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仙君爱捡破烂 作者:萝卜蛋 文案 沈卿穿书了,穿到一个名叫贺九卿的反派身上。 书里的贺九卿欺师灭祖,还始乱终弃,被仙门围剿,死得惨不忍睹,就连元神都被师尊撕成了碎片。 沈卿举手有话要说:反派也想好好做人,现在改过自新还来得及吗? ◆这是一个脑回路清奇,不务正业,脸皮巨厚,一心一意想要攻略师尊的舔狗徒弟的内心独白。◆ 本文又名《飞升不如捡破烂》、《强行吃萝卜的一百种方式》 落魄佛系温润仙君vs心狠手辣妖界大佬 顾晚迟第一百零八次飞升失败后,终于成功的被掌门师兄逐出师门。 他默默的叹了口气,背上自己的小包袱打道回府。 可老天就爱跟他开玩笑,他出生的村庄被大火烧了,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 顾晚迟望着眼前荒草萋萋的孤村,人生头一回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 后来,他成了当地有名的捡破烂王。这整片垃圾场都是他的! ps:①甜文【真哒!】 ②顾晚迟(受)X余胤(攻) ③非正统修仙文,所以任何妖魔鬼怪都有可能出现,么么啾~ ④看文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有啥事先坐下来吃块小饼干再说●v●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晚迟(凌光) ┃ 配角:写了没人看 ┃ 其它:飞升 第1章 飞升失败 云中仙山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第一百零八次飞升的消息,如同插翅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上至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岛,下至深山老林中的修真隐士,无一不驻足观望这一百年盛景。 距离凌光仙君上回飞升,不过才半年光景。谁又能想到,凌光仙君在历经了一百零七次的惨痛失败后,居然还有机缘再度飞升。 只见那传说中的云中仙山,在某一日霞光万道,金色的祥云将头顶的一整片天,层层掩盖住。浓郁浩瀚的瑞气一股脑的撞进了云层里,隐隐能听见滋滋的电流声。 忽然,头顶九十九丈高处破了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从中猛然打下来一道雷霆,似有千钧之力,直直劈上云中仙山绝颠之上的一块石壁上。 狂风夹着骤雨,在漫无边际的一片黑暗中,倾盆而下,遮天蔽日,无穷无尽,似乎要将整片天地都吞噬殆尽。 恍惚间,能依稀望见,山颠处立着一道人影,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可却仍然屹立不倒。 顾晚迟手里捏着一道印诀,周身围着一道金光闪闪的仙障。他双眸紧闭,嘴里念念有词,手中的动作来回变幻。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一道横亘了半边天的雷霆猛然穿破云层劈了下来。喉头蓦然一甜,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俊俏的脸随之褪去几分血色。 但他才接了两道天雷。若想顺利飞升上仙,还须接下其余的七道天雷,凑齐九道方可渡劫成功,羽化登仙。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玄门修为高深的修士,死在了飞升渡劫的九道雷霆之下。机缘难得,纵是有这机遇,也未必能成功渡劫。而大多数人,连第一道天雷都接不下,就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几万年来,成功渡劫的修士不过寥寥数几十人。 近千年来,成功渡劫的人数越发减少,唯有云中现任掌门韶华仙君一人而已。 作为云中声名显赫的两大仙君之一,凌光仙君的运气可谓是近万年来无人能及。甚至是打破了修仙界有史以来渡劫次数最多记录,当属仙门第一人。 岂料老天似乎又同他开了个玩笑,每每渡劫时,总是出于各种原因,迟迟未能飞升。若换了旁人,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身负重伤,乃至身死道消。可这位凌光仙君却是不同,非但活得好好的,反而还能一次接着一次飞升渡劫。这机缘,这运气,放眼整个修仙界无人能及。 当然,没有一次渡成功过。 渡劫失败次数越多,意味着下一回飞升的困难越大。因此,在场的修仙者只敢远远围观,虽未明说,可观这回天雷的厉害程度,便纷纷揣测凌光仙君这回十有八九要夭折于此。遂默默退出去百丈之外,生怕受了一星半点的波及。 顾晚迟硬生生的扛下了八道天雷,周身的金光淡到几乎透明,金丹内运转的灵力也几近枯竭。淡青色的长衫早已经被雨水打湿,鬓间的头发湿哒哒的粘在脸上,更显得唇色寡淡。可眉宇间却是一派清明,双眸如似星辰,在这狂风骤雨中,显得格外明亮。 他试了几次,才勉强抽出一丝薄弱的灵力。淡青色的灵力在食指间环绕,而这回,他选择了护住……脸。 是的,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护住脸。 作为修仙界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他不仅修为高深,更生得一副俊冠天下的好皮囊。仙门百家纵是对他的所作所为有所议论指摘,可对他的相貌却是不可置否。 “凌光!” 远远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由远及近,迅速炸响在耳畔。顾晚迟惊闻此声,险些喜极而泣,原本都抱着必死的心态,谁料居然有救星赶来! “掌门师兄!救我!” 顾晚迟对着狂风暴雨中御剑疾来的覃见伸出了右手,岂料这最后一道天雷似乎有灵性一般,感应到了陌生气息。万丈天雷从深不可测的窟窿里猛然窜了出来,周身缠绕着可怖的雷电,发出一阵阵轰隆轰隆的巨响,空间都几近扭曲。 顾晚迟脸色煞白,仓惶回首见,就见覃见催动法阵,以仙人之姿,挡在他身前。 如此雷劫,任凭九州英杰,天纵奇才都得身死道消,灰飞烟灭。唯有云中掌门韶华仙君覃见敢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赶来救他。 也只有师兄肯了。 “师兄——” 顾晚迟捂住胸口,勉强直起身来,狠狠一擦嘴边淋漓的鲜血,恶狠狠道:“师兄,你闪开!我就不信了,我连前八道天雷都扛过去了,会扛不住最后一道!” “不要逞强!” 覃见眉头紧蹙,双眸紧闭。一身雪白的衣袍尽数被骤雨打湿,可却不显得丝毫狼狈,反而透出几分风流肆意。宽大的衣袖猎猎生风,罡风刮得顾晚迟脸颊生疼。 “包罗万象!” 只见原本头顶处黑漆漆的深渊被数万道金光编织成的巨网团团包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可仍有几丝雷电透了出来,发出滋滋的可怖声音。 “凌光,你怎么样?” 覃见小心翼翼地避开雷电,侧过身来将顾晚迟拉了起来。 “没事,真的好险,我记得前一百零七次雷劫,没有这么厉害!” 顾晚迟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注定与仙道无缘,还不如死在雷劫中,落得个身死道消还干净了,横竖不愧对我这些年的辛苦。” “浑说什么?你这回能扛下八道天雷已然很好,放眼整个修仙界同辈中,何人能及你?” 覃见并非夸大其词,顾晚迟悟性极高,无论是修炼心法还是剑修,都比寻常人学得快。他自己也肯下苦功夫,年纪轻轻便是中等仙人,在修仙界也是鼎鼎有名的。 只是不知为何,二百年前顾晚迟下山游历回来,修为便开始出现滞殆,以至于这一百零八次渡劫,全部以失败告终。 覃见暗暗叹了口气,回眼见雷云尽散,天边已经泛明了,这才招来仙剑,拉着顾晚迟一道御剑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冷天的就想求个收藏热乎热乎~ 第2章 就不该多那一句嘴 顾晚迟曾历经过一百零七次雷劫,自以为自己多少对这等渡劫场面有所免疫。谁料天雷真正打下来时,才深觉其中厉害。 他身上负了重伤,须得先行回去好生调理。今日乃云中同蓬莱、瀛洲、方丈三大仙派召开仙门问道的日子。可却因他渡劫,中途将之打断,实属罪过。 如此想来,顾晚迟正要先行告退,却见云中的首座大弟子,也就是覃见座下唯一弟子兼蓬莱少主温长羽缓步走来。 既然入了云中门下,自然身着云中衣袍,一袭白袍,衣袂飘飘,广袖临风,煞是好看。温长羽先是冲着顾晚迟拱手行礼,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小师叔。” 这才侧过身去,拱手向覃见行礼,道:“师父,昨夜瀛洲掌门在客房休息,查探出一丝妖气,追至后山抓住了一只狐妖。” 狐妖! 顾晚迟神色一滞,心头染上一丝担忧。昨夜小狸一夜都没回来,他只当是出去觅食,玩到兴头一时忘了回来。如今看来应该是被瀛洲掌门给抓起来了。 这下坏了,云中乃修仙界第一仙门,向来同妖界井水不犯河水。况且,修仙界素来深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及“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小狸是个道行很浅的小狐狸,因在顾晚迟身边待久了,这才潜移默化有了些修为。可仅仅能通人性、说人话,若要落入那些仙门正义之士的手中,还不得死无全尸。 覃见蹙眉,颇感狐疑。云中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仙山。凝聚了天地之正气,日月之精华,仙气最是浓郁。山下又常年设有仙障,莫说是妖物,就连修为不够高的山野修士都不能踏足一步。 如此,这狐妖必然是门中哪位弟子,违背门规,私下养的了。 可若真是如此,放眼整个云中,有胆子而且有能力偷养妖物,还不被人轻易察觉的,便只有从方才开始眼神就飘忽不定的师弟顾晚迟了。 覃见很显然想护短,所以话是同温长羽说的。 “狐妖现在身在何处?” 温长羽道:“正在校场上,瀛洲掌门设下火阵,将其困在里面,就等师父以及小师叔一同前往处置。” 勿怪堂堂仙门仙首要如此大动干戈的对待一只小狐妖。前些时日,瀛洲门下弟子去凡间游历,久久未归。门中的师兄担心,便以千里传音诏之,岂料诏还之术如同石沉大海,半点回应都没有。 这才出岛寻人,哪料那位倒霉的弟子外出游历的过程中遇见了一群狐妖。掏了他的金丹,打散他的魂魄不算,还将之肉身生吞活剥,吃得连渣都不剩。若不是门中师兄寻到了残缺的魂魄,谁又能想到居然会发生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 瀛洲掌门当即震怒,可万年前大战之后,妖族和仙门皆是死伤惨重。妖族更是元气大伤,遂同仙门百家签订和平条约,率领整个妖族退居妖界,至今相安无事。怎可因区区一位门中弟子挑起两界战火。 可若让堂堂一位掌门忍气吞声,也决计不可能。 因此,小狸便成了宣泄怒火的替罪羊之一。 “你先下去,为师有事同你小师叔商议。” 聪明如覃见,自然知道其中水深,遂有意将温长羽支开,这才一把攥着顾晚迟的手腕,不由分说拉他步入侧殿。 顾晚迟刚一站定,质问声随即而来。 “你又胡作非为。” 覃见说这个“又”字,不是毫无道理的。他们师父仙逝之前,顾晚迟就没少惹下祸事。 顾晚迟表面看似沉静内敛,对外总是一副风轻云淡仙人之姿,可身为他的师兄,覃见见惯了他私下里的真实面目。 按理说,以顾晚迟在仙门的身份,以及他温润亲善的为人,就算不是广结四方好友,那也不至于数敌无数。 可事实就是,他凌光仙君离经叛道的名声早已经传遍六合八荒了。 正因如此,他们师父仙逝之前,才百般告诫,千般嘱咐覃见,莫让顾晚迟走上歪路。若是寻常时候便罢了,偏偏是仙门百家都来参加的仙门问道大会。 果不其然,顾晚迟开口狡辩:“师兄,这事我稍后一定同你作个解释。瀛洲掌门那老秃子从来看我都不顺眼,心里一直憋着坏,就等着抓我把柄。小狸的确是我的爱宠不假,可他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我今日必得救他。” “救他?你怎么救?今日仙门百家都在,你是想以凌光仙君的身份,同整个修仙界剑拔弩张不成?” 顾晚迟便道:“自然不是以凌光仙君的身份,以我个人还不成么?师兄,你若是觉得我会给云中抹黑,那你便逐我出师门罢。” 覃见蹙眉:“浑说什么,师父在世前如何教导你的。你都全然忘记了不成?” “我自然没忘。”顾晚迟正色道,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语气淡漠,“我都记在这里呢,不仅有师父的教导,还有掌门师兄你的。师父他老人家说了,今后只要我再敢跟邪魔歪道有什么牵扯,就当从没收过我这个弟子。” “……那你怎么还要维护那只狐妖?” 顾晚迟抬眸,微侧着脸,露出一口白牙:“师父他老人家冤枉我,我什么时候跟邪魔歪道有什么牵扯了。但凡是我救下的妖精,全部都是身家清白的好妖。” 覃见微微蹙眉,似乎很是不喜欢顾晚迟同妖物有什么牵扯。略一思忖,便伸手隔空一划,设下一道结界将顾晚迟整个人圈在里面,淡淡道:“你身上有伤别乱动,自己在结界里好好反省。” “师兄——” 顾晚迟抬手,轻轻敲了敲结界,面无表情道:“你知道的,这个根本困不住我。只要我想,今日除你之外,谁又能阻我分毫?” 覃见脚下一顿,二话不说回手又加重了结界封印。落下一句“不许出来”,这便抬腿往外走去。 “师兄啊师兄,想要我死,那你就直接说,何必设下这种结界?”顾晚迟伸手轻轻触了触结界,立马就被弹开。整道结界中流动着金色灵力宛如实质一般。 方才就不该多那么一句嘴,否则师兄也不会多加一重灵力。 顾晚迟默默叹了口气,抬起右手掌附在结界上。登时光芒大盛,整个殿室都亮了起来。他闭上双眸,嘴里念念有词: “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破!” 伴随着最后一句咒语吐出,整道结界颤抖不己,只听一声琉璃破碎的声音,接下来结界如同蜘蛛网一般布满沟壑。顷刻之间碎成了千万片,尽数消散在了空气中。 顾晚迟刚渡劫不久,受了不轻的伤。眼下又强行破覃见的阵法,无异于雪上加霜。他抬袖,擦拭干净唇边的血迹,抬腿大步往外走。 今日,怕是要对不住师兄了。 第3章 仙门问道 偌大的校场上,外围悬挂飘荡着鲜红的幌子,一字排开,足足有一百来面旗帜,上面不一而足,全部都是此次参加大会的仙门世家。其中当属蓬莱、瀛洲、方丈三门旗帜挂得最高,仅仅落后于云中。 既然是仙门问道,自然是各家都要派出门中极其优秀,也极具代表性的弟子出来参与。所讨论的内容,无非都是门中近年来的修炼心得,或者是修行过程中遇见的麻烦,以及破解之法等等。顺便再一本正经的奉承云中两句,只当是加深门派与门派之间的情谊。 可这次却与往常大为不同,先是凌光仙君突然飞升渡劫。在场的众多修士还未来得及感叹凌光仙君身死道消,就见云中的掌门,也就是韶华仙君抛下众人,替师弟挡下了第九道天雷,也是其中最厉害的一道。 虽早先便知韶华仙君修为极高,可当在场众人瞧见覃见毫发无损的下场时,还是大吃一惊。到底是仙人之身,同寻常修仙者自是不同。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皆是感慨。却见瀛洲掌门司徒明日走上台前,一手指着被困在火阵的狐妖,怒气冲冲道: “瀛洲素来依附云中,同各路仙门世家同气连枝。先前我门下弟子惨遭狐妖毒手,死无全尸,魂飞魄散。瀛洲自是同妖魔不共戴天!可这只狐妖却是在云中的后山发现,不知韶华君作何解释?” 在场众多修士见瀛洲的掌门亲自出面讨要说法,一时纷纷把目光投向场上。只见火阵中正关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狐狸,此时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爪子自己身上的狐狸毛都被火焰烤得焦黑。 覃见坐在台上正中央的位置,一身白袍不染纤尘,发间束着白玉冠,温润的色泽更显得面庞俊逸清朗。即使面对仙门仙首的问责,神色也并未出现一丝慌乱。 温长羽就立在覃见身侧,闻言眉头一皱,很是不满的睨了司徒明日一眼。 许久,覃见才道:“云中虽设下仙障不假,可仙山灵气浓郁,难保会有一些山鸟石树靠吸日月精华修炼成精,也不足为奇。我能理解司徒掌门不久前才痛失爱徒的心情。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司徒掌门何必要抓住一只尚且未修成人形的狐妖大开杀戒?” “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要是妖物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司徒掌门冷哼一声,接着道:“我那徒儿年纪尚小,头一回去人间游历就遇见如此惨事,怎让我这做师父不痛心!” “是啊,是啊,跟妖物客气什么,直接杀了,以绝后患!”一位修士道。 另一位修士举手,大声道:“我赞同司徒掌门的话,跟妖物讲什么道理,直接杀了得了!要知道从前妖物肆意屠戮人间的时候,死了多少人!祸害了多少修士!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们的祖上,甚至是兄弟姐妹,多多少少都跟妖类结过仇怨。妖物死不足惜!” “对!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 …… 一语惊起千层浪,在场的修士中,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被妖物所伤的痛苦,那必定就是身边的亲人朋友惨遭毒手,甚至是祖上几代。总而言之,人人都信奉着“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如此,覃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任由司徒明日动手杀妖。 阵中的小狐狸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眼皮微抬,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站了起来,脊背立马挨了一记火鞭。他痛苦的嗷呜一声,整个身躯重重地趴在地上,嘴边淋漓着鲜血,小声的哀嚎着。 “下贱妖物还我徒弟命来!” 司徒明日手中幻化出一条火焰长鞭,对准小狐狸的脑袋抽了下去。其中灌输了不少灵力,几乎不用深想,这一鞭子若是当真落在了小狐狸身上,能活生生的将他打得当场魂飞魄散。 “滚开!”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自殿中掠来一柄上品仙剑,通身泛着淡青色的光芒,一剑挡下火鞭。 司徒明日不由退后一步,低头一看,手中火鞭如被冷水泼过,火焰消失殆尽,还当场碎成了十几段,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既然是上品仙剑,所配之人自然不是普通人。在场的修士定睛一看,皆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开口。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不是凌光仙君的配剑吗?” 议论声随之铺天盖地的一齐袭来,覃见自看见那柄仙剑时,脸色就已经开始难看下来,眉间一跳一跳的,胸口抑着一团火气。 温长羽在边上时时刻刻盯着师父的一举一动,见状,轻声唤了句:“师父” 覃见道:“无事。” “敢伤我的爱宠,我敬你是条汉子!”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踏着虚空缓步走来,衣袂飘飘,一派仙人之姿,胜过天底下所有的名品佳画。不愧是修仙界第一美男凌光仙君。 “凌光仙君,你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你掌门师兄还在这里,你居然要维护一只狐妖?”司徒明日怒气冲冲道。 顾晚迟没敢去看覃见的脸色,横竖不会比自己想像中的好看便是。他随意一挥衣袖,将火阵尽数破除,这才弯腰将小狐狸抱在了怀里。见他身上的狐狸毛都被烤焦了,心里一阵闷疼。 这小狐狸陪伴他二百年了,感情自然深厚。如今见他受伤,怎能不气? 既然有气,以顾晚迟的脾性来说,万万不能憋在心里。有气当发作,无气也能泄泄火。 “你,”顾晚迟抬眸,危险的望着司徒明日,冷冷道:“伤了我的小狐狸。” 闻言,司徒明日微微一愣,随即怒道:“顾晚迟,你不要太过分!仙门同妖界势同水火,生死不容,你身为云中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我不信你不知!如今居然当着仙门百家的面,袒护这只狐妖,你是何居心!” 顾晚迟一听,冷冷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原来你也知道我是云中的凌光仙君,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胆子可真不小。” 此话一出,司徒明日积于威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顾晚迟虽说久久不能飞升上仙,可他凌光仙君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昔日翻云覆雨,颠倒乾坤,风光无限,哪里可以随随便便招惹。 可这么多同道中人在场,司徒明日又是一门仙首,哪里能落下这个脸面。当即就挺直了腰板,可话却是对覃见说的。 “韶华君难不成是要坐着看好戏?我等受邀来云中参加仙门问道,竟被令师弟如此折辱,是何意思?难不成,整个修仙界,就你们云中厉害?既然如此,那从今以后,我们瀛洲同云中割袍断义,再不往来!” “司徒掌门莫恼,此事怕是有什么误会。”覃见开口安抚,灼灼的目光投向顾晚迟身上,不轻不重的唤着他的名字,而非凌光。 可顾晚迟却摇了摇头,将怀里的小狐狸抱得更紧了。 第4章 窗户纸一捅就破 以覃见和顾晚迟多年的师门情谊,若是私下商议此事,纵是顾晚迟行事诸多偏颇,也能轻易原谅。 可眼下在场众人,无一不是仙门鼎鼎有名的门派仙首,隐士高人或是门中优秀弟子。若要一味的袒护顾晚迟,也并非没那能力,只不过会显得云中仗势欺人。传扬出去名声不好听罢了。 顾晚迟哪里会不明白司徒明日的阴险用心。早先时候司徒明日滥杀无辜妖类,血流漂杵,虽引得一些修士的微词,可到底是敢怒不敢言。覃见身为云中掌门,无论何时都得顾全大局,自然也不好随意插手。 而顾晚迟在云中虽尊为两大仙君之一,可生来性格随和,敢怒亦敢言。可有时候说出的话,同当下仙门信奉的箴言相左,免不了明里暗里得罪一些同道中人。 可他自在惯了,并不在意这个。 未曾想到,堂堂云中的凌光仙君第一百零八次飞升失败之后,居然转瞬间成了众矢之的,而追溯其根源,只是因为袒护一只小小的狐妖。 “你放下我吧。”怀里奄奄一息的小狐狸耷拉着眼皮,勉强吐出两句话来,“这么多人,你打不过的。你是云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凌光仙君,何必为了我这只区区小狐妖,白白断送了自己的仙途。” 顾晚迟摇头苦笑:“我早些年没少维护你的同类,这些都记在有心人眼里呢!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早晚的事情。横竖我离经叛道的名声,早就传遍九州了,我怕什么。” 是了,曾经的凌光仙君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乃是修仙界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自入门起便被上一任掌门看中其资质,收为入室弟子。在仙界兢兢业业做过不少贡献,数百年来桃李满天下,一柄上品仙剑在手粉饰太平数百年。若非二百年前修为无缘无故开始停滞,如何能等到今日还未羽化登仙。 换而言之,有何可怕的,顾晚迟若非身受重伤,场上再来一倍的修士都撼动不了他分毫。当然,前提是掌门师兄不要出手。 “凌光,不要意气用事!” 覃见用了千里传音之术,凝重清冷的声音瞬间抵达顾晚迟的耳畔。 顾晚迟应声抬眸,面无表情的望着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的师兄。唇虽未启,可话却先落了出来。 “师兄,我不知道什么是意气用事。你从前总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先前还纳闷,到底什么是道。可当我历经了一百零八次飞升失败后,我好像懂了。” “何以见得?” “世人如今信奉的道,无非是除魔卫道,匡扶正义,而我信奉的道却是以仁为道。心中有恶才为魔,同是人是妖是精是怪,甚至是仙都没有关系。妖若是好妖,得道成仙也未可知。仙若是邪仙,诸君皆可杀之屠之。同理,反之亦然,其实世间万物皆有灵,何必硬要分出个高低贵贱?” 顾晚迟突然手指着场上的众人一字一顿道:“师兄,你好好看看。如今的修仙界同万年前的妖界有何不同?除魔卫道,不是用来肆意屠戮生灵的借口,名门正派也不全然都是正义之士。师兄你荣登上仙多年,铺天盖地的溢美之辞和无比尊崇的荣光是不是早就将你的初衷腐蚀的一干二净?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修为愈涨,可你的境界为何愈低?” “顾晚迟!” 覃见一拍桌面,震得在场众人纷纷望了过来,就见这位素来处事不惊的云中掌门,眉宇间抑着两分怒气。神色复杂难明,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又渐渐放缓语气,道:“你莫要糊涂,放下那只狐妖来师兄这里。” 顾晚迟摇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该得罪的人,已经得罪个干干净净。他纵是不为了小狐狸,也早就厌倦了如今的生活。同修仙界貌合神离的关系比纸还薄,何必还要装腔作势维持着虚假的和平。 如今他昼夕之间打破了这层窗户纸,在场的仙门修士们终于可以站起来,义正言辞的声讨他。 而顾晚迟只不过是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而已。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掌门师兄了。 “这柄仙剑是当年我修习剑修之后,掌门师兄送给我的。我想,现在还是还给您老人家吧!” 顾晚迟隔着虚空一抓,仙剑摇摇晃晃漂浮在半空中,忽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着覃见的方向飞掠而去。 “师父!” 温长羽脸色大变,手已经扶到了腰间配剑,却见覃见眸色一凝,仙剑便如同被定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他随手将仙剑收服,惊得在场众人啧啧称赞。 “你是何意?” 顾晚迟自顾自的将腰间象征身份的玉珏和贴身法器一一解下,故技重施一齐还给了覃见。闻言,略感诧异道:“我都做的这么明显了,韶华君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口中称的是韶华君,不是掌门师兄,甚至不是覃见。 覃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周身的威压愈大,引得温长羽连连望过去两眼。 司徒明日从旁道:“这还能有什么意思?堂堂云中仙首,凌光仙君,居然为了区区一只狐妖背叛师门!如此狂妄,我若是韶华君,必要清理门户!”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议论纷纷,人人都道顾晚迟胆大妄为,居然当着这么多修仙者的面背叛仙门,如此离经叛道当属仙门第一人。 可还有少部分的人觉得顾晚迟此举,实在有魄力。试问天底下有几个人敢向顾晚迟一般,敢抛下无上的尊荣,不惜一切同整个修仙界为敌。 “可惜你不是韶华君,也不是覃见。”顾晚迟嗤笑一声,抱着小狐狸抬腿就要走。再不给小狐狸疗伤,他这条小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且慢!” 司徒明日伸手一拦,剑指顾晚迟冷冷道:“你既然背弃师门,就是那无情无义,忘恩负义之人!这些年云中传授于你的种种,你须得在此,当着大家的面做一个了断!” 顾晚迟脚下一顿,偏头道:“哦?你确定?” 第5章 逐出师门 闻言,司徒明日略一迟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顾晚迟见状,嗤笑了一声,缓缓道:“三百年前,你们瀛洲为上古神兽勾陈的魂魄所扰,闹得瀛洲一代民不聊生。门下弟子每每离岛外出,无一不是被那勾陈吞吃入腹。你们里面的人出不来,就千里迢迢飞鸽传书,请求云中施以援手。当时,我师兄韶华君正值闭关,便是我这个无情无义,忘恩负义之徒,赶去镇压勾陈,解救尔等。” “你……往事还提它做什么!” “为何不提?” 顾晚迟故作诧异道:“这可是我为修仙界立下的赫赫战功,如今不提一提,还等什么时候?” 他目光在场上逡巡一遭,落在了蓬莱掌门身上,抚掌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当年温长羽还是个半大的奶娃娃,因为出生时就有不全之症,轻者有损修仙根骨,重则活不过半百。恰好被前去蓬莱做客的我带回了云中,受云中日月精华,星辰灵气,才得以好转。这不,现在都成了云中首座大弟子了。” 温长羽闻言抬首,抿了抿唇算是默认。他见自家父亲要起身争辩,赶忙飞身过去,压低声音道:“父亲,不可。” 若要算顾晚迟曾经为仙门做过的大大小小的贡献,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按理说,顾晚迟脾性温润,纵是不广结天下也不至于树敌无数。可人生在世,总归会有一些行差踏错,众人如是想。 司徒明日拉不下来这个脸面,当年勾陈一事,瀛洲的确担了顾晚迟一个天大的人情。可身为一门之首,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于下风。遂冷冷一甩衣袖,言之凿凿道:“那又如何?乱世之中,各门各派相互扶持,勾陈一事你的确有功不假,可追溯起来,自然是两个门派之间的事。瀛洲日后势必拥护云中,同你这个仙门叛徒有何关系?” 好一个翻脸不认人,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瀛洲掌门。这死老秃子。 顾晚迟摇头叹惋:“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如今趁着我人还在这,想要我如何,尽早说。否则等我一入世,再不会踏足仙门一步。” “好说,只要你将体内流转的金丹剖出来,就算你跟仙门从此一刀两断。我以整个瀛洲为誓,再不找你顾晚迟半点麻烦,天地为证!”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无一不面露惊色。无人不知金丹对于一位修仙者的重要性,若顾晚迟当真失了这颗金丹,纵是从前有翻云覆雨、颠倒乾坤之能,日后也只能同乡野村夫一般草草一生。司徒掌门这要求不可谓不毒,分明就是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落实的淋漓尽致。 届时,就算瀛洲门下弟子不去找顾晚迟的麻烦,可这千年来,仙门屡屡同妖族厮杀,难保有些居心叵测的妖孽找上门去报仇雪恨。 至于曾经同顾晚迟起过龃龉的仙门中人,更是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雪前耻谁会不想。 “哦,仅仅是这样啊!” 顾晚迟神色不改,轻轻笑了一声,余光不偏不倚的投在覃见脸上。覃见神色自始至终都是一派风轻云淡,即使听见这种话,也仅仅是眉头微微一皱。 旁人或许不知,但身为韶华君的师弟,顾晚迟却比任何人都清楚。素来以知礼明事、德行天下著称的云中掌门,在这种时候必会顾全大局。 也许这就是身为云中掌门与生俱来的职责,覃见责无旁贷,或者可以说是非做不可。 如此,顾晚迟再不想令这位掌门师兄为难,垂眸望了一眼陷入昏迷的小狐狸,右手缓缓拂过胸膛。 司徒明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背在身后的手掌中暗暗升起一团火焰,就等着给顾晚迟致命一击。 却见顾晚迟原本要剖出金丹的动作猛然一顿,一记掌风将校场外围的幌子尽数刮了起来。飒飒狂风使得众人不得不闭紧眼睛。 “哈哈哈,我都叛离师门了,为何还要受你们的闲气?金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剖的,你们要想上门寻事,尽管来试试!” 顾晚迟如今没了仙剑,只得捏诀召唤来一只纸鸢,踏在翅膀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整片校场,猖狂大笑。 回首间只见覃见目光灼灼的往这里望来,顾晚迟笑容渐渐敛起,薄唇轻启,无声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历劫重伤在前,强行破阵在后。胸膛里流转的灵力几近枯竭,方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若是寻常时候,兴许能同覃见打得个两败俱伤。可如今情况,覃见若是当真有心拦他,如何能逃得了。 也罢,只当是他愧对了师父,师兄,愧对了云中,愧对了整个仙门。 可那又如何?人生在世,谁没有因为意气用事做过几件离经叛道的事,只不过他顾晚迟比旁人更加胆大妄为而已。 “师父!” 温长羽以手挡风,勉强行至覃见身前,惊见师父唇边染上一抹鲜红,失声唤道:“师父!” 如此可见,替顾晚迟挡下最后一道天雷,覃见也并不是毫发无伤,只不过是隐藏的足够好罢了。他不甚在意,抬袖将鲜血擦拭干净。这才捏动法诀将狂风尽数压制住。 场上众人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只有少数几位仙门仙首能勉强坐稳。 “韶华君!你就这么任由顾晚迟逃走,可是有意包庇于他?” 司徒明日嗓门跟破锣似的,炸响在整片校场。 覃见冷眼睨过去一眼,十指收拢攥在宽袖中。他心知顾晚迟受伤不轻,方才若真是将金丹生生剖出来,恐怕当场就要身死道消。 数百年的师门情谊,覃见如何能眼真真的看着顾晚迟死在自己面前。 “韶华君,你……” 覃见冷哼一声,将目光缓缓收了回来。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顾晚迟今后再不能以云中弟子自居了。 “云中第一百八十二代弟子顾晚迟,即日起将之逐出师门,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云中一步。若他日后在世间为非作歹,普天之下人人皆可将之就地诛杀,云中绝不过问!” 第6章 逃命 云中乃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仙山,常年青山绿水,灵气环绕。周围连绵不绝的群山勾勒出深深浅浅的沟壑,由远及近铺就着一层渐深的黛色。山中设有仙障,寻常人莫说是上山了,就连云中的边都摸不到。 顾晚迟虽身负重伤,可云中的结界还是由他设下,破个结界不过小事一桩。一路乘着纸鸢飞快的往南掠去,别看凌光仙君平日里一副风轻云淡仙人之姿,一到这种危急时刻逃得比谁都要快。 毕竟那些仙门世家都不是吃素的,保不齐正派人出来劫杀。他这再不跑,还能等着被人围攻不成。 关键是怀里的狐狸不能再等了。 往南行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已经出了云中地界,行至一处深山老林之中。顾晚迟一路上特意掩盖住自身气息,生怕有人寻过来。当然,都是早晚的事情。只不过他想争取一些时间疗伤而已。 顾晚迟脚尖才一落地,身后的纸鸢突然化作一道火光随风散开了。这纸鸢原是他闲来无事叠的小玩意儿,身上带点灵气,必要时灌输灵力催动,跟御剑飞行速度差不了多少。 只不过顾晚迟现在灵力几近枯竭,少有的几丝灵力还得抽出来给小狐狸疗伤。纸鸢能撑到现在,着实不易了。 眼前是一座山洞,外面疯长着枯草,几乎将整个洞口完全掩盖住。若不是顾晚迟眼力过人,还真瞧不出来这有个洞。这洞里乌漆麻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离洞口近了,扑面而来一阵阴湿气,以及淡淡的血腥味。大约是什么妖怪曾经的巢穴,毕竟大多修为低下的妖类并不讲卫生。 堂堂云中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居然也有沦落到钻石洞的地步,说出去还怪磕碜的。不知若是被覃见知晓,该是什么反应。 顾晚迟也管不了这许多,在外面设下一道结界,这才抱着小狐狸进了洞中。伸手一挥,石洞的大门就被一道结界堵住,同时将气息阻断开来。 足足过了三日,洞中才有了反应,一道淡青色的光芒充斥着整个洞穴。顾晚迟周身弥漫着耀眼的光芒,眼前不远处凭空浮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只这小狐狸原本被烧得焦黑的狐狸毛,根根脱落下来,露出粉嫩嫩的身子。顾晚迟双眸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淡青色的光芒围着小狐狸绕了一圈,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 “嗷呜”一声,小狐狸四肢一颤,浑身痉挛起来。顾晚迟这边才收回灵力,喉头猛然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该死的雷劫,害得他负伤不轻。又兼替小狐狸没日没夜的疗伤,终于受到了很严重的反噬,伤上加伤。虽不至于身死道消,可离当场去世也差不了多远了。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若是仙门的人找来,顾晚迟怕是要不得好死了。 “我……” 小狐狸耷拉着眼皮,懵懵懂懂的说了一句:“我是见着阎王爷了么?” “怎么着,阎王爷能生成我这副玉树凌风的模样么?”顾晚迟深深喘了口气,将胸膛中的浊气尽数吐出。不能动用法力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最起码不容易被仙门中人察觉。 顾晚迟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叛逃仙界,又离经叛道的狂妄之徒。而对待这种仙门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你说,”顾晚迟将小狐狸一把掐了过来,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若有所思道:“你会不会是没有发育好,其实你应该拥有九条尾巴,真实身份应该是青丘少主之类的?” 小狐狸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忽然发觉自己身上连半根狐狸毛都没有了。当即失声尖叫,一爪子扑上了顾晚迟的脸。 顾晚迟嘴角抽搐着,缓缓摸上了自己的脸蛋,十分诧异道:“不敢置信,你居然对救命恩人下此毒手!” 他拽着小狐狸的尾巴,将整只狐狸倒着提溜起来,来回抛了两下。 “你胆子不小,我这张脸可是开过光的,天上地下只此一张。风姿卓越,清新脱俗,不知道是多少女修只可远观的梦中情人。你不知道每年仙门论道,有多少女修扒着墙头偷看我么?” “你撒手!” 小狐狸浑身光溜溜的,两只狐狸爪子赶忙捂住重要部位,气急败坏道:“你快撒手!我的衣服呢?衣服呢?” “衣服?” 顾晚迟眼观鼻鼻观心,瞅了一眼满地的狐狸毛,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摇头一脸严肃道:“不,不知道啊。” “混蛋仙君!” 小狐狸冷眼睨了顾晚迟一眼,使劲一挣,无比轻盈的四爪着地。然后……捧着满地的狐狸毛痛哭流涕。 顾晚迟实在看不下去,伸出一指碰了碰小狐狸,结果他只顾着哭也没个反应。心里不由愧疚不已,从旁道:“这个不能怪我,我那不是替你疗伤来着?好吧,怪我。不过你……你……” 小狐狸哽咽着,偏头看他:“我什么啊?你又想干嘛?” “你们狐妖一族,多少岁才算成年?你具体多大了?” 顾晚迟说着这话时,眼睛鬼使神差的往小狐狸的后腿之间望去。结果被小狐狸发觉,毫不客气的又给了他两爪子。 “我指的是年龄。”顾晚迟强行辩解道。 小狐狸吹了吹狐狸爪子,冷冷道:“混蛋仙君顾凌光!” 顾晚迟摇头叹气,拍了拍衣裳上的狐狸毛就要起身。哪知忽然一阵头重脚轻,气血逆流,眉头不由蹙紧,缓了许久的劲儿,才渐渐好些。 小狐狸最是要面子,不由分说的扑到顾晚迟怀里,在他惊悚的目光中,硬生生的撕下来一块衣料。四爪并用,勉强把下身裹了起来。 顾晚迟捂住胸口,怅然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飞升不成名先败,常使仙君泪满襟。” 闻言,小狐狸耳朵一竖,回眼见顾晚迟一副半死不活风中残烛状,想起他从前玩得那些小把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又想做什么?别装死,咱们赶紧逃命去,否则等人追上来了,你我就等死吧!” “你说得对。”顾晚迟微笑着点头道:“咱们俩现在也算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跑不掉,你也蹦不了。来来,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罢。” 说出来估计都没人信,顾晚迟自二百年前将这狐狸从狼口救下来后,一直养在身边,连这只狐狸到底是何来历,家住何方都不知道。而这狐狸呢,也从不肯对旁人交代。 “没有家,我是野狐,你不知道?” 小狐狸跳至顾晚迟的肩头,指挥他道:“走!一起回你家!” 第7章 蛇妖 顾晚迟在拜入云中门下之前,还是个名不正转的乡村少年。那年上一任云中掌门,也就是顾晚迟和覃见的师傅,因出山降妖,意外来到纵淮镇,顾家村。 当时顾晚迟正值年少,虽未曾接触过瑰丽绚烂的仙法,可因天资聪颖,无师自通。根骨已经远非寻常人能比。老掌门慧眼识珠,当即就有将之收归门下的意思,后来一问,这孩子居然无父无母是个天生地养的孤儿,这便将人带回了云中。 老掌门眼光甚是毒辣,顾晚迟虽比旁人晚修仙道,可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任何晦涩难懂的心法,剑法,他都能一点就通,甚至是举一反三。 如此天纵奇才立马得了老掌门的亲眼,这才将之收为座下二弟子,同当年的云中首座大弟子覃见一同修行。 一晃数百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小狸乍一提,顾晚迟迷茫了好一阵,才从记忆海里,将纵淮镇顾家村六个字拖出来。 也罢,眼下风声鹤唳的,先避避风头再说,顾晚迟如是想,带着小狐狸往南继续行去,再往前就入了广陵了。 小狐狸不解道:“为何不御剑?” 顾晚迟两手一摊,回他:“拿什么御?拿你吗?剑呢?” 仙剑早便还给了覃见,如今除了小狐狸这只不中用,但长相还算可爱的爱宠之外,连张符纸都没有。 小狐狸两爪扒着顾晚迟的肩膀,粉嫩的鼻子四处嗅了嗅,忽然道:“我饿了。” “忍着。” 顾晚迟连眼都不眨一下,淡淡道。一路逢人就问,好不容易才寻到了阔别多年的家园。 只是让他大为吃惊的是,眼前再也不是记忆里炊烟袅袅,小桥流水的顾家村了。眼前茫茫一片残垣断壁,黑漆漆的残缺瓦片下,野草疯长,几乎将整个村子彻底掩埋住。微风一吹,微涩的风熏得顾晚迟脑仁都疼。 他伸手扶额,一脸的惨不忍睹。小狐狸还在边上扇风点火,道:“呦,你这是刨谁家祖坟了?怎么把你家烧成这个鬼德行?这你都能忍?” 顾晚迟睨了他一眼,道:“我是刨你家祖坟了?要不然,你为何留在我身边一直祸害我。” 这里是顾家村,可却不是他记忆里的顾家村了。原来那些美好时光像流水一般从指尖飞逝,他从来没想过抓住什么。日复一日的在云中清冷的大殿内挑灯夜读,独自咀嚼那些晦涩难懂的仙法咒语。 如今骤然从云颠跌落,该是要过那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谁料老天就爱跟他开玩笑。他出生的村子被一道天火烧得干干净净,村子里的人全部都死光了,面对荒草萋萋的孤村,顾晚迟人生头一回觉得走投无路。 若此时回云中跪下认错,不知道掌门师兄能不能看在多年的师门情谊上,原谅他一次呢? 答案是否定的,且不说覃见会不会力排万难选择护短,就以顾晚迟的心性来说,也绝无可能再回云中。 小狐狸两爪子扒着顾晚迟的脸,叹气道:“仙君,你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这么明显的么?” 顾晚迟缓缓摸着自己的脸,愣愣道:“可是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小狐狸从顾晚迟的肩头跳了下去,粉嫩的鼻子嗅了嗅,突然激动道:“仙君,有血腥味!” 闻言,顾晚迟眉头一皱,顺着狐狸爪子的方向,迅速寻了过去。扒开郁郁葱葱的草丛,远远就见一只蛇妖将一个村夫团团包裹住,惨绿色的瞳孔里冒着凶狠的光芒,倒三角的蛇脸阴冷泛青。坚硬如铁的蛇鳞层层覆盖全身,光是看上一眼就遍体生寒。此时正侧过头来,冷冷睨着顾晚迟,吐出一条猩红细长的蛇信。 “仙君……” 小狐狸歪着脑袋,气势汹汹的冲着顾晚迟道:“你还等什么?救人要紧啊!” 顾晚迟苦笑,低头望着空无法力的一双手,默默叹了口气。可小狐狸说得不错,救人要紧。 管不了会不会被人发现,顾晚迟随手从边上扯下一片叶子,横在眉间,默念了两句法诀。叶子如同活过来似的,通体冒着淡青色的光芒,顾晚迟像是掷飞镖一般,不偏不倚中好插在了蛇妖的七寸中。 蛇妖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长达数十丈的蛇身在空地上扭曲拍打。而被树叶击中的地方,黝黑泛青的鳞片血肉模糊,一股股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 小狐狸趁机跑上前去,用嘴叼着村夫的衣领,将人拽至一边。回眼见顾晚迟整个人腾在半空中,脚尖踩在蛇头上。 “仙君,踩!踩死他,往脸上踩!蛇妖就是恶心,踩他脸!” 蛇妖恼怒,尾巴狠狠的往顾晚迟身上打去。却见顾晚迟面上丝毫不见慌乱,纤细修长的五指如同莲花一般缓缓收拢,一把攥着蛇尾巴,将整条蛇在空中甩了一圈。再猛然松手。就听“轰隆”一声巨响,蛇身将地面硬生生的砸出一道深坑。 “呀!好凶残的仙君!” 小狐狸迈着四蹄,身姿轻盈的奔了过来,两爪扒在坑边,探着脑袋往坑里望。 “你小心些,掉坑里没人捞你。” 顾晚迟说着,纵身一跃,跳入坑中。脚踩在蛇妖的身上,两手扒开其肉身,从中剖出一颗赤红色的内丹来。 “咦,丑陋的蛇妖!” 别看小狐狸自己就是妖类,可平日里审美高着呢,寻常长相在他这里无异于茅坑里的粪土。连顾晚迟在他面前,他都能淡定的刨过去一爪,丝毫不怜惜凌光仙君那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 “你呀,不要总是以貌取人,肤浅!” 顾晚迟攥着内丹,轻轻一跃,就从坑里飞了上来。拍了拍手上脏污,抬腿走至村夫跟前。 这村夫脖颈处被蛇妖咬了一口,整张脸黝黑泛青,连嘴唇都是乌紫色的。双眸紧闭,要不是还有一丝气息,同死人没什么分别。当然,中了这蛇毒,他离死也不远了。 顾晚迟出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将这村夫扶了起来,正要将内丹喂入其口中。手腕处却被一双狐狸爪子扒住。 “干嘛?” 小狐狸道:“呐,这可是蛇妖的内丹!虽说这蛇妖修为太低,可是现在咱们条件艰苦,不能再向以前那般讲究。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内丹再不济,也比人间的千年人参管用吧!” 顾晚迟板着脸道:“说人话!” 小狐狸立马道:“仙君!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还用得着你说?” 顾晚迟手腕轻轻一震,将狐狸爪子震开。毫不犹豫的将内丹送入村民的口中。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贪生怕死还修什么仙,见死不救还论什么道!” 小狐狸垂头沉默片刻,用狐狸爪子揉了揉眼眶,闷闷道:“仙君,我是野狐狸嘛,你跟我说这种大道理,我又听不懂。” 顾晚迟随意道:“听不懂没关系,记在心里就成。” 其实,也的确是没有旁的办法了,这村民眼看着就要气绝身亡,总不好见死不救。这蛇妖虽说道行浅,可内丹却是实打实的,其中蕴藏着不少灵力,足够救这村夫一命了。 第8章 大萝卜精 “我这是……死了?” 村夫缓缓睁开眼来,茫然的望着眼前的顾晚迟,挠着后脑勺道:“勾魂的无常……长,长这样?” 顾晚迟在村夫眼前打了个响指,道:“看清楚些,你还活着,不信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不过随意一说,哪知这村夫还真就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其力度之大,听得顾晚迟一阵肉疼。 “哎呦,哎呦,我还真的活着!那蛇妖呢,去哪儿了?难不成是被公子赶跑的?” 这村夫在得知自己真的还活着之后,满脸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见顾晚迟生得仙风道骨,一眼就认定他是个得道隐士。遂噗通一声跪倒,连连磕了几个响头,顾晚迟想拦结果没拦住的。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荒郊野岭的,你赶紧回家去罢。” 顾晚迟生怕被村夫瞧见小狸,不动声色的将他藏在身后。 谁知这村夫老早就瞧见小狐狸了,又因听顾晚迟如此说,更觉他莫测高深。忽然抱着顾晚迟的腿,哭求道:“高人救命啊,救命!我家菜地里长了个怪物,方圆百里的高人都请遍了,任谁也对这怪物无能为力!求求高人大发慈悲帮帮忙啊!” “别别别,你先起来。” 顾晚迟伸手将人拉了起来,略一思忖,便道:“是什么样的怪物?你且说来听听。” “哎呀!我也说不清!高人您快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快请吧!” 想来村夫被这怪物祸害得不轻,连拖带拽将顾晚迟往家里拉。离得老远,就见整个院子挂满了黄栌色的符纸,屋里早便空了,空空荡荡的。门也上了锁,锁面锈得厉害,院角的野草都长得有半人高了。 这村夫略羞赧的解释道:“这茅草屋原先就是空着的,这不,我这两年媳妇儿又生了孩子,手头紧,就想把这屋子给卖了。谁知道这菜地里就出了怪事,长出了个怪东西!” 正说着,将顾晚迟往菜地里引,就见空旷的菜地中央,长着一颗巨大无比的萝卜。估摸着都有一个成人男子合抱粗,顶上两撮绿油油的萝卜缨子,大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 “这……不就是根萝卜吗?” 村夫道:“是萝卜不假,可这萝卜也太大了!每每到了晚上,这萝卜顶还会开花!镇上的人听闻都吓了一大跳,我也找了不少高人来做法事,可是一点用都没有,还骗了我不少银子……” 顾晚迟单手捏着下巴,肩头还蹲着一只小狐狸。他绕着这根巨型萝卜走了一圈,压低声音询问道:“小狸,你怎么看?” “闻不到半丝妖气,可能人间的萝卜就长这个样吧!” “你家萝卜长这样啊!” 顾晚迟声音徒然大了起来,村夫以为是在跟他说话,遂接口道:“是啊是啊,谁家萝卜能长成这样!这样吧仙人,您先想想办法,将这萝卜精给收了。需要什么朱砂啊,黄纸啊,铜钱剑啊,我这替你准备!” 顾晚迟正愁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略一思忖,便故作愁容满面道:“据《精怪大全》记载,动物修练为妖,须得六百年,而植物为精,须得修炼八百年。我观你院里的萝卜精,少说也修炼了一百多年。想要彻底铲除,不容易啊!” 这村夫到底是个凡夫俗子,一听这大萝卜居然修炼了一百多年,登时吓得面无人色。两腿抖成筛糠,颤声道:“呐呐呐,会不会危害我家人性命啊?” 顾晚迟点头,严肃道:“那是自然,这萝卜精是靠吸收你们一家的元气而生,久而久之熟悉了你们的气息。若让他化作人形,恐怕第一个就要寻你们的事。” “会……会怎么样?” 顾晚迟解释道:“人分好人坏人,妖分好妖坏妖。这萝卜精也一样。有两种可能。” 他伸手一根手指,露出一口白牙,“这萝卜精品性好,感激你们全家对他的照顾。故而有恩必报。” “呼,那就好,那就好。” 村夫拍着胸口正要松口气,念起还有第二种可能,遂又绷紧头皮,歪头询问道:“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嘛。” 顾晚迟收敛笑容,伸出两根手指,摇头叹气道:“第二种,那可就惨了。轻则闹得你夫妻不睦,重则闹得你家破人亡!” 这村夫一听,眼睛一直,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好半天才捶胸顿足,放声哭嚎:“造孽呀,造孽!我祖上十八代都是杀猪的,手上都是沾血腥的。轮到我这一辈了,我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才说服我爹,不再杀猪了。谁知道家里就出了这种怪事,哎呦,没法活了啊!” “你且听我说完。” 顾晚迟顺势摸了一把萝卜缨子,同村夫道:“要想收服这萝卜精,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我能力有限,怕是不能彻底将之降住。这样——” 他搓了搓手,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来,“我呢,命格特别硬,专门克这种精怪。你要是相信我的人品,就把这萝卜精交给我。只要我住这一日,保管这萝卜精无法胡作非为。” 小狐狸一听,翻了翻白眼,索性就跳在地上。围着大萝卜转了一圈,仔细打量,末了,张嘴啃了一口,没啃动,“呸”了好几声。 “那可太好了!” 这村夫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攥着顾晚迟的手老泪纵横,“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七八岁的女儿,我真的不能死啊!感谢高人,感谢高人!您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呀!” 他指着这座茅草屋,拍着胸脯道:“这茅草屋我不卖了,就送与高人住。高人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顾晚迟羞赧道:“这不好吧,多不好意思。” “别推让了,高不愧是高人,舍己为人,真是个好人啊!”村夫冲着顾晚迟竖起了大拇指,这便要走,临走前顺手将院门也给关上了。 “现在该怎么办?” 顾晚迟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慵懒道:“啊,先把屋里收拾干净,再把院子里扫一扫。什么锅碗瓢盆都拿出来洗刷洗刷……”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回头我给你搭个狐狸窝吧,虽说狐狸都是住洞里的。但是现在咱们条件艰苦,也不讲究这些了。” “……”小狸爪子指了指身边的大萝卜,面无表情道:“我是说他,该怎么办。” “哦,这东西啊!” 顾晚迟眉头紧皱,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摇着头。忽然抬眸,面色复杂的望了小狸一眼,试探着询问道:“你是想吃烤萝卜,还是清炒?或者一半一半?” 看的出来这茅草屋应该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顾晚迟虽说如今是个落魄仙君,可素来喜洁,一身淡青色的长袍纤尘不染。他的手执惯了毛笔和长剑,如今返璞归真,又不能随随便便使用法力,只好事事亲力亲为。 他一刻也不闲着,将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半点灰尘都摸不到后,这才深深喘了口气。再抬眼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石头砌成的大床之外,只有一张陈旧的桌案。小狸不知打哪儿叼来两小截蜡烛,顾晚迟摸了摸袖中,连张明火符都没有,心头不由染上几分心灰意冷。坐在冷炕上,有点想念师兄。 好在,小狸鼻子比狗还灵敏,将打火石也给找出来了。顾晚迟脸色稍霁,蜡烛微亮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五官越发的柔和。 “咱们以后要怎么办?这里什么都没有。” 小狸跳上床去,背着光悉悉索索的将衣裳脱了下来,一头扎在被褥里。这被褥还算干净,闻着还有些青草的干爽气味。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得过且过吧,狐大仙。指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找来了呢!” 顾晚迟脱鞋上榻,拽过一角被子往自己身上盖。平躺下来,一只胳膊垫在脑袋后面,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小狐狸望过去一眼,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小狸,你最好老实告诉你,你家住在哪儿。等我把你送回去后,我自己寻个深山老林,估摸着再过上几百年便能寿终正寝了。你跟着我,早晚得出事。” 小狸往顾晚迟身边凑了凑,团成肉乎乎的一小团,闻言,闷闷道:“我早就说过,我是野狐,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若是后悔救我了,现在把我交出去,兴许还来得及,以你凌光仙君在仙门中的大名,谁人敢与你为难。再不济,还有你掌门师兄韶华君呢!” 哪知顾晚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一笑,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勿怪乎仙门世家有这么多女修士喜欢扒凌光仙君的墙头,生成他这副模样,走到哪儿都是为祸一方。 “我啊,已经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些年,我历劫了一百零八次雷劫,每每到了紧要关头,都似达到瓶颈一般,始终不能羽化登仙。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而我现在要去寻找我的道了。” 顾晚迟说出这番话时,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并非糊涂,千万年来,世间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成仙?纵是覃见这位仙门第一的上仙,也不过如此。还是有寻常人一般的七情六欲,还是得违逆本心的活着。同传说中的大罗金仙距离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也许,今生竭尽心力,顾晚迟都登不上仙门穹顶,不知道下一次渡劫何时到来。与其在一次次的飞升失败中苟且,不如顺应自己的本心,真真的活上一回。也许到了那个时候,羽化登仙便能水到渠成了。即使不成,死也没什么可抱憾的。 烛火微微跳动,人间的风是柔软的,阳光是温暖的,就间晚间的风都带着馥郁的花香…… 花香? 不对,这周围荒草萋萋的,哪里有什么花香! 顾晚迟困意登时一扫而空,侧过脸见小狸正团着身子酣睡着,不忍心打搅。遂蹑手蹑脚的起了身,随意披上外裳,穿好靴子,走出房门。 借着明亮的月光,就见白日里那颗巨大无比的萝卜通身冒着红光。绿油油的萝卜缨子高高翘了起来,自中间开出一朵鲜红的花来。每一瓣花瓣都娇艳欲滴,红得似血。美艳异常的同时,又十分诡异。 顾晚迟并非没见过植物成精,可却从没见过萝卜精。眨了眨眼睛,心想:人间的萝卜居然还会开花。 来不及深想,右手食指为笔,隔空画了一道繁复的咒语,顾晚迟嘴里念念有词,正欲催动阵法将这萝卜精收服。谁料一阵刺眼的红光闪过,那朵花迅速枯萎下来,连同巨大的萝卜也开始变小。 “这是什么东西……” 顾晚迟抬手挡脸,借着光亮就见红光退去之后,空旷的菜地里哪里还有大萝卜的半点影子。他正凝眉疑惑不解,肩膀蓦然被人拍了一下。 深更半夜,对影成双的,顾晚迟蓦然被这么一拍,心跳都停了半拍,仓惶回首间,就见身后站着一位红衣俊美男子。 这男子穿着一身红色,五官俊美到无可挑剔,甚至比被誉为仙门第一美男的凌光仙君,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这人薄唇轻抿着,似乎有话想说,可却无从开口。眉眼间凝着几分疑惑和迷茫,像是刚出世的孩童一般懵懂,正抬眸凝望着顾晚迟。 若是寻常妖兽精怪,莫论修为多高,就没有谁能逃得过凌光仙君的眼睛。可这男子方才一定在他身后站了许久了,可顾晚迟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如此一来,这男子的修为定远远的高于顾晚迟,可细数仙门修为名列前茅的修士,没有谁是生得这副造孽模样。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妖兽精怪?可他身上却半点妖气都没有,干净的如同白纸一般。 顾晚迟二话不说,往后跳了一步。右手竖起两根手指,随时预备着与这男子决一死战。 却听这人道:“我是谁?” 顾晚迟微微一愣,这人问的是“我是谁”,而不是“你是谁”,莫不是脑子有毛病的世外高人? 这男子见顾晚迟不回答,微微蹙眉表示不悦,余光见菜地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萝卜坑,就跟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来,弯腰摸了摸萝卜坑,抬脸同顾晚迟道:“这里好熟悉。” “……” 顾晚迟大为诧异,这男子莫不是萝卜精化作了人形?世间万物一花一草皆有灵,正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眼前这个萝卜精居然比自己的修为要高,这就很让人难以置信了。 “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顾晚迟略迟疑片刻,试探着问出了声。 萝卜精很坦诚的摇了摇头,懵懂的像个孩子。 顾晚迟略一思忖,觉得与其同一位来历不明,且修为莫测高深的萝卜精为敌,不如与其交个朋友。他凌光仙君在仙门素来以不合群和离经叛道著称,广结好友那是不可能的,树敌无数也并非有意。多一个朋友,日后也多一个说话的人。 小狸那只骚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找只野狐狸跑了。况且,眼前这个萝卜精修为高,模样俊,看起来还特别好骗。 “咳。”顾晚迟右手攥拳虚掩唇角清咳了一声,这才一本正经的骗人,道:“实不相瞒,我是你爹,你是我儿子。” “……” 大萝卜精眉头皱得更深了,俊脸上划过一丝疑惑不解,歪头冷眼睨着顾晚迟。 顾晚迟挠了挠侧脸,心想:这大萝卜精才化作人形,看样子还有点傻。况且植物修成的精怪,也没有爹和娘这一说。遂赶忙敛容,解释道:“干爹,干爹,不是亲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画重点,期末要考的啊~ 男主就是这根大萝卜精 当然,肯定还有别的身份~ 比心心呦~ 第9章 同居 岂料,这大萝卜精比顾晚迟想象中的,要聪明那么一点点。毫不客气的揭穿他:“胡言乱语!你同我身上的气息毫无相似之处,可见你我不同族类。你休得骗我!” 顾晚迟想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便两手一摊,道:“何必在意这么多细节?世间的事情怎么能够说得清楚。女娲人首蛇身,朱雀是鸟非猪,可见凡事都有个例外。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知我是在骗你?” 大萝卜精约莫是没有什么好的说辞,毕竟化作人形以前,他都是昏睡状态,隐隐约约好像知道自己被埋在土里。而眼下,顾晚迟言之凿凿,也不像是在说谎。遂勉强道:“既然你我同处在一个屋檐下,我便姑且将你看作朋友。你若敢对我怀有歹念,我必叫你神形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顾晚迟眉梢一挑,昔日凌光仙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仙门可是鼎鼎有名的。何人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可偏生这只萝卜精来历不明,修为高深,比那什么隐士高人还要隐士高人。 若是覃见在,以他的眼界和修为定能瞧出来这萝卜精到底是何方神圣。可现如今顾晚迟叛出云中,早已同仙门势同水火,哪里还能有机会再拉着云中掌门问东问西。 也许某一天,还会同曾经的掌门师兄兵刃相接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顾晚迟不免感叹自己的舍生取义。为了那么一只作天作地的小狐狸,居然敢同整个修仙界为敌,换做旁人那定是想都不敢想的。可他非但想了,还将之付诸行动。 恐怕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等着看他如何被仙门追杀至死了罢。 顾晚迟正想的出神,就见大萝卜精自顾自的往屋里走去。待他回过神来,想起小狸还在房里睡觉时,还未来得及将人唤住。就听屋里传来“咚”的一声,随即就是一声狐狸的哀嚎。 “不好!” 顾晚迟飞快的奔至屋里,打算从萝卜精手中将小狸救下。就见小狸光溜溜的四爪着地,耷拉着一对狐狸耳朵,一副惊慌失措,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一见顾晚迟进来,猛的窜上了他怀里,嗷呜一声,嚎了起来: “仙君救我!仙君!” “你叫仙君?” 大萝卜精单手负在身后,微抬着下巴,颇为趾高气扬的问道。 顾晚迟摇头,伸手揉了揉小狸的脑袋以示安抚,这才抬脸淡淡笑道:“我姓顾,名晚迟。叶落秋将暮,明月晚来迟。” 大萝卜精点了点头,顾晚迟便问:“你呢?你可有个名字?” 总不好大萝卜精,大萝卜精的叫人家罢。 顾晚迟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这大萝卜精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还会记得自己叫什么。如此,他便兴致勃勃的要给他取个清新脱俗的名字。取了好几个,大萝卜精都不满意。 一问才知,这家伙居然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叫余胤。” 顾晚迟微微一愣,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可他都活了一千多年了,接触过的人和事物数不胜数,记错了也未可知。遂温和的笑了两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夜已经很深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可这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床被褥。总不好让新来的小客人睡在地上吧? 当然,顾晚迟自己更不可能睡在地上。 如此只能一起上榻挤一挤。好在顾晚迟清瘦,余胤虽比他高一头,可也不甚占地方。小狸不敢近余胤的身,自己跑下床寻个角落睡下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早上顾晚迟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整个人缩在余胤怀里。非但如此,二人面对面躺着,胳膊腿都贴在一起,盖着同一床被褥,就连气息都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余胤身上也不知是什么味道,隐隐觉得像是梨花香,萦绕在鼻尖怎么都挥之不去。顾晚迟没有同男子同睡一张榻的癖好,遂将余胤的手臂推开,率先下了榻。四处逡巡一遭,没瞧见小狐狸的影子,这才踏过门槛,往院里望了望。 除了宽阔干净的庭院,也就只有菜地里那只巨大的萝卜坑了。 “小狸,小狸?” 顾晚迟站在门槛处唤了几声,连个狐狸影子都没瞧见。这骚狐狸成天没个定性,在云中仙山时便是如此,每每偷溜下山,不玩个尽兴死都不肯回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不,被瀛洲掌门司徒明日逮个正着,要不是顾晚迟大发慈悲,袒护着些,小狸哪里还有命在。 就这样了,小狸居然还敢溜出去,死性不改! 顾晚迟摸了摸后脑勺,前有狼后有虎的,家里还有一只狐狸和一只大萝卜精要养活,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入夜之后,小狐狸才打外头回来,看样子应该是吃饱喝足了,那肚子撑得圆溜溜的,几乎垂到地面上。 四爪在院门口踌躇片刻,试探着唤了两嗓子“仙君”,见没人回应。这才放心大胆的往院里遛。忽见门槛处两团黑影微微晃动,小狐狸一唬,猛的往后跳了一步。 嘴里连声尖叫:“仙君,仙君!” “仙君他在这儿呢!” 门槛处的黑影动了,小狐狸凑近一看,就见顾晚迟坐在门槛处,正向他和蔼可亲的招手。而那个新来的大萝卜精单手负在背后,冷冰冰的立在一旁。 “来,小狸,过来让仙君抱抱。我这年纪大了,一天不见到你,心里跟猫挠了似的。来来。” 小狐狸又往后跳了一步,竖着耳朵,狡辩道:“仙君!你铁打的身子骨,用不着吃饭。可我才二百多岁,还是个孩子。我本来就发育不良了,再不吃饱饭,以后可要怎么办!” 顾晚迟眨了眨眼睛:“在你们族里,二百多岁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偏头望了一眼余胤,昂着脸微笑着问:“那你呢?你多大了?” 变着花样的套话,就不怕套不出大萝卜精的祖宗十八代。 余胤冷眼睨了顾晚迟一眼,微抬着下巴,冷淡道:“不知。” 好吧,都问一天了,这人就是一问三不知。 顾晚迟拍了拍后脑勺,余光瞥见小狐狸要偷溜进去,上去一把将整只都提溜在手里。 “瞅瞅,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一天到晚的只想着吃!你这成天吃我的,喝我的,还住我的,怎么也不想着帮忙挣点银子什么的,要你有何用!” 顾晚迟说着,伸手探了探小狐狸的肚子,突然凝眸严肃道:“你下午干什么好事去了?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小狐狸吓得狐狸耳朵一缩,别提有多可怜了。支支吾吾半晌儿,说自己去麦田里抓田蛙吃了。 顾晚迟冷笑一声,从小狐狸的嘴边将残余的鸡毛捻了下来。证据确凿,小狐狸哪里还能抵赖的了,只能垂首帖耳,作出一副听凭发落的可怜样。 “你说说你,偷什么不好,学偷人家的鸡!”顾晚迟恨铁不成钢的戳了小狐狸一指,教训道:“你虽然是只野狐,可好歹跟在我身边二百来年,难道受到的熏陶还少?你今个去偷人家的鸡,明天是不是就要偷人了?” 小狐狸委屈巴巴道:“那我是狐狸嘛,狐狸吃鸡,天经地义。” 顾晚迟瞪眼:“那我还是仙门修士,是不是我现在一掌把你打到灰飞烟灭,也是天经地义?” 小狸哭道:“仙君就会欺负我!” 顾晚迟冷哼,丝毫不为所动:“你这都跟谁学的?你好的学不会,坏的无师自通,你年纪小小的,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偷鸡。反了天了你!” 余胤听了片刻,忽然问顾晚迟:“晚上吃什么?” 顾晚迟一听,十分诧异的反问道:“吃?你需要吃饭么?” 第10章 养家糊口 仙人分三种,上仙,中仙和下仙。现如今除却一些在深山老林中修行足不出户的仙人之外。年轻一辈的上仙,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云中的掌门韶华君一个。 而顾晚迟修成中仙多时,虽屡次飞升上仙都以失败而告终,可并不妨碍他的仙人之体。因此,像辟谷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小狸是只狐妖,道行浅资历低,需要吃饭合情合理。可顾晚迟就想不明白了,大萝卜精需要吃哪门子饭。 植物修成精,那是食以花蜜花瓣,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方可。再者,这天底下的蔬菜花果说到底跟大萝卜精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素菜就不能吃了。 小狐狸见顾晚迟一副见着鬼的表情,探着圆溜溜的脑袋,问道:“你怎么了?” 顾晚迟单手捏着下巴:“据《精怪大全》记载,没说萝卜精需要吃饭的啊!” 余胤从旁问:“听起来这书很厉害的样子。” “那是!” 顾晚迟抚掌笑着点头,“天底下的精怪,别管是大精小精,门第高的还是门第低的,上古流传下来的,还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甚至是祖上十八代,通通记录在内。此为仙门现如今记载最完整,最具权威性,也是最广为流传的版本。” “原来如此。那这书出至何人之手?” 顾晚迟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笑容满面道:“出至我之手。” 余胤微微一愣,薄唇抿着,目光打他脸上缓缓扫过去,自动接了上一个话题。 “那晚上吃什么?” “……” 居家过日子,离不开衣食住行。说起这个吃啊,那在人间就得需要银子。没有银子别说是吃喝了,就连买身衣裳都不行。 顾晚迟如今暂且不能使用法力,离开云中时,也没来得及整理两身衣裳出来。他又素来喜洁,衣服总是浆洗的一尘不染。如今过得两日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倒是把自己折腾的灰头土脸。 顾家村如今是块荒地,连当地的县衙都不屑于监管。小狸是个没有骨气且没有原则的骚狐狸,余胤就更别提了,整个一吃软饭的。反正顾晚迟一个也指望不上。 凡事只能亲力亲为。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顾晚迟意外发现,在这一片空旷的荒地上,居然灵气还挺浓郁。 四面环青山傍绿水,周边还有个清河镇,除却顾家村这一片荒凉土地之外,其他哪哪都好。 上回那个村夫有一阵日子没过来了,这回一来,背了一大竹筐。一脚才踏进院子,就瞅见院里的石桌子旁,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对立而坐。而那只才刚长毛的小狐狸,正懒洋洋的盘在桌面上晒太阳。 “呦,高人这是在吃饭呢?” 村夫小心翼翼的拿眼去瞅菜地里的大萝卜,结果空旷的菜地里哪里还有他半点影子。就留下一个深坑。 “哎呀!高人把那妖精给收了!” 这村夫喜出望外,一拍手掌激动不已。见院里还坐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子,一时微微诧异,偏头去问顾晚迟,道:“高人,这是……” 顾晚迟正端起一杯白水在喝,闻言,轻轻咳嗽一声,用手半掩着唇角,压低声音道:“嘘,这是在下的好友,素来喜欢清静。你莫要打听他,要不然他待会要生气的。” “这……” 村夫下意识的抬眼望了余胤一眼,果间他面容冷峻,眉眼间都含着两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离得近了,浑身都打着哆嗦。就跟靠近一块大冰块似的。 遂赶忙点头如小鸡啄米,道:“是的,是的,既然是高人的朋友,那便是我们全家的贵客呀!” 说着,将身后竹筐解了下来,“哐当”一声放在石桌上,笑容满面道:“来,高人,这是孩子他娘给准备的。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就这些萝卜是自家地里种的,吃着特别好!” 一听“萝卜”二字,顾晚迟喝水的手微微一滞,抬眸就见余胤眉头压了下来,清俊的脸上凝了几丝寒气,没由来的让人打了个哆嗦。 顾晚迟生怕这大萝卜精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赶忙一攥他的手腕,勉强笑道:“冷静,冷静!这个我能解释的!” 村夫哪里知晓眼前这位红衣公子,就是原来那颗大萝卜。如今怪萝卜也被铲除了,心上一直以来压的大石头自然没了。身心也愉悦了,话也说得利索了,跟倒豆子似的。 “高人就是高人,出手利索,行事带风啊!也就是我运气不好,我这要是早一点遇见您啊,也就用不着花那些冤枉钱了。只是不知高人把那萝卜精怎么着了?不会再回来了吧?” 顾晚迟将余胤手腕攥得紧紧的,闻声便道:“还能怎么着,就打跑了呗,你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一日,他必定不敢再过来。” 村夫道:“啊!那怎么能行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高人您是不怕,可像咱们这种凡夫俗子,哪里经得住妖精闹腾。您这……您这好歹把那萝卜精修为打散,或者砍断他四肢什么的啊。您做事,我怎么有点不放心啊!” 原来,“斩草除根”这四个大字不仅在仙门被奉为圭臬,在人间也广为流传。可见由此荼毒了多少人。 余胤听得此话,抬眸冷冷望了村夫一眼,要不是顾晚迟赖死赖活的拦着。今日阎罗王那里还得多收一个新来的。 “冷静,冷静。”顾晚迟颤着音安抚着,又转过头来,痛心疾首的同那村夫道:“你这种思想就很危险了,你想想看,那大萝卜精都在你家菜地有一阵子了。都没把你家里人怎么样,养在家里不仅驱魔避邪,还能聚财招运。你怎么能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呢?” 村夫分辩道:“那不是高人您自个说的?那萝卜精会闹得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这份上了,他不死,我这夜里睡觉也睡不踏实啊!” 顾晚迟余光瞥见余胤在往他这里看来,立马肃然道:“这话我没说过!” “哎!” 村夫也来了脾性,正要同顾晚迟好生说道说道。忽然想起来了正事,遂一拍脑袋,道:“高人,实不相瞒,今个我来找你,还真不是为了那萝卜精的事!” 顾晚迟松了口气:“那你说吧!” 村夫:“事情是这样的,距离这二十多里路,有个清河县。我呢,通常在东家做工挣两个铜板养家糊口。可我这个东家,近月来出了怪事!” 话说到此处,顾晚迟眉梢一挑,就听得村夫神神秘秘的接着道:“首先得从他家小妾跟人私通开始说起,被我这个东家少爷发现后,就把这小妾毒打了一通,预备着发落出去。谁料这小妾一时想不开跳井死了!” “跳井死了?”顾晚迟微微诧异,单手捏了捏下巴,摇头叹气,“那还真挺想不开的。” 一般来说,人死之后都要入黄泉喝孟婆汤,再投轮回井方可转世为人。可因着黄泉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但凡是自裁身亡之人,属于自己放弃了生命。即便是入了黄泉,也喝不得孟婆汤入不了轮回。非但如此还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世间人人皆知生命的可贵,连自己都不珍惜自个的小命,还能指望着谁来珍惜。 “可不是嘛,谁不说呢!这小妾生前就不讨人喜欢,死后还化作了厉鬼前来索命!先是把生前伺候过自己的小丫鬟开肠破肚,后来干脆把东家少爷其余几房小妾都给杀了啊!”村夫说到这里,还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余胤听了片刻,从旁道:“才死之人,戾气就如此之重。若非生前受过非人折磨,那想必就是怨念极深。恐怕不仅仅是跳井那么简单罢。” 顾晚迟眨了眨眼睛,歪头瞧他:“比如说?” 余胤淡淡瞥他一眼,手指微曲,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比如,死前穿红衣,井边种有槐树,又恰好是月圆之夜,跳井之后脸朝上,等等。” 哪知村夫一听,立马抚掌激动不已道:“这位公子说得极是啊!那小妾死时就穿着一身大红,因着那井常年不曾用过,里面水深水浅谁也不知道。就这么活生生的把人给溺死在了里头。你们说吓不吓人!” 顾晚迟点头:“那还真挺吓人的。” “所以啊,高人,您一定得帮帮忙啊!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村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拽着顾晚迟的衣袍,苦苦哀求。 “起来,起来。” 顾晚迟最受不了这一套,赶忙让这村夫起来,“既是厉鬼,那我便前去会上一会。只不过——” 这村夫立马道:“只不过什么?” 顾晚迟笑得腼腆:“东家少爷打算付多少银子啊?” 村夫愣愣的望着顾晚迟,巴巴道:“捉鬼降妖难道不是修道之人的天职吗?” 顾晚迟老脸一红,羞赧道:“我这不是落魄了嘛,你也看见了。” 他伸手指了指小狐狸,又指了指余胤,一脸无奈:“我这一家子等着我养家糊口呢!” 闻言,余胤缓缓转过脸来,目光灼灼的投在顾晚迟脸上,似乎要将他望出两个洞来。 “好吧,这个回头再跟东家商议。” 村夫从竹筐里掏出俩白萝卜,一人一根递了过去,“两位公子还没吃饭吧?我瞧着怎么都在喝白水。来来,尝尝,自家地里种的,吃起来嘎嘣脆。可比外头卖得要甜多了!” 顾晚迟脸皮抽搐,抬眼望着余胤渐渐黑下来的脸,巴巴道:“别,别了吧!” 第11章 别了吧 先前那东家少爷因为府上闹鬼的事,请了道观里的道士前来做法。谁知做法事的祭坛才摆好,一阵阴风打井里头冒了出来。把祭坛砸了个稀巴烂不说,还把那小道士吓得够呛。 据说道袍都被女鬼撕碎了,拂尘更是一根毛都没留下,尽数被扯秃。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什么道士啊,和尚啊,或者说是什么隐士高人上门降妖。 因此,东家少爷听闻府上的长工带了高人前来时,欣喜万分,亲自跑至府门口将人迎了进来。 也许是顾晚迟从头至尾看起来都是一副清俊书生的模样,这东家少爷微微迟疑,抬眼瞥了王三,也就是那个村夫一眼。 王三便恭恭敬敬道:“少爷,您可别看这位公子生得唇红齿白,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可他厉害着呢!先前小的去山里挖草药,遇见了蛇妖。就是被这位公子所救。还有还有,小的家中菜地里长的那大萝卜精,也是被这位公子赶跑的!” “哦?” 东家少爷一听,原本都对顾晚迟不抱有什么希望,眼下也渐渐信了两分,“这么说来,公子的修为定是不俗。不瞒你说,我年少时曾经在仙门当过半年外门弟子。多少也对仙门有个大致了解。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师承何派?” 顾晚迟微微一愣,想不到这东家少爷居然还有两分仙缘。怪不得方才进来时,路过院子,见一草一木种得都十分有章法,连廊下挂着的一排符纸所撰写的符咒都十分完整。 原先顾晚迟还以为是哪位前来捉鬼,但不幸惨败的同道中人所留。竟不曾想这些都是出至于这位东家少爷之手。只是不知这位东家少爷对云中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有多深刻的了解了。 “在下姓顾,单名一个水字,没有师门。” 顾晚迟当即胡诌了个名字,也幸亏自己从前足够神秘,外界纵是听过凌光仙君的名号,可也只是“闻其名,未见其人”。否则今日就该露馅了。 果不其然,东家少爷一听姓顾,当即神色微微一变,随即收敛神色。料想也没将顾晚迟与仙门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联系在一起。 毕竟谁能想到,昔日风光无限的凌光仙君,现如今会沦到需要靠捉鬼降妖养家糊口的地步。再者,清河镇地属偏远,消息不灵通也是常理。 “原来顾公子是散修啊,在下姓徐,名子容,公子唤我名字便可。” 徐子容说话时,对着左右摆了摆手。堂下的丫鬟纷纷退了下去。这才身子微倾,同顾晚迟缓声道:“实不相瞒,我虽修行过半年,可因资质太差,与那仙道实在无缘。这才不得不半途而废,回家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以至于府中闹鬼,都无能为力。” 顾晚迟听了这一席话,再想想自己年少成名,何等风光恣意。可现如今还不是沦为仙门败类,被人打上“狂妄之徒”的名号,四处逃窜。 可见世事无常,没那资质仙骨,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遂道:“既然是同道中人,那我们就长话短说。若想捉住那厉鬼,须得先将她引出来。可我方才进来时,见庭院里挂满了符纸,又闻徐公子曾经找过不止一个人上门捉鬼。想来那女鬼轻易引不出来。” 徐子容急问:“既如此,那顾公子可有什么法子?” 顾晚迟轻轻颌首,徐子容见状大松口气,随即又道:“顾公子请放心,事成之后,在下绝对不会亏待了公子。只是不知具体要准备什么?” “纸,笔,墨,砚,剑。”顾晚迟摊手,“总不能让我赤手空拳的捉鬼罢。”毕竟他现在不能轻易使用法力。 徐子容蹙眉,汗颜道:“什……什么?我没听懂。” 顾晚迟略感惊讶:“黄纸,毛笔,墨斗,砚台,铜钱剑啊,这都需要我告诉你?这样看来,你与仙道无缘,也并非全然怪罪到资质平庸的头上。” 徐子容满脸羞愧,当即对着顾晚迟拱了拱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顾晚迟不免叹了口气,多年不曾收过弟子,都不知道现如今的外门弟子都差到了这种地步。看来这些年来,覃见极力主张广修仙道,开枝散叶,其实有些轻重倒置。 根基都打不牢靠,纵是门下弟子遍及天下又有何用。大厦将倾看来也是早晚的事。 “另外,让人将院里挂的符纸,以及铜镜之类避邪的东西全部拆下来。入了夜之后,任何人都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听清楚了么?” 徐子容点头,虽不知顾晚迟想搞什么把戏,可一席话下来,总觉得这人莫测高深,无缘无故让人觉得信服。遂将他嘱咐的事一一记在心里。 抬眼却见顾晚迟起身要走,连忙也起了身,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从旁询问道:“那我需要做些什么?也是在院子里闭门不出么?” 顾晚迟斜睨了他一眼,对着徐子容招了招手。 徐子容疑惑的凑过身去,听了片刻,神色登时变得古怪起来。可也没多问什么,这便下去准备了。 再回到茅草屋时,天已经擦黑了。顾晚迟提溜着从镇上买来的酒,才一挨到院门,小狸肉乎乎的小身子就撞了过来。 “仙君救命!” 小狸两只爪子死死拽着顾晚迟的衣襟,水灵灵的狐狸眼包了两包眼泪,可怜兮兮的望着顾晚迟。 “怎么着了?被狗撵了?” 顾晚迟用空着的一只手将狐狸爪子拨开,岂料小狸的狐狸爪子上黑乎乎的,被他爪子抓过的地方,衣襟黑了一大片。 “你,想不开了?” 顾晚迟板着一张俊脸,他生来喜洁,哪里能容忍衣裳上有一星半点的脏污。若换做从前,手轻轻一拂,使个清洁之术即可。可眼下今非昔比了,且不说重伤未愈,但凡动用一丝法力,保管等不到明天太阳出来,茅草屋就得被赶来的仙门修士踏烂。 因此,他是很不高兴的,“你这狐狸怎么回事?钻人家烟囱了?” “不是啊,仙君!” 小狸用狐狸爪子揉眼,可怜巴巴道:“都是那只大萝卜精干的,仙君要为我做主。” 顾晚迟一听,眉头一挑,这大萝卜精成日里无所事事,在他这混吃混喝还蹭床,现如今倒好了,还欺负狐狸,岂有此理! “你等着,我去灭了那只萝卜精!他在哪儿?” “厨房!” 第12章 他自称是个孩子 顾晚迟顺手将酒坛子放在石桌上,气势汹汹的往厨房走,一声“余胤”才唤出来,其余的话全部都哑在了嗓子里。 只见,余胤腰上围着块碎花布,正攥着一把菜刀,聚精会神的切萝卜。而旁边的铁锅已经烧热,里面翻炒着的也是萝卜,只不过是萝卜切丝了而已。 “你,你在做什么?” 顾晚迟失声问道。 “做饭。” 余胤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将手里正在切的萝卜块盛放到盘子里。正好锅里清炒的萝卜丝也能起锅了,遂回身取了干净盘子过来。 回眼见顾晚迟还傻呆呆的站在门口,冷峻的脸上划上一丝疑惑,问他:“怎么,那女鬼有那么难捉?” 顾晚迟反应过来,赶忙上前制止了余胤的动作。一把将人拉至自己身前,满脸严肃道:“余胤,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虽说你现在已经脱去凡体,幻化成人了。可从本质上来讲,你还是一根萝卜呀!” 他手指了指案板上躺着的半截白萝卜,满脸沉痛道:“这个也许就是你二大爷的姑妈的表妹的女儿!你怎么能吃自己的同类呢!” “不可以么?” 余胤神色未改,似乎很难理解,一根白萝卜怎么就成他家远方亲戚了,只道:“我没觉得这萝卜长得像我亲戚。” 顾晚迟满脸的惨不忍睹,伸手抚额,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同余胤解释这个问题才好。只得敛眸质问道:“这个暂且不提,你挺大一男人,为何欺负小狸?你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么?” “二百岁的孩子?” 余胤嗤的笑了一声,将顾晚迟手震开,似笑非笑道:“按照这么个算法,那我也是个孩子。自我有意识以来,不过才过了三个月而已。而我幻化做人形,不过才过了十日。” 顾晚迟笑不出来:“你别说了。” 余胤果真就不说了,可却换了个别的话题,垂眸直视着顾晚迟的脸,道:“你身上的伤是历劫弄的。” 这是一句陈述句,而不是一句疑问句。很显然,即使顾晚迟掩饰的再好,遇见修为比自己高深的人,还是能被人轻易瞧出端倪。而这位修为莫测高深的男人,居然口口声声说,自己还是个孩子。 “呐,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顾晚迟话风转得生硬,余胤却丝毫也不在意,又转身去切萝卜了。一边切,一边道:“你那只狐狸不错,本体应该是九尾白狐。不知何故,缺了另外八条尾巴,我想应该是人为的。” 说最后这句话时,余胤抬眼望了顾晚迟一眼。 “你别看我,不是我干的!” 顾晚迟往后跳了一步,想了想,又往前走了两步,离余胤更近了,压低声音问他:“我竟不知小狸原是九尾白狐。你的意思是说,小狸的另外八条尾巴是被人砍断的?” “嗯。” 余胤轻声应了,将切好的萝卜块丢进锅里,看样子似乎是要弄个萝卜汤。 顾晚迟心想,怪不得小狸从来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世,敢情九条尾巴被人活生生的砍断八条。这无论换作是谁,怕都不肯轻易跟外人说。也不知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毕竟二百年前,小狸不过是个刚出生没多久,小脸还皱巴巴的小狐狸罢了。 “呐,你知道是何人所为么?” 余胤蹙眉,望了顾晚迟一眼,像是看傻瓜一样:“我怎么知道!” 也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大萝卜精,哪里事事都了如指掌。顾晚迟不免又心疼了小狸一番,要知道九尾狐一族居住在青丘,那可是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族类。 小狸纵然不是什么血统纯正的九尾狐,可无论如何也不该被人如此作贱才是。可偏生顾晚迟这脑子里空荡荡的,连如何认识小狸的,都记不清楚了。 “哎呀,我这头疼,头疼。” 顾晚迟轻轻捶了捶脑袋,边说边往外遛,余光一瞥,见菜地里绿油油的一片。离得近了,才瞧清地里头是个什么鬼东西。 “仙君!” 小狸洗干净了爪子,又开始扒拉顾晚迟的裤腿,一爪指向菜地,忿忿道:“都是那只大萝卜精支使我干的!他非要让我去种萝卜,我不肯,他就说晚上要炖了我,仙君救命!” 顾晚迟原本是想问一问小狸断尾之事,可思来想去还是作罢。毕竟谁没有点不可说的辛酸血泪史,何必揭人伤疤,捅人短处。遂道:“好,我知道了,回头就把大萝卜给吃了!” 小狸一听,两爪抱着顾晚迟的腿,使劲蹭了蹭。 结果就是,说好了要吃大萝卜,结果吃的是此萝卜而非彼萝卜。小狸蹲在椅子上,一狐狸爪拍向桌面,愤怒道:“顾凌光,你居然骗我!” “没有啊,我没有啊!” 顾晚迟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顺手捞起一副筷子,夹着一根萝卜丝,凑近小狸眼前。 “来,瞅瞅,晚上的确吃的是萝卜啊!你赶紧吃,稍晚一些,我带你一起去捉鬼。” 闻言,小狸眼睛一亮,这骚狐狸平生没有什么优点,唯有两大嗜好:一是吃喝玩乐,二是瞎凑热闹。 可还未等小狸开口,却听余胤道:“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你不准去!” 小狸心情刚一好转,一听这话,气得狐狸耳朵都竖了起来。 余胤连正眼都没望他一眼,而是径直的望向了顾晚迟。 “仙君!”小狸也转过头去,怒气冲冲道:“不许你答应!以后这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选!” “别别别,冷静,冷静。” 顾晚迟赶忙打圆场:“相逢即是有缘,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要论起来,咱们都拥有同一个祖先,何必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来来,吃菜,吃菜。” “哼!” 小狸前爪环胸,冷眼望着余胤。 顾晚迟悄悄地给余胤打了个手势,哪知余胤明明都看见了,可偏生不为所动。优雅无比的夹了一根萝卜丝放入口中,许久才道:“我不跟狐狸一般计较。” 也许就是这种轻飘飘的语气激怒了小狸。小狸二话不说,当场就要掀桌,谁料余胤手更快,只轻轻一按桌面,硬是纹丝不动。 “仙君!” 小狸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只好一头扑进顾晚迟怀里,用头使劲撞他胸口,放声哭嚎:“你看啊,大萝卜精欺负我,他欺负我!” 顾晚迟甚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将小狸哄好,时辰也差不多了。估摸着交代徐子容那小子做的事,应该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这才起身,抱着小狐狸要出门。谁料余胤果真跟了出来。 顾晚迟自然是想让余胤跟着,一方面留余胤一个人在家看门,显得不太人道。二来也想看看余胤到底有何本领。就以顾晚迟的眼力,只要余胤使用法术,必能知晓其真实来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阔爱们小年快乐鸭! 第13章 引鬼 既然是要引女鬼出来,自然得选在十二个时辰中,阴气最深,怨气最重的子时。 子时乃胆经当令,胆主生发之刻,因当子时来临之时,万物沉睡,夜色最浓,也是妖魔鬼怪出来胡作非为的最好时机。正所谓: 一阳出动处,万物未生时。 顾晚迟特意挑了这个时辰,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这个。毕竟自己现在是仙门逃犯,越少人记住他这张脸越好。因此,在他捉鬼的过程中,尽量避免被闲杂人等围观。 徐子容吩咐府上所有的下人在院中待着不准出来,这才将顾晚迟等人往一处孤僻的庭院里引。越远深处走,阴气越重,隐隐还能闻见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小狸耳朵竖得高高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两爪扒着顾晚迟的衣袖,四处张望。余胤就在后面不远处跟着,漫不经心的,也不知道来干嘛的。 徐子容提着个纸灯笼,边引路,边解释道:“顾公子,即使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到一二。这女鬼原是孤女,我见她可怜才将之买了下来,收入房中。平时虽不说如何宠爱,可对她也不算坏。可这女子生性浪荡,水性杨花,居然同我府上下人有染。我也是一时气恼,这才让人打了她一顿,预备着发落出去。谁能想到她的怨气如此之大,居然穿着一身红衣,纵身跳下了水井。” 闻言,顾晚迟便道:“恐怕不见得罢。一个孤女在外流浪已然可怜,你不嫌弃,将之收为侧房好生对待。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感激你才对,纵是受了一顿打,也是自己行差踏错,何苦还要投井。” 徐子容冷汗潸潸:“顾公子的意思,难不成是我在撒谎?” “我并非这个意思。”顾晚迟摇头,恰好已经走至了庭院,遂停下脚步,侧过身子同徐子容道:“但你避重就轻,就是你的不对了。” 闻言,徐子容脸色煞白,许久,才苦笑着摇头:“既然顾公子知道其中另有隐情,为何还肯来这?难不成是看上了徐家的银子。” “这只是其中之一。”顾晚迟十分坦诚,“我只是觉得这女鬼已经沾了几条人命了,如此长久以往,怕是整个镇上的百姓都要遭她毒手。我既是修道之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徐子容微微一愣,随即对着顾晚迟拱手行了一礼,沉声道:“是我心胸狭隘了,顾公子大仁大义,令我等汗颜,请!”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狸扒着顾晚迟的衣袖,昂着脸不怀好意的小声道:“仙君,你又在忽悠人。” 顾晚迟眨了眨眼睛,同样小声道:“我没有啊,你不要污蔑我。” 算了算时辰,大约还有半刻钟就要到子时了,徐子容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摆放出来。这才要暂且回避,谁料被顾晚迟伸手拦住。 “顾公子,你这是何意?” 顾晚迟微笑道:“白日里忘记跟你说了,要想引这女鬼出来,还需要一个诱饵。” 徐子容一听,往后退了几步,警惕道:“什么诱饵?我这就替你寻来!” 顾晚迟道:“眼在天边,近在眼前。徐公子,委屈你了。” 说着,顾晚迟脚尖一勾,从地上将那麻绳挑了起来。两手拽着麻绳震了震,对着徐子容诡笑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来来,给你个机会,近距离的体验捉鬼降妖,也不枉费你曾经是个外门弟子。” 徐子容想都不想,连连摆手拒绝:“不不不,我不想体验,不想体验。” 顾晚迟叹气:“那就没有办法了,现如今徐府上下,连张符纸都没贴。你就等着今晚被女鬼开肠破肚罢。” 闻言,徐子容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想起白日里顾晚迟交代要把府中避邪的物品全部收起来,现如今才知是何意思。一时咬紧牙关,怒道:“卑鄙!” “过奖!” 顾晚迟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摇了摇手里的麻绳,抬眼望了一眼夜色,催促道:“快一些,还有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徐子容仍然不肯死心,手指着远处一言不发的余胤,咬牙道:“那他也可以啊,你找他当诱饵不成么?” “他?” 顾晚迟望了余胤一眼,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他不行。” “他哪里不行了!”徐子容更怒。 “他哪里都不行。”顾晚迟回他,估摸着快来不及了,遂对着小狸使了个眼色。 小狸最是机灵,从顾晚迟怀里跳了出来,一把将徐子容扑倒。回头欢快的冲着顾晚迟喊:“来呀,快来呀,我帮你按住他了!” 第14章 一起抓鬼 顾晚迟伙同小狐狸作案,将徐子容五花大绑起来。余胤在边上静静观望,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小狐狸打边上经过,状若无意的踢了他一脚。狐狸尾巴翘得老高,得意洋洋的往顾晚迟身边凑。 “给你!” 小狸叼着毛笔送了过去,兴致勃勃的蹲在一旁,看着顾晚迟鬼画符一般的在黄纸上乱画一气。 顾晚迟如今不能轻易使用法力,只好借助一些外力。对于捉鬼驱魔来说,符纸和铜钱剑最是管用。随便写了几张符咒,也没敢让小狸动手,亲自走上前去,一张塞在徐子容的胸口处,一张顾晚迟自己攥在手心里。 “顾公子,你……你可一定要保护我啊,我家十八代单传,我真的不能死啊!”徐子容被绑得结结实实,不得不昂着脸同顾晚迟道。 “知道了,啰嗦。” 顾晚迟在井边点了两支红蜡烛,又用红线打了个同心结套在蜡烛上,一端系在了徐子容的衣襟上,而另一端则攥在顾晚迟手里。 “顾……顾公子……我,我有点害怕,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顾晚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徐子容还要再说,却见顾晚迟对着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将话吞了下去,警惕的盯着四周。 “来,咱们往后躲一躲。” 顾晚迟招呼着余胤,顺势躲进一边的草丛里。子时已近,头顶的乌云渐散,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晚风一吹,空气里的阴气以及血腥气越发浓郁。 只见井口上方渐渐凝聚成一道鲜红色的身影,长发几乎及地,身上的红衣如同渗血一般,鲜艳而诡异。裸露在外的皮肤经过长时间井水的浸泡,已经肿胀不堪,惨白一片。这女鬼四肢僵硬,缓慢地抬起头来,借着清冷的月色,显露出一张凄惨苍白的脸。 蜡烛的火光腾得一下,变得漆黑,宛如染了墨迹一般。 “啊!救命,救命啊!” 徐子容失声尖叫,可因浑身被捆绑起来动弹不得。 “徐郎,你好狠的心!” 女鬼突然欺身上前,两只惨白的手对准徐子容的胸口掏了过去,谁料一道金光炸响。鬼手吃痛往后一缩,随后仍不死心,伸向了徐子容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顾晚迟默念咒语,将一只攥在手心里的符纸,连同那条红线一齐抛了出去。 红线化作一道红光,尽数缠绕在女鬼身上。女鬼惨叫一声,奋力挣扎着要跑。可哪有这么容易,顾晚迟在半空中一跃,咬破手指隔空在井口划下一道结界。 女鬼一见这结界迅速退后几步,恰好余胤就站在其后,似乎是觉得女鬼阻碍着视线了。余胤眉头一压,抬手轻飘飘的一挥,就见一道红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重重地撞上了树杆,再跌在地上,彻底动弹不得了。 “哇,好暴力啊!”小狸两爪捂嘴,尖叫道。 顾晚迟微微吃了一惊,要知道鬼和人是不一样的。人是实体而鬼却是灵体状态。遂一般需要借助法器方可对灵体造成伤害,哪里能像方才余胤那样,直接能打在女鬼身上。 为了避免余胤继续对女鬼施暴,顾晚迟赶忙伸手拦他:“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你死我活的,这样不好!” 余胤偏头望了顾晚迟一眼,纠正他:“不存在你死我活,小小鬼魂,如何能伤我分毫。” 顾晚迟都不知道大萝卜精哪里来的自信,同样都属于妖魔鬼怪范畴,女鬼同精怪能差多远,同样都是为仙门所不容,大萝卜精这样的死得只会更早。 “行,行,你厉害,成了吧?你在边上看着就好。” 顾晚迟也不同余胤做过多的争辩,抬腿走上前去,同那女鬼道:“你也看见了,我那朋友脾气不太好,你如果还想做着无畏的挣扎,我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罢。” 女鬼恶狠狠的瞪着顾晚迟,冷冷道:“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全部都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 顾晚迟道:“你这思想未免也太狭隘了,你没遇见好的,就说天底下的男子都不好,那是何种道理。你不能以偏概全啊!” 他手指了指徐子容,笑眯眯道:“来,给你个机会,说出你的心里话。我这个人是非曲直分得最是明白,你若有冤屈,尽管吐露便是,在场的我们都是听众。” 女鬼闻言,突然哈哈大笑,流下两串血泪来:“世间的人都是如此,满口的仁义道德!其实自私自利,虚伪无知!你早年见我生得漂亮,说是要娶我为妻。可结果呢,你家中早有妻子,只是要我上门做妾!” “我为了你忍气吞声多年,可你的几房小妾处处与我为难。你非但不管,还纵由她们变本加厉!徐郎,你好狠毒的心啊!” 徐子容面色胀红,分辩道:“我对你的确是真心的,当初确是要迎你为妻。可我外出修道半年,不曾想家中已经给我订下了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我如何,我能如何!” 女鬼笑得越发凄厉,血泪几乎将整张脸覆盖住。 “你总有这么多道理,其实薄情寡义,忘恩负义!” 徐子容也怒了,似乎长时间积压的怒火和愤懑一股脑的爆发出来:“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先是同府上的下人苟合,死后还化作厉鬼扰得我一家老小不得安宁。我的几房妾室都死在你的手里,现如今你还要如何,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善罢甘休!” 女鬼冷笑,眼里渐渐蹦发出恶毒,在月色下一股股黑气自她头顶冒了出来。头顶上方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盖,阴风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片庭院。 “不好,她要成形了!” 女鬼一旦成形,其怨气和煞气便会在一瞬间攀到顶峰。届时怕是后果不堪设想。顾晚迟默念两句咒语,手中的铜钱剑通体发出金光,正当金光攀到顶端时,一只鬼手悄无声息的探了过来。 第15章 等死呗 “背后偷袭,我最烦这样了。” 余胤话音未落,手已经揽上了顾晚迟的腰,将他轻轻往后一带,空出的手一把攥住女鬼的手腕。只听清脆的一声响,伴随着女鬼凄厉的哭声一齐响彻云霄。 顾晚迟心跳一滞,抬眼只能看见余胤光洁的下巴,他微微一愣,整个人被余胤揽住在原地转了一圈才落于地面。 “你站好,让我来。” 余胤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骨节错位的声响。侧过身去,长身玉立,在月色下更显得面庞更加冷峻淡漠。根本也不待顾晚迟回话,仅仅做了一个抬脚的动作,人己然逼近女鬼身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往半空中狠狠一提。 “仙君,大萝卜精好残忍啊!” 小狸四蹄并用的跑上前来,用嘴扯了扯顾晚迟的衣角,示意他蹲下。 顾晚迟顺势蹲了下来,就听见小狸压低声音道:“仙君,大萝卜精方才使用的法力冒的是红光,我并未从他身上闻出一丝妖气。你说他会不会是仙门派来的卧底?” 闻言,顾晚迟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他若真的是仙门卧底,那还倒是好了。” “仙君……” 小狸用狐狸爪子挠了挠头,抬脸压低声音道:“既然这人非仙非妖,也决计不是只萝卜精那么简单,那我们干脆……” “想什么呢!” 顾晚迟曲着两根手指,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小狐狸的脑袋,轻斥道:“没瞅见他方才救了我?外界对我颇有微词,一直把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污水往我身上扣。我如何能顺了他们的意,就真做那样的人了!” 小狸两爪抱住脑袋,委委屈屈道:“你都没有听我说完,你就动手!仙君,你不讲道理!” “呵。”顾晚迟起身,望了场上一眼,这大萝卜精着实厉害,将那女鬼打得节节败退,可观其招式却极其简单粗暴,半点也不似仙门中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 这大萝卜精到底是何方神圣。 顾晚迟想的入神,余光瞥见徐子容还在地上躺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才要上前替他松绑。哪知身后一凛,一阵寒冷至极的阴风猛然袭来。 小狐狸在边上急的跳脚,大声吼道:“你快让开啊!”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机会,顾晚迟一拽徐子容的衣领,将其提溜起来,回身手心里已然凝聚了一团淡青色的灵力。正要催动法力同着女鬼硬碰硬,岂料一只修长如玉骨般毫无瑕疵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笔直的穿透女鬼的身体。 顾晚迟一愣,手心里才凝聚的淡青色灵气瞬间收了回去。再回眼时,就见女鬼的身体中央破了个大洞。透过大洞,余胤就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 “啊!” 女鬼的身影碎成了千万片,像盛夏夜里的萤火虫那般,随风散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叫做形神俱灭,再也不能投胎转世了。 顾晚迟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直到小狸扒他衣角,才缓过神来。遂附下身来,将小狐狸抱在了怀里。 接下来半个多时辰,徐子容就蹲在井边,哭诉着自己当年如何纯情,如何同那小妾恩爱,如何期许未来。 可人生本来就是苦海,一旦错过就永远也回不了头了。那女鬼杀了几条人命,纵是形神俱灭也算是咎由自取。 顾晚迟遂让人抬来了那几位受害者的尸首,预备着要一把火给烧了。临放火时,还默念了一段清心咒,待尸骨彻底烧成灰烬,这才作罢。 抬眼时,东边已经泛明了。 徐子容感念顾晚迟的救命之恩,让人送来一千两银子。顾晚迟表面推辞,实际上将银票直接塞进了衣袖中,又同徐子容谈了两句肺腑之言。这才起身离开。 顾晚迟如今有银子了,先是带着余胤和小狸一起吃了顿好的。酒足饭饱之后,将家里缺的器皿、衣物还有粮食乱七八糟的瞎买一通。 两人一狐整整逛了一天集市,才将东西置办齐整。这才满载而归准备打道回府。 岂料半路却遇见了熟人。 顾晚迟眉梢微微一挑,料想定是自己昨晚擅自使用法术惊动了覃见,这才被人发现了行踪。这不,立马就派了座下大弟子前来,是否是来抓他回去姑且不论,这都到饭点了,不请温长羽进去吃顿便饭,好像也说不过去。 温长羽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裳,立在阡陌小道上,长身玉立,俊秀不凡,看起来颇有几分覃见年少时的气度。 一见顾晚迟的面,立马拱手唤了一声:“小师叔。” “别别别。” 顾晚迟拦他,“你别乱喊,如今我已经被逐出了云中,你若再这么喊我小师叔,当心被旁人听见,回头向你师父告状。” 闻言,温长羽抬眸,俊脸上划出一丝凝重:“小师叔,实不相瞒,长羽这次下山正是奉了师父之命!” “哦?我师兄居然如此想念我?” 顾晚迟将温长羽往院子里引,将购置的东西一股脑的放在榻上之后。找了一圈没找到余胤,出门一看,这大萝卜精正在菜地里浇水。 再进屋时,就见小狸正咧嘴龇牙的盯着温长羽看,顾晚迟随手拍了拍狐狸脑袋。 “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的杵着做什么?出去玩儿去!” 小狸自从被瀛洲那老秃子关在火阵里公开行刑之后,对仙门中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抵触情绪。顾晚迟也能理解,毕竟这只骚狐狸平生最爱惜自己的狐狸毛,平白无故被人毒打一顿,狐狸毛还被烤焦了。心里难免记恨。 温长羽为人持重稳妥,虽身兼云中首座弟子和蓬莱少主两重身份,可从不骄矜,对人也都是彬彬有礼。纵是顾晚迟如今已经落魄至此,仍然规规矩矩的唤上一声“小师叔”。 由此可见,温长羽是个好孩子,也不枉费顾晚迟从前那般偏爱他。 温长羽出于警惕,随手设下一道结界,如此,二人的谈话并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小师叔,实不相瞒,这次长羽过来是奉师父之命,师父让长羽带句话给小师叔。” 闻言,顾晚迟转了转茶杯,眸色始终淡淡的,只道:“不必说了,我是不会再回云中的。你回去跟你师父说,我一生兢兢业业刻苦修行,可还是被仙门中人多有指摘,就算我放浪形骸,离经叛道罢。如今返璞归真,过这安静闲适的田园生活已然很好。” “……”温长羽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往顾晚迟眼前推了推,开口缓声道:“这是师父让我带给你的。小师叔,你重伤未愈,如今流浪至此,若不再好好休养,若是雷劫再度来临,该如何是好。” 顾晚迟叹气:“能怎么办,就等死呗。” “小师叔。” 第16章 仙君救命! 温长羽自幼被顾晚迟带回云中,虽说是养在掌门师兄覃见膝下,可这些年来,顾晚迟对其亦是照顾有加。因着顾晚迟脾气性情向来随和,倒不似覃见对徒弟诸多管教约束。 如今顾晚迟骤然从云颠上跌下,他自己素来随心所欲,想必也不在意这个。可温长羽却心感惋惜,总觉得云中不能没有顾晚迟,而仙门也不能没有凌光仙君。 许久,温长羽才起身,对着顾晚迟拱手深深拜了下去,满脸羞愧道:“对不起小师叔,都怪长羽疏忽大意了,以至于小师叔被司徒掌门抓到了把柄,这才不得不同整个仙门作对。都是长羽的过失。” 顾晚迟微微一愣,随手将温长羽扶起来,又按坐回去。这才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哪里能怪到你的头上。云中后山本是禁地,谁曾想那老秃子居然敢闯进去。说到底是我大意了……也罢,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温长羽听了这席话,心里越发惆怅,可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抬眸望了顾晚迟一眼。唇瓣蠕动几下,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讲。 “说罢,眼下你师父又不在这儿,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晚迟这会儿倒是十分豁达了,“反正事情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如此,温长羽才道:“小师叔那日的确冲动了些,您带着狐妖离开后,那司徒掌门联合其他几个门派,力逼着师父给天下一个交代。” 顾晚迟正在喝白水,闻言差点没喷出来,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诧异道:“怎么着,我不就是袒护了一只狐妖,还能祸害了整个天下不成?” 温长羽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其实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如今天下只是看起来太平无事,可妖族近两年来蠢蠢欲动,保不齐哪一天就要大举进攻。眼下顾晚迟又被逐出师门,云中缺了这么大一个助力,还不知得拉多少门派才能补上这个空缺。 换句话说,对云中而言,多少个小门派加起来,也没有一个凌光仙君重要。对于妖族而言,凌光仙君的名号基本和他手中的仙剑名气一样大。 仙剑一出手,任凭是千年精怪,还是万年老妖,通通有来无回。对于这种事情,顾晚迟总是无往而不利。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仙门才更加忌惮于他,以至于现在开始展开疯狂的追杀。其中水深不是三言两句可以讲得清的。 温长羽还是希望顾晚迟可以重回云中,遂又恳求道:“小师叔,求您跟长羽回去吧。我师父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可实际上很想念你。师父每日都会去凌光殿,您在后山种下的霜叶枫林都是师父在料理。” “……我还以为师兄会把枫林都砍光。” “怎可能!” 温长羽提了一个音,又觉得不甚恭敬,遂又压下声来,道:“小师叔,师父他真的很在意你的,那日也并非有意不维护你,只是……只是……” 只是身上负了重伤,可这话却不能说与顾晚迟听。只好垂首,默然。 “好吧,长羽,就这样吧,你别说了。” 顾晚迟伸手扶额,叹着气:“我跟你师父的关系,就好比鱼和水。师兄死了,我就活不成了。可我若是死了,师兄就清静了。来来。” 他对着温长羽招了招手,“小师叔有句肺腑之言要说给你听听。” “什么?” 温长羽应声起来凑上前去,哪知被顾晚迟一勾脖颈,上半身就俯了下来。却听顾晚迟不怀好意的笑道: “我知你素日对你师父很是上心,可你师父却是棵千年铁树。我还是得奉劝你一句,人生本来就是苦海,能及时行乐,便及时行乐!” 此话一出,温长羽连耳朵尖都红了,他猛的直起腰板,唇瓣张了张,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顾晚迟道:“你别乱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素来被你师父约束得太过厉害,缺了几分朝气。我呢,就是想让你跟同龄的傻小子一样傻。” 温长羽笑不出来,半晌儿才冲着顾晚迟拱了拱手:“长羽记住了,多谢小师叔教导。”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晚迟就留温长羽吃顿便饭再走。那大萝卜精没什么优点,就是做饭特别好吃。前两日生活艰难困苦,一根白萝卜余胤都能顿顿变着花样炒两个菜。什么清炒萝卜丝啊,红烧萝卜丁啊,整根萝卜清蒸啊,反正他什么都会! 温长羽原本是要推辞的,可耐不住顾晚迟盛情难却,这才留了下来。期间谈话,顾晚迟这才知晓,掌门师兄又帮了自己一次。 昨夜危急,才使用了法力。覃见虽远在云中仙山,可还是头一个察觉到了。他生怕顾晚迟的行踪遭人发现,遂及时替他掩盖了气息。大约是出于脸面问题,遂派了温长羽前来做这个说客。 哪知顾晚迟就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任凭温长羽磨破了嘴皮子,把道理捏碎了摆他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余胤将三菜一汤摆在桌面上,顾晚迟连跟温长羽说话的心思都没了,连魂儿都差点被饭菜香勾去。今个从徐子容那里弄来了一千两银子,买了好些东西,温长羽这也是赶巧了,否则铁定要陪着他们啃萝卜。 “来来,别客气,别客气,来小师叔这里,就跟自己家是一样的。” 顾晚迟招呼着温长羽吃菜,回眼望了一圈,没看到小狸的人,遂问旁边的余胤:“哎,小狸呢?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余胤无比优雅的执着筷子,闻言便道:“我怎么知道!” 温长羽正端着碗,闻声抬眸望着顾晚迟,小声提醒道:“小师叔,不是你让狐狸出去玩的吗?” “哦,我说的?” 顾晚迟拍了拍脑袋,复坐下:“年纪大了,脑袋不太好使。算了,不管他了,咱们吃咱们的。” 此话刚落,门外突然窜进来一道白影儿,伴随着小狸尖细的叫声,一阵热浪扑了过来。 “仙君救命!仙君!” 顾晚迟被小狸撞得险些没坐稳,幸好余胤伸手扶了他腰一把,才不至于摔下去。他冲着余胤微微一笑表示感谢,又垂眸凶神恶煞的戳着小狸脑门。 “救什么命!我看你就是想挨打!你不知道我腰不好吗!” 小狸泪眼汪汪道:“仙君,不是的,仙君救我,有人要杀我,救命!” “难不成仙门的人找来了?人在哪儿!” 顾晚迟霍然起身,却听余胤从旁平静道:“人来了。” 闻言,顾晚迟和温长羽双双往外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位俊秀小少年,作云中弟子打扮,此时正弯着腰,两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你别跑了……我……我要累死了!” 小狸一见少年的面,耳朵一垂,赶忙往顾晚迟怀里缩,还不忘用一根狐狸爪子指着那少年,尖叫道:“仙君,就是他!他要杀我!仙君救命!” 还不待顾晚迟开口,却见温长羽霍然起身,惊问了一句:“纪枫?你怎么会在这!” 原来这少年名叫纪枫,乃是今年云中新收的入室弟子之一。因着温长羽是云中首座弟子,遂平日里也带着师弟们一起修习剑法。而这个纪枫在这批新人弟子中,资质和根骨都是最好的。因此,温长羽对他颇有印象。 第17章 竖起来中指 纪枫喘了一阵,好容易才将气喘匀了,抬眼见到几人在吃饭,还微微愣了一下。直到听见温长羽问话,这才拱了拱手,道:“见过大师兄。”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又是如何寻来的?” 温长羽生怕顾晚迟的踪迹被人发现,一路谨慎再谨慎,眼下若不问个清楚明白,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纪枫眨了眨眼睛,一眼就瞧见了顾晚迟怀里的小狐狸,遂上前一步,长剑指着小狸道:“我就是追这只狐妖,才跑到这里来的!” 温长羽见状,神色大变:“放肆!不得对小师叔无理,还不把剑收起来!” “小师叔?” 纪枫才刚入门,又是门中小弟子,哪里见过顾晚迟,遂以为温长羽指得是那只狐狸,当即惊得眼睛睁得老大。 顾晚迟十分好脾气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和蔼笑道:“是我。” “啊!” 纪枫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收了长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唤了一声“小师叔”。 “还没吃饭吧?来来,太巧了,都赶上饭点了,一起吃罢。” 顾晚迟招呼着纪枫过来吃饭,拿了碗筷回来时,见他还在地上跪着,遂蹙眉望了温长羽一眼,摇头叹气:“长羽,你别总跟你师父一样,对待同门师弟,稍微温和一些。云中的规矩都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温长羽垂首应是,这才对纪枫使了个眼色。 “多谢小师叔。” 纪枫如同劫后余生般,从地上站了起来。天知道云中大弟子惩治师弟们的手段有多高,其凶残程度,足以吓退一片想要拜入云中的少年。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温长羽,正所谓严师出高徒,温长羽自个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对待师弟们只会更严,不会再松。 哪知纪枫才一挨着温长羽坐下,小狸头一个不干了。一下子从顾晚迟怀里蹦了出来,两爪按在桌沿上,对着纪枫龇起尖牙:“我不要跟他一起吃饭!他方才要杀我,用火烧我,还用剑指着我!仙君,仙君!” 顾晚迟一阵头疼,伸手拍了拍小狸的脑袋,以作安抚,随口道:“好了,好了,回头让长羽罚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这原本就是一句玩笑话,可没想到纪枫一听,脸色登时变得煞白。小狸见状,心情这才好些,狐狸爪子指了指桌面上的烧鸡,道:“我要吃鸡!” 余胤最是看不惯小狸成日装个孩子样,冷眼瞥了他一眼,冷漠道:“狡猾的狐狸。” 小狸一听,立马回敬道:“讨厌的萝卜!” 顾晚迟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他夹了一根鸡腿放在小狸面前的空碗里,想了想,又夹了一块萝卜到余胤碗里。 余胤板着一张俊脸:“你做什么?” 顾晚迟腼腆的笑了笑,道:“你不是爱吃萝卜么,来,我夹给你。” 哪知余胤盯了这萝卜丁看了半晌儿,忽然道:“这是我二伯父的女儿的表妹的胳膊。” 此话一出,温长羽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纪枫很显然受到的刺激更大,直接一口萝卜汤喷了出来。 顾晚迟抬手,勉强道:“冷静,冷静,我可以解释的。”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很晚了。顾晚迟想着,半夜三更容易遇见妖魔鬼怪,遂留了温长羽和纪枫在茅草屋将就一晚。 说是将就,可顾晚迟还是很大方的要将床让出去,结果把温长羽和纪枫吓得连忙往外头跑。被顾晚迟一手拉着一个拽了回来。小狸倒是想在床上睡呢,用嘴把自己素日盖的小被褥都叼床上来了,被纪枫瞧见了,手背在身后,悄悄点了一张明火符,吓得小狸脑袋一缩,撒开四蹄,泪眼汪汪的扑向了顾晚迟。 温长羽刚好瞧见了,遂斥责道:“纪枫,小师叔面前不得无礼!” 纪枫赶紧将明火符掐灭,低头规规矩矩的站着,大气都没敢出。 顾晚迟揉了揉小狸的脑袋,见状便笑道:“无事,我不护短。只是我这只狐狸平生只知道吃喝玩乐,如若不然,受了云中仙山两百多年的灵气,早该化作人形了。” 小狸见顾晚迟半点没有斥责纪枫的意思,立马就不高兴了,往地上一蹦出去了。 如此,来来回回推让了好几回,就见余胤径直打三人面前经过,当着三人的面,脱了外裳。不仅如此,还直接躺在了榻上,就留了一道宽阔的背影。 纪枫脸皮抽搐几下,手指着余胤巴巴道:“这人,谁呀?” “不得多问!” 温长羽回眸轻斥了他一句,可到底忍不住自己问了出来,“敢问小师叔,这位是……” 顾晚迟虚虚掩着唇角,压低声音道:“一位性情古怪的世外高人,说了你们也不认识。” “原来如此。” 温长羽对着顾晚迟拱了拱手,这才拉着纪枫退下,想来是随便寻个地方睡觉去了。 二人一走,顾晚迟就来了脾气,伸手一推大萝卜精的肩膀,埋怨道:“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余胤动都不动,冷漠道:“我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 结果余胤回他:“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了。” 顾晚迟眉梢一挑,敢情余胤这是在跟他咬文嚼字。可回头一想,温长羽和纪枫会不会觉得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余胤同桌食,同榻寝罢。 只要一想到这里,顾晚迟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自己在温长羽等人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形象,自此以后怕是要大打折扣。 这都要怪这只大萝卜精,睡!就知道睡,吃饱了就睡! 顾晚迟坏心眼的一扯被子,让余胤整个人暴露在空气中。这才哼了一声,往床的另一侧躺了躺。 余胤没了被子,也没见他生气。顾晚迟合上眼睛,心想这人脾气挺好。 哪知道下半夜,余胤就开始报复了,把顾晚迟往地上一踹,自己占据了整张床,呼呼大睡起来。 顾晚迟扶着腰,从地上爬了起来,默默对余胤竖起了中指。 早先便说,这大萝卜精总是有高人一等的错觉,也不知道这人以前到底有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以至于现在居然敢在顾晚迟的跟前耀武扬威。 顾晚迟睡了一夜地板,早上从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感觉整个后腰都不是自己的了。想他年岁也不是很大,不过就一千来岁而已,怎么年纪轻轻的腰就不好。追溯起来,似乎是有了小狸之后,顾晚迟这腰不好的毛病才逐渐显露。 顾晚迟偶尔会想,莫非是这骚狐狸晚上对他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禽兽之事,比如吸他元气之类的。可思来想去,那狐狸纵是有贼心,也决计不可能有贼胆。 也许真的是年龄大了罢,顾晚迟叹了口气,扶着腰站起身来,抬眼就见余胤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就坐在榻边,浓眉紧锁的盯着他瞧。 顾晚迟微微吓了一跳,喉头里发出一声受了惊吓的声音,问道:“怎么了?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呢?” 余胤见顾晚迟醒了,这才站起身来,单手束在背后,火红色的衣衫划过素色的被褥,显得色彩尤其的浓烈。衣领处微张,露出了大片如冰雪般白皙的肌肤,同他脸上的表情几乎一般无二。 顾晚迟受不了余胤这般毫不避讳,又刺裸裸的眼神,索性揽紧了衣衫,勉强笑道:“有话直说,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余胤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顾晚迟的腰上,他问:“你的腰被天雷劈了?” “……”顾晚迟眉梢一挑,回道:“怎可能?” 他见余胤一副不相信的神色,叹了口气,两手一摊无奈道:“……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许是年纪大了,也未可知。” 顾晚迟随意应付了两句,心里想着温长羽和纪枫都在外头空着肚子等着,遂伸手轻轻推了余胤一把,腆着脸笑道:“我饿了,早上吃什么?” “不知道!” 谁知道余胤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直接无视了顾晚迟温良无害的笑容。不仅如此,他还从袖中掏出了一只青花小瓷瓶。 顾晚迟瞧着这瓶子熟悉,摸着脑袋想了片刻,忽然手一伸要去抢,嘴里嚷着:“还给我!那是我师兄给我的!” 余胤不肯还他,手臂往上一抬,任凭顾晚迟踮起脚尖也够不到。顾晚迟活了这么长时间,头一回在身高上落了优势。而且还是栽在了一只大萝卜精手里。 顾晚迟决定同余胤讲道理:“那又不是什么宝贝,你拿了也没用的,干脆还给我吧?” 余胤摇头,略一垂眸,抿紧薄唇道:“既然不是什么宝贝,那毁了便是。”说着,他手一攥紧,顷刻之间将那只瓷瓶碾成了粉末。 顾晚迟足足愣了有半刻钟,才想起来要严词声讨余胤。遂一拍床板,怒道:“你疯了!你把那丹药给毁了,那我吃什么!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余胤道:“我很不喜欢那个人的气息。” 顾晚迟心想,说的应该是覃见。可无论如何,余胤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毁了他的丹药。遂道:“那个人是我掌门师兄,我喜欢就行了,用不着你喜欢。” 谁料就是这句话惹恼了余胤,他面容迅速结了一层寒霜,抬腿上前逼近一步,沉声问道:“你不是告诉过我,我们才是一家人么?” 顾晚迟大为诧异,他万万没想到这大萝卜精居然还真把他当家人了。如此,便回了他一句:“那我还说过我是你干爹,你不也从未喊过?” 余胤不言语,也决计不肯承认错误,侧过身子,微昂着下巴,任凭顾晚迟磨破了嘴皮子,把道理都掰碎了摆在他面前,都毫无用处。 算了算了,散伙吧! 第18章 大萝卜精脾气可坏了 顾晚迟如是想,落下余胤一个人,自顾自的往外头走。清早的山风十分清新,露水沾湿了花草,东边半露的太阳含羞带怯的隐在霞光中。他刚伸了个懒腰,怀里就猛然撞进来一只肉球,不免往后退了一步。 “仙君!他们都欺负我,仙君救我!” 小狐狸的嗓子跟破锣似的乍响在耳畔,顾晚迟一手将他抱住,一手还捏着狐狸耳朵。闻声便道:“谁又欺负我的爱宠了?不要命了?” “……小师叔。” 温长羽清亮的声音从一边冒了出来,身边还站着纪枫。 顾晚迟盯着下方并排站着的两个少年片刻,见他们都是一副拘谨惶恐的样子,忽然笑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温长羽还未来得及开口,小狸立马道:“仙君,他们欺负我!不让我进屋睡觉就算了。我肚子饿了,要出去找东西吃,他们也拦着我不让去!还打我!” 小狸一边告状,还一边用狐狸爪子往自己脸颊上比划了几下,末了,伸出一根爪子,指了指温长羽,又指了指纪枫。 若说性子飞扬,又有些冲动的纪枫会对小狸动手,顾晚迟是信的,可说温长羽也动手了,那就不太敢相信了。要知道,云中弟子遍及天下,不说八千,也得有五千人。而温长羽向来是众多弟子中最沉稳最听话的,也最得顾晚迟喜欢的。怎会轻易对顾晚迟的爱宠下手。 温长羽面色微红,也不开口作过多的解释,垂首向着顾晚迟抱拳,道:“对不起小师叔,都是长羽的不是。”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的纪枫大声道:“才不是!大师兄没错!” “哦?”顾晚迟转过来脸来,笑着问:“来来,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是非曲直总得分个明明白白。” 小狸不满,狐狸爪子乱扒,直接被顾晚迟按着头,无视了。 “小师叔,事情是这样的……”纪枫才一开口,一旁的温长羽立马警告道:“纪枫!不得在小师叔面前放肆!” 纪枫赶忙将话又给憋了回去,他性子又直,有什么就说什么。此刻突然不让他说,脸色都胀得通红,可偏生是大师兄的命令,到底也不敢不听。 顾晚迟见状,不悦的望了温长羽一眼,温长羽立马垂首不再出声了。如此,这才同纪枫道:“你尽管说实话,我从不偏袒任何人。” 纪枫松了口气,可仍然心有余悸的悄悄望了温长羽一眼,见他没再出声制止,这才拱手同顾晚迟道:“小师叔有所不知,这事真的不怪我们。是这狐妖……不,小师叔的爱宠鬼鬼祟祟的出了院子。我们是怕他对小师叔不利,这才偷偷跟了过去,谁知道他……他居然……” 顾晚迟疑惑道:“居然什么?” 纪枫抿紧唇角,到底是说了出来:“他居然跑到别人家的院子里,扒着栅栏偷鸡!还……还被人当场抓了起来,约莫……约莫是把他当黄鼠狼了罢。” 小狸挣扎着,怒气冲冲道:“你胡说!我才没有!仙君不要信他的话!” 顾晚迟一脸的惨不忍睹,伸手扶额略感无奈。小狸哪里都好,就是偷鸡的毛病始终改不掉,以前为了这个,不知道使用小法术封了他多少次嘴,可一点用都没有。这狐狸往往都是鼻涕眼泪一齐往外冒,两爪扒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的摇着尾巴。 可只要顾晚迟一心软解了他的禁制,小狸隔天还会去云中仙山的厨房里偷鸡,屡教不改,偷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咳。”顾晚迟右手攥拳压在唇角上清咳一声,道:“打得好,这人生在世,偷窃这种行为要不得。你们俩个也是一样,日后若是敢学人偷东西,我第一个砍你们的手。” 温长羽和纪枫神情皆是一凛,双双拱手应了一句不敢。 顾晚迟大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听纪枫问他:“那小师叔,用什么东西砍狐狸的手?用我的配剑可以吗?” 结果就是,小狸气得险些一爪子把纪枫抓毁容,幸亏顾晚迟及时拽住了狐狸尾巴,才避免了这一人间惨案的发生。 纪枫抱着配剑,心有余悸的摸着自己光滑俊秀的脸,懵懵的说了一句:“娘啊,这狐狸也忒凶残了吧!这种东西也就只有小师叔敢养,一个不留神脸都要被抓烂了!” 温长羽听了,侧过脸去,蹙眉道:“你也少说几句,把配剑收起来,在小师叔面前不得无礼。” 纪枫一听,赶忙将配剑收了起来。可他自觉自己没做错什么,反而是小狸做错了事,还恶人先告状,方才还差点抓花了他的脸。心里自然不满,可又不敢当着小师叔和大师兄的面说出来,遂小声腹诽道: “本来就是狐狸的错,做什么要骂我。” 可纪枫却忘记了,修仙之人五感都异于常人,这话自然被顾晚迟给听见了。 顾晚迟默默的叹了口气,心想小狸屡教不改,再不好好治治,以后指不定得反了天了。可要是动不动就砍他狐狸爪子,显得也太不人道了。略一思忖,心中就生了一计,遂指示着温长羽,将小狸整只倒挂在院中的葡萄架上。 小狸哪里肯,使劲挣扎着,不肯让温长羽绑他尾巴。被纪枫一手抓住双腿,一手抓住双手,硬是五花大绑吊了上去。 “……呜呜呜,仙君救我,仙君!” 小狸整只被绑住四蹄,直接被倒吊在了半空中。身形一晃一晃的,还时不时的蹬了蹬腿。眼泪汪汪的望着顾晚迟。 顾晚迟只做没看见,也是下定决心要给狐狸一个教训。眼下仙门中人都在追查他们的行踪,幸亏小狸是被纪枫他们给撞见了,若是在扒人家院墙的途中,被仙门的一些修士抓住,哪里还有命在。 温长羽道:“小师叔请放心,长羽已经赔过了银子。” 早先便说,温长羽是云中同龄弟子中,做事最稳妥,也最听话的。顾晚迟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正要招呼着二人吃个早饭才走,随即想起来早上才跟余胤吵了架。 那大萝卜精脾气可坏了,吵了架之后连饭都不做了。简直岂有此理。 好在温长羽比较善解人意,大约也是等着回云中复命,这便向顾晚迟告辞。顾晚迟也不强留,毕竟自己现在落魄至此,哪里还有能力养着一窝徒子徒孙们。 养小狸和余胤就足够让人腰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过年啦,过年啦,过年啦!!!!!!! 新年,祝福大家万事如意,大吉大利,心想事成发大财呀~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第19章 多事之秋 温长羽二人御剑而去,却在半路停了下来。因是身处半空中,自然而然能瞧见脚底下的景物。也不知为何,这座城池上空明明有祥瑞之气拥护,可偏生周遭盘踞着不少亡灵,阴气深重。若非行到此处,又恰好是立在半空中,轻易瞧不出来异样。 二人落于山头,望着脚下不远处的城池,纪枫忽道:“原来就是这里,我说怎么进入广陵地界之后,怎么都找不到了。敢情是这么回事!” 温长羽闻言,侧过头问道:“怎么回事?” 纪枫从袖中掏出一张栌黄色的符纸,隔空轻轻一震,符纸无火自燃,火焰上空还隐隐冒着黑气。这便是所谓的煞气了,而这种符咒一旦遇见煞气,纵是没有灵力催使,也会自燃。而观火焰颜色,呈现漆黑,足以证明这里煞气之重。 “大师兄,我并非是跟着你下山的,而是近日来有山下百姓寄了一封书信来。你也知道,门中的师兄弟们都忙着修炼,哪有时间管这种小事,所以这事就摊到我头上来了。”纪枫将符纸吹熄,灰烬随风散了个干净。 温长羽哪里肯信,纪枫素来是弟子中最不守规矩的一个,想来是在山上待得太无聊,又不敢私自下山。正巧这时候有人写信求助,遂赶忙抢着往自己身上揽,这才打着“拔刀相助”的名头,下了仙山。 他也懒得点破,最起码眼下不想,思及自己还得赶紧回云中复命,恐怕一时半会不能同纪枫一同留在此地。便道:“既然是你揽下的,那你便先出查探一二,若是不行,不可轻举妄动。传讯烟火带了么?” 传讯烟火顾名思义,就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东西,因修道之人身兼替天行道,济世救人的重任,同那些在人间为非作歹的妖类势不两立。可也总有修为低下,或者是遇见了强悍的妖物。一个人应付不来,这便得赶紧通知家族,或者是门派,派人过来支援。 乱世之中,每门每派的传讯烟火都不相同,比如说云中的传讯烟火散开之后,会在天空上呈现一朵金色的祥云。而蓬莱的则是五瓣红莲花,瀛洲的比较粗狂,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兽头…… 总之都是大同小异,原始目的都是一样的。眼下温长羽如此问,也是料定了纪枫肯定没带。 果不其然,纪枫挠了挠脖颈,羞赧道:“对不起师兄,我下山的时候太急了,一时忘记了……下次一定记得的。” 温长羽略责怪的望了他一眼,也不想如何斥责,遂从袖中将传讯烟火掏了出来,递给了纪枫。这才亮起配剑,竖起二指默念口诀,仙剑直直的升在了半空中。 温长羽轻轻一跃,踩在了仙剑上,回身望了纪枫一眼,道:“小师叔的行踪,务必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纪枫点头应是,目送着温长羽离开,这才御剑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自从顾晚迟同余胤吵过一架之后,足足打了五日的冷战。小狸被倒吊了整整一天一夜,现在乖得跟猫似的,还知道给萝卜地浇水施肥。顾晚迟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挺闲适充实的。 先前被顾晚迟救了一命的东家少爷不知哪来的邪风,把他给吹来了。 徐子容这个人虽然没什么修仙的根骨,又有些好高骛远。可家世还算不错。徐家在这方圆百里也算是鼎鼎有名的有钱人家。因此,徐子容带人过来时,顾晚迟微微一愣,还以为是哪个仙门世家打上门来了。 “顾兄,你可让我好找啊!”徐子容上来就是这么一句,抬手示意家丁们在外头候着,这才提袍往顾晚迟身边凑,“幸好有我家那长工引路,要不然我还真找不到这里来。” 也是,这里地处偏远,还十分荒凉。放眼望去,除了树林花草,巨石嶙峋之外,也没旁的什么了。谁能想到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住。 顾晚迟倒了一杯白水,往徐子容身前轻轻一推,温和道:“怎么,你家又有小妾投井了?” 徐子容一口白水直接喷了出来,他赶忙将衣襟上的水滞擦干,连忙道:“怎可能呢,自从顾兄替我除了那女鬼之后,我府中再也没出过怪事。晚上睡觉都安稳了。” “既然如此,那你十万火急的来找我,总不可能就为了喝一杯白水吧?”顾晚迟向来深信,无事不登三宝殿,横竖好事落不到他头上。 果不其然,徐子容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顾兄啊顾兄,你可是不知道啊!咱们镇上可出了大事了!” 闻言,顾晚迟喝白水的动作一顿,偏头问他:“有人放火烧山了?水淹清河县了?行尸来犯,瘟疫肆虐?还是有黑山老妖下山为非作歹了?” 徐子容:“都没有啊!” “那你着急什么。”顾晚迟放下茶杯,右手曲起两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淡淡笑道:“若真有大事发生,你哪里还坐得住。遇事不要慌,越慌越容易被敌人抓住破绽,你好歹也修行过半年,怎么连这点定力都没有。有我在你怕什么?来来,说说看吧,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为何,顾晚迟说话总给人一种值得信服的感觉,徐子容心里稍安,也不觉得凳子上有刺了,真就坐下身来。将事情的来源经过,娓娓道来: “顾兄,事情是这样的。你为我除了那女鬼,我便想着日后得积善成德,做点利人利己的好事。于是我就派人施粥,特意接待的都是外来的难民。谁知道这些难民吃了我家的粥之后,全部都死了!” 顾晚迟蹙眉:“你下毒了?” 徐子容赶忙摆手:“那怎么可能!我为了自证清白,还刻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验毒,结果就是什么毒都没有。” 闻言,顾晚迟眉头又皱紧一分,道:“那就奇怪了,既然粥里没毒,怎么喝过粥的都死了。” 徐子容也是憋屈,八百年做一回善事,居然出了这种事。被人指着鼻子骂不算,名声比以前还臭。现在可好了,若是不查到杀人凶手,官府就要缉拿他归案。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兄,你这回可一定得帮帮我啊,我上有老,下又小,十八代单传。我真的不能死啊!” 顾晚迟听得头疼,他自己都是个仙门逃犯,东躲西藏还来不及呢,现如今倒是好了,又来了一桩苦差事。 徐子容生怕顾晚迟不答应,就差给他跪下了。还指天发誓,这事绝对不是自己干的。顾晚迟便道:“既非人为,那想必就是鬼力了。那些尸首现如今在何处?” “在城外的义庄!我过去瞧了一眼,太吓人了,连第二眼都没敢瞧,立马就过来找你了。”徐子容说到这里,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似乎真的见着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顾晚迟:“怎么说?” 徐子容解释道:“我也是破案心切,找了仵作去验尸。怎知那仵作回来,话还没说上一句,就歪在一旁哇啦哇啦吐了一阵。就听他说什么,每具尸首的心脏都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掏了,就连舌头也被人割掉了。” 顾晚迟一听,觉得此事不甚简单,按理说若是寻常的邪祟杀人,挖心挖肺的也不是没有。可从没听过割舌头的。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邪祟,居然还有如此癖好。 事不宜迟,顾晚迟还是决定亲自去义庄查探一番,总归得找出一些线索,这才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哪知徐子容一听顾晚迟要他陪同着一起去义庄,登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摇了摇头。 顾晚迟叹气:“胆量都是练出来的,有些东西你越是害怕,越是克服不了。那恐惧便会成为你的弱点。你难道就不想亲身体验一回捉鬼降妖的快感么?” 徐子容连连摇头:“不想,我不想。” “不,你想。”顾晚迟直接打断他的话,略一思忖,又补了一句:“你若是不肯一起去,也不是不行。那我的修为也不是很高,遇见特别厉害的邪祟其实我也打不过。反正这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就袖手旁观好了。” 徐子容一听,眼睛瞪得老大:“可你不是仙门修士吗?你怎么可以坐视不理,那有违天理啊!” “什么天理不天理的。”顾晚迟露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我从不信这个。” 徐子容嘴巴蠕动了几个来回,似乎是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一时之间居然不能反驳。他一甩衣袖,侧过头去唉声叹气。 第20章 验尸 顾晚迟正要拍拍徐子容肩膀安抚几句,身前瞬间闪过来一道红影,他手未来得及收回来,直接就抚在了余胤的胸口。 余胤手里不直接端的什么,乌漆麻黑的一大碗,还冒着浓浓的苦味。一下子推至顾晚迟手边,冷声道:“喝掉!” 顾晚迟没接,也不是不肯和余胤讲和,只是这么一碗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药,谁敢喝啊! 徐子容见余胤身形高大,又冷着一张俊脸,离近三尺都能冻成冰渣渣,又想起那夜他掐着女鬼脖颈的凶残模样。赶忙往后连退十几步,拱手告退,带着人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顾晚迟无奈道:“你看看你,成日那么大的脾气,看把娃儿们吓的。往后谁还敢来我这里作客。” 他这话带着三分埋怨,七分温和,落在余胤耳朵里,还有那么几分亲密。不知为何,余胤心情陡然好转起来,望着顾晚迟那张清俊至极的脸,什么邪火都消得一干二净。 余胤低头,攥过顾晚迟的一只手,将碗放在他的手心里,这才抬脸,哑声道:“我赔给你的,喝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顾晚迟一头雾水,心想:大萝卜精能拿什么赔他,莫不是自己悄悄的炼制丹药了?可他会么? 遂不敢置信的望了他一眼,询问道:“你会炼丹?” 余胤坦然摇头:“没有药材铜炉,如何炼丹。” 顾晚迟又问:“那……你是去哪儿买了千年人参什么的?” 余胤面露诧异,反问道:“这东西需要买?” 顾晚迟一听,还以为真被自己给猜对了,余胤真的偷人参去了。遂四处逡巡一遭,要找刀。 哪知余胤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让顾晚迟意想不到的话:“我割了自己的头发给你熬药的。” 顾晚迟惊道:“你疯了,你是萝卜啊,又不是人参!” 余胤斩钉截铁的回他:“一样!” 顾晚迟都快哭了,这怎么能一样。 余胤见顾晚迟一副随时都要倒地不起的模样,试探着又说了一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效果?还是说……” 他眸子里吐露出几丝危险,抿紧薄唇,眉宇间迅速染上一层寒霜:“你觉得我要下毒害你?” 顾晚迟赶忙敛容,慷慨赴义一般仰头将药喝下,满脸正色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城外十里开外有间义庄,通常都是存放没人认领的尸首,起初是由当地的官府派人看管。后来约莫是实在从中捞不出什么油水,因此负责看管义庄的长工十天有八天都不在。 再后来这义庄就逐渐被人废弃了,前几日城中忽然发生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命案,义庄这才重新出现在当地官府的眼中。反正,只要是没人认领的尸首,全部都拉到义庄里头去。 顾晚迟被余胤强逼着喝了两碗苦得恨不得让人嚼了舌头的汤药,赶忙带着徐子容一干人等往义庄行去。余胤说要一起去,顾晚迟当没听见,脚下溜得更快了。 眼下正值傍晚,越往义庄方向靠近,阴气越重,让人不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徐子容一手拉着一个下人,将自己缩在人群中,警惕地望着周围的环境。 忽然,一只乌鸦从道路边的枯木上飞了下来,漆黑色的臂膀扑棱着,吓得徐子容惊叫一声。 他不叫还好,一叫之下原本在场的众人都心惊胆战,人心惶惶的,眼下被徐子容这么一吓,纷纷作群鸟散开。徐子容左右手边没了依靠,连滚带爬的跑去找顾晚迟,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颤声道:“顾兄,我看还是等明天一早再过来吧?晚下这天都要黑了,你不是当地人恐怕不知道,像这种荒郊野岭的最容易闹鬼了。那里可是义庄啊,半分生气都没有,全是死人!” “我知道啊,有我在,你怕什么。” 顾晚迟将胳膊抽了回来,抬头望了一眼头顶上盘旋不走的乌鸦,眉头不由皱紧。眼前的义庄应当许久都没有人修缮过了,四面漏风,杂乱不堪。里面横七竖八停放着十几具棺材,棺材板上都落下一层厚厚的灰。野草几乎有半人高,也是够荒凉的。 “顾兄,咱们不需要准备些什么吗?万一诈尸了,或者遇见鬼了,可不得备点黑驴蹄子,黄符,铜钱剑什么的?” 徐子容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晚迟身后,一步都不敢落下。他府上的下人们方才全部都跑光了,眼下整个义庄就他们二人。 “不着急,等我先验个尸,不验明白怎么知道是何方妖孽所为。” 顾晚迟如是说,上下打量了徐子容一遭,忽然望着他宽大的衣袖,啧啧了两声。 徐子容赶忙双臂环胸,警惕道:“不是说好了要验尸,你看我做什么,我是活人,是活人!” “我知道,但我得借你样东西。” 顾晚迟嘴上说是借,其实分明就是抢,一把扯过徐子容的衣袖,唰得一声撕下半边,往自己右手上缠绕了一圈。 “你,你,你!” 徐子容脸色通红,气愤道:“你这个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你扯我衣袖做什么!”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怒火渐熄,凑近顾晚迟身侧,小声问道:“是不是尸体上有尸毒,所以需要把手给包住啊?” “不是,我只是觉得脏。” 顾晚迟平生最是爱洁,哪里忍受得了一丝脏污。他一手将棺材板推开,十分嫌弃的甩了甩手。这才敛眸望着棺材里平躺着的尸体。 这是一具女子的尸体,观面容和体型,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脸色发青,双眸紧闭,可嘴巴却大张着,舌头也不翼而飞。胸口处有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 果真是应了仵作的话。顾晚迟目光往下继续移动,这女子死去多时,身体早已经僵硬了。可手指却是舒展开的,可见当时受害时,并没有挣扎过,而是被什么东西从背后袭击,而且是一招毙命。胸口处的伤口狰狞可怖,像是用利爪生生掏过,足以说明此事的确不是人为。 顾晚迟单手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第21章 行尸 “顾兄,你说奇不奇怪,往年各地发大水,都没见过这么多难民。偏生今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我也是倒霉,闲得没事做什么善事,这下好了,人都死了,还都说是我干的,你说我冤不冤!” 徐子容唉声叹气,见身后有具棺材,他嫌站着说话太累,就往后靠了一下。谁料身后的棺材板轰隆一声裂开了。他整个人往后倒去,结果一下子摔进了棺材里。 “顾兄,救命!救命啊,顾兄,快救我!” 顾晚迟微微一愣,抬腿走上前一步,伸手拽着徐子容的衣领,往上一提,结果没提动。 徐子容尖叫道:“顾兄,手,手,他抓住了我屁股!” 顾晚迟眉头一皱,手底下加大了力道,一把将徐子容狠狠往上一提,就见自棺材里飞出来一具干尸,正平举着两手抓着徐子容的屁股。 来不及多想,顾晚迟忽然一脚踹向了徐子容的膝弯,徐子容吃痛顺势就跪在了地上。身后的干尸受力,身形也跟着往下弯去,乌青色的獠牙,几乎要咬到徐子容的头颅。 顾晚迟趁机,自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反手贴在了干尸的额头上。干尸的立马就不动了。 “哎呦,哎呦,可吓死我了,这是什么个鬼东西,吓死个人!” 徐子容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屁股往顾晚迟身边凑,两眼怯怯的往周围逡巡一遭,颤声道:“顾兄,这么晚了,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我这心里直发毛,总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好啊。” 徐子容没想到顾晚迟这次居然会答应的这么爽快,立马往门口走,道:“太好了,我就知道顾兄最是深明大义的,无论什么时候都顾及着身边人的生命安全……哎?顾兄,你怎么不跟上来?” 顾晚迟道:“我的意思是,你先走,我随后再走。” “那不行!我怎么能抛下同伴不管,自己先跑了呢!” 徐子容迅速无比的折回身来,几乎是贴在顾晚迟身上,义正言辞道:“顾兄,你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种贪生怕死,无情无义之辈。今天只要你不走,那我也不走!” 顾晚迟哪里不知晓徐子容心里所想。一来,徐子容是担心自己一走,他立马撂挑子走人,那谁帮他破案。二来,这时候也不早了,黑灯瞎火的,走路上要是再遇见个妖魔鬼怪怎么办。 “那我问你,除了这间义庄之外,方圆十里有没有阴气更重的地方?”顾晚问。 “……阴气更重的地方,这好像有吧,你让我好好想想。” 徐子容单手轻拍着额头作沉思状。忽然一抚掌大声道:“有了,距离这不远还有片坟地,那里以前是一片战场,死过很多人,白骨都能堆积成山。可顾兄问这个做什么?” 顾晚迟手指了指那具干尸,道:“你也看见了,这尸体怕是死了都有五十多年了,居然还能动。我想看看别的地方的尸体有没有像他这么厉害的。” 第22章 引魂 徐子容闻言,往后倒退了一步,惊悚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了,我想我还是先回去吧,这深更半夜的,再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顾晚迟叹气:“你走了,谁给我引路?方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不让你走你非走,你这不是存心要惹我生气。算了,本来不想用这个方法的。” 徐子容还没来得及多问,却见顾晚迟神色一凝,忽然竖起二指横在眉间,嘴里念念有词。将指尖附在方才那具女尸的眉心处,将其魂魄引了出来。 “啊,鬼,鬼,鬼啊!” 徐子容吓得脸色大变,赶忙往顾晚迟身后躲,指着那女鬼颤声道:“顾兄,你没事引她出来做什么!还不快收服了她!” 顾晚迟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人死之后三魂七魄便会迅速的离开身体,若是长时间在人间逗留,便会打乱人世间的秩序,也就成了人们常说的孤魂野鬼。 “我问你话,你如实回答我,我才能替你报仇。”顾晚迟对着徐子容打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这才同那女鬼道。 女鬼生前舌头被人连根拔掉,纵是死了也不能再开口说话了。她面色惨白,衣着破烂正是一副难民打扮,想来也是不会写字的。闻声,只点了点头。 顾晚迟便问:“你知道是谁杀了你么?” 女鬼面露茫然的摇了摇头。 也是,既然是被什么东西偷袭的,想来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生命就是这般脆弱,活着的时候贱如浮萍,死后化作孤魂野鬼连个给自己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顾晚迟觉得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索性就让女鬼带路,往徐子容说的那片坟地去。 徐子容被吓了一个晚上,这回是说什么也不肯跟着去了。可他又不想放顾晚迟走,一时僵持不住。 顾晚迟无可奈何,只得捡了根小树枝,在徐子容的身前画了一个圆,这才丢开树枝道:“你且在这个圈里好好待着,等外面天亮了,你自己再回去吧。” 徐子容不甚放心,看着脚底下的圈,巴巴问道:“这……这有用吗?万一再有个女鬼什么的出来,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顾晚迟一听,刻意板起俊脸道:“你不相信我?” “不敢不敢,我信我信。” 徐子容哪里敢不顺着顾晚迟来,当即就老老实实的蹲了下来。 顾晚迟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竖起二指在眉间念念有词,忽然指尖泛起一抹淡青色的光芒,径直打在了女鬼的眉心。 女鬼浑身一抖,原本垂下的头渐渐抬了起来,往北面飞去。顾晚迟紧跟其后。 据修仙界某些成文的规定,但凡仙门修士不可与妖魔邪祟为伍,更不得私自召唤操纵邪祟,而顾晚迟为了找寻线索,擅自将女尸的鬼魂召唤出来,已经有违仙门规定了。 毕竟邪祟都是没什么良知的,万一操纵不好遭到反噬,搞不好还会为祸一方。顾晚迟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一边暗暗思索,一边跟着女鬼往前行去。 前面是一片荒凉无比的坟地,野草疯长,将那些被风霜雨雪侵蚀得污迹斑斑的墓碑掩埋在黄土堆里。微风一吹,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女鬼将顾晚迟带到这片坟地后,就脱离了操纵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顾晚迟念起天干十支地干十二支曾记载,生辰八字为丁卯,辛未,癸亥以及农历七月十五子时出生阴气最重。遂在一大片墓碑上寻找,果不其然,这里有一处坟被人掘开,里面的棺材有一半埋在黄土里,棺材板斜倒在一边。 “……怪不得。” 顾晚迟见这处坟头的泥土颜色最深,抬眼望了一眼月亮,想来是长时间风吹雨打,棺材板被侵蚀的破烂不堪,以至于尸体被月光照射到,这才诈尸了。 只是不知道那干尸怎么就跑到义庄里去了。顾晚迟望了望地上躺着的破棺材,忽然了然。 也许是想给自己换个新家也未可知。 他没有大半夜挖人坟墓,探人尸首的癖好,索性就席地而坐,默念了一段往生咒,直到空气中的血气渐渐散尽,这才作罢。 可这里地理位置风水命理都不甚好,长此以往难保不再蹦出来几具行尸,留着早晚是个祸害。顾晚迟心想,还是得尽早处理才是。他身边也没有什么灵宝法器,总不能让他两手挖坟再给人重新埋上一遍吧? 他是不介意的,问题是在场的所有墓主人介不介意。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极低的破土声,在寂静的荒野中显得十分突兀。顾晚迟迅速寻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一座半人高的黄土坟中,一只惨白干枯的鬼手破土而出。即使是在暗淡昏沉的夜色下仍然泛起可怖的血色。 “……不会吧,又诈尸?” 顾晚迟往后退了一步,肩头处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搭了上来。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把拽着这只手正要将背后的东西制服。谁料这只手的主人反应比他还快,往顾晚迟腰间一拍,他整片后腰如同过电,麻酥的痛感让他身形不由往前一倾。 “你是何人!” 顾晚迟厉声质问。 “你的人。”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男音,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背后绕了过来,顾晚迟垂首,刚好能看见这只手。 手心温热,唯有指尖泛起丝丝凉意,骨节处并没有那种嶙峋感,反而像是精雕细琢成的美玉。十指纤长白皙如玉。顾晚迟回首间,恰好撞入了余胤暗红色的眸色之中。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在家待着么?” 余胤一身红衣在月色下无风自动,猎猎生风,他略蹙起好看的眉,有些埋怨:“我等了你很久。” 顾晚迟微微一愣,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余胤坐在门槛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院门口,望穿秋水等他回来的样子。 腰……疼。 顾晚迟单手扶住腰,直抽冷气,咬牙道:“你走路没声就算了,你往我腰上拍什么拍,你当这是你家床板呢,想拍就拍!” “弱点。” 余胤将手松开,指了指顾晚迟的腰,微微一顿,又提了一个音,重复道:“弱点。” “那还用得着你说?我自己心里能没有数?” 余胤不可置否,随意逡巡一遭又问:“什么时候回家?” 第23章 挖坟 “……我这出了点状况。” 顾晚迟单手扶着后腰,忽然见原先探出土里的鬼手,不知何时又缩回了土里。他略感无奈,抬首望着余胤,不悦道:“你看看,鬼都怕你。赶紧的,去把那坟给我刨了,你要是不刨,以后就睡地上。” 余胤挑起一边的眉头不可置否,忽然走上前去,右手往坟头一探。再往半空中狠狠一提,一具满身鲜血的行尸破土而出。 “这样就不用那么费事了。” 余胤邀功似的,一把拽着这具行尸的手腕往顾晚迟身前拖。全然不顾行尸的面子问题,直接折断手脚往地上一甩。抬眼问顾晚迟:“现在可以回家了么?” “……这,不太好吧?” 顾晚迟单手扶额,一脸的惨不忍睹。这具行尸生前是做了多大的孽,死了还要被余胤这么糟践。可看这行尸的样子,恐怕先前那些命案都是出至他之手。 “这行尸身上沾了鲜血,想来是伤了人命。”余胤忽然道,往四周望了一圈,回眼定定的望着顾晚迟,“这里阴气极重,方位偏北避阳,左侧有山脉,右侧地下有暗河。长年照射不到阳光,花草树木都不能够存活,乃是一处至阴至邪的死地。人若是埋在这里,多则百八十年,少则三五十年,必然要发生尸变。”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算天一亮就去找官府帮忙。”顾晚迟点头,刚要招呼着余胤一起回去。 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支火把,随手丢到了坟地中央。坟地长满了枯黄的野草,风助火势,顾晚迟根本来不及阻拦,就见余胤又一脚将地上断了四肢的行尸踢进大火中。 “……你这是做什么!” 余胤回首,火光下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深不见底,他说:“我很讨厌麻烦,你跟我走。” 他不容顾晚迟置喙,一把攥着他的手腕,大步流星的往回走。东边渐渐泛起红霞,离得老远就看见徐子容正蹲在一个圈里,一见顾晚迟过来,赶忙从圈里跳了出来。 “顾兄……呀,你朋友也在啊。”徐子容原本要抱顾晚迟的手,赶忙又缩了回去,急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犯人抓到没有?” “抓是抓到了。”顾晚迟点头,望了余胤一眼,同徐子容笑道:“不过让我这朋友一把火给烧没了。” “啊!烧……烧没了?怎么就烧没了!”徐子容又急又恼,手指了指余胤,可见他冷着一张俊脸,眉梢眼角都似染着一层寒霜,赶忙把手指调了个方向,指着顾晚迟痛心疾首道:“顾兄啊顾兄!你怎么不拦着点!你们是随手放了把火,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可我就惨了!我总不能捧着把骨灰去衙门里报案吧?” “你如果觉得可以,那也不是不行,你开心就好。”顾晚迟眼观鼻鼻观心道。 “你……你……哎!我哪有那个胆子,到时候还不得被乱棍打出来!” 徐子容愁容满面,直跺脚叹气。 “你别这样,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顾晚迟提袍跨过门槛,走至义庄内,徐子容赶忙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 “顾兄,你话别总说一半啊!你是修道之人,胆量和修为都是一等一的,可我是个凡夫俗子,我不经吓的。” 顾晚迟望着昨晚那具干尸,用手指了指对徐子容道:“呐,骨灰你就别去收敛了,你把这具干尸驮到衙门里,就说是他干的。” “这,这不太好吧?”徐子容愁容满面道:“顾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你说的话,我字字都信。可关键是别人……谁能信啊……” “那就没有办法了。”顾晚迟摇头叹气,作势要伸手把干尸眉心处的符纸揭下。徐子容吓得登时脸色煞白,他昨晚是见识过这干尸的厉害,赶忙一把抱住顾晚迟的胳膊,一叠声的喊。 “顾兄,顾兄!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余胤一直未吭一声,可目光始终都投在顾晚迟身上,此刻一见徐子容居然抱着他的胳膊。原本就冷冰冰的脸,越发阴沉下来。抬腿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擒住徐子容的胳膊。 “啊!松手,松手!断了,断了,骨头要断了!顾兄救我!”徐子容鬼哭狼嚎的大喊大叫,惊得义庄外头栖息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了。无论他如何挣扎、狂甩,余胤的手就如同钢筋铁骨一般,几乎要将他的手臂碾成粉末。 “冷静,冷静!别吓着孩子了!快松手!” 顾晚迟上手拉了余胤一把,他是知道余胤那手劲,能直接将行尸的四肢折断。要知道行尸身体僵硬如铁,就是拿刀剑斧钺也未必砍得动,更勿论是用手生掰了。 大萝卜精骨子里透着一股暴虐的狠戾之气,顾晚迟有时候还真怕跟他闹掰了。要知道,余胤祸害他一个人,也就祸害了。要是转个头再去祸害整个仙门,那仙门会不会又把这笔账记到他顾晚迟的头上? 说不准,毕竟某些仙门世家最擅长的就是推卸责任。 顾晚迟都预备着要同余胤大打出手了,谁知道他居然这么听话,让他松手,他手松的比谁都快。非但如此,还转过头来望着顾晚迟,一脸的无辜。 “……你还真是……听话啊。” 顾晚迟不知道该骂余胤残暴,还是该夸他听话才好,见徐子容捧着胳膊在地上直打滚,赶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顾兄救我!我的胳膊断了!” “好好,你别动,我帮你看看。”顾晚迟一把将徐子容的衣袖捋了上去,定睛一看,原本白皙的手臂上横着五道深紫发黑的手印。 “完了完了,我胳膊要废了!” 徐子容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气得脸色都涨红了,又不敢去骂余胤,只好把火气往顾晚迟身上发。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朋友!二话不说就上来抓我,我招谁惹谁了我!” 顾晚迟觉得理亏,也不多加争辩,只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误会误会……要不然,你也抓他一下?” “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徐子容只要一看到余胤那张冷脸,就忍不住浑身打哆嗦。他将手臂抽了回来,打碎牙齿混着血吞,还时不时哀怨的瞥余胤一眼。 “下次动手之前,你跟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顾晚迟凑近余胤跟前,压低声音道:“凡夫俗子跟咱们不一样,就跟街头卖的泥娃娃是一样的。抓一下碰一下就碎了。你要是手痒,回头跟我过过招,我保证不让你。” “好。”余胤点头,把顾晚迟这话记在了心里。 徐子容生怕干尸自己再跑了,赶忙出去找了人来,五花大绑的将干尸捆得结结实实。末了,他挠了挠头,又去问顾晚迟。 “顾兄,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这干尸要是突然又动了,这染了黑狗血的麻绳能捆得住他吗?” “不行吧,要不然让我这朋友立功赎罪一下?”顾晚迟不等徐子容应声,伸手拍了拍余胤的肩膀,笑眼弯弯道:“麻烦你了。” 余胤点头,大步迈上前去,当着徐子容的面,将这干尸的四肢逐一掰断。 徐子容艰难万状的吞着口水,赶忙招呼着下人,连滚带爬的跑了。 第24章 大有隐情 “你看看你,大家都怕你。”顾晚迟叹气,“这往后谁还敢过来找我帮忙啊。” 余胤单手束在背后,反正说他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顾晚迟也没打算再多费口舌,想着小狸还在家里,忙活了一整夜多少也有些倦怠,索性就招呼着余胤回家了。 走路上,余胤话才变多了,他道:“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哦?为什么这么认为,觉得解决起来太简单了,凸显不出你这只大萝卜精的厉害?”顾晚迟笑着偏头看了他一眼,话里满是打趣的意味。 不知道为何,余胤总是觉得只要一听见顾晚迟说话,他整个人的心情都会陡然变好。只要望着顾晚迟的脸,再大的火气都能瞬息之间悉数瓦解。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余胤冰冷的脸渐渐放柔和些许,声音又低又沉。 “你不能使用法力,没能及时察觉到。可我观那行尸尸变,应该远没有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行尸虽然会伤人,可毕竟没有意识,只能依靠着对外界温度以及气息的敏感辨别猎物。” “所以,你的意思是,行尸伤人时都会选择猎物身体里跳动的心脏,而不是嘴巴里说话的舌头。”顾晚迟眉头压了下来,接口道。 毕竟行尸是没有五感的,总不能因为受害者惨叫的声音太大,而去割人舌头。再者,行尸应该也做不了这么细致的活。如此看来,背后应该还大有隐情。 顾晚迟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以前在云中仙山身居高位,总觉得天下太平,长安盛世。如今坠下云端,还没享受两天现世安稳,居然还闹出了这种事。 看来他天生就是劳碌命,活该一生一世替仙门奔波劳碌。 余胤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些事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顾晚迟眼睛一睁,诧异道:“怎么可能,我什么事都没干,你可别胡说。” 余胤敛眸深深地望着顾晚迟,缓缓道:“就当我是胡说的罢,我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待二人回到茅草屋,顾晚迟站在院门口就开始唤小狸,结果唤了几嗓子没人应声。他眉头微微一蹙,推开院门往里走,先是进屋里找了一圈,连半根狐狸毛都没找到。心里正奇怪,折身出了房门,正巧看到余胤站在菜园子里。 菜园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刨过,黄土翻的哪里都是,原本长得好好的萝卜地硬是被刨得一片狼藉。 “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顾晚迟凑近余胤身边,见他冷着脸望着脚下肚皮敞在外头的大红萝卜,上面还有一排小牙印,看起来应该是狐狸啃的。 “别激动,冷静冷静,小狸还是个孩子。”顾晚迟弯下腰来,将萝卜重新种好之后,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勉强笑道:“看,我帮你重新种上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 小狸也真是够可以的,平时在外头偷鸡摸狗就算了,居然还把歪主意打到了余胤身上。天知道余胤把这地里的萝卜当成祖宗似的每日精心侍弄着。顾晚迟心里直发麻,忍不住抬眼仔细打量着余胤的神色,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回头再一掌把狐狸劈死了。 余胤冷哼一声道:“也就只有你把他当孩子,这种东西你到底是从哪儿弄回来的。” “捡回来的。” 余胤脸上露出很明显的不相信,侧过脸望着顾晚迟,抿唇不言。 顾晚迟两手一摊,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真的,骗你做什么。再说了,你也等于是被我捡回来的。小狸可不是什么东西,他跟在我身边二百多年了,我就是养条狗,也该养出感情来了。何况那狐狸还会说话,能陪我解闷。” “你很寂寞?” 余胤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顾晚迟微微一愣,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云中仙山设有仙障,长年累月同外界阻隔,非修道之人不可越界上山。顾晚迟虽贵为云中的凌光仙君,可受门规所约束,一言一行都得给门中弟子做个表率,很多事情都不能做。日复一日的立在凌光殿门前的绝壁上,望着下面一望无际的山峦河道,内心早就古井无波,波澜不惊了。 可心境越是古井无波,顾晚迟的内心深处越是渴望自由。覃见总是不准他轻易下山,自己又忙于云中事务,能陪顾晚迟的时间甚少。顾晚迟还在凌光殿外养了一片霜叶枫林,除却小狸之外,便再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早就忘记寂寞是什么滋味了。”顾晚迟笑了笑,一手才拍上余胤的肩头,想要同他说几句肺腑之言,忽听一声尖锐的爆竹声从远处传来。 顾晚迟精神为之一凛,寻声望去,连听三声巨响,就见火星尽数褪去之后,一朵金色的祥云浮现在半空中。 不好,是云中的传讯烟火! 顾晚迟眉头皱得更深了,想来定然是云中的哪位弟子在外遇到了危险。还连发了三支传讯烟火,想必定是情况极其危急。观烟火的方位,应该离这不远,还在广陵地界。可云中弟子下山降妖除魔都是有明确的规章制度的,像广陵这种地方,应该都是一些当地的仙门世家镇守。论理不该会有云中的弟子插手。 当然,也保不齐是一些顽劣的弟子独自下山,没曾想遇见了厉害的邪祟。 莫非是……纪枫?当初的确听他说是独自下山除魔卫道来了。 顾晚迟下意识的迈前一步,余胤从后面一把将他拉住,凝眸问道:“怎么回事?你要去哪里?” “那是我们云中的传讯烟火,我得赶紧去救我的徒子徒孙们,我怕再晚一些,就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顾晚迟话一出口,身形猛然一顿。他早就被逐出师门,何来的“我们云中”。 “一起去。” 余胤道,又紧接着补了一句,“让狐狸看家。” “……好。” 第25章 波撼岳阳城(1) 时不待人,顾晚迟留下一张字条,吩咐小狸在家看门,这才率先同余胤一起往南行去。 广陵地界地域宽广,清河县只在最边缘偏僻之地,观传讯烟火的方位,应该就在广陵的中部地域,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岳阳城了。正所谓:气吞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顾晚迟鲜少外出,方向感又不是很好。一路行去全靠问,耽搁不少时间。谁料余胤觉得费事,直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腾云就走,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顾晚迟便惊诧的问道:“你认识路啊?为什么不早说!” 余胤知道顾晚迟不能轻易使用法力,生怕他一不小心从云颠上掉下去,一路上连手都没敢松。闻言,只道:“我不知道,我只要一想,这些东西就会从我脑子里跳出来。” 顾晚迟不甚相信的瞥了他一眼,更加确信余胤不仅仅是个大萝卜精这么简单。 距离岳阳城越近,空气中的煞气和阴气也越发浓郁。从云颠上往下看,岳阳城四周笼罩着一层金色的祥瑞之气,如同一道天然的仙障将周围的妖魔邪祟尽数拦在外面。 顾晚迟大感奇怪,待二人入了城后,只见岳阳城中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甚是欢腾。丝毫不像是有邪祟出没过的样子。 “奇怪,岳阳城是哪个仙门世家镇守的,我还真挺好奇的,你知道么?”顾晚迟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问余胤。 “我又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余胤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抬眼望着旁边的酒楼,忽然道:“酒。” 他伸手指了指,侧过头来同顾晚迟说:“我饿了。” “……”顾晚迟顺着余胤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见从酒楼顶上垂下来一条鲜红的幡子,一个大大的“酒”字十分醒目的横在上面。 他眉梢微微一挑,有些好笑道:“平时让你帮忙写个符咒都费劲,敢情你认得字啊?” 余胤十分诚恳的点了点头,抬眼望着酒楼大堂,又侧过脸来一眨不眨的盯着顾晚迟看。 “……我说。”顾晚迟磨着后槽牙,道:“你能别学小狸吗?小狸还是个孩子。你长得比我还高,带你出来就跟带个祖宗似的。” “我也是个孩子。”余胤脸不红心不跳的跟了这么一句。 顾晚迟笑不出来,皱着眉头单手抚额:“好了,你别说了,我带你进去喝酒。” 凡间的酒楼图得就是一个热闹,里面不管是闯南走北的商人,还是市井无赖,甚至是仙门的一些散修都会在此小坐片刻。 顾晚迟和余胤的相貌过人,气度不凡,走到哪儿都会引来众人的驻足观望。余胤倒是没什么,顾晚迟深知自己是个仙门逃犯,赶紧施了个小法术,暂时敛去真实容颜,这才敢带着余胤进了酒楼。 待二人坐好后,店小二甩着长巾走了上来,笑呵呵的问道:“客官,来点什么啊?” “酒。”余胤只认得一个酒,张口就来。 顾晚迟一听,赶忙道:“别别,来两碗阳春面,喝酒误事。” “好嘞,客官稍等!” 顾晚迟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余胤的一举一动,见他不吵也不闹,一直安分守己,心里稍安,正要松口气。 却见邻桌的一个锦袍公子摇摇晃晃的走了上前,先是望了顾晚迟一眼,见他相貌普通,这才把目光投在余胤身上。一只手握着酒壶,一只手要去勾余胤的肩膀,嘴里还说着醉话。 “来,他不给你买,少爷我给你买!保管让你喝个痛快!” 顾晚迟还未开口制止,却见余胤二话不说,一筷子将那少年的手打开。那锦衣公子哇的尖叫一声,低头一看,手背上横着一道鲜红的血印。登时酒也醒了,骂骂咧咧的就要招呼家丁上来打人。 可连余胤的发丝都没碰到一根,就被一脚踹出了大堂。余胤冷眼望着周围的人,俊脸如同染上了一层寒霜。 “冷静冷静,别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顾晚迟起身,将余胤按坐下,这才对着周围人道:“我这朋友脾气不太好,你们要是想惹他也行,先掂量掂量自己家里有没有七八十岁的老母,六、七岁女儿什么的。” “你算是个什么狗屁东西,你可知我是谁!”先前被余胤一脚踹出大堂的锦袍公子,由下人搀扶着走了过来,手指着顾晚迟破口大骂道:“我告诉你,我可是岳阳城秦家堡的公子,你们居然敢动手伤我!” 在场的客人似乎都知道这位锦衣公子的来历,纷纷议论起来,可却没有一个敢上来劝解的。顾晚迟深感无奈,他不理凡事多年,哪知道什么秦家堡。况且,余胤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怎么看都像是在找泄气桶。 毕竟顾晚迟的确没有满足余胤的要求,连个酒都不给买。余胤生气合情合理,没一脚把人踹死,顾晚迟甚至觉得有些意外。 当然,就是问了余胤,他也决计不会承认的。 顾晚迟心想:惹都已经惹了,还管他什么秦家堡不秦家堡的。余胤惹的跟他自己惹的,相差不了多少。 遂趁那锦袍公子不注意,也紧跟着补了一脚,再次将之一脚踹出了大堂。 “你,你!” 锦袍公子似乎没料到顾晚迟居然听到秦家堡三个字后,居然还敢动手。周围全是看热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锦袍公子气火攻心,直接昏了过去。 他一昏,府上的下人们赶忙跑出去,七手八脚的把人抬起来就跑。 “现在的孩子,不打不行。” 顾晚迟复坐下身来,正巧阳春面也端了上来。他执起一双筷子,用一方雪白的帕子仔细擦干净后,递给了余胤。然后自己再重新擦了一双。 店小二送了面之后,一直杵在边上不走,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 顾晚迟便道:“怎么着,没见过吃阳春面的?” 店小二浑身一抖,腆着脸笑道:“见过见过,客官您快用,吃过赶紧走吧。” 来酒楼吃饭,只听过慢用,什么时候也没听过快用。 顾晚迟放下手中筷子,抬脸轻笑道:“这位店小哥,敢问秦家堡是什么地方?方才那位公子到底是何来历?” 店小二道:“客人,您是从外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秦家是咱们岳阳城最大的世家。方才那位正是秦家堡的一位旁系公子,平日仗着自己姓秦,在岳阳城耀武扬威很是讨厌。客官,您方才同您朋友踹得那两脚,可真解气!” “这么说,秦家在岳阳城的名声不太好听啊。”顾晚迟道。 店小二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秦家堡还是好人多,在咱们岳阳城可是赫赫有名的。” “怎么说?” “秦家堡的现任堡主名叫秦书礼,待人最是温和有礼。在广陵一带做了不少的好事。尤其是咱们岳阳城,由秦家堡庇护,那什么邪祟都不敢进城。”店小二说到秦家这位年轻的堡主,满脸的尊崇。 顾晚迟心想:这么说,这个秦家便是镇守岳阳城,甚至是整个广陵的仙门世家了。 遂问道:“那店小哥可知近几日,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比如说,有邪祟出没什么的。” “没有,岳阳城一向太平,出了事都有秦家堡呢,哪里来的什么邪祟。客官问这个做什么?”店小二突然警惕起来,紧盯着顾晚迟。 顾晚迟笑道:“你别紧张,我就随便问一问。在下有一小徒弟在此走丢了,我还生怕是遇见了什么邪祟。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心里松了口气。” 店小二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末了,还跟顾晚迟道:“这种事情可以请秦家堡的人帮忙……不过,你们才打了秦家的人……” 顾晚迟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再回眼看余胤时,就见他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看样子阳春面也没吃几口。 顾晚迟也是好意,谁知道大萝卜精爱吃什么。总不能顿顿喂他肉吃吧,再把他嘴养叼了,回头把狐狸也给吃了,那还怎生得了。 正想的出神,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顾晚迟望过去一眼,见来人穿着打扮都同先前的那位锦袍公子相似,猜想是秦家堡的人。 “胆敢伤我秦家人者,一律拿下,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平时不咋留作话,今天留一个。 非常感谢文下留评的小阔爱们 收藏和评论永远都是第一生产力,我会努力的,么么哒 觉得还是得说一句:不要考究历史啊,地理位置啥的,看文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第26章 波撼岳阳城(2) 偌大的敞厅里,顾晚迟连续喝了三杯碧螺春之后,秦家堡的现任堡主才姗姗来迟。 要说这秦家堡,果然同店小二口中所述一致。因是岳阳城有名的仙门世家,门内的规格布局自然远非普通的小门小户可以比拟。最要紧的是,现任堡主很讲道理。 顾晚迟原先以为,他和余胤打了秦家堡的公子,怎么着也得被秦家门下的弟子们围攻。谁知却被请回来喝了半天的茶水。 远远只见一位年纪极轻的俊逸男子缓步走来,提袍跨过门槛。身后簇拥着数十位门客,一进门第一句话不是兴师问罪。而是冲着余胤和顾晚迟二人拱了拱手,温和笑道:“在下秦家堡现任堡主秦书礼,不知二位兄台师承何派?” 一上来就问师承,如今天下并不十分太平,常有邪祟出没。因此少不了有一些仙门大派中热气方刚的弟子下山除魔卫道。一般来说,负责镇守当地的仙门世家为了不得罪同道中人,先问师承,后台硬的尽量拉拢,后台不硬的那就自认倒霉。 顾晚迟虽常年待在云中仙山,可这种门面功夫多少也知道一些,不持有反对意见,当然也决计不会赞同。以他素日的行事作风,打落牙齿混血吞这种事从来不干。管对方师承何派,先出完气再说。 遂起身,同样客气道:“没有师承,我和我这位朋友都是散修。” “原来如此。”秦书礼神色未变,略一思忖,侧过身去挥了挥手,示意门客们先行下去。这才抬步入了主座。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余胤和顾晚迟一遭,手里攥着一只茶杯静默片刻。 顾晚迟同样打量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堡主,观面容决计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生得俊逸不凡,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知礼明事,处变不惊。 “二位兄台应该不是本地人罢,来此可是有什么事?”秦书礼绝口不提打人的事,只拐着弯的打听顾晚迟的来历。 “的确不是本地人,我有一小徒弟在此走丢了,特意过来找他回去。路过贵宝地,失礼了。”顾晚迟笑吟吟道。 “原来如此,不知兄台贵姓,在下也许可以帮兄台这个忙。”秦书礼灼灼的目光投在顾晚迟脸上,倒是不甚在意旁边的余胤。 “我姓顾,单名一个水字。这位是我的好友,名唤余胤。若是秦堡主愿意帮我们这个忙,那可再好不过了。”顾晚迟侧首望了余胤一眼,见他从刚才开始眉头就已经沉了下来,心里不勉咯噔一声。 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随即就听有人在外头骂道:“滚开!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挡本少爷的路!那两个人在哪儿?看我不活剐了他们!管他什么先礼后兵,老子今天就好好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岳阳城是谁做主!” 顾晚迟一听这声,便知是谁过来了。果见先前那位锦袍公子手里提着长剑,一脚踢开一位拦路的下人,气势汹汹的闯入大堂。 “二弟,有客人在,不得无礼。” 秦书礼抿了口茶水,将杯子放下,这才抬眼望了来人一眼。 “大哥!” 秦书礼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秦家堡的规矩都忘记了么?把剑收起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他又转过头来,同顾晚迟和余胤介绍道:“这位是在下二弟,名唤溪玄。在酒楼里的事,下人已经告诉过我了。我二弟年幼无知,有得罪二位的地方,我在此给二位赔礼道歉,还请多多包涵。” 顾晚迟笑道:“哪里哪里,一些小误会,秦堡主心胸宽广,好生让人敬佩。” 秦溪玄气得脸直发绿,可到底不敢违背大哥的意思,遂将剑随手丢到身后的下人手里。下人诚惶诚恐的接过剑,赶紧垂头下去了。 “来,二弟,见过二位少侠。”秦书礼又道。 “大哥!”秦溪玄沉不住气,攥紧拳头,提高嗓音怒道:“明明是他们先打了我,你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就说是我开罪了人?什么秦家堡的规矩,乱世之中,先礼后兵给谁看?你怎么这么偏心,难不成就因为我是旁系,你就这般轻贱于我?那三妹还是庶出,你为何对她就视若珍宝?” “你怎么有脸跟弱水比?还不滚下去反省!”秦书礼蹙眉,伸手一指门外,冷声道。 秦溪玄原本就在外落了面子,眼下又当众被大哥如此训斥,脸上哪里还挂得住。狠狠瞪了顾晚迟和余胤一眼。 “好,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大哥现在情愿偏袒外人都不偏袒我。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就此离开,也好过在家被人冷落轻贱!”说着,秦溪玄一甩衣袖,大步朝外走去,下人们要拦,被他当场踢开几个。 大厅内气氛顿时尴尬起来,秦书礼率先出声,打破了僵局,只道:“多谢二位手下留情,我自会好生管教舍弟,至于令徒之事,我即刻便派人出去打听,一有消息立马通知二位。你们看如何?” 顾晚迟哪里会不明白秦书礼的心思,只怕他早已经把他们认定成了什么世外高人。遂能不得罪,便不得罪,隐隐还有想要拉拢的意思。毕竟乱世之中,门派和家族之间都是相互依附,相互扶持,若是能收揽一些修为高深的门客,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再者,余胤出手向来很重,那一脚没把秦溪玄踹死,还真就是手下留情了。秦书礼心里跟明镜似的,只可惜他那位二弟却是不懂其中心思。 “那就多谢秦堡主了。”顾晚迟话音才落,忽见余胤霍然站起身来,他一愣,便问:“怎么了,你做什么去?” 余胤在屋里绕了一圈,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他脑子里如同一张白纸,哪里能想起来什么。遂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很古怪。” 他说完这句,抬起眼睑,目光径直穿过顾晚迟,打在了秦书礼身上。往前迈了一步,冷声道:“有妖气。” 第27章 波撼岳阳城(3) 此话一出,秦书礼的神色一变,可也只是片刻的功夫,立马就恢复了沉静。他起身,笑道:“余兄怕是误会了什么,秦家堡虽不是什么仙门大派,可在岳阳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哪里有妖魔鬼怪敢往这里挨。何来的妖气一说?” 顾晚迟自从离开云中之后,对妖气的敏感程度也降低了不少。闻言,便侧过脸去问余胤:“到底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妖气?” “那里。” 余胤伸手往外一指,抬步出了大厅,顾晚迟紧跟其后,才绕过假山。却见一位坐着轮椅的少女正往这行来。 她生得娇弱,脸色也不甚好,清丽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浅浅的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裙,腰间挂着避邪的玉佩。也许是腿上有疾,坐着一副轮椅。见到陌生人,稍微有些拘谨,直到看见秦书礼过来,这才渐渐露出了笑容。 “大哥,听说有客人来了,我出来看看。” 秦书礼往前跨了一大步,直接脱了外裳披在这少女的肩膀上,温声道:“弱水,你身体不好,听大哥的话,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回头大哥再去看你。” 想必这位女子便是秦溪玄口中所说,被秦书礼视为珍宝的秦家三小姐秦弱水了。 早先没察觉,眼下离得近了,顾晚迟才察觉到一丝异样。这位秦三小姐虽然生得柔弱,一双腿脚也不能下地走路。可身上隐隐透着一股子妖气,即使是有避邪的玉佩遮掩,可还是轻易被顾晚迟二人察觉出来。只是不知为何,这股妖气隐隐有些熟悉。 余胤蹙眉,盯着秦三小姐看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去,要往她胸口上探。顾晚迟恰好就站在他的身侧,见状赶忙一把攥紧他的手腕,往回一拉。压低声音道: “别乱动,她是个姑娘家!” 秦书礼吩咐下人将秦三小姐好生送回去之后,这才叹道:“我这妹妹天生就患有怪病,双腿自幼就不能走路。也找过许多能人异士来瞧过,可都没有半分用处,做兄长的难免多疼了她一些……来,二位兄台远道而来便是客,不如在此小住几日罢。” 顾晚迟不留痕迹的同余胤对视了一眼,这才笑道:“秦堡主盛情难却,那就多有打扰了。” “哪里哪里,请!” 早先便说,秦家堡内设十分大气不俗,秦书礼又百般交代下人好生招待,遂准备的房间也足够宽敞舒适。顾晚迟这边才一躺好,正感慨久违的温暖舒适,身边突然一沉,余胤不知何时也躺了过来。 也幸亏床铺够大,两个大男人平躺上去还显得十分宽阔。顾晚迟往里面移了移,眯着眼睛没说话。 哪知道余胤也跟着往里面移了移,肩膀就挨到了顾晚迟的肩膀。 顾晚迟素来不喜欢被人随意触碰,可也许是跟这只大萝卜精睡一起的时间长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眼下只象征性的伸手轻推了他一把,哼哼道: “下去,这是我的床,回你房间去。” 余胤身形动都没动,他抬眼望着四季海棠的帐子顶,忽然侧过脸来,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女子大有古怪。” “哪里有古怪,你且说来听听。”顾晚迟心想,这大萝卜精自从幻化作人形之后,还未见过世间的女子。忍不住就起了两分逗弄的心思。 “怎么着,你这只大萝卜精还思春啊?看上人家了?” 余胤好看的眉头一皱,不悦的瞥了顾晚迟一眼。 “肉体凡胎,我为何要看上她。” 早先便说,大萝卜精这个人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就好比说要是有哪个落难的皇帝,穿着粗衣麻布,住着小茅草屋,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自己是个高贵的人。并不会因为周围的环境变差,而觉得自己也变得低贱。 顾晚迟早八百年就想托覃见查一查,修仙界有没有哪个隐士高人渡劫时把脑子劈坏了,或者是哪个仙门世家丢了家主少主老祖宗什么的。可一直没有机会。眼下听余胤如此说,不勉磨着后槽牙,问他:“怎么着,我很好奇,你的本体真的只是根萝卜吗?” “你不信我?” 余胤对待信任问题,总是很严肃,看得也十分重,跟曾经被人背叛过似的,心里还有阴影。只要顾晚迟对他稍微有一点点怀疑,余胤必然要沉着一张俊脸。 就比如现在。 “没有没有,我说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顾晚迟笑吟吟道。 “你还是不信任我!” 余胤冷眼瞥着顾晚迟,忽然坐起身来,顾晚迟一吓,还以为他要动手,也跟着坐起身来。 谁料眼前突然红光大盛,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顾晚迟微眯起眼睛,待红光尽数褪去之后。床上哪里还有余胤的影子。目光继续往下移动,却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一根足有成年男子合抱粗的红萝卜正安安静静的立在上头。 “……你干嘛?” 顾晚迟吞了吞口水,随手摸了一把萝卜缨,面露惊诧的问道:“说话就说话,你突然变身做什么?” 又是一道红光乍现,余胤一身红衣立在光影里,他好看的眉头紧锁,薄唇轻启,吐出一句:“不是你要看的么?” “……”顾晚迟哭笑不得,两手一摊,叹了口气道:“好,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我信了,真的信了。来……” 他拍了拍身前的床铺,示意余胤坐过来。 “我最讨厌欺骗。” 余胤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坐至顾晚迟跟前,两眼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定然让你神形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顾晚迟不是第一次听到余胤如此说,可每一次听见,后腰就更疼了一些。他咬着牙,忍了片刻,才舒出口气,哑声道:“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么?天天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都没管你要过银子,得了便宜别给我卖乖。” 余胤只当没听见,余光瞥见顾晚迟伸手扶腰,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下意识的动作。伸出大手就要附上去。顾晚迟惊得往床里缩了一下。 “你做什么?你别碰我。” “给我看看。” “不行!”顾晚迟斩钉截铁的拒绝道,就像是余胤说过的,后腰可是他的弱点,哪里能轻易给别人看。再者,他同余胤关系还没亲密到那种程度。 余胤蹙眉,脸上闪现出几分不耐烦,伸出的手执拗的不肯收回来。他道:“为什么?归根结底,你还是不肯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和女人之间到底有啥不同,下章探讨一下 ●v● 第28章 波撼岳阳城 (4) 绕来绕去,还是信任与否的问题。顾晚迟叹气,不是他不肯信任余胤,关键就余胤那个手劲,会不会当场把他腰折成两截,还真不好说。 可顾晚迟万万不能将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口,只得先拿话来骗他:“我告诉你,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 余胤一听,从脑中搜索了一遍,没找到答案,便凝眸问道:“哪里不一样?” 顾晚迟笑道:“不一样的地方可多了。” “比如?” “比如这里。” 顾晚迟顺手攥住余胤的手,贴向了他的胸口上下游走两遭,笑容满面道:“你摸摸自己的胸膛,结实,平扁,还有些硬。对吧?” 余胤点了点头,抬首面无表情的望着顾晚迟,道:“所以?” “所以,你不能对女子动手动脚的。” 顾晚迟想起白日里余胤二话不说就要探秦三小姐的胸膛,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最起码不能当着人家兄长的面前动手动脚,你白天那种行为是不对的,以后要改。” “好。” 余胤点头,满脸认真道:“我知道了。” 顾晚迟大松口气,同样都是孩子,余胤虽然脾气坏,可比小狐狸好教太多了。说的话他句句都听,字字都信,顾晚迟甚至觉得有些意外。 忽然又听余胤问:“所以,可以摸男人的,对吗?” “……”顾晚迟尚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胸膛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附了上来。不仅如此,还有模有样的上下游走了两遭。指腹的温度几乎要透过两层薄薄的衣衫,直接贴在肉上。 余胤神色自若,大手上下游走了一遭,嘴里还念念有词。 “结实,平扁,还有点硬,这是男人的胸膛。” 顾晚迟:“……” 余胤摸了一把顾晚迟的胸膛,似乎还觉得不够。大手又继续往下移动,还煞有其事的说:“我记得这里好像也不一样。” “别!” 顾晚迟及时将余胤手攥住,深深吐了口气,勉强笑道:“咱们还是聊聊秦三小姐的事吧,我也觉得她有些古怪,年纪小小的,身上到底哪来这么重的妖气……” 谁料,这只大萝卜精现在对秦三小姐的事半点心思都没有,一心一意只想和顾晚迟探讨,男人和女人之间到底有哪里不同。 余胤似乎对顾晚迟身上的弱点了如指掌,一只手虽然被攥住,可空着的一只手也不老实。趁机往顾晚迟后腰上轻轻一拍,他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击中,闷哼了一声,上半身顺势伏在了床上。 “你住手,再不住手我真的生气了!” 顾晚迟只觉得后腰如同过电一般,又疼又酸。他从前不是没疼过,每次一吃完师兄给的药,疼得几乎都站不起来。可到底有仙法护体,寻常时候也不觉得怎么样。 可眼下余胤分明就是故意为之,明明知道他腰疼,还次次都往他腰上拍,简直岂有此理。 余胤半点不在意顾晚迟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只一心一意往他后腰上摸。摸了一阵,心底突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异样感。这种感觉驱使着他将顾晚迟的衣襟撕开,看看后腰上到底有什么。 可骄傲如顾晚迟,哪里肯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短处。再者,若真被余胤得逞了,日后传扬出去,他堂堂云中的凌光仙君,居然被一只来历不明的大萝卜精给强了,岂不是要沦为整个修仙界的笑柄。 人们只会说:看看那个云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仙君,居然被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妖冒犯了仙体。 只要一想到这些,顾晚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从脚尖一下子冲上头顶。头皮上的筋脉一跳一跳的。他伸手一掌将余胤推开,后背靠在墙面上,眸色渐渐冰冷下来。 “对不起。” 余胤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大抵也是人生头一回道歉,说得生硬无比。 顾晚迟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不肯应声。 “对不起。” 余胤第二回说得顺畅许多,抬眼望着顾晚迟的脸。 顾晚迟还是没回应。 余胤刚要将第三遍“对不起”说出口时,脑袋里忽然一疼,像是有无数的针一齐扎了上去。他眉头皱起,努力想要想起什么,可越是深想,头只会越疼。脸上不勉就带了几分痛苦的神色。 “别跟我来这一套,也别学小狸,这招对我不管用。”顾晚迟自然而然的以为余胤是装的,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直到他发现余胤脸色骤然变得煞白,额头上蔓延出好几条小溪流时,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顾不得自己还在跟余胤冷战,赶忙双手捧着他的侧脸。闭上眼睛,默念了一段清心咒。 这清心咒乃是云中门内有名的咒语之一,不仅可以安抚亡魂,还可以清除杂念。因此,云中的弟子在外遇见了邪祟,如果担心心智受其迷惑,一般都会选择默念一段清心咒,安定心神。 余胤胸脯上下起伏,也是第一次在顾晚迟面前显露出这副面孔。暗红色的眸子越发深沉,额头的青筋暴起,如同老树虬枝,甚是恐怖。忽然一把攥紧顾晚迟的手腕,厉声质问一句:“你到底是谁!” 顾晚迟眉头一皱,手腕被余胤攥得生疼,将清心咒足足念了五个来回,余胤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眸色也恢复了正常。 “你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说你两句,你就要发脾气?” 顾晚迟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甩了甩被攥疼的手腕,道:“我当然是你干爹顾晚迟,要不然我还能是谁?” 余胤决计不信干爹这一说法,也从不肯叫。眼下神智渐渐恢复清明,只说了一句:“滚。” 顾晚迟时常劝自己,不要跟一只大萝卜精一般见识。遂又接着最初的话题,敛眸说道:“若是我的方位没推算错,放传讯烟火的云中弟子必然就在秦家堡内。可我观秦书礼的举动,未察觉到异样。倒是那位秦三小姐很是古怪,年纪小小的,一身的妖气。即使是有驱邪的玉佩镇压,也掩盖不住。我想我们还是得从她身上下手。” 说到此处,顾晚迟下意识的抬眼望了余胤一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次遇见这种怪事,都下意识的询问余胤的意见。 分明只是一只萝卜精而已,可顾晚迟就是莫名的信任他,似乎只要有他在,再困难艰险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余胤听了片刻,忽然道:“她身上有我的东西。” 第29章 波撼岳阳城(5) 有你的东西?什么东西? 顾晚迟感到十分诧异,眨了眨眼睛,问他:“你别跟我说,她身上的妖气是从你这弄来的,你说了我也不信。” 余胤摇头,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原本就生得俊美似妖,即使皱着眉头,也还是很好看的。脸上有迷茫和犹豫,半晌儿才摇了摇头,道:“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顾晚迟不知余胤口中这句“太久了”,到底有多久。一根大萝卜修炼成精,想来没个五、六百年的时间吸收日月精华,应该也做不到。也许,这家伙打娘胎里就记事了,也未可知。只不过刚刚好,记性又不是很好,该忘的不该忘的,通通忘了个干干净净。 就像白纸一样,顾晚迟如是想,也幸亏余胤是落在他手里了,往后可以慢慢教,慢慢引导,总归不会放任他为祸人间便是了。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顾晚迟伸手拍了拍余胤的肩膀,如同一位老父亲宽慰傻儿子一般,满脸慈祥道:“干爹爱你。” 余胤的脸色登时好看的很,眉头皱紧,薄唇紧抿,侧过脸来冷冷盯着顾晚迟。 虽然一字未说,可顾晚迟丝毫不怀疑,就以大萝卜精的智力,再多说他一句,必然要被他大卸八块。 见好就收,乃云中凌光仙君的生存法则之一,遂赶紧将手缩了回来,故意敛起表情,一本正经的沉声道:“言归正传,别管是云中的弟子,还是别的门派的弟子。既然被我知道了,我必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余胤闻言,冷冷笑道:“难道修仙界的每一个修士都像你一样,喜欢多管闲事么?你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暗地里筹谋什么,就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住的,一生一世都是劳碌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才认识我多久。”顾晚迟随口回了一句,略一思忖,又道:“我总觉得事情很不简单,冥冥之中像是有暗手在推。可到底哪里古怪又说不上来……若是我师兄在就好了,他定然能帮我一帮。” “我在也一样!” 余胤突然提高音调,吓了顾晚迟一跳。 “啊?哪里一样?” 顾晚迟一头雾水,下意识的这么问道。 却见余胤的脸色又沉了下来,霍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顾晚迟,暗红色的眸子里压抑着两分他自己都不懂的情愫。许久才一字一顿道:“我也可以帮你。” “好吧,那我多谢你了。” 顾晚迟哭笑不得,佯装十分感激似的,两手抱拳,遥遥对着余胤低了下去。 “嗯。” 余胤脸色这才好些,心里很受用似的,也不跟顾晚迟再起争执。复躺回榻上,大被一拉蒙过胸口。 “……你要睡觉?” “嗯。” “可你的房间在隔壁。” 顾晚迟好心好意的提醒余胤,谁料他竟然跟听不懂似的,直接对着身后一挥。窗户“哐当”一声关了起来,就连桌上摇曳的灯芯也熄灭了。 顾晚迟:“……” “喂!”顾晚迟伸手推余胤肩膀,试图将他摇醒,“你快出去,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们俩大被同眠,传出去都叫人笑话。” “笑话什么?” 余胤连眼皮都不抬,声音从被子底下传了出来,略带两分嘶哑。 “……笑话你这么大了,居然还跟干爹睡在一起。” 这回好半天都没听见余胤的回声,屋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顾晚迟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已经准备好要同余胤打上一架。谁料这大萝卜精并无任何动作。 顾晚迟刚要大松口气,还没来得及躺下,胳膊就被人往下一拽。他一惊,如同鲤鱼一般奋起。不料余胤早先一步动作,再一次往他后腰上一拍…… 他就彻底动弹不得了。 “弱点。” 余胤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带着七分得意,三分嘲弄。 顾晚迟咬牙:“我要不是不能使用法力,我今天非得把你剁成一断一断的,然后丢出去喂狐狸!” “一样。” 顾晚迟好半天都没明白余胤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样什么?一样想把他剁成一断一断的? 他趴在床上,正自顾自的暗暗揣摩,准备以最厉害、最狠辣的言语进行反击。却听余胤无比淡然的说了一句:“不管你有没有法力,你都打不过我。” 顾晚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突然之间很想吃萝卜。 第30章 波撼岳阳城(6) 既然要从秦三小姐身上下手,那势必就得对她素日的行程有所了解。 顾晚迟花了二两银子,从当地的一位百晓生那里得知。这个秦三小姐因为腿疾,非但不能习武修练,反而终日汤药不离口。连稍冷些的风都吹不得。也许,正是因为是家里的独女,还管她是嫡出还是庶出,秦书礼都将之捧在手心里娇宠,生怕唯一的妹妹出了半分闪失。外界甚至传闻,秦书礼时至今日都未娶亲,就是因为怕自己成家之后,疏忽了妹妹。 话到此处,顾晚迟便问:“既然如此,秦堡主为何不找个可靠的人,将这位秦三小姐许配出去。不就正好有人能替他照顾妹妹了吗?” 自称岳阳百晓生的男子便笑道:“怎么没找,就以秦家堡在岳阳城的名声和家世。别说是小门小户的公子了,就连一些稍有名声的少年修士,都争着抢着迎娶秦三小姐。” “没合适的?”顾晚迟问。 “那倒不是,说了你们二位可能都不信。”百晓生说到此处,上半身贴近桌面,压低声音道:“秦堡主可是对岳阳城的百姓们封了口的,不让人说!” 顾晚迟眉梢一挑,随手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笑吟吟道:“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又不是什么丑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公子说的有理。”百晓生将银子收了起来,这才一开折扇,扇了扇风,接着道:“秦家堡势力也真够大的,连找了三位修为了得的仙门少年。可每一个都毫无例外的死在了洞房花烛夜。听说,这位秦三小姐很是邪门,但凡同她有肌肤之亲,必然要被吸尽元气而亡。所以说,现在整个岳阳城根本就没有人敢上门提亲了。” 闻言,顾晚迟单手捏着下巴细细思索,传言毕竟是传言,谁都没有亲眼见过,自然不好妄下定论。他见过秦弱水一面,就以他多年的除妖经验,天底下的大妖小妖就没有谁能逃过他的火眼晶晶。可偏生这位秦三小姐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肉体凡胎,所以,那一身的妖气到底从哪里来的。 顾晚迟百思不得其解,猛灌了一杯冷茶。回眼见百晓生拿着银子跑路,也没拦着。再一回神时,余胤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着他一伸手。手心里躺着一锭银子。 “……你偷的?” 余胤摇头,将银锭子递给顾晚迟,道:“你的。” 顾晚迟:“……” 余胤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很见不得别人拿了顾晚迟什么东西。就比如说现在,二话不说就把顾晚迟先前给百晓生的银子拿了回来。顾晚迟几乎不用深想,闭着眼睛都能想象的到,余胤凶神恶煞的往那一站,谁敢不把东西交出来。 “说说,都是谁教你的,谁教你的?”顾晚迟攥着银子,痛心疾首道:“金银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这样做,让我觉得很困扰。” 余胤照例是充耳不闻,单手负在背后,神色坦然,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任凭顾晚迟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半点用都没有。 顾晚迟时常劝自己淡然一些,索性又喝了杯冷茶,这才站起身来。眼睛忽然一亮,远远就见秦家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街口。 “走,办正事去。” 顾晚迟躲在墙壁后面,眼看着秦三小姐的轮椅被府上下人抬了下来。随后车帘被人从里面撩开,秦书礼打横抱着秦弱水跨下马车。先是小心翼翼的将她安置在轮椅上,接过下人手里的毯子盖在她的双腿上,这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侧过脸去,笑着说了几句。 秦弱水侧耳听了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想来是秦弱水太久没出家门,便央求了长兄。外界传闻果然非虚,秦书礼爱妹成痴,什么都肯依着她。生怕她玩得不够尽心,吩咐下人只许远远的跟着。 早些时候,顾晚迟在云中须得帮衬着覃见处理门中的大小事务。虽说只是帮衬,可也扰得他头疼不已。秦家堡又是仙门世家,想来日常的琐事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堂堂秦家堡堡主居然肯放下手中诸事,百忙之中带妹出来逛街。疼爱妹妹的心思可见一斑。 “你说,我那小徒弟会不会是被秦书礼押着给他妹妹当上门夫婿了?”顾晚迟单手捏着下巴问道。 结果半天都没人回应,他不由抬起头来,身边哪里还有余胤的影子。顾晚迟蹙眉,四下环顾一周,见前面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他福至心灵一般,走上前去,果见余胤被一众人围在最中间。 余胤手里攥着一条红线看得正入神,身前的小摊主唾沫星子乱飞,口若悬河道:“公子买一根吧,咱们这有个月老庙最是灵验了。” “怎么用?” 余胤问。 “就这么用,您看我的!” 小摊子随手从一大摞的红绳里抽出一根,一头系在左手,一头系在右手,同余胤解释道:“就这么系,一头系您手上,一头系在您心上人手里。再去月老庙拜上三拜,保管你们能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顾晚迟心想:江湖骗子。 他从前未成名时,带着门中的弟子,背着覃见下山玩乐。最是爱冒充算命先生,替人乱点命盘,瞎看姻缘。而眼前这位小摊子的说辞,全是他从前玩剩下的。也就只有大萝卜精肯信了。 第31章 波撼岳阳城(7) 周围的老百姓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小姐,想来没见过余胤这般模样生得如此出众的男子,不免就多看了几眼。岂料,越看面色越红,越看呼吸越是急促,一片芳心全然扑了上去。 顾晚迟想着余胤没有银子,应当买不成红线,正要上前付银子。谁知早有七八十来位小姐冲了过去,争着要替余胤付钱。有的甚至打了起来…… “呸,世风日下,一群小蹄子真不害臊!” 顾晚迟听着旁边中年妇人的啐骂声,单手扶额,一脸的惨不忍睹。他生怕余胤继续祸害岳阳城的姑娘,赶忙冲了进去,当着一众人的面,直接将余胤拉走。 有位姑娘两手掐腰,愤怒道:“这人谁啊?” 另一个姑娘攥着一把红线,同样愤怒道:“鬼知道!” ………… 顾晚迟一直将余胤拉到没人的小巷子口,这才将手松开。抬眼望了一眼余胤,没好气道:“我才转个脸的功夫,你就跑不见了。你怎么比小狸还小狸,你再这样,以后我跟小狸出来,你留下看家。” 余胤还在垂头看着那根红线,充耳不闻。顾晚迟见状,伸手推了他胳膊一下,问:“喂,听见没有,干爹在跟你说话。” “这个怎么用的。” 余胤抬起头来,将那根红线举起来给顾晚迟看,丝毫不在意自己方才差点惹了什么麻烦。人间的姑娘如狼似虎的,一根萝卜哪够吃的。 顾晚迟一拍额头,也就是他脾气好,要是覃见在这,早一剑把余胤切成十几段了。遂没好气的说道:“拿来上吊的,一根不够,回头我再给你买一根。” “可我听说,这个又叫月老线。”余胤蹙眉道。 顾晚迟点头:“对,可那又怎么样?你一个大萝卜精,知道什么叫作感情吗?你有喜欢的人吗?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余胤想了很久,攥紧了红线没说话,许久,才又抬头,满脸认真道:“我好像知道。” 顾晚迟哭笑不得,上前一步,伸手一拍余胤的肩膀,开导他:“别胡思乱想了。真是喜欢你的,即使你什么都不做,那人还是喜欢你。要是不喜欢你的,别说是用红线拴了,你把筋抽出来拴,都没有用的。” 余胤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怀疑,似乎想要说什么。顾晚迟也不理会,一把拽着他的腰带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见到前头人群聚集,却见秦家堡的下人远远的在边上候着。 “嘘。” 顾晚迟冲着余胤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拉着人往边上藏了藏。余胤没说话,由着顾晚迟对他又拉又扯的。 “大哥,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特意抽空陪我的。”秦弱水微侧过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后背,脸色微显苍白,虽生得清丽,可到底少了几分少女的明媚朝气。 “无妨,有什么事都由下面的人去处理,今天,大哥只陪着你。” 秦书礼将轮椅往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前推了推,笑着道:“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大哥买给你。” 秦弱水闻言,目光在玲琅满目的货品中逡巡一圈,秀气的脸上带着几分欢喜。可很快又敛起笑容,微垂着眸,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我又不时常出来走动,就算打扮的再好看,也是无用的。” “别这样说,大哥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治好双腿的。”秦书礼宽慰道,侧过身子对着边上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下人立马会意,掏出一锭金子,将所有东西全部买了下来。 顾晚迟看了片刻,啧啧称赞道:“好哥哥!有机会得让我师兄也看一看,学一学。不能总用蛮横的招数对待我,虽说我不是个姑娘家,用不着对我怜香惜玉,可我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三天两头关我禁闭,谁受得了。” 余胤侧过头来望他,蹙眉问道:“为什么要关你禁闭?” 顾晚迟道:“嗨,我师兄总是有道理,说了估计你都不信。我从前年少那会儿,就喜欢周游列国,听一些三界趣闻。还根据所见所闻写了一本《仙道杂论》,里面包括每门每派的创教先祖,深山老妖,以及一些成名的修士,都一一记录在内。后来不知道怎么惹恼了我掌门师兄,他不仅用了追踪术将所有流传到三界的版本毁得干干净净。连同手稿也没给我留下。” 回忆起当时场景,顾晚迟少不得又长叹口气。天知道他写那本《仙道杂论》耗费了多少心血。别的暂且不论,就那三麻袋手稿,足足花了他半年多的时间。后来被覃见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恐怕世间再难寻到了。 事后顾晚迟大动肝火,还特意跑去质问覃见为何这样做。结果覃见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不可带歪仙门弟子。就把顾晚迟给打发了。 “我师兄太不讲道理了!” 顾晚迟磨着后槽牙,斜瞥了余胤一眼,警告道:“我告诉你,学谁都不要学我师兄。温长羽你还记得吧,就是我那大师侄儿,原本也是活泼开朗的孩子,哪知道跟在覃见身边没多少年,就被磨挫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我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后悔。” 余胤点头,回眼望了秦书礼一眼,见他正弯下腰来,手里攥着一支玉钗,小心翼翼的插在了秦弱水的发间。他伸手指了指场上,侧过头来同顾晚迟道: “他们好像有奸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卖萌 给大家劈个叉●v● 第32章 波撼岳阳城(8) 顾晚迟感到十分惊诧,他自认为自己光风霁月,从来不会使用这种猥琐的字眼,这大萝卜精到底跟谁学的。 一定是小狸!除了他没旁人了。 “这个词语不可以乱用的……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顾晚迟大为头疼,恰好有下人凑近秦书礼,似乎说了什么事。 秦书礼神色微微一变,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下人应是,立马拱手退下了。 “大哥,你要是有事,你就先去忙吧,我可以自己先逛的。”秦弱水轻轻扯了扯秦书礼的衣袖,浅浅笑道:“让他们陪我就可以了。” “那不行,别人陪你,我会很不放心。”秦书礼斩钉截铁道,似乎真的有什么急事,眉头都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那就一起回去吧。” “妹妹……”秦书礼叹气,“算了,我多找些人陪着你,等大哥一处理完事情,就立马过来找你。” 他很不放心似的,伸手招来十几个下人,反复交代了一遭,这才回身轻轻拍了拍秦弱水的头。坐上马车先行回去了。 “你猜猜,秦书礼能有什么急事,居然舍得丢下妹妹。”顾晚迟单手捏着下巴,笑吟吟道。 “接下来做什么?”余胤问。 “……接下来嘛。”顾晚迟露出一口白牙,“你不是说,她身上有你的东西么,来,给你个机会,证明给我看看。” 余胤瞥了顾晚迟一眼,也没说话,抬腿直接要走上前。顾晚迟微微一愣,想起那日余胤二话不说就要摸人家的胸,吓得一凛,赶忙伸手拉他。 “冷静,冷静,我同你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顾晚迟好容易将人拦下,忽然一计生上心头。见旁边有卖书画的摊子,索性就借了纸笔,随手剪了个小纸人出来,在上面飞快地画了一道符咒。 “来,给我一根你的头发。” “做什么?” 余胤蹙眉,可到底是拽下一根头发递了过去。 “这个是我自创的小把戏,只要取自己的一根头发缠绕到纸人上,这纸人便能动了,也就是你的替身。如果秦三小姐身上真的有你的东西,那只要这个替身一接近,立马就会回来告诉我们的。” 顾晚迟解释道,将发丝缠绕到纸人身上后,纸人果真腾空飞了起来。因只是顾晚迟闲来无事玩的小把戏,遂“替身”只能瞧出个人影,并没有很清晰的五官。 “去吧。” 顾晚迟一声令下,小纸人扑腾着两只胳膊,贴着地面飞了过去。也幸好街道上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注意到。小纸人在秦弱水的周身转了一圈,忽然钻进了她的袖子中。 二人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弱水,却见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很快,小纸人又从她的袖中钻了出来,飞回了顾晚迟眼前。 “我且问你,她身上可有你的东西?” 顾晚迟问小纸人,也就是余胤的替身。 小纸人点了点头。 顾晚迟又问:“那是什么东西?” 小纸人这回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围着余胤绕了一圈,忽然落在他的胸口处,正对着心脏的部位。顾晚迟还未来及问清楚,岂料小纸人迎风化作了灰烬。 “这是何意?”余胤侧过头来问道。 顾晚迟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以前玩过几次,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也许是出了问题也未可知,只是……” 他话风一转,抬眼望着余胤,迟疑道:“你的东西,总不可能是秦三小姐的心罢。” 若是余胤自己知道那还好办了,关键是他一问三不知,顾晚迟也是毫无办法。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凌乱的马蹄声传来,街道上的人群顿时如同惊鸟散开。一辆失控的马车正呼啸而来。 秦弱水坐的又是轮椅,自然躲避不开。人群又十分拥挤,直接将她身侧守着的十几个下人挤散了一半。剩下的几个见状,连忙上前试图用身体挡住马车。结果被直接撞飞出去,吐血倒地。 “嘶——” 在场的围观百姓皆面露惊色,眼看着疾行的马车就要撞到秦弱水身上。马蹄高高抬起,几乎要触碰到了秦弱水的脸。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有一青一红两道身影迅速闪了过来,在众人的惊愕目光中。顾晚迟一手绕到秦弱水的后背,一手操起她的双腿,脚尖点头,瞬间跃开十几步。 只听耳边一声马儿嘶鸣的声音,顾晚迟抬头,就见余胤孤身一人站在街道中央,仅用一只手就连车带马,将马车摔飞出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惊得在场众人脖颈下意识的一缩。 “多谢顾公子。” 秦弱水小脸煞白,许久才缓过神来,小声致谢。可她腿脚不便,轮椅又被马车撞散架了。顾晚迟总不好当街把她放在地上坐着,只得一直打横将人抱在怀里。 “对不起公子,我……我……我……” 秦弱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苍白的脸上腾上两朵红云,说话结结巴巴的,也说不完整。 顾晚迟便道:“无妨,小姐不必介怀,我且送你回去吧。” 说着,顾晚迟喊了余胤一声,二人这才回了秦家堡。余胤一路上,冷眼望着顾晚迟,薄唇紧抿,一字未说。 府上的人一见秦弱水被顾晚迟抱着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忙跑去通知秦书礼。 不出片刻,秦书礼就疾行而来,从顾晚迟手中将妹妹接了过去,根本来不及向他致谢,一连声的唤人去请大夫过来。 秦三小姐的院子里人影幢幢,下人们进进出出,大夫足足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顾晚迟便趁机同余胤在秦弱水的院子里逛了一圈,结果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种得都十分有章法。不仅如此,连假山流水都是按着太极阴阳八卦的方位排的。 第33章 波撼岳阳城(9) 以顾晚迟的眼力,自然能发觉其中关窍。他行至假山后面,趁着没人注意,弯腰在地上摸索一圈。黄土湿润,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是妖。” 余胤将问题指明出来,“却全身都是妖气,若我猜想的不错,必然是身体里保存着妖精的内丹,或者是妖精的本命法器。” 一般来说,妖精的内丹都蕴藏着妖精毕生的法力,妖气自然不同寻常。至于本命法器,一般都是由自身的精血,精心饲养很多年才得以炼化的法器,便是本命法器了。 顾晚迟记得他从前也有,而且还有两个。只是后来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如今听余胤提起,总觉得有一种如隔昨日之感。 可分明已经过去二百余年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弱水身上有你的内丹,或者是你的本命法器?” 余胤点头,道:“不错。” “可你不是根大萝卜吗?”顾晚迟诧异道:“我可是见过你的本体的。再说了,你从前又没见过秦三小姐,怎么可能有东西落在她那里,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余胤摇头,又是一问三不知。 恰好秦书礼急冲冲的从屋里出来,这才打断了顾晚迟的问话。 “多谢二位公子仗义出手,请受在下一拜!” 秦书礼走上前,二话不说拱手就拜。 顾晚迟最受不了这一套,赶忙伸手一扶,将人拉住,道:“别别,有话说话,别动不动就行个大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我们也有求于秦堡主。” 秦书礼拜不下去,只好起身,致谢道:“多谢二位公子了,家妹身子骨弱,受不得半点惊吓。今日若不是二位公子,恐怕……” 顾晚迟不动声色的冲着余胤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这才笑着同秦书礼道:“令妹无事便好了,当时情况凶险,也来不及多加考虑。也是我失礼了,还请秦堡主代我向令妹说一句抱歉。” “顾公子言重了,请再受秦某一拜。”秦书礼又拱手一拜,满脸真情实感,半点都不似做伪。别的暂且不论,他疼爱妹妹的确是真的。 许是秦三小姐身子骨实在太弱,今个白天又受了惊吓,如同梦魇一般,嘴里喊着哥哥。顾晚迟也不好拖着秦书礼不让走,索性就借口同余胤出门办点事,这才拉着余胤出了秦家堡。 眼下天色还尚早,顾晚迟本欲带着余胤在周边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邪祟出没。谁知道才走到一座酒楼前,怎么拉都拉不动了。 余胤伸手指了指酒楼门口挂的幌子,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顾晚迟,即使一字未说,可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也不知道大萝卜精跟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成天不是吃就是睡,从来不干正经事。顾晚迟叹气,低头望了望手里的罗盘——刚从地摊上买的,还花了二两银子。 又是长叹口气,到底是凡间之物,自然比不得云中的法器,也就只能凑合凑合。不指望能指出邪祟的正确方位,可好歹指针也装模作样的动一动啊。 算了,还是喝酒去罢。 顾晚迟随手将罗盘收了起来,这才领着余胤大摇大摆的进酒楼买酒去了。 入夜时分,三更已过,秦家堡守卫森严,几乎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尤其是秦三小姐的院子,看守的那叫一个密不透风。 顾晚迟盘腿坐在一处墙角,余胤就站在边上,两眼盯着身边人的动作。 只见顾晚迟正用剪刀将宣纸剪成大小一致的纸人,很显然他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情,小巧的剪刀在纸间穿梭,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剪出了厚厚的一摞。 顾晚迟将剪刀放下,咬破食指将鲜血逐一涂抹在纸人的眉心处。这才竖起二指,嘴里念念有词。只见地上的纸人忽然像是活过来似的,漂浮在顾晚迟身前。 “众兵听我号令,去!” 顾晚迟一声令下,纸人们嗖得一声涌入院中,负责巡逻的侍卫只听见远处有声音传来,纷纷警惕起来,待看清来者是什么东西后,还未来得及拔剑,就被纸人敷住了脸。半个字都没发出,就直接昏了过去。 “月黑风高夜,打家劫舍时,走,带你进去瞧瞧。” 顾晚迟起身,拍了拍衣襟上沾的碎草,同余胤说了一声。身边没个反应,他下意识的望了过去,就见余胤早已经立在了墙头…… “……你这,为什么不走正门啊?” ‘“这样更快!”’ 顾晚迟无法反驳,想着等会被人发现了反而不好,遂轻轻一跃,便翻过了院墙。早在白日里,他们二人便觉得秦三小姐的院中有古怪,余胤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把铁锹。 顾晚迟伸手指了个方位,歪头同余胤道:“挖那里,看看底下到底有什么。” 余胤二话不说,操起一把铁铲子。锋利的铲子不知道铲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碎裂的声音。黄土被翻开,血腥味便越发的浓郁,借着月色,顾晚迟凑近一看,却见黄土之下隐隐露出一截白骨…… 这回不等顾晚迟指示,余胤三下两下将周围挖了一圈,只见眼前被翻过的土地,满满都是白生生的骨骸。目测最起码也有十几具,因为已经被埋很多年了,有的骨骸几乎碎成了粉末。 怪不得这片的黄土都透着几分红色,竟然是被鲜血染红的。其中的怨气和煞气自然非同一般,可又因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布了阵法,将其中的煞气掩盖住。若不是今日被顾晚迟恰好发觉,还不知道秦家堡的地底下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的骨骸。 想到此处,顾晚迟心神一凛,总觉得这阵法似曾相识,可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凝神望了余胤一眼,恰好余胤也在望着他,二人目光相接,不过电花石火间,心头皆是一颤。 第34章 波撼岳阳城(10) 忽见远处传来火光,顾晚迟眉头一皱,头往边上一侧,一支羽箭擦着耳朵飞了出去。 “大哥,我就说他们不是好人,你这回总算是相信了吧!” 秦溪玄手里架着一把长弓,同身边的秦书礼道。忽然眼睛一亮,从倒在地上的下人脸上撕下纸人,递了上前,冷眼瞪着顾晚迟二人,“大哥,你看,我早就说他们不是好人了。如今居然敢背地里使用这种阴术,想必是邪魔歪道,我们不必再讲什么先礼后兵,直接杀了!” 秦书礼低头望着手里的纸人,五指收拢。他抬眼,望着院中被翻出来的白骨,眉头仅仅是微微一皱,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顾晚迟和余胤身上。 “二位到底是何来历,为何夜闯我秦家堡?” 顾晚迟道:“没有来历,我早便说是来找徒弟的,可你偏偏不信,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满地的骨骸,眸色泠然,缓缓道:“这些秦堡主不该对我们做个解释么?” 秦书礼轻轻一笑,忽然对着顾晚迟二人拱手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时。地面忽然颤动不已,紧跟着一阵踏碎枯叶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远远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逼近,枯瘦的胳膊,皮肤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衣衫褴褛面目狰狞可怖,似乎是在土里埋了许久,腥臭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是行尸,一大波的行尸正向他们二人逼近! 顾晚迟脸色沉了下来,伸手一招,原本附着在活人面上的纸人就全部飞了回来,发出一阵阵类似于鸟叫的声音,挡在了二人身前。 敢情这才叫做“先礼后兵”,秦书礼和秦溪玄老早就跃上墙头,作壁上观了。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现在的后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顾晚迟叹气,想着也不好使用法力,只得将食指塞嘴里,准备咬破手指跟行尸大干一场。 谁料被旁边的余胤一把攥住了手腕,往下一拉。 “干什么?” “别咬,让我来。” 余胤话音未落,整个人如同出弦的箭一般闪了过去。他身形极快,下手极狠,一拳就将行尸的脑袋捶了下来。要知道行尸之所以能行动,就是因为体内多了一口气。 人活于世,就是要争气,奋发向上。而人死后即会断气,若是有一口气憋闷在心里,别管是生气,闷气,怨气还是死气,通通都会化作煞气。因此,行尸在尸变前要么就是照射到了月光,吸收了日月精华,要么就是有人为操纵。 一般来说,人为操纵的行尸破坏力会更大,这类行尸往往不惧疼,不惧死,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除非有人能把他们碾碎成粉末,否则就是有一只手在,也照样能杀人。 顾晚迟暗暗思忖,如何将这些行尸降服才好,迎面就扑过来一具行尸,尖长的獠牙泛着浓浓的血腥味,几乎要涌上了他的鼻尖。顾晚迟十分嫌弃的侧身避开,可手中既无仙剑,又无别的灵宝法器,总不能同余胤一般赤手空拳的打。 只好违背了余胤的话,咬破手指,召唤出新的一批纸人军团。因着纸人上只有顾晚迟的血,遂杀伤力并不足以毁掉行尸,仅仅是能抑制住他们的行动。 “不好,他们有后招,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们已经知道了秦家堡的秘密,不能放他们走,否则三妹就没命了!” 秦溪玄叫嚷着,一面说一面拉弓上弦,对准顾晚迟一连射出三箭。顾晚迟侧身避开两箭,另外一箭被余胤劈手折成了两段。 “你闭嘴!” 秦书礼脸色阴沉,满头大汗,手里攥着一只外表漆黑古朴的铃铛,使劲摇了一声。只听“铛”的一声清响,在场的几人大脑同时一震。他自己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尽数撒在了铃铛上。 “大哥!” “不好,那是摄魂铃!” 顾晚迟话音未落,却见附着在行尸脸上的纸人忽然颤抖不已,身体逐渐开始出现裂缝,到了最后忽然化作了灰烬。而那些行尸失去了压制,在摄魂铃的操纵下,又开始行动起来。 而先前躺在地上的下人们纷纷醒了过来,一见如此场面吓得如同惊鸟逃窜。有个倒霉的家伙,一不小心撞到了行尸,被生生扭断了脖颈,喷出的鲜血尽数撒在行尸脸上。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尤其恐怖。 “该死,摄魂铃原是我仙门的东西,如何落到了他人手里!”顾晚迟也动了怒,见有行尸冲向活人,也管不得能不能使用法力了。直接飞身上前,一脚踢飞一具行尸,再一把拽着下人的胳膊往院子外面一抛。 谁料秦溪玄见状,挽起长弓,一箭将那人射了个透心凉。想来,秦家兄弟并不打算让在场的所有人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有了摄魂铃的召唤,从地底下爬出了更多的行尸,一个个张牙舞爪冲着顾晚迟二人逼近。顾晚迟后知后觉,敢情秦家堡的地底下全部都是尸体骨骸,难不成从前这里还是处战场? 由不得他多想,余胤就是再厉害,说到底也就是一只大萝卜精,赤手空拳又能阻挡多少具行尸。顾晚迟心里跟明镜似的,一记掌风打飞十几具行尸,抬眼见周围密密麻麻的尸群,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摄魂铃最厉害之处,远非是操纵行尸,因这玩意儿原是仙门的法器。虽然早就被列为禁物,可丝毫不影响它在仙门中独一无二的威望。其铃声有干扰人心智,抑制灵力之用,因其威力极大,使用者必须也具备相同甚至更高的修为才行,否则很容易受到反噬,从而被反操纵。 顾晚迟想到此处,下意识的抬眼望了秦书礼一眼,却见他不知何时,脸色变得极阴沉。一连吐出了三口精血,尽数被摄魂铃收入。夜风一吹,发丝飞扬,脸上逐渐显露出几分鬼气。 “不好!这混蛋玩意儿被反操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僵尸,一大波僵尸正在向你靠近! 第35章 波撼岳阳城(11) “不好,快拦住他,不要让他被反操纵!” 顾晚迟大叫一声,刚要上前阻止,可他跟余胤被尸群困住,哪里脱得开身。 秦溪玄倒是能阻止,可他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眼看着秦书礼周身凝聚着越来越重的煞气,黑雾几乎将他整个人团团包围住。冷风一吹,发丝凌乱,整张脸布满着黑线,十分恐怖。 “大哥,你怎么样了,大哥!” 秦书礼丝毫没有反应,手中的摄魂铃发出一阵阵诡异的铃声,上面撰刻着的繁复符咒如同活过来一般,同上面沾染的鲜血,形成了浓重且可怖的画面。 “大哥!” 秦溪玄再也忍受不住压抑,上前一步要拽着秦书礼的手臂。谁料秦书礼蓦然回首,一双眼珠子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如同染了墨汁一般。半点眼白都看不见了。 “大……大哥……” 秦溪玄吓得脸色一白,一句“大哥”才喊出口,就被秦书礼一掌打中,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倒飞出去。顾晚迟忙着打行尸,百忙之中还不忘记顺手将之及时拉住,秦溪玄才不至于血溅当场。 “……大哥,我是你二弟啊。” 秦溪玄话才出口,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险些跪倒在地。 “别大哥大哥的叫了,他现在要是认得你是谁,我往后就喊你大哥。” 顾晚迟一掌将一具行尸打飞,冲着余胤喊道:“这样个打法不行,咱们先进屋躲一躲。” 余胤连头都不回,沉声道:“我还能打!” “可我不行了,我腰又开始疼了,哎呀,好疼!”顾晚迟说着,单手扶住腰,顺势将秦溪玄也拉进了屋。 “你放开我!你们都不是好人,我要去找我大哥!” 秦溪玄见顾晚迟将门都关上了,使劲一震就要往外跑。结果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余胤一把提溜着后领丢了回去。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秦溪玄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不仅如此还将身下的桌子震了个散架。他原本就受了伤,又经过这么一摔,又喷了口血。 “你下手太重了,他又不是行尸,你这么个打法,难不成想要他命啊?”顾晚迟忍不住说了余胤两句,见他面露不愉的望了过来,又紧接着补了一句,“虽然他很该打。” 秦溪玄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结果才爬起来一半又倒了下去。门外的行尸还在逼近,不断的敲着房门,干枯的手径直掏了进来。想必不出多久,尸群就要破门而入了。 “你家有没有地道什么的,先让我们躲一躲?”顾晚迟半蹲下来,同秦溪玄打着商量。 “没有!” 秦溪玄斩钉截铁的拒绝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骨气!” 顾晚迟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起身提着秦溪玄的衣领将之拽了起来,径直走到门边。 “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大哥救我,大哥!” 秦溪玄奋力挣脱,奈何顾晚迟的手如同钢筋铁骨。半点撼动不得。非但如此,顾晚迟还故意将他往门板上一靠,外面的行尸抓着门板的“沙沙”声,以及恐怖的吼叫声,加重了秦溪玄的恐惧感。 “怎么样,家里有密道没有?” “没……没有。” 秦溪玄还在嘴硬,可脚下忽然一紧,一只鬼手破开门板,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腕。 “啊,啊,啊!有了,有了!救命啊,救命!” “早说不就好了,害我费这么大的劲儿。” 顾晚迟才一将手松开,秦溪玄立马就跳开了几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快点,他们快进来了。”余胤催促道。 顾晚迟点头,微笑着同秦溪玄道:“听见没?我家那位说了,让你快点。” “我……我要等我大哥,还有我妹妹,我要救她!” 秦溪玄年纪尚小,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平时又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没当场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眼下说话声音也开始哽咽,可仍旧不肯先走。 顾晚迟同他讲道理:“你别挣扎了,你大哥现在摇铃铛已经摇出了六亲不认的节奏。你信不信,你现在跑上去,他能一掌把你打死。就算打不死你——” 他伸手指了指被行尸抓得摇摇欲坠的门,“外面那些东西就是硬撕都能把你撕成碎片。我们在救你,你明不明白?” “我才不要你救!你们知道了秦家堡的秘密,那我三妹就要死了!”秦溪玄大叫道,忽听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门板终于承受不住砸了下来,一大波行尸正往屋里逼近。 “啊!” 秦溪玄吓得尖叫一声,根本来不及考虑别的,赶忙绕到柜子后面,将青瓷瓶转了一圈。只听轰隆一声,对面的墙壁一颤动,一道石门缓缓打开了。 “走!” 顾晚迟一拽余胤的手腕,紧跟着秦溪玄进了密道。 石门又轰然关了起来,将门外那些行尸彻底阻挡在了外面。 “完了完了,我大哥和三妹还在外面!还有岳阳城这么多老百姓在,这些行尸我大哥一个人根本就控制不住!” 秦溪玄急得像是热锅里的蚂蚁,在狭小的密道里来回走动。 “我很好奇,你大哥是从什么地方得到摄魂铃的,还有你家地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骨骸,你家是建在了战场上?”顾晚迟问。 “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秦溪玄还未来得及放两句狠话,后颈处就被一只如同钢筋铁骨般的大手牢牢的桎梏住。他怒极,回首就见余胤冷着一张脸,怒火顷刻消失殆尽。 余胤冷冷道:“跟他说话客气些!” “听到没,好好说话,他手劲特别大。”顾晚迟笑着道,抬眼四处打量一遭,从墙角取下一颗发光的夜明珠,往前踱步。 呈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条笔直的密道,不知通往何处,可也没得选择了,边走边问罢。 秦溪玄起先说什么都不肯配合,心里一直记着两脚之仇,后来被余胤扭着胳膊按在墙面上,才彻底老实了,问什么就说什么。 原来,秦家堡居然还发生过这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秦溪玄:大哥,我是你孤独弱小又可怜的二弟啊,你打我做什么! 第36章 波撼岳阳城(12) “我们家祖上其实根本就不是修仙界世家,是从我太太太爷爷那一辈才开始走上修仙路的。”秦溪玄抽了抽鼻子,拿眼小心翼翼的去瞅余胤,见他冷脸望来,吓得浑身一凛,赶忙接着道:“从那时候起,不知是什么原因,家里就受到了诅咒。只要一生女孩必然天生双腿残废,还活不过二十岁。而这诅咒全部都来源于秦家堡地底下的那些骨骸,我也是无意中从我大哥口中得知的。据说是二百多年前,秦家堡下面这块土地上,原是建了一座九十九层的妖楼,名唤摘星揽月楼,乃是妖界一位妖君为其挚爱之人建的。” “……摘星揽月楼?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顾晚迟蹙眉,搜肠刮肚想了一阵,半分印象也没有。按理说,他都活了一千多岁了,天底下鲜少有他不知道的事。他怎么就不记得妖界有哪位妖君建了什么楼。 “那地下这么多骨骸都是哪里来的?” 顾晚迟问道。 “据说有一部分是当年建楼的工匠尸首,因为妖君暴虐无常,嗜血凶狠。当时也是将岳阳城祸害成了人间地狱,待楼建成后,直接杀了所有的人,就埋在这地底下。”秦溪玄话到此处,脸色又白了两分,显然不管是谁家房子盖在这种凶煞之地,都不会好过。 “难不成还有一部分人?都是些什么人?” 顾晚迟一下子听出了话里的关键,边走边问,这密道深长,光线也昏暗,好在空气还算流通,人在里面走着也不会觉得憋闷。 “还有一部分人,那来历可就大了。” 秦溪玄面露难色的望了余胤一眼,又望了顾晚迟一眼,问道:“老实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若是仙门中人,师承的到底是哪一派?蓬莱,瀛洲,方丈,还是……云中?” 顾晚迟回头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早便说了。我们都是散修,没有师承的。再说,就算我们是仙门大派中的弟子,难不成你就不敢说了?” 要不是因为怕余胤动手打人,秦溪玄还真想梗着脖颈死撑到底。谁能告诉他,修仙之士不是都矜傲内敛,很讲道理的么?怎么就偏偏来了两个不讲道理的! 秦溪玄苦着脸道:“二位兄台,不是我不肯说,而是我不能说啊,要是被我大哥知道我在外头乱说话,肯定会把我打死的!” “你大哥会不会打死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今天要是不老实交代,我身边这位朋友现在就能把你打死。” 顾晚迟笑眯眯的伸手指了指余胤,又接着道:“再说,你大哥现在自身难保,还得靠着我们去救。你要是不肯说也行,那就看着你大哥和妹妹,甚至是整个岳阳城的百姓,全部都被行尸撕成碎片罢。” 秦溪玄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既不敢随便冒犯顾晚迟二人,又忍不下心里的恶气。猛然一跺脚,怒气冲冲道:“你们不是仙门修士吗?不是名门正派吗?不是会法术吗?除魔卫道是你们的天职!” 顾晚迟道:“错,匡扶正义,除魔卫道不是哪一个人的天职。正道在人心,就算不是仙门名士,门派仙首,也可以是降妖伏魔的大英雄。” 秦溪玄登时泄气,嘴唇蠕动了几个来回,到底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垂头,好半晌儿才道:“后来,听说是妖君亲临摘星揽月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人通风报信,召集了仙门中人在此埋伏,妖君孤身一人没有防备,被人偷袭,当场就被伏诛了,魂飞魄散死得极惨。据说是当夜死了三千多仙门修士,摘星揽月楼一夜间被夷为平地,而那些尸首同那座妖楼全部都长埋地下。”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云中的修士?” 顾晚迟脚下一顿,蓦然回首望着秦溪玄,手里攥着的夜明珠,硌得他手心生疼。 “嗯,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那都是我太太太太太太爷爷那一辈的事了。从那以后,不知是哪位仙门高人在此设下阵法,压了一百二十座镇魂石兽,用以镇压地底下的亡魂。后来,我们秦家就建立在了这块土地上,世世代代守护着岳阳城……也守着这个秘密。” 说到此处,秦溪玄声音越来越低,周围的环境也越发死寂,显得他的声音格外响亮,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顾晚迟耳畔。 摘星揽月楼,妖君,三千多修士,一百二十座镇魂石兽,岳阳古城…… 这些词完全是陌生的,顾晚迟的脑海中丝毫没有关于它们的印象。可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嘶——” 后腰又开始疼了起来,痛苦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几乎将顾晚迟整个人淹没。他身形一晃,不由自主的往前倾倒,腰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一只温热的手揽住。 “你怎么了?腰很疼么?” 余胤深不见底的眸色中,参杂着几分怜惜,他手稍微一使劲,就将顾晚迟带在了怀里。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顾晚迟深深吸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余胤的手推开。 想来,那位妖君应该很爱他的心上人, 不惜一切代价大费周章建了一座九十九层的妖楼。摘星揽月,摘星揽月,深爱到愿意为他摘星揽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秦溪玄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我也是小时候听我祖父谈起过。那位妖君以前在妖界地位尊崇,身份很不一般。虽然心狠手辣,嗜血狂暴,可对自己的心上人极好。当初为了建那九十九层的妖楼,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只可惜啊,天不遂人愿,他那位心上人,偏偏就是仙门中人,据说……还是个男人。” “仙门中人,还是个男人……”顾晚迟嘴里反反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眉头皱得紧紧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秦溪玄撇嘴道:“我也好奇,到底要拥有怎样风华绝代的皮囊,才能让堂堂一位妖君沦陷至此。” 顾晚迟苦笑,他眼下使了障眼法,寻常人并不能看清他的真实面貌。他略一思忖,抬手拍了拍余胤的肩膀,笑着道:“我想,总归不会比我家这位更好看了。” “额,那倒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萝卜【手里掂着一块板砖】:说!妖君之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顾晚迟: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ps一句,小萝北要返校啦!有返校的童靴们,路上一定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第37章 波撼岳阳城(13) “你们如今知道了,可别往外说!” 秦溪玄警告道:“这不仅关乎着我们秦家,还关乎到当年那位在此布阵的仙门高人。此事乃是绝密,除了我们秦家嫡系知晓外,旁人一概不知。” “……你不是旁系么?偷听的罢。” 顾晚迟毫不客气的直接拆穿道。 “要你多嘴!” 秦溪玄恼怒,狠狠一跺脚,震得胸口一阵闷疼,站边上抚着胸口咳嗽了一阵。 “那这事跟你三妹的生死有什么关系?”顾晚迟问道。 秦溪玄微微迟疑,可迫于无奈,只好如实回道:“我只是听我大哥这样说的,如果秦家堡的秘密被传扬出去,不仅是我三妹,就是整个秦家堡都要被屠戮殆尽。你们是修仙之士,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人去死吧?” 顾晚迟道:“你先前拉弓射人时,有没有想过,那个人也是条活生生的命。他也会有爹娘,有兄长,有妹妹,甚至是妻儿。” “我管不了这么多!别人的命我不在意,没有谁比我妹妹的命更重要了!” 顾晚迟二话不说,照着秦溪玄后脑勺使劲打了一巴掌,斥道:“还有理了你!” 秦溪玄挨了一下,也没敢吭声,只冷哼了一声。 顾晚迟攥着夜明珠,在眼前的石门上查探一遭,伸手轻轻敲了敲,有回音。可见里面是间密室。遂头都不回的问道:“这石门的机关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秦溪玄咳嗽咳得半死不活,呛声道。秦家堡规矩深严,想来这种密道只有秦书礼一人知晓。 “那就没有办法了。”顾晚迟摇头叹气。 忽见余胤抬腿走了上前,顾晚迟正疑惑他要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他抬起一条腿,往石门上一踹。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石门登时四分五裂,扬起了一大阵烟尘。 “咳咳咳。” 顾晚迟掩鼻清咳两声,“二话不说就踹门,你可真行。” 秦溪玄可比顾晚迟激动多了,毕竟余胤踹的可是他家的石门。登时胸口也不疼了,一蹦多高咆哮道:“那可是我家的密室!谁他娘的让你踹的,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踹就踹!” 余胤闻言,眉头一皱,侧过脸来望着秦溪玄,目色泠然,满脸冰冷。秦溪玄吓了一大跳,赶忙往顾晚迟身后一躲,尖叫道:“你不能踹我!我……我受伤了!你踹我的话,我会死的!” 顾晚迟哭笑不得,侧过脸望了秦溪玄一眼,见他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忍不住笑了一声,抬眼同余胤道:“算了算了,童言无忌,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 “谁是孩子!我才不是孩子!”秦溪玄脸色胀得通红,大叫了一声,余胤随即往前逼近了一步,作势要拿他。 “我……我是孩子!不能跟我一般见识!” 顾晚迟:“……” “我们先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顾晚迟招呼着余胤进了密室,也不管秦溪玄在后面又是跺脚又是大叫。 眼前的密室并不十分大,光线昏暗,入眼可见有一张石床,以及两排书架,架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本书。墙面上贴着几张字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了。 “本想看看能不能找件合手的兵器,结果就几本书啊。” 顾晚迟叹气,脸上也显露出两分失望。外面现在到处都是行尸,他手上连张符纸都没有,总不能赤手空拳的同那些家伙比手劲。 “你们可别乱碰,这些书都是我大哥珍藏的绝版,碰坏了你们可赔不起……哎!放下!”秦溪玄站在门口就开始大叫,手指着余胤连声道:“别碰别碰!那是我大哥的珍品!” 余胤充耳不闻,从书架的最上层摸出了一本书。这书从外观上看,应该保存了不短的年头,书页微微发黄,封面上的字也有些模糊了。隐隐可见“仙道杂论”刻在上头。 “这是……” 顾晚迟凑近身来,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先前还说这本书早就被覃见毁得一干二净,竟不曾想过,在这里还能寻到一本。 他从余胤手中将书接了过来,五指缓缓摩挲着封皮。随手翻看了两页。里面全是他当年所撰写的奇闻异事,以及三界出名之士的生平事迹。如今心中顿生一种时过境迁之感。 “还给我!” 秦溪玄一把将书抢了回去,往怀里一塞,迅速退后十几步,大声道:“这本书你们不能看!” 顾晚迟好笑道:“为什么不能看?你倒是说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秦溪玄道:“你只是个仙门散修,哪里能接触到这种东西。我可告诉你了,这可是云中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所写!” 顾晚迟道:“嗯,那又如何,怎么就不能看了。” 秦溪玄:“你个散修,你知道什么!这书早就成为仙门禁.书了!天底下就这一本绝迹,被你们弄坏了怎么办!” 顾晚迟哭笑不得,早先便知他写的这本书被列为了仙门禁.书,竟不曾想,名声都传到凡间来了。可见他在三界的名声之大。可话又说回来,看见秦家这般将之珍藏,顾晚迟心里稍感安慰,总算不辜负他辛苦一场了。 “我只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记载过你说的那位妖君。” 时间过去太久了,顾晚迟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记载过。 秦溪玄将书护得更紧了,哼道:“有没有记载过,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不能给你们看!” 他话才一出口,就见余胤走上前去。 “你干嘛?你放开我,放开!救命,救命啊!” 顾晚迟揉了揉耳朵,刻意装作没听见。余胤将书递了过来,“给你。” “谢谢。” 顾晚迟道谢,这才垂首,修长如玉骨般的指腹摩挲着发黄的书页。余胤立在他身旁,目光也跟着投在书上。 “仙山,法器,灵丹妙药,奇闻轶事……妖界。”顾晚迟翻到关于妖界的那一章,手指微微一顿,继续翻页,念道:“妖界妖祖八百年前被座下两大弟子就地诛杀。之后二人自立为王,一位被尊为狐君,额上有堕仙印,另一位则为妖君。二人模样异常俊美,手段又极其残忍,当时人称‘妖界双煞’……” “这个狐君不就是妖界现任妖王么?” 顾晚迟喃喃自语,他被覃见足足关了两百年禁闭,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提起妖界的狐王只有零星半点的印象。 “你不是说要找妖君!看什么狐君!”秦溪玄的声音跟破锣似的炸响,凑上前来,也没敢再上手抢,拿眼一瞥,登时懵了,“狐骚?这这这……怎么能记载这种东西!” 顾晚迟眼观鼻鼻观心,勉强笑道:“既然是生平事迹,总得点评一二才是。哪有只夸赞不斥责的道理。” 如今的修仙界惯会讲究门面功夫,从来都是一副矜傲高贵的姿态,将短处和缺陷藏得那叫一个严实。换个角度来讲,覃见毁他这本书,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毕竟上头可是写了不少关于仙门的坏话。当然,顾晚迟也写了自己的短处,实事求是,一视同仁。 但凡夫俗子就不会这么觉得了,反而觉得这书写的很有问题。秦溪玄大叫道:“怪不得是禁.书,要是我,我也禁,哪里写人家坏话的!” “我就觉得写的挺好的啊,实事求是多好啊。是吧,余胤?”顾晚迟脸上挂不住,只好歪头望了余胤一眼。 余胤点头,言简意赅就一个字:“是!” “是个屁!” 秦溪玄直接爆了粗口,伸手一指书页,骂道:“哪个天杀的,丧尽天良的东西把这后面的给撕掉了!” 顾晚迟定睛一看,还真是。原本应该记载妖君的一页,不知被何人撕掉。就好比是一段极其漂亮华贵的绸缎,硬生生让人从中划了一道裂缝,没由来的让人大呼可惜。 “行了,妖君的事暂且搁置一旁不论,我现在只想知道我那小徒弟有没有在秦家堡内。” “什……什么小徒弟?没有啊!” 秦溪玄心里有鬼,自然话就说不利索,眼神一直在闪躲。 顾晚迟叹气:“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的道行跟你哥哥比起来差太远了。听我的话,撒谎这种行为不适合你。从实招来,只会对你有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根没有感情的萝北~ 第38章 波撼岳阳城(14) 秦溪玄如今孤立无援,哪里敢不说实话,遂一五一十的将实情都说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的拿眼去瞅顾晚迟,见他眉头紧锁,俊脸如同染了一层寒霜,忍不住浑身一哆嗦,往后连退几步,失声道:“本来没打算将他怎么样的,谁知道他半夜擅闯秦家堡禁地,我大哥也是无法,才将他……将他活埋了。” “你还有理了?还不快带我前去!”顾晚迟一声厉呵,吓得秦溪玄浑身一抖。他素来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鲜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余胤不勉多瞧了几眼。 “去就去,你这么大声凶我做什么!我没理,你们也没理!谁让你们擅闯秦家堡的,死了也活该!” 秦溪玄嘴上不肯饶人,一面还警惕着余胤动手,往边上跳开了几步。 顾晚迟头疼不已,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提溜着秦溪玄的后领就往前拖,丝毫不管他如何挣扎叫骂。 这密道分叉繁多,不知通往何处。秦溪玄又是一问三不知的货色,总不好每条分叉路都走一遍,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让余胤每面墙壁都踹上一脚,如此一来,就省事多了。 秦溪玄满脸痛色,大声咆哮道:“我家的密室啊,你们两个疯子!” “你闭嘴,再乱说话连你一起打。”顾晚迟警告道,屏息凝神往余胤赤手空拳打出来的道路上走。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眼前便透出了几丝微弱的月光。 顾晚迟同余胤对视一眼,余胤会意,上前一步,一脚将石门踹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待灰尘散尽,眼前蓦然出现一条长梯。月色如水般倾泻而下。 “我家的密室啊!我大哥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打死我的!” 秦溪玄还在纠结着密室被毁的事情,被顾晚迟从后面一推,这才上了台阶。 “这里是……” 顾晚迟蹙眉,眼前一大片荒地,入眼可见之处,矗立着足有半人高的石兽。细细数来,足有一百二十座。 “这里就是我家的禁地了,寻常人根本进不来的。”秦溪玄指了指这片荒地,又接着道:“我只是听说,我大哥让人把他埋这里了,具体方位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末了,秦溪玄侧过身去,又小声嘟囔道:“埋好几天了都,搞不好早死了……” 顾晚迟望着眼前的场景,心头一时平静不下来。按理说,既然是仙门中人的尸骸,自然要由每门每派接回去好生安葬。断然不可能放任尸骸流落在这种地方。 还有这些镇魂石兽,明显是出至仙门高人之手。可细细想来,仙门之中,能有这手笔的屈指可数。 眼下也由不得顾晚迟深想,先找到人要紧。正如秦溪玄所说,埋了好几天了,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时间紧迫,不能再等了。 可范围这么大,且不说会不会破坏阵眼,就是掘地三尺找人,总得花点时间吧。正当顾晚迟犹豫不决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像是在敲门板。 三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竖起耳朵,警惕的望着四周。 “砰砰砰,砰砰。” 三长两短,还十分有节奏。 香火最怕两短一长,人最怕三长两短,又是在这种恐怖幽静的地方,没来由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秦溪玄颤声道:“不……不会是有鬼吧?娘啊,大哥,救我!” 余胤冷眼斜了他一眼,沉声道:“是人!” “不错,是人!” 顾晚迟听了一阵,抬腿往声音来源寻去,余胤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秦溪玄咬牙,也抬腿跟了上去。 “你最好祈祷我小徒弟没事,要不然你就等着以命抵命罢。” 顾晚迟半蹲下来,伸手抓了一把黄土,有些湿润松软,想来是才动过土没多久。他心急如焚,生怕里面埋着的是温长羽,也顾不得再去找工具,上手扒着黄土。 秦溪玄微微一愣,抿紧唇角,到底也蹲下身来,帮着顾晚迟一同挖坟。 “麻烦。” 余胤蹙眉,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忽然伸手一抓旁边的石兽,直接连根拔了起来。 “都闪开。” 顾晚迟惊道:“别!会砸死人的!” 他话音未落,见石兽迎面砸了过来,赶忙一手拽着秦溪玄,往后跃出半丈远。 只见石兽贴着地面飞了出去,生生将坟上的黄土掀飞一层,地下埋着的棺椁就露出了一角。 顾晚迟来不及多说什么,又行至棺椁前,余胤也不废话,一手就将棺椁从地下拽了出来,惊的秦溪玄大张着嘴巴。 “乖乖,这人吃什么长大的!” “多谢!” 顾晚迟道了一声谢,上手将棺材板掀开。沉重的棺材板砸在地上,生生砸出了一道深坑。 “咳咳咳,我……我还活着吗?” 纪枫脸色煞白,整个人蜷缩在棺椁之中。他几日未见阳光,未见水米,若不是修行时,学了一些闭气的功夫,眼下哪里还有命在。 “当然还活着,有小师叔在,阎王爷不敢收你。” 顾晚迟心里大松口气,伸手将纪枫扶了起来,问道:“感觉怎么样,还能走么?” “小师叔!” 纪枫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后,眼眶一热几乎要掉下泪来,哽咽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一定要死了,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师兄告别,他还在等着我回山复命……” 顾晚迟道:“死不了,在小师叔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你死了,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他估摸着纪枫也走不了路,抬眼望了余胤一眼,又望了秦溪玄一眼。 秦溪玄大觉不妙,赶紧往后连退几步,连连摆手:“你别看我!我不会背他的,我自己还受着伤呢!咳咳咳……” “那……就你了!” 顾晚迟打了个响指,对着秦溪玄招了招手,“年纪轻轻的,受点伤怎么了。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娇气,让你背个人,又不是让你去死,还不快过来!” 秦溪玄跺脚,一指余胤,怒道:“我娇气?那你怎么不让他背!他力气这么大,又没受伤!” “他?” 顾晚迟看了一眼余胤,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不行。” 秦溪玄更怒:“他哪里不行了!” “他哪里都不行,快滚过来,再不过来,我让他打你!” 顾晚迟坚信,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一顿打治不好的,一顿不行就两顿,总能把熊孩子打得服服帖帖。 果不其然,秦溪玄立马像是霜打的茄子,屈服在了顾晚迟的淫威之下。垂着头走上前来,将纪枫背了起来。 “这才是好孩子。” 顾晚迟赞美了秦溪玄一句。 “废话少说,现在要怎么办,去哪儿?” 秦溪玄大叫道。 “我要是说,现在回去洗洗睡觉,你信么?” 第39章 波撼岳阳城(15) “我信你个鬼!” 秦溪玄一晚上经历了大起大落,眼下身后还背着个大男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堂堂秦家堡的公子,居然沦落到被你们两个散修吆五喝六的地步!我……我……” “别激动,我们虽然是散修,可论修为,论资历,甚至是论辈分,你都该跪下来毕恭毕敬的唤一声前辈。”顾晚迟很好脾气的解释道,笑意吟吟的。 秦溪玄气得越发狠了,又不敢真的指着顾晚迟的鼻子骂,只能狠狠跺脚,用以发泄内心的不满。他一跺脚,整个人都在晃,伏在他背上的纪枫自然就受到了波及。 “我说……你他娘的能好好背吗?我脑袋都快炸开了!” 纪枫虚弱无力的吐槽道,两手软绵绵的耷拉在秦溪玄身侧。 “去你娘的,不想要我背,那就自己滚下来爬!” 秦溪玄对待纪枫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直接跳脚骂道。 顾晚迟不理会二人的骂战,抬腿凑近余胤,压低声音道:“余胤,方才你看了那些镇魂石兽没有?” “看了。” 余胤侧过脸来望着顾晚迟,缓缓道:“阵眼早就被人破坏了,但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 顾晚迟哑然失笑,先前地底下的行尸都爬出来了,可见这阵眼早就被人破坏了。因此,方才余胤才会毫不犹豫就将身边的镇魂石兽拔.出来挖坟。 “人也救出来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余胤道。 顾晚迟摇头,沉声道:“不行,我得把事情弄弄明白,先解决了行尸,再回去也不迟。” 闻言,余胤蹙眉,似乎很不理解,他问:“你为什么这么爱多管闲事?你既不能使用法力,又没有法器灵宝傍身,是想去死么?” 顾晚迟苦笑道:“谁不想好好活着,我要是不知道有这事便罢,既然被我知道了,决计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者,你不是说秦弱水身上有你的东西么,我替你取回来罢。” 余胤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垂眸深深凝望了顾晚迟半晌儿,忽然道:“我总是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晚迟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不瞒你说,从前扒我墙头的仙门女修都这么说。” 余胤无言。 顾晚迟也不继续说下去,索性招呼了秦溪玄,几人先离开这里,找个可以歇脚的地方。眼下东边已经泛明,行尸惧光,待太阳一升起来,管他什么行尸走肉,通通都得乖乖滚回土里。 四人连夜出了秦家堡,哪里还管行尸不行尸的事情。心惊胆战了一晚上,饿得前胸都贴着肚皮了。顾晚迟早已辟谷多年,这一阵子嘴巴又被余胤给勾活了,到点就想吃饭。 今日的岳阳城尤其安静,街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风一吹过,足足能起三丈高的灰尘,哪里还有素日热闹场景。街道上一溜店铺全部大门禁闭。 秦溪玄背着纪枫,气喘吁吁的一脚踹开了酒楼的大门,嗓门跟破锣似的,大声叫道:“人呢!都死哪里去了!上酒,上菜!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端上来!” 结果半天都没有人回应。顾晚迟走上前一步,望着酒楼里乱糟糟的大厅,眉头不由皱下两分。 “奇了怪了,人他娘的都死哪儿去了!大白天的关门,在家抱女人去了?”秦溪玄一把将纪枫放了下来,两手掐腰喘着粗气。 “不管了,我饿了,你们三个有没有会做饭的!” 纪枫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顾晚迟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口白牙:“我不饿。” 秦溪玄把目光转向了余胤,略一迟疑,才问:“那……你呢?你会做吗?” 余胤不言,只将目光投向了顾晚迟。 顾晚迟笑得十分腼腆:“其实……我有一点点饿了。” “好,我做。” 余胤答应的十分爽快,转身就找厨房去了。顾晚迟也跟了过去。 这酒楼的后厨,自然远比茅草屋的小厨房要好,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要什么就有什么。顾晚迟只转个身的功夫,就看见余胤在洗菜。 “咱们做清淡点,纪枫许久没进过食,不可吃辛辣刺激的,对他身体不好。” “嗯。” 余胤垂着头,一心一意的洗白萝卜。 “怎么又吃萝卜呀!”顾晚迟道:“每天都吃萝卜,有没有别的什么花样?” 余胤抬眼望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抬步去米缸前舀了一碗米。待全部洗干净之后,一股脑的倒进了锅里。 看样子是要给他们煮一锅萝卜粥了。 顾晚迟略一思忖,便道:“我想了很久,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抛开秦家堡地底下的秘密不提,那岳阳城外的妖气到底是怎么个回事?聚集了那么多妖魔邪祟,想来必然是有所图谋。可到底图谋的什么,难不成是秦书礼手上拿的摄魂铃?也不对啊。” “抓来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余胤说话做事,总是干干脆脆,能不拖泥带水,就决计不会拖泥带水。也不知道这种人,到底哪里来的耐心愿意在这种时候下厨煮粥的。 顾晚迟叹了口气,又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心里总是觉得忐忑不安,可能是年纪大了罢。” 余胤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树枝丢入了锅洞里。这才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走至了顾晚迟身前。 “如果,我师兄在就好了,不管出了什么事,他总会帮我的。”顾晚迟垂首,望着自己空无法力的一双手,叹气:“余胤,你知道吗?我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真的是头一回知道法力的重要性。我这双手,从前也是擒过蛟龙,打过勾陈,拉得开长弓,降得住烈马的。可现在,我只能躲在小角落里。我什么都不怕,只怕连累了我的师门,连累了……师兄。” “我不怕被你连累。” 顾晚迟一愣,心里似乎多了些什么,站得不是那么稳了。许久之后,他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当然不怕了,因为你傻嘛。” 第40章 波撼岳阳城(16) 顾晚迟端了粥来,分给秦溪玄和纪枫喝。这粥是用糯米煮的,有去除尸毒,净化腐气之用。秦溪玄很显然是饿狠了,呼哧呼哧喝了两大碗之后,一擦嘴角将碗掷在地上,大声骂道: “该死的!人都他娘的死哪里去了!” “好好说话,出口成脏,你家真的好有规矩。”顾晚迟二话不说照着秦溪玄后脑勺打了一下,这才转过头来,温声询问纪枫:“告诉小师叔,你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纪枫感动的眼泪汪汪,以前在云中仙山的时候,人人都道凌光仙君离经叛道,是个很不好惹的人。谁曾想居然还有如何温和慈爱的时候,纪枫两手捧着粥碗,连连摇头:“没有了,哪里都很好,谢谢小师叔关心。小师叔,你真好。” “呵,要不是本公子纡尊降贵的背着你,你现在指不定还在地上趴着!”秦溪玄心里有气,又不能对顾晚迟发,只好一股脑的冲着纪枫阴阳怪气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居然敢擅闯我秦家堡,死了都活该!下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纪枫性子向来直爽,眼下喝了粥,身上又有了力气,立马拍案而起,反驳道:“你才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可知我小师叔是谁?居然敢这么对我们说话,放眼三界,秦家堡不过是沧海一粟,有什么可嚣张的。还不是得依附着我们云中!” 秦溪玄道:“什么你们云中,不就是个散修,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纪枫正要同秦溪玄对骂,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群白衣少年急步行来,为首的身姿最为飘逸挺拔,不是温长羽又是谁。 “啊!我知道!这是云中的弟子!太好了,岳阳城有救了,秦家堡有救了!”秦溪玄喜上眉梢,还以为云中是为的帮衬秦家堡而来,赶忙迎了上前,不料温长羽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至顾晚迟身前,单膝跪地,抱拳道: “对不起小师叔,长羽来迟了!” 温长羽身后跟着的云中弟子见状,齐刷刷的跟着跪了下来。纪枫原本是坐着的,一见这阵仗,赶忙一骨碌从位子上滑下来,面向温长羽跪倒在地。 秦溪玄:“……” 顾晚迟摸了摸鼻子,一时无言。早先覃见就已经把他逐出了师门,温长羽身为云中的首座大弟子,这般在人前唤他“小师叔”,已经是对覃见阳奉阴违了。落人口舌不说,这在云中还得受罚。 “你们不必跪我,我早就被逐出了师门,已经不算是云中的人了。都起来吧,跪一地难看死了。” “小师叔。”温长羽抿唇,抬首望着顾晚迟,见他坚持,好半晌儿才应了声“是”,这才起了身。 秦溪玄很明显受到的刺激很大,他满脸震惊的指着顾晚迟,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个散修吗?为什么云中的弟子要喊你小师叔?难不成,你居然是……你居然是……” “放肆,不得对凌光仙君无礼!” 温长羽眸色一厉,长剑出鞘些许,身后的弟子们纷纷拔剑出鞘,脸上露出肃杀之气。 秦溪玄赶忙将到嘴的话吞了下去,一时脸上情绪难明。 顾晚迟问:“长羽,我且问你,岳阳城的百姓哪里去了。你可知道?” 温长羽恭声道:“回小师叔的话,长羽已经派弟子们将岳阳城的百姓全部疏散出去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请小师叔随弟子们速速离去!” 顾晚迟尚且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却听边上站着的秦溪玄大叫一声,“不行!我要去救我大哥和妹妹!”然后就猛然往外跑了。 “这样,长羽,你先带弟子们在岳阳城外边围着,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我去把秦溪玄带回来。”顾晚迟道,拉着余胤就往外走。 温长羽赶忙拦他,急声道:“不可!师父有命,让长羽无论如何也得把小师叔带出岳阳城,求小师叔不要为难长羽!” “为什么?”顾晚迟脚下一顿,蹙眉反问道:“你师父从来不会下这么奇怪的命令,为什么不准我在岳阳城里逗留?换句话说,他是不是在怕什么?” 温长羽冷汗潸潸,偏生又不能违抗师命,只好继续求道:“求小师叔不要为难长羽,师父有命,长羽不得不从!” 顾晚迟侧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一直沉默着的余胤忽然上前一步,一掌打向了温长羽的肩头。 温长羽防备不及,整个人倒退了十几步,单膝跪地捂住胸口。边上的弟子们大惊失色,纷纷剑指余胤。 “放下剑!不得对小师叔的朋友无礼!” 温长羽脸色苍白,对着左右的弟子呵斥道。 纪枫赶忙跑去扶他,连声唤:“大师兄!”他一唤,场上立马响成一片“大师兄”。 “我没下重手,你跟我走!” 余胤反过来攥住顾晚迟的手腕,挥袖斥退众人,抬步往外走去。 温长羽喉头微微一甜,险些一口血喷出来。他强忍着疼,对着左右弟子吩咐道:“我没事,你们速速赶往城门,势必不要放任何人进来,快去!” “是,大师兄!” 弟子们听令,纷纷退了下去。 纪枫迟疑着不肯走,一声“大师兄”才喊出口,却见温长羽脸色一白,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脸色随时苍白起来。 余胤的手劲之大,那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虽说是没下重手,可到底是伤了温长羽的元气,一时半会儿是动弹不得了。 “纪枫,你还不走么?” 温长羽凝眸问他,暗暗调息着呼吸。待呼吸平和之后,自袖中掏出了水晶珠,直接捏碎。 纪枫认得这个,这是温长羽同韶华仙君专门传讯用的水晶珠。眼下温长羽捏碎了这个,恐怕不出半个时辰,韶华仙君必然就要赶来了。他心里暗暗吃惊,可又不得多问。 抬首望向外面,只见天色渐昏,狂风裹挟着落叶,竟然是大雨倾盆之召。 第41章 波撼岳阳城(17) 远远的,就闻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顾晚迟神情一冷,大步走上前去,就见秦家堡的大门破破烂烂,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已经风雨飘摇了。 顾晚迟深深吸了口气,放缓了步伐。推门而入,入眼处是一望无际的白骨,几乎堆积成了小山。昨夜,他们三人率先逃走,就留下秦书礼一个人在墙头上召魂摄魄,才短短一夜的功夫,秦家堡几乎被人翻了个底朝天。黄土掩盖不住白骨,微风一吹,整个秦家堡如同人间地狱。 “这些远远不止三千人的尸首,怕是得有八千人吧。”余胤凝眸望了一圈,侧过头来淡淡道。 顾晚迟无言,忽听一声尖锐的喊叫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是秦溪玄!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飞速的朝声音来源奔去。 “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妹妹,救救她吧,来人啊!”秦溪玄双膝跪地,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秦弱水,放声大哭:“妹妹,你不能死啊,妹妹!” 顾晚迟上前一步,凝眸望去,只见秦弱水躺在血泊中,脸色惨白到了极致,只有很细微的呼吸了。观这出血量,应该活不成了。 “顾前辈,求求你,救救我妹妹,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我求求你了!”秦溪玄跪行过来,扯着顾晚迟的衣袍,“她不能死的,她不能死的。她今年才十五岁啊,再有半个月就是她的生辰了。我答应她,要在她生辰那日,带她一起去郊外放风筝的!我妹妹不能死,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吧!” 生老病死都是人间疾苦,顾晚迟早已飞升中仙多年,虽不至于是看破红尘,可对这种无力回天的惨祸,总是抱有几分愧意。他抿唇默然,便是最明确的答复。 秦溪玄眼里的希冀,一点点的消失。俯下腰肢,紧紧的抱着秦弱水,即便如此,秦弱水的身体还是一点点的凉了下来。那双孱弱苍白的手腕,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抬起来了。 “妹妹,妹妹!” 秦溪玄嚎啕大哭,像他这个年纪,哭已经是很丢人的事情了。尤其他还是那种张牙舞爪的性格,何时也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出狼狈姿态。可眼下却是涕泗横流,即使不用设身处地的想,也该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悲痛绝望。 “都怪你们,都是你们的错!” 秦溪玄放下秦弱水的尸首,踉跄着要打顾晚迟,大声咆哮道:“要不是你们擅闯秦家堡,我大哥就不会涉险,也不会被摄魂铃迷了心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妹妹就不会死!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 顾晚迟微微一侧身,躲了过去,他见秦溪玄还要动手,索性直接扭着他的胳膊,厉声呵斥:“你冷静点!” 秦溪玄挣扎不开,咆哮道:“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妹妹死了,她死了!你们不是仙门中人吗?不是云中仙首吗?为什么天底下有你凌光仙君救不活的人!” 顾晚迟不语,即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不是料事如神的。他虽是凌光仙君不假,可也有寿终正寝的时候,谁又能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当信仰被毁灭的时候,便不再是信仰了。人们只会唾骂痛恨,甚至是回踩一脚。 “你别碰我妹妹的身体!” 秦溪玄大声咆哮,眼睛血红一片。 余胤丝毫不为所动,半蹲下来,大手伸至虚空中,只见从秦弱水的口中跳出了一簇火焰。余胤一把将之抓在手心里,火焰顺着他的经脉径直登堂入室,占据了他的心房。 “这是……火种?” 顾晚迟见识广博,一下子就瞧出了名堂。这火种应该是一种妖火,简单来说,就跟修仙之人的本命法器类似,妖火便是妖类的本命法器了。 放眼三千世界,使用火焰的修士也不在少数,比如说瀛洲掌门那个老秃子,用的就是九天玄火,可就是不知道余胤到底是什么路数,用的又是哪种神火。 来不及顾晚迟深想,自火种从秦弱水的身体里破体而出后,他就跟受到感应似的,心底忽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渴望。这种渴望迫使他抬起右手,对准秦家堡最深处的某一处禁地,伸手一招。 只听一道急促的风声传来,一管通体碧翠的玉萧在半空中旋转了十几圈,这才飞掠至顾晚迟掌心处。 “这是……我的破障?” 顾晚迟攥着手中的玉萧细看,喃喃自语道。 早先便说,顾晚迟除了那柄仙剑之外,还有两个本命法器,在修仙界可是赫赫有名的。一个名唤“破障”,意为破除邪障,便是手中这只灵萧。还有一个名唤“梵净”,意为镇压天下邪祟,乃是一副逆灵锁。 可是,这管灵萧如何会出现在岳阳城秦家堡? 顾晚迟一阵茫然,越是深想后腰越疼。他吃不住痛,单膝压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中的灵萧嗡嗡作响,却是邪祟来临之兆。 余胤自收回了火种之后,瞳孔越发红了起来。他正预上前扶住顾晚迟,心房蓦然一颤,伸出的手又渐渐收了回来。须臾,他皱眉,一挥衣袖扬长而去。 “余胤,你要丢下干爹去哪儿?余胤!” 顾晚迟喊了几声,余胤连头都不回。他气泄,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他伸袖擦拭干净唇边的血迹,再抬起头时,头顶不知何时笼罩着厚厚一层黑云。 原本围绕在岳阳城外的妖物,像是突然被解开了禁制一般,一窝蜂的涌入城内。秦溪玄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呆愣愣的望着头顶盘旋的邪祟,连哭都忘记了。 在赶来岳阳城的半途中,覃见右眼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登时笼罩全身。他蹙眉,加快了御剑速度。 岳阳城的动静闹得太大了,恐怕有些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第42章 波撼岳阳城(18) “顾晚迟,你可让我们好找!” 司徒明日的声音跟破锣似的,乍响在整片天空。顾晚迟蹙眉,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四周房顶站满了仙门修士。观服饰来看,除了云中之外,就是瀛洲、蓬莱和方丈三门为首。 顾晚迟微眯着眼睛,手里把玩着失而复得的灵萧,闻言,淡淡笑道:“怎么,来这么多人围攻我?你们倒是看得起我啊。” 司徒明日冷冷笑道:“那是自然,谁人不知你顾凌光的厉害,如今你又有法器在手,人不来多点,难不成还等着被你羞辱不成?” 顾晚迟笑道:“好说,其实你们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的。纵是我没有法器在手,别的不说,反正你司徒明日肯定打不过我。今个我运气好,有法器在手,你们纵是多来一倍的修士,又能耐我何?” “你!”司徒明日暴怒,手掌心团聚着九天玄火,正要袭击顾晚迟,却听旁边的蓬莱掌门温蘅出声制止道:“司徒掌门,今日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赶来镇压邪祟,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坏了门派交情。若是被韶华仙君知晓,岂不是要怪罪我们!” “什么门派交情,顾晚迟早便被韶华仙君逐出师门。云中也放下话了,顾晚迟是生是死,云中绝不过问。我今日就要杀了他和那只狐妖,替我徒弟报仇!”司徒明日厉声道,手中瞬间幻化出一条火焰长鞭,他眸色阴沉,一鞭抽了过去。 顾晚迟稍微一侧身,便躲避开来。他把玩着手中灵萧,无奈叹气:“邪祟来犯,我们为什么不能同仇敌忾一次,非得窝里横。打打杀杀的到底有什么意思。” 司徒明日一招没能得手,面子上挂不住。忽然又是一鞭抽了出去。他这回抽的刁钻极了,若是顾晚迟躲了,那鞭梢便会落在秦溪玄身上。若是顾晚迟没躲,那只能是硬碰硬。而这长鞭乃是由九天玄火幻化而成,寻常人哪里能用肉体触碰。 在场的仙门仙首自然也瞧出了司徒明日的险恶用心,可都是敢怒不敢言。眼看着火鞭迅速抽了过去,不知这顾晚迟到底是躲还是不躲。 顾晚迟暗骂司徒明日阴险,可要是躲了开来,这一鞭足够把秦溪玄当场打得魂飞魄散。他不过才十七、八岁,还是个孩子,罪不至死啊!如此,顾晚迟只好咬牙硬接。 伸出左手劈手攥住火鞭,皮肉如同被烤熟一般,发出“滋滋”的声音,顾晚迟额头瞬间冒了一层冷汗,手扯着火鞭,硬生生的将鞭子折断。可鞭梢还是顺势缠绕上了他的后腰,正对着腰,狠狠打了一下。 这一击,简直比抽筋拔骨还要疼一千倍,一万倍。顾晚迟当场就痛得弯下腰去,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秦溪玄眼看着顾晚迟被人偷袭,又惊又怒之下,手指着司徒明日,大声骂道:“你不要脸!你可是仙门仙首,怎么还能偷袭人家!” 司徒明日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不要脸”三个大字。他非但没觉得羞愧,反而得意洋洋的收回火鞭,道:“早就知道后腰是你的软肋,一直没有机会动手。你不是想做大英雄吗?想救别人,也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秦溪玄闻言,气得跳脚,手指着司徒明日,骂道:“你个老不要脸的东西!他可是云中大名鼎鼎的凌光仙君,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司徒明日冷笑,忽然两手一拍,身后立马有弟子上前,手里还押着一个男子。 “大……大哥?你们把我大哥怎么了?你们快放开他!” 秦溪玄看得目眦尽裂,大声咆哮道。 “尔等小门,如何敢妄称仙门世家。秦书礼阳奉阴违,数十年来,为了一己之私,杀了多少无辜百姓。我瀛洲一派,今天就为民除害,杀了这个仙门逆犯,解救岳阳城的百姓!” 司徒明日猖狂大笑,忽然自秦书礼背后,猛然打出一掌。这一掌直接将他的心肝脾肺震碎,秦书礼吐了口血,整个人直直的从房顶坠了下来。 “大哥,大哥!” 秦溪玄抱着秦书礼放声大哭,“妹妹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大哥,你不要死啊,你不要死啊,我求求你了,大哥!” 秦书礼形容狼狈,满身是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唇瓣蠕动了几下,无声的唤了秦溪玄的名字。一只手缓缓抬起,似乎想要摸摸秦溪玄的头,可手才抬起一半,就如同大厦倾覆一般,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地上。 “大哥!” 秦溪玄昼夕之间失去了两位至亲,模样几近疯狂,他大哭着,厉声质问在场的所有人,“你们难道不是仙门中人吗?你们不是修仙的吗?你们都是仙门仙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为什么要杀我大哥和妹妹,为什么!” 没有人会回答秦溪玄的问题,就像是没有人会为了秦书礼和秦弱水的死负责任一样。在场众人始终以一种高贵姿态,冷眼望着脚底下的芸芸众生。 司徒明日道:“小小凡人,死不足惜!你再敢多嘴,休怪本座连你一起杀!”他又把目光投向顾晚迟身上,冷冷笑道:“顾晚迟,你好好看看,这其实全是你造下的孽。如果不是你当年种下的因,如今就不会形成这种苦果。因果循环,这就是天道!” 顾晚迟忍了片刻,腰就跟断成两截似的。其实,已经疼了很多年了,现如今不想再忍了。他勉强直起腰来,周身忽然狂风大作,震的泥沙俱飞。看来修仙界真的是容不下他了,既然如此,他又何苦手下留情。 将灵萧贴近下唇,顾晚迟右手按住两个气孔,一声长音才一吹响,周围大地忽然颤了三颤。 “不好!他要使用妖术了,大家快拦住他!” 伴随着司徒明日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修士蜂涌而至,手上的剑刃刀锋雪亮,逼得人睁不开眼来。 又接二连三的短音传来,原本在半空中聚集着不肯轻易下来的邪祟,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控制一般。纷纷窜了下来,同在场的修士们缠斗在了一起。 仙门弟子原本是来伏诛顾晚迟的,眼下只得先应付邪祟。顾晚迟一声比一声吹的高,一声比一声吹得激烈,他只觉得胸膛处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为了仙门,呕心沥血上千年,曾经夜以继日的为仙门事业铺路,可现如今,人人都要杀他,诛他,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他是处处手下留情,可换来的却是步步紧逼。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第43章 波撼岳阳城(19) 在场的修士们纵是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这么多邪祟,渐渐落了下风,死伤已经过半。就连三位掌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浑身浴血,气喘如牛。 可顾晚迟还不肯停手,或者说他停不下来了。内心的恨意,驱使着他将最狠毒的指令全部都吹出声来,召唤操纵着越来越多的邪祟过来。天与地之间都被黑气完全笼罩住。 而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鲜血顺着灵萧滴在地上,他的口鼻尽数出血,吹出的长音似乎是染了鲜血的缘故,越发尖锐刺耳起来。有一部分修为低下的仙门弟子双手捂紧耳朵,面容狰狞。可凌光仙君吹出的萧声如何能抵挡的了,当场就耳膜尽毁,吐血倒地。 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呵:“凌光,住手!” 顾晚迟身形一晃,吹箫的动作也微微一滞,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覃见御剑而来,周身布满华光,一挥衣袖斥退了一片邪祟,他凝眸望了场上一圈。见原本埋在地下的尸骸,如今重见天日,几乎堆积成了小山。而在场的仙门修士,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没有多少人能站起来了。而这些全部都是眼前这个身形萧索的男子干的。 “凌光,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还不快停手!” 覃见一声怒喝,手心处瞬间幻化出一柄仙剑。 “师兄,你总是对我这么严厉,在你心里,我真的是一个只会给你惹麻烦的人么?”顾晚迟到底是停了手,他在笑,眼里忽然涌出了两大滴泪。衣襟处满是鲜血,他也顾不得脏了,抬眼望着覃见,缓缓道:“你一来就这般斥责于我,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都做了什么?凭什么我生来就要为仙门牺牲,凭什么要我处处手下留情!凭什么别人可以对我喊打喊杀,而我却连还手都不能!” 顾晚迟越说,神情愈发激愤,他后腰疼得厉害,明明只想寻个小角落缩成一团。可胸膛中滚动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他眸色泠然,一手指着秦溪玄,冷冷道:“师兄,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今年才十七岁,他才十七岁!仙门不是早就规定,但凡仙门中人不可对凡人出手。可他们呢,他们杀了秦书礼便罢了,为什么还要杀秦弱水?秦弱水双腿都残废了,她又能做什么?你让秦溪玄今后,一个人怎么活!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覃见顺着顾晚迟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看见一个少年,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而他的身边,左边是他哥哥的尸体,右边是他妹妹的尸体。他一个人孤单的横在两具尸体中间,周围全是白骨,像极了丧家之犬。 “凌光。”覃见放缓了语气,对着顾晚迟伸出手去,“你冷静一下,把破障交给师兄。师兄立马就带你回云中去,好不好?” 顾晚迟摇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攥紧了手中的灵萧,抬头面无表情道:“回云中做什么?师兄还想关我多少年的禁闭?二百年?三百年?还是五百年,一千年?我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到底是为什么?” 覃见抿唇,他不是不肯回答,而是不能回答。有些事情一旦重见天日,那三界势必又要陷入一场腥风血雨之中,怕是永无宁日了。 “师兄,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天劫,我怕的一直都是……都是……你啊。”顾晚迟苦笑着,眼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他忽然举起灵萧,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捏得粉碎。 碧青色的碎片,顺着手心撒了一地。 “够了么,师兄?如果不够的话,是不是要我把金丹掏出来,你们才肯放过我?” 覃见神色一变,薄唇紧抿,望着顾晚迟的目光晦涩难懂,许久。才蹙眉缓缓道:“凌光,你一定要在这种情形下,同师兄置气?” “不敢,我哪敢同云中堂堂的韶华仙君置气啊。”顾晚迟右手攥拳抵住唇角清咳一声,苦笑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次仙门有难,都推我出去牺牲。破障和梵净原本就是我的本命法器,我想留便留,想毁便毁,何人能阻我分毫!” 骄傲任性如顾晚迟,即使将法器毁掉,也不许任何人染指一分。 顾晚迟倏忽抬起头来,凝视着覃见,手指着场上堆积如山的尸骸,面无表情道:“不知韶华仙君对这些作何解释,三千修士,一百二十座镇魂石兽,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还有破障,我曾经问过你,可你却告诉我破障被我遗落在了勾陈腹中。可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二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的仙门弟子,对当年之事一概不知,再加上覃见本来就是有意隐瞒,除了少数仙门仙首之外,这世间没几个人知道当年岳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徒明日调整呼吸,早在见到覃见来后,便一直同其他两位掌门立在墙头作壁上观。闻言,冷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凌光仙君好大的忘性啊!” “司徒掌门,请你斟酌一下用词,想清楚了再说话!”覃见侧首,目光骤然变得冰冷,像刀子一样剜在司徒明日身上。司徒明日本来就畏惧云中,眼下更是自知失言,砸吧砸吧嘴静立其后,不敢再多言。 顾晚迟摇了摇头,神色看起来倦怠极了,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把目光又转向了覃见身上。不再深究,只问他:“师兄,我只问你一句,当年妖君之死,是不是我干的?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司徒明日冷哼一声,甩着长袖扭过身去,很显然,他并不敢讨论此事。 覃见神色自若,听到此话也仅仅是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叹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跟你有关系。凌光,你忘了,二百多年前,你还在云中的凌光殿焚香弹琴,活得何其逍遥自在。三界之事,同你并无半点关系。” “师兄,你知道的,你说的任何话,我都信。”顾晚迟点头,忽而又抬起脸来,面上无悲无喜,“可你要是骗我,我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覃见深深凝视着顾晚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宽袖之下五指收拢成拳,许久才渐渐松开。他望了场上一遭,死伤大半,全然都是出至顾晚迟之手。纵是他有心再放顾晚迟一马,可众目睽睽之下,身为仙门之首,如何能徇私偏袒。 顾晚迟心里太清楚不过,他不肯跟覃见回云中受罚,也决计不肯低头认错。他垂眸望着场上,见温长羽和纪枫已经带人赶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覃见身上,无形的逼迫他向众人做个交代。 而他顾晚迟则刚好,同所有人形成了敌对的局面。这种时候,如果余胤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勤奋乖巧了,我昨天打游戏输了一整天,就这样,我还坚持码字了,我超级棒的! 第44章 波撼岳阳城(20) 司徒明日道:“韶华仙君,你可看看清楚了,在场的弟子们可都亲眼看见,顾晚迟是如何吹箫御妖的。他修为高深,又同仙道相左,今日若是再放过他,恐怕来日定成祸害!” “是啊,我同意司徒掌门的话。顾晚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威镇三界的凌光仙君了。他一心为妖界说话,可见其心早就生异。今日不过是为了区区两个凡人,便能如此对仙门中人大打出手。谁能断定他日后不会威胁到仙门?”方丈掌门向来同瀛洲交好,立马便应和道。 在场也就只有蓬莱掌门温蘅保持中立了,可今日顾晚迟动怒,蓬莱的弟子也死伤过半,身为一门之首如何不怒。眼下自然没有好脸色,只冷冷开口:“原是云中的门派之事,我等不便插手,可现如今顾晚迟明显是敌我不分。我蓬莱从来都是中立,仙门谁人不知。不知蓬莱如何得罪了顾公子,竟然要对蓬莱弟子这般大打出手。” 三位仙门仙首,你一言,我一语的。言语之间,即使没有对顾晚迟加以污蔑,可也决计没有半点袒护。温长羽暗暗担忧不己,不住的向自家父亲看去,可温蘅只作不见。 如此,温长羽咬了咬牙,抬腿上前一步,对着覃见拱手道:“师父,小师叔不是有意为之,这事定然有误会。” 覃见敛眸望他,忽然蹙眉,问道:“你受伤了?” 此话一出,温蘅脸色一变,从墙头飞身而下,一把攥住温长羽的手腕探脉,须臾,怒道:“长羽,是何人所为,胆敢伤了你!” 温长羽摇头,只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即使温长羽都如此说了,可温蘅如何能信,当下冷眼望着一旁的云中弟子。见他们纷纷望着顾晚迟,一时怒从心起,厉声道:“长羽怎么说也是云中首座大弟子,还是蓬莱少主,你如何能轻易伤他!” 顾晚迟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攥紧拳头。他不能辩解,也无从反驳。眼下余胤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总不能跟众人说:真不是他干的,是一只大萝卜精干的。 当然,说了,也没有人肯信的。最起码云中的弟子们没有人敢出声。只有纪枫大声道:“不是小师叔,是……是……” 他语噎,仙门最不容顾晚迟的地方,就是因为他喜欢与妖魔邪祟为伍,纪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只下意识的去看温长羽。 如此,这黑锅只得顾晚迟背着了,横竖也不是头一回背。他替余胤背,背得心甘情愿,背得无缘无悔,子债父偿,天经地义。遂两手一摊,平静道:“失手了,是我做的,又如何。只许你们围攻我,不许我反手么?” “你!”温蘅怒道:“你没救了!仙门再不容你!” “父亲!” 温长羽才要出声替顾晚迟说话,立马被温蘅打断,“你不要说话!大人之间的事,哪有你插嘴的份!你念着他是你小师叔,可他何曾念你是师侄儿!再要说话,就随我回蓬莱!” “父亲!”温长羽神色骤然大变,连连望了覃见几眼,见他面色如常,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抿唇默然了。 今日怕是不好收场了。 顾晚迟暗暗叹气,他抬腿,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走至了秦溪玄身侧。他半蹲下身,抬手拍了拍秦溪玄的肩膀,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从今以后,秦家堡就靠你了。你若是不振作起来,没人能替你坚强。” 秦溪玄满脸是泪,转过脸来看着顾晚迟,茫然失措道:“为什么,你难道不是云中的凌光仙君么?为什么这世间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他抬手指着在场的所有人,忽然声嘶力竭的怒吼道:“他们全部都该死!我秦家堡世世代代守护着广陵,守护着岳阳城!为了守护岳阳城的秘密,我家世世代代受到诅咒!凭什么他们说杀人就杀人!凭什么!不公平,不公平!” “实力就是公平,等你什么时候成为一派掌门,再来跟本座谈公平这二字!”司徒明日嘲讽道,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始终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眼旁观别人的痛苦和愤怒。 “顾前辈,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求你帮我杀了他,日后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恩情!”秦溪玄直接跪倒,对着顾晚迟连连叩首,额头与坚硬的青砖触碰,登时一片血肉模糊。 “不必。” 顾晚迟伸手轻轻拍了拍秦溪玄的肩膀,他起身,两手交叠着,发出一阵骨节清响。侧过身去,众人不由警惕起来。忽然,顾晚迟身形一动,快如闪电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待众人反应过来之后,只见顾晚迟不知何时已经抵达司徒明日的身旁,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狠狠往其膝盖上踹了一脚,只听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乍响,司徒明日高大的身形轰然倒塌。 顾晚迟出手极快,下手极狠,顺势一脚踩住他的后背,像是在踢皮球似的,一脚踹出去多远。司徒明日哪里想得到,顾晚迟明明已经受了伤,居然身手还如此敏捷,当场被踹飞十几丈远,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瀛洲弟子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往云中弟子身后躲去。 “顾、晚、迟!” 覃见脸上终于是动了怒,手里攥紧仙剑,冰冷的,不带任何表情的,一字一顿道:“当着我的面,你都敢这样,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顾晚迟不言语,还差一点,只要他再惹覃见一下,估计这事就可以收场了。他从不在意这种东西,可覃见却极其在意。也罢,就还他一个情义昭彰,又有何难。顾晚迟就跟没听见似的,一甩衣袖,正欲扬长而去。 只是,走了没几步,胸口处蓦然一凉。顾晚迟身形不由往前一倾,低头一看,一把仙剑自后心插入,一剑将他刺了个透心凉。疼,很疼,非常疼。比任何时候都疼,纵是后腰疼到撕心裂肺之时,也没有至亲之人,从背后一剑捅过来这么痛彻心扉。 怪不得余胤这般痛恨背叛,顾晚迟如今才迫不得已体会其中的艰辛滋味。他猛然昂起首来,身形一震,将仙剑自身体里逼出。 作者有话要说: 用评论和收藏砸死我这只小萝卜罢!!!!! 第45章 气吞云梦泽(1) “师兄,你也挺狠的。” 顾晚迟话音才落,仙剑便被抽离身去,他再也忍不住喉头里的腥甜,一口鲜血迎空喷了出去。覃见攥着仙剑的手,微微一顿,凝迟间却听周围喧闹声四起。 司徒明日厉声咆哮道:“杀了他!不能让他跑了!” 覃见握着仙剑的手几乎要握不住了,他眼看着顾晚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了解顾晚迟。他是在逼着他动剑,如若不然,今日怕是收不了场了。 “师父,不要!” 温长羽挣开温蘅,直接扑至覃见身前,跪下来求道:“不要啊,师父!小师叔是有苦衷的,师父!” “长羽,你给我回来!”温蘅在后面大声唤道,温长羽充耳不闻。 场面正僵持间,顾晚迟强行将体内金丹中蕴藏的最后一丝灵力运转出来,右手抬起,半空中的鲜血瞬间凝固成血色冰晶,飞速向众人袭来。 “不好!大家快躲开!”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顾晚迟趁乱,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飞身就走,一次都不曾回过头。 司徒明日一掌将冰晶捏得粉碎,赤红着眼睛冲着覃见咆哮道:“韶华仙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顾晚迟已经是仙门逃犯,你居然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他可是觉得整个修仙界,就你们云中最厉害!” 覃见一挥衣袖,替弟子们将冰晶打开,闻言,冷冷望着司徒明日,道:“如若不然,司徒掌门还要怎样?” 司徒明日厉声道:“自然是掏了他的金丹,毁了他的仙筑,废了他的修为,打散他的元神!顾晚迟留不得!” “你住嘴!”覃见蓦然回首,眸色阴沉的可怕,手里紧紧攥着仙剑,似乎司徒明日再多说一句,立马就要身死剑下。 司徒明日脸上挂不住也来了几分脾气,不管不顾的大声道:“敢做还不让人说了?韶华仙君现在好大的威风,看来日后整个修仙界都要拜在了云中门下!顾晚迟早就该死了,你强行留他,乃是逆天而行,天道都不容!” 温长羽神色一变,侧首去望着自家父亲。可温蘅面色凝重,只字不提。 覃见道:“逆天而行是我的事,至于天道容不容,同你司徒明日没有半分关系。” 司徒明日没料到事到如今,覃见居然还维护着顾晚迟,当下暴怒,声音立即响彻云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堂韶华仙君居然如此徇私偏袒!他顾晚迟一脚将我的腿骨踢断,难道就没有天理了!” “那是你活该!”秦溪玄一句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司徒明日气得当场要一掌打死秦溪玄,却被覃见从中拦住了。 “司徒掌门,我念你是瀛洲一派掌门,姑且不与你一般计较。秦家堡乃云中门下依附的家族,你若胆敢再来闹事,远没见断一条腿这么简单!”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身形一凛。谁人不知云中韶华仙君的厉害,哪里敢有半点不遵从。 司徒明日脸色登时好看的紧,可到底也不敢违背覃见的意思。只得打落牙齿混着血吞。 既然秦家堡地底下的白骨都被挖了出来,自然就得由各门各派带回去厚葬。其中有不少凡人尸骸,全是秦书礼为保住妹妹的命,而造下的杀孽。 如今人死魂消,云中也不打算继续问罪。温长羽将诸事都交代完毕之后,没见到师父的人。折回身时,就见偌大的 空地上覃见弯着腰,在地上仔细找着什么。 手心里还攥着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碎片,居然是顾晚迟一怒之下毁掉的灵萧。 人只有到了最狼狈的时候,才知道原先的生活有多么美好。 眼前是一座破庙,四处漏风,杂乱不堪,早就没有了原来的香火气。野草疯长,几乎将菩萨的佛像都给掩盖住。顾晚迟身受重伤,一路行来,鲜血撒了一地。他不能停下,身后是仙门追兵,只要他一倒下,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金丹早已经干涸,任凭顾晚迟如何运转,始终连半分灵力都抽不出来。随手设下一道结界,顾晚迟身形一晃,背靠着破墙坐着。 覃见那一剑真狠,竟然半点都没留手。顾晚迟望着胸前血淋淋的大洞,脸色惨白,血色寡淡。如今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治伤才好。 也许,余胤在就好了,顾晚迟从来没有那么思念一个人,胸前的伤,以及后腰上的伤,愈发疼痛起来,一齐叫嚣着,连呼吸都是痛的。 顾晚迟忍了又忍,终究是卧倒在地,凌乱的发丝粘着碎草。他自己缩成一团,两臂环胸,双腿屈着,将头脸深深的埋在臂弯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作缓和。 眼前蓦然闪现出半寸鲜红的衣角,顾晚迟顺着衣角往上看,只能瞧见余胤冷峻的下巴。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谁弄的?” 余胤语气冰冷,眸色比以往还要暗红,浑身透着一股子冷冽的煞气。他微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顾晚迟垂死的样子,忽然,半蹲下来,将其揽在怀里。 “你对我好冷淡,我又没有招你惹你。”顾晚迟虚弱无力的吐出一句,身子软软的贴在余胤怀里。 余胤默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对顾晚迟这般。他垂首望着手掌心处升腾起来的红色火焰,缓缓收拢五指。 许久,余胤才道:“我先替你疗伤。” 顾晚迟恍恍惚惚只听到余胤说要替他疗伤,具体的也没来得及问。就一头昏了过去。恍惚间,有人脱了他的衣裳,大手或轻或重的游走在他的胸膛,腹部,甚至是后腰。双腿似乎被人强行打开过,有什么东西曾经在某处难以言状的地方流连忘返。 顾晚迟疼得七荤八素,偏偏觉得自己整个人沉溺在水中。四肢虚浮无力。被人抓着两只胳膊,始终沉不下去。 待再醒来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烟雾缭绕的,而他自己不着寸缕的坐在水池中央。 胸口处的剑伤已经结痂,凝结成淡淡的粉色伤口,就连后腰的疼,也不是那么难挨了。顾晚迟望了周边环境,只见全是石壁,料想自己正在某处石洞之中。 “你醒了。” 余胤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身上穿的大红色衣袍,上衣微微敞着,露出大片白皙结实的胸膛。面上还留有未褪尽的潮红以及欢爱过后的痕迹。径直走了过去,伸手摸着顾晚迟的脸。 “感觉好点了没有?” 顾晚迟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可他又敏感的觉得哪里不对,他霍然起身,脑中似乎多了些什么。面色一下子胀红起来,一把将余胤的手推开,厉声质问:“你居然……居然对我行那种恶心龌鹾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评论我都是有认真在看。 很多方面原因吧 更的也少,节奏也迷了 其实原本章节不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后来一直轮空,所以拆开了 当然,没有什么原因好找 既然一直v不了,那我索性就写快一点 就这样,嗯,其实,我很爱你们,我这个人比较实诚,有什么就说什么 对固氮的热情就这么高了 多亏有你们在【不点名了】 不会坑,也不会烂尾,尽量会写完整的【点烟】 第46章 气吞云梦泽(2) 不同于顾晚迟的满脸怒容,余胤看起来十分淡然,似乎他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应当的,没什么好抱歉或者是亏欠。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地望着顾晚迟,略一迟疑,才道:“你不喜欢我吗?” 顾晚迟足足愣了有半刻钟,才从水池里跃然而起,打算今个就同大萝卜精闹个鱼死网破。 岂料……他堂堂凌光仙君居然也有失策的时候。 他……没有穿衣服,全身不着寸缕,就像是才被人拔光毛的小狐狸。 当然,比当初的小狸更加丢人现眼。尤其是大萝卜精还一直盯着他瞧。瞧得那叫一个目不斜视,镇定自若。 顾晚迟气得手都在抖,不过电花石火间,便想了一百二十种适合处死大萝卜精的方法。 余胤逼近一步,敛眸重复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顾晚迟羞愤交加,说不出来此时到底是什么感觉。厌恶,愤怒,憎恨,痛苦,反正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想真正杀了他的心思。 也许,从潜意识里来说,顾晚迟早就把余胤当自己人了,以至于余胤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会下意识地替他找个极好的理由或者是借口开脱。 就像对待覃见那样,不,比对待覃见还要更纵容一些。似乎从心底就是不排斥的。 余胤抿紧唇角,望着手心里印着的火焰图案,许久才缓缓道:“顾晚迟,快没有时间了,再来一次罢。” “休想!”顾晚迟没穿衣服,说话底气不足,索性就跳入水中,昂着头怒指余胤,“行啊,你可真行!居然趁人之危,你知道你睡的是谁吗?是你干爹,干爹!” 余胤微微蹙眉,薄唇威严地抿成一条直线。俊美如玉的面孔维持着三分审视,七分迷茫的神色。领口微微张着,露出修长的脖颈,以及异常撩人的锁骨。 他目光直逼着顾晚迟,脑中浮现的是昨夜那种蚀骨销魂的风流滋味。暗红色的瞳孔渐渐深邃起来,连眼尾都勾出一抹邪气弧度。 伴随着这种压迫感,水池的水忽然沸腾起来,顾晚迟咬牙忍了片刻。再抬起头时,就有一道人影强行压了过来。余胤一手将他两只手都攥紧,用目光狠狠凌虐着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 “你放开!”顾晚迟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可却没有半分余力制止余胤。 余胤不肯理他,直接用唇将他未来得及放的狠话尽数堵了回去。唇舌或轻或重的吮吸着他的舌头。所侵略之处,一片狼藉。 顾晚迟浮在水中,既上不来,也下不去。他被余胤往后一推,后背就撞到了石壁上。嶙峋冷硬的石壁咯得他生疼。好在余胤并不是丝毫不体贴人,空出一只手臂,径直垫在了他的身后。 总算是好些了。但是还没有完。 大萝卜精突如其来的欲.火犹如火炭一般烧了过来,顾晚迟挣扎着露出一只眼睛瞧他,只能感觉到头顶上方滚烫的呼吸吹拂在他面上。 该死,没有办法思考了,眼前就是有个火坑,余胤说要他跳,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往下跳,就为了追求那种极致的快乐。 顾晚迟身体有了反应开始主动出击,微微张开双唇,探出舌头小心翼翼的去勾引余胤。鼻尖状若无意的摩擦着他光洁的下巴。 余胤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拽着人猛然沉入水底。水池里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那一时的欢愉像是很久之前就已经体会过了,如今再度重温这种感觉,顾晚迟心神一晃,努力克制自己不可沉迷其中。可哪有这般容易,越是要清醒,反而越是醉生梦死。 也罢,他肯定要活不长了。 余胤将他吃干抹净之后,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也幸亏顾晚迟手疾眼快,一把将他外裳扒了下来,裹在了自己身上。这才不至于衣不蔽体。 “余胤,虽然你是只大萝卜精,但我不嫌弃你。从今往后咱们俩个就是道侣了。有空同我一起去见见我师兄罢。” 余胤抬眼瞥了顾晚迟一眼,摇头,唇才张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岂料一道金光袭来,正好打在二人之间,生生将二人阻隔开来。 顾晚迟一见这道剑气,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无比。他身形僵硬着,连同脖颈都快不能动弹似的,一点点地转过头去。 只见洞门口,迎着光立着一道人影,衣袂无风自动,猎猎生风。只伸手一招,仙剑豁然又飞回他的手上,周身布满了可怖的剑气。 “师兄,你……你怎么来了……” 顾晚迟艰难万状地吐出了这么一句,竟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场景才好。 迎头而来的是覃见的一声怒斥:“顾晚迟,你居然还跟他在一起!” 这个“还”字,说的顾晚迟疑惑极了,他生怕覃见由此会误会什么。连忙走近身来,试图解释:“师兄,你不必如此罢。难不成我选个道侣,你也得过问?” 覃见看起来愤怒极了,也难过极了,尤其是看见顾晚迟和余胤两个人皆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恍惚间,又同二百年前的场景一模一样。他最是忍受不了顾晚迟的自甘堕落和放荡下贱,几欲要一掌将之打死。 可他不能,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余胤,你居然还活着!”覃见剑指余胤,咬牙切齿道:“二百年前,没能将你诛杀,是我此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你竟然还敢过来招惹凌光,拿命来!” 余胤冷笑,侧身避开一剑,嘲弄道:“我又不是第一回同他在一起,二百年前,你不就已经见识过了?” “你闭嘴!”覃见气极,手里的仙剑吸收了主人的灵力,转瞬间幻化做数千道剑影,猎猎罡风刮得周围狂风四起,沙砾横飞。 “师兄!你住手!” 顾晚迟伸臂挡在余胤身前,不管前面的剑阵是何等威力,大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二百年前到底怎么了?妖君到底是谁!” 覃见脸色沉得可怕,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你躲开!” 顾晚迟不肯,他今日若是躲开了,那余胤当场就没命了。他正要同覃见求情,不料身后却传来一声极低的声音。 “妖君……即是我啊,你也忘了?” 顾晚迟怅然回头,却见余胤抬起手来,自掌心处幻化出红色火焰,其中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可怕力量。他催动法力,火焰立马涨了数丈高。热浪一层比一层猛烈。 “这是……这是……” “这是三千妖火,顾晚迟,我不是当初那个身体,已经很多年了。”余胤自火光中走了出来,如同浑身浴血,越是在笑,越是显得残忍暴虐。就同当年一模一样…… 第47章 气吞云梦泽(3) “什么?”顾晚迟整个身体僵硬着,如同灌铅一般动弹不得,喉头苦涩,问他:“你是妖君……那我是?” 余胤深深地凝视着顾晚迟,周身衣袂翩飞,炙热的火焰几乎将整个石洞都笼罩住。可怖的热浪撞击着石壁,水池里的水疯狂地沸腾,终是蒸发殆尽。 顾晚迟没有法力护体,只得咬牙硬挺寸步不离。他攥紧拳头,提了个音重复问道:“我在问你!” 余胤神色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冰冷,眉间都凝着一层冰霜,可周身全是火焰,越是极致的炙热,越是透着刺骨的冰冷。这便是三千妖火,无论是炽热还是寒冷都能达到极致。他明显控制不了,三千妖火也仅仅是颗火种而已,可威力已然不可小觑。 伴随着法力的催化,余胤如同映在火光里,冷峻的面庞布满鲜红色的沟壑,从额头一直蔓延至全身。 不好! “余胤不要!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你会死的!”顾晚迟上前一步,想要制止他,岂料余胤猛然打出一掌,生生将之击退数丈远。 顾晚迟原本就受了不轻的伤,喉头一甜吐了口血出来。之后,腰又不合时宜的疼了起来,他身形一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余胤冷眼望着他,垂眸凝了一眼自己即将自爆的躯体,缓缓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敢背叛我,我定让你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我就是要作贱你,弄脏你,让你最爱的师兄好好看看你放浪无比的样子!” 顾晚迟脸色一白,唇角还淋漓着未干涸的鲜血,他起身,不甚在乎的伸袖擦干净唇角,苦笑道:“我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垂首望了一眼形容狼狈的自己,抬首指了指覃见,笑得比哭还要难看,“那恭喜你了,我师兄果然抓.奸来了,你成功了。可你得告诉我,咱们俩个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余胤不答。 顾晚迟伸手扶额,紧蹙眉头努力回想,可无论他如何努力,空白的记忆也再不会回来了。 秦溪玄曾经说过,妖君为其挚爱之人,不惜一切代价,建了一座九十九层的妖塔。后被挚爱背叛,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秦溪玄说的都是真的,如果那些传言都是有迹可循的,如果余胤就是妖君,那么自己就是……就是……那个仙门卧底! 还是个为了仙门背后捅人刀子,害人性命,还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渣! “凌光,你不要受他迷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快到师兄这里来!”覃见飞身而上,一把扯住顾晚迟的手臂,不由分说的将他扯至身后,厉声道:“待我杀了他,你必须跟我回去!跟我回云中去,人间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师兄!”顾晚迟将覃见震开,赤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还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我问你,我的记忆哪里去了,我的记忆呢?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只单单瞒住我?为何我这么多次渡劫,始终不能飞升上仙,到底是为什么!” 覃见不肯正面回答,忽然祭起手中仙剑,剑身泛起刺眼的金光。在周身游了一圈,将火焰尽数拦下,直冲着余胤的面门而去。 余胤不躲,翻手腾起数丈高的火焰,正对着撞了上去。轰隆一声巨响,热浪猛烈袭来,顷刻之间将石洞夷为平地。 “不要打,有什么事好好说!”顾晚迟又一次拦在二人中间,身形单薄孤立无援,发丝微微扬着,战火的硝烟弥漫在空气中,呛得喉头生疼。他伸直双臂,面色决绝,“师兄,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处理好的,你相信我。虽然我不记得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余胤已经死过一次了,再大的孽障也该消了。我跟他……跟他已经是那种关系了。” 顿了顿,顾晚迟喉头苦涩,鼻尖泛酸险些落下泪来,他苦笑着继续道:“当然,如果我也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我也该死。” 覃见收回仙剑,满脸怒容道:“师兄的话,你也不听了?我让你回来,回来!”他忽然瞳孔一缩,“凌光,小心身后!” 顾晚迟理所应当的认为,这只是覃见的诱敌之计,他身后别无旁人,只有余胤一人而已。道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这点他有。 可他忘了,一个曾经遭人背叛,形神俱灭的人,很难再去信任别人。何况是曾经置他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一道火焰幻化出的长.枪自背后捅了过来,自后腰从腹部穿了出来。顾晚迟呆愣愣的垂首,盯着没入腹中的长.枪,大量的鲜血顺着一层轻薄的衣裳往下流。唇瓣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凌光!” 覃见抬步上前,满脸的不可置信。 “师兄,我话还没说完。”顾晚迟右手攥着火焰□□的一端,忍了又忍,才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你手里拿的仙剑是我的,你不能用我的东西去杀我的爱人。” 他终于站不稳了,身形如同大厦倾覆一般轰隆倒地。他平生最是爱洁,几乎是形成一种病态的习惯。而现在,他倒在地上,身下的空地满着鲜红的血。半张脸贴在地面,沾满了灰尘。 原来,这便是被人背后插刀的滋味,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登时震动不已,覃见怒极,再不肯手下留情,仙剑自手中飞出。可不料连余胤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一大股余震撞了回来。 余胤他……自爆了。 正同余胤所说,他不是原来的身体很多年了。区区小精怪的身体,如何能承载得了三千妖火。 覃见被余胤自爆产生的威力撞出数丈远,喉头一甜吐了口血。他顾不得查探余胤是否还有残缺的元神遗留在世间,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上前抱住顾晚迟,颤声急唤: “凌光,凌光!” 他摸到一手的鲜血,忽然瞳孔一缩,却见顾晚迟后腰处的禁制不知何时被破。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反噬,覃见连吐了三口鲜血,周身的仙气越来越弱。 原来,余胤自爆之前的那一枪,根本就不是想要顾晚迟的命,而是打破顾晚迟身上的禁制,强逼他恢复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柠檬树下我和你! 从下章开始,是二百年前发生的事。 我不咋喜欢每章都穿插回忆,索性弄一块写,嗯,就这样。 ps一句,不写虐,想好好的。 (●—●)不会卖萌,就给大家劈个叉吧。 第48章 气吞云梦泽(4) “师兄,你找我?” 顾晚迟提袍踏入韶华殿的门槛,一眼就瞧见正坐于书案后面奋笔疾书的覃见。没人应声,顾晚迟料想覃见肯定是因为他又私自下山的事而生气,遂上前一步,觍着脸笑道:“师兄,您老人家正忙着呢?那我先出去?” 覃见置若罔闻,待最后一笔落下,才将上品狼毫毛笔置于笔架上。又取来信封将才写好的信放进去。 “写给瀛洲掌门的?”顾晚迟没话找话,走上前几步,两手扶着案边,微微侧首盯着覃见笑,“师兄,真不怪我。谁让那老秃子一天到晚的跟我过不去。我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你若是因此责怪我,我肯定是不服气的。” “所以……你就把人家辛辛苦苦炼化了几百年的坐骑活活打死了?”覃见招来仙鹤将信送了出去,这才抬起眼皮望了顾晚迟一眼,颇为无奈道:“凌光,你下手太重了。司徒掌门平生最是爱面子,你当众诛杀他的坐骑,恐怕他心里要记恨你了。” 顾晚迟耸肩,两手摊平叹气:“那我能有什么办法?那老秃子养什么不好,非要养一头豹子当坐骑。这玩意儿野性难训,常在人间偏僻的郊区出没,见到山野精怪就抓来吞吃入腹,连骨头渣都不吐。长此以往,若是这畜牲吃人了呢?” 覃见微微蹙眉,曲着两指敲了敲桌面,“怎会?既然是仙门坐骑,又是司徒掌门的爱宠,想来定不敢随意伤人。凌光,你这是公报私仇罢。” 他不待顾晚迟回话,便叹出口气,“凌光,我知你素日同司徒掌门有些龃龉,可他辈分摆在那里,真要论起来,我们反而是小辈。更何况乱世之中,仙门各派都须得相互扶持。你心里可清楚?” 顾晚迟哪里会不明白覃见的顾虑,当今三界并不太平,妖界频频来犯,可每次都在仙界边境骚扰,打一下就跑,很是讨厌。偏生仙门又同妖族签订过和平条约,两界万年内不交战。自尊为仙门第一大派的云中,自然要将先祖留下来的规定当成是至理名言以及圭臬般守护着,说不交战就不交战。 “师兄,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怪我。”顾晚迟叹气,单手拍了拍额头,佯装怅然道:“谁还不知道司徒掌门的那点破心思,他不就是觉得妖界只要存在一日,他瀛洲就坐寝难安一日。瀛洲怎么说也是仙门大派,怎生这般瞻前顾后,直接上去打便是,何必时时刻刻指望着我们云中。” 瀛洲一派的开派先祖曾经同妖界妖祖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后来两界开战,瀛洲先祖旁的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打,专门盯着妖祖打。若是打了便打了,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谁知道后来两界打得势同水火,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就谈和了。可妖界和瀛洲的梁子仍在。因此,瀛洲历代的掌门都十分忌讳,逮着机会就要跟妖界干一架,乃是仙门中最希望两界开战的门派。 云中素来以天下苍生为重,自然不忍心看见硝烟的战火再次危及人间,遂极力主张以和为贵。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仙门没有足够的把握一举把妖界拿下。 “罢了,我已经替你写了封致歉信,这事就算是了结了,你也别总抓着别人的短处不放。”覃见起身,从柜前翻找出一摞图纸,指着上面标红的图案道:“凌光,你看,广陵,蜀中,青丘以及云梦泽等地,先后遭到了妖族侵犯,闹得民不聊生。我已经派了门中弟子前去镇守,可只怕会无济于事。” “师兄的意思是,妖族这回是铁了心想跟仙门百家对着干?”顾晚迟立马就察觉到了关键,蹙眉道:“打就打罢,看这情形不打还不行了。别显得跟我们云中怕他们似的!” 覃见道:“至六百年前妖祖被其座下两大弟子就地诛杀之后,妖族一直对外宣称是仙门暗下的毒手。人间才安定下来,怎可再将之陷入战乱之中。” “师兄的意思是,不可硬来,只是智取?” 覃见点头,将图纸收了起来,瞧了顾晚迟一眼,稍微有些犹豫,可到底是说了出来。 “凌光,我想让你混入妖界,去当仙门的卧底。诛杀那两位妖君。” 顾晚迟微微一愣,着实是没想到覃见会如此说。虽说他们的师父老人家,当年之所以将他带回云中,就是为了培养一个仙门利器,为云中以及仙门事业铺路的。他这身上担着责任,自然不敢放肆。 可让顾晚迟万万没想到的是,覃见居然让他去当卧底。 “好吧。” 顾晚迟摊手叹气,“师兄,你是知道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卧底就卧底罢,待我掩了容颜和气息,这便立马下山,势必打入敌方内部,将那二位拿下。” 覃见轻轻颌首,将早便准备好的幻颜丹拿了出来。敢情这是早有准备…… 顾晚迟也不迟疑,将丹药吞入腹中,面容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起来,最终停格在一张仅仅清秀的脸上。 “委屈了我原本的脸了,回头待我完成了任务,师兄定得陪我多喝几坛枫叶酒,我可是在凌光殿的枫林下,埋了好几坛呢!” 覃见笑着应了一声好,见时辰也不算早了。又忧心司徒明日见着了致歉信,回头平息不了怒火,还要上门来闹。遂催促着顾晚迟赶紧下山去。 “那我走了啊。”顾晚迟转身就走,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立马传来覃见的声音。 “凌光!” “什么?” “没什么,你自己要小心,若是身份败露也不要紧,赶紧回来便是。” 顾晚迟道:“那哪儿成呢?自幼起师父就教导我,一定要为了仙门,为了云中,为了掌门师兄赴汤蹈火。我知道的。” 他连头都不回的对着覃见摆了摆手,大步离去。 可他们二人并不知,就是这么一次下山,竟然闹得三界腥风血雨。 第49章 气吞云梦泽(5) 广陵和蜀中两地并没有什么仙门世家,暂且是归云中的弟子们前去镇守,护一方土地,保一方人。从外面传来的消息称,有仙门修士近日在云梦泽发现了不少邪祟。专门掏人的心肝肺,手段极其残忍。 顾晚迟自下了云中仙山之后,敛了容貌,掩了气息,连寻常用的法器都一并藏了起来,极力保持低调。云梦泽正位于青丘和蜀中的交界处,是个极其美丽的地方。那里常年四季如春,百花齐放,灵气最是浓郁,有无数的奇珍异宝。因为那里隐秘,遂为了不让外人打扰,四周都是沼泽,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 既然云梦泽近来有邪祟出没,想必背后定然有人撑腰,否则怎会如此放肆大胆。 离得老远,就见前头密林丛生,两道皆是一眼忘不到尽头的沼泽。顾晚迟正在考虑以什么样的姿势滑行过去,忽听有人大呼救命。 顺着声音来源寻了过去,却见有个人陷在烂泥窝里,双手胡乱的扑腾着,就露出个头。可沼泽地越是胡乱扑腾,下沉的速度就越快,死得也就越快。 顾晚迟微微蹙眉,余光瞥见两侧树林生着足有小儿手臂粗的树藤,遂脚尖点地,飞起拽下一根。在半空中打了个圈,径直套在了那人的手臂上。微微一用力,一个浑身泥泞的少年腾空飞起,再一下趴在了地上。 “咳咳咳。”这少年捂住胸口,侧过身子吐了个稀里哗啦,浑身脏兮兮的,连穿的什么颜色衣裳都瞧不出来了。 顾晚迟略嫌弃,往后退了一步,笑吟吟的问他:“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这少年一听,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伸袖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烂泥,勉强露出半张俊秀的脸。他对着顾晚迟拱手致谢:“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在下姓秦,单字一个煦字,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顾晚迟笑道:“巧了,我姓顾,单名一个水字。”他仔细瞧了秦煦两眼,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要知道云梦泽周围都是沼泽地,就中间一片地方住人,因此本地人善于在沼泽地行走。而像秦煦这种差点就溺死在沼泽地里的,多半连修士都不是。 果不其然,秦煦羞赧道:“谁会想不开在这里寻死。我是听闻云梦泽素来隐秘,里面有很多奇珍异宝。我从小就想修仙,可一直没有那个机缘,就想来碰碰运气。谁曾想到里面有邪祟出没,这才赶紧出来了。” “在这儿碰运气?”顾晚迟轻笑,“恐怕是想走捷径罢。” 他如此想并不奇怪,若是有人能寻到什么奇珍异宝,那远比窝在山洞里修行个百八十年快很多。若是寻常妖精寻得灵草吃下,那直接幻化成人形也未可知。这也是那些妖物喜欢来云梦泽的缘故。 “让恩公见笑了,你可也是来这儿寻宝的?”秦煦忽然面色凝重道,“那我劝恩公还是别去了,我刚从里面出来,云梦泽现在并不安生,青天白日就有邪祟出没,扰得周边一带民不聊生。” 顾晚迟正是要选邪祟出没的地方,遂笑道:“多谢你提醒,但我必须得进去一趟。”说着,他将手里的树藤绕了个圈,猛然往远处一抛,系在了一棵树上。 “既然恩公对我有救命之恩,那我便同恩公走这么一趟,里面我熟!”秦煦说着,上前一步,略迟疑一下,这才伸手抱着顾晚迟的胳膊,恬不知耻道:“恩公带我一起罢,有我在,还能给你当个向导。” 顾晚迟微微蹙眉,很是不喜欢别人随便触碰他。可思及秦煦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又不经打,只好作罢。 “好吧,那有劳你替我引路了。” 话音未落,顾晚迟一手拽着树藤,一手提溜着秦煦的衣领,轻移脚下,如同一只轻燕般从沼泽地上掠了过去。 “恩公好身手啊!你也是修仙之人吗?现在仙门都是什么行情,你觉得像我这个水平的,能收吗?” 秦煦激动不已,脚一落到实地,就开始不停发问。 顾晚迟觉得他聒噪,只笑道:“你再问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就一脚把你踢回沼泽地里。” 秦煦立马收了声,他浑身脏兮兮的,估摸着自己也受不了了。见边上有条小溪流,遂赶紧跳下去洗了洗。再回到顾晚迟身前时,这才有了个人样。 “现在也快正午了,离这不远有家小酒馆,咱们先去喝口茶再赶路罢。” 顾晚迟没有二话,一边跟着秦煦往酒馆去,一边暗暗观察周遭的环境。大约半个时辰,二人总算是瞧见了酒楼随风飘荡的幌子。 “奇了怪了,今个怎么没什么人。”秦煦疑惑,左右环顾一遭,大声唤道:“来人啊,有没有人在!” 顾晚迟蹙眉,嗅到了一股子浓烈的妖气,他面色不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从里间摇摇晃晃走出来个人,看样子应该是店小二。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神色木然,脖颈僵硬着转过去望着秦煦。 “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端上来,再要两壶酒!” 秦煦丝毫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交代完之后才一屁股坐在了顾晚迟跟前。 “恩公你是不知道,这两日打外头来了好多仙门修士,据说是来除妖魔邪祟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是一个都没见着。” 顾晚迟道:“许是你没遇见罢,仙门弟子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若是真有邪祟出没,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嘿,谁知道!像云梦泽这么偏远的地方,又没个仙门世家镇守,光靠每年来的那几波仙门弟子,能成什么气候。指不定什么时候妖族大举来犯呢!” 秦煦嗤笑两声,正巧店小二将菜都端了上来,还有两坛子酒。这里也算是世外桃源,不受外界干扰。吃食方面通常都是野物为主。 眼下就端了几道肉菜过来,血红一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肉。 “恩公见谅,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你稍微担待着些。”秦煦将筷子递了过去,觍着脸笑道:“回头你若有空,同我去一趟岳阳城,我定然好酒好菜的招待你!” 顾晚迟右手不动声色的捏着一张符咒,只是不接筷子。秦煦以为他是嫌弃饭食粗陋,这要开口劝两句。却惊觉身后一阵冰冷刺骨的劲风袭来,他正要回头。却见顾晚迟一掌将桌面打了个粉碎,随后一道金光掠去。 “什么东西!” 秦煦赶紧躲至了顾晚迟身后,只见眼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两只异常健硕的黑狐。眸色冷厉,浑身的毛发像是尖刺一般竖了起来。 有一只被顾晚迟的符咒打中,狐狸爪子登时烧掉一大片皮肉,正龇牙咧嘴的冲着顾晚迟嚎叫。 “怎……怎么办?是黑狐啊,他们会生生掏了我们的心脏!”秦煦吓得牙齿咯咯打颤,两腿都开始哆嗦了。 顾晚迟道:“我数一二三。” “嗯,好好好,我听恩公的!” “一……” 一个“一”字才出口,却见秦煦拔腿就跑,跟身后被疯狗撵了似的,跑得那叫一个快。他都跑出去一段距离了,见顾晚迟没动,又是跳脚又是大叫,一咬牙又折回身来。 “恩公!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逃命!” 顾晚迟本意是,数到一二三,一起赤手空拳上去打.黑狐,可没想到秦煦挺大一老爷们,居然跑得比耗子还要快。 他能不能修仙,顾晚迟不知道,反正肯定入不了云中的门下便是了。 “算了,你躲我身后罢,我自己来。” 话音未落,却见顾晚迟身形一闪,瞬间打到了黑狐的跟前。这两只黑狐不知伤了多少人命,修为已经远非寻常的邪祟能比。眼下又没什么法器可以用,只好随便操起什么桌椅板凳就往黑狐脑袋上砸。 “打,打,打!恩公,照狐妖脑袋上砸,把它砸死!” 秦煦躲在柱子后面,面色红润,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身后忽然就没了声,顾晚迟正疑惑,一手掐着一只黑狐的脖颈,另外一只被他踩在了脚底下。他回首,没见到秦煦的人。 面颊处猛然袭来一阵劲风,顾晚迟眉头一蹙,往后跳出一步躲开了。 “呦,哪里来的仙门弟子,居然这般不识趣,连我的手下你都敢打。” 一道柔媚至极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伴随着类似风铃的声音,一辆大红色的马车火速飞了过来。左右各有一只健硕的黑狐拉车,风中弥漫着甜蜜的脂粉香味,可无论多浓烈的香味都掩盖不住那一股子狐骚。 顾晚迟光看这辆马车,便知来者是谁。这人在妖界也是鼎鼎有名,乃是妖祖座下的二弟子绛涟,本体就是一只九尾红狐。所乘的车由四只黑狐拉着,因其布满花香,所坐之人又是妖界至美的狐君,世人称之为“美狐香车”。 香车停至半空中,微风一吹,香车四周的大红色轻纱微微扬起,自里面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来,“让我瞧瞧,是哪个人胆子这么大。” 从轻纱后面露出半寸鲜红的衣角,绛涟凤目微挑,两只异常柔软细长的狐狸耳朵就暴露在了空气中。手里执着一面六菱纱扇,斜睨了顾晚迟一眼,语气轻蔑,“我当是哪路仙首,原来是个名不正传的小子。生得这般丑,连打你都没兴致了,你自行了断罢。” 绛涟生得极美,平生最是爱惜他那张妖媚的皮囊,以至于看人先看脸,长得不够好看的,未开打之前就得受他言语上的攻击。 顾晚迟环顾了一周,没寻见秦煦的人,料想定然是跑了。遂转过头来同绛涟道:“名不正传不要紧,我今日若是杀了你,那不就名可正传了。” “哈哈哈,有趣,好多年没遇见过这么狂妄的人了。”绛涟大笑,瞥了场上一眼,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杀了你,掏了你的心肺做菜,肯定很有趣。” 原先顾晚迟不肯吃这酒楼里的菜,便是察觉到了,那哪里是什么野味,分明就是人的心肝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芃大爷高冷不撩汉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0章 气吞云梦泽(6) 绛涟话音才落,忽然对着顾晚迟勾出手去,凤眸微眯,里面闪着鲜红的光,居然在对他施展狐媚之术。 这种狐媚之术乃是青丘狐狸一族与生俱来的本领,越是修为高深,操纵力反而越强。不少修为不够或者是定力不够的仙门修士就是栽在了这个上面。被绛涟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在醉生梦死间就被活生生地掏了金丹。 顾晚迟早已经飞升中仙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本生就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哪里会受这狐君的迷惑。 遂眸色始终清明,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静静观望着狐君逐渐阴沉下来的脸。险些笑出声来,他清咳一声没动。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不受我的操纵!” 顾晚迟笑道:“没有什么来历,我只是个普通的散修,在仙门之中又不甚合群,同仙门道友时常意见相左,遂不受人待见。这才想来投靠妖族,不知狐君大人可愿收留。” 绛涟冷冷笑道:“花言巧语,什么普通的散修!若是现在的仙门散修都如同你一般厉害,我妖族早完了,哪里等得到今天!说,你到底是哪个仙门派来的!” 顾晚迟叹气,深知这狐君性格最是多疑,不太好糊弄。若是想得了他的信任,其实也简单,只需要顾晚迟现在当着绛涟的面,残杀百八十个仙门弟子即可。 可问题是,他哪里能下得去手。就算是真下去手了,回头覃见会不会一掌把他打死还两说。 “那就没有办法了,狐君又不肯收留我,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暂且就在此处歇脚罢。误打了狐君的手下,真是抱歉。” 顾晚迟说着,抬腿就要走。却听身后的绛涟出声拦他。 “慢着!” 顾晚迟停步,侧首问道:“何事?” “我有一位义兄最是惜才,虽说仙门同妖界势同水火,可但凡是想弃暗投明投靠妖界的能人异士,只要是入了我义兄的法眼,那便可以在妖界长住。” 绛涟轻轻摇了摇扇子,眸色冷冽带着几分狡猾的残忍,瞧了顾晚迟一眼,接着道:“当然,如果被我义兄察觉你心怀鬼胎,别有所图,定然打得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可敢来?” 顾晚迟挑起一边的眉头,笑着应道:“有什么不敢的?难道狐君一点都瞧不出来我想要投靠妖界的赤诚之心?” 绛涟斜瞥了一眼边上被顾晚迟打得狼狈不堪的两只黑狐,用扇面遮了半边面孔,冷漠道:“本君还真没瞧出来,废话不必多说,随我过来罢。” 顾晚迟自然没有二话。 妖族退居妖界多年,一直同仙门相安无事,也是近些年来才开始起了邪念。若要入妖界,必然得先过妖灵谷,据说这里常年见不到太阳,整片地域被死气笼罩。除了邪祟和阴灵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白骨。 顾晚迟也是第一次入妖界,骤然瞧见那几乎堆成小山高的骨骸,也少不得紧蹙眉头。 绛涟冷眼睨他,并不言语。穿过妖灵谷之后眼前骤然宽阔起来,一道高达数丈的朱红色大门屹立在正前方。门前候着数十位妖兵,一见美狐香车行来,赶忙开了大门,跪至两旁恭候。 “跟我走罢。”绛涟踩着黑狐的肩膀下了车,回眼瞥了顾晚迟一眼道。 如此,二人这才入了殿门,里面光线昏暗,周围墙壁雕刻着张牙舞爪的兽头,殿内的火烛随着绛涟走近,逐渐亮了起来。顾晚迟这才得以瞧见殿内的原貌,居然比想象中更加阴深恐怖。 不待顾晚迟多想,忽见绛涟拍了拍手掌,脚底的地面忽然震动不已,头顶猛然一暗,一副巨大的铁笼从天而降,硬生生的将顾晚迟罩在里面。 “狐君这是何意?觉得我不够真诚?” 顾晚迟随便瞄了这铁笼一眼,便知这笼子乃是由千年玄铁打造,坚硬异常,轻易破坏不了。他也不预备着正面同绛涟交锋,只叹气。 “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投靠妖界的,可没想到狐君这般待我。也罢,只当是我相信错了人,日后传扬出去,想必没人再敢过来投靠了。” 绛涟笑道:“你修为不低,不关着你,我很不放心。万一你再弄出点乱子来,我这妖界还要不要了?” 顿了顿,他又上下打量了顾晚迟一遭,继续道:“不过,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别无二心,本君并不会将你怎么样。待我义兄回来,你便同他去表表真心,或许能让他破例,收你当个义子。” 顾晚迟心想,自己都活了八百多岁了,居然有人要收他当义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折了那妖君的阳寿。 可面上却不表露半分,只道:“我如今落在你们手中,还有可以选择的余地么?” “哈哈哈,自然没有。” 绛涟大笑,又招手对着边上的手下交代两句,这才同顾晚迟道:“你且等着,本君的义兄暂且不在妖界。” 就是这么一等,足足等了三天三夜。要不是顾晚迟辟谷多年,他都怀疑绛涟是打算把他活活饿死。当然,他不能这么精神抖擞,装也得装出个虚弱无力的样子。半靠在笼子上,眼睛微眯,一副随时都得驾鹤西游的样子。 殿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空气中登时弥漫着一阵淡淡的清香味,伴随着这种香味,殿内越发冷了下来。顾晚迟没动,继续半死不活的赖在地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即使不用睁开眼睛去看,都能察觉到头顶有一道冰冷至极的目光,带着三分审视,七分冷冽。明明是夏日,可还是让人忍不住汗毛直竖。 “义兄你回来了。”绛涟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走至铁笼前,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顾晚迟,这才接着道:“听说你又想认个义子,我思前想后,觉得妖界除了我之外长得都太磕碜。索性就打外头给你弄来一下。你看看可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就直接杀了他,剖了他的金丹给义兄补补身子。你若是喜欢,今晚,我就将他洗涮洗涮干净送到你的寝殿。” 顾晚迟一听,险些跳起来。他攥紧拳头,勉强冷静下来,还未有下一步动作。 就听那妖君道:“我就要他。” 第51章 气吞云梦泽(7) 顾晚迟心里苦,他很委屈。 他本意是想打入敌人内部,来一招釜底抽薪,把妖族给灭了。谁料妖君打外头回来一趟,跟他看对眼了,硬要收他当义子。 妖界同仙门很是不同,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干干脆脆,丝毫不拖泥带水。余胤又是妖界至尊的妖君,虽说平日里行事极其低调,同他那位喜欢招摇的义弟绛涟很是不同。可在收义子方面又其实招摇,恨不得将消息传遍九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整天在妖界不务正业。 顾晚迟咬紧牙关想要拒绝,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给一位妖君当义子,传扬出去有损他凌光仙君在仙门的威望,连带着云中都得跟着蒙羞。 绛涟劝他:“你不要挣扎了,我义兄看上你,那是你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虽说人妖殊途,可你若是从了我义兄,殊途同归也未可知。” 顿了顿,绛涟见顾晚迟一副随时都要找根麻绳把自己吊死的架势,又紧接着补充道,“当我义兄的义子有甚么不好?你想想,我和他都没有孩子,你若是肯来,日后就是妖界少主。曾经同你起过龃龉的仙门修士,哪里还敢为难你。届时你想打谁便打谁,想杀谁便杀谁,背后有妖界给你撑腰,你完全可以横着走。” 顾晚迟苦笑:“我从来都不打弱鸡。” 绛涟挑眉:“说得跟你很厉害似的,你知道云中的凌光仙君么?” 顾晚迟身形一凛,“什么?” “呵,没甚么,只是我义兄对他情有独钟罢了。我义兄的义子们各个都同那凌光仙君有几分相像,除了你,你生得太丑了,出生的时候卡着脸了罢。” 顾晚迟尚且不知其中缘故,正要发问,却听绛涟又道。 “人妖殊途,什么人妖殊途,都这么大年纪了,有甚么红尘是看不破的。喜欢谁就抢回来,抢不回来就绑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晚迟苦笑:“你这样可不行,做人得讲道理。” 绛涟十分诧异的瞥了他一眼,摇了摇扇子,“我们可是反派,不需要讲道理,让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见鬼去罢。” 二人已经走至了妖君的寝殿外,顾晚迟稍微犹豫,正在考虑要不要主动投怀送抱,不料绛涟趁着他不注意,一掌将人推了进去。这才吩咐左右道:“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左右的妖兵应是。 顾晚迟骤然被推进殿内,里面亮如白昼,同主殿截然不同。自房梁上悬下数条大红色的轻纱,微风一吹,满殿都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他嗅了嗅,觉得很是熟悉,抬腿往前走了一步。却见轻纱后面,隐隐掩着一副画。他疑惑,上前一步想要撩开轻纱一探究竟。 身后忽然一阵疾风传来,他未能回身,眼睛就被一双冰冷的手覆盖住了。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拂在他的颈窝里。 “不要看。” 顾晚迟喉结滚动,努力克制住掌心渐渐凝聚起的灵气。他一攥拳将灵力打散,这才压低声音勉强笑道:“狐君唤我来的,不知义父想要我做什么?” 身后的人愣了愣,似乎没料到顾晚迟居然会把“义父”二字喊得如此顺口。须臾,才低声笑了笑,“自然是陪本君困觉。” “!”顾晚迟一听,这还得了。他可从未听闻妖君有这种癖好。再者,他堂堂云中的仙君,怎可委身于人,岂有其理! 他未能跳起来反抗,后腰就被余胤点了一下。整个人登时就动不了了。他怒极,想要开口痛骂,结果余胤直接又往他喉咙处点了一下,这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堂堂云中的凌光仙君,居然要沦为妖界妖君的暖床人,身份居然还是义子!传扬出去,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顾晚迟正在思考一百种让余胤死无葬身之地的法子,却不曾想,这个人只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放至床榻上。大红色的轻纱拂在他的面上,微微有些发痒。透过轻纱些许能瞧见余胤冷峻的面容。 “你多同我睡几夜便知我的好处了。”余胤如是道,也翻身上了榻。 他并不侵犯身边人,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不碰他的。将柔软的锦被拉至他的胸口。这才面对面的躺下,合眼睡了。 顾晚迟一夜无眠。 第二夜又是如此,第三夜,第四夜,一直到第九夜,夜夜都如此。 他不禁暗暗思索余胤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的癖好,或者是有什么毛病。可都让顾晚迟失望了,他一切都正常,哪里都很好,体贴又周到,同传闻中那个残忍至极,杀人不眨眼的妖君截然不同。 就连绛涟也啧啧称奇,有一次甚至同顾晚迟抱怨:“你使了什么妖媚之术?竟然能惹得我义兄如此垂怜你。教教我呗?” 顾晚迟反问:“他以前对旁人也这样?对所有人都如此?那他本性挺善良的。” 绛涟冷笑,抬眼睨了顾晚迟一眼,这才漠然道:“仅你一人而已,除你之外,但凡是上了我义兄床榻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活到第二日的。” 他把目光投向了顾晚迟清秀的面孔上,手指着他的眉眼,语气微微嘲弄,“你生得不怎么样,可一双眼睛尤其传神。同那云中的凌光仙君很像。” “是么?我不觉得啊。”顾晚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观鼻鼻观心道:“爹娘给的,我也是被动接受。” “你倒是比我还要不要脸。” “过奖。” 晚间,余胤又故技重施将顾晚迟拐上床,今晚的夜风尤其清凉,殿内不知点了什么香,出奇的好闻。烛火微微摇曳,连墙壁都被染上几抹红色。 余胤背对着他脱了外裳,自顾自的翻身上榻,见顾晚迟睁着一双眼睛,不由微微蹙眉,有些不悦道:“眼睛闭上。” 顾晚迟没听,只问他:“你对你所有义子都是如此?夜夜都要陪你一起入眠?” 余胤不答,索性背对着他睡下了,只留给顾晚迟一面宽阔的背影。 听绛涟说,余胤对他情有独钟,甚至背地里偷偷爱慕着他。因此每每收的义子,大多都同他生得有几分像。可不知为何,只有顾晚迟一个人活了下来。 也许,是他生得最像罢。顾晚迟伸手摸了摸自己现在的皮囊,叹了口气。 不曾想余胤居然没有睡熟,他一叹气,立马就转过身来,同他对视。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着小眼,互相看着对方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 “你……看我做什么?”顾晚迟勉强开口。 “你又看我做什么?” “那……我转过去。” 顾晚迟尴尬不已,赶忙要转过身去。哪知余胤手更快,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拂上了他的脸。 缓慢而轻柔的抚摸着,眷恋无比,又深情款款,不,才睡了几晚而已哪里来的深情。 “有没有兴趣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顾晚迟一愣,问他:“做什么去?” “你猜。” 第52章 气吞云梦泽(8) 余胤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带顾晚迟一起去,非去不可,不容置喙。 顾晚迟心神一凛,还以为是要带他出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再不济也是去黑山打个老妖什么的。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随时准备捋袖子大干一场,谁知道…… 眼前是一条笔直宽阔且十分热闹的人间街道。这里属于云梦泽地界,听说附近还有处城隍庙,乃是百姓最常聚集的地方。平日百姓们闲的没事,也都会去城隍庙上柱香。也有不少人特意赶过来求个姻缘什么的,准不准暂且不论,总之跟风的人很多。 余胤带他来这种地方,明显动机不良,不怀好意。 眼下天色尚早,顾晚迟自是不会放过同余胤大增兄弟情的机会,一路上领着他吃吃逛逛,将周边的景致看了个遍。连茶楼瓦舍都没放过。 早些年师父还在世时,从不准顾晚迟轻易出山,即使是出山也必然是让他出去除魔卫道。比如说哪个地方闹鬼了,哪个地方被水妖给淹了,反正只要是有邪祟出没的地方,一般都让顾晚迟去干这苦差事。 因此,他真的很少有机会可以来凡间逛一逛。 好在妖君也不常来人间。如此,空虚且寂寞的两个人当场一拍即合,所到之处但凡能吃的就绝对不会放过,能玩的也全部摸了个遍。 余胤他真有钱!顾晚迟不禁感慨如今妖界的富饶。 街道两边摆了许多摊子,一眼望去五颜六色的,来来往往的商客,车马络绎不绝,川流不息。各色各样的杂货摊子,胭脂铺子,布满道路两旁,三三两两的孩童穿着鲜艳的衣裳,手里扬着纸糊的彩色风筝。所到之处一路洒满欢声笑语,也不知是哪个孩子跑的急了,迎面就撞上余胤。 顾晚迟手疾眼快,一把将那孩子扶住了,也是真的害怕余胤一时兽性大发,再把这孩子一掌打死了。他斜瞥了余胤一眼,见他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显得很生气的样子。这才大松口气,半弯着腰,轻声细语道:“小弟弟跑慢些,可别摔着了。” 这个小少年长着一张圆嘟嘟的包子脸,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顾晚迟眼睛一亮,不由笑道:“呀,好可爱的孩子!” 小少年脸蛋红扑扑的,咬着手指头,看了一眼顾晚迟,又看了一眼余胤,径直往余胤怀里一扑,嚷嚷道:“你撞到我啦!你撞到我啦!你要赔我一串糖葫芦,要不然我就跑去告诉我娘!” 顾晚迟哭笑不得,伸手去拉小少年的胳膊,试图同他讲道理:“小弟弟,你讲点道理啊,是你方才自己撞过来的,怎么能说谎话呢?” 小少年年纪虽小,可精明的很,索性坐在地上,两手抱着余胤的腿,死不松手,硬是让他赔串糖葫芦才肯作罢。 顾晚迟忍不住笑了一声,起了两分逗趣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余胤的肩膀,道:“来,可怜的余公子,赶紧的,给人家小弟弟买串冰糖葫芦罢,他说你撞到他了。” 余胤瞥了顾晚迟一眼,暗红的眸子里闪着点点光亮,转瞬即逝,漠然道:“这么小就会坑蒙拐骗,长大了还得了。” 顾晚迟低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少年,笑着同余胤道:“让这孩子长大了,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好姑娘,那怎么着,买不买?钱都在你那,你当家你说了算。” 余胤道:“不买,打一顿立马好。” 小少年一听,登时抱着余胤的腿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捶地咆哮道:“救命啊,来人啊,快来个人啊。都过来看看,这里有两个大人欺负我一个小朋友了,救命啊,他们要打我了!” 周边百姓本来就多,一听这声纷纷聚了过来。见顾晚迟和余胤在边上跟个没事人似的站着,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余胤眸色一冷,正预一脚将这孩子踢开。 顾晚迟赶忙拦他,“别别别,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动手打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怕旁人误会余胤欺负孩子,遂跑到隔壁小摊子上,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过来。半弯着腰,亮了亮手里的糖葫芦,笑眯眯的同那小少年道:“来,乖,你放开哥哥的腿,这串冰糖葫芦就给你。” 小少年哼了一声,举起两根手指摇头晃脑道:“晚了!我现在要两串!没有两串起不来!” “你讨打!”余胤冷脸斥道。 “冷静,冷静。”顾晚迟哭笑不得,同这小少年讲道理:“嗨,你怎么这样?坑蒙拐骗谁教你的?这样可不对。”他说着,指了指余胤,笑眯眯道:“我比较温和从来不打人,可我身边这位可就不一样了,专门打不听话的小朋友。他打人,我可是拦不住的。” 小少年两腿乱蹬,攥着拳头佯装哭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想要两串嘛,我就是想要!” “你还真是……”顾晚迟无奈起身,略为羞赧的伸手管余胤要钱,“余公子……” 余胤板着脸道:“没有!” 顾晚迟不肯放弃,露出一口白牙,“余前辈。” “……没有。” “爹。” 余胤:“……” 哪知这个小少年大为震惊地歪着头,问道:“咦?你怎么喊他爹?你们是一家人吗?” 顾晚迟略一思忖,点头道:“差不多。” 闻言,小少年大吃一惊,望了望余胤,又望了望顾晚迟,惊道:“可是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他脾气比你坏,你没他长得好看!” 这孩子张口就说大实话,顾晚迟摸了摸鼻子,勉强笑道:“我以前长得也很好看。” 小少年鄙夷道:“你当我是傻瓜吗?” “……”顾晚迟叹气,“现在的小朋友都怎么了,一定要以貌取人么?难不成长得好看,还能当饭吃?” 小少年理直气壮的点头,对余胤的俊美毫不掩饰的夸赞出来,“那当然了!他长得好看,我就是喜欢他!我以后长大了,也要跟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在一起!” 顾晚迟笑道:“那你可就没有机会了,他是我的。” 也许就是被这么一句话取悦到了,余胤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从顾晚迟手里接过糖葫芦,对着小少年招了招手,“过来。” 小少年一蹦多高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糖葫芦舔了一口,笑嘻嘻道:“哥哥长得真好看,心地也善良,就是样子凶巴巴的,让人看了好害怕。” 顾晚迟撇了撇嘴,没说话。却听小少年又补了一句:“算了,还是不找哥哥这样的了。” “为什么呢?”顾晚迟好奇道。 小少年一口咬掉一颗山楂,含糊不清道:“嗯,哥哥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会在外头招蜂引蝶,我会很没有安全感的。” 顾晚迟一听,赶忙用胳膊肘捣了捣余胤,道:“听见了吧,他说你在外头招蜂引蝶。快,打他,现在就打,按地上打。” 余胤不可置否,打巧边上来了个卖糖人的。他低头见小少年眼睛都瞪直了,索性就掏钱买了一支。 小少年吞了吞口水,巴巴道:“哥哥是买给我的?” 余胤漠然道:“买给说话好听的。” 小少年一听,立马转头对顾晚迟道:“丑哥哥,我可跟你说,我方才一瞧见这位俊哥哥,我就知道他是个用情很专一的人!” 他拽了拽顾晚迟的衣袖,示意他蹲下来,小声道:“丑哥哥,你别生气,你是个好人!” “…………”顾晚迟咬牙切齿道:“你全家都是好人!” 小少年对着顾晚迟吐了吐舌,一溜烟的跑开了。 顾晚迟纳闷道:“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以貌取人的吗?生得不好看,能是我的错?” 余胤瞥他一眼,从旁道:“无事,我不觉得你丑。” 顾晚迟:“……” 第53章 气吞云梦泽(9) 早先便说这里郊区有座城隍庙,人来人往香火很是旺盛。云梦泽没什么好地方可以逛,数来数去也就是这个城隍庙了。也不知近些时日,是不是常有邪祟出没的缘故,前来上香的百姓大多都祈求盛世太平,天神庇佑。 顾晚迟听了,少不得暗暗叹了口气。妖界始终是个祸害,不除始终都让人寝食难安。他忍不住又悄悄瞥了余胤一眼,勿怪乎方才那个小少年说余胤长得好看。 一袭红袍广袖盈风垂感极好,以玉带束发,领口微敞,此时正微微抿唇,星眸剑眉,清俊出尘,神清骨秀,若不是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俊俏公子。 顾晚迟少不得怀念自己从前那张举世无双的面孔来。若不是幻化了容颜,此刻同余胤站在一处,不知要吸引多少妙龄女子扒墙头。 上了青石台阶,人流越发拥挤起来。余胤通身一股子寒气,周边的百姓见之纷纷躲避开来,如此,顾晚迟倒是捡了个便宜,跟在余胤后面很轻松的就踏上了长梯。 远远就见庙门口有一棵高可参天的古树,外头围着一圈木头栅栏,皆用红丝绸缠绕着。离的近了,这才发现这百年古树,虬曲苍劲,树杆上遍满了层层皱纹,竟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顾晚迟不由抬头仰望,见古树上面挂了许许多多的红菱,飒飒间,微风拂面,这些红菱竟也随同树枝微微摇曳。也不知是哪位爱美的女子,甚至是在上头系了铃铛。 这古树最粗的枝桠上,高挂着一个正正方方的小木头匣子,上头有一个仅有铜钱大小的洞口。来往的香客中,有不少人驻足观望。就见前头有个妙龄女子,正掌心合十默默祷告。末了,闭着眼睛往前面一抛。铜钱叮的一声撞在了木头匣子上。 人群中立马爆发出叹惋声,“哎,可惜了,这匣子挂了都有十几年来,从没见过有谁能把许愿铜钱丢进去!” “是啊,谁不说呢!听说只要有人能把许愿铜钱丢进去,就能得到上神的庇佑,生生世世都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 …… 顾晚迟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同余胤道:“这个肯定是假的,你莫信。来都来了,一起去庙里拜一拜罢?” 余胤点头,正欲离开。不料被边上的一位陌生姑娘一拦。 “公子不是本地人罢?来,这个给你,你也试一试。”这姑娘粉面含羞,将三枚许愿铜钱递了上去。 余胤不接,姑娘脸色一白,登时眼泪汪汪。 “接啊,大家都看着呢!”顾晚迟道,想了想,又瞧了一眼那木匣子,比划了一下距离,“应该挺难的罢,你行么?” 余胤这才将铜钱接了,垂眸随意瞥了一眼,这才侧首道:“抛进去我有什么好处?” “……”顾晚迟怕那姑娘尴尬,只好道:“你先抛进去再说,这么多人都没抛进去,你可不要说大……” “话”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却听一声脆响,余胤目视着顾晚迟,仅仅曲指一弹就将许愿铜钱弹了进去。 “好!再来一个!” 周围响起了一阵掌声,伴随着欢呼声,余胤接二连三又抛进去两枚。掌声一声比一声高,排山倒海般的响彻云霄。 “公子有福气了,以后定能同自己喜欢的人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围观的百姓祝福道。 余胤也不应声,只敛眸盯着顾晚迟瞧。顾晚迟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赶紧岔开话题道:“来都来了,要不要一起去拜拜城隍爷?” “拜城隍爷有什么用?” “……”顾晚迟道:“求福聚财,护国佑民,怯除灾厄,保平安觅姻缘罢。” “好。” 余胤这个人没什么好的,就是特别好说话。但凡是顾晚迟说的他都听。这点连顾晚迟本人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总而言之就归根到余胤把他当义子的原由上。 步入殿内才得已瞧见城隍庙的真容,里面地方十分宽敞,主位立着一道金砖塑身,头戴高帽,面容威严而又端正的石像,想必就是城隍爷了。其下还供着牌位和香火。 传说城隍职责是掌管一方土地百姓的生死簿,记载他们生前的功过是非。主职便是剪除凶逆,领治亡魂,招魂摄魄,乃是一方神明。同属仙门一支,极其受世间百姓的敬畏。 殿内香火袅袅,自梁上悬挂下来几条大红色的绸缎,就连边上两排红蜡都烛火摇曳。 顾晚迟出于一种敬畏同道先辈的心理,拱手便要拜。余光瞥见余胤居然也拱手要拜,颇为诧异的连望了他好几眼。毕竟仙妖殊途,堂堂一位妖界妖君跑来拜神明,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即视感。 余胤却十足的坦然,面上不见丝毫情绪变化。二人对着城隍爷拜了两拜,也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邪风,梁上的红绸缎自上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顾晚迟的头上。 “……” 顾晚迟微微一愣,最后一拜就没拜下去,从侧边伸过来一只手臂,二话不说按着他的后脑勺就拜了下去。 正正好好三拜一拜都不少。 顾晚迟手里捏着红绸,左思右想觉得很不对劲。正巧打边上来了个香客,先是瞧了瞧余胤,又瞧了瞧顾晚迟,惊诧道:“来这里拜城隍老爷的,多半都是一男一女,什么时候也没见过两个男的一起过来拜。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顾晚迟将红绸绕了一圈缠在手掌上,闻言便道:“都是善男信女,分什么男女。”他伸手指了指余胤,“这是我爹,怎么了,我骄傲了么?” 这百姓恍然大悟,原来是父子,现如今的民间风气,虽不至于对断袖之癖喊打喊杀,横竖就不待见便是。 “那好吧,云梦泽有个规矩,但凡是来拜城隍爷的,人手一根红线,系在手上可保佑平安。不过今个你们不赶巧,香客太多了,就剩这一条了,你们看是谁要?” 顾晚迟推让:“我不要了,给他吧。” 结果余胤也不肯要。 一来二去这百姓来了脾气,约莫是觉得他们二人不遵从云梦泽的规矩,就跟轻视了城隍爷一般。要不怎么说信仰让人疯狂,这百姓典型的不怕死,一把攥过余胤的手腕,将红线一端系了上去。而且系的是死结。 顾晚迟正抿唇偷笑,不料他自己也没能躲过,右手便被系上了。他哭笑不得的抬了抬右手,余胤的左手紧接着就被拉了起来。他使坏的往自己这里一拉,余胤就不得不凑近身来。中间一条红线就好像是月老的姻缘线,硬是将二人系在了一起。 余胤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阴差阳错的说了一句:“做什么?成亲?” 顾晚迟突然觉得站得不是那么的稳了,攥了攥拳头,手心微微发热。 “我们走吧。”好在余胤不是个喜欢咄咄逼人的人,遂偏头征求意见。 “好的。”顾晚迟松了口气,几乎是拉着余胤逃也般的跑了。待出了主殿,才双双停下步伐。 “我没想到人间的规矩这么多,我替你弄断罢。” 顾晚迟刚要动手,不料余胤将他拦住,漠然道:“留着吧,也许以后能有用。” “可是……这样很不方便。”顾晚迟垂眸瞥了一眼,苦笑道。 余胤略一思忖,不知使了什么小法术,这红线登时消失了。 顾晚迟微微一惊,复抬起手来,虽没了那红线,可感觉还是存在。他动一动,余胤就跟受到号召似的,也必须跟着动一动。 “这是?” “防止你对妖界图谋不轨,我得把你拴在身边。” “好吧。”顾晚迟叹气,“其实我对妖界一片赤城之心天地可鉴,对你更是皎皎明月清如白雪。难道我们之间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么?” 余胤睨他,许久才道:“油嘴滑舌。” 第54章 气吞云梦泽(10) 顾晚迟一脚才踏进殿门,绛涟就十万火急的赶了过来,观面容十分焦灼。一见他的面,根本顾不得余胤了,赶忙将人拉至一边,急声问:“顾水,你原是仙门中人,那你可知跨物种生下来的孩子,一般长得都怎么样?” “嗯?长相么?那得看是哪族和哪族的结合了。仙门禁止人和妖通婚,怎么,你有孩子了?” 绛涟咬牙点头,十分苦恼道:“想我纵横花场几百年,那都是百花穿袖过,片叶不沾身。谁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就怀上了。” 顾晚迟蹙眉:“突然,有多突然?你睡了人家姑娘,想不认账?” “怎可能!”绛涟理直气壮道:“本君可是妖界鼎鼎有名的狐君,怎会不认账,只不过,不过,唉,说了你也不懂。” 早些时候顾晚迟便听闻妖界狐君最爱纵横花场,妖界的女妖大多生得粗犷。他便时常去人间祸害,什么勾栏瓦舍,秦楼楚馆,没他不能去的。往往都是吃干抹净,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凡人女子寿命又短,即使是为了狐君苦等一生,也不过才几十个年头。绛涟浪心难收,花场祸害无数,造孽啊,造孽啊,造孽啊!连孩子都有了! “来,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快出个主意,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女子心甘情愿的把孩子打掉。”绛涟问。 顾晚迟道:“你去死吧。” 他从没见过有什么事能让堂堂狐君这般惆怅,料想这女子来历肯定不小,遂问他:“你是狐君,你随便一下令,何人敢违背你?” 绛涟又是连叹三口气,伸手扶额,无限惆怅道:“这女子不是别人,她……她是我表妹啊。要换旁人便罢了,她……她……嗨,不说了。” 敢情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始乱终弃,抛妻弃子,绛涟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忽听外头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妖兵恳求无奈的声音,“您不能进啊,不能进,狐君不在里面,真不在!” 顾晚迟寻着声音来源望去,却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行来。她生得极其温婉文弱,明明十分清瘦,可偏偏腹大如箩,单手扶着腰走,还显得十分吃力。被十几个妖兵拦着,显得有些怯生,眼眶红红的。却是个道行很浅的小兔子精。 绛涟原是要拔腿就跑,可见她这番可怜模样,些许是念起了青梅竹马之情。眉头一沉,大步走了上前,一掌将周围的妖兵尽数推开,这才攥着女子的手,沉声问:“软软,你不好好的在兔子洞里待着,挺着大肚子来我这做甚?” 被称为软软的女子一见绛涟的面,原本就红的眼眶更红了,她怯生生的垂眸,伸手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小声道:“儿子说他想阿爹了。” “……”绛涟满脸的惨不忍睹,“软软,你听我说,我是狐狸你是兔子,咱们俩个要是生个孩子,肯定很丑。你乖,听我的,咱们来日方长……” 软软很明显不肯信,赶紧护着肚子往后退,身后的妖兵们生怕她有一星半点的闪失,纷纷张着手预备着随时上去搀扶。 “起开,起开,有你们什么事?都滚滚滚!”绛涟不耐烦了,将众人斥开,抬眼瞧了软软的肚子一眼,怎么看心里怎么不是滋味。须臾,认命般的伏下身去,打横将人抱了起来,路遇顾晚迟跟前,叹道:“劳烦你去跟我义兄说一声,我要……唉,我要成亲了。” 狐君成亲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妖界,惹得一众对绛涟暗许芳心的女妖哭碎了心肝。因为软软已经怀有七月余身孕,又是自家的远方表妹,绛涟不得不赶紧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头。遂对外宣称今后浪子回头,再不纵横花间。 可话虽如此说,实际做起来很难。绛涟又是那种喜欢招摇过市的人,哪有绝色美人往哪里钻,压根不问软软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可怜的软软挺着个大肚子,整天在妖界独守空房。绛涟来看她时,她便欢喜,不来看她时,也不见她暗自垂泪。说话声音温声细语,柔柔弱弱的,总叫人生出几分不忍。 顾晚迟闲来无事,还替软软探个脉象,确保她母子平安,再多的,也做不了什么。 近日,覃见来信,说是仙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打算同妖界开战。据说是妖族猖狂,四处霍乱人间。这可真是深思熟虑,算算日子,可不就是软软临盆那几日。 余胤约莫是收到了风声,竟然一改往日低调的行事作风,挥袖下令,但凡是有仙门弟子来犯,格杀勿论。好在,没有几个人傻到跑来送死。 顾晚迟想,人妖殊途乃是天道,若是能殊途同归自然很好。如若不然,加以感化,也不是不行。 外头都打得昏天黑地了,绛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邪风,同软软吵架了。别看软软平时说话声音这么小,可母性乃是天性,一爪子把绛涟的脸给挠花了。 妖界谁人不知绛涟极其爱惜自己那张俊脸,遂外界谣传软软定然要被大卸八块。谁知绛涟生气归生气,还真是一根头发丝都不动软软的,只互相放了狠话。软软受了委屈,终于彻底爆发了,挺着个大肚子要回兔子洞。 顾晚迟劝绛涟赶紧去追,绛涟正坐在桌前喝闷酒,闻言一把掷了那酒坛子,怒道:“追什么追?是她自己要走的,又不是我赶她走的!哪家的娘子像她那个样子,无论我出去干什么,她都不闻不问!既然如此,那还成亲做什么!我早就说她身体不好,不能生孩子,她非不听我的!那好啊,我就看她能给我生个什么东西出来!” 绛涟这话很有问题,明明是他先对软软不闻不问,可事到临头还要责怪软软冷淡了他。如此,二人一个执意要走不肯回头,一个执意不肯追,还真让软软挺着大肚子回了兔子洞。 第55章 气吞云梦泽(11) 绛涟提议要借酒消愁,还不愿意在殿室里喝,非得拉着余胤跟顾晚迟一起乘车夜游。 这也是顾晚迟第二次坐上绛涟的美狐香车,里头十分宽敞,即使是三个成年男子并排躺着也显得十分阔绰。 绛涟今个受了刺激,右半边脸被软软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严重影响了他俊美无双的外貌,心里憋着好大一口闷气。正好趁醉装疯,一手拽着余光,一手拽着顾晚迟,嚷嚷着要提灯夜游。 夜风微凉,漫天繁星,即便没有灯火,天与地之间也不会显得昏暗。绛涟又素来自诩有极高的品味,因此不知打哪儿弄来了十几座八角琉璃灯,围绕着美狐香车挂了一圈。如此一来,香车周身流光璀璨,在半空中疾行,竟然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这还不算什么,早先便说,绛涟手下有四只十分健硕的黑狐在前头拉车,他今个不知道打哪儿抽的邪风,抓着黑狐,每只脖颈上戴了一副大银铃铛。稍微一有动作就叮当叮当的响成一片。 顾晚迟单手捏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样还不够招摇,遂撺掇着绛涟弄来新鲜的花瓣,吩咐黑狐沿路撒下。如此一来,但凡美狐香车行过之地,遍地鲜花,颇有步步生莲之感。 余胤从不好这种恶趣味,索性就坐在香车里独自喝茶。打巧绛涟从外头钻了进来,见此,便不悦道:“说了出来陪我喝酒,怎么独自喝起茶来了。” 说着,不知打哪儿弄来了好几坛美酒,尽数抬了上来,绛涟拔开酒塞子,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尽。这才想起来招呼道:“我就不同你们客气了,我从来不讲那些无用的虚礼。” 顾晚迟也笑,顺势盘腿坐了下来,三人围着一张圆桌,车帘半开着,晚间的风带着几分凡间的花香,微微拂面,十分轻柔。 三人杯筹交错,喝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一来二去都有了些许醉意,绛涟心里藏着事,即使不说,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很喜欢软软,可又花心风流惯了,总也收不回心。 “来,光喝闷酒有什么意思,咱们玩个大的,秉烛夜谈!”绛涟斜歪在一侧,摇了摇扇子。鲜红的衣领微微敞着,露出大片雪白光洁的肌肤,他本就是狐狸,天生就有一副媚态,如此一来更显得十分诱惑。 “什么秉烛夜谈?怎么玩?” 顾晚迟面色酡红,也有些不甚酒力,只勉强保持着清醒。 绛涟拿起一只酒壶,同二人道:“看着这个,放在地面上转,瓶口对着谁,剩下的两个人便有权向他提问。” 余胤瞧了一眼没应声,算是默认同意了。如此,少数服从多数,顾晚迟不敢有意见。 “那便开始了啊,谁要是……要是说假话,那就不得好死,嗝……”绛涟喝得太醉了,朦胧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几乎是趴在地上转那个酒壶。 酒壶在地板上咕噜噜的转了起来,渐渐又慢了下来,却不曾想正好对准了绛涟自己。 “自作孽不可活,来吧,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放马过来吧。” 顾晚迟笑道:“我没什么特别想问的,就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要那个孩子。你心里明白,软软她真的很想替你生个孩子。” 这个问题正正好好戳到了绛涟心里,他猛然灌了一大口酒,深深叹了口气,才道:“我也不是不想要,只不过软软身子骨不好。旁人都道女子生孩子无意于在鬼门关走上一遭,我情愿不要孩子,也不想让她活受罪。我跟她都年轻,来日方长,什么时候不行,非得跟我争一时之气。” 如果这话绛涟能当面同软软说清楚,也许她今天就不会走。一个不明白,一个不肯说,别别扭扭的两个人居然彼此相爱,也不知道是老天爷拿他们开玩笑,还是他们自己想开这个玩笑。 “义兄,咱们这关系,你不会问什么特别露骨的吧?”绛涟眯着眼睛笑问。 余胤摇头,虽也有几分醉意,可到底比他们两个强太多了。闻言,只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若不问些露骨的,反而让你失望了。既然如此,那我便问你,在软软怀孕期间,你同多少个女子相好过。” 绛涟苦笑,摇了摇折扇长叹口气,“说了估计你们都不信,我从前的确爱玩,可为了软软多少也收了收心。碰我是没碰过旁的女子,顶多在一起喝酒闲聊,偏偏软软是不肯信的。” 顾晚迟道:“你让她如何信你?一天到晚不在妖界,谁知道你在外头做什么去了。” “行,我知道的,你们都偏向着她嘛。”绛涟也不恼,伸手转了转酒壶,这回正对着了顾晚迟。 顾晚迟叹气:“来吧。” “我先来。”绛涟来了精神,张口便问:“你跟我义兄困觉,谁上谁下?” “……”顾晚迟咬牙,“这是人该问的么?你没礼貌!” 绛涟想了想,又问:“那请问,您跟我义兄困觉,谁上谁下?” 顾晚迟单手扶额,这下名声算是毁了,他若是说从未和余胤真刀真枪的干过,估计绛涟也不肯信。索性就半开玩笑道:“并排侧躺,自己想去罢。” 他生怕绛涟不依不饶还要多问,赶紧转头同余胤道:“快,你赶紧问!” 余胤慢条斯理的放下酒盏,略一思忖,便问:“从未听你说起过身世,过得不好?” 顾晚迟微微一愣,也是当真没料道他居然好端端的问这个。该怎么说才好,过得好与不好,他自己又说了不算。 只得摊手,缓缓道:“还行吧,我也好大一把年纪了。年少时放荡轻狂,受了不少磋磨,后来慢慢就好了。毕竟我怎么说也是出生仙门,虽然现在是个仙门叛徒,还当了妖君的义子,可我怎么说也有个高贵的出身啊。” 绛涟嚷嚷道:“你说具体点!你这么说,谁能听得懂!举个例子啊!”他嗤笑,大力敲着桌面,“说得跟谁没有好的出生似的,我们也有啊,有用吗?弱肉强食的年代,没有实力只能挨打!” 第56章 气吞云梦泽(12) 如此,顾晚迟只好道:“这么说吧,其实我年少时并不是散修,我师傅当年收我入门时,我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仙门同人间是很不同的,规矩很多,繁琐的事也很多。我那会儿真是没有什么自由,我师傅总是想把我磨砺成一把斩妖伏魔的利剑,对我很是严苛,从不许我生半点情.欲。只要我稍微对妖魔鬼怪手下留情,回来就是各种惩处责罚。” 一想到从前,顾晚迟有些收不住情绪,借着酒劲继续道:“你们知道罢,那仙书道法咒语有多繁复无趣,练习剑术几乎没有可以休息的时间。只要我出现一点点的差错,师傅就让我倒立,从山脚一直爬到山顶。周而复始,每天都是如此。” 绛涟道:“怪不得你厌倦了仙门,从小受折磨到大呵。” 顾晚迟摇头,“也不算吧,可能真的是性格使然,无论师傅他老人家如何逼我,我始终都是这么一副慵懒模样。我最想做的事,永远都不是斩妖伏魔,扬名立万,也不是问鼎仙门,逐鹿天下。” “那你想做什么?”绛涟追问。 这回过了许久,顾晚迟不答,他望了两眼外头的夜景,惊觉这里同云中很不一样。漫漫群山相互连接,渐青的翠木在夜色下浓缩成最重的一笔,似乎连风都是自由的。 “……醉卧枫林。”顾晚迟笑着道:“我是个没有出息的人,没什么远大志向,硬说有的话,大约就是醉卧枫林,不问红尘罢。” “那你挺看得开的,我就跟你不同,等软软把孩子生下来,我就带她周游列国。仙门不是划分了两族区域么?我偏偏不应,就是要把足迹踏遍仙门的每一个角落。谁要是敢出来啰嗦,我打得他魂飞魄散。天上地下唯妖界独尊。”绛涟神情慵懒,语气却十分狂傲。 如此最后只剩下余胤了,讲真的,顾晚迟还真不知道要问他些什么才好。 反而是绛涟,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丝毫也不顾及。 “义兄,你的本体是千年蛟龙,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肉体长什么样子,脱了给我们看看?” 绛涟冷不丁的说了这么一句,连顾晚迟都忍不住往余胤胸口处望去。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活的蛟龙,今天抓到一条。 “怎么,想看?” 余胤喝了口酒,似乎觉得没什么可顾及的,他随手将衣领往下扯了扯,露出胸口处大片雪白精壮的胸膛…… 顾晚迟眼观鼻鼻观心,问他:“好端端的脱什么衣裳。” 余胤睨他一眼,“我以为你也想看。” 顾晚迟:“……” 余胤道:“你呢?想问什么。” 顾晚迟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妖界为何频频来犯仙门边界,难不成真想引起两界开战?生灵涂炭对妖界能有什么好处?” 绛涟道:“开不开战,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问,难不成是仙门派来的卧底?” 他不待顾晚迟回答,又摇了摇折扇,“卧底也无妨,妖族无所畏惧,人来杀人,佛来杀佛,量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招。” 余胤却道:“我若说开不开战,从来由不得我,想来你也是不信的。”顿了顿,他曲指敲着桌案,“问鼎三界,谁会不想?”问鼎三界,那不就是逆天而行? 果然够狂妄。 顾晚迟笑着摇了摇头,又多喝了两口闷酒。绛涟是他们三个当中最不胜酒力,可喝得最多,醉得一塌糊涂,说话都卷着舌头。侧歪在一边对着窗外哇啦哇啦吐了一遭,这才懒懒地扭过身来,还要继续喝。 “你少喝点罢,回头记得早点把软软接回来,她怀着身孕,很是辛苦。”顾晚迟将酒坛子抱到矮桌下藏好,身子也软绵绵的,几乎要贴在了余胤身上。 好在余胤是个很大方,也很善解人意的妖君。不仅任由顾晚迟毫无形象的歪在自己身上,甚至还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脸。 绛涟眯了一会儿,用脚尖勾了勾顾晚迟的腿,慵懒道:“你懂什么,你又没喜欢过谁,自然不懂其中的艰辛。我爱软软,可更爱自由,没了软软我活不下去,可有了软软,整个妖界的姑娘都快活不下去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为自己的风流找借口。”顾晚迟嗤笑,单手捏了捏绞痛的额角,将脑袋压在余胤的肩膀上。 余胤身上可真好闻,淡淡的清香勾在鼻尖,来回撩拨。顾晚迟鬼使神差一般,将脸又凑近些许,如此一来就直接贴在了余胤光洁的下巴上。他使劲蹭了蹭,嘟囔道:“奇了怪了,你身上熏得是什么香?很好闻啊。” 余胤微微侧首瞧他,薄唇微抿,只是不答。 绛涟嗤笑,摇了摇扇子淡淡道:“看来我在这不合时宜,打扰你们二位干正经事了。也罢,你们当我不存在罢。” 话虽如此说,绛涟扶着墙面起身,踉跄着上前扯开了车帘,晚风一吹,非但没醒酒,反而醉得更狠了。 顾晚迟微微犹豫,正在考虑要不要阻止绛涟跳车,忽见他双手拢在唇边,对着一望无际的星辰大海,高呼: “软软,我爱你!” “软软,我爱你!” “软软……” …… 余胤:“……” 顾晚迟:“……” 反倒是把四只拉车的黑狐吓了个够呛,纷纷转过脸来,面露惊悚的望着绛涟,连带着美狐香车都颠簸了一下,险些就将绛涟直接甩了出去。 这里是高空,伸手可摘星辰,绛涟真要是从这里摔下去了,赶明个软软就得守寡了。 二人赶忙一人抓他一只手臂,将人给拽回车内。哪知绛涟没站稳,直接以面铺地摔地上了。顾晚迟大惊,赶忙上前查探,岂料……他居然睡着了。 太丢人现眼了。 顾晚迟在心里默默给他记上一笔,就待哪日得空撰写一本人物传记,好生将绛涟的丑事一一记载上去,也不枉费此行了。 夜色已深,醉意一股脑的袭来,顾晚迟朦胧间抱着余胤一同躺下,顺势将绛涟往边上踹了踹,一夜无梦。 第57章 气吞云梦泽(13) 夜色已深,月上柳梢。 再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昨夜喝了太多酒,顾晚迟醒来还觉得脑袋有些发闷。他起身,单手捏了捏绞痛的额角,一手拉开车帘,见四只黑狐正缩在一处困觉。周边是一片密林。 想来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停的,顾晚迟如是想,正要出去寻人。脚下蓦然一顿,精神也为之一凛,他侧首警惕地望向周围,忽然朝着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远远的,就见阡陌小道上立着一道白影,白衣胜雪,翩翩若仙,仅仅是往那里一站,就让人觉得说不出来的好看。 顾晚迟凑前两步,大松口气,出声唤道:“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覃见回首,上下打量了顾晚迟一遭,眉头不由微微一蹙,“喝酒了?” “嗯。”顾晚迟眼观鼻鼻观心,“喝酒误事,我知道的,所以没喝多少。师兄你过来做什么?这里离妖界如此近,若是被人发现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覃见道:“你莫担心,我既然敢来,自然有法子不让人发觉。”他走上前一步,很自然的伸手将顾晚迟滚皱的衣裳抚平,这才缓缓开口。 “凌光,这些年委屈你了。” 顾晚迟不料覃见居然会说这个,一时微感诧异,可也很快就释怀了,笑着说:“委屈什么?我生是仙门中人,死也是仙门之魂。有什么可委屈的,又没真的让我怎么样。” 覃见叹气,只拍了顾晚迟肩膀道:“凌光,这是仙门最后一次派你出来做事。我知道以你的身份让你出来当仙门卧底,委屈你了。可师傅仙逝前留有遗训,师兄也没有办法,总得事事都派你出来。” “我明白的,再说了,我不来,还能让长羽来么?总不能让小辈千里送命罢。”顾晚迟笑问,“师兄可是同那几位掌门有决断了?” 覃见颌首,沉声道:“狐君绛涟暂且不论,妖君必须得死。” “师兄,难道一定非要闹得你死我活才行么?”顾晚迟勉强道:“我觉得妖君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十恶不赦,最起码我在妖界待的这半个多月中,他并没有做什么。” 覃见摇头:“凌光,你太天真了。妖君现在不大肆屠戮仙门,不代表以后不会。他从前同绛涟手仞妖祖时,闹得三界腥风血雨,你又不是不知。他只是在等。” “等什么?难道以妖君现在的修为,他还怕我们仙门不成?” “他在等一个契机啊,凌光。”覃见的语气沉了下来,“两界开战,势必要血流漂杵,生灵涂炭。谁先引战,谁便是三界罪人,若没有一个极好的理由,谁又肯轻易成为众矢之的。” 他把目光投向顾晚迟,言辞逼迫,“所以,凌光,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你明白么。” 顾晚迟苦笑,何时仙门也这般不择手段了,如果真是如此,仙门同妖界也没甚区别。可他又不能明说,覃见自幼起便是仙门仙首,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子。仙门在他的带领下,只会越发繁荣昌盛。 而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是仙门生存的法则之最。所有人都知道妖君不是个好人,偏偏顾晚迟想要力排众议。 只可惜,没有任何立场。 覃见放缓了语气,劝他:“凌光,妖君非死不可,师兄希望你能明白。” 晚间。 软软负气回了兔子洞,绛涟又执意不肯率先低头,在殿里待不住,索性就出妖界风流快活去了。 临走前,还问顾晚迟要不要一起去,被余胤一记冷戾的目光剜了一眼,登时就止了声,悻悻然的乘车跑了。 余胤则是借口旧伤复发,去后山泡温泉去了。什么旧伤复发,就是不务正业,说好了要问鼎三界,逐鹿天下,成天变着法的躲懒。 说出来估计都没人信,被仙门成天惦记着,恨不得时时刻刻火力全开围攻的两位妖界大佬,一个喜欢风流快活,醉卧美人膝。一个则是喜欢抱着义子困觉。整个妖界没一个能打的,偏偏就这么招仙门忌惮。说出来也很可笑。 眼下夜色已深,大殿外灯火通明,顾晚迟刻意避开妖兵绕到后殿去。青黛小道上,挂着的长灯微微闪着蓝光,庭下林叶繁密,月光像是流水一般缓缓流淌。撒在顾晚迟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他寻着叮咚叮咚的水声,信步走了过去。踏着一片兰草。 皎洁的月光下,一方温泉边,余胤半躺在水中,上半身不着寸缕,下半身却是全部沉在水下。水面上波光粼粼,碎了一地的月光。忽然,水下一动,一条通体漆黑,周身布满坚硬鳞甲的尾巴破水而出。 余胤的本体果真是千年蛟龙,绛涟没有说谎。 顾晚迟赶紧掏出小本子开始记,妖君行事极其低调,外界对他的传闻不过是些只言片语,除了残暴凶狠之外,再没别的评价了。竟不曾想,余胤的本体不是什么寻常妖类,居然是蛟龙。 要知道蛟龙乃是远古神话中的神兽,拥有龙族血脉,即使不是天生神体,也不差多少。按理说也算是仙门分支,何时也不至于沦为妖君。 顾晚迟正想得出神,没留意四周。身后突然有一阵冷冽的劲风刮来,他一愣,垂首就见一条漆黑的尾巴将他整个人缠绕住。 他尚且来不及多做反应,就被一尾巴扫到了水池里,连喝了好几口水,才被余胤拽着手臂提溜起来。 “咳咳咳,你偷袭我!” 余胤将他抵在水池边上,漠然道:“你偷看我。” 顾晚迟语噎,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他余光瞥见余胤不着寸缕,有意想要往边上移动。不料他一动,余胤紧接着就跟了过来。 离得近了,顾晚迟才瞧见余胤的身体并非是完美无瑕,白如美玉。他身上纵横交错,有很多伤口,观颜色深浅,应该有不短的年头了。尾巴上也未能幸免,总之惨不忍睹。想来当年诛杀妖祖时,也并非是容易的事。 余胤毫不在意顾晚迟的目光,随手扯了件衣裳披在身上,这才敛眸问他:“你过来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 总不好说,是特意过来刺探军情的罢。 如此,余胤也没打算咄咄逼人,只同顾晚迟道:“那就一起泡罢,这个泉眼对身体很有好处。” 顾晚迟刚要说不,见冷冽的目光扫来,赶紧将话吞了回去。可让人发愁的事,他这衣裳没脱,湿答答的裹在身上,难受得紧。 余胤十分善解人意,要帮他脱掉。 对此,顾晚迟委婉且不容置喙的拒绝了。 没曾想余胤居然是个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的人。他一手将顾晚迟两只手都控制住,空出的那一只手便替他脱衣裳。 顾晚迟咬牙道:“我不脱!我要回去了。” 余胤初时没理他,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妥协了。他略疲惫的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滚罢,滚罢。” 顾晚迟赶紧逃也似的跑了。 第58章 气吞云梦泽(14) 一连三日,都没见到余胤的踪迹。 这日,负责给顾晚迟送饭的妖兵晚了时辰,进来时脚步异常虚浮,面上戴着厚厚一层面具,手里还端着托盘。 顾晚迟一见这人并知不太对劲,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人擒住按在桌上,厉声呵斥:“你是什么人!” 这人大力挣扎,将面具挣脱,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许久未见的秦煦。 “恩公恩公!快松手,手臂快断了!” “你来这做什么?”顾晚迟将手松开,皱眉冷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赶紧出去!” 哪知秦煦却说什么都不肯,他拉着顾晚迟神神秘秘道:“恩公,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偷偷混进来的,我亲眼瞧见妖精抓人了,抓来了好些仙门弟子!” 他顿了顿又苦笑道:“只是让我很意外,恩公居然也在这,居然还成了妖君的义子。” 顾晚迟摆手:“废话少说,什么仙门弟子?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秦煦赶紧拉着顾晚迟进了后殿,不知打哪儿碰着了机关,眼前就出现一条幽深的长梯。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顺着长梯往下走。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出现一道石门,进了石门之后,眼前霍然开朗起来,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却是一处地下炼尸场。 不大的一片区域,到处都是残肢断骸,生锈的铁栅栏无情的将周围阻断开来,划分出十几处区域。里头挨挨挤挤,关押着数不清的仙门弟子。 观衣着打扮,云中,瀛洲,方丈和蓬莱占据极大多数。这些仙门弟子年岁都不大,想来关押了不短的时间。已经从最初的暴怒转化为现在的绝望。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麻木的神色,呆愣愣的坐在铁笼里子。 而他们的眼前是一处高台,一口巨大无比的铁锅支在上面。里面鲜红一片,两边各站着一个妖兵,手里攥着铁棍,一遍又一遍的搅动。从鲜红的液体中,立马漂浮上来残肢断骸,甚至是破碎的人体内脏。 秦煦“哇”得一声,歪在一侧吐了个昏天黑地。他拽着顾晚迟的手臂,压低声音焦急的说道:“娘啊,太吓人了。我不做大英雄了,我要回家!恩公快些跟我走吧!” 顾晚迟动都未动,他脸色煞白,望着周围的场景,心渐渐冰冷一片。原来,传言不仅仅是传言,妖君也不愧是妖君,果然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怪不得派来云梦泽的仙门弟子总是渺无音讯,原来都被抓来了这里。他们年岁都不大,家里还有亲人在等着他们回去。 原来,师兄说的都是对的,妖君非死不可! “什么人?快出来!” 不知是谁率先出声,在此看守的妖兵立马围了上来。 “恩公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秦煦脸色煞白,说话牙齿都咯咯打颤,他只是个凡人,连仙门的都没踏进去一步。哪里能应付得来这种场面。 “跟紧我!” 顾晚迟压低声音,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上来气。都是假的,什么不务正业,只不过是余胤和绛涟用来迷惑他的假象。他们能一边在他面前演戏,一边暗地里干这些惨无人道的勾当。 这就是妖界,没有任何人性可以讲。 顾晚迟一掌将冲过来的数十位妖兵打飞,自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沉着脸快步走上前去。铁笼子里的仙门弟子们像是见到了救星,纷纷站起身来,两手胡乱地拍打着铁笼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救救我,救救我!我是云中的弟子,求你救救我!” “我要回家,我不修仙了,我想回家啊!” “救命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命啊!” “……” 顾晚迟凝眉,手中的长剑登时通身散发出淡青色的光芒。他对准铁锁狠狠划了一剑,淡青色的剑气立马将铁锁砍断。 那些被关押着的仙门弟子跟发了疯似的,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他们被关押的时间太长,心里的怨念和恐惧迫使他们开始报复。 推倒铁锅,屠戮妖兵,烧杀抢夺,只要是能够活命,什么招数都使了出来。秦煦被人流撞得几乎立不住,勉强冲到顾晚迟身边,用最大的声音喊话, “恩公,现在该怎么办?他们就跟疯了一样!” 顾晚迟冷眼望着四周,忽然一把拽住为首的弟子,对着周围怒呵,“都给我住手!我是云中的凌光仙君,但凡云中的弟子全部听我号令,身边若有受伤走不动的伤号,通通背起来。我带你们出去!” 在场的仙门弟子大多数都是云中的弟子,一听救他们的人居然就是云中鼎鼎有名的凌光仙君,纷纷跪倒在地,哭成了一片。而那些别的门派的弟子,早就失去了方向感,顺着人群也跟着拜。 顾晚迟一剑划开殿门,将围过来的妖兵尽数斥退。这才对着身后众多的仙门弟子高声道:“全部手拉着手,闭上眼睛,不要害怕!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我带你们回去!” 在场的人一听他是凌光仙君,自然什么话都听他的。一说要手拉着手,立马照做。 如此,顾晚迟竖起长剑,并拢两指横在剑上,嘴里念念有词。只见一道淡青色的光芒自剑柄处逐渐攀升,迅速抵达顶端。 就是现在! 顾晚迟剑指苍穹,浩瀚雄浑的剑气将天幕划开一道大口子,顺着这道剑气,一条通往妖界外头的路,横在众人眼前。他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剑身上,仙剑立马脱手,在周围游了一圈,尽数将外力斥退。随后化作一道青光,所有人都消失在了原地。 “快,派人通知妖君,有人擅闯妖界,劫了人质,毁了妖殿!”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从这章往后,应该有一丢丢小虐。 其实我觉得还行,反正没有相爱相杀 痛苦都是外界因素造成的 么么啾~ 第59章 气吞云梦泽(15) 山谷中忽然一道青光乍现,就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突然出现一群人。这些仙门弟子见到久违的阳光,一个个面露劫后余生的喜悦,有的甚至痛哭流涕。互相抱着放声大哭。 秦煦也抹了一把辛酸泪,哭道:“娘呀,吓死我了!天杀的妖君居然这么残忍无道。杀他百八十回都不解恨,就应该把他挫骨扬灰,让他永不超生啊!” 一语惊起千层浪,在场的幸存者中,绝大多数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有些甚至是仙门世家出身的子弟。身后代表着的是各自的家族。眼下一听,立马举起拳头应声。 “说得好,妖界这般折辱我们仙门,必然教他付出代价!我就这带领着师兄弟们回瀛洲,禀告掌门诛杀妖君!”一位瀛洲的弟子道。 “我是方丈的弟子!这便回方丈请求支援!” “我是蓬莱弟子!” “我们是云中弟子!”云中的弟子们也不甘示弱,为首的一位面容清俊的少年,面朝顾晚迟跪下,“多谢凌光仙君救命之恩,我等乃是韶华君座下弟子,奉命前来云梦泽铲除邪祟。不料中了妖族奸计,这才被关押在了妖界。” 这少年在他们中最有威望,他一跪,身后立马跪了一群云中弟子。方才那三个说话的少年一见,略一思忖,也跟着跪了下来,只当是感谢顾晚迟仗义出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妖界抓你们去做什么?”顾晚迟凝眉问道。 “我们也不甚清楚,妖界把我们抓去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杀几个人。将他们的金丹生生掏出,炼制成丹。好像是为了炼制什么邪术!”清俊少年说到此处,喉头哽咽道:“我们好几位师兄弟就是这么惨死的,金丹被掏,肉体被毁,就连元神都被生生打散。要不是凌光仙君赶来救我们,恐怕我们也得惨遭毒手。” 在场的少年纷纷低头垂泪,一面感叹着劫后余生,一面又暗暗憎恨妖界,势必要将妖界铲除。 顾晚迟拳头缩在宽袖中攥紧,许久才缓了口气,对着众人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稍作休整就赶紧各自回门派通禀。” “是!” 众人抱拳应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调息灵力。秦煦从方才开始就目瞪口呆,眼下凑近顾晚迟身前,一下扑跪在地,连连拜了三下。 “恩公,求你收我做徒弟,我也想修仙道!” “你?”顾晚迟蹙眉瞧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就算了罢,你也看见了,如今并不太平,你这种入了仙门也是去送死的。” 秦煦不肯,又不依不饶的缠了一阵。顾晚迟只是不为所动。 在场的仙门弟子每一个都比秦煦根骨好,修为高。即使是这般还是被妖族抓去,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何况是秦煦这种没什么仙骨的。 只怕经此一事,自己的身份再也隐藏不住。姑且不论余胤和绛涟回去如何暴怒,眼下这些仙门弟子定然会召集各门各派的师兄弟们,一齐过来讨伐妖界。届时,怕是真的要开战了。 而妖君非死不可。 顾晚迟单手覆面,忽然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御剑行去。身后秦煦大声唤他,“恩公,恩公,你去哪里?” 其实,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眼下天色渐昏,城隍庙灯火阑珊没什么香客。唯有那株高可参天的许愿树,仍然屹立在庙门口。上头挂着的红菱随风飘荡,飒飒间广袖迎风。顾晚迟突然挥剑将那个木匣子打落在地,抬腿就走。 终于在一条阡陌小道上,同余胤迎面撞了个正着。余胤估计是才得到风声,赶回妖界时,地下炼尸场早已经被毁,里面关押的仙门弟子全部被劫走。妖兵死伤无数,整个妖界冲斥着血腥味和哀嚎声。 但是,余胤并不在乎这个。 一阵分枝踏叶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顾晚迟精神一凛,却见眼前蓦然闪现出一道红影,正是妖君余胤。 “凌光仙君好大的威风,趁本君不在,竟然毁了妖殿?”余胤张口就报出了顾晚迟的身份,像是早就发觉一般,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原来你早就知道!”顾晚迟同样冷声道:“好一个妖界至尊,把我耍得团团转。怪不得外界传闻妖君心狠手辣,竟然半分都不虚假!” “过奖,还有更心狠手辣的一面,凌光仙君想瞧瞧么?”余胤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对准身侧伸手一抓,居然抓到一个半大的少年。 顾晚迟瞳孔一缩,却见这少年正是那日追着他们要糖葫芦的孩子。 “你放开他!有什么事冲着我来!这是仙门和妖界的事,何必要牵连旁人!” 余胤不肯,手里收了力道,那少年登时被掐得喘不上来气,“牵连?你知道什么叫做牵连么?顾晚迟,你凭什么能站在这里这般同本君说话!” 他一把收拢五指,当着顾晚迟的面生生将那少年掐死。冷眼望着顾晚迟煞白的面孔,踏着虚空缓步走来,“生气么?愤怒么?痛苦么?我曾经也和你现在一样!什么三界众生,什么仙门仙道,通通不过是一纸空谈!” 顾晚迟攥紧长剑,剑尖抵在余胤的胸口,赤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可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你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妖君,也不能随随便便取人性命!你这是在逆天而行,有违天道!” 余胤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听的笑话。他根本不躲,抬手弹开顾晚迟的剑,一把攥起他的手腕,“好笑,本君就是天,本君踏的地方就是道。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你一心一意捍卫的仙道,守护的仙门,保护的人,曾经都是怎么对你的!” 他说着,一掌打向虚空。虚空如同化作实质一般,居然闪现出了画面。余胤强迫顾晚迟去看,在他耳边冷声道:“好好看,仔细看!” 第60章 气吞云梦泽(16) 这里是?顾家村!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翠色,宁静的小村子坐落其中,周围皆是淡淡的烟雾,隐隐能瞧见里头有人在说话。 画面忽然一闪,有个十多岁的少年推开竹门走了出来,头上戴着个斗笠,身后还背着一个大竹筐,里头放了一把镰刀。顾晚迟神情一凝,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忽听门外有人唤他,“阿迟,阿迟!你们家的兔子又跑我家菜地偷吃胡萝卜了,你赶紧出来看看呀!” “好,这就来!”这少年应声抬起头来,可面庞模糊,看不太清楚。 这少年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轻车熟路的找到那片菜地。就见一片绿油油的萝卜地里,涌动着十几只雪润可爱的小团子。 “又偷吃别人家萝卜,小心回头余胤把你们叉起来通通烤了吃掉!”少年嘴里放着狠话,半蹲在菜地里,将竹筐解下,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抓兔子。 兔子最怕生了,人一碰两只耳朵就耷拉着,眼眶红红的,看起来软绵绵的,可爱极了。 “真是怕了你们了,再要偷吃,一整块萝卜地都要被吃空了!” “哎呀,你家那位今天去赶集了?” 先前那个说话的大叔搓了搓手,笑容十分纯朴,“我说阿迟啊,余胤对你这么好,你又喜欢他,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顾家村向来民风淳朴,村民们安居乐业,思想也开明。从不忌讳什么断袖之癖。他们只知道村里有两个人,生得十分俊俏,感情又好,站在一块儿像一对璧人。就是应该立马成亲。 少年抱着怀里的一窝兔子,略羞赧的笑道:“这个得问过他才行呢,我自己又拿不定主意。” “好好好,回头成亲了,可一定要请村里的人喝杯喜酒啊。村里好久没出喜事了。来来,拔点胡萝卜回去喂兔子!”大叔随手从地上薅了一圈胡萝卜,不由分说的往少年竹筐里塞,笑眯眯道:“这兔子喂得可真好啊,一个个像小猪崽似的。” 少年笑着致谢,余光忽然瞥见村口有道红影正往这行来。大叔也瞧见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去迎接啊,傻小子。” 少年又是笑了一声,背起竹筐就奔了过去。把筐里的一窝兔子颠得七荤八素,直翻白眼。 “跑这么着急做什么?” 画面上的余胤远比现在温和许多,眸色也不似现在这般冷戾。看见少年扑了过来,直接空出一只手将人圈在怀里,原地转了一圈。 “家里没有米了,再这样下去,鸡吃什么,鸭吃什么,兔子吃什么啊。”少年没看见余胤买米回来,忍不住抱怨道。 “对不起啊,今天钱没带够,下回我再买。”余胤笑着安慰他,自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摊平少年的手,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呀,是冰糖葫芦!” 少年满脸欣喜,美滋滋地捧着冰糖葫芦,忽然踮起脚尖往余胤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得十分狡黠:“隔壁大叔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 余胤也笑,侧过另外一边脸,伸手指了指,少年立马会意,又踮起脚尖亲了一大口。 “什么时候都可以,你喜欢哪天就哪天。” 少年想了想,愁容满面的叹了口气,“咱们都没有银子,有点闲钱都养鸡养鸭养兔子了。上哪儿去置办成婚的东西。” 他垂头揪了揪身上穿得粗布衣裳,又接着道:“别人成亲都是有喜袍可以穿的,我都没有。” 余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应声,只是安抚他会想到办法的。 画面忽然一切换,入眼是大红色的红菱,余胤早出晚归挣了点钱,着手准备成婚了。他忙前忙后,今天去买婚袍,明天去买红蜡烛,总之但凡他能想到的,通通都置办齐整了。 不大的茅草屋经过他这么一装饰,立马喜气洋洋起来,看样子还真有那么一点像洞房花烛。 顾晚迟脸色发白,抿紧唇角才不至于叫出声来。他艰难地转过脸,不想再看。可身后的余胤一把按着他的头,另外一只手死死环住他的腰,逼着他继续。 画面中的人终于要成婚了,那一日顾家村所有的村民都跑过来参加婚礼。就连刚会走路的小孩子都被家里人带了出去。 那少年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由同样穿着一身喜袍的余胤牵着。两人中间系着一条红菱。立在宽敞的庭院里行夫妻之礼。 一拜天地,他们面对着东面群山拜了拜。 二拜高堂,两人皆是无父无母,只好拜了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 夫妻对拜,他们转过身来,面对面立着。轻柔的山风吹拂着鲜红的喜袍,吉祥如意的纹路像流水一般缓缓流动。少年头上顶着大红的盖头,隐隐只能瞧见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余胤侧首偷偷瞧他一眼,唇角漾起笑容,轻声唤了句,“娘子。” 只可惜最后一拜到底是没能拜下去。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劲风席卷而来,将场上的村民们吹得东倒西歪。甚至将茅草屋的顶都给生生掀飞。桌椅板凳,红菱蜡烛滚了一地,场面上一片混乱。 那少年头顶的盖头被吹飞,整个人跌在地上连滚了十几圈。身上的喜袍尽数被滚皱。滚了许久才停下来,头顶立着一道白影,是一个白发苍苍,生得风仙道骨的仙人。 他垂眸瞥了地上的少年一眼,精明的眼睛微微一眯,反手将人吸入手中。掐着少年的脖颈,高高将人举了起来。 “阿迟!” 余胤看得目眦尽裂,大吼着伸出一只手臂。 第61章 气吞云梦泽(17) 却不曾想那仙人仅仅轻飘飘的一甩衣袖,就将余胤整个人掀飞出去,连滚了十多圈才狼狈停下,吐了一大口血。 “你是什么人?你快放开我!余胤救我!” 少年大力挣扎着,可区区血肉之躯,哪里能撼动得了仙人。被其一掌打昏过去。 顾晚迟却是看得心里一凉,这仙人不是别人,正是云中的前一任掌门,他和覃见的师傅! 画面里的余胤不堪受辱,仰天怒吼一声,顷刻之间狂风大作,幻化出一条黑龙,盘旋空中,山间登时巨石倾落,走兽狂乱。 “大胆蛟龙,居然敢逆天而行,同神选之子成婚!你乃是受天罚降世,若是再敢有违天道,必然不得好死,魂飞魄散。还不快束手就擒!” 仙人见余胤幻作蛟龙,自手心出幻化出一把仙剑,随手在虚空中划下数剑。可怕的剑气在蛟龙的身上划下道道伤口。一时间鲜血洒了一地,鳞甲尽数崩裂,一片血肉模糊。 蛟龙痛得在地面上翻滚,激起数丈高的烟尘。村民们争相躲避,吓得瑟瑟发抖。 即使是这般境地,蛟龙还是不肯束手就擒,一遍一遍的冲了过去,再一遍遍的被剑气硬生生的逼了回来。他每冲过去一次,身上的伤口就扩大一倍,直到最后浑身血淋淋的,再也爬不起来了。 “区区蝼蚁还妄想和本座争抢!无知!” 仙人冷眼旁观,不再理会蛟龙,带着那少年腾云离去。 顾晚迟攥紧拳头,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他已经隐隐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还是不肯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余胤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肢,按着他的头,冷戾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 “好好看,看仔细了。千万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画面又切换了。这回却是在云中仙山! 那蛟龙根本不在意自己死活,一路尾随着仙人上了云中仙山。被山上的仙障接连打下来二十几回。最后一次他上得了仙山,不料误入仙门大阵,万剑袭来,将他整个身子穿成了马蜂窝。 “把……把他……把他还给我!” 蛟龙拼着最后一口气,一尾巴重伤了上百个仙门弟子。场面一片混乱,血红色布满了整个画面。 “顾晚迟,你看看,本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全部都拜仙门所赐。”余胤冷漠着述说着最残忍的事实,“本君原体是千年蛟龙,你知道蛟龙最怕的是什么么?” 顾晚迟牙齿咯咯打颤,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个画面终于停格在茫茫一片废墟上。天降神火,一把将顾家村烧得干干净净。隔壁大叔家的萝卜地,他们的小茅草屋,养的一群鸡鸭兔子,以及整个村的村民,全部都化作了一捧黑灰。 余胤单手将画面收回,任由顾晚迟狼狈地跌在地上。凝眸望着他片刻,冷冷道:“顾晚迟,如果你先前不毁掉炼尸场,那再过几十年,顾家村所有的村民都能重新活过来了。” “你什么意思?” 顾晚迟攥着拳头,颤着唇角问道。 “你该知道什么叫做天火罢。但凡是死在天火之下,无论人神魔都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余胤看起来平静极了,即使当年痛不欲生,如今也能心平气和的说出来,“我在一片废墟上,翻找了很多。才找到他们早就破碎的元神。我费尽心机才得了秘法,只要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所有人都能重新回来了!我投靠妖界,拼命修炼,诛杀妖祖,只为了成为三界最强的人!” 他语气陡然变得冷戾,厉声道:“只有我变成三界最强的人,才有能力把你抢回来!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八百多年了!顾晚迟,你是我的,是我的!事到如今,你还想为仙门说话吗?” “不……不会的,师傅他不会这么对待我的,他不会的。”顾晚迟泪流满面,趴在地上,衣襟沾了不少灰尘,他摇头,一遍遍的念着,“不会的,不会的,师傅不会这么对我的。不会的……我是云中的凌光仙君,我生来就是降妖除魔,替天行道。我师兄待我如此好,仙门对我有教养之恩,云中是我的家啊……” “你确定覃见待你很好?” 余胤蹲下身来,单手捏正顾晚迟的下巴,强逼他同自己对视,“你以为只有你师傅骗你,覃见就没有骗你了么?他明明知道当年的事,可偏偏什么都瞒着你。阿迟,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你是最好的。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还差一点就成功了。” 他将顾晚迟拽至怀中,抱得没有一丝缝隙,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只差一点!待我将所有人都复活了,我们一起重建顾家村,你还是你,我也还是当年的我。我们一起把没有行完的三拜拜行完。好不好?” 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可知道那种小动物呀,就是箭猪,长得黑不溜秋的,有点像小刺猬,萌萌的,有点可爱。 嗯,余胤当时应该就被乱剑插成了箭猪。 第62章 气吞云梦泽(18) 顾晚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脑海中的少年面孔逐渐清晰起来,竟然就是自己的脸! 他心里乱极了,脑中反反复复全是余胤说的话。他真的不记得那些过往,纵是看见如今面目全非,一片狼藉的顾家村,心里也仅仅是觉得惋惜。 可余胤却执意要复活所有的人,这本就是逆天而行,势必要闹得生灵涂炭。 至了晚间,绛涟还没得到消息,大约是才从花楼里出来,喝得醉醺醺的。见顾晚迟一个人坐在酒楼里喝闷酒,还以为他在同余胤闹气。遂上来劝解道:“天底下的父子哪有隔夜仇,我那位义兄脾气虽然不好,可实际上很重情义。你可不要以为我们妖精没有感情,我们动起感情来,山海亦可平。你看我跟软软就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替顾晚迟斟了杯酒,卷着舌头叹气道:“要不然,他怎生能倾慕云中的那位仙君这么多年。也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何止是记他一辈子,生生世世都得记着他,恨着他。” 顾晚迟执杯的手在抖,颤着声问:“什么事?” 绛涟语气颇为嘲弄道:“你说可不可笑,我那位义兄从前降世受天罚,都快被天雷劈死了。结果被一个凡人少年所救,他为了感恩啊,就在一起了。因为人妖殊途,怕那凡人死得早,甚至把自己的逆鳞都剜给了他。” 话到此处,绛涟摇了摇扇子,嗤笑:“蛟龙最怕的,可不就是别人剜他逆鳞么?余胤倒好,自己亲手剜的。听说两个人都成亲了,谁知道云中那个老不死的掌门将那少年强行掳走。我义兄是个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强行打上仙山,人没夺回来,自己几乎魂飞魄散了。这还不算,后来那少年居然一步登天了,拜入了云中门下,还荣登中仙,风光无限啊。把我那可怜的义兄忘得一干二净。这不,寝殿里还挂着他的画像呢,呵,薄情寡义顾凌光。”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顾晚迟生生将酒杯捏得粉碎。他霍然起身,只觉得四下茫然,而他自己如同置身火海几乎烧得他神形俱灭。 许久,顾晚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哽咽着问:“那为什么……不去找他?” 绛涟嗤笑,醉得一塌糊涂,“还找个屁啊,忘都忘了。我就劝余胤看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顾凌光。可他从不听我的,思念顾凌光成狂,成天收义子,各个长得都很像。” 顾晚迟:“后来呢?” “后来?”绛涟用折扇半遮着面,悠悠道:“都死了,挫骨扬灰,除了你。”他抬眼瞥了顾晚迟一眼,叹气,“其实,你是他们当中最不像顾凌光的。” 顾晚迟沉默片刻,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不跟我回去了?” 绛涟起身高呼。 顾晚迟却是一声都不肯应,脚步太乱,连连撞倒十几把椅子,这才摇摇晃晃的出了酒楼。他不知该去哪里,既不能回云中去,又不能回妖界。天大地大居然也容不下他一个。 他一个人在人间游荡了很久,陆陆续续想起来很多事情。包括当年他和余胤的生活场景,余胤给他买的冰糖葫芦,替他换上的婚袍,以及喜宴上的红蜡烛,所有的场景都历历在目,余胤一直都记得,可他自己却把所有事情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覃见连连施展千里召唤术,召他回返,他皆置若罔闻不肯理会。最后一次,是覃见亲自出山抓他回去。仙门诸门已经开始围攻妖界,外头打得昏天黑地,可身为云中的两大仙君之一的顾晚迟却迟迟不肯露面,已经惹得不少非议。 二人立在阡陌小道上,谁都不肯率先屈服。 覃见道:“凌光,你到底怎么了?我召你回来,你为何不应?你难道不知两界已经开战了,仙门需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应!” 顾晚迟形容狼狈,苦笑着摇了摇头:“师兄,我问你,师傅当年为何要带我回云中?他真的只是看中了我的仙骨?还是说,是因为我天生就是神选之子,注定要为仙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师傅他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抢也要把我从余胤手里抢走,是不是?” 覃见面露惊色,似乎没想到顾晚迟居然会想起来这些。他攥拳,不忍回想当年情形。 那年,他们的师傅下山游历,带回来一个穿着喜袍的少年。可才入了仙山不久,立马跟过来一条蛟龙强行闯山。那蛟龙浑身是血,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几乎被门中的弟子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那时覃见望着年幼的顾晚迟,同他们师父道:“师傅,这蛟龙好像只是想要回这个少年,我们不如把他还回去吧。” “不可,为师夜观天象算出了这少年乃是神选之子,势必要成仙。覃见,仙门如今濒临险境,有这个少年在,日后可为仙门铺路。保云中百年,仙道千年!” 再后来,那蛟龙身受重伤,无功而返,后来每日都来云中仙山大闹,死伤无数,终于惹得了天怒。降下一道天火,将顾家村烧得干干净净。往后数百年,再没见过那条蛟龙的影子。 如今往事骤然被掀起来,覃见一时不知该如何同顾晚迟说才好。 “我明白了。”顾晚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怪不得师傅总是对我这般严厉,从小就耳提面命,让我时时刻刻为了仙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原来我自小就是个坏种,是我害得余胤几乎魂飞魄散,是我害得家乡被天火焚烧殆尽,还恬不知耻的把一切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师兄,我这种人,怎配为人!怎配为人!” “凌光,你冷静点,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覃见抬腿上前一步,却被他躲开了。事情并非全然如此,顾晚迟的记忆乃是被他们的师傅亲手封印。 “师兄,你也骗我!你也在骗我!你明明知道我跟余胤就差一拜,我们就是夫妻了。你还让我来当这个卧底,你是觉得我不够丢人现眼,还是觉得我活该一生一世遭仙门驱使。只要仙门繁荣昌盛,哪怕我会万劫不复,不得好死,也丝毫没有关系,可对?” 顾晚迟泪流满面,原来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他一心一意尊敬的师长,为了仙道强行将他抓入云中,只为了培养一个仙门利器,专杀天下妖魔。他深信不疑的师兄,想让他万劫不复。而一心一意为了他好的余胤,却被他无情遗忘,险些魂飞魄散。 至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很可笑的存在。 “仙门负我……仙门负我……”顾晚迟发丝散乱,喃喃自语,他忽然伸手指着覃见,大声痛骂,“都是你们的错!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凭什么要这么对我,凭什么!覃见,你跟你师傅一模一样,你们道貌岸然,自私自利,真让人作呕!你们真的不要脸,不要脸!” “啪”的一声,覃见挥手一掌打下,严厉呵斥,“你闭嘴!云中对你有教养之恩,你怎可侮辱师长!” 顾晚迟摇了摇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他舔了舔唇,尝到了一丝血腥气。挨打很疼,流血会痛,可余胤当年流了这么多血,身上的伤疤至今为止还历历在目,那该有多疼。 他沉痛地闭了闭眼睛,脑中浮现出的全部都是余胤拖着重伤的身体,在一片废墟上寻找村民们破碎的元神。想起他被仙门弟子围攻,一次次的被打下仙山,尾巴上的鳞甲一片片的脱落,直至血肉模糊…… “啊!” “凌光,不要!” 太迟了,覃见拼尽全力闪现到顾晚迟身前,却被他一掌推开。 顾晚迟发丝散乱,面色狰狞,右手呈爪状,狠狠地往自己的胸膛一掏。一颗通体散着金光的金丹硬生生的被他掏了出来。 “覃见,这个还给你们,从今往后,不管是仙界还是妖界,都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自当从来都没有我这个师弟,云中也从没有凌光仙君!我还给你们!” 顾晚迟昼息之间剖了金丹,脸色惨白到了极致。他抿唇咬牙,将金丹丢到覃见脚下,头也不转地踉跄离去。任凭覃见在后面如何呼唤,一次都不肯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我们家崽崽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不要打他! 大迟砸,自残没用啊,你这是在放弃你寄几,爸爸不允许! 你在这里坐好,我去给你买点鱼籽补补【手动狗头】 第63章 气吞云梦泽(19) 失了金丹最直接的体验就是,丧失了五感,行动变得沉重无比,会有乏累和饥饿感。 顾晚迟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很想回顾家村,梦里全是过去的画面,可他又不敢面对如今面目全非的顾家村。 “你们听说了没?妖君开始大肆侵略仙门边境,强抓了不少仙门弟子,每个时辰都要杀一个,还把金丹剖了,剥皮抽筋,就将尸首挂在城门口!” “啊,居然有这样的事?那两界若是开战,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可不是嘛,我听说啊,是云中的某位仙君突然下落不明了。妖君为了逼问云中那位仙君的下落,扬言在岳阳城建一座九十九层的妖楼。待妖楼建成之后,云中还没把人交出来,就血洗仙门!” “竟然有这样的事?那妖君为何一定要知道仙君的下落,他们有仇?” “那谁知道!指不定是有什么陈年旧帐!咱们只管逃命便是。如今的岳阳城血流漂杵,早就成了一座人间烈狱了!” …… 广陵,岳阳城。 一片愁云惨淡。 “义兄,”绛涟踏上高楼,见余胤正独自坐在窗口喝酒,微微蹙眉,“你一定要这么做么?妖界已经同仙门开战,你不应该是同我一起血洗云中?你还找什么顾凌光!他心里又没有你!” 他伸手指了指高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影,语气越发沉重,“义兄,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你也不能这么干。从前我们从那些仙门弟子身上得到的金丹,尽数被顾凌光毁掉。要想重新来过,又得等上好几百年!顾凌光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为他付出,他是天定的神选之子,注定同我们这些妖族是宿敌啊!” 余胤丝毫不见动容,只是吩咐下去定时杀一个仙门弟子泄愤。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继续苟延残喘。什么神选之子,什么天生宿敌,他毫不在乎,这次说什么也要把顾晚迟夺回来。 他起身,望向窗外被浓重的妖气笼罩着的天空,同绛涟冷冷笑道:“你不懂,我每每想起成婚那日,我的妻子被人生生从我面前抢走。我每个夜晚都羞愤的几欲提剑自毁元神。” 绛涟上前一步,“可是义兄,顾晚迟如今身处何方,我们都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被覃见藏起来了,他们这么不要脸,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仙门已经攻打到了广陵,很快就要攻入岳阳城了!你此时不跟我回妖界,我怕……我怕……” 他咬牙,攥紧拳头,到底是说了出来,“我怕我护不住你啊!” 闻言,余胤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轻松,丝毫看不出来半分忧色。他望着对面逐渐盖起来的妖楼,眼里流露出几近疯狂的光芒。 快了,很快就盖好了。只要九十九层的妖楼一建成,他就血洗整个仙门,用此作为迎娶顾晚迟的聘礼。 他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什么问鼎三界,逐鹿天下,从来都是一纸空谈,他要的自始至终就只有顾晚迟一个!仅此而已,别无他求。 “绛涟,别总是跟软软吵架,她是真的爱你。”余胤破天荒的笑了一下,像是交代身后事一般,同绛涟道:“我近几日眼皮总是跳得很厉害,虽从不肯信天道,可有时候还是不得不信。我知自己是在逆天而行,也知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可我……就是放不下。” 绛涟苦笑:“义兄,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为了复活那些村民费尽心血,可顾凌光还是能一手将之毁掉。也许哪一天,你把妖丹掏出来,跪在他面前。顾凌光还是能面无表情的一剑杀了你。” 他话音才落,忽听外头有妖兵回禀。 “不好了,狐君!夫人她……夫人她……” “夫人怎么了?快说!” “夫人她被仙门的人抓走了!” 绛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下来,他震惊之下便是暴怒,一把将妖兵提溜起来,厉声质问:“本君不是让你们过去保护!怎么能让人把夫人抓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快说!” 妖兵吓得面无人色,颤声回道:“就……就在夫人回兔子洞的半路上。夫人她生产了,勒令不许过来通传。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仙门中人,将夫人和小公子一起抢走了。” “怎会……”绛涟喃喃自语,手一松妖兵就瘫倒在地,他神色说不出来的痛苦,终究是怒吼一声,“我的妻儿!” ……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这一段都比较虐罢 等小受站起来反抗了,以及大萝卜活过来了,就没啥虐了,不照死虐一下小受的话,他黑化不起来啊 第64章 气吞云梦泽(20) 据说妖界狐君的妻子被仙门掳获,狐君当场震怒,连夜带了八千妖兵杀了过去。正好在广陵的一处空旷的山谷和各大仙门狭路相逢。 说是狭路相逢也不完全对,这山谷名唤伏妖谷,仙门早便派人在此埋伏,就等狐君一到,将其就地诛杀。 顾晚迟得了消息后,心头一凉,预感一定有大事要发生,千里迢迢赶了过去。可为时已晚。 战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伏妖谷几乎被夷为平地。两座大山交界之处,血流漂杵,尸骨成山。随便望去一眼,到处都是各门各派的门中弟子尸骨,云中的旗帜半截插在黄土中。血染了半面。 整个山谷几乎没有任何生气,顾晚迟心头凉了大半截,一路寻过去,却见浓雾中隐隐有两道身影。他凑近一些,却听绛涟歇斯底里的哭声响彻整个山谷。 “软软!我的妻子!软软!” 绛涟浑身浴血,杀了三天三夜早就杀红了眼睛。他修为这么高深,座下妖兵无数,可到底是来晚了一步,亲眼看着软软被人一掌打中后心,筋骨寸断而亡。而她才出生不久的孩子,不翼而飞。不知究竟有没有死在战火中。 “软软,我错了,你活过来啊,你活过来!我还要跟你生一百个孩子!我还没有带你一起游历九州十六川,还没有来得及……没来得及……” 绛涟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替软软擦拭脸上的血迹,喉头哽咽,“我不求什么来日方长了,软软,我的软软,啊!啊!啊!” 没有什么来日方长了,软软身子骨本来就弱,为了替绛涟生下腹中的孩子,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她是个特别柔弱的女子,平时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因为喜欢孩子,特意学着凡人女子一样,亲手给未出生的孩子缝小衣裳。 可是晚了,全部都太迟了。迟来的抱歉,比蝼蚁都要低贱。软软甚至没有来得及给孩子取个名字,就这样惨死在了众人面前。她停格在绛涟心里最后的画面,全部都是那日挺着大肚子离开时的决绝。 “我要血洗仙门,替软软报仇雪恨!” 绛涟声嘶力竭的大声咆哮,抱着软软将要起身,又轰隆一声跪倒在地。 他,也是身负重伤。 “绛涟……” 余胤也负了不轻的伤,想来不眠不休打了三天三夜,谁也承受不住。他忽然察觉到有活人的气息,猛然转过脸来。 却见顾晚迟就站在不远处。 “顾凌光,我要杀了你!” 绛涟一见顾晚迟的面,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冲了过去。可很快脚下又狠狠顿了一下。 “义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才是一切事情的起源!” 余胤挡在顾晚迟身前,冷静无比的回他,“我知道。” “他会害死你的!”绛涟暴怒,“如果不是他,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管是八百年前,还是现在,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你不会落得满身疮痍,我也不会失去软软!” “绛涟,软软的事,我很抱歉。”余胤拱手,弯下脊梁,“可是顾晚迟是我的,你不能动他!” “你的……哈哈哈。”绛涟仰天大笑,面容狰狞,一手指着顾晚迟,语气阴狠,“什么是你的?你当年受天罚,他不过是救了你一命。你就对他这么念念不忘,为了他甚至连死都不顾。那我呢,义兄,这些年我对你怎样?我为了你,抛弃了我所有的族人!我甚至是失去了软软!” “我的软软……”绛涟双手覆面,捧着满脸的绝望,“我若是早知道事情居然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那天,说什么我都会跑出去追……我……” 他说不出话来,喉头哽咽着。抱着软软逐渐冰冷的尸体,在一片尸骨中号啕大哭。 当年那些村民尚且有元神碎片遗留在人间,也许还有机会重生。可软软连魂魄都被打散了,再也回不来了。 绛涟抱着软软的身体缓缓起身,路遇余胤的身边,狠狠撞了一下,望着他们二人,语气冰冷到了极致。 “余胤,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你再也不是妖界的妖君,从今以后不准你踏入妖界一步!你不肯听我劝,那好,我就亲眼看着你是怎么被顾凌光弄死的!” 此去一别,行同陌路。 冷风一吹,整片山谷弥漫着浓重的,几乎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顾晚迟脸色一白,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怎么样?” 余胤一惊,赶忙伸手扶住他。指尖就探上了他的脉搏。随之而来,手狠狠抖了一下。 “你的金丹!” 顾晚迟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想要起身,可却无能为力。他没了金丹,五感尽失,修为尽毁,活不了多久了。 余胤看起来怒极了,紧紧将人抱在怀里,说出来的话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一字一顿道:“谁干的,是谁!我要杀了他!” 顾晚迟苦笑,摇了摇头,“余胤,绛涟说的是对的。你降世只为受天罚,而我是神选之子。我们是天生宿敌,注定无缘无份,在一起只会害人害己。” “我从来不信这个。”余胤抱紧了顾晚迟,瞬间化作一条蛟龙,“我现在就带你走。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你不能死。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要的不是现在这个结果!” 顾晚迟笑,眼泪唰唰的往下流。他骑在蛟龙背上,伏下身去,就像很多年前一样,眷恋余胤身上好闻的味道。那时候顾家村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民风纯朴,夜不闭户。他们住在一间小小的茅草屋里,养了鸡鸭,还有兔子。门口的一小片地里,还种了花。 余胤每次从外面回来,一定会给他带一串冰糖葫芦,即使已经穷得连米都买不起了。 “余胤,答应我,以后别养兔子了。咱们养点鸡和鸭,再不济养点猪。这种东西养大了还能卖钱,养兔子只会偷吃别人菜地里的菜。” “好啊,都听你的。” 余胤打横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在顾晚迟额头上吻了一下。他抱着的人特别瘦,轻如一片羽毛,无论他怎么用力,好像都攥不住。怎么都抱不够,亲不够,他们中间隔了整整八百年的时光,像一条又深又长的沟壑。即使余胤拼命地想要把这条沟壑填上,可总是有些力不从心。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太短了,短到淹没在了时光的洪荒里,什么也抓不住。 第65章 诛心 伏妖谷一役后,整个三界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仙门不再派人过来攻打妖界,而妖界也不再出兵。九州十六川皆偃旗息鼓,两界大兵双双退兵千里。 唯有广陵的岳阳城还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之中。从城里到城外,完全被黑气笼罩。凡人进去当场毙命,仙门弟子踏入,也得一命呜呼。 九十九层的妖楼终于在一个略有些小风的秋日建成。顾晚迟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没有了金丹就没有灵力支持着身体。他像是个病入膏肓的凡人,一点一点的开始苍老起来。先是白了头发,渐渐的眼角开始出现皱纹,后来行动也不利索了。 余胤心急如焚,原先是计划待妖楼建成之后,血洗仙门设阵复活顾家村的村民。可眼下,他最想做的事,唯有如何保住顾晚迟一人。 他开始派人到处捉拿仙门的成名之士,剖其金丹想要给顾晚迟换上。试了很多个,都没成功。可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失去过金丹之后,还能再活下来的。 余胤从最开始的暴怒,逐渐变得六亲不认,丧心病狂,到了最后只剩下了满心的绝望。这就是天道,即使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护不住怀里的人。 他双手覆面,同那日的绛涟一样心灰意冷。 顾晚迟犹如风中残烛,斜靠在榻上,孱弱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喉头哽咽,两只手捧着余胤的脸,摸到了满手的冰凉湿润。 “别哭,等我死后,你尽早把我火化,我平生最爱干净,不想身体上有任何不好闻的味道。” 顾晚迟说着,咳嗽了一阵,满头的银丝下,再不见当年风华绝代的凌光仙君。 “别说这种丧气话,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余胤眼眶红得吓人,翻身上了榻,一遍遍的摩挲着顾晚迟的脸,颤着声道:“我还想和你千年万年。你欠我的八百年寂寞,以及满身疤痕,一心疮痍,你通通都得偿还我。” 顾晚迟牵扯着唇角要笑,可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实在笑不出来,虚弱无力的靠在余胤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轻声道:“我是个特别自私的人,我承受不了你比我先死。这样,我先去黄泉等你八百年,你若是敢早来一天,我就躲你一年。你要是早来一年,我就躲你一百年。我不过忘川也不喝孟婆汤,这回,我不会再忘了你。” 余胤“嗬”得一声,终于哭出声来,两行眼泪唰得一下泪流满面。他不肯服输,不肯服软,不肯率先低下头去,可现实逼得他无处遁形。许久,才回答顾晚迟,“你别多想,我们会在一起的,一定会。” 之后,余胤让人置办了成亲用的东西,比照着八百年前装饰。甚至将那些村民的元神全部放了出来观礼。 他亲手替顾晚迟换上了喜袍,替他束发,盖好红盖头。在第九十九层的妖楼上,虔诚无比的行了最后一礼。 三拜拜,一拜不少。终于要洞房花烛了。 余胤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倒在榻上,大红色的锦被下,衬托着顾晚迟脸色尤其惨白,即使是涂了脂粉,也掩盖不住。他丝毫不畏惧,倾身吻了上去。 这一刻,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就让他们溺死在其中,也无怨无悔。 顾晚迟只觉得唇瓣一凉,一条火热的舌头撬开了他的唇齿。然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顺着喉咙缓缓进入丹田,顶替了原先金丹的位置。伴随着这种充盈感,顾晚迟的头发逐渐变黑,肌肤也变得细腻有弹性。 “你……” “闭嘴,享受。” 余胤不容顾晚迟置喙,一只手垫在他的后脑勺,一只手去脱衣服。很快,两个人便坦诚相见。他伸手一挥,大红色的帐子散了下来。 隐隐只能瞧见两具相互交叠的身子,以及一排烧得正红的蜡烛。 外头打得昏天黑地,到处都充斥着哭嚎声和叫喊声,二人置若罔闻,紧紧拥在一处。不知是谁一脚将房门踹开,提剑上前。 “顾晚迟!” 覃见一声怒吼,挥剑将一排蜡烛削断,他望着眼前之景目眦尽裂,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怒道:“你可知你是云中堂堂的凌光仙君,怎可委身人下!你把师父和我的多年教导,全部都忘了不成!” 洞房花烛居然被人中途打断,余胤很生气,掌心处幻化出火焰,对准覃见打了过去。 覃见提剑就挡,可衣角还是被烧掉了一大块。他更加震怒,手里攥着的仙剑似乎也受到了感应,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 “住手!” 顾晚迟起身,咬紧牙关随手拽了件衣裳穿好,甚至来不及穿鞋就踏下床,望着覃见,“云中掌门,我剖出金丹的那一刻,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云中的凌光仙君。我想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你凭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的站在我面前教训我?” 覃见提剑怒指他,“凭我是你掌门师兄!我辛辛苦苦教导你几百年,我教你仙法,教你练习剑术,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小时候怕黑,都是同我挤一床。头发都是我给你束的!你每次闯了祸,怕师傅责罚,都是我替你扛!你说我凭什么!” 顾晚迟苦笑摇头,“韶华仙君,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在我心里没有那么重要。” “凌光,你不要犯傻,现在外面全部都是仙门的人,你们跑不掉了。妖君必须得死!”覃见下了最后的通碟,剑尖这回对准了余胤,他目光逐渐变得冰冷无比,冷冷道。 “余胤,自古人妖殊途,何况凌光乃上天注定的神选之子,今生势必要羽化登仙,你何必要执迷不悟,挡他仙道!” 余胤冷笑:“他是我的妻,是我的妻子!我跟他早就拜过天地,行过大礼。现如今连肌肤之亲都有了。我比你更有资格拥有他,他也只能是我的!” “好大的口气!那就来试试看!” 第66章 诅咒 覃见眸色一戾,剑尖一挑,栖身上前同余胤战成一团。余胤乃是妖君,本体又是蛟龙,寻常人根本就伤害不了他。 他们这里打斗声一大,迅速将那些仙门仙首引了过来。一齐围攻余胤。 顾晚迟攥了攥手心,忽然觉得丹田之处尽然有灵力环绕。他试着召唤出破障,也就是他那管灵萧。手心出立马幻化出来。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余胤!定然是他从中做了什么! 紧接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家不要怕!妖君灵力不济,我们大家一起上,将他就地诛杀!” 顾晚迟心里登时凉了半截,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余胤到底给了他什么。是妖丹,妖最宝贵的东西。 他望着被众人打得节节败退的余胤,胸膛处忽然滚动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两指按压着气孔,吹出两声音符。 有了妖丹最直观的体验就是,他可以竖灵萧召唤妖魔鬼怪。顷刻间,整座妖楼震了三震,从四面八方迅速涌来无数的妖兵同仙门弟子相战,死伤无数,血流漂杵,惨绝人寰。 覃见收回仙剑,冲着顾晚迟怒吼,“凌光,你住手!你疯了不成!” 顾晚迟半个字都不肯听,他一掌击退数位仙门仙首,挤进人群中,径直护在余胤身前,寸步不移。 “余胤,你把妖丹给了我,你自己也会死,你知不知道?” 余胤失了妖丹,灵力不济,只能勉强维持着人形,闻言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的。妖丹而已,再珍贵也比不得你。” “凌光仙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司徒明日脾气最暴躁,当场就跳了出来,“他可是妖界妖君!是歪门邪道!你怎可为了他,同我们大打出手!难不成你想同整个仙门作对!” 顾晚迟不答,竖起灵萧正欲再吹。忽听覃见道:“各位掌门误会了,凌光仙君是仙门派出去的卧底,今日也是由他派人传的消息。否则我等怎能抓着妖君最弱的时候,赶来诛杀?” 众人一听,再结合着妖君灵力不济的样子,登时信了两分。覃见瞥见顾晚迟要反驳,赶忙暗地里施了个小法术,直接禁了他的言。 顾晚迟原本修为就不如覃见,眼下无论嘴巴怎么张,喉咙里始终发不出任何一个字。 覃见为了让众人更加信服,伸手一翻,离手掌心半寸处,浮着一颗通体发光的金丹。 “凌光仙君舍身取义,为了仙门甘愿剖丹,如今成功取得了妖君的妖丹,乃是仙门功臣。尔等听我召令,诛杀妖君!” 伴随着覃见最后一个字落下,在场的众人一拥而上,直接将顾晚迟二人挤在了栅栏边缘。下面密密麻麻全是尸骨,血流成河了。 “原来如此。到了最后,你还是选择护着仙门。”余胤捂住胸口缓缓起身,他攥了攥拳头,手心里的三千妖火没有灵力的催发,只是可怜的一点点火种。 “顾晚迟,既然如此,那就永别罢。” 余胤说完这话,调动全身上下所有灵力催发三千妖火,随后如同天雷一般炸响在人群中。当场烧死好几个人。热浪几乎将整层楼都覆盖住。 而余胤自己则是被人偷袭,整个人往楼下坠去。 这里是九十九层楼高,若是毫无灵力护体,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足以将人摔得粉身碎骨。 顾晚迟大张着嘴,无声的说了一句,不要。纵身跳下了高楼。 “凌光!” 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将覃见的声音尽数阻隔在了身后。顾晚迟伸手拼命的去拽余胤的胳膊。可他下沉的速度太快,身上鲜红的衣袍翩飞,像是浑身浴血。 终于,他们的手触碰到了一起,顾晚迟立马全力拉他,紧紧环住他的腰肢,说什么也不肯松了。 余胤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勉强开口:“顾晚迟,你总说我残忍,其实你又何尝对我不残忍。” 顾晚迟摇头,说不出话来。 余胤缓了许久,才又问:“你爱过我吗?” 说不出话来,顾晚迟只觉得胸口憋闷,硬生生的呕出一口血。 余胤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他伸手缓缓抚摸到顾晚迟的后腰,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下了诅咒: 顾凌光,我以妖界至尊的名义诅咒你,一生一世竭尽所能,终不得羽化登仙,日夜承受天雷加身之苦!我要你今后永生永世都记得我,否则必然不得好死! 只听“砰”得一声巨响,地面生生被砸出个深坑。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顾晚迟整个人被一条通体漆黑的蛟龙紧紧缠绕着。而这蛟龙几乎摔成了肉泥。 “不……要,不要……” 顾晚迟连吐三口血,才勉强说的出话来。蛟龙的身体忽然放光,渐渐变成一道人影。他紧紧抱着余胤,无论谁上来拉他,都不肯松手。 两手死死的抱着,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余胤。 “凌光,事到如今,你放手吧。” 覃见上前一步,脸色十分难看。而他身后站着的,却是秦煦。 顾晚迟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这么拼命地想要留住一个人,可事到如今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余胤,被自己曾经最爱的仙门就地诛杀。 “覃见,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顾晚迟把目光投向秦煦,冷冷开口,“是你?” 秦煦眼神躲闪,只怯弱地唤了一声,“恩公。” 顾晚迟二话不说,伸手一招,他体内有余胤的妖丹,因此三千妖火也听他的。手心里逐渐幻化出微弱的火种,他一把将火种打入秦煦体内,冷冷道:“既然你这么想修仙,那就修罢。从今以后,你们秦氏一族,就在此镇守,家族就建立在这座妖楼之上。你们秦氏一族世世代代都要看护好三千妖火的火种,每一代的女子都双腿残废,活不过二十岁!” 他话音刚落,随手将破障往最深处一掷,抱着余胤的尸首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道:“以破障为誓!” 作者有话要说: 啊~ 这是二百年前发生的事 不管怎么样,时间是不可逆转的,改变不了了~ 我觉得与其活在过去,不如珍惜现在 第67章 冰封 狂风飒飒,满城血腥,白骨几乎堆积成了小山。顾晚迟将余胤背了起来,右手一伸,立马幻化出一把通身泛着青光的仙剑。他用剑尖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冷冷道:“让开!” 司徒明日先前险些被余胤的三千妖火当场烧死。他本身也会操纵火焰,可九天玄火同余胤的三千妖火一比,毫无疑问高低立辨。而在场的仙门弟子中,无论哪门哪派都死伤惨重。尤其是瀛洲弟子,几乎被妖兵按在地上打。 “顾凌光,你难不成是想跟整个仙门作对?你师兄韶华仙君还在这,你居然也敢?” 蓬莱掌门温蘅曾经受过顾晚迟恩惠,遂出声劝道:“凌光仙君,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要救得不是别人,他可是妖界至尊的妖君!今日要是放他回去,来日卷土重来,三界定然又要陷入腥风血雨之中!你可要顾全大局啊!” 顾晚迟摇了摇头,一只手托着余胤的腰,说什么都不肯松手。他攥着仙剑,丝毫不畏惧周围的人,抬腿上前,满脸决绝。 “凌光!”覃见伸臂拦他,厉声呵斥,“我现在以韶华仙君的身份命令你,跟我回云中!” “你命令我?你凭什么命令我!”顾晚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是仙门负我,是仙门负我!” 覃见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想来这么多仙门仙首都在场,被顾晚迟如此顶撞,很失颜面。 “仙门对你有教养之恩,如何负你了!你抬眼好好看看四周,你好好看看这座岳阳城!这里的每一条人命都是余胤亲手做的孽!他罪孽深重,就是该死!” 顿了顿,覃见缓和了语气,上前一步,试图去拉顾晚迟的手臂,“凌光,听师兄的话,跟师兄回云中去。” “滚开!” 顾晚迟怒吼一声,蓦然转过身来,冷眼望着场上的所有人,质问道:“妖君余胤罪孽深重,自然该死。可我现在就想问,是谁抓走了软软,是谁杀了她,说!” 人群中立马爆发出窃窃私语声,人人都知狐君的妻子死于伏妖谷之役中,可要说是谁干的,真没那个胆量。只有少部分人,将目光投向了瀛洲掌门。 司徒明日丝毫不惧,冷冷道:“怎么,凌光仙君如今这般维护妖界,可是要同仙门作对?难不成你同那小妖精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斜睨着顾晚迟,语气颇为嘲讽,“难不成……她肚子里的野种是你的?” 众人只见眼前蓦然一闪,再反应过来时,就见司徒明日口吐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顾晚迟不肯轻易作罢,直接上前一脚狠狠踩在了司徒明日的胸口。随之而来的是好几根骨头断裂的声音。 “你竟敢……竟敢偷袭我……来人,杀了他,杀了他!” 司徒明日怒声咆哮着,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顾晚迟的招数。他忽然精神一凛,一道剑光蓦然划了过来,连声音都颤了,“韶华仙君,救我!” 顾晚迟手里一剑,到底是没有挥下去,背后就被人一掌打下。他同余胤一齐被这个力道打得倒飞出去,一连撞倒十几根柱子,才堪堪停了下来。头一歪,一大口浓稠的鲜血吐了出来,几乎被这掌力震碎了心肺。 覃见抬起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会对顾晚迟下如此重的手。他不能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继续堕落下去,就是绑也要把他强行绑回去。就是永生永世关他禁闭,也不准他再踏出云中半步。 不许他跟余胤再有半点牵扯! 顾晚迟仰天大笑,两行眼泪顺着脸颊蓦然流了下来。他缓缓站起身来,用仙剑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满脸决绝。 “覃见,放不放,一句话!” 司徒明日咆哮:“不能放过他!” 周围的许多人都在喊,不能放过他,不能放他走。 覃见脸色难看极了,十指攥紧缩在宽袖中,微微颤抖着。他亲眼看着顾晚迟为爱痴狂,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顾晚迟手底下一使劲,脖颈处登时冒出大量的鲜血,覃见看得目眦尽裂,惊喊,“不要!” 他对着左右呵斥,“都不许拦他,放他们走!” “韶华仙君!” “你闭嘴!轮不到你说话!”覃见脸色阴沉极了,他一怒,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言。 顾晚迟背着余胤,每走一步,脚下就拖出一道血印。有余胤的血,也有他自己的。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了。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望着场上,所有人都不出声,只冷眼旁观。 即将同覃见擦肩而过,顾晚迟脚下微微停顿,覃见以为他要留下,眼里闪着几分希冀。可却让他失望了,顾晚迟背影萧条,十分决绝。 ………… 没有人知道凌光仙君是如何拖着重伤的身体,背着妖君从岳阳城离开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顾晚迟使尽了一切手段,好不容易才将余胤残破的元神收罗起来。他的身体伤痕累累,惨不忍睹。血几乎流干了,即使是重新活过来,怕是也不能用了。 远远只听见有细微的哭泣声,顾晚迟身形一顿,四下寻找。终于在死人堆里扒出了一只才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狐狸。 这小狐狸看起来可怜极了,小脸皱巴巴的,满身都是血。原本该有九条尾巴,硬生生的被人砍断八条,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 这是……软软和绛涟的孩子。 顾晚迟抱着快死的小狐狸,背着余胤,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了昆仑雪山。据说这里常年冰天雪地,大雪纷飞。人和妖都不常来。 他劈开了一道石洞,将余胤的尸体放入冰棺之中。想了想,又抱着小狐狸一齐躺了进去。 小狐狸真的快要死了,眼睛都睁不开,发出很细微的声音,看起来可怜极了。孩子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大人。 余胤罪孽深重,即使是死了,身上也聚集着可怕的煞气。想来只要有一息尚存,来日必然要重降于世。届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顾晚迟泪流满面,手掌心处幻化出梵净,一把通体漆黑的逆灵锁。自余胤的琵琶骨里穿了过去。随后连同这冰棺一齐沉入冰潭。从今以后,妖君再也不会出来兴风作浪了。而那个叫做阿迟的少年,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后来,顾晚迟终是回了云中,他自断经脉,自毁仙基,自废修为,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小狐狸,跪在了云中的殿外。 整整三天三夜,没一个弟子敢过去搀扶的。 顾晚迟神色木然,嘴里一直喃喃自语,求覃见救小狐狸一命。 再后来,覃见效仿先师,亲自封了顾晚迟的记忆。为了平息仙门众怒,引了天雷痛责顾晚迟九九八十一记。险些将之打得魂飞魄散。 小狐狸得救了,是一只很漂亮的白狐狸,毛茸茸的,看起来可爱极了。顾晚迟近些时候记性越来越差,他被覃见关在凌光殿,终日面壁思过。闲时就写书,将所有能记得的事情通通记载下来。 他在书上写了妖君余胤,不过寥寥数语:妖君乃千年蛟龙化身,俊美无双,不苟言笑,常把红衣当喜袍穿。最爱……最爱…… 想不起来了。 小狐狸常常陪伴左右,终日不离顾晚迟半步,渐渐也通了人性。常能看见顾晚迟独坐枫林,一坐就是半日。露水将他的衣衫打湿也毫不在意。 过了很久很久,顾晚迟彻底把余胤忘得一干二净,再也记不住那个喜欢给他买冰糖葫芦,会抱着他转圈,穿着一身红衣替他束发,喜欢笑着喊他“阿迟”的妖君了。 而妖君被封印在冰潭之中,一晃就是二百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嘛,放冰柜里保鲜哦~ 第68章 火烧凌光殿 缓缓睁开眼睛,入眼处是凌光殿金碧辉煌的房梁,四处开了窗,微风一吹,满殿都是霜叶枫林的清香。 顾晚迟面无表情的坐起身来,单手捏了捏绞痛的额头,不发怒,不咆哮,也不歇斯底里,看起来异常的平静。 温长羽端着汤药从外头进来,见顾晚迟醒了,脸上一喜,赶忙上前几步,唤道:“小师叔!你终于醒了!” 明明前不久才在岳阳城轰轰烈烈打过一架,可一关系到小师叔,纵是外头再多非议,温长羽也半点不肯理会。只上前来,将汤药递了上前,恭声道:“小师叔,您快喝药罢。您受了很重的伤,应该好好调养。” 顾晚迟摇头,问他,“长羽,你今年多大了?” 温长羽微微一愣,随即回道:“回小师叔的话,蓬莱人都长寿,长羽今年将近三百岁。” 顾晚迟道:“三百岁啊,那二百多年前,你还是个小娃娃。” 他伸手拍了拍温长羽的肩膀,沉默了许久才接着道:“长羽,先前小师叔怂恿你追求你师傅的话,全然是逗你玩的。你莫要当真。” 温长羽脸色一红,抿紧唇点了点头。他见顾晚迟起身要出去,赶忙跟了过去,问:“小师叔,你伤还没有好,要去哪里?长羽陪你。” 这回顾晚迟一句话都没有回,他径直踏进了凌光殿的后面,那里种着一大片霜叶枫林。每一棵都是他精心养育好多年的。霜叶枫林的种子来之不易,除了云中这种仙境可养之外,再不会长在别处了。 顾晚迟找来了火把,一把火将霜叶枫林烧得干干净净。风助火势,火光几乎烧红了半边天,满仙山的弟子都聚在凌光殿外,迟迟不敢进去。温长羽惊急之下,连忙带人要去扑灭大火。可热浪太大,根本就进不去。 这里动静这么大,自然就惊动了覃见,他生怕顾晚迟会再作出傻事,一脚才踏进殿门,伸手惊呼,“凌光!” 只见,一道淡青色的影子从火光中缓缓走来,他发丝飞扬,衣袂翩飞,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凌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难道你还看不开?”覃见缓了口气,望着远处一片火海,强忍着怒意,“你一定要这么作贱自己?” 顾晚迟摇头苦笑:“不是我要作贱自己,而是你们想要作贱我。”他抬起头来,脸上不见任何情绪,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小事,“覃见,他不是那个身体已经很多年了。而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凌光仙君,已经做得厌烦疲倦。饶了我罢。” 覃见蹙眉,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你不要胡来!” “我不知道什么是胡来。”顾晚迟单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里运转着的妖丹是余胤的,他道:“我不能死的,如果我死了,天底下再也没有人替他养着妖丹了。覃见,我跟他都算是死过一次了,你真的不能放过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覃见道:“凌光,你莫要糊涂!你眼看着就要飞升上仙了,怎可为了情.欲放弃自己的仙道!” “覃见,你是真的不懂我。” 懂不懂都不那么重要了。 不是那个人,即使全世界都懂他,也是毫无意义的。 只要最后是他,等多久都没有关系。二百年等得起,八百年等得起,往后生生世世,一直都等也没有关系。 顾晚迟十万火急的去了那处石洞。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了。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佝偻着腰在一片废墟上仔细寻找。他找了很久,东凑西凑才好不容易凑了余胤的几块残碎的元神。 蛟龙命都很硬,即使是一息尚存,也能再度重生。 他寻到了什么宝贝似的,两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一不小心再把余胤弄丢了。他回了茅草屋,这屋子是后来余胤又建的,同八百年前一模一样。小狸也在,他性子有点像软软,胆小的要命,根本就不敢随便走动。 小狸似乎也听到了风声,他什么也不多问,默默出去了,很快又从外头回来,嘴里叼着一只琉璃瓶子,应该是偷的。凑近身来,将瓶子放在顾晚迟手掌心里。 “仙君,大萝卜命这么大,他肯定还会再回来的。你把他的元神放在瓶子里,再埋在土里。每天都给他浇水施肥,很快就会再长出一颗大萝卜的。” 顾晚迟将那几块元神放入瓶中,又做了根绳子小心翼翼的挂在自己脖颈处。他伸手将小狸抱了过来,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代大萝卜谢谢你……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种出来。” 小狸立马像泄了气似的,两只狐狸耳朵耷拉着,闷闷道:“仙君,对不起,我太没有用了,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还不如大萝卜,我是个又笨又蠢的废狐狸。” “你已经很好了。”顾晚迟安慰他,想起从前软软的模样,忍不住微微有些发愁。 毕竟从前绛涟很担心软软生出的孩子会丑,小狸都二百来岁了,还是只乳臭未干的小狐狸,连人形都没幻化。也不知道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小狸趴在顾晚迟膝上,缩成很小的一团,又问:“仙君,往后大萝卜不在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啊?” 这倒是个问题,余胤不在,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了。这个世界没了谁,太阳都会照样从东边升起,可顾晚迟的世界里要是没有了余胤,好像连衣食住行都是问题。 总不好靠小狸出去偷罢。 顾晚迟开始学着做饭,每每都弄得厨房乌烟瘴气的。他很想念余胤,做饭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在想,到了最后连呼吸都是思念的味道。 很想很想很想,想要他回来。 顾晚迟怕余胤会血洗仙门,又想让他重回于世,只得另外想个法子,替余胤重塑一个肉身。 顾晚迟早些年知道一个秘法,只要用自己的心头血,精心浇灌一样载体。九九八十一天之后,便能变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是这样想的,即使是个小余胤,他也要。哪怕是个假的也好。 第69章 田园生活 外界传言,沉寂了二百多年的妖界狐君绛涟又卷土重来,大开杀戒。最先拿了瀛洲开刀,率领妖界大军压境,连夜血洗了瀛洲仙岛,当夜将瀛洲掌门司徒明日就地诛杀。仙门震怒,云中首当其冲,连连发布对绛涟的诛杀令,至死方休! 顾晚迟不知道二百年前,覃见到底是如何做到将所有的事情隐藏的密不透风。那夜暗暗谋划,参与诛杀妖君的仙门修士,除却少数仙门仙首,其他人尽数死于当夜。就连各门各派的尸骨都连同那座妖楼长埋地下,永不见天日。 可覃见还是能一手遮天,悉数将所有的事情隐瞒住。也许围剿妖君有违仙门高尚的操守,不是那么的光彩,而率先背叛仙门的,又是云中堂堂凌光仙君,没有几个人敢当着覃见的面,对顾凌光喊打喊杀。那些罹难的家族渐渐也熄了声,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心悦诚服的,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当然,这些都不甚重要了。 不管是断江,倒海,倾山还是翻天覆地,哪怕外面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哀鸿遍野,都同他顾晚迟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只想要余胤回来。 近些时日,小狸尤其贪吃,总跟吃不饱似的,精神也不甚好。每日就懒洋洋的团在院里的石桌上晒太阳。有时就趴在顾晚迟的膝头,耷拉着狐狸耳朵,瞧他给花盆里种的萝卜浇水。 “仙君。”小狸眯着眼睛,有气无力道:“我真的好饿,好饿,好饿啊。我想吃大萝卜做的饭,想喝他做的蘑菇汤。我好想吃鸡腿啊,仙君。” 顾晚迟将水瓢放回木桶里,闻言十分诧异的瞥了小狸一眼,“怎么,跟我在一起,我能把你饿死么?” 他可是一日三餐,一餐不落的按时做了。只不过小狐狸嘴挑得很,每每吃了两口就翻着白眼吐掉。顾晚迟也没有办法,毕竟厨艺他的确是不擅长的。 “你听话,现在外头风声鹤唳,不甚太平。等过几日,我再带你出去买烤鸡吃,好不好?”顾晚迟将狐狸抱在自己的膝上,大手缓缓抚摸着狐狸脑袋。 小狸缩了缩脑袋,忽然昂着头问,“仙君,为什么你今天摸我跟平时不太一样!” 顾晚迟一愣,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给菜地松土没洗手。又怕说出来狐狸生气,赶忙板着俊脸道:“哪里不一样,分明是一样的!” 小狸嚷嚷:“仙君你骗人!你摸我就跟摸狗一样!你当我不知道!” 顾晚迟嘴角抽搐,暗想这孩子的智商基本也就这么高了。 小狸二百多岁了,还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如今饿得皮包骨头,都快没有狐狸样了。走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当成黄鼠狼。若是软软还活着,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仙君,我听说别人都是有爹有娘的,就连凡间的狗啊,猫啊,都是有爹娘的。我怎么没有啊?你当年是打哪儿捡到我的?” 顾晚迟微微一愣,从未想过小狸居然会突然问他这个。总不好说是打死人堆里把他捡回来的罢。小狸又不是什么破烂,怎么好说捡就捡。 当然,这狐狸也不是啥好东西,白丢出去都没人要。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一事无成。 “问这么多做什么,同我在一起不好么?” 小狸叹气:“好是很好,可是凡间不是常说,人妖殊途。我想啊,仙君是仙,我是妖精。我跟在仙君身边,只会给你惹麻烦。” 顾晚迟道:“你知道就好。” 小狸立马气得亮起了爪子,顿了顿,又抱紧顾晚迟的手臂,使劲蹭了蹭,“我当然是最不舍得离开仙君的!” 顾晚迟苦笑,如今外头战乱,却是绛涟率先发起的。就以覃见以及仙门素来遵从的法则,绛涟必然要死。小狸刚出生就没了亲娘,好好一九尾白狐,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王八蛋砍断了八条尾巴。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他还小,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由他承担的。 “小狸,你放心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顾晚迟缓了口气,“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保护你一天,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哪怕是万箭穿心,也一定保住你,绝不食言。” 小狸这才点了点头,圆溜溜的脑袋耷拉着,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是这么一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天色已晚,屋里点着灯,隐隐能瞧见顾晚迟坐在桌前,衣襟半敞着,手里攥着把匕首,使劲往胸口上划。 大量的温热血液顺着匕首的刀刃滴到花盆里。他是在用心头血来浇灌萝卜。 “仙君。” 小狸想要跳到顾晚迟怀里,可突然惊觉自己身体有些不太对劲。他蓦然抬爪,就见自己有一双人类的手。动了动后爪,笔直纤细的腿就翘了起来。 他居然幻化了人形!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顾晚迟吐了口气,唇色发白,将花盆小心翼翼的捧到窗台边上晒月亮,这才折身走至床榻前,摸了摸小狸的头。 “仙君,我觉得有点不太自在,你也是这样的吗?”小狸俊俏的小脸紧绷着,往自己裆部摸了摸,又伸手摸顾晚迟。 顾晚迟板着脸道:“拿开你的爪子!” “仙君,你凶我做什么!你欺负狐狸!” “我……我没有啊……唉,算了,你修为太低,我渡了灵力给你。只要你不说,凡间的人不会知道你是狐狸的。你第一天幻化成人,不自在也是难免的。熟悉两天就好了,咳,自己别乱摸。” 顾晚迟抬眼仔细端详着小狸的脸。 这是一张十多岁少年的脸,带着三分稚嫩,七分俊秀。眼睛和鼻子很像软软,其余的地方都像绛涟。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丑,反而十分俊秀。 最起码他是挺满意的。 “仙君,呐呐呐,我现在都有个人样了,那我就可以像大萝卜一样保护你了!” 小狸两手抱紧顾晚迟的手臂,防止他再做傻事,带着哭腔道:“仙君,你不要再自残了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你跟我说一说啊!” 顾晚迟道:“我没有自残啊。” “可你都放血了,你这还不叫自残啊?”小狸指着他的胸口,又接着道:“仙君太可怜了,看得我好心疼!” 顾晚迟歪头问:“那……放你的血?” 小狸浑身一凛,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行,我不行的,仙君的血比我的好。” 顾晚迟道:“你的好。” 小狸道:“你的好,你的好!” “……”顾晚迟揉胸叹气,“孩子大了不养爹了,早知道就不养你了。这样吧,改明个我出去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耗子精啊,黄鼠狼精的,只要不缺胳膊断腿,把你入赘过去得了。” 小狸立马反击道:“那也比仙君的大萝卜强!” “嗨,你行啊,我现在说一句,你能顶我三句,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 小狸立马头一缩,想了想又问:“仙君,你会死吗?” 顾晚迟摇头笑道:“当然不会啊。” 小狸嚷嚷:“我不信!你每次都这么说!可哪一次受伤的都是你!我这么差劲,妖界肯定不收我,仙门又容不下我。仙君要是不在了,那我也去死好了!我一定吃鸡腿把自己撑死!” “又在说胡话,我哪有钱给你买鸡腿。”顾晚迟忍着疼,许久才道:“小狸,如果有一天你爹娘过来寻你了呢?你跟他们走,还是跟我?” 小狸愁容满面道:“啊,不能两个都选吗?凡人才喜欢选一个,我们狐狸都是两个都选的!” 顾晚迟摇头:“只能选一个,我觉得余胤说的对,你已经二百多岁了,也不算小了。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你如果……如果真的想知道爹娘是谁,我可以告诉你。” 小狸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问他:“是不是我如果选了爹娘,就再也不能跟仙君在一起了?” “算是吧。” 这回小狸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攥紧拳头满脸认真道:“那我就不要爹娘了!我要仙君!当初既然能把我丢掉,肯定都不爱我!既然如此,我才不要爹娘!只要仙君肯收留我,我哪里都不去,随便给口吃的就行!” 顾晚迟逗他:“你那么挑食,我怎么养得起你。” 小狸哭丧着脸道:“那我不挑食了。” 顾晚迟又问:“那你吃得多吗?” 小狸赶紧摇头:“不多不多,往后还能吃得更少一点的!”他小心翼翼的瞅着顾晚迟的脸色,生怕自己再度被人抛弃。 也许就是这种眼神特别像软软,顾晚迟心里一痛,喉头又哽咽住了。终究是他们对不起软软。 如此,顾晚迟照着小狸的脑袋呼了一巴掌,板着俊脸恨铁不成钢道:“你啊,我平时都是怎么教导你的!男人一定要有阳刚之气,你看看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小狸两手抱头,委屈巴巴道:“明明仙君在大萝卜跟前也是这样的,做什么要打我!” “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罢,这章不虐罢(●—●) 打战有啥意思,在家养孩子 第70章 熊孩子 小狸这孩子有点屡教不改,这让顾晚迟很头痛。比如说,这熊孩子喜欢偷东西,以前是狐狸的时候,偷了就偷了。横竖他跑得快,旁人也抓不住他。顶多让顾晚迟知道,板着脸骂上几句。 但,再一无是处的人,总归有点擅长的技能,小狸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特别会撒娇,每次闯了什么祸,顾晚迟还没来得及骂他呢,他自己眼眶里先包着泪,可怜兮兮的用爪子揉眼眶。还一定要带着哭音说: “仙君不要骂人家,人家是狐狸嘛,人家不知道。” 顾晚迟很是苦恼,常常觉得自己是在苛待孩子。从前就算了,云中仙山的法器妖精又碰不得,小狸顶多去后厨偷点东西吃。可是现在不行,他也算是有个人样了,这要是出去偷东西被凡人抓住了,还不得吊起来打死他。 如此,顾晚迟严词叮嘱他,一定不能再偷东西了。小狸答应得极其干脆,结果就出去遛一圈的功夫,把人家养的鸡偷来了。 小狸很兴奋啊,一手掐住鸡尾巴,一手掐住鸡的两个膀子,防止鸡扑棱。兴致勃勃的窜到顾晚迟跟前,大声叫道:“仙君!我在外头捡到了鸡!今晚吃鸡!” 顾晚迟立马冷了脸,指着鸡道:“胡扯!这能是你捡的吗?你又偷人东西!” “我没偷!就是捡的!反正我不管,我要吃鸡,要吃鸡,要吃鸡!”小狸干脆往地上一躺,一连滚了十几圈,开始撒泼了。 顾晚迟左右寻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棍子扫把,气得上手夺鸡。结果小狸这孩子抱得死紧,说什么都不肯松手。还嚷嚷着:“天底下的人对我们又不好,凭什么不让偷!仙君跟他们讲道理,可是从来没有人跟我们讲道理啊!” “偷东西了还撒谎,你找打!” 顾晚迟拽了两把没将人拽起来,气得微微有些喘,他单手捏了捏额角,一阵头疼。虽然自己是没收过徒弟,可从前在云中时常能瞧见师兄都是怎么管教门下弟子的。而顾晚迟自己也是当人徒弟和师弟的,立马有样学样,俊脸一沉,手指着小狸道: “跪下!” “仙君!” 小狸叫嚷,可见顾晚迟已经生气了,这才不情不愿的跪好。两只胳膊将鸡紧紧环住,怎么都不撒手。 “仙君,你不要凶我,你跟我讲道理啊。” 顾晚迟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抬步去折了根柳条,这才折回身来,指着小狸道:“道理你都懂,你就是不肯听。现在我就告诉你,要么就还回去,要么就挨一顿再还回去,自己选罢。” 小狸苦着脸道:“那人家是狐狸嘛,狐狸吃鸡天经地义,仙君,你看看我瘦的。” 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又往胸膛上摸了两把,最后才拢了一下腰,委屈道:“我知道了,别人都有爹娘疼,就我没有。鸡都有娘,就我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见小狸提到他娘,顾晚迟胸口就一阵闷疼,只道:“你别打岔,赶紧去还给人家,咱们虽然穷,但也要有志气,你几时看见我偷过东西。” 小狸撇嘴道:“当我不知道?你偷了大萝卜的心,还不承认。” 顾晚迟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许久才严厉的斥责道:“现在我说话你也不听了?你如果不听我的话,现在就走罢,我养不起你了,走罢。” 小狸猛然一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顾晚迟,又使劲揉了揉怀里的鸡,还是不舍得放下。 “仙君到底不是我爹,如果我有爹的话,我爹才不会这么骂我!” 顾晚迟二话不说抬手使劲往小狸肩膀上抽了一下,这孩子哇得一声就哭了。鸡也不要了,两手捂着伤口,放声哭嚎:“仙君,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以前从来不打我的。” “就是以前太惯着你了,现在我说一句,你顶我三句!” 那鸡扑棱着翅膀跑了,小狸又委屈又难过,爬起来就跑,根本不理顾晚迟在后面如何喊他。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才悄悄地从外头回来。 小狸摸着黑,小心翼翼地往床边凑,借着些许月光轻车熟路的摸上了顾晚迟的床。可没摸到人,正奇怪,后脑勺猛然被人打了一下。 “还知道回来!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顾晚迟提着灯恨铁不成钢的戳着小狸额头,“你能耐了啊,我让你走你就走?你怎么不上天!” 小狸赶紧抱紧顾晚迟的腰,又蹦又跳,直嚷嚷:“仙君,仙君,我知道错了,你别骂我了,我以后听话的!” 顾晚迟叹气,一看到小狸就想到软软,根本就对他狠不下心。真真是因果轮回,恩情孽债。可也不想纵着小狸,索性直接冷着他。 再过几日是小狸的生辰,他也是很可怜的,长这么大,从来没过过生辰。没爹疼没娘爱,连个朋友都没有。 顾晚迟一早就起了身。先是照例放血浇萝卜,然后再低头吻了一下琉璃瓶——里面是余胤的元神碎片。这才牵着小狸的手往集市上走。 别管外头打得昏天黑地,这纵淮镇还算安宁祥和。最起码一路走来,未见有仙门弟子出没。当然,主要是战火还没来得及烧到这里,否则纵淮镇照样也会被搞得乌烟瘴气。 造孽啊,造孽。一切都是他顾晚迟造的孽,如果他当初宁死也不屈服在覃见的淫威下,或者再也不见余胤,也许接下来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他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凌光仙君,而余胤也还是妖界叱咤风云的妖君。绛涟会带着软软游遍大江南北,所到之处花香遍野。风铃声会响彻九州十六川。 好端端的海宴河清,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副乌烟瘴气的鬼样子。 是顾晚迟造的孽,他得认。 小狸第一次以人形入世,见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稀奇,摸到什么都想要。可他又知道顾晚迟身上没多少银子,遂往往都是摸摸就走,绝对不主动开口要。当然,顾晚迟要是主动给他买,他还是会两手接过,表示感谢。 在人间,银子真是个好东西,想他顾晚迟一千年前也穷得响叮当,跟余胤瞎混日子,连米都买不起。就差跪大街上讨饭了。后来入了云中,那才是一夜之间水涨船高,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穷苦滋味。 当然,主要是覃见不允许他穷,覃见就是那个行走的钱袋子,被坑的冤大头,温柔的甜罐子。如今却是棒打鸳鸯的大棍,过河拆桥的那把斧头,以及逼迫顾晚迟的真凶。真不知道原来的覃见师兄哪里去了。也许时间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罢。 顾晚迟摸着荷包里仅有的半吊钱,暗暗考虑如何才能用这点钱吃上半个月。好像满打满算都不太够,他又不是个会打理家事的人,小狸还在长身体,也不能亏了嘴。 最便宜的菜,那肯定就是青菜和豆腐了。堂堂云中的凌光仙君,居然要数着铜板讨生活,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还好,这里没人认识他,否则城墙厚的脸皮都经不住这么玩的。 卖菜的小贩见顾晚迟二人生得俊俏,衣着虽朴素可浆洗得干干净净,颇有两分世外高人的气质,遂赶忙招呼着。不曾想,这两个人都是穷光蛋,连买点青菜豆腐还要讨价还价,想来平日里连点荤腥都不沾,暗暗觉得可怜。 可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谁有功夫去怜悯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不虐罢,我得废话一句,无论什么时候偷东西都是不对的。尤其是小孩子,一定一定得教育好呀。顾晚迟现在不好好管教小狐狸,回头肯定要出事。 第71章 我是他爹,他是我儿子 小狸鼻子尖,离老远就闻见了烤鸡的荤香味,他本来就是狐狸,哪里能抵抗得了。又怕自己要求太多,惹了顾晚迟厌烦。遂想了个主意,骗道:“仙君,我肚子好痛,想去那边方便一下。” 顾晚迟手里拎着菜,还以为是自己厨艺太糟糕,把孩子都吃坏肚子了,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小狸登时像刚放出笼的麻雀,嗖得一下窜了出去,没多久就隐在人群里。 顾晚迟等啊等,从早上一直等到正午,还没等到小狸回来。他疑心是出了什么事,也顾不得旁的了,赶紧沿着街道去寻。 离得老远就听见有人声聚集,隐隐就听见什么,“扒手”,“小偷”,“坏种”,“野孩子”,“下贱胚子”等污秽字眼,以及街头市井小民的骂声,一齐响彻整个街道。 顾晚迟脚下一顿,赶紧挤开人群,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小狸。 小狸是第一次化作人形,还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人是不可以偷东西的,也不知道世间上的人有多可怕,甚至蠢到连点法术都不会用。他去偷人家的烤鸡,还没吃两口就被抓了个正着。 那卖烤鸡的摊主是个粗犷的中年男人,一身的市井气。见有个孩子跑来偷东西,气得眉头都竖了起来,一把提溜住小狸的后领,把他往地上一摔,又是踢打又是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野孩子!有爹生没娘教的下贱东西!居然敢来偷东西!老子砍你双手!” 周边看戏的百姓道:“打他!狠打!这种小乞丐我见多了!没爹没娘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打死了官府都不会怪罪!” “就是!打他!看他还敢不敢偷东西!” 可怜的小狸嘴里还叼着半条鸡肉,脸上和手上都脏兮兮的,还挂着好几条血印,连才换的衣裳都滚皱了。胸口处印着好几个脚印,被人直接踹趴在地。他旧习未改,像个生禽一样,四肢着地,对着周围的百姓呲牙,试图将他们吓退。 可是,没有用的。没有人怕他,也不会有人怜悯他,从而饶了他。世间上的人只知道妖精会害人,可是从来都不知什么是长着两条腿的恶人。 “住手!” 顾晚迟既惊且怒,冲进人群中央,一把将小狸扶了起来。 “呜呜呜,仙君救我,我好害怕!他们打我,他们要杀了我,仙君,救命啊!”小狸吓得脑袋一缩,直往顾晚迟怀里钻,两行泪将脸冲出两条白痕。看起来又可怜又胆小,他什么都不懂的。 小摊主恶声恶气道:“你是谁?要你在这多管闲事!一个扒手,老子想打就打,哪里凉快你躲哪里去!别在这里耽误老子做生意!操,呸!真他娘的晦气!” 另一个人道:“就是,赶紧滚赶紧滚,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咱们赶紧把这野孩子抓起来送官府,砍了他的手!” 又有人应声:“对,砍他手!” 小狸一听,吓得更狠了,两只手使劲往顾晚迟怀里藏。手心里还死死攥着半只鸡腿。 顾晚迟心里闷疼闷疼的,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小狸根本不用跟他过这种苦日子,他有爹有娘,会是妖界身份尊贵的少主。 软软那么温柔似水的女子,一定会把小狸捧在手心里宠着。绛涟又是那么爱护短的人,谁敢给小狸半点委屈受。 可偏偏小狸现在过得是这种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整日担惊受怕,跟着顾晚迟活受罪啊,活受罪。软软若是泉下有知,早该哭红了双眼。也许,还会想着当初就不应该拼了半条命把小狸生下来。 “我是他爹,他是我的儿子。”顾晚迟伏下脊梁,打横将小狸抱在怀里。小狸特别瘦,比温长羽和纪枫瘦多了,长得又秀气,看起来像个女孩子。 “你是他爹?那他是个扒手,他爹肯定也是!”小摊主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赶忙招呼着左右,“大家快拦住他!抓他们进官府!快!” 周围的百姓蜂拥着跑来抓人。有人拽着顾晚迟的衣袖,将他衣袖生生扯破。有人拽他头发,把他一大缕头发都扯了下来,甚至是往他身上砸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市井小民的嘴里吐不出好话的,每一个字眼都极其肮脏污秽。 生活的环境就是肮脏的,他们恨不得让所有的人都一起脏,力求让对方比自己更脏,那才好。 顾晚迟抿唇不言,不反抗,也不反驳。他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来是喜是怒,只是将小狸死死护住,不准任何人碰。他抬腿大步往前走。那小摊主发了狠,一棍子抽到了顾晚迟的膝弯。 “嗯……” 顾晚迟闷哼一声,脚下微微一滞,身形还没有立稳,另外一棍又紧跟着抽了上来,直接横遍了整片后腰。 他最怕最怕最怕别人碰他后腰,即使是轻轻用手戳一下都不行。天知道当年覃见引天雷打他时,下了多重的狠手。 “仙君,对不起。” 小狸闷闷哭道。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之外,好像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明明该说对不起的是他顾晚迟啊。 顾晚迟身形微微一顿,很快又稳稳立住了。他也不甚在意多挨一棍,或者是少挨一棍。横竖他是仙人之体,死不了的。可在场的百姓就不一样了,都是肉体凡胎,只要他稍微动动法力,全部都要一命呜呼。 言不由衷,情不由己,逼不得已,所有都占全了,唯独缺了一个情深不寿。 如果余胤在,谁还敢伤他一分一毫。那个人把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把他放在心尖上守护着,决计不肯让人染指一分。 可如今呵,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了。 人人都可以站出来痛骂他,殴打他,辱没他,凌虐他,弄脏他。仙门的人不会怜悯歪门邪道,而人间的百姓不会怜悯扒手,道理都是一样的。 只可惜顾晚迟时至今日才明白。 怜悯这种东西,是最最最不值钱的。大家都过得那么苦了,怜悯自己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想着怜悯旁人。 回了茅草屋,天色已经黑透了。买的菜全部都丢了,屋里黑得像个大窟窿,没有半点热气。顾晚迟摸索着去点灯,打了几回火石,才擦出火来。他默然片刻,烛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孑然一身,异常凄凉。回头就见小狸跪在地上,垂着头默默流眼泪。 顾晚迟没瞧他,抬腿出去了。过了很久才折回身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仙君,你打死我吧,都是我的错。你明明都说了不可以偷东西,可我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我是只坏狐狸。” 顾晚迟叹气:“我倒是很想打你来着,可今个是你的生辰啊。” 小狸抽泣声一顿,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满脸惊讶道:“我的生辰?今天?仙君怎么知道?” 顾晚迟点头,伸手拉他起来,然后把人按坐在凳子上。这才塞了一副筷子到他手里。 “我是你爹,你是我儿子,我当然知道。吃罢,应该不太好吃,可我已经尽力了。” 一碗清汤寡水的面,小狸吃得干干净净。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面,眼泪珠子全掉到碗里了。 吃完了,他举着三根手指在顾晚迟面前对天发誓,“仙君,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偷别人东西了。我要是再偷就让我不得好死!” “别!”顾晚迟出声拦他,叹气:“不能这么乱发誓的。”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如今拥有的太少,每一样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一个也不能放手,一个也不能失去。 谁还想去管外头的人是死是谁,连他自己都快活不成了。 小狸咬牙道:“我再也不要吃鸡了,再也不要!” 秘术基本跟禁术差不多,都是仙门不容许弟子们修炼的。生老病死都是人生百态,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可顾晚迟是很执拗的,他一辈子都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先是被师傅捏在手心里磋磨,后是被师兄百般差遣。 都是自己曾经最爱的人,可到了最后,全部都是伤他最狠的。 顾晚迟连续放了三十六天的心头血,饲养出的“小余胤”已经开始有人的四肢了。他欣喜若狂,捧着手里的小萝卜像个宝贝似的,夜里都要抱着睡。 第三十九天,小萝卜的手掌和脚掌开始变得越发细致。 第五十九天,开始有了人的面孔,五官虽然还很模糊,可顾晚迟相信,只要他肯继续用心头血饲养着,一定可以得到一个跟余胤一模一样的小余胤。 小狸近些时日特别乖巧,哪里也不去。乖乖地在茅草屋陪着顾晚迟,亲眼看着他为了余胤剜胸放血。这种方法最是伤人根本,更何况顾晚迟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如此一来,几乎半个仙身都没了。 可顾晚迟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只要余胤回来。哪怕他心里明白,即使他将身上的血都放光了,余胤也不可能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余胤的身体被逆灵锁穿透冰封百年,妖丹也没了,如今连元神都是残破的。神都救不了他。 小狸不忍看顾晚迟如此,可又毫无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小萝卜就是我呀! 这只狐狸不要了,谁要谁牵走 嗯,下章师兄又要出场了(●—●) 第72章 师兄谁要谁带走 第七十天,顾晚迟终于撑不住倒了下来,他病得很厉害,瘦得都脱了相,半佝偻着腰,几乎能看见脊梁上一根根的骨头。他猛然咳嗽两声,像是风中残烛似的,半靠在榻上,怀里抱着一个花盆,里面种着他最爱的人。 他伸手一遍遍的抚摸着余胤逐渐长成的身体,像一个年迈的老园丁,欣喜若狂。 再后来,顾晚迟终于快要不行了,他手抖得厉害,胸膛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一刀划下去,基本流不出什么血了。 小狸哭着扑在顾晚迟怀里,求他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要死。 顾晚迟唇色寡淡,已经过得很狼狈了,勉强将小狸抱在自己的膝上,一遍遍的摸着他的脑袋。宽慰他道:“没事的,我不会死的,你不要怕。” “仙君,你不要再骗我了,神仙也是会死的。我想要大萝卜活过来,可我也不想你死啊,仙君!”小狸死死抱住顾晚迟的胳膊,放声大哭,“仙君!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妖丹,你剖我的!没有的话,就剜我的心!我可以的!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你拿我的心去救大萝卜!” 顾晚迟苦笑:“傻子,仙没了金丹会死,妖没了妖丹也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小狸“嗷呜”一声哭得更大声了,“我是个没用的废狐狸,我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啊,为什么啊,明明仙君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仙君!” 没有人可以告诉小狐狸,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像从没有人告诉顾晚迟一样,为什么世间这么多人,偏偏他是那个神选之子。 为什么世间上有这么多妖精,偏偏余胤就是那条受天罚的蛟龙。 如果,当初顾晚迟并不善良,他不会去救奄奄一息的余胤。 如果,余胤再绝情一点,他就不会去爱顾晚迟。 如果,一千年前阿迟就死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没有如果。 绝望,痛苦,悲伤,难过,凄凉以及愤懑,如今通通化作刻骨的思念。他每想余胤多一次,心就疼一次。每想一分,心就疼一分。像是蚀骨的毒.药,无时无刻不在发作。 只想要余胤……回来。 要他回来。只要他回来。 小狸是很傻的,他只知道人生病了要吃药,可不知道仙君生病了要怎么办。他不敢去偷东西,又没有银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去药材铺子求药。 可整个纵淮镇的人,都知道小狸是个扒手,人们见到他,只会骂他打他赶他走。根本没有人会停下来问他想要什么。 药到底是怎么求来的,只有小狸自己心里最清楚。 天色黑透了,小狸才从外头踉踉跄跄的回来,离得老远就看见顾晚迟坐在风口,屋里点了灯,木材烧得劈哩叭啦的,茶壶里正烧着水。 他赶紧躲到栅栏后头,胡乱抹了两把脸,将唇角的血迹擦一擦,这才佯装很轻松的进了院门。 “仙君,你看!我已经是只成熟的狐狸了,我特别厉害!”小狸将一包药举了起来,笑着说,“我听说在凡间要是没有银子,可以去要饭。我今天要到了五文钱,给你买了药!只要仙君吃了药,什么病都好了!” 顾晚迟不语,见小狸浑身脏兮兮的,才给他补过的衣裳也破了个大洞。这个孩子一点都没继承软软的爱干净,天天就跟在泥坑里打过滚似的。 “你最厉害了。”顾晚迟起身走至小狸跟前,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谢谢你啊,不过,以后别再出去了,外头不安全。你如果再被仙门的人抓住了,如今的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去救你。” 小狸鼻尖一酸,险些就落下泪来。他昂着脸蹭了蹭顾晚迟的手心,“好,我都听仙君的,不出去就不出去。” 第七十一天,顾晚迟太虚弱了,几乎没有再多的心头血可以放。胸膛处的伤口一次次的结痂,再一次次的被划破,鲜红的血每夜都将衣衫染透。他每晚都疼得辗转反侧,抱着装有余胤元神碎片的瓶子喊疼。 可是余胤听不见的,他不在了。 还差最后十天,,顾晚迟就能帮余胤的身体做出来了,他有余胤的妖丹,还有他的元神碎片,只要好好将养着,也许余胤有一天可以真正的回来。 小狸早上出去就没有回来,顾晚迟替他洗衣服时,发现他衣服上全是血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弄的。 顾晚迟坐在门槛处,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小狸还是没有回来。他心里忧心这孩子又出门干缺德事了,正要起身去寻。 余光忽然瞥见栅栏边上有半寸白色衣角飘过,顾晚迟揉了揉坐麻的腿,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叹道:“师兄,来都来了,不进来坐一坐?” 没人应声,白色衣角的主人很快就露出了全貌,正是云中的韶华仙君覃见。 “凌光,师兄很担心你,想来看看你。” 顾晚迟示意覃见进屋里坐,抬出家里唯一一条长凳,想了想,又给覃见倒了一杯热水。 “凌光,你从前很讨厌喝白水的。” 覃见攥着茶杯,杯子是用黄泥做的,很是粗陋,杯里也没有茶叶。他忽然想起顾晚迟从来不喜欢喝白水,如今真的是随遇而安,百无禁忌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也不例外。” 覃见叹了口气,思绪似乎飘到了很久之前。面容渐渐带了两分笑容,缓缓道:“你年少时性格很是跳脱,尤其讨厌云中那一套繁复严苛的规矩。那时师傅对你总是很严格,动辄就要拿门规压你,连我也未能幸免。往往都是你前脚才气了师傅,后脚师傅就来骂我泄气。” 顾晚迟轻轻一笑,烛光将他的面庞照得极其温和,“是啊,我年少时多不懂事,总是喜欢阳奉阴违和师傅师兄们对着干。当然,我也因此受了不少磋磨,可都是以前了。” 提起从前的生活场景,二人都难免有些怀念,气氛并没有那么糟糕。 覃见道:“你还记得吧,有一回你同一位仙门名士的儿子打架,结果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那少年就回去告状,领着家族的人过来兴师问罪。你吓得狠,赶忙跑来找我,百般痴缠,求我替你担了这错处。” 这事顾晚迟还记得,那次有好几个老者都瞧见了。他实在抵赖不了。 少年覃见就同师傅道:“定然是他们老眼昏花,人就是我打的,凌光当时在殿里读书,不曾出来过。” 结果没曾想,少年顾晚迟打人的时候,他们的师傅刚刚路过,瞧得一清二楚。当场就怒气冲冲的训斥覃见,“你的意思是,为师也老眼昏花了?” 少年覃见便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是的罢。” 后来,覃见就被师傅狠狠责罚了一顿,勒令他去后山的青石台阶上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起来。 顾晚迟那时便想,覃见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如果自己是他师傅,也要打他。 他们两个人也不全然都是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从前关系很好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顾晚迟喉头有些艰涩,勉强开口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 覃见摇了摇头,无奈叹气,“我对你好的时候,你总是记不住的。你记着的,全都是我对你不好的时候。” 顾晚迟辩解道:“怎会?我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我知道师兄在我身上费了很多心血,也知道师兄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可是……” 他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强迫自己转过脸去,“可是余胤为了我,受了这么多伤,吃了那么多苦。我们早就成亲了,我是他的,今生今世只能是他的。” 覃见似乎生气了,声音里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痛苦,他问:“可是凌光,那我呢?一直以来,你把师兄放在什么位置?凌光,你记性真的有那么差么?你不记得你年少时候怎么跟师兄说的?” 年少时的顾晚迟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要拼命对谁好。他们的师傅对他总是很凶,同覃见的温柔截然不同。也许就是贪图这么一点温柔和关照,顾晚迟尤其喜欢跟覃见亲近。 晚上要一起睡,被子要一起盖,衣服也要穿师兄的,连头发都是覃见亲手给他束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连覃见也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师兄了。好像是从师傅仙逝的时候罢,少年覃见昼息之间荣登上仙,门内总是有处理不完的事。甚少再有空闲时间陪顾晚迟了。每每只会叮嘱他好好修炼,好好修行。 许久,顾晚迟才道:“师兄,你就当我曾经说过的话是放屁罢。我这一辈子,辜负的人太多了,眼下只想补偿余胤。我的心很小,装一个就足够勉强了。” 覃见苦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他辛辛苦苦教导了这么多年的师弟,随随便便就被余胤给骗走了。他很不甘心,他是仙门之首,可以优柔寡断,但不能徇私偏袒。他已经偏袒了顾晚迟一次又一次,仙门百家已经有很多议论和指摘了。 他不是输给了余胤,而是输给了时间和顾晚迟。 第73章 装啥鸭 “凌光,你真的不跟师兄回去么?”覃见语气微微有些急迫,“只要你跟师兄回云中去,师兄保证对你以前做过的任何事既往不咎,绝对不会责罚你。你要什么,师兄都可以尽量满足你。至于仙门百家,你稍微容忍一二,师兄这次一定会护着你。哪怕是装,也请你装出一副和平共处的样子,行不行?” 顾晚迟摇头,眼里渐渐涌上痛色,语气也冲了很多,“我要是说,连装我都不想装呢?师兄,我要的自由,你给得起么?如果当初在岳阳城,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这么跟我说,我一定会跟你回去。可是……晚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把什么都想起来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覃见沉声道:“可是你现在过得并不好,余胤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更加保护不了你!” “我挺好的。”顾晚迟道,想了想又紧接着补了一句,“我还没有死,让你失望了。” 覃见猛一提气,险些一把将茶杯捏成粉末。他似乎很不习惯顾晚迟跟他说话还夹枪带棒的。可是很快,他又释然了,缓了口气,勉强道:“凌光,师兄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生师傅的气,你觉得是师傅当了棒打鸳鸯的大棒,挡了你跟妖君的情路,害得你们两个人误会重重。你觉得是仙门负你,害你跟妖君错过了这么多年。你更加恨我这个师兄,因为你觉得师兄一直把你当垫脚石。” “你知道就好。”顾晚迟不冷不热的呛了一句,很是意外自己现在居然能够如此心平气和的同覃见说话。 覃见眉头一皱,沉声道:“可是凌光,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不是师傅,还会是别人。你是神选之子,注定就是不能跟妖君在一起。否则上苍震怒,死的又何止是余胤一个?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千年来,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全部都是因为你们两个人!如果你们再继续纠缠不清,届时天下大乱,哀鸿遍野。你要怎么扛,你扛得起么?” 顾晚迟抿唇咬牙,一字一顿道:“所以,我跟余胤都是活该,是不是?是不是?旁人通通都是无辜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是罪有应得,是不是?” “凌光,即使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二百年前那种情况下,谁能够保证余胤不会丧心病狂,血洗三界?当时已经闹得满城腥风血雨了,死了那么多的人,没有办法再护着他。余胤若是不死,师兄就保不住你啊!” 顾晚迟霍然站起身来,两手按在桌面,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连面容都微微狰狞,“那还不是仙门负我!是仙门负我!我不需要你护着我,从今往后,我是生是死,同你韶华仙君没有半点关系。就是现在,我踏出房门被人万箭穿心,挫骨扬灰,我就是被天雷活活劈死,也跟你没有关系!” “你!” 覃见站起身来,满脸怒容道:“你就这么喜欢余胤?喜欢到连自尊都不要了?顾凌光,你自己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这就是天谴!只要你跟余胤在一起,三界的战火就永远不会停止!” “对,我就是喜欢余胤,我爱他,我很爱很爱他!我想跟他一辈子灵修,非他不要,今生必须在一起!往后生生世世我都要跟他在一起!怎么样,韶华仙君现如今连这种事情也要管!” 覃见怒火攻心,几乎想要一掌把顾晚迟打死,可他抬起的手怎么都打不下去。忽然,他余光瞥见了窗台上的花盆,瞳孔猛然一缩,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顾晚迟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连唇色都白了。他方才忘记把小余胤藏起来了。他哆嗦着唇,眼眶一下子就红透了,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求道:“不要,师兄,我求求你,不要,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求求你……” 覃见越发怒不可遏,手里攥紧了花盆,高高地举了起来,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求我?” “是,我求你。” 顾晚迟一撩衣袍,重重地跪在地上,两手攥紧了衣角,哽咽着说,“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这个了。” 覃见似乎对顾晚迟失望极了,他上前一步,将人拽了起来,一扯衣裳,露出伤痕累累的一片胸膛。每一条刀痕都深可见骨。 “凌光,你真的是太傻了,值得么?” “值得,只要是他,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顾晚迟抱着失而复得的小余胤,回道。 覃见单手抚额,似乎没有再多的话可说。现在无论说什么,顾晚迟都听不进去的。他和余胤两个人的感情已经深到了如此地步,可以互相为了对方去死,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插足了。 “好吧,好吧,就这样吧,凌光。我真的不想再管你了,随便你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覃见默默从衣袖中掏出一瓶丹药塞进了顾晚迟手里,“不是什么封印你记忆的药,这是治伤的,记得一定要吃。否则还没等余胤回来,你就已经身死道消了。” 顾晚迟:“多谢韶华君。” 不是师兄,不是覃见,只是韶华君。 覃见转过脸去,眼眶微微发热,许久才问:“凌光,你知道的罢,绛涟血洗了瀛洲,还大肆侵略仙门。近日在妖界尤其猖狂,多少个门派全数罹难。我不可能再饶了他的。只不过……” 他转脸望着顾晚迟,一字一顿道:“小狸就是绛涟的儿子,对么?” 顾晚迟猛一抬脸,唇张了张,哑着声问:“为什么这么说,他只是个很普通的孩子。” 覃见摇头,两眼定定地望着顾晚迟,语气肯定道:“不,他一定就是绛涟的儿子,否则当年以你的性子,定然不会再回云中,也决计不会跪下来求我。” 顾晚迟心里一凉,还未说出什么,却听门口传来一声踏碎枯叶的声音。他迅速转脸,就见小狸站在门口,转身就跑了。 “覃见,你真不应该这个时候跟我提这事。” 覃见默然,许久才召出仙剑,御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就是沙雕协会主席 一生致力于服务广大小糯米团子 我们协会的宗旨就是,一切为了小阔爱们服务 有啥要求随便提,除了我的身体以及钱袋,啥都能满足(●—●) 第74章 干啥鸭 顾晚迟找了许久,才在一处小胡同里将小狸找到。 小狸整个人缩在墙角,将头埋在膝上,肩膀不住的颤抖着,似乎是在哭。他现如今连哭都不敢太大声了,哪有从前半分顽皮模样。 “小狸?” 顾晚迟走至他身侧,半蹲下来。 “仙君,我……我真的是狐君绛涟的儿子吗?我真的是吗?仙君?”小狸抽噎着问。 “小狸,你不是说想一直跟着我么?” 小狸摇头,大哭道:“仙君,你还要瞒着我多久?韶华仙君都这么说了,那我肯定就是狐君的儿子!” “小狸……”顾晚迟不知该怎么告诉他才好。 “仙君,我……我听说,我听说狐君现在就被仙门的人围堵在云梦泽,很快就要伏诛了,我……我想去看一看,再不看的话,我怕……我怕再也见不到我爹了。” 顾晚迟叹气,该来的一个都跑不掉。无可奈何,只得带着小狸前往。 躲在妖界二百多年的狐君绛涟,刚一出世就血洗了瀛洲,闹得仙门腥风血雨,到处都是尸体横陈。云梦泽早就被人血洗一空,连半边天都红透了。微风一吹,血腥味几乎浓得令人作呕。 顾晚迟将那颗小萝卜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领着小狸千里迢迢来到了云梦泽。眼前的场景几乎同二百年前的伏妖谷一模一样。到处都是尸首和鲜血,战火几乎将云梦泽夷为平地。 仙门中人向来主张着以和为贵,自诩仙门名士。可背地里却喜欢围攻敌人,这次也毫不例外。绛涟连续血洗了几个仙门世家之后,终于被仙门大军逼入了绝境。 场中央,绛涟浑身浴血,身边停着的美狐香车早就四分五裂。妖兵几乎全军覆没,他一个人,艰难地抵抗着周围所有仙门仙首的攻击,几乎快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爹!” 小狸大哭着要冲过去,被顾晚迟死死拽着,“仙君,他们要杀我爹,他们要杀我爹啊!仙君!你快去救救他,救救他呀!” “小狸……” “仙君!”小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昂着脸哭,“我已经没有娘了,我不能再没有爹了!仙君,你这么厉害,你肯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仙君,求求你,救救我爹,求求你了!” 绛涟杀戮太重,早就该死了。可在小狸心里,哪里懂世间上的恩恩怨怨,他只知道仙门的人要杀了他爹,而顾晚迟是唯一可以救他爹的人。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凌光仙君是无所不能的,有时候就连顾晚迟自己也这么觉得。可事实证明,他们所有人都想太多了。顾晚迟沉默片刻,抬腿大步走上前去。 “凌光仙君!是凌光仙君!” 一个仙门弟子尖叫道。 “快看!云中的凌光仙君来了!这下好了,狐君肯定跑不掉了!”另一个仙门弟子喊道。 “不对吧?凌光仙君不是早就背叛了仙门?你们激动个什么!他是来帮妖界的!” 覃见闻声,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却见身边的一个穿着瀛洲服饰的少年上前一步,怒指顾晚迟,“顾凌光,你来做什么!还嫌现在的仙门不够乱!顾凌光,我告诉你,害死我爹的凶手也有你一个!我瀛洲满门被灭,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待我诛杀了绛涟,必要向你讨个公道!” 这少年乃是瀛洲少主,司徒明日独子,在仙门名声不小,以脾气暴躁著称,名唤司徒烨。眼下瀛洲昼息之间遭人血洗,司徒明日当场就被诛杀,若不是云中庇佑,司徒烨也必死无疑。哪里还能带着残兵败将在这里跳脚。 眼下却是敢当着云中这么多人的面,剑指顾晚迟。仙门各派最讲究面子,即使顾凌光已经不算是云中的人了。 “大胆!不得对小师叔无礼!”温长羽第一个站了出来,怒道:“司徒烨,请你收回方才的话!司徒掌门之死乃是狐君绛涟所为,同我小师叔有甚关系!不准你信口雌黄,污蔑我小师叔!” 司徒烨道:“怎么没有关系!我早就知道,顾凌光一直跟我爹不合,当初在岳阳城,若不是顾凌光踢断我爹的腿,我爹怎会中了绛涟的奸计,又如何会惨死!我瀛洲上上下下,死了五千多人!整座仙岛几乎被夷为平地!” “那也是司徒掌门咎由自取!”温长羽脾气也上来了,说话也不那么客气,“现在谁还不知,二百年前司徒掌门残忍杀害狐君的发妻,就连才出生的孩子也不放过,这才惹得了灭门之灾!” “你住口!”司徒烨暴怒,一剑刺了过来,可却被覃见轻飘飘的一挥衣袖,直接将剑打开。 “韶华仙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瀛洲世代为仙门开创出力,为了天下苍生做了这么多贡献!现在我瀛洲昼息之间被毁,难道你们云中半点责任都没有吗?” 覃见冷冷道:“事到如今,你不去杀了绛涟,却来向云中兴师问罪。若不是有云中庇护,你觉得你还有命站在这里同本座说话?” “好!我现在就杀了绛涟为我爹报仇!”司徒烨冷脸望着周围的人,“都给我退开!谁都不许上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绛涟早在看见小狸的第一眼,整个人就愣在了当场。他唇角哆嗦着,缓了好久才疑惑出声,“软软?” 小狸站在顾晚迟身侧,呆愣愣地看着绛涟,又抬眼去看顾晚迟,见到他点头,使劲抿紧了唇角。他生怕给顾晚迟惹事,即使是看见了亲爹也不敢上去相认。 “拿命来!” 司徒烨欺身上前,手里攥着仙剑直直往绛涟胸口穿去。周围全是仙门的人,即使他打不过,就是围攻都能把绛涟挫骨扬灰。 绛涟身受重伤,行动也变得迟缓。好不容易才躲开一击,另外一剑立马就砍了过来,一剑刺穿他的肺部。 “爹!” 小狸放声大哭,再也顾不得旁的,挣开顾晚迟就奔了过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挡在了绛涟身前。 “不要啊,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杀我爹!不要杀他,求求你们了!” “孩子,你叫我什么?”绛涟艰难万状的呕出一口鲜血,上前抓着小狸的肩膀,厉声问:“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 “爹!”小狸哭着抱紧绛涟,“爹,是我啊,我就是你那个没有用的儿子啊!是凌光仙君救的我,爹!” 绛涟眼里突然闪现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不敢置信的抬起手来,似乎想要去摸小狸的脸。太像了,太像了,简直和软软生得一模一样。可他不能,他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他可以死。但是孩子绝对不可以死! “还说顾凌光没有勾结妖界,狐君的儿子都在他手上!”司徒烨咬牙切齿,对着左右的仙门中人,一字一顿道:“诸位请好好看一看,云中的凌光仙君早就不是当年的凌光仙君了!他是仙门祸首,是一切悲剧的起源!如果不是他,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三界怎么会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你住口!不许你侮辱我小师叔!”温长羽提剑怒指,身后的一众云中弟子立马响应,纷纷站了出来。 “好啊,云中仗着自己是仙门之首,现如今连句实话都不让人说了!”司徒烨大声道,“不让我说,那我偏要说!在场的诸位,你们可听好了,就是你们眼前的这位凌光仙君,他二百年前同妖君余胤有奸.情,害得人间血流漂杵,尸骨成山!可云中为了袒护他,硬生生的将所有消息封锁了!” 他抬手指着顾晚迟,冷冷道:“是他,就是他,他才是一切灾难的起源!他二百年前就强行带走了妖君,谁知道妖君哪天会不会再重新血洗仙门!诸位,瀛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场上仙门百家议论纷纷,大多数人只是听见了风声,具体如何并不知晓。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详情。方丈掌门便道:“我觉得贤侄说的有道理,顾凌光一心一意为妖界说话,早就叛出了仙门!” “就是!二百年前我们家族的先人参加过岳阳城围剿,死伤无数!可云中仗着自己是仙门之首,硬是不准任何人往外泄露消息!我们家族世代忠义,原是不肯,没想到云中居然仗着自己是仙门之首,强行用武力镇压!”一个小家族的家主出面道,情绪激动得吐沫星子乱飞。 “我们家族也是!我们祖上先人惨死岳阳城,云中连尸骨都不准我们收敛回来!云中就是仗势欺人!明明是顾凌光罪大恶极,可就是一味偏袒!” 一语惊起千层浪,但凡是与顾晚迟有过节的仙门中人纷纷站了出来,罗列他从前干过的大逆不道之事。说到最后,顾晚迟居然成了最罪不可赦的那一个。 “都住口!”覃见厉声斥道:“怎么,本座还在这里站着,你们就想对云中的仙君喊打喊杀!” 方丈掌门道:“韶华仙君此言差矣,当初是你自己说将顾凌光逐出师门,生死不论的,堂堂仙门之首,焉能出尔反尔!” 覃见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攥紧拳头抿唇不言。他好不容易,费尽心机才隐藏住的事,如今居然大白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会谴责他为了一己之私,袒护仙门祸首。千古骂名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末点掉得好快,咋个搞得? 你们是不是在外头有猫了? 会喵喵叫嘛? 有我毛软嘛? 有我眼睛大嘛? 你们的小鱼干也要给别人吃嘛? 第75章 真不要脸鸭 温长羽生怕覃见就此不管顾晚迟的死活,连忙去拉自家父亲的手臂,哀求道:“父亲!你倒是说句话啊!若是没有小师叔,就没有如今的我,小师叔对我们蓬莱有大恩啊!父亲!” 温蘅脸色难看,耐不住自家儿子的苦求,也顾不得中立不中立了,出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凌光仙君当年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可事后云中也给了交代。韶华君不是引了天雷,责打了凌光仙君九九八十一记,惩处得不可畏不重。事到如今又翻这旧账做什么!人生在世,谁还没点行差踏错,凌光仙君也并非是十恶不赦之人。” 是啊,要知道仙门中有很多人连一记雷鞭都受不住,更何况顾晚迟生生接了八十一下,若不是有高深的修为在,早就身死道消了。 司徒烨立马反驳道:“到底打没打,谁又没亲眼看见!云中做事向来公平公正,可唯独在顾凌光身上屡次破例,关起门来干的事,谁知道真假!你们有谁亲眼瞧见了,有谁?”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当时殿里只有韶华仙君和凌光仙君两个人,到底打没打,谁也说不清楚。 温长羽道:“你什么意思?我师傅为人最是公正,从没有做过半点危害仙门的事!你凭什么这么说!还是说你们瀛洲就是喜欢空穴来风,信口开河!” “你找死!”司徒烨暴怒,“我要不是看在你是蓬莱少主的份上,我今日必教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来啊!”温长羽拔剑上前一步,“我也很想知道瀛洲的剑法到底有多厉害!” 温长羽这么一拔剑,身后立马黑压压的一群人拔剑,除了云中的弟子之外,还有很多都是蓬莱的弟子。 谁人不知温长羽是云中首座大弟子兼蓬莱少主,司徒烨居然这都敢惹,胆子着实不小。 纪枫站在温长羽身后,对着身后弟子们大声喊道:“各位师兄师弟们,司徒烨公然辱没我们云中的小师叔和大师兄,不能饶了他!” 司徒烨一听,立马也大声喊道:“瀛洲的弟子们听令,祭出兵器!” 两方立马形成对立的局面,覃见眉头一皱,一挥衣袖将两边的弟子们推开,怒斥道:“外敌来犯,不先想着如何守卫疆土,居然还要内斗!仙门都教你们什么了!” 他又转过脸来,“长羽,你退下!” “师傅!” “退下!” 温长羽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反手将剑收回了剑鞘。 温蘅将自家儿子往身后一拉,这才道:“虽说没人真正亲眼瞧见,可我蓬莱上下信得过韶华仙君的品行。他说痛责了凌光仙君,就一定一鞭不落的打完了。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 司徒烨道:“没人亲眼瞧见,那就不算!我瀛洲死了这么多人,凭什么顾凌光能好生的站在这里!云中真要是公正的话,那就传唤仙门百家一起围观,当场再引天雷打上一遍!” 这话不可谓不恶毒,谁都知道天雷的厉害,虽说引来的天雷不至于像渡劫时的天雷那般毁天灭地。可打在人身上,修为稍微低一点的,当场就会被打得魂飞魄散。何况还是九九八十一记,这可不就是要了顾晚迟半条命。 纪枫忍不住啐道:“真不要脸!” 很多人也这么想,司徒烨真不要脸。 “又是这一套老把戏,当初余胤就是这么死在你们手里的罢?”绛涟冷冷笑道,“什么狗屁仙门,什么名门正派,通通都是一群小人!” 他遥遥望着顾晚迟,一字一顿道:“看看啊,你倒是看啊,你一心一意维护的仙门都是怎么对你的。喊打喊杀啊,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了,我都可怜你。” 顾晚迟摇头,“绛涟,废话不多说,我只问你一句,当初在岳阳城是不是你引我去的?” 绛涟哈哈大笑,“是,都是我做的。我就是要让你身败名裂,我就是要看看仙门到底会怎么对你。凭什么我们都在痛苦的煎熬着,你顾凌光就能说忘就忘!凭什么!” 顾晚迟道:“那恭喜你了,我现在已经身败名裂了。” “不够,还远远不够!软软死了,余胤也死了,我足足在妖界等了二百多年,就是要一举血洗了整个仙门!可我失策了,虽败尤荣!”绛涟抱着小狸,手不住地颤抖。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顾凌光,你可真厉害啊,把余胤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为了你癫狂疯魔,你真厉害!” 顾晚迟苦笑,望着群情激愤的人群,感到满心的挫败和绝望,他摇头,只道:“绛涟,软软的事情,我一直没有亲口对你说句抱歉。可是今日,我护不了你。” 绛涟笑道:“你护我?算了罢你。”他手指着场上每一个人的面孔,语气嘲弄,“顾凌光,我杀戮太重,满手沾血,死就死了。我无所谓。可我真的可怜你,你好好看看,这里人当中有几个人是站在你那边的。你信不信,只要今天我一死,下一个必然是你!” “大胆妖孽,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司徒烨冷冷道:“凌光仙君再不济也是我们仙门中人,该如何对待他,也是我们仙门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司徒贤侄儿说得对,仙门本来就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凌光仙君就是再离经叛道也是我们仙门的事,轮不到你在这里多嘴!”方丈掌门迅速同司徒烨互换了个眼色,二人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且不说覃见会不会再次选择袒护顾晚迟,就以现在的情形来说,打一个总比打两个容易。待绛涟一死妖界群龙无首,哪怕顾晚迟真的背叛仙门,也不足为惧。 覃见道:“绛涟,你罪大恶极血洗瀛洲,祸害仙门,已经犯下了大杀戮。今日仙门围剿,你已然身受重伤,莫要再做无畏地挣扎,你自裁罢。” 顿了顿,他又望了一眼小狸,补充道:“只要你死,仙门保证不会再找妖界的麻烦。” 绛涟并不去看覃见,只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孩子,他半跪在地,两手缓缓抚摸着小狸的脸,怎么摸都摸不够。小狸生得很漂亮,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丑。想来顾晚迟应该待他很好。 “爹,你不要死好不好?”小狸哽咽道:“世间的人对我都很坏,除了仙君之外,再没有人爱我了。爹,你不要死啊。” “傻孩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能待你好才怪。”绛涟亲了亲小狸的额头,温声安抚他,“你听话,不要哭,好好活着。阿爹不会死的,只是该去找你阿娘了。不用替我们报仇,该报得仇,我报过了。” 小狸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两手急忙去抱绛涟的胳膊,却被他轻轻一挥衣袖推开,径直推入了顾晚迟怀里。 “顾凌光,看在软软和余胤的份上,我死后,好好照顾我儿子,否则我纵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爹!” 众人只见绛涟伸手一把捞起地上的长剑,当场割颈自刎,鲜血飞溅。 小狸瞪圆了眼睛,要不是被顾晚迟拉着,肯定要冲过去。他眼睁睁地看着绛涟自刎而死,可却什么都做不了。张着嘴巴好半天,才“哇”得一声大哭。 “爹!爹!爹!” “小狸,对不起。” 顾晚迟伸手覆在小狸的眼睛上,不让他继续看下去。 结束了,妖界群龙无首,再没人能危害得了仙门了。 顾晚迟好不容易才将小狸带回茅草屋。小狸说什么都不肯再理他了,成天缩在榻上动也不动,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了。 覃见果然说话算话,说不找妖界的事,就绝对不会再找妖界的麻烦。立马退兵十里,在云梦泽压了一百二十座镇魂石兽镇压亡魂,这才回了云中去。 如今天下太平,三界安定,可小狸却失去了父亲。 小狸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喜欢一个人缩在小角落里,半天都不出一声。有时候顾晚迟唤他也不应,呆愣愣的不哭也不笑。 余胤的肉身终于快做出来了,顾晚迟为了加快速度,早也放血,晚也放血,就等着余胤回来。他们三个也算是一家三口了。顾晚迟会把欠软软的全部都补给小狸。他当阿娘,余胤当阿爹,总能给小狸一个完整的家。 却不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即使小狸肯放下杀父之仇,可是旁人却是不肯放下的。 司徒烨暗地里连同方丈一门,带领了三千修炼有素的仙门弟子前来围剿。将小茅草屋包围得水泄不通。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当时顾晚迟恰好去市集上买菜。昨晚小狸说很想吃肉,他估摸着还有点闲钱就出门了。 返程中,离得老远就瞧见前面火光冲天。大火几乎烧红了半边天,风助火势,一把火将茅草屋烧得干干净净。就连门口种的枫树也一并被毁掉。 顾晚迟手一松,篮子里的菜翻了一地。 第76章 大杀四方 乌泱泱的人群,司徒烨站在最前面,一手掐住小狸的脖颈,将他提在了半空中。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都被火光映衬的异常红艳。 “顾凌光,你踢断我父亲的腿,这事该怎么算!” 顾晚迟攥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道:“你想怎么算便怎么算,把孩子先放下。” “放下?我凭什么放下!”司徒烨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绛涟带人血洗了我瀛洲!几乎倾覆了我瀛洲满门!我父亲当夜就死在了绛涟的手上!挫骨扬灰啊,挫骨扬灰!就连元神都被撕成了碎片!这些都是因为你!” 司徒烨手上更加用力,小狸的脸色憋得通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因为你和妖君有私情,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都是你一个人的错!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所有人都觉得顾晚迟该死,就连他自己也时常觉得是挺该死的。可从来都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活得像个行尸走肉,连自己的人生都掌控不了。 “顾凌光,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他死!” 司徒烨当着顾晚迟的面,一把抽过旁边人的配剑,当胸插了小狸一剑,将他插得透心凉。 “不要!” 顾晚迟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可早已经失了半副仙身,空无法力的一双手,什么都做不了。 “小狸,小狸!” 顾晚迟接住小狸的身体,死死抱住,双手不住的颤抖着,试图用手将他身上的伤口捂住,可却无济于事。 “仙君,”小狸气息奄奄,已经快不行了,勉强把一直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我答应你要在家看着小萝卜的,可是我好没有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抢回了半条萝卜腿,你看看还能用吗?” 原本,余胤的肉身已经快要成型了,眼下只剩下半截腿,九九八十一天,顾晚迟呕心沥血,甚至是放弃了自尊跪下来求覃见,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小余胤”,说毁就被毁了。 “仙君,你不要哭,我也不会死的,我只是去找我爹娘了。”小狸嘴里开始冒血,说话也断断续续,“你不要再相信仙门的人了,他们会杀了你的,仙君……” 顾晚迟如鲠在喉,眼眶红得可怕,好半晌儿才问他:“为什么呢?你不是说过的,要永远跟我在一起么?” “我……我一直想喊仙君一声爹,可是我觉得,我要是喊了,会给仙君惹麻烦的。”小狸眯着眼睛,痴痴笑着道:“这样可真是太好了,我对仙君再也没有要求了。人间真好,可我再也不要来了……” 他抬起来的手重重地落在地上,声音戛然而止,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响起了。 什么都没有了,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顾晚迟高高在上,又低贱如尘。不管是家乡,族人,爱人还是孩子,全部都没有了。 “顾凌光,受死罢!” 司徒烨提剑逼近,可剑尖还没碰到顾晚迟的衣角,就被一道光壁弹飞出去,整个人倒飞出去,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众人只见顾晚迟周身凝结着一层红光,整个人缓缓站起身来,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变长,几乎垂到了脚踝。伴随着光芒的蔓延,眉间闪现出一道鲜红的印记,像是染了鲜血一般可怖,显得整个人鬼气森森,如同疯魔。 “是堕仙印!顾凌光堕仙了!大家快跑!” 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在场的所有人惊慌失措,纷纷丢下武器四下逃窜。 “不许跑!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司徒烨大声怒吼,可是根本就没有人听他的。 顾晚迟面无表情,两手迅速结了个神印,自其中刮出一大阵罡风,猛然席卷而来,跑得慢些的仙门弟子,当场就被刮至半空,再重重地摔了下来,当场摔成肉泥。而那些四下逃窜的弟子也未能幸免,罡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直接将人活生生的绞死,血沫飞溅一地,连骨头都碎成了渣子。 “顾凌光!你敢!你今日若是敢杀了我,明日仙门的人就会将你挫骨扬灰!” 司徒烨疯狂地大叫着,胡乱拽着身边的人推了出去,立即就被顾晚迟当场打死。他无论怎么逃窜都逃不出去,眼看着带来的仙门弟子全军覆没。 忽然,胸口一凉,司徒烨逃窜的速度一顿,脚下再也动不了了。他缓缓垂下头去,只见胸口处横着一柄长剑,正是方才自己用来杀小狐狸的那柄。直接穿胸而过,一剑碎心。 顾晚迟并不收手,将司徒烨的元神生生从其体内抽离,隔空一抓,直接捏成了碎片。 至此以后,瀛洲一门满门灭绝。 而顾晚迟终于堕仙,从今往后万劫不复。 “你们听说了没?云中的凌光仙君堕仙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突然就堕仙了!” “就在昨夜,听说残杀了三千多人,瀛洲太惨了,才被人血洗过,现在连最后一位继承人也死了。据说连肉体都被碾成了齑粉,惨啊!啧啧。” “不会吧?那云中说了什么没有?” “据说云中的掌门震怒,下令仙门抓拿顾凌光回仙门,生死不论!” …… 外界闹得沸反盈天,人人都道顾凌光自甘堕落,宁弃仙身也要堕魔道。仙门众人对其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永绝后患。 而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顾晚迟却一反常态,极其低调。他守了小狸的尸体三天三夜,搜肠刮肚想尽一切办法,可都无济于事。小狸的修为太低,又没有任何求生的念头。 就像是小狸自己说的,人间真好,他再也不会来了。 顾晚迟没有办法,只能将其元神封印在身体里,又用心头血养着他的身体,藏在了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这才往西行去。 听说冥界有一条大河,名叫忘川,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河水终年被鲜血和黄沙染透,其中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尤其恐怖。 救活余胤的最后希望全部都在这里了。 顾晚迟最终还是舍了仙身,弃了仙道,赤脚踏遍忘川的每一个角落,攥着琉璃瓶子,摸索着河底的白骨,想要找到余胤其余的元神碎片。 他找了很久很久,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始终都不肯停下来。 每每过奈何桥的孤魂野鬼都会驻足观望,可都没有人出声发问。到了后来,只有一个坐在桥头始终不肯喝孟婆汤的老鬼问道: “你到底在找什么?找到了没有?” 顾晚迟摇头,失魂落魄的回道:“我在找我最爱之人的元神。” 老鬼道:“可是忘川这么大,你得找到什么时候?” 顾晚迟回道:“不管多久我都找,一年找不到,就找两年。两年找不到,我就找三年,找到为止。” 老鬼沉默了很久,才哀声叹了口气,“看来你比我的执念还要深。小兄弟,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你这样下去不行的,你也会死的。” 顾晚迟道:“我从不怕死,只怕我若是死了,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 老鬼最终也没劝动他,隔日就被鬼差抓去喝了孟婆汤,轮回转世去了。 到了最后,顾晚迟摸遍了忘川的每一个角落,可是连余胤的半点影子都没找到。他这才开始真正绝望起来,跪倒在忘川深处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哭,两手拼命捶打着水面。满头白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眼泪顺着消瘦的面颊啪嗒啪嗒滴在水面上,泛起淡淡的青光,映着下面的森森白骨。 过往的游魂野鬼纷纷驻足观望,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到底在哭什么。可是闻者伤心,见者难过,也纷纷跟着垂泪。 那一日奈何桥几乎被过往鬼魂的眼泪淹没。 “不要……哭了。” 身后有一道略沙哑的声音传来,顾晚迟脊梁一僵,整个人愣在了当场。这个人从后面环上他的腰,凑近他的耳畔,像是哄孩子似的温声哄他,“阿迟,你不要哭了。” 顾晚迟心神一滞,生怕自己又是在做梦,他梗着脖子缓慢地转过头来。眼里至此再也看不见别的了。 余胤的元神看起来很虚弱,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光,他微垂着头,好看的眉毛紧紧皱着,作出一副难过到了极致的表情。抬手给顾晚迟擦拭眼泪,“别哭了,听说你想我了,我就回来了。” 顾晚迟泪流满面,他想像从前一样,紧紧环住余胤的腰,可双手却直直地从余胤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什么都摸不到。 “余胤,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余胤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笑着点头,“我也想你。” 余胤的元神在忘川河里浸泡得太久了,虚弱到了极致。顾晚迟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元神装在琉璃瓶子里,死死捂在胸口处。 出了忘川之后就直接去了昆仑雪山,一路跌跌撞撞,冒着风雪,走了很久才顺着记忆的指引寻了过去。 这里还跟二百多年前一模一样,终年大雪冰封,天寒地冻。顾晚迟劈开石洞的门,微微喘了口气,眉毛上都结了一层冰晶。他摸索着石壁,拖着残废的身体,终于倒了下来,手指冻得发紫,几乎使不出力了。 可他也不甚在乎,两手紧紧攥着琉璃瓶子,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 顾晚迟抬起冻得僵硬的手指,指尖泛起微弱的一缕青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脸色格外惨白。他努力想要捏出个法决,可试了几次都没有做到。 弃仙身,踏忘川,寻孤魂,几乎要了他的命。 现如今,他终于可以带着余胤的元神一起回来了。 第77章 喊爸爸干啥鸭 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有人在说: “可看仔细了?真的是顾凌光?” 另一人道:“看仔细了,真的是顾凌光!” 声音越来越近,顾晚迟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却见洞门口人影憧憧,除了瀛洲之外,所有人都在。 “顾凌光,你可让仙门好找!”方丈掌门冷冷笑道:“若是早知你躲在这里,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仙门待你不薄,你怎敢欺师灭祖,自甘堕落!如今又杀了司徒贤侄,还有我方丈数百名弟子,仙门再不容你!” 顾晚迟并不理会,只是满脸绝望的看向覃见,“师兄,你一定要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么?为什么,每次当我看到一线希望的时候,你们都要过来打断,为什么?” “凌光,你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跟我回云中去!” “回云中?做什么去?”顾晚迟咬牙切齿,额间鲜红的堕仙印像是浸了血一样,“你还想关我多少年?二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还是说,这次我是非死不可了。我杀了人,杀了很多很多的人,我是仙门罪人,我穷凶极恶,罪大恶极,十恶不赦!我欺师灭祖,背叛仙道,谁又能护得了我?” 覃见脸色极其难看,他不能给顾晚迟做任何保证,也不能给他承诺。顾晚迟杀了整整三千名修士,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覃见想要继续袒护,可也是有心无力。只沉声道:“凌光,错了就是错了,你得认。你现在就跟我回云中受罚,不管发生了什么,师兄都会跟你一起承担,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 “哈哈哈。” 顾晚迟仰天大笑,像是听见了特别好笑的话,他笑够了,才一字一顿道:“我如果说不呢。” “哪里容你做选择!你这个仙门祸首!” 方丈掌门大声斥道,“还同他废什么话,直接杀了,永绝后患!” 一个仙门弟子站出来道:“杀了他!只要顾凌光一天不死,仙门就难以太平!我的师兄弟们全部都死在了顾凌光手里,我今天就要替他们报仇!” 又有一名仙门弟子跳出来,指着自己残缺的肢体怒声道:“我的胳膊就是被顾凌光弄断的!他早就不是当初的凌光仙君了,他跟妖君早有奸情,二百年前就该死了!” “该死!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温长羽张着嘴,想要替顾晚迟辩白,可又无从开口。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水落石出,一切都改变不了了。 覃见道:“凌光,师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跟你走?”顾晚迟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来,手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冷冷笑道:“你们真是让我厌恶到了极致,想杀我,那就来啊!” 在场众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均不敢率先冲上前去。谁人不知顾晚迟手段残忍,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索性就遥遥观望。 顾晚迟摇头,语气嘲讽道:“让你们过来杀,你们又不敢。如今的仙门啊,真是让我失望到了极点。” 方丈掌门脸上无光,登时暴怒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这种仙门祸首,人人得而诛之!不必同你讲什么仁慈!” “我是仙门祸首?我?”顾晚迟突然情绪爆发,手指着自己的胸膛,眉眼皆带了恨色,“你们知道我为仙门付出了多少?就因为我是神选之子,我一夜间失去了我所有的族人,我的家乡被毁,爱人身死,就连孩子都死在了我的面前!凭什么你们能对我喊打喊杀,却不许我奋起反抗!凭什么!凭什么!” 他一掌打向众人,直接将站在最边上的一排仙门弟子击飞,纷纷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覃见眼疾手快,一手抓住温长羽,一手拉住纪枫,两人才不至于倒飞出去。 顾晚迟一招得手,自己也像是受到了反噬一般,猛吐了口血,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就抵在了冰潭边缘。 覃见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很不忍心看到顾晚迟如此。他上前一步,神色十分复杂,可仍然耐着性子,重复道:“最后一遍,跟不跟我回去?” 顾晚迟问:“那你相信我么?” 覃见点头。 顾晚迟抬手对准温长羽隔空一抓,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直接碎了一地。他纵然心里再恨,可从不肯滥杀无辜,更何况是伤害温长羽。 可是不信他的人,终究是不会信的。 覃见还是能同二百年前一样,不由分说就打他一掌。 嘴里喷出一大口浓稠的鲜血,顾晚迟狼狈地趴在地上,苦笑着摇头,“其实,你从来不肯信我。” 覃见上前一步,似乎很是懊恼,“凌光……” “师傅!”温长羽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冲上前来跪倒在地,伸开双臂护住顾晚迟,“师傅不要!求你了师傅!小师叔受不了的,他受不了的!” “长羽,你给我回来!这是云中门内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温蘅上前一步,伸手去拽温长羽的手臂。 “父亲!我是云中首座弟子,小师叔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了!”温长羽寸步不移,两手扯着覃见的衣袍,昂着脸哽咽道:“师傅,小师叔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他是有苦衷的。师傅,小师叔一直把小狸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可是司徒烨居然虐杀了小狸。小师叔是被逼的,师傅,求求你了师傅,放了小师叔吧,小师叔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连温长羽都知道顾晚迟什么都没有了,可仙门诸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似乎只要他顾晚迟一日不死,三界就永无太平之日一样。 可归根究底,顾晚迟自己也是无辜的,他的洞房花烛,他的爱人,他的家乡以及所有的亲人,全部都被毁掉了。 事到如今,只有温长羽一个人愿意替他求情。 覃见冷斥道:“起来!跪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温长羽不肯,两手死死地拽住覃见的衣袖,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一遍遍地求道:“师傅,师傅,不要啊,不要啊,小师叔受不了的,他受不了的……” “磨磨蹭蹭的!让我来!”方丈掌门一马当先,趁着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温长羽身上,手心聚集着灵力,一掌打向了顾晚迟。 “不要!小师叔!” 顾晚迟根本挡不住了,被一掌打飞出去,再重重地沉入了冰潭。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淹没了口鼻。他头脑昏昏沉沉,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除了疼,再没有其他感觉了。 他倾尽全力,自眉心引出一丝灵力,随后又把琉璃瓶子打开。默默念着: 苍天在上,我顾晚迟今日诚心悔过,以元神为祭,以血肉为引,恭请妖君余胤速速魂归大地,重燃三千妖火,屠尽天下苍生,血洗仙门! 后背忽然一疼,顾晚迟整个人撞在了冰棺上,自额间流出大量的鲜血。沉封了多年的冰棺忽然颤动了一下。 “小师叔,小师叔!” 温长羽泪流满面,冲过去要跳下冰潭,却被温蘅一把扯住衣领,硬拖了回来。 “长羽,你糊涂了!顾凌光是仙门祸首!你救他做什么!” “才不是!”温长羽终于爆发了,怒指着在场的每一个,厉声质问:“小师叔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当初小师叔火烧凌光殿,已经同仙门划清了界限,是司徒烨自己擅自带人去围剿!小师叔若是不反抗,那被挫骨扬灰的岂不就是他自己!” 他对覃见满心的绝望,眼泪唰得一下流了出来,“师傅,你明明是知道的啊,你是知道的啊!小师叔已经失去了所有,你为什么还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师傅,你是真的要逼死他!” “住嘴!韶华仙君是你师傅,你也敢顶撞!”温蘅抬手就是一耳光,温长羽的声音戛然而止。 可是很快,他又提了个音,咆哮道:“小师叔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部都是拜仙门所赐!什么狗屁神选之子,仙门没了他还能不行了么?他既然对仙门如此重要,更要好好珍惜他才是!我对你们真是失望至极!” “怎么,才死了一个欺师灭祖的顾凌光,居然又来一个?云中的弟子们真是好教养啊!”方丈掌门嗤笑。 覃见蹙眉:“长羽!” “你不要叫我!”温长羽低头开始脱掉身上的云中服饰,扯掉象征云中首座大弟子身份的玉佩。周围立着的一圈云中弟子立马乌泱泱跪了一地。 纪枫惊叫:“大师兄,不要冲动!” 这大约是温长羽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如此冲动。他忍着眼泪,一把将衣裳摔在地上,侧着头抿紧唇角,因为太用力憋住眼泪,整张面孔都显得有些扭曲。 “捡起来!”覃见语气严厉,言辞逼迫,“捡起来!” 温蘅生怕覃见对温长羽动手,赶忙上前打着圆场道:“韶华仙君熄怒,长羽年轻不懂事,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平日疏于管教。待这次回蓬莱,定然严加惩处……” “我没有跟你说话。”覃见抬手打断温蘅的话,灼灼的目光投向温长羽,重复道:“最后一遍,捡起来!” 温长羽死死咬紧下唇,只是不肯。 纪枫见状,赶紧跪行过去将衣服捡了起来,两手捧过头顶,颤着声道:“捡……捡起来了,求……求韶华君熄……熄怒。” 覃见似乎很累了,他正欲开口说什么,眼前的冰潭突然暴动起来,潭水像是沸腾似的,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没多大一会儿,就变成了可怖的血红色。 众人惊疑,纷纷倒退十几步,却见一道红影从潭底冲了出来,溅起的水花足有两丈高。 这人穿着一身红衣,上半身还环绕着漆黑的锁链,发丝飞扬间,隐隐露出半张冷峻至极也苍白至极的脸。怀里打横抱着一个人。 “小师叔!” 温长羽惊呼,上前一步。 “别过去!那是妖君余胤!”温蘅大喊一声,上前一把拽住温长羽,迅速往后窜出一段距离。 “准备好……受死罢。” 这声音绝对不是顾晚迟的,低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迅速响彻整片昆仑雪山。 …… …… …… 没有人知道那日昆仑雪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界只知那日前去围剿凌光仙君的门派几乎全军覆没。 沉寂了二百余年的妖君再度问世,重燃了三千妖火,在与云中的韶华仙君一战后,将其当场击败,正欲诛杀之时。 不曾想,那位早就叛出云中的凌光仙君却恳求妖君饶其一命。 因此,外界便传闻,顾凌光虽然行事离经叛道,做人也极其失败,可对待自己从前的掌门师兄,还是存有一分旧情。 妖君对云中的凌光仙君一往情深,将其带回妖界雪藏,具体把他怎么样了,就没有人知道了。 余胤丝毫不知收敛,百无禁忌。率领妖界大兵直踏仙门领土,将云梦泽,青丘,广陵,兰陵,以及菏泽一带尽数攻陷。战火一路烧到各路门派的家门口,一时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之后,余胤自封尊号“弑仙”,群臣朝拜,万民跪伏。 当然,也有很多人宁死不从的忠义之士,被妖君赶尽杀绝,其心狠手辣程度,简直令人发指!无数仙门修士慷慨赴义,冲锋陷阵,一时间血流漂杵,尸骨成山,哀鸿遍野。 如今的三界哪里还有半点昔日辉煌,一派山河狼藉。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将消息传扬出去的,如今谁还不知顾凌光是“神选之子”,“天定之人”,势必要羽化登仙,名列仙班。即使他早些时候已经舍了仙身,弃了仙道,堕了仙籍,可这让人称羡的命格仍在。 便有人暗地里揣测,觉得仙门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拿顾凌光怎样。否则擅自杀了“神选之子”,上天必然震怒,届时随便打下两道天火,管你是九州英杰,还是高岭之花,全部都得化作一捧黄土。 同理,有人猜测,妖君也不是真的非顾凌光不可,只不过是想同仙门争一争“神选之子”。便有好事的人总结道:得神选之子者,可得天下。 韶华仙君覃见经过昆仑之战后,险些陨落,仙门也是元气大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妖界血洗仙门。纵是想要阻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妖君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从不讲道理,尤其坚决不肯同仙门的人谈判。谁要是敢来谈判,直接诛杀不论是谁。率领麾下将瀛洲仙岛彻底毁掉,直接沉入了海底,而侥幸活下来的瀛洲百姓,则是放逐千里,永世不得再以瀛洲人自居。 不仅如此,方丈一门也未能幸免。没有了云中这个后盾做靠山,也没了瀛洲这个强有力的盟友。方丈一门迅速步了瀛洲的后尘,其掌门被当场诛杀,鲜血几乎将周围的海域染透。 之后,大大小小将近二十几个家族同时被人屠戮血洗。归根溯源,怨念居然来自二百年前!但凡参与了岳阳城围剿的家族,几乎无人能够幸免于难。 当然凡事都有一个例外,只有蓬莱安然无恙。据说只是因为蓬莱少主温长羽是在昆仑围剿时,唯一一个站出来替顾凌光求情的。 很多仙门修士就暗暗捶胸叹气,痛恨当初的自己为什么没有站出来稍微维护顾凌光一二,以至于现在被妖界追杀,惨得跟丧家之犬一样。 三界的天彻底变了,妖界的旗帜几乎插遍了九州十六川,无人再敢跳出来叫嚣。 天下唯妖君独尊。 与此同时,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君余胤正在寝殿内同人翻云覆雨。 顾晚迟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喊出声来,任由余胤一遍遍地对他进行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他整个人不着寸缕,跪趴在床榻之上,腰间横着一双强有力的手。每次身后撞过来时,他不由自主就往前一倾,余胤又迅速将他整个人拖了回去。 “你为什么不肯求我?” 余胤自从破冰棺而出后,整个人越发狠戾,双眸几乎看不见眼白,全是血红一片。几乎浓得往外淌血。他被封印了二百余年,琵琶骨被逆灵锁横穿,每一个夜晚都饱受痛苦。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元神一点一点的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不料半途中出现了岔子,丧失了记忆。之后重燃了三千妖火,才将往事想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可以和顾凌光重新来过,可当初的身体承受不住,只好自爆以谋来日。如今再度问世,往日的痛苦重新回想起来,心里全是仇恨,再也没有别的。 余胤并没有在忘川的记忆,心里念着记着的,一直都是顾晚迟的背叛和玩弄。 顾晚迟抿紧唇角,只是不肯回答。然而,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余胤,从后面狠狠撞过来一下。顾晚迟不知是疼的,还是爽的,浑身一凛,两只手臂立马软了下来,终于是忍不住埋住脸低声哭了起来。 “还有脸哭,本君曾经受过的痛苦远比你现在疼千倍,疼万倍不止!”余胤上半身倾过去,将顾晚迟整个人逼在床角,空气立马变得压迫起来。他想起来二百年前,顾晚迟背叛他的事,只觉得整颗心无时无刻不被凌迟。 “堂堂的凌光仙君居然在床笫之欢上输得一败涂地,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余胤冷眼看着顾晚迟身上凌乱的痕迹,心头只有痛快和得到之后的满足,余胤伸手攥紧他的下巴,言辞逼迫,“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顾晚迟唇角发白,两手在床上胡乱摸索着,试图摸件衣裳遮挡。可余胤不肯如他所愿,就是要弄脏他,祸害他,把他打入泥潭,拉着他一起沉沦。 “顾晚迟,你把我的真心当烂泥践踏,把我的心意生生喂狗,现在怎么还有脸在本君面前掉眼泪!”余胤拽着顾晚迟下床,一把将他按在桌前,正对着一面铜镜。里面倒映出两个人的面孔。 余胤手指着铜镜里的人,厉声痛骂,“你自己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你就是活该!” 顾晚迟默默流着眼睛,他舍了仙身,堕了仙籍,踏遍忘川的每一个角落。几乎被河底的冤魂吞噬殆尽,找了三百六十五天,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将余胤的元神找回来。 可如今,得到的不是期许已久的温存,也不是美好的未来。而是无穷无尽的杀戮,以及每个夜晚的折磨。他到底是图什么。 都是活该。神选之子什么的,他顾晚迟从来都不稀罕。 他想像从前一样,可以肆无忌惮的在余胤怀里撒娇,可以缠着他要冰糖葫芦吃。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们两个人都干了太多的坏事,每一副尸骨都像一双无形的手,把两个人往不同的方向推。 也许注定就是有缘无分,天生宿敌,至死方休。 “你哑巴了么?” 余胤沉默了许久,看起来疲惫极了。单手扶额好半天才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开口求我一声,让我饶了你,就有这么难么?” 顾晚迟不答,合上双眼,脸上全部都是泪水。 之后殿里很久都没有声响,余胤一个人默默地弯下腰去,把散落在地的衣裳一件件的捡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手帕,不声不响地替顾晚迟将身上的脏污擦拭干净。 随后,才闷头给他穿衣裳。从小衣,襦裤,再到外裳和腰带,一件不落的给他穿戴整齐。又去找来象牙梳,小心翼翼地替他束发。全程顾晚迟都没吭一声,只默默流泪。 余胤抬眼看他一眼,沉默许久才伸袖给他擦眼泪。结果擦了一回没用,顾晚迟很快又落下两行泪。余胤继续给他擦,擦了大概有十几回罢,把顾晚迟脸都擦红了,还是没什么用。该哭还是哭,丝毫不收敛。 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水做的,除了哭之外,简直一无是处。连在床上行那种翻云覆雨,蚀骨销魂之事,也不肯迎合他,哪怕只是轻微的喘几口气。 余胤把顾晚迟按坐在榻上,这才单膝跪地,捧着他的一双裸.足要给他穿鞋穿袜。 顾晚迟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脚,立马又被余胤拽了回去,他又要缩,结果余胤便道:“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老实点!” 如此,顾晚迟只得任凭余胤随心所欲了。 穿戴整齐之后,余胤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见顾晚迟没有主动过来给自己穿衣服的意思,忍不住低声骂道:“我真是贱到了极致,才会喜欢你这么个白眼狼!” 顾晚迟侧过首去,闷声闷气地回他:“我也是贱到了极致,才跪在床上任由你玩弄。” 妖精其实并不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有很多都像民间一样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余胤似乎很怀念以前在顾家村的生活,在妖界划了一片区域,里面住着很多精怪。 什么兔子精啊,狐狸精啊,蛇精以及雀精,形形色色好多精怪。他们通通都以人形生活,像是寻常的老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点瓜果蔬菜自给自足,生活过得也很安逸。 余胤在外面令人闻风丧胆,可在妖界还是挺亲民的。见到年迈的老妖精,还会主动上去搀扶。若是遇见牙牙学语的小妖精,还会逗一逗。 这让顾晚迟深感意外。仔细回想起来,余胤好像独独对仙门深恶痛绝。当然仙门对他也是如此。 第78章 叫夫君干啥鸭 眼前是一条不甚宽阔的街道,左右设满了小摊子,放眼望去满满都是市集的即视感。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里居然是妖界的地盘。 “啊,是妖君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这么一句,满街道的妖精全部都望了过来。目露好奇的打量着顾晚迟。 顾晚迟觉得不甚自在,抬腿想要往余胤身后躲,可立马被他一把拉住。死死攥紧了手。 “别乱动,这里人多,你要是惹恼了我,在这里我就办了你。”余胤轻飘飘的威胁一句,如愿地攥着顾晚迟的手在街上到处溜达。 他指着旁边的卖梨摊子,问顾晚迟,“要吃梨么?” 顾晚迟偏头不理。 如此,余胤也没生气,而是转过头来,同卖梨的姑娘道:“这梨甜吗?” 顾晚迟心想,谁会说自己卖的梨不甜,傻子才会这么问。 结果卖梨的姑娘笑着道:“不怎么甜,妖界的土地不甚肥沃,种出来的梨树都不怎么开花。结出的果就不怎么甜。” 她又指了指旁边卖糖人的,“那个很甜的。” 余胤点头,“那来一筐罢,我家这位嘴硬得很,就应该多吃吃苦头。”他说着,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顾晚迟,半分都不肯错开,直到瞧见他委屈地垂下眸子,才暗暗勾起唇角。 “好嘞。”卖梨的姑娘从身后拽出个竹筐,边装梨边道,“君上再去别的地儿逛逛吧,等会我找人把这筐梨送到妖殿。” “好,有劳了。”余胤点头应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刻意带着顾晚迟绕开卖糖人的,就跟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顾晚迟默默叹气,垂着头跟着走。 没曾想余胤很快又折回身来,掏钱,付钱,买糖人。动作十分流畅。之后才把糖人塞到顾晚迟手里,叹气:“我不就是在床上把你弄疼了,你至于一直跟我呕气么?” “……”顾晚迟羞愤交加,咬紧牙齿,攥着糖人的手都在抖,“我没有!” “不装哑巴了?”余胤嗤笑一声,“我以为你有多硬,没想到不过如此。” 顾晚迟更加羞愤,这个人根本就是故意的,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让人羞耻的事情。 余胤心知顾晚迟脸皮薄,可就是故意要让他羞得无地自容。又紧接着补了一句,“晚上我还来。” 顾晚迟快哭了。 余胤这才饕足意满似的,拉着人又逛了一大圈。等逛够了,逛累了,估摸着大家差不多都认识了顾晚迟之后,这才把人领了回去。 用了午膳之后,顾晚迟正要上榻补补眠,已经连续被余胤折腾了三个多月,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更何况余胤人长得俊,凶器也大,在床上又不甚温柔,往往都是鼓足了劲儿地往前冲。而顾晚迟早早就偃旗息鼓,软在榻上动弹不得。 谁知道余胤又抽了什么邪风,大白天的不去处理公事,又跑来折腾人。他挥手斥退殿里的丫鬟,这才自顾自地脱了外裳上了榻。 顾晚迟身形一凛,死死拽紧被角没敢动。身体异常僵硬,缩在被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余胤从后面环住他,嗤笑道:“云中堂堂的凌光仙君居然也有如此怂包的一面,若是被覃见知道,估计又该指着我的鼻子痛骂我荒.淫无道。” 覃见哪里还有功夫过来抓.奸,仙门早就风雨飘摇,哀鸿遍野。忙着料理事情还来不及,根本顾不得攻打妖界。如今天下都攥在余胤手里,天下是他的,顾晚迟也是他的。 “别装死!知道你没有睡。”余胤大手一拂,直接将顾晚迟的衣衫尽数褪去,他倾过身来,舔舐着顾晚迟红彤彤的耳垂,语气嘲弄道:“既然凌光仙君现如今是本君的阶下囚,那本君现在就给你立个规矩。只要你不出声求饶,那就一直继续。本君绝对不会因为你受不了而停下。” 余胤向来说到做到,说要如此,那就必然会照做。床上功夫顾晚迟向来比不过他,每每都被弄得四肢酸软,使不上劲儿。 说来也很奇怪,明明从前也没少受伤,不管是覃见打他,还是剖丹,亦或者是割胸放血,赤脚踏忘川,每一样顾晚迟都能忍。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忍不住。 也许,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一点苦都吃不了,一点痛都忍不了。可是,就像从前顾晚迟不知道余胤为他做的事一样,现在的余胤也不知道顾晚迟曾经为他做过什么。 余胤唯一知道的,并且像是刻在骨头上的事,就是顾晚迟曾经在那种情形下背叛了他。而且是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 不解释,不反驳,事到如今,两个人的命盘都乱成一团,到底谁欠谁更多一些,如何也分不清楚了。 余胤索要无度,要了顾晚迟一遍又一遍,似乎要将两个人错过的一千年全部都补回来。他手劲儿极大,一把攥着顾晚迟两只手腕举过头顶,从上至下将他吻遍。 这还不算,余胤为了让他觉得羞辱,一定要选择光线最亮的地方。把他摆成很多奇奇怪怪的姿势,随心所欲的占有他,要了他。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即使心里清楚余胤在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人敢过来打扰。可是顾晚迟还是羞红了脸,紧紧闭着眼睛,咬紧下唇。 不知道又哪里惹得余胤不痛快了,他开始更加猛烈的冲撞,整个大殿都萦绕着一股子淡淡的腥甜。 顾晚迟整个人都快要飘了,两手攥紧了被角,死死咬紧牙关硬是一声都不肯叫出声来。 可是余胤说了,如果他不肯求饶的话,那就一直继续一直继续,绝对不会停。 余胤翻了个身,顺手将顾晚迟也翻了个身,强迫他以一种特别羞耻的姿势呈现在自己面前。然后扶着他的腰继续卖力干活。 “不要咬唇。” 顾晚迟赶紧去咬被角。 结果一把被余胤夺了过去,他哑着声道:“不许咬被角。” 顾晚迟摸不到东西,开始咬手指。 余胤似乎是生气了,将他两手重新控制住,威胁道:“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强调很多遍,你不要惹我生气,我们之间的事还没有完。” 顾晚迟“嘤”得一声就哭出声来,两腿软得几乎要跪不住了。余胤到底是体谅他的,伸手将被子拽过来垫在他的膝盖下面,言辞逼迫,“求我,求我饶你了。” “……” 余胤见顾晚迟不肯求饶,也没生气。反正人都在自己手上了,想怎么要他,就怎么要他。 每天都想要,每个时辰都想要,每一刻钟都想。他忍了那么多年,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饶了顾晚迟的。 一定要让他痛哭求饶,哭着叫他爹才行。 顾晚迟眼角胡乱蹦出几滴眼泪,明明知道余胤只是恨他当初的背叛,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将踏忘川的事情说出来。 如果他说了,估计以余胤现在的心狠程度,没准就直接血洗了云中。 “求我,求我饶了你,求不求!” 余胤开始在床上各种折腾他,逼迫他,一定要让他求饶认错。可他却忘了,顾晚迟即使是掉落泥潭,他还是那么高洁的一个人。 被弄死都不求饶,这是凌光仙君最后的骄傲! 余胤又快速的动了几下,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你心思坏得狠呢,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我告诉你,没完。你欠我的何止这一点半点,我每个时辰上你一次都不够,不够!” 顾晚迟终于出声道:“如果我还是一千年前的阿迟,你现在还会这么逼我吗?” 余胤沉默许久,才答非所问道,“这就叫逼你了?那你对我做的叫什么?诛心么?” 顾晚迟无言以对,只得默默承受。 于是,余胤又开始肆无忌惮,不,应该是变本加厉的要他。怎么都要不够似的,一遍一遍,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终于,顾晚迟在余胤又一次大规模的侵略中缴械投降了,他哭着求饶道:“爹,我错了,以后不敢了,你饶我一次。” 余胤咬牙切齿道:“早干嘛去了?我都快被你榨干了!” 顾晚迟足足愣了有半刻钟,这才岔着气抽噎哭出声来,将脸深深地埋在被子里,两边的耳朵都红透了。 丢人啊,太丢人了,丢人现眼啊,被人在床上玩得叫爹,太丢人现眼了。 余胤穿戴整齐之后,照例是给顾晚迟洗个澡。他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桶里。 顾晚迟两条腿抖如筛糠,几乎站都站不直了。可恨的男人居然让他跪在床上行那种事,什么都被他看光了。 太……羞耻了。 余胤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他对待顾晚迟的身体,比对待自己的身体还要珍惜。不允许顾晚迟对自己的身体有一丝一毫的伤害,连咬嘴唇啊,咬手指啊等等,都是绝对不允许的。 对此,余胤还煞有其事的写到一张纸上,贴在床头让顾晚迟每天都看。在床上不能干的事,坚决不许干。否则一定要弄得他叫爹,还……不算完。 每次都要把顾晚迟折腾的第二天都下不来床,余胤一过来,他就跟鹌鹑似的往床里头躲。有时候疼得紧了,才委屈巴巴的说,“改日行不行?我那里……那里肿了。” 余胤便会问他,“哪里肿了。” 做人不可以太坏。 顾晚迟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头,才行过事,所以特别乖巧听话。见余胤手里攥着手巾过来,赶忙缩了一下头,鼻子就没到了水底下。 “傻不傻?怕我打你啊?” 余胤语气不太好,将人往上拽了拽,这才扯过一只手臂仔细给他搓澡,“我犯下的杀戮无数,手里沾满了鲜血和人命。这些年来,打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要是想试试那也行。” 顾晚迟道:“我不想的。” 余胤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对付你的招数,那我太多了。每一样都试过的话,估计你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拍了拍顾晚迟的腰,示意他转个身,“阿迟,你且记牢了,再敢背叛我一次,我就直接在床上弄死你,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顾晚迟转过身趴在木桶边上,两只胳膊压在上面,氤氲的水气蒸得他脸色通红。许久才细若蚊吟道:“你现在也快把我弄死了。” 余胤挑眉,好笑道:“让你求饶就跟要了你的命似的。怎么,求我一下有这么难么?” 求人很难,顾晚迟曾经求过覃见两次。一次是跪在殿外三天三夜,苦求他救小狸一命。还有一次就是跪下来求覃见放过余胤的肉身。 回想起来,这么艰难羞辱的时候都忍过来了。居然败给了余胤的床上功夫,丢人现眼啊,丢人现眼。 余胤替顾晚迟洗漱干净之后,这才用剩下的水给自己也洗干净。随后才抱着顾晚迟一起睡觉。 顾晚迟问他:“余胤,当时在冰潭底下,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余胤轻轻嗯了一声,缓缓道:“听见了,我听见你说,你想我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寒潭的水很冷很冷,我每一个夜晚都想这么抱着你。” 顾晚迟眼眶发红,将脸埋在余胤胸口,许久才闷声闷气道:“余胤,我……我后悔了,既然我没有死,你可不可以把我在昆仑雪山说过的话忘掉?已经足够了,仙门死了太多人了。” 余胤声音还很沙哑,带着几分倦意,缓声道:“这事同你不相干,你尽管和我逍遥快活。” “怎么不相干?”顾晚迟抬手小心翼翼地扯着余胤的衣袖,上面鎏金的纹路像水一样缓缓流动,他收拢五指使劲攥了一下,“这原是你我还有仙门的事,关天下苍生什么事。你有气有恨,都是源自于我。而我现在后悔了,打打杀杀真的没有意思。没有人再会妨碍我们了,真的不能收手么?” 余胤骤然睁开眼睛,暗红色的瞳孔里迸发着丝丝冷意,连眉眼都似乎染上一层冰霜,“怎么,你忘记仙门当初是如何对你的了?你的悲天悯人和大仁大义,在我这里是无价之宝。可在仙门众人眼里,只是他们一味伤害你的借口!” 顾晚迟摇头道:“余胤,已经足够了,死的人已经很多了。还天下苍生一个海宴河清罢,我求你还不成么?” “你求我?你有什么资格求我?一个在床笫之欢上,都不肯求饶的你,居然委曲求全的在这种事情上求我。顾晚迟,你真伟大呵,顾顾你自己罢。” 顾晚迟:“我想妖界和仙门并非一定要你死我活,争出个第一不可。我们可以效仿先祖,签订协议,永不开战。” 余胤单手扶额,眉心一跳一跳的,他哑着声,极力压制住火气,“行了,闭嘴罢,我在外面已经很累了,算我求你不成么,睡觉罢。” “余胤……” “我让你闭嘴!”余胤咬牙切齿道:“顾晚迟,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踩我的底线,我已经忍了这么久,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收手!你是我的逆鳞,是我最最珍视的无价之宝!可仙门还是能趁我不在,如此凌虐伤害你!我不会放过他们的,绝对不会!” “如若,现在是一千年前的阿迟求你,你也不答应么?” 余胤霍然起身,眉心一跳一跳的,眸子里跳动着两束火焰,“顾晚迟,你是不是非要跟我吵架?你一定要惹我生气才甘心?” 他似乎很疲惫也很气恼,大力拍着床板,命令道:“那你过来,有什么事床上解决!你别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 …… 顾晚迟再醒来时,天色已昏,殿里黑沉沉的,唯有殿尾几缕微弱的火光还在跳动。他微微动了动腿,感觉还可以忍。伸手摸了摸身侧的被褥,已经凉透了。 想来余胤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 走了也好,走了就没有人再折腾自己了。顾晚迟如是想,缓缓坐起身来,双手结个神印,周身立马凝聚着淡淡一层青光。额间的堕仙印红得发烫。 神选之子的命格太好了,无论受了怎么样的伤害,始终都死不了。也不知余胤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已经没有了妖丹,可照样生龙活虎,甚至是带人去攻陷广陵等地。 蛟龙的命果然很硬,昆仑雪山果然很养龙。 仙门如今可真是风雨飘摇。 余胤后来说喜欢云中仙山上的霜叶枫林,不知道打哪儿搞来了种子,在妖殿后山种。可妖界终年见不到太阳,生气少,死气多,寻常植物都种不活,还种什么霜叶枫林。 就连云中仙山上的成片枫林,都让顾晚迟绝望之下,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甚至将凌光殿都给烧没了,里头的藏书,字画以及多年来收集的宝贝,通通付之一炬。 大概养了大半个月吧,霜叶枫林的种子根本就不发芽,余胤似乎很生气,在妖殿里又摔又砸,把底下的妖兵吓得各个面如黄土,战战兢兢。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这种时候只要顾晚迟一过来,即使妖君有再大的火气,也能立马收回去,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一来二去,这种可怕的事情经历多了,底下的人渐渐也发觉了顾晚迟的好处。 因此,只要妖君一发怒,根本不需要人吩咐,立马就有很多人屁滚尿流的跑去请,有时候还连哭带嚎的。每每顾晚迟都头疼不已。 结果被余胤发觉之后,勒令不准任何人去打扰顾晚迟休息,谁要是敢去,格杀勿论。 妖兵们私下里都抹着一把辛酸泪。 早些时候因为顾晚迟给仙门求情的事,同余胤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气。余胤现在也是妖界至尊,自然不会轻易低头认输。 顾晚迟又是个心比天高,人比神傲的货色,也不肯去道歉。两个人别别扭扭,一直冷战了好些时候,终于在一次比较意外的场合下重归于好。 事情是这样的,还是因为霜叶枫林的事,余胤一直都记得顾晚迟曾经说过,最爱的事情就是醉卧枫林。遂费尽心思,想方设法的要种个八百里地,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霜叶枫林的种子根本就不服妖界的水土。 余胤法子特别多,又不惜消耗巨力,让底下的妖兵出界肆意挖树,看到枫树就挖,别管是老树还是小树,通通挖过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民间都流传妖君钟爱枫树,谁要是主动献上枫树,那别管是谁,妖界通通不与他为难。不少仙门小家族为了保平安啊,暗地里召集了家族中的子弟,几乎将方圆八百里的枫树都挖绝了,双手将之奉上。 妖君衣袖一挥,轻而易举的就放过这个家族。 当然,这种做法自然就引得了很多仙门家族的不满,明面上要臭骂别人不要脸,暗地里也开始种枫树。就期许来日妖界大兵攻打入城时,能看在枫树的份上,放过一座城,饶了一城人。 顾晚迟自然不明白其中缘故,只私下里劝诫余胤不要这个样子,行事太过招摇,不好。 余胤照例是气得没有理他。 短短半个月,妖界就种满了枫树,火红的枫叶尤其好看,微风一吹,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清香。早上打开窗子入眼就是一片枫林。 据下面的妖兵说,足足有八百里的枫林。 顾晚迟心驰神往,不由自主就往枫林深处走去。清风拂过他的面颊,像是很多年前顾家村里的山风,总是带着几分清甜。 才往前走了几步,就瞧见地上落了一条红线,他微微迟疑,伏身将红线捡了起来。这线可真够长的,一眼看不到头。 顾晚迟顺着红线往前走,脚下踏着厚厚一层枫叶,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两只手拽着红线,越往前走,越是进入枫林深处。 后来,他就瞧见了余胤。 余胤的身影半掩在火红的枫林里,衣袂翩飞,几乎同枫林融为一体。他正微笑着望着顾晚迟,手里还攥着红线的另外一端。 就好像是月老的红线,兜兜转转,两个人还在这里。他们还在,一直都在,从未变过。 顾晚迟的心一下子就满了,无论之前受过什么痛苦都是值得的。最起码现在是值得的。余胤深爱他,他也深爱余胤,至死不渝。 “我寻思着,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求合这种事情,还是我主动些更合适。”余胤低头,不由分说的将红线往两个人的手心上绕,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再打上十几个死结。 末了,他抬脸笑道:“阿迟,你不要再跟我置气了,我原谅你了。自我把逆鳞剜给你的那一日开始,你就是我的逆鳞。世间不会有哪条蛟龙会对自己的逆鳞不好。” 龙之逆鳞,触之则死。 顾晚迟突然喉头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低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和你之间,从来不用说这个。” 接下来,当然是做全天下夫妻最爱做的事了。 余胤的本体是条蛟龙,生性淫,又为了顾晚迟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如今尝到了甜头就一发不可收拾。索要无度,每每都要吃得饕足意满才肯放过顾晚迟。 眼下就不例外,也不需要挑地方。妖君和凌光仙君打架,向来都是惊天动地,双双往地上一躺,身上全都是柔软的枫叶,天然的清香。 “嗯。”顾晚迟小声呻.吟出声,半眯着眼睛,衣衫半挂在肩上,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同枫叶的火红形成最浓艳的一笔。他想讨好余胤,两臂就主动环了上去,献上双唇。 余胤笑着低头索取一吻,大手一拂就将顾晚迟的衣衫尽数褪去。他虔诚无比,又温柔无比的从上至下,将顾晚迟吻了个遍。末了,还要将他翻了个身,再重新吻过一遍。 吻到后腰时,顾晚迟有些疼了,稍微扭了一下。 余胤盯着他的后腰很久很久,伸手缓缓摩挲着,声音沙哑着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心疼。 “我当初不该那样对你的,你以前很怕疼,鸡啄了你一下,你都要哭好半天。我还诅咒你日夜承受天雷加身之苦,阿迟,你恨不恨我?” 一百零八次飞升失败,以及覃见引天雷打他的那八十一记雷鞭,充分验证了诅咒的有效性。 不过,这些伤痛都已经过去了,也许想起来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但跟失去余胤比起来,实在是无足轻重。 顾晚迟摇头,满脸认真道:“恨什么的最麻烦了,我爱一个人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恨。” 余胤不再多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两手扶上顾晚迟的腰,做他们两个都爱做的事。 那一夜太疯狂了,余胤又是个贪得无厌的坏龙,几乎要把顾晚迟活活折腾死。辗转多地,将周身一片枫叶滚得碎成粉末,这还不算。这条龙为了追求刺激,抱着顾晚迟翻身上了树,两个人躺在树杈上,以一种常人无法办到的姿势肆无忌惮的欢.爱。 一树的枫叶簌簌落了一地。 最后,顾晚迟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结果余胤还是不满足,又按照一开始的姿势重新来过。 顾晚迟哭着大喊:“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饶我一次,饶我一次!” 余胤面色潮红,咬牙切齿道:“不行!叫爹也没用,叫夫君也没用!上回已经饶过一次了!” 顾晚迟足足愣了有半刻钟,才“嗷呜”一声惨叫出来。 …… 第79章 你是,你是 近些时日,余胤似乎是从外界得知了些事情,近来对顾晚迟更好了一些。除了在床上喜欢拼命折腾之外,其余时间都很好。 比如说,会满足顾晚迟很多要求,带他出去喝酒看月亮,给他买很多很多冰糖葫芦。最要紧的是,余胤想到办法可以复活小狸了。 从前顾晚迟费尽心机都保不住小狸的命,也不知道余胤是怎么想到的,听说绛涟原本是青丘的狐狸,只是后来为了跟余胤的兄弟情,这才背叛了自己所有的族人,拜入妖祖麾下。 而青丘一族素来有秘法,其中有一种禁术名唤“往生术”,只有本族的人可以使用。绛涟当日自刎,元神后来被覃见捏成碎片,已经魂归大地,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小狸可以。小狸死于司徒烨之手,魂魄还在身体中,又有顾晚迟的心头血滋养着,重生并非不可能。 顾晚迟便问:“有把握吗?真的可以救回小狸?” 余胤回他:“即使有一线生机,我们也得试一试,不是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顾晚迟满脸欣喜,可又有些发愁,万一小狸要替父母报仇怎么办。 小狸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不该他承受的。 余胤便道:“我会封了他的记忆,从今往后,他会是妖界尊贵无比的少主。他是我们两个的孩子。” 如今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妖君余胤的厉害,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因此青丘一族也禁不住打,赶忙将术法双手献上。 若是换作从前,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说到底弱肉强食的世道,手腕越是强硬,越是可以为所欲为。就比如说余胤现在,谁敢不从,打到他从,谁敢不服,打到他服。 万民跪伏就是这么来的。 余胤威逼利诱,强行逼迫青丘的老狐狸们全力抢救小狸,终于在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将小狸复活了。 小狸还保持着死前的样子,眼睛紧紧闭着,手里还攥着半截萝卜腿。余胤将萝卜腿捏了下来,面露疑惑的去望顾晚迟。 顾晚迟解释道:“小狸死前的时候想吃萝卜。” 余胤点头,大概是相信了。 小狸醒来时还很迷茫,以为自己在阴曹地府。见到顾晚迟时,“哇”得一声就哭了。 “仙君!你怎么也死了啊!谁杀的你啊!仙君!” 顾晚迟哭笑不得,“你就这么盼望着我死啊?” 小狸哭得直打嗝,余光瞥见余胤也在,吓得眼睛都瞪圆了,“大萝卜怎么也在!哇,我们都死了啊!” 后来过了很久,小狸才渐渐接受了自己又活过来的现实。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又死缠烂打要求顾晚迟告诉他,自己的亲爹是谁。结果没求动,又战战兢兢的跑去求余胤,结果被余胤提溜着衣领,从殿内直接丢出了殿外。 最后,小狸大哭着跑去找顾晚迟,猛捶地板大声哭诉,“仙君!大萝卜已经不是原来的大萝卜了!他居然打我!仙君,你要为我出气,你去打他!” 顾晚迟苦笑:“你找我也没用啊,我也没有办法。”毕竟他在床上也是弱势的一方,余胤随便动动小手指,他凌光仙君就是从前有翻江倒海之能,也得俯首甘为人下。 小狸自然是不肯信的,在地上又是打滚又是撒泼。他如今也是只成熟的小狐狸了,撒泼的本事特别成熟,闹得大殿人仰马翻的。顾晚迟头疼不已,赶紧跑去找余胤。 没曾想余胤也在为了如何攻打仙门头疼,一见顾晚迟的面,直接将他拽了过来。挥手斥退殿里的妖兵,也不挑地方,就在殿前行那档子有伤风化的事情。 顾晚迟原本是要严词拒绝,可余胤一摸他,整个人就软掉了。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慵懒的味道。 “不行的,青天白日不行的……” 余胤不肯应声,直接强硬地分开顾晚迟的双腿,不由分说就嵌了进去,嗤笑道:“有什么不行的,我说行那就行。” 顾晚迟爽得整个人都快要飘了,可仍旧嘴硬道:“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这种事情……嗯,啊……” 余胤:“要么闭嘴,要么就叫.床,自己选一个!” 顾晚迟彻底没折了,只好躺平享受。 早些时候温长羽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跟覃见闹翻了,据说连象征着云中首座大弟子仙袍和玉佩都一致还回去了。 要知道门派仙者收徒弟最忌讳的就是不听师命和欺师灭祖。尤其覃见还是仙门仙首,更不能容忍温长羽如此藐视师命。 虽说温长羽不至于是欺师灭祖,也用不着像顾晚迟曾经一样,承受雷鞭加身之苦,但跪在殿外反省个三天三夜,那肯定是得受的。 温蘅心疼儿子,哪里肯把温长羽交出去让云中处置,正巧妖族大兵压境,赶忙硬拖着温长羽回了蓬莱仙岛。修身养息,以图来日。 结果温长羽倒是好,知道覃见和余胤一战后落败身负重伤,什么也顾不得了,硬是不肯回蓬莱去。非得守在覃见身边。足足跪在韶华殿一天一夜,才被允许踏进殿门。 顾晚迟得知后,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这个师侄儿天生就很是固执,喜欢一个人多久都不会变。从前顾晚迟也是抱着打趣的心态,教唆温长羽追求他师傅。 眼下只盼着温长羽早日看开,覃见就是那水中花镜中月,说难听的就是千年老铁树,开不了花的。 顾晚迟收到了温长羽的飞信,深感意外。 信里长羽说,想求见小师叔一面。 对待温长羽,顾晚迟总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疼爱,既然是求见一面,那便求见一面。 顾晚迟原是要同余胤打个报备,结果没曾想余胤正在殿内查阅行军布阵图。想来定然是又在琢磨着攻打哪座城池。 余胤不肯听他的劝,这回说什么也要统一了三界。按他的原话翻译,就是一日不拿下三界,他一日就寝食难安,生怕有一天仙门再度过来抢人。 造孽啊,造孽。在外头令人闻风丧胆,又恶名昭彰的妖君余胤,最怕的居然是这个。 顾晚迟在殿外立了一会儿,转身就出了妖界。 人间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有多热闹,如今就有多萧条。从前的海宴河清和现在的乌烟瘴气一比较,余胤的罪过可大了去了。 顾晚迟坐在二楼喝茶,才刚刚将茶杯放下,就听楼梯口传来几声渐近的脚步声。他以为是温长羽来了,遂转过脸来,笑着说:“长羽,这么着急找小师叔过来,莫不是想念我……” “凌光。” 来人居然是覃见。他似乎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好,脸色不甚好看,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虚弱感。终年不变的白衣甚雪,面庞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少时的温润。 “怎么是你?” 顾晚迟皱眉,起身就要走。 “凌光,这么久没见了,你一定要这个样子么?”覃见伸手拦他。 顾晚迟气笑了,一拂衣袖,道:“不是我一定要这个样子吧?我现如今的样子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他伸手指了指额间鲜红如血的堕仙印,“看看,什么叫做一念成魔。覃见,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相信我的,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覃见自然知道顾晚迟指的是那次在昆仑雪山,可事前他才残杀了三千名修士,任谁也不敢不防备。 “凌光,那次是师兄的错,是师兄失手了。” 顾晚迟摆了摆手,“别别别,你可别这样。我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别人对我低声下气。” 覃见道:“凌光,事到如今,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肯听我劝。可我还是得告诉你一声,仙门百家已经联合起来,组建了一支义军,不日就要挥师越境。” 顾晚迟道:“来杀我们的?” “不是你们,而是余胤。”覃见解释道:“我已经同各门仙首商量好了,只要你肯临阵倒戈,仙门对你之前做过的事既往不咎。你还是云中的凌光仙君。” 顾晚迟气笑了,他仔细凝视着覃见,许久才道:“你不是我师兄,你不是的。我师兄覃见从小就很照顾我,我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我不喜欢的东西,即使他喜欢也会说不喜欢。他不会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也不会让我当背信弃义的小人。他是个温柔正直的人,可你不是。” 覃见似乎很难过,他也时常怀念以前的日子,可是自从继任了掌门之位后,肩上挑得担子越沉,他越是不能优柔寡断,心慈手软。 他渐渐忘了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忘了自己曾经对待顾晚迟有多么温柔。 曾经的覃见不会忍心让顾晚迟万劫不复,也不会狠心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手打伤他。可是现在的覃见会,而且是毫不犹豫。 “凌光,身在其位,必司其职,很多事情师兄真的没有办法。” 顾晚迟道:“我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原谅。所以从今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我自当曾经最疼爱我的师兄死了,你也当从来没有教养过我这个师弟。” 他垂手摸了摸衣角,抬眼问覃见,“怎么着,要不要我跪下来端端正正给你磕三个响头,感谢你辛辛苦苦教养了我几百年的恩情?” 覃见面色沉重,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好半晌儿才哑声道:“凌光,你一定要说这种话诛师兄的心么?” “我诛你心?你开什么玩笑!” 顾晚迟像是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他单手拍了拍额头,磨着后槽牙,“算了,算了,不想再多说什么。” 可覃见偏偏要说,再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待两军最后一役,势必要生死不容。届时想说都来不及了。 “凌光,跟我回云中去,师兄这次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不会再伤害你。余胤他十恶不赦,恶名昭彰,谁都护不了他。可你不同,你是云中的凌光仙君,你是我的师弟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师兄都会护住你的。” 又是这一套说辞,顾晚迟都听厌烦了,他甩手打开覃见的手,“二百年前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一遍。即使是死,我也要跟余胤死在一起。” “你就这么喜欢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是!” “可我呢?你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覃见终于情绪爆发,一把攥紧顾晚迟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我费尽心血教养了你几百年!我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师命,为了你不惜背负骂名!你以为余胤对你下诅咒真有那么容易压制?你以为雷鞭有那么好受?还是说,你从来都不会想,究竟是为什么你可以活下来,你从来不想!” 顾晚迟隐隐知道覃见曾经一定为自己做过什么,可是他已经辜负太多人了。就当他是自私自利的小人,现如今只想爱一个人。 “你就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罢,为了我这种人,不值得。” 覃见没再言语,输得一败涂地。 顾晚迟终究是叹了口气,从衣袖中将一个锦盒掏了出来。里面是一块上好的蓝水晶精雕细琢而成的坠子,据说佩戴在身上有助于增长修为。 这还是余胤送给他的,下个月就是温长羽三百岁生辰了。蓬莱人命都长,三百岁如果按人间的年龄来算,长羽要弱冠了。 “这是我送给长羽的,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顾晚迟将锦盒递了上前,缓声道:“覃见,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要求了,唯一一条,就当是我恳求你的,不要去祸害我们家长羽。他性格固执倔强,认准了的事绝对不会改变。你放过他罢。” 覃见气笑了,“我放过他,谁放过我?说的仿佛我不是一个固执倔强的人!” 顾晚迟头痛:“你是,你是。” 覃见又道:“凌光,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跟我曾经也有过什么事情。” 顾晚迟脸色一白,往后倒退几步,声音直发颤,“你……你不要吓我……” 真要是有什么事,他就不能活了。 覃见并不挑明,只拐着弯的骗他,“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是同吃同住,连衣服你都要穿我的。你说,我们从前会不会背着师傅干出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啊!”顾晚迟双手捂住耳朵,放声大叫,“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覃见逼近一步,离顾晚迟已经很近了,“为什么不说?你忘记余胤的那一千年中,再爱上别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顾晚迟脸色苍白的可怕,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曾经和覃见做过什么。要是让余胤知道了,他和覃见一个都活不了。 楼梯处忽然传来一声花瓶碎地的声音,随之而来就是余胤冰冷无情的一声,“顾、晚、迟!” 顾晚迟整个人浑身一凛,寒气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头皮都一跳一跳的刺痛。他僵硬着脖颈,缓缓转过头去,就见余胤此时此刻就站在楼梯口。浑身都是杀气。 “覃见,我要杀了你!” 暴怒之下的余胤,连神都要退避三舍,何况是伤势未曾痊愈的覃见。 覃见直接被一掌打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到栏杆上,嘴角流出鲜血,落在洁白如雪的衣裳上,像是开了几簇红梅。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余胤嗓子里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的嘶吼声,周身的杀气攀升到了顶峰。毫无疑问。他一定会杀了覃见。 “不要!”顾晚迟伸臂阻拦,蒙着水光的眼睛带着几分惊慌失措,“不要,不能杀他,不可以。” “让开!” 顾晚迟两腿直发软,颤着唇摇头,“不可以的,不行。” 覃见是他年少时最明亮的那一颗星星,是海上星,天上月,掌中花。在少年顾晚迟最迷茫害怕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温柔。 所以,不可以杀了师兄。 余胤气笑了,他忽然瞥见顾晚迟手里拿着的锦盒,眉头一皱,劈手夺了过来。入眼就是一个蓝水晶坠子。这块蓝水晶还是自己从外头带回来的胜利品,特意送给顾晚迟的。 可没曾想,自己的一颗真心就这么被顾晚迟丢在地上,反复践踏蹂.躏。 只听一声脆响,余胤一把将坠子摔了个粉碎,他抬起手来,想要狠狠地打顾晚迟一耳光。可是无论他有多努力,始终都下不去手。 “我真是人间至贱,人间至贱!” 余胤气得语无伦次,手指着覃见,冷冷同顾晚迟道:“在你忘了我的那些年中,你喜欢上了他,是不是?是不是!” “我没有。”顾晚迟试图解释,可是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余胤眼眶红得吓人,眉眼都染上一层冰霜,他一把攥过顾晚迟的手腕,面向着覃见咬牙切齿道:“顾晚迟是我的,是我的!覃见,今天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怕了你们云中,而是我输给了顾晚迟!十日之后,广陵见,你若不来,我必血洗云中!” “凌光。”覃见呕出一口鲜血,伸出手去,可只能看见余胤拽着顾晚迟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莲.萝北曾经说过:不搞事情就是不阔落的人生。 所以还是要搞事情,不过我得说一句啊,双洁,双洁,双洁。 师兄在撒谎,回头我批评他。一切为了推动情节服务,不用太考究逻辑。 第80章 我不敢鸭 回了妖殿,余胤余怒未消,甚至是更为恼火。当场踹死了好几个妖兵,这才一把攥紧顾晚迟的手腕往内殿拖。 可巧被小狸瞧见了,死死抱住余胤的腿,哭着问:“大萝卜,你怎么了?你不要这么对待仙君,你快放开他啊!” 余胤没理,一脚将小狸踹开,径直拉着人踏入殿内。伸手一拂,大殿的门轰隆一声关上,小狸的哭声戛然而止,尽数被挡在外面。 “顾晚迟,你有没有心,有没有!” 余胤两手死死按着顾晚迟的肩膀,厉声质问。 顾晚迟默默垂泪,不知如何才好。 “你回答我,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我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说!” 顾晚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一句不知道就算完了?你凭什么。”余胤怒极反笑,松开手。一脚将桌案踹飞出去,摔了个四分五裂。他又撕了床帷,毁了床纱,甚至是那副少年阿迟的画像。 他一把将碎纸撒在顾晚迟脸上,眼眶红得滴血,冷酷无比的命令道:“脱!” 顾晚迟泪流满面,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哭出声来,他哆嗦着手指将腰带解开,外裳一下子就滑落在地。 “继续!” 到底要有多委屈,多屈辱只有顾晚迟心里最明白。他默默将衣服都脱了下来,赤身裸.体的呈现在了余胤面前。 “他碰过你哪里?说!” 余胤逼问道。 碰过哪里?诚如覃见所说,少年时候的两个人就是同吃同住,少年顾晚迟性格跳脱,尤其喜欢偷穿覃见的衣裳作弄他。 真要说碰过哪里,怎么说得出口。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余胤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上的火气,掐着顾晚迟的脖颈把他推倒在榻上。坚硬的床板咯得顾晚迟后腰一阵剧痛。但他不能喊疼。 “不准求饶,不准开口,你要是敢发出半点声音,我就打死你!” 余胤对他的温柔仿佛昨天还在,今天怎么就突然消失不见了。他器大根粗,又是带着火气,动作自然不温柔。 他就是要弄疼弄痛顾晚迟,让他又疼又痛之下痛哭出声,求着自己饶了他。 可余胤还是不舍得真的弄疼他,还是用被子去垫着顾晚迟的腰,还是在他两腿直哆嗦的时候放缓了动作。 余胤只要一想到,被自己亲吻过的唇被覃见亲过,被自己爱抚过的身体被覃见爱抚过,被自己百般珍视的宝贝,也曾经被覃见捧在手心里疼着。 他这一颗心就像是被人千刀万剐,油炸烹煮,几乎要忍不住这种痛苦咆哮出来。 可是,余胤不能。他心里知道顾晚迟只会比自己更难过更痛苦。 “你记不住是么?那我就在你身上每一个地方做记号!你脑子记不住,就用身体记!再记不住,我弄死你!” 这大约是余胤说过最下流最肮脏的话了,如今居然用在了他最爱的人身上。 顾晚迟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只能半伏在榻上,任由余胤一遍遍的索要。身后每一次撞击,都迫使他往前倾一些,可无论顾晚迟往哪里躲,都逃脱不了被余胤支配安排的命运。 余胤会两手托着他的跨,一下子将人拽回身下,像是惩罚他跪不住似的,再狠狠撞一下,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腥甜味。 顾晚迟只觉得头皮都一跳一跳的,极致的快感和极致的痛苦,已经分不清楚哪一个先来。舒爽的连毛孔都舒张开来,身上挂了一层薄汗。 这当然不算完,余胤伸手一拂,劲风直接将窗户推开,光线瞬间照亮了整间内殿。 “不要……不要……”顾晚迟终于哭出声来,两缕湿答答的白发粘在脸侧,更显得面庞俊俏。 就是这么一张俊脸,在外不知道勾引了多少人。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你说话?” 顾晚迟的声音戛然而止,赶紧咬着手指不再言语。 可是晚了,余胤随手摸索,不知道摸到什么东西,直接塞进了顾晚迟嘴里。 “要是敢咬破,我就把你拖到外头干!” 一句话,成功地让顾晚迟不敢多用力,小心翼翼的护着嘴里的东西。可怎么能不用力咬,身后的人跟不要命似的,一次比一次勇猛,一次比一次激烈。 纵是凌光仙君也挡不住啊。 噗嗤一声,顾晚迟把嘴里的东西咬破了,根本来不及分辨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只一味垂头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余胤到底也没多说什么,似乎不太想在这种事情上多废口舌。他轻轻拍了拍顾晚迟的屁股,示意他往上翘高,这才哑着声道:“是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同你算。” 说着,他将顾晚迟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居然是颗大葡萄,怪不得一咬就破了。 “我想听你解释,随便你说什么,我都信,哪怕是骗我的也好,只要你说,这些都不是真的,你从来都没有爱过覃见。你说,我想听你说。” 余胤的语气几乎有一丝祈求的意味了,他眼眶红得吓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痛苦。 顾晚迟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余胤恨极了这句“不知道”,他霍然起身,只觉得如同身处红莲业火中,烧得他几乎神形俱灭。 他恨极了和顾晚迟分开的那一千年。整整一千年啊,一千年!把前尘往事都忘得干干净净的顾晚迟怎么可能不会再动感情呢? “你应该恨我,也许就是我恬不知耻去勾引别人,是我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也是我几乎害得你灰飞烟灭,你应该恨我。” 余胤似乎很是生气,他用力推搡了顾晚迟一下,将他整个人逼到窗台处。只要稍微伸出手去,几乎能摘到殿外的枫叶。 顾晚迟生性随和,看似随心所欲,可是骨子里都透着股子傲气。他师承仙门大派,又有覃见从旁耳提面命,从小到大接触的人,哪一个不是仙门名士。这样的他,即使是掉入了泥潭里,也有铮铮傲骨。 可现如今余胤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戳他的软肋,一定要这般折辱他,侮辱他。 “如果我还是一千年前的阿迟,你还会这么对我么?” 余胤冷笑:“我怎么对你了?顾晚迟,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你才会高兴?嗯?” 顾晚迟羞愤交加,两只手臂几乎要扶不住窗台了,他垂头,将脸埋在臂弯里。没多大一会儿,底下的地面就像下了一场小雨。 早先便说,在床笫之欢上,顾晚迟永远都是那个输家,他忍不住疼,悄悄侧过脸去,一双漂亮的眸子蒙着水气。 余胤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可他还是不肯这么轻易就饶了顾晚迟,最起码现在绝对不饶。一定要在他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做下记号,每一个地方都留下欢爱的痕迹。 就是要让顾晚迟知道到底谁才是他的男人,让他连红杏出墙的想法都不敢生出半丝。 顾晚迟两腿一软,险些就跪到地上。被余胤从身后一把薅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又双双倒在了榻上。再具体的姿势和动作都记不太清了。 他迷迷糊糊只记得余胤在殿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弯下腰去,一声不吭的将满地的画像碎片,一片一片捡了起来。随后盘腿坐在书案后面,小心翼翼地将画像粘好,之后才珍重万分的将画像从新挂了回去。 顾晚迟的眼泪,唰得一下流了出来。赶紧将被子拉过头顶,肩膀不住的耸动着。 余胤走至跟前,垂眸盯了他好一会儿,抬起的手始终不知道该做什么。许久,才沉闷地转过身去,抬腿要走。 可衣袖立马被人从后面拽住了,余胤微微一愣,顺着这只手望了过去。 “不要走,不要走。”顾晚迟捏紧了余胤的衣袖,哽咽道:“余胤,你不要我了么?” “我的……阿迟啊。” …… 到了晚间,听下面的人说妖君出去了。顾晚迟大松口气,生怕余胤又来闹上一场。结果没曾想,半夜余胤又过来了。 余胤似乎喝了很多的酒,身上满满都是酒味。一踏进殿内,脚下没踩稳,整个人就跌了下去。 顾晚迟就听见“咚”得一声巨响,赶忙顺着声音来源去看,见余胤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都没起来。这才起身去扶。 结果……没扶动。太沉了。 柔弱的凌光仙君赖死赖活才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岔着气冲外头喊,让人抬热水进来。 很快,热气腾腾的一大桶热水就被抬了进来。顾晚迟将人放进木桶里,想了想,决定做点好事,主动讨好,替他洗个澡。 余胤的身体是真的很好看,胸膛的线条流畅优美,手一按上去还很有弹性。再往下摸一摸,腰腿都很好,顾晚迟又继续往下摸了摸,很快又红着脸缩回了手。 怪不得每晚弄得他这么疼,人俊器凶,什么好处都让余胤一个人占了。如果,没有覃见那一回事就好了。 “你总是摸我做什么?” 余胤冷不丁的冒出句话来,惊得顾晚迟浑身一凛,调头就走。可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余胤长臂一伸,拽着他的腰带,又将人拽了回来。 “凌光仙君走这么着急做什么?你再摸一摸。” 顾晚迟摇头:“我不摸。” “真不摸?” 不知道为什么,顾晚迟总有一种必须要好好回答再开口的感觉。他要往后退,可腰带被余胤扯着,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木桶前。 余胤道:“顾晚迟,你不要觉得我们两个人的事就算完了。”他伸手撩开衣领,露出琵琶骨上狰狞可怖的伤痕,冷冷笑着道:“你知道我被封印的时候,一直在想着什么么?” 顾晚迟:“想什么?” 余胤回他:“我在想,如果我什么时候能冲破封印重新回来,我必然要叫你也尝一尝这种滋味。”他抬手一翻,手心里幻化出梵净,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很沉闷的声响。 顾晚迟平静道:“你现在也可以。”他伸手指了指梵净,“天下是你的,我是你的,我的命也是你的。你想对我做什么,我根本反抗不了,也不想反抗。” 余胤摇头,“我们蛟龙一族一生一世只会爱一个人。顾晚迟,我连逆鳞都剜给你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么?” 顾晚迟抿唇默然,他们的爱情是建立在无数无辜人的生命之上。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谈什么情爱。他们两个人都是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的罪人,早就该一起下地狱了。 余胤似乎很疲惫的样子,他单手捏了捏绞痛的额角,许久才沉着眉头道:“我真是贱,居然会喜欢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行吧行吧,凌光仙君,你大仁大义,大公无私,穷凶极恶的总是我。” 他起身,抬腿就跨出木桶,浑身湿答答的,水珠顺着衣角湿了一地。一头墨发尤其顺滑。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沉沦罢,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我一颗真心在你那里,早就被践踏成了烂泥。” 余胤将人逼至榻上,动作不算粗暴,也不是如何的轻柔。他甩开手中的逆灵锁,将顾晚迟两只手腕锁在一起。这才拽着锁链一把按过头顶。 顾晚迟胸口一闷,被余胤压在身下,险些一口老血没吐出来。他忍了又忍,衣衫尽碎,眼角渐渐溢出泪珠。 “阿迟,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句真话么?”余胤应该是喝了很多的酒,身上酒味极重,他手劲儿很大,逆灵锁又太过坚硬,咯得顾晚迟手腕生疼。 他空出一只手捏正顾晚迟的下巴,倾过去吻了一下,然后又吻了一下,吻了许久,才怒气冲冲地逼问:“说!你到底爱的是覃见,还是我!说!” 顾晚迟总说温长羽倔强执拗,可他忘记了,自己才是云中最倔强执拗的人。他扭过头去抿紧唇,只是不肯回答。 余胤苦笑,眼泪啪嗒啪嗒滴在顾晚迟的脸上。甚至是怕弄脏了他,余胤还伸出衣袖给他擦脸。 “说一句爱我,就有这么难么?你总爱跟一千年前的自己较劲,那我也问问你,如果我还是一千年的余胤,你还会这么对我么?” 一千年都过去了,顾晚迟不是阿迟,那么妖君也不是当初的那条蛟龙了。 余胤沉默了许久,起身就走。 第81章 结局 整整五天,余胤都没有再过来,应该是生了很大的气。直接率领着妖兵肆意屠戮人间,扬言杀遍天下“覃”姓之人。顾晚迟看在眼里,可却无能为力。 余胤不准他再出界,每日都把大殿从外头锁起来。可还是会每晚不落的过来跟他一起睡觉。同吃同睡,亲手给顾晚迟束发,还拿了自己的衣服给顾晚迟换上。 小狸傍晚的时候跑过来,死缠烂打非让顾晚迟带他出去玩。 顾晚迟原是不肯答应,谁知道他前脚一踏出妖界,后脚余胤会不会直接把妖殿都给掀了。 “仙君!就一次,就一次!趁着大萝卜不在,你就带我出去吧!”小狸死缠烂打的本事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就连顾晚迟也经常败下阵来。 云梦泽如今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上回绛涟自裁,大约过了两年之久。余胤对这个地方尤其关照,特意让人大肆修建,极力要恢复从前的样子。 可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毁了就是毁了即使再重建,跟原来也是有分别的。 他们也都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了,感情是经受不住半点猜忌和怀疑的。 听说,近些时日仙门又缓过气来,仙门百家联合一致,成立了一支义军,叫什么“诛君联盟”。云中首当其中,对外打着夺回凌光仙君的旗号,到处拉拢各方势力。打算几日后在广陵决一死战。 原先余胤血洗仙门已经惹了众怨,如今仙门可真是有组织有纪律性,外敌面前,好的就跟一家人似的。 想来不久之后,又要大兵压境。似乎只要顾晚迟和余胤一日不死,三界就永无太平之日。 小狸拉着顾晚迟来到朱雀大街,突然抱着肚子说好痛,要去方便一下,跑之前还特意叮嘱顾晚迟一定要站在原地别动。 顾晚迟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见小狸脚底抹油,飞也般的窜了出去。想来,应该是很急罢。 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两旁的店铺全部都大门紧闭。空荡荡的大街十分萧索。而就在很久之前,这里人声鼎沸,川流不息。 真的是时过境迁了。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小狸还没有回来,顾晚迟疑惑,琢磨着余胤也快要回来了,不回去不行。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爆竹响,他应声回头,眼前登时亮如白昼。成千上万的烟火呼啸着瞬间冲上天际。半空中立马爆开了漫天的烟火,划过璀璨的夜幕,在满天的繁星下留下一簇簇耀眼的流光。这种光不似月光,不似星辰,却有另外一番惊心动魄的震撼。 顾晚迟微微张着唇,脚底下就被什么东西碰到。他垂眸就见一条红毯从远处滚落过来,径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而红毯的另一端,余胤手上捧着一束枫叶,正嘴角含笑的望着他。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一千年前成亲那次。 一个人到底要熬过多少痛苦的黑暗,才能迎来如今的光明。 顾晚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大步奔了过去,一头扎在了余胤怀里。 余胤将人抱在怀里原地转了几圈,之前的隔阂好像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他垂眸望着顾晚迟的眼睛,缓缓道:“阿迟,如今你我都还在,重新开始好吗?” 顾晚迟哽咽道:“如果,我真的跟覃见有什么,你还要我么?” “要。” 顾晚迟又问:“你不会觉得,我是个下贱至极的人么?” “不会。” 余胤满脸认真,一字一顿道:“是我不好,把你弄丢了一千年。我不管你曾经心里有过多少人,从今以后,你心里只能装我一个。” 是你,还是你,一直都是你。 顾晚迟认真无比的点头,踮起脚尖主动去亲吻余胤,末了,他才又恳求道:“余胤,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没有什么仙门,也没有什么覃见,更没有什么神选之子,我们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许久,余胤才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回答了顾晚迟哪一句。他伸手揽过顾晚迟的脖颈,深情而又真挚地吻了过去。 如今,只要求一个从头开始。 结果,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余胤到底是不肯放过覃见的,点了顾晚迟的睡穴,这才轻轻将人放倒在榻上。 他吩咐小狸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殿里好生陪着顾晚迟。 小狸便道:“大萝卜,你不要这样,仙君最不希望的就是生灵涂炭了。何况你这次是要去杀韶华君,仙君醒了之后,一定会恨死你的!” “恨就恨罢,恨也比他不爱我好。”余胤看起来平静极了,他换上一身盔甲,殿外已经聚集着十万妖兵,最后一战,非生即死。 最后一战终于来了,战火一触即发,诛杀联盟率领仙门弟子百万压境,力逼妖界交出凌光仙君。 那一日黄沙漫天,遍地都是哀嚎声,两军对决,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杀气。 “余胤,你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血洗仙门屠戮人间,早就犯下了大杀戮!天道容不得你!” 覃见半年前几乎被余胤打得当场陨落,经过半年的修养才恢复了法力。如今只一心一意要铲除余胤这个三界祸害,夺回顾晚迟! “你杀孽无数,还千方百计的拉凌光一起沉沦,我今日必要杀了你,将他抢回来!” 余胤道:“覃见,我早便说过,顾晚迟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事到如今,没有什么话好说,决一死战罢!”他抬起手来,祭出三千妖火,眸子里闪烁着几近疯狂的光芒。 覃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举起了手中的仙剑,扬天一指,剑气瞬间高达数千丈,天与地之间都爆发着可怖的巨浪。顷刻之间,山崩地裂,江海逆流,哀鸿遍野,天地都为之变色。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顾晚迟居然会提前醒来,他一见外头风云变色便知大事不妙,立马赶至广陵,可入眼处一片狼藉废墟,哀鸿遍野,血流成河,满地都是尸骸。 有个修士在乱战中生生被人砍断了双腿,整个人陷在尸山中央,号啕大哭。还有个女修士,看年龄应该才十多岁,满脸都是鲜血,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比她还要小的女孩子。 小女孩也同样浑身都是鲜血,孤立无援的跪在地上放声大哭。所有人都在流血,鲜血几乎将整个广陵都给淹没了。 狂风刮得在场众人东倒西歪。温长羽抬手挡着风,身后密密麻麻站满了云中的弟子。他们一个个面庞稚嫩,想来两界开战死伤无数,即使是十多岁的少年都被拉来当了壮丁。 小狸吓得瑟瑟发抖,一直躲在顾晚迟身后,一遍遍的念道:“仙君,我们会死吗?我们会死吗?仙君?” 会死吗?不知道。 死的人太多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顾晚迟沉痛地闭紧眼睛,上前一步挡在两军中央。 “阿迟!你来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回来!” 余胤疯狂的咆哮着,周身环绕的三千妖火都透着弑杀的气息,他杀红了眼睛,一定要覃见死。 顾晚迟摇头,只问:“余胤,你信我么?” “我信!”余胤大声道,伸袖一挥斥退了涌上来的仙门弟子。无数人的哀嚎声和呼救声,一齐响彻云霄。 顾晚迟:“那你可以为了我收手吗?”他沉痛地望着周围惨状,“够了,真的足够了,他们都是无辜的,错的一直都是我,是我。” “不够!”余胤咬牙切齿,一手指着覃见,冷冷道:“你就是喜欢他,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说!” 覃见同样咆哮道:“你不要逼他!凌光,来师兄这里,师兄带你回云中!”他忽然腾上半空,沾满鲜血的衣袍无风自动,衣袖猎猎生风,两只手迅速结着神印,伴随着神印越来越亮,天地都随之变色。 “好,你喜欢覃见,那我就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他!”余胤暴怒,催动着全身上下所有的灵力,一起灌入三千妖火之中。周围的妖兵稍微触到一点火焰,瞬间灰飞烟灭。 也不知道是谁惨叫一声,“不要啊,我不要死!我要回家!”像是响应这声似的,无数的仙门弟子丢掉兵器,慌不则路的四处逃窜。 顾晚迟被人.流撞得狼狈至极,直接跪倒在地。一大滴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他这一辈子都与人为善,从来没想过害谁。可苍天还是不肯放过他,让他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又让他跌落尘埃贱如草芥。 他也只是到了后来才知道,毁掉一个人有多么的容易。但是很可惜罢,他自己一直都是被毁掉的那一个。 顾晚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掌,一滴眼泪落在手心处,泛起淡淡的青光。他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的道,到底是什么。他是神选之子,注定要为仙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余胤是天降蛟龙,受天罚而生。两个人在一起,注定只会害得生灵涂炭。 人法天天法地地法人,人和世间万物本来就是一体,生生不息,永世长存,大爱无疆。神选之子不是哪一个人的,他应该是天下苍生所共有的。 原来,这就是他的道,大彻大悟。 顾晚迟忽然飞身入了阵眼,两道足以毁天灭地的巨力,在所有人的面前,一齐贯穿了他的身体。天边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滔天的余威将所有人都斥退数百丈开外。 余胤和覃见双双倒飞出去,直接跌至地上,狂吐鲜血。 小狸大叫,“仙君!不要!” 余胤厉声道:“阿迟!你回来!” 覃见声嘶力竭的大喊:“不要啊!凌光!” “小师叔!” …… 好多人都在喊他回来。可是太迟了,顾晚迟拼尽全力闪现到了两军中央。炙热的火焰和万丈高的剑气。一齐贯穿了他的身体。体内的妖丹啪叽一声,碎了。 “阿迟!”余胤声嘶力竭的大吼着,眼睛通红一片,踉跄着伸出双手,将顾晚迟接在怀里,“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肯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输的,阿迟,阿迟!” 顾晚迟嘴里冒出大量的鲜血,额间的堕仙印几乎淡到透明,他两手捧着余胤的脸。仔细地去勾勒他面庞的轮廓,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忘记余胤了。 他会记得的,一直记得,一直记得,再也不会忘。 “你不要哭,你要笑。我最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余胤状若疯魔,两手胡乱的去捂顾晚迟的伤口,可是没有用的。顾晚迟浑身的血几乎都要流干了,怎么捂都捂不住,连妖丹都碎了。余胤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唇角哆嗦着,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为什么……明明都说好的要重头开始,可你为什么还是不肯信我……到底是为什么。” 顾晚迟的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他忽然很想回到一千年前,那时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可是仙门逼他,是老天逼他。相爱的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既然神选之子注定不能跟蛟龙在一起,那么他顾晚迟就不要这个命格了。用他一命,还天下一个海宴山清。至此以后,三界太平。 覃见踉跄着冲上前去,拼尽全力推开余胤,把顾晚迟紧紧揽在怀里,他声嘶力竭的大声哭喊,“凌光,凌光,凌光!” “你放开他!不准你碰!” 余胤很快就反应过来,暴怒着去抢顾晚迟,两个人就像是幼童争夺心爱的玩具一般,互相推搡,互相叫骂。全然没有往日半点矜持的仪态,看得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可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率先放手。 妖兵赶忙跑去拽住余胤,而仙门的弟子跑去拽覃见,极力要将两个人分开。温长羽的声音格外的凄厉,响彻了整片区域,“师傅!师傅!求你放手罢,放开小师叔罢,师傅,求你了!” 小狸哭着大喊:“大萝卜,你饶了仙君罢,你饶了他罢,他已经够苦的了,大萝卜!” 顾晚迟的身体逐渐泛起金光,忽然在众人的注视下升了起来,天地都随之变色,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高的天幕,突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自里面涌出道道金光,一册通体发光的小扎落在众人眼中。伴随着这本小扎现世,顾晚迟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脱胎换骨,头束流光璀璨的金冠,脚踏七色祥云。右手持剑,左手捏法决。九九八十一只仙鹤在其周围盘旋。 顾晚迟……羽化成……神了。 忽然,顾晚迟睁开眼睛,两簇金光窜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经受不住神威,纷纷跪了下去。 “诸君听令,我现在以神君的名义命令你们,停止杀戮,休战万年!” 顾晚迟伸手一招,小扎瞬间翻动,最终停在一页空白的纸上。正好横在余胤和覃见的面前。 覃见喃喃自语:“这是……神谕?” 传说只有神才拥有神谕,一旦神明下达指令,都会记录在神谕之中,若有人胆敢违反,势必要遭受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神谕金光乍现,几行大字落在众人眼前: 上神之谕,妖仙两界自此休战万年,尔等遵之,不得有误。 余胤和覃见相互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什么似的。同时割破手心,抬手覆在神谕之上。鲜血立马就被神谕吸收。小扎顷刻之间重新合上,消失在了天地间。 顾晚迟踏在虚空之上,身形渐渐变得透明,他隔空抬起手掌。余胤跟受到召唤一般,也跟着抬起手掌。两人的手掌隔空覆盖在了一起。 “我不会死的,我会化作人间的风花雪月,雨露甘霖。人间的一花一草一山一石一鸟一兽都是我,你爱世间所有的生灵……就是爱我。” “余胤,我们来生……再见。” “不要!” 这是顾晚迟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神体随风化作了千万片,用来修复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而鲜血则是化作雨露,滋养着世间的一花一木。 所有死在战火中的无辜弟子全部都活了过来,连绛涟和软软都有了转世投胎的机会。 唯独顾晚迟再也回不来了。 那日天边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有一条蛟龙盘旋在半空,哀嚎声响彻云霄,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后来,天降血雨,足足下了三个月,天才放晴。 再后来,云中仙山立了一块仙碑,名唤凌光碑。同年,妖君在广陵盖了一座亭,名唤爱晚亭。 …… 枫树诚然不服妖界的水土,在顾晚迟死后,八百里枫林一夜凋零。余胤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枫林里,佝偻着背,双手掩面,捧着满手的绝望。 小狸一直趴在树桩上哭,声嘶力竭的拿拳头捶打余胤,大声哭诉,“大萝卜,你太坏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仙君,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他为了给你做个肉身,连续放了八十一天的心头血,几乎把全身的血都放光了!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你怎么还能关着他!” “你说什么!”余胤抬起脸来,两手按着小狸的肩膀厉声质问,“你再说一遍,他做了什么,说!” 小狸攥紧拳头擦眼泪,抽噎着哭,“仙君他最怕疼了,我用爪子挠他一下,他都要叫唤老半天!可他为了你,几乎半个仙身都没有了!他曾经疼迷糊了,把我错认成了你,拉着我的手,一遍遍的说‘我爱你’。” “怎么会……怎么会…” 小狸又道:“你不知道,仙君到底有多爱你,他其实……他其实也受了很多很多的罪。他以前每天都腰疼,最疼的时候爬都爬不起来。他被天雷劈了一百零八次,每次都吐好多血。大萝卜,你怎么忍心那样对他,你太让我失望了,呜呜呜,仙君,仙君回来,仙君!” 余胤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踉跄着站起身来,手扶着枯木。什么都没有了,顾晚迟最喜欢的霜叶枫林也没有了。 后来,余胤去了一趟南海,肯求龙族赐药救回顾晚迟。 可顾晚迟是神啊,他自愿舍弃神体,化作了雨露滋养大地,连元神都彻底消失了。 南海的龙族没有办法,余胤又去求北海的龙族,再去东海,西海。他去求每一路神明,可是全然没有半分用。 所有人都劝他放手,人们都道,这是凌光仙君成神的必经之路,而他余胤不过是顾晚迟生命里的一道坎儿。说到底余胤只是顾晚迟的一个天劫。 可余胤到底是勘破不了情爱,他只知道自己的心早就给了顾晚迟,再也拿不回来了。 后来,余胤彻底绝望了,喝下忘川水醉卧南海整整十七年。龙族拿他毫无办法,毕竟蛟龙也算是龙族的旁支。 梦里看遍了顾晚迟的一生。从他的出生到少年,再到拜入云中,修仙法,练剑术,以及和覃见的生活场景。后来就是顾晚迟自废仙基,自毁修为,受天雷,割胸放血,堕仙以及……赤脚踏忘川。 可是,好像什么都迟了。 冥冥之中,两个人的命盘早就乱成了一团。到底谁欠谁更多些,已经没法分辨了。 余胤醒来之后回了顾家村,亲手建了一座木头房子。养了鸡养了鸭,门前还种了很多花。方圆八百里种满了枫树。他爱世间所有的生灵,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是顾晚迟,可又都不是顾晚迟。 恍惚间,微风吹来,八百里枫树发出簌簌的声响,火红色的枫叶漫天飞舞,有道淡青色的人影缓缓从枫林中走来。 像极了一千年前,那个抱着鸭子背靠在枫树上睡觉的少年。清风拂在他的面上,墨色的长发飞扬,同火红色的枫叶形成最浓重的一笔色彩。 他会眯着眼睛,轻声唤,“余胤,什么时候开饭啊,我饿了。” 就如同现在一模一样,顾晚迟张开手臂,笑着流泪,“余胤,我回来了,饭做好了吗?” 余胤笑着回答他,“早就做好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次性放完,还有四章番外,基本能写的都写了。 下本开《皇长孙》,求预收鸭 玄德十七年,皇长子因病离逝,太子妃殉情,膝下留有一子。皇帝视其为未来储君,千般偏宠,万般庇护,文武百官皆爱皇长孙。 后来,皇帝骤然驾崩,晋王逼宫造反,皇长孙孤立无援,正欲血洒金銮殿。 谁料…… 皇长孙:四叔QAQ 晋王:算了,今天不造反了 第82章 番外【1】甜蜜婚后生活 “呀,长羽给我写信了。”顾晚迟懒洋洋的躺在余胤的怀里。手里翻开书信,逐字念给余胤听,“小师叔,许久未见,长羽很是惦念。望小师叔有空来蓬莱作客,温长羽。” 他抖了抖信页,抬脸去问余胤,“去吗?去不去?” 余胤道:“问我做什么,你想去就去,无论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顾晚迟想了想,还是将信页折了起来重新塞回信封里,摇头道:“算了算了,还是不去了。我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去了又是万民跪伏,又是全门恭迎的,我会很不自在。” 自广陵一役后,全天下人谁不知云中的凌光仙君立地成神了。从前那些好的坏的,或者是辉煌的还是耻辱的,通通都被人抛之脑后。 世人对神明总是敬畏到一种几近疯狂的程度。因为顾晚迟曾经舍身造福天下苍生的壮举,还在人间给他塑了金身,修了庙宇,人称“凌光神君”。比之前的“仙君”不知高出多少个档次。 这点让顾晚迟很是满意。 余胤抬眼瞥他一眼,道:“名利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的,拿命换来的,不要也罢。” 那倒也是,为了如今这个神君之位,顾晚迟受了多大的罪,饱受了多少人间疾苦。要不是心态足够好,命足够硬,又足够傻,怎么会干出舍身取义这种伟事。 说到底,都是拿命换来的。好在苍天有眼,到底是眷顾他的,给了他一次重新回来的机会。 简单来说就是,顾晚迟现如今的身体是由世间所有的生灵幻化而出的,只要天地不灭,他永生不死。 后来,两个人还是决定去广陵岳阳城转一转。 这座城池如今修复的极好,早就恢复了从前的繁荣,秦家堡也还在,只不过算算时间,估计秦溪玄的孙女都会跑了。 顾晚迟正同余胤在街上逛着,迎面就瞧见有副轮椅缓缓行来。轮椅上坐着一位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嫩黄色的衣裳,梳着一对包子头,长得清秀可爱。 她很想下地走一走,在街上左右张望,时不时低头摸摸自己的腿。 “秦家的孩子。”余胤偏头去看顾晚迟,缓缓道:“还是个女孩子。” 顾晚迟抿唇默然,正巧小女孩已经过来了,似乎是觉得他们挡了她的道,抬起脸来,道:“两位哥哥让一让可以吗?我行动不太方便。” 何止是行动不方便,往后活不过二十岁就要凄惨死去。 顾晚迟往边上错开一步,想了想,问她:“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人呢?” 小女孩道:“他们从来不准我出来,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顿了顿,她赶忙又补了一句,“你们不要可怜我,我虽然不能走路,可我很厉害的,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 顾晚迟笑着点头。 结果这小女孩是个自来熟,见两个人都长得俊俏,一看就觉得是好人,立马就打开话匣子,诉苦道:“我爷爷不让我出来,说外头坏人多,可我瞧着世上还是好人多。” “你爷爷?秦溪玄?”顾晚迟问。 “你怎么知道!”小女孩似乎很诧异,很快又明白过来似的,昂着下巴得意洋洋道:“对,我就是秦家堡的大小姐,我叫秦霜,霜叶枫林的霜。名字还是我爷爷取的,是不是特别好听!” 顾晚迟好奇道:“凡间也知道霜叶枫林么?” 秦霜回道:“凡间不知道,可我爷爷就是知道!他有一本很宝贝的书,里面记载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就有一种枫树的名字,就叫霜叶枫林。听说只有云中仙山有,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一把火烧光了,世间再难寻到了。好可惜啊,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那是挺可惜的。”顾晚迟眼观鼻鼻观心,“不过你小小年纪不可以随意出口伤人。” 秦霜吐了吐舌没应声,眼睛一直往旁边的冰糖葫芦上瞅,她摸了摸腰间,似乎是出来得太急了忘记带钱袋。很是苦恼地垂下头去。 再抬眼时,眼前就递过来一串。 顾晚迟笑道:“我不是坏人,你长得好看,这个请你吃。” 秦霜心思单纯,双手接了过来,笑盈盈道:“谢谢哥哥,你人长得俊,心肠又好,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顾晚迟道:“你长得美,嘴巴也甜,以后一定会平安长大的。” 正巧秦家的人找来了,顾晚迟便拉着余胤先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竖起两指默念了两句法诀。随之而来就是秦霜响彻整条大街的惊喜声: “啊!我能走路了,我能走路了!爷爷,我能走路了!” 余胤道:“你还挺不爱记仇的。 顾晚迟立马道:“不,我这人特别爱记仇!你从前在床上那么折腾我,我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他说着,使劲咬掉一颗山楂大嚼特嚼,丝毫没有给余胤吃一口的意思。 余胤蹙眉不悦道:“你怎么这么小气,一颗都不给我吃?” “就是小气!” 余胤也不说旁的,直接拉着人快步出了城,也不挑什么地方,直接往草丛深处滚。大手一拂就将顾晚迟扒了个精光。 顾晚迟不满道:“你现在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差了,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哪样?”余胤声音沙哑,直接堵住了顾晚迟的唇,从上至下将他吻遍。末了,才在腹部反复流连,一连亲了十几口。 顾晚迟全身软绵绵的,躺平任由余胤随心所欲。他抬起一条腿支在余胤肩膀上,风骚无比的说道:“你们蛟龙都像你这么厉害的么?” “怎么,你想试试别的龙?”余胤提.枪就上,一捅到底,顾晚迟整个身形一晃,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结果余胤哪里肯如他的愿,伸手将他两腿拨开,像是回应顾晚迟的话似的,一次比一次还要勇猛,几乎捅到了小腹。 麻酥酥的快感爽遍全身,连头发丝都柔软的散开,顾晚迟尖叫连连,两手乱扒着往前窜,很快又被余胤抓着两腿拉回身下,继续卖力干活。 结果这条龙根本就没点节制,又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直接按跪在地,两手扶着他的腰,又是狂风暴雨般的一轮。 顾晚迟大喘着粗气,带着哭音求饶道:“爹,爹,爹!我错了!饶我一次……啊!” “不行!”余胤现在就会拒绝人。 顾晚迟磨着后槽牙,待缓过劲儿来,突发奇想一般,问余胤,“你说,你已经是具大器凶了,要是幻化出本体,那岂不是……” 此话一出,余胤狠狠撞过去一下,同样喘着粗气道:“你想试试?” “不……不想的罢,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余胤想了片刻,满脸认真的回答他:“我觉得可以。” 顾晚迟足足愣了有半刻钟,才发出杀猪般的哭嚎,“我错了,我错了!我求饶,我求饶!我就胡乱说的,胡说的!” 余胤暂且没将这种方式实施出来,眼下只想一心一意地将顾晚迟彻底睡服。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总能将他睡得服服帖帖,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想别的男人了。 顾晚迟被玩得半死不活,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以为终于结束了,正要使唤余胤给他穿衣服,结果刚一回头,就见余胤换了个姿势还要来。 “爹!” “叫爹没用。” “夫君!” “叫夫君也没用。” “……呜呜呜。”顾晚迟委委屈屈的回眼去看余胤,哭着说,“轻……轻点啊,轻点,就再来一次啊,就一次,别再折腾我了,行不行?” 余胤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不行!” 凌光神君输得一败涂地,跪在了纵情.欲海里。 第83章 番外【2】少年顾晚迟和覃见 云中仙山一片宁静祥和。 忽听一声如同杀猪般的鬼嚎声,瞬间响彻云霄,惊得仙鹤纷纷从云颠跌了下去。 韶华殿门口,少年顾晚迟坐在门槛处,昂着脸大喊大叫,两只手乱甩。 “师兄啊,啊,啊,啊,我好疼啊,师兄啊,好疼!轻点啊!” 覃见手里攥着棉棒,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再要叫嚷,当心师傅过来了。” 顾晚迟一听师傅会过来,赶忙抿唇熄了声,可他还是甩着两只手,可怜兮兮道:“可是师兄,我真的好疼啊,师傅对我太严苛了,动不动就罚我。” 覃见拽过顾晚迟的一只手掌,捏着绵棒蘸了蘸药水,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手心处的伤口。闻言,抬眼瞥了他一眼,好笑道:“是你自己偷懒躲滑不去练剑,挨打受罚了还委屈了?” 可不就是委屈嘛,委屈死了,顾晚迟哼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反正师傅从来都不喜欢我,就等着抓我的错处呢。他从来都不打你,一点都不公平,明明你也不常练习剑术,怎么就不打你。” 覃见哭笑不得,又拽过顾晚迟的另外一只手,“你的意思是,希望师傅也打我?那好啊,往后我们两个都受伤了,门中的事务没人处理,也没有人给你上药,头发都没人帮你束。” “师兄就会笑话我,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跟你住在一起了!”顾晚迟将手收了回去,想要两手托腮,可又怕手疼。只好用手背按在膝盖上,愁容满面道:“怎么办啊,那套剑法真的好难啊,我真的练不会啊。可是师傅只给我三天时间,如果练不会,就让我倒立着,从山下爬到山顶!” 他赶忙伸过脸蹭了蹭覃见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喊,“师兄,师兄,师兄,救我,救我啊!” 覃见道:“谁让你平日这么懒散,我怎么觉得那套剑法没有多难。”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顾晚迟额头,将他推远了些,“坐好,别东倒西歪的,回头坏毛病改不掉了。师傅能把你活活打死。” 顾晚迟立马又歪了过去,将下巴抵在覃见的肩膀上,半死不活的喘气,“啊,我现在也快要死了。师兄啊,你不知道啊,我蹲马步腰上还挂着两块大石头。站在木桩上足足三个时辰!腰都快断了!师傅一直派人盯着我!” 覃见心疼,可又不能多说什么,只道:“那你怎么手伤了?不应该是腰疼吗?” “就是让那个王八羔子打的啊!”顾晚迟嚷道:“我就稍微动了一下,就记我一笔,连汗都不让我擦。后来好不容易到时间了,结果还要拿板子打我。你说多气人!” 他拍了拍额头,“那人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师兄你肯定认识。快,赶紧随便找个由头,让那人去后院砍柴烧水!” “可我不能公报私仇。”老实孩子覃见如是道。 顾晚迟想了想,“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想个法子引他出错?那简单!” 覃见笑道:“我可没有这样说,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结果顾晚迟前脚才引那弟子犯错,后脚覃见就过来了,直接将之狠狠训斥了一通,发落到后院打杂。 晚上顾晚迟高兴地一蹦多高,直接窜上覃见的床,裹裹被子就露出个圆脑袋。见覃见正端坐在书案后面看书,便问:“师兄,你在看什么书呀?” 覃见连眼皮都不抬地回道:“如何管教不听话的师弟一百零八式。” 顾晚迟嘴角一抽,勉强笑道:“谁写的啊,这么无聊!” “我写的,你不知道?”覃见将书放下,这才起身,一身白衣尤其好看。他径直走到榻边,先是转了两圈,这才伸手一指顾晚迟,道:“凌光,你也不算小了,不能老是跟师兄睡,传扬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怕黑,我真的怕。”顾晚迟不肯走,硬缠着覃见道:“师兄,师兄,我想吃冰糖葫芦,可是山上没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山下给我买吧?好不好?” 覃见坐至榻边,伸手拽了一下被子,结果没拽动。顾晚迟裹得死紧。他略一思忖,点头道:“好,给你买,不过你这三天好好练剑,师傅去蓬莱有事去了,这三天都不在,让我好生监督你呢。” 顾晚迟一听师傅居然不在山上,顿觉神清气爽,一扫前几日萎靡不振的样子。趁着覃见平时事务繁忙,三天玩了三天,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结果师傅从蓬莱一回来,立马就让人叫了顾晚迟过去。 顾晚迟战战兢兢的演示剑法,不用说,自然是错处百出,连最后几式都忘得一干二净。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云中的掌门是个很刻薄古板的老头,虽然长得风仙道骨,可是待弟子们十分严苛。自然招人进殿,要责罚顾晚迟。 也不知道覃见打哪里得的消息,真真是及时雨,三言两句就把顾晚迟的错处全部都揽在自己身上。说到最后,好像不打他都说不过去。 古板老头长袖一挥,冷冷道:“既然你要代他受过,那就跪接罢!” 然后顾晚迟就跪在一旁,亲眼看着覃见被打得死去活来。那天他比以往挨罚时哭得凄惨多了。 事后覃见也没说什么,由着顾晚迟扶他回了韶华殿。顾晚迟以为覃见怎么着也得责骂他两句,或者打他两下。 于是很识相地跪好了,垂头作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 谁知覃见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串冰糖葫芦给他,因为天气热,一层糖都化开了,把衣裳都弄脏了。 顾晚迟抱着覃见的脖颈哭着发誓:“我以后一定当个好徒弟,当个好师弟,一生一世为仙门出生入死,绝不食言。” 结果到了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变了。 师傅仙逝之后,就把顾晚迟交给了覃见教导,勒令他不可心慈手软,不可优柔寡断,很多个不可。 顾晚迟为了不让覃见为难,开始拼命修炼,拼命结金丹。每隔一段时间就闭关。渐渐和覃见相处的时间短了,年纪也大了,不能再像少时一样肆无忌惮的躺在一个被窝里。感情不知道哪一天就变味了。 覃见总是很忙很忙,忙到没有时间给顾晚迟讲故事,买冰糖葫芦,也没有时间给他束发。到了最后,连最开始的温柔都逐渐被时间磨搓得半点不剩。 顾晚迟每每回想起时,总会情不自禁的叹道:“我的师兄啊!” 第84章 番外【3】覃见 近些时日总是梦见凌光。 覃见缓缓从梦中醒来,入眼是熟悉的殿宇,他起身,单手捏了捏绞痛的额间。后腰又开始疼了起来。 怎么能不疼呢,余胤当初给顾晚迟下的诅咒那样厉害,如果不是覃见替顾晚迟引了一大半过来,每次腰疼发作,疼都能把凌光活活疼死。 凌光最怕疼了,为了余胤受了这么多的罪。而他这个做师兄的,非但没能保护好凌光,还一味纵容别人糟践他,甚至是连自己都动手伤他。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凌光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无价之宝,不该如此的。 恍惚间,覃见又想起了二百年前,凌光浑身都是血迹,几乎看不清原来的衣服颜色了。跪在殿外整整三天三夜,求他救救狐君的儿子。 旁人只道他覃见冷血无情,手段极狠,可他们都不知道,先师留有遗命,禁止凌光和妖族的人接触,否则就将之就地诛杀。 覃见足足在师傅的灵位前跪了三天三夜,用以表示请罪。这才允了凌光的意愿,去救那只小狐狸。 可是覃见没想到,他做梦也没想到。凌光居然为了余胤自废修为,自毁仙基,几乎快死了。 覃见既惊且怒,将之带回韶华殿,足足耗了七日才将人救回来。非但如此,还输了三百年的修为给他,只盼着凌光还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为了平息众怒,也为了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覃见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要引天雷惩处凌光八十一记雷鞭。 覃见从不护短,除了温长羽和凌光。他不肯让外人瞧见凌光狼狈至极的样子,力排众议,关起来再打。 可是凌光才受了十下雷鞭就受不住了,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喊疼。 覃见怎么也下不去手了,剩下的七十一鞭,全部打在了自己身上。他生怕凌光再做傻事,直接封了他的记忆,将人关在了凌光殿,不许他再出来。 可又怕外界的人背后胡言乱语戳凌光的脊梁骨,硬是顶着千古骂名,威逼利诱加强行镇压,将一切事情隐藏的滴水不漏。 覃见以为这样,凌光就还是以前的凌光。他知道凌光被封记忆之后,腰会很疼,每隔一段时间就炼制丹药给他服用。 有时候炼制的丹药太少了,全部都拿去给凌光服用,自己一颗也不留。外人看他们活得风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背地里谁又知道他堂堂韶华仙君,居然也会疼得脸色苍白,满地打滚的样子。 覃见以为,这些都算是过去了。 却不曾想一切的事情又重新被人揭开,所有的人都将回来,而他也会再度失去凌光。 后来,所有的事情都出乎自己的预料,他一而再再而三站在凌光的对立面,跟所有仙门一齐讨伐他,伤害他。 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就是贵为韶华仙君,覃见也没有办法。 得知凌光居然为了余胤堕仙,还舍了仙身赤脚踏忘川时,覃见一口鲜血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吓得温长羽赶忙上前搀扶,一声声地唤师傅。 覃见也想唤一唤师傅,他想问一问,当年师傅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当初没有见过凌光,也就不会那么喜欢他。 如果当初凌光再惹人厌一点,也就不会那么保护他。 如果没有余胤,也许凌光就会和自己在一起了。 覃见恨得几乎呕出血来,他跟凌光在一起生活了一千多年,到头来居然还是比不过他和余胤在一起的短短几年。 他没有输给余胤,他只是输给了凌光。 听说师傅给他们两个人起的尊号是很有讲究的。覃见单名一个“见”字,有一见如故之意,又希望他能继承衣钵,继续开创仙道,不负仙门,不负云中,不负韶华,遂尊号拟为韶华二字。 而顾晚迟则是神选之子,肩担重任,为万民之光,仙门之光,遂拟为凌光。 覃见很少喊顾晚迟的本名,总是喜欢喊他“凌光”,即使是生气的时候,也是喊他“顾凌光”。 一“见”如“顾”,韶华和凌光本来就是要在一起的。 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可自己却始终孑然一身。 覃见从衣袖中摸出那管他费尽心血才修复好的破障,抵在唇角,可却吹不出任何声响。 可明明真的有声音的,只是没有人能听见,他在喊:“我的凌光啊。” 第85章 番外【4】温长羽 自从小师叔死于广陵之后,师傅的身体就一直不甚好,旁人也许不知,可身为覃见的亲传弟子,温长羽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听说,小师叔如今和妖君在一起,生活得很好。两个人盖了一间很漂亮的茅草屋,周围八百里种满了枫树,一年四季火红一片,实乃世外桃源。 小师叔如今是凌光神君,天上地下为他独尊,又有妖君袒护着,仙门再也没人敢去寻事。两界也算是相安太平。明明所有人过得都还可以,可偏偏温长羽还是开心不起来。 他躲在韶华殿的门外,悄悄去望覃见。只见覃见正坐在书案后面,左手边是很厚一大摞公务。穿着一身白衣,发间束着白玉冠,清俊无双,通身都是嫡仙之气。 温长羽垂眸,鸦青色的睫毛下倒映出两团阴影。忽听殿内有人唤他,抬起头时就见覃见冲他招了招手。 “师傅。”温长羽踏进殿内,在离覃见五步之遥的距离,掀袍跪了下来,“长羽过来请罪了,先前是长羽不尊师长,还请师傅责罚。” 覃见翻了两页册子,似乎是看得累了,单手捏了捏眉心,闻言便道:“我不罚你,也不会训斥你。因为你都不是我的徒弟了,蓬莱少主,快些起来罢。” “师傅!” 温长羽脸色一白,想起自己当日在昆仑雪山,为了维护小师叔,疾言厉色的跟覃见争执。还当众摘了象征云中首座大弟子身份的玉佩,以及脱掉了云中的服饰。想来覃见应该还在生气。 可当时真的是逼不得已,温长羽在世间最敬爱的两个人,一个是顾晚迟,一个就是覃见。他根本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仙门的人对顾晚迟喊打喊杀。 “师傅,长羽真的知道错了,是长羽目无尊长,无视云中的门规,师傅要打要罚我都认,求师傅不要逐我出师门。”温长羽喉头哽咽道:“我知道师傅是在气我当时脱了云中的服饰,还摘了玉佩。长羽没什么话可辩解的,但求师傅饶我一次。长羽不敢了。” 覃见将手边的公文往旁边一推,门内的事务繁冗杂乱,他一个人打理偌大的门派很是辛苦。榆林近几日连续发生命案,已经惹得人心惶惶。当地的官府解决不了,这便写了信求助云中,想来是挺棘手的。如今凌光也不在,一时不知道派谁去才好。 正巧温长羽待罪之身,覃见索性就道:“蓬莱同云中素来交好,你又在我膝下修行三百年。如今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覃见将那信件丢给温长羽,淡淡道:“不许带弟子们去,也不许找蓬莱的师兄弟帮忙。就你自己,解决了,前面的事一笔勾销,解决不了,你就回蓬莱罢。” 温长羽赶忙将信捡了起来,抱拳道:“师傅请放心,长羽定然不负师傅所托,即刻就下山去!” “嗯。”覃见点头,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温长羽起身,调头就走。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走,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原来骚扰榆林的妖物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妖怪。据说是南海龙王八太子亲临,在榆林一带作威作福,扰乱人间秩序不说,还强行掳走了不少女子。 温长羽下了山后,御剑直奔榆林,不曾想没能打得过龙王八太子,被其一爪掏了胸口。要不是顾晚迟和余胤及时赶到,温长羽怕是要当场身死道消。 顾晚迟怒极,一剑毁了龙王八太子的龙角,连同余胤扒了他的鳞甲,抽了他的龙筋替天行道。 温长羽满脸是血,勉强拉着顾晚迟道:“小师叔,求你别告诉我师傅。他……他老人家若是……若是知道是你们帮我,肯定就不认我这个徒弟了。” 顾晚迟又是心疼又是恼火,抱着温长羽要给他输送灵力,可转念一想,又赶紧作罢。只道:“你又打不过龙王八太子,你逞什么能?你师傅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小师叔,师傅他……他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不能回蓬莱的……”温长羽勉强说出两句话,疼得脸色都白了,他想了想,又恳求道:“小师叔,长羽有个不情之请,求小师叔答应。” 顾晚迟道:“知道是不情之请,那你还说?”他又叹口气,“你就仗着我宠你,所以什么事都敢求。你不就是想让我原谅你师傅么?行,我原谅了。” 温长羽脸上这才见了笑容,他勉强直起上半身,似乎是要给顾晚迟磕头,可到底是力不从心,又重重跌了回去。 余胤蹙眉不悦地望着顾晚迟,可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可巧了,覃见也不放心温长羽一个人来榆林,特意跟了过来,没曾想四个人就碰了面。 这是顾晚迟重回三界之后,第一次见到覃见,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说什么才好。只得将温长羽还给覃见。 “呐,你的宝贝徒弟受了很重的伤,你赶紧带他回云中抢救罢,再晚一些,怕这孩子会撑不住。” 覃见将温长羽接了过来,脸色也是骤然大变,他惊问:“怎么回事?谁伤你?难不成是……” 余胤冷笑,一把将顾晚迟拽回自己身后,道:“说的仿佛是我们伤的一样,你有本事就亲自打到南海去。” 覃见道:“是不是要向南海龙族问罪是云中的事,不必妖君多言。”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顾晚迟身上,唇微张,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讲。可到头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四人相对无言。温长羽猛然咳嗽一声,吐了口血出来,覃见再也顾不得旁的,赶紧招来仙剑要带人走。 这时顾晚迟才出声道:“覃见。” 覃见顿了一下,侧首望他。 顾晚迟深吸口气,攥着余胤的手,缓缓道:“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教导和照顾,也谢谢你当年如此温柔的待我。我不恨你,也不恨云中,今后也许再也不会见了。此次一别,山高海阔,各自珍重。” 山高海阔,各自珍重。 覃见一千年的痴情,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再也不见。他胸口闷疼闷疼的,可也没有任何立场说些什么。只能亲眼看着顾晚迟和余胤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天与地的尽头。 忽然间,心一下子就空了。覃见仓皇的伸出手去,嘴唇张了张,无声地唤了一句:“凌光。” “师傅,长羽会一直陪你,一直陪你。”温长羽气息奄奄,歪在覃见身上,几乎站不稳了。 “长羽别怕,师傅一定会救你的。”覃见一手揽着温长羽的腰,一手御剑,嗖得一声飞了出去。 余胤后来问顾晚迟:“你这么心疼你那个师侄儿,为何不替他疗了伤再走?” 顾晚迟正骑在白马上,闻言扯了扯马缰绳,笑眯眯道:“云中仙山出情种,别的不敢说,在痴情这一块儿,长羽完全得到了我的真传。不让覃见看看长羽满身鲜血的样子,覃见怎么会知道心疼两字怎么写?” 余胤想了想,似乎是觉得有道理。他骑马和顾晚迟齐头并进,侧首瞧他,“你不许这样,我不准。” “我也想啊,但是实力不允许。”顾晚迟笑着道,摸了摸跨.下的白马,想了想,又跟个不懂就问的学生似的问余胤,“你在树上都能上我,骑马的时候也能吧?” 余胤十分诧异地瞥了顾晚迟一眼,随后才点头,“应该能吧,想试试?” 顾晚迟笑:“来啊。” 结果是,余胤真的能! 余胤一下翻身过来,同顾晚迟共骑一匹,这才大手托着他的屁股,将人面对面的抱在怀里。如此一来,顾晚迟就跨.坐在了余胤的腿上。 现在的顾晚迟根本就不需要余胤多说,脱衣服脱得特别快。什么屈辱不屈辱的,在最爱的人面前,天天不穿衣服他也乐意。旁的不论,两个人只管逍遥快活。说干就干,半点都不含糊的。 余胤人俊器大,耐久力特别好,久而久之,把顾晚迟也养成了贪得无厌的脾气。往往都是不吃得饕足意满,绝对不肯撒手。余胤也很宠他,每每都把他喂得饱饱的。 按余胤的原话来说就是:不把你喂饱了,回头再跟人跑了怎么办? 顾晚迟便道:“怎可能?我是被你干傻了么,这种自找死路的事情,我怎么会做!” 余胤便回他,“知道就好,我们蛟龙一族对恋人最是忠诚。认定是谁就是谁,一生一世都不变。你若是敢背着我偷偷出去找男人,你掂量一下自己能耐住几轮。” 早先忘了说,余胤有一个不是特别好的习惯,他每次行那种翻云覆雨的事,往往一轮结束后,还要重头再来一遍。每次顾晚迟都会觉得,自己全身都快飘了。 久而久之,顾晚迟也开始提要求,无非都是一些夫妻间的小情趣。比如说梵净就用过好几回,具体细节连顾晚迟这种厚脸皮都不好意思描述。 余胤简直太坏了,在床上简直战无不胜,凌光神君也得甘拜下风。 不仅如此,顾晚迟还要求开创一些新姿势,还恬不知耻的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力求把余胤榨干。从前余胤给顾晚迟定了很多规矩,比如说,行床笫之欢时,不许咬手指咬被子咬唇,不求饶绝对不会停,一定要他跪着再干,一直干到他哭着叫爹,等等。 现在都是顾晚迟嚎得比谁都大声,叫得比谁都要骚浪,动作幅度比谁都大,生怕余胤不知道他有多舒爽,有多快活。 顾晚迟两只胳膊紧紧环住余胤的脖颈,一连往他脸上亲了十几口,这才气喘吁吁道:“我快不行了,你太厉害了,在马上也行,真有你的。” 余胤声音沙哑,又托着顾晚迟的屁股,往自己这里又贴近几分。如此进得就更深了。他按着顾晚迟的腰不让他乱动,一连猛干了十几下,这才道: “你喜欢就好。” 顾晚迟道:“喜欢是喜欢的,其实我喜欢你对我态度更加强硬一点。” “比如?” “比如,”顾晚迟咬余胤的耳朵,“晚上我再告诉你。” 听说,覃见对温长羽受伤之事大为恼火,还真亲自去了一趟南海。找龙族兴师问罪。 龙王八太子被顾晚迟抽了龙筋,大气都不敢喘,夹着尾巴回了南海。没曾想又来一个韶华仙君,更是吓得不敢出来了。 南海又是赔礼道歉,又是送灵丹妙药的,恳求云中和蓬莱两派的原谅。毕竟谁人不知韶华仙君是凌光神君的师兄。 一个上仙就已经开罪不了了,再去得罪一个神君,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覃见甚少发火,可在温长羽这事上,硬是在南海搅弄得翻天覆地,这才在一众人面前扬长而去。 说什么逐不逐出师门,根本就没有的事。 覃见俨然把温长羽当成“少年凌光”养着了。 温长羽虽然没有顾晚迟年少时会撒娇卖痴,可不知道比他听话懂事了多少倍。从来不存在闯祸惹事。 偶尔覃见也会觉得温长羽没什么朝气,甚至暗地里会喜欢他能捣蛋调皮一点。 温长羽会说:“师傅,长羽别无所求,只求一生一世陪在师傅身边。” 温长羽还会说:“师傅,长羽会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 温长羽甚至会说:“师傅,长羽死也不会再离开你。” 一直是多久,永远到底是多久,也许比凌光陪自己的一千年还要久。 覃见命人重修了凌光殿,千方百计找来了霜叶枫林的种子,亲手种下。如今已经养成了一片枫林。就像是凌光殿纵然重新修了,可也不是从前的凌光殿,那个记忆里喜欢吃冰糖葫芦,又有点胡搅蛮缠的少年凌光再也不会回来。 微风一吹,落了满地枫叶,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鲜红色的地毯。 温长羽单膝跪地,昂起头来,身后是满满一片枫林。风吹乱他的头发,露出一张极其俊秀的脸。 他一本正经,认真无比,一字一顿道:“师傅,长羽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就像是少年凌光一样,那时凌光说:“师兄,我真的喜欢你。” 现如今,覃见终于可以放心的,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把凌光放下了。他抬起手来,自手心中落下一块玉佩,鲜红色的穗子尤其好看。 “拿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