女性只有躺在棺材里的腐尸,而自己还要拿走她们的陪葬品,她们没跳起来掐死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他开始认真思索,盗墓这行到底有没有前途?      于承均并不想孤家寡人过一辈子,虽然现在身边有叶离和金,但他们总有离开的一天。自己也该定个生涯规划,希望至少能在三十五岁前结婚、四十岁前生孩子……不,孩子就算了,光叶离和金两个就够他受的了。      至于金,从他对过去的叙述听不出是否本来就有同性恋的倾向,但于承均认为金只是陷入了雏鸟情结里,就像是戏剧里按照惯例,女主角昏迷之后再度醒转,九成九都会在第一眼爱上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      于承均叹了声。金好不容易重生,实在不应该将时间花在他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身上。或许他应该帮着金一起找工作,找女性多的职场,久而久之,金自然就会了解女性的美好。      第九章      去罗教授那里的途中,于承均带着金先到了医院看DNA亲子鉴定报告。      在医院检验室外的走廊上,于承均看着冗长的报告……他坚持要自己看结果,而不是由医生告知。      内容大约是医院利用十六组基因位点PCR-STR〈聚合脢连锁反应──重复片段序列〉/RFLP技术做DNA亲子鉴定,包括十五组对偶基因及一组性别基因……      这些东西对于承均来说跟无字天书没两样。然后在报告的最下方写了个数字,那代表着测试人和被测试人为父子的机率……      「如何?」金焦急地问。      于承均平静地阖上报告,心想:这还真是一个低得没有一丝悬念的数字。      金抢过报告,看了半天之后才怯生生抬起头道:「没想到是这样……」      「你那时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你身上流的血跟我一样?」于承均木着一张脸道。      「人、人家这么以为嘛……」金使出撒娇攻势。      「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说清楚。」于承均转身,伸手狠狠一个栗暴弹在金的额上。      金一声痛呼,泪眼汪汪道:「我再也不敢了。」      于承均心里着实有些生气,当初还担心自己可能就要多个非婚生拖油瓶出来……甚至不是他自己生的!不过金看起来已经痛悔前非了,弹那一下连自己的指头都隐隐作痛,金的脑袋还真是硬……      检验室门忽地打开,走出一个老医生。他问于承均道:「对于鉴定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还不待于承均回答,老医生又自顾自说:「应该是没问题吧?我们医院的亲子鉴定技术独步全国。不过检查途中,发现了个奇怪的事。其中一个样本血液中,血氧浓度特别低,几乎接近零……」      于承均和金面面相觑,同时心里都是一个想法:被抓包了!      老医生严肃地对于承均说:「你那孩子……莫不是个死胎吧?都已经过世了何必还要在乎血缘关系?已过世的人就该让他好生安息……」      于承均被老医生念得反驳不是、不反驳也不是,只能抓着金赶紧逃离现场。所幸老医生并不知道那血是从他身旁的殭尸身上抽出来的……      「真是……」于承均逃出医院后才心有余悸道:「我完全忘了你的特殊身分,当初应该采口腔黏膜细胞就可以了。」      金嘻嘻笑道:「难怪那时采我的血时就觉得颜色很黑……幸好不是绿色的。」      「你还笑得出来?」于承均睥睨着金,冷冷道:「要不是你蒙骗我,今日又怎会遇到这情况?说起来,我应该把你交给那位医生才是。」      虽然受到于承均的威胁,但多日的相处以来,金已经将他的个性摸得很透澈,也知道于承均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因此金肆无忌惮地笑道:「均,我保证咱们之间以后再也没有秘密,所以我们更应该『裸裎相对』……」      「喔?」听到了金特别加重的四个字,于承均挑眉。      看到他的表情,金又想起了猪哥男人的特性之一:喜欢在言语上吃人豆腐……这不就是他现在做的?!      金赶紧改口道:「你可别想歪……我看均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说的是没有隐瞒、坦诚相对,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弦外之音喔!」      于承均见金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心想自己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略带歉意道:「是吗?我倒是错怪你了。」      金吶吶道:「是我之前做得太过火,你会提防我也是应该。」      于承均心中一紧,看来他的无心之过还是伤到金了。      他犹豫了会儿,伸出手摸了摸金的鬓发,柔声道:「抱歉,是我的错。我……并没提防你,只是对你的言词还有些不习惯。」      金露出宽心表情道:「我知道,均。」      嘴巴上这样说,金却在心里窃笑。      虽然于承均自认很精明,但其实迟钝得要命,根本不可能看出金在作戏。而且于承均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装可怜绝对比倔强有用。      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均。金在心里暗念着。他也知晓于承均是真心对待他的,没有任何矫揉造作,而自己却要这样工于心计地试探他,怎么想都很卑鄙……但我也是无可奈何,金心道。      能够得到重生的机会,让金领悟了一件事,不管想要什么都必须勇往直前地追寻,否则再遇上变故,说什么以后还有机会也都只是枉然。      只有于承均、让他重获新生的于承均……他绝对不放手。      两人到了罗教授住处兼办公室,独栋房屋座落在大学附近的宁静小区,路旁种满迤逦不见尽头的槭树。房子看起来有些古老,却洋溢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金看了看罗教授的房子,狐疑问道:「均,说起来你们也算是同行,为何财产却差很多?难道考古会比盗墓赚钱?」      于承均泰然自若道:「我也不清楚罗教授的财务状况,但听说他对于理财投资很有一套,而他本来就出生在个显赫的家族,我想拥有这样的房子应该是理所当然。」      金暗忖着,明明于承均也很爱财啊……难道是买太多没必要的电视购物商品把钱都花光了?      确认了地址没错之后,见大门没关,于承均大方地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堆积如山的数据夹、文件,和用来分门别类用的大盒子,盒子装着各式各样的陶器或瓷器碎片,也有几箱装着的是发黄干枯的骨头……以于承均的判断,那些可不是古代人吃剩的鸡骨头……      整个客厅──以于承均的认知,玄关走进去的地方应是客厅──几乎被东西淹没了,完全看不出原有的装潢陈设。堆到天花板的箱子中间,只看得到一盏吊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这里看起来倒像是宫中的书库!」金惊叹道:「那时内务府文渊阁整理藏书时,老爹让我去那里看过──」      于承均连忙摀住金的嘴,跟他示意有人过来。      随即,就听见咚咚的脚步声从旁边被掩盖住的楼梯传来。一个人从箱子缝隙探出头,一头灰发翘得乱七八糟,那正是罗教授。      「承均,你来啦!」罗教授的声音透露出喜悦,笑意盈盈挥手说:「快上来!小心旁边的箱子,一楼都是整理好的东西,千万别碰倒了。」      罗教授才说完,人就消失了,只听见咚咚往上跑的脚步声。      「这也叫整理好喔?」金嫌弃地小声道:「越说不要碰我就越想摸……」      「奕庆。」于承均轻声却严厉地说。「你要是敢捣乱就回家,我自己一人也行。」      金赶紧将伸出的手缩了回来,一迭摇摇欲坠的箱子因此逃过了坍塌的可能性。      他们小心翼翼地跨过重重障碍,连楼梯两旁都放了文件,只留下中间一小块勉强可供行走的空间,对于承均和金人高马大的身材来说,实在跟走平衡木没什么两样。      二楼的惨况比起一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四散的文件文物像垃圾一样丢得到处都是,几个年轻男女毫不在乎地在那上面穿梭,偶尔蹲下来粗鲁地翻找。      「承均。」      罗教授猛地从旁边的资料堆里冒出来,着实吓了于承均一跳。      罗教授讪笑道:「很乱,对吧?」      「……还好。」面对这种情况,于承均连客套都客套不起来。      「这几个都是我班上的研究生,一起帮我整理。」罗教授艰辛地从半人高的箱子中跨出,边道:「之前我的计算机硬盘损毁,而我又没备份,所以只好将数据搬出来重新建文件……预计要花上半年才能全部完成。」      于承均微笑道:「这真是个大工程。」      「就是……」罗教授一转身,对学生大喊:「那边的不要碰,我已经整理好了!」      于承均和金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样子,不约而同心想:这可能花上半年都弄不完。      罗教授好像这时候才注意到金,问于承均道:「这位是上次你带去学校的留学生吧?能多一个人帮忙真是太好了,不过他怎变黑发了?」      金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那么,承均,你就帮我将整理好的数据入库,我等会儿会教你输入和分类方式。」罗教授热情地拉着于承均的手说道。      金的双眼瞪得简直快掉出来了,于承均皱眉警告金不可轻举妄动。      「至于这位小朋友,就跟我的学生们一起整理资料。」罗教授叫了个看起来挺可爱的女学生过来,吩咐她指导金。      「教授,我英文很破耶!」女学生慌张道。      「放心,金是留学生,中文比你们还好,放心跟他沟通。」罗教授呵呵笑道。      「我想跟均一起……」      女学生没有给金任何机会,在听见金「中文嘛也通」之后,马上拖着他钻进文件丛林里。      于承均照着罗教授的指示,将数据一笔笔输入分类。这工作做起来比想象中更难,需要高度的专注力,一点细节都不能疏忽,毕竟这是相当重要的研究资料。      罗教授边整理,嘴上也没停,有时找于承均说说话,一会儿又去缠着金问个不停,完全不在意金比大便还臭的脸。      于承均知道罗教授是出于好意,怕他们在这陌生场合感到尴尬,说个没完才不会冷场,但他希望罗教授不要这么顾虑他们,还要分神听他说话实在无法有效率地工作。      他会答应帮忙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希望能从这挖出些还没彻底探过的墓穴。罗教授会负责的都是些陪葬品众多的皇家陵寝,地宫的规模之大,一年半载都很难找出全部的墓室。不过整理至今,大多是已经完整挖掘甚或是开放的陵墓,没一点有用的信息。      于承均失望地想,如果真有开挖中的墓大概也算得上国家机密,怎么可能轻易让外人经手?      枯燥繁琐的工作让人感觉时间特别漫长,于承均专注地记着每一个可能的情报。      作为一个「类考古」工作者,罗教授的研究资料也让他看得叹为观止,毕竟考古做的是巨细靡遗的工作,而他们盗墓的通常只会注意有实质价格的陪葬品,破掉的瓷瓶或瓦罐都被弃之如敝屣。      而罗教授将破瓦片一片片地标上编号,再输入计算机里利用3D合成,拼出原本的完整模样。于承均心痛地想,如果这个宋代汝窑弦纹三足炉没破,必定值钱的很……      后方传来一阵嬉闹声,于承均回头一瞧,见金和那几个研究生已经摸熟了,金不知说些什么,逗得女研究生们咯咯笑个不停。      于承均心想,金八成又拿他那一套油腔滑调出来现了。他蓦地有些不爽,自己拼了老命搞这些东西,而金却在女人堆中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刚刚不是还像被抛弃的小孩子般吵着要跟着自己吗?!      查觉到自己心底生出的莫名情绪,于承均想了想,不禁感叹男人的嫉妒心也挺强烈的,见到比自己受欢迎的男人心里总是会不舒服……难道是没女朋友的日子久了,自己也成了所谓「去死去死团」的一员?      正当于承均纠结于自己的小心眼时,金也发现于承均的目光不时向他瞟来。金喜不自胜,虽然于承均嘴上总把金当成小孩子,但大概也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常常不自觉地往金身上追寻。      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于承均身上,所以才能发现这个细微却让人满怀希望的变化。无论于承均对他是怜悯也好、同情也罢,至少都是在意他的。      金承认自己很幼稚,可能是小时候的颠沛流离,让他对于自己的东西产生极强的独占欲。年纪大了之后,这种自私更变本加厉。      而现在的他已孑然一身,没有呼吸心跳的这个身体不知何时会停止运作,在再度永远沉睡之前,金只想看着于承均直到最后。      工作告一段落,罗教授热情地邀请于承均和金一起吃饭,于承均忍痛回绝了这个免费蹭饭的机会,要是金勉强吃东西下去,会因为不能消化还要帮他催吐……这是他和叶离的惨痛教训之一:面对未知生物,请勿任意喂食。      他固然可以说金吃不惯这里的食物之类的,但想到可能会面对一堆的质疑,于承均就懒得解释。      「承均,今天多亏你和小朋友的帮忙,进度提前了许多。」罗教授到门口送他们时说道。      「没什么,尤其是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我看他顾着交际还拖累了进度才是。」于承均毫不留情地说。      金哭丧着脸想辩解,但于承均没给他机会。      「承均,我有个冒昧的请求。因为之前和我共同研究的那位教授,他最近必须要去参加国外的讲习,为期长达三个月。我想,能否请你接替他的位置?我们现在的进度就是整理数据而已。」罗教授犹豫道,「当然,这几个月学会会付给你相对的酬劳。不晓得你意下如何?」      「很抱歉,我恐怕无法胜任。」于承均迅速地回绝,「我还有其它事……家族事业,可能无法抽出太多时间。」      于承均的考虑极多,他并不想和学院派的有太多牵扯,毕竟罗教授虽看起来大而化之,但做考古的必定心思缜密,要是一不小心在他面前露了馅,盗墓的重罪可不是随随便便关个三五年就能解决的。      而且他心里还记挂着鬼老头说过的大墓,宁愿把时间花在打理装备上还比较实际些。      罗教授面露失望,但还是微笑道:「没关系,是我设想不周,你理当有自己的事要处理。」      金在于承均身后不满地碎念道:「当然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没事光玩那些死人骨头……」      金说得小声,但于承均还是听到了。他沉声道:「金,你应该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你现在的身分还是无业游民呢。」      于承均的话让金有如遭受天打雷劈。他张开嘴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能乖乖闭上嘴。      不过这番话倒是引起了罗教授的兴趣。他问道:「金小朋友不是还在念书吗?应该不用这么急着找工作。」      「这……他是半工半读的,来留学有一半是为了在国外打工增广见闻。」      「喔,如果他跟着承均你的话,想必也是考古学系的?」      「……算是。」      「那就太好了!」罗教授转向金,笑吟吟问道:「你愿不愿意来我这打工?工作内容就跟今天一样。」      于承均急忙补充:「这家伙不学无术,什么都不懂,只怕会给教授你带来麻烦。」      「不会不会。」罗教授慈祥地道:「我看小朋友今天和我的研究生们处得不错,效率也好,只要稍加学习,想必可以成为很大助力。」      金皱眉,他虽然很想要这份工作,但又不太想看到这个古怪的罗教授。      于承均知道金的想法,只是淡淡对他道:「你自己决定吧。」      「放心,我这里事少钱多离家近,你只要下课后再过来就好。」罗教授举起手,比了个数字道:「时薪这样如何?不扣税不含劳健保但包三餐。」      金发誓他看到了于承均的双眼顿时射出精光,然后转过来咳了两声对他道:「金,教授盛情难却,你就答应吧。」      金未能表示意见,就这样被于承均给卖了。      为了庆祝金找到工作,鬼老头提议大家狂欢一番、喝酒喝个通宵。叶离不屑地表示,这没什么好庆祝的,纯粹是老酒鬼酒瘾发作罢了。      金半是高兴半是沮丧喝着酒……拜殭尸体质所赐,他现在是千杯不醉。他虽然不吃饭,但还是会喝些水酒,不晓得那些水分是被身体吸收还是蒸发掉了……      于承均知道金在郁闷些什么,倒了杯酒给他道:「怎么,找到工作不开心吗?」      金不情愿地扁嘴道:「开心是开心啦,不过想到要见那个罗教授就觉得很讨厌。」      「我不清楚你对罗教授怎么会有偏见,但他无疑是个好人,竟然愿意雇用来路不明的你。更何况你今天做了多少事我可是都看在眼里。」      「那你看到我和那些女孩们打情骂悄时,心里会不会酸酸的?」金满怀期盼问。      「不会。」于承均僵硬地回答。      身为一个男人,怎么会有人愿意灭自己威风长他人气势?金那副得意的样子分明就是想炫耀自己很受欢迎的吧!      于承均完全误解了金的心意,冷酷道:「还有,现在是你找工作,哪有人找工作还要先看老板顺不顺眼的?」      吃了一记闷拳的金辩解道:「我的第六感就是觉得他怪怪的嘛。」      叶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口齿不清道:「你跟师父说这个没用啦,他才不相信什么预感还是第六感的咧,除非他亲眼看到那个劳什子教授在街上裸奔还干嘛的……」      于承均看了看叶离手上的啤酒罐,质问鬼老头道:「师父,您怎么可以让叶离喝酒?他还未成年。」      鬼老头奸笑道:「他酒量还不行,喝这么一点就醉了。」      于承均和鬼老头边喝酒边争执不休,而金只是默默地思考着。于承均近来对他的态度变了,被骂可说是家常便饭,但他对这样的改变感到喜悦,于承均开始在他面前展现真实的情绪,没有掩饰、没有客套。      刚认识时的于承均看起来温和,但总有种距离感,而越相处就越知道他真正的面貌。      于承均没什么耐性,不常发作的原因是他的懒惰更胜于不耐烦,所以见到看不下去的事,会先衡量其后能会造成的连锁反应,然后决定顺其自然;对他来说,只有他关心的人事物值得花时间思考,其余大部分时间,于承均常处于放空状态。      金曾问过,和他一起坐了一下午看电影的于承均对于剧情有何感想,而于承均只是呆愣着,连自己看过什么都忘了……或者应该说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面。      于承均就是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但却会为了找出金的身世而废寝忘食,这一点让金非常庆幸,幸好自己遇上的是他。      金就是喜欢这样的于承均,喜欢他的迟钝、喜欢他的锱铢必较、喜欢他的不解风情、喜欢他的口是心非……      金不再怨恨当初杀了他的人。若不是这样,他也没机会在百年后的今天遇到于承均,是于承均让他真正感觉到了活着的喜悦和单恋的酸涩。      「喂,阿金,你很不够意思喔。」叶离的醉话打断了金的思考,气势汹汹地说,「怎么你没喝?瞧不起我买的酒吗?快给我喝下去!」      于承均放下杯子:「叶离,该去睡了,再喝下去你明天就会知道宿醉有多难受。」      「耶?这是乌龙茶,怎么会宿醉?」叶离嘿嘿笑道。      「酒没了……」鬼老头打着酒嗝道:「谁再去买一些来!」      「你们都醉了。」于承均叹道,然后站了起来从口袋掏出皮夹。「我们该回家了,今天我买单。」      于承均的话顿时让所有人清醒过来。一毛不拔的于承均竟然说要买单……看来喝的最醉的人是他。      隔天,于承均面色难看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      「因为你说要买单,泰山大人就买了很多酒……」金迟疑道。      「……我完全没印象了。」于承均懊恼地说。      看着于承均一副被诈骗集团讹光的表情,金心想,还是先不要说出鬼老头拿了他藏在桌脚的流动资金好了,否则于承均很有可能会气到中风。      没想到于承均喝醉之后会性格大变,早知道昨天就要趁机会从这个闷骚的人口中问出他对自己真正的想法了……金遗憾地想。      「均,我要去打工了,麻烦你替我跟小叶子说一声,我要跟他借脚踏车。」金扬声道。脚踏车是唯一不会让金晕车的交通工具。      「唔……」于承均混沌不清的声音从盥洗室传出。「认真一点,别再光顾着玩了。」      金骑着脚踏车在街上奔驰。迎面的风冰冷的刺骨,空气中也带着燃烧不完全的石化汽油味。金能感受到这一切,但并不觉得冷或是难闻。      变成殭尸之后,他的感官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敏锐,他能感觉到每一根发丝拂在后颈的触感,能听出飞虫一秒钟振了几次翅膀……只除了他依旧是个大近视,因此于承均特别吩咐他出门一定要戴着眼镜,省得看不清楚将别人的车子撞坏了。      金觉得自己已经渐渐融入这个和他过去所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年头没有战争和革命,也没有饥荒和瘟疫……至少这个地方就是如此和平美好。金感到有些遗憾,他苦命的老爹老娘没能见到现在的世界。      骑到罗教授家门口停下,金发誓就算老板再讨人厌他也要做下去。这个世界孕育出了现在的于承均,所以金也想成为让世界运转的人之一。      按了门铃之后,一个女研究生来帮金开了门。      ……放心吧,均,我一定要成为受你肯定的人,金走进门前心里暗自念道。      金在罗教授那里的工作还算顺利,至少没出什么大纰漏,只不过房子多被文件占据,能使用的空间极少,难免会要和其它研究生摩肩接踵的工作。      当研究生惊叹金的体温低得吓人时,金只能含糊地说:「这个嘛……我到了冬天就会气血循环不好,手脚冰冷,均会给我喝四物汤还是中将汤的……」      金看到众人奇怪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难道电视广告有问题?金无暇分辨广告的真实性,赶紧打马虎眼道:「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      呼……金在心中暗叹,他的认知和现代人大概还是有段落差。      金正式开始工作的第三天,来帮他开门的是罗教授。      「今天只有你一人喔。」罗教授笑得眼睛都瞇起来了,「其它人今天都去做报告了。放心,你只要按照自己的速度来就行。」      金暗啐了下,这几天他过得非常愉快,因为罗教授基本上都在处理其它事,没什么机会打照面。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和罗教授一起做事……金很想打退堂鼓,但想到于承均微笑着送他出门,就打消了念头。      所幸罗教授今天没派给他太多工作,而没有其它研究生的打扰,金一个人安静的做反而比平常快,估计在晚饭前就能做完了。      金边找着宋代徽钦二帝的详细埋葬地资料,边想着今天晚上来秀一下厨艺好了,他看电视上的料理节目学了很多,虽然还没实际做过,但总归都是把食物煮熟,应该不会差太多。等会儿下班后先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洗手做羹汤给于承均……      金窃笑,这听起来像夫妻一样。料理节目的主持人也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不过于承均对于食物似乎没特殊好恶……      一阵破空声传来,金还来不及反应,胸口猛然一痛,痛得他几乎站不住。      金勉强伸出一只手撑住桌子,一手往胸口抚去想舒缓一下这个疼痛。      手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金往下看,只见胸口穿出一个长条的东西,薄窄且闪着锐利的银光,上面沾了些暗红色的血。查觉到这个事实的同时,金感觉到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至整个身体。      一把剑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身体。      金眼前发黑,全身的力气似乎都从身体的破洞流泄而出。他踉跄着转过身,试图抓着桌沿以支撑身体,但身体却无法违抗地心引力。      他滑坐在地上,桌上的数据哗啦地垮了,像雪片般落在金的身上。      金知道自己成了殭尸后,一般的刀枪无法造成他的身体伤害,而这一剑着实让他尝到了濒死的滋味。      是谁……      金斜靠在桌旁,头缓缓抬起。      站在他背后的人是罗教授,脸上不是平常挂着的笑意。      罗教授看着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叹道:「很抱歉,金,不过我不能让你活着。」      金的嘴唇蠕动着,无声地问:「为什么……」      「你不是人吧,金?」罗教授停顿了下,道:「还是应该叫你爱新觉罗……奕庆?」      金突然很想笑。他本来以为难以捉摸的神秘魅力是他的卖点之一,但没想到人家这么轻易就发现了他的真面目。      他也想过,自己会不会像电视上一样被个道士给收了,但他没料到罗教授这个看起来相当平凡的学者也能置他于死地。为什么罗教授没穿道士袍?这样真是太卑鄙了,让他根本无从提防……      金再度感觉到了上一次死亡时心中的悔恨,还尤更胜,这一次他的重生竟也落到如此下场……真是后悔今天出门前没好好看过于承均的脸,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金的意识渐渐模糊,想着自己还欠叶离一次PK、欠鬼老头几次酒叙、还欠于承均很多很多的债……他想握拳表示自己的悲愤,但无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如果能再多看看你就好了,均……      直到晚上十二点都还不见金的人影。      于承均虽然心急,但还是耐着性子等着。金上班第一天时也晚归,因为罗教授带研究生们一起去吃宵夜,直搞到半夜一点才放他们回家。看来今天也是如此。      不过,金没打电话回来报备这点让于承均感到相当不悦。      「你简直比他老妈还啰嗦,难怪那小殭尸不敢回来了。」      鬼老头见于承均沉着张脸等门,便故意调侃他。      「若要晚归,打通电话告知是基本的礼貌。」于承均面无表情道:「我想应该要订个门禁时间……」      叶离看了看时钟,刚过十二点。虽然是晚了点,不过金也算是成年人了……不,他该算是百年人瑞了,这么大一只,难道还怕他出什么意外?叶离酸溜溜地想,于承均对金好像太关心了些。      「叶离,我不是吩咐过你十一点前要睡觉?」      见于承均将注意力转了过来,叶离忙道:「我、我担心阿金,等他回来我再睡,反正明天周末不用上课。」      不过那天晚上金并未回家。      于承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而叶离靠在一旁也睡得很熟。往窗外一看,天色已经蒙蒙亮,还听得到晨跑者开朗的招呼声及运动鞋在柏油路面上的摩擦声。他花了些时间想起自己在睡着前正做着的事,然后望向大门,门炼依然锁着。      于承均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便听到鬼老头边嚼食边说话含混不清的声音:「别瞧了,小殭尸没回来。」      于承均眉头一皱,看向坐在一旁吃早餐的鬼老头。「没接到他的电话?」      「我估计是上哪儿风流去了,嘿嘿。」鬼老头奸笑举起小拇指,「毕竟也是男人,好不容易复活,当然想那么一下啦……」      于承均喃喃道:「不太对劲……」      「你还当他三岁小孩?我看他应当也经历过不少这种事。他模样生得不错,一个人住在外头,府邸里那些貌美如花的侍婢八成一个个为他争风吃醋……」      「师父,您看太多古装剧了。」于承均站起身道:「我打个电话。」      于承均瞧了瞧时钟,清晨六点,这时间打电话极为失礼,但他不认为金会无故晚归而一通电话都不打……唯一的可能就是出了意外。      他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了罗教授的电话。      「承均,有什么事吗?」罗教授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丝毫不像刚被铃声吵醒。      于承均问道:「教授,金还在你那里吗?」      「咦?」罗教授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他怎么会在这?还没到打工时间啊……难道金昨天没回去?」      「是的。」      「喔……呵呵……」罗教授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语气暧昧道:「金昨天下班后就和研究生们一起走了,听他们说,有个学生很喜欢金,所以要借机会撮合他们两个,我看大概是喝到天亮了吧。」      于承均握紧了手机,踌躇半晌才道:「金他昨天有什么异状吗?」      「他身体不适吗?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没什么……抱歉打扰您了。」于承均有些粗暴地切掉电话,将手机扔在沙发上。      见他似乎是动怒了,鬼老头诧异地问:「那小殭尸干了什么好事吗?」      「没有,就跟您说的一样。」于承均平淡地说。      「唉呦,不过是忘记打电话,你别摆出这种晚娘脸嘛。」鬼老头笑嘻嘻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做老爹的也忒多事了。」      于承均不置可否冷哼了一声。      自己心中莫名的愠怒和不安是什么?说起来,他和金非亲非故,对于金的自由与意志根本没权力置喙。只不过他习惯了金的存在,习惯了金对他的依赖,却没想过自己对于金来说到底是不是必要的。      金有能力养活自己……或者应该说他不需要柴米油盐也活得下去,因此金能选择的去处很多,用不着待在他这个小气的男人身边。      虽然之前金曾声泪俱下地求于承均不要抛弃自己,但那时他还不熟悉这个世界,现下看来,金融入社会的程度可能比深居简出的于承均要深得多。      于承均感到十分苦恼,自己简直是沉迷于金对他的依赖。      他向来都不是很认真地看待金的感情,甚至还想过,金认识了女人之后,就会明白他对于承均的执着纯粹来自于无意识中的依赖。      但听闻金可能和其它女人在一起之后,于承均却无法继续保持淡定。自己这样子,不仅像女儿被抢走的父亲,更像是个妒夫了。心中的妒意让于承均也感到有些慌乱,自己对金明明没有这种意思,但见到金的热情转向其它人却让他觉得胸闷。      莫不是自己听习惯了金的甜言蜜语,所以真认为自己是……是什么呢?于承均不太清楚他在金的心里是什么定位,不过金总表现得像是没有于承均活不下去,似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是于承均……      对于没有什么亲人朋友的于承均来说,「最重要的人」这点对他有着无法自拔的吸引力。金对他的黏人,除了有点烦之外,其实于承均更享受这种感觉。      ……妈的,于承均心中暗骂。他总认为自己最在意的只有钱,没想到这种婆婆妈妈的感情也能影响他如此之深。      于承均烦躁地拿起手机,按了拨号键之后又再度切掉,实在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问清楚金的行踪。      他思忖了会儿,把手机丢下,决定回房补眠。      经过金栖身的破烂冰箱时,他突然觉得这庞然大物实在碍眼。由于金对它有着很深的感情,所以于承均迟迟未将它处理掉。他心一横,拿了绳子将解体的部分牢牢绑在一起,等会儿一定要将这东西拿去给收废铁的。      终于躺在暌违了好几天的舒服床铺上,于承均却是辗转反侧。当他发现自己不断注意着外头是否有开门声或是电话声时,索性将棉被拉起将头盖住,杜绝一切可能的外力干扰。      为何自己会这么在意金?像叶离一直谨遵本分,个性也很独立,从来没让他操心过;但只要金一离开他的视线,他便开始担心金是否惹了乱子还是出了意外。      说起来金的年纪比叶离大,经历过的波折也让他做人处事都圆融得多,何况他的殭尸身分更是无往不利,就算被打了几枪还是活蹦乱跳的……      所以说,实在没必要担心他。于承均在心中如此说服自己。      自己大概是犯贱,就是喜欢照顾别人,别人不让他照顾心里还犯愁……于承均打定主意,等下午去弄条狗来好了,至少狗不会比人难照料。      一样东西从衣领滑出,那是金给他的血玉。因为鬼老头一直对这块玉虎视眈眈,于承均就将玉珏挂在脖子上免得让那个老头子有机可趁。      他拿起玉珏仔细端详。透过晨曦的照射,整块玉通体血红,找不到一丝瑕疵,握在手中也感觉得到暖暖的温度。      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将这块玉交给他的?于承均蓦地想到这个问题。      金频繁的告白与示爱都被于承均一笑置之,只有金眼中的真诚让他无法忽视。这么一块对金有着重大意义的玉……      脑中闪过个不祥的预感,金……难道真出了意外?      于承均向来不相信预感这种荒谬之说,但萦绕在心头的不安随着这个想法持续扩大。晚归却不打电话,这不是金的作风。      ……我应该要相信他的,于承均突然觉得非常后悔。      金从不欺瞒……当然,除了之前隐瞒身世假装失忆一事,而对于承均的吩咐也总是毫无怨言地一一完成。就算金要离开,就算金做了些什么,那都是他的自由,但自己跟金相处了这么久,竟连一点的信任都不愿付出……      于承均翻身下床,走到客厅拿起电话再拨,不过这次罗教授的电话却没人接听。      被吵醒的叶离伸了伸懒腰,问道:「师父,怎么了……咦?阿金还没回来吗?」      鬼老头无奈地说:「真不明白你穷紧张个什么劲儿,要不要在他身上装个宠物用监视器?」      于承均穿上外套道:「我去一趟罗教授那里,要是金回来了,就打电话给我。」      到了罗教授处所,按了半天门铃也无响应。于承均咬牙暗骂,怎么就这么正好这时候出门去?他想了想,将目的地转为K大。      适逢周末,大学校园里只见得到三三两两穿着睡衣和拖鞋的学生,看起来就像是刚睡醒准备去吃早点。于承均前往考古系大楼,才发现因为是假日,所有的入口都大门深锁。身为客座教授的于承均因为没办公室,连出入大门的感应卡也没有。      他毫不犹豫绕到大楼后方,那后方是个杉木林,遮蔽视线刚好。于承均踩着垃圾箱和墙壁的突起,轻松地就攀上二楼教室外的露台。      不过大楼里空荡荡的,罗教授的研究室也锁起了,看来他并未来学校。      于承均从二楼直接跳下,稳稳落地时叹了口气。罗教授这种大忙人,这时八成在哪个皇陵开挖,可惜他那时帮忙整理资料时没注意最近的行程。      不知道罗教授的行踪,也无从得知那些研究生的联络方式,难不成要报警协寻?不过金已是成年人了……严格来说他根本不存在,报警可能还会被控告妨碍公务……      于承均苦思,只好硬着头皮找校方询问罗教授其它联络电话才行……      他一时没注意,和一个女生撞个满怀。他连忙扶住女学生,忙不迭地道歉。      女学生穿着居家服,脚下踩着拖鞋,一脸就是刚睡醒的样子。她无所谓地笑了两声道:「教授,你还在恍神喔。」      于承均打了个寒颤。他空有个博士的头衔,实际连讲师也称不上,听到「教授」这个称呼让他浑身不自在。看来这女孩也是考古系的,所以才会认识他。      他赶紧问道:「妳知道考古系的罗教授吗?」      女学生一脸奇怪地看着于承均道:「他是我的指导教授啊……您该不会忘了我吧?我们前几天一起工作过呢。」      这样一讲,于承均才赫然想起,这女孩的面貌和那天其中一个研究生依稀有些相似,不过她现在脸上脂粉未施,所以于承均没认出来。      「幸好遇到妳。」于承均有些激动道:「妳知道金跟谁在一起吗?他昨天下班后一直没回来。我想他是否睡在你们哪个人家里了?」      「我想想看……咦?」女学生疑惑道:「昨天没有打工啊。罗教授昨天请假,连学校也没来,还特地打电话通知我们不用过去他那里。金应该也没去吧?」      于承均整个人懵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罗教授跟我说,你们昨晚下班后一起走了,难道……」      「蛤?教授记错了吧?」女学生歪着头道:「我们昨天没见过金啊。」      于承均深呼吸按捺住心绪,语音微颤:「……妳知道罗教授其它联络方式吗?」      女学生知道的并不比于承均多,除了学校和住所,也只有那支无论再怎么拨都没响应的电话号码。      金失踪了。      于承均回到家里,告知鬼老头和叶离这件事。      「……所以说,那个罗教授骗人?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叶离担忧问道。      「我不知道。」于承均机械性地回答。      「那个教授莫不是发现了小殭尸的身分?」鬼老头沉吟道。      「的确有这个可能。」于承均沉声道。「他应该是在昨天之前就预谋了这个计划,昨天还特地支开其它学生就为了等金自投罗网。」      「他该不会真的想把阿金拿去解剖或展览吧?」      到最后发现金的失踪竟与看似毫无关系的罗教授有关,于承均根本不知该从何下手找人。不安与懊悔交杂着无法言喻的情绪,盘根错节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      看见于承均六神无主的样子,鬼老头骂道:「别慌了,咱们没有时间慌张。你快仔细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揪出这个兔崽子,那家伙不可能一直不去学校或不回家吧?咱们站岗去,就不信堵不到人!」      于承均往自己脸上拍了两下镇定心情。「您说得对。罗教授也算得上是有名望的人,应该不可能放着这些东西消失。何况他的家族庞大,也不怕找不到人……那么,我先去罗教授家里看看。」      「不是没人?」      「我要破门进去。金应该就是在他家里出事的,至少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于承均斩钉截铁地说。      鬼老头皱眉拍了拍于承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徒弟,你可清楚盗墓跟闯空门的差别?咱盗墓被发现了虽然也是要坐牢的,但墓主不会报警啊。」      「那我们反告他诱拐!」叶离理直气壮道。      鬼老头大叹:「你们师徒俩都没救了。」      折腾半天,鬼老头也不愿放弃这个凑热闹的机会,硬是跟来蹚浑水。叶离恶毒的说,要是他们闯空门被发现了,鬼老头就可以出面动之以情,毕竟让个百岁老儿坐牢也太残忍了点。      三人来到罗教授的住所,叶离和鬼老头负责把风,于承均将玻璃贴上层胶布,手肘一撞便安静地开了个洞,然后轮流从窗户爬进去。客厅依旧杂乱不堪。鬼老头和叶离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简直无法住人的房子,直道这罗教授一定是研究成痴了。      于承均随意翻了一下,那些数据都好端端地堆着,一样也没少。于承均心下疑惑,本以为罗教授向学校请假之类的举动是因为心虚,照理说应当要卷铺盖逃跑,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于承均思索着,一来可能是因为这些数据对罗教授来说并不是如此重要,二来就是他有恃无恐,根本不在乎于承均找来……      「师父!」      叶离的惊叫声打断了于承均的思考。只见叶离站在楼梯旁,脸色惊恐地指着地上,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有、有血……」      于承均奔了过去,见到点点暗褐色的血迹时,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慌。他浑身颤抖往上看,连阶梯上都溅了血,还有拖曳过的痕迹。从脚下的数据和血迹一片狼藉来看,应该是从上方拖下来造成的。      鬼老头啧了声道:「没想到这个罗教授也是个硬底子,竟然杀了人连血也不擦。」说着就迈步往楼上去。      于承均强打起精神自我催眠着,颤巍巍地跟了上去。金一定没事的,那时好几颗子弹打在他身上都没见血,这应该是其它人的血……      到了二楼,他们立即就明白了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地上一大滩的血泊看起来怵目惊心,整个空间散发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鬼老头见于承均发着愣,叹口气道:「我想这应该是……不过你也别太难过,我瞧他不会这么容易嗝屁的……」      于承均蹲了下去,用手摸了摸尚未干透的血。若依颜色推算时间,这血迹的颜色看起来相当陈旧,已成灰褐色了,但却未完凝固。于承均心里肯定,这是因血氧浓度极低。而这比常人要暗了许多的血……无庸置疑,这是金留下的。      没见到金的尸体让他稍宽心一些。看来罗教授应当是用了粗暴的手段抓住金,但并未马上置他于死地……也或许他杀了金,已经将尸体处理好了……      于承均咬紧牙关,忍着没让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不过,无论是鬼老头或是叶离都看得出来于承均脸上的彷徨与哀恸,以及更多的自责。      是他亲手将金推入这个一去不回的深渊……于承均再一次为自己的鲁莽和自以为是感到后悔不已。他竟然选择相信不甚熟稔的罗教授,也不愿相信对他付出真心的金……      他无暇思考罗教授的动机,现下盘踞在心里的只有一个念头:若是再也见不到金,他该怎么办?      直至现在,他才晓得金在自己的心中所占分量是如此的庞大。虽然自己总像个老妈子般爱操心,但从未真的想过金会有离开他的一天。      金是个不老不死的殭尸,不吃饭不会死,就算被子弹贯穿身体也不会死,所以于承均从未想过金再度变回一具冰冷尸体的情况发生。      现在,有可能失去金的痛苦却扼得他无法呼吸,心脏像是被攫住般让他恐慌不已。      他尚不清楚自己对于金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可能是像对叶离和鬼老头一样的家人之情,但又有些不同,说不定是像宠物一样,相处过后总是会有感情……      金的存在,对他来说又是什么?虽然不清楚这种感情为何,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金也是重要的人。      于承均握紧了拳头,沾了干涸血块的指尖刺进手心里。他一定要找到金,并让伤害金的人付出代价。      第一次见到于承均露出如此狰狞表情的叶离,知道师父是因为阿金才展现出这种面貌。于承均从来就不是情绪丰富的人,说话和做事都冷冷淡淡的,只有见钱眼开时的模样才让叶离觉得他是个普通人,而如今能让于承均在意甚至失控的人出现了……      叶离知道,若是他失踪了于承均同样会如此迫切焦急地寻找。但他早已察觉,于承均对金的感情和对他不同。叶离并不讨厌金……好吧,或许有一点点……而他也同样担心着金的安危,但另一方面又无法遏止源源不绝的醋意,心中五味杂陈。      「好徒弟,你打算怎么做?」鬼老头问道。      「现下只能从罗教授家人着手。」于承均起身,「他家族庞大,不怕找不到人。」      「要是他们也不晓得罗教授的行踪?」      于承均冷笑:「那就让罗教授亲自出面。我不信家人被挟持了他还能保持沉默。」      鬼老头皱了皱眉道:「犯不着做到这样吧?这可是要坐牢的。」      「那么谁来为金讨公道?」      鬼老头厉声道:「小殭尸不是人,就算杀了他也无法可办!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于承均沉声道,表情阴狠,「我向来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如果谁伤害了金,我也要让他付出同等代价。金对我来说不是从斗里倒出来的殭尸,而是活生生的人。他在世上唯一的家人就是我们,要是我们不护着他,还有谁会找他?」      鬼老头支吾半天,心想着何时将于承均养得这么偏激,但也只能啐道:「你怎么比我这老头子还胡涂?」      于承均也明白自己正怒气当头,实在无法深思熟虑、权衡其中的风险利弊,但时间紧迫,拖拖沓沓地只怕金无法撑这么久。      「你们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一个人去办。」于承均毅然地说。      叶离正想反驳,鬼老头却做出噤声的手势。      「你们听。」鬼老头小声说道:「楼下有声音。」      于承均侧耳倾听了会儿,然后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借着窗帘的掩饰,他瞧见楼下一台轿车正倒入车道,那声音就是倒车的警示声。他轻掩上窗帘,转身对鬼老头和叶离道:「看来不用费这么多事了,现成的人质就在楼下。」      「那劳什子教授回来了?」鬼老头疑惑问道。      于承均从细缝探头看后回道:「不是。」说完,他走到楼梯口,轻手轻脚地走了下去,刚到楼下,便听到开锁的声音。于承均猫着腰,躲在一排箱子后窥视。      这个人开了半天才打开了门,一进来便东张西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于承均见这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长相有些猥琐,行迹可疑,实在不像是罗教授的人。他心想道,罗教授该不会在同一天遇上两次闯空门的?      那人在一楼东翻西找,都只是大略看过一下,值钱的古董一样也没取,却只将书一本本打开,看来这个人要找的东西并不是财物。      ……既然不是一般的小偷就好办了。于承均本想说,要是窃贼就让他偷个干净再离开,看样子这个人应当和罗教授有什么关系。      那人翻了半天,然后环视周遭,看到堆得像是书库一样的凌乱屋内,唉声叹气道:「怎么没计算机啥的?这样要找多久啊?」      男人瞥见往二楼的楼梯之后,犹豫了会儿之后,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来。待他走到于承均藏身的箱子前方,堆得像堵墙似的箱子突然垮下,排山倒海地压下来。      一时间尘土飞扬,那男人甚至还来不及发出点声音就被箱子活埋了。      于承均示意让鬼老头和叶离下来,然后搬开箱子。      对着被砸得头晕目眩的男人,于承均一脚踩上他胸口,叶离也机灵地将这个倒霉鬼的手压住。鬼老头搜了搜他的身体,没发现任何武器。      中年男人看着气势汹汹的三人,只能边发抖边求饶道:「我、我不是小偷……」      「是罗教授派你来的吗?」于承均问道。      「是、是的……」男人点头如捣蒜说道:「老爷担心少爷您的安危,所以派我来看看,我只是一个司机。没想到少爷您竟然在家里……小的真是罪该万死,没查清楚就这样擅闯,请原谅小的鲁莽……」      于承均眉头一皱。这家伙该不会将自己误认为罗教授了吧?说起来,一般人大概不会想到在屋子里的「屋主」竟然也是闯空门进去的……      听男人的说法,他晓得这里是罗教授住所,却又没头没脑地说些老爷少爷的……      「好徒儿,我记得罗教授的老子也是个教授,这家伙应该是老罗教授派来的吧?」鬼老头以唇语对于承均说道:「他以为你是罗教授,说不定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于承均沉吟了会儿,对着男人道:「罗教授为什么派你找我?」      听到少爷称呼老爷为「罗教授」,司机也未露出奇怪的表情……由此可见,罗教授与老罗教授的父子关系应当不是很和睦。      司机颤抖道:「我刚来几个月,实在不清楚你们祖孙之间的问题……只知道老爷一直密切注意着少爷您的行踪。今早监视……呃,应该是说老爷派来暗中保、保护您的人,回报说昨晚跟丢了,而直到今早都没见到您回来,所以老爷才让我来看看……」      鬼老头在心里暗谯,原来老罗教授是祖父而不是父亲,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做爷爷的也管太多了吧?      于承均眉头一皱,查觉事情并不单纯。罗教授的父亲和祖父皆是在考古界颇有盛名的大人物,记得没错的话,他父亲应该已过世,而祖父也早已退休了。为何罗教授的家人要监视他?就算是过度溺爱,做到这种程度也太离谱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担心罗教授会做出什么事?于承均寻思,他们家人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看样子,就算去问老罗教授大概也不晓得罗教授上哪去了,但或      许可以厘清一些疑点……      于承均移开脚,对司机道:「我跟你回去,有些事情要问问我亲爱的祖父。」      司机马上苦着脸哇哇大叫道:「少爷,千万别提我说出老爷派人监视您的事啊!这事不能说的!」      「那你这不是全说出来了?」鬼老头瞪着眼道。      司机嗫嚅道:「这……为了保命,小的不得不出此下策,请少爷高抬贵手啊。现在工作难找,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      「好了,我不会说的。」于承均不耐烦道:「现在带我回去。」    书名:有只殭尸爱上你.下 第十章      金缓缓睁开眼睛。      头晕和胃里翻腾的感觉像是坐了趟往地狱的长途列车似的。他微微一动便感觉到胸口处钻心似的疼痛,然后往四肢百骸扩散。      疼痛让金立即清醒过来。他忍着不适环视周遭,这里是哪里?      空荡荡的陌生房间,四面八方的水泥墙刷了一层斑驳的泥灰,四处管线外露,天花板的日光灯是室内照明来源,偶尔闪烁。金的正对面应该就是这房间唯一的出入口,紧紧掩着没有一点动静。      微一低头,瞧见一把闪着银光的剑插在他胸口上,只剩下一点根和剑柄露在外面。      他抬起手想拔出这东西,便发现自己被这把剑牢牢地钉在根粗大直立的木桩上。双手无力垂在身旁,浑身使不上力,这种对他的力气来说像是牙签般的木棍,现在却让他束手无策。      双腿猛地一软,剑刃立即毫不留情将胸口的窟窿切得更大,金不用呼吸,却能感觉到肺部被狠狠切开的剧痛与窒息感。他勉强站稳身体,省得那把利剑继续肆虐。      胸口以下的衣物全被血浸透了,连裤子都感觉得到湿黏感。金苦恼地想,这些都是均的衣服,弄成这样只怕没得洗了……      罗教授为何要这样做?      金思索着,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再度睁开双眼之后却发现还活着,这种心情实在是不晓得该说是惊喜还是惊骇。      若是罗教授没置他于死地,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自己还有可利用之处。      金不禁在心里怨叹,这个罗教授还真是人面兽心,脸孔看起来慈祥和气,下手却这般狠毒,要是普通人老早就去见阎王了。      现在还不晓得罗教授留着他的性命要做什么,他也只能见机行事,总得要撑到均来救他才行……不过金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虽然于承均迟早会发现他失踪的事实,但这种情况也只能自食其力。      金苦思着,绝不能让罗教授找到借口杀了他,得让自己保持一定的优势才行。他不想带着无限的遗憾再死一次。      上一次的死亡来得猝不及防,在那当下他并不觉得对世界有什么留恋。但现在不同了,他有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的留恋存在。      均……      咳了两声,喉头一阵腥甜涌了上来,金一时忍不住,「哇」的一声便吐出口血,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想抬手擦擦,但无奈连举手的力气也没有。      金唯一庆幸的是于承均看不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要是见到他满嘴血,说不定会以为金又狂性大发了。      正当金胡乱想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走进来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脸上挂着淡淡的忧愁,灰色的头发乱得像是刚睡醒般。那正是罗教授。      开门的瞬间,金便全神贯注在门外的事物,希望可以找到些关于这个地方的蛛丝马迹。不过,门外一片黑,以金的糟糕视力什么也没看到。      金警戒地看着罗教授,而罗教授见金醒来也没多做表示,只是从旁边的高大黑西装男人手上接过一迭纸张。      「没有心跳和呼吸,生命指数为零。」罗教授看着纸张念道:「照理来说,你应该是不可能会活动的。不过脑子却持续运转并发出指令,神经突触一切正常……而至于你身上的血液还在流动,虽然速度相当缓慢,这点我们正在做深入的调查。」      「你绑我来不是为了做健康检查吧?」金嘲弄道。      罗教授伸手扶了扶眼镜,面色平淡地说:「我有些事想问你,金。还是你希望我叫你的本名,奕……」      「住嘴。」金一脸凛然,沉声道:「你没资格直呼我的名讳。」      旁边的黑衣男子听了之后正欲发难,罗教授制止了他,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那么,阁下,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这样会少点苦头。」      「尽管问。」金大方地笑道:「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能拒绝吗?」      罗教授微瞇着眼睛盯着金看了半晌,摇头道:「我从没见过像你这种殭尸,简直像活人一样。」      「除了器官机能和一般人不一样之外,我确实是个人。」金昂然一字一字地说。      「的确是如此。」罗教授微微颔首道:「那么……」      罗教授向黑西装男子示意,男子便走到金身后。他似乎拿了些什么东西出来,窸窣的声音弄得金忐忑不安。      所幸男人只贴了些圆形的贴纸在金的身上,贴纸上有条线牵到了金的身后。金感觉了一下,那些贴纸对他的身体似乎没有什么影响。      「好了。」罗教授微笑道:「我们开始吧……」      「等等。」金打断了罗教授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怎么发现我的身分的?」      金寻思着,现在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他不晓得罗教授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但他再傻也明白,等问完之后自己大概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到时候罗教授怎么可能乖乖放他走?      罗教授像是不知道金打的鬼主意似的,递出几张照片说道:「这是你的墓穴吧?」      金看了看之后点点头。那是在金离开之后才拍的,墓穴里四处是弹痕,而金睡过的那副棺还拍了特写。      「将你从墓中带出的人就是于承均吧?」      金愣了一下,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要是被检举是盗墓的,于承均可能会被处以鞭笞或是斩首之刑……      罗教授见他面有难色,便道:「这不回答也无妨,我只是确认一下,如今看来应该没错。」      金嗫嚅道:「你……你应该不会说出去吧?」      「如果你是担心我举报他的话,那么我可以肯定地说,你多虑了。」罗教授和蔼地说:「我的目标从头到尾就是你,因此没必要找于承均的麻烦。况且,举报同业这种事实在说不上光彩。」      金看着他道:「你果然也有参与盗墓工作。」      「你为何如此肯定?」      「从你将我绑来这点就能知道。照理说,见到我这种百年殭尸,一般考古学家是不会将我钉在木桩上问话的,你应该另有所图。」      罗教授抓了抓头皮道:「你说的没错。有些地方和其隐藏着的秘密,并不是考古能够触碰的范围。你就是其中之一。」      「……我?我有什么不一样?」金疑惑地问。      「首先,你这样和人对话就能够说明你的与众不同。」罗教授说道,笑容看起来有几分诡谲。「你还记得上一次和于承均去K大吧?我就是在那时候认出你们两人……应该说是我的手下认出的。」      「你的手下?」金瞟了瞟站在一旁的高大男子,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怎么会知道我?」      罗教授摇头道:「是其它人发现的。听见于承均是盗墓贼,而且还出现在那个应该没人知道玄机的墓穴里,让我着实惊讶。后来发现他身边的你竟和我们要寻找的目标有着相似外貌时,我就能确定你的真正身分了。」      金恍然大悟,惊讶道:「那时在我的墓里攻击均他们的那些黑衣人……是你的人马?」      罗教授有些懊恼地说:「我在外地办事,得知了墓穴的消息之后,只能派其它人先去探路,没想到就差这么一会儿让你给跑了,否则就不会到今天这种局面。」      金暗自捏了把冷汗。      要是被罗教授先发现他,可能还没复活就被宰了……      「后来我要求于承均去帮忙也是为了探他的口风,没想到你就这么送上门来了。」      金撇撇嘴不表示任何意见。果然嫉妒心只会坏事。      「我知道光绪皇帝有个历史上没记载的儿子存在,凭着薄弱的线索,我找到你的身世证明,当然也晓得你和常人不同的外貌。我投入了毕生精力在考古及盗墓上,就是为了找到你……」      金不禁打了个冷颤,问道:「你找我要做什么?我可不记得对你的祖先做了什么事。」      「你当真不知道我找你的目的?」罗教授面色奇怪地说。      金摇头。      「于承均也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均是透过K大才知道我的墓穴存在,在去到那里之前,他完全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罗教授思忖道:「我想得没错……看来于承均什么都不知情,否则他应当不会就这样将你带走。」      金有些不服气地说:「这是什么意思?我实在想不到任何理由,我和你无冤无仇,也自认做人光明磊落,凭什么说得我像是犯下了如何的滔天大罪?」      「你误会了。」罗教授的手轻轻搭上金胸前的剑柄上,「我说的并不是你曾犯下的错误,而是你将来会制造的麻烦。」      金不屑地啐了一声,心里暗念这个罗教授兼差还真多,考古、盗墓还兼道士,现在更当起占卜师来了。      「那么,你的提问时间已经结束。」罗教授宣布道:「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知道其它的殉葬坑在哪里吗?」      「……什么?」金很想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以示他的嗤之以鼻,但现在的情况并不容许他做出这种挑衅的行为。「你也见到我那个墓穴了,里面除了一副棺材之外什么也没有。」      罗教授蓦地沉下脸,不悦道:「希望阁下能老实说出来,否则我无法保证能否继续保持文明人应有的修养。」      金愠怒道:「你从背后偷袭我难道就很光明正大?就跟你说了我不晓得什么殉葬坑!我死时什么也没带走!」      罗教授一直按在剑上的手猛然握住剑柄,就着剑锋还在金身体里的状态,毫不迟疑地扭转。      「唔……」金清楚感觉到改变方向的剑刃切割着他的身体,这种痛楚让他忍不住呼叫出来。      「你的神经突触正常,所以应该很痛吧?那么,你打算说了吗?」罗教授冷淡地问。      ……说个头!老子根本不晓得你放什么屁!金垂着头,在心里骂着他绝对不会说出口的粗俗字眼。更何况现在承受的痛苦让他只能咬紧牙关,要是开口,可能会哭叫出声的,金并不想在对他刑求的人面前示弱。      剑刃似乎把他的肉一块块剜下来似的不断转动。金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浸湿了衣服,双腿硬撑着不让身体下滑,这种折磨比生前那次被毒死要痛苦得多。      金伸出手紧紧抓住剑身,薄窄的剑刃陷入手掌里。他虚弱地说:「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唔!」      金语音刚落,罗教授就用力地扭转手中的剑柄,痛得金忍不住呻吟出声,连手掌都被割得鲜血淋漓。      罗教授转过目光,似乎也不忍再看下去,但语气还是相当强硬:「金,我并不想这样做,但要是你再不说出来,我也只能再用其它法子逼你开口了。」      金痛得简直无法思考了。      说起来,他回到北京之后也算是娇生惯养,对于这个落难皇子,家仆们对他是呵护有加,向来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物质方面从不匮乏,更别说有机会碰上这种皮肉痛的事。      和于承均初遇那时,也因为身体机能还没回复,子弹打在身上并不会痛到哪儿去,而罗教授插在他身上的剑让他尝到了一百二十年来的最大折磨。      金不晓得自己的耐痛程度是否比别人低,但将刀子硬生生插入身体里,然后像是要挖出内脏般的疼痛应该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      「我……你干脆杀了我!」金破口大骂,硬吞下了前面的「我操你妈的」。      「咱家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读书人的高风亮节没能学到,但迂腐的骨气还是有!你要是想将莫须有的罪名冠在我头上也认了,我岂能屈服在你这厮卑鄙的屈打成招手段之下?!」      罗教授皱了皱眉头,松手看向旁边的年轻男人,问道:「他说的是实话吗?」      「我也不能保证。」男人回道:「毕竟您边刑求他边测谎,这样不会有结果的。」      罗教授愣道:「是吗?」      「他没有呼吸心跳,脉搏也微弱到几乎测不出来。皮肤导电反应起伏较大,但我想那是因为您的刑求所造成的。」男人冷静地吐槽。「我想,可能要让他去做FMRI〈核磁共振成像〉测谎才能做出正确判断,传统测谎对他无效。」      「那么就你的眼睛所看到的呢?」罗教授沉着地问。      男人顿了下,回答:「就我的判断,他并没有说谎者该有的反应。」      金这时才知道男人贴在他身上的东西是测谎用的,想起自己看美国影集时也看过。连金这个古代人都知道测谎依据的是生理反应,而罗教授竟然想用在几乎没有生命征兆的他身上……      金边咳血边科科笑道:「咳……你们要玩什么把戏我都奉……奉陪,管它是FM还SM啥的测谎都尽管……」还没说完,金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罗教授叹了口气,问道:「你真的不晓得那些殉葬坑在哪?」      「废、废话……」虽然连说话力气都快消失殆尽,但金还是忍不住想耍嘴皮子,「你……你耳朵长了包皮吗?要我说几遍才懂……」      罗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金。      「那么,你该不会也不知道,于承均发现你的地方……并不是你的墓穴?」第十一章      于承均和吵着要跟去的一老一少坐上了老罗教授司机的车。      叶离第一次看到这种豪华轿车,心叹道真不愧是有钱人的车子,后座四个座位两两相对,位置相当宽敞,旁边还有冰箱……      鬼老头和于承均的态度就相当自然,尤其于承均现在扮演的是富家少爷,当然不能因为一辆车就大惊小怪。不过叶离敢打赌,于承均心里一定盘算着这辆车值多少钱。      司机似乎是想讨好于承均,一路上不断回头跟三人说些五四三,不外乎就是拍马屁说少爷多么气宇轩昂、英武过人,而英俊的外表下也藏着悲天悯人的胸怀,所以绝对不会说出不能说的事……      叶离和鬼老头相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想着,要拍于承均的马屁不如给他现金比较实在。      于承均一直保持沉默,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如此淡定,而是他已经无暇思考其它事情了。他紧握着双拳企图自己镇定下来,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救出金,他再如何自怨自艾也无济于事。      车窗外的景色如画片般一张张地闪过。于承均突然想起,要是容易晕车的金在这里,必定会边称赞着这辆铁皮车的豪华边作呕不已吧……      「说起来,少爷您跟家里断绝关系这么久,今天竟然要回去探望,老爷一定会龙颜大悦。」啰嗦的司机聒噪地说着。      叶离对司机的夸张形容词嗤之以鼻。      于承均不动声色地淡淡「嗯」了声,身为当事人罗少爷的他总不能问「为什么我会离开」这种问题。      叶离看了看于承均的脸便心领神会,假装惊讶地问道:「教授,为什么你和家人断绝关系?一般来说,会发生这种状况都是因为对于家族企业的经营管理理念不合,要不然就是性向问题被父亲赶出来……」      于承均皱眉,考古哪还有什么理念不合的?      见于承均没回答且面有愠色,司机赶紧大声说道:「小鬼,别人的家务事哪还轮得到你插嘴?少爷不想讲的话,我来帮您讲。」      于承均没回应,司机便自顾自接了下去:「我也是新来的,这些事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少爷念大学的时候,曾和已过世的父亲与老爷三人大吵了一架,听说是和考古的方针有关……」      「那我猜得没错嘛!」叶离得意道。      「小鬼闭嘴!」司机喝斥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啊?」      「那是怎样?」      「我也不清楚啦!」司机怒道:「豪门里勾心斗角的事儿可多着了,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怎么会知道?后来没多久,少爷的父亲病逝了,少爷便毅然决然背起行囊、远赴他乡,创造自己的一番事业。不过老爷依然担心少爷的安危,派人暗中保护少爷……少爷现在应该不到三十吧?算起来,你也离家好几年了……」      见司机讲得口沫横飞,叶离赶紧提醒他:「喂,你别光顾着说话,当心看路。要是把你家少爷给撞伤了,就看看你家老爷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该不会是罗教授害死父亲之后潜逃了吧?于承均思索着,那个司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这个意思。      罗教授起码四十岁了,念大学时大概是二十岁……这样的话,罗教授一家人都挺变态,儿子害死老子、老子的老子像跟踪狂一样监视孙子长达数十年……      不过司机完全没发现于承均和少爷的年龄差距,这一点可以证明他的确不知道太多事。      鬼老头关上驾驶座和后座之间的黑色小窗隔绝了司机的视听,低声道:「我突然觉得不太安心,这罗家人听起来让人怪不舒服的,要不要绕回去揣些家伙放在身上?」      于承均摇头:「我想他们家应该有不少保全,要是被搜出武器来,可能连大门也走不进去。我想那老爷子监视罗教授这么久绝对不是因为想念孙子,现在只希望能从他那里打探到消息。」      「那么……」鬼老头瞟了瞟叶离,「等一下让他先下车?」      「我不要!」叶离大声抗议。      「现在要求下车怕司机会起疑心。」于承均沉吟道:「等一下见机行事。叶离,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听到了吗?」      叶离点头如捣蒜。      车子继续行驶了一段时间,渐渐驶离人烟稠密的都市,于承均和鬼老头更是全神贯注以防突发状况,所幸车子在一个山坡下的高级住宅区停了下来。这里看起来相当和平宁静,路上三三两两的路人都牵着看起来拥有高贵血统的狗散步。      「妈啊,一路上都是贵妇的香水味……」叶离一下车便大惊小怪地说。      司机刚和一个牵着狗的老先生寒暄,回头小声道:「住在这里的只有两类人,老的牵着狗的就是退休的董事长夫妇,年轻提着菜篮的就是他们家里的外佣和管家。」      鬼老头厌恶地说:「要我住在这种地方每天弄花玩狗……不如要我的命!」      「这么普通的退休老人生活,您肯定是过不惯的。」叶离笑嘻嘻道。      待司机将车倒入车库,于承均默默地跟着他走进去。      本以为会看到戒备森严如军营般的大宅,不过别说保全了,于承均一行人一路上畅行无阻,只见到个忙着修剪灌木丛的老园丁。      鬼老头窃窃私语对于承均道:「小心点,说不定有什么陷阱。」      于承均微微颔首,并示意鬼老头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穿过庭院,屋子大门旁拴着几条大狗,见陌生人来也没狂吠,反倒是相当热情地摇着尾巴。      叶离摸了摸其中一条大狗叹道:「这些狗绝对不是养来看门的……还是在老罗教授的命令下牠们才会变成杀人凶器?」      鬼老头摸摸后脑勺道:「我也不知道,本来预计这趟要闯入龙潭虎穴里的,没想到来到了老人院……」      于承均不着痕迹地将这里的地势和建筑物排列全瞄过一轮,牢牢记在脑子里。房子只有二层,二楼一整排的大落地窗都用厚实的窗帘掩住了,无法窥知里面的情形。      刚在大门前站定,门就开了,来应门的是个身体圆胖的中年妇人。      听司机说他带来老爷的孙子后,她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于承均:「您是……老爷的孙子?怎么跟照片看起来不太像?我记得小少爷的年纪应该要大一些……」      司机赶紧扯着妇人道:「妳要让少爷在这里等妳确认身分?妳也是在少爷离家后才来的吧?别妨碍老爷祖孙二人重逢!」      司机说完,不顾妇人的抱怨推着她离开,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对于承均道:「请少爷别理会这种乡下人,她有眼不识泰山。」      「我想她的疑虑也是人之常情……」于承均语带保留地说。      司机领着他们进门。屋子的玄关相当大,一进去就看到中央摆着装饰用的骨董花瓶和雕像,看得鬼老头牙痒痒的,心道这老罗教授倒是过得很惬意,这么贵的花瓶就放在玄关,他等一下非去摸一摸过过干瘾不可。      玄关两侧分别是饭厅和会客室,站在大门口就能将室内的富丽堂皇一览无遗。房子外观看起来偏西式洋房,但内部装潢却是中式的古色古香,这种不伦不类感相当符合一个致力于考古的老教授形象。      往楼上的弧形楼梯,贴着弧形墙壁的还有条滑轨,那是一般让行动不便老人方便上下楼的设置,通常会连着张电动椅子,按下键就能上下楼。      到了会客室,里面全是清代风格的红木家具,一旁的屏风边摆着个漆黑的雕花架子,上面放着些花瓶玉器。一看到那些东西,鬼老头两眼都发直了,直呼这可是有钱也求不来的宝贝。      「老爷这时间在楼上书房里。」司机探头探脑道:「我带少爷上去,其它客人们就先在此静候。等一下请少爷在老爷面前帮我多美言几句……」      于承均阻止了意图偷跟上去的鬼老头,吩咐他们要是有任何动静就先逃再说,然后他便和司机踏上了阶梯。      随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鞋跟和铺着地毯的大理石阶梯之间发出沉闷而微弱的声响,而于承均的心也越吊越高。要是从这里也无法掌握罗教授的消息,那么就算将整个城市翻过来他也要找到金。      走上二楼,电动椅果然停在这里。老罗教授的书房就在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房。      司机轻轻地敲了敲门,唤道:「老爷。」      房间里毫无动静。司机再度大声叫唤,但房门依旧紧关着。      「奇怪,难道老爷不在?」司机看了看停在旁边的电动椅子疑惑道。他走到另一间房门口看了看,抓着额头:「也不在寝室里啊……」      于承均伸手转了下书房门把,道:「他应该在这,门锁住了。」      「门锁住了?!」司机惊慌道:「老爷年事已高,怕有突发状况所以从来不锁门的啊!」      于承均转头对司机道:「去拿钥匙来。」      「没、没有钥匙啊……屋里几乎不锁门,所以钥匙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于承均仔细一瞧,这门锁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弹子锁,而且看起来很老旧,要打开应该是轻而易举,于承均身上就有开锁用的扭力扳手和针状开锁器,连专开弹子锁的撞匙都有。但他并不想轻易在外人面前使用,毕竟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是不会用到这些东西的。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退后。」于承均沉声道。      他退后一步,不等司机询问,便抬起脚往门锁的地方用力踹下去。门锁比他想的要坚强多了,依旧屹立不摇,幸好今天穿的是硬底鞋子,否则这么一下大概会骨折……      「少爷!」司机在一旁惊呼。      于承均不疾不徐道:「救人要紧。这门锁看起来很老旧,到时候麻烦你再换个牢固些的。」      接连踹了几下,锈蚀的门锁应声松脱。于承均推开房门,偌大的书房里极暗,只有盏绿罩台灯散发出柔和光芒。借着微弱灯光,隐约看得见书桌后坐了个人。      司机连忙打开灯,微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      一个老人坐在书桌后,全身瘫坐在沙发里,脑袋低垂,双目紧闭。      于承均心里咯@一声。这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司机见到这情况,赶紧冲上前去摇晃着老人,并大声叫道:「老爷,您醒醒啊,老爷!」      于承均正欲阻止他破坏现场,走到书桌旁时瞥见个东西放在桌上。那是一个约莫香烟盒般大小的白色四方形物体。他转头再看看老人,心下了然。      「让开。」于承均在司机惊愕的目光下,从容不迫地将白色物体拿了起来,左看右看又摸了摸之后,对司机道:「再叫他一次。」      司机马上以惊天地泣鬼神般的音量叫道:「老爷──」      老人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拿掉耳朵里的耳机不悦道:「这么大声做什么?差点没把我老命吓去半条……」一回头看到于承均站在一旁,又是吃了一惊:「你是谁啊?」      「耶?!」这个惊呼来自司机。      于承均没理会司机的大惊小怪,对着老人说道:「您好,今天来是想跟您询问些事情,我叫于承均……」      「啥?你叫邓丽君?」老人大声说道。      于承均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老人快戴上助听器。      老人边戴上助听器边碎念道:「我只不过是想打个盹也无法如愿,锁了门就是怕你们吵。小杨,你闲来无事闯进我书房做什么?天啊,连门锁都被你弄坏了,这位先生是锁匠?」      「我是……他是……」司机张大着嘴,百口莫辩。      于承均打量着这个温文儒雅的老者。      他的气质和罗教授有几分相似,花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黑色唐装,一身书卷味。若他是罗教授的祖父,年纪应该有八、九十以上,大概比鬼老头大上一些,但他看起来倒是比鬼老头要年轻许多。      老罗教授戴上了助听器并调好音量,看着于承均道:「你是……」      「老爷!」司机抢着道:「这位不是少爷吗?」      老罗教授看了看司机,再看看于承均,恍然大悟道:「我见过你。」      于承均微微颔首:「是的,若是您一直监视着罗教授的话,那么应该看过我。」      老罗教授也不慌张,从容不迫地在沙发坐下,道:「小杨,我让你去找我孙儿的行踪,你却带了个毫不相干的人回来……」      司机连忙喊冤:「老爷,是这小子自称是少爷的……」      「带了客人回来,却没好好款待,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老罗教授对于承均道:「刚有所怠慢,请多见谅。请坐,邓先生……」      「我姓于。」于承均强调,在书桌旁的沙发坐下。「请不要责怪杨司机,是我骗了他。」      疑似死人风波过了之后,这时候于承均才能仔细观察这间书房。房间的四面墙壁全被三层式活动书柜占满了,只有书桌正后方的窗户得以幸存。与天花板同高的书柜摆满了书籍,书柜上甚至贴了索引。于承均粗估一下,这房里的藏书起码六、七千本。      除了书柜和书桌沙发以外,房里没有任何其它多余家具摆饰,连地上也堆满书籍,说是书房还不如书库更为贴切……真是一对相似的祖孙,于承均心中叹道。      「那么,于先生,你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老罗教授吩咐司机出去时将门带上,随着关门声的是坏掉的门锁掉落地上的声音。他瞄了一眼之后毫不在意继续道:「我想,你这样大费周章假扮成我孙儿,想必是有相当重要的事了?」      面对这样看起来明事理的老者,于承均琢磨半晌,还是决定采用直接一点的说法。      「您的孙子……罗教授,他绑架了我的……家人。」      老罗教授眉头皱了皱,拿起助听器敲了敲并对于承均道:「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您没听错,他绑架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于承均沉声道:「不过,我想您大概也不晓得他的行踪。我今天来,是想从您这或多或少得到些消息。」      老罗教授面无表情,只有不停敲着桌面的手指泄漏出了他的情绪。      「您知道他上哪去了吗?」      老教授长叹一声:「没想到恒琰和我断绝关系多年,现在还会有人来问我他的消息。」      「我已经晓得,从罗教授离家后您就一直监视着他。」于承均放低声音道:「罗教授他到底策划了什么事?您监视他多年,我想不仅仅是为了掌控他这么简单吧?」      于承均坐直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罗教授的一举一动。不过老人置若罔闻,只是兀自沉思……或是发着呆。      见状,于承均也无法催促他。他知道,老人在酝酿着如何开口。      老罗教授站起身,回头将窗帘拉开。阳光钻进房间,洒落一地金黄,老人的五官在阳光照射下看起来有些模糊,但一条条的皱纹却越发清晰。      「我穷极一生,都努力追求探索考古的新境界。」老人忽地开口,却来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河南安阳殷墟和明清大内档案的发现与汇整修复,我都曾参与其中。考古是我一生的志业,也是我儿子一生的志业。」      老罗教授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我儿子……出生在风雨飘摇的北平〈注三〉。从小我就带着他东奔西跑,他的玩具是铲子和头盖骨,游戏是瓷片和陶片拼图,虽然又苦又脏,但他一直乐在其中。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关系,他比谁都喜爱考古,探究那些深埋地底下的知识。」      于承均耐心地听着老罗教授讲古。这个老人看起来很固执,还是先顺着他的意思比较妥当。      「一九五四年,他十八岁,进了北大考古专业〈注四〉,读了四年毕业后便到英国进修,回来后拿了博士学位。」老罗教授的声音有些哽咽。「即使战乱连年,后来又遇上文革的大扫荡,同为考古学者的媳妇因病早逝……接连的打击都没让他没放弃挖掘。」      「是的,令郎过世已久,但在考古学上的成就至今仍为人所称颂。」于承均诚恳地说。      「他的人生短暂五十余年,几乎每分每秒都花在研究上。」老罗教授往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鼻梁,然后拿起放在一边的老花眼镜戴上。      「我很后悔,在唯一的孙儿出生后,让他继续涉足这浑水。」      于承均目光一闪,但未说什么。      老罗教授缓缓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让人费解的话:「他们太热衷于考古,以至于走火入魔了,忘了自己和大多数人所存在的世界才是现实。」      「此话怎讲?」于承均疑惑道。      老罗教授的脸上满是懊悔,却没直接回答于承均的问题。      「恒琰……我孙儿他绑架了谁?那人是什么来历?」      于承均倒是愣住了,要是说了实情只怕会被撵出去。谁会相信自己的孙子绑架了一具一百二十岁的殭尸?      「呃,这实在让人有点难以启齿……」      「尽管说,我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没见过?」      只怕这不是活得久就能理解的事啊……于承均清清喉咙,委婉地道:「罗教授他绑架的这个人比较特别,他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老罗教授狐疑道。      「简单来说,他……不太算活着?」于承均绞尽脑汁想让老罗教授理解,但又怕太过刺激让他心脏病发。      「植物人?」老人震惊地说。      「不,他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于承均想了半天,决定干脆豁出去了,再隐瞒下去只会让胶着的情况更停滞不前。      「罗教授绑走的……是一具尸体。」不过顾及老人的心情,他还是保留了些事实,心虚地说:「那是放在我家的一具约一百二十年的干尸,算是我的……祖先。」      老罗教授愣了愣,倒是没受到惊吓的样子,若有所思地叹道:「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了啊……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将干尸放在家里?」      于承均站起身,深深向老教授鞠了个躬,低着头道:「那具干尸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您能透露、就算一些也好,告诉我罗教授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老人将眼镜脱下,拿起一旁的拭镜布仔细将镜片两面擦了干净。他走到于承均面前,拍了拍于承均的肩头示意让他起身。      「我也不晓得恒琰上哪儿去了,否则也不会派小杨去找了。」老罗教授温声道。      于承均握紧拳头。难道真要如他一开始的打算,若是问不到罗教授的消息就绑架的他的家人吗?      起初知晓金的失踪主谋是罗教授,想当然他的家人大概也是一样无恶不作,于承均只想着不计任何代价手段都要逼他现身,那么胁持个一两人应该也无伤大雅。      但面对着老罗教授……他只是一个失去儿子的无力老人罢了,要是于承均还下得了手,那真是人性泯灭了。      老罗教授看着于承均千变万化的脸部表情,过了半晌,蓦地微微一笑。      「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哪,但大概晓得他会往哪个方向,要帮你找出来也是可以。之前是因为不想逼他太紧,所以才只让人去查他的行事历。如今既然牵涉到其它人,有只殭尸爱上你.下那么就非找到他不可了。」      「您有办法?」于承均惊诧问。      老罗教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将松脱的盘扣扣好,认真地说:「办法倒是没有,只能从最基本的方式来找了。」      「……」      见于承均大惑不解的样子,老教授扶了扶眼镜正色道:「就是地毯式搜索。不过仅限于这个市,只能祈求恒琰还没离开这儿了。」      于承均活了二十余年,将近三十岁时才第一次见识到「有关系、有背景」的好处。      在老教授的几通电话之下,市内的机场、火车站、地铁站,所有高速公路的交流道口及匝道都被严密监控。      「因为人力不足,所以只能做到这样了。」老教授怀着歉意道:「我原本要求他们要派人驻守在所有可以离开市区的路上……」      于承均连忙道:「别这样说,我很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于承均扶着步履蹒跚的老教授下楼──老罗教授坚持在客人面前不使用让他看起来像个老人的自动椅,而鬼老头和叶离老早在门外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了,安静地跟在后面一起下楼。      「这位兄台,请问您今年贵庚?」刚在会客室坐下,鬼老头就笑嘻嘻问道。      老罗教授一脸惭愧道:「说起来丢脸,我活了一百一十年,却连自己的孙子都管不好,让您费心了。」      于承均和叶离面面相觑。从老教授的外表实在看不出来他已经活了超过一个世纪,再撑几年估计就可以挑战金氏世界纪录了。      鬼老头呵呵笑道:「那你应该还比我小一些。我的徒弟和徒孙也是一个个都不成材,才应该要惭愧咧。」      于承均闻言大吃一惊,而叶离更是张大着嘴,连拳头都能塞进去。      于承均记得小时候看见鬼老头时就是这个德性,这么多年过去,他竟是完全不知道老头子几岁;叶离心里则想,没想到这老不休年纪这么大,之前猜他大概一百岁还是低估了。      「这位老哥身体还是这么硬朗,看看我的腿已经不行啰,站个五分钟就开始打颤。」老罗教授一脸钦羡地说:「您有什么保养秘方吗?」      鬼老头得意道:「我说啊,人生一百才开始,最重要的就是多动动身体、活动活动筋骨。像我上个月才挖了两个墓……」      「咳咳!」于承均大声咳嗽阻止鬼老头继续得意忘形下去。      「总、总而言之……」鬼老头岔开话题,「基本上我们算是同行,只不过我比较擅长田野调查,墓地的挖掘、文物的搬运和清理修复样样都自己来。」      老罗教授赞同地点头道:「说得也是,我就是在办公室待太久,光做些文书工作,肌力都退化了。」      于承均坐立不安地思考着……说是思考,但他现在只觉得脑子胀得发晕,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大概是生平第一次,所以他无法泰然处之。      在场其它三人都充分感觉到了于承均的焦躁,还是老教授先开口:「别着急,要是恒琰他还没离开市区我就有把握找得到,若是他已经离开了,我大概也晓得他可能      去哪……」      「这位老弟,你怎么会知道你孙子绑架了一具殭……一具干尸后会上哪去?莫不是他常这样做?」      问话的是鬼老头。于承均看得出来,鬼老头虽然一脸笑意,但眼中算计的光芒可一点未减。于承均明白,鬼老头同样的也想弄明白这罗家人在搞什么鬼。      老罗教授摇摇头叹道:「他们父子俩鼓捣的那些玩意儿实在完完全全背离考古的范畴,那些不切实际的……」      老教授的声音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只见老教授从口袋掏出一支貌似苹果的iPhone4,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熟练的解锁接听。      老教授听了会儿后面露喜色,交代了两句便切断电话,对于承均道:「找到我孙儿的行踪了!」      注三:公元一九二八年北伐战争后,成立南京政府,北京改名为北平。罗教授的父亲出生年分设定是公元一九三六年,当时北京还称作北平。      注四: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成立于公元一九五二年。第十二章      金瘫软在座位上,体内忽冷忽热,还有种想要呕吐的窒碍。      这些痛苦一半来自于罗教授在他身上绑着的奇怪绳子,另一半则是晕车引起的不舒服。      他现在正坐在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内,旁边坐着的就是讨人厌的罗教授。      「金,你需要呕吐袋吗?我希望你不要吐在车里,毕竟我们这一趟可能会花个几天,等回来之后才能洗车……」      金撇过头不理会罗教授的「关怀」,心想着,要是能吐得罗教授的车子一塌糊涂就好了……      适才在地下室时罗教授冒了句「那里不是你的墓穴」云云,后来无论金怎么追问,罗教授却是只字不提,要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在他们证实刑求测谎对金没用之后,罗教授便将插在金身上的剑拔下,改用墨斗线绑住金的身体,手腕和脚踝也全套上墨斗线打成的结。一套上这些玩意儿,金就浑身发软,四肢像是套了手铐脚镣似的沉重。      罗教授吩咐下属将金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伤口处也包扎了起来,还让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这一点金倒是没说什么,欣然地接受了,一身黏答答的血污实在怪不舒服的。      不过为了不让罗教授进行得太顺利,过程中金嘴上的抱怨从没停下,例如水不够热或是不要男人帮他梳洗之类的。      罗教授脾气挺好,面对金的各种无理条件都照单全收,只除了染发这个要求,因为染发太浪费时间了。      金在梳洗时才赫然发现,自己原本染的黑发竟然全褪色了,恢复了原本的丰润金色。金相当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你的头发不是我做的。」罗教授澄清,「将你带来这里之后就发现你的头发变色,估计是刺了你那一剑,所以你的身体开始产生抗拒反应,想将不属于身体的东西      全部排除,因此连染发剂都褪掉了。」      等金恢复了人样之后,他们便将金带出关着他的地方。那里是一栋公寓的地下室,离罗教授家并不远。      金看了看天色和影子,应该差不多下午一点左右,就是不晓得自己昏迷几天,不晓得均现在是否正心急如焚地找着他……金自嘲地笑了笑,均说不定以为自己上哪溜达去了。      被塞入车子里,完全不知道要上哪去,金看着周围的景物渐渐转为陌生,只怕是再也没机会回去那个熟悉的地方。      「你并未睡很久,不过一晚。」罗教授忽地说道:「于承均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问我你的行踪,声音听起来像是等了一夜的门。我想,他应当也是很在意你的。」      金愣了愣,问道:「那你怎么跟他说?」      「我说你和其它研究生一起出去喝酒,然后睡在他们家了。」      金缓缓别过头,轻声道:「那就好,我不想让均担心。」      罗教授微笑道:「不过他迟早会拆穿我的谎言,到时候他肯定会担心的。」      金冷笑道:「我倒觉得你担心自己就成,均找到你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我相信他可以理解我的苦心的。」      ……狗屁!金在心里暗骂,表面不动声色地试图将手上的墨斗线给拆了,得想办法逃脱才行。      看罗教授的言辞以及好心地告诉他均的消息,金有预感此趟要去的绝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车子一路畅行无阻,在目的地停下时,金忍不住干呕起来,没呕出什么东西,倒是咳了些血。被罗教授刺伤的地方痛得金几乎要流眼泪了,还能感觉到开车门时灌进来的冷风穿过伤口的刺骨感。      下车之后金才迟钝地发现,他们在一座巨大建筑物外头,周围熙来攘往,应该不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然后他便发现所有的人皆行色匆匆,手中都拖着行李箱……      突然一阵轰鸣声震动了空气,金抬头一看,一个庞然大物从头顶飞过。      金双腿一软,踉跄地扶住车子。他已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罗教授一下车便有人迎了上来,交给他一些东西。罗教授回头对金道:「金,这是你的机票和护照……当然是伪造的,等会儿我们要……你怎么了?」      「要、要搭飞机?」金颤抖着问。      「是的,你的身分是外国人,无论去哪都需要护照。」罗教授慈祥地解释。      金脸色发青,抓着车子道:「我不搭飞机!」      虽然于承均曾跟他说过,搭飞机可能比坐车还平稳一些……至少天气好的时候,而且也不受路况限制,但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坐在如此巨大的铁皮桶里怎么飞得起来。      手机、计算机、微波炉等现代化产品,金都用得得心应手,但唯独飞机他始终不敢尝试。      「我死都不搭那鬼玩意儿!」金铁青着脸咬牙道:「反正你总归要杀了我,不如现在动手好了。」      罗教授搔搔脑袋,一脸苦恼地说:「这就麻烦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搭车得花上一整天。我想在其它人发现之前离开这里,所以你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我拒绝。」金强硬地说。      一直跟在罗教授旁边的黑衣男人──刚刚开车的就是他──凑上前道:「不如将他打晕装在箱子里托运?」      「不,现在海关抓得很严,我不想冒险。」罗教授摇头,沉吟了会儿转头对金道:「很抱歉,你非跟我们一起走不可。我并不想拿剑逼你就范,但如果你不配合我的话,遭殃的就会是于承均了。」      「你敢动他?!」金瞪着眼睛沉声道。      「如果你不愿意配合的话……是的。」罗教授的语气温和,却有着不由分说的强势,「伤害其它无关的人并不是我的本意,但若你执意如此,我就不得不找你重要的人下手,请你考虑清楚。」      金恨恨地看着罗教授,这之间孰轻孰重完全不用考虑。金一把抢下罗教授手上的机票和护照,拖着孱弱的身躯、头也不回走进航厦。      现在正逢连续假期第一天,机场里万头攒动,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于承均和叶离努力想从人潮中找到金的身影,踮起脚尖或是站到椅子上却都毫无斩获。      老罗教授布下的天罗地网相当有效,没一会儿就接到消息,说是发现了教授孙儿的车。发现的人马上开车,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罗教授的车屁股后,一路尾随到了机场。      于承均一行人立即赶到机场,却得知跟踪的人失去了罗教授的行踪。但据他们所说,罗教授身旁有一名看起来病恹恹的金发男子。      听他们描述的形貌的确很像是金,虽然疑惑着金日前已染了黑发,但还是抱持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的态度在机场里展开搜寻。      「为啥罗教授要带小殭尸来坐飞机?送他出国展览?」鬼老头看似有些敷衍地东张西望着,「这听起来他们像是相处得挺好?莫不是已经达成协议,展览门票五五对分?」      于承均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也顾不得鬼老头的浑话,兀自沉思着。目前看来金应该还活着,这让于承均的烦躁减轻许多,      总觉得只要一回头,就会看到金澄灿烂的金发和湛蓝的双眼,以及见到自己时脸上浮出的笑容。于承均忽地觉得心脏的鼓动变得强烈又快速,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或者两种心情都有。      「师父!」      耳边突然传来叶离的呼声,那声音中的惊喜显而易见。      于承均回头,见叶离站在椅子上,指着前方兴奋叫道:「我看到阿金了!他在那里!」      于承均顾不得其它旅客的抱怨及白眼,连忙也踏上了椅子。      顺着叶离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人群之中一个显眼的男子。那男子耷拉着脑袋,一头金发半掩住脸,身上穿着单薄得不像这个季节该有的装束。      于承均浑身僵硬,手开始发颤。      从没想过再见到金会带给他这种震撼,顿时眼中只剩下那个憔悴的身影,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催促着他快点采取行动,冲过去给那人一个拥抱然后将他带走。      不工作也无所谓,就算要养金一辈子也无所谓,现在的于承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让金留在他的身边。最后,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千头万绪只化成一声呼唤。      「奕庆。」      他的声音在人潮汹涌的机场里很快地被淹没,但金还是听到了。这个低沉温醇的嗓音是金沉睡了百年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依旧温柔得让他为之微微鼻酸。      金转头,越过重重人墙,便见到远处一人高高地站在椅子上,表情还是如往常的淡漠,但眉眼却充满着喜悦的笑意。      「均……」金喃喃念着,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哽咽。满腔的委屈与不舍在见到他最在意的人时,终于不用再压抑,金马上红了眼圈。      罗教授听到金似乎说了什么,回头正欲问他,就见着金和于承均两人遥遥相望着。他心道糟糕,没想到于承均这么快就找来了,本以为可以拖个几天,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跟他解释。      旁边的黑衣男人也注意到了,从身后扯住金,小声威胁道:「什么话都不许说,否则你和他都别想平安走出这里。」      金身体一僵,嘴唇张张合合还是没说什么,只能看着于承均轻轻地摇了摇头。      于承均看着金苍白的脸,心中疑惑着。转念一想,难道金被罗教授胁持了?      罗教授查觉到于承均的目光凌厉地射向他,只能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奕庆!」      这次的呼唤多了一些急切,让金恨不得无视罗教授的威胁回到于承均那里,但是……金看向于承均,再度摇了摇头。      于承均怔怔地站在原地,对于金的异状似乎一筹莫展。      一旁的鬼老头和叶离看得着急,直道:「小殭尸在搞什么鬼?难不成真和罗教授勾搭上了?」      叶离不耐烦道:「一定是罗教授!我看直接上去打倒他然后带走阿金,干净利落!」      「小徒孙,你的脑袋怎地比我还胡涂?」鬼老头无奈道:「咱们打到一半就会被航警架住了。我看还是……」      「等等。」于承均忽地开口,语气沉着。「金被威胁了,我们要是擅自冲上去,只怕罗教授会对金不利。」      「你怎么知道?心电感应?」      于承均斩钉截铁地说:「金刚刚眨了眼睛。」      一老一小都是一愣,心道于承均该不会是撞着脑袋了?      于承均从椅子上跳下,低声道:「金刚刚不自然地眨了眼睛,频率是三长三短三长。这是摩斯密码。」      「那是什么意思?」      「SOS,金在跟我们求救。」      于承均简单说完,随即跳上椅子,用着宏亮的音量叫道:「奕庆,你要去哪里?难道你移情别恋了?」      他的举动成功吸引了所有排队等候检查的旅客们,大家都饶富兴味地看着这个追女朋友追到这儿来的男人。      罗教授和黑衣男人则是吃惊地望着两人。      金眨眨眼睛,马上明白了于承均的用意。他无奈叫道:「抱歉,均,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我要离开你去找寻我的新生活!」      鬼老头见旁边行人纷纷对他们投以注目礼,尴尬地扯了扯于承均的衣襬,怒斥道:「你发什么疯?不怕害了小殭尸?」      于承均没理会他,继续道:「回来吧,金,我保证会好好待你!」      金看着于承均不说话,心中暗自窃喜,于承均果然看懂了他的暗示。之前一起看电视时曾看到这个桥段,当时金还兴致勃勃地上网找了摩斯密码表学了起来。      所幸罗教授和黑衣男人似乎都不想卷入这场两个男人间的感情纠纷,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就怕被当成第三者,因此没看到于承均刻意地眨眼。      金仔细地记下于承均的眨眼,因为自己的脑袋一片混沌,还无法立即消化于承均的讯息。      「--、.-、.-..、..、-.、--.、.、.-.」      代换成英文应当是m、a、l、i、p……咦?是p还是n?金苦苦思索着。      罗教授咳了两声,低声道:「阁下,请别太招摇,我不希望在这里发生冲突。」      金抬头一看,前方正是金属探测门和检查行李的X光机,等过了这扇门,于承均就无法进去了。      罗教授过了金属探测门,转头示意金快跟上。      金边想着于承均的暗示,边走到金属探测门中央。就在那瞬间,警报器猛然大声作响。这声音如醍醐灌顶,让金一下子幡然醒悟。      MALINGER,装病。这就是于承均的意思,要他假装生病!      罗教授的声音让金回到现实。      他皱眉问黑衣男子道:「怎么回事?不是吩咐过要将他身上的金属都取下吗?」      「我确实都拿下了。」黑衣男子小声说道。      金想起之前在墓穴挡子弹时卡了不少在身体里,那应该是那些子弹吧?但他无暇探究警报器响的原因,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于承均的交代。      金眼睛一闭,身体一歪,便往地上倒下。      突如其来的骤变引起阵阵哗然。警报器大响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金的身上,于承均亦然,他不清楚金如何触发金属探测门的警报,但见到金倒下时,他就明白了该怎么做。      于承均拨开人群冲上前去,边大喊:「快叫救护车!他心脏有毛病,装了心脏起搏器!一定是探测门的电波干扰了起搏器的运作!」      他在心里对着机场道歉,虽然明白探测门不可能对心脏起搏器产生干扰,但此时他只能见机行事。      人们发出惊呼,毫不做作的慌乱让这场戏显得更加真实。罗教授已经意会到了这是金的伎俩,急忙想冲上前去警告金,但随即到来的航警和医护人员将人潮挡在外围,罗教授也拿他们没办法。      机场的医护人员进行急救,但患者始终毫无生命迹象,心跳脉搏都已消失。医护人员将金抬上担架,赶紧离开航厦送上救护车。而在现场千百人的作证之下,于承均顺理成章地以家属的名义一起登上救护车。      于承均回头看了看在人群中被挤得动弹不得的罗教授,心中暗道:这笔帐不得不算,下次再跟你结清。      救护车才开上国道,金的双眼猛然张开,吓得正在进行急救的医护人员跳起撞上车顶。      「不好意思,老毛病了。」金满怀歉疚道:「我的起搏器常常失灵,总是过会儿就好了。」      经过一番解释,医护人员们半信半疑地接受了金的说辞,打消了要他去医院做检查的念头,并在最近的交流道出口放下了于承均和金两人。      站在路边目送救护车离开之后,于承均回头将金从头到尾看过一遍,才问道:「你没事吧?」      金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才不过和于承均分开一天,却差点天人永隔,这段时间的煎熬曾让金一度绝望。如今能再见到于承均,对他来说,此刻再别无所求。      「嗯……」      于承均皱眉道:「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奕庆。」      金愣了一下,举起手道:「可能是这个吧,罗教授绑的,戴上之后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      于承均帮金解下手腕及脚踝上的墨斗线,问道:「还有其它的吗?」      「还有……」金讲到一半才想起什么似的住嘴,改口道:「就这些,没了。」      于承均看着金,眼神专注得让金都有些不好意思,就这样两相对望着,两人都没开口。      「那个……均?」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金,他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于承均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伸出手轻轻抚上金的脸颊,指腹滑过眼睛下方浮起的黑眼圈。      正当金为了于承均主动的亲密行为感到受宠若惊时,于承均往前一步,张开双臂拥住了金。      金的身体好像更冰冷了,鼻端还隐隐约约闻得到股血腥味,此刻抱住金、感觉到自己怀抱里的躯体,才让于承均有了「金确实回来了」的真实感。      于承均闭上眼睛,心痛地说:「对不起,奕庆,让你受苦了。」      金僵直着身体,心中惊疑不定。自己莫不是已经到了西方极乐世界了?否则向来不太喜欢身体接触的于承均怎么会……      虽然疑惑,但于承均的气味和炽热体温让金无法多做思考。他紧紧回抱住于承均,口中含糊不清地说:「我很好、很好……」      只要能再见到你就很好……恍惚中,金缓缓闭上眼睛,一切都过去了,涌上来的是疲累和安心感……      毫无预警地,金的手一松,人就倒在了于承均身上。      于承均连忙撑住他,抱着金的身体焦急唤道:「奕庆!」      金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无论于承均如何叫唤或是轻拍脸颊都不见醒转。      于承均慌忙就伸手招车子,一心只想赶快送金到医院,早知道刚刚就不该拒绝救护人员的要求……      一辆车疾速驶来,一个急剎车就停在于承均身旁。      从副驾驶座探头出来的是鬼老头。他看到金躺在地上,只是皱了皱眉头,就对于承均道:「赶快上车,罗教授快追来了。」      鬼老头说话的同时,叶离也迅速地从车上跳下来,和于承均一起将金搬进车里。      才上车于承均就发现开车的人是老罗教授家里的杨司机,让金坐好之后,他便匆忙道:「请到医院!」      鬼老头回头骂道:「就算是华陀再世也不可能救活他!你别忘了,小殭尸可也算个死人了。先带他回去藏好再说。」      杨司机一脸狐疑地从后照镜偷瞄着金,这个老外看起来挺正常的啊。不过他也不敢多说,深怕又惹到这群牛鬼蛇神,反正只要完成老爷的交代就好。      杨司机发挥出身为车手的极限力量,一路狂飙,将限速标志和超速照相机全甩在后头。在他约莫被拍下十张超速照片之后,也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处看起来极普通的小区,老罗教授提供了一间公寓让他们暂住以躲避罗教授的追踪。      公寓里窗明几净,还残留着淡淡清洁剂的气味,家具及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食物及饮水也都打点好了。不过短暂时间内,老罗教授竟能设想得如此周到,行动力也强大的令人咋舌。      金依旧昏迷不醒。      他们将金抬入房间内,动手解开金的衣服之后,才发现胸口处那怵目惊心、足足有杯口这么大的伤口。      伤口周围看得出反复戳刺切割的痕迹,暗红色的肉都翻了出来。虽然已经止血,但这种伤势会带来多大的痛苦,大家都心知肚明。      叶离看到那个巨大的窟窿,脸上血色尽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鬼老头翻看金的背后,发现伤口贯穿金的躯干,背后也一样惨不忍睹。他顿时怒气横生,骂道:「罗教授这兔崽子也忒心狠手辣!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于承均默不作声,解开金身上的墨斗线,但手指的颤抖泄漏了他心中的情绪。他只能放空脑袋,才能稍微静下心来为金处理伤口。      金……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怕自己担心所以隐瞒着。金脸上虚弱却真挚的微笑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微微的鼻音和泛红的眼眶都说明着,在这段时间内金受到了如何残酷的折磨。      金平时总是表现得很怯懦,怕坐车、怕鬼、怕蟑螂……但于承均至今才知道金比自己要坚强多了。      比起自己的逃避,胆小的金却始终坦荡荡地面对未知的一切,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      于承均第一次为了他人的痛而痛,但他明白这远远不及金所承受过的。      他们合力将金身上残余的血污擦拭干净,并将金的伤口上药重新包扎好。于承均让金靠在他腿上,放了盆热水帮金将头发中黏着的血块洗干净。      「不要太担心。」鬼老头看着于承均面无表情的样子,心知他故作镇定,内心八成已经在考虑要用什么方式对付罗教授,「好在他是殭……活尸?我也不知道他算啥啦,总而言之,这种伤势并不足以致命,而且伤口已在愈合中。」      于承均梳理着金纠结的头发,抬眼道:「我知道,师父。目前最重要的是搞清楚罗教授掳走金有什么目的,至少等知道真相后,我才会找他算这笔帐。」      「还有,我想小殭尸应该需要喝点血。」鬼老头踌躇地说:「等等去买个血袋回来……小殭尸喜欢什么血型?AB?」      「不用。」于承均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拒绝道:「我直接喂他就行。」      鬼老头搔搔脑袋道:「好吧,就依你决定。我看你现在气血上涌,放点血消消气也好……」      「师父。」一直保持沉默的叶离忽地开口,「我晓得你担心阿金……可是也不要太逞强,这并不是任何人的错。若是阿金知道你抱着赎罪的心情,我想他也不会开心。」      没等于承均反应过来,叶离便拉着鬼老头离开房间,留下了个沉稳的背影。      房间内恢复安静。许久,于承均才长长叹了口气,连叶离都长大了,比他这个监护人要坚强得多。      于承均帮金吹干头发,让他躺回床上。      医药箱里摆着小刀,于承均拿起刀子,在左手掌心割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渗出。      他赶紧撑开金的下颚,将手凑近让血液滴滴答答地滴进嘴里。金就像是刚出生还未睁眼的小动物,靠着生存的本能吸吮着甘美的血液。      吸了于承均的血,金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于承均用手指拭去沾在金嘴唇上的鲜血,感觉到柔软的唇冰冷湿润,竟让他心脏突地一跳。      于承均着魔似地反复摩娑着金的唇,然后往上划过他的鼻梁和眉眼。或许是感觉到于承均的动作,金纤长而湿润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绒毛般柔细的触感让于承均竟有些不舍得离开。      他倏地有股冲动,想吻吻这张苍白的脸,而他也几乎这么做了。但金的梦呓让于承均顿时清醒。他懊恼地按住自己的胸口,试图按捺住因做贼心虚而紊乱的心跳。      再怎么说也不能趁人之危啊……大概是金的无意识让他肆无忌惮起来,平时的他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出格的动作。也唯有在这种时候,于承均才敢放胆表达自己的感受。      「奕庆……」      于承均呢喃着,执起金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手掌里,试图让这冰冷的身体升高一些温度。      「等你醒来,我就告诉你我对你的真正想法。」      房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于承均迅速地缩回手,深怕让人看见似的。      「什么?」他哑声道。      「师父。」这是叶离的声音。「那个……老教授来了。」      老罗教授在客厅里正襟危坐。一见到于承均,他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深深一鞠躬道:「我要为我孙儿犯下如此天理不容的行为向你道歉。」      于承均连忙搀住他道:「别这样说,若不是您的话,我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罗教授的行踪。」      老罗教授站起身,一脸愧疚地说:「我希望能多少补偿你。至于你们带回来的干尸,我已经准备了口上好的棺材以及一处山明水秀、风水位置极佳的墓地……」      「不、不用这样做……」于承均心虚说着,边瞄了瞄在旁边窃笑的两人。      「请你务必接受我的心意。」老教授坚持道。      「那具干尸我会葬在……葬在家族墓园里,所以不劳您费心了。」      老教授终于释怀,对于承均道:「原来如此,那么请务必让我上个香,打扰了他的安息实在很抱歉。」      于承均敷衍地说:「当然,等确定入土日期后,我会通知您的。」      四人再度寒暄了一番之后才坐下。      才刚坐下,老罗教授便叹气道:「我这身子骨越来越差啦,只希望在我闭眼前能看到恒琰回家。我太对不起儿子了,没照顾好他唯一的血脉,让他误入歧途……」      「这都是小孩子自己的选择。」鬼老头摇头,「除非他们自己清醒,否则你再多说些什么也没用。」      「教授,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能挺厚脸皮。」于承均沉声道:「不过,我想您应当还监视着罗教授,能否告诉我他去过的地方以及所有的行程?」      「你是要……?」老教授瞇着眼睛问道。      「有些事情必须要问清楚,不过我能保证不会伤害罗教授的性命。」      只不过是要把他加诸在金身上的讨回来罢了,于承均心道。      「很抱歉,当他要刻意隐瞒时我也找不到人,就算我知道也不能跟你说。」老教授断然拒绝。「毕竟是我的孙子,我不能让他陷入任何可能的危险之中。」      于承均看着他,脸上波澜不兴。      第十三章      待老教授离开之后,鬼老头斜眼看着于承均道:「你傻了?一脸杀气腾腾的问人家孙子在哪,白痴才会跟你说。」      于承均淡然道:「我本来就不指望他会说,刚刚只是先让他做个心理准备。」      「啥意思?」      于承均从口袋掏出一迭东西。「这是在金的口袋里发现的机票和护照,我想罗教授应该是往这里去了。」      叶离凑上前看了看机票的目的地,念道:「辽宁省沈阳市?去东北干嘛?冰雕季早就过了。」      鬼老头嗤道:「知道他去哪里有何用?沈阳这么大,一出机场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      于承均唇角勾起,微笑道:「我连络了征信社。他们已经跟上了,才通知说罗教授刚在沈阳桃仙机场下机。」      「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灵?」鬼老头称赞道。      「征信社那里一有消息就会通知,咱们就先静观其变。」于承均平静道。      当天晚上金就醒了,应该是罗教授刺他那一剑让他体力流失过多,但在其它人的悉心照顾以及于承均这个现成血库的支持下,金恢复神速。      众人围坐在床边,金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直听得其它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宰了罗教授泄愤。      「没想到罗教授连小殭尸的身分都知道,的确不能小瞧他。」鬼老头喝了口茶之后道。      「那些黑衣人原来是罗教授的手下!」叶离忿忿不平地说。      「罗教授一开始就知道墓穴里埋的人的身分,而他派人去也是为了奕庆……」      金点点头。「他是这样说的。」      「他找你要做什么?难不成你欠他祖宗的债没还?」鬼老头认真地说。      「罗教授可也没叫我还钱。」金耸耸肩,「他应该是修道之人,所以见不得我这种殭尸猖狂横行。」      「不过,为什么罗教授说咱们上次挖的那地方不是阿金的墓?」叶离奇怪问道。      「这个嘛……我估计有两种意思。」鬼老头抠着下巴道:「其一,就是说小殭尸你鸠占鹊巢,占了别人的墓,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被墓主诅咒,你才变殭尸的。」      「应、应该不会吧?」金惨白着脸道。      「其二嘛,就是你本来并非葬在那里的,可能是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才移去的。我想这个可能性大些,因为他们找到你的那地方,我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风水地形可以养出像你这种奇怪的殭尸。」      金不满说道:「我正常得很。」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于承均在心里道。他帮金掖了掖被角,问道:「一般来说,下葬之后应该不会再移棺,这样不仅费事,也怕动了风水。除非是原先的墓地发生了什么骤变?」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的确有人会在寻得了更好的墓地之后进行移棺。」鬼老头沉吟道:「其中一个会在下葬后移棺的理由,就是墓主尸变,破坏原有的风水灵地。」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金。金一脸委屈嘟囔道:「我哪有那种可以改变风水的能力……」      「那么,罗教授原本预定去的地方,可能是最初的下葬处?」于承均思忖道:「这听起来似乎挺合理。奕庆他并未被承认,所以不能葬在河北的皇陵,改而选在金人的发掘地关外做为安葬之处。」      金往后一靠,垂头丧气地说:「我越搞越胡涂了。到底当初杀我的人是为了什么缘故?我又葬在哪里?罗教授为什么要寻我晦气?」      有只殭尸爱上你.下      于承均见状,温声道:「你别着急,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的。我想罗教授应该知道不少事,到时候必定要逼他全盘托出。」      他让金躺下歇息,尾随在鬼老头和叶离身后要离开房间,却被金叫住。      「均,再陪我一下?」金半撑起身体,一脸期盼地说。      于承均让其它人先出去之后轻轻带上房门,坐回床边的椅子,将金压回床上道:「你快休息吧,我会陪着你的。」      金点头,但眼睛却迟迟不闭上,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于承均。      「看够了没?」于承均打趣道。      金摇头,表情恳切。      「那时我被罗教授刺了一剑后,心中始终遗憾着没能多看你一眼。」      ……我又何尝不是?于承均怜爱地看着金。人总是直到失去时才晓得重要,于承均亦是如此。      反倒是金不习惯于承均以如此热烈的眼神看着,垂下眼微微红着脸道:「那、那个……均,你还好吧?」      于承均踌躇着,他还记得数小时前在金的病榻前给过的承诺。但金醒来之后,有些话却没那么容易说出口。救回金的喜悦沉淀之后,接踵而来的并不是像电影一样的happyending,而是让人不得不从中清醒的现实。      他的确很在意金,在意到为了金的失踪而六神无主,为了金的伤口而倍感痛苦。但……这又能如何呢?在此之前,于承均都是以一种鸵鸟心态躲避无视金的感情。      他故意无视金的心情,想要和金保持安全的距离,太过浓烈的感情让他觉得沉重,于承均并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处理好这种关系。      金的失踪让于承均终于正视自己的感觉,但这同时他也畏惧着。      做着这种见不得光的职业,于承均希望至少在其它部分不要与社会脱节,所以他的人生规划一直是像正常人一样的结婚生子,过着一般的生活。      性别还是其次,金甚至不是人……      金是个已死过一次的人,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要怎么活就怎么活,但于承均无法如此洒脱,他畏惧着要是接受了金之后会如何?如果金离他而去,而他却无法再回头,那又该如何?他明白自己对金的感觉,却无法说出或是坦然的接受一切。      于承均浑身发颤,他第一次觉得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别说是未来,就连现在自己的心情都如脱缰野马般不受控制。      「……均?」金尝试着唤他。      于承均身体一震,站起身来就想落荒而逃,乍然想到才答应要多陪金一会儿的,只好狼狈地坐了回来,哑声道:「快睡,否则我要出去了。」      金迅速闭上眼睛,心想着于承均奇怪的举动。第一次看到于承均的表情变化如此丰富,不晓得他在烦恼些什么。      不过这次回来之后,金也感觉得到于承均的变化。于承均的眼神依旧温润如水,但似乎多了些其它东西,那是更复杂的、金无法解读的情感,而他的态度时而亲昵时而疏离,也让金无所适从。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于承均发生了什么事?      隔天,征信社传来的消息浇熄了众人猛烈的复仇火焰。      罗教授在沈阳市区住了一晚后,便驱车往本溪市。奇怪的是,他们前往的地方是著名的风景区本溪水洞,世界最大的充水溶洞。征信社人员买了票跟在罗教授后方进去,却在搭船游洞时丢掉了目标位置。罗教授连人带船一起消失了。      「怎么可能这么大一艘船就这样凭空消失?!」鬼老头骂道:「我看是那征信社想晃点你!」      于承均正帮金换药,听闻此消息后,拿着棉花棒的手愣在半空中,「本溪水洞……这地方是传说中的满清位在关外的龙脉,虽然没听说那一带存在古墓葬,但我想罗教授去那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观赏石灰岩洞。」      金光着上半身抚着自己的胸口,看起来有些兴奋:「我有预感,咱们越来越接近事情核心了!」      「这会不会是罗教授的陷阱?来这么一招请君入瓮,毫不费力就能逮着小殭尸了。」鬼老头掏着耳屎道。      「极有可能。」于承均拿了透气胶带将患处上纱布贴好,并用弹性绷带在金的身体绕了几圈以固定前后两处伤口。「不过我也担心这是否为调虎离山之计,将我们全引开之后,奕庆一人也很危险。」      「你去哪我就去哪!不要留我一个人。」金哀求道。      「可是……」于承均话没说完,忽地听到鬼老头科科笑了起来。      「这传说中啊,满人的宝藏就藏在龙脉当中。」鬼老头整张脸上的皱纹都因为贪婪的笑容而挤在一起。「我决定了,咱们就一起去找罗教授看他玩什么把戏,顺便找找努尔哈赤留下的宝藏。」      「老头子!你的主要目的是找宝藏吧?」叶离不客气地骂道:「你看太多《鹿鼎记》了吧?水洞那边几乎全开发过,我看就算有宝藏大概也被政府征收了。」      「小毛孩懂什么?那水洞里曲折离奇,八成有什么机括秘道在里面没被人发现……」      两人争执不休,于承均也习以为常了,无视他们的吵闹,问金道:「奕庆,你觉得怎么样?」      于承均相当惊讶,不过隔了一天,金的伤势竟然已经看得出明显的改善。      金深呼吸了几下之后──当然只是装装样子──笑嘻嘻地说:「还好。罗教授那把剑有古怪,所以伤愈合得慢了一些,不过还不至于构成威胁。」      叶离虽和鬼老头吵着,耳朵也没闲下来,转头嘲笑道:「你昨天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咧,就会吹牛。」      「我没吹牛。」金认真地说:「我刚刚发现伤口竟然往身体内愈合了。你懂吗?就是前胸和后背的皮开始接在一起。等伤口痊愈后我的胸口中央就会多个风洞……」      「听你在唬烂!」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采买装备,之前已准备好的只能先搁着,因为担心罗教授可能会在那设下埋伏,就算于承均一直碎念着资源浪费也无济于事。      他们将装备打包好,先用快递寄到本溪的某家于承均事先订房的旅馆,要是带着这么大包的东西上机,只怕登机前就被逮了。      出发前,鬼老头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恭敬地对它拜了拜。金一瞧,那是尊小小的泥塑人像,人像背后还雕着「所过隳突,无骸不露」两行小字。      「这是曹操,咱们盗墓的祖师爷。」鬼老头边膜拜边道。      「这……真要做这么绝?」金看着神像背后的字,面有难色道。      「那只是写好玩的,就像出征前打气一样。」于承均解释道:「我们当然不会做到这种地步,虽同是盗墓,但也有情节轻重之分。」      鬼老头拜完,起身奸险笑道:「这满人藏在关外的宝藏大概不比武则天的五百吨陪葬品来得少。我看,大概要叫几辆货车在外头等着,一车一车运出去……」      「我相信到时候在外头等着的会是条子。」叶离没好气道。      而由于时间急迫,金不得不对现实做出妥协──和其它人一起搭飞机到辽宁。      才刚起飞,金就被飞机的轰鸣声搞得神经兮兮,不断害怕地问着于承均飞机是否会爆炸,连他周围的乘客也误认为金是恐怖分子。      一路上,空姐不断来座位上警告于承均看好他的同伴,否则造成其它乘客的恐慌的话,等会儿就请航警处理。于承均一边安抚紧抱着他的手臂死也不放开的金,一边在心里发誓,绝对不要再让金搭飞机了,就算车程再久他也愿意。      鬼老头和叶离早知道金的毛病,因此划位时特地选在隔了好几排的地方,彻底撇清关系。      沈阳今天天气不错,太阳高照着,不过体感温度只有零下十几度。在这时节,各地都冷,但对他们来说,北地的气温简直称得上酷寒了。从来没来过北方的叶离甚至浑身裹得紧紧的,穿了起码十件衣服,整个人看起来臃肿不堪。      驱车前往本溪市,他们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分订了市区内两间旅馆,装备早已在他们入住之前就送到了。刚到旅馆,于承均便和鬼老头一同前往本溪水洞探看情况。      两人伪装成一般游客,在售票口买了票进入位于侠柯山的水洞入口。洞口进去是相当广阔的「迎客厅」,大厅右侧是个旱洞,另一边则是前往地下河的码头。      于承均与鬼老头并没闲情逸致游览高低错落、迂回曲折的旱洞,而是直接前往码头乘上游河的橡皮船。穿上雨衣之后,撑起长桨,缓缓往前划。      水洞位在海拔两三百公尺处,洞内终年维持着摄氏十度左右的气温,比起外头来这里简直称得上四季如春。五彩的灯光照射在石壁上,增添了华丽缤纷,再加上小船来来回回,人声嘈杂,竟是相当热闹。      本溪水洞里的地下河是世界上最长的暗河,河水清澈见底,潺潺不绝。洞里奇形怪状的石灰岩景观也同样让人目不暇给,钟乳石、石笋、石柱及石幔形成的壮阔绚丽景象,就如将绵延不绝的层峦迭嶂及逶迤的大川,缩小放到石洞里,着实蔚为一绝。      鬼老头看得啧啧道:「在看到这景观前还真无法理解这水洞的盛名,如今看来,还真没有其它洞天可比拟此处的绝景了。」      于承均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些所谓能达到心灵洗涤效果美景的兴趣缺缺,蹙眉道:「这地方看起来是个十足的观光胜地了,我很怀疑来这真能找到什么线索。」      「你还真庸俗。」鬼老头摇头叹道:「美景当前,你怎么还有心思去想那些?」      「因为这是我们前来的目的。」于承均不顾鬼老头的兴致,泼冷水道。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越是弄得招摇就代表其中一定有诈。罗教授这一招可能就是想要利用咱们的预期心理,引着往死胡同钻。」鬼老头呵呵笑着,「在我看来,这      些石壁后头就藏着千年来最伟大的宝藏,让它们堆在这里积灰真是太糟蹋了。」      ……说到底您也是欣赏那些金银财宝。于承均心里暗叹自己就和鬼老头一样庸俗。      约莫一小时后,地下河的游览也来到尽头,前方是尚未开发区禁止进入。      本溪水洞全长约五千八百公尺,后方三千公尺的部分还未开发。据说有块巨大岩石在此处河底将地下河分成两段,而罗教授就是在这一带失去踪迹的。      「我猜想,罗教授莫不是摸进了前面的未开发区?」鬼老头轻声问道。      「这里没有其它岔路,也只能作此猜想。」于承均低声道:「今晚再来,就从这里开始。」      是夜。      四人趁着月黑风高,潜入了关闭的水洞里。由于晚上洞里的灯光全关上了,水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将矿灯的明度调至最低避免打草惊蛇、摸黑划舟前进。      到了开发区的尽头,于承均将装备分给众人并道:「这里水不深,不过我们得注意水里是否有暗道,所以还是得采用浮潜这个方法,水肺就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些装备很重,叶离,要是你背不动了就跟我说一声。」      金坐在橡皮艇上,愣愣地看着其它人开始换上潜水衣。      「奕庆,还愣着做什么?快换潜水衣。」于承均指示着。      金一脸疑惑道:「咱们要潜入水里?」      「废话,要不然你飞过去?」叶离动作迅速,已经套上蛙鞋,边试着水温边说道。      「你不会穿这个?」于承均会意,拿起潜水依指示金道:「先将这防水拉炼拉开,然后──」      「我……」金嗫嚅着打断了于承均的潜水衣教学。      「什么?」于承均没听清楚。      「我不会游泳……」金红着脸小声地说。      三人一起转过头看着金,诧异的表情让金的脸更红了。      「你不会游泳?你老家不是个海港吗?」鬼老头看出于承均和叶离都不好意思揭人短处,于是率先问道。      「我怕水,所以没学游泳。」金理直气壮地说。      「你现在也算是个死人,难道还怕水吗?」叶离调整着蛙镜边说道:「我看你直接在水里走好了,就像那部海盗电影一样,反正你也不用呼吸。」      「我、我不敢啦!」金也不怕丢脸了,豁出去地大叫,「要是看到水鬼怎么办?!这地方怪阴森的,一定有东西!」      「真没种。」鬼老头摇头道:「看到你这么一只怪殭尸,那些妖魔鬼怪才要退避三舍咧,你还怕他们?」      「没关系。」于承均丢给金一件救生衣,刻意不看他如小动物般闪着求救光芒的双眼。「你穿上这个,就负责注意石洞里的状况。等会儿我们也轮流浮潜,保持两上      两下,水底和石洞都要注意才行。」      于承均假装着检查背袋,但金看得出来于承均似乎在闪避他。      从他被绑回来之后,于承均就不太直视他了,偶尔的四目相接也总是会很快地撇过头。虽然对他的关心依旧,但这种态度却让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金甚至生出了于承均是否已经厌恶他的念头,说不定,于承均只是将照顾他视为一种义务……这种想法让金感到沮丧无比。      一直都是这样,他的努力总是徒然,什么都不懂的他就像瞎子摸象,找不到该走的方向。      金默默地穿上救生衣,假装着自己不在意。      提了两盏矿灯,四人就下水了。      虽然洞里温度还有摄氏十度左右,但进到水里感觉就完全不同了。于承均打了个哆嗦,和叶离点头示意一下便戴上蛙镜,两人一拍一拍地前进。      鬼老头和金负责水面上的部分。金笨拙地划着水,叶离还特意浮起嘲笑他的动作看起来简直像打太极拳一样,而鬼老头则惬意地以仰式游着。这水洞挺长,这样勘查下去不晓得要花多少时间,因此才选择了最省力的仰式。      前进没多久,他们便看到了将河道分割成前后段的巨石。      黝黑的岩石峨然矗立在河道中央,两旁的隙缝皆仅够一人通过。这里水深不到十公尺,不需要用到水肺,于承均吸了口气潜进水里,在岩石四周仔细寻找着可能藏在阴影处的暗洞。      鬼老头和叶离也一起潜下去寻找,师徒三代都相当擅长潜水,只留了旱鸭子金在水面上载浮载沉。金穿着橘色的救生衣,无聊地拍着水,其它三人时不时地浮上来换气,又马上潜下去。就连于承均也不太理会金,敷衍地说:「你安静待着就好。」      河水极清澈,一开始借着矿灯灯光还能见到三人在水里的身影,但随着他们越游越远,身影隐没在岩石后,便只听得到汨汨水流在石洞内回响的声音。      金突然有些害怕,夜深人静时单独待在这种地方,简直跟挑战胆量没什么两样。      水洞里常有诡异的气流刮过,风的声音在这时候特别引人注意。金也知道他是自己吓自己,但害怕的东西就是会害怕……      蓦地,有个微弱的窸窣声音钻进金的耳朵里。      那是一种若有似无的声音,有点像风声,但当他凝神细听时又消失不见了。      金打了个寒颤,开始后悔自己没跟于承均一起潜下去了。      他的懊悔没持续太久,那声音又出现了。这一次声音并没消失,反而渐渐的由远而近地越来越清晰,明显地听得出来它来自于金的背后。      以金看过的无数恐怖片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听到声音而回头的人就会成为下一个炮灰。金现在完全能理解片中角色为何会忍不住回头了,不明其来源的声音有种魔力,就像是有虫子爬在身上一样,那种细微的搔痒感让人既恐惧又想一探究竟。      那声音越来越近,一阵一阵就像是什么东西正一步一步缓慢地走来,金可以查觉到这声音在水面激起的涟漪,一波波地打在他的皮肤上。      金浮在水上,双眼发直瞪着前方,想象后方的水鬼踩着细碎的脚步靠近他……咦?据金所知,他们都是在水里「抓交替」──这是他在电视上学到的名词,怎么会有水鬼踩在水面上走?      正欲回头,一只手猛然抓住了金的后脑勺。      金尖叫出声,边叫边挣扎着想把他头上的鬼手拍掉。他拼命向前划水,然后试图往下潜求救,但身上穿着的救生衣阻挠了他的行动。他手忙脚乱地边踢着水边解开救生衣的绳子,忽地脚踝被用力扯了一下。金猝不及防,就被拖进水里。      金的双脚一阵乱踢,踢开了攫住他脚踝的鬼手。金连忙往上游浮出水面,随即就看到个鬼影跟着他浮上来了!      金在惊吓之余,竟然神智不清地挥拳就打,被那鬼影利落地闪开。      闪开金的粉拳之后,鬼影拿下脸上的伪装,开口骂道:「你神经病啊?!莫不是脑袋进水了?」      金这时才看清跟他一起浮上来的人不是什么水鬼,而是……「小叶子!」      哗啦两声,于承均和鬼老头也从岩石缝游了过来。      「你尖叫个什么劲啊?」叶离一脸鄙视地说:「叫得像个娘们似的,害我们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才赶紧过来看看,差点被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给打着了。」      「水……有水鬼!」金结结巴巴地说。      「水鬼?」      「他、他刚刚扑在我头上……」金指着自己的脑袋道:「还想把我给拖下水。」      「抓你脚的人是我啦!」叶离翻白眼道。      于承均游近,将矿灯调至最亮仔细看着水面下。看了半天之后,捞起个在水面上漂浮着的东西,问道:「我只看到这个而已。」他手上拈着个湿淋淋的塑料袋。      金一细想,那奇怪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有点像塑料袋。大概是风吹得袋子不住作响,然后飞到了他的脑袋上……      「不过是个塑料袋,麻烦你看清楚再惊慌失措好不好?」叶离悻悻然道。      金一脸委屈,不过连于承均都不觉得他值得同情。      「你说这塑料袋在这洞里飞来飞去?」鬼老头拿下嘴里衔着的呼吸管,「这里应当是水洞中段吧?笨徒弟,你不觉得这里风大了些?」      于承均略微沉吟。刚才一直待在水里,现在浮起来了后才发现风吹得人头皮发麻。「这种石灰岩溶洞本来就多孔隙,对流旺盛……不过这里的风确实强得有些玄乎。」      「咱们上岸去找找,只怕是有暗洞在。」      他们兵分两路,在地下河的两边寻找。岸上长满了石笋和石柱,几乎没有立足的地方,只能下半身浸在水里,攀着石头慢慢地找。      找了不过十分钟,叶离忽然一声惊呼,「师父,这里!」他指着石洞壁上一处约有五公尺宽的石幔,「这下面有风吹出来。」      于承均游了过去,攀上岸、跨过重重奇形怪状的石头,走到石幔前。石幔一整片的看起来就像是水洞壁的一部分,走进后才看到,在其它石头的遮掩下,石幔下方靠近地面处有条约四十公分高的缝隙。这缝隙并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工敲出来的。      鬼老头抓着金也上岸了,瞧了瞧情况道:「这洞的确很难发现,要是没穿过来贴着看根本不会知道。幸好叶离小儿够灵敏。」      于承均趴在地上观察,石幔下方的洞直通到水洞壁,而水洞壁上也同样凿了个通道,拿手电筒一照,前方还有个转弯,不晓得通道多长……      「真不想钻这老鼠洞大的地方。」鬼老头叹道。      「我先去探探路。」于承均解下身上的装备说道:「你们就……」      「别探了,这样一来一往还要多花时间。」鬼老头已经开始将自己的装备分成小包,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于承均盘算了下,这个洞估计是盗采钟乳石的人挖出的通到后山的秘密通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四人一齐进退可能会更花时间……他瞄了瞄鬼老头,心道算了,在地下他最大。      「那么,我打头阵,师父您殿后。」      于承均也将装备解下,教叶离和金如何分包,并将他们的装备分了些过来。      适才肉眼粗估了一下,那个暗洞看得到的部分都相当狭窄,大背包根本无法携入。他将装备分成两包系在脚踝上,水肺的压缩钢瓶则拿在前方,遇到前方的攻击时,钢瓶应该可以适时地阻挡一下。      众人打点好之后,于承均便趴下从洞口钻了进去,其它人随后跟上。      暗洞的高度只够众人趴着匍匐前进,地上坚硬又崎岖不平,岩壁湿漉漉地不断渗水,而且前进的方向忽高忽低的,爬起来格外吃力。      于承均拿出指南针,边爬边记着方位和距离,在这种洞里没有地标,若是遇到山崩或是岔路时容易迷失方向。四周洞壁有着明显的敲凿痕迹,不过尖锐的棱角早已被水珠浸润得平滑,看来这条通道有段时日了。      暗道长得出乎于承均的意料。本以为这水洞坐落的位置不过海拔两三百公尺高,以侠柯山的占地面积来看,如果是从后山挖进来的通道就嫌太长了些。      前进一阵子后,通道渐渐变得开阔些,高度足够他们屈膝撑起身子。      只是这通道也长得惊人,爬了近两小时都不见尽头。于承均在脑中画了下大约的方位,暗道一开始相当蜿蜒,到了中途之后便平直得多,一路往西南方向延伸过去。      至少现在于承均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盗采钟乳石的暗道,没有人会大费周章挖凿一条数公里的通道的。      第十四章      爬了数小时后,众人都出现疲态。于承均放慢速度,而鬼老头也不断抱怨自己的风湿似乎快发作了。虽然穿着潜水衣,但手和膝盖等长时间和地面磨擦的部位都开始疼痛,尤其是叶离,因为不习惯这种行为,每一步都倍感艰辛。      金敏锐地察觉到了众人的疲态,一边也讶异于自己的身体竟然到现在都不觉得疼痛或疲劳,大概变成殭尸后连痛觉都麻木了,看殭尸片里那些怎么砍都不会死的殭      尸就知道,要是换成生前娇生惯养的他,八成爬没几公尺就倒地了。      金想了会儿,轻轻拉住不断前进的于承均的脚踝,叫道:「均……」      他殊不知如此举动会引起相当剧烈的反应。      于承均一直努力放空自己,强迫自己专注在眼前的活儿上。他知道金对于他的冷淡感到受伤,连于承均也对自己的优柔寡断很厌恶,但他无法骤下决定,在这当下还无法确定自己对金的感情是否能称得上……他甚至连这感情要如何定义都不明白。      幸好眼前有其它事要忙,所以于承均可以暂时将感情问题搁置。他也看得出来金在按捺着什么,虽然感到抱歉,但他还是选择逃避。现在他还未厘清自己的思绪和感情,光是金的近距离存在就让他够苦恼的了,更遑论是身体接触。      于是当金的手触摸到他裸露在外的脚踝时,于承均像受到惊吓的马一样跳了起来,脑袋一下子撞上岩壁。      这结结实实的一撞让所有人吃了一惊,爬在金身后的叶离率先发难,拿着浮潜用的呼吸管往金的屁股上狠狠一戳,骂道:「喂,你别突然动手动脚的,会吓到人,你不知道吗?!」      「对、对不起!」金慌慌张张地道歉。      于承均捂着撞得生疼的天灵盖,也自觉失态,但更不好意思面对金,头也没回以掩饰自己的困窘,结巴道:「没、没事……」      鬼老头在队伍最后,骂人倒是不落人后,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还如此毛毛躁躁,拍你一下就吓成这样……真是丢我的脸。」      「对不起,均。」金又再度道歉,「我只是想你们是否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咱们走到哪儿了?」鬼老头问道。      「这暗道朝西南,虽然GPS收不到信号,但我们应该还在本溪市范围里。」      鬼老头想了想,皱眉道:「你是说咱们现在往西南?那岂不是往千山那里去了?」      于承均想对鬼老头说话,但一回头就看见金正瞧着他,赶紧转回来。「这条路并未顺着地势开凿,我想应该是通往其它地方。」      金的耳朵忽地抽动了两下,说道:「前面有水的声音。」      「什么水的声音?」叶离莫名其妙道:「我啥都没听见啊?」      金凑上前,耳朵贴着岩壁。「真的有水的声音,应该在前面不远处……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了……」      「咱们该不会在绕路吧?」鬼老头对着于承均高声叫道:「笨徒弟,要是等会儿绕回了水洞,我可不会放过你喔!」      于承均皱眉道:「怎么可能绕回去?师父,我的方向概念比您好多了,那就是为什么每次下地我都负责导航的原因。」      被说到痛处,鬼老头差点跳起来。「你不晓得有些墓穴里会放着让指南针失灵的东西?到时候你再……」      「嘘……」金整个人几乎贴到壁上。「真的有声音,不信你们听,越来越近了。」      于承均学着金靠在岩壁上。「好像真的有水声……难道这条路通到其它地下河?」      金忽地如触电般弹了起来,也不顾于承均是否介意了,抓着他往后拖边大叫:「快往后爬!那水……就要冲过来了!」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但一时间却没人反应,似乎对金的话有些半信半疑。      于承均第一次看到金如此惊慌害怕的表情,也来不及分辨其可信度,便叫道:「师父,快往回爬!」      鬼老头愣了一愣,才如梦初醒般地边回头边骂道:「咱就这倒霉,爬个老鼠洞敢情是爬到污水管去了!」      叶离也手忙脚乱地转过身体,不过脚上的包袱却严重阻碍了行动。      「老头子,你可别乱说话,如果这是污水管,那咱们岂不是要被冲下去的……的……」叶离怎么样都说不出那个词。      于承均忽觉身下一凉,低头一看发现后方的水流过来了,并且正迅速升高中。      他知道以他们的位置绝对不可能躲过,便叫道:「水肺拿紧别丢了,这水来势汹涌,要是氧气瓶丢了,被砸到脑袋一定会开花!」      话才说完,他就听见后方传来激烈的水流冲刷声。      前方的鬼老头和叶离也听见了,赶紧将氧气瓶背在背上,戴好蛙镜。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大水就以排山倒海之势、毫不留情地袭击他们。于承均还未感觉到水的冰冷,就被水流抛了起来,整个人撞在岩壁上。接着,水流咆哮着将他们往前冲,就算戴着蛙镜也只看得到白色的浪花翻滚着。      于承均觉得自己就像是宝特瓶里的金鱼一样,被水流抛得七荤八素,只能尽量抱着头减少冲击。不晓得第几次狠狠撞上岩壁之后,水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突如其来的下坠感让于承均慌了手脚,然后「扑通」一声,他便掉进一潭水里。      掉落的重力加速度让他直往水里沉,但他很快回神,在脚感觉碰到坚硬地面时,用力一蹬,然后一口气往上游。      浮出水面,赶紧游离不断冲刷下来的水柱,于承均吐出口大气,然后贪婪地呼吸着新鲜潮湿的空气,不过数秒的时间,却让他有了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的感觉。于承均看看四周,发现这里不是他们刚经过的水洞,他身处在一个从未见过的岩洞里。      他所在的这个水池位在岩洞一角,前方的岸上看得出来岩洞继续延伸下去,前方的甬道相当笔直,幽深不见尽头。      他身后的岩洞壁上约七、八公尺处,水不断哗啦啦地从那流下来,刚才应该就是从那洞里掉出来的。随即,他便想到其它人,左右张望寻找他们的踪迹。      马上,水柱下方的水面浮起个影子,那是鬼老头!      于承均连忙将游过去将他扯了过来,边拍着大声咳嗽的鬼老头的背、边找着叶离和金。      他和鬼老头经验丰富尚且搞得如此狼狈,那么叶离和金只怕是……      一个人影猛地浮出水面,大叫道:「均,快来帮我!我、我浮不上来!」      那是金,手里还拉着另一个穿着潜水衣的瘦弱身影。      金一手努力划着水,一手抱着叶离,尽可能想浮在水面上。      于承均确认鬼老头能自己上岸后,游过去接过昏迷的叶离,拖着他游往岸上。      待大家都上岸后,于承均连忙探看叶离的情况。      「小叶子只是喝了几口水,应该没撞伤。」金慌张道:「刚才水一冲来时,我就抓住他了。」      于承均趴在叶离胸膛上确认他尚有心跳,然后清理他口鼻里的积水之后实行人工呼吸。没一会儿,叶离眼睛睁开,一张口就开始吐水。      于承均扶着他坐起来。叶离咳了半晌,才抬起头到处看了看,确定所有人都在时他明显松了口气。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叶离惊诧问道。      金这时才注意到四周,大惊小怪地说:「耶?这里不是水洞?!」      「你还真是迟钝,小殭尸。」鬼老头摇头道:「咱们在那洞里爬了也有数公里,怎么可能水冲一下就回去了?要是回水洞,估计现在都还泡在水里呢。」      「咱们会不会是触动了机关?」于承均问道。      鬼老头站起来走向通道里,声音在岩洞里回荡,「这极有可能。刚爬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其它岔路或是孔洞,怎么水一冲就来到这怪地方……话说这机关做得还真是精妙,在人这么多的风景名胜区下搞这东西必定要花费不少工夫。」      「我想这机关有一半可能是天然的。」于承均放下身上背着的东西,在四处岩壁上摸索着。      「什么意思?」金歪着头问道。      「咱们刚爬的那条通道是人工开凿,看得出来已有一段时日了,估计在水洞开放之前就有了。」      于承均回想着在爬那老鼠洞时就有的疑惑,暗道前后段有着相当明显的不同:前段岩壁上长了青苔,后段却没有;而后段的岩壁比起前段要光滑多了,应当是水冲刷的结果。他并不认为那个暗洞会被频繁的使用,因此可以判断,出现在那的水流并不是触动机关才流出的,而是……      「之前在本溪水洞的源头天龙洞那里发现了间歇泉,我想刚刚那道水流应该也是,只不过在很久以前便有人设下用水流启动的机关,然后将泉水引到这里来,因此没人发现这地下有其它间歇泉存在。」于承均沉吟道。      「他妈的这么大费周章……这地下溶洞的规模可能比看得到的要大多了。」鬼老头双眼发光,「咱们真是好运气,遇上了间歇泉喷发的时间,要不爬到尽头了又折回来就不晓得这里的玄机了。」      「那么,师父,您打算继续往前走?」      「废话,我才不想空手而返。既然都来到这儿了,哪还有不走下去的道理?我想罗教授八成早已发现此处机关的奥妙,因此大概认为我们不可能会发现,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水洞那里消失。我敢肯定他一定是往这里来的。」      他们花了些时间暖暖因泉水而几乎冻僵的身体,等到手指不再因为寒冷而颤抖时,鬼老头便迫不及待地踢着依旧瘫坐在地上的叶离,一边催促道:「快走吧,这里就一条路,一直坐着,值钱的东西也不会掉下来的。」      这条人工开凿的岩洞相当的长且曲折,似乎当初的开凿者试图模糊在其中行走之人的方向感似的。甬道略为狭窄,虽然高大的于承均和金两人得稍微低着头避免撞有只殭尸爱上你.下到岩壁突出的部分,但比起刚才爬过的老鼠洞,能够脚踏实地走在路上就很让人满足了。      一向对于这种漫长得像是行军似的走法最为厌恶的鬼老头,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抱怨,兴致勃勃地走在最前头,健步如飞的模样看不出来是个百岁老人。      于承均这次倒是很感谢鬼老头的急躁。由于快速的行进当中,于承均还得记下方位和距离以防迷路──天知道这条看起来极为单纯的甬道会不会有其它机关等着──因此他可以强迫自己不去听金在身后的脚步声。      那听起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般地踏着于承均走过的路,彷佛就快追上来。他不敢回头,深怕会被身后那浓烈的情感吞噬殆尽。      于承均也明白自己心里只是在找个代罪羔羊,将过错全推到金的身上,自己便可以装成受害者,装成是迫不得已跳进金所设下的陷阱……但如果他没动心,那么金所做的一切便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不想承认陷入这种关系的自己并无能力处理目前的状况。他在心中假设了不下上百次,要是金是女人就好了、要是金是个活人就好了……如果这样,所有的问题说不定就能迎刃而解……如果这样,那么金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他吗?      说实在的,于承均希望金能保持原样,也希望两人维持着像之前一样若即若离的关系。      要金待在身边,自己却无法做出任何承诺……明知这种想法自私又卑鄙,但于承均遇上这种问题时却无可避免地开始现实起来。      于承均一直向往家庭生活,只是在他的生活安定下来之前,并无打算认识其它人。他向来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归正常的规范社会;他不会一辈子从事见不得光的盗墓行业,当然也没想过娶个殭尸当老婆……      但那只捡回来的殭尸还是打乱了他所有的步调。      ……妈的!自己何时也变得如此扭捏?于承均的脚趔趄了下      无法放弃金的他,要如何抛下最在乎的人事物而按照原定的人生计划?      于承均的爱既现实又单纯,爱一个人便是愿意和她成立家庭,退休后过着含饴弄孙的生活,两人一起白头偕老……无论是哪一项,金都无法做到,更别说是生孩子了。      一想到要和金有肌肤之亲,他的心跳便如擂鼓般无法控制,分不清这种紧张从何而来。      虽然曾经在帮金换药时看到他的躯体而觉得口干舌燥,但他催眠自己,那只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于承均明白,金对自己的感情也绝不是柏拉图式的,从他平常喜欢上下其手就能知道了……      归纳起来,他和金似乎是两情相悦?这个想法让于承均悚然一惊,一个没注意,头便撞上低矮的岩壁。      结实的声响让所有人停下脚步。      叶离和金担忧地看着他,而鬼老头则是摇头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钱给人骗光了,所以这么失魂落魄?」      于承均闪避上前关心的金的眼神,慌张解释道:「这、这是老花眼……」      叶离和鬼老头皆心想: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的,这种谎言能骗谁?      金善解人意地说:「均,年纪到了也是无可避免的,不过你应该需要配副眼镜。」      于承均没作声,默默转过头。会相信这种离谱谎言的,大概只有纯真的金,所以他更觉得无地自容。      「咦?」金突然竖起耳朵,往前跑了几步。「前方有水流声……」      叶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颤声道:「不会又来一遍吧?!」      金做出噤声手势,仔细地听了会儿。「应该是自流泉或地下河之类的……」      鬼老头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其它人,径自往前奔。      走了约莫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个极大的天然溶洞,横亘在眼前的是一条湍急的地下河以及两岸的石灰岩景观。      「咱们不会走回水洞了吧?!」鬼老头瞪着眼睛问。      「不是。」于承均胸有成竹地说:「这是另一条地下河,海拔比本溪水洞要低一些,看这流向……似乎是往东北。」      「在地图上找不到这地方耶……」叶离提着矿灯,脸几乎要贴在地图上了。      「啧,这下子要往哪儿走啊……」      于承均四处看了看,几公尺开外的地方找到了生火的痕迹,旁边还扔了个灰色、约莫半个手掌大的物体。他捡起那东西,走回来道:「你们看。」      「这是啥东西?」      「这是橡皮艇的充气阀门。」于承均拿起来仔细端详。「旁边有裂缝,所以才扔掉了。那里还有生火的痕迹,余烬还未完全熄灭。」      「至少可以肯定罗教授是坐船走了……可是,往上游还下游?」鬼老头疑惑道。      于承均喃喃道:「这里水流极快,若往上游去单靠撑篙是没办法的,一定要装马达才行。不过从充气阀来看,我也看不出来罗教授用的是否是挂机式橡皮艇……」      他思索半天,心想:假设罗教授也是从相同路线进来,那么就要从那老鼠洞搬运沉重且体积不小的马达进来……这听起来似乎不太可能。      「先往下游去看看。」于承均慎重地说:「我想往下游去的机率高些,要是不成,咱们就再走回来。」      于承均拿出折迭成小包的橡皮艇及迷你气泵迅速地充气,四人穿上救生衣、乘上橡皮艇,顺着水流前进。      为了携带方便,于承均买的是材质较轻薄的橡皮艇,这种适用于垂钓的橡皮艇并不若泛舟用的如此坚韧,因此在这水流略急的地下河航程中,坐在船尾的于承均和鬼老头两人拿着折迭桨控制方向,以免橡皮艇四处乱撞、被河岸两旁的石头给划破了。      这条不知名地下河的规模比起本溪水洞要小一些,但橡皮艇驶出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明白了这条蜿蜒曲折的水道可能才是世界上最长的石灰岩溶洞。      「这条河的方向往东北……」于承均看着指北针惊诧说道。      虽然河道弯弯曲曲,但于承均每过个弯就在地图上点上详细的定位及距离,因此可以判断出这条河的大致流向是西南往东北。      「往东北?这不是完全与地势相反了?」金皱眉道:「难道这条河不会出海?」      鬼老头捋了捋头顶仅存的头发道:「没听说那一带有什么内陆湖,大概是渗入地下了吧。我倒是比较在乎这条河的源头在哪儿,西南那边地势低,我想这河应该也是      地下水冒出形成的。」      越往下游,河道也渐渐变得宽阔,水流平缓,沿岸是未遭到人为破坏的石灰岩景观,但却无法抱着闲适的心情欣赏。      坐在船头的金和叶离一人提着一盏矿灯照明,随着船的移动,照得岸边那些交错林立的钟乳石与石笋彷佛活过来似的,映照在岩洞壁上的影子看起来影影绰绰。胆小的两人都不想在对方面前示弱,咬紧牙关按捺着恐惧。      于承均目空一切、浑然忘我地死盯着前方,看起来像是全神贯注着路况……他当然不会害怕区区的影子。      对他来说,坐在自己前方的男人更可怕。      金背对着他,修长的身躯蜷缩在一起。由于金对于冷热没什么感觉,在这寒风萧瑟的季节仍然穿得相当单薄,削短的发尾贴在裸露着的白皙颈项上,偶尔还能瞥见他因左顾右盼而转过来的侧脸……      当于承均发现划着桨的手停了下来、并缓缓向金伸出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脑子里已经想象着摸上那看起来细腻的皮肤会是什么感觉……      突然一个激灵,于承均转头便见到鬼老头奇怪的眼神。      「你和小殭尸吵架了?」鬼老头凑到于承均耳边小声奸笑道:「看你刚刚一副想把他推下去的样子……怎样?我帮你一把?趁这机会整整他……」      于承均百口莫辩,总不能说出其实是……      他只能作贼心虚道:「您、您别胡说了!」      两人对话时特地压低了声音,连叶离都没听到,但他们忽略了听力超群、连五六百公尺外的水流声都能听清的金。      金听闻鬼老头的话之后大惊失色,突然觉得有如芒刺在背般地坐立不安,但又不敢回头询问……      难道于承均终于受不了他的纠缠、决定要将他丢在这里一劳永逸吗?金后悔地想,早知道就不应该仗着于承均对他百般容忍而过于得意忘形了。      四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缓缓顺着水流漂向未知的那头……      航程出乎意料的长。一夜未睡的叶离坐在船头打起盹来,而鬼老头的双眼圆睁、布满血丝,说不准是睡眠不足还是因为想着财宝想得血脉贲张。      于承均一路上记着方位和距离,算出定位已经离一开始的出发点约有数十多公里,他便小心翼翼地提出问题:「是否该往回走了?还是我们忽略了什么岔路?」      「不知道!」鬼老头暴躁地说,看来他已经忍着焦虑一段时间了。「这一路上根本没见着什么岔路,还是罗教授那小王八羔子又搞了什么暗道出来……」      见鬼老头开始闹小孩脾气无故迁怒,于承均只能耐心说道:「那么您决定如何?要继续往前还是回头?」      鬼老头怒道:「老头子我除非死了才会回头!管它什么满清的宝藏,我才不稀罕!我现在觉得走到这条河的尽头更重要,说不定我们会发现全世界最长的地下河,到时候以我的名字来为这条河命名,比起那些庸俗的宝藏,这不是更了不起吗?!」      被鬼老头吵醒的叶离老大不爽,翻了翻白眼酸溜溜道:「您老的话前后矛盾呢。」      于承均皱眉示意叶离别忤逆鬼老头的意思,要是让鬼老头找到借口发作,只会提出更多无理的要求。于承均已经不指望这一趟能找到罗教授了,关于这件事只能回      去之后从长计议,现在他也觉得当初自己实在太冲动。      金看着大家怒气冲冲的样子,算了算时间才发现他们已经饿了三餐了,心想大概是血糖不足搞得众人疲累又心浮气躁,忙拿出背包里的干粮给大家分着吃:      「我也想继续走下去,看看罗教授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就算这次无法如愿,还是会有下次机会。所以,你们就轻松一点,等会儿靠岸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最喜欢反驳金的叶离也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确需要好好的躺平睡一会儿。橡皮艇是四人座的,想稍微斜靠着瞇一下眼都没办法。      河道后段石灰岩地形没那么显著,地势平缓多了。于承均找了处较平坦的弯道靠岸让大家小憩,才刚上岸,还没来得及生火,叶离便靠着石头睡着了。而鬼老头迷迷糊糊地交代于承均排第一班守夜后,也迫不及待钻进睡袋里,眼睛一闭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于承均将叶离叫起来让他摊开睡袋再睡,一回头,发现金也已经躺在鬼老头旁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般。      于承均微微叹了口气,拿了外套垫在金的颈后。过惯富贵生活的金对于重生后的穷酸生活毫无怨言,只有上次月圆元气大伤之后,曾怯生生地问于承均能否给他一个柔软的枕头。      ……大概是在棺材里睡了一百年的玉枕,让他现在依然余悸犹存吧,于承均想着。      从金被刺伤以来,也像一般人一样需要睡眠休养生息,而且变得沉默许多,连叶离都不习惯金如此安静。      明眼人──除了鬼老头──都看得出来,金的改变是因为于承均最近让人捉摸不定的态度。      于承均默默地生起火,等到火堆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时,他将罐头打开放在火堆旁加热。火光映照着金熟睡的脸庞,将光滑的肌肤染上一片橙色。      于承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这种只敢在别人没意识时才盯着看的举动、简直就是变态!      虽说如此,于承均还是无法遏止自己心中的冲动,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放任如泉涌般的感情与渴望……      蓦地,一滴水珠顺着金的脸滑下,隐没在鬓发里。于承均抬头一看,金的上方正好是一条钟乳石,尖端部分正汇聚着水珠,眼看着又要滴落了。      他想也没想,在水滴在金脸上前伸出手接住了。水滴在掌中破碎,沁入一丝冰冷。      于承均维持着动作,低头看了看金的睡脸,伸出另一只手将金脸上的水痕拭去。      纵使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意,但他还是真心希望金能平安的活着,希望他能睡得安稳。      水珠一滴滴的在于承均的掌心中聚积,他小心地移开手,不让即将溢满出来的水渗出,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继续接水。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让金发现、沉默地表达自己无法说出口的悸动。      金微微动了一下,于承均赶紧收回了手,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所幸金并未醒来,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于承均苦笑着走上前,将金的手脚从鬼老头身上移开。      一夜过去,由于四人轮流守夜,每个人都获得充分休息,简单梳洗过后随即登上橡皮艇继续前行。他们不时地停下来观察可疑的地方,但都毫无斩获,最后鬼老头也半放弃似的拿着相机东拍西拍,俨然如观光客一般。      「我腻了。」鬼老头忽地道。      于承均毫无所动直视着前方,专心地划船,而叶离则是撇了撇嘴,摆出个「又来了」的表情。      「等一下要是看到出口咱们就回去吧,我不想再跟罗教授那小兔崽子穷耗时间了。」      叶离酸溜溜道:「要是有出口老早就出去了,问题是这样一路下来,连个老鼠洞都没瞧见。」      「往回划!」鬼老头指示道。      于承均停了下来,转头道:「师父,我估计这里离一开始出发的地方已有一百多公里,要往上游划一百多公里……这我可吃不消。」      就金个人而言,他倒是宁愿走路回去。虽然这水流还算平稳,但还是让他胃中隐隐翻腾。      鬼老头「啧」了下便没再作声,安静了半晌又忍不住道:「一百公里?不晓得能否算上个纪录了。」      金捂着肚子看似虚弱地说:「目前发现最长的地下河在墨西哥,约一百五十公里……这是之前Discovery频道介绍的。」      「喔!看来这条小水沟很有希望!」鬼老头兴奋地搓着手掌道:「咱们刚上船的地方感觉起来离源头还有一段距离,而尾巴嘛到现在都还没看到……我可先说好,这条河非得用我的名字命名不可!」      「以行走的距离和流速来看,现在的位置已经非常深入地下了。」于承均沉吟道。      「你算得出现在大概是什么地方吗?」鬼老头问。      「差不多……咦?」      于承均话没说完,便眼尖发现岸边有些不寻常的事物,缓缓撑船驶近。      第十五章      还未靠近,他们就知道走对方向了。原本凹凸不平的岩洞壁被凿得方正平整,甚至连洞顶本该存在着的钟乳石也被挖掉了,修成圆弧状的顶。      不过让他们惊愕的是壁上大幅大幅的绘画。左右两边描述的是同一场战争,但画面不同,直连到顶将天空也忠实呈现出来,让人彷佛置身其中。壁画的背景是壮阔绵延不绝的山脉,照那山形看来应该是长白山。      小艇继续往前,便看到了人物出现。      一人昂然挺立在马上,身着毛皮滚边的马褂,头戴毛皮帽子,面容粗犷威武。后方依旧是长白山,马儿踩着的地面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稍远的草原上是数不清的人群,向着骑马那人跪拜。众人的服装样式形形色色,看得出来是不同种族混合。      而下一幅壁画画的是声势浩荡的千军万马即将攻破城门的样子。守城的士兵们落荒而逃,兵器、铁甲散落一地。士兵们皆穿着深色圆襟右衽外衣,下襬露出长度至膝的红色袢袄,头顶还扎着黑色皂巾。      而攻城那方,有的身着皮甲、有的穿铁甲,最前头那人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大部分人物并未穿着铁甲,而是对襟盘扣且四侧开衩的长马褂,手中拿着长矛或是弓箭。最特别的他们的头发全剃光了,只留下脑后一小撮长发随风飞扬。      于承均提着灯靠近细看。虽然因为年代和湿气,壁画早已褪色,但依稀看得出当年的精美绘工。      「第一幅应该是描述努尔哈赤统一东北各部族……」于承均瞇着眼睛仔细端详,「这幅则描述满清攻打明朝的壁画。守城这方穿的是典型的明朝官兵服饰,另一方则是满人,最前面那个应该是皇太极……」      「满人?」叶离一脸狐疑道:「满人怎么会留那种像电玩里匈奴的发型?他们不是剃掉半颗头、后脑扎辫子?」      鬼老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壁画边道:「早期满人剃头剃得可多了,只能留铜钱面积大小的头发,称『金钱鼠尾』。后来慢慢增加了面积,甚至到嘉庆道光那时也顶多四、五个铜钱大。清末时才出现电视剧里那种只剃一半的,电视剧为了美观,总不可能让演员全留个金钱鼠尾啊。」      叶离和金都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叶离像是想转移焦点似地大叫:「阿金,我这现代人不清楚就罢了,你这个活生生的清朝人竟然也不知道!」      金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头发,讪笑道:「比、比起念史书,咱家更喜欢文采荟萃的『四大奇书』,既唯美细腻又大气磅#……」      「乱七八糟。好的不学,尽看那些没营养的书。」叶离骂得起劲,浑然不觉自己沉迷于魔兽中和金有何不同。      鬼老头迫不及待地往前划,接下来的壁画,描述的是穿着黄袍的人御驾亲征,从年代和服饰推算,这描述的应当是康熙三征葛尔丹。战争的壁画结束后便是康熙在热河修建避暑山庄以及出京巡视等事迹。      随着小艇前进,眼前全是清代君王事迹,照着年代顺序一幅幅的呈现。壁画里当然省去了清朝末年积弱不振、列强窥伺的窘境,极尽夸大历代君主的各种文治武功。      于承均心中疑惑着。壁画他只看过两种;一种是宣扬宗教的,例如敦煌石窟的佛教壁画或是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里的天主教壁画;另一种则是些好大喜功的家伙死后仍不甘寂寞,非要把自己生前的事夸大渲染一番画在墙上。      而这种将历代皇帝的事迹全画上去的壁画,实在让他毫无头绪。      他提出问题,马上惹来鬼老头哀叹:「你怎么就是脑袋不灵光?你想想,清朝皇帝都葬在清东陵和清西陵,所以这里不可能是古墓葬,而墙上画的都是皇帝们东征西讨、励精图治的画──虽然不太符合史实,但在人家家里想怎样就怎样──这就证明了这里一定摆放着他们打天下囤积下来的宝藏。我们身处满清的龙脉长白山之中啊!」      虽然于承均认为这是鬼老头只想着宝藏,就算墙上画的是山顶洞人或是火星人他都有办法扯到满清的龙脉,但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反驳。      倒是叶离一脸狐疑:「这就像是在家里墙上写着『保险箱在这』一样吧?谁会白痴到开放让人家偷?」      「那咱们盗的那些墓怎么说?」鬼老头笑嘻嘻道:「明知道会被盗还将值钱东西全放在里面……总而言之,墓主就是希望别人看看他们的墓有多气派辉煌。」      「我觉得他们应该没想过会被偷吧……」      金看到光绪皇帝的壁画时,毫不隐瞒地露出浓浓的眷恋,但还是不禁笑出声来,「这画不错,就是把老爹画得太威武,就算老爹看到也会大笑的……咦?那是什么?」      金的手指着稍远处的岸边。于承均瞇着眼看清楚时,心中也是悚然一惊。他划着船迅速驶去,还没靠近,叶离便惊叫出声,一脸惊惧道:「那、那是尸体?!」      岸边一处较宽阔的地方,周围的壁画被破坏得满目疮痍,几具尸体躺在壁画上的光绪皇帝前,看起来极为怵目惊心。于承均让其它人待在船上,自己上岸探看,细      数了下,那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八具尸体,其中五人都穿着相当眼熟的黑衣。      以尸体的倒卧姿势和所持武器来看,此处应该经过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枪战。      其余人远远的也注意到了几具穿着黑衣的尸体。金以手掩面,一副作呕欲吐的样子道:「这、这不会是罗教授吧……」      「不是,看来这些人在这里应该有段时间了。」于承均掩着口鼻道:「软组织皆已液化仅存尸骨,以这里的气温和湿度来看,估计至少数个月了。」      鬼老头爬下船,走到尸体旁捡起一把手枪,然后扔到一旁无奈道:「都生锈了。」      于承均心道,看来鬼老头想得没错,前方应当有什么东西存在,或许是极大的利益,才让人拼了性命相争。不知另一方是谁,遇上罗教授后,火并的下场是两败俱伤。      他不禁回头看了看金,当初如果不是金的话,他和叶离恐怕也要葬身在墓穴里了。      叶离看着其它方向,假装没见到那些看起来依旧湿黏的白骨,「如果可以看到几个月前的尸体,就表示罗教授已经盗过这里了……为何还要再来?」      「谁知道?」鬼老头耸耸肩膀,一想到这龙脉藏宝处可能已经有好几组人马来过,他便不抱任何希望了。他自暴自弃地说:「不是地宫太大,就是值钱东西太多,搬不完。」      于承均蹙眉看着这惨烈的情况。要是在这地下和罗教授碰上绝对不是好事,他们势单力薄,火力也不足,还是只能小心行事,别和罗教授起正面冲突比较妥当。鬼老头也深知这点,所以在尸体上东翻西找,但终究没找到能用的东西。      虽然鬼老头可能已经忘了最初的目的,但于承均还记得。他们得查出为何罗教授要带金来这,还要问出他绑架金的企图,顺便报复一下……要是能在报复途中捞到些好处倒也不是坏事,但目前看起来皆难如登天,只怕他们还没近罗教授身就被当成靶子了。      橡皮艇持续前进,不过气氛已不复之前的闲适,在推测出这里可能藏着大批宝藏之后,心情反而变得更加紧绷了,因为想来分一杯羹的,看起来远远不只他们。      除了金,此时他心中一片澄澈。      金也明白众人的顾虑,心中想着要是遇上敌人,自己一定要挡在他们前方,就算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纵使于承均最近对金的冷淡让他大惑不解,并一度感到沮丧,但前一晚的接水举动金全看在眼里了。      当他偷偷睁开眼睛,看到于承均认真地接着水的表情,金隐藏在心中的不安顿时停止了叫嚣,全部沉淀下来。      金和于承均两人的个性大相径庭,对于感情的态度也是。金毫不隐藏自己的热情,也希望对方能够以实际行动证明,所以他才会整天纠缠着于承均;于承均闷骚惯了,从不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思。      但经过昨晚的经历之后,金明白了于承均依旧关心着他,虽然他还不清楚为何于承均平常表现得如此冷淡,或许他有自己的考虑……金不奢求于承均能响应他的感情,现在只要能待在于承均的身边、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光是这样就让金相当满足了。      金不希望于承均因为他而有所改变,更不想自己的任性成为他的烦恼。      他想守护于承均所珍惜的一切人事物。      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懂不懂爱,年龄一百二十岁的他实际上只有二十岁的阅历,这短暂的二十年,并不足以让他经历人生的各种酸甜苦辣。      但这并不重要。对金来说,能够遇见重要的人并守护他,这种体会已经弥足珍贵。      他不再迷惘,也不再踌躇。若是只做有把握的事,如何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呢?这是金看到的一句广告台词,虽然拿来解释自己的处境有点厚脸皮……但金从来都不是个懂得矜持的人。      停下自怨自艾之后,金忽觉有如醍醐灌顶般想通了一切。不晓得何时会再归于尘土的这具身体,要是再加诸烦恼在其中,那岂不是太愧对它了?      金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还来不及细思这是否太「猪哥」,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往于承均那里靠近。      他装得如弱柳扶风的样子,眉头紧蹙道:「均,我觉得不太舒服。」      果不其然,于承均立即放下了桨,着急问道:「怎么了?你的伤口还痛吗?」      金捧着心口,面色痛苦地道:「有一点……可能还有些晕船……」      于承均手忙脚乱地帮金拍着背,还拿出晕车用的穴位贴纸帮金贴在耳后。      鬼老头饶富兴味地观察着这种穴位贴纸对殭尸是否有效,叶离则是用着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两人,心想:会相信这种别脚谎言的人大概只有于承均了。      金暗自窃喜,在这场两人互相角力的竞赛中,只要掌握了于承均滥好人的个性就等于抢得先机,而迟钝的于承均绝不会料到他心里竟是打着这种鬼主意……      墙上壁画突然中断了,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不是因为清朝覆灭的关系。      在后段墙上,几乎没看到关于末代皇帝的壁画,取而代之的是满人往山上撤退、把江山让给汉人的样子,不过虽是隐退,周围却云雾缭绕、像是神佛升天一样的排场。      鬼老头的解释是,画出这壁画的人为了面子,所以才在壁画上透露出将政权交还给汉人是由「神治」改为「人治」,总而言之就是自满自大、不愿承认失败。      不过在这之后其实还有一块壁画的,只是却整幅被敲掉了,细小碎石块散落一地,徒留坑坑巴巴的墙面。      于承均手上忘了动作,也没注意到金哀怨的眼神。消失的壁画显然是解开这地方谜团的关键,在这之前都是已知部分。不晓得毁掉壁画的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橡皮艇突然颠簸了下,震得船上三人都是重心不稳、连忙扶着船沿稳住身体……金正堂而皇之地躺在于承均身上,更是趁乱抱个满怀。      原本还算平缓的地下河道突然出现了至少有二、三十公分的高低差,水势也变得湍急汹涌,嘶吼着承载橡皮艇不断往前。于承均和鬼老头拿起桨稳住船身,努力维持着船头在前,叶离和金则负责保护放在船上的装备。      「怎么会有这种河段啊!」叶离蜷缩着身体,抱着背包大叫。      金面色发青,看起来像是极严重的晕船症状,但还是不忘放一下马后炮:「我早就料到了。在有泛舟情节的电影里,划到最后一定会出现这种地方,一堆乱石和漩涡,若是幸运没在这翻覆,河的尽头就是个瀑布……」      「闭嘴,阿金!」叶离怒斥。「别乌鸦嘴了!」      橡皮艇被卷起的白色浪花颠得上上下下,众人都被淋湿了,但这里不能靠岸、无法后退,就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前进。小艇轻巧,只靠两人之力几乎无法控制方向,      于承均和鬼老头使尽吃奶力气,但橡皮艇还是随着河水的翻滚打转。      倏地,橡皮艇重重撞上河底一块突出的岩石,船底发出阵令人胆颤心惊的撕裂声。      叶离脸色大变,颤声道:「橡皮艇被划破了!」      金捂着嘴艰涩道:「我快吐了……呕……」      于承均划着桨气喘吁吁地说:「这橡皮艇是独立气囊,只破了一处不碍事……」      说时迟那时快,船侧又撞上了暗石,尖锐的石头在船面拉出条长长的口子。      于承均正查看船体损害的程度,鬼老头突然将桨往旁边一丢,竟是放弃的样子了。      「师父!」于承均怒道:「那桨很贵,我打算继续用下去的!」      鬼老头没看他,抓着橡皮艇上的绳子,伏低身体道:「咱们要是能活着回去,我买十组新的赔你。这次还真被小殭尸说中了……」      顺着鬼老头的目光,其余人这时才注意到前方几十公尺处,出现了个看起来极为不祥的河流断层……      「瀑布!」叶离惊叫出声。      于承均握着桨,左顾右盼企图找个可以上岸的地方,但水流太急,而这一带的河段周围也没有足以落脚的地方……      「还愣着做什么!」鬼老头喝道:「快抓紧趴下来!」      闻言,他们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明明只有几十公尺的距离,这短短几秒钟,对于船上四人却是无比的煎熬。      金看着对面的于承均一脸紧张忧心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热,大叫道:「均,你放心,我会保护大家的。」      「谁让你保护啊!」叶离怒道。      「均……」金像是豁出去般喊着,「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但我怕以后没机会说……我爱你!」      听到金不合时宜的告白,震惊的只有鬼老头。他猛地抬起头,惊诧道:「小殭尸,原来你竟是断袖之……哇!」      鬼老头话没说完,橡皮艇已经行至断层处,直往下落。      「哇啊啊啊啊────」鬼老头、金和叶离的尖叫声响彻云霄。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到这瀑布惊人的高度,但这个体会并不能带来什么帮助。      重力加速度的下坠使四人无法抓紧橡皮艇,装备和人纷纷掉入瀑布下的深潭。      救生衣的浮力和水往下冲所掀起的水流让他们不至于被卷入漩涡里,奋力浮起之后,于承均咳嗽着使劲往旁边游,边找寻着其它人的身影。很快的他就发现穿着醒目的橘色救生衣的三人已经浮起了,并顺着激烈的水流持续往前。      叶离和鬼老头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动作。于承均心叫糟糕,他们应是冲下来时撞到了河底的石头,因而失去了意识。      「奕庆!」于承均大声呼唤着尚不明白状况的金,「快救他们!」      说话的同时,于承均也往前游,忽地感觉左手臂关节处一阵剧痛。于承均咬牙,这种疼痛感他很熟悉,应该是他的老毛病──习惯性脱臼。      只剩一只手可以游泳想必是艰难了许多,但于承均还是用脱臼的左手抓住了离他较近的鬼老头,将他托上岸,而金在同时也已经赶上了叶离,正笨拙地往岸上游。      等鬼老头上岸之后,于承均就往前游想去助金一臂之力,但河水流速太快,他一个不注意便一古脑儿撞上岸边突出的岩石。      在失去意识之前,于承均看到的是抓着叶离的金惊慌的表情……      于承均是被水流声吵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金。      金见他恢复意识,用哽咽的声音叫喊:「均醒了!」      于承均躺在烧得劈啪作响的火堆旁,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他瞧了瞧左手,微微举起不觉疼痛,脱臼的部位已经接上了。      在火堆另一边的鬼老头和叶离跑来查看,脸上皆是欣慰的表情。      「你们……都没事吧?」于承均嘶哑地问道。      「没事。」鬼老头坐下,「你昏睡了一下,应该不碍事。会不会头痛想吐?」      于承均摇头,挣扎着想起身,叶离赶紧搀扶他坐起。      左侧额头靠近发际的地方忽然一阵刺痛,于承均伸手一摸,那里贴了层东西。      「你额头划伤了,刚刚已经做了包扎。只是皮肉伤。」鬼老头解释道。      于承均点点头,然后环顾四周。他们在离瀑布不远的地方,这时细看才知道这瀑布如此壮观,高度落差约莫二十公尺。瀑布周围水雾缭绕,激流不断从上方冲刷下来。      容纳大瀑布的岩洞也颇为辽阔,地下河的两岸皆有宽广的地面。      地面还算平坦,已不复见石笋或是石柱,不过岩洞顶依然布满了巨大的钟乳石,虽然离地面有些距离,但处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深怕稍大的动静就会让那些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碳酸钙沉淀物断裂。      「咱们还算幸运,丢掉的只有橡皮艇和一个背包。」鬼老头边烤着火取暖边说道:「刚刚小殭尸已经将东西都捡回来了。」      一说到金,叶离马上转头瞪着他。金瑟缩了下,一脸委屈。      「你这个笨蛋!」叶离骂道:「你怎么不先去救师父?难道你刚刚的话是说好玩的?」      于承均知道叶离指的是金在坠落前说的「我爱你」,忽觉尴尬起来,连忙开口阻止:「别说了,是我让他去做的。」      金眨眨眼睛,湿润的睫毛上下搧动,看起来很是无辜。      鬼老头这时才忽然想起,一脸不怀好意地问道:「小殭尸,原来你也好这口?不过怎么会看上我家这个笨徒弟?」      金像是没听到般低头咬着粉色的嘴唇,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道:「均,我很抱歉让你受了伤,但……我不后悔。」      这一番话让其它人都安静下来。      叶离首先开口,语气不善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不后悔在那紧要关头时没先去救均,因为我知道这是他所希望的。如果我们易地而处,均也会这么做的,我只是……想要保护均重视的人。」      「你的想法太奇怪了!」叶离完全无法接受似的摇头道:「要是师父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要一起殉死吗?」      「不,我不会。」      金的回答让叶离张大了嘴。      「两个人一起死有什么意义呢?我会找到均的尸体,然后找个养尸地埋进去,让他也变殭尸。」      四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金平静地看着火光,殊不知其惊世骇俗的发言已成功慑住了所有人。      众人皆心想:难道这就是一个世纪的思想差异?      于承均看着金。即使隔着些距离,他也能深刻感觉到此番话所蕴含的真挚是多么的刻骨铭心。      「噗哈哈哈!你真有一套啊,小殭尸!」鬼老头抚掌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这话你说得不害臊?敢情你们是要做一对殭尸夫妻?」      被鬼老头这样取笑,金这时才觉得脸颊发烫起来,瞥见于承均满脸通红、不知如何自处的模样,他才意识到自己又鲁莽地做出了让于承均不舒服的举动了。      金连忙装成平时的三八样子,彷佛要应和鬼老头说的话似的娇嗔道:「就是啊……相公,奴家这番情深意重你可曾感觉到了?」      叶离虽然明白金不是开玩笑,心里多少有些疙瘩,但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边骂道:「阿金,你真是恶心!」      于承均干咳两声,看了看延伸下去的河段,在大家的笑声中说道:「现在没了橡皮艇,我们只能步行前进了。」      鬼老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停下,缓了缓气:「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要是一直找不着这条河的出口,也不可能从瀑布爬回去,咱们的粮食可没法撑这么久。」      「我们有多少粮食?」叶离问道。      「罐头还剩一天……」于承均翻找背包说道:「其余的是我之前做好的干粮。这干粮热量高,应该可以撑个一个礼拜。」      叶离从自己的背包拿出个真空袋,指着里面约莫数颗乒乓球大小、外表呈黄色的东西问道:「这是干粮?好吃吗?」不待于承均回答,他便径自拿了一颗出来咬了一口。      「好难吃!根本一点味道也没有嘛!」叶离抱怨。      于承均面无表情说道:「那是舍弃了调味、只求便于携带保存和维系生命的干粮,用黄豆粉、糯米粉和高粱粉和在一起蒸熟再晒干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好吃?」      鬼老头也厌恶地捻起一颗丸子道:「只希望在这东西吃完前能找到出口。」      于承均起身掬了点河水浇熄营火,用脚踩熄余烬。「我们尽快出发吧。」      虽然河岸已渐趋平缓,但还是相当湿滑难走,而面对着不知尽头在哪儿的幽深地下洞穴,众人的心情也似乎越发低落。      于承均算了算,如果他的方向感正确,他们现在应该在吉林省境内的临江或江源一带,深入长白山脉地下约一千余公尺。      吉林省也有几处溶洞,要是能通到那些地方就再好不过了。但就一路上的观察,这条地下河应该是独立系统。若是河道方向没改变,出口可能就会在朝鲜境内了……这是他最不乐见的情况。      他懊恼地想,要是自己再细心一点就好了。那个瀑布虽看起来艰险无比,但有适当的攀岩工具还是可以冒险一搏的,只怪自己太大意……      「别操心了,均。」不知何时,金和他并肩而行,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猜你现在心里一定胡思乱想,你最会杞人忧天了。」      于承均不想承认,但金的确是一语中的。他微微撇过头道:「这是瞻前顾后、未雨绸缪,既然已经没有退路了,当然得开始设想前方有什么未知的可能。」      「我闻得出来。」金胸有成竹地说:「空气的味道渐渐变得不一样,不像之前那段路般如此沉窒……前方一定有出口,而且就快到了。」      「不会是硝烟味吧?」于承均朝空中嗅了嗅狐疑道。在他的想象中,出口可能会围着堆荷枪实弹的朝鲜军队……      「我倒是闻到硫磺味。」走在前方有些距离的叶离转过头,皱着鼻子道:「好臭,毕竟这里是火山,难免会有怪味。」      最前方的鬼老头大笑道:「硫磺?!那是老头子我的屁味!」      叶离赶紧摀住鼻子大骂:「臭老头,放屁不讲一声!」      「这不是说了?况且谁叫你们走得比我这肠胃不好的老头子慢?」      原本拖着脚步的叶离火冒三丈地拔腿就跑,一下子就追过了鬼老头。「我发誓再也不会跟你这老不休出来!」      「哈哈哈哈,你别吵着要跟来就好……」鬼老头顿了一下,瞇起眼睛:「前面那是什么?」      其它人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也只看得到隐约的洞穴深处,但由于矿灯光线不足而显得一片漆黑。鬼老头年纪虽大,双眼的锐利度可是毫不含糊。他突然瞪大了双眼,不待众人开口询问,拔腿就直往前奔。      「师父!」于承均担心鬼老头一个人会误触陷阱,也连忙跟了上去。      手上提的矿灯渐渐地照亮前方。当前方横亘在地下河上方的东西隐约浮现时,于承均才明白了为何鬼老头反应如此剧烈。      地下河缓缓流着,隐没在白色石砌的阶梯下。总共三列往上的阶梯,长约二十公尺,阶梯与阶梯间是雕刻精细的石柱,位列中央的阶梯便有五、六公尺宽,被大片白石浮雕分成左右两边的通道。周遭岩洞被凿平,铺上青砖,还刷了层杏黄色包金土。      原本还算宽阔的地下河,在建筑物的对比之下,看起来竟像小水沟般毫不起眼。      众人皆无心探究地下河通往何处,也无法继续追究,因为顺着阶梯看上去,一座巨大的建筑物横在河面上方,占据了岩洞里所有空间。      白色的石砌阶梯往旁边延伸出去,包围住了在朦胧水气中也极为壮观的大门。      他们调亮了手中灯光往上看去,正面朱红色的九根大柱子顶起了建筑物,上面是铺满了金色琉璃瓦的双层屋檐,而下方和阶梯连在一块儿的基座是用汉白玉砌成的,      从地面到屋顶处少说也有二十公尺高。梁枋等构件皆覆上彩绘,看起来气势非凡。      岩洞顶的钟乳石间镶了大大小小的珠子,少说也有数百颗,在矿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皆为这地底深处的世界所震慑。      雾气缭绕中,鬼老头叹道:「在这长白山脉下、鸟不生蛋的破地方,竟然藏了个如此壮观的地宫……咱们莫不是产生幻觉了吧?」      于承均走上前去。一站在阶梯之下,更能感觉到这栋建筑物的宏伟。他摸了摸白色栏柱,还试着踏上一级阶梯踩了踩……挺厚实的感觉。      鬼老头喜形于色,颤抖着声音道:「老头子我淘了一辈子沙,第一次遇到这么壮观的东西,这门后面一定藏着满人的宝藏!」      此时,率先行动的不是心系财宝的鬼老头,而是金。在于承均阻止之前,他便快步走了上去,像是着魔般紧盯着位在地底深处的城门。      泰山大人说得不错,这门后面的确藏着东西……金突然有股急切的渴望,他知道那门后有着和他息息相关的秘密存在,让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可以确信,罗教授要带他来看的一定就是这个!      「小殭尸,你别走这么快,那些财宝不会长脚跑掉的。」鬼老头像是怕金捷足先登似地也冲了上去。      金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来到紧闭着的门前。不过他还算有些理智存在,并未贸然开门,而是等着其它人都上来。      在湿气如此重的地方,本应色彩斑斓的雕栏画栋褪色得相当严重。门前放着五只铜鼎,两旁还分列两只大铜狮,只是摆放极乱,一座铜狮还倒在地上,看起来极为荒凉。      啊,这果然是……金心里感叹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铜狮的头,忆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时,铜狮子还比他高呢,现在再看依然觉得这狮子威风凛凛,虽然明白这是不同的东西,但还是冷不防地勾起他的回忆。      于承均则小心谨慎得多。他一路走上来观察着几不可辨识的痕迹,心想着要是能找到蛛丝马迹,证明有人来过那是最好的了,否则在这种地方耸立着一道门怎么想都不像是好事。      于承均顾虑极多,这扇门后不晓得是否藏着什么陷阱,但他们势必得通过这里,而从下面潜过去谁知道尽头在哪儿?要是氧气耗光了还未能找到出口他们就危险了……      他权衡再三,决定问问鬼老头的意见:「师父,咱们也有水肺,要不从下面潜过去?」      鬼老头正研究着铜鼎,不耐烦地挥手道:「有大路可走谁还要潜水?你倒不如去想想怎么把门推开,刚刚小殭尸也推它不动。」      「要从下面潜进去不太可能。」迟未上来的叶离在下方大喊,「河道全用铁栅栏挡住了!」      于承均暗啐了声。下面不行,中间可能有危险,那么上方……他退后几步抬头往上看,城门刚好嵌进了岩洞的空间,完全没有空隙。      金兀自努力推门,但厚重的大门纹丝不动。他的伤口尚未愈合,使不太出力气。      于承均走向朱红的大门,摸上去就感觉到不对劲。他拿出小刀在门板上刮了层涂料下来,赫然发现这门竟是石制的。他曲起手指敲了敲侧耳倾听,这岩板应有数寸厚。      「奕庆,别再推了。」于承均连忙阻止金,看见他略为苍白的脸时心口一阵揪痛。「这门你推不动的,咱们得想其它法子开门才行。」      看了没一分钟,鬼老头便放弃了铜鼎,问于承均:「你带了火药不?没受潮吧?」      于承均解下背包,从中拿出一包层层迭迭、裹得相当结实的雷管。      「火药没受潮……」于承均拿出一支雷管检查。「不过在这地方炸门好吗?」      鬼老头一把抢过雷管,利落地插上引信道:「担心什么?这么大的建造工程都没让这里塌了,还怕这点小炸药?」      于承均端详整个城门,石制的门板和城墙太厚,屋顶看起来像是整座门结构最薄弱的地方,应该可以从那下手……他拿了绳子系在身上,沉稳迅速地爬了上去。      于承均踏在屋顶的琉璃瓦上,随手扳了扳,瓦片也铺得极牢固。他细看之后才发觉,屋顶部分和岩洞是连在一块儿的,缝隙中间还浇了铁,接得滴水不漏。他试着敲敲接合部分,但听不出来多厚,只能求屋顶和岩洞接着面积别太大。      于承均剪了条长引信和雷管接好,拿了胶布贴在屋顶上之后便爬了下来,让其它人躲远一点之后压下开关。      「砰!」震波一下子炸了开,之后才听到爆炸声响起,接是烟尘及掉下来的碎石。      碎石块不断掉落,连壁上的石砖也被震下。回声在岩洞中回荡,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大块的石头崩落,让四人抱头鼠窜,不得不逃进他们欲炸毁的城门屋檐下。      「他娘的这里最牢固的东西竟是这座门!」鬼老头拍落身上碎石和灰尘骂道。      于承均忙着查看金的伤势。      适才一块拳头大的落石不偏不倚砸在金的头上,虽然金抱着头泪眼汪汪直喊痛,但他的头大概比石头还硬,连石头都碎了,头皮也没擦破一块。      虽然也设想过炸门可能的风险,但于承均万万没预料到,只是试验用的火药量也能引起如此巨大的连锁反应。在他们目光所及,原本就褪色得相当厉害的岩壁彩绘,也无法抵挡爆炸威力开始崩落,大大小小的石块滚落河里,激起一阵阵的水花。      待崩塌告一段落之后,他们才走出遮蔽查看情况。爆炸震得遍地狼藉,壁砖、屋瓦,纷纷掉在地上,原本还看得出些微图样的壁画更是惨不忍睹。      于承均心道,虽然石灰岩溶洞本就脆弱,但微量火药竟引起这么大规模的崩落,想必建造这地方的人也在岩顶动过手脚。钟乳石就是最好的天然陷阱,只要在根部凿出些裂纹凹槽,稍大的震动就会引起坍方。      虽说岩石被震下不少,但屋顶除了琉璃瓦被炸得支离破碎之外,竟然只炸出个浅浅的洞。      于承均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看,原来刚炸掉的只是外层的石头,里面还有层铁板。他带来的火药应该足以炸烂大门或是屋顶,但这种厚度所需要的火药量太多,贸然炸门可能会再度触发陷阱。      「火药是万万不得再使用了,现下只能想办法打开这扇门。」鬼老头沉吟道:「这门要好几头大象才开得了,大家分头看看,这附近一定藏着钥匙或是什么其它法子。」      他们分头研究铜鼎和壁上的彩绘想找出办法,过了数小时后,才终于明白这样做是徒劳,根本找不到任何足以成为线索的只字词组,更别提钥匙了,整扇门光滑到几乎可当镜子,哪来的钥匙孔?      叶离忿忿地踢了铜鼎一脚,除了引起沉重的撞击声以及脚痛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真要困死在这地方了吗?」叶离沮丧问道。      于承均摇头,「要是真打不开门,我们也可以冒着坍塌的风险将下面挡住水道的铁栅栏给炸了,只是那下方不晓得多长,只怕水肺无法支撑这么久。另一个方法,就是在这等罗教授回头,不过我想这里应该另有出口,我们经过的河道部分根本是条只能进而无法出的路。」      金兴冲冲地从下方跑了上来,双颊微微泛红地道:「水里有鱼!若是真一辈子出不去至少也不会饿死……」      他的发现并无法使众人的心情振奋起来。于承均向金摇了摇头,劝他不要在叶离和鬼老头怒气沸腾的时候说出这种让人心情更低落的话。      他们几乎把每一片砖瓦都掀了起来却还是毫无斩获,就连一直默默寻找的于承均和陪在他身边的金,在经过长时间的搜索之后也感到疲累。      鬼老头在一旁升起火,已经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四人围坐火堆旁却是相对无语。      第十六章      短暂休息过后,于承均和金顺着河流往回走,试着从瀑布旁爬上去,但几乎垂直地面且湿滑得无法着力的岩壁是最大的障碍。      于承均也想过可以在壁上凿几个洞,边凿边攀上去,但他们没有攀岩工具,如此做相当危险。瀑布的落差几乎有二十米,要是爬到顶时失足,可无法像之前一样好运地掉在水潭里。      虽然从瀑布这条并不是完全没希望,但于承均猜想依鬼老头的个性一定会等到山穷水尽之后才考虑撤退。      走回营地途中,于承均不断思考着该如何劝鬼老头放弃前进。而金倒是挺满足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在河边生火煮罐头或是烤鱼,这种感觉就像是全家人一起去露营似的……      「均,你看,还有星星耶。」金兴奋地指着岩洞顶道。      「我知道。」于承均头也没抬道。      由于钟乳石纷纷断裂坠落地面,让镶在岩洞顶、原本不甚显眼的珠子露了出来,在火光照耀之下,正反射着微弱的光芒。这才看出来珠子的镶嵌和大小都是比照着实际星星的亮度,亮度越高的星,代表的珠子就越大颗。      于承均心想,虽然距离太远拿不到,但那些珠子应该挺值钱的,可惜钟乳石崩落时没顺便掉下几颗。      金不晓得于承均正盘算着那些「星星」的价值,自顾自地说:「这做得真仔细,都可以当成星座盘了。那是『帝』、那是『太子』……」      于承均见金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禁微微一笑,在此时还能无忧无虑的人应该就只有金了,虽然可能是因为他不清楚目前的处境有多糟糕,但看见金兴奋得像个第一次去远足的小鬼,于承均也能暂时忘却恼人的问题。      「现在一般的说法不太一样了。」于承均瞇着眼睛观察,道:「你说的『帝』是小熊座β,而『太子』……应该是小熊座γ。」      「喔,那是西方人的说法吧?」金抬头望着岩壁,没注意到地面的崎岖,脚下绊了一下。      于承均眼捷手快,一手搀住了金。      金嘴上没停,继续说道:「这假天空画的是三垣之一『紫微垣』,一般认为紫微垣是天帝居住的地方,所以紫禁城也是因此取名。」      「看来你也不是光看小说,该学的还是学了。」于承均调侃似地道。      金挺起胸膛骄傲地说:「我可也是在紫禁城里住过一段时间的,而且老爹是皇帝,我总不能连这些东西都不知道。」      「你懂得比我多太多了。」于承均笑意盎然地说:「我只认得小熊座、大熊座和天后座等可以找到北极星的星座,那对于野外求生时很方便。」      于承均看着天花板,忽地皱了皱眉道:「怎么少了一颗星?难道是刚刚坍塌时掉下来了?」      话一说完,他便低头开始在地上寻找,连金也一起帮忙。看了半晌后,于承均叹道:「应该是掉进水里了。可惜,那颗珠子应该挺大的……」      「均,你说的是哪颗星?」金东张西望道。      于承均站起身,拍了拍裤子道:「小熊座α……就是北极星。」      「北极星……」金往上方看,惊讶道:「没错,『勾陈一』不见了。」      于承均一一指出星星的位置道:「它应该和那边的『帝』和『太子』以及另外四颗星连成一个勺子型,那就是小熊座,也称之小北斗。古代有北斗七星,不过应该没有所谓的小北斗。」      「唔,我的确是一次听说……」      「要是能将那颗北极星捡回来,想必师父一定高兴得很。」于承均略微惋惜地道。      两人说着说着也回到营地了。鬼老头远远的就听到他们谈话,靠在倾倒的石狮子上有气无力地说:「两个毛头讲什么捡星星的……以为演偶像剧?还是你们已经进展到『我可以为你摘月亮』那种阶段?」      「少老土了,现在人才不会说这种过气的话。」叶离插嘴道:「不过阿金是一百年前的人,可能以为这种台词还有效吧。」      于承均苦笑着向鬼老头解释他们的发现。      「什么?我倒是没注意到上头还有东西!」鬼老头跳了起来,步出阴影遮蔽处。他看了会儿,转头对于承均道:「好徒儿,不如咱们拿剩下的火药将那些珠子全炸下来?」      于承均正准备将背包放下,一听鬼老头这样说,立即背回身上。      「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认真做什么?」鬼老头咕哝着,然后一脸惋惜的说:「要是能打下几颗也不错,咱们去找找看有没有和石头一起掉下来的好了……」      鬼老头命令于承均爬上城门,看看是否能敲下几颗珠子。金也笨拙地爬了上去帮忙,但星图位置距离城门有些距离,两人也只能望星兴叹。      于承均正要金下去时,金却一屁股坐在琉璃瓦上,叹道:「这门……小时候我只能远远地看,出宫之后更是没机会踏进城里一步。而现在,我竟然踩在太和门的屋顶上……」      「……太和门?什么太和门?」      金转过头,一脸奇怪地说:「就是紫禁城的太和门啊。」      「紫禁城的太和门?」于承均的疑惑更深了。      金微微颔首:「虽然只能看到正面半部,不过这个门的规格和样子跟太和门一模一样,只差门上没挂匾额。」      太和门为天子五门之一,也是进入北京故宫的天安门、端门、午门后的第四道门。进入太和门后就是紫禁城的主殿太和殿。      于承均站在屋顶俯瞰,心里着实惊讶,适才看到这座门时他只觉得眼熟,万万没想到,在这地底深处会有个和千里之外的北京紫禁城里一模一样的门。      在地面的鬼老头和叶离也听到了,连忙点起矿灯调到最亮,想要看看是否真如金所说的那样。      叶离看了半天,语带保留道:「关于这太和门,我也不确定它长啥样,不过这门看起来,的确很像皇宫才会出现的东西。」      鬼老头啧啧道:「大费周章盖了这么个玩意儿……那么,门后一定就是放着满清宝藏的金銮大殿……」      金在于承均的帮助之下,慢慢地攀下红色的柱子。他站在火堆前,看着火光映照在褪色的横梁上,道:「细部地方我不清楚,因为我无法靠近,只从远方看过……但这的确是我记忆中的太和门。」      于承均心中琢磨着,建造这里的人到底是何居心?若是为了储放宝物而盖了个地下皇宫,听起来也太不合理。      由前面的壁画到现在的仿造皇宫而建的城门,倒像是因为当不成皇帝所以死后建了个这样的地方过过当皇帝的干瘾,只可惜最关键的壁画已被挖掉,否则应该可以从中获取详细情报。      待于承均回过神来,只见鬼老头指挥着其余两人,正努力推着一只铜鼎。      「你们在做什么?」      叶离脸红脖子粗地推着,边气喘吁吁道:「阿金说铜狮与铜鼎的位置都错了,所以……」      见叶离没有余力说话,鬼老头接着道:「所以我觉得这应该是开门的关键,咱们要是将这些东西移至原位,说不定门就会开了。」      虽然于承均偶尔也会为了让老人家顺心而做些白费力气的事,不过想要将这些东倒西歪的笨重铜鼎、铜狮移回原位,应当是相当浩大的工程。      他皱了皱眉,忽视鬼老头叫他帮忙的命令,道:「若真是这样才能开门,应该要移到和原来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在金身旁蹲下指着地面道:「何况这铜鼎稍一移动就在地砖表面留下相当深的痕迹,所以我想……」      「死马当活马医,兴许开门不只一个法子。」鬼老头一脸无所谓道:「反正不是我出力,让年轻人锻炼一下也好……」      叶离气得破口大骂,一老一小开始每天例行的拌嘴。      忽地一个想法闪过,于承均猛然察觉到事有蹊跷。      这些铜鼎铜狮不可能自己移位,一定是当初建造的人摆放的。那么,这种摆放法是为什么?      他看了看两只铜狮和四只铜鼎的位置,发现分列大门两旁的铜狮位置还算端正,而两只铜狮的前方各有一座铜鼎,其余两只铜鼎却都同在大门的右侧……      于承均拿出纸笔,以地砖为单位,仔细画出铜鼎铜狮的排列。      还没画完最后一只铜鼎,于承均就发现其中暗藏的玄机了。      「……这是?!」他不禁叫出声。      铜狮与铜鼎,在纸上排列成个勺子形。      「这是北斗七星?」听到于承均似乎有所发现,三人争先恐后地凑上来看。叶离站得近,第一个提出。      于承均拿着笔在空中比划道:「不,若将勺子摆正来看,北斗七星的勺柄是下垂的。而这个勺子的柄是朝上的,应该是小熊座,不过……」      「少了一颗……北极星!」金惊诧道。      四人不约而同抬头往同一方向看去。      ──岩洞顶的星图,正是少了颗最明亮的北极星。      于承均从地上弹起,一个箭步冲到了其中一座铜鼎前。这个铜鼎对应的星位为小熊座δ,那么北极星是……      他望向应该是北极星的大概位置,那里空无一物。于承均蹲下,仔细敲着附近地砖,终于,一块地砖发出了乓乓的空心声音。      这块地砖看起来和旁边无异,非要趴下看才能看得出有些破损。估计是掀起来后又嵌了回去,周围还涂上层泥灰,完全地掩盖住痕迹。      他掏出瑞士刀,插入地砖周围的混凝土里,岂知这一插就如切豆腐一样,轻易地整把就没入地面。于承均顺着地砖挖掏,而金在一旁帮忙清理小碎块。待感觉到地砖松动,他将刀子斜斜插入地砖下,用力一掀。      石砖被翻了起来,下方是个深约二十公分的方形洞,一颗约拳头大小的圆形和阗玉放置在中央,色泽温润细腻,隐隐透着光华。      金看着那块石头,喃喃说道:「这颗……就是真正的北极星。」      于承均轻轻触了下石头,转头对鬼老头道:「似乎是黏死了。」      「这种机关不是往下压就是往上拉,你搔它痒有屁用?」鬼老头挤开于承均,学他趴在地上,边观察石头边碎念:「务必要注意别弄错了,否则可能会触动机关……」      鬼老头伸手到玉石底下摸了摸,当机立断地双手抓住往上拉。      和阗玉一下子就被拔起,大概是没料到这么轻松,鬼老头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手中还死死抓着石头。球状的石头下方连着一体成型的石柱,待被拔出后,他们的脚下随即传来声响。      地面微微震动,地底的齿轮开始转动,发出轰隆轰隆的机械运作声音。于承均与金走至门前,屏息以待。      朱红色的门扉缓缓地向内打开,漆黑一片的门缝内刮出阵阴风,甚至连营火都被吹熄,潮湿腐臭的空气扑鼻而来。当门的开启停下时,机关声也戛然而止。      在矿灯照明的有限范围内,门的那端是条不见尽头的甬道。和太和门同宽的通道凿得方正平直,墙壁细心地打磨过,地上还铺了青石砖。通道两旁每隔几尺便设了盏半人高的石灯笼,数不清的石灯笼笔直地排列着、直延伸到黑暗中。      「啧,本以为这门后就是宝库了,看来还得再走下去不可。至少这条路宽敞气派,看起来不像是黄泉路吧?」鬼老头瞄了瞄叶离,见他害怕的模样,便忍不主推搡      着他道:「小徒孙,你先走。这么没胆以后怎么继承家族事业?」      「我不要!」叶离的脸色苍白,但语气相当坚定。「我也老实说了,班上办的试胆或夜游我一次也没参加过,就算被称为胆小鬼我也不在乎,总比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时才吓得屁滚尿流好。」      于承均捡了几颗稍大的石块往通道里丢,藉以测试地底下是否藏着重量触动的机关。待见石头滚了几滚后停下,而通道依旧静悄悄的,他才阻止了吵得不可开交的鬼老头和叶离,道:「我领头,师父您押队。」      于承均提着灯率先跨过门,穿着登山靴的脚沉稳踏上青石砖地,在黑暗的甬道中引起阵阵回响。他吩咐其它人先待着,然后试着走了几步,每一块地砖都踏了踏,在四周石壁上摸了个遍,确认没有机关之后才回头微微颔首示意。      大概是因为水流以及大门开启过,甬道里的空气虽然有点腐败潮湿的气味,但呼吸无碍。      于承均放轻脚步环视四周,拿出相机仔细拍下了相片。      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个地方都会将细节巨细靡遗地拍下来,以便于日后调查。进入水洞后,一路上他已经拍了不下数百张照片,包括鬼老头塞进背包里的那颗开门石──老头子甚至清空了背包,宁愿放弃求生装备,也要带走那颗不知真否值钱的石头。      他调整了下光圈和焦距,正想对着石灯笼按下快门时,猛然一声「啪」从石灯笼传出,然后火光一闪,中央的油盏便燃起了。      还不只是这一盏,甬道里的两排石灯笼也同时亮起,数百盏微弱的灯火虽然不甚亮,但也足以让人数清脚下的石砖。这景象看起来就像是黑夜中的机场跑道,两旁亮着灯确保飞机可以安全降落,但这条路却可能带着他们走向无底深渊。      石灯笼无缘无故点燃的同时,金和叶离正小心翼翼地踏进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吓破了胆,争先恐后地转身就跑。      于承均也退后了几步,倒不是因为害怕,这种情况想必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他弯下腰仔细探查自己刚踩过的地方,以及被他碰过的石灯笼,却皆没发现异状。灯的上下方都没看见机关或是点火装置,油盏里放的似乎是某种动物油脂,相当易燃……      于承均思忖着,一般盗墓时常会遇见不点自燃的情况,这跟鬼魂作祟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进入墓穴时人体所带的静电与空气摩擦引起火花。不过这地方潮湿得连营火都很难升起,又怎么可能产生静电……      鬼老头大步跨进门内,脚步毫不停歇。「管它是用妖法还是机关点灯,关我啥事?两个小毛头赶紧跟上,否则就要丢下你们了。」      于承均关了矿灯,边走边拿出手枪并将子弹上膛,然后插在腰间。      「我可以也拿一把吗?」叶离望着枪吞了吞口水。只要是男人,没人能不对武器起兴趣的。「如果让我拿枪,我至少没那么害怕,若是有状况发生,人多也好应变……」      「小叶子,未成年持有枪枝是违反法律的。」金一本正经道:「要拿也应该是我拿,凭着我近两个月来打CS训练出来的过人反应力和精准枪法……」      「本国法律根本不允许拥有枪械!」叶离一脸鄙弃:「阿金你竟然耍阴的……」      于承均担心横冲直撞的鬼老头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或者应该说鬼老头本身就是个麻烦,因此他坚持等叶离和金都进来之后才出发,现在有两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在,老头子应该会收敛一点。      果真,鬼老头虽然不甘愿,但还是安分走在队伍最后。      灯光摇曳,映照着四人以及无数石灯笼的影子,影影绰绰的让人觉得似乎有什么隐藏在黑暗当中。      空气潮湿浓稠,几乎已经停止流动,还有股陈年腐败的气味,时间彷佛已经沉淀在这地下深处,和着燃烧动物脂肪的难闻气味,沉重得难以呼吸。      这地方相当宽敞,往头顶望去,由于灯光微弱,甚至还看不到天花板。于承均暗自咋舌,开凿了这么大的空间,竟然没有一根柱子或是横梁支撑。他们位在长白山地下深处,上方就是庞大的山体,这听起来实在不是相当保险。      不过于承均也发现了,过了门之后,岩洞的结构似乎不同,适才寻找机关时就注意到了两边的岩壁摸起来坚实许多。他推测这里应该是建造在矿脉之中,虽然不清楚矿种,但估计建造这里的工匠必定是经过探勘研究,才能确保洞穴不会坍塌。      他们杂沓的脚步声在偌大的空间回响着,听起来就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后面跟着似的,让人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于承均长呼了口气,缓下脚步,连不信邪的他走在这地方都觉得背上直冒冷汗。虽然一路上他表现得相当冷静,但都是为了不让其它人产生恐慌。      金和叶离看到自己的影子都一惊一乍的,而鬼老头是根本不顾规则乱来一通,要是连他都不能催眠自己保持冷静,那么今天恐怕是出不去了。      这地方的确透着邪门诡异,比他至今盗过的墓还尤更胜,至少过去的目标相当明确,而这里,连是地宫还是人家的地下仓库都不得而知。      由种种迹象看来,如果是满清龙脉所在之处的可能性挺大,但于承均直觉地认为这地方并不是所谓的藏宝之处。      于承均反复思量,但连日来的疲累和心里的紧张让他决定作罢。他一抬头,便瞧见远方连成一线的灯火出现了处断层。      那是一座倾颓的石灯笼,上半部像是被拦腰折断般空荡荡的。      一路上或多或少都发现了破碎的石灯笼,大多是因为被子弹射中,只不过碎片都清得相当干净,更别说是弹壳了。于承均猜测,在这里开枪的其中一方应该和溶洞发现的那些尸体是同一伙人。鬼老头当然也注意到了,只不过两人有志一同地选择缄口不言。      于承均清楚这座不堪使用的石灯笼代表着当时双方的厮杀一定相当激烈,但这和之前在溶洞里发现的尸体一样微不足道,要是追究下去只会拖累进度。      然而叶离和金倒是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起石灯笼,于承均知道他们得借着做些其它事以分散注意力,因此并未阻止。      「我想了又想,这石头里一定藏着打火石之类的触动机关。」金蹲在石灯笼旁胸有成竹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一切一定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难得我们意见一致。」叶离同样蹲在旁边,仔细观察着石灯笼断裂面的痕迹。「我也想找出这到底怎么弄的。过一阵子就是校庆,班上已经决定要办鬼屋了,要是会这一招八成可以制造不少噱头。」      石灯笼几乎是实心的,只留了中间一条直径不到一元硬币大的中空部分。叶离拿着手电筒往小洞里照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只发现洞里有条粗棉线,看来是和其它石灯笼的灯芯是同样材质。      叶离看了看其它石灯笼,发现灯芯并不是放在油盏里的,而是从与石灯笼焊在一起的金属油盏底部伸出来的。因此叶离可以认定,不点自燃的把戏一定跟这有关。      他掏了半天也没办法拉出那条灯芯,便对金道:「阿金,我瞧这石头里面怪怪的,你有办法拔起来吗?」      金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弯腰、伸手抱住石灯笼拔起,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却又不失流畅优雅。      叶离摇摇头,瞪了金一眼:「这东西直径也有碗口粗耶……」      金放下石灯笼一脸无辜地说:「石灯笼底部已经裂开了,只要搬起来就行了,我相信就算是小叶子你那样的弱鸡也能搬起来……」      「算了算了!我跟你话不投机!」      上方断裂的石灯笼搬开之后,只剩下一点根部连在地上,露出一大截棉线。棉线似乎浸过脂蜡,坚硬且脆,轻轻一拉,黄白色的蜡就碎了,摸起来油腻腻的。叶离试着去扯棉线,但线似乎是从比石灯笼与地面连接位置还要更深的地下伸出的。      叶离闭上只眼睛往小洞里看,然后拿了条细绳子绑上小石头慢慢探进洞里,待感觉碰到东西时,再将绳子拉出来。      他比了比拉出的绳子长度,惊道:「这下面至少还有一尺深耶,总不可能是石灯笼的地基吧?!」      金和叶离拿出十字锹和铲子,开始努力敲挖。      鬼老头坐在稍远的地方休息,看着两人忙得不亦乐乎,再看看于承均,忍不住说道:「这两个小毛头体力还真好,走没一会儿就喊腿酸,但做起这种无谓的事情来倒是挺有干劲儿。倒是你,年纪只比他们大几岁,怎么就像个老头子似的……」      「……」      「承均啊……」鬼老头欲言又止。      看鬼老头结结巴巴的样子,于承均奇怪问道:「怎么了?要借钱恕我做不到。」      「谁跟你这只铁公鸡借钱?」鬼老头没好气道:「我这里钱多的是,你的钱就自己留着,以后讨老婆用。」      「……您老身体不舒服?」于承均狐疑道。      鬼老头心中暗骂,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会看脸色,这时候就应当是温情时间,怎么连这也看不出来……      「虽然我不想承认你这个性也是跟着我练出来的,不过我还是把你当儿子看待。」      于承均这时才恍然大悟,鬼老头大概是自知年纪大、想交代遗言了,于是便正襟危坐严肃道:「我听着呢。」      鬼老头清清嗓子,沉声道:「咱们干完这一票之后,收手吧。」      「……咦?」      灯火闪烁,在鬼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留下深刻的影子。他的表情难得认真,「我一直很后悔让你跟着我过这种生活,要是能做点普通的工作,想来比较适合你。」      于承均沉默。这件事并不是没考虑过,他也曾有过选择的机会,只是他也无法保证,当初要是选择不一样的生活是否更适合他。      「这件事我想很久了。咱们盗人家祖坟这种缺德事还是少做,我想可能就是因为做太多亏心事,所以我和你师娘才一直没能生个孩子。我一直将你视如己出,为了你好,还是得让你知道,我并不要求你继续干这一行,反倒是希望你去做点其它事……」      大概是想不到合适的措词,鬼老头反常地拖泥带水。「你也应该金盆洗手,去讨个媳妇,要是继续干这个,哪个女人敢嫁进来?」      于承均叹了口气。「师父,您放心,我也正有此意。现在盗墓业前景堪虑,现代人会采取土葬方式的越来越少了,而也没这么多古墓可找。我也打算另寻出路,好不容易金融海啸过去了,景气复苏,找工作挺容易的。」      「你还真是现实……」鬼老头嘟囔道。      「至于娶老婆的事先暂缓,我想等安定下来之后再考虑这事……」      鬼老头的双眼骨碌碌地转了两下,偷瞄了下正专心挖着地的金,小声问道:「你不娶老婆是因为……那个吗?断袖之癖?我还以为是小殭尸单恋,没想到是两情相悦……这样的话,要你娶老婆也的确太难为你了。」      于承均的心脏怦怦地跳了两下。他有些紧张地看向鬼老头,作贼心虚地深怕在老人家脸上看到一丝一毫不对劲的表情。不过鬼老头并未如他所想象的出现任何厌恶的表情。      于承均深呼吸,脑中已经千思百转。      「……师父。」于承均轻声地说:「假设……我真喜欢男人,您不觉得怎样吗?」      鬼老头疑惑问道:「啥怎样?还不就喜欢男人那样?」      「我的意思是,您不反对?毕竟还是有很多人无法接受,在宗教或是社会观感、甚或道德伦理上都存在许多争议……」      一直埋藏在心里的不安,于承均这时终于说出口,些微颤抖着、惧怕着。      鬼老头呵呵笑道:「你的青春期似乎来得有点迟。我问你,你有因为你是同性恋而要和你断绝关系的家人吗?」      于承均抬起头望着他。      「还是你有因为是同性恋而遭到歧视的工作吗?」      于承均一时反应不过来,反复思索着鬼老头的话。      「这样你明白了吧?你没有不能理解你的家人也没工作,还担心喜欢男人会失去什么?你太小家子气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讨老婆不一定要女人,生孩子也不一定要自己生,工作嘛……机会这么多,还怕找不到?所以说,不需要顾虑别人,你自己开心就成。」      被鬼老头这么一说,于承均突然觉得自己的烦恼简直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了……      「可是奕庆他根本不是人!」      于承均还试图「力挽狂澜」。他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用意,可能只是想为自己多日来的忧虑找到点意义,也或许只是希望能从鬼老头那里得到肯定……      「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突然变回一具干尸,到时候该怎么办?」      鬼老头蹙起眉头,摸着下巴道:「不是人啊……这点倒是个问题,不过至少他现在看起来挺正常。」      于承均正欲回话,一转头,眼前景象却让他的话鲠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这广大未知的地方,他们所仰赖前进的石灯笼烛火构成的两排光线,正迅速地缩短中。      灯火从他们来的方向一盏盏地熄灭,一缕缕细烟飘向空中缓缓散去,伴随灯光消失之后的黑暗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铺天盖地直朝他们扑来。      「他娘的……」鬼老头也看到了,神色大变,「分明是要让咱们只能进不能出!」      叶离和金两人挖得正兴起,对于背后的情况浑然不觉。      「有了!」叶离惊喜道。      他将铲子往旁边一扔,开始徒手清理碎石。剩下的石灯笼根部已被他们敲开,顺着灯芯伸出的小洞、铺着石砖的地面也往下挖了个大洞。      「机关果然在地下!」      金也相当兴奋,发挥他的蛮力很快地就让埋在地下的机关现形。      顺着发黄的棉线往下探,埋在地底下的是一团棉布包裹起来的长形物体,他们挖的直径约四十公分的洞只能看到机关的局部,看不清楚实际的大小。      「靠,这点火装置也太大了吧!」叶离不太满意地抱怨,「教室里多摆上几个就满了。」      金拿出刀子小心地割开黑灰色发硬的棉布,布帛十分脆弱,稍用点力就碎裂开。金撢开碎布,看到其下的机关时,顿时觉得自己停了一百年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了。      布团里并不是他们所预期看到的机括或齿轮,而是一张腐烂狰狞的人脸。      「哇啊啊啊啊啊啊──」      叶离和金异口同声发出凄厉的叫喊。      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事发现场,冲到了于承均身旁后连头也不敢回,颤巍巍地指着后方,却是连个字也说不出来。      鬼老头和于承均走近他们挖出的大坑,看到其中的尸体时也着实吃了一惊,谁也没料到棉线的终点竟然会找到具尸体。      尸体的位置就在石灯笼的正下方约一尺深的地下,从他们挖出的有限范围内可以见到尸体的头胸部。      尸体头戴锈蚀得相当严重的尖顶头盔,头盔绑着的红穗经过长久的岁月早已化成土了,头盔下缘延伸出来的是橘黄色厚实布料围住脖子,身着镶满钢钉的橘黄色衣服,立领盘扣。      鬼老头捏着鼻子含糊不清道:「这是八旗军出征的打扮!看样子这家伙官阶挺高,还是正黄旗的,至少是个参领或都卫。」      于承均对于尸体的来历毫无兴趣,因为他第一眼便瞧见尸体皮肤表层覆了层黄色的物体,然后一股反胃感涌了上来。      这白白黄黄的东西是尸蜡,当尸体被埋在潮湿的地方时,身体里的脂肪分解和土里含的钙和镁在皮肤表面形成尸蜡。尸蜡形成后有助于减缓尸体腐败,不少已出土的古尸都是靠尸蜡得以保存至今。      看过不少尸体的于承均当然明白尸蜡的来由,但令他感到吃惊且恶心的是,那些尸蜡应该就是油盏里放着的「不明动物」的油脂成分。      这时再看当作灯芯的长棉线,泛黄油腻的样子应该是因为整条被尸蜡浸透了。      于承均顿时觉得空气似乎弥漫着燃烧脂肪的恶臭味。      这里无数盏的灯火,都正燃烧着人类脂肪。      于承均不敢想象也不想探究其它石灯笼下是否也埋着同样的东西,只能在心里暗骂着自己多事,为何连一路上有几座石灯笼都清楚地记录下来……      鬼老头倒是镇定许多,经验丰富的他还看过更恶心的尸体。他边检查着尸体状态边开玩笑道:「除了人肉叉烧包、人皮灯笼之外,现在竟然还有『人油蜡烛』。看来这个臭皮囊可以利用的部分还真广泛……」      听到鬼老头的笑话,叶离颤抖着举起自己的手。在微弱灯火中,右手掌还残留着黄白色的尸蜡碎块和油腻感。      叶离忍住作呕感,将手拼命往地上蹭,想擦掉那些东西。蹭了半晌,他动作突然一滞,喉头发出一声「咕嘟」,然后终于忍不住弯腰开始呕吐。      金苍白着脸,强作镇定道:「小叶子,你要吐也靠旁边些,要不然都吐在那些尸体上了……」      此时于承均才跟他们说了烛火自动熄灭的事,不过叶离和金也无心再寻找石灯笼下是否藏着机关。看了如此恶心的景象后,面对突如其来的黑暗似乎没那么令人恐惧。      叶离望着后方那片将一切融入的漆黑,觉得回头也比在人油蜡烛的指引下继续往前好。      鬼老头从水壶倒了些水洗手,然后递给叶离漱漱口。      「其它石灯笼咱们大概也不用一个个挖开来看下面藏着啥了,多半都是一样的东西。不过看了那个八旗军,我几乎能肯定这里一定是满清在关外的藏宝处,那些被埋起来的死人估计是守护财宝的。你们两个小毛头也不用太害怕,就当是活人兵马俑好了,反正以前也是这样做的。」      金吐吐舌头,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第十七章      众人背起行囊继续前进,而石灯笼也照着固定速率,一盏盏的熄灭。但在看过那具埋在石灯笼下的尸体后,这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当石灯笼的灯光不足以看清脚下时,他们便点起矿灯。不过这里的黑暗极其诡异,就像是被黑色的雾笼罩一般,能见度几乎为零,就连穿透力极强的LED矿灯也发挥不了作用,因此前进速度一直无法加快。      所幸这条路并不很长,走了约半小时后便见到不一样的景象。      于承均吩咐其它人也打开矿灯,将亮度调至最大。      在四盏矿灯的照射下,他们才发现原来已经走到甬道的尽头了。尽头是一列往上的阶梯,通往一座约莫五公尺高的大石台,隐约看得出来上方摆放着物体。      鬼老头难掩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找到了!咱们终于找着满清的宝藏啦!」      于承均让金和叶离赶紧抓住不顾一切就要冲上去的鬼老头,自己提着矿灯仔细查看前方阶梯上是否有不明的隙缝或突起。虽然他没寻过宝,但电影看了不少,放着宝物的地方陷阱八成最多。      于承均慢慢踏上阶梯,一阶阶的试探,没漏掉任何一寸地砖。不过数公尺的阶梯,他们走了近十分钟。      石台左右各有盏灯台,于承均先确认了灯台里用的不是尸蜡才敢点火。说也奇怪,灯台点起的火看似微弱,但效果却比矿灯来得好。两簇火苗微微晃动,驱散了环绕着石台的浓雾。      方形石台比起宽敞的甬道,面积并不算大,边长约五公尺,只放了几只黑色大木箱,看起来沉甸甸的。      鬼老头挣脱了叶离和金的禁锢,三步并作两步跑上石台,一下子就打开箱盖。      箱子里摆着的并不是鬼老头所想象的黄澄澄的金元宝,而是一卷卷的竹简。鬼老头不死心,打开了另一个箱子,但里面放的也是竹简。      「……咦?」于承均走近后,发现那些竹简并不是寻常物。      用坚韧的线绑起的竹简,当中一片片的不是竹子,而是翠绿光滑的玉。      他小心地拿起其中一卷玉简掂掂重量。这玉质地清透,刻工也十分细腻,上下皆刻有祥云花纹,光以艺术品来说都挺有价值。      于承均摊开玉简,只见薄薄的玉片上刻了满了字。玉片约两公厘厚,但其上的文字却字字清晰端整。能够在薄得几乎一捏就碎的玉片上刻字,需要极精细高超的手艺。      不过最关键的玉简上的文字,他却是一个也看不懂,看这样子应该是满文或蒙古文,而以地点判断的话……      「这是满文?」      于承均将玉简递至金面前。金瞇起眼睛凑近看,迟疑地说:「唔……没错。」      「然后呢?上面写了些什么?」      金尴尬地干笑两声:「我是学过满文啦,不过几乎没用,都生疏了……」      看金的脸,于承均知道绝对不只是「生疏」,只能温声安慰:「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无所谓,反正带出去后再请人解读也行。」      金的脸几乎都要靠在玉简上了,边试着解读边碎念道:「huu……咦?还是wali?唉,当初学满文时,老爹特定请了个研究满文的英国语言学家教我,还是用穆麟德转写〈注五〉倒回去学的,不过我出宫后就几乎没再碰过了……」      于承均将其它玉简摊开,但内容皆以满文书写,对他来说跟无字天书没什么两样。      鬼老头拿出放大镜仔细检查玉简,看了半晌后摇头:「雕工不错,但是近代的东西,不值什么钱。除非它的内容能带来什么新发现或指引我们到其它藏宝地点……」      鬼老头坚信财宝或文物应该是藏在其它隐密的地方,对玉简意兴阑珊,于是招呼着叶离两人一起去找暗洞。      「这几个字应该不会错……」金从于承均那里拿了纸笔,边振笔疾书边喃喃念着:「这是s,这是a……萨其马很好吃,所以我记得怎么写……」      于承均难得看见金皱着眉头认真思考的样子,忍不住将灯提近一点以看得更清楚。      金的睫毛随着阅读的动作不停搧动,视力不佳使得他必须要靠得相当近才看得见,鼻尖几乎要贴在玉简上了,粉色的唇不断开合,结巴地念着或抱怨。      于承均近乎是贪婪地注视着金,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浏海在额际落下的阴影或是喉结在白皙颈上随着说话而滚动的样子,都让于承均感到满足。      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于承均都没错过,但他掩饰得极好,假装冷漠、故意无视,没让人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放在金的身上。而现在在这紧张时刻,他才能毫无顾忌地任自己的目光在金身上流连。      于承均不明白自己对金的感情从何而来,兴许想帮他找出身世之谜那时就开始了。当时他只是纯粹想着要为金做点事,并未想到患得患失的自己怎么会不计酬劳地帮助别人,可能是怜悯、也许是同情,大概还有些自己也没发现的情愫。      就像鬼老头说的,既然两人都有意思,那还顾虑什么?      但于承均就是无法抛开那些顾虑。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心态就是还没结婚便想着离婚后该怎么办。但就算提高离婚率又怎样?他担心的是自己还爱着老婆,而老婆却坚持要离婚,他不觉得自己有如此的肚量和胸怀让两人好聚好散。      说到底,他还是自私的。于承均心中充满恐惧,畏惧自己在面对必定会到来的分离时,无法潇洒地接受一切。      即使现在金近在眼前,伸出手就构得到,于承均还是得按捺胸口中滚烫得几乎承受不住的情感,藏着掖着,装作若无其事地痛苦着。      「……均?」      金踌躇的声音将于承均拉回现实,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怎地摸到金身上去了。      「我头上有脏东西?」      「呃……白头发?」      于承均的话才说出口就察觉到这谎言有多拙劣。不过金倒是相信了,读着玉简边悲惨地想,停止了一百年的时钟难道终于要开始转动了?      金不着痕迹地自暴自弃,不过手边的工作也没搁下,边写边念道:      「nurhaci……fu、fulin……」      金念着念着,声音小了下去。这似乎在哪看过……他思考了半晌,猛地一拍手跳起来,兴奋得两颊微微泛红。「我知道这玉简上写的是什么了!怪不得我看着这么眼熟,因为这是咱家的族谱!」      金没头没脑的话让于承均一时摸不着头绪,在脑中整理了下之后,才惊讶道:「你说这是族谱?」      「你看!」金跳着指着玉简上的文字,「hiowanyei、injen、hungli,这些名字很耳熟吧?这个hiowanyei就是康熙帝的名讳,后面注明的elhetaifin就是康熙帝在位的年号。接下来的……这个!这是雍正帝的名讳和年号。这些玉简上记载的是自塔克世〈注六〉老祖宗之后的皇族家谱!」      于承均些微吃惊。皇室的家谱称为「玉牒」,但也都是记录在书卷里,这种刻在玉上的玉牒倒是前所未闻。      鬼老头听到骚动时早已赶来,听了之后却一脸不以为然。「玉牒?小殭尸,你可别晃点我,清代玉牒是现今保存最完整的族谱,足足有一千多册。这里这么几卷,记载的不过是小猫三五只。」      「玉简记载的部分似乎只有直系的宗室子孙……」金慌张地说。由于不能完全判读玉简上的文字,所以他也无法确认。      于承均拿起玉简,这才发现箱子里只有上面是玉简,下方都是一本本线装书。他随意拿起一本翻看,道:「旁边这些线装书就是旁系的了,写的是汉字……呃!」      线装书页因为潮湿而泛黄发皱,于承均翻了几页就全散开了,掉落一地。      他们连忙捡起残骸,忽地一个名字跃入眼帘,于承均正想细看,已经被其它书页盖过了。无论他如何翻找,却都没再看到。      于承均看看书页,上面有新旧不一的墨迹,看来这玉牒还在增修中,最近几十年的部分许多名字都挺菜市场的……      鬼老头拿着玉简左翻右看,道:「若这是清朝皇室的东西那可值钱了。小殭尸,你对这玉牒真没有印象?说不定光绪老儿曾让你看过……」      金对鬼老头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看着玉简露出疑惑的表情。      「奕庆?」      金一脸烦恼地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啊?在这上面看到应该是我的名字的文字,也确实是在老爹之下,但是似乎是搞错了,怎么会写……」      金讲到一半,赫然抬起头来低声道:「嘘,我听见外边有声音。」      众人沉默下来。虽然他们听不见什么,但金的耳力之好是有目共睹的,于承均也放低声音问:「哪里有声音?」      金的手指举起,指向刚刚来的方向:「有很多脚步声,听起来像是靴子。」      于承均眉头一皱,随即想起在溶洞看到的黑衣人尸体,脚上也都穿着GORE-TEX的军用靴……难道是罗教授那群人来了?      于承均与鬼老头面面相觑,心中皆暗叫糟糕,现在要是跟罗教授起正面冲突可不是好玩的,双方人数与火力相差悬殊,而他们现在处在这死胡同里根本毫无退路也无处可躲,若是打起来胜负昭然若揭。      「妈的,还是着了那龟孙子的道了!这下子他就可以直接来个瓮中捉鳖。」鬼老头懊恼道。      于承均数了数身上带的手枪和子弹,可悲地发现,若他们都是弹无虚发的神枪手才有可能逃出生天。火药倒是还有很多,虽然在这地方使用火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他还是快速地剪了几段引线插好,并将枪及子弹分给众人。      「咱们在这石台上位置高,占了地利之便。」于承均小声吩咐,「一路上留下的痕迹足以让罗教授知道我们的存在……也或许他一直跟踪着我们,总而言之,想要偷袭是不可能的。等会儿先虚张声势一番、拖延时间,先确认罗教授到底有什么意图。」      叶离吹熄了石台上的灯,四人埋伏在黑暗中严阵以待。      约莫十分钟后,远方出现点点亮光,随便数数也有十几人,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更是纷沓杂乱得让众人不由得紧绷起来。      待走近后,他们才看清楚,那群人有二十来个,有的提着矿灯、有的举着火把,之中为首的正是罗教授。他看起来好整以暇,似乎完全不把躲在黑暗中的敌人看在眼里。      「站住。」首先出声的是于承均。他在罗教授一行人即将踏上阶梯时出声喝止,并拉开枪的保险栓让子弹上膛,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石洞内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有只殭尸爱上你.下      罗教授停了下来,不见丝毫慌张,其余人也都是有备而来,纷纷拿出武器。      「别动。」于承均沉声道:「你信不信在这距离我可以一枪打爆你的脑袋?」      剩下三人皆在心里大叫:唬烂!      罗教授清清喉咙,不疾不徐道:「上面是哪位?既然没直接对着我开枪,想必是有其它缘故?」      金之前被罗教授搞得半死不活,那些折磨都还历历在目,满腔怒火在见到罗教授之后迅速高涨。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当我的葬身之处?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听到金的声音,罗教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震惊的样子就像是被雷劈到一般。他一脸又惊又怒,厉声道:「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石台上的四人都觉得罗教授的反应有些异常,但皆未出声。      罗教授似乎是查觉到自己的失态,深呼吸了之后随即说道:「那么刚刚那位应该是承均了?不好意思,我并未料到是你们。」      于承均冷冷道:「那又如何?」      罗教授从怀中掏出个长形物体,再抬起头已不复见闲适的微笑。「如果知道是你们,我就不会在这闲话家常了。」说完,罗教授随即抛出手上的东西。      那长形物体在空中画了个拋物线,猛地爆出刺眼的白光,马上将室内照得一览无遗。      「是照明弹!」      在叶离惊讶的声音发出同时,罗教授的手下也冲了上来。照明弹掉在石台上,让于承均四人无所遁形。      是哪方先开枪的已经分不清楚了,一时间石洞内枪声大作。明显居于弱势的四人只能暂时阻挡罗教授一行人,但那些黑衣人们火力充沛,个个都露出一副荆轲刺秦王、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阿金,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啊?」叶离趴在地上大叫,「人家说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瞧罗教授恨得你牙痒痒的样子,你是不是跟他家有什么过节啊?」      金一手摀着耳朵,一手胡乱开着枪,大声道:「年代不合啊!罗教授的老爹活着的时候我还在棺材里!而且我这人乐善好施、谦逊有礼,怎么会跟人结梁子……哇!」      于承均踢了金一脚,要他别再废话,专心对抗敌人。他们退至木箱后面,借着遮蔽得以暂时松口气。      鬼老头背靠在木箱上,听着子弹穿过木箱打碎里面玉简的声音,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这些人实在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打烂了多少值钱玩意儿。」      枪声不绝于耳,四人的子弹几乎告罄。于承均拿出雷管,点燃引信后正要丢出去时,忽地听到金惊呼一声。      一回头,只见几支黑洞洞的枪管已经指着他们了。罗教授趁着混乱,和几个手下从石台旁边悄声无息地爬了上来。      金的胸口中了一枪,暗红色的血液不断淌出,他苍白着脸,愤恨地看着罗教授。对于刀枪不入的金,罗教授的武器总是能造成他极大的伤害与痛苦。      「抱歉了,承均。」罗教授站在于承均面前,手中的枪指着金,满是歉意地说:「请你们乖乖就范吧,我希望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大势已定。      于承均咬牙拔掉已经点燃的引信,已经没作用的枪也丢在地上。原以为可以撑久一些,藉以争取谈判的空间,没想到罗教授的作法如此决绝,他们的反抗根本是徒      劳。      鬼老头和叶离一脸不甘,所幸他们并未受伤。于承均看了看金,虽然中了枪,但似乎还无大碍。      罗教授叹了口气,示意其它人将枪收起来。他慢慢踱着步,看起来相当苦恼。      于承均沉声道:「罗教授,你到底有何意图?」      「这……实在很难启齿。」      叶离小声咒骂道:「又不是痔疮,装什么秘密……」      不过罗教授并未听到的样子,又或者他完全不在乎,只是对于承均道:「有些事情很难向你解释,不过,相信你慢慢会明白我这样做的苦心。」      「你现在说我就可以马上明白,不用等这么久。」      罗教授苦笑道:「承均,你对我可以不用抱着这么大的敌意。我并不想让你们涉入此事,从头到尾,我的目标只有金而已。」      「你打算对金做什么?」      「杀了他。」罗教授干脆地回答。「他的存在是违背天意的,只要他活着一天,对这世界来说都不是好事。」      耳闻这席话,于承均既惊且慌,不顾其它人手上的枪,跳起来叫道:「他的存在并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罗教授转头吩咐,几个人上前来抓住了于承均,连鬼老头和叶离也被架起来。      「罗教授!我们谈谈!一定有其它办法的!」于承均喊着。      叶离也不断挣扎,惊叫道:「喂!你敢伤害阿金?!他什么事都没做!」      「若是今天我不杀他,将来他做的会比我现在所要做的事更要残忍千百倍。」      罗教授掏出枪,慢慢指向一脸怨恨的金。      于承均见状,大叫道:「奕庆!你有办法对付他们的吧?别管我们!」      「抓好他们,别让他们碍事。」罗教授吩咐。      金慢慢转过头,看着一脸悲凄欲绝的于承均。要是他敢反抗,其它人的枪会毫不留情地对着于承均等人的。      他明白自己的死期要到了,只希望死前看到最后的景象是于承均,那个他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人,却没能做到……至少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安静赴死。      「抱歉,金。」罗教授的脸看起来相当诚恳,举着枪的右手没有一丝动摇。「我会快速利落地解决,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金的眼睛眨也没眨,只是看着于承均,像是要把他的模样烙在视网膜上似的,眼波流转,蔚蓝色的瞳孔依旧美丽澄澈,充满着由始至终从未改变过的感情。      于承均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说出来,否则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但嘴巴翕动了几下,却是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再见。」罗教授吐出冷冷两个字,扣着板机的食指慢慢压下……      「哇!」石台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即枪声四起,听得出来十分混乱,每个人都胡乱开着枪。      罗教授皱了皱眉头,放下手枪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人走至石台旁,原本疑惑的脸呆了半晌之后,猛地转为惊恐。他回过头来,嘴巴大张着:「将……将……」      罗教授不耐烦大步走上前,瞄了一眼之后马上脸色大变,回头喝道:「备战!武器全拿出来!快点!」      石台上的人对于状况完全摸不着头绪,但对于罗教授还是唯命是从,连抓着于承均等的手下们也纷纷放下了人,掏出自己的武器。      鬼老头大喜,轻声道:「赚到了,罗教授的小喽啰们八成是起内哄了,趁他们互相厮杀时赶紧带小殭尸逃跑。」      于承均坐在地上,全身几乎虚脱。叶离见状,毫不留情地一掌打在他的脑袋上,喝道:「师父!」      他这时才如梦初醒,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脏污,然后站了起来。      于承均和叶离合力搀起受了枪伤的金,四人偷偷摸摸就想从旁溜下去。走至石台旁,他们才看到了下方的混战。      ──这是让人惊吓得肝胆俱裂的一幕。      罗教授的人马已退至石台旁,但仍不断地开着枪。在前方,那群约数十人、拖着步伐缓慢行走的人看起来衣衫褴褛,子弹不断穿过他们的身体,但对他们似乎完全无碍,仍旧继续往前。      一旁的石灯笼几乎全已倒塌,其下的石砖地就像是普通的沙地般松动翻滚着,接着就有东西从下方破土而出──那是石灯笼下方掩埋着的尸体!      放眼望去,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石灯笼一座座地倒下,穿着清代官兵服的殭尸正一个个破土而出,摇摇晃晃地往石台走来。它们脸部已经腐烂得几乎可见白骨,表皮甚至还覆着尸蜡,手臂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要掉不掉的,看起来恶心至极。      当叶离看到殭尸们身上的腐肉掉下来时,忍不住开始作呕。      鬼老头活了一辈子从未看过如此景象,他自认看过不少殭尸,离奇的事件更是层出不穷,但如此的殭尸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子不语》里也记载,『葬久不腐』是形成殭尸的先决条件,但这些家伙……」      金看到了和自己堪称同类的殭尸们,完全看不出喜悦,脸色苍白道:「以科学角度来说,它们的肌肉已经腐烂,也没有牵动骨头的肌腱,怎么可能会动……」      罗教授的手下对那群会走路的腐尸完全束手无策,只能不断开枪试图吓阻,但那殭尸们就算手脚被打断,也靠着剩下的肢体继续往前爬。看到这情景,众人根本无心战斗,纷纷逃至石台上,战况节节败退。      看着那些殭尸爬着阶梯上来,罗教授猛然想起件事。      「我记得这里有其它路,不过时间已久,确切位置在哪也不清楚……」      罗教授跑向后头,伸手在岩壁上到处敲,希望能听出些端倪。      现在这情况,于承均等人就是想逃也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加入了混战。      一名黑衣男子走向于承均:「请到后面来,教授吩咐过一定要保护几位的安全。」      于承均没理他,拿着雷管点燃引信后抛了出去,掉在那群殭尸面前。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爆炸的气流迎面而来,碎石四溅、烟尘弥漫。往石台的阶梯被炸出了个大坑,前头的殭尸也被炸得血肉横飞。      叶离敏感的注意到掉下来的碎石中掺杂着腐肉,差点没吐出来。      于承均收起雷管,他并不想再炸一次,那些掉在身上的殭尸血肉臭得直让人作呕。他的目的并不是将那些殭尸全部炸烂,从黑暗中不断出现的人影看来,大概整个石洞内埋的殭尸全复活了,现下只能暂时阻挡它们,争取时间。      就在这时,罗教授似乎找到了开关,在墙上一处用力一掀。      几秒钟后,轰隆声传出,连地板都微微震动。旁边岩壁距离石台顶约两公尺高之处出现变化,一块约一人大小的方形岩壁慢慢地凹陷。退进去约一公尺后,石壁慢慢升了上去,露出后方的通道。      「快上去!」      罗教授的手下们井然有序地撤退,迅速地攀上洞口。罗教授攀上后,回头将叶离及鬼老头也拉了上去,最后就是于承均和金。      殭尸们很快地就重振旗鼓,已经爬上石台往这里来了。      于承均将背包递了上去,握着上方伸下来的手,踩着岩壁一口气爬了上去。他气喘吁吁道:「那些东西会爬上来吗?」      罗教授指了指墙上一个凸起。「可以关上。这门足有十几吋厚,任那些烂骨头爬上来了撞不破。」      「那就好。」于承均松口气,回头趴在洞口往下伸出手。「奕庆,抓着我的手!」      猛然一只手扯住于承均,他一时猝不及防,结实地摔在地上。抬头一看,两个黑衣男子已经一人一边扯住了他往后拖。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还有人在下面!」于承均挣扎着说道。      「很抱歉。」罗教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金必须死,如果能不藉由我的手来杀他是最好的。」      于承均往下看,只见金仰头望着他,脸上绽放出个灿烂的微笑:      「快走吧,均。」      还来不及说些就被往后拖走,于承均回头,见鬼老头和叶离也被架住了,心中一凉,破口大骂:「放开我,你们这些王八蛋!」      抓着他的两个黑衣男子充耳不闻,其中一个转头对罗教授道:「教授,可以了。」      于承均看到罗教授的手伸向岩壁的开关上,再抬头看那头顶前方悬在那的大石。那颗石头一落下,就代表他可能再也见不到金了……      在罗教授压下开关同时,于承均根本来不及思考,使劲的曲起手肘往后用力一拐,撞在两个黑衣人的胯下。      箝住双臂的力量立即消失。耳里听到后头传来的惨叫声,于承均动作毫无停滞,往前一翻滚出了好几圈。沉重的门同时轰地落下,只差几公分就会压到他的脑袋上。      他爬起来,见通道已完全被被挡住了,而大石正缓缓向前移动。于承均爬到洞口,见金依然站在洞口下方的石台上,背对着这里。      「奕庆。」      听闻呼唤,金震了一下,然后慢慢回头。      看到于承均的脸,金瞬间感到惊喜,但随即涌上的是说不出的苦涩和惊慌。他挥着双手,大叫道:「均!快走!」      于承均跳了下来,稳住身形之后随即张开双臂拥住金。与其就此分离,他宁愿和金一起面对。      头顶传来声响,一些碎石沙子掉了下来。门已经恢复原状,几乎看不出缝隙。      金哭丧着脸指着门:「门、门关起来了……你要怎么办?他们会再开门吧?」      于承均感觉到金僵直的身体,只能拍着他柔声安慰道:「没事的。」      金眼巴巴地看着门,但岩壁一动也没动。      于承均放开金,看着逐渐逼近的殭尸潮,心平气和说道:「地宫里的暗道通常只有一个『开』和一个『关』,分别设置在门的两边,所以从地洞那里应是无法开门。」      「那、那么你知道罗教授从哪开门的吗?」金焦急问道。      「刚刚大家都忙着对付殭尸,没注意到罗教授是如何开门的。」于承均从腰际抽出两根雷管,盘算道:「雷管只剩两根,没办法炸死那些殭尸,要把门炸开也不够……」      金心中五味杂陈,为了他深入险境固然代表于承均心中有他,但自己拖累了于承均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因此有了什么万一……      「这石台是汉白玉制的,硬度不高〈注七〉,我身上的火药应该足够炸烂这个台子。」      于承均自顾自地说:「等一下我会退到石台后将殭尸都引上来,然后再炸台子,这样应该可以拖延些时间。到时候奕庆你就赶紧跑,那些殭尸动作缓慢,你要跑快一点,别跌倒了……」      于承均话才说完,一直低着头的金突然抬起头,脸色凶恶地一把抢走于承均手上的雷管就跑了出去。      金捡起地上的火把,忍着胸口的剧痛边挥舞着边对那些殭尸大喊:「退后,你们这些恶心的混蛋!均,你快走,我不会让这些家伙碰你一根寒毛的!」      于承均心中暗骂,这个笨蛋想逞英雄也不是挑这种时候!      他明白金想保护他的心情,因为自己也是一样,无论如何都不希望金受到伤害。但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金向来笨手笨脚的,要当诱饵当然是身手敏捷的自己比较适合。      虽然金自告奋勇,但自己怎么能丢下他逃跑?于承均握紧另一支雷管,人就冲了出去。      那些殭尸似乎怕火,见金挥着火把,动作都停滞下来。察觉到此事的金兴奋地说:「这些家伙大概是被拿去当蜡烛当怕了,所以不敢靠过来吧?」      ……殭尸怕火?于承均思忖着,他也没注意到那些殭尸是否曾特意避开举着火把的人。当然不管是什么东西遇到火都会着的,但就是没听说过火可以克殭尸。      「太好了,这样应该就可以杀出条血路逃出去了!」金挥着火把,作势往殭尸身上烧。「滚开,臭家伙!」      不过殭尸们似乎察觉了金的虚张声势,慢慢缩小包围网,甚至身上的衣服被点燃了也依旧向前逼近。      于承均从地上也捡起支火把,正想叫金撤退时,却看到个让人胆颤心惊的画面。      金看起来十分惬意,挥着火把恫吓殭尸们,而握在他左手的雷管,引信不知何时烧起来了,火星正迅速地往上延烧!      「奕庆!快丢掉!丢掉你手里的雷管!」于承均立即冲了出去大声叫着。      金愣了一下,看了看右手举着的火把,然后转头看了看握在左手里、连自己都忘记了的雷管,才赫然明白于承均的举动。      金举起手臂,用力地将雷管抛了出去,但举起手时牵动了胸口的伤,他一手软,力道和准头都有了很大的落差。雷管落在他前方不过几尺的殭尸堆里。      距离不够!      于承均冲了上去,将金扑倒在地上。当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撞在地上时,引信也烧到了尽头。      这次的爆炸距离相当近,瞬间的气流与音爆让人还未进入状况就被震出几尺之外。于承均感觉到身体被抛上石壁然后摔了下来,但他的手始终箍得紧紧的,也能感受到金两只手臂紧环着他的头颈与肩膀。      在落地的瞬间,落下的势头被地板阻挡了会儿,然后便又是让人心慌的下坠感。      当他们再次重重落在地上,周遭也安静下来。于承均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之中。      注五:满文与锡伯文转写成拉丁字母的方案之一,普鲁士人穆麟德所提倡,至今仍广为使用。      注六:塔克世,努尔哈赤之父。      注七:汉白玉即为白色大理石,莫氏硬度为3。莫氏硬度为一种相对硬度标准,共分十级,人体指甲的莫氏硬度约为2.5。      第十八章      金缓缓醒转,睁眼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于承均。于承均趴在他身上,双目紧闭。      金动作轻慢地让于承均躺在地上,检查确认没有外伤,才轻拍他的脸颊:「均!」      于承均睁开眼睛,见到金的脸时微微一惊。他花了几秒钟才让脑袋清醒,随即就感觉到浑身作痛。他动了动手脚,幸好还有知觉。      「……奕庆,你没受伤吧?」于承均坐起身,注意到了周遭陌生的环境。「这里是……」      他们身处在一个山洞之中,满地都是白色碎石,旁边还躺着几具殭尸残骸。      左右看不到门或通道,于承均往上看,只见头顶一个大洞,几具殭尸站在洞口旁动也不动,不晓得是打算守株待兔还是怎样……      看这样子,他们应该在石台下方……或者是说在石台里。万万没想到这大石台竟然是空心的,刚刚的炸药将表面炸开了,所以他们掉了下来……所幸上面那些殭尸似乎没有跳下来的打算。      观察完四周,于承均将注意力转回金身上。这时于承均才发现金的脸色苍白,一只手按着胸口的枪伤,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于承均连忙让金躺下以查看他的伤势。子弹并未贯穿,卡在了身体里,那里正好是金之前被罗教授刺伤的地方。旧伤未愈、新伤又加,金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忍着,我帮你把子弹挑出来。」      于承均解开金的衣服和胸口缠着的纱布,拿出小刀用火烤过,然后对金道:「要开始了,忍着。」      金闻言点点头便闭上眼睛。      于承均深吸口气以稳住手的颤抖,他知道这时应该说些话转移金的注意力,但口拙的自己也没话题可聊,想了半天,才踌躇地问:「奕庆,你……一直有龙阳之好吗?」      这个问题成功吸引了金的注意力。      趁金一脸呆愣,于承均的刀子切了下去。      「呜……」金泄漏了半句呻吟,然后马上闭上嘴咬牙忍着。      切开伤口之后,于承均利落地用刀尖将子弹挑了出来。整个过程不过几秒,但金已经痛得浑身发颤,冷汗不止。      于承均从金的背包拿出水壶冲洗伤口,并喂金喝了几口水。包扎完伤口,于承均再度拿起刀子,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刀。      他将手凑近金的嘴边。金见状大惊失色,惊愕问道:「均!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于承均才觉得莫名其妙,「给你喝啊。」      话说完,于承均这才想起,之前金喝血时都是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像这样保持清醒还是第一次。      金虽然知道自己曾喝过于承均的血,也不得不承认那种美味一直让他难以忘怀,但要他这样大剌剌地喝血实在……      「你害臊什么?更应该觉得羞耻的事你都做过了,快喝!」      迫于于承均的淫威,金只好含着泪慢慢地舔着渗出的血液。看到金的德性,于承均觉得自己像是逼奸良家妇女似的……      金粉红色的舌尖在伤口上一下一下地舔着,看着看着,于承均突然明白了金的顾虑。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进食行为,这时看起来却挺色情的……      连于承均也脸红发烫起来,只好转头不看,但手背上微痒的感觉搔得他不得不在意。      喝完血,两个人都脸红着不太好意思看对方。      金平时虽常厚颜无耻地对于承均上下其手,但喝血对他来说是种更亲密、更进一步的行为,突然就这样做,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于承均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想我们都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幸好这里挺安全,等一会儿再作打算吧。」      于承均将地面大致收拾了下,碎石块及殭尸残骸都堆到角落去。他铺好睡袋让元气大伤的金躺下休息,自己则盘腿靠在一旁墙上,打算先守夜。毕竟上方还有一堆殭尸在那虎视眈眈,他也不想在熟睡时被撕成碎片。      他草草吃了些干粮,幸好准备装备时,粮食饮水平均分配到四个背包里,自己的背包丢了还有金的在。仰头喝水时瞥见金的睡脸,于承均忍不住坐得靠近些。      撑着脸颊,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朦胧中,一切再也与他无关,连腐烂的殭尸与罗教授都可以抛诸脑后,在难得平静的时刻,光这样看着金,便让他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听到了些微声响,于承均马上惊醒。他朝四周看了一圈,并未看到异状,而头顶几公尺处的殭尸们似乎是入定了,保持着他入睡前的样子,纹丝不动。      他看了看手表,竟然已睡了两个多小时,但身体依旧酸痛,总觉得比睡之前还累……于承均舒展了下筋骨,站起身察看金的状况。      金的睡相极难看,整个人卷着睡袋蜷缩在一起。于承均莞尔一笑,正要叫金起床时,才发现他全身紧绷着且不断发抖。      于承均心里也慌了,焦急地唤着金并将他翻过来。金的眼睛瞪得老大,看到他时反常地露出惊吓的样子,迅速地翻过身将睡袋盖住头,似乎是不愿看到于承均。      那惊鸿一瞥之下,于承均就知道事情严重了,金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血红,表情也相当狰狞。      于承均算算日子,然后咒骂自己实在太过粗心大意了,竟没注意到今天已是阴历十五号、月圆,也是……金发作的日子。      金紧抱住身体忍耐着对于承均的血的欲望,浑身冒着冷汗并不断抽搐。于承均心慌意乱,又担心金这样会伤了自己,便想将他翻过来躺好。      「走开!」金感觉到于承均触碰着自己时简直要崩溃了,尖声叫道。      「奕庆!你这样会伤了自己的!」于承均厉声道。      金缩着身体,嘶哑地说:「均,趁、趁现在快走,我怕我受不了会……你快点走!跑到我闻不到、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于承均忆起上次折腾了许久、打坏了许多东西才制住金,而那次情况也相当危险,三人合力加上冰箱和铁链都差点功败垂成。这次……他看看四周,完全找不到能够用来绑住金的东西。      ……可恶!      于承均咬牙,往头顶看去,殭尸们还围在那边,虽然他对自己的速度也挺有自信,但即便加上火把也不可能突破数百只殭尸的包围……      两条都是死路,不过和金狂暴的样子比起来,选择上面的道路生还率似乎会高一些。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金,只要金能撑过这段时间,到时候再回来找他也行。于承均背起背包,将火把点燃,走到金的身旁道:「奕庆,我会再回来找你,你……再见。」      金转了过来,脸上露出虚弱却欣慰的微笑。「快走吧,均,我会去找你的……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缓缓地点点头之后,于承均走到岩壁旁边开始往上攀,爬了几步,他低头,便瞧见金也看着他。      金愣了一下,像是忍着痛苦般地蹙了下眉头,但还是笑道:「均,你的身手真好。」      于承均试图扯出个微笑,但胸口充塞着的苦涩却让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闭上眼睛,那些片段便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来。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他的手紧抓着岩壁,用力得有些颤抖。      再次睁开眼睛,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开来。于承均滑下岩壁,将火把用力地往岩缝中一插,一把拥住不知所措的金。      他紧紧抱着金,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距离。虽然这个身体没有心跳,但于承均确实感觉到了和自己胸口中同样的悸动。      金细软的发丝搔在鼻端,于承均将自己的脸埋在金的颈肩。      「我曾差点失去你,那时我就发誓绝不会再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现在又怎么能够丢下你离开?」      金眨眨眼睛,忽觉有点鼻酸。「均,你……」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遇上殭尸,我们一起杀出条生路;你要是忍不住,我就绑着你直到你恢复正常为止,懂吗?」      金挣开睡袋,激动地抱住于承均。一直油嘴滑舌的他,此时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命在旦夕的时候还考虑什么现实和社会观感?于承均一直天人交战着,但他突然体会到自己和金可能无法活着出去之后,便觉得之前念兹在兹的烦恼就像屁一样微不足道。      还有什么比金重要?对现在的于承均来说,金甚至是远比金钱还重要的存在。      他将金搂得更紧了,像是要揉进身体里似的。在这时候,保护金的念头盘据了于承均的心里。      待两人的心情平复下来,于承均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金,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伤得不轻,这次发作起来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麻烦,我也想到办法了。」      金还未从震惊中恢复,只能含糊地应是。      于承均走到旁边,那里堆着碎石块和残骸。他搬来块石块道:「估计你也没什么力气了,用这些石块应该挡得住。」      于承均让金躺回睡袋里,从背包翻出所有能绑的长条绳子,结结实实地在睡袋外捆了一圈,「这样应该不太舒服,委屈你忍忍了。」      于承均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啊」了声。他从衣领拉出个东西,金一看,正是之前送给他的血玉。      见金不解的样子,于承均微微一笑,将绑着血玉的绳子解了下来。他两手分别捏着玉珏的左右边,用力一掰,血玉便从中裂成两块了。      于承均让受到惊吓的金仔细看了看玉珏,中间的裂缝边缘看起来圆润光滑,不像是破碎的样子。      「『珏』的意思是两个部分合在一起的玉器……这块血玉也是如此。」于承均将原本的红线剪成两段,分别穿过两片玉的镂空。「这两片玉极巧妙地嵌在一起,我想,真正赠送这块东西的方式是……」      于承均将穿着红线的半片玉系在了金的脖子上,另一片戴在自己身上。      「两人各持一片,才能知道彼此的心情,若是两人都能感觉到玉的温暖,这才是拥有这玉珏的意义,对吧?」      金愣愣地看着躺在胸口上的半片玉,回想着老娘说的赠与这块玉的意义。而如今于承均将这片玉转送给他,是否代表于承均对自己的感情就如同自己对他那样?      于承均看出金似乎就要开口问了,连忙站起身,面红耳赤地说:「我搬石头来!」      他挑了些较大的石块,一块块地迭在金身上,直至他的身体被完全包覆,还是不断的堆上去。      于承均希望能藉由石块的重量压制住金发作时的力量,而这样做似乎也有效,因为金面色痛苦地说:「我好像快窒息……不,应该是快扁了……」      于承均搬石头搬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继续将石头堆上去。幸好金不是人,要不然被这些堆得像山一样的石头压在下面肯定会死人的。搬完后,他也几近虚脱,躺在金的身侧喘息着。      「我想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全身被覆盖住,只露出一颗脑袋瓜的金说道:「因为我现在除了嘴巴之外,全身上下都没感觉了。」      于承均转头看着躺在一旁的金,伸手拨了拨金额际的浏海。金的双颊微红,侧过头看着于承均,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傻笑。      见那模样,于承均的手忍不住顺着金的脸颊慢慢滑下来,头凑过去,轻轻地在金的唇上吻了一下。      金瞬间羞红了脸,闭着眼睛叫道:「均,你、你趁人之危!不要脸!」      「你不喜欢?」      金无话可说,但一想起刚刚于承均主动吻他,便吃吃笑了起来。      于承均无奈一笑,坐起身,准备迎接最难熬的时刻。      过没多久,金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头不断地转动,看得出来忍耐得相当辛苦。于承均什么也无法做,只能待在一旁。      于承均拿了手巾沾湿替金擦擦汗,擦到一半,金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变得血红的瞳孔凌厉地看向于承均。      于承均猛然缩回手,让金扑了个空,牙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可惜啊……」金伸出舌头舔了舔双唇,「差一点就能吃到了……」      「我的手上都是老茧,咬起来应该会很硌牙。」于承均道,看了看右手,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否则真要被咬下一块肉来了。      「让我吃吧,均。我饿得受不了了。」金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于承均,看起来特别锐利的犬齿随着他的笑容浮现。      于承均看了看手表,叹道:「等今天过后吧。要是到了明天,你还想吃我,我就让你吃。」      金双目赤红,看着堆在身上的石块,阴恻恻道:「你以为这些石头就能压住我?」      「看起来挺有效的。怎样,奕庆,你现在动得了吗?」      于承均相当平和地阐述事实,不过金大概认为是嘲弄,面色狰狞大吼:「快放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将这里所有的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应该会消化不良吧?于承均知道这句话说了可能会引起更剧烈的反应,所以忍着没说出口。      金不断挣扎怒吼着,无奈于承均的「泰山压顶」策略似乎是奏效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承均知道自己再说话可能会惹得金更不高兴,因此,无论金百般嘶吼或哀求他都不再应一句,最后索性闭目养神。      两人就这样僵持许久,金也累了,瞪着双眼怨恨地看着于承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于承均闭着眼睛在心中数着。他看似轻松,不过冷汗早已浸透了身上衣服,长时间地保持紧绷戒备是十分劳心劳力的事。      他手中紧扣着墨斗和枣核钉,那是在金的背包里翻到的,虽然他不知道那是鬼老头趁乱放的还是金自己放的,但在这时候真是帮了大忙。      「均。」      于承均看向沉默已久的金。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吗?」      虽然不明白金问时间干嘛,但于承均还是看看手表,道:「亥时三刻,怎么了?」      「难怪……」金咧开了个笑容,看起来极灿烂。「我觉得力气慢慢地涌现,很快地……我就能尝到你了。」      就像要证实他说的话一样,金身上的石块堆松动,滚了几块石头下来。      于承均捏了把冷汗,要是让金挣脱就不得了了,他赶紧上前在石堆及金的身上弹上墨线。      金相当惬意,看着于承均忙东忙西的。于承均被那视线折腾得浑身发凉,觉得自己就像是不知死活、在老虎面前晃来晃去的猪肉一样……      受限于地区及材料问题,于承均自认已经将防卫等级提到最高,要是金还能挣脱,那他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于承均站在金的身侧,以便于在金蠢动时立即制住他。      「均。」金再度呼唤他。于承均看了过去,只见金直直地望着他,表情天真地说:「均,你爱我吗?」      于承均愣住。就在这时,压在金身上的石块突然发生崩落,一下子全掉了下来。      幸好他早有所准备,看到人影跳起来时,立即拉出前端绑着纺锤的墨线抛了出去。墨线缠住了金,让他一下子跌倒在地。      于承均单膝跪在金的背上压住他的身体,扯紧墨线让金动弹不得。若是在上一次的发作,凭于承均是不可能制住金的,现在他只能庆幸金负伤在身才能如此轻松。      他用全身的力量压着金,却不期然地看到金露痛苦的表情,喉头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声。      于承均下意识地放松了些力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猛然一挺身挣脱了墨线,一掌就朝于承均身上招呼过去。      于承均连忙向后闪,墨斗不慎被打落在地。同时,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向后推,背撞上岩壁,痛得于承均忍不住叫出声。      于承均睁开眼,见金在面前,自己被压在墙上动弹不得。金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肤里。      「告诉我,均,你爱我吗?」金凑向他的脖子,舔舐着渗出的血丝。「如果你爱我,就应该乖乖让我吃……」      于承均举起手就想将枣核钉刺进金的背上。金随手一挥,打在于承均的手上,枣核钉应声而落。      手臂被打得发麻,于承均咬牙道:「那你呢?你口口声声说爱,但是现在却要吃了我?」      金趴在他颈窝,陶醉地嗅着他,「我当然爱你,爱得恨不得吃了你,让你融在我的血肉里,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说完,金凶猛咬上于承均的脖子。于承均痛呼,撇过头并闭上眼睛。      金忘我地吸吮着从伤口里流出的源源不绝的血液,感觉到于承均的血流向自己的四肢百骸、和自己渐渐融在一起,金便兴奋得无法自拔。      于承均的肩颈被金啃咬得血肉模糊,而金边舔着他,双手更是在他身上不断游移。      「均……」金忘情地喊着。      于承均终于完全属于他的了,毫不反抗的、温驯的、只属于他一人……      「均,你不逃吗?」察觉到于承均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金抬起头问道,唇边还沾着红艳的血。      于承均看着金,手慢慢抚上金的脸颊,动作轻柔而充满怜爱。      「我怎么会逃……你忘了吗?奕庆。我已经发过誓绝不会离开你的。」      说完,于承均一手扣住金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血腥味在唇齿间扩散,但不可思议的,他并不感到害怕。      金的身体僵硬,在这剎那,他似乎恢复了神智,猛然推开于承均,表情充满惊愕恐惧。      「你胡说!你怎么可能永远跟我在一起?我不在乎了,你快点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如果你吃了我,以后才真的会永远看不到我。」      于承均慢慢走向金,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但他的话语和脚步却坚定不可动摇。      「若是你真打算以后再也不见,那就吃了我,否则我不会放弃、不会离开,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金的眼眶泛起泪水,理智和欲望折磨得他几乎要崩溃了。他既想吃了于承均和他合为一体,但又惧怕着以后见不着于承均该怎么办。      金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叫道:「均!你快走!」      于承均走到金的面前,执起金的手低声道:「忍着,奕庆,我知道你很痛苦,只要再一下就过去了。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你吃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做出让你我后悔的事,好吗?」      金浑身发颤,抬头望着于承均,血红色的双眼溢满无助。      这个男人给了他一切,所以他发誓就算赔上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他,但自己体内无法遏止的欲望却叫嚣着要吃掉那个男人……      金抓着于承均的手,放在唇边摩娑着。这双粗糙温热的手曾一次次地扶起自己,或是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就像对待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金颤抖着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吻,忍着张口撕咬的渴望,然后伸手捧住于承均的脸,额抵着额。      如此近距离的看着金,连他纤长湿润的睫毛都可以一根根的数出,当下于承均的心里只有「要好好保护这个人」的念头。      他情不自禁地吻着金的眼睛,感觉到金的眼睫轻轻地颤动着,然后顺着脸庞一路轻啄下来,吻上金的唇角,动作充满怜惜和无法诉说的情动。最后,像恋人般吻住了金的唇。      吻里混着金的泪水和血腥味,金的唇微微颤动着,表达着他的手足无措和挣扎。      如果这一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于承均心中想着。只有他和金,没有其它琐事的打扰,就算一起死在这肮脏的洞穴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金紧闭着双眼,眼泪不断滑下。于承均炽热的双唇轻轻贴着自己唇上,温度的交换让自己冰冷的皮肤也渐渐热了起来,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从皮肤接触的地方涌入的波动渗透进每一个细胞里。      于承均给了他新生和希望,让他不在渴血的欲望中迷失自己。若是能和于承均在一起,就算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也愿意。      金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会在百年的沉睡后苏醒过来,这时候他竟然有些庆幸自己的早夭。若不是被杀了之后埋在那养尸地里,他也不可能会遇见于承均。      对于这次的重生金怀抱着满腔的感激,只要能在此刻拥有于承均,其它的一切他再也别无所求。      金的手缓缓地扶上了于承均的背,使劲地将他往自己身体处带。      两人唇舌交缠,气息渐渐变得粗重。于承均喘息着推开金,但金又强硬地靠了上去,再度吻住他。      不知何时,于承均又被推到墙上,金紧抓着他的双手,怕他会逃脱似地。      于承均用力挣开,手紧紧抓着金的后脑勺,哑着声音道:「我……我不会逃的。」      金像是想吃了他般啃咬着他的唇,手也伸进于承均的衣服里粗鲁地抚摸着他。      金在他身上游移的手相当冰冷,让于承均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一边沉迷于与金相拥的感动,一边又担心着自己该不会把金的食欲转变成性欲了吧?但欲望已经被撩拨起,一发不可收拾。如狂风骤雨般在脖颈落下的吻让他无法多做思考,只能喘着粗气回吻着金,拉扯着金的衣服让他更贴近自己。      两人身体紧贴着,可以感觉到对彼此的渴望一样强烈。碰到金已然勃起的性器时,于承均微微一震。但他没时间思考,只是凭着本能将自己的胯部贴近,互相摩擦着。      金忍耐不住,粗暴地褪下两人的裤子。两人抚摸着对方的性器,身体的温度不断升高。      当金的手探入于承均的股间时,他像是触电般跳了起来。金一手扣着他的臀,一手强硬地探入后方。      于承均心里产生抗拒,推着金的肩膀说道:「金……我没办法……」      金没空应话,唇贴在于承均的身上不断亲吻啃噬,烙下一个个滚烫的痕迹。      于承均背靠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周遭是爆炸过后的残破景象,身上混合着血、汗水和沙尘,鼻腔内充满着洞穴里阴湿的味道和腐尸身上难闻的气味……这里可能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不过他无暇想这么多,体内的快感与欲望纠结在一起,让他连思考都忘了。      金的手细腻光滑,抚摸着皮肤以及敏感的性器时让他舒服地仰起头。一抬头,于承均便见到站在洞口那些动也不动的殭尸,瞬间就像是一盆冷水浇下,他再渴望也不可能当着其它人的面干那档事!      吻着于承均的颈侧,金的手指在后方搅弄着。对于于承均的顾虑,金的回答是扯着他、将他按到了另一边墙上。      正当于承均陶醉在金的抚摸带来的快感时,金猛然将他翻了过来,让他的手撑在墙上,接着于承均就感觉到了金炽热勃发的性器插入还未做好扩张的后方。      「浑蛋,奕庆……呜!」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于承均忍不住泄出呻吟,全身紧绷着,双手更是紧紧抓着墙壁。      金从后方抱住了于承均,慢慢地亲吻着他的颈项与背脊。等于承均放松下来,金将下身用力地埋入他体内,开始缓慢的挺动。      于承均紧咬着牙关承受着来自身后的撞击,一开始的痛楚过后就并没那么不舒服。金慢慢加快动作,强烈的抽送顶得他身体随之摇摆。      身体变得酥麻,于承均的性器也有了反应。金一手伸到他身前,握住于承均的性器撸动,前后夹击的快感让他浑身发颤,几乎快站不住了。      金退出于承均的身体,将他再度翻了过来,抬起他一条腿便再度将自己的性器顶了进去。      于承均喘息着抱住了金,迷蒙的双眼眨也没眨地注视着金。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他,舍不得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于承均抚上了金的脸颊,凑过去深吻着他。      以往顾虑的种种事已经再也不重要,于承均现在所想做的只有敞开自己的身体,沉溺在无可自拔的高潮中……      金躺在睡袋里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头顶的大洞和上面站着的殭尸们依旧没变。      不过,他和于承均倒是有了很大的不一样。      清醒之后,金惊讶地发现自己什么都记得。他一转头,便瞧见于承均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一旁,微瞇着眼睛也看着他。      金觉得自己全身血液几乎要沸腾了,红着脸撇过头,不敢直视于承均。      于承均倒是坦然多了。对他来说,身体力行的确比用嘴巴说要容易。他本以为接受了金之后会让自己的人生和价值观起变化,但如今看来似乎没什么可变的,他也讶异于自己的态度之坦然。      现在,他只觉得胸口充满着某种非现实的喜悦与满足,说不定是因为这地方与世隔绝所以才让他如此理智丧失,但于承均没把握自己到了外头是否还能保持泰然自若。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对金的感情不会变。就算再怎么害怕恐惧着现实,他也会和金一起走下去。      只是纳闷着金那副害臊的模样简直比女人还扭捏。      「你在这之前不会还是处男吧?」于承均调侃问道。      金抬眼,水汪汪的双眼眨了眨,娇羞地说:「不是,咱家十五岁就上窑子了。」      ……那你羞个屁!于承均动了动,那里还是有着不适感,一想到金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老大不爽起来。      休息了会儿,于承均确认自己能够以正常的姿势走路之后,便对金道:「奕庆,咱们该走了。我打算先突破一段路试试看,要是不成再回这儿来,我担心罗教授会回来找你,所以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师父和叶离他们在罗教授那里应该很安全,等出去之后再想办法跟他们会合。」      「唔……」金坐起身,白皙的身体上除了原本的伤之外,还有不少啃咬撕抓的痕迹。      于承均看到痕迹时便忆起刚刚那荒唐的失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将衣服扔给金,粗声道:「别磨磨蹭蹭的,快一点。」      金见于承均作势要离开,慌张地穿上衣服,连上衣都穿反了。「均,你……没问题吧?会痛吗?」      于承均知道金指的是什么,但回答会或不会感觉都不妥,索性假装没听到。      往上爬到一半,于承均正欲回头看金是否跟上来了,猛然一声巨响震得他差点没抓好。那是……爆炸声!      他抬头看着洞口,上方忽地传来人声叫道:「于先生,你还好吧?」      于承均警戒地看着上方,并在背后挥手指示金不要说话。没想到罗教授的人已经折回来了……      「请你们找个地方遮好,上面会有爆炸。」      不久后,爆炸声四起,头上的石台不断崩落。金掩着耳朵,惊恐地看着不时落下的断骸残肢。      待上方安静下来,一个人影出现在洞口。见到于承均时喜道:「还好你们没事。」      于承均看清那人的脸后着实大吃一惊,这个人并不是罗教授的手下,而是之前帮助他们找到金的老罗教授!      ……怪不得刚刚听那苍老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于承均思忖着。      他们爬上去之后,只见地面被炸得一片狼藉,到处都能看见腐烂的断手断脚。老罗教授站在中间,看起来毫无惧色,后方黑压压一大群人,看起来就像是黑帮老大出来巡察产业似的……      看到这等阵仗,金不禁张大了嘴,直嚷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请问……您怎么会来这?」于承均迟疑地问。      老罗教授面色凝重,严肃地说:「你说过要查我孙儿他的行踪吧?我本来不想再插手管年轻一辈的事,但我知道你们此次前来必定十分危险,所以还是派人跟踪你们而来。而且……」      讲到一半,老罗教授剧烈地咳嗽起来。于承均连忙帮他顺顺气、坐到一旁。这一路上的颠簸艰苦于承均再了解不过,老罗教授竟能挺进到这实在不容易。      喝了口茶,老罗教授拿出助听器调了调音量,边道:「其实我来这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放不下孙儿啊,他毕竟是我们家唯一的血脉,我不能看着他就这样一错再错。我要谢谢你,于先生,是你带我找到这里的。」      「您孙子一定有什么毛病吧?」金在一旁插嘴道:「例如殭尸恐惧症或是看到殭尸必杀症……」      「闭嘴,奕庆。」于承均担心讲太多会让金的身分曝光,赶紧转移话题:「不过罗教授已经不在这里了,而我们也被困在这……」      于承均带着老罗教授走到罗教授发现的暗道,「虽然有路,但不晓得该如何打开。」      老罗教授戴起老花眼镜仔细看了一圈,然后吩咐手下拿了几罐像是杀虫剂的东西上来。      「这是硝酸银,会和指纹中的氯化钠产生反应,用紫外光照之后指纹就会浮现。」      老罗教授拉着他们往后退,几个手下浑身包得紧紧的开始在岩壁上到处喷洒硝酸银液,另外几个人则拿着紫外线灯近照。      金看得目瞪口呆,惊叹道:「这简直跟CSI一样嘛!」      「CSI?那是什么?」于承均疑惑道。      金大惊失色道:「均,你竟然没看过CSI?那是汇集了所有高科技搜证和办案方法的影集耶……」      在他们讨论着要如何从一堆蠕动的蛆里采集皮肤上的指纹时,老罗教授的私人鉴识人员有了发现。      岩壁上零零落落地分布着些指纹,有一处看起来特别密集。      于承均恍然大悟。罗教授之前来过这里,八成不只一次开过这门,虽然刚刚似乎是忘记了,不过开关处指纹一定会是最多的。只是这指纹分布相当密集,看来应当是被频繁地使用过……      戴着手套的男人在老罗教授的授意下按了按指纹密集之处,然后门再度打开了。于承均看了看壁上呈现黑色的指纹,不得不佩服老教授思考之缜密,连这都想到了。      「其实直接炸门比较快,不过毕竟是文明人,还是要拐弯抹角一点。」老教授呵呵笑道。      「……」      第十九章      通道相当狭窄,所幸于承均和金已经没有什么负担,但罗教授的手下们各个全副武装,很难在这快速行走,因此前进速度并不快。      老罗教授拄着拐杖慢慢地走,通道里凹凸不平,连金都会绊倒了,对于老人来说更是艰困。      要是在这里和罗教授狭路相逢,他至少会看在老教授的面子上暂时不动手吧?于承均思忖着,否则双方打起来一定会两败俱伤。      「教授,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于承均问道。      老人家一边走着,边拿着拐杖东敲西敲地查探,「这地方应该是长白山脉下吧?据传长白山里有许多未被发现的古墓,这大概是其中之一。」      「古墓?那么埋葬的是什么样的人?」金问道。      「从前头那些壁画以及刚看到的玉简残骸来看,肯定是满清的皇族。」      老罗教授沉吟道:「不过没有足够证据支持这个想法,我们并没看到最重要的棺木,更何况满清皇族的葬地众所皆知,实在无从得知这里的墓主是谁。要是有文字纪录就好了,不过刚刚看到那些殭尸,我便急着想解决它们,等发现玉简碎片时已经太迟了。」      于承均也相当懊悔没能及时将那些玉简留下,那上面还有许多金未能解读出来的部分,说不定拿出去后就能知道这里藏着的秘密。      通道同样崎岖,却和之前的道路截然不同,这条路一路向上,走起来也格外辛苦。      「好臭……」金突然掩着鼻子抱怨。      「奕庆!」于承均没闻到任何足以被称为臭味的气味,赶紧阻止金继续说下去,「抱歉,他的鼻子比较敏感,空气不好就会……」      「我明白。」老教授和颜悦色说道,「不过我想并不是这位小兄弟的问题。这里接近火山,有味道在所难免。」      「火山?」于承均皱眉道。至少他目前还未发现任何像是火山的迹象,难道老教授的嗅觉和金一样灵敏?      察觉到于承均的疑惑,老教授呵呵笑道:「这是我的推测,这一带靠近长白山主峰,不过还不到中心位置,而我们应该是在接近熔岩岔道的地方。」      老教授说的没错,前进一段路之后,于承均也闻到像是臭掉鸡蛋的味道,还发现一旁岩壁出现黄色的矿物结晶体。那是硫磺。而更让人担心的是信道内温度越来越高,就表示他们应当渐渐地接近熔岩岔道中心。      虽然长白山是座休火山,但最近百年也有喷发纪录,若是好死不死遇上火山活动,光蒸气就能将这里的人全部烤熟了。      通道里的高温让人越发难以忍受,对冷热没什么反应的金这时才注意到大家都汗流浃背,衣服一件件地脱,几乎都只剩下内衣。      于承均也有些担心这条通道的终点,不过既然罗教授来过那么应该是没问题,只不过越走就越对古墓的论点感到疑惑,怎么会有人把墓建在这种地方?      所谓的墓就是死者安息长眠之处,但在这种环境下,陪葬品极不易保存,更别提会喜欢这种高温又充满恶臭的地方。      他心中的不安渐渐蔓延,这地方似乎不只是古墓这么简单。      走了约莫三个小时,老罗教授突然「嘘」了声,并吩咐属下们放轻脚步。抬头一看,通道的尽头就在前方。      担心鬼老头和叶离的于承均率先走到洞口,探头一看,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个巨大的天然溶洞,面积辽阔约有两个足球场大,洞顶满布着粗大的钟乳石,石笋和石柱林立。于承均心中十分震撼,这绝对是世界上现存最大、保存最完好的石灰岩溶洞。      虽然他相当疑惑火山地形里是否可能存在着石灰岩溶洞,但无论他绞尽脑汁回想着学生时代念过的东西,都毫无斩获。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本来只是单纯的石灰岩地形,后来熔岩改道才从这经过……      通道口旁边还有个宽约七、八公尺的瀑布,哗啦啦地注入岩缝里,于承均探头一看,那裂缝竟然深不见底,所以也不晓得这瀑布水都流哪去了。      「均,你看!」挤到于承均身旁的金忽然叫道:「那里有东西。」      于承均瞇着眼睛细看,果然在石柱间看到了个隐隐若现的影子,瞧那形状应该是个棺木,旁边还有火光,若是他猜得没错,那应该是……      于承均掩不住好奇,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      穿过一根根的石柱,看得也越发清晰。那火光来自于地面上一个洞,热得让人无法靠近周围几尺。远远的就能看见岩浆在洞里流动,蒸气不断冲上。      竟然真有人将墓建在熔岩通道旁!于承均心中的惊愕无法言喻,一想到自己脚下脆弱的石灰岩下方是温度高达几千度的熔岩,他就觉得脚软了几分。      他提起精神,如履薄冰似地一步步踏出。待走至中央看棺木的全貌时,于承心中的恐惧转为不可置信的错愕。      溶洞的中央一块被铲平了,只有一具棺木摆在那里。那棺木并不甚特别,但那形状大小和外观,于承均记得非常清楚。黑色木料和珐琅彩棺套组合成的养尸棺……于承均转过头看着一脸不解的金,心中的震撼难以形容。      这棺木竟然和当初发现金的那个养尸棺一模一样!      他有些恍惚地走至棺木前,正想看清楚时……      「别动!」      突然一声大喊,随即人影晃动,好几名黑衣人从石柱后窜出,手中都拿着枪。那很明显的是罗教授的手下,而随即于承均也听到自己身后传来阵骚动,老教授的手下们也纷纷举起枪来,两方对峙着。      站在两方人马间的金和于承均感到了生命威胁而退后几步。于承均正骂自己太粗心、看到棺木便什么都忘了时,赫然发现那些黑衣人当中包括鬼老头和叶离!      他本以为罗教授把他们两人当作人质,但却瞥见鬼老头手中也一把枪对着这边!      「师父!快过来!」叶离叫道。      于承均正错愕时,忽地感到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抵在了自己后脑勺。      「请你慢慢地转过来,于先生。」和指着自己的枪一样冰冷的,是老罗教授的声音。      金看到老罗教授的举动,又惊又怒道:「你做什么?!」      「请您别轻举妄动,否则我一紧张枪可能会走火。」      金看了看后面那些老罗教授的手下,每个人都杀气腾腾且持有武器,要是有个闪失,于承均可能就会……      「这是怎么一回事,教授?」于承均沉声问道。      老罗教授苍老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像是个慈祥的老者,但语气却让人发颤:「抱歉了,于先生,有些事骗了你。第一,我这次前来不是为了我的孙儿恒琰。第二,这地方我早就知道了。」      「……看得出来。」于承均刚刚见到老教授时,就觉得他们一行人看起来实在太过轻松,对于这地方的未知和险恶也毫不在乎……「那么,想必您一定清楚这地方的来由?」      老教授放下拐杖,严肃地说道:「长白山是满族的发源地,也是满清的龙脉所在。而这里,正是龙脉的源头之处。这个棺木……于先生你应该很熟悉,对吧?」      「……没错,这和我当初发现金的的棺木一模一样。」      老教授摇头道:「岂止是一样,根本就是同一个。」      于承均细看棺木,猛然发现棺套上一个个清晰可见的弹孔。那是当时金拿来挡子弹留下的。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金的棺木,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于承均想起了当初他们对于罗教授绑架金的种种猜测,那时罗教授匪夷所思的一句「那里并不是你的墓穴」,现在真相似乎慢慢浮出水面了。      老罗教授看向一头雾水的金,恭敬地道:「委屈您了,奕庆殿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金叫道。      「那是您的棺木。因为我孙儿的阻挠,所以我不得不将您移到那寒酸的小地方。其实,这里才是您真正的安眠之处啊。」      金瞪着眼睛,无助地看向于承均,但此时于承均内心的讶异绝不小于他……这地方竟是金的墓穴!      一个人影从鬼老头旁边走出来,那是年轻的罗教授。祖孙相见,却感受不到一丝喜悦。      老教授冷冷地道:「恒琰,我跟你说过,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罗教授看着自己的祖父,面色沉痛无奈,「爷爷,请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为什么您就是不了解呢?」      老罗教授厉声道:「我才想问你,为何你们都不能了解,我想做的才是真正光耀祖宗的事?我穷尽一生都是为了复兴咱们一族啊!」      见于承均和金一头雾水的样子,罗教授叹道:「承均,金,我想应该先说明我们的身分。我爷爷名叫溥钦,溥是他的字辈,而我名叫恒琰,恒是我的字辈,我的全名      是爱新觉罗恒琰。以辈分来说,我还应该称呼金一声爷爷。」      「无礼!」老罗教授怒道:「我们是旁系,怎么能跟宗室血脉相提并论!」      几个名词在金的脑里打转,但就是没办法兜在一块儿。原来两个罗教授竟也是满清皇室后裔?      而于承均并不太惊讶,因为适才老教授叫着罗教授的名字时,他便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玉牒,那个惊鸿一瞥却总是想不起来的名字……就是「恒琰」。      「我一直试图阻止我的祖父犯下滔天大罪。当时你们能找到我和金时,我就该想到背后一定脱不了爷爷的势力。后来承均你找了征信社跟踪我吧?我在沈阳绕了几圈把他们甩掉,但没想到你们还是找到这里了……」      老罗教授昂然道:「没错,是我将奕庆殿下安排在我的房子里以便于监视,也是我强迫征信社告知假情报,引他们到这里来。」      鬼老头愤恨地道:「这老家伙从头到尾都在作戏!」      不安在于承均心中慢慢滋生。      老罗教授千方百计引他们到这里来……这个不像是墓穴的地方……老教授嘴里说的光宗耀祖……似乎有什么想法渐渐成形,但这个念头也太荒唐了。      金不自觉地伸手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玉,彷佛这样能给他力量似的。他颤声问:「引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罗教授微微低头回答:「这里……您也知道正是咱们满族的发源地,也是大清的龙脉,天地的灵气在此汇聚,您的墓就是建在这样的灵地里。一般人说葬在龙脉可以保佑子孙荣华富贵,但这里并不是那种作用的。」      「什么意思?!」金声音尖锐地问。      老教授指了指熔岩洞口,道:「那是龙脉的『眼睛』之处,能够烧毁一切的熔岩代表着浴火重生,这里同时也是个养尸地……很神奇吧?应当是最稀奇宝贵的龙脉里还包含着养尸地,不过就是这样才拥有它独一无二的意义。此处的一切都是我亲自规划打造,就是为了让您能够不受打扰,等待着重生的那一天。」      「重、重生?」      「是的,这里并不是您的葬身之地,而是为了让您重生而准备的。」      金突然觉得头昏目眩,脚下一个踉跄。于承均急道:「奕庆!」      于承均想起,当初发现金的时候,他被包得像是茧,如婴儿般蜷缩在棺木内……这应该也是象征着金不是被埋葬起来的,而是沉睡着,准备着蜕变复活。      老教授恭敬地对金鞠躬道:「那些玉牒,是为了让您重生后能够了解皇室现况而准备的,虽然都毁了,但也不要紧……」      「你到底打什么鬼主意?」于承均厉声问道。      「很简单,只有拥有成为君王资格的人才能葬在这里。」老教授平淡地说着,「葬在这里之人,将成为重生之后大清的皇帝。」      ……重生的大清?!于承均无法想象,在清朝覆灭后已过了一百年的现在,竟还有人怀着复辟这种春秋大梦?      罗教授拿出张照片递给于承均,「你们还记得在水洞里看到的壁画吧?最后一张被我砸了,因为实在无法忍受这种荒谬的想法。」      照片有些老旧,但其上的壁画色彩鲜艳、保存良好,和几天前看到的壁画有很大的出入,这张照片的拍摄年代应该已久。      照片上是一人身着龙袍站在高处,下方万人拥戴,看起来极有气势,而那身着龙袍之人,一头金发闪耀,五官也和一般东方人不同……      金看着照片,嘴唇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于承均紧捏着相片,突然伸手将它撕碎了扔在地上。      老教授不以为意,道:「在光绪帝还在位时,我们就明白大清的覆灭是无可避免的,极盛后必定会衰退,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蛰伏,就像越王勾践也卧薪尝胆完成复兴之大任。咱们积弱已久,需要长时间的复原准备,总有一天也能再重振大清盛世。」      老罗教授神态痴迷地说着,而罗教授将头撇过,握着拳道:「爷爷,您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和父亲一直苦口婆心劝您,但您为何就是听不进去?」      「就算是不可能我也要让它变成可能!」      老罗教授激动地说:「你们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心血在这事上吗?为了一族的荣耀,我不惜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所付出的东西你无法想象!我也发誓,在大清国重生之后我会自尽谢罪,毕竟我亲手杀了奕庆殿下,但这是让宗室血脉维持纯正并完整保留下来的唯一方法!」      一直有些恍惚的金,在听到了杀害自己的凶手亲口招认后,才终于有了反应。      「是你杀了我?」金的话语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挤出,充满怨恨。「是你毒死了我,让我变成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      老教授咳了几声,刚刚的激动似乎将他的体力都耗光了。他虚弱地道:「是的,我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入您的府邸里成为服侍您的侍童,那时我才不过十岁……在您的饭菜里下毒的就是我。」      金的双眼圆睁且布满血丝,狠戾的模样是于承均等人从未见过的。沉积了一百年的杀身之恨终于爆发出来,金一步步地走向老教授,全身骨骼发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喀喀声。      不过是眨个眼的剎那,他身形一闪、一下子窜到了老教授的面前,动作快得连于承均都来不及思考。金打掉了老教授手里的枪,一把攫住他的脖子,      老教授几乎被提得离开地面,只剩脚尖勉强蹭着。后方的手下们一阵哗然,不过却没半个人举枪。于承均猜想,老教授应该已经吩咐交代过了金的身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他兵刃相向的。      「殿下,我这身老骨头也撑不久了,等大业既成那天再杀我也不迟。」老教授的声音微弱却相当坚定。      「为什么是我!」金怒吼着。      「奕庆!」于承均抓住了金的手臂,但是金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      老教授已经气若游丝,没力气挣扎了,「因、因为您是光绪帝剩下唯一的儿子……您拥有皇室最纯正的血脉。」      于承均闭上眼睛。金的血缘让他吃尽了苦头,没想到连死因也是……      金的表情渐渐缓和,接着竟然笑了起来。虽是笑着,但表情却是相当悲惨。      「哈哈……我这个从来不被承认的私生子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金的手一松,老教授便跌落地面,剧烈地咳嗽着。      「我真不晓得该杀了你还是感谢你好……」金坐倒在地,眼泪一颗颗地滑落。      此时金真希望什么也不知道,维持着现状,他便能心怀感激地面对,纯粹地活着、爱着。莫名的死去和一百年的沉睡,换来的是他愿意付出一切守护的于承均,但知道了这些事后,他又怎么可能继续对自己的重生感到高兴?      于承均蹲下,抱住了金的肩膀。而金只是无声地淌着泪,双手紧抓着于承均的衣服。      「……我很早就知道了这个所谓的『家族使命』。」罗教授的眼神充满着同情与悲伤,看着坐在地上的佝偻老人。「我父亲即使在死前也谆谆嘱咐,一定要拉回爷爷,别让他继续陷下去……可惜我力有未逮,连这件事都没能做到。」      于承均忽然明白了为何罗教授坚持要杀金。金一旦死了,老教授的梦想也随之毁灭。      「爷爷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建了无数的殉葬坑。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断地寻找殉葬坑并将之捣毁。那些殉葬的人们,他们的梦想并不是复兴国家,而是获得安眠。」罗教授抬眼道:「适才那些殭尸是我忘了,它们是不可能攻击金的。它们因为金的血而复活,没有自己的意志,只会听从你的命令。」      「我将奕庆殿下移到那偏远的小山丘就是为了避免让恒琰找到。」老教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当时知道奕庆殿下被人盗走时,我只觉得我的天地都崩坏了……但是,殿下是注定要成为大业复兴的关键的,所以您才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老教授苦涩地笑了两声,悠悠地说:「我一身病痛全靠着药物维持生命,以我的情况,理当几年前就去了,但是因为没人能继承我复辟的志愿,所以上天才让我这条老命拖到现在……」      金用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老教授,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我重生后是否跟你有着相同志向?就以现在来说好了,我对于你所说的复辟还是重振大清一点兴趣也没有。」      老教授抬头,双眼流露出异常的光芒。      「您说您现在这状态是重生?不,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您是因为意外才会变成这副模样。我所说的重生,是让您重新成为人类,拥有呼吸心跳的正常人类!」      于承均感觉到金的身体瞬间一僵,随即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于承均也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发颤,若是金成为一般人类,那是否代表他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地白头到老?      「你说……你有办法让我变回正常人?」金低声问道。      「是的,只要您愿意跟我一起恢复满清皇室并继承大统。」      金看向于承均,求助似的叫着:「均……」      罗教授一步跨出,厉声道:「我绝不会让您这样做!不管是让死人复活亦或是复兴清朝,这都是天理所不容的事!」      明知道罗教授不是对着他讲,但金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复活对他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金愿意做任何事换得这个机会……      「金,你知道重生的做法吗?」罗教授温声道:「那是跟咱们满族的传统信仰八竿子打不着的邪术。爷爷他为了在日后举行复活的仪式,所以才造了殉葬坑,坑杀了无数的人命,将他们的魂魄锁住、永世不得超生。你的复活,将要建立在无数的鲜血之上。」      「罗教授!」于承均厉声叫道。      「即使如此,你还是想要这样做吗?」罗教授对于承均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金说道:「刚刚那些从石灯笼下方冒出的殭尸们,它们都是这样,活生生地被埋入土      里,因为你的到来让它们从沉睡中苏醒。它们的魂魄被禁锢在那残破不堪的身体里,你愿意让它们成为你复活的基石吗?」      金紧紧闭上眼睛。虽然没有心跳却能感觉到心痛,如果这样获得重生又有什么意义?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于承均又怎么能接受这样浑身是血的他?耳里似乎传来那些殭尸不甘的嘶吼,一声声地刺得金无法招架。      叶离红着眼眶看着陷入绝望中的金,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对于金的个性,他再了解不过了,虽然偶尔会耍点小心机,但以金的直率纯真,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的。      「奕庆殿下,请您眼光放远一点。」老教授用着催眠般的语气道:「对于新时代的建立,流血与牺牲都是必要的。而关于武力及资金方面,请您不用担心,这一切都打点好了。」      于承均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嘶哑道:「然后呢?金就算复活了又如何?您要用后面那几个人打天下?还是您以为搞到了些枪炮、原子弹的就能轻易颠覆一个国家?您是否不食人间烟火太久了、连世界情势都搞不清楚?」      「不用你来多嘴!」老教授怒道:「这一百年来我将毕生心血全投入在这上面,不准旁人随意污蔑!」      于承均确实打从心里为这老人感到同情遗憾。他年老昏聩的双眼只看得到在脑子里规划的美好未来,干枯的双手仍试图抓取不可能实现的时机。他对金做的事是不可原谅的,但于承均心里却有种掺杂着罪恶的感激。      「跟我走吧,奕庆殿下。」老教授颤巍巍地伸出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您完成,您复活之日就是咱大清国复兴的那一天!」      「我不能让您这样做!」罗教授喝道,并举起枪对着金。「与其让您继续错下去,我会先杀了金!」      「不行!」于承均焦急道。      「如果做得到,你就来阻止我。」老教授对着他怒目而视,「咱们有人数上的优势,我大可将你们全毙了再带走奕庆殿下!」      罗教授惨然一笑,举起另一只手。      「为了阻止您,我已经在这岩洞里布满炸药了,就算要牺牲在场所有人的性命也不惜。」      罗教授的话就如水滴入滚烫油锅里,一下子炸开了。      但老教授似乎毫不在意,只是阴森森地道:「就算我死了,还有其它人会继续下去。奕庆殿下,您考虑得如何?要是您不答应,我就将他们一个个都杀了,直到您答应为止。不如……就先从于先生开始?」      话才说完,老教授身后数十人皆举起枪,对准了对面的于承均等人。      在众目睽睽下,金缓缓抬起头,对于承均露出了个微笑。      于承均正想说些什么,金蓦地勾住他的脖子,在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湿润微咸的感觉让于承均愣在当场。      金站起身,背脊挺得相当直。他环顾众人,唇边浮起个傲然的微笑。      「总而言之,只要没有我就成了吧?」      「……咦?」      「只要没了我,老家伙的野心就能彻底被摧毁了吧?」      于承均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喉咙干涩得连阻止的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维护世界和平这么简单,阿诺和布鲁斯威利都要干掉无数的敌人才有办法做到呢……」      语音刚落,金瞬间就站到了罗教授的面前。他伸手握住罗教授抓着引爆器的手,问道:「这个……是真的?按下去就会爆炸了?」      罗教授也被金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只能呆愣原地点点头。      金从罗教授的手上抽出引爆器,举起手叫道:「今天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死在这里,除非有人想跟我陪葬!」      「你做什么,阿金!」叶离惊呼。      「奕庆殿下!」老教授凄厉地叫着,「请您考虑清楚啊!只要跟着我走,你就能获得一切!」      金看着他,平淡地道:「想要的东西和该做的事我都做了,只剩下还未遵守的承诺。」      于承均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金的侧脸,金也冲着他直笑。      那笑容充满温柔和浓浓的爱意,湛蓝的双眼似乎看不见其它人,只倒映着于承均的面容。如阳光下的麦穗般灿烂丰润的金发,即使在这昏暗的岩洞内,也依旧闪耀。      「让我去做吧,均。这是最好的办法。拜托你,让我能够没有遗憾的离开,这是我必须偿还的罪孽和……必须遵守的誓言。」      金带着撒娇意味的话一字一字地敲在于承均的胸口,让他觉得疼痛难当,但他还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微微点了点头。      金灿烂一笑,转过头对着众人大叫:「你们还有三十秒,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听见金开始倒数,众人开始争先恐后往通道里跑。罗教授连忙阻止,叫道:「来不及了,从这里走!」      罗教授指的是那个深不见底的瀑布。      众人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位在火山里的水脉应该跟强酸差不多吧?但罗教授只是坚定说道:「相信我,从这里才可以逃出去。」      「跟着他走吧。」老教授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岩洞里,「那里的确是出口,想活命的就快点逃吧。」      「爷爷!」罗教授跑至老人身边,蹲下道:「爷爷,跟我走吧。」      老教授坚决地摇头,「我要和殿下一起走,既然这件事不成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鬼老头走至老教授背后,一个手刀劈在他颈后,老教授顿时瘫软下去。      罗教授吩咐手下背起老教授,回头迟疑道:「金,我想你或许可以不必这样做……」      「若是不这样,老家伙是不会死心的,更何况还有其它妄想着复辟的家伙在。」      众人纷纷往瀑布跑去,一个个跳入黑暗的岩缝里。鬼老头拉着叶离,站在瀑布旁叫道:「承均,快走。」      于承均伫立在原地,看着金说道:「我陪你,奕庆。我已经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      金摇摇头,走上前去抱住了于承均,气息轻轻的洒落在他的颈项。「对不起,均,今天就让我任性最后一次……」      于承均忽地感觉后颈一阵剧痛,身体便软了下来。      鬼老头站在他身后,一脸犹豫地看着金。金将于承均交给鬼老头,低声道:「拜托您了,泰山大人。」      「奕庆……」于承均尚有意识,用尽全身力量叫道。      「我已经活够了,均。我本来就该在一百年前死去,是老天爷让我复活体验生前没能尝过的快乐……我很满足。」      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是一句含在嘴里、几乎听不到的:「再见。」      鬼老头拖着于承均走至岩缝旁,回头再看了金一眼,叹了口气,便拉着于承均跳下去。      于承均硬撑着扭过头。他看到金的最后一面,是孤单却昂然挺立着的身影。      ……不,不会再见了。      他闭上双眼,任凭自己下坠。      扑通一声,他跌进水里。浮起时,只见他们似乎是掉进条河里,河水极汹涌,载着众人不断往下冲。      就在这时,巨大的爆炸声从头顶传来,震得岩壁摇摇晃晃地还不停有落石掉下来。      「这里快垮了!」有人大叫。      落石不断掉进水里。有些人试图上岸,但水流太急根本无法游泳。河水咆哮着向前翻滚,带着众人一路冲往出口。      不知在水里载浮载沉了多久,河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光。      很快的,眼前一亮,然后急速下坠。      山洞的出口是一个瀑布,下方是个水潭。众人被冲下后再努力往岸上游,上岸后都已精疲力尽,倒地不起。      河水潺潺流着,四周是温带阔叶森林,清冷的空气沁入心脾。在地下不见天日许久,突然感觉到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温暖让人有种重生的感觉。      于承均上岸后找到了鬼老头和叶离,两人除了喝了点水都无大碍。      抬头往上看,只见被树林掩盖住的某处不断冒着烟尘,还隐约听得到石头崩落的声音。      叶离不断看着山洞的出口,似乎期待金会从那被冲下来、呼喊着救命,但除了不断的水流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那样的爆炸之中,就算没被炸得粉身碎骨,也会被崩落的千吨岩石压住ˋ万劫不复。      一切发生得太快,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无力感渐渐地充满了于承均全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着胸前的玉珏,但血玉似乎失去了温度,冰冷得让他无法承受。      为了让金遵守承诺,于承均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他承诺过永远不会离开金的,但最后他还是转身离开,让金一人独自面对责任与死亡。      早知道会有如此结束,当他察觉到对金的感情时,就会义无反顾地投入,将与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铭记在心。      他一向认为,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自己和金不过是在茫茫人海中擦身的过客,所有相识相逢的人们皆是如此,一切都是浮光掠影,因此不需要留恋,不需要在意,这样才能坦然面对分离。      但于承均高估了自己,再如何淡然都不可能平常心看待已经放在心上的人。      于承均不是第一次面对至亲之人的死亡,而每一次的死亡都依旧让他痛彻心扉。      他和金,始终无法在一起。      若是无法永远陪在身边,那又为何要让他们遇见?      对于深深刻在心里的人,要怎么做才能面对失去的痛?      和金相遇至今约两个月,在他三十余年的生命里不过是稍纵即逝,这段时间并无法改变他什么,于承均仍然小气且自私,因为惧怕而不敢表示心意,因为舍不得而接受了金,因为自以为是而……      这样的自己,没资格为金的直率与决绝表示哀悼。      明明是向来只考虑自身利益的他,为何还要这样假惺惺地哀恸?他不禁冷笑出声,为自己的虚伪和不堪一击感到可笑。      「师父……」      看见叶离悲伤惊讶的脸,于承均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阳光从林荫间落下,温暖的感觉昭告着春天的到来。      尾声      从那次之后,于承均就再也没见过罗教授等人,两个罗教授就这样销声匿迹、人去楼空了。他毫无兴趣探究,即使大学里学生们传得沸沸扬扬,但于承均仍旧毫无所动。      不过时间是磨去一切最有用的工具,再多的谣传终究都会消失,而再怎么刻骨铭心的伤痛也会慢慢淡化。      从那之后,已经四个月过去了,于承均一如往常地生活着。      人真的是很坚韧的动物,失去金的隔天,他便能正常的吃饭工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连他都佩服自己的无情,前一天才爱得要死要活,隔天就能从容面对金的死亡。      他以为失去心爱之人后,人应该会郁郁寡欢、每天以泪洗面之类的,但至少这并未发生在他身上。      只是夜深人静时总是辗转难眠。      失去温度的半片玉珏冰冷冷的,就算紧握在手里也一样,在晚上时,尤其能感觉到玉珏散发出的刺骨温度。      于承均将之视为不让自己忘记金的警惕,因为这是金在他的人生短暂的两个月唯一留下的东西。      每当闭上眼睛后,金的笑靥和嗔怒就会浮现。他还记得金撒娇地要求自己让他看鬼片,也记得他湛蓝的双眼里满溢着对自己的情感。      这时候才惊讶地发现,他老早就把金的言行记在脑海里了,甚至在他察觉自己对金也有感情之前。      睡前他通常想着金,而睡醒后也必定再次感到失落。金从未到他梦里来,连一点虚幻的美好都不愿意给他,但他知道这是自己背弃了金所应得的惩罚。      伤痕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抚平,他迟早有一天会忘了金,一想到这点便让他浑身颤栗,于承均无法想象曾对自己如此重要的金在他心中消失的那一天。不过后来他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单纯,因为即使忘却了伤痛,但是已深入心中的遗憾不会消失。      他几乎无法忆起当初的心动与绝望,似乎已经将过去与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抛诸脑后,但每一次呼吸与心跳间都能感觉到空虚从心脏被打出,顺着血流慢慢融入细胞里,一点一点的,连胸口都产生了空洞。      每当他想找人分享看到的事时,才会想起老是跟在他后头的金已经不在了,这时他就会想,要是当初对金好一点就好了、若是能早点和金说出他的心意就好了……但再多的懊悔与不舍都无法挽回已经逝去的一切。      于承均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地活着,但他明白心里被掏空的部分已经回不来了,遗落在那时的长白山下。      今晚,于承均也怀抱着微小的希望和无尽的遗憾入睡。      现在正值盛夏,因为都市热岛效应,高温总是将近摄氏四十度,公园里的石桌都烫得可以煎蛋了。      于承均汗流浃背地提着购物袋走在路上。      最近师娘又迷上了新的偶像,鬼老头只好命令于承均去店里搜刮相关电影DVD。      原本于承均想让叶离执行这项任务,但正值叛逆期的高中男生怎么可能放下身段?所以于承均只能自己去店里尴尬地买了一堆只有小女生才看的吸血鬼爱情电影,还得忍受旁人的侧目。      于承均停下来喘口气,伸手擦了擦汗。抬头瞥见被大楼围起的天空,被电线分割得乱七八糟的,但还是看得出来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天气好得过头了。      每当看见毫无阴霾的天空,于承均便会想起金,他也拥有着如此澄澈的双眸。      他微低下头,阻止自己再去看任何会想起金的事物。      于承均提起购物袋准备回家,不慎让路旁停着的机车车牌划破了袋子,DVD一下子散了出来、掉得满地都是。于承均叹了口气,真想放着算了,但那些DVD花了不少钱,他只好蹲下来一片片地捡起。      旁边的好心路人也跑来帮忙捡片子,但对于承均来说,这是不必要的好意,因为他并不想让人看到他捧着堆浪漫爱情电影。      他只能忍着羞耻,快速地将DVD全捡起。路人将最后一片放进他怀里,于承均简直想就这样落荒而逃算了,那片盒封面就印着帅气俊美的男主角搂着女主角的样子。      ……他妈的这种乱世佳人的构图用了几十年还还是历久不衰!      「谢、谢谢!」于承均连忙道了谢就想走人。      「等等!不好意思,我想问个路。」      于承均低着头,只看得见好心帮他捡片子的路人穿着无袖上衣和及膝短裤,脚上一双凉鞋,背上还背着个大背包,配上奇怪口音的中文,应该是来学中文的国外留学生吧。在夏天的街上,无论国籍,欧美国家来的留学生几乎都是这种打扮。      留学生递了张纸条给于承均,手指着纸上的地图问道:「这要怎么去?」      那地图画得歪七扭八,于承均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只能道歉离开。      抱着DVD走出几步,于承均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留学生见他回头,脸上露出微笑。      于承均抱着DVD的手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路旁呼啸的引擎。      留学生有着一头丰润的金色短发、湛蓝的双眼和灿烂的笑容。      今早于承均起床后,摸了摸沾湿的脸颊,心中很是愉悦满足,因为昨晚金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金走了之后,于承均的人生目标更是模糊了。每天机械性地做着例行活动,毫无目的地活着,就算哪一天呼吸突然停止了也无所谓。      但今天他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喜悦。醒来后他已不记得梦境内容,只能忆起梦里栩栩如生的金的笑容、和承载着温柔的双眼。他不清楚金的前来是为了什么,但就算是来苛责他的无情他也欣然接受,只要金愿意出现在他面前。      汗水流下,刺痛了眼睛。      站在面前的留学生,脖子上系着条红丝线,顺着他的胸膛隐没在领口里。      「你要告诉我怎么去吗?」      模糊的视界中,留学生举起手中的地图,狡黠却带着温柔地笑着。      于承均呆愣在原地许久,然后点头。      胸口的空洞慢慢地溢满无法诉说的悸动,让他连站都站不稳。然后,他跨出了一步,感觉到贴着胸口的玉珏慢慢暖了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