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魔 作者:苏特 文案 身为凌门首席大弟子的凌华,一夜之间遭遇师门灭顶之灾,侥幸活下来的他,从此却多了名小师弟。 自幼便对着小师弟,说不清是厌是怜。 不过是冷眼旁观,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一步步入魔。 身为凌门小师弟的凌昭,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名白衣黑发的少年。 那是他师兄,却从来对他冷漠相待, 对所有人都那么温柔,独独不多看他一眼。 如果从来没有相遇过……就好了。 魂飞魄散前,这是凌华闪过脑际最后的念头。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昭,凌华 ┃ 配角:容琛,晏止淮,龙套甲乙丙丁 第1章 楔子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凌门刚刚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 蜀山灵脉,原本就是诸多求道修仙者的聚集之处,门派众多,凌门便是其中一个。数百年来,凌门的后山禁地之内,封印着一只远古魔物,门下众弟子莫不敢靠近。然而便是这一夜,那魔物忽然逃脱了出来,凌门弟子阻拦不及,死伤大半。 院门内满树桂花飘香,铺着银白的月华,安安静静,血流成河。 门口处,一名少年白衣染血,单手持剑,正和那魔物面对面的相峙。 那魔物全身上下布满了赤色符文,漆黑如墨的长发,暗金色的双眸波光潋滟,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这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的少年。 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从未见过如此妖艳而美丽,却又令人憎恶的生物。 “本座被你们关在那破洞里数百年,好不容易出来了,你以为就凭你,拦得住我?”笑吟吟的向着少年缓缓走过去,魔物的双眸微微一缩,“自不量力!” 少年的身子颤了一下,却没有退缩。他知道自己绝非这魔物的对手,也许下一个瞬间,便会倒在地上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可是他也知道,只要再多坚持一刻,将这魔物拦在院中,等到师傅破关而出,催动降魔阵,便能将这魔物制住了。 已经……死了那么多同门师兄弟,就算只剩他一个,拼死也不能让这魔物走出门口一步。 面对那魔物不屑的笑容,少年低低的开口了:“我能活到现在,自然也有拦住你的本事。” 魔物诧异的挑了挑眉,夜风拂过,撩起了少年额前的凌乱碎发,露出一张剑眉星目,俊朗英挺的面孔。 魔物的双眸陡然瞪大了,半晌,露出个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下去一般的笑容:“怪不得口气如此狂妄,却原来是你——没想到当年将本座封印于那破洞里后,你也油尽灯枯,求仙者反而落到个堕入轮回道的下场,哈哈哈,就算投胎转世,这张脸还是这么令人生厌啊!” 少年并不明白魔物这番话是何意思,只是冷冷的瞪着他。他自幼便被师傅带回凌门,悉心教导,俨然是新一代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是以年纪轻轻,便已被授为同辈中的首席大弟子,如今眼看着师兄师弟们一个个浴血而亡,如何不对这魔物恨之入骨。 不过是拼着连命也不可以要的绝念,所以才能面对这煞气熏天的魔物,依然毫无惧色。 很显然,对面的魔物也对他恨之入骨。 一开始看到他胆敢阻拦自己,魔物也不过是露出了个轻蔑的笑容,对他不屑一顾。然而一旦看清了他的面孔,突然间便对他咬牙切齿起来,仿佛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强烈的魔气排山倒海而来,少年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只是一瞬间,魔物便已欺近他身前,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魔物妖冶的面孔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本座向来挑食,不过对于你的生魂,一直是求而不得啊……”舔了舔嘴唇,魔物想起数百年前遇到的那名凌门术士,异常的强悍,也异常的合他胃口。为了吞食到他的生魂,他与那术士缠斗了数天数夜,谁知最后一时不察,竟被那术士骗入了降魔阵内,硬生生封印在了山洞内。 如此过了屈辱的数百年。 眼前的少年,依稀还可以辨认出当年那名术士身上的影子。同样生着一双黑如点墨的眼,同样倔强而无畏的神情。 好想将他一口吞下去……饥饿了数百年,最想要的,便是这样强大而纯澈的生魂。 少年一动不动,任凭魔物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紧盯着自己的眸子里,满是饥渴和贪婪。他的唇角缓缓勾起,视线落在魔物的身后,低声开口:“只可惜……你吃不到了。” 魔物一怔,反应过来急忙回头一看,却已经晚了。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已布下了降魔阵,随着法阵催动,他的双足也已经深陷其间,无法动弹了。 须发皆白的凌门掌门,终于破关而出,在少年牵制住魔物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潜到魔物身后,发动了阵法。 魔物在震惊过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贴在少年耳边呢喃般的道:“真可惜……若吞食了你的生魂,本座便能恢复大半功体,又如何会轻易被这降魔阵困住。不过……幸好本座已留下了血脉,他日重生,一定会再来找你,哈哈哈……” 伴随着狂狷的笑声,魔物的身影在降魔阵内渐渐成虚,终于消散不见。 少年强自支撑着的身躯终于一软,吐出口鲜血,半跪在了地上。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同门尸首,满目疮痍。 凌门掌门将他扶起,叹气道:“凌华,辛苦你了。” 他飞升在即,闭关修炼时,怎料那魔物竟趁机逃出,酿成了这场凌门惨祸。若他能早一刻出关,也许……便不会葬送了这数十名凌门弟子的性命。 凌华垂首敛目,眼眶微红,半晌,低声道:“是弟子无能,保不住师兄师弟们的性命……师尊,方才那魔物说,他已留下了血脉,却不知是何意?” 掌门神色微微一变,良久,长叹一声:“孽障啊……凌华,你随我来。” 凌华心中疑惑,跟在掌门身后,进了后殿,只见掌门启开一间密室,凌华踏入之后,室内幽暗的烛火下,一名素衣女子正呆坐在床沿,听闻到声响后,蓦然回头。 凌华一惊:“师姐,你如何会在这里?” 原来这名女子,正是凌华失踪已久的大师姐。对于这位师姐,他从懂事起便异常亲近,将她当亲姊姊一般对待。几年前师姐忽然无故逃出凌门,不知所踪,他还难过了好久,偷偷下山寻过数次,却始终没有师姐的消息。 却为何,师姐竟被囚禁在这密室之内? 女子一见他,怔了怔后,立即面露羞惭之色,轻声叫了句:“师弟……”,随即看向掌门,面上一白,垂首不语了。 掌门苦笑一声,叹息道:“你师姐当年私入禁地,被那魔物所惑,竟被种下了魔胎。事后自知铸成大错,却悔之晚矣……如今,早已将那孽种生了下来。” 凌华如遭雷击,不敢置信:“怎……怎可能……师姐她……” 师姐怎会做出如此之事! 女子双目一红,跪下哭道:“弟子早已知错,如今悔之晚矣,求师尊恕罪!” 掌门转身看向她,语气瞬间变得冷厉,“你可知那魔物于今夜逃脱而出,将我凌门弟子杀伤过半?你说,是不是你当年偷偷动了那法阵,还将我闭关修炼的日子告知了那魔物?” 女子浑身一颤,面色煞白,半晌,恸哭出声:“是弟子一时糊涂,被那魔物所惑,犯下大错,对不起师尊,也对不起整个凌门。如今愿任凭师尊处置,只求师尊饶了昭儿一命……” 凌华做梦也没想到今日这场大祸,竟是他师姐一手酿成,一时之间站在那里,说不清心底究竟对师姐,该恨还是该可怜。忽然听到她提及“昭儿”,恍惚间转头一看,这才看清床上还躺着个幼童,安安静静的睡着,仿佛对周遭的声响毫无所动。 “这……这便是那……魔胎?” 凌华伸出手指,颤抖的指尖正对着那犹自酣睡的幼儿。女子身子一抖,哀哀的看向他:“师弟,求你……” 掌门长叹一声,闭目道:“我若要杀他,早便杀了,何以留他性命至今?上苍皆有好生之德,他爹虽然是个魔物,他却只是个无辜的幼儿罢了……芸儿,凌门上下,只得你一名女弟子,你天资聪颖,原是我寄予厚望的,如何却如此糊涂,铸下此等大错!” 他当年将这名孤苦无依的女孩儿带回凌门,取名凌芸,悉心照料,当女儿般爱护。原以为她一心求道,将来必有造化,谁知竟堪不破情爱,被那魔物迷惑,以致酿成了今日凌门惨祸。 凌芸满面泪痕,哽噎不语。 “不过是你一念之私,便葬送了数十名无辜凌门弟子的性命。芸儿,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这句话,分明是要凌芸以死谢罪了。 凌华猛然身子一颤,急忙看向师尊,刚要开口,却只听“扑哧”一声锐器刺入肌肤之声,伴随着低低一声闷哼,他师姐的身子,已经软软的倒下了。 鲜红的血,从她胸口喷涌而出。 “师姐!”凌华惊呼出声,奔到她面前,将她身子扶起。却只看到她胸口插着一支发簪,连根没入,眼看是救之不及了。 “弟子早该以死谢罪,不过是顾念着昭儿年幼,才苟延残喘至今……”凌芸费力的喘了口气,断断续续的道,“求师尊……” 她哀求着看向掌门,见掌门面露不忍之色,却没有睁眼,只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松了口气,视线转向凌华,轻轻握住他的手:“师弟……你能答应师姐最后一个请求吗?” 凌华将她抱在怀内,竭力的想要替她止血,却是徒然。眼睁睁看着那血越发的喷涌而出,眼泪也跟着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哽噎着出声:“师姐,你说吧。” “虽然他爹是个魔物,可昭儿既然生下来了,我便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他的身世求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以后,替我好好照顾他长大,好吗?” 凌华一怔,那魔物旁若无人般在殿内大开杀戒的模样在脑内一闪而过,低头看向奄奄一息的师姐,始终不忍,点了点头,重重应了声:“好。” 凌芸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师弟,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别哭得这么难看……” 话音未落,那只手无力的垂了下去,气绝身亡。 凌华抱着那具尚余温热的身体,一夜之间,他自幼相伴长大的数名同门师兄弟,从小便最疼爱他的师姐,自此在他生命中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他终于恸哭出声。 那小小的幼儿,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一直沉沉的睡着。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母亲,因为他自出生起,便没有睁开过眼。 他沉睡在透明的茧内,尚未破茧而出。 第2章 章一 凌昭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名白衣黑发的少年,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低着头,不知在沉思还是在发怔。他微微挣动了一下身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细细的呻吟。 很疼……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很疼,疼得他想哭。 那少年似是吓一大跳,迅速回头,看到他睁开的双眼,一下子瞪大了眼。半晌,像是不敢置信一般,伸出手摸到他脸上。 凌昭下意识的伸舌舔了舔那细长的手指,少年被烫到般火速缩回了手指,凌昭的脸皱了起来,委屈的哭了。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躺在床上,连动一下,都疼得钻心。少年一双好看的剑眉皱了起来,满眼的不知所措,笨拙的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凌昭便哭得更凶了。 很疼……很饿…… 少年慌张的跳起身,犹豫着看了他一眼,转身奔出去了。 凌昭哭得愈发凶了,上气不接下气。没过多久,房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慈眉善目,面上带着一丝惊讶,走到了床前。 “他醒来了?” “是。”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低低应了一声。 老者伸手摸了摸凌昭的额头,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 “长得……好像。”半晌,老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少年的视线在凌昭的脸上只停留了瞬间,便移开了,似乎再不想多看他一眼。片刻后,才用冷淡的声音道:“为何长得不像师姐?” 老者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为何偏偏长得……那么像……”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色,偏过头去,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凌华。”老者的手轻轻抚摸上了少年的头,“从今日起,他便是你小师弟了。” 凌华的身子微微抖了抖。 “是你师姐……唯一的血脉。” 凌华低下了头,半晌,轻声道:“弟子明白。” 他看向凌昭,眼神复杂。见凌昭实在是哭得可怜,老者便吩咐凌华:“去端些吃食过来,他在魔茧内睡了整整六年,才醒来,想是饿得狠了。” 凌华应了一声,再次出去了。老者在床沿坐下,拭去凌昭脸颊上的泪痕,手掌贴在了他的额上,一股清凉之气即刻间便灌入了凌昭体内。 “还疼得厉害么?” 听到老者慈祥的声音,凌昭恍惚间觉得,似乎不那么疼了。 “这里是哪儿?”他抽泣着小声开口问道。 “这里是凌门,你叫凌昭,我是你师尊。”老者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叹息,“你大病了一场……之前的事,大约都不记得了。不要害怕,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 凌昭慢慢的止住了哭泣,下意识般的将身子贴近了老者,终于觉得心安。 等到凌华端着一碟吃食进来时,只看到那小小的幼儿已经蜷缩在师尊的身旁,再度睡着了。师尊的神情中带着一丝疲惫,开口道:“他方自从魔茧内挣脱而出,魔气未消,我要先替他驱除净体内的魔气。你去准备一下,七日后,为师便正式将他收为凌门弟子。” 凌华垂首不语,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在他转身离开之际,听到师尊在他身后道:“我知道你不愿亲近他,只是他亦可怜。不要因为他父亲犯下的罪孽,便迁怒于他身上,他只是你师弟,明白吗?” 凌华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快步走出了房间。 七日后,凌昭正式拜师入了凌门,成为了凌门第七代弟子中最年幼的一个。 站在大殿之上,他有些瑟缩,看到当日在他房内出现过的白衣少年,站在一群凌门弟子的首列,便壮着胆子向他露出了个示好般的笑容。 他听师尊说过,这是他师兄,年纪虽轻,却是凌门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隐约间,他希望能和这位师兄多亲近一些。 谁知师兄只是望了他一眼,便转开了视线,仿佛根本就没看到他露出的示好之意。凌昭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刺痛。 好在其他师兄们却对他很热情,待到入门仪式完毕后,便纷纷过来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师尊也含笑看着他被团团围在当中,神情甚为安慰。 “小师弟长得可真好看,像女孩儿一样。” “师尊,以后就让小师弟睡在我隔间,好不好?” “小师弟我带你四处去逛逛,附近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一群少年叽叽喳喳的围在凌昭身边,都颇为兴奋。一年前凌门历经的那场魔物之祸,年长些的弟子,几乎都身殉师门了,留下来的,只剩这些当年被保护在后殿内的年少弟子。一直被悲痛的气氛所笼罩着的凌门,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如今师尊新收的小师弟,白皙漂亮得好似一尊瓷娃娃,那么怯生生的眼神,实在是教人无法不喜欢,也难怪他们要个个争着向小师弟示好。 只除了凌华。 自始至终,他没有移动过半步。在小师弟被众多师兄弟们争先恐后的围在当中时,他只是向师尊行了一礼,便转身走出了大殿。 “师兄又要去练功了吗?” 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大殿之外,才有人小声的开口了。 “师兄已经这么厉害了,还如此勤加修炼啊。”另一名少年撇了撇嘴,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羡慕向往之色。 大概他再怎么努力,也及不上师兄。明明年纪相近,却为何差距如此之大呢?这世上果然有所谓天赋这种东西啊。 “是啊,今天是小师弟入门的日子,也不同我们一起庆祝庆祝。” “就是嘛……” 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会儿,少年们很快便将凌华抛在了一边,快乐的商量起来怎么庆祝小师弟入门。 凌昭安安静静的站着,视线随着那少年的身影,一直到他消失不见。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自己这么热情,唯独师兄,不多看他一眼。 年纪尚小的他,还不明白什么叫被伤害,只是觉得委屈和不解。心里哼了一声,暗自道,你不理我,我以后也不理你便是了。 这么多师兄都对我好,不独缺你一个。 凌华离开大殿后,便未像他师弟们所想象中的一般是去练功了。 他去了后山。 斜躺在山坡上,嘴里叼着根青草,凌华双手枕在脑后,微微的眯着眸子,望着天上棉絮状的白云。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不需要顾及自己所谓凌门大弟子的身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不需要站在众人之首,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每当他心中有烦恼的时候,便会独自来这后山。这里偏僻安静,极少会有人来,所有人都以为他躲在这里修炼,其实他不过是在这里放松心情而已。 他知道今日在大殿之上,小师弟怯怯的望着自己,努力的想要亲近自己。 分明是美丽到极致的脸,却无法不令他想起另一张面孔,同样精雕细琢般的五官,同样一双暗金色的眸子。 那样妖冶而美丽,却令他憎之入骨的生物。 不远处新坟累累,埋葬着他的同门师兄弟。只要一闭上眼,浓浓的血腥味似乎又扑鼻而来,满眼鲜红。 当日在院内浴血奋战的凌门弟子,并肩作战,发誓要将那魔物拦住,发誓要保住后殿内的师弟们,却只活下来他一个。 师尊说,生死由命,身为凌门弟子,一生以降魔卫道为己责,难免会有牺牲。逝去的每一条生命,重入轮回道,终也会得到新生。凌华,你若看不开生死,又如何能求证大道。 可他始终还是看不开。 做不到无嗔无念,做不到无爱无恨,所以面对着小师弟,始终无法以平常心相待。 他想,即使一生业无法求证大道,他只要能守护住凌门,也没有所谓了。 他不会刻意为难小师弟。 只是……他想,大概他永远也无法待他亲近了。 第3章 章二 凌昭入得师门后,因为年纪尚小,毫无功底,完全跟不上凌门其他弟子的修炼程度,师尊便将他收为了关门弟子,亲自教习。好在他天资聪颖,心法口诀之类,一教即通,平日里也勤加修习,倒也称得上进步飞速。 而且师兄们也关心他,每日里得闲便来指点他一二,时常乖乖送给他喂招,偶尔轻描淡写的还上两招,还怕凌昭受伤,挠痒痒般在他身上拍几下,被挡开了,便纷纷笑着称赞小师弟果然天资过人,愈来愈厉害了。 凌昭心底得意,嘴上谦逊的说着多谢诸位师兄承让,眸子不经意般的瞟过,果然一群围着他献殷勤的师兄内,独独没有大师兄的身影。 他入凌门已经三年了,大师兄在他面前出现过的次数,掰着手指也能数清。 一开始他以为大师兄天性冷漠,对谁都是如此。可是渐渐的,他发觉大师兄其实是个很爱笑的人,无论是谁向他求教,他都会耐心讲解,认真和师弟们过招。更多的时候,大师兄总是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着师弟们在庭内练习剑术,嘴角含着抹微微的笑意,显得那么温柔。 可是大师兄从未对他流露出过那种温暖的笑意。 当他与其他师兄过招之时,大师兄偶尔经过,只略瞟一眼,便自行走开了。如果换了是别的凌门弟子,大师兄一定会驻足观看一会儿,还会出手指点一二。 当他偶有头疼脑热,身体不适时,别的师兄们都跑来嘘寒问暖,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只有大师兄从未在他房内出现过。 他便是再不懂事,这么长时间看下来,总算也能明白,大师兄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他不求大师兄待他比别的师弟好,只想得到他的一视同仁,为什么也不行呢?他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令大师兄不开心或者不满意的事,为何大师兄唯独对他如此冷淡? 因为性子倔强,他自然也不可能跑去质问师兄,不过是越被忽视,便越想要更加强大,要远远超出所有师兄们的本事,要让大师兄对自己刮目相看。 我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强,即使这样,也不配让你多看一眼么,师兄? 这样的念头一旦有了,便是根深蒂固般深植于他心底。凌昭更加努力的修炼,就连师尊也不止一次的赞他入门虽晚,却实在是进步神速。 可还是不够……他想要的,是大师兄用惊异的眼神看着他,发自内心的对他称赞一句。 后来,他无意中听说,大师兄时常会避开众人,独自去后山练功。凌昭恍然大悟——原来大师兄这么厉害,是因为他一个人偷偷付出了更多的时间和努力。于是凌昭也睡不着了,半夜爬起身来,抓着师尊赠给他的短剑,推开门摸黑走出了院子。 大殿之后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林子,便是后山了。凌昭借着淡淡的月色,小心翼翼的走在山径之上,想起师尊曾经叮嘱过他,千万不可独自跑去后山,那里毒虫猛兽甚多,他年纪小,一个人去后山太危险。 凌昭走在黑漆漆的山道上,一边留神附近的动响,一边给自己鼓劲儿:别怕,白天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和师兄们来过后山,从未见过什么凶猛野兽,也许只是师尊怕自己淘气,故意来吓唬他的。 再说了,身为凌门弟子,妖魔鬼怪尚且不惧,难道还怕区区野兽? 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凌昭终于攀到了山坡之上。喘着气,他打量了一下周围,在四周树木的遮掩之下,他所处之地恰巧是小片空旷之处,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声偶尔传来。 很好,他满意的笑了一下。 连月色也被遮挡住,这么大半夜的,一定不会有人跑到这儿来。心中默念了一遍白日所学的心法口诀,凌昭拉开架势,开始认真练习起来。 凌门以剑术见长,辅以术法,讲的是快、准、狠,一击即中。凌昭入门三年,基本的功底也算打得扎实了,他还未修习过术法,不过最初的二十四式剑招已经练得纯熟,一柄短剑施展开来,倒也如行云流水,颇有架势。 凌昭练得高兴,也不觉得累,斜下里一剑挥出,剑风扫过,竟也带下了三两片落叶,一时间欣喜起来。心想师尊曾说过,要练到以剑带风,触落旁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少说也要五年才能得成。而他不过三年,便能舞出剑风,可见师尊和师兄们赞他天赋过人,不是哄着他开心的。 这一高兴,便练得愈发起劲了,凌昭一个转身腾挪,剑尖指地,忽然吃惊的看到剑尖处正对着一道淡淡的影子。随即便听到头顶响起一个声音:“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后山来干什么?” 凌昭大惊,收势不稳,差点跌倒。急忙站住了身形,抬头一看,夜色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人影,白衣黑发,正是他的大师兄凌华。 也不知道凌华是何时出现的,难道他练得太专心,竟未察觉到? 凌昭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不知为何,被大师兄撞破了他半夜偷偷练剑,让他觉得异常不好意思,大约是不想承认自己害怕落后于其他师兄太多,所以才如此勤奋吧。 “我……我……”吞吞吐吐的,凌昭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该说什么。 凌华又如何没看到他是半夜躲在此处练剑?皱了皱眉,对他道:“难道师尊没有告诫过你,不要独自来后山?白天不多加努力,半夜却来练什么剑?还不回去!” 凌昭一听大怒,什么叫白天不多加努力?他有多努力,整个凌门都知道!再说了,师兄不也经常半夜偷偷练功?这个时候出现,其实也是想躲开众人来修习剑术吧?难道只许师兄勤加修炼,别人就不许了? 心中一气,凌昭硬邦邦的顶道:“难道此处只准师兄来,别人就来不得?我半夜睡不着,想过来练练剑,不知犯了凌门哪一宗师训?” 凌华也不想与他一般见识,只道:“我来这里,是因为今夜恰巧轮到我当值,巡视过后便也回去了。你难道不知此处毒虫猛兽甚多,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凌昭笑了一声,不屑道:“师兄是不想被人知道半夜来此处偷偷练剑,所以才急着赶我走吧?区区毒虫猛兽我便会怕吗?敌得过我手中的利剑么?” 他站起来还不到凌华肩膀高,竟然也大言不惭的放狠话,凌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上凌昭那张傲慢不屑的脸,心中渐渐升起不耐之意。这小师弟自幼便被师尊和师弟们宠坏了,谁都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都夸他天资聪颖,他也便自觉比旁人都要厉害。从未吃过苦头,所以才这般狂傲自大,连他这个大师兄也不放在眼里么? 若是师尊将凌昭交由他管教,哪里还会将他纵容成这副性子。 只不过,他也不想管教便是了。 “我最后问你一次,跟不跟我回去?”凌华拿出最后的耐心,再问了一句。 凌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心想你若是求我,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让你护送我下山好了。正等着凌华再多哀求几句,半晌却没有动静了,转头一看,哪里还有凌华的身影。 竟然……就这么把他丢下,一声不吭的走了! 凌昭不敢置信般的四处看了一圈,果然凌华已经走了。他气得发抖,手中的短剑狠狠戳进泥地中,咬着嘴唇,脸色发青。 还以为大师兄好不容易关心他一次……结果不过是冷冰冰丢下两句话,连句软话也没有,哄他两声也不肯,说走就走了。 凌昭越想越是气苦,越是委屈,只站在那里发怔。完全没有察觉到离他不远的树枝之上,一条水桶般粗的大蟒,正吐着信子,悄悄的向他的方向移动着,眼看着已经离他不远,倏忽间张着血盆大口,气势汹汹的朝着他卷来。 凌昭惊叫一声,下意识的举着短剑一挡,大蟒尾巴一扫,便将那柄短剑挥出去老远,“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即向着他扑了过去。凌昭纤细的身子哪里躲得开,眼见着就要被缠上,正怕得连哭也哭不出来的时候,忽见眼前白光一闪,剑气撩过,那恰恰扑到他面前的大蟒瞬间被斩为两截。 被喷溅了满身腥臭蟒血的凌昭,呆若木鸡的瘫坐在地上。 凌华收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夜色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语气中的冷淡:“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还是怕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凌昭回过神来,咬着牙,慢慢站起身子,摇晃着走过去,将掉落在地上的短剑拾起,努力的挺直了身子,看也不看凌华一眼,从他面前径直走过去,一步步顺着来时的路,向山坡下走去。 凌华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却也没有追赶上去,只是默默跟在了他身后,一直瞧着他进了殿内,这才回转了自己的房间。 他倒没料到,这小师弟如此倔强,明明害怕得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发抖,却没有哭出一声。 其实在他看到凌昭练剑之时,便已惊讶。以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而言,小师弟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所料,也比所有的师弟们当年的修为都要强了。 只是,夸赞小师弟的人已经够多了,他又何必再去锦上添花,哄得小师弟更加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已让他小小吃了苦头,日后想来他也不敢再不知死活的大半夜跑去后山了。 他不知道,凌昭回到房内后,却是睁着眼望着屋顶,恨到不能入睡。 恨自己面对那大蟒时的软弱与怯懦,更恨自己在大师兄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比任何人都要强,包括你,大师兄。 再不会让你看不起。 第4章 章三 章三 凌昭自那日后愈发勤加修炼,不敢再去后山,便寻了处殿外无人的角落,半夜发狠练功,几乎从不间断。如此又过了两年有余,自忖那区区毒虫猛兽,当是不惧了,于是瞒着师尊和其他师兄们,偷偷又独自去了一次后山。当他将一头试图偷袭他的黑狼斩于剑下之时,凌昭一脚踏在那黑狼的尸身之上,剑尖滴血,嘴边缓缓浮起一抹笑意。 这是他第一次杀生。 没有惊恐,也没有害怕,只有一种陌生的愉悦和兴奋之感在体内不住的流窜。凌昭伸出手指,轻轻拭去剑尖的鲜血,然后放到唇边,伸舌舔了舔。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异常妖异的笑容。 鲜血的味道,不但不令人厌恶,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甘甜滋味。 他想起那黑狼临死前,仍旧用那双带着戾气的眸子凶狠的瞪着他,即使流了一地的鲜血,也试图一次次的反扑,直到断气。凌昭忽然发觉,他非常中意这双杀气腾腾的眼眸,一心要置他于死地,无畏无惧。 可惜是头畜牲,如果是人,或许他未必舍得便这么一剑杀了。 他会一次次的击败对方,踏在他倒下的身躯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直到将那人眼中的骄傲和冷意,全部化为对自己的惊恐以及绝望。渐渐的,臆想中那个本不存在的人,慢慢重叠成了师兄的脸。 师兄无力的倒在地上,软弱而羞愧的看着他,最后终于闭上眼,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凌昭蓦然间愉悦的大笑起来,反手还剑人鞘,随意将那黑狼的尸体一脚踢开,头也不回的下山而去。 那具黑狼的尸体,没多久便被凌门的弟子在后山的树林内发现。一剑割喉倒也罢了,偏偏一双眼珠还被挖了出来,血淋淋的丢弃在尸体边上。 即使是头畜牲,这样的死状,也令人心悸。 那弟子担心此事非凌门弟子所为,唯恐有人潜至凌门后山,以如此残忍的手法杀了那头黑狼,急忙禀告了掌门。于是大殿之上,凌门弟子全数聚集,凌昭毫不隐瞒,大方承认那黑狼试图偷袭于他,被他一剑送去归西。师尊的面上闪过一丝惊异,缓缓开口道:“你既杀了它,为何还要将它眼珠挖出?” 凌昭不在意的道:“那畜牲临死前还妄图袭击弟子,被弟子杀了后,还死不瞑目般瞪着我。弟子一时不忿,便将那畜牲的眼珠挖了出来。” 比起当年师兄将那条大蟒活生生斩为两截,凌昭觉得自己等到那黑狼咽气后,才将它双眼挖出,实在可算仁慈了。 他觉得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桩事,殿内却是一片沉默,平日里都待他亲热的师兄们,莫不用略带着惊恐的眼神看向他——他们都惊呆了,没料到这个平日里女孩儿般精致秀美的小师弟,下手竟如此残忍。 凌华面不改色,只是垂于身侧的双手,几不可见的微微握紧。 凌昭尚不知自己说错了何话,疑惑的望了望四周。那无辜而茫然的神情,委屈般撅起的嘴,立刻便使得殿内大半人软下了心肠。 当下便有一名弟子强自笑道:“小师弟不过是杀了一头畜牲,还是试图偷袭于他,出于自卫才下此重手……倒也算不得什么。” “说的是,若换了我,只怕也会如此。” “小师弟年纪轻轻,竟能徒手斩杀恶狼,实在是了不起……” 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不靠谱,到最后竟变成大家纷纷称赞凌昭身手厉害,修为了得。师尊一言不发,直到最后,才看向凌华:“凌华,此事依你看,当如何处置?” 凌华面色如常,开口道:“照常理,后山毒虫猛兽甚多,若袭击于人,自当斩杀。” 凌昭微微松了口气,心想,原就不过是杀了头恶狼,有甚了不起,也不知是谁多事,还惊动了师尊。 “只是,”凌华话锋一转,“师门有训,年不满十四岁的弟子,不得独自前往后山。小师弟一犯再犯,却该受罚。” 师尊微微动容:“一犯再犯?凌昭,难道你不止一次偷偷独自前去后山?” 凌昭尚未来得及分辨,便听凌华道:“禀师尊,两年前,弟子曾撞见小师弟半夜跑去后山练剑,被我劝回。原以为他不会再犯,不料如今又犯。此次算他侥幸,若是只厉害些的猛畜,或是被毒虫咬伤,小师弟岂可全身而退?若不罚他,只怕日后他不知死活,还要再犯。” 黑狼虽凶狠,但在后山之上,委实算不得多么厉害的猛兽。更何况密林深处,毒虫遍地,凌昭便是再厉害,毕竟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如此不知轻重贸贸然独自前往,万一被大虫叼进窝内,或是被剧毒之物咬上一口,小命只怕都要归西。 便是其他凌门弟子,无事也不会轻易去后山。 凌昭怒道:“我这不是没事么?”转而看向师尊,哀求道:“弟子知错了,以后定然不敢再独自前往后山,望师尊恕罪。” 一干凌门弟子也跟着纷纷求情,替他开脱。 繁杂声中,只听凌华冷冷道:“凌门弟子有违师训者,轻者入思过室闭门思过,重者逐出师门,永世不得踏入凌门半步。谁敢再替他求饶,便索性替他受罚。” 此言一出,殿内顷刻间噤声。 凌昭心中气极,看向凌华,冷笑道:“不知师兄要如何罚我?” 凌华上前一步,却是向着师尊:“依弟子之见,当令小师弟入思过室,闭门思过三日,以示惩戒。” 师尊看了凌昭一眼,转而向着凌华道:“便依你所言。凌昭,你触犯师诫,理应受罚,如今可有话说?” 凌昭咬着唇,缓缓摇头:“弟子认罚。” 师尊挥了挥手,令两名弟子将凌昭带出大殿,送往思过室。接着便令众弟子退下,独留下了凌华。 “华儿。”师尊看着他,缓缓开口了,“为师记得,当年你不过也是昭儿这般年纪,独自一人去了后山,被猛虎所袭。而后你奋力斩杀猛虎,回来后便即刻向我认罪。为师不过罚你重抄了一遍凌门师诫,如今你却罚昭儿闭门思过三日——须知入了那思过室,不见天日,且断绝食物水源,一心思过,方见惩戒之意。一般弟子也就罚一天两天,昭儿不过十二岁,你却罚他饿足三日,不觉重了些?” 凌华肃声道:“以小师弟的性子,若不罚得重些,他岂会知错?” 便是从未有人罚过他,才纵得他如此我行我素,不知轻重。不让他尝点苦头,他又如何会知道悔改。 师尊叹息道:“你不觉得……对昭儿,你太过苛刻了些?华儿,你想来最疼你师弟们,谁犯了错,必定是你先向为师求情。唯有昭儿,却是最狠得下心。” 凌华眸色一缩,半晌,低声道:“师尊也觉得弟子,心存偏见,是以处处针对小师弟么?” 师尊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小师弟不过十二岁,从未踏出师门一步,剑尖不曾染血。”凌昭抬起头,面色泛白,字字句句道,“第一次杀生,手段便如斯残忍,且不见丝毫怜悯之心。弟子……只觉心寒。” 大殿之上,小师弟那漠然无谓的神情,只道是一时不忿,便要挖出那黑狼一双眼珠子解气。即使只是头畜牲,却也足见他心肠之冷酷。 这样的小师弟,无法不令他回想起当年的魔物,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视所有生命如无物,身影过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师尊良久没有开口,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昭儿既入了我凌门,便是我凌门弟子。只要悉心教导,日后定也能继承我师门一脉,降魔卫道,成就造化。华儿,别忘了你师姐临终前,托付你的话。” 凌华身子猛然一颤。 “为师也不勉强你,只望你以平常心,看待你师弟。”师尊站起身来,转身向殿后走去,剩下的话徐徐传入凌华耳中,“你说他手段残忍,不懂何为怜悯之情,怎不想想他之前从未遇敌,第一次遭袭,性命攸关,难免惊惶,他不过才十二岁,又怎知何谓残忍?华儿,是不是心存偏见,是不是唯独对他最为生分,你扪心自问吧。” 凌华面色瞬变,良久,默然垂首,对着已空无一人的大殿恍惚出神。 自己……当真是对小师弟偏见太深,所以太过苛刻了么? 想起小师弟初入师门时,怯生生望着自己的眼神,眼巴巴想要亲近,却被自己冷淡逼退的委屈之色,及至日后,越来越深的隔阂,横在他们之间。 他从未对小师弟露出过一丝笑容,即使小师弟从不曾做错过什么。 紧紧抿了抿唇,凌华转身而出。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向着思过室的方向,缓缓行去。 第5章 章四 凌昭一路上都没有开口,两名负责将他带往思过室的师兄,见他脸色阴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搭腔。 这个小师弟,虽然生了一张漂亮的面孔,笑起来的时候讨人喜欢得很,一旦冷下脸来,却也实在是可怕。好像浑身上下都往外冒着煞气,真不像个才十二岁的少年。 于是回忆起大殿之上那具被挖去双眼的尸体,两名师兄不约而同的微微打了个颤,一路无言,直到将凌昭送到门口,其中一人才讷讷的开口道:“小师弟……你且忍忍吧,熬过三天就好了。以后……别再去后山啦!” 凌昭抬头望了一眼,这思过室他久闻其名,却从未进去过。只知道犯了错的弟子,便会被关进去,断绝食物和水源,一心思过。三天……整整三天,他要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度过,没有食物也就罢了,连水都不给喝——师兄这是想活活整死他吧? 脸上泛起一丝冷笑,凌昭伸手推开门,跨步进去,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他身后,随即传来了大门落锁的声音。 头顶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离得那么远,便是使劲纵身跳跃,也无法够得着。 凌昭慢慢的坐下,抱住双膝,身子蜷成一团。 其实他才只有十二岁。 他也会害怕,会恐惧,一个人身处于无边的黑暗之中,狭小的密室,只能听到自己微微的呼吸声,好像已经被这整个世界遗弃。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凌昭仰起头,整得大大的双眼,倔强的,不肯流泪。 也不知在黑暗中呆了多久,恍惚间,似乎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凌昭身子蓦然一震,满怀希望的跳起来,跑到门边,侧耳一听,却又毫无动静。他怔怔的站着,良久,缓缓的贴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 大概是幻觉吧。 凌昭在那思过室熬了一天一夜后,便有些撑不住了。 没有人来看他,也没有人来给他送水和食物。睡着和醒着毫无区别,闭上眼睁开眼都只是黑暗,唯一的感觉只有饥饿和渴。而时间早已没有了概念,他在这里呆了多久,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出去,这些,他都已经分不清了,只能呆呆的仰着头,望着头顶的窗户虚弱的出神。 忽然,他看到有只手出现在了窗户边,然后那窗户便被撬开了,两个馒头被从上丢了下来,紧接着,又丢下来一个水囊。 凌昭瞪大了眼。 那只手很快的缩了回去,将窗户合拢。依旧是无声无息,凌昭不知道那人是何时出现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在做梦。双手摸索去过,触到还冒着热气的馒头,才明白过来,真的是有人来看他了。 一定是……他的某个师兄,怕他饿坏了渴坏了,偷偷的来照应他。 凌昭知道思过室外一定有人看守着,能避开众人视线,跃上房顶,偷偷丢食物和水囊下来,不知道是哪个师兄,胆子这么大,武功又这么好。 对他这么好。 凌门师训甚严,既然他被罚受过,谁敢来偷偷看他,还给他送吃的喝的,一旦被发觉,定会受到重责。凌昭捧着那两个馒头,眼眶有些湿润。 师兄们平日待他好,惯着他宠着他,舍不得他受一丝委屈。可那日大殿之上,大师兄一言既出,竟没有一个敢开口多为他求一句情。 没人愿意替他受罚。 他终于明白,人心都是自私的。他并不恨那些总待他亲热的师兄们在关键时刻选择了退避三舍,毕竟连师尊都说他有错,那他便定然是真的错了。他只是忽然懂了,这世上,没有人是舍得委屈了自己,宁愿冒着风险,也要对他好的。 只除了这不知名的师兄。 凌昭一边默默的啃着馒头,一边暗地里发誓,等他出去后,一定要找出来是哪个师兄偷偷来看他,以后一定要加倍的对那名师兄好。 只对他一个人好。 在那只手出现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凌昭总会在固定的时刻,看到头顶的窗户被撬开,然后从上面丢下水和食物。虽然给的不多,但也已经足够了。足够他挨过那漫长的三天,终于等到了房门被打开的时刻。 两名师兄进来,小心翼翼的将他从地上扶起,一边心疼的看着他,一边叹着气说:“小师弟你受委屈了……饿坏了吧?先回房吧,我去替你拿吃的!” 凌昭摇摇头,他虽然虚弱,却异常的清醒。坚持要先去见师尊,认了错后才肯回房。他的双眼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陡然而来的亮光,用手微微遮着,然后终于看清师尊其实已经站在门外了。 他看到师尊向着他伸出了手,他听到师尊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仍是那么的慈祥。向前迈出一步,才恍惚看到师尊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影,但是太模糊了……他甚至无法分辨出那是谁。 他晕过去了。 醒过来后,身边围满了人,师兄们无不用担心的目光看着他。 师尊便坐在他身侧,见他终于醒来了,微微松了口气,转头吩咐教人送了碗水过来,然后将他扶起,喂他喝水。 凌昭将唇凑到碗边,喝了两口水,师尊便将碗移开了。然后便有人端了碗粥过来,师尊亲自一勺一勺喂他喝下了粥。凌昭缓过气来后,便虚弱的抬起头,视线在周围的一圈人身上扫过,想分辨出来究竟是哪个偷偷去看他的。 然而他实在无从分辨,因为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是非常担心和关怀他的模样。 然后他的眼神微微抖了抖。 他竟然看到了几乎从未在他房内出现过的大师兄。 大师兄并没有挤在他的床前,他站在门边,望过来的眼神有些陌生。他见惯了师兄无甚表情的脸,此刻那张脸上,仍旧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只在眼底,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波动。 是来看他死了没有吧? 凌昭的唇角微微掀了掀,向着大师兄露出一抹嘲讽般的笑。 大师兄神情蓦然一凝,嘴唇抿了抿,转身便出去了。凌昭收回了视线,依旧虚弱的躺在床上。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胜利般的喜悦,似乎就在刚才,他终于在大师兄那里扳回了一局。 他可以向师尊认错,却死也不会向大师兄低头。 那之后凌昭休养了一段时间,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其实他并没有受太多的苦,他一直记得那黑暗中的每天两个馒头,和一袋水囊。 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师兄,偷偷去照应了他。师兄们一如既往的关心他,宠溺他,只是没有一个私底下向他承认,曾经去看过他。 难道……是师尊?师尊心疼他,又不好驳了大师兄的面子,是以偷偷吩咐了哪名弟子暗地里照应他,却又不让他知道? 凌昭心中焦躁,实在是忍不得了,便去偷偷问了师尊。师尊先是一愣,然后缓缓的笑了,摸着他的头道:“不是为师,大约是你哪个师兄,心疼你,怕你受不住那样的苦,所以偷偷去看了你吧。” 凌昭后悔不迭,心想万一师尊去查究竟是谁竟敢违背师训,偷偷去看他,岂不是害了那位不知名的师兄!忙恳求道:“弟子已经知错了,以后也绝不再犯。师尊千万不要去查是哪名师兄偷偷来看我,便是查了,也不要罚他,要罚便罚我吧!” 师尊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为师便也既往不咎,放心吧。” 凌昭这才安心的离去了,只是心头的那丝疑惑,仍旧未能解开。 见他离开,师尊脸上的笑意却并未敛去。若有所思般的抬头,视线落于大殿之外,空地之上,年轻的弟子们正在凌华的指点之下,费力的纵横跳跃,练习着轻功。 凌门众多弟子之中,能将轻功练得出神入化,黑暗中来去无声的,也就那一人了。 当日狠心定下这样的重罚,事后却又偷偷摸摸去看他,他竟不知凌华是这样别扭的性子。其实心底还是关心着那孩子的吧?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他既不肯说,想必也有自己的缘由,师尊便也不去戳穿了。 也许,日后凌昭也会渐渐发觉,他那冷淡的大师兄隐藏着的这样一份温柔吧。 第6章 章五 凌昭自从被关了一次思过室后,性子便变得沉稳了许多。其实从小时候起,他便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怎样利用自己那张讨人喜欢的脸,得到所有人更多的疼爱。因为一直被纵容着,难免会有些任性和骄傲,总觉得即使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要不是太离谱,便不会受到责罚。即使师尊当真要罚他,还有一干师兄们替他求情呢。 从思过室出来后,他才明白过来,并不是无论他做错了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原谅。他也不过是普通凌门弟子中的一员,没有随心所欲的权利。他表现得更加谦逊乖巧,将所有时间都花在练功上,当师兄们称赞他的时候,再不会露出那种表面上谦虚实际上却得意到不行的笑容,而是略带羞涩的低下头,轻声说多谢。 他终于满了十五岁,修长柔韧的身躯,漂亮精致的面孔,垂下眼帘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如羽扇般美丽,衬着那一抹羞涩的笑容,实在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大约是这种突然而来的沉静,让他变得更加的讨人喜欢。以前偶尔还会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嚣张和凌厉,都被他小心翼翼的掩盖了起来。大师兄仍旧不待他亲热,只是也再没用那种明显冷淡的眼神看着他了,偶尔在他独自练剑的时候,还会稍微停下来看一会儿——不过也仅仅是在一旁看着罢了,从来没有加以指点的意思。 只是凌昭也不在乎,他和大师兄就如同两团同样冷冰冰的空气,就算不小心撞在了一起,也不过是无视对方各走各路而已。 又过了两个月,凌昭终于领到了他自入师门以来的第一份任务——下山去一个名为“大柴坡”的村庄,察探那里连日来发生的离奇命案。 按照凌门惯例,座下弟子在年满十五后,便有了受师命下山除妖降魔的资格。蜀山脚下向来不太平,此地灵气充沛,莫说是修仙之人喜聚此处,便是各类妖魔鬼怪,也一直蠢蠢欲动,欲借蜀山灵脉而修炼。凌门弟子以降魔卫道为己任,每年都会派遣弟子下山除妖。如今早有负责在外察探的弟子回报,道是大柴坡近日来总有村民莫名其妙身亡,疑似妖魔为祟。师尊微一沉吟,对上凌昭一双跃跃欲试的眸子,心中了然,便笑道:“昭儿至今未曾下过山,也罢,此次便交由你去办,算是入门来第一次试炼吧。” 凌昭大喜,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究竟修炼到了何种地步,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实践。如今师尊将这项任务交给他,总算是让他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 正要开口领命,却听师尊又道:“不过你是第一次下山,还是由一名师兄陪同你一道前去安全些。”视线在殿内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凌华身上:“凌华,便由你同昭儿一起去吧。” 凌昭顿时心中一惊,眉头皱起,心道师尊明知他与大师兄最是不合,为何偏要派他们同去?无论指派哪名师兄同他一起下山,也比让他和大师兄同去要强啊!这一路上相看两厌,也不知道会多苦闷。想必大师兄也不愿意和他一道下山吧? 谁知凌华却是毫不迟疑的躬身领命,凌昭不由得转过头,诧异的看向师兄。只见凌华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师尊之命有何不妥之处。 也是,大师兄从来不曾违背过师尊的命令,即使是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和他一同前去吧? 凌昭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翌日一早,便同大师兄拜别了师尊,一道下山而去。 凌昭长大十五岁,第一次离开凌门,一路上难免处处新鲜。凌华走在前头引路,偶尔见凌昭因贪恋路上风景,走得慢些,倒也不曾催促,放慢些脚步等他,只是时时抬头望天,怕耽误了行程,天黑之前走不到大柴坡。 好在凌昭毕竟不是三岁幼童,虽时时见到些在凌门时不曾见过的稀奇事物,即使心中好奇,到底也懂得任务要紧,一路上倒也不曾落下。只是两人相伴行来,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只管埋头赶路,难免有些胸闷。 若是换了别的师兄同他一起下山,一路上说笑解闷,怎会如此郁卒。 凌昭闷闷不乐的想着,忽见道边青草丛中盛开着一簇簇幽紫色的小花,状如铃铛,迎风摇曳,甚为妖娆,不由自主的便停下了脚步,想伸手去采一朵。 谁知刚伸出手,还未触及到花瓣,便只觉耳畔风声掠过,剑锋削来,竟是大师兄一剑将那花枝斩断,另一只手猛的将他拉开。凌昭吓一跳,一转头,对上大师兄一张无甚表情的脸,只听他淡淡道:“别碰,有毒。” 凌昭一惊,低头一看,那被斩落的花瓣零散于地,附近恰有虫蚁爬过,在触及到花瓣时,“哧”的一声,一动不动僵死在原地。 凌昭猛然瞪大了双眸,想不到看起来那么美丽的花朵,竟然是剧毒之物。 “你没看到这花丛之中,竟没有一只蜜蜂蝴蝶么?”大师兄将剑插回背上,看了他一眼,道,“越是剧毒之物,往往外表便越是美艳,这次受了教训,以后别乱伸手碰触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凌昭原本还有些感激他及时出手相救,谁知大师兄一开口便是硬邦邦的训斥之语,想道谢的话语一下子堵了回去,沉下脸,冷冷道:“多谢师兄提点教训,师弟一定铭记在心。” 凌华又看了他一眼,转身依旧走在了前头。凌昭默默的跟上,一路上再看到何种新奇之物,也不多瞧一眼了。两人走了一天,终于赶在日落西山前,到了大柴坡。 大柴坡是座小小的村庄,不过几十户人家,百来余口人。凌华和凌昭来到村口,恰见一支送葬队伍沿着山路往附近山头而去,黑漆漆的棺材被抗在队伍中央,送行之人披麻戴孝,个个神情麻木。 凌昭正想上前询问这人是如何死的,却被凌华拉住,站到一边,眼看着那一行人渐渐远去了。他心中有气,转头对着凌华道:“为何不问问他们,那人是怎生死的?” 他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察探这村子里为何会有人莫名其妙的接连而亡么? 凌华神色肃然,半晌,才开口道:“问也是白问,这些人不会理你,因为他们根本就没看到你。” 他一看到这支奇怪的送葬队伍,便发觉送葬之人有些不对劲,按理说死的那人应当是他们的亲人,可这些人一个个神色木然,脸上不见丝毫悲痛之色,走路如同牵丝木偶,显然是已被摄走了心魂。 看来……这村子里,还不知潜藏着何等厉害的东西。 凌昭一怔,还不及开口,便已被凌华拉着向前走了。渐渐地,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村子里太安静了,莫说人声,便是连鸡鸣狗叫,也不曾听到一丝。 时不时会有些村民出现在他们附近,可是却没有一个上前询问他们从何而来,要找何人,只是视而不见般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凌华不动声色,跟在那些村民的身后,一直走到村后的一棵大树面前,凌昭猛然一惊,只见一名女子,被绑在树上。 凌华停住了脚步,那女子披头散发,哭得好不哀戚,奈何被紧紧绑住,动也不能动。那些村民都围在她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女子,凌昭注意到他们手里都握着菜刀锄头之类的利器,似乎准备要将那女子活活打死。 女子猛一抬头,看到了他们,哭着喊道:“两位公子救命!他们都被妖怪迷惑了心智,要将我杀了血祭!” 凌昭纵身便要往前将那女子解救下来,却被凌华猛然一拉,他不解的转头,却见凌华的唇角挑起一抹冷冷的笑,缓缓开口:“哦?要将你拿去血祭,血祭谁?是不是一只死而不僵的千年鬼物?” 那女子倏然变色,凌昭一愣,心想师兄如何会知道这村子里作祟的是一只千年鬼物?还未开口相问,便只觉一阵阴风扑面袭来,原本还有些亮色的天空,瞬间黑了下来。 那女子不知何时竟已挣断了身上的绳索,笑吟吟的一步步向着他们走来,每靠近一分,阴冷之息便愈发的明显。凌昭心中顿时一凛,举剑相迎,却被一群村民扑将上来,死死按在了地上。 他大怒之下,便要挥剑将这些村民砍开,却听凌华一声疾喝:“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 却原来凌华也被一帮村民给按住了,这些人也不知从何来的力气,只管不要命般的将他们困住。无论凌昭如何挣扎,也不能动弹,且这些人似乎毫无痛觉,即使被他的剑气所伤,眼见着伤口处汩汩的往外冒着血,哼也没人哼一声。 怎么办……凌昭不由得心中焦躁,又不让杀了这些人,光凭力气又挣脱不开,难道眼睁睁看着那女鬼过来亲自动手收拾掉他们? 那女鬼走到离他们不远处,停下了脚步,笑嘻嘻的道:“原来是修炼之人……姊姊我最喜欢像两位公子这般纯阳之身了。哎呀呀,从哪个下口才好呢?” 她歪着头,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般,满面天真之色。 凌华轻声一笑:“只怕你胃口没那么好,一个也吞不下。” 话音未落,只见他身上猛然迸发出一道强烈的气劲,将那些按住他的村民弹开,纵身一跃,一把将凌昭的身子提起,猛的向外抛出。 凌昭只觉身子瞬间腾空而起,耳边响起师兄的声音:“此事你休要插手,等天明后我自会去找你!” 凌昭怒吼一声:“我不走!”然而身子已被掷出数丈之外,落地后一阵生疼,再睁眼一看,眼前黑漆漆一片,不远处一团黑气笼罩,哪里还有师兄和那女鬼的身影。 原来凌华在那女鬼开口之际,便已发觉她想用鬼气张开结界,将他们围困在内。千年女鬼,便是他亦不能夸口能轻易降服得了,更何况凌昭年纪尚轻,修为不够,又如何是这女鬼的对手?万一被那女鬼所伤,而他搭救不及,后果便不堪设想。只得将他及早抛出,出了这结界之外,应当便安全了。 只是……凌华皱了皱眉,那女鬼太过狡猾,自己不动手,却让那些无辜村民一个个向他扑来,逼得他投鼠忌器,那女鬼反而觉得有趣,神色自得的看着他。 “真可惜……居然被逃掉了一个。”女鬼叹了口气,惋惜般的看着凌华,“不过,没关系,先吃了你,我再去找他也不迟。” 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身子凌空而起,慢慢的向着凌华飘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某人要大开杀戒了。 会是谁呢?歪头。 第7章 章六 凌华不动声色,只等那女鬼靠近,便打算一击即中。不料那女鬼在离他不远几步之处,又停了下来,似笑非笑般的看着他,长袖拂过,那些被迷失了心魂的村民便七手八脚将他困住手脚,架着便往那女鬼面前送去。凌华运起内气,几次三番将他们震开,却又屡屡被他们反扑过来,哪怕浑身是伤,鲜血淋漓,这些人只是顶着表情麻木的脸,舍生忘死的充当着那女鬼的肉盾。 凌华心中焦躁,却又无计可施,那女鬼笑得好不开心,抬手轻轻拂了拂发丝,满意的看着凌华被制住了手脚。她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颌,声音如少女般娇媚:“劝你还是别徒费力气,乖乖从了我,姊姊一定会温柔的待你……” 话音未落,凌华陡然出手,指间夹着符纸,挟起一道天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那女鬼的额心。只听一声惨叫,那女鬼瞬间跃开,却仍是慢了一步,一张姣好的脸蛋顿时被烧焦了一半。她急忙伸手往脸上一摸,向着凌华厉声嚎道:“你竟敢弄伤我的脸!” 凌华冷冷一笑:“不过是张皮囊,真以为是你自己的脸?” 他一招得手,正要顺势再给那女鬼一个痛击,忽然身子一颤,不敢置信般的低头,却见自己肋骨处戳出一柄明晃晃的尖刀,汩汩的鲜血喷涌而出。 竟是他身后的一名村民,趁他不备,狠狠捅了他一刀。 凌华修为再高,终究是凡人之躯,受了伤行动一缓,瞬间便又有数把利器往他身上砍来。那些村民目光呆滞,却是个个凶性大发,在那女鬼的驱使之下,齐齐向着凌华发动攻击。不过片刻,凌华身上便又添了数十处伤。 一袭白衣早已被染得鲜红,凌华大喝一声,长剑出鞘,剑风扫过,将围在他身边的村民猛然挥开,随即身随剑走,直直向着那女鬼扑去。那女鬼竟是手疾眼快的随手抓过一个村民,往前一送,只听“哧”的一声,长剑没入了挡在那女鬼身前的村民胸内。 女鬼哈哈大笑,随手将那名村民抛开,另一只手猛然一抓,将凌华的领子揪住,往自己面前一拖。 “你舍不得伤了他们,便终究奈何不了我。”她笑得阴森,烧焦了一半的面孔,说不出的恶心而诡异,“修炼之人总是这么蠢……你还想着救他们?可别自己都死在他们手上!” 凌华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你作恶多端,迟早逃不过天谴。” 女鬼仿佛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浑身发颤:“天谴?若有天谴,我如今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笑容敛去,阴森森的看向凌华,“我只知道像你这种口口声声要除掉我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士,却是一个个有来无回,全都成了我的腹中美食。”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很饥渴……这年轻的修炼之人,体内怎会有如此纯澈而强悍的真气,勾得她蠢蠢欲动。 已经多少年没有遇到过这样难得一见的美味了。 凌华被她一把掐住了脖子,紧接着身子一紧,竟是被那女鬼拦腰拖进了怀内。陡然伸出的血红长舌在他脖子上舔了一口,女鬼发出一阵尖利诡谲的笑声。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强烈而汹涌的杀气自结界入口处忽然涌了过来。 凌华一惊,猛然睁眼,那女鬼似也吓了一跳,缩回了长舌,瞪着眼看过去。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只见一道身影缓缓的走近,女鬼神色一变,长袖挥过,那群村民们便浑浑噩噩的向着那人影冲了过去。“哧”的一声轻响,瞬间扬起漫天血雨,那人似乎连手都没怎么动,一步步踩着脚下的尸体,走了过来。 那些村民们全都被他瞬间分尸,再也爬不起来了。 女鬼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走到了面前,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眼见着他微微扬起了手,女鬼急忙将凌华往身前一拖,却是被那人顺势一揽,将凌华从她的手中夺了过去。 凌华睁大了眼,失声叫出来:“小师弟?!” 那人正是凌昭,他转过头,看着凌华,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师兄,太慢了。师弟实在等不及,只好来找你了。” “你……你为何将那些村民全都杀了!” 凌昭又笑了起来,语气十分随意:“谁叫他们挡着我的路。” 凌华说不出话来了,这种陌生而冷漠的表情,漫不经心的语气,真的是他小师弟么?眨眼之间便将数十名村民杀光,却好像不过是件无关紧要般的事。 然而不容他多想,那女鬼已经扑了上来。鬼气冲天而起,长长的指甲仿佛要将他们的皮剥下来一般,瞬间已袭至面前。 凌昭身子微微一侧,一把擒住了那女鬼的手腕,转头看向凌华:“师兄,如今挡路的已经没了,难道还束手束脚吗?” 凌华一咬牙,强忍住身上的剧痛,掏出符纸便往那女鬼身上拍去。女鬼尖叫着想要避开,奈何却被凌昭锁住了身子,躲避不开,额心、咽喉、胸口三处瞬间被天火所噬。她蓦然发出一声厉嚎,一道黑气从体内蹿出,凌昭手疾眼快的一掌拍下,随即长剑刺出,贯穿了她的胸口。凌华也不敢怠慢,瞬间以符纸封住她的七窍,念动真言,那女鬼挣扎惨叫着,终于慢慢化为了一具焦尸。 凌华身子一晃,被凌昭伸手接住,微微睁开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你……” 你真的是……我那小师弟吗? 话还没有出口,伤处一阵剧痛袭来,他无力的瘫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凌华终于悠悠醒转过来,发觉自己正身处一片树林内,不远处燃着火堆,小师弟就坐在离他不远之处。 费力的发出一声呻吟,凌昭立即回头。奔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将他身子扶起,喂了些水给他喝,低声道:“师兄,你受伤太重,我替你粗粗包扎了一下,还是快些回师门吧。” 凌华分辨着他的神色,依旧是他往日所见的那个小师弟,说话时不看他的脸,分明是待他生分,却又不得不照顾于他。 “你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何事?” 小师弟的神色微微一变,坐回了火堆旁,良久,声音暗哑的道:“不记得了……只知道我被师兄抛出去后,心中又急又是担心,不知怎的便闯入了那结界之内,看到师兄重伤,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便毫无印象了。” 他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茫然和惊惶,想必是清醒过来后,见着满地的残肢鲜血,尸骨累累,吓得不轻吧? 凌华闭了闭眼,在心底长长的吐了口气,睁开眼,看向凌昭:“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曾经私底下闯进过凌门后山的禁地?” 凌昭大惊,颤声道:“我没有!师门有训,严禁任何弟子靠近禁地半分,我又怎会明知故犯!” 凌华逼视着他:“当真没有?” 凌昭心中一气,扭头道:“没有!从来没有!信不信随你。” 凌华凝视了他半晌,终于转过头去,良久,才开口道:“既然没有,便是最好。” 他还记得小师弟当时那似笑非笑般的神情,抬手间毫不犹豫取人性命,手段残忍,笑容轻松,竟是酷似当年那个魔物。 怎么会呢……小师弟自魔茧内出来,便已被师尊驱除净体内的魔气,这么多年,从未失常。师尊曾说过,小师弟如今已是个普通凡人,是他凌门弟子中的一员,又怎可能……会突然变成个魔物? 或许,是那一刻小师弟受了刺激,体内魔气忽涌,一时之间控制不住,便大开杀戒了吧? 凌华转头,看到凌昭怔怔的坐在火堆旁,神情仓惶无助,便不由得心软了。 无论如何,即使他体内流着那魔物的血,他终究自己也不想变成那样。那些村民……其实也早已被那女鬼吸干了精气,便是救也救不回来了吧…… “那些村民的尸体呢?” 凌昭低下头,半晌,苦涩的道:“已经就地掩埋了。” 凌华叹了口气,费力的撑起身子道:“既然除去了那女鬼,天明后,你我便回师门吧。”顿了顿,又道,“此事由我来向师尊交代,你不必多言。” 凌昭眸色一闪,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 等到二人回了凌门,凌华身负重伤,自然是急忙被抬到房内医治。他粗略向师尊交代了始末,有意无意般,却是略过了凌昭杀光村民一事未提,全推到了那女鬼身上。 凌昭微微的松了口气,见师兄服了药,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便随着其余师兄们离开了。 夜深,一道人影悄悄闪出了房内,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凌门后山禁地之内,幽暗的山洞之中,浑身布满了符文,被封印于阵内的魔物微微睁开了眼,嘴角挑起一丝笑,缓声道:“你来了。” 他的面前,一名少年负手而立,沉默不语的看着他。 一年前,他无意中走到这禁地附近,不过是好奇的在洞口处看了看,随即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他拉扯进去,设在洞外的结界竟阻挡不住,硬生生将他带到了这魔物面前。 莫名的,他对这从未见过的魔物,竟生出一丝无由的亲近之感。 “你好像有些变了……”魔物幽深的眸子,紧紧的锁在他身上,“血的味道……呵呵,终于尝到了血的味道吗?滋味不错吧。” 少年后退了一步,半晌,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 他转身便走,那魔物眯起了双眸,笑得愉悦。 “你会再来的,就像你一次次说不会再来了,可你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偷偷来见我。” 少年恍若未闻,只是身子颤了颤,瞬间跃出了洞外,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 魔物哈哈大笑起来,仰起头,望着洞顶,笑得那么开心。 他的苦心终究没有白费。 流着魔族的血液,怎可能成为凌门的修仙之人……太可笑了,真的是太可笑了。 这帮愚蠢的凌门之人,一定会付出最为沉重的代价。 第8章 章七 凌昭一口气跑回房间,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拉扯进那个山洞时,看到阵法之中束缚着的魔物,雪一般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上,布满了赤红色的符文,异常的妖冶,异常的美丽。暗金色的眸子微微睁开,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魔物的唇边浮起一抹妖异的笑,似乎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只是他没听清。 他当时惊惶失措,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闯入了禁地。想逃,然而视线却仿佛胶着在了那魔物身上一般,转不开眼珠,明知这是被师门封印在禁地中的魔物,明知自己犯了大忌,却仿佛被引诱着一般,不由自主的慢慢靠近那魔物。那美丽得令人恐惧的生物,似笑非笑般望着他,微微伸出双手,似乎想要碰触他,却又被阵法束缚着,无法得以自由。 他的心内有种说不清的兴奋,隔着法阵,无法控制般的伸出了手,在碰触到法阵的瞬间,清醒过来,急忙缩回了手指。 “我终于等到你了。”他听到魔物低沉而愉悦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终于被我等到了……” 看到那魔物蠢蠢欲动,似乎想要挣开法阵抓住他一般,凌昭吓得转身逃出了洞去。然而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又靠近那禁地,一次次被吸引进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设在洞口外的结界,根本就拦不住他。渐渐地,他不再惧怕那魔物,当他试探着开口和那魔物说话时,魔物竟也饶有兴致的回答了。 “你……认识我?” 魔物盯着他,暗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唇角含笑:“若我说——你原本就是与我关系非比寻常,你信么?” 凌昭面色大变,害怕的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反驳:“怎可能!我生在凌门,长在凌门,自然是凌门子弟,与你这魔物有何关系!” “哈哈哈——”魔物大笑起来,眸子里闪过一抹恨色,“凌门子弟?真是可笑,那些蠢物还真将你尽心尽力抚养至今。说起来,我倒要感激他们呢……”转过头,看向凌昭,饶有兴致般的开口问道,“那么,我问你,如今在凌门内,你的实力能排上第几?” 凌昭一时语塞。 “我记得凌门之中,有个非常强悍的弟子。”仿佛回忆起了什么,魔物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充满了恨意,和几乎想要将那人生吞下腹般欲得之而后快的饥渴,“年纪应当也不大,当年就凭他一人,生生阻了我的去路。只有那一个人,才配得上我多看一眼。” 凌昭一怔:“你说的……难道是我大师兄?” 他一直都听说过,当年大师兄只身对抗魔物,白衣染血,拼死将那魔物挡在了门内,护住了凌门其他弟子们的性命。 原来……就是眼前这个魔物。 “我不知道他是你哪个师兄。”魔物的视线落回到了凌昭身上,唇角微微上翘,“不过,听你之意,你大师兄很强?比起你来又如何呢?” 凌昭咬住了嘴唇,半晌,不甘心的道:“他是凌门之中,实力最强大的弟子……修为自然也在我之上。” 魔物眸中戾气一闪,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若非我被困,他在我面前又算得了什么?”看向凌昭,笑得邪魅,“如果我说,我能让你变得比他更强,超乎你所想象的强大。你愿不愿意答应我一个条件,来得到我的力量?” 凌昭面色瞬变,不假思索的低吼:“你是魔物,我怎可能被你利用!” 想要利用他来逃出这法阵?他怎可能上这魔物的当! “既然明知我是魔物,为何还一次次忍不住来见我?”魔物大笑起来,无比愉悦,“其实你很想得到我的力量吧?真的不想试一试么?” 凌昭身子一颤,几乎不敢再看那魔物诱惑般的笑容,转身疾奔而走。 不,我不能被这魔物迷惑了心智,做出背叛师门之事!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再偷偷进入禁地的念头。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那个魔物,分明应当是被所有凌门弟子所憎恶的,而他,却有种无法抵挡的亲近之感。 难怪师尊曾说过,魔物最擅于诱惑人心。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便和大师兄一道下山了。而就在那一夜,他第一次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不是曾经被他斩杀的恶狼,而是人类的,血的滋味。 就在他冲破结界的那一瞬间,体内似乎有一股一直被禁锢着的力量,莫名的苏醒了。第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村民,被他挥手间撕成碎片,鲜血令他兴奋,所有阻挡住他去路的活物,通通化作了满天血雨。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象到的强大,那股力量令他颤栗,却也令他愉悦。直到后来消灭了那女鬼,他看到师兄昏迷前那震惊的眼眸,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回过神来一看,满地残肢断骸,鲜血淋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在短短瞬间,取了那么多条人命。 他害怕得几乎发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醒过来后的师兄,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幸好师兄后来竟也相信了他的话,没有再深究,并且还在师尊面前替他隐瞒了下来。 他第一次对师兄生出了感激之情。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那时候,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般? 凌昭不敢去细想,他想起师兄质问过他,是不是曾经私闯过禁地。如今回想起来,难道只要入了那禁地之人,便会受那魔物的影响,变得嗜杀而残忍?而那魔物,为何又会察觉到他杀了人,尝到了鲜血的滋味,笑得那么愉悦? 难道他……真的和那魔物之间,有何不一般的关系? 凌昭越想越害怕,后悔不该私闯入禁地,不该被那魔物所惑,差点迷失了本性。 以后,以后一定再也不去见那魔物了! 凌昭在心底发誓,强自镇定着,慢慢睡着了。 翌日,凌昭一早起床后,经过师兄的房间时,迟疑了一下,想要进去探视,又怕师兄仍在休息,不敢打扰。恰巧见另一名师兄端了汤药过来,便站在一侧,等那师兄推开了门后,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凌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见了他,微微怔了一下,凌昭有些尴尬,似乎这是他第一次踏入大师兄的房内。 好在师兄也没说什么,勉强撑起身子,喝了药,仍旧躺回了床上。那名师兄陪着凌华说了会儿话,凌昭只是低着头站在一边,等到那名师兄端着空碗准备离开时,见凌昭还傻呆呆的站着不动,不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小师弟……有话要和大师兄说?” 凌昭紧抿着唇,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师兄不禁失笑,抬手拍了拍凌昭的肩:“都是同门师兄弟,莫非小师弟还不好意思?好吧,我便先走一步,你陪着大师兄说说话吧。” 他心里也知道这小师弟素来和大师兄不怎么亲近,或许是这次下山后,关系有所改善,想要来看看大师兄的伤势,却又别别扭扭有些抹不开面子。真是的,大师兄又不是小气之人,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小师弟却是毫发无损,可见大师兄对他保护得周到。有什么心结,趁早解开了也好,这么想着,便笑着看了他俩一眼,推门离开了。 那名师兄一走,房内便只剩了凌昭和凌华二人。一时间凌昭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扭捏着开口:“师兄……好些了么?” 凌华倒也没想到凌昭竟会来看他,毕竟这些年来,二人之间几乎连句像样的话都没怎么说过。见凌昭如此不自在,不由得心底叹了口气,原来他们竟已生分到如此地步。只得顺着他的话答了句:“不碍事,调养段时日便好了。” 凌昭低着头:“多谢师兄……没有在师尊面前说我……” 凌华知道他指的是何事,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谢我,我也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顿了顿,又道,“你……当真对那晚之事,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凌昭身子微微颤了颤,重重点了点头:“委实是毫无印象了。”眼眶蓦然一红,急忙忍住了,声音也有些抖:“师兄……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凌华见他面色惶然,心下顿觉不忍,知道这小师弟向来性子高傲,何时在人前显出过如此软弱的模样,不由得语气也软了下来:“你是我师弟,我怎会觉得你可怕?” 凌昭猛然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放心,我不会向任何人提及那晚之事。”凌华避开了他的视线,微微合上了眼,“你日后,多多修炼心经,自然便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形了。” 凌昭没有说话,良久,才低声道:“师弟明白,多谢大师兄教诲。” 这一次,他是真心感激师兄的。如果这次同他一起下山的,不是大师兄,而是别的师兄,被他突然之间的失控吓到,还会像大师兄这般,替他遮掩吗?会不会将他当做怪物一般,急忙禀明了师尊? 他一直以为大师兄待他冷漠,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在遇到危险时,却也是大师兄,第一时间将他推开,处变不惊,只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师弟。 哪怕他做出了那样骇然的事,大师兄也没有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他。 一想到自己差点抵挡不住那魔物的诱惑,一次又一次的私入禁地,凌昭便不由得又悔又愧。心想大师兄既然如此信任他,他便不能辜负了师兄,日后定是再也不去那禁地附近了。 抬起眼,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大师兄已经合着眼,似乎睡着了。 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师兄一定需要多休息。凌昭不敢再打扰他,悄悄退出了房间,小心的掩上了房门。 听到脚步声离开后,凌华这才睁开了眼,默默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虽然他在师尊面前隐瞒了小师弟大开杀戒一事,可他心头的疑虑和担忧,却并未消失。小师弟的体内,毕竟流着那魔物的血液,魔性不可根除,这次突然间失控,便屠了整个村子。万一下次再失控…… 他不敢想象下去。 日后,他只怕该是对小师弟,多留个心眼了。 魔物之祸,凌门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第9章 章八 凌华伤势虽重,却都并非伤在致命处,调养了几个月后,也就能下床了。这段时日凌昭时常会过来看他,两人渐渐不似以往那般生分,但比起和其他师兄弟们相处,总还有些隔阂。 毕竟是数年来不曾亲密过,一时间也难以热络起来。凌华在别的师弟们面前说说笑笑,任由他们没大没小,偏偏凌昭不是这样的性子。其他师兄们对着凌昭宠溺惯了,便是没话说也要主动哄他开心的,凌华又做不来。于是二人一经独处,干巴巴几句话说完后,往往便只剩一片沉默。纵然是这般,凌昭却也觉得,比起以前大师兄对他不闻不问的冷淡,现在这样的大师兄,已经很好了。 哪怕只是偶尔问问他修习心法进展如何了,凌昭也回答得格外上心。平日里也不敢怠慢,除了修习剑法和术法之外,将凌门心经背得滚瓜烂熟,时常提点着自己凝心修性,那后山禁地附近,更是再也不踏足半步。 如此又过了月余,凌华总算是伤势痊愈,行动如常后,便又恢复了大师兄的职责,仍旧督促着师弟们勤加修炼。日子波澜不惊的过着,直到一日,凌华被师尊单独召进了内室。 见师尊面色不豫,凌华也有些疑惑,便开口问道:“不知师尊唤我,所为何事?” 师尊微微皱眉,良久,缓缓道:“你可知后山禁地,有人闯入进去过了?” 此言一出,凌华不由得大惊失色:“怎可能?那魔物……” “无妨,不曾逃脱。”师尊叹了口气,“法阵犹在,只是洞口处的结界却有动过的痕迹。若非我一时起意,昨日前去查看,还不知竟有人私自入过了那禁地。” 凌华心中顿时闪过数个念头,想要开口,然而还是忍住了。只听师尊又道:“自从当年你师姐偷闯入禁地后,我便重新设了结界,凌门弟子是绝不可能轻易入内的。究竟是何人,竟能破了那结界,进入禁地之中?” 凌华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尊之意,是要弟子暗地里查探?” 师尊良久不语,半晌,看向凌华:“不是为师多心,实则思来想去,唯有一人或许能够闯入进去,便是昭儿。” 凌华蓦然身子一颤。 “我设下那结界,防的是门下弟子,却独独忘了昭儿与那魔物,乃是血脉相连,同出一源,自与其他凌门弟子不同。”师尊长叹一声,“那魔物虽被困在法阵内,却是余威犹在,昭儿若是曾去过那禁地附近,便极有可能被他魔气相吸,摄入洞内。华儿,我从不曾对你说过,其实所谓的魔物,是不可能留下子嗣的。” 凌华瞬间变色:“那,那小师弟……” “不过是那魔物将魔气注入了你师姐体内,得成人形,诞于世上。说到底,也只是那魔物为自己留下的一个容器罢了。” 凌华的脑海中,蓦然响起当年那魔物当年狂狷的笑声:“本座他日重生,一定会再来找你,哈哈哈……” 重生……难道便是要借着凌昭,再度回归到这世上? 难怪小师弟越长大,便越发酷似那魔物,竟是一点也找不出师姐身上的影子。凌华只觉身上一阵发寒,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师尊既然明知如此,为何当日还要将那魔胎留下?” 师尊闭目叹息:“上苍有好生之德,不过是个幼童,我又如何忍心断绝了他的生路。更何况,你师姐一心一意当他是自己的孩儿,临终前还再三恳求千万放昭儿一条生路——凌华,便是你,也不忍心吧?” 凌华脸色一白,恍惚间又回到当年那个寒冷的夜,他脸颊上泪痕未干,被师姐轻轻拭去,然后气绝身亡在他怀内。他答应过师姐要好好照顾小师弟——可是,若小师弟,只是那魔物借以重生的容器,又该如何? 回想起在村庄内的那一幕,凌华只觉一股冷意从骨子里蔓延开来。那样可怕的小师弟,视人命如草芥,抬手间身边无一活物,而他脸上的笑容,那么愉悦。 与当年那魔物,一模一样的表情。 自己曾经质问过他,可曾私入过禁地。可小师弟一口否决,如今想来,小师弟怎会无缘无故魔性大发?难道他真不曾闯入过禁地? 踌躇了一下,凌华终于不再犹豫,抬头看向师尊:“弟子前次与小师弟一同下山,虽除去了那女鬼,却有一事未向师尊禀明。” 师尊微微动容:“何事?” 凌华不再隐瞒,将那晚凌昭魔性突发,屠了整个村庄所有活口之事,一一禀明了师尊。师尊听罢,神色大变:“你说昭儿……将整个村子内的村民,屠杀殆尽?” 凌华抿紧了唇,点头。 师尊神情震惊:“你为何却要将此事隐瞒于为师?” 凌华垂首不语,眼眸中仍见挣扎之色。 为何要隐瞒?怕小师弟受责罚,怕引起师门恐慌……还是他实在不愿去想,小师弟是不是已经入魔了。 一片沉默间,只听师尊的声音漠漠的传来:“凌门师训,华儿,你可还记得?” “遇妖除妖,遇魔诛魔,荡尽妖邪,是为凌门弟子一生之责。” “若昭儿当真入魔,你当如何处置?” 凌华身子一凛,抬起头,一字一句的道:“弟子势必亲手将其封印,以绝后患1 师尊转过身去,良久,缓缓开口:“当年我最疼你师姐,可她犯了大错,为师亦不曾徇私饶了她。然而终究是教之不严,埋下隐患,以致酿成了凌门惨祸。华儿,须知魔性易生难消,一步踏入魔道,绝难再回头。若昭儿还有下次,你便动手吧,不必问我。” 凌华重重跪了下去,沉声道:“弟子谨遵师命1 出了房门,凌华立于廊上,心头沉甸甸一片,默默看向庭院,师弟们正一丝不苟的练习着剑术。视线落在了凌昭身上,却见他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如矫龙惊鸿,风声赫赫,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凌华闭上双眼,仿佛又看到小师弟初睁开眼的那一瞬,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怯生生的望向他,而后,在自己的刻意冷漠下,倔强的,再不看向自己。 他看着长大的,从天真懵懂的孩童,一路长成如今的俊美少年。他一直都知道小师弟想要变得更强,又为之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艰辛。 为何你却偏偏……体内流着那魔物的血。 立在原地良久,最终,凌华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步步离开了。 是夜,凌门一如既往的陷入一片安静之中。两名凌门弟子照常巡视守夜,分路而行,一人去了后山,另一人则守在大殿之外。然而直到天明,去后山的弟子也不见回转。当第二天其他弟子找到他时,却只见地上一堆血肉模糊的白骨肉块,那名弟子竟是活生生被分尸弃于野外。 凌门上下刹那间一片惊惧,师尊神色冷肃,只吩咐即日起严加守戒,令凌华将弟子分为几人一组,每夜巡山,务必要将那凶手查到。凌华不敢怠慢,着手分配弟子时,略一迟疑,将凌昭分到了自己一组。 不是他心内怀疑凌昭,而是……那散落一地的残肢断骸,无法不令他回想起当时凌昭将那些村民分尸的情形。 便当是有备无患吧,他暗自安慰着自己。 当晚,凌华便领着五名师弟入了后山。凌昭走在最后头,一路小心戒备,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声模糊不清的笑声自身后传来。 他蓦然一惊,急忙回头,淡淡的月色下,只见一道暗影倏忽间隐入了林间,似乎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在树叶间拖曳着没入了黑暗之中。凌昭身上一寒,“唰”的一声抽出了长剑,回头正要招呼几位师兄留意,哪知身后却已空无一人。 他瞬间变了神色,顾不得那道暗影,急忙向前追去,也不知追了多久,直到追入一片林中,身子刹那间僵住了,不敢置信般看向前方。 只见不远处的空旷之地,一名赤红长裙的女子,席地而坐。蛇一般布满了鳞片的长尾自裙下蜿蜒伸出,紧紧勒住了一名师兄的脖子。而她的身边,散落着满地的尸块,手中还捧着个血淋淋的人头,见了凌昭,莞尔一笑,被她以蛇尾卷住的师兄,瞬间四分五裂。 凌昭肝胆欲裂,月色下看得分明,那女子手内托着的人头,赫然竟是凌华! “魔尊。”女子缓缓站起身,笑得妩媚,“我等你好久了,如何才来。这份大礼,魔尊可还满意?” 凌昭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眼内只剩大师兄那双瞪得大大的双眼,和满面的鲜血。蓦地发出一声狂吼,凌昭挥剑便冲了过去。 “妖孽……还我师兄的命来1 “哈哈哈……”女子大笑起来,身子如蛇一般避开了凌昭的剑势,顺手将那颗人头抛了过来,“是他么?还给你便是了。” 凌昭慌忙伸手接过,前一刻还活生生走在他前面的大师兄,如今竟然……眼内瞬间只剩一片赤红,凌昭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嗜血的双眸,锁在了那女子身上。 见他浑身散发出骇人的魔气,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女子的唇边,泛起一抹得意的轻笑。 “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们?” “魔尊,不断了你的念想,你又怎会乖乖回北天魔域?” 这些话,并没有传入凌昭的耳内。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杀”字,抬手间,那女子含笑的面孔,刹那间被震得粉碎。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只知道不停的将脚下已经四分五裂的尸块,一次次斩碎。 “住手1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惊喝,“你在做什么……还不住手1 凌昭身子陡然一震,难以置信的回头一看,却见大师兄和其余几名师兄,正目瞪口呆的站在他身后。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再转过头去,只见地上那堆破碎的尸体,哪里是他的师兄,竟然是几个樵夫。 怎……怎么会这样……那个女妖呢?他杀的,分明是那个红裙蛇尾的女妖啊! “我……”凌昭张了张嘴,正要辩解,却只瞧见站在大师兄身后的几名师兄,用看着怪物般的神情惊恐的看着他,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走到半路,忽然不见了凌昭,急忙回头来找,却只见他冷笑着,将一名毫无招架之力的樵夫劈得粉碎。 这……这还是他们的小师弟吗?真的不是个魔物吗? 凌昭的神色,渐渐化为一片绝望,然后看向了大师兄。他不知要怎样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凌华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缓缓看向凌昭,踏前一步,凌昭慌忙后退,颤声道:“师兄……不是我1 其余四名师兄却纷纷用惊惧和憎恶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都亲眼瞧见了,怎会不是你1 “小师弟,昨晚七师兄也是你杀的吧?” “你怎下得了如此毒手……” 凌昭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不是我!我也不知如何会变成这样……” 逃吧!他的脑子里猛然蹿过这个念头。如今就算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若是被师兄们抓住了,回师门一定会被当成怪物……师尊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他会被怎样对待……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转过身去刚要动,却听凌华低声开口了:“小师弟。” 凌昭的身子僵住了,小心翼翼的回过头。 大师兄的神色很镇定,既没有用嫌恶的眼神看着他,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惊恐。 难道……大师兄相信他是无辜的? 心底蓦然升起一丝希望,凌昭红着眼看向他,声音发抖:“大师兄……你信我吗?” 凌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向着他伸出了手:“别怕,把剑放下,和我回师门吧。” 凌昭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手中的长剑“哐啷”一声落地,向着凌华走了过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却见凌华眼神瞬间一变,原本伸向他的双手,手势陡变,竟然刹那间张开了一道法印,凌昭的身子,顿时便无法动弹了。 “小师弟……你已经入魔了……” 第10章 章九 凌华从未曾想过,自己第一次施展降魔阵,竟是对着小师弟。 降魔阵并非简单的法阵,以一名术者而言,光是要掌握法阵的基本知识,少说也要好几年。便是学会一个简单的法阵,若没有十年以上的修为,也绝不可能做到。当年魔物为祸时,凌门上下,也只有掌门师尊能单凭一己之力设下法阵。此时的凌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制得住凌昭。 他从十五岁起开始学习降魔阵,便是为了以防有一天,那魔物再度逃出。师尊曾赞他天赋过人,普通凌门弟子至少要花费二十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得以掌握的法阵,他以十年不到的时间,便能掌握了个中诀窍,只是火候未到,若要设阵,还需旁人辅阵。 他原以为自己将来要对付的,必定是那魔物,却做梦也没想到,竟是凌昭。然而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再不容许他自欺欺人,小师弟已经入魔了,他已纵容过凌昭一次,绝不可再姑息第二次,宁可未雨绸缪,也好过将来悔之莫及。 决心已下,凌华单手捏诀,结下法印,回头对着其余四名师弟沉声喝道:“你们退下,守住四角,为我护阵!” 几名师弟见大师兄竟然开催了法阵,惊讶之余,齐声应了声“是”,迅速退至四个方位,双手持诀,催动内力,开始护阵。随着法阵的开启,赤色的咒符迅速沿着法阵的内壁,将凌昭困于阵心。 凌昭还来不及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便只见那赤红色的符文,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他的双脚,缓缓缠绕在了他的四肢之上,且渐渐向着心脏处蔓延,好似燃着火焰的锁链,将他紧紧缚于阵内。剧痛深入骨髓,他惨叫一声,不由自主的便跪倒在了地上。 “大……大师兄……”用尽全身力气般的仰起头,凌昭死死的盯着凌华的脸,恨意扭曲了他的脸庞,从齿缝间费力的挤出一句,“你骗我……你骗我!” 不是说信他的吗?不是叫他别怕,和他一起回师门的吗?他以为即使其余几名师兄不信他,怕他,甚至憎恶他,至少大师兄是信着他的。 从他将手中的长剑弃之于地,放弃了逃跑的念头时,便已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师兄。为什么大师兄要如此对他,为什么要在骗取了他的信任之后,对他设下了降魔阵,将他困于阵内! 凌华冷冷的声音,隔着法阵传来:“师弟,你难道就不曾骗我吗?你说你未曾私闯过禁地,你敢说自己真的没有吗?” 凌昭浑身一颤,随即嘶哑着声音狂吼:“我并非有意私闯禁地!我……我什么也没做,没有受那魔物迷惑,更没有入魔!” 哪怕那魔物不止一次的诱惑他,说愿意让他得到自己的力量,变得更强,比凌门所有弟子都要强大,他也不曾动心!他甚至发誓再也不踏入那禁地附近半步,为何师兄连问也不问,便一口断定他已入魔?! 他是凌门弟子……怎会是魔物! “一步踏入魔道,便绝难再回头。”凌华毫不为之所动,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小师弟?” 之前凌昭在大柴坡大开杀戒,尚且情有可缘,毕竟那些村民已被那女鬼摄去了心魂,动手在先。可如今林内那几名无辜的樵夫,何罪之有?凌昭若不是入了魔,又怎会无缘无故的将他们分尸于野? 那样面无表情的将手中活生生的人撕成碎块,与魔物有何区别? “大师兄,不要听他狡辩了!”一名护阵的弟子开口吼道,“我们都已亲眼看到的,难道还冤枉了他不成?” 其余几名弟子,也毫不迟疑的出声应和。 就算是平日里最宠爱的小师弟,如今在他们眼内,却只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而已。此时若不一举除去,难道将来任由他祸及师门吗? 凌昭一双赤红的眸子,逐一在四名师兄的脸上缓缓扫过。在他们的眼中,他只看到了恐惧、厌恶和憎恨。可笑他一直将他们视为亲人,以为那女妖对他们下了毒手,理智全失之下,中了那女妖的圈套,铸下大错——可是,为何他们竟无一人肯听他解释? 为何就这般认定了,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物? “我真的并非有意杀了那些樵夫……”鲜红的血顺着凌昭的眼睑流了下来,“我没有入魔……我不是魔物!我不是!” 他狂吼着一次次想要冲出法阵,却一次次被狠狠弹回阵心。眼前的一切渐渐扭曲模糊,然而他却仍旧睁大了眼,死死的盯着凌华。 好恨……好恨啊! 若大师兄一直以来,都只是对他冷漠相待,从不曾对他好过一天,那么,他未必会如此恨到连心脏仿佛都在抽搐。偏偏当时遇到那女鬼时,大师兄拼死也要将他抛出结界之外,一心一意护他周全。在他害怕得发抖,不知道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怪物时,大师兄镇定的安慰他,说他只是他的小师弟,怎会可怕。 在他终于解开心结,发誓绝不辜负大师兄的信任时,却为何要如此对他! 难道一直都是在骗他的吗,大师兄从不曾信过他,大师兄也一样,当他是魔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凌昭蓦然间狂笑起来,鲜血顺着他的眼下,唇角,不停的溢出,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灼烧般的剧痛,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他心中冰凉入骨彻底的绝望和疯狂般的恨意。 “大师兄,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过你师弟吧?”凌昭笑声嘶哑,视线如同毒藤般,缠绕在凌华的身上,“你从来不曾好好看过我一眼,从来不曾对我多说过一句话,现在你还要杀我,哈哈,哈哈哈……” 凌华的眼底,蓦然间闪过一丝挣扎,手指微微抖了抖。 “可我是真的,信了你的话,以为只有你,不会骗我……” 凌昭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五感要被逐一剥夺了么?接下来会是哪里?耳内再也听不到声音了吗?口中再也发不出一个字了吗?然后便这样,被困死在这阵内,魂飞魄散吗? 他活了十五年,等来的,便是这样一个结局吗?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加诸于他身上的力量突然间微微一弱,赤红色的符文颜色猛然淡了下去,那如同火烧般的灼痛感,也瞬间轻了大半。 怎么回事? 凌昭仿佛濒临溺毙之人忽然间抓住了一块浮木般,刹那间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魔性大涨,只见阵内华光闪过,凌华蓦地倒退两步,闷哼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几名护阵的弟子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的叫出声来:“大师兄!” 凌昭听声辩位,不由得心下一阵狂喜,知道这降魔阵有了缺口,当即纵身一跃,狠狠一掌劈在凌华身上,将他打得踉跄几步半跪于地上,冲破法阵,不顾一切的狂奔而去,随即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其余四名师弟急忙要追,凌华慌忙出声低喝道:“莫追!此刻他魔性大涨,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几名师弟见大师兄尚且被凌昭所伤,便也不敢轻易以身赴险,忙上前将凌华从地上扶起,一个个面色惨淡。 竟然被凌昭逃脱了……将来若是他真的入魔已深,岂不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凌华按住胸口,勉强支撑起了身子,开口道:“抱歉……想来是我修为不够,竟然还是让小师弟逃了……” 一名师弟急忙道:“不怪大师兄,这降魔阵本就难以开启,师兄又是第一次启阵,能够将小师弟困在阵内如此之久,大师兄已然尽力了。” 另一名师弟也道:“虽然被他逃脱了,但方才他在阵内已经元气大伤,便是逃得过一时,只怕也撑不住多久,当前之急,还是尽快将师兄护送回师门,禀明师尊,再将小师弟捉回来不迟。” 凌华微微点头,在师弟的搀扶之下,默默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步步沿着山路,向着凌门方向而去。 他的指尖,仍在微微的颤抖。 他不敢对师弟们说,并非自己修为不够,功亏一篑,而是在他正准备启动最后真言,彻底将凌昭封印于阵内时,却被他最后那两句话,震乱了心神。 小师弟那不敢置信般的的眼神,被欺骗,被背叛,燃烧着绝望和恨意的双眸,如利剑般,扎进了他的心底。 他……从不曾对凌昭好过一天。 他分明答应过师姐,会好好照顾凌昭,可他从来没有做到。若他不是对凌昭冷眼相待,而是从小时候起,便小心看顾着小师弟,他一定不会私闯入禁地,一定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吧? 错虽不在他,可他终究难辞其咎。 犹记得当年小师弟初睁开眼,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呆呆的看着他,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小脸皱成一团。从那样个怯生生的小娃儿,慢慢长大,如今才十五岁,难道便要被他……亲手断了生路。 他在师尊面前曾亲口承诺,若小师弟当真入魔,绝不会心软。可他却忘了,他连小师弟被关在思过室里时,尚且不忍心,半夜偷偷去探他,又怎能做到眼睁睁看着他被自己亲手封印于降魔阵内。 便是这一时的犹豫和挣扎,终于给了凌昭一条生路,被他逃脱了。 凌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只知道便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只怕他还是会如此选择。 他其实……一直都把凌昭,只当做自己的小师弟看待。 回转了师门后,凌华向师尊禀明了一切,师尊并未多言,只叫他先回房休息,至于凌昭,想必也逃不了多远,吩咐凌门子弟,即刻起搜寻后山,务必将他带回。 凌华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色,随即垂下了头,回了自己房间。坐在桌前怔了半晌,凌华终于起身,熄灭了烛火,负剑而出。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势必要违抗师命,可他也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先一步找到小师弟。 师尊的教诲,仍深刻于脑底:须知魔性易生难消,一步踏入魔道,便绝难再回头。 可他仍想试试。 试试能不能凭他之力,将小师弟再度拉回。 第11章 章十 凌昭逃出了降魔阵后,凭着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狂奔一气,渐渐支撑不住,被脚下的树桩一绊,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他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黑暗中不辨方向,却又不敢停留,只能咬着牙爬起,摸索着继续跌跌撞撞向前走。 他想凌华一定已经回转了师门,向师尊禀明了这一切。大概凌门上下很快便要出动,漫山遍野的来搜寻他了吧。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凌昭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逃下山去,也许下一刻,他便会被其他的师兄们找到,押送回凌门。 然后呢……也像那封印在洞内的魔物一般,在凌门后山又设一处禁地,将他囚禁至死吗? 四肢似乎都已经麻木了,每向前走一步,仿佛都会倒下去一般。凌昭不过是凭着一股毅力,死命的往前走而已。然而眼盲之人,又能走得多快,山路原本就崎岖,处处都是障碍,不停地跌倒,双掌早已布满伤痕,鲜血淋漓。当他再一次一脚踏空,扑倒在地,额角重重的撞上了一块岩石后,凌昭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实在是再也撑不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昭终于悠悠的醒了过来。第一反应便是疼,仿佛全身骨架都要散裂一般的疼。费力的想要爬起,手一动,蓦然间发觉一丝不对劲。 疑惑的将手抬起,动了动手指,这才发觉双手竟然被包扎了起来。凌昭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往身旁一摸,触到坚硬的一片石质,再摸,却是一块柔软的布料。 似乎有微微的呼吸声传入他耳内,凌昭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旁有人! “什么人!”他一声低吼,双手向着一旁挥去,对方避开了他的攻击,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腕,不顾他的挣扎,掰开他的手掌,费力的在他掌心划拉着什么。 似乎在他的手心写字? 凌昭怔了一下,半晌才辨认出,那人写的是“莫怕”二字。 这是怎么回事? 凌昭呆呆的,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便放开了他的双手。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隔了会儿,一只水囊凑到了他的唇边。凌昭不由自主的张开嘴,细细的水流便顺着他的咽喉流了下去。 他确实是渴坏了,一口气喝干了大半个水囊内的水,稍稍喘了口气。那人见他扭开了头,便将水囊拿开了,然后又往他手内塞了块饼。 凌昭总算明白过来了,这人,大概是救了他? 察觉到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凌昭在心底长长的松了口气,低声道:“多谢。”然后便啃起那块饼来。饿得狠了,也分辨不出味道的好坏,直到三两口将那块饼吃完,这才觉得好过了些,即使看不见,也仍旧转过了头,向着那人的方向道:“请问……是阁下救了我吗?” 半晌却没听到句回答,那人只是又往他手里塞了块饼。 凌昭有些哭笑不得,将那块饼推了回去:“多谢,我已经吃饱了……呃,阁下为何不肯开口说话?”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沉默,过了会儿,他的手被拉了起来,那人又开始在他手心内写字。一笔一画,那人写得很慢,凌昭顺着笔画念出来:“在下天生哑疾”。 他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这人不肯开口,而是他开不了口。 那人却是个哑巴。 凌昭呆怔了半晌,回过神来后,有些尴尬的道:“抱歉……” 那人似乎不甚在意,放开了他的手,扶着他的肩,示意他躺下继续休息会儿。凌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他不管说什么,对方也无法回答,只好顺势躺了下来。身子底下软软的,竟是铺了一层树叶。 耳边听到树枝燃烧着发出的“噼啪”之声,鼻尖嗅到一股湿润的土腥之气,再加上双手触摸到的洞壁,凌昭大约可以判断出自己目前,应当是身处一个山洞内。 他也不知道自己慌不择路之下,跑到了哪里,这人既然救了自己,为何要将他安置在山洞之内?如果是这山下普通的樵夫或村民,不是该将他背回家中吗?何以还大费周章,寻处山洞歇脚? 心中疑惑,便开口道:“多谢阁下搭救之恩,请问阁下……是这附近的村民么?” 那人靠过来,在他手心写道“不是”,顿了顿,又写了四个字“求道、修仙”。 大约是沟通费力,那人也只捡些紧要的词语写下。凌昭明白了过来,蜀山内原本就聚集了众多修仙者,除了凌门外,还有许多别的派别,更有不少无门无派的修仙之人,居无定所,随遇而安。想必此人也是个修仙者,路经此处,恰巧见了昏迷不醒的自己,顺手救了,找了个山洞安置。 心中一片感激,凌昭低声道:“大恩不言谢,在下凌昭。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平日里在何处修炼?” 若能顺利逃出生天,他日一定要重重报答此人相救之恩。 那人却没有再抓着他的手心写字了,只拍了拍他的肩,大概是叫他不要放在心上。凌昭怔怔的,听到那人走到一边,似乎也躺了下来,便不再开口说话了。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说不出的担忧,却也无计可施,重重叹了口气,合上了眼。 一觉醒来,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凌昭摸索着爬起身子,只觉四肢仍旧如同灌了铅般,从骨子里散发着钝痛。他在那降魔阵内困了许久,伤到了五脏六腑,逃亡的时候不过是咬着牙硬撑,如今才切实的感受到那种灼烧般的剧痛,仍在侵蚀着他的身体。 他费力的想站起来,却是身子一动,便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额上满是冷汗。一双手伸了过来,扶住了他的肩,引着他重又坐下,随即一条沾湿了的布巾挨到他脸侧,却是那人小心翼翼的替他擦脸。 凌昭不由得有些尴尬,他一路上跌跌撞撞,只怕早已满脸泥泞不堪。那人手劲很轻,举止温柔,仔细的帮他擦拭干净面孔后,便扶着他盘腿坐下,双掌抵于他背后,随即凌昭便只觉一股醇厚的内力,缓缓被送进了他的体内。 他一怔之下,便明白过来,这人在以内力帮他疗伤。 此时他的心中,已经不能用感激二字形容了。不过是萍水相逢,这人不但救了他,还耗费内力帮他疗伤……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好人? 运功一个小周天结束后,那人缓缓收掌,拉过凌昭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你体内有魔气”。 凌昭不由得大惊,心想修仙者与魔物从来势不两立,这人既是个修仙之人,发觉自己体内带有魔气……会不会,将自己当做个魔物? 心下一急,忙开口道:“我并非魔物!只是前日被个红衣蛇尾的妖物所伤,也许是被她……灌了些魔气入体内……” 他也知道这话听起来实在离谱,却也顾不得许多,不管那人信不信,一五一十便将那晚之事说了一遍。原本就满心委屈愤恨,说到情绪激动处,眼眶也禁不住红了。那人伸手默默的按住了他的肩,然后在他手心内写道“我信你”。 凌昭瞬间呆怔住了,半晌,微微侧开了头,不敢让这人看到自己差点便忍不住落泪。 如果这句话,是师兄诚心实意的对他说的,如果师兄也肯信他,听他解释,他……又怎会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 “想不到……师兄不肯信我,却是恩人你……肯信我。” 朝夕相处数载的同门师兄弟,竟然还抵不上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凌昭满心苦涩,灰蒙蒙的眸子,暗淡无光的睁着。 那人握住他的手微微的颤了一下,松了开来。复又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凌昭垂下了头,一片沉默间,他忽然慢慢涨红了脸,身子也不安的扭动了两下。 他……他有了尿意,想去解手。 这是自然生理现象,他也没办法。只是如今目不能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方便,挣扎了半天,终于红着脸开口了:“这……这附近……可有茅厕?” 话一出口,凌昭便觉得自己实在是说了句蠢话。这山洞内如何来的茅厕?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这才伸手过来拉他,引着他往一边走去。大约走了数十步,那人停下了脚步,将他身子转了个方向,示意他可以自行方便了。 凌昭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尴尬,便也走开了。凌昭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去,这才伸手向前探了探,面前似乎是棵树,想来那人是将他带到了山洞外头,找了处地方让他方便。 凌昭匆匆忙忙解决完毕后,也不好意思开口叫那人过来再扶着他回去,便自己转身慢慢的摸索着往回走。走不到几步,却是那人又过来了,依旧扶着他,将他带回了山洞。 “多……多谢。”凌昭面红耳赤的低声说了一句。 那人似是笑了,轻轻的“呵”了一声,低低的,如同气流般,划过了凌昭的耳廓。 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凌昭却知道他是笑了。一瞬间,他的脸便涨得更红了。 莫名的觉得不好意思……分明都是男人,即便是被看去了,又有什么打紧!凌昭强自镇定,努力的让自己脸上的红晕褪去。好在那人送他回了山洞后,在他手心写下自己要出去取些水回来,便离开了,凌昭默默的坐在树叶铺成的“床”上,待那人走后,便摸索着四周,想熟悉下这洞内的环境。 至少,下次他再要方便时,可不要这人帮忙了。 扶着洞壁在山洞内慢慢的走了一圈,凌昭摸到了洞口,正迟疑着要不要走出去,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似乎还不止一人。吓了一跳,忙缩回了身子,躲到了一块岩石背后。脚步声渐渐临近,却听一个声音道:“整个后山都快翻遍了,也不见小师弟,却是逃到哪儿去了?” 他听出来这是他六师兄的声音,当下胸口蓦然一紧,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随即又听另一个声音道:“这儿有个山洞,要不要进去瞧瞧?” 凌昭一颗心陡然悬到了嗓子眼儿,双手不禁握紧,心道若是两名师兄真的闯进来了,自己可有几分胜算? ……怕是一分也没有吧? 就在脚步声愈发向着他的方向逼近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你们二人,不是守着后山吗?怎跑到这里来了?” 竟是大师兄的声音。 凌昭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连大师兄都来了,看来他这次,只怕是绝难逃过了。 只听一名师兄惊讶道:“大师兄,你如何会在这里?” 另一名师兄道:“我和六师弟沿着后山搜了一遍,仍找不到小师弟。于是便寻到这里来了,见这儿有个山洞,正打算进去看看。” 大师兄淡淡的声音传来:“我也恰好在这附近搜寻小师弟的下落。这个山洞是我友人修炼之处,想来也设下了结界,还是不要闯进去打扰他吧。” 那两名师兄怔怔的应了一声,却听大师兄又道:“小师弟受了重伤,目不能视,能逃多远?想必还在那后山之内,还是回去再仔细搜寻一遍吧。” 言毕便率先走了,那两名师兄也跟着离开了。 凌昭耳内听着他们一行三人的脚步声远去,出了一身冷汗,暗道了一声侥幸,慢慢从岩石后挪出了身子,走了几步,双手往前一探,果然触到了结界类的障碍。 看来那人离开时,不放心自己独自留在山洞,故此设下了结界用以护他周全吧? 凌昭慢慢的摸索着回了洞内,坐下,怔怔的出神。 听大师兄方才之言……此处,是他一位友人的修炼之地?便是救了他的恩人么? 没想到,救自己之人,竟然认识大师兄……也亏得他认识大师兄,自己才算逃过了这一劫。 若是那人知道,自己便是伤在他友人手中,还被他友人所在的门派正四处搜寻,不知……还会不会信他,救他? 苦笑了一声,凌昭只能暗自希望,那人千万不要遇到他大师兄。 第12章 章十一 凌华领着两名师弟离开后,交代了几句,嘱咐他们小心些,依旧兵分两路,两名师弟继续回后山守着,他则沿着山路,去了另一边。直到走得远了,才立住了脚步,半晌,苦笑着叹了口气。 两名师弟一定做梦也没想到,遍寻不着的小师弟,便藏在方才那山洞内。而救了小师弟的,便是他们的大师兄。 凌华当日从师门出来后,沿路追赶,总算被他找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凌昭。一时间也顾不得想太多,寻了处山洞安置好他,替他包扎了伤口,便思忖着若是凌昭醒了,自己该如何应对。回想起凌昭被困在降魔阵内时,对自己那滔天般的恨意,凌华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心道若让小师弟知道是自己救了他,说不得当即便要上来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骗他入了降魔阵的,是自己。害他瞎了双眼的,也是自己。如今他五脏六腑俱损,饱受痛苦,走投无路,全是拜自己所赐——小师弟恨自己到了何等的地步,便是想也知道,又如何会相信自己肯好心救他? 凌华不想节外生枝,只好装成无法言语。他也不求小师弟感激他,只不过是心内那一丝愧疚,不忍见他就此断送了性命。及至听了小师弟那一番话,心头才猛然一颤。 原来小师弟并非无缘无故滥杀无辜,也不是入魔,而是被个女妖所害,陷入幻象中,失去了理智,才铸下了大错。自己为何不肯听他解释呢?只凭着眼前所看到的,便认定了小师弟已经入魔了,不由分说对他设下了降魔阵。 想到凌昭那句“师兄不肯信我,却是恩人你……肯信我”,那语气里浓浓的酸涩和痛楚,刺得他心头一痛。 是的……他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凌昭。从他自魔茧内挣脱而出的第一天,他便认定了小师弟体内,流着那魔物的血。没法儿打心眼里将他当做自己的师弟看待,时时刻刻防备着他会不会入魔,一有风吹草动,立即诛杀。 他这个做师兄的,有真正了解过小师弟吗? 有心想带凌昭回师门,重新向师尊禀明这一切,却又想到如今凌昭的体内,魔气满盈,便是带他回去了,光凭他一面之辞,也实在难以服众。踌躇了一阵,凌华最终决定,还是等他先帮小师弟清除了体内的魔气,治好了他的伤,之后再寻个机会,向师尊解释清楚,带小师弟回师门好了。 至于眼前,暂且还是先瞒着小师弟,别被他发觉了自己的身份。以小师弟的性子,若知道了自己是谁,别说乖乖让他帮着疗伤了,不扑上来与他拼命便是万幸了。待得误会澄清后,他也算给了小师弟一个交代,到时候也就不再亏欠他什么了。 主意已定,凌华便回转了身子,不是回那个山洞,而是沿着山路,出了凌门后山,来到了蜀山脚下,站在了一处阴暗潮湿的洞穴之外。 那洞穴十分隐蔽,瘴气环绕,终年不见阳光。凌华略一皱眉,拔剑在洞穴之外的岩石上敲击了数下,随即洞内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股阴风便扫将而出,只见一褐衣女子出现在了凌华面前。见是他,面色稍缓,开口道:“原来是你。” 凌华微微颔首:“阴山君,打扰了。” 那女子挑了挑眉,唇角微翘,似笑非笑道:“真是难得,你不是从来不屑与妖物为伍的么?怎么这么有心,却来拜访我——不是奉命来除妖的吧?” 凌华无奈的笑道:“阴山君,你是得道的蛇妖,不曾枉害过人命,我又怎会不分青红皂白便来对付你?再者,我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那阴山君却是这蜀山内的一条蛇妖,数百年道行,法力高深。亦不知与凌华投了什么缘,在凌华第一次下山除妖时,便从旁相助,之后又有意无意间数次对凌华施以援手,是以凌华与她也算是旧识了。 阴山君抬手拢了拢发丝,娇艳明媚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惆怅,随而笑道:“我并非施恩于你,不过是……算了,反正你也早已不记得了。” 当年她只是一条初得道的蛇妖,法力低微,在这蜀山内难以自保。被一条恶蟒欺凌,险些丢了性命,却是一玄衣墨发的术士,将那恶蟒斩于剑下,救下了她。之后她念念不忘,想要报恩,苦心修炼,有了一定道行后,再去寻当年的救命恩人时,才知他早已轮回转世,已然不记得她了。 掩藏起眸底的惘然,阴山君正色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凌华似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了:“有件事,还望你相助。” 阴山君一怔,自结识凌华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主动开口求助,微微动容道:“何事?” 凌华道:“我师弟受了伤,五脏受损,需借你洞内血鳞草一用。” 阴山君皱眉道:“血鳞草?莫非你师弟,中的是炎毒?” 血鳞草乃是天下百草间最为阴寒之物,非蛇类居住之地不能生长,且越是剧毒的蛇类,才越有可能在洞穴内长出血鳞草。阴山君原是一条白眉蝮,性剧毒,在此地筑穴数百年,凌华知她洞穴内必有血鳞草,故此前来相求。 凌华摇头道:“非是炎毒,不过他五脏六腑的确为炎气所伤,若没有血鳞草,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解了他体内的炎气。” 魔物属阴,当日凌昭被阵内符文所缚,炎气入体,灼伤了他的五脏六腑。光凭凌华的内力,或普通药草,实在难以替他驱除体内的炎气。凌华思来想去,唯有血鳞草或许能替他疗伤,这才只好来找阴山君。 见阴山君沉吟不语,凌华自忖那血鳞草生之不易,自己无缘无故便来相求,委实也教阴山君为难。便开口道:“我也知血鳞草并非凡物,贸然相求,阴山君必有难处。若有何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 话还没说完,便见阴山君面色陡变,怒道:“不过区区几株血鳞草,有甚舍不得?难道我还会以此为挟,贪图你什么不成!” 凌华大窘,一下子涨红了脸,尴尬道:“我……我并非此意……” 他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个请求,实在是有些突兀,便是阴山君以何种条件作为交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料阴山君竟因此而发怒,莫非自己无意间,大大得罪了她? 阴山君面色微愠,半晌,冷哼一声道:“不是我不肯借,而是那血鳞草,若是离了根,便只能在我鳞片内存活半日。你便是拿去了,离了这洞穴,也只会成为枯草一株。” 凌华一惊,不由得道:“那该如何?” 阴山君没好气的道:“还能如何?少不得我变为原形,带着那血鳞草,同你一道去替你师弟疗伤。” 话音一落,阴山君随即化为了一条吻短宽头的黑褐色长蛇,入了洞内,少顷,游曳而出,鳞片内赫然是一株通体鲜红的血鳞草。 凌华知道但凡得道的妖类,从不轻易现出原形,如今阴山君竟肯相助他到如此地步,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多谢阴山君相助!他日若有需要在下之处,定当……” 阴山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少啰嗦,带路吧!”盘在了凌华的腰间,吐着舌信,嘶嘶的催促道:“还不走?” 凌华一路上大致向阴山君交代了一下他与凌昭之间的缘由,并再三叮嘱,自己无可奈何下只好装成是小师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且不能开口说话,还望阴山君莫要拆穿了他。 阴山君冷笑道:“我实在搞不懂你们修仙之人想些什么,他不是你师弟么?要救他便光明正大的救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何苦如此费事要瞒着他?” 凌华叹道:“你不知道我那师弟的性子,如今他对我怨恨至深,又怎会轻易信我。将来等误会澄清了,我自会向他解释。” 阴山君冷冷道:“所以我才说你们人类,装模作样,简直不可理喻。若是我,他领情便罢,不领情,便任他自生自灭,与我何干。” 凌华苦笑了一声,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便好了。若小师弟不是这般倔强激烈的性子,若他不是与小师弟这么多年间,一直生分,若他没有在得到了小师弟的全心信任后,又狠狠的骗他入了降魔阵……他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凌昭对他积怨成深,三言两语又如何说得清楚。不过是瞒他这一次,换回他一条命要紧。至于将来,总有冰释前嫌的一天。 到时候小师弟体内魔气尽除,双眼复明,伤势痊愈,便是知晓了他的身份,想来也不会如此恨他了。 却说凌昭独自呆在那山洞内,等了许久,仍不见那人回来,不由得焦虑起来。心想不过是出去取些水回来,何以要这么久的时间? 不会……真的在半路撞见了大师兄吧? 正心内七上八下之时,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向着洞内而来,心头一喜,忙站了起来。一股温暖的气息靠近,那人伸手扶住了他。凌昭心内一颗大石落了地,心想他既然回来了,想必是没有遇见大师兄了。 正要开口,忽然手指触到一个滑腻而冰凉的软绵绵之物,随即那东西“哧溜”一声沿着他手臂缠绕上来,凌昭陡然变色,失声道:“什么东西……蛇?” 他险些跌倒在地,忙不迭便要将那条蛇甩开。那人急忙按住了他的肩,安抚住他,示意他不要害怕。那蛇似乎也无意伤害他,而是将一株草般的叶片凑到他唇边,凌昭的鼻尖嗅到一股奇异的芬芳之气,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那人在他手心内写下三个字:吃下去。 虽然心内有些莫名,但想到这人绝不会害自己,凌昭便依言张嘴将那株草吞了下去。一股清凉之息瞬间蹿入体内,那一直折磨着他的灼痛感,竟然顿时减轻了许多。他吞下那株草后,缠在他臂上的那条蛇便径自离开了。 凌昭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股清泉般的凉意,半晌,才开口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那人在他手内写道:血鳞草。 凌昭一怔,他在凌门的药典内看过,血鳞草乃是天下间最难得的至阴至寒之草,只生长在剧毒之蛇的巢穴之内,难得一遇。没想到这人竟是替自己去寻血鳞草了,想必那蛇,也是他捉回来的了。 凌昭一时间竟无法开口言谢,实在是这人为他做得太多,苍白的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他此刻内心的激涌澎湃之情。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肯对他如此之好,为了替他疗伤,不惜以身涉险,去毒蛇的巢穴之中,替他采回来血鳞草。 他要如何才能偿还得了这份恩情? “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怔怔的,凌昭向着那人的方向,轻声问道。 那人自然不可能回应他,凌昭便慢慢的靠了过去,突然伸出手,摸上了那人的脸。 对方似是吃了一惊,急忙便要回避。凌昭却不肯放手,语气苦涩的道:“我看不到你的脸,便只能用手,记住你的模样。” 也不顾那人的挣扎,执意的用手指确认着他的五官。 浓淡适中的眉,直而挺的鼻,温暖的唇……这样一张脸,定当是温润而美好的吧? 在他的手指沿着那张唇的唇线细细抚过时,那人终于挣脱开来,推开了他的双手,气息似是有些不稳,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窘。凌昭也不生气,只得意的笑着道:“我记住你的脸了。” 凌华的身子蓦然一颤,明知凌昭即便是用手摸过了,也不可能就此认出他是谁,却还是被那句话乱了心神。 一抬眼,看到已经恢复了人形的阴山君,正立于洞口,泛起一抹似笑非笑般的神情,嘴唇微启,无声的对着他说了句什么,随即消失了身影。 你的心,乱了。 第13章 章十二 凌华猛然一震,下意识的一扭头,正看到凌昭那张喜滋滋的脸,分明是从小到大看了近十年的面孔,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心满意足的神情。 小师弟几乎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笑颜,师门中每次相遇,不是冷冷的瞪着他,便是视而不见般的擦身而过。如今对着那张唇角含笑,眉眼飞扬的面孔,头一次知道,原来小师弟笑起来,这般好看。 眉目精致如画,酷似于那魔物的五官,却未曾染上那种勾人心魄的妖冶之气,尚带着一抹属于少年的青涩,颊边映衬着浅浅的酒窝,竟有些可爱。凌华不由得呆了一瞬,可爱……自己竟会觉得小师弟,可爱? 察觉到那双手试图又要摸过来时,凌华急忙偏过身子,闪开了。凌昭摸了个空,有些不悦,心想难道便因为摸了他的脸,便生气了?又不是大姑娘家被轻薄了,怎这般小气!一双手悬在半空,赌气也不肯收回,仍执意向着他的方向探去。凌华无奈,想到从清早直到现在凌昭还滴水未进,便从腰间解了水囊下来,递到了凌昭手内。 凌昭没摸到那人,倒是被塞了个水囊在手内,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确实也是渴了,便拔下塞子连喝了好几口水,然后那人又递了些干粮过来,凌昭填饱了肚子后,便又开始缠着那人和他说话。 “你在此处修炼多少年了?” 那人只是默默的坐在一边,吃着自己手上的干粮。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呢?” 那人原本自顾自的在喝水,被纠缠不过了,只得在凌昭手内写下:待你伤好后,自会告知。 凌昭心想为何要等自己伤好后才肯告知他的名字?必是托辞。然而不管他怎么追问,那人再不肯回应,凌昭不由得郁结。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目不能视,形同废人,便是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做不了什么,更遑论报恩了。罢了,他既不肯说,那便等自己伤势恢复,双目复明后,迟早能问出来。 凌华见凌昭终于安静了下来,不由得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他从来不知道小师弟,竟是这般难缠的性子。 以前也不见他这么多话,一直追问不休。难道是受了伤后,连性子都变了?又一想,自己又了解小师弟多少呢?小师弟在自己面前沉默寡言,对他疏离冷淡,也许在其他师弟面前,又是另一副性子呢?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少年心性,原本便当是如此啊。 凌华想起自己当年,原本也是师尊口中的捣蛋鬼,和师兄师弟们一块儿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时常偷懒不肯练功,无事便叼着草根睡在山坡上,悠然自得,是个散漫随意的性子。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变了呢?变得满脑子只有修炼二字,变得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身为凌门大师兄,绝不能在师弟们面前松懈半分。 是从经历了魔物之祸那年开始的吧。 一夕之间,亲如手足的师兄们尽数丧命,血染凌门,逼得他一夜间提早成人,从此不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是凌门内最强,最为稳重,也最值得依托的大师兄。 他从不觉得自己放弃了什么,他只能不断的逼着自己,变得更强。 不由得转头看了凌昭一眼,大约是自己一直不肯回应他,小师弟也觉得无聊,摸索着回到了那张树叶铺成的床上,闭着眼,想是已经睡了。也是,如今他双眼看不见,行动不便,对着的又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自说自话又有什么意思呢。自然是吃饱了后,便只能去睡了。 那张安安静静睡着的面孔,睫毛如羽扇般轻翘,衬着浅浅的呼吸,恬静而美好。 凌华的唇边,慢慢的漾开了一丝浅笑。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后,转开了眼。 阴山君临走前对他说,你的心,乱了。 乱了吗?觉得小师弟亦有可爱之处,便是乱了心吗? 他不知道,他从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也从不曾有过这种牵舍不下的心绪。他只是觉得,便是这般,即使不能开口,什么也不做,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小师弟的睡颜,也觉得欢喜。 睡到半夜,凌华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呻吟声惊醒。急忙爬起,走到凌昭身旁一看,却见他紧闭着双眼,脸色发白,额上全是冷汗,正不住的发抖。 凌华不由得大惊,急忙将他抱起,凌昭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一挨到他的身子,便死死的缠了上去。 体内仿佛窝着一团火,却又像含着块冰,又热……又冷……凌昭此刻便如同经历着冰火两重天一般,难受得痛不欲生。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身子贴近,便不管不顾,死命扒拉了上去,嘴里不断的呻吟着:“我好难受……” 凌华不知所措,搭上凌昭的脉搏,只觉他体内气息不稳,脉象紊乱,难道是那血鳞草,对凌昭的身子造成了何种不适? 正想放手去找阴山君问个清楚,却被凌昭紧紧抱住了身子不放。凌华一时间也不敢放任他独自在洞内便离开,只得拼命安抚住他,并试图向他体内灌输些内力,看能不能让他好过些。然而凌昭却是扭动着挣扎不休,凌华出了一身的汗,也无法找准他背后的穴位。不仅如此,凌昭还死命拱在他怀内,扯开了他的衣襟,将脸贴在了他的锁骨上。 “嗯……”轻轻的哼了一声,凌昭忽然伸出舌,在凌华的颈侧舔了一下。 凌华瞬间僵住了。 似是觉得舒服了些,凌昭双手箍着他的腰,抱得更紧了。他只觉得体内仿佛冰火相遇,两股气息互冲互撞,找不到出口,非得用什么法子发泄出来才行。如今怀内抱着个人,肌肤相贴,鼻尖嗅到那人身上淡淡的檀香之味,一时头脑昏昏沉沉,竟是张嘴用力一咬,腥甜的滋味霎时蔓延在唇齿间,说不出的甘美。 听到那人发出了一声闷哼声,凌昭只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从骨子里蹿出。低低一声轻笑溢出喉间,他用力吸吮着被自己咬出来的那个伤口,复而伸舌缓缓舔舐,顺着那人的颈侧,一路舔咬到了他的喉间。而一双手也沿着他被挑开的衣襟摸了下去,手底下的肌肤,滑而不腻,如暖玉般,触手生温。 凌昭正觉得说不出的舒服时,忽然身子被猛力一把扯开了。猝不及防间被对方一掌劈在了后颈之上,凌昭的身子顿时瘫软了下来,然后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凌华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一张脸青白不定,半晌,渐渐平复下心绪,看了陷入昏迷中的凌昭一眼,转身出了山洞。 他不知道方才凌昭究竟是怎么了,好似走火入魔一般,对着他连摸带舔的,还把他给咬伤了。白天还好端端的,怎半夜就变成这样了。 果然是那血鳞草的缘故吧? 他只能去找阴山君,问个清楚。 第14章 章十三 蛇性昼伏夜出,阴山君白天惯于蛰伏于洞内,晚间却往往难觅其踪。凌华赶至她洞府之外后,连唤数声,不得回应,便知阴山君又不知游荡至何处去了。心中焦虑,只得在洞府之前来回徘徊,直到天将破晓之际,才见到阴山君回来的身影。 凌华终于见她回府,精神一振,忙迎将上去。阴山君却是一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诧异道:“你这是……方自从何处厮杀完吗?” 从未见过凌华如此狼狈的模样,发丝凌乱,连衣襟也被扯破,衣领之上还沾上了血迹。他不在洞内照顾他那眼盲的小师弟,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凌华懒得多作解释,开口便问:“阴山君,我来找你是有一事相问。服下那血鳞草后,可会对人产生何种影响吗?” 阴山君一愣,随即挑眉笑道:“怎么,你师弟吃了血鳞草后,有何变故不成?”复而恍然,“原来你弄成这副模样,全是拜你那小师弟所赐?” 凌华闻言不由有些尴尬,含糊道:“他白日还好好地,半夜忽然走火入魔般,狂性大发,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制住了他。若非是血鳞草的缘故,我实在想不出,他如何会忽然发作?” 阴山君怔了怔,想了想,开口道:“看来,区区一株血鳞草,还不足以压制住你师弟体内的炎气。只怕是他体内两股气息互相冲撞,无处发泄,才导致他举止大异。” 凌华一惊:“那该如何?有何解救之法?” 阴山君随意的道:“他又不是当真走火入魔,要何解救之法?只要熬过了那几个时辰,等到血鳞草的寒气完全融入了他体内的炎气后,自然便恢复正常了。” 凌华一听,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皱眉道:“只是我见他发作时气息紊乱,神志不清,痛苦异常,难道便没有法子,能克制住这种痛苦?” 阴山君哼了一声,淡声道:“你们凌门子弟,难道便连这点苦头都承受不住?你不忍见他痛苦,便在下次他发作时,索性砍晕他就是了。再不济,拿条绳子绑住他,堵了他的嘴,你也就清净了。” 凌华顿时哭笑不得,无奈的道:“你这是什么法子……” 阴山君打了个呵欠,不耐的挥手道:“这是最管用的法子。看你这副样子,便可知你那师弟发作起来有多癫狂。难道下次你还任由他折腾,在你身上戳出两个血窟窿才罢休?”声音忽然一顿,眸子眯了眯,盯着凌华的脖子,“怎么你师弟,还有咬人的癖好不成?” 凌华面上霎时一阵尴尬,急忙转过身去,掩了掩衣领,回过头来,对上阴山君那双玩味十足的眼眸,踌躇了一阵,才低声道:“我正想问你……那血鳞草,莫非有催情之效不成?” 阴山君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才道:“你师弟……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凌华急忙道:“没做什么,就是,就是好像忽然情欲失控一般,不辩男女……”其实连他也说不清凌昭那时候究竟是怎么了,若单纯只是失去理智,对他胡乱攻击也就罢了。偏偏却是扑在他身上又舔又咬,还差点被他摸遍全身上下——凌华再不解风情也能看出小师弟那时候是动了情欲,却不知为何会如此。 阴山君满面震惊,喃喃道:“我倒是真没料到,这血鳞草如此厉害。”忽然莞尔一笑,媚色顿生,如水般的眸子看向凌华,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吐气如兰的道,“看来你师弟,定力不够啊。” 凌华吓一跳,不由自主的便转开眼,推开她的身子,低声道:“此话怎讲?” 阴山君抬手拢了拢发丝,轻笑道:“蛇性本淫,那血鳞草原是用我的血浇灌而生,你说,有没有催情之效呢?” 凌华霎时大惊,面上便带上了一层薄怒:“既如此,你为何不早说?” 阴山君冷冷的道:“你是姑娘家吗?还是你师弟是个大姑娘?两个大男人,就算他动了情欲,你却是个活的,一个瞎子,难道还能把你怎样不成?” 凌华一下子语塞,分明觉得阴山君此话未免有些胡搅蛮缠,却又驳不出个字来。 阴山君继续冷笑:“再说了,血鳞草虽有催情之效,却也不至于强烈到能蒙蔽人心智。你当它是春药么?即便是你师弟受其影响,忍忍也就过了。怎会变得不辩男女,控制不住,对你上下其手?你师弟的定力,未免也太差了吧?” 她之所以没有事先出言提醒凌华,也是觉得血鳞草虽带了些催情之效,却也没有大碍。便如同那鹿鞭虎鞭一般,即使是食下后气血上涌,欲念顿生,也不至于便会理智全失,当真做出些什么来。更何况,以凌华的实力,难道还能吃亏? 凌华不由得辩解道:“我师弟年少,不晓男女之事,一时间难以自控,也是情有可缘。分明是那血鳞草之故,你怎可全推到我师弟头上……” 阴山君霎时无语,半晌,才叹道:“是,你师弟天真无暇,不晓风月,断不可能对你做出什么来的。下次再发作时,你便抱着他,唱着歌谣哄他入睡,可好?” 凌华被她这番讥讽十足的刻薄之语,弄得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你好似对我师弟,颇有成见?” 阴山君闲闲的道:“有吗?” 分明是他那小师弟,不分轻重,借着体内气息紊乱之机,便拿着师兄的身子胡乱发泄。只凌华这个呆蠢,别的事情上头甚是精明,偏偏于风情二字便是个木头,还拿他小师弟当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一心一意只认为是血鳞草惹的祸。 见凌华一脸的无奈,阴山君唇角微翘,忽然问道:“若你师弟下次再发作时,当真对你做下了什么……你当如何?” 凌华顿时皱眉,斩钉截铁道:“无此可能!” 莫说是小师弟如今受了伤,又盲了眼,便是以他平时的功力,也断无可能对自己如何。这点是绝不用担心的。 “若是……他求着你抱他呢?” 凌华顿时一呆,半晌,才道:“这……这更不可能吧?他是我师弟,我岂是趁人之危的禽兽之徒……” 阴山君冷笑着打断他:“既然你师弟无法对你如何,你又不可能将他如何,那你还在担心些什么?你只需制住他便好了,难道这血鳞草引动的欲念,还能要了他的命不成?” 凌华垂下了眼,良久,才道:“既如此,我知道该如何了。” 只要打探清楚那血鳞草并不会对凌昭的身体造成何种影响,便够了。如果区区一株血鳞草无法压制住凌昭体内的炎气,那他便求阴山君再多相助几次,也就成了。至于凌昭下次若再发作,大不了将他打晕,或点了他的穴,便也无碍了吧。 只是凌昭少不得,要熬过那段痛苦罢了。 眼见天色微亮,想必凌昭也差不多该醒了,凌华便辞别了阴山君,起身回去。走出几步,忽听阴山君在他身后道:“我无意多管闲事,只是……你对你那师弟,实在是所虑太多,不像你平常的性子。你是求仙问道之人,若心乱了,当如何自处?” 凌华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迷惘,复又恢复了清明,低声道:“我身在凌门,降魔卫道,守护师门,才是我的本分。至于成仙……造化而已,我不强求。” 便是当真动了心,又如何?若小师弟也和他一般心思,日后他们便回转凌门,从此相守一生。若小师弟没那份心思,他们也还是一辈子的师兄弟。 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要求仙,才投身凌门。 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阴山君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进了洞府。 她一直知道凌华的性子,表面上波澜不惊,骨子里却最是强硬。难以动心,一旦动了心,只怕便是一条路走到底了。 这世上,种种魔障犹可解,唯有情障最是难解。 只是,他与他那小师弟,当真能有个结果么?阴山君与凌昭虽只有一面之缘,然而还未及近身,便能察觉到他体内那股汹涌而猛烈的魔气。 他那小师弟,分明已经踏入了魔道。从来只听说从正道堕入魔道的,还未听说过有魔物能从魔道修成正道的。 凌华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吧? 凌昭悠悠醒转之际,只觉浑身发疼,然而体内一直折磨着他的那股灼热之气,却减轻了大半。试着运气调息了一番,果然不再像之前那般,五脏六腑犹如被火烧火燎般难受了。 没想到那血鳞草,如此有效。 凌昭一喜,忽然察觉到嘴中似隐隐带有血腥之气。疑惑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凑到鼻尖一闻,果然是鲜血的气息。 他顿时怔住了,然后隐隐的,想起了什么。 昨夜自己从疼痛中惊醒后,体内仿佛有一冷一热两股气息相冲般,神智不清之下,好像……抱住了什么人,又对那人做了什么……那肌肤相贴的异样感觉,自己不但对他又亲又啃,在他身上乱摸,好像还咬伤了他…… 凌昭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捂住了额头。 还能是什么人?这洞内除了他那恩人,还会有第三个人吗? 印象中只到自己兴奋的啃咬着那人的肌肤时,记忆便中断了。想必是那人把自己给打晕了吧?也是……寻常人若被这样轻薄,只怕都拔剑相向了,那人还只是打晕了自己而已……对了,那人不在这洞内? 察觉到身边并无那人的气息,凌昭一下子慌了,忙摸索着在山洞内四处寻觅,心内不由得一阵绝望——该不会是,那人一气之下,丢下自己走了吧? 正又急又悔,不可开交时,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踏入洞中,凌昭瞬时转身,向着洞口的方向奔过去。 他看不见,跑起来难免跌跌撞撞。那人似乎吓了一跳,忙迎了上来,伸手一把扶住了他。凌昭一把抱住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惊慌和委屈:“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那人一面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一面在他手心内写道:为何以为我不会回来? 凌昭一下子涨红了脸,半晌,才小声的道:“我昨晚……自己也不知究竟怎么了,一时失控,不小心对你……” 那人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镇定。摸着凌昭的发丝,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血鳞草之故。 凌昭一怔,立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会忽然失控,是因为那血鳞草的缘故?” 那人写了个“是”字。 凌昭顿时松了口气,忽然察觉到自己还死死抱着那人不放,不由得脸上一红,却又舍不得放手,便将头靠在他肩上,磨蹭着道:“你没有生气便好了。” 那人只是温柔的在他头上轻抚了两下。 凌昭心里顿时便像是灌了蜜一般的甜,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欢喜。好像只要这人没有离开自己,便是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一般。 不过短短几日间的相处,自己便对他如此依赖了吗?连他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却只想就这般抱着他,永远都不分开便好了。 真想快点双眼复明啊。 想看清楚这人的脸,想牢牢的记住他的模样。哪怕是真有一日这人离开了自己,也能将他找出来,留在身边。 第15章 章十四 凌华既知那血鳞草带了催情之效,便先去山下小镇上的药铺,买了些能泻心降火,抑制情欲的药草,如泽泻、丹皮、生地、五味子之类回来。这血鳞草本非凡物,阴寒之气甚重,不可连接让凌昭服下。但若是与这些性温和的药草互相中和,倒也没有大碍了。准备好一切后,方才动身再去找阴山君。 阴山君知他来意,也不多话,爽快的便化为蛇形带了血鳞草,随他前往山洞。凌昭事先已经喝了一碗凌华替他熬的药汤,再吃下血鳞草时,体内清凉感犹在,却没了那股深入骨髓般的阴寒之息。凌华守了凌昭一日,待他睡下后,几次三番偷偷起身去瞧他,见他睡得安稳,便也放心下来了。 朦朦胧胧合上眼刚睡着,半夜时分,却又被弄醒了。一睁眼,却只见凌昭晕红着一张脸,嘴里喃喃的说着“难受”,扒着他的衣服便贴了上来。 凌华大惊,心道我分明已经让他喝下了药汤,为何他还会这般情欲勃发的模样?然而容不得他多想,凌昭的手已经顺着他的衣襟,往内探了进去。凌华只得急忙伸手去推,他越是推拒,凌昭便缠得越紧,这次却不像上次那般暴力,虽仍觉凌昭举止有些癫狂,动作却温柔的多,也没有再咬他,只不停亲吻舔舐着他的肌肤。 眼见着凌昭整个身子都压了上来,凌华一急,翻身便将凌昭压在了身下,牢牢制住了凌昭在他身上乱摸的双手,微微喘息着,低头俯视他。 凌昭半睁着眼,神情迷乱,身子扭动着,还要再贴上来。红艳的双唇微微张开,断断续续的吐出呻吟:“我好难受……那血鳞草,好生厉害……” 凌华一呆,凌昭便趁机摆脱了他的压制,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往下一拉,瞬间便将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凌华只觉脑子“轰”的一声,霎时什么都不能思考了。那贴上来的双唇,带着灼热的气息,辗转着不断吸吮着他的唇瓣,继而不满足般的伸出舌,沿着他的唇缝,一番逡巡过后,便挑开了他的唇齿,探了进去。 凌华身上一热,耳内听到凌昭发出一声叹息般的轻吟后,不由自主的便回手反抱住了他,凌昭察觉到他有了反应,愈发吻得火热,两人纠缠着倒在一处,唇齿交缠,气喘连连。凌昭犹自不满足,一只手沿着凌华的下衫便探了进去。 凌华陡然一惊,猛然间清醒过来,一把握住了凌昭那只手,随即反手搭上了他的脉搏,片刻间脸色一变。凌昭还欲挣脱他的禁锢,继续行事,却是猝不及防间,被点了穴道。 凌华将凌昭瘫软下来的身子推开,面上红潮未褪,犹自喘息,却已是微带怒容。 方才他搭脉之间,察觉到凌昭的脉象丝毫不见紊乱,分明是没有受那血鳞草的影响,神智清醒,为何要装作是不受控制,与他纠缠? 凌昭突然之间被点了穴道,虽是看不见,不知道那人如今是何表情,却也发觉了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身子不能动,只能喘息着开口:“我……我是真的难受……” 那人没有理会他,隔了半晌,才抓起他的手,写道:你未受血鳞草影响。 凌昭的脸蓦然间便涨红了,他睡到半夜时,确实是觉得体内又开始难受起来,一冷一热两股气息相撞,却不像之前那次般痛苦得无法自制,神智也依旧清醒。忍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下来后,却又睡不着了,鬼使神差般便爬起了身子,摸到了那人的身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上次与那人肌肤相亲的滋味太过美好,只要一回想起来,便觉得全身发热,手指轻轻碰触到那人的脸,还是无法满足,索性便借由着血鳞草的借口,扑到了那人身上。 面红耳赤了许久,凌昭才讷讷的开口了:“我,我也不是存心轻薄你……只是不知为何便忍不住……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种心思,就只单单对你……你要是觉得厌恶,以后别理我就是了。”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是带上了一丝浓浓的委屈。 凌华心内一颤,转过头去,看到凌昭身子背对着他,垂着头,似乎还在微微的发抖。 一时间心头那一丝怒火,也被浇熄了。凌华在心底叹了口气,伸手将凌昭的身子转了过来,只见他满脸的惶然无措。 才十六岁的少年,尚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害怕会被这人讨厌了。 凌华心里一软,解开了凌昭的穴道,凌昭面上闪过一丝惊异,随即一喜,试探着向他靠了过来,见他并未推拒,便钻进了他怀内,搂住了他的腰。 “你不讨厌我……是不是?” 凌华见他满面期待之色,便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以作回应。 凌昭瞬间笑开了,心满意足的在他肩上蹭了蹭。 凌华此刻却是脑内一团乱麻。当日他在阴山君面前说得干脆,也自忖若是当真对小师弟动了心,又有何大不了,若是两人一般心思,日后只求一世相守,便已足矣。 只是……如今他真的,已经动了心吗? 数年间对小师弟冷漠相待,从未觉得他有何可爱之处,也从不曾动过心。不过是这数日间的相处,心便真的乱了?是觉得小师弟可怜,还是自己那一分愧疚之心,使得自己对他万般纵容,温柔相待,于是渐渐地,便成了喜欢吗? 而小师弟对他,又是真的喜欢吗?是感激,还是因目不能视,对他太过依赖,连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感情究竟该如何名状了? 再者,凌门虽从未规定过门下弟子不得婚娶,却也有不成文的规矩,一旦有弟子与别的女子有了私情,定了终身,便不得再留在凌门内了。他与小师弟……将来又该如何呢?总不能明着做师兄弟,暗着做爱侣吧? 同为男人,又是师兄弟,一旦被发觉,凌门断不能容。 凌华这才发觉,自己竟从未认真想过,若真的与小师弟两情相悦了,将来该如何自处。 他这边正在发怔,凌昭却已经喜滋滋的开口了:“等我伤好后,双眼复明,我们便离开这里,另找住处。你也别修仙了,和我在一起,好么?” 凌华一惊,在他手内写道:你不回师门? 凌昭面上闪过一丝恨色,冷冷道:“那里早已容不下我,我又怎可能再回去。” 他原本也想过,回不去师门后,以后该去哪里。自幼在凌门长大,除了凌门之外,竟是再无归处。然而如今却是不怕了,只要和这人在一起,去哪里他都愿意。 他也不知这份感情,何时开始根植于他心底。也许是这人待他太过温柔,也许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对人如此信任依赖,也头一次与人如此亲近。他从来没有喜欢上过谁,十六年来,第一次动了情。 不管这人长什么模样,哪怕他是个哑巴,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肯放开他。 他将来,一定会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这个人。他不能说话也没关系,等自己双眼恢复了,便去学手语,以后也不用那人如此辛苦的,在他手心内写字了。 凌昭想得开心,却不知凌华早已变了脸色。 他从来没有想过,凌昭会不肯再回凌门。急忙拉过凌昭的手,一笔一画的写道:若你师门要你回去呢? 凌昭冷笑一声,道:“怎可能,他们如今认定我是魔头,杀我还来不及,会要我回去?再者,以我那师兄的性子,一旦找到了我,断不可能留我活路。将来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将他施诸于我身上的痛苦,百倍的偿还于他!” 察觉到那人的身子蓦然一僵,凌昭不由得自悔失言,心想这人是个修仙之人,定是满心悲悯,自己这么咬牙切齿的说着报复之语,会不会被他讨厌?急忙掩饰道:“当然,若他不找我麻烦,我便不去找他就是了。” 心里盘算着,要报仇,也不用急于一时。将来等他变得更加强大了,有足够的把握能胜过师兄了,再瞒着此人,悄悄去报仇不迟。 躺在那人怀内又胡思乱想了一番将来两人逍遥相伴的情形,凌昭慢悠悠的打了个呵欠,正要睡着时,忽然又爬起来,从脖子上解下块玉佩,塞到了那人手内,笑着道:“我身上别无他物,唯有这枚玉佩,是师尊亲赐与我的,我戴了数年,不曾离身。如今送与你,算个信物吧。” 他毕竟不好意思说出“定情信物”几个字,心想这人心内也是明白的。见那人收了,他才真正心满意足的抱着他睡了。 凌华握着那枚玉佩,看着上面刻着的“凌昭”二字,一时间心中百味俱陈,竟是再也睡不着了。 他知道小师弟恨他,却不知道恨到如此地步。 他不敢想象,将来他身份暴露之时,小师弟会如何面对他。会后悔喜欢上他么?还是……以为他现在对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骗他。 他只想着等小师弟伤好后,两人之间定然可以释清前嫌,重归于好。他却忘了,小师弟或许,再也不会相信他了,只怕还会更恨他。 凌华靠坐在洞壁边,看着凌昭在他怀内,睡得香甜,却是一夜无眠。 第16章 章十五 在凌华的悉心照料之下,凌昭的伤势一日好过一日。如此过了月余,凌昭体内的炎气已经去除得十之八九,只是魔气太盛,即使凌华竭力帮他调息内力,也依旧无法清除魔气,只能尽力压制住而已。 凌华心内焦急,心想以师尊的修为,当年勉强替小师弟清除了体内的魔气后,多年后小师弟却仍是魔性复发。如今自己的修为绝不可能比得上师尊,而小师弟体内的魔气,又远胜当年。光凭他一己之力,只怕是难以清除干净小师弟体内的魔气。 凌昭也明白这人煞费苦心的要帮自己清除魔气,他也十分配合,奈何那魔气已与他的内力融为一体,游走于七经六脉之中,要彻底逼出来又谈何容易。往往自己运功调息之时,求急心切,一不小心便出现走火入魔之兆,凌华便急忙以清圣内力压制住他体内的魔气,然后边抚摸着他的背,边示意他不必心急。 凌昭沮丧的靠在他怀内问道:“若我体内的魔气,一时之间难以尽除,你会嫌弃我是个魔物么?” 凌华摸着他的头,在他手内写道:你不会变成魔物。 凌昭没有开口,心内却是有些失望。他原以为凌华会对他说,即使你变成了个魔物,我也不会离开你。却原来是他太贪心了些,凌华肯对他好,前提是他绝不会变成魔物。 可是……他体内的魔气,怎么也去除不净。说老实话,他并不觉得自己体内的魔气,对他有何影响,只要他控制得当,也不会魔性大发。他还是凌昭,哪怕退一万步,他真的入了魔,心却是没有变,又有何关系呢? 这人,就真的如此痛恨魔物吗? “就算我真的变成了个魔物,也不会去害人,仍旧是如今的我……难道这世上,真的便没有值得信任的魔物吗?鬼也罢,妖也罢,皆有善恶之分,魔物便没有吗?”凌昭喃喃的说着,一双无神的眸子,幽幽的瞪着远处。 凌华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凌昭说的不错,即使是鬼或者妖,也分善恶。便如同阴山君,是个修正道,积善德的蛇妖,便能和他成为朋友。可是魔物呢……魔道自古不两存,魔物的存在,便是为了毁掉修道之人的修行路。魔者,一名为杀,杀灭一切众生的功德,一名为障,阻碍修道之人的修行,一名为恶,杀害一切出世间的善根,一名为华箭,外若观花美艳绝伦,引诱众生,却是利箭暗藏。种种名状,皆为魔,千变万化,难窥其究。 魔物怎会有心,又怎会有善恶之分?一旦入魔,便是天下间所有修行之人的死敌。是以凌门师训,若遇鬼物或妖物,尚可听其一言,以辩善恶。若是魔物,遇则一概诛杀。 凌昭竟幻想这世上还有不害人的魔,竟然认为就算入了魔,他还是如今的他……凌华眸子一黯,狠下心,在凌昭手内写道:你若入魔,再不必见我。 凌昭的身子猛的一颤,脸上青白不定,半晌,勉强笑道:“我怎会入魔……放心吧,只要再过一段时日,我一定会将体内的魔气逼出。” 凌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心内却是更为绝然的念头,若小师弟当真入了魔,彻底成了魔物,他必以凌门大弟子的身份,亲手诛杀。 他不会再心软一次了,绝不能留一个魔物,祸害苍生。 又过了几日,这天凌昭一觉醒来,习惯性的睁开眼,只觉眼前白蒙蒙一片,便在心内模糊的想着,天亮了么?正要再合上眼,猛然间清醒过来,他竟然能分辨出光暗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双眼复明有望了? 跳起身来,迫不及待的摸到那人身旁,却失望的发觉,还是看不到他的脸。不过,比起之前无论睁眼闭眼,都只是一片黑暗,现下总算是大有希望了吧? 大概再过几天,他便能模糊的看到人影了吧? 他的双眼失明,本就是被体内炎气所伤而致。如今随着他的伤势日渐痊愈,那么双眼复明,也不过是早晚之间罢了。 凌昭心内欢喜,不由自主的便笑出了声。那人惊醒过来,似是有些疑惑,便在他手内写道:怎了? 凌昭正要回答,忽然顿了顿,改口道:“没事,做了个好梦罢了。” 他想,还是先瞒着他吧,等到自己能完全看见了,到时候吓他一跳……那人肯定要高兴坏了。不过……若是自己双眼真的好了,只怕那人以后便不肯替自己洗澡了。 想到这里,脸便红了。其实行动不便也有行动不便的好处,那人每次帮自己洗澡时,都能趁机摸他亲他,吃尽豆腐。只是,可恨也可恨在行动不便上,自己看不见,便每次和那人亲热都不能进行到最后,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做,那人也不教他,可恶! 有好几次自己险些被压倒,最后关头,那人却又慌慌张张的起身跑了。难道……那人其实也不知要如何行事?毕竟是修行之人,只怕和自己一样,如今还是个童子身吧? 凌昭一阵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等自己双眼复明后,定要拉着那人,这样那样的如何如何,满脸红晕,神情古怪,正想到风光旖旎处,忽然察觉到那人身子陡然一僵,在他手内写道:我出去片刻。 凌昭愣了一下,点头道:“好。” 大约是出去寻些食物回来吧?也不知那人每日带回来的干粮,是从何而来,莫非是下山化缘得来的? 凌华走出山洞后,神情陡然间变得凝重。他方才隐隐听到了凌门的撞钟之声,凌昭因为降魔阵的炎气所伤,五感受损,双眼失明的同时,听觉、嗅觉、味觉亦受了影响,是以没有听到。也幸好没有听到。 若非发生大事,凌门必不会撞钟召集门下弟子。这段时日凌华忙着照顾凌昭,偶尔才回师门,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心里不可能不着急,却也担心自己这一回去,若真有事发生,只怕短期之内,未必能有闲暇回来照顾凌昭。好在他如今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便是暂且离开,应该也无大碍。 想了想,先去了山下的小镇上,买了足够的干粮后,又去了阴山君的洞府,厚着脸皮借来了她的如意盅,这才回了山洞。见凌昭睡着了,只得摇醒他,抓着他的手,缓缓的写道:我有事离开,短期内不能回来。水和食物尽有,安心等我。 他写得很慢,凌昭念一个字,才写下一个字。好不容易交代清楚了,凌昭也没问他离开去做什么,只慢慢点头道:“好,你去吧,不必担心我。”过了会儿,忽然唇角微翘,开口道,“若是我伤好了,等不及你回来,先离开了,你会去找我么?” 那人没有动作,片刻后,在他手内写道:只要你不误入魔道,我便会等你回来。 凌昭原是说笑,想看看这人有多在乎自己,会不会真去找他。如今那人竟承诺了会等着他回来……凌昭蓦然面上一热,情不自禁的便抱住了他,轻声道:“我等你十日,你若不回来,我一定会去找你!” 那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无暇再多言,凌华安顿好凌昭后,便离开了山洞。走前依旧设好了结界,以免有人误闯入内。 他已经给凌昭留下了足够的干粮,那如意盅原是阴山君的宝贝,内有水源,饮之不绝,应当是足够凌昭撑到他回来的时候。 十日……么。 凌华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希望十日之内,他能赶回来。 第17章 章十六 凌华赶回凌门后,刚踏入大殿门口,便见众师弟都聚集在殿堂之上,个个面色凝重,唯独不见师尊,不由得心内大为疑惑。平日里与他最为亲近的三师弟一见他,急忙迎上来道:“大师兄,你如何才回来?师尊已经回房了,交代你赶回师门后,即刻去见他。” 凌华急忙道:“师尊突然召集众弟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三师弟神色凄凉的道:“师尊……只怕是大限将至,时日无多了。” 凌华顿时如遭五雷轰顶,回过神来后,顾不得多言,匆匆便向着师尊的房间奔去,一路上心乱如麻。好容易到了房门口,立住脚步,深吸了口气,敲响了房门:“师尊,弟子回来了。” 片刻,房门开了,师尊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数十岁,眉发枯白,向着他招了招手:“进来吧。” 凌华入了房间,掩上了房门,乍见师尊如此形容枯槁,心内又急又惊,颤声道:“师尊……” 师尊长叹了口气,道:“我已知自己不久于人世,是以召集门下弟子,预先交代一声。你这段日子奔波在外,可有昭儿的消息?” 凌华一阵踌躇,最终还是将凌昭之事细细回禀了,师尊先是震惊,继而神情一黯:“却原来是……错怪了昭儿。这孩子,想必吃尽了苦头吧?” 凌华心内酸楚,不敢多言。 师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虽然事出有因,但他魔性大发,误伤人命,却是事实。你既救了他,也算是给了他个交代了。他如今体内魔气既然未除,便不可掉以轻心,你将他安置在外,还需小心。若他能回归正途,自然最好。若不能,你也知道该如何处置。” 凌华低声道:“弟子自然明白,师尊不必担心。”顿了顿,急切抬头:“师尊,难道不是您四九之劫将至,飞升在即么?怎会……” 师尊微微叹了口气,背转身去,缓缓道:“为师当年为了困住那魔物,功体大损,心知四九之劫绝难得过,却又放心不下凌门,不敢尸解求去。只得逆天改命,以我余下数十年的阳寿,换取了最后十年寿命,只求保住剩余的功体。好在如今门下众弟子,总算是能撑得起整个凌门了,为师便是走了,也放得下心了。” 凌华肝胆俱寒,瞬间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师尊,您……” 难怪当年师尊分明是闭关为了度劫,却在封印住了那魔物后,绝口不再提飞升之事。自己还以为师尊用了什么法子,延迟了度劫之期,却是做梦也没想到,竟是师尊牺牲了数十年的阳寿,只求以十年的时间,让凌门的少年弟子成长起来。 师尊放弃了飞升成仙,如今阳寿已至,留日无多了。 他不敢接受这个事实,恨不得能以身代之,只求师尊能再换回那数十年的寿命。 师尊笑了笑,摸了摸凌华的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万物皆有生死,为师又岂能例外。华儿,当年你那么多师兄,皆为凌门捐躯,我不过是晚一步去见他们罢了,又何必伤心?为师已别无遗憾。” 凌华眼眶发红,虽心知师尊句句说的是,却还是不能接受自幼养育自己成人的师尊,便要离开人世了的事实。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如果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替师尊续命…… 凌华脑内转了数个念头,终于面色一定,转身便要往房外奔。师尊沉声喝道:“站住,你要去哪里?是不是打算去找什么千年人参之类的,替为师续命?” 凌华身子一颤,固执不肯回头的道:“无论如何,弟子也要试一试!” 师尊长叹一声:“华儿,为师当年既然逆天改命,自然便要承受这后果。你妄图替我续命,难道也想逆天行事?” 凌华咬牙道:“难道弟子便不能……也逆天一次?即便是搭上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这次就换他来替师尊逆天改命,将来便是有什么报应,也应在他身上,不可吗? 师尊冷下了声音:“依你之言,当年你众位师兄牺牲时,师尊是不是也该试着去逆天改命一下,让他们都活过来呢?” 凌华无法回答。 “华儿,为师以为你已经见惯了生死,早已堪破,哪知你却还是如此看不破!难道为师这条命,便分外不同,值得要拿你的命去换?如此轻言生死,你太令为师失望了!” 凌华头一次见世尊如此疾言厉色,胸中一痛,语带哽咽:“弟子实在是不能……” 师尊的手落在他的发上,语气缓了下来:“为师并非责怪于你……唉,为师叫你来,却还有别的事交代。随我来。” 凌华一怔,站起身来,见师尊转身而行,便忙也跟了上去。只见师尊径自出了房门,入了大殿之后,穿过祭坛,最后在一间密室前停下了脚步。 凌华不由得一愣:“师尊?” 这里乃是凌门内的另一处禁地,除掌门之外,无人可以进入。 师尊却是亲手撕下了门上的封条,回头道:“进来吧,有些事,也该是你知道的时候了。” 凌华心中惊疑不定,随着师尊踏入房门,却只见密室之内,重重法印之中,悬浮着一枚明黄色的鼎器,散发着柔和的淡淡荧光。 “这,这是……” 师尊出神的看了半晌,良久,才开口道:“此物名唤凝神鼎,乃海魂玛瑙所铸,用以保存修仙者肉身兵解后的阴神。”转头看向凌华,“你可知那凝神鼎之内,是何人的阴神?” 凌华摇头。 “数百年前,凌门出了一名百年难遇的奇才,精通术法,修为了得。一生降魔诛妖无数,眼见飞升在即之刻,却因遇上了自北天魔域而来的一名魔尊,为了封印此魔物,功体受损过度,无力度劫,不得不将肉身所有功力转注到元神之内,肉体灭去,兵解而出阴神,以为来世继续修证之用。”师尊缓缓的道,“凌门至今,尚未出现过第二个这样的不世之才。” 凌华先是一惊,然后点头道:“弟子亦曾听说过这位前辈的事迹,便是那封印住禁地内魔物之人吧?没想到他的阴神便保存在此鼎之内。” 师尊点了点头,轻声道:“此人……便是你的前世。” 凌华大为震惊,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他猛然间想起当年那个魔物,紧紧盯着他的脸,咬牙切齿的说原来是他,数百年前将自己封印在了那山洞之内——他还以为不过是那魔物的癫狂呓语,并未放在心上,却是做梦也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前世,亲手封印了那魔物。 “那……那这凝神鼎内,保存着我前世的阴神,莫非是为了……”凌华语带犹疑,看向师尊。 师尊点点头,开口道:“不错,便是为了让你能继续前世修证之路。如今你修为已至一定境界,当是能承受得住此鼎内的阴神了。前世你原本便离登仙只差一步之遥,如今那阴神内尚存数百年功力,你只需将那阴神纳入体内,便可直接度劫飞升了。” 凌华脑子里一片混乱……成仙?突然之间他便可以度劫成仙了?可他,可他原没想过要成仙,小师弟还等着他…… “弟子……弟子不愿……” 师尊面色不由得一变:“你不愿?入我凌门,能够修成大道乃是所有凌门弟子毕生宏远,你竟说你不愿?” 凌华一咬牙,道:“弟子不愿成仙,只想好好守护凌门。” 师尊面露不忍之色,半晌,才道:“华儿,为师怎不知你心内所想。你顾念着众多师弟,放心不下。可是为师亦有考虑。若论品性、修为、声望,乃至资历,你都是掌门之位的不二人选。可你却有致命的软肋之处,遇敌时你杀伐决断,从不心软,可唯独对着身边亲近之人,便优柔寡断,裹足不前,所虑甚多。如此怎能担得起掌门一职?” 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凌华之人,每次凌门弟子犯错时,皆被凌华以己身督训不严为由,向他求情免责。别人且不说,单是凌昭,凌华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手下留情。作为大师兄,倒情有可缘,可若论掌门,凌华实在是缺了那一份冷硬心肠。 或许他还需要多磨练,可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能在其他的弟子之中,挑选一名更加适合担任掌门之人。 凌华垂目轻声道:“师尊所言甚是……弟子,并未想过要接任师尊的掌门之位。” 他从没想过要做凌门掌门,只想这一辈子,守护住凌门罢了。 “你没想过,可你是凌门的大师兄,你所有师弟皆以你为尊。你若不接任,试问还有谁敢呢?谁又能服众呢?” 凌华身子一颤。 “更何况,你便是修成了大道,将来依旧可以时常回凌门看看。便是凌门有难,你也能出手相助,百利而无一害,为何如此固执呢?” 凌华默默垂首不语。 师尊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以你如今的修为,无法替昭儿去除净体内的魔气。若你平添了数百年功力呢?” 凌华猛然抬起头来:“师尊……” “为师知道你挂念着昭儿,绝不会坐视他由得体内魔气所噬。”师尊闭目叹息,“要彻底去除他自胎内带出的魔气,非纯阳仙气不能为之。华儿,你明白吗?” 凌华身子重重一颤,紧紧抿住了唇,终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字一句的道:“弟子愿意……继承生前遗愿,得证大道。求师尊成全!” 师尊伸手将他扶起,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为师要开启法阵,助你纳入阴神了。” 就在他转身准备开启法阵时,突然听到了凌华低低的唤声。 “师尊。” “何事?” “待我纳入了鼎内阴神后,这凝神鼎,师尊可用得上?” 师尊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苦笑着摇头:“不能。此鼎原是你前世亲手所铸,只认你为主,无法保存别人的阴神。” 海魂玛瑙原是天下间罕物,凌华前世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铸成此鼎,自带灵气,除凌华之外,不认第二人为主。 凌华心内一窒,顿了顿,又道:“若我顺利修成大道,入了天庭,封了上仙,能不能……救回师尊一命?” 师尊心内一颤,继而缓缓笑了:“你若真被封了上仙,也许,便能将为师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了。” 凌华松了一口气,闭目凝神,抱元守一,不再多言了。 师尊的眼内,闪过一丝苍凉之色。 华儿,为师只怕已经撑不到……你得证大道的那一刻了。本也想早些助你纳入阴神,及早登仙。却是恐你肉身承受不住那鼎内的阴神,拖延至今,却是为师再也没有时间等了。 凌华于这法阵之内,至少要数日之久,自身的内力才能与那鼎器内的阴神完全相融。到那时候,他早已油尽灯枯,离开人世了。 他知道自己这名徒儿,原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无意执着于修仙之道。却因为当年的魔物之祸,逼得他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不得不一肩挑起那副沉甸甸的担子。他并非强要凌华成仙,只是……希望他能卸下肩上的重担,哪怕只是做个清闲神仙,也不想凌门大师兄这个名号,束缚了他的一生。 以后便为了自己而活吧,华儿,不要再活得那么累了。 这也是为师,最后的心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一路好走…… TAT 第18章 章十七   凌昭在那山洞之内,开始几日,还耐心等着那人回来。然而随着时间一日日的流逝,渐渐便也沉不住气来。   他的双眼已经慢慢恢复了清明,虽偶尔视物还有些模糊,但行动已无大碍,内力也已恢复了七、八成。屈指一算,那人离开已经是第十日了,为何还不见回来?洞内食物尽有,那人还给他留下了一件宝器,状如茶杯,触手生温,内有饮之不绝的清水。想得如此周到,为何却是一去毫无音信?便是有事耽搁了,也该回来告知他一声才是啊。   每日里只能守在这山洞内枯等,凌昭原是个多疑的性子,想得一多,心也便跟着开始乱了。那人迟迟不见归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还是……说要暂且离开,不过是为了哄他,留下足够的食物和水源后,便打算从此避不相见了?   莫非,还是介意着他体内怎么也无法清除干净的魔气?   等到第十二日,凌昭再也无法如此等下去了,原已约好了十日之期,自己又多等了两日。难道还要这般焦躁不安的继续等下去?   “我说过的,若你十日内不见回来,我一定会去找你!”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凌昭慢慢站起了身子,扫视了洞内一圈后,弯腰将那盏如意盅收入了怀内,转身便向着洞口走去。被结界所挡,凌昭双眸一凝,猛然抬掌,内力夹杂着魔气,汹涌而过,那结界瞬间破裂。   他已不想再压制体内的魔气了。现在他所需要的,是力量,足够强大的力量,能让他将那人顺利找到。无论那人出于何种原因迟迟不归,他却从来不是一个惯于被动等待之人,不管那人是有意还是无心,至少也要找到他,问个清楚。   凌昭出了山洞,双眼一时间还不能适应洞外强烈的光线,眩晕了一阵,终于慢慢的平复下来。再睁开眼时,已经能清楚看到眼前所有景象了。   担心会遇上凌门派出搜寻他的弟子,凌昭一路上小心翼翼,却是走了半日,也未曾见到一名凌门子弟。难道凌门已经取消了对他的通缉?   凌昭疑惑了一瞬,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敢拣偏僻的小道而行。只是没个头绪,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寻。以他如今的处境,按理说应当及早离开蜀山,远走他乡,免得被师兄们找到了,强行被带回师门。只是他心里挂念着那人,不找到便不甘心就此离开——可是要去哪儿找呢?他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便是翻遍了整座蜀山,怕是也难找到吧。   正焦躁间,忽然听到背后一声轻笑,柔媚入骨的声音响起:“又见面了啊,魔尊。”   凌昭猛然回头,看清身后之人时,双眸陡然一缩,那张妖冶艳丽的面孔,赤红色的长裙,蜿蜒至裙角而出的蛇尾——不是当日害他陷入幻象的女妖,又是谁!   “来的好!”仿佛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一般,凌昭全身杀气大涨,习惯性的反手去抽剑时,才发觉相伴他多年的佩剑已经不在了……在他当时以为师兄相信了他时,亲手弃于地上了。   眸子里的怒意和恨意顷刻间变得更深,凌昭挥掌便劈了过去,那女妖轻飘飘一闪,避开了他的攻击,笑意盈盈的道:“且慢动手,我并无恶意。”   凌昭冷笑一声:“并无恶意?你陷害我至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好说?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要害我?!”   那女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幽怨的道:“我对魔尊忠心耿耿,一心盼你早日回北天魔域。奈何魔尊被那帮凌门之人骗得太深,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我只好出此下策,也好让魔尊看清楚那些人的真面目,早日断了念想。”   凌昭听得稀里糊涂,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谁是魔尊?”   女妖轻笑了一声,悠悠道:“你可知自己爹娘是谁?来自何处?为何凌门上下数十名弟子,唯独你体内带有魔气?这些,你从来都不曾怀疑过吗?”   凌昭眼神一凝,他自有记忆起,见到的第一人是大师兄。师尊说他曾经大病一场,忘记了前事。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每次去问师尊,师尊也不肯明言。这女妖,话中有话,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再想想,为何当日你那几名师兄,尤其是你那大师兄,一口咬定了你便是个魔物?”女妖抬手撩了撩长发,意味深长的看向他,“他们可曾听你解释?可曾对你手下留情?可曾顾念半分师兄弟情意?他们——真的将你当成过自己人吗?”   她每说一句,凌昭眸子内的暗色便加深一分,他一直不愿去想,分明是朝夕相处了十年,亲如手足的师兄弟,为何那般轻易便认定了他入魔,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便痛下杀手——而大师兄看着他被困在降魔阵内,那种“你果然是个魔物”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   难道……在大师兄的心里,早已认定了他是个魔物?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凌昭不得不怀疑起这个女妖的身份,为何要对他说这些?她好似很了解自己,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女妖笑得柔媚:“我所知道的,也不过这些罢了。不如我带你去见我的主人,你心中所有的疑惑,你的身世,你的来历,他都会解释给你听。”   她向着凌昭伸出手,凌昭后退一步,眼内杀气陡现:“我凭什么要信你?”   他绝不相信这女妖会心存善意,否则也不会害他差点命丧于降魔阵内。   “你不信我,便永远无法得知事实的真相。更何况——”女妖笑了笑,突然欺身而上,长长的蛇尾卷上了凌昭的腰,浓浓的魔气霎时席卷而来,凌昭竟无法与之抗衡。她凑到凌昭耳边,吐气如兰,“如果我想杀你,易如反掌。你说,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呢?”   凌昭的身子蓦然间僵住了,这女妖,不,不是妖,这是个魔物。一个纯种的魔物,凌昭甚至能察觉到她体内所散发出的,强烈的,嗜血的魔气。   这绝不是个低等魔物,就算是大师兄遇上了,只怕也难以轻易对付。   凌昭眸子内戾气一闪,终于还是克制住。良久,缓缓开口:“放开我,我跟你走。”   这魔物说得不错,若是想要杀他,确实是不必费这么多苦心。更何况,她既然口称要带他去见她的主人,可见这魔物果然是受了驱使而来,一次不成,必有下次,自己不如便索性跟她走一趟,看看那幕后主使者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魔姬闻言,面带得色,松开了蛇尾,笑道:“我一片苦心,魔尊不久便会明白了。”   言毕,化为一团红雾,将凌昭裹在其间,随即消失不见。   凌昭被那团红雾裹住,什么也看不清,一路如腾云驾雾般,片刻间,终于落地。睁眼一看,却是身在凌门后山的禁地之外。   难道……那魔姬要带他去见的主人,便是山洞之内封印着的那只远古魔物?   仿佛看穿了他心内所想,魔姬轻笑一声:“进去吧,我主人已经等你多时了。这结界我破不开,只能仰仗魔尊,带我进去了。”   话音刚落,那团红雾便散开来,融入了凌昭的体内。凌昭略一分神间,便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他拉入了洞中。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进入这洞内了。   身子刚站稳,那红雾立即便从他体内溢出,重新聚为人形。凌昭一扭头,只见那魔姬跪倒在困于阵法内的魔物面前,神情激动,声音颤抖:“魔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可恨凌门鼠类,竟敢如此对您!”   魔物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微微睁开,视线落在她身上,缓缓开口:“赤绡?”   名为赤绡的魔姬浑身一颤,抬头哽咽道:“魔尊还记得贱妾的名字……不枉贱妾万里之遥,数百年寻找,终于探到了魔尊的下落。魔尊……”   魔物微微点头,打断了她的话:“辛苦你了。剩下之事,便交由本座吧。”   赤绡似还有话想说,却也不敢造次,乖乖退到了一边。   那魔物转过头,看向凌昭,唇角轻轻勾起:“你好似,吃了不少苦头啊。”   凌昭面色冰冷,盯着那魔物的面孔,良久,才一字一句的道:“你究竟与我,是何关系?”   他早该发觉的,这魔物的脸,几乎与他生得一模一样。   只是之前几次,因为心存恐惧,不敢细看那魔物的脸。而那张脸上,又被赤色符文所缠绕,遮掩了五官,只有那双金色的眸子,异常明显。美丽而令人恐惧的生物……那是他唯一的想法。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仔细的看清楚面前魔物的这张面孔——然后他才惊觉,他竟然离这魔物如此之近,触手可及。   “我与你之间的关系?”魔物缓缓的笑了,魅惑万分,“你还想不到么?我,便是你。”   凌昭猛然后退一步。   “你……胡说!”   “你体内的魔气,与我同源。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我所有的力量,都是你的……”魔物向他伸出双手,如同催眠般的声音,落在凌昭耳侧,“你不是想变得更强吗?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得到我的一切吗?”   凌昭双眼一片迷蒙,身不由己般的向前探出手,就在几乎要触到那魔物的时候,猛然清醒过来,身子一退,发出一声怒吼:“不是我来找你!是你,是你令那魔姬故意陷害我!是你害我被师兄误会,是你才使我落得如今地步!”   魔物神色一变,看向一旁的赤绡。赤绡吓得身子一抖,急忙辩解道:“贱妾不过是杀了几个人类……若非如此,魔尊又怎会对凌门死心?”   她急急向魔物解释了一通,魔物听完后,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赤绡。”转头看向凌昭,“他们如此对你,你还看不明白?你以为凌门上下,真的当你是凌门子弟?他们害怕你的力量,忌惮你的身份。你和我原为一体,你那个师尊,还有你的师兄,早知道你的身份,不过是等待时机,一举除去你罢了。”   凌昭颤声道:“不,不可能!若师尊想杀我,又何须等到如今……”   “因为他们也想得到你的力量!”魔物双眸内陡然射出浓浓的恨意,“不过是想利用你,为凌门卖命!一旦发觉你体内魔气未消,便想除之而后快。你以为赤绡杀了你的师兄,一心要替他们报仇,他们可有将你放在心上?竟然用降魔阵对付你,难道你不恨?”   凌昭面色惨白,当日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心中的恨意,随着魔物的每一句反问,便加深一分。   “我……”   “别犹豫了。”魔物缓缓的向他靠近,“我怎会害你?你就是我,只是重新得到你原本便有的力量罢了。做魔物有什么不好?你比他们任何人都强,再也没人敢对你如何……”   凌昭脑子里乱成一团,下意识的便呢喃道:“不,我不想变成魔物……我答应过那人,绝不入魔……”   魔物双眸猛然一缩,戾色顿起:“你答应了谁?”   凌昭不肯回答。   “哼,无聊的承诺。”魔物冷冷的道,“你现在能做什么?连赤绡你都对付不了,能躲得过凌门上下的追杀吗?难道你便打算一辈子躲躲藏藏,做只缩头乌龟?只是拿回本就属于你的力量罢了,对你有何坏处?”   凌昭挣扎万分,迟疑的看向魔物:“你……你要如何将力量给我?是不是占据我的身体,从此取代于我……”   魔物微微一笑:“怎么会?我说过的,我和你本就是一体,何来取代之说?”再次向着凌昭伸出双手,“来,你只需将手递与我,我的一切,便属于你了。”   凌昭垂下眼帘,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回响:伸出手吧,这个魔物有着你所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得到了他的一切,便再不惧怕凌门上下的追杀,连大师兄,也再不是你的对手了。   那么,答应过那个人,绝不入魔的承诺呢?   就算变成了魔物,他的心也不会变。那个人若真心喜欢他,一定也会原谅他所做出的选择吧……就算不原谅,也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找到那个人,将他重新带回身边。   他只是想变得更强而已。   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将来又如何能与那人长相厮守?总不能让那人护他一世吧?   不由自主的,凌昭伸出了双手,就在他的指尖触到法阵的一刹那,魔物的眼神蓦然一变,手指瞬间穿透阵壁,一把将凌昭拽入了法阵中。   “本座终于等到了今天,哈哈哈哈……”   伴随着狂妄的大笑声,只见法阵内华光闪过,两条人影渐渐合为一体,随即,哗然一声,法阵破裂,重生的魔物踏步而出,原本布满于肌肤上的符文,已经消失不见。   那张脸,依旧狂狷而美艳,酷似凌昭,却又已是截然不同的气势。   一旁的赤绡狂喜奔上:“恭喜魔尊,重获新生!”又邀功般的凑上前,“好叫魔尊知晓,贱妾为了替魔尊解恨,已将前日设阵对付魔尊的几名凌门子弟诛灭。只可惜没找到那名主阵之人……”   话音未落,却是身子蓦然一颤,低头一看,胸前洞穿一个大口,对上的,是魔尊冷冰冰的视线:“赤绡,本座有没有说过,最恨被人玩弄于手心,又最恨擅自做主的属下?”   赤绡瞪大了双眼,双唇无力的开启:“贱妾……也是为了魔尊……”   “本座想要对付之人,几时由得你插手?”。   毫不留情的一松手,那具软绵绵的身子瘫了下去,随即化为了红雾,消散殆尽。   竟敢设计陷害他再次被困降魔阵内,若他当时未能侥幸逃出,岂不就被她给害死了?再者,又擅自前往凌门,杀了那几名当日辅阵的凌门弟子——他们的确是该死,却不该由她来动手。   如此逾矩,即使曾经身为他的宠姬,也没有再留在身边的价值了。   “凌、华。”冷冷的吐出这两个字,凌昭眼内戾气一闪,唇边泛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身影一动,破了洞口的结界,化光而出。   数百年前是你,数百年后仍是你,新仇旧恨,终于可与你从头清算了。   师兄,再见面时,你会是何种表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入魔了ORZ 第19章 章十八 凌昭从禁锢了自己数百年的山洞内出来后,尚未到得凌门正殿,便毫不意外的被拦住了。凌门上下数十名弟子,排成两列,仗剑以对,拦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凌昭眼眸一缩,手微微一抬,却又放了下去。视线缓缓扫过一圈后,不屑的一笑:“就凭你们,本座还懒得动手——凌华在何处?” 十六年前他从洞内脱身而出时,面对阻挡在他面前的凌门子弟,只有一个字,杀。而如今,大约是做了十几年的人,眼前这些面孔,个个熟悉,忽然间便没有了大开杀戒的兴致。值得他动手的,唯有凌华而已。其他人在他眼内,与蝼蚁毫无区别。 然而却没人回答他,所有人脸上露出的,都是绝然赴死的神色,一动不动的挡在他面前,无一人退缩。 站在首列之人,是他原本的二师兄。除了凌华之外,二师兄便是凌门弟子当中威信最高之人,如今他手持掌门令牌,目光深沉如水,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凌昭,你身为凌门弟子,却被魔物所惑,入了魔道。如今我以凌门掌门的身份宣布,你已被逐出师门,不再是我凌门弟子。从今日起,所有门下弟子,见你当诛,格杀勿论。” 众凌门弟子齐声应道:“谨遵掌门之令。” 凌昭诧异的挑了挑眉:“你是掌门?”他这才注意到,师尊竟不在大殿之内,而眼前众人,个个披麻戴孝,面含悲色,不由得一愣:“师尊故去了?” 在他离开凌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何事? “呸!”一名凌门弟子忍不住怒吼,“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叫师尊?师尊可不是被你活活气死的!凌昭,我们自问这十数年来待你不薄,师尊更是对你悉心教导,疼爱有加。你却恩将仇报,无故杀害七师兄在先,又令手下魔姬杀了我另外四名师兄弟在后,罪不容赦!如今你既入魔,除非踏着我们的尸体,否则绝不让你出这殿门!” “我们凌门弟子绝不惧你!” “为七师兄报仇!为其余四名师兄报仇!” “誓杀魔物,清理门户!” 一片愤怒的叫嚷声充斥于殿内,凌昭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杀气,强行抑制住后,冷冷一笑:“既然你们非要将这几笔账全算在本座头上,本座也懒得解释。念在曾经同门一场,本座今天不想大开杀戒,最后再问一次,凌华如今在何处?” 为何继承了凌门掌门之位的,竟然不是凌华?若论辈分,论实力,论威望,都应当非他莫属,而如今他竟不在殿内,便更是奇怪了。 莫非凌门内,出了何等重大变故,使得原掌门骤然离世,凌华也离开了师门? 见他身形一动,众凌门弟子如临大敌,纷纷举剑在手,凝神戒备。为首的二师兄,也就是如今凌门新任的掌门,冷冷开口道:“大师兄现在何处,与你何干?有本事,便杀光了我们,看你寻不寻得到大师兄!” 师尊遗命,大师兄如今功德圆满,不日即将飞升,众凌门弟子切勿入密室相扰。这魔物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来找大师兄的麻烦,岂能让他得逞! 拼着便是一死,也绝不能让他找到了大师兄! 他的身后,所有凌门子弟均是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仿佛凌昭只要再踏前一步,舍了命也要阻拦住他。 凌昭一双暗金色的眼眸内,不带丝毫感情波动。他又往前踏出一步,强烈的魔气汹涌而来,波涛般将整个大殿席卷在内,霎时间暗色无光,所有人的身子均是一颤。 他们……竟然无法动弹。 “凌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的你们,和十六年前的凌门弟子相比,实力相差太远了。”凌昭的唇角微微上勾,笑容懒散,神情自在,“可即使是当年的凌门子弟,也无一人能阻挡住本座的脚步,只除了他。” 他的眼眸微微下垂,不屑的扫了一眼:“你们,实在是不配本座动手。” 右手挥过,整个大殿的一半轰然倒塌,凌昭站在一堆废墟之上,望着他眼前一个个呆若木鸡般的凌门弟子,微微一笑:“替我带话给凌华,本座在北天魔域,随时恭候他的大驾。” 话音一落,只见一道魔气冲天而起,瞬间消失了身影。 那道魔气自凌门而出,华光一闪,落在了凌昭曾经呆了数十个日夜的山洞之外。凌昭走入洞内,里面布置依旧,洞角堆放着尚未吃完的干粮,枯叶铺成的那张床,也还是他离去之前的旧状。 那人果然还未归来。 眼内戾色一闪,凌昭自怀内摸出了那只如意盅,握在掌心内轻轻摩挲了片刻,良久,慢慢恢复了常色,柔声一笑,自言自语道:“他必不会骗我,日后定会回到此处等我。” 咬破手指,在洞壁留言数句,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他离开北天魔域数百年,如今须即刻赶回,收复失地,重建魔宫。至于那人,回来后若是看到了自己的留言,一定会安心在此等他。 他是北天魔域三大魔尊之首,如今天下间,又有何人能再挡得住他的脚步?他想要的,又有谁能够阻止? 而他漫长的生命中,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物产生过执着之意。如果说数百年前的那个凌门术士,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类的生魂,起了强烈的据为己有之念。那么如今,便只有这个人,能够让他不顾一切,势必要留在身边。 魔物原没有爱憎之心,只有执着之念。 而他所执着的,天下间也只有两人。一个是他心底仅存的一处柔软,唯一所珍视之人。另一个,便是他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凌华。 北天魔域之外,负责守护城门的两头妖兽,忽然之间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般而来的汹涌魔气,不约而同双双站起,背上双翼呼呼生风,目露警觉之色。 随着一道华光闪过,却见昔日北天魔域内的三大魔尊之首,万虚宫之主,施施然穿透烟瘴而入,含笑看了它们一眼:“怎么,数百年不见,便不认识本座了?” 两头妖兽瞬间收敛了杀气,低头呜咽了两声,温顺的趴伏于他脚下。 凌昭伸手拍了拍它们的头,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毫不犹豫的便转身踏入了半悬于黑色迷障中的城池。 那里,是所有魔物的极乐之地。 而他昔日万虚宫中的魔将魔卒,侍奉于他的无数魔姬,早已闻息而动,跪伏于道旁,恭迎幻魔重回北天魔域。 凌昭的脸上,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轻笑,妖冶而魅惑。 他原本便是最擅长惑心的魔物,蛊惑了数不尽的妖魔,收在他的万虚宫内。当年他自虚无混沌中化身而出,赤足长发,极妖而极艳,睥睨轻笑间惊动无数心魔,连仙家亦把持不住,为他所惑,折堕入凡尘。 诱惑众生,于他而言,原就是极其简单之事,区别只在于他想,或不想而已。 他想起曾经有人对他说,若他有名字,合该为诛心二字。 可惜他生而为幻魔,从未想过要为自己命名。 诛心,好名字。 是那个术士,将他封印于降魔阵中之后,喃喃而言,我心险为你所诛。 凌昭微微眯起了眸子,然后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容。 那么,你今生,只怕再逃不出我手心,终究要被我诛心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广告:下章开始就要出现不河蟹的暴力血腥内容啦~~相杀,互捅,噗噗噗,吐血什么的……(是你自己在乱YY的吧?尤其那个互捅!) 第20章 章十九 凌昭回到北天魔域后,重建万虚宫,依旧又是那个笑容妖冶气势千钧的万魔之尊。离开的这几百年间,北天魔域的另外两名魔尊,镜像城的水魔和炎天殿的炎魔,趁他不在之时也领着手下的魔将魔卒前来偷袭过好几次,万虚宫几遭侵犯,一部分原本臣服于他的魔物也叛逃归顺了另两名魔尊。剩下的魔物们也只敢蛰伏于万虚宫内,苦等他回来。他不在的那段时日,万虚宫已经名存实亡。 不过,他终于又回来了。 不过微微动了动手指,早有侍候在一旁的魔姬奉上美酒,娇笑着直送到他唇边。另有数名艳丽妖娆的魔姬,于殿堂之上长袖翩跹,纤腰漫舞,仿飞天状跳天魔曲,只为取悦于他。凌昭的眸子漫不经心的掠过,唇边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不知为何,却有些意兴阑珊。 这原是他曾经过惯了的奢靡淫逸的生活,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从未觉得有何不足。只是如今,尽管一切分毫未变,却不似以往那般,安然享受,只觉心头空出一截。 纵然万虚宫内富丽堂皇,奇珍异宝数之不尽,却不如那简陋的山洞来的温暖。 纵然眼前美色如云,个个妖娆,争相献媚,却不如那双伸过来轻轻扶住他的手臂,更令他心动。 偎依在他脚边的一名魔姬,见他神色清淡,浅笑着靠了上来,媚声道:“魔尊心里在想什么?莫非是嫌弃我等,侍奉得不够尽兴?” 凌昭懒洋洋的歪在软榻上,半晌,漫声道:“不必多心,本座不过是想起,尚有一物遗留在了人间,该是回去取回来了。” 那魔姬诧异的挑眉:“是何物?魔尊何必亲自去取,贱妾愿效其劳,替魔尊走一遭。” 凌昭微微摇头:“此物,非我不能亲自去取。”一挥手,停止了歌舞,慢慢站起身子,“本座有事要离开几日,宫内一切照旧,你等安心等我回来。” 另一名魔姬攀住了他的手,娇嗔道:“魔尊离开数百年,才回来,怎又要走?贱妾不依,魔尊,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物,非要您亲自去取回来……” 凌昭微微一笑,拂开那双纤纤玉手,转而捏住了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庞,轻声道:“你这是,不听话了?” 声音虽柔,却硬生生使得那名魔姬打了个冷颤。 “赤绡也是因为不听话,便再也回不得万虚宫了——你,不愿做第二个赤绡吧?” 那名魔姬吓得急忙伏下身子,颤抖着回答:“贱妾不敢,魔尊息怒!” 凌昭收回了手,负于身后,轻轻一笑:“听话便好,本座不过离开几日即回,到时候……”他的唇角微微上挑,目光落在遥遥的远处,“你们便知本座要带回的,是何物了。” 天下间所有奇珍异宝加起来,亦抵不过那人一根头发。 本座心里,最为珍惜之物。 离开了北天魔域后,凌昭径直去了蜀山。他想那人也该是已经回来了吧?若是看到了洞壁的留言,应当便会留在山洞内等他了。只是到时候……被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少不得要费一番唇舌,哄得他乖乖听话跟自己回万虚宫。若他不肯听,不愿跟自己走……凌昭眸子微微一缩,哼,那就只好强行带他走了。 连仙家亦能为他所惑,把持不住,堕落下界。那人原本便已对他生情,又怎能抵挡得住他的诱惑? 不过带回宫中,假以时日,还怕那人的心,不牢牢系于他身上么? 凌昭打定了主意后,落在了当初那个山洞之前。见洞口的结界依旧维持着当日被自己打破的模样,不由得眉头一皱,踏入洞内后,果然不见那人的身影。 难道竟是一直不曾回来? 凌昭心头一冷,难道那人当初离开时……果真是骗自己,打算就此离去,再不回来了? 眼内蹿出一簇怒火,凌昭一怒之下,险些便要毁了这个山洞。忽然一股凛然而强悍的仙气,直射而来,凌昭一惊,瞬间闪开,身形一晃,便已出了山洞。 对上的,却是一张冷冷的面孔。 凌昭惊讶了一瞬,转而便笑了:“师兄,怎会是你?” 立于他面前的,正是凌华。只是不再身着凌门装束,一头长发束于星冠之内,素衣广袖,一柄飞剑斜插于肩后,俨然已是仙人之姿。 上下打量了凌华一番后,凌昭微一挑眉,笑道:“恭喜师兄,竟是功德圆满,飞升成仙了?” 凌华一双眸子如在寒冰中浸过一般,直直的望向他,开口道:“你来此处,找什么?” 凌昭微微一笑:“与师兄何干?”忽而眸色一沉,“你怎知我来此处,是为了找什么?” 凌华冷冷道:“若你是为了找山洞内那人,劝你不必白费心机了。那人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见你了。” 凌昭蓦然间变了脸色,良久,阴冷一笑:“我就知……那人怎会一直不肯回来……果然是师兄干的好事吧?是不是你去见了他,对他说了什么?” 怪不得那人一去便不见归来,定是遇上了凌华,而凌华又对他说了些什么吧?是不是添油加醋,渲染自己诸多恶行,将自己说成个十恶不赦的魔物,所以那人,才不肯回来见他? 越想越觉得必定是如此,否则凌华怎会守在这洞口堵他?否则又怎会那么笃定的说,那人绝不会再见他了? 凌华神色不变,缓缓伸手,抽出了背后的长剑,冷冷开口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还需我多说吗?就算你入了魔道,再不是我凌门子弟。可同门数载师兄弟,总有些情分,你竟痛下杀手,连全尸也未留——凌昭,我今日若不亲手杀你,怎对得起师尊,对得起枉死的四名师弟?” 凌昭哈哈一笑,闲闲道:“师兄,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任你宰割的小师弟?杀我?你凭什么?你那可怜的四名师弟,可不是因为你才白白送了性命——若你当时在,我便杀你一个够了,何须拿他们来出气?” 他此刻心内对凌华恨极,索性便认了赤绡的那笔血账,反正也没有什么分别,那几个凌门弟子是不是他杀的,又有何关系?他当时便是真杀了他们,又有何不可? 他不在乎凌华对他再多恨一分,越恨他越好,越是恨,败在他手下便越会不甘,之后漫长的岁月中,自悔也罢,自责也罢,凌华势必要饱受煎熬,而他,绝不介意将凌华的心,一寸寸凌迟成灰。 你想杀了我,我可不想这么轻易便杀了你呢,师兄。 随着他的一字一句,凌华的眸色便一分分的沉下来,最后终于怒极,杀气凝于剑尖,携带着万千之势,直直的向着他劈来。凌昭心知他实力,险险避开后,周身魔气大涨,一柄妖异如血的长刀随即现于手内,挡住了凌厉而来的剑气。 “师兄,你是第一次见本座的这把刀吧?”凌昭邪邪一笑,魅惑的暗金色双眸,映衬着那柄嫣红入鲜血般的长剑,竟是异样的诡谲森冷。“此刀跟随本座多年,向来不见血不回鞘,数百年未曾尝过鲜血的滋味了,想必渴得很。如今正好用师兄的血,来喂饱它了。” 话音一落,妖红色的长刀带着强烈的魔气,横挥而来。凌华神色不惧,举剑相迎,刹那间仙魔之气互相冲击,飞沙走石,天地昏暗,周围树木花草纷纷折损,被魔气扫过,竟是一片枯败。 凌华呼吸一窒之间,那柄魔刀已经紧贴着他的颈脖扫了过去。而他的长剑,却是分毫不差,插进了凌昭的肩窝。 一丝血迹沿着凌华的颈侧慢慢的渗透了出来。凌昭低下头,看到自己被捅穿的锁骨处,赤红色的剑尖斜刺而出,一滴滴嫣红的血,溅落在地。 凌华毫不犹豫,剑身下沉,便要顺势直取他的左心处。凌昭双眸霎时一片血红,长笑一声,不退反进,迎着剑身疾身向前,不顾那柄长剑刺透了自己的身体,反手揪住了凌华的衣领,手中的魔刀瞬间便捅进了他的腹部。 凌华瞬间脸色苍白如纸,凌昭一只手紧握住凌华的长剑,迫使他抽剑不能,另一只手却是将那柄魔刀用力捅了进去,魔气如利刃般沿着刀身直入仙体,凌华闷哼一声,握剑的手一软,身子狠狠一颤。 鲜血疾涌而出,衬得那柄妖红的魔刀,愈发的通体嫣红。 “师兄,你好狠的心呐……”凌昭凑近他的耳侧,笑声阴冷,“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取我的性命?枉我还顾念着旧情,不肯下重手。” 一边笑,凌昭一边却是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的妖刀一旋,伤口瞬间扩大,凌华支撑不住,险些便跪倒在地。凌昭一伸手,将他拦腰揽住,缓缓将妖刀抽了出来,然后伸舌,轻轻舔了舔刀刃。 “仙家的血,果然更加美味……”凌昭微微一笑,艳色大生,一把抓住了凌华的头发,迫使他抬起脸来,“你以为成了仙,便能对付得了我?前世你能封印了我,不过是我为了取你生魂,舍不得下重手,这才一时大意,中了你的圈套。你以为我如今,还会心软?说,那人如今究竟在何处!你若说了,我便念你修仙不易,饶了你这次!” 凌华冷冷一笑,嘴角浸血:“我若说了,岂不是更无活路?那人如今在何处,也只有我知道,你大可杀了我,再自己慢慢去寻他。” 凌昭眸色一变,半晌,轻笑道:“我还以为师兄会宁死不屈,却原来也是个审时度势之人。料定了我不敢杀你是吗?”语气瞬间森冷下来,“那我便带你回北天魔域,看看你的仙体,能撑到几时!” 眼见着凌华神色一变,凌昭笑得愈发愉悦,魔刀化入体内,正欲抱着他离开,忽然一道褐光急袭而来,凌昭一闪之间,那光影却是卷了凌华的身子,瞬间消失了。 凌昭大怒,要追却已是来不及了。冷冷一笑,自语道:“也罢,便暂且放过你这次。被我魔气所伤,只怕你仙体难愈,让你多活一时,也无妨。” 伸手捂住自己的肩窝处,凌昭眼内戾色一闪,他也受伤不轻,还是赶紧回万虚宫调养伤势才是。 想不到凌华竟然真的如此心狠,那一剑若被他得手,伤在了要害处,自己虽不至便就此送命,却也定要吃了大亏,只怕凌华接下来便要施展降魔阵,将自己斩杀于阵内。 也好,这样的凌华才不愧是他唯一放在眼内的对手。越是心狠,越是强悍,才越有将来慢慢折磨的价值。 凌昭唇边的笑容慢慢敛去,眸内阴冷之色顿起,良久,探手入怀,摸到怀内的如意盅,心头稍暖,轻声道:“我知你必是被凌华所惑,才不肯见我。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一定会找到你。” 冷笑一声,化光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骗人…… 真的互捅了吧~ 第21章 章二十 那道褐光卷住凌华的身子,一闪即逝,瞬间已离那山洞数里之遥。见那魔物并不曾追来,光影落在了一处洞府内,随即化为一道人影,一袭褐色长裙,青丝垂腰,目若秋水,不是阴山君却是谁。 凌华无力的靠在她肩上,勉强睁眼,微微叹息:“我又欠你一笔人情了,阴山君。” 阴山君扶着他坐下,瞧了一眼他腹部血淋淋的伤口,双眉蹙起,冷冷哼了一声道:“若非我恰巧经过,你这条命是不是便交代在那魔物手里了?若我没看错,那是你师弟吧?怎么,你将他伤治好后,他终究还是入了魔?还如此对你?” 凌华垂目苦笑了一声,开口道:“他如今,已不是我师弟了。” 阴山君冷冷道:“如此忘恩负义,自然不配再做你师弟了。” 凌华摇摇头:“他并不知道当初救他之人,便是我……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三言两语难以言清。何况这次,原是我要杀他在先,谁知功亏一篑,反而差点命丧在他手中。” 若他那一剑,再往下三分,便不是如今的局面了。只是他没料到,凌昭彻底入魔后,实力竟是如此深不可测,他拼力一击,没伤到他要害,反被凌昭所制。 师尊说的不错……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纵虎归山,徒留后患无穷。 阴山君见他神色凄凉,想到当初凌华来借血鳞草时,对他那小师弟情意昭昭,分明是已经动了心,甚至连修仙之心,都摒弃于一旁了。不过是数日不见,怎就变成了如今场景,两人兵刃相见,已成你死我活之势。 凌华已修成了仙体,而他那小师弟,却是彻底成了魔物。 心底叹息了一声,阴山君转过身去:“你与他之间的恩怨,我也不想多问。如今你伤势不轻,仙体受损,还是安心留在此处,待伤好了再作打算吧。” 这次她能救下凌华,也是侥幸。若非那魔物已被凌华所伤,只怕凭她的实力,也难以全身而退——凌华的师弟究竟是何来头?那样恐怖的实力,那样可怕的魔气,绝非一般的魔物可比。 凌华的功力已是不俗,又成了仙,竟敌不过他的一击。阴山君心内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那魔物,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北天魔域内三大魔尊之一吧? 若果真如此,凌华惹上了他,只怕将来还要吃大亏。 只是她也知道凌华的性子,既然狠得下心起了必杀之意,想必他那师弟,当真是做下了无法原谅之事。她从来不插手凌华之事,虽然担心,却也只能放在心底。 见凌华闭了眼,正盘腿调息内力。阴山君目光一凝,良久,收回视线,默默的转了身。她如今能为凌华做的,也不过是尽力去寻些仙草灵药,助凌华早日伤愈。 她只是个妖类,原不懂人类的感情。凌华于她,前世是恩人,今生是挚友,而她所有的眷念之心,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于凌华无益,于她自己也无益。 她一直都明白,所以她从不贪求更多。 “妖,便是妖。情是何物,用来作甚?”唇边泛出一抹微凉的笑意,阴山君身形拂过,瞬间已出了洞府,低低的叹息消散于风中,“自毁道行而已。” 她阴山君,修炼千年,得凌华一知己良友,足矣。 凌华运功调息良久,稍稍恢复了些,缓缓睁眼。洞内已只余他一人,想必是阴山君为免打扰他,暂先离开了吧? 想到这次幸得阴山君所救,凌华便不由得低声苦笑了一下。他欠阴山君的人情债,一笔加一笔,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却也幸而身边有这样一位好友,虽言语刻薄,时常对他冷嘲热讽,但真正关心他的,却也是她。 将来她若有需要自己之处,少不得赴汤蹈火,竭尽全力助她,也算是不负知己一场。 凌华的手慢慢移到腹部,那几乎将他捅穿的一刀,留下的伤处,血迹犹存。性命是保住了,却不知要何时,才能伤势痊愈。 闭上眼,凌昭那张带着深深恨意的脸,那邪笑着不断的说出残忍之词的唇,又浮现于脑海之中。 而那张脸,也曾经带着一片痴恋之色,轻轻蹭在他的肩窝处。 那张唇,也曾经吐露出炙热的爱恋之语,在他的唇上落下深深的吻。 如果他不曾离开那山洞,如果他不留下凌昭一人,是不是……如今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凌华永远也忘不了,当他自法阵内尸解而出,修成仙体后,看到的,却是被毁了一半,一片狼藉的凌门大殿。师尊已然过世,而凌门后山,又添新塚数座。 那是他的四名师弟。 已被封为凌门新任掌门的二师弟,面对他惊怒之下的追问,只面色惨白的回答了一句:“小师弟……已然堕入了魔道。” 他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狂怒之下赶回了那山洞,里面早已空无一人。他只看到了洞壁之上的留言,却是凌昭告知十日之约,他却逾期不归,苦寻不得。故而暂先离开,要他留在此处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 凌华怒极而笑,等他变成了魔物后,再回来找他么? 等他毁了半个凌门,杀了他四名师弟后,再回来么? 他费尽辛苦救下的小师弟,他初次情动喜欢上的小师弟,答应他绝不入魔,说将来要与他离开蜀山,从此相守在一起的小师弟……为什么,却变成了魔物?! 探手入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握在他手内,手指慢慢抚过“凌昭”二字,凌华几乎便要将这枚玉佩捏为粉碎。 你明知一入魔道,便再无回头路。你明知我曾经说过,若你入魔,则再不必见我……为何还是要执意踏上这条不归路! 若他当初狠下心来,封印了凌昭,又怎会酿成如今凌门之祸。若他能早几日破关而出,又怎会让四名师弟,无端送命。 他发誓一生守护凌门,凌门却因他而再次染血。 他知道,他与凌昭,已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他没有入天庭受封,而是守在山洞附近,等凌昭回来。再相见之时,他看到的已不是他的小师弟,而是当年那个轻笑间夺走他无数师兄性命的魔物。 那张曾经令他无比厌憎而痛恨的面孔。 那张曾经令他心乱如麻不由自主而情动的面孔。 为何偏偏却是同一个。 狂狷的笑容,轻佻的姿态,燃烧着恨意的双眸,以及那毫不留情的一刀。 这样陌生的凌昭。 凌华喉头猛然一甜,猝不及防间呕出了一口鲜血。体内真气一乱,急忙收敛心绪,极力入定。 有身影缓缓而入,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一笑:“师兄,你如今,究竟是恨我,还是爱我?” 凌华双目紧闭,这是他的心魔。 师尊曾言,他前世功亏一篑,败在了度劫飞升的最后一关。当初他在法阵之中,将鼎内的阴神完全纳入体内后,遇到的,便是他前世的心魔。 他前世的最后一劫,败在了心魔之关。 那妖冶而艳丽的魔物,绽开一丝倾倒众生的浅笑,抬手轻轻挑起他的下颌,亲昵的贴在他耳边:“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舍得封印我么?我原是爱你之心,难道你不愿同我一起,享受永生的极乐?” 不过是刹那间的心动,前世的他,瞬间被天雷直劈而下,灰飞烟灭。 而他,于那法阵之内,再次被此心魔所扰。只是他丝毫不见心动,只冷笑着拂开那魔物的手,淡淡道:“若我再见你,自当全力诛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轰然一声,法阵破裂,他前世堪不破的心魔,终于因他一句话而烟消云散,再不能阻他成仙之路。 只是,他今世的心魔,却又已是另一副模样。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山洞之内,小师弟缩在他怀内,靠在他胸前,轻声的笑着,对他说:“师兄,我喜欢你,你别修仙了,以后便同我永远在一起,好么?” 他险些便要回答,好。 神智迷乱的一瞬间,忽听“铮”的一声轻响,他猛然睁眼,额上全是冷汗。 却是他手内握着的那枚玉佩,坠地之声。 凌华缓缓俯身,拾起那枚玉佩,凝视片刻后,重新纳入了怀内。 堪不破,才会被心魔所扰。他曾经想毁了这枚玉佩,可此举又有何意义,无非是验证了他,看不破而已。 他已得证大道,修成仙体,原该忘却人世间的种种,无爱无憎,无嗔无念。自此做他的逍遥神仙,不再为红尘所累。 只是他……却为何始终,看不破。 在阴山君的洞府内调养了数日后,凌华终于勉强恢复了仙体,自知不可再在人世间滞留下去,便作别了阴山君,准备入天庭。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阴山君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向他轻轻晃了晃,“薄酒一杯,且当为君践行。” 凌华笑了笑,接过酒杯,一口饮尽,放下酒杯:“来日当在蓬莱相见,暂别。” 希望再见之日,是阴山君修成大道,与他同列仙班之时。 阴山君笑着,看着他走出洞府,渐渐身影消失不见。执起酒壶,替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轻轻笑了一声。 凌华从未问过她,愿不愿意修仙。 她其实只想做条蛇妖而已,无拘无束,恣意随性,看尽沧桑变迁。即使来日相见,她必仍在此处,固守洞府,不会离开。 依旧是那条白眉蝮,便如同数百年前,你救下我的那时,一样。 凌华入了天庭,天帝封其为凌华仙君,因初入天庭,并无实职,天帝便令其暂归广崇元君门下,分担些文书清理而已。 这原是别的仙家都不愿为之的清闲之职,凌华却略不在意,每日只是过着他的闲散日子。 而人世间,早已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凌门一代又一代,新人辈出,日益茁壮。当年的那一切,早已成为了历史,再无魔物之祸相扰。 凌华立于云端,微微俯首,轻轻一叹,回转了身子。 尘世间的种种,似乎都已离他远去了。 千年已过,他是不是……也应该都放下了?不知遥遥不可及的北天魔域内,那享受着极乐的魔尊,是否依旧还,执着于他? 耳内忽然传来鹤鸣之声,凌华回头,却见一仙君,足踏白鹤,背插拂尘,潇洒出尘,见他看过来,微微一颔首,与他擦肩而过。 凌华不由得微一出神,连身旁的一名仙君对他说了些什么,都没听到。直到被连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略带尴尬的笑道:“何事?” 那名仙君怪异的瞅着他:“你呆呆的盯着临虚真君的背影,想什么呢?他不过是初入天庭不久的仙君,总不会是你的旧识吧?” 凌华笑了笑,摇手道:“没……只是走神罢了——原来他便是临虚真君。” 凌华在整理天庭的文书时,曾翻看过临虚真君的卷案,对于这位仙君在得道升仙之前,为人那一世的经历,十分清楚。 奉师命下山,入宫除妖,救下一国之君,却被那年少的皇帝逼着成了禁脔,险些被那段孽缘折磨得送了命。 凌华对他莫名而起的亲近之心,或许便是因为,他和曾经的自己,有些相似。 同样曾经为情障所困。同样几乎便分不清爱恨。 “你很在意临虚真君?”那名仙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凌华微微一笑:“只是觉得……说不定我与他脾气相投,适合做朋友而已。” 第22章 章二十一 临虚在入了天庭不久,便迎来了临虚宫的第一位访客,凌华仙君。 那日他方自从丹药房内转出,刚刚踏出临虚宫殿门,便瞧见临虚宫外那棵仙桂树下,立着一名仙君,原本正微微仰头,望着满树的桂花出神,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向着他颔首一笑:“临虚真君,有扰。” 临虚认出他来,曾于南极仙翁处见此位仙君与那老儿对弈,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便礼貌的笑道:“原来是广崇元君座下凌华仙君,久仰。” 凌华失笑道:“久仰?我不过是这天庭之内最无所事事的一个清闲神仙,何来久仰一说?” 他这话说的不错,凌华入天庭已有千余年,原不该再归于广崇元君门下,分担些文书清理的闲职。只是他生性懒散,几次三番推脱天帝欲授予他的其他官职,只愿挂个不管事的闲职。久而久之,天帝也就不加以勉强了,随他去。 临虚说的原不过是客套话,听得凌华如此回答,倒有些尴尬,只得岔过去道:“不知凌华仙君来小仙临虚宫,所为何事?” 凌华伸手拂过衣襟,指尖沾着两片桂花花瓣,微微一笑:“不过是路经此处,见真君殿外的仙桂恰巧开花了,不由得为之驻足。” 那一树桂花,衬得满院飘香,好似当年的那一夜,凌门殿外的桂花树,一夜间花落满地,铺着银白的月华,安安静静,血流成河。 都已经过去了千余年的往事,不知为何,却还是历历在目。 微一出神间,只听临虚开口道:“既如此,不如小仙便煮一壶茶,于此仙桂之下,请凌华仙君同饮如何?” 凌华敛下心神,回身笑道:“多谢真君美意,却之不恭,我便叨扰了。” 自此以后,凌华便成了临虚宫内的常客。他喜欢此处的幽静,也喜欢临虚淡然洒脱的性子,与临虚成了好友后,有事无事便也要过来坐坐。两人饮茶闲聊,日子过得倒也悠闲。偶尔来访却遇着临虚不在时,宫内的白鹤童子也不拦他,随他出入自由。只是自从临虚在人间捡到条妖蛟后,便渐渐极少回临虚宫内了,而凌华也发觉了,临虚对那条妖蛟一日重视于一日,甚至不惜一切,要助那妖蛟化龙。 凌华苦劝未果,只能暗自担忧焦急——他见过那妖蛟,对着临虚一副占有欲极强的模样,分明是情意昭昭,难道临虚不曾察觉?不是他多虑,而是临虚实在是太过异常,为了那条妖蛟,竟然留在了栖龙山,不是一日两日,而是数百年。仙家本是无情,来去自在,有了执念便有了魔障,日久自当生情,难道临虚真君不曾想过不妥? 可是临虚便如同着了魔一般,任凭他如何劝说,仍旧执意要替那妖蛟挡天劫。凌华真恨不能揪着他领子骂醒他,就算你是神仙,太乙金仙之体,替那妖蛟挡下了雷斩天诛之劫,你又能得到什么?那妖蛟化龙后入了浣龙池,洗尽前尘,什么都不记得了。你道行尽毁也罢,为他受罚也罢,于他而言都不过只是个不相干的陌路人,彼时彼日,你当真不会心痛,不会后悔?怎会有如此执迷不悟的蠢人——不,蠢神仙? 可他看到临虚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搭了。那样淡然而镇定的神情,分明是已经预料到了所有后果,全无半分迟疑之色。 到最后,凌华也只能一声长叹,低声道:“你将来……替他挡了天劫,天帝面前再瞒不过去,好歹服软认个错,受了罚,我等着你回来再找我一同饮酒。” 之后的数百年间,他眼睁睁看着临虚因为替那妖蛟挡劫,篡改天命,违反天条,被削去仙籍,抽去仙骨,打回散仙,贬往人间。而那妖蛟化龙之后,被封为益水龙君,忘记了所有前尘往事,安然的做着他的水府之主,娶妃生子,再不记得临虚。 事已至此,凌华虽明知龙君已经什么都忘了,却是一想到临虚为了他,落得如此地步,而他竟还能这般自在,便怎样都无法对他摆出好脸色来。只愿那益水龙君与临虚,从此再无纠葛,莫再相缠。 他知道临虚已无仙籍在身,至多不过几百年寿命。到时候天人五衰之劫一至,势必要神魂俱灭,消失于天地之间。而在临虚被贬下凡间的数百年间,他亦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能救临虚的法子。 直到他无意中听说,北天魔域内的幻魔,有一颗名为聚魂珠的宝物,能聚人魂魄,起死回生,这才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北天魔域的幻魔,万虚宫之主,凌昭。 他当年的小师弟,如今的万魔之尊,已有数千年,不曾相见。 凌华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有意无意之间,探手入怀,触手生温的,是那枚刻着“凌昭”二字的玉佩——已是三千年岁月,弹指一挥间,悄然而逝。 他原以为,永生永世,再也不会与凌昭有相见之日。 这数千年来,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做着他的潇洒神仙,似是已经放下了一切。然而每每午夜梦回,便又见那心魔。 仙家原该六根清净,无嗔无念,自然便该无梦。心魇而生梦,那心魔竟是从不曾放过他。当年他的一念之私,放虎归山,竟害死了同门四位师弟。凌门之祸因他而生,他无法忘记,又怎能忘记。 他在自责与自悔之间,渡过了这漫长的数千年。 若再见凌昭,只怕心魔又起。执着于前尘往事,堪不破爱憎执念,本是仙家大忌。他强行压制心魔数千年,一旦失控,爱恨之心再起,只怕一身修为,至此便毁于一旦。 他曾经对着临虚疾言厉色,问他为何要与容琛纠缠不清,为何放不下情爱二字,陷入情障,甚至不惜自毁修行,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可是他自己这数千年来,又何曾真正放下过一切,看淡过往事?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凌华猛然转身,挥袖间已出了天庭,径自往北天魔域方向而去。 临虚已经时日无多,能救他的唯一方法,也只有入北天魔域,找凌昭借来聚魂珠。他不愿去见凌昭,难道便眼看着临虚当真魂飞魄散? 而他数千年的心魔,堪不堪得破,也只在这一次,能见分晓。 北天魔域之内,半躺在软榻之上的男子,容颜妖冶,漆黑如墨的长发,暗金色的双眸,原本懒洋洋的微眯着眼,忽而坐直了身子,唇边缓缓露出个笑容。 有魔卒奔进殿内禀报:“魔尊,有仙家之气入了魔域,如今正朝着万虚宫而来。” 偎依在他脚边的数名魔姬纷纷变色,凌昭面上笑意更甚,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慌什么?还不大开城门,迎接我师兄来访。” 苦等数千年,你终于来找我了啊,师兄。 居然敢只身独闯北天魔域,看来师兄的修为,愈发高深了。只是避而不见数千年,如今突然肯来找我了——师兄,这次前来,莫非是下定了决心,要亲手来杀我了? 随着那道仙气的渐渐临近,凌昭唇边的笑容便愈发加深,似乎连骨子里都在饥渴,兴奋到指尖都在发颤。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那抹身影,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一袭青衣的仙君,长袖宽袍,风骨卓绝,神色自若的踏步而入殿内。凌昭斜靠在软榻之上,神色暧昧,目不转睛的盯着凌华:“师兄,数千年不见,如何今日肯屈尊来我万虚宫?” 凌华亦微微一笑:“师弟,久见了。” 第23章 章二十二 一声“师弟”,凌昭的神色瞬间一变,片刻,恢复了常色,挑眉道:“竟肯叫我一声师弟……莫非师兄,为叙旧而来?” 凌华神色不变:“若无事又怎敢轻易打扰师弟,自然是,有所求而来。” 凌昭先是一怔,继而眯起了眸子,缓缓绽开一丝笑容:“师兄此言,当真令我受宠若惊。不知我万虚宫内,何物竟能入了师兄的眼?” 凌华一字一句的道:“闻得师弟有一宝物,名为聚魂珠。不知师弟肯否割爱,暂借此珠与我?他日必当归还。” 凌昭眸色蓦然一凝,半晌,轻笑道:“师兄啊,你一开口,便要借我的镇宫之宝——只是师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借给你呢?” 做梦也想不到,凌华竟也会有求于他,更想不到,凌华竟能如此神情镇定的前来找他。看来不愧是做了三千年的神仙,凌华的修为果然是益发精深了。 在他的地盘,还能如此从容以对,师兄啊,你是不是以为,过了三千年,我便对你再无恨意,真能以师兄弟相待了? 你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好似吃定我了? 凌昭的脑内,瞬间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数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若再见到凌华,要如何相对。杀他,自然是不会的。若杀了凌华,天下间便再无第二人,能探出那人的下落究竟在何处。不杀他,却又要如何处置他,怎样才能撬开师兄这张嘴,让他说出那人如今身在何方? 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将凌华困于万虚宫内,慢慢的折磨,直到他肯开口为止。 只是如今一别三千余年,凌华究竟修为至了何种境界,实力到底有多深不可测,他却是无法轻言定论。眼见着他毫发无损的直闯北天魔域,凌昭也是暗自心惊,不知有几分把握,能将凌华拿下。 面对他的质问,凌华依旧神色如常,笑容不变:“师弟,我既然有求而来,自然知道师弟断不肯白白将聚魂珠相借。无论师弟有何条件,但请开口,我一定做到。” 凌昭眸色一闪,缓缓起身,离了软榻,走近凌华:“若我,只想问师兄一个问题呢?” 凌华从容道:“只要师弟肯借聚魂珠,无论是何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昭眼内闪过一丝狂喜之色,手掌内一颗华光闪烁的珠子陡现,慢慢开口道:“聚魂珠便在此。师兄,我只问你,当年那山洞内之人,究竟身在何处,你可知晓?” 凌华微微一笑:“知道。” 凌昭身子蓦然一颤,极力压抑住激荡的心绪,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他如今在何处?” 凌华微叹了口气:“师弟,这却是第二个问题了。” 凌昭眼底的一片喜色,瞬间凝结,半晌,用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一般,缓缓开口:“师兄,这便是你的一片诚意?” 周身陡然散发出巨涛般汹涌的魔气,直直向着凌华压来。凌华神色微变,一股凛然而强悍的仙气,瞬间也自他体内散发而出,与凌昭的魔气顿成对峙之势。 一时间万虚宫内的魔卒魔姬们,纷纷尖叫着避让不及,但凡被那仙气扫到的,连挣扎的余地也无,非死即伤。 “若师弟要相杀,我必奉陪。”凌华双手微抬,已成结印之势,目色深沉如水,“便是强取,我今日也一定要将聚魂珠带走。” 凌昭哈哈大笑:“师兄好自大的口气!这可是万虚宫,你有多大的本事,能自我手内夺走聚魂珠?” 凌华背上的仙剑一震,陡然化为一只火凤,携烈焰而来,盘旋于凌华周身。一道道赤色符文如活物般游走于火凤的羽翼间,竟是开启降魔阵的前兆。 凌昭神色瞬变:“你想对我用降魔阵?真以为就凭你,能困得住我?” 凌华神色如常:“师弟大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困得住你?” 三千年不见,凌昭远非当初的凌昭,而凌华亦远非当年的凌华。降魔阵的威力,凌昭是领教过的,一旦开启,便是赌上了施阵者的全部修为,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将对方困于阵内。凌华如今以仙剑化为火凤,设为阵眼,显然是不计代价,即使是赔上三千年道行,也在所不惜了。 凌昭面上青白不定,良久,缓缓露出个笑容:“我真是好奇,到底是何人,值得师兄如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取得聚魂珠?” 凌华淡淡道:“为救好友,我也不得不如此了。” 凌昭眼内闪过一丝戾色,忽而展颜一笑,蓦然收手:“师兄,你我数千年不见,何必弄得如此地步。且将仙剑收回吧,聚魂珠,我也不是不能相借。” 凌华原也不想与凌昭撕破脸皮,当真拼个你死我活。闻言内心亦松了口气,手一挥,火凤重又化为剑身,回归入鞘。微微一笑,开口道:“若师弟当真肯相借,他日定当重谢。” “重谢?”凌昭的唇边挑起一抹浅笑,“我怎敢要师兄的重谢。只是这聚魂珠,师兄借走后,何日归还呢?” 凌华沉默片刻,道:“少则百年,多则千年,只待我救得好友,一定归还师弟。” “千年啊……”凌昭轻笑一声,“不是我信不过师兄,只是,若无信物留下,我实在是不敢相借。毕竟师兄你——”他缓缓靠近,手指轻轻抬起凌华的下颌,蓦然间猛力一捏,“骗了我太多次了!” 凌华呼吸一窒,眸底一丝痛色闪过,转瞬即逝,镇定的笑道:“那么师弟,想要我以何物为信物,换取聚魂珠?” 凌昭松开手指,收手负于身后,慢悠悠的开口道:“我常闻仙家有三花,如人有三魂。师兄如今太乙金仙之体,五行归五老,三花化三清,想必已至臻界。我不要别的,只要你留下顶上金花,那聚魂珠,便拱手相让于师兄。” 凌华身子一僵,凌昭转过身来,盯着他的脸,笑得愉悦:“怎么,师兄舍不得了?” 仙家之三花,炼精化气而铅花生矣,炼气化神而银花生矣,炼神还虚而金花生矣,是谓三花聚顶,便如人之三魂,怎能轻易取出。金花离体,则如人之三魂缺一,时日一长,其他二花必随之俱灭,凌昭此言,分明是要将他死穴握于手中。 他若不还聚魂珠,不必等到千年,仙体必将散尽,三花聚灭,神魂皆散。 良久,凌华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师弟,你当真是……不留我一丝后路啊。” 笑容敛去,一闭眼,竟是自体内将金花逼出,托于掌心,朝着凌昭淡声道:“如此,师弟再不会有疑心了吧?” 凌昭亦是神色一变,没料到凌华当真取出了顶上金花。一时之间,心内说不出是何滋味,半晌,只冷笑一声:“看来师兄这位好友,果然在师兄心内分量不轻啊。聚魂珠师兄便拿去吧,师弟在万虚宫内,恭迎师兄来日再访。” 一手将聚魂珠抛出,另一手接过了凌华掌内的金花,纳入掌心,笑道:“师兄可要留下,在我万虚宫内歇息几日再走?” 凌华面色苍白,小心翼翼将那聚魂珠收好,神色疲惫:“不必,多谢师弟,就此告辞。” 他体内金花已失,不敢再在这魔域内多作停留,唤出火凤跨坐于上,瞬间便消失了身影。 凌昭立于原处,半晌,低头凝视掌心内那株小小的金花,唇边漫出个笑容:“来得如此从容,走得却如此急迫,师兄,你可真是,连命都豁出去了啊。” 随手化出一枚玉盒,将那朵金花小心放置入内,纳于怀中。只要有此物在手,不怕凌华再不来见他。 他知道凌华的性子,若今日将他强留于宫中,只怕是逼死了他,他也不会开口。只怕逼急了还会来个鱼死网破,与他同归于尽。莫若便放他离开,自己也做好布置,他日凌华再来,便再也逃不出他的手心了。 转过身去,凌昭漫声道:“逡魇何在?” 座下一魔将应声出列:“属下听令。” “本座令你即刻前往人间,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探得我师兄,究竟用那聚魂珠去救何人。但有半点遗漏,本座为你是问!” 逡魇不敢迟疑,当即领命而去。 凌昭微微一笑,自语道:“如今金花既在我手内,要破了师兄的仙体,也就不难了。”转过身去,开口道,“离姬,随本座去一趟镜像城。” 侍立于他身后的一名魔姬即刻上前,小心道:“不知魔尊前去镜像城,欲为何事?” 凌昭冷冷一笑:“不该你知道的,别多问。” 离姬当下噤声,不敢再复多言。凌昭转身便走,她慌忙便也跟上。 镜像城内,生着一种魔花,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无论是仙是妖,是魔是怪,只要误食此花,必然陷于昏睡之中,短时内全无反抗之力。 若以花汁入酒,则效果更为强烈。 凌昭唇边的笑意更深。 师兄,我必酿好美酒,等你来日再访,盛情相待。 第24章 章二十三 凌华出了北天魔域,一刻不敢停留,径直去了栖龙山,之后便结印施法,将临虚封印在了泥土之下,泉水之上,断绝了他所有生息。接着,将他魂魄引出,承受了天人五衰的五雷轰顶之劫。这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凌华将聚魂珠置于临虚受劫之地,一点一滴将他魂魄的碎片聚集回来。 数百年的岁月,对于仙家而言,原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已。只是凌华却又不同,他顶上金花已失,回不得天庭,也不敢再四处随意乱走,只能固守于栖龙山内,日夜看护着那颗聚魂珠。日升月落,草长莺飞,漫长的岁月中,除了一只曾经被临虚收养过的猕猴精,时常过来同他说说话之外,他几乎再未见过任何人。 那猕猴精名唤阿蛮,分明已经是头成年的妖精了,却仍是憨态犹存,记着当年临虚交代过的话,傻乎乎只等着临虚回来。凌华令他好生看守住临虚的元身,不让其他闲杂人等或妖物靠近那山洞,自己则一心一意收集临虚的魂魄碎片。山中无甲子,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栖龙山附近忽然传来龙啸之声,寒彻心骨。 凌华蓦然一惊,急忙破了结界,飞身至临虚当年曾住过的那山洞外一看,却见一玄衣散发的男子,负手伫立于洞外。 却是与临虚纠缠了数世,亦害得他落下个天人五衰之劫的益水龙君,容琛。 那张冰冷而俊美的脸,并无改变。只是身带祥瑞之气的龙神,怎会周身弥漫着浓浓的魔物气息,那双浸了血般的赤红双眸,此刻正毫无感情的注视着他。 竟是……已经入魔了么? 凌华的心下一颤,嘴唇微张,询问的话语还未出口,容琛却已是毫不迟疑的转过身去,化光而去。看那方向,却是正向着北天魔域。 被强烈的魔气吓得躲到一旁的猕猴精阿蛮,直到容琛离开后,才抖抖索索的出来,拉扯着凌华的衣袖,怯生生的开口:“仙君,方才那名魔物……” 凌华回过神来,笑了笑,安抚道:“不妨事,你好好看守住洞府,那魔物应当是不会再来了。” 阿蛮小声道:“那魔物长得……好像益水龙君。” 他年幼时也曾见过益水龙君几次,还被那小龙君揍得满地找包,因此对那父子两的印象分外深刻。 “既是魔物,又怎会还是益水龙君。”凌华转过身去,声音里浸透了苍凉,“阿蛮,你回洞内去吧。” 阿蛮见他神色萧索,不敢多问,便依言转身回了山洞。 凌华仰头,只看到漫天纷扬的鹅毛大雪,整个栖龙山上已经罩上了一层皑皑雪色。心底默默叹息一声,只是可怜临虚,千辛万苦要还阳,就算再见到容琛……只怕也非是故人了。 他不知道容琛缘何会踏入魔道,就像他一直不明白,当年凌昭为何会选择了入魔一样。 一念而得道,一念而成魔。 若容琛只是为了临虚,因爱生恨,执念太过,瞬间成魔。那凌昭呢?当年分明曾经答应过他,绝不入魔,放下师门仇恨,与他一同避世隐居。为何就在他离开的那短短十数日内,便已入了魔道? 原来,凌昭对他的恨,竟是远胜于那山洞内朝夕相处数十日之情。 凌华神色一黯,正欲回身离开,忽然眉头一皱,察觉到一道魔气正悄无声息的潜于他附近,负手于后,冷冷道:“既然来了,又何必鬼鬼祟祟,出来吧。” 话音一落,便见一赤发金瞳的魔物现身而出,却也不敢靠近他,只俯身恭敬道:“仙君见谅,我乃万虚宫内魔将逡魇,奉魔尊之命,特来带话给仙君。龙君如今已归顺于万虚宫魔尊座下,为免仙君故人牵挂,特来相告。” 凌华冷笑一声:“魔尊倒是好手段,连我故友牵挂之人,也探查得一清二楚了。” 逡魇依旧态度谦恭:“无非是魔尊有心罢了。” 凌华自然知道凌昭这份有心,缘何而来。只怕是取了他顶上金花,犹嫌不足,怕他不去北天魔域归还聚魂珠,如今连容琛也一并握在手内当做筹码,料定他便是为了临虚,也不得不去一趟北天魔域。 师弟啊,你究竟是在万虚宫内布下了何等天罗地网,只等我去送死呢? 微微一笑,凌华开口道:“回去禀告魔尊,只说我不日之内,一定会亲自前往万虚宫,将聚魂珠原物奉还。劳他有心,还惦记着我的故人,这份情,本仙也记下了。” 逡魇应了声“是”,也不多留,转身回去复命了。 凌华回了聚魂珠所在之处,见那颗华光烁烁的珠内,临虚的魂魄已经渐渐成形,便知离大功告成之日不远了。等临虚一还阳,自己势必要同他一道前往万虚宫,到时候能不能将容琛带走,还是未知之数。 而他这趟之行,还有没有命回来,同样也是未知之数。 凌昭的性子,他如何不知。上回他有幸全身而退,无非是凌昭未作准备,不敢轻易对他下手。如今他顶上金花已落在凌昭手内,功力去了三分,凌昭再要对付他,便容易多了。 若临虚知道他连顶上金花都落于人手了,只怕会自责到无以复加。 凌华微微叹息了一声,他亦不知自己为何要为了临虚,如此付出。或许只因为千余年间,他只得临虚这么一位好友,又或许是不忍见临虚舍命相求的,到头来仍旧是一场空。 当年天庭之上,临虚宫外,桂香飘处,他与临虚执杯相对,把酒笑谈,当时当刻,临虚未遇容琛,而他也自认心魔已解。 他原想过,便是那样逍遥一世,得一知己,闲来互相消遣,也足矣。 唇边漫出一丝无奈的笑,凌华定下心神,将那颗聚魂珠小心翼翼的又加上一层结界相护。只等三日之后,施下法印救回临虚。 临虚,我当助你还阳,助你寻回容琛,成全你三生执念。 相知一场,北天魔域之行后,若你我还能再相见,定当痛饮一场,大笑而归。 第25章 章二十四 凌昭从镜像城回到万虚宫后,这一等,便又是等了数百年。每日里百无聊赖,便将装着凌华顶上金花的玉盒拿出来把玩。这一日,原本正懒洋洋的喝着酒,忽然神色一动,暗金色的双眸微微眯起,缓缓露出个笑容。 依偎在他膝上的一名魔姬仰起脸,娇声笑道:“魔尊,有仙家之气入了魔域。” 凌昭点点头,含笑道:“如此不怕死的,除了我那师兄,定然没有第二个了。” 话音刚落,便有魔卒进来相报,道是有一名仙人带着一名男子,强行闯入了魔域结界。 随着那道仙气渐渐临近,凌昭唇边的笑意也愈发加深。直到两道身影终于踏进大殿,这才懒洋洋的略坐起了身子。 为首的那名青衣男子,周身溢满了强大的仙家之气,逼得大殿内许多等级低下的魔卒不由得纷纷后退了数步。就连原本偎依在凌昭足边的几名魔姬,也不由自主的躲到了他身后。 “师兄,别来无恙啊。”凌昭斜靠在软榻之上,一只手撑着下颌,笑容暧昧,目不转睛的盯着凌华,“难得师兄肯屈尊来我的万虚宫,一定是来归还聚魂珠的吧?” 凌华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从怀内掏出一颗华光烁烁的明珠,递过去:“正是要多谢师弟上次慷慨解囊,借我聚魂珠。如今特意备了谢礼过来,师弟请千万要收下。” 凌昭接过那颗明珠看了一眼,面色不动:“原来是南海夜明珠。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多谢师兄厚赠——那么,我的聚魂珠呢?” 凌华淡定的道:“没了。” 凌昭神色微变:“没了……什么意思?” “便是无法归还的意思了。”凌华回答得毫不心虚,一脸坦然,“师弟万虚宫内奇珍异宝何其多也,区区一颗聚魂珠,想必不会吝啬吧?就当是送给师兄了,如今奉上南海夜明珠一枚,聊表歉意。师弟不也收下了么?” 凌昭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师兄是在开玩笑吧?聚魂珠可是我万虚宫的镇宫之宝,若不是师兄亲自来借,我是断断不会随意拿出的。如今师兄一句没了,就想打发了我么?”笑容一敛,声音也冷了下去,“那聚魂珠,不就在师兄身后之人的体内么?” 凌华后退一步,挡在了临虚身前,面上微笑依旧:“师弟,你我之间斤斤计较有失感情啊。聚魂珠是无论如何不能还给你了,你说吧,要我用什么来换?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都会答应。” 凌昭懒懒一笑,指着临虚:“很简单,从他体内将聚魂珠取出还给我便可。” 凌华叹气一声,摇头:“这可做不到。师弟,换个条件吧?” 凌昭盯着他的脸,半晌,噗嗤一笑:“师兄,你是不想要你那朵顶上金花了吧?”漫不经心的看了临虚一眼,“这颗聚魂珠乃是我数千年辛苦修炼所得,若我想取回,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别说不过是被你放入了此人体内,便是远在天边,也自能回到我手内。” 凌华的面色终于变了,凌昭瞧得有趣,笑得愈发开怀:“要不要试试看呢,师兄?是你亲自动手,还是我现在便将那聚魂珠取出来给你看?” 凌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双眸,淡然道:“师弟,我既然可以全身而入你万虚宫,自然也可全身而退。今日我来,便是要你立誓,聚魂珠绝不会取回。” 凌昭负手大笑:“要我立誓绝不取回聚魂珠?师兄,你当我是颗软柿子,随便捏的么?” “你找了数千年的人,找到了吗,师弟?” 凌昭面色陡然一变,双眸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凌华。 “天下间只有我知道那人在何处。这个秘密我守了数千年,师弟不是一直想从我口中套出来么?”凌华垂下眼,声音依旧平淡,“这个交换条件,如何呢?” 凌昭的面上阴晴不定,似乎想要看穿凌华的心思一般死盯着他。最后,终于开口了:“好,我答应你。聚魂珠便送给你了,你告诉我,那人在何处?” 凌华笑了笑:“师弟,你当我是傻的么?若现在告诉了你,回头你便将那聚魂珠又取出来了,我岂不是吃大亏了?” 凌昭几乎要暴怒,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住性子,开口道:“那你究竟想如何?” “这个嘛……”凌华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临虚,转头向着凌昭道,“我这位好友想来见见故人,师弟你看方不方便?” 凌昭冷笑一声,故意道:“哪位故人?” 凌华亦笑道:“益水龙君。” 凌昭懒懒的向着一旁一指,道:“他不就在那边坐着么?” 凌华一怔之下,却见容琛果然便在一旁。只是神情漠然,连看也不看这边一眼,便好似不认识临虚一般。 “他……不会是又什么都忘了吧?”凌华不由得吃惊的喃喃自语道。他以为容琛见到临虚,要么激动,要么大怒,哪怕是一把揪住临虚的衣领,破口大骂,他也不会吃惊。怎会是如此冷漠呢? 他不是为了临虚才入魔的么? 一旁的幻魔嗤笑了一声,懒洋洋的开口:“师兄,你都修了数千年道行,怎还如此天真?既已入魔,执念不再,享受的是永世的极乐,自然便不会再执着于任何人任何事物了。” 凌华回头道:“那你数千年来执着之人,可曾有一日想要放弃找寻?” 凌昭笑容甜蜜,温柔的道:“那怎么一样呢?那人可从未骗过我,当年我被逐出师门,身受重伤,连双眼都被刺瞎,只有他肯陪在我身边。我若找到了他,不知道会对他多好呢。” 凌华面色微变,转过头去:“他一定不会想到,你后来竟入了魔道。” 凌昭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随即又笑起来:“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肯告诉我他在哪。没关系,师兄既然来了,怎能不多住一段时日呢?那人的事日后再说也无妨。”伸手扯过凌华,“随我去后殿吧,这里便留给你那位好友和龙君叙旧好了。” 凌华避之不及,只来得及回头担心的看了一眼临虚,便被强行拉扯着离开了。凌昭似乎心情颇为愉悦,连聚魂珠拿不回了也不放在心上,一路拉着凌华入了后殿,随即吩咐设下酒宴,俨然是要同凌华共坐同饮。 凌华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知道这酒筵,只怕是筵无好筵。只是如今临虚还在大殿之上,聚魂珠却又实则还握在凌昭手内,只得坐下。对面的凌昭执起酒壶,亲自给他倒了杯酒,含笑道:“师兄,且尝尝我万虚宫内的酒,滋味如何?” 凌华微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酒杯,喝了下去。那酒却不知是何物所酿,既香且醇,只是稍嫌冰凉。喝下去后只觉满口余香,似乎连骨子里,都浸透了那种奇异的冷香。 凌昭看着他将那杯酒喝下,笑吟吟的道:“怎样?” 凌华放下酒杯,笑了笑:“好酒。” 凌昭却不说话了,只是笑着看他,眼神一瞬不瞬。凌华微觉奇怪,正欲开口,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几乎便要软下。忙勉力撑起身体,抬头看向凌昭,神色大变:“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最后两个字,已经是模糊不清了。凌华身子往旁边一倒,被凌昭顺手揽过,冷冷的笑意浮现在他唇边:“师兄,你可真是大意,既入了魔界,还敢乱吃我万虚宫内的东西?” 站起身来,将凌华抱在手内,毫不迟疑的径自向着寝殿而去。 凌华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却是躺在床上。紫纱帐,雪云被,熏香入鼻,简直像是贵客般的待遇。 如果忽略那副锁住他仙骨的锁链,以及那张笑吟吟正低头俯视着自己的面孔外。见他醒了,凌昭含笑道:“师兄,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啊。” 那张带着笑的脸上,眸子里却是没有半分笑意。 凌华不用想也明白发生了何事,必然是凌昭在那杯酒中动了手脚。垂下眼帘,声色不动:“我以为师弟要对付我,实在不必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凌昭冷笑:“师兄本事那么厉害,我又岂敢托大?自然是稳妥点的法子好。”压身而上,拽住凌华的发丝,强行逼得他抬头,“如今师兄顶上金花在我手内,我倒想看看,你体内剩余的二花,还能撑多长时间?”又缓缓松手,“只要你肯说出那人下落何处,我便将金花还你,决不食言。” 他知道凌华这数百年来,几乎不曾离过栖龙山半步。无非是因为体内金花已失,连天庭都已回不得,如今身处他魔宫之内,日夜受魔气侵袭,又被锁住了仙骨,仙气必然耗损得更快。假以时日,仙体必将散尽,三花聚灭,神魂皆散。 他不信,凌华会不明白这点? 显然凌华是明白的,只是他却低估了凌华的性子,只听凌华开口道:“师弟大可等到那一日,亲眼看着我神魂皆散,岂不是更痛快?” 凌昭神色一变,眸内戾色大现,双手向着凌华的双肩猛然压下,魔气贯穿而入,锁住凌华仙骨的锁扣顿时又陷入几分。 凌华顿不由得闷哼一声,面色一白,额上顿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啧啧,命都被我捏在手内,还能这么嘴硬啊。”凌昭瞬间又恢复了一张笑脸,低下头,紧盯着凌华因痛苦而变得苍白的脸,“我知道师兄不怕死,可是……连你那位好友的性命,难道师兄也不顾了?” 凌华终于变了脸色:“你将临虚如何了?” 凌昭笑得更为愉悦了:“你觉得,我会将他如何?他的生死,可就在师兄一念之间了。” 他真不明白,为何凌华会对那临虚如此不顾性命。若说是动了心,又觉得不像,那临虚分明已有了容琛,更何况凌华还亲自将他送到了容琛身边。可若非是动了心,又何必为了另外一个人,如此付出?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如何会对那临虚真君,如此尽心尽力?”不自觉的将心中的疑惑呢喃了出来。凌华眸色一闪,看向凌昭,却见那张邪魅妖冶的面孔上,果真带着一丝不解的疑惑之色。 “知己一场,挚友之情,你原是不懂。”凌华淡淡的道。 “哼,本尊何必要懂那些。”凌昭不屑的笑了一声,魔物原是无心,更是无情。他不懂何为知己,不懂何为挚友。在他眼内,万虚宫内以他为尊,放眼天下间,也只有一个人,值得他执着相求。 一把揪住凌华的衣领,将他身子提起:“我再问一遍,你到底说是不说?” 凌华面色惨白,勉强一笑:“师弟,我如何不知你的性子。只怕我若说了,便是我和临虚同时命毙之时了。” 凌昭柔声笑道:“怎么会呢,师兄,我是那么狠心的人么?只要师兄肯说了,我自然会将你们毫发无伤的送出去。再说了,师兄法力高强,师弟我就算想要师兄的命,也没那么容易吧?” 凌华也淡淡笑了笑:“是啊,你要是有本事能早一日杀我,也不会容我活到今日了。同门师兄弟中,你最恨的不就是我吗?” 凌昭瞬间怒色大生,眸内迸射出浓浓的恨意,半晌,强自压了下去,森然一笑:“师兄待我之情,师弟这数千年来,日日夜夜,确实是一刻不敢忘记。”慢慢的松开了手,声音寒冷如冰,“当日师兄令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我又怎敢怠慢了师兄呢?师兄大可慢慢想,我明日再来,到时候,一定会送师兄一份大礼。” 见凌华面色一白,凌昭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负手而起,转身便出了房门。 第26章 章二十五 凌昭自寝殿内离开,守在殿外的几名魔姬随即簇拥上来,争相献媚。凌昭一心想着如何折磨凌华,也没了与她们调笑的心思,正要不耐烦的挥开,忽然心内一动,顺手将面前一名魔姬扯过,转身又回了寝殿。 凌华依旧靠在床上,满面倦色,见他去而复返,不由得面露诧异之色。 凌昭却是慢悠悠坐下,执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顺手将那名魔姬扯入自己怀内,手指挑起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凌华,挑眉一笑:“师兄,你看我宫内魔姬,生得如何?” 凌华一怔,隐隐明白了他话中含义,不由皱起了眉。 凌昭眼中笑意更甚,在那魔姬耳边低声道:“本座令你,今晚便去伺候我师兄。” 那魔姬吃了一惊,忙扭过头,娇嗔道:“遥香从来只侍奉于魔尊,怎么能……” 凌昭捏着她下颌的手指蓦然一紧,那魔姬瞬间吓得噤声。却听凌昭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北天魔域,难道还有守贞一说?” 魔物原是无心无情的生物,惯于享受极乐,纵情纵色。万虚宫内魔姬众多,依附于强者是她们的本性,虽一概名为凌昭的侍姬,然而若是与其他魔将魔卒调情,凌昭从不干涉。在他眼内,若是那人不在身边,纵是身周美色环绕,也不过是消遣而已。 他不将她们放在心上,又怎会强求她们只忠贞于他一人? 遥香原也不是人间女子,从不懂贞操一说。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讨好凌昭而已。她见那靠在床头的男子,虽面色苍白,却是眉目英挺,自是一派仙家出尘之姿。从未试过这等男子的滋味,不由得也动了心,却是不敢揣测魔尊的本意,犹自迟疑不敢:“魔尊当真令我……” 凌昭微微一笑:“你若能诱得他动情动欲,破了仙体,当是你大功一件。” 他深知凌华的性子,软硬不吃,要撬开那张嘴,不知道有多难。数千年来,他不知想过多少次,若是凌华落到了他手内,要如何折磨他,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只能屈辱的求自己放过他……谁知等到凌华当真被他囚禁起来后,他才懊恼的发觉,自己仍旧对他无可奈何。 锁住他仙骨也罢,取了他顶上金花也罢,凌华依旧是不肯开口。 这数千年来,他多少次回蜀山,在那山洞附近徘徊等待,却始终找不到那人。心内也不是没有想过,那人怕是不想见他,故而躲着他,不让他寻到——然而却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心。 可恨,除了凌华,他竟无第二人能探得那人的下落。原想着用那临虚真君来威胁凌华,却是忽然想到,还有更好的法子羞辱他。 仙家最忌动情动性,他这师兄,从来都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若是破了他的纯阳之体……凌昭的面上,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师兄,我看你还有何颜面,在我面前装清高。 遥香听闻只要能色诱得那仙君破了仙体,便是大功一件,不由得面色一喜,娇笑道:“魔尊放心,遥香定不辱使命。”站起身来,朝着床边走去,身子一扭,紧挨着凌华坐下了,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媚笑道:“仙君,怕是还从未享受过,何为云雨之乐吧?” 凌华呼吸一窒,转头看向凌昭,却对上一张笑吟吟的脸。凌昭姿态随意,眉角挑了挑,笑道:“师兄,既来了我万虚宫,师弟怎敢不好生招待呢?数千年来,师兄一直是纯阳未破之体,岂不寂寞。今晚便教你何为极乐之境,可别辜负了我的美意啊。” 凌华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双手欲推开缠着自己的那具躯体,却怎奈仙骨被锁,不仅失了力气,一身仙术也无法施展,便是寻常魔物,竟也挣脱不开。 遥香将他的脸转了回来,凑上唇,轻轻舔上了他的嘴角,媚声一笑:“仙君,遥香劝你千万别太过挣扎。不然魔气入体,痛苦的可是仙君自己啊。” 凌华扭头想要避开她,却是被强行推倒在了床上。遥香见他满面忍耐之色,更是心痒的厉害,整个万虚宫内,除了那冷面冷心的龙君,上至魔尊,下至最普通的魔卒,谁不是惯于享乐之辈。越是不情愿,她便越是想要得到。 凌华既挣脱不开,扭头见凌昭依旧一副闲凉姿态,低低叹了一声:“我本该知,魔物又如何会有羞耻之心。”索性放弃了挣扎,微微合上眼,任由那魔姬在他身上抚摸亲吻。 凌昭原本含笑看着,渐渐地,脸色便沉了下去。他原以为凌华遭此羞辱,不是该向他求饶么?至少也该怒骂两句,怎这般轻易便放弃了反抗? 他的仙家颜面呢?他的自尊呢? 眼看着凌华身上的衣衫被一件件扯开,那双手肆无忌惮的在他光裸的胸膛之上游走,凌华却依旧闭着眼,神色不动。直到遥香埋首于他腹下时,才听到他的呼吸微微一促,睫毛轻轻抖了两下。 凌昭忽地站起身来,几步上前,一把将他身上的温香软体扯开。遥香正媚眼如丝,陡然被提起了身子,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却听凌昭低低一声:“出去!” 声音不大,却是寒冷入骨。 她吓得一抖,也不敢问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魔尊有何不满。犹自不舍的看了凌华一眼,不敢再留下,垂首退了出去。 凌华慢慢睁开了眼,却并未看向凌昭。 凌昭立于他面前,面带冷笑:“我倒是没料到,师兄还真想得开,仙体被破了也不打紧么?” 凌华衣袍大敞,露出来的肌肤上,仍带着点点朱红吻痕。听到凌昭此语,抬起眼,不紧不慢的道:“那师弟料想我该如何?宁死不从,咬舌自尽以保清白吗?” 凌昭面色一青,阴沉沉的盯着他,没有开口。 “便是仙体被破,于我现今又有何区别?不过还是被困于你手内罢了。”凌华的声音毫无起伏,“师弟,若是想羞辱我,又何必借他人之手。” 他这话的原意,本是凌昭若只想羞辱于他,法子多的是,实在不必使出如此不入流的手段。谁知听在凌昭耳内,却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只见他的嘴角慢慢挑起一丝笑,伸手按住了凌华的肩:“师兄的意思是,应该换了师弟亲自来,才算是羞辱了,对吗?” 凌华面色一震,诧异的望向他。 凌昭的手缓缓离了他的肩,不怀好意的向下探去。被凌华抓住想推开,却是毫不费力的又将他制住了。 “你……” 凌华呼吸猛然一顿,随即皱紧了眉。凌昭欺身而上,压制住他的挣扎,一只手缓缓的动着,嘴角的笑意也愈来愈深。 “师兄,不是不在意的么?不是说,仙体被破了也不算什么?”低低的笑声自他喉间溢出,手下的动作也愈发大了,“便由师弟亲自来服侍你,如何?” 话音一落,狠狠将凌华压倒在身下,正要将他的衣衫全部扯下之时,忽然听到凌华冷冷的声音响起:“魔尊,便是你情愿委身于我,也该问问我愿不愿意。” 却是连“师弟”也不叫了。 凌昭大怒:“谁说我要委身于你?分明是你在我身下!” 凌华神色淡漠的看向他:“魔尊,你可看清楚了,我既不是你宫内侍姬,也绝非你心爱之人。当年被困降魔阵之苦,一剑入骨之痛,魔尊全忘了?对着我,可还有兴致?” 凌昭顿时暴怒,一巴掌将他从床上打翻在地,一字一句的道:“别以为本座当真不敢杀你。” 凌华慢慢坐起身子,嘴角渗着一丝血迹,衣衫凌乱,没有再开口。 良久,凌昭平复了情绪,阴冷的看了凌华半晌,转身离去。 凌华依旧垂着眼,一动不动。 既落入了凌昭手内,他便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凌昭不会放他活着离开万虚宫,除了你死我活,就只有同归于尽一条路而已。 若当年他不曾救了凌昭,又何来数千年恩怨纠缠,爱恨不清。 然后,他的唇角溢出一抹苍凉的笑。 那个曾经对凌昭动过情的自己,已经死了。 在凌昭选择入魔,杀了他四名师弟的时候,凌昭那苦寻了数千年而不得之人,便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大一盆狗血……掩面。 第27章 章二十六 凌昭气急败坏而去,越想越是愤恨。凌华那番话直直戳进他心窝,当年被困降魔阵之苦,一剑入骨之痛,一次两次,分明都是想要了他的命。若非他侥幸,只怕早已死在凌华手上了,只可恨隔了数千年,这笔账,仍旧讨不回。 凌华如今的性命捏在他手内,他心心念念之人的下落,却只有凌华知道。 一连几日,他足不出户,守在寝殿之内,用尽了各种法子折磨凌华,却仍是撬不开那张嘴。最后索性令人去地牢取来了临虚体内之血,强逼着凌华灌了下去。 “我知道师兄担心你那好友,故此特意令人取了些许他的血过来,让师兄尝尝,也好让你安心。”凌昭面上一片笑意,声音却是无比阴冷,“如何,很新鲜的滋味吧?我可没骗你,他还好好的活着呢,师兄。” 凌华拼命挣扎,却仍是被迫灌了大半进去,咳得满嘴是血,说不出的凄惨。 凌昭却不肯放过他,依旧笑得满面柔色:“今日不过是放他一点血,师兄若还是不肯说,明日我便将他眼珠子挖来送给师兄,如何?” 凌华虚弱的开口:“你放了他……我便告诉你。” “哼。”凌昭冷笑一声,“放了他?师兄当我是傻子么?我若放了他,可就更撬不开师兄这张嘴了。” 见凌华喘息不语,凌昭缓缓松开了手指,负手于后,不紧不慢的道:“没关系,师兄尽管慢慢想。一日想不起来,我便多送你一份大礼。一双眼珠子不够,那就再拔了他的舌头,折断他的四肢……就不知道你那好友,还能熬到几时,哈哈哈……” 他倒要看看,凌华究竟有多硬性,还能在他面前撑多久。 哪知道当夜,便有魔卒面色仓惶的禀报,道是锁在地牢之内的临虚真君不见了。凌昭顿时大怒,第一反应便是临虚被容琛所救。搜查容琛住处无果后,便下令彻查万虚宫,孰料那临虚竟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处可觅。 凌昭一声冷笑,瞳孔一缩,道:“既找不到,便莫怪本座心狠。”手掌一翻,一颗华光烁烁的珠子,赫然现在他手内,竟是原本在临虚体内的聚魂珠,被他强行夺了回来。 他手持聚魂珠,回了寝殿。被囚禁在他房内的凌华,依旧维持着仙骨被锁的姿态。这几日来被他用各种方法折磨,早已变得憔悴不堪,哪里还看得出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凌华仙君。 “师兄。”凌昭缓缓开口,“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选择先听哪个?” 凌华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凌昭笑了笑,在桌旁坐下,慢条斯理的执起酒壶,倒了杯酒,径自开口:“还是先说好消息吧,我原本说过,若师兄坚持不肯开口,今日便挖了你那好友的一双眼珠来送你。谁知你那好友倒是神通广大,居然逃了。我下令搜遍整个万虚宫,也还是找不到他。” 凌华猛然抬头,暗淡的双眸瞬间一亮,凌昭又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道:“坏消息便是——既然找不到他,那么聚魂珠,我便只好拿回来了。” 话音未落,房外强烈的魔气席卷而至,整扇房门被轰然一声掀飞,随之而入的容琛,怀内抱着一具冷冰冰的躯体,脸色铁青,沉声喝道:“把聚魂珠还回来!” 凌昭回过头,笑得优雅:“怎么,龙君也想要那颗聚魂珠?”见容琛面色一变,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道,“想要过来抢?我只要轻轻一捏——”他挑眉一笑,却是看向凌华,“聚魂珠一破,你那好友可就真的魂飞魄散,再也活不过来了。” 容琛的脚步顿住了,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凌昭的手。那颗聚魂珠便被他捏在指尖,若他真的捏破下去,临虚的魂魄瞬间消散,便是再也回不来了。 “你……究竟想如何?”良久,容琛看向凌昭,声音如同从齿缝间挤出来一般的问道。 凌昭微微一笑:“这就要看我师兄了,若他肯说出实情,这颗聚魂珠么,我自当双手送与龙君。”见凌华虽面色发白,却仍自好似迟疑该不该开口,便又加了一句,“我答应师兄,只要肯说出那人究竟在何处,这颗聚魂珠定当双手奉还,也绝不会为难师兄。” 凌华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好。” 凌昭面色一喜。 “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凌昭一怔,随即想到如今凌华仙骨被锁,难道还能耍什么花招不成?便依言走了过去,在凌华面前站定,低下头来,道:“你说吧。” 话音未落,手上那颗聚魂珠竟陡然被劈手夺过,只见凌华站起身来,冷冷的道:“我当年如此骗你,如今仍旧不过用这一招——小师弟,这么多年,你可真是毫无长进啊。” 锁住他仙骨的锁链,不知何时竟已悄然解开了。只见地上一道淡淡的雾影,正悄无声息的缩回到黑暗之中,随即一直保持着静默呆在房间角落的容琛,陡然睁开了双眼。 竟是容琛趁其不备,将元神化为雾影,悄无声息的解开了锁住凌华仙骨的锁链。 面对这陡然而来的变故,凌昭还来不及反应,凌华已经迅速将那颗聚魂珠抛向了容琛,随即双手结印,设下结界,将自己与凌昭隔绝在了结界之内。 凌昭冷笑一声:“你想杀了我?我可不是当年那个我了,你以为就凭你,能奈何得了我?” 话音一落,结界之内陡然掀起一股强烈无比的魔气,浩瀚无边,连整个宫殿都被晃得震动起来。那道结界也变得越来越透明,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凌华站立不动,任凭强烈的魔气逼压而来,表情依旧平静。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再不说,便杀了你!” 凌华叹息一声,缓缓闭眼:“那我也实话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人……早已不在这世间了。” 凌昭仿佛身遭雷击,一双眸子陡然间睁大,狂怒的吼起来:“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凌华冷冷的看着他,探手入怀,摸出一块玉佩,上刻“凌昭”二字,丢在幻魔面前:“这是他临死前留给我的玉佩,他说生生世世,再不愿与你相见。” 凌昭缓缓低头,拾起那枚玉佩,颤抖着的手指,抚摸过冰凉的冷玉。良久,蓦地仰天狂笑起来。 怎么可能……说好了一定会等着他的,他找了这么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从未放弃过希望……怎可能已经不在世间了! 慢慢抬起头来,凌昭一双眸子如血般凄厉,死死的盯着凌华:“既然如此……那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万千道魔气如利剑般自他体内迸发而出,径自向着凌华射去。凌华一动不动,在被魔气贯穿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声。 恰在此时睁开双眼的临虚,一眼看到凌华被数道魔气同时贯穿身体,不由得大惊,失声喊道:“凌华……不可啊!” 凌华费力的转头看向他,微微笑了笑,双唇微启间,只隐约听到三个字:“太晚了……” 声音消失的同时,只见凌华的体内猛然散发出一道雪白的光芒,随即散裂成数道,沿着结界的内壁,缓缓布成一道阵仗。 凌昭不敢置信般的看着凌华:“你……自散元神,设下了降魔阵……” 凌华顶上金花已失,功力去了三分,又被禁锢在万虚宫内数日,魔气入体,原是无力施展开降魔阵。只是他来北天魔域之前,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将数千年不曾离身的佩剑化为火凤,纳入了体内,只为最后一刻,不惜元神尽散,仙体俱焚,尽数化为这一道阵眼。 凌昭便是再神通广大,也绝不可能逃脱出去。 当年只为他一时心软,导致凌昭终究成魔,酿成了凌门惨祸。他四位师弟在天之灵,可曾有一日得到安息?早该亲手结束掉凌昭的性命,却是纠缠犹豫了数千年,始终狠不下心去。 仔细想来,如今的一切,又如何不是他自己亲手造成。 凌昭原为他师弟,身为凌门子弟,却走上了魔道,是他管教不严,未尽师兄之责,其罪一。 眼见着凌昭已然有入魔前兆,却又狠不下心封印了他,放他逃走,救了他后,却在未能彻底清除凌昭体内魔气时,丢下他回了凌门,以致凌昭最终入了魔道,其罪二。 这数千年来,他始终未能彻底忘情,为心魔所扰,明知凌昭便在北天魔域,却不曾踏入半步,身负师门血仇而不报,其罪三。 他逃避了数千年,终于已避无可避。 “我原已数罪加身,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才种下此恶果。师弟,你我数千年恩怨难清,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吧……” 不过是回到了原点,他又将再度封印幻魔。上一世他因此而度劫失败,被天雷劈了个魂飞魄散。这一次,他自散元神,为的是与凌昭同归于尽。 自此世上再无凌华仙君,亦再无幻魔凌昭。 凌昭被困在降魔阵内,魔气与仙气交织缠斗之间,凌华的身影已经越来越透明,而那耀眼的白光却也越来越强烈,紧紧将凌昭束缚在内。凌华的双手缓缓抬起,平置于胸前,已经准备结下最后的法印。这最后一击,在耗尽他生命的同时,凌昭必然也会灰飞烟灭。 就在这一刹那,一直在极力挣扎着的凌昭,陡然抬头,双眸赤红,仿佛透过了凌华,看向遥不可及的远处,喃喃的道:“我等了你数千年……为何你竟连死也不愿见我……为什么……” 凌华的身子猛然一颤,眼神瞬间便乱了。只是这片刻之间的犹疑,那道强烈的白光顿时一弱,一直被压制着的魔气悍然而起,瞬间化为千万道利刃,将他刹那间贯穿了。 “我如何……总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偏要心软……” 最后一眼望向临虚,凌华收回视线,嘴边泛出一抹苦笑。 就此别过了,临虚。 如果未曾生在凌门,如果从未与凌昭相遇过……就好了。 魂飞魄散前,这是凌华闪过脑际最后的念头。 白光敛去,结界瞬间破碎,凌华的身体刹那间飞灰湮灭,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遥遥蜀山之巅,阴山君凭风而立,始终小心翼翼捧于手心之内的鼎器,忽然间华光一闪,随即一片暗淡无光,瞬间碎裂成了数片。 她的脸色刹那间一片惨白。 “你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么?凌华……” 当日凌华找到她时,曾对她言,自己要前往北天魔域,此行福祸难测,只怕是有去无回。这凝神鼎,便用来偿还他当年所借的如意盅吧。 “若我有命回来,自当与你再相聚共饮。若我回不来了……这凝神鼎原只认我为主,我元神一灭,它便也成了废器了。你将它碎片炼成丹药,有起死回生之效,若你性命攸关之际,当用以自保。” 那时凌华说得云淡风轻,她便怀着一丝侥幸,以为他还能再回来。谁料自此一别,竟然真是天人永隔。 上下茫茫,无处可寻,再不得相见。 “你既已不在,我又何必再留你之物,又何必要那起死回生的丹药。”嘴角缓缓浮起一抹凄凉的笑容,阴山君手掌一缩,那凝神鼎的碎片,便化为了粉末,消散于风中。 “凌华,你可知你那师弟,数千年来,无数次寻入蜀山,只为找你。下次,若他再来,凌华,莫怪我不守当年承诺。我必令他,诛心而亡。”衣袂飘过,阴山君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第28章 章二十七 凌昭自破碎的结界内缓缓自地上爬起,一双眸子如血般赤红,瞪着凌华消失的方向,良久,蓦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只见那容颜妖冶,气势逼人的万虚宫之主,如今双眸空洞,长发凌乱的飞舞在肩后,魔气溢满全身,一只手将那枚玉佩死死的捏在手内,另一只手徒劳的似乎想在虚空之中抓住什么,“师兄死了……他也死了……哈哈哈……” 那笑容愈发癫狂,凌昭的身子晃了一下,摇摇欲坠。 数千年来,一直疯狂思念寻找着的人,和一直深深恨着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执念瞬间成空,那他……这么漫长岁月中的长久等待,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无处可宣泄的痛苦,要如何才能得到平息? 凌昭缓缓回过头,赤红的双眸,空茫无神的看过来。 “死了……全都死了……” 魔气失控般的自他体内涌出,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烈,如同漩涡一般,在殿内席卷而起,整座万虚宫,都被摇晃得颤颤巍巍,形将被毁。 “不好!”容琛面色陡然一变,一把将犹自伤痛中的临虚揽在怀内,迅速跃向殿门之外,“他要毁了整个万虚宫!” 话音刚落,便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万虚宫瞬间崩塌。在疯狂般的大笑声中,只见一道魔气冲天而起,径自向着魔域之外而去,随即消失无踪。 蜀山脚下,却见魔气陡然暴现。此处原本乃是众多修仙者聚集之地,虽也有不少妖物借此地灵脉修炼,但均是小心翼翼,必不会肆意释放妖气,招惹麻烦。平日里便是有魔物前来,也自收敛魔气,小心行事,像是如此这般,携夹着如巨涛般汹涌魔气而来的魔物,倒还真是第一遭。 一时间,蜀山内各大修真门派,莫不严阵以待。谁知便在那魔气来袭之时,却见另一道妖气,气势万钧,悍然而起,竟是径自向着那道魔气的方向相迎而去。 凭着修仙者的直觉,这前来蜀山的魔物,以及相迎而去的妖物,少说道行都在数千年以上。如此强敌,各大门派也不敢冒然派遣弟子前去察探送死,只纷纷设下结界法阵,且按兵不动,端看两者究竟是何来头。 若恰巧相互为敌,倒正好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几大门派的掌门,几乎都抱着这个念头。 于是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凌昭径直来到了那座熟悉的山洞前。他的手内仍旧紧紧捏着那枚玉佩,眼神空洞,浑浑噩噩的走入山洞,却忽然浑身一震。 原本以为该是空无一人的洞内,竟伫立着一道身影,背对着洞口负手而立,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那一瞬间,凌昭几乎颤抖了。他一步一步,小心的向着洞内深处走去,深怕那道身影,转眼便成了烟云。 原来师兄是骗他的,那人没有死,终究还是回来了,回这里等着他—— 然后他终于走近了,也看清了。 那是个褐衣女子,浑身散发着浓浓的妖气。她缓缓回过头来,毫无表情的看向凌昭。巨大的欣喜瞬间成空,凌昭的双眸霎时又变回了一片赤红,手一扬,魔气如利刃般向着那女子袭去,狂吼道:“哪里来的妖物,怎敢出现在此!” 那女子自然便是阴山君。面对着凌昭直袭而来的魔气,她身子一闪,如蛇般滑了开去,双袖一挥,避开攻击,脸上露出个冷冷的笑:“我在此,是为了等一个人。” 凌昭登时便怔住了。敛下杀意,他缓缓开口:“何人?” “三千年前,那人曾借走我一株血鳞草,说要去救人。之后又拿走了我的如意盅,一直没有归还。我在此等他,便是为了向他讨回从我手中借走之物。” 凌昭的双眸蓦然一缩,声音中压抑不住的颤抖:“那人……去了哪里?” 阴山君面上的笑意,更添几分寒意:“那人数日前向我道别,说他要前往……”她的视线冷冰冰的落在凌昭面上,一字一句的开口,“北天魔域。” 凌昭的身子重重一颤,癫狂之色再起,直视着阴山君,沙哑着声音道:“你再说一遍?那人是谁?” 阴山君微微扬起手,杀气已凝于指尖,那丝冷冷的笑意,也慢慢变成了森森的杀意:“那个蠢人,叫做凌华。” 凌昭顿时如遭雷击,面上刹那间血色尽褪,身子一晃,喃喃的道:“不可能……不可能……”蓦然间狂笑起来,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杀气,一把将阴山君的衣领拽过,“怎可能会是他?你骗我,是不是?!” 阴山君冷冷一笑:“我为何要骗你?当年你眼盲之时,喂你吞下血鳞草的,便是我。谁知你眼盲心也盲,凌华费尽辛苦救了你,你便是如何回报他?明知凌华最恨魔物,偏偏还要入魔,如今他被你弄得个魂飞魄散的结果,可遂了你的心愿?” 她每说一句,凌昭的神色便疯狂一分,魔气失控般暴涨,铺天盖地般向着阴山君袭去:“你既明知他是谁,为何我数次入蜀山寻他,你却从不现身,从不对我明言?明知我恨他,又为何不阻止我——” 阴山君的眸中闪过一丝凄然之色:“谁叫我曾答应那个蠢人……绝不将他的身份泄露半句。” 若她没有遵守承诺,早一步将凌华的身份告知幻魔,也许凌华便不会落得如今的结局。只是她见凌华好不容易得道成仙,实在不愿节外生枝,她原以为凌华入了天庭,慢慢的自会解开心魔,忘却前尘,再不与那幻魔有所牵扯。却又怎会料到,他们之间纠缠了数千年的恩怨爱憎,从未有一日消散。 眼见着凌昭骤然间失控崩溃的模样,她缓缓地笑了。 北天魔域的幻魔,传说中最擅长蛊惑人心,教人诛心而亡的魔物。如今是不是,第一次也尝到了何为诛心的滋味? 但是……还不够。 阴山君眸色一寒,姣好的面容瞬时变得狰狞,张开嘴,猩红的长信飞蹿而出,阴森的獠牙闪着寒光,隐约可见牙尖还挂着毒涎。生着褐色鳞片的蛇尾瞬间缠上了凌昭的腰,缓缓收缩,张嘴便向着他的喉间咬去。 修炼数千年的白眉蝮,一滴毒涎,便可令人尸骨无存。 凌昭一动不动,空洞洞的眼神,任由现了本体的阴山君缠上了他的身体。阴山君咬向他的那一瞬,忽然之间身子一颤,竟是万千道魔气,瞬间贯穿了她的身子。 她忘了……诞生于虚无混沌之中的魔物,又怎会被毒液所伤。没有血肉之躯的魔物,便是被她的蛇尾绞成了粉末,也自能化虚而生。 妖物,从来就不是魔物的对手。 蛇身软软的自凌昭腰上瘫软了下来,凌昭缓缓低头,看着那条跌落在地,已无力再变为人形的白眉蝮。 当年他眼盲之时,喂他吞下那血鳞草的,便是她吗? “我不杀你。”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你也别再来自寻死路。” 阴山君的身子缓缓蠕动了一下,努力昂起头,眼中杀意犹存,只是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眼睁睁的看着凌昭转身消失于她眼前,最终也只能无力的垂下了头。然后将身子盘成一团,不再动弹了。 她的伤势不足以致命,只是她若不赶紧找地方躲避疗伤,难保不会有别的妖物趁机偷袭她,夺取她体内的内丹。 弱肉强食,本就是一切生物的生存法则。 只是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并不执着于生命的长短,活了数千年的岁月,于她而言,已经够了。漫长的生命中,也只有那一人,值得她另眼相看。固守蜀山从不离开,也不过是为了等着那人,偶尔会来找她同饮共聚。 如果,那人已经不在了。 她便也生死由天,再无眷念了。 凌昭自山洞内出来后,癫狂之色竟已渐渐平复下来,双眸也从一片赤红回复了沉沉的暗金色。他自掌内化出一枚玉盒,嘴角露出一抹森冷的笑:“师兄,你骗我这么多次,我都可以不计较。唯独这次,却绝难饶你。” 他想要的,唯一执着的,不过是那一人而已。这世上怎会有像凌华这般的心狠之人,明知他所求为何物,却是宁死也不肯开口言明真相。 宁可和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承认自己便是救他之人。 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呢,师兄? 骗我说那人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心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呢,师兄? 凌昭仰天狂笑起来,他一直视若珍宝之人,只想留在身边,断不会伤他一分一毫之人,却是被他捅了一刀后,又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在他眼前魂飞魄散。 你是故意的吧,师兄? “仙家三花,如人之三魂。既然你顶上金花尚在我手内,我便替你塑骨重生。一千年也罢,一万年也罢,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定能让金花而生银花,银花而生铅花,让你三花重聚,起死回生。” 他的嘴边,缓缓挑起一抹轻笑,三分恨,七分痛。 “然后,我们再慢慢细算旧账罢,师兄。” 掌心一缩,那枚玉盒重又纳入了体内。凌昭长袖一挥,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第29章 章二十八 凌昭离开之后,并没有回转北天魔域,而是在蜀山内找了一处灵气充沛之地,设下结界之后,方自小心翼翼将那枚玉盒重新取出。 凌华原本便是在蜀山得道而成仙,此地集天地之精华所在,若将凌华顶上金花置于此处,想必有助于其吸收天地之灵气。虽说要为凌华重塑仙骨,不知还要历经何等艰难,凌昭当下却也顾不得这许多,迫不及待打开了玉盒,将那金花取出。 那巴掌大小的金花,托在他手内,熠熠生辉。凌昭伸指在虚空内画了个法阵,正要将其放入法阵之内,忽然间光华一闪,那朵金花竟是化为一道光束,直破天际,消失不见了。 凌昭大惊,急忙不顾一切化光追去,然而天地茫茫间,那金花竟是踪迹全无,不知消散去了哪里。眼见着能让凌华重生的,那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凌昭瞬间便发狂了。 只闻一声撕心裂肺般的长嚎,滔天般的魔气铺天盖地而来,竟是硬生生将蜀山的一座尖峰,夷为了平地。整座蜀山内的各大修真门派,莫不胆战心惊,不知从何处来了这样一个实力深不可测,却又貌似濒临疯狂的魔物,是不是准备大开杀戮了? 然而那一声长啸过后,却又恢复了寂静。惊天动地的魔气刹那间消失无存,那魔物却不知又跑去了何处。 与此同时,遥遥天际,日出之东方,有神祗垂眸凝视着手心,一朵闪烁着华光的金花,静静的卧于他掌心之内。 “扶桑,当年我曾与你戏言,草木非人,怎会有心。你却道天地万物,莫不通灵,岂不识情。如今你神魂俱散,三花只余一朵金花,便是你识情的代价?” 随着一声叹息,手心翻覆间,那金花便自他手掌内飞出,随即隐入了一株笔直通天的树内。 上古有神木,名为扶桑。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原本生于上古日神东君殿内的神木扶桑,天长日久,自也通了灵性,得道而成仙体。而他自成了仙,便移居于蓬莱,飞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除东君外,无人知他来历。曾与东君戏言打赌,自言虽是草木通灵而成仙,却绝非无心无情之物,若入世,自当度人。 东君笑道:“若连扶桑都识得情为何物,这仙界诸神,又有几个逃得过情劫所害?” 他亦笑道:“识得大情,却非私情。我原是神木一株,又怎会有爱欲之心?” 东君笑而不语。 当年戏言过耳,设下赌约后,他便忘了,不再放在心上。孰料一日途经魔域,恰逢幻魔出世,那自混沌虚无中所诞化的魔物,赤足长发,魅惑之姿,不可方物。抬眸间一声轻笑,他自云端间偶然瞧见,却是陡然心中一漾。 生于清圣之地的他,从未见过此等极妖而极艳之物,不由自主一声轻赞,心中一动,却是自此魔由心生,折坠入凡尘。 红尘中历经数世轮回,终于一世,投身于蜀山凌门内,道心不灭,一心求仙。却在即将渡天劫的关头,被那魔物缠上,功亏一篑,落得个被天雷直劈而下,灰飞烟灭的下场。 再一世为人,仍旧入了凌门。却是仍旧逃不过与那魔物相遇相缠的结局,东君居于九天之上,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却无法施以援手。 无论他是扶桑,还是凌华,自己种下的心魔,若是堪不破,只会反复受其所害。即便是上古天神,也无法改变天数。 “虽说神魂已散,三花也只余一朵。但幸好你本体犹在,如今金花既已重入你体内,假以时日,终有重得灵识的一日。”东君缓缓起身,千万年来从来波澜不惊的双眸,也隐隐泛起一丝涩意,“又或许,你不通灵识也好,草木非人,又何必有心有情。” 一声长叹,衣袖拂过,转身离去。 转瞬间又是纷纷扰扰千余年,人世间朝代更迭,蜀山内各大修仙门派的掌门,也早已换了一拨又一拨。 蜀山脚下的数个村庄内,不知从何时起,却纷纷盖起了神庙。庙内供奉的是一尊华衣神祗,虽是木头所刻,亦能看得出那神祗相貌颇为美艳。若要仔细问村民们庙内供奉的是何神仙,大多数人都答不上来,只说这位神仙娘娘十分灵验,但凡村子里有什么妖孽作祟,她便出来显灵了。 又有人反驳,说才不是神仙娘娘,分明是一位男仙! 吵吵嚷嚷间,问的人隐约也听明白了。这庙内供奉的神仙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何时开始在蜀山脚下一带出没,但凡这附近的村庄内有鬼物或妖物为害时,这神仙便出现了,好似在找什么人,又好似在等什么人。若是恰好蜀山上的修真门派遣下弟子前来降妖除魔,这神仙便一定会缠上对方。 这神仙总喜欢问对方:“你是我师兄么?” 对方往往被他吓得半死,然后他便怒而放手,转身将那作祟的妖物挥手间给灭了,之后便又消失不见了。 这神仙好像有些疯疯癫癫。 村民们却不管这么多,只认定了这神仙是上天派下来庇佑他们平安的,自觉自愿的盖了神庙,逢年过节的还搭台子唱戏酬神。 打听明白了的人,负手立于神庙外,端详着那尊木雕的神祗,神情颇有些微妙。 “天庭之内,绝无此等仙君。究竟是妖是魔,在此蛊惑人心,享受这些村民们的香火供奉?”男子不由得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他原是东君殿内的扶桑神木,一日忽然睁眼,惊讶于自己居然修得了仙体。东君留他居于殿内,他却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好似没有着落,非要前往天庭。东君劝他不住,只得叹气任他去了。到了天庭后,却又不肯受封。天帝亦不勉强,只随便赐了他一个凌华仙君的名号,便放任他来去自由。 只这一日,天帝忽然遣使者请他,说是下界不知何物假借神明之名,骗取人间香火。如今天庭之内诸仙各司其职,也就他得闲,恳请他前往下界,察探那物究竟是何来头。 依着他平时的性子,也就懒得理会了。这日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应承了下来,前往下界的途中,还遇上了个陌生的神君,对方一见他,先是一惊,继而大喜,高高兴兴的凑上来,向他打招呼。 他皱眉:“这位神君……我认识你么?” 那神君大惊,委委屈屈的看着他:“仙君不认识我了?我是南海太子敖凌啊!” 他摇摇头,从未见过,怎会认识? 那神君大受打击的模样,眼睁睁瞧着他踏云而去,垂头丧气的自语道:“为何凌华仙君总是不爱搭理我?当年听说他魂飞魄散了,我还哭了一场哩。” 他也没存什么歪念头,不过是数千年前在天庭见了凌华仙君,心生亲近之意,想与他做个仙友罢了。可这凌华仙君却总是对他礼数以待,客客气气的,只觉疏离。难道他的个性便这么遭人厌么? 连曾经的好友容琛都与他闹翻了……龙生好失败啊! 敖凌在云层间翻滚,卷着尾巴自怨自艾,天庭之上的南海龙王头顶青筋乱蹦:“那混蛋小子又死到哪儿去了?怎么还没滚过来?” 就在庙外的男子转身离开之际,神庙之内,不知何时卷起了一阵黑雾,隐隐间,自庙内尾随而去。 “师……师兄……” 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那雾影似乎是想要现形,却又不敢,只悄悄跟在那人身后。等那人稍有察觉,回头之时,雾影慌忙便散开,等他重新回过头后,又悄悄的聚成一团。 远远看去,那男子好似个妖怪,身后跟着团黑雾,分外诡异。 九天之上,东君凝视着殿内的扶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的问道:“神君为何要让扶桑离开?” 扶桑历经千年,好不容易重生了,东君本是要让他留在殿内,最终却还是任他离开了。 东君不是说过,若扶桑再得仙体,一定不让他再离开神殿了吗? “他虽已重生,心魔却仍是未解。不如便让他自行了结,否则迟早还是受其所害。”东君闭目,心想天帝这次遣他下凡,也不知是何结果。 扶桑重生之后,却不肯留在神殿之内。若非心魔作祟,又怎会执意去天庭?怕是天帝也知晓前因后果,所以故意让他下凡吧。 那魔物却也在下界痴等了千余年,虽不曾作恶,却是行迹诡异,疯疯癫癫,又被那帮村民们当神仙给供奉起来。若放任下去,只怕早晚要逼出他狂性,酿成大祸。 天数如此,又有何办法呢。 扶桑,此去福祸未知,你好自为之吧。 PS,忍不住脑内小剧场: 凌昭扑上去,抱住某人大腿,眨巴着眼:“你是我师兄么?” 某人神情严肃:“抱歉,在下是根木头。” 凌昭大哭,满地打滚:“我不要木头师兄!你还我师兄,还我师兄……呜呜……” 第30章 章二十九 凌华并非没有留意到身后隐隐有魔气相随,只是每当他警觉的停住脚步,回头之时,却又毫无动静,只看到若有若无一团淡淡的雾影。眉头微微一皱,凌华索性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自语了一句:“既然毫无头绪,不如改日再来吧。”长袖一挥,便消失了身影。 他身影一消失,那团雾影便慌慌张张急忙聚拢,渐渐化为人形。一身华服的男子面色惊惶,左右张望,似乎想要追上去,却又不知往哪个方向去追。 后面有个淡淡的声音传来:“阁下是要找我吗?” 男子瞬间回头,一下子瞪大了眼,下一刻,伸手便将凌华拽住,神情似悲似喜:“师兄……是你吗?” 凌华后退一步,皱起眉:“你便是那假冒神灵的……”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魔物?” 男子面色一呆,半晌,声音微颤:“你不认识我了?” 凌华愣了一下,缓缓摇头:“阁下可是认错人了?” “我是凌昭啊……你不认识我了?” 身子被猛然往前一拽,凌华下意识的便要将他推开,却在对上那双染上了疯狂之色的眼眸时,怔了一下。 猛然想起这假冒神灵的魔物,似乎有些疯癫,有乱认师兄的癖好。凌华心下不由得想,莫非这才是他徘徊于蜀山脚下千余年始终不肯离开的原因?倒有些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过多刺激他,只得回答:“我不是你师兄。” 凌昭眼底唯一的一丝理智,也随着这句话而彻底消散。 “你竟然不记得我了……”他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蓦然间,仰天狂笑起来,“我在蜀山脚下等了你千余年,始终不信你便真的消失于天地间了。我想着你一定会回来这里,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哪怕和你只有一分相似之人——你却说,不认识我。” 凌华见他满面癫狂之色,双目赤红,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暗自戒备。 眼前的魔物若发起狂来,势必难缠。 疯狂的笑声渐渐敛去,凌昭转过头来。 “师兄。”他踏前一步,面上犹自带笑,凌华却是身上一寒。 “你若是不认识我了。”那张极美而极妖的面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狠戾的轻笑,“我便让你一点一滴,慢慢想起来。” 话音一落,魔气暴涨,凌华反手抽剑的瞬间,已是来不及了,身子被万千道魔气卷住,眼前一黑,竟是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有笑声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我名为幻魔,却从未在你身上施展过真正手段。何不睁开眼,看看我呢?” 凌华不由自主的张开了眼,一片月光铺成的满地银华,他却在林间小道上疾驰不休。身后有魔物追逐而来,逼得他不得不时时回身,以术法相搏。 他已与那魔物缠斗了数天数夜,那魔物始终不肯放弃想要吞食他的生魂,他也始终无法将那魔物封印。 紧紧盯着他的那双妖异双眸,闪烁着疯狂的饥渴,魔物舔了舔嘴唇,笑得魅惑:“何必逃得如此辛苦?不过是个术士罢了,便是修得了仙体,又有何趣味?不如将你生魂交给我,同我一道享受永生的极乐,不好么?” 他冷笑一声,长剑横握在手:“有本事,只管过来取我生魂。” 耳边响起那魔物魅人心魂的笑声:“好气魄,不愧是本座看上的人——若不得到你,本座怎甘心空手而归?” 心头重重一跳,凌华不由自主的闭了眼,再睁开眼时,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依旧是满眼的银白月华,满院桂花飘香。他踏在血流成河的院门之内,白衣染血,单手持剑,正和那魔物面对面的相峙。 “本座被你们关在那破洞里数百年,好不容易出来了,你以为就凭你,拦得住我?”全身上下布满了赤色符文的妖冶生物,笑吟吟的向着他缓缓走过去,蓦然间双眸微微一缩,“自不量力!” 面对那魔物不屑的笑容,他却是低低的开口了:“我能活到现在,自然也有拦住你的本事。” 随着身后法阵大开,魔物在震惊过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贴在他耳边呢喃般的道:“真可惜……若吞食了你的生魂,本座便能恢复大半功体,又如何会轻易被这降魔阵困住。不过……幸好本座已留下了血脉,他日重生,一定会再来找你,哈哈哈……” 转眼间,却又是数年后,立在他不远处的少年,眼眸低垂,只眼底流露出一抹不甘的恨色。 师兄,你可曾正眼看过我? 凌华陡然间挣扎起来,竭力想要摆脱这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的景象,身子却被死死的按住,耳边响起温柔至极,却又冰冷入骨的声音:“看下去,还有数千年之久的往事,怎可不看?” 他紧紧闭着眼,却仍是逃不过这幻衍之术,于是他看到自己与小师弟一同下山消灭鬼物,看到小师弟魔性大发,双手染血,唇边一抹满足的笑意。 他看到自己用降魔阵困住了小师弟,却又在最后关头,放他逃出。 他看到自己千辛万苦将小师弟救下,背入山洞之中,借来血鳞草,为他疗伤。渐渐情生意动,他甚至生出了放弃修仙之道,除去小师弟体内的魔性后,与他一道归隐山间的念头。 最后他看到的,是小师弟生生入了魔。 喉间溢出低低的喘息之声,凌华愈是挣扎,便愈是被迫看下去。数千年爱恨纠缠,他以为凌昭杀了他同门四名师弟,凌昭始终不知他便是当初救他之人。 最后在他入了北天魔域,决心与凌昭同归于尽之际,却是在最后一刻,依然心软,功体散尽,神魂俱散,消失于虚空之中。 蓦然一口鲜血喷出,凌华陡然睁开眼,反手抽出长剑,周身仙气四溢,华光闪过,破开浓浓黑雾,直指那含笑凝视着他的魔物。 “你……一再阻我修仙之路……”凌华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自修成仙体后,却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好似没有着落。却原来是这纠缠了他数生数世的心魔,从未得解开。 东君曾对他说过,所谓魔物,为恶为障,外若观花美艳绝伦,杀灭一切众生功德,阻碍修仙之人的修行。若遇心魔,则是仙家大忌,堪不破,便是永生永世为其所害。 他已经被这魔物毁去了三世修行,为何却还要遇上他?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这可是你第二次拿剑指着我了。”幻魔面上笑意不变,癫狂之色不复,竟已是恢复了凌华初见他时的模样。 那个恨不能将他生吞下去,以满足自己饥渴欲望的魔物之姿。 “若不杀你,我岂不是又要受你所害?” “若能杀我,你又怎会三世皆被我诛心而亡?” 幻魔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姿态闲散,神情慵懒,只有一双眸子,却是阴冷异常。 这千余年来,他守在蜀山脚下,浑浑噩噩而过,竟似癫狂。然而细想起来,何止这千余年,自他成为凌昭之后,数千年来,竟未有过一时清醒。 魔物原没有爱憎之心,而他,竟被人类的记忆所左右,有了不该有的执着之心。渐渐忘了自己究竟是幻魔,还是那名为凌昭的人类。 他原是北天魔域内气势千钧的万魔之尊,视天下间所有人心为玩物,只喜追逐强悍而纯澈的生魂,以填充口腹之欲。不料却因遇上了凌华,头一次起了执着之心,无论如何也想将其据为己有——若说魔物也有堪不破的心魔,凌华,却又何尝不是他的心魔。 对着凌华的执着,亦成了束缚他的枷锁,数千年来没有一日甘心,仿佛天地间除了那个人,其它皆可弃如敝履。 他不想要这种所谓的爱憎之心,却挣不脱这份执念,怎样也不肯放开这个人。 若只有他执着如此,又怎能甘心? 若不能拖了凌华与他一同陷入万劫不复,又怎能甘心? 魔物,难道还会心存怜悯之意?会在乎凌华的修仙之道? 他只是想得到这个人,罢了。 他踏前一步,凌华便不由得后退一步,不知为何,竟是隐隐间遍体生寒。 那一动不动凝视着自己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只有疯狂般的侵吞之意。 幻魔微微一笑,魅色万千,向着他伸出了手。 我要怎样才能得到你呢,凌华? 不如便夺去你的五感,让你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除了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从身体到灵魂,只属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了这么久,就是在犹豫,究竟让小师弟走疯癫卖萌系,还是彻底鬼畜系。 于是还是让他彻底鬼畜了。 其实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幻魔……捂脸(你去死!) 第31章 章三十 魔气袭来的瞬间,凌华下意识的抬手举剑相挡。灼灼剑气劈开了袭至他面前的魔气,却是陡然眼前一黑,幻魔已在刹那间闪身至他身后,抬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我想让你看的,都已经让你看了。”紧贴在他耳侧的嘴唇,吐出冰凉的气息,“接下来,你只需要用身体感受我就行了。” 随即他便被夺去了视觉,捂住他双眼的手放开了,而他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整个人都被魔气所包围缠绕,被紧紧束缚住,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放……” 刚一张嘴,便被夺去了双唇。他被粗暴提起,掐住下颌,强行亲吻。撬开他唇齿探入的舌尖,没有一丝温度,他从来不知魔物原来是如此冰冷的生物。 身体被粗暴的揉捏着,仿佛是存心让他疼痛一般,嘴唇被放开的同时,他听到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若不让你痛,你又怎么能再次记住我。” 那句话也成了他耳边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听觉也随之被剥夺了。 仿佛身陷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除了幻魔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双腿被强行分开,身体被贯穿的一刹那,他疼得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挂在了幻魔的臂上,那种疼痛无法形容,便仿佛被一把锋利尖锐的刀子,缓缓的将他身体劈开。 他的耳垂被含住了,不厌其烦般翻来覆去的吮咬着。他隐约感觉到幻魔对他说着什么,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若他能看得见,他想,幻魔此刻一定在笑。 那是完全将他侵占吞噬了的得意笑容,他记得当年在凌门后院见到幻魔时,那紧盯着自己的眸子里,满是饥渴和贪婪,还有难以形容的兴奋,恨不得能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他终于如愿了。 剧烈的疼痛过去之后,那强行索求着他身体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凌华被扣在了地上,被迫将腿分得更开。随着那深埋在他体内的硬物撤出的同时,他稍稍松了口气,以为终于结束了,谁想紧接着,那火热的楔子便更加凶狠的撞击了进来。 他疼得一瞬间狠狠扯住了幻魔的发丝。 赤裸着贴合在一起的身子,他感觉到幻魔的胸膛处传来一阵阵震动,似乎是在笑,然后他的唇便再度被覆住了。嘴唇被啃咬着,好像嫌他疼得还不够,那双手也开始肆意的搓揉着他的身体。 不断重复着的撞击,一次比一次凶猛。 他仿佛听到耳边传来轻笑着的声音:“疼吗?可是我……觉得还不够!” 那一定是他的错觉,因为他的听觉已经被夺去了。可是他又确实听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声音传来。 “我不介意你恨我,可你怎么能忘了我。” “除了我,还有人让你如此痛过吗?” “你哪儿也别想去,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放开你!” 那些声音不是落在他耳边,而是直接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已经不需要听到任何声音了,幻魔剥夺了他对于世间万物的感知,只除了他给的。 最后他终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听觉、视觉、味觉、嗅觉、触觉,统统被剥夺。甚至连快感也被剥夺,只剩下疼,永无止尽的疼。 他知道,幻魔在等着他放弃。放弃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为了结束这场痛苦,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屈服。 那是魔物掠夺的本能。 不知道过了多久,魔气终于渐渐散开。凌华已经不能动了,静静的躺在幻魔的怀内,紧闭着眼,身上一片狼藉。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他了。 幻魔的唇边,缓缓露出一抹冰凉的笑意。 他早该如此做了,身为魔物,居然放任凌华逍遥自在数千年,而他却只知道傻乎乎的等。他从来都是看中了便下手夺过来,从不心软,也不知何为心软。他是魔尊,又不是凡人,就因为做了短短十几年的人,便学会了人类那些可笑的怯懦与患得患失。 他竟然错了那么多年。 其实他记得,从混沌虚无中诞生的一瞬间,初睁眼的刹那,便看到云端立着的那名仙人。姿容清绝,垂眸看向他的时候,唇边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以及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惊艳。 于是他便笑了,抬眸间,下意识的,露出了魅惑之姿。 他们注定是彼此永生永世的心魔。 缓缓俯身,将凌华抱起。幻魔漫不经心的想着,我该带他去哪儿?回北天魔域,还是另找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 在失去凌华的那千余年中,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凌华真的回来了,会原谅他吗?他恨凌华骗了他,却又害怕凌华再不原谅他。他越想越害怕,渐渐癫狂。 他哪里还像个魔物。 直到凌华终于出现,欣喜若狂的瞬间,他竟不敢贸然前去相认。他设想过种种可能,凌华对他依旧冷漠,凌华拒不承认曾经喜欢过他,甚至凌华对他痛下杀手。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凌华已经不记得他了。 既然如此,那便当是你从不曾认识我,从不曾爱过我,不曾恨过我。这些感情,他也都不需要了,回归了原始的魔尊之姿,舍弃了那些可笑的凡人心态,只需要得到这个人,就足够了。 单手揽住了凌华的身子,他抬手掠了掠发鬓,眼眸里仍旧是一片狂魅之色,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 他封闭了凌华的五感,强行彻底占有了他。然后他还想带凌华走,不放他回天庭。他知道自己必遭天谴。 那么,来吧。 幻魔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轻笑。 魔物本就是逆天的存在,他不介意付出一点点代价。 哪怕这代价,是要他神魂俱散。 那他也誓必要拖着凌华一道,同坠无底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当凌华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自己睡在一张华美的床上。幻魔懒懒的靠在他身侧,捏着他一束发丝,拨弄在手心内玩弄。 “你醒了?” 那语气也是慵懒的,似乎他从未对凌华做下过什么,平静得令人心悸。 凌华惊觉自己的五感又恢复了——可是幻魔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这里又是哪里? 他费力的转头看了看四周——美轮美奂的房间,魅香环绕,迷离如幻境。他不知道的是,这里既不是北天魔域,也不是人间,而是幻魔制造出来的幻象之境。 幻魔将他禁锢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内,再无第三人能够进入。他并不在乎凌华的态度,恨他也罢,想要杀了他也罢,他都不在乎。 因为在幻象之境,凌华根本无法施展仙术,也无法离开。只要他高兴,还可以造出一座庭院,甚至一座宫殿,若凌华在这房内呆腻了,他不介意凌华走出去,到处看看。 若有哪里不满意,他随时可以换了这处场景。他有的是时间,让凌华慢慢死心,最后只能呆在这里。 因为他根本就走不出这幻象之境,只能留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做好了挨砖头的心理准备了…… 但是这逆天强悍的狗血之路,我还是会继续坚持的!(不怕死的迎风而立,邪魅一笑~XD) 第32章 章三十一 凌华自离了天庭到了人间,遇上了幻魔。先是被迫观看了数千年间自己与那幻魔的纠缠恩怨,还未来得及消化,紧接着又被那魔物封闭了五感,强压在了身下。整个过程中,除了痛还是痛,自他修得仙体以来,从未有过的痛苦经历。 他不知道那幻魔为何要对他如此。 若说是恨他,直接毁了他的元神也就够了。却是在狠狠折磨了他一番后,又将他带走,囚禁在这不知名的地方,也不知意欲何为。 他自醒过来后,便发觉自己体内力气全失,真气竟是无法凝聚。转过头,却见幻魔衣衫半敞的斜靠在他身侧,一手玩弄着他的发丝,另一只手撑着脸颊,唇边挂着慵懒的笑意。 “这一觉,睡得可好?” 耳边落下的,是带着轻佻笑意的声音。凌华眸中怒火一闪,险些便抬掌劈过去。却是忽然闭了眼,嘴唇微微掀动,以手捏诀,并不搭理幻魔。 幻魔瞅了他一会儿,忽然笑出来:“想要召唤你的飞剑?死心吧,你的飞剑早被我扔了,何况,你也无法施展仙术了。” 凌华身子一震,不敢置信般的睁眼,幻魔伸手将他往怀内一拖,凌华反手一掌便打在幻魔的胸上,却只听对方微微哼了一声,更加用力的箍紧了他。 “前世你三千余年修为,尚且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你修得仙体才多少年?”低沉的笑声落在他耳边,“别白费力气了。” 凌华的胸口处堆积着汹涌的怒火,然而他越是挣扎,幻魔便将他抱得越紧,甚至将他压在了身下,不怀好意的伸手摸进了他的内衫。 那只略带凉意的手沿着他的腰际,缓缓的抚摸着,情色意味十足。嘴唇压了过来,强势而蛮横的吻住了凌华。唇齿交缠间,凌华的喉间溢出了低低的喘息声,随即皱眉,紧紧闭上了眼,竭力稳住凌乱的呼吸。 幻魔放开了他的唇,调笑般的摸着他的脸颊:“怎不出声,嗯?” 凌华仍旧闭着眼,良久,疲惫的开口:“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一切。”幻魔眸色一沉,瞳中满是侵略之色,“你的一切,全都要属于我。” 凌华忽然有些好笑。 虽然已经遗忘了前世所有记忆,但在他看到的那些前尘往事中,幻魔从他身上夺走的,还不够?几世修行皆毁于那魔物之手,然而还是不肯放过他,成为纠缠他永生永世的心魔。幻魔究竟对他有多执着? “我如今,于你而言不过是个陌路人。你爱过恨过的师兄也罢,曾经封印过你的术士也罢,都已经不在了。即使将我强行囚禁于此,又有何意义呢?” 幻魔却是不在乎的笑了。 “既然你已经忘记了一切,本座也不需要那些多余的记忆。我既是你的心魔,又怎会放过你?自然是,要纠缠你至死方休。” 他曾经有过的爱憎之心,只系于凌华一人身上。如果眼前的凌华,再不是当年的师兄,那他又何必保留那些原属于凌昭的感情?爱也好,恨也好,那些属于人类的感情,他已皆尽舍弃。不过是恢复了魔尊的原始之姿,不过是遵循本能的掠夺和占有而已。 见凌华沉默不语,幻魔又轻声的笑了:“你想摆脱我?除非将我彻底杀死,或者放弃一切承认爱上了我。否则,你注定逃不开我。” 凌华苦笑一声:“若我能杀了你,又怎会几世都毁在你手里。” 幻魔轻佻的一笑,捏住他的下颌:“那你为何不试试看爱上我呢?” 凌华冷冷道:“爱上你?毁了我修行还不够,要将我也拖入魔道,和你同坠虚无深渊,你才心满意足?” 所谓心魔,原就是修仙之人堪不破的魔障。若能彻底消灭心魔,于修仙者而言,无异是功德圆满,自此再无业障缠身。但如果堪不破,甚至为那心魔所惑,不顾一切的爱上了魔物,结果便是被那魔物一同拖进虚无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他几生几世,始终无法堪破心魔,既不能将幻魔彻底击杀,又无法放弃一切,心甘情愿沉沦于幻魔之手,于是一再纠缠,始终无法摆脱。如今幻魔将他囚禁于此地,只怕便是想一步一步磨去他的斗志,断绝他所有生路,逼得他最后只能屈服于幻魔。 所以才说,要将他的一切,全都夺走吗。 “若你能彻底吞噬了我的生魂,你的力量将会大增吧?”凌华若有所思的看向幻魔,“到时候,只怕整个北天魔域,再无魔物是你的对手。” 吞噬一个仙家的生魂,于魔物而言,等于将那仙家所有的力量,全部纳为己有。越是强大的仙者,越是魔物觊觎的对象。只是一般的魔物,能吞噬掉一个普通修行者的生魂,已是不易,又怎敢轻易去招惹仙家。幻魔缠了他几生几世,无非是想要得到他的力量,不然又何必对他执着如此? 幻魔笑而不语,捏紧了他的下颌,故意反问:“你愿意吗?放弃抵抗,乖乖被我吞噬。” 凌华一把将他的手打下,冷冷一笑:“以我现下的处境,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大费周章。直接杀了我,取我生魂,岂不省事?” 若他还是前世的凌华,三千余年修为,自然不能让幻魔如愿以偿。可他如今修为不过区区百数年,又一时大意,被幻魔困于此处,夺去了灵力,无法施展仙术。幻魔还在等什么呢?莫非嫌他修为太浅,还不够强悍,不能满足于他的贪欲? 幻魔闻言,挑眉一笑:“你怎么想都无妨。我确实想要得到你的灵魂,却不是想取你生魂。本座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还不至于稀罕你那区区百余年的修为。” 凌华不由得眉头一皱。正疑惑幻魔此语究竟是何含义,却是不提防间被幻魔再次压倒,充满了侵略性的吻随即袭来。 那双手,不紧不慢,在他身上不停的游走。 “都说仙家无情,本座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寡情薄欲,能坚持到几时。”故意贴在凌华耳边的唇内,吐出灼热的气息,那话语里饱含着浓浓的挑逗之意。 凌华无论怎样挣扎,也依然挣脱不开,最后只剩下徒劳的抵抗。 “这次,我不会再封闭你的五感了。”幻魔一把扯开了凌华的内衫,动作却是极其温柔,只反复舔吮着凌华的脖颈和锁骨,欣赏着他无力抗拒的模样,微微一笑,“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留在此处,留在我身边。” 接下来的一切,于凌华而言,无异是一场浩劫。 那反复挑逗着他敏感处的手指,不停落在他唇边、眼角、耳后处的细吻,仿佛要将他完全吞噬一般的掠夺,以及不断的撞击着他体内的火热。魔物生性放荡,熟谙于情欲之事,一旦放开手段,凌华又如何是幻魔的对手。 “这次,不是只有痛了吧?”低低的,饱含着情色意味的笑声落在他耳边,随即耳垂便被含住了,湿漉漉的触感,令凌华不由自主的低喘了一声。 “你为何要修仙?无非是求长生,求逍遥。与本座在一起,既可保你长生,又能令你逍遥,何乐而不为呢?嗯?” 充满了诱惑之意的话语,似乎要将他的理智也完全吞并。凌华却是挣扎着开口:“你不过是迫我与你如此……又怎是我想要的逍遥……” 幻魔低低的笑了:“再多做几次,你便不会嘴硬了。” 他是幻魔,最擅长蛊惑人心,最擅长挑逗引诱,放纵情欲的滋味,凌华一旦尝过了,又如何能逃出他的手心。 仙家又如何?他想得到的,又怎会得不到。 更何况,凌华也已经无法逃开。 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凌华最后晕了过去,幻魔才心满意足的收手。他将凌华的身子搂在怀里,不住的抚摸着,含笑欣赏凌华紧闭着眼,苍白的容颜。 你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凌华? 忽然听到天际传来隐隐的闷雷之声,幻魔顿时眸色一寒,唇边笑意敛去,纵身下床,出了房门。 抬头看去,只见幻象之境的结界处,一道道天雷正不住的滚滚袭下。 幻魔冷冷笑了一声。衣袖挥过,魔气直贯而出,竟是将数道天雷逼回。 “天谴?”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本座倒要看看,能奈我何。” 他毕生的魔气,皆尽用来制造这幻象之境。若幻象之境被破,他也就魔气尽消,元神散裂,重回虚无混沌,再不存在于这世上。 即使如此,他也并不在乎。 凌华只说对了一点。 若他不能与凌华同活,那么,便将凌华拖入虚无深渊,同他一起消失于这世间,也未尝不可。 这样,凌华便再不能离开他身边了。 第33章 章三十二 凌华又开始做梦了。 被囚禁于幻象之境的日子里,只要他闭上眼,总会梦到前世的种种。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中,他仍名为凌华,是凌门的大弟子,有个自魔胎内诞生的小师弟。他所遗忘的一切记忆,却在梦境中,那么分明的重又经历了一遍。 数千年爱恨纠缠,尽数化为一场大梦。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的他魂飞魄散的那一刻,遗留于他心底最后的念头—— 如果未曾生在凌门,如果从未与凌昭相遇过……就好了。 原来幻魔曾经为人的名字,是凌昭。 他睁开眼,还有些恍惚。那些梦太过真实,以至于他每次清醒过来,都分不清到底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回到了现实。 一双手从他身后搂过来,幻魔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最近你总是昏睡不醒,可是仙气消耗得太过厉害之故?” 凌华原已灵力尽失,又被他困于幻象之境,仙体受损,仙气一日弱于一日。闻言,不过是露出个苍白的笑容:“你又何尝不是一样,离了北天魔域,无法吸取魔气,又不曾吞噬生魂,你也不过是在耗尽自己的魔源而已。” 幻魔将他身子翻过,手指轻抚过他的唇,懒懒一笑:“你猜,这幻象之境,还能撑多久?” 凌华将他的手指拨开,耳际还能传来隐隐雷鸣之声。看来天谴一刻也未停止过,幻象之境的结界处,日夜被天雷所击。他知道,即使幻魔再强大,他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只知你若再不放我出去,只怕就连今夜也撑不过了。” 幻魔听后无动于衷,面上仍是笑意不变,只伸手玩弄着凌华的发丝。他的魔气正在被逐渐耗尽,可他并不在乎,活了漫长的数千年,遇到凌华之前,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有过执着之心,起过占有之意。如果失去凌华,那冗长而无聊的生命,于他而言,也就毫无意义了。 他甚至是愉悦的想着,能和凌华一同回归虚无混沌,在无尽的黑暗中彼此纠缠,直至魂核裂散,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猛然之间,幻象之境结界处传来一记剧烈的震动,数十道金色的光如同细微的针芒,从结界处的缝隙间透入。幻魔神色倏然一变,凌华也微微吃惊:“想不到竟是东君亲自来了。” 幻魔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东君是上古日神,你绝非他的对手。”凌华叹道,“只要这结界一破,无论如何你也逃不掉。” 幻魔面色青白不定,忽然一笑:“我若逃不掉,你又岂能独活?本座便是元神俱灭,自然也要拖着你一道,万劫不复。” 这句话并非威胁,幻魔神色间瞬间已恢复寻常,竟似对那岌岌可危般的幻象之境再不担心。即便是这结界真的破了,他也会在东君出手之前,将凌华先拖入虚无深渊。 凌华抬眼看他,良久,忽然唤了一声:“凌昭。” 幻魔身子陡然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凌华。已经……多少年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他再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以至于,他几乎都忘了这个名字。 他为人之时的名字。 一把扣住了凌华的下颌,幻魔的笑容有些骇人:“你想起来了?” 凌华没有回答,然而幻魔却不容许他沉默,扣住他下颌的手指又加了几分力道,语气间更为急迫:“你究竟想起来多少?” 凌华忽地笑了,只是这一笑,幻魔陡然间一愣,仿佛又回到了数千年前,他仍旧是凌门内那个最年幼的弟子,偶然间,也能从师兄脸上看到这般和煦的笑容。 虽然那笑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稀少了。 不自觉的,他喃喃失声:“师……兄……” 凌华面上笑意不变,缓缓拨开了仍紧扣于他下颌之上的手指,然后在幻魔掌内一笔一划,写下八字:洞内之约,可还记得? 幻魔的呼吸一促,眼神瞬间便乱了。 那山洞内的人果然是他……果然是凌华!他执着了数千年的那人,集爱恨于一身的那人……他想起来了吗?凌华已然恢复了所以记忆,全都想起来了吗? 就连在山洞之内,只有他两之间才会知道的隐秘,写于手掌之内的誓言,也全都想起来了吗? 那么,现在是终于肯承认了吗? “你……你全都想起来了吗?”声音之中还存着一丝颤抖,幻魔小心翼翼的看向凌华。乖戾之色尽褪,眼神中三分惊喜,七分惶然,如今在凌华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邪笑间玩弄他于鼓掌之间的魔尊,似乎又是曾经的小师弟,凌昭。 凌华微微叹息:“想起来了又如何?你可曾听了我的话?” 幻魔眼神陡然一黯。 “我曾对你说过,若你入魔,再不必见我。这句话,你可曾放在心上?”凌华声音之中充满了苦涩,“到如今地步,你我还能回头吗?” “为何不能?”幻魔猛然按住凌华的双手,急声道:“我虽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却并未在凌门造下杀孽。七师兄和其余四名师兄,都不是我杀的。那时候我不过是恨你,才不肯向你解释。当年山洞之内……师兄……你不也对我动情,甚至说过要与我一同归隐山间吗?” 凌华微垂下头,似乎在情感与理智间挣扎。 幻魔轻轻挨过去,伸手环住了凌华的腰,在他耳边喃喃的道:“如今你不再是凌门的大弟子,我也不再是北天魔域的魔尊。当年山洞之内的誓约,依旧可以实现。我愿意陪你归隐,只要你不再离开……” 凌华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轻轻搭在了幻魔的手背上:“真的?” 幻魔心内狂喜,激动难抑,连忙道:“自然是真的!” “若我要你再不吞噬生魂,不回北天魔域,你也愿意?” 幻魔一怔,他原本就是以人类生魂为食的魔物,要他再不吞噬生魂……半晌,一咬牙,应道:“愿意。你若不喜欢,我便再不入人世,也不回北天魔域,绝不再害一条性命!” 他想得到凌华,不仅是他的身体,更想要的,还是他的心。若凌华真的肯放下之前的种种,与他在一起。哪怕是要他再不做魔尊,再不回北天魔域……他也甘愿。就算是今后相守的岁月中,他失去魔源,慢慢耗尽了魔气,最后只能化为虚无,也希望能够最后看到的,是凌华心痛不舍的眼神。 他真的愿意。 凌华的眼神渐渐柔软,第一次主动的拥住了他。幻魔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惊喜交加间,听到凌华轻声道:“既如此,你为何还不让我恢复灵力,收了这结界,同我一道离开这里?” 幻魔一愣,抬头间,看到凌华那双温柔的眼眸。 黑漆漆的眼眸,就像当年他冲破法阵,在凌门后院大开杀戒时,满地鲜血间,那白衣少年仗剑而立,直视着他一般的,黑漆漆的眼眸。 温柔的背后,不过是冷冷的杀意。 幻魔倏忽间大笑起来,幻象之境摇摇欲坠,竟似随时可能会破裂。 “原来你不过是骗我,怕我要拖着你一道万劫不复……哈哈哈,我却竟然信了,以为你真的全想起来了……想让我放了你,然后让东君来收拾我是吗?凌华,我的好师兄,当年你对我那么狠心,如今原来也一样!” 凌华面色一变,温柔之色再不复存在,怒极道:“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若放了我,东君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你真的要被元神俱灭,重归虚无了!” 幻魔笑声顿歇,厉声道:“本座岂会求饶!天谴又如何,东君又如何,你休想让我放开你!” 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变回了凌昭,差点以为自己还能回到从前,他甚至愿意为了凌华一个温柔的眼神,放弃魔物的身份,只要凌华真心的回到他身边。 原来却是他错了。 不过是骗他……不过是再一次骗他。他在凌华眼内,始终不过是个魔物,又怎会傻到贪求凌华的一颗真心。 怎会有仙家对一个魔物付出真心? 他癫狂了几千年,用尽手段,始终两手空空。 哪怕他是惑尽了天下所有人心的魔物又如何? 却依旧得不到最想要的。 幻魔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凌华,忽然笑了,柔声道:“其实,你还从未见识过我真正的手段。” 凌华不由自主微微一颤,心想自己,恐怕终究难逃此劫了。 方才那番言语,其实并非他全然欺骗之意。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情动,害得他魂飞魄散的情劫,即使只是在梦中又经历了一遍,也足以令他刻骨铭心。 他已经分不清对幻魔,究竟是爱是恨了。 或许他爱的是曾经的小师弟凌昭,恨的却是占据了凌昭身体的幻魔。 可他们原本就是一体,又如何割裂。 难道真的……注定要与幻魔一道,神魂俱灭,消失于这世间? 他只来得及看到幻魔对他轻轻一笑。 瞬间一切回归黑暗。 第34章 章三十三 凌华在黑暗中睁开眼,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一瞬间,他以为幻魔又再次夺去了他的五感,将他放逐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心底惶然,不知道幻魔又要在他身上施展何种手段。又担心那幻象之境究竟还能维持多久,不知东君是否已经破了结界。他用言语哄骗幻魔不假,可也并非只是为了一味求生,也许在心底,他还是希望幻魔不要一错再错,放了他,或许还能在东君面前求得一线生机。 对幻魔说的那些话,也不全然都是假话。原本便是封存在他心内数千年了的质问,只是从来都没有机会说而已。 为何你要违背誓约,偏要入了魔道? 为何不肯听我的话,留在那山洞内等我回来? 如果当年凌昭乖乖留在山洞内等他回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除净他体内的魔气。即便他已经成了仙人,也愿意为了凌昭放弃仙籍,不入天庭受封,陪他归隐山林,做个散仙。 而凌昭天资聪颖,只要肯潜心修行,再加上他从旁引导,长生也并非不可求,长相守也并非不可能。 为何偏偏却要成魔,叛出凌门,与他终成水火。 凌华长叹一声,盘腿坐下,收敛心思,闭目凝神,希望能找到从这黑暗之中脱身之法。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唤声:“师弟。” 他不由得大惊,不由自主便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却已变成了凌门后殿的密室之内,站在他面前的,却是当年早已死去的师姐。 凌华下意识的开口:“师姐?”随即心中一凛,心道,这只怕又是幻魔制造出来的幻象。 心内虽这么想,眼前的师姐却还是当年的模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意,问他:“我当年将昭儿托付于你,求你好好待他,他如今却在哪里?” 凌华将她当成幻象,闭目不言。然而手却被轻轻握住了,再一睁眼,师姐已拉住了他的双手,执着的追问:“师弟,你答应过我的,替我好好照顾他长大,可有做到?” 凌华心中一痛,即使一再告诫自己这不过都是幻魔的伎俩,却还是在师姐一连声的追问之下,再也控制不住心神动摇。 “你答应过我,不会将昭儿当成魔物,会替师姐好好照顾他,对不对?” “师弟,师姐当年最疼的便是你,只求过你这一件事,为何你后来却要将昭儿,封在降魔阵内?” “师弟……” 凌华面对着这一连串的追问,再也无法闭目不答,睁开眼,看到的是师姐哀伤而幽怨的双眼,仿佛一缕死不瞑目的幽魂。 他想起当年师姐临死前,还曾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强自笑着,对自己说:“师弟,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别哭得这么难看……” 自幼便最疼爱他的师姐,在短暂的生命中,只求过他那么一件事。 好好对待凌昭,因为那是她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凌华仿佛又回到了数千年前,那个凌门惨遭横祸的夜晚,一夜之间,他的数名同门师兄弟,他的师姐,自此在他生命中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他却再也无法哭出来了。 他心底对那魔物的憎恨,刻骨铭心,仇恨难消。即使再过去数百年,数千年,即使他已经失去了前世的记忆,却也无法抹去。 所以他做不到,始终无法以一颗平常心来看待凌昭。 是他错了吗?虽然他自凌昭成为他的师弟起便不喜欢他,却也从不曾刻意为难过他,不过只是冷漠的疏远,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了。 师姐,你怎么能苛求我好好照顾这个魔物的骨肉? 你怎么能苛求我对着那张酷似魔物的脸,露出喜欢的笑容? 你怎么能…… “所以在你心目中,始终不过将昭儿当做是个魔物,对不对?” 凌华瞬间便乱了心神,下意识的便冲口而出:“难道他不是那魔物吗?” 师姐哀伤的脸庞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空中只传来她几不可闻般的哀声:“他原本……只是你的师弟,若你肯悉心教导他,对他好一点点,也许他便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当真如此吗? 凌华奋力伸出双手,想拉住师姐逐渐消散的身影,却听到身后师尊的声音响起:“华儿。” 凌华身子猛然一颤,不敢置信般的的回头,竟见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师……师尊……” 那慈祥的面容,一如当年。凌华只觉心头一哽,竟无暇再分辨这究竟是幻象还是现实,眼眶一热,差点便要跪下。 一双手将他搀住了,师尊叹道:“你如何会在此处?” 凌华心内一片茫然,也不知此处究竟是何处,便问道:“此处又是何处?” 师尊将他扶起,道:“你心中所想之处,便是眼前所见之处。你心中所想之人,便是眼前所见之人。” 凌华只觉更加糊涂:“那方才我见到的师姐……” “你心中觉得对不起她,便见到了她。” 凌华好似明白了一些。莫非这便是幻魔所说的,他未曾见识过的幻魔真正的手段?他不过是被困在了自己的心障之中吗? 那么为何他会见到师尊?难道他也觉得对不起师尊吗? “师尊……” 师尊却仿佛看破了他心中的疑惑,缓声道:“你心内觉得对不起为师吗?” 凌华垂首低声道:“弟子没有守护好凌门,愧对师尊所托。” “为何没有守护住凌门?” “因弟子之错,未能阻止小师弟入魔,才害得几位师弟送了性命。” “你错在哪里?” 凌华一愣,下意识的重复道:“弟子未能阻止小师弟入魔。” “为何未能阻止?” 沉默了片刻,凌华道:“弟子不知。” 为何没能阻止凌昭入魔?是因为当初便该将他封在降魔阵内,不该一时心软放了他?还是在那山洞内时,自己离去前便该设下重重结界,确保凌昭不能走出山洞,以致酿成后患?还是…… 却仿佛一切都是天意,还是他始终太过优柔寡断? 他真的不知道。 “其实你师姐没有说错。” 耳边落下这句微微的叹息,凌昭猛然抬头:“师尊?” “你心内,始终觉得昭儿是个魔物,不是吗?” 凌华想要分辨,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难道不是吗?你自幼便不喜欢他,连看也不愿多看他一眼,难道不是因为将他当做个魔物吗? “你对其他师弟都很宽容,唯独对昭儿,便是罚也格外罚的重。华儿,你扪心自问,那时若是换了其他凌门弟子被魔物所惑,你也会将他困在降魔阵内吗?” 凌华心中一乱,是啊,若那时候换了是别的师弟,他最多也是将其制服后,带回凌门,听任师尊处置。那时候凌昭拼命辩解,求自己相信他,可自己相信了他吗?若是换了其他师弟,自己也会狠下心不听,不信吗? 凌华颤声道:“真的是弟子……错了吗?” 师尊长叹一声:“为师又何尝没有错,又何尝不是与你一样,也相信昭儿入了魔,要你最后不必手软。也许,当初我们肯给昭儿一个机会,肯信他一分,助他挣脱魔障,他便不会最终被那幻魔所侵。只是事过境迁,如今多说又有何益?昭儿终究还是入了魔道。” 凌华默然无语。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困在这心障之间了。 其实是他始终不肯承认,原本他是可以阻止凌昭入魔的。若他在凌昭成为他师弟之时起,能对他像对其他凌门弟子一般,一视同仁,悉心教导,或许凌昭便不会变成后来那样的个性。如果他肯对凌昭多几分关爱,多几分信任,好好看住他,那魔物又怎会有机可趁,将凌昭诱入法阵之内。 凌昭变成今日的幻魔,难道他便没有半分责任吗? 可他当年,心内只有一片憎恨,恨凌昭为何要入魔,恨那魔物为何要夺去他师弟们的性命……他心中所想,不过是如何为凌门弟子报仇,哪怕要与幻魔同归于尽也不在乎。 可他为何又总会心软呢? 一边憎恨着那魔物,一边同时又憎恨着自己,为何曾经对那魔物动心动情。 他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动情,终于成了他的心魔。他只道是自己被那幻魔所惑,只道是幻魔一次又一次的阻他修行之路——可当时当日,山洞之内的种种意乱情迷,他又何曾忘记过。 即便是成了仙,也照样堪不破。 他始终还是无法自情障内脱身,与那幻魔爱恨交加,纠缠了数千年。 猛然一记地动山摇般的震动传来,凌华大惊,只见师尊的身影刹那间消散不见,而眼前的景象也全然变了。 他身处一片空旷之地,不知何时竟已从幻象之境内脱身而出。转头一看,幻魔却已倒在一边,奄奄一息。 东君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冰冷而威严:“这魔物,临死前还想将你困在自己心障之中,想要拖着你同归于尽。如今他大限已到,再也不能为患世间了。凌华,你没事吧?” 幻魔体内的魔气已所剩无几,闻言不过是冷笑一声:“东君,本座可不想死在你手里。叫凌华来亲手杀了我吧。” 东君冷冷道:“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资格讲条件?” 双手轻挥间,数到金灿耀眼的光芒自指尖迸射而出,直穿透幻魔体内。凌华大惊之下,直扑过去,然而还是晚了,幻魔连哼都不曾哼出一声,便灰飞烟灭了。 呆呆的伫立在原地,凌华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空了。 那束缚着他的魔物,消失了。 天地间,再没有名为幻魔的魔物,再没有心魔困扰于他。 他再没有爱恨之心。 “幻魔已灭,怎还不随我回天庭?” 东君的声音,怎么好像那么遥远,几乎都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凌华忽然笑了,似乎有什么炙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面庞滑落下来。 草木原本无心,他为何却要化出仙体,为何要知道情动的滋味。 这世上又为何要有凌华,他不过是棵扶桑木罢了。 不如重归草木,再不需修得神识。 这世间,也再不需存在凌华仙君了。 眼前蓦然一黑,却是一双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双眼。 耳边传来个含笑的声音:“师兄,我却没有想到,你竟肯为了我连神识也不要了,这一滴泪,是为我而流的吗?” 凌华还未反应过来,那掩住他双眼的手已经拿开了。他睁眼一看,哪里有东君,眼前的幻魔略带笑意,半拥着他躺在幻象之境的床上。 结界……不是被东君破了吗? 幻魔……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吗? “一切不过都是幻象,可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看到师兄对我的一片情意?” 凌华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他看到的师姐也罢,师尊也罢,甚至连东君,都不过是幻魔制造出来的幻象而已。 他依旧还是被困在幻象之境内,从未曾脱身。 结界处传来隐隐的破击之声,凌华沉默半晌,开口道:“你宁可将魔气浪费在把我困在幻象之内,也不怕东君马上便破了这结界?只怕不过再一刻,东君便要到了。” 幻魔懒懒一笑,轻轻挑起他的发丝,在他耳边道:“来便来吧。我能得到师兄的一颗眼泪,就算魔源耗尽,又算什么?师兄放心,东君若是破了这结界,我也会陪着师兄,绝不会让你有一丝痛苦。” 凌华静静的看着他,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他知道,最后一刻,幻魔会吞下他的生魂,然后和他一起,永坠无底虚无深渊。 或许,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下章大概能够完结。 不负责任的保证HE 第35章 尾声 随着结界处再一次猛烈的震动,无数道耀眼的金光从裂痕处射入,幻魔体内的魔气开始以人类肉眼都能看得到的速度消失。失去了北天魔域源源不绝魔源的支撑,失去的魔气无法再复回生,不过再半刻,幻魔便会随着幻象之境的完全破裂而消散在当场。 可他仍旧笑着,抚摸着凌华的长发,轻轻啄吻着他的唇。 他很开心,没有人会知道身为一个魔物的痛苦——那是活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在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生命中,哪怕已经厌倦了“活着”的这个事实,却也无法自己终结自己生命的痛苦。 魔物的下场,通常无非两种——要么被更为强大的修行者封印于法阵之内,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耗尽体内所有魔气而亡;要么直接被法力高深的仙家打败,然后化为一片虚无。而像他这样强大的魔物,除非上古天神亲自出手,否则无法轻易消灭。 没有哪个魔物,能够活到与天地同寿。在生命结束的刹那,能够得到这世上唯一所求的灵魂,那是每个如同他一般的魔物,都梦寐以求的终结。 “凌华——”东君的声音,由远而近的自结界破裂处传来,“你无恙否?” 幻魔微笑着,看到怀内的凌华,眼睫微微的颤了一下。 “不回答吗,师兄?”幻魔低头在凌华耳边,愉悦的轻笑着,“让东君知道你还活着,不好吗?他或许会感激,我是个心肠多么柔软的魔物。” 他稍稍松开拥抱着凌华的双手,让凌华被他剥夺了的灵力慢慢重回体内。那一丝微弱的仙气顺着结界的破裂处泄露而出,东君明显松了口气:“幸好,那魔物还未将你如何。” 结界之处的破击之声停止了,东君似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幻魔知道,其实东君随时可以破了这结界,只不过担心凌华在他手内,投鼠忌器,是以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在等着他的魔源慢慢耗尽,自行消亡后,再将凌华带走,是吗? 害怕将他逼急了,吞了凌华的生魂后,魔气再生,逃回北天魔域,是吗? 可是东君,本座怎会如你所料呢? 下一刻,幻魔双手猛然扣紧,凌华好不容易重回体内的仙气,瞬间如同滴落在流沙上的水珠般,迅速被幻魔一丝不剩的吸入体内。幻象之境的结界处妖异的红光大盛,竟然将那数道金灿的光芒,重又隔绝在了结界之外。 东君大惊,他在一瞬间再也感觉不到凌华的仙气,而原本已微弱到似乎随时可能会消散的魔气,却忽然大涨。 难道凌华,已经被那魔物…… 下一瞬,东君毫不犹豫的出手,金色的长剑带着天地间最灼热的光芒,那能劈开世间一切黑暗的神器,就这样沿着幻象之境的结界处,毫不留情的直破而入。 然后他看到了笑得万分愉悦的魔物,与他怀内紧紧拥着的凌华。 “你——” 怒吼出声的同时,却已然收不住手,哗然一声,结界应声而破,东君的剑尖直抵幻魔的眼前,灼热的光芒所到之处,魔气尽消。 然而幻魔却还是死死的将凌华扣在怀内,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看到凌华虽虚弱不堪,却还依然活着,东君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收回神器,向着幻魔冷冷道:“你放了凌华,或许我还能饶你一条生路。” 幻魔嗤笑一声,懒懒道:“可惜,本座不想求生。” “我此刻杀了你,轻而易举!”东君终于动怒,“难道你还想拖延时间?你体内的魔气也撑不过半刻了。” 幻魔点点头,表示赞同:“本座的确已经撑不了半刻了,只是你何不问问凌华,他愿意同你走吗?” 东君一愣,视线转向凌华,见他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看着自己。 那是一双已经不欲求生的眼眸。 “扶桑!”东君心下一沉,厉声道,“你是修仙之人,难道竟被这魔物惑了心智,自甘堕落,要永坠无间吗?”往前一步,便想将凌华自幻魔怀内扯出,“还不随我同回东海!” 然而伸出的手还未碰到凌华,便听到幻魔低笑的声音:“东君,你的手若再往前一分,我便活吞了他的生魂。” 东君的手,堪堪停在了离凌华不到半分的地方。 凌华原本黯然无光的双眸,渐渐染上了一丝悲色。他凝视着东君,微微张唇,东君依稀听到他说的是—— “东君,当年与你立下的赌约,却是我输了。” 刹那间时光倒转,东君想起扶桑初获仙体时,自己曾与他戏言打赌,说若连扶桑都识得情为何物,这仙界诸神,又有几个逃得过情劫所害? 而当时扶桑说,自己本是草木,又怎会有爱欲之心。 却原来,早已一语成籖。 “你既知这魔物是你的心魔,为何无论如何都堪不破?”一向鲜少动容的东君,终于也露出一丝悲哀而无奈的神色,“为何不肯同我回去,入洗练池涤净前尘,重新修炼?这魔物已活不过一刻,自此以后,这世间再无能困扰你的心魔。” 凌华闻言却是笑了。 他又何尝不知,若是此刻选择了与东君同回东海,他会在洗练池内,涤净凡念,忘却前尘,而幻魔也自这天地间消失,这世上便再无任何事物可阻他修行之路。 他将再不记得自己曾经是凌门子弟,再不记得曾有个小师弟名唤凌昭,再不记得曾经对那魔物的刻骨憎恨,也再不记得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意乱情迷。 他将再无爱恨之心,与天地同寿,万物同春。 这本是世上所有修仙之人的必经之路,可是,却不是他的。 当年师尊便说过他,堪不破生死轮回,堪不破爱恨二字,终将难证大道。 他的确堪不破,却也不愿去堪破。 就在这一刻,幻魔突然发难,体内仅存的魔气陡然间迸射而出,排山倒海般的魔气疯狂倒卷,竟是将东君也生生逼退了数步。 他好歹也是活了上万年之久的魔物,即便是垂死挣扎,也足以令天地间为之变色。哪怕是东君,一时之间竟也难以近身。 幻魔在魔气形成的漩涡中心,将凌华又抱紧了几分,低下头,在他耳边轻笑:“准备好了吗,师兄?” 凌华最后朝着东君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缓缓合上了双眼。 “一点也不会痛的,我保证。”愉悦的笑声自他耳边轻漾开来,那是他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随后,他只觉得黑暗中一阵剧痛袭来,无法形容的痛苦在他胸口破开,那是灵魂被生生自体内剥夺出去的痛感。 怎么会不痛? 明明……这么痛……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轻轻拥住了,那么温柔。 “师兄,一起走吧。” 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应了一个字,好。 大概也只是他的错觉,因为他的灵魂,也随即在黑暗虚无之中消散了。 连同幻魔,一起。 一瞬间烟消云散,魔气尽消,天谴已过,只剩碧空如洗,万物回春。 东君伫立在原地,良久,转身踏空而去。 他知道,东海的扶桑已枯,这世上再无凌华仙君,也再无幻魔。 也许,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他会偶然想起,曾经有过一个名为凌华的仙君,在不经意中对他说过:“东君,我今日途径魔域,恰逢有魔物自虚无间而生。” 他随口应道:“那又如何?” “是我……从未见过的,极妖而极艳之物。” 自此,魔由心生。 那便是注定一切的终结。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心觉得,这结局是HE了。 终于填完了这个坑,我心甚慰。 谢谢还肯蹲在坑底的筒子,鞠躬……再鞠躬……OTL顶锅盖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