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西楚霸王大战外星人 作者:非天夜翔 文案: 2012,三千年前玛雅预言中的末日终于到来 玛雅星人侵入地球,人类奋起抗争,多维宇宙中的两类智慧生物开始第一次交战 人类节节败退,躲入地下城暂时栖身,联邦军缴获了外星生物的一台粒子发生器 它们来自银河系中央,虫洞连接的比我们更高次元的另一个平行宇宙 科学家们利用粒子发生器开始一项名为“偷渡”计划的研究 期望能回到过去,在遥远的时空中找到玛雅预言的源头 在一次常规时间点试验中,仪器不幸发生了爆炸,摧毁了一切 废墟中躺着一个从古代来的男人,在他的身上究竟有多少谜题? 当一切趋近于终点,当郑融亲手揭露那隐藏在时空中的真相时,赫然发现……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融 ┃ 配角:项羽、兰斯、李应、外星人 ┃ 其它:很多很多外星人 第1章 楔子   根据玛雅预言,第五个太阳纪元即将过去(公元前3112年到公元2012年)。2012年12月21日,本次人类文明彻底结束,此后将进入一个新的文明纪元。   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人类猜测的山崩,地震,海啸,龙卷风没有发生。   九天后,当人类放松了警惕,开始庆祝2013的新年时——   末日开始了。   数以万计的宇宙飞船从秘鲁高原散开,飞向全世界,人类的雷达尚且来不及预警,地球城市便遭到了毁灭性轰炸。   这是第一次人类面对外星高等智慧生物的作战,联合国于2013年发布文件,将不速之客称为“玛雅星人”,并调查出外星球生命的初次降落地点:   秘鲁境内,一个遗弃的玛雅神庙。   除此以外,人类对玛雅星人一无所知,战争开始后的第五天,所有人类阵营的雷达,信息网络全部瘫痪,成千上万的核弹头被电磁共振波强行引爆,文明开始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第一次保卫战历时五年,在这五年中,美国、俄罗斯、中国、欧盟各自为战,并组成联军彼此支援,然而在完全未知的科学技术前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地球人口从六十亿开始锐减;没有电脑,没有资料参照,人类军官接连遭到暗杀——玛雅星人的作战计划很明确,歼灭族群领导者与智者,能够在第一时间瘫痪地球人的战力。   这导致了更为严重的恶性循环,司令级别的军官年龄、功勋一再降低,联军不得不撤入隐秘的战争躲藏点,拿起刺刀,枪械等原始兵器,开始徒劳的顽强抵抗。   一部分渴望生存的人倒戈投向玛雅星人,他们放下武器,张开双手,走向发着耀眼白光的巨大飞船。   进入飞船的人类没有一个再走出来。   公元2021年,玛雅预言错了,文明仍未结束,人类城市剩下四个地下主城,人口不足五亿,联军还在艰苦作战。   到了这个时候,地球再没有国家之分,也再没有政府,只有两类人:平民与军队。   某位年轻的军队科学家在一次战役中得到玛雅星人的科学仪器——正反粒子发生器。利用这件发生器能够产生巨大的能量,令宇宙维度混乱,时空扭曲。   每一艘玛雅飞船上都配备了一台,这或许是他们从另一个高维度宇宙使用时空跳跃,降落到地球的必备核心技术。   这种技术无法复制,因为粒子仪需要一种人类从未见过,也不可能合成的高层面元素。   科学家小组得出报告后,军方立即在东西伯利亚召开秘密会议,会上一名军官提出了他的想法:   既然能够制造时空转换,是否能将人类送去未来,朝以后的地球人请求援助?   一名年轻的科学家遗憾地澄清:多维层面上的宇宙,受到该空间所处基本定律的约束,在玛雅星人的宇宙可以穿梭时空,在我们的宇宙则做不到。   在我们的宇宙,制约一切的是光,它决定时间与空间的关系。   物质运动速度无法比光更快,人类可以看到过去,就像一道四百年前的光从地球发出,追上它后能够真实重现当初的场景,满足过去的条件,在光的时空中穿梭,可以产生历史重置与复制,但不可能走向未来。   所以粒子时光机既没有构成原理,又没有材料,不能量产复制,更无法应用在人类科学技术中,完全无用,不过是块鸡肋。   与会军官放弃了这个设想,又提出了新的方案。   既然只能回到过去,那么是否能着力于寻求一切的源头?   玛雅预言开始的那一年,人类对其一无所知,追朔其根本,无人得知这个神秘的预言从何而来。   或许在许多年前,外星人便在地球出现过,并留下了2012再次回到地球的线索。   古玛雅人或许是外星人的一个分支,既然出现过,当时便极有可能有人类封锁了它们大肆侵略的道路。当问题无法解决时,回到过去,去寻找一切的原因与真相,或许能改变目前被动的局面。   年轻的科学家们仍面临着许多难题,甚至没有人找得到时间坐标点,只得尝试摸索。   况且,粒子发生器的单向传输性决定了现代人无法回到过去,要寻找问题的答案,就只能从玛雅预言的时代中选取准确的时间节点,强行引渡一名涉及所有核心内容的智者,询问清楚。   另一个问题随之产生:从过去抽取历史发生的条件,会不会令整个时间轴发生不可逆转的大变化?   科学家们设想:先在其他时代进行取样实验,在研究趋于稳定后,再把时间不断前推。最终推回一切的根源点——玛雅预言被记录下来的那一天。   这个过程得到了一致同意,不失为一个尝试,情况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总比扔在仓库当废铁的好。   于是军方拨出了人类史上最后的一笔科研经费,年轻科学家开始着手准备这个名为“偷渡”的计划。   困难重重,从数年前的物品开始实验,拓展到生物,动物身上,继而是几千年前的人。   提出设想的是人类联军七十一部队司令官,德裔人兰斯;年轻科学家则是华裔,名叫郑峰。   在跨越近两千年的时光流中,实验终于发生了一次毁灭性的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玛雅文明散布于墨西哥,洪都拉斯以及危地马拉等地   楔子提到的秘鲁境内神庙乃是作者杜撰,与后续剧情有牵连    卷一 坠毁的过往与崭新的双翼    第2章 遗迹中的男人   北爱尔兰地下城,人类避难部,历史遗迹馆中,电话声响。   “您好,这里是人类联军七十一军司令部,稍后司令官兰斯将与您通话。”   郑融把手边的书合上,接了电话:“兰斯?”   兰斯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郑融,你好。”   郑融沉默,知道兰斯亲自打电话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想说。   兰斯道:“研究所发生爆炸,很不幸,请你到西伯利亚来一趟,北爱尔兰的军队高层会为你准备专机,作为郑峰唯一的亲人,请你尽快过来。”   郑融赶到的时候,东西伯利亚地下军事掩体的科学研究区已彻底炸成了白地。   粒子发生器第一次正式启动就产生了能量飓风,包括郑峰在内的参与实验的六名研究员全部丧生,并引发一里外的火药库发生了连环爆炸。   真正的彻底摧毁,尸体,资料,什么也没留下来,密封间被炸开通向地面的一个巨洞。   地下机场,兰斯带着副官亲自前来迎接。   郑融道:“我哥哥的尸体呢?”   兰斯道:“没有时间看这个,我们剩下一小时不到,玛雅星人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军事据点,郑融,请你到会议室来,军方有一点后续事件,需要询问你的意见。”   兰斯眼睛通红,面容带着军人的刚毅,脸上留着一道浅浅的刀疤,好友辞世的打击在他身上显而易见,深蓝色军服下的男人躯体似乎疲惫了许多。   郑融与兰斯很熟,这名联军高层军官在他的学生时代便与兄弟二人交好,那时候兰斯还是一名普通学员,在自然科学院隔壁的军校念书,接受培训。   当年十八岁的兰斯与军校中的另外一个男孩,经常翻墙过来找郑峰,每次过来还会给郑融买点小礼物。   那年郑峰十七,郑融十四,兰斯就像他们的大哥,一眨眼十年过去了,蓝斯在大小战役中总成为最后活下来的那个,逐步被提升为少将。   拜兰斯所赐,郑融几乎从未在学校里被人欺负过,但郑融并不太喜欢他。   郑融总觉得兰斯比起自己,与兄长走得更近,也更像亲兄弟,那无形中分薄了郑峰对他的爱——父母在五年保卫战中丧生,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哥哥了。   但就连这么一点亲情,也要分给兰斯一半,兄长从学院中毕业后,更被兰斯介绍到军方科学研究机构,自此几乎不再回家。   人类的科学技术需要保密,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如此。   兰斯走在前面,在会议室门口停下脚步,等候郑融赶上。   他的站姿笔挺,严肃,犹如一面无论如何都不会垮的旗帜,兰斯没有转头,朝郑融道:“我对郑峰的去世很抱歉,郑融,以后我愿意担当你的兄长。”   郑融冷冷道:“每一个人都会死的,今天是他,过几天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中的人命朝不保夕,从他被你说服,加入军队的那一天起我就有思想准备,担心你自己吧。”   兰斯沉默片刻,而后道:“我很难过。”   他伸出手指,按在会议室外的指纹鉴别机上,三重合金大门彼此交错,缓缓打开,现出会议室中的七人。   郑融认得一些,都是军方的骨干人员,在宣传画册上见过,节日演讲时他们也会派出替身,在人类城市中倡导大家拿起武器,反抗侵略者一类的话。   兰斯为郑融拉开椅子,让他坐下,躬身介绍道:“各位长官,这位是郑峰的弟弟,郑融。”   会议开始,没有资料册,没有幻灯片,厅内众人围着一张灰白的圆桌,灯光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仿佛一个审判。   为首的老者说:“七小时前,这里的研究所发生了一场爆炸。”   “这位是佩克将军,人类科研项目总负责人。”兰斯道。   郑融道:“我们只剩一小时。”   他突兀地打断了老者的话,环形桌前一阵安静,郑融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嘲道:   “所以请说正题,各位,再拖时间玛雅星人就要发现我们了。”   打火机卡擦响,烟味飘散,郑融示意兰斯也来一根,兰斯不接,漠然道:   “请各位将军体谅他的心情。”   郑融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一名女士道:“郑融先生,你对你兄长的研究项目内情知道多少?”   郑融道:“一无所知。”   老佩克道:“不要说谎,我们通过军方的消息渠道,查到郑峰在这几年中每个月与你保持着联系。”   郑融抽了口烟,道:“正反夸克互相碰撞,造成湮灭,产生的巨大能量足够引起时空扭曲,在真实的场景中复制当时的每一个分子、原子、乃至记忆……原理你们都听过了,如果想再听一次,我不介意慢慢说,但粒子发生器已经毁了,现在问还有什么意义?”   另一名军人道:“它既然产生巨大的能量,随时可能引起爆炸,令我们必须放弃整个军事基地,这是非常严重的后果,他需要负起全责!”   郑融反问道:“我哥哥已经把命赔进去,还要他负什么责?”   众人沉默,片刻后,那发言的女士问道:“你知道郑峰初步实验,选定的历史坐标么?”   郑融冷冷道:“不知道。”   那女士又问:“如果粒子发生器可以再次取得,您是否愿意接替您兄长的责任,把这项研究继续下去?”   郑融似乎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他是物理学者,我是研究历史与神秘文化的,我们之间如果能弟承兄业,你们还需要培养军官?”   “我建议等你们在对外星人的作战中阵亡后,直接让家里三岁的小孩提起刺刀上战场。”   老佩克道:“兰斯将军就是烈士家属。在我死后,我的儿子,孙子,也将代替我,把这场战斗继续下去,只要我佩克家还有子孙,人类在与玛雅星人的战斗中就永远不会投降!”   那女士道:“郑峰是个天才,你们是兄弟,我相信你也能够做到,郑融,我知道他小时候教给你许多物理学知识,他的天才构思,多半只有你知道。”   军方的意思郑融明白了,他们认为自己知道一些兄长手里掌握的技术,不愿意轻易放弃希望,要他代替郑峰继续研究。   郑融嘲道:“你们一边严防技术泄密,把我哥哥软禁在这里,到他死后又奢望我知道他的研究秘密,我连他在做什么都不清楚,抱歉失陪,各位赶快逃命吧,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郑融捻灭烟头,起身离开会议室。   “请留步,郑融先生。”老佩克道。   他站在冰冷大门前,无动于衷,片刻后道:“谁说把我当弟弟照顾的。”   兰斯起身按指,大门缓慢错开,郑融大步走了出去,兰斯追在他身后,军靴脚步声在冰冷的军事基地里回荡。   沿途军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经营了近十年的东西伯利亚地下军事基地,人类如丧家之犬,被外星人追得东奔西跑。   到处都是撤兵的联军士官,兰斯管理军队极严,虽时间紧迫,士兵们却不见丝毫慌乱。   副官追上他们的脚步,兰斯在文件上草草签署名字,追上郑融,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郑融,你哥哥还留了点东西。”兰斯道。   郑融不易察觉地侧过肩膀,平静的双眼中现出一丝波动。   “你替我处理吧,你和哥哥关系最好,我有点累,想回去了。”郑融道。   兰斯说:“不,那很重要,就连军方也不知道他留下了什么,只有你能接收。”   兰斯把郑融带到基地角落的一个无菌实验室,解释道:“这是爆炸后遗留的产物,也是他初次的实验取样。”   郑融心中一动:“他从古代抓到了什么?”   兰斯没有回答,在观测墙前输入十六位密码,又以指纹、声音,虹膜三层验证,打开了观测墙。   无菌室中充满蓝色的消毒灯光,狭小的室内,有一个人。   “一个从过去传送来的人。”兰斯答道:“男人。”   郑融的瞳孔不可抑制地微微收缩。   男人昏迷不醒,安静躺在医学椅上,赤身裸体。手腕,脚踝俱被合金铐紧紧锁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脑后。   兰斯说:“研究所被炸毁后,能量团消散前,所有物质都被高温蒸发,原地只出现了这个男人。”   郑融看了一眼观测墙旁边的读数,氧气含量正常,被囚禁者的心电图十分稳定。   他注意到了心电图下的一幅电子读数。   兰斯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郑融道:“脑电波频率,他在做梦,梦境非常激烈,这是个真实的,有自己思想的人。”   兰斯点了点头,郑峰的实验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成功了,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从古代抓回来的人是谁。   郑融明白兰斯的想法,道:“我也不清楚他是谁,想知道,只能等他醒来后自己开口,不一定是你们希望的人,或许是古代的平民。”   兰斯对郑融知道“偷渡”计划的内容毫不诧异,反问道:“你能通过猜测,初步确认一下他的身份么?比如说来自多少年前……或者你曾经与郑峰讨论过,什么人更适合被请到现代,充当军事顾问。”   郑融道:“我从来没有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   兰斯道:“这是个中国人,我以为米歇尔、或者巴顿将军会更好,毕竟一名老人比起年轻人所掌握的知识更多。”   郑融淡淡道:“不一定,许多并不苍老的古代中国将领,实际上年轻时的统帅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近代的某些军事天才,比方说那位歼灭战的始祖,白起先生。”   兰斯沉默了片刻,道:“郑峰的偶像是白起?”   郑融冷冷道:“不是。”   兰斯道:“先推测一下,这样我在交给军方的报告上才知道怎么写。”   郑融道:“他的随身衣物,饰品,一切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在强行传送中被物质蒸发,我猜哥哥当时制定的规律是细胞整体保留法则,只有包含他的DNA的细胞才有机会保留下来,你完全无法向军方证实,也没有时光传送器的数据作为参考,他们不会相信。”   “更不会把军队交给他。”郑融扬起下巴道:“没有用。”   兰斯道:“那么我只能杀了他,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郑融道:“这是一个人。”   兰斯道:“在这个人的时代,他已经死了。”   郑融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忽道:“以这个男人的身体来看,确实可以推测出一些细节……”   “他正当壮年。”郑融看了那男人一会,道:“估计只有三十多岁,或许实际年龄稍高,是名将领。”   那男人赤裸全身,一米九左右,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爆发力,健美的肌肉上,手臂更带着愈合了的刀痕,脖颈,肩膀,腰侧更各有淡淡的红痕。   “被突然传送的时候。”郑融猜测道:“这名将领正面临生死关头,时间坐标不断前推,定在敌人砍下他头颅的那一瞬间,所以脖子有伤痕,接下来他很有可能会被分尸。”   兰斯点了点头。   郑融道:“腹肌很匀称,是长期骑马的人,并非智谋型将领,偏向武力型;胸肌因为骑射锻炼而结实,肩背更因为拉弓动作训练显得十分宽阔。”   “看他的脚踝。”郑融道。   兰斯示意郑融直说,郑融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此刻他已经大约猜到这个男人是谁了,但他不打算告诉兰斯。   “不,看他的手臂。”郑融又道:“左臂小臂比右边稍微结实,使用重型兵器……”他随手按了一个按钮,扶手上的合金镣铐反转,男人在睡梦中动了动。   “手指修长,指尖并不粗糙,所以不是用剑。”郑融说:“手指根部与虎口都有茧,应该是枪、棍等惯用兵器。”   兰斯道:“中国人喜欢单打独斗,但我不认为勇敢的将领就一定能打胜仗。”   郑融不置可否,又按了几下脚踝上的镣铐控制。   “在五代十国以前,士兵基本崇拜强者,所以必须有武力才能起到号召效果。”郑融看着那男人的身体,男人两边大腿内侧各有一片暗红的擦伤,那是骑马时马鞍的摩擦效果。   兰斯道:“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郑融道:“你对中国历史不熟悉,说了你也不会有感觉。”   兰斯饶有趣味道:“说说看。”   郑融道:“可能是殷纣王,也可能是蒙武蒙恬兄弟中的一个、白起、李牧、项羽、拓跋焘、韩信、吕布,秦琼甚至岳飞,你认识几个?”   兰斯没有被郑融的烟雾弹迷惑:“说一个你觉得最有可能的。”   郑融没有回答,片刻后说:“生殖器很漂亮,海绵体三柱肌轮廓健美,睾丸很大,龟头饱满,生殖功能优秀,勃起时估计能达到十八公分,这样的将军是女人的最爱,他的性生活一定也过得很丰富,茎身有黑色素堆积,证明他是只种马……”   “够了。”兰斯道:“你总是这样,我不是外人,郑融,告诉我有什么关系?”   郑融道:“你要把他交上去?”   兰斯想了很久,不置可否。   郑融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一个无法证明身份的人,就算交给军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们只需要一个战役的军事顾问,但郑融还是不想说。   他纯粹的只是想让兰斯多头疼一段时间。   这名男人是兄长牺牲了生命,才被传送到现代来的。   那一刻郑融隐约有点说不出的感觉,道:“把他交给我吧,我可以试试。”   兰斯问:“什么时候能让他为军方效力?”   郑融冷冷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他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他的子孙……”   兰斯嘲道:“你是,我不是。”   郑融道:“要让他愿意发挥自己的知识,来协助人类作战,你们忘记了最基本的一点——他的个人意愿。”   兰斯提醒道:“人类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郑融讥讽道:“你是,他不是。”   “如果你不打算先把这点解决,那么我想他也可以让手上的军队全去送死,或者能令这场战争更快揭晓答案。”   兰斯扣起手指,敲了敲玻璃窗,道:“他醒了。”   郑融眉头微蹙,与那男人对视,无菌室中的古代人迷茫地睁开双眼,他的眉毛浓黑,眼睛十分漂亮,困惑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威严,与郑融对视。   “很英俊,很粗犷,长得很有味道。”郑融的评价。   兰斯说:“你懂古代中国语么?”   “懂,不过我觉得他不会回答的。”郑融答道。   周围猛烈震动起来,警报红灯一闪一闪,玛雅星人的飞船开始袭击军事基地。   兰斯道:“快走!我马上安排人送他上飞机……”   又一震,郑融稳住身形,道:“让人给他一套衣服,跟我们走!”   无菌室中的男人意识到了危险,猛力挣扎,大声怒喝,继而双手握拳,额上青筋隐现。   兰斯道:“医护在哪里!给他注射镇定剂!”   那男人双手愤然猛地一提,将合金镣铐扯得断裂!   郑融:“……”   兰斯喝道:“退后!”说毕抽出腰间军刀,那男人已扯开脚镣,如同矫健猎豹,朝着观测墙冲来,开山一拳,将玻璃墙击得粉碎!   郑融道:“慢!你不是他的对手……”   兰斯军刀荡起雪亮弧光,周围阵阵颤动,玛雅星人的轰炸已落进基地,玻璃碎为粉末垮塌,那男人冲了出来,一手锁紧兰斯手腕,将其手臂拧到身后。   兰斯曾是军校自由搏击冠军,此刻竟打不过一个古代中国男人!   “你快走!郑融!”兰斯大喊道。   郑融背靠墙壁,正要闪身出门,短短一瞬间,那男人只通过他们的两句交流,便马上判定了兰斯不足以挟持,真正重要的人是郑融。   他一脚踹开兰斯,手指锁住了郑融的咽喉。   郑融喉咙被扼得生痛,艰难地扬起下巴。   那男人眯起眼,冷冷道:“汝乃何人?”    第3章 基地前的战争   郑融道:“都散开。”   兰斯用生硬的中国话喝道:“放开他!”   周围上百名士兵纷纷出现,包围了无菌室外,空旷堆货地的范围,枪械声响,子弹推进膛,一排排黑色枪口对准了中央的那将领。   那男人眉头微蹙,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沉声道:“那铁管子乃是何物?”   郑融抬起一只手,示意所有人稍安。   兰斯道:“你想做什么?”   郑融眉毛一扬,嘲笑道:“兰斯,你简直蠢得不可救药,古代人会认识枪支?把那个人撤走。”说毕目光移向高处。   兰斯发下命令,联军士兵包围圈外,高处通风管入口,一人收起狙击枪,闪身消失,兰斯又说了句法语,士兵们纷纷收枪,立起刺刀,周围白光闪烁。   红色警报声不断,大地又是猛的一震。   郑融道:“去忙你的事,兰斯,给我一把匕首,再把军帽给我。”   兰斯又用词不达意的中国话说:“你想要自由?我们可以谈谈。”   郑融啼笑皆非:“快,兰斯。”   那男人一臂箍着郑融,将他扯得艰难地稍微后仰,兰斯从腰畔掏出一把瑞士军刀,躬身放在地面,手掌一撒,令他打着旋掠来。   郑融长靴一踏,令它飞起,那古代人伸手将其抄住。   男人:“?”   郑融低声说了几句话,男人十分迷惑,握着瑞士军刀的柄。   郑融小心地伸出手指,拈着它的边缘,扯出一道锋利的刀面。   男人明白了,将军刀抵在郑融耳下。   兰斯:“……”   郑融用英文道:“撤了所有的包围,派几个人跟着我们,快去忙你的事,半小时后在机库等。”说毕低声朝挟持自己的男人说:“我们走。”   “大王用不着(zhuo)惊慌!”郑融古代白话也是说得十分拗口,脑中转过几次,方能与那绑架者交流:“这处冒得len,大王请放开小滴。”(湖北话len无后鼻音)   那男人一口浓厚的湖北腔,眯起眼道:“如何?你且细细说于本公听。”   郑融道:“大王若将小的杀了,这世上便冒得len再与大王一样了。方才人等俱是蓝目黄毛,大王走了这许久,可曾见得与你我一样之len撒?”   男人:“……”   郑融面无表情。   男人:“你是荆len?”   郑融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戏谑。   那男人沉吟片刻,在一处无人的拐角中放开了郑融,小刀仍抵着他的咽喉,目光中却多了一丝赞许之色,道:“方才追缉你我那些人,为何自散了?料想其中有诈,你虽是黑发黑眸,焉不是妖物所化?”   郑融脱下自己的风衣,交给那全身赤裸的男人,那男人充满警惕,并不伸手。   郑融又道:“乌江一役,大王败了。”   那男人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变得十分凝重,终于想起了前事。   “垓下之战,大王身已死而魂未灭,若愿信我,且与我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小人誓以身家性命,护得大王周全,大王请。”   郑融的眼神中充满复杂的神色,是怜悯,也是恳求,项羽与其对视许久,只觉他的目光说不出的熟悉。   项羽接过风衣,郑融帮他穿上,那黑色风衣下摆很长,郑融穿时过膝,项羽身材高大,则恰好批到膝盖,排扣一系,袖子只到项羽小臂上,颇有点狭。   郑融道:“臣去寻副靴子。”   项羽道:“莫,现可是危急之时?”   刺眼的红光一闪一闪,充斥着整个基地,尖锐警报声不断,郑融点头道:“是。”   项羽道:“如何出去?”   郑融道:“这边走。”   郑融借着闪光的红灯看清墙上的通道图,带着项羽一路前走,进了安全通道。   他推了推头顶的军帽,兰斯的帽子有点大,总滑下来,最后郑融不耐烦了,将帽子扣在项羽头上。   项羽没有拒绝,赤着全身,只穿件呢绒黑色长风衣,头上还戴着顶联军帽子,看上去十分诡异。   走了足足一小时,他们没有一句交谈,直至抵达消防通道的尽头,郑融伸手拧开一扇铁门,刺眼的阳光扑来。   东西伯利亚雪地,白雪绵延万里,几乎能把人的双眼给刺瞎,项羽一臂不自觉地挡在面前,天空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巨响。   “大王请随我来。”郑融走出一步。   项羽赤脚踏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中,抬头,迷茫的视线望向天空,瞳孔中映出无数巨大的火球,足有上千团。   机甲飞船在空中掠过,漆有联军标志的飞梭纷纷从平台上起航,冲向玛雅星飞船,为人类联军大部队的撤退争取时间。   地面千万装甲车与导弹车隆隆驰过,机关枪声音接连响起。   整个雪地成为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到处都是翻飞的机器残骸,每一部飞机落地都响起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郑融知道,这一幕远比千言万语更具备说服力。   项羽在那充满冲击力的战场上彻底懵了,他的表情愕然,难以置信仿佛置身梦中。   郑融道:“今年,是大王乌江战败后的第两千两百个年头。”   “那是……那铁兽是……”项羽抽了口冷气。   郑融淡淡道:“与神州住民不同,铁兽中住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朝高处一指:“那些铁鸟,地上爬的铁龟,里面都是我们的人。你可以把它们当作机关。”   项羽道:“只怕要败。”   郑融微一怔,未料项羽只粗略一看,便已得出结论,项羽随口道:“铁鸟该以阵为型,全力冲锋,如此各自为战有何用?铁龟满地攀爬,不住败退,为何不联合起来一战?士气已泄,机关兵力再多亦是无用……”   郑融猛地喝道:“当心!”   一只近三米高的机械杀戮者轰然落下,将炮口对准观战二人,郑融瞬间意识到了危险,纵身一个飞扑,将项羽硬生生推开几米,继而滚向杀人机器下身。   项羽怒吼一声,从侧边扑来,却被它精钢手臂一扫,凌空倒飞出去。   郑融掏出手枪,对准机械杀戮者胯间砰砰几枪,项羽于半空中敏捷地一个后空翻,被冻得发红的脚踏上光裸岩石,籍一躬之力如猎豹般扑上!   “弱点在何处!”   郑融道:“胸口!胸口是它的能量源!”   项羽于背后攀上机械杀戮者肩膀,被发着红光的聚能炮烫得大叫一声,险些摔将下来。   郑融道:“小心!”   项羽一臂青筋暴涨,咬牙怒吼:   “喝——!”   那一声将郑融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正暗自惊诧之时,项羽已把机械人左肩上的座炮生生掰了一根下来!   轰一声战场中央数台机械杀戮者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同时调转炮台。   “如何用?!”项羽握着那半根残废炮,长声喝道。   郑融:“……”   机械人转过身,项羽敏捷至极退后几米,郑融道:“废了!没法用!”   项羽这才明白过来,眼见机械杀戮者弃郑融不管,掉头对付项羽,颠簸着朝他奔去,项羽运气于臂,沉声爆喝,将那半截钢管挥手甩出。   那是力量控制的巅峰,杀人艺术的极致,郑融瞳孔倏然收缩,仿佛窥见在遥远的两千年前,霸王脱手掷出乌金枪,一枪贯穿近十名敌兵的彪悍景象。   闪烁着黑光的合金炮管于项羽处脱手而出,飞向迎面扑来的机械杀戮者,穿透它的胸口,带得蓝色闪光的能量粉末飞散,继而从它背后穿出。   “跑——!”郑融扑上去,搂住项羽的腰,带着他滚下坡去。   刚滚到坡底,高处便传来机械兵器的大爆炸,冲击波掀得二人直飞出老远。   项羽闷哼一声,翻身跃起,顺手将郑融提了起来。   郑融腰酸背痛,平日只在研究室里坐着,何时经历这种场面,当即全身都散了架般站不稳了。   “我……我……”   项羽冷笑一声,郑融站直身子,只见四台机械杀戮者围了过来。   郑融掏出手枪,熟练装弹,低声道:“待会我拖住它们,你朝我们来时的通道里跑……”   项羽怒道:“你将本公当成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么?!”   郑融面无表情道:“你的性命,是拿我哥哥性命换来的,你不能死,说好了,我数三声,三、二……”   话音未落,一阵机械震响嗒嗒传来,巨大直升机两侧展开机关连射炮,高速旋转间将几台机关杀戮者射得粉碎!   “下面的人注意,十秒后抛出绳梯,注意支援方位……”直升机上广播器响起熟悉的声音,兰斯的增援到了。   冰原上坠落的联军飞机越来越多,机关杀戮者纷纷围向小坡上的孤军。   项羽道:“快走!”   项羽护着郑融攀上绳梯,黑色风衣在空中飘荡,巨型军用直升机猛地一震,射出核能红外线导弹,轰出一片安全区域。   焦黑的冰原在他们的视线中渐远去,一望无际,铺满雪地的机械残骸散落于呼号的寒风中,风雪温柔地将它们覆盖。   数日后,一切都将被掩埋于冰层下,东西伯利亚据点彻底成为人类的又一个历史。    第4章 象牙塔的生活   北爱尔兰地下城,F区,人类文化遗产研究馆:   “你应该回去了。”   郑融冷冷道:“兰斯将军,人类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做。”   兰斯把一份证件交给郑融,道:“不要忘记,这个叫项羽的人,曾经也是名军人。”   郑融道:“曾经而已,现在不再是,你退伍后我也会欢迎你的;已经到警戒区了,这里不欢迎任何军人。”   兰斯看着郑融的双眼,语气中不带喜怒:“军人保护了全人类。”   郑融:“这里是象牙塔,是学者的地方,他们令整个族群得以延续,与你们的责任相当,没有谁保护谁的说法。”   郑融侧头看了远处的项羽一眼,项羽换上了一身深蓝色军服,军靴擦得锃亮,躬身研究一个垃圾桶。   兰斯尽量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点:“郑融,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军人?”   郑融道:“我们发展文明,你们摧毁文明,历史学家与当兵的永远都是天敌。”   兰斯道:“你有偏见。”   郑融道:“或许吧,请允许我保持我的偏见,再见,兰斯将军。”   郑融喝道:“走了!”   导盲灯嘀嘀嘀的响,项羽一头问号,朝郑融大步走来,问:“方才那人与你交好?”   郑融颔首道:“他是我哥哥的好朋友。”   项羽叹了口气,道:“你兄长因我而过世了?”   郑融站在警戒线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接受红外光扫描,片刻后淡淡道:“其实和你没关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纯粹……因他的信仰而死。”   “他对科学的信仰……疯狂的信仰……”郑融神色黯然,小声道。   他带着项羽,走进F区,项羽将背后的行囊背稳,民工般地抬头,好奇打量四周建筑。   郑融不得不承认项羽的素质很高,他能够敏锐地观察环境,并尽量接受周围的改变。   从东西伯利亚跨越整个欧亚大陆的过程中,他时而提问,时而思考,沉默的时间比发问的时间更多。   他的语言也越来越接近一名现代人。他注意到郑融的话中并没有使用太多语气助词与倒装句式,便自觉地调整了说话方式。   “这是你的证件,在你们的时代,类似于户籍纸,证明你的身份。”郑融将兰斯办好的证件交给项羽,后者接过,顺手自然无比地塞进军装胸袋中。   郑融:“……”   项羽:“?”   郑融道:“你学得很快。”   项羽无所谓道:“入乡随俗,不用再称我大王,允你平辈论交就是。”   郑融没有说什么,与项羽上了一辆电磁光能车,沿着平坦的道路缓缓前开。   “你想试试么?”郑融眼角余光瞥见项羽在看他。   项羽微一沉吟道:“也好。”   他们彼此交换了座位,郑融道:“这个叫方向盘。左脚踩一下,右脚刹车。”   项羽猛踩加速板,电磁车咻一声高速飞出去,一声巨响,撞进喷水池。   郑融:“……”   项羽:“……”   警报声大作,项羽抱着郑融,狼狈万分地从水里爬出来。   F区西道公寓十二层,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郑融脸色铁青走出来,项羽脸上带着尴尬的笑。   郑融拧开家门的锁,冷冷道:“进来,欢迎。”   项羽呵呵笑,进了郑融的家,郑融砰一声把门摔上。   “这是你府上?”项羽审视周围,而后说。   “是的。”郑融道:“很小,很寒酸。”   项羽道:“身屈三尺茅庐,心系天下苍生,鲲鹏终有展翅之日,无需介怀。”   郑融哭笑不得道:“我果然还是太谦虚了,大王,整个研究馆区,有资格分到单独公寓套间的,至少都需要博士学位,并有一定职称。”   项羽:“?”   郑融放弃了朝项羽解说的念头,道:“寒舍是如今天底下很好的宅邸了。”   项羽蹙眉道:“其余人等何在?”   郑融道:“普通的老百姓们……很多人住在一起,以后你就知道了。”   郑融的公寓一个人住十分宽敞,两个单身男人挤在一起,活动区域也不嫌挤,当初这套房子本是分给学者遗孤的,联合政府照顾郑锋兄弟,特地拨给他们一个独立的空间。   郑融的资料,研究报告以及古董占去了大部分的地盘,他随手清理另一张空床上的纸张,抱着一大叠古代文献,将它们胡乱塞到书架上,腾出空床:“以后你就睡这里,是我哥哥的床。”   项羽看了一眼床边墙壁上贴着的泛黄照片,上面是两个小孩子。   郑融倾在项羽的胸前,唇几乎与他的嘴唇贴在一处,伸手扯走墙上的照片,把它们扔进一个盒子里,踢进床底。   “洗手间。”郑融介绍道:“什么什么……沐浴,都在这里,这有热水。”他拧开热水器的龙头,项羽吓了一跳,伸手探水温,难以置信道:“热水?从何处来?”   郑融悠然道:“黄河之水天上来。”   说着打开冰箱,道:“吃食在这里,它叫冰箱,有生有熟,饿了可以取出来……”说着拿出一份速食餐,朝项羽晃了晃,塞进微波炉里。   “这个盒子是灶。”   郑融拧开微波炉,里面嗡嗡响,项羽点了点头,观测微波炉透明窗,里面热气腾腾,微波炉叮的一声。   郑融淡淡道:“大王请用膳。”   他把餐盒取出来,揭开,里面是红烧牛肉饭,他为项羽拉开椅子,扯了几张纸巾放到他手边,让他坐下,继而道:“杯子在那里,渴了自己接水喝。”   介绍完衣食住行,郑融便躺在床上,取来几份材料,那是他临走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项羽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拿着纸巾研究一会,最后用它擦了嘴巴。   “很好。”郑融嘴角现出一抹满意的微笑:“你很聪明。”   项羽道:“接下来如何?”   郑融坐起身下床,道:“学习吧,有很多东西要学的,首先是字。”   他取来一张识字板,写了几笔,教给项羽汉字拼音,递过去,道:“这里有汉语言的学习磁带,是历史学家们用的,还有教材,你可以利用这个慢慢学习。”   千百年后,汉字已再不复当初的型态,郑融没有说为什么要学,项羽也没有多问。他心里清楚得很,识字是很重要的,是人与人深入沟通交流,了解时代的前提。   郑融是个沉默的宅男,他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冰冷得近似于孤僻,家里除去研究用的玛雅文物,中国古董,就只有堆积如山的资料和一部电脑。   他偶尔会听听歌,听上一个时代的流行歌曲,偶尔也会听在末日危机下,政府宣传战争必胜理念的歌。   项羽时不时会跟着哼上几句,他的学习速度快得令郑融刮目相看,不到三天便学全了所有的拼音,正趴在床上,照一本《看图说话》研究新汉字。并笨拙地握着一支铅笔,小心翼翼学着写方块字。   “伪装掉下的眼泪……”郑融低声哼唱道。   项羽看了一眼电脑,郑融从来不让他碰它,项羽在表示出适当的好奇心后便礼貌地与那块发光的板(液晶显示器)保持适当的距离。   项羽接口道:“天灰灰,会不会,让你忘了我是谁……”   郑融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都听会了?”   项羽饶有趣味道:“为何唱到此处,有他人哗然之声?”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很久。   郑融道:“因为他唱到一半脱衣服了,这是个演唱会。”   项羽一知半解,不懂演唱会三字,只知男人脱衣服,点了点头。   郑融从转椅上侧过身,喝了口咖啡,看着屏幕上的图腾形状发呆。   “现在已经没有全球互联网了。”郑融忽然道:“这部电脑,连接着整个科学研究区的网络,你可以用它来学习更多的东西。”   项羽:“?”   郑融离开座位,把项羽让到转椅上,道:“现在,我想教你怎么使用它。”   郑融开始接入科学馆的网络,人文科学、自然科学以及社会科学三大类,项羽登时被眼花缭乱的图片迷住了。   郑融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是使用我本人的身份识别码接入的。如果被发现机密外泄,我会遭到惩罚,项羽,请你在学习的时候为我保密。”   项羽听不太懂,然而思忖片刻,点头道:“谢了,我一向守口如瓶。”   郑融教会他搜索,项羽深深吸了口气。   “先从历史开始吧,可能你有的字不认识,把鼠标移上去点一下,会发出声音。”郑融拉起项羽的大手,手把手让他按在鼠标上,缓慢移动。   项羽侧过头,问:“这平板之物如何用?”   二人气息交错,郑融不自然地避开些许:“键盘用起来太复杂,得等你把字认识全以后才逐渐深入。”   “你先看吧,不要发表任何见解。”郑融道:“登录名是我的,这个小窗口……这块地方开始闪,就是有人在给我打招呼,请不要回答他。”   项羽专注地看着电脑,郑融倒在床上,睡了。   五分钟后,项羽看了郑融一眼,扯过被子为他盖好,开始沉浸在历史的海洋中。   十分钟后,项羽起身拿了盒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叮的声响令沉睡中的郑融呼吸一顿,项羽忙蹑手蹑脚走过来,小心地拍了拍郑融胸口。   郑融又睡熟了,项羽边喝牛奶边看历史,光线照在他英俊、刚毅的脸上,从上古洪荒时期燧人氏钻木取火,到先秦诸子百家,再到楚汉逐鹿。   项羽用鼠标中键朝下滚动,发现屏幕下方有对他的评价。   门铃响了。   项羽蹙眉,起身去开门,郑融翻了个身。   兰斯道:“你好,最近过得怎么样?”他的汉语略显生涩,项羽答道:“你好,你是德国人。”   兰斯点了点头,道:“郑融呢?”   郑融猛地起身,道:“你来做什么?”   兰斯一脸漠然,没有说话。   “上次带给你的军需食物吃完了吗?”兰斯在门外问道。   郑融冷冷道:“不用了,我的薪水足够养活我们。”   兰斯又问:“你们在做什么?”   项羽从兰斯的话中明白了什么,他去开门,兰斯道:“不了,我来说几句话就走。”   项羽道:“进来坐坐。”   郑融微有不悦,却只得任由兰斯进了他的家,兰斯坐在项羽的床上,道:“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整齐了很多。”   这些天项羽亲手收拾了整个房间,他接了水,煮上咖啡,小电器用得似模似样,兰斯不禁笑了起来。   郑融却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目光充满排斥,仿佛在等兰斯开口,让他说完话就滚蛋。   “你打算怎么培养他?”兰斯用英语问。   郑融答:“他是人,不是你们军队里的战争机器。”   兰斯插着手指,拇指抵在一处,想了一会,道:“听我说,郑融,我对你哥哥的死很遗憾。”   郑融答道:“我不遗憾,我甚至不觉得太难过,你不用拼命安慰我,我过得很好,真的。”   兰斯漠然道:“郑融,我知道你……郑融。你不必须在失去郑峰后,让一个陌生人住在家里,我希望你能偶尔找我说说话,我愿意陪你聊天,或者……”   郑融嘲道:“和你这块冰冷的钢铁有什么好说的?”   兰斯在表达心意上十分笨拙,竭力想表现出对郑融的关爱,却先自红了眼眶,道:“我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那个人我了解过,他是你们中国人的英雄。”   “但不应该是一个代替品……你需要人陪着的代替品。”   兰斯看着郑融,他湛蓝的双眼中充满隐忍的悲伤,并从郑融清澈瞳孔的倒映里看到了俊美的自己。   郑融不客气地说:“谢谢你的关心,你可以走了。”   兰斯沉默了一会,拿出他带来的一个军用袋,说:“这里有烟。”   郑融打断道:“我最近戒烟了。”   兰斯道:“有巧克力,你小时候很喜欢,还有咖啡,威士忌。”   郑融起身,兰斯把袋子放在床上,道:“照顾好自己,我还会来的。”   项羽还没煮好咖啡,郑融已不想再让兰斯留在家里了,项羽只随便一瞥,便明白了屋里的气氛因何而起。   他从厨房走出来,高大的身躯把郑融护在身后,兰斯道:“我走了。”   郑融坐回床上,项羽礼貌地把兰斯送到门外,道:“咕拜。”   兰斯:“……”   项羽:“?”   兰斯蹙眉:“你会说英文?”   兰斯用中文重复了一次,项羽莞尔道:“我只会这一句,跟郑融学的。”   兰斯点了点头:“再见。”   项羽抽了抽鼻子,闻到满室烟味。   郑融蜷在床边抽烟,他的头发乱糟糟,像一只烦躁的猫。   项羽蹙眉问:“那是什么?”   郑融小声道:“烟,来一根?”   项羽看了一会,接过郑融递来的烟,郑融用打火机帮他点着,项羽抽了一口,登时猛咳。   郑融倏然笑了起来。   “咳……咳。”项羽上气不接下气,不敢扔了那烟,手指点了点郑融,道:“有……咳!这玩意……有甚好的?”   项羽躬身咳了片刻,理顺气,看了一会郑融,说:“你笑时不错,该……咳!该常笑!”   郑融眼睛通红,看着项羽的窘态,发着呆。   项羽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郑融的头。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郑融,人死不可复生,看开点罢。”   楚霸王如是说。    第5章 手足间的默契   历史与古文化研究馆,F,世界文明古国文物陈列厅。   宽敞的大厅内访客寥寥,兵马俑安静地驻于角落,它们的目光仿佛穿过上千年的时代,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在和平年代,每一具兵马俑都价值连城,外型,尺寸都有专人记录,登记在案。   国宝级文物在五年前从西安搬到北爱尔兰,当初为了保护它们,还付出了不少军人的生命。如今不过也就是阴暗地堆积在研究馆仓库,搬出几台供人瞻仰罢了。   “茶不错,很久没喝过红茶了。”林思烟柔声道。   郑融放下茶杯,答:“兰斯送的,你见过他,那名将军。”   郑融手指头揉了揉眉心,梳理出今天来找这名女博士想咨询的一些内容,开启了他的话题:“我最近在比较中国的上古战争,以及玛雅人、腓尼基人战斗方式里的一些不同点……”   他望向兵马俑。   “古代的中国男人,平均身高为什么会比现代人高?”郑融忽地想到另一个问题:“按照西卡蒙博士的研究报告,白人的身体比亚洲人更强壮,在秦朝营养匮乏,这是件很不合理的事情。”   林思烟道:“我个人的观点是,兵马俑的身高不代表当时男人的普遍身材,他们更多的作用,是充当秦始皇的仪仗队。”   郑融道:“但你不能否认,也有普遍较高的情况出现。”   林思烟道:“当然,从秦、汉直至三国时期,对人的描写,就喜欢附上身高一说。蒙恬身长八尺七寸,项羽身长九尺七寸,诸葛亮、刘表身高九尺,吕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七尺男儿’根本不算什么,更多人喜欢称男人为‘伟丈夫’。可见不少人确实能达到一丈。”   郑融沉吟片刻,想起项羽。   项羽一米九近两米,体格强壮,他的肌肉充满爆发力,那是现代人几乎无法达到的强度,纵是兰斯这种特种兵出身的军人,也不可能徒手扳下一具机械杀戮者的炮管,再以投掷的力度直接贯穿它的合金胸铠。   “一个古代中国男人,在人生三十余岁,不具备系统性以及营养摄入考虑的锻炼中,能不能达到现代特种兵的身体强度?”郑融问道。   林思烟微笑道:“你提问的方式很奇怪,‘一个古中国男人’而不是‘古代的中国男人们’,难道在你的家里,住了一个古中国男人?”   郑融尴尬道:“别揪莫名其妙的逻辑,说推论,约瑟夫,你觉得呢?”   林思烟在思考,侧旁博物展台后,她的先生,一名西班牙历史学者抱着胡夫的木乃伊正在跳舞,一边哼着歌,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古希腊也有。”约瑟夫搂着千年前埃及大帝的干尸,优雅地打了个转,定在探戈搂腰四十五度倾角的动作上:   “武仙赫拉克勒斯,宙斯与阿克莫涅之子,他解救了普罗米修斯……”   “奥……拜托。”林思烟哭笑不得道:“亲爱的,他只是神话中的人物。”   郑融道:“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历史本来就是神话传说以及人民口耳相传的遗迹。”   “但我们中国的历史是有明确文献可查。”林思烟道。   “不不,你要知道,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不,你听我说。”   “亲爱的,所以我比较喜欢搞神秘文化研究的人。”约瑟夫一本正经说:“我猜郑融绝不像你,每天泡在那砖头一般厚实的史记里,还是别人翻译的。”   郑融笑了起来,约瑟夫把木乃伊扔回它的黄金棺材里,坐到桌前,林思烟不悦道:“那照你的意思呢?”   “我们是不是可以提一个假设。”郑融想了想,认真道:“古代人的身体强度,比起现代人要高。”   约瑟夫愕然道:“这不是一定的么?现代人在没完没了的污染影响中,遗传基因逐渐发生了变化,人类适应环境,导致我们在辐射以及工业化的时代中……”   郑融倾过身,眯起眼,道:“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   “西卡蒙博士和我父亲共同研究过这个,我对结论很清楚,不需要再复述一次了。”郑融道:“工业发展令人类逐渐退化,这点毋庸置疑,但我觉得他们忽略了一些东西。”   约瑟夫与林思烟没有插嘴,静静听着,郑融比划了个手势,接着说:“工业革命后,人类身体逐渐朝着智能化发展,正在逐渐丧失他们适应环境,以及主宰环境的各项超脱于动物之上的独立性,这是从十八世纪开始的。”   林思烟颔首道:“是的。”   郑融缓缓道:“那么在我们中国史实上,对于个人英雄的武力崇拜的描述,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流失的?”   林思烟不住思考,最后从脑中搜索出确切的史实,道:“自从魏晋两朝后,就比较少了。当时社会倾向于智力型劳动,可以认为是帝王恐惧反叛,刻意灌输的理念……”   “抛去这个前提不论。”郑融道:“至少‘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情况,在接下来直到满清时期,再没有这种人出现了。”   林思烟莞尔道:“项羽……嗯,他是特例,也可以说具备武力的代表性,他是当时的佼佼者。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他在中国历史上,是格斗能力以及……身体强度……”   “通俗的说,他是有史以来最强壮的人。”林思烟作了总结。   郑融道:“或许可以换个说法,他是五千年来的武功天下第一,能抗起一千斤重的青铜鼎,身体要达到什么条件?”   “谢谢了,郑融……”林思烟啼笑皆非道:“那多半是杜撰的,就连司马迁也并不完全可信。一辆东风大卡车的重量是一点六吨。”   郑融道:“如果是真的呢?”   约瑟夫说:“单凭人类的身体强度,举起半吨重的东西,绝对不可能。”   郑融没有说话,不久前他确实让项羽测试过他的握力与拉力,能够达到普通人的十二倍,军人的四到六倍。”   郑融道:“蚂蚁可以举起六倍于自身重量的东西,那不奇怪……”   约瑟夫大笑道:“老弟,蚂蚁是昆虫。如果人类要达到这种肌肉强度,他的上肢一定非常发达……”   郑融没有把这当成笑话,问:“发达到什么程度?”   约瑟夫道:“手臂首先要长,肌肉作为充当连接介质,必须像钛镍合金,骨骼则……”   “骨骼横切面不到八英寸。”林思烟道:“每一根上臂手骨作为杠杆,肩膀承担支点。承受一百二十五公斤的重量,要像金刚石一样紧密。”   郑融道:“假设合金的莫氏硬度是九,那么把相同的密度转换到肌肉的密度上,换算为体积。”   约瑟夫道:“所以那不可能。除非他的手臂像水桶一样粗壮,两米长,直径一百二十公分。那就是个怪物了。”   林思烟与约瑟夫一起笑了起来,郑融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林思烟道:“你最近对项羽很感兴趣?”   郑融微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林思烟想了想,笑道:“昨天在科学馆局域网上看到一篇你对他的评价,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你对中国历史也这么清楚。”   郑融:“……”   约瑟夫道:“你有什么猜测?我们说了这么久,你起码要说点自己的想法吧。”   郑融知道项羽肯定是用他的登录名,在历史学家们的BBS上发表了什么看法,暂且不去理会,道:“听着,我有一个异想天开的设想。”   “一切科学的进步,最开始时都是异想天开的设想。”约瑟夫满不在乎道。   林思烟插口道:“但历史不同。”   郑融食中二指敲了敲茶几,道:“我怀疑上古时代的中国人,和现代的中国人,并不是同一种生物,或者说,外型相似,本质不同。”   约瑟夫动容,林思烟却似听到了笑话一样笑了起来。   郑融毫不介意,道:“这个假设完全有成立的可能,你想,从炎黄逐鹿之战开始,先民们的作战方式以及上古传说中的生物,一切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林思烟无可奈何道:“它们或许是还没有进化完全的古代动物,后代在我们的身边随处可见,况且,你能把山海经上的神话当成史实来研究么?我觉得就连炎黄部属骑着熊猫打仗的描述,都不太可信。”   郑融道:“为什么不可以?所有民族的起源都是混沌,盘古开天前,这个世界是鸡子;圣经上帝创世,第一天神说‘要有光’。”   “古玛雅神话关于世界开始时,大地上一片漆黑,所有的生物都在黑暗里睡觉。”约瑟夫插嘴道:“北欧神话中,金恩加格是道无底的黑暗鸿沟,当永存的微光出现时,世界在一刹那开始。”   郑融点头:“神话在开始时都提到了光的出现——制约我们这个世界规则的本源。如果你将一些不可考的传说当作创始者留给地球上的启示,那么它们就具备了共通性。难道都是约好的么?”   郑融清澈的双眼中闪烁着什么,仿佛是为了自己脑中疯狂的设想产生,思维火花闪现那一瞬间的欣喜。   林思烟与约瑟夫十分理解这种感受,他们曾经在郑峰的眼中看过这样的神情,那是一名学者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时的激动,坐在面前阐述自己的思考过程,以及自认为触及新的、从未被揭开过的领域时,郑融与郑峰的动作,表情都如出一辙。   约瑟夫道:“继续说,有点意思。”   郑融道:“扯得太远了,我假设在古欧亚大陆上有两种人类,一种是以黄帝为代表的人种。第二种则是除此之外,所有的,在从原始人向文明人进化的野蛮人。”   “那么你觉得你是野蛮人还是高级人种?”林思烟饶有趣味道。   郑融想了想,道:“应该是混血。事实上这两个族群应当是互相影响,彼此渗透的,因为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区域。”   约瑟夫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的假设不与已知事实相悖,算它成立,我想问,高级人种是从哪里来的呢?也是外星人?”   郑融道:“暂且不理会这个。他们具有野蛮人……呃,我称为普通人。高级人具备普通人几倍以上的身体素质、强度,也有更好的智力基础,在炎黄之战后,两个族群开始混居,渗透。”   约瑟夫手指绕了个圈:“种群混血。”   郑融点头:“看上去完全一样,所以我们确切的说,很有可能是混血的后代。普通人种越来越多,导致身体里的基因渐渐成为隐性,很多代之后……”   林思烟评价道:“很有趣的假设,所以项羽是唯一一个显现了上古传说中的基因,你所假设的高级人种的……‘壮士’?”   约瑟夫道:“第一次大渗透应当是发生在没有任何资料可考的,你们中国的……”   郑融更正道:“我们人类的‘炎黄之战’是第一次融合。”   约瑟夫道:“第二个问题,在任何国家的发展历史上,只要出现区别达到一定程度的两个族群,先不论它们是不是同类生物,内心一旦产生优越感,在逐步演变中,必然发生一个族群统治另一个族群的情况。”   “比方说罗马人、蒙古人以及日耳曼人,这与社会群体道德无关,取决于弱肉强食的共同法则。人类也在进步中不断消弭血腥的杀戮,以及凌驾于其余种群上的优越感。”   郑融激动道:“是的!高级人种为了保证整个社会能够不断向前,可供驾驭,提出了统治阶级中天子的‘上承天命’一说,就是血统的纯正。”   林思烟道:“这太扯了!”   郑融道:“你觉得这不可能?”   约瑟夫没有说话,而后道:“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演变成我们今天的情况呢?”   郑融道:“历史的偶然,无数偶然堆砌成了大的发展方向,某一段时间中普通人种在权利的争夺中发生了突变,暂时取得了上风,短暂的胜利再次大幅度推进两个族群的融合……”   “这里是重点。”郑融认真道:“真正的第二次种群融合,抹杀了所有‘超人式’存在的可能,它就发生在五胡乱华的那一段时间。所以在这后面,没有再像项羽这样的人出现在史实记载中了。”   林思烟没有评价,明白方才郑融反复提及历史中相悖的人类身体演变的几个漏洞,就连她也无法反驳。   郑融道:“第二次大融合直到工业革命的空窗期,这里已经能够很好解释了,中国没有出现太多科技取代人类劳作的情况,为什么身体强度会不断退化?”   “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混血种族与外族的融合,都令黄帝的基因逐步沉睡在体内……”   林思烟道:“这一点无从考证,涉及到遗传学,人类学以及生物学史上的知识,太多了。”   约瑟夫道:“按你说的‘基因沉睡’假设,又出现一个漏洞,既然高等人类具备优秀的能力,为了确认他们的统治地位,会没有内部资料流传?”   郑融道:“都被秦始皇烧掉了,不是么?”   林思烟道:“你又怎么解释,这些特殊的人会在先秦直至两汉之间,没有再次发生大规模的反制以及逆袭?”   郑融道:“怎么没有?项羽不就是?”   林思烟道:“项羽的失败纯粹出于自身,他起义的时候喊的可不是还我高级人类统治地位等等口号……”   郑融打断道:“你忘记了阵营的问题,当时的强者绝不止项羽一个,韩信,萧何这些人说不定也是时代的惊醒者。”   约瑟夫道:“还有一个问题,人类就从来没有意识到,体内沉睡的基因?”   “有。”郑融直接回答:“所以他们在不断的尝试中,研究出了一些唤醒体内   潜能的方式,比方说你们西方人一直觉得匪夷所思的‘气功’。”   约瑟夫哈哈大笑,道:“如果你能够回到过去,抓点古代人回来做实验,说不定能证实这个猜想。”   “我哥哥就打算这么做。”郑融说:“这是我父亲的设想,由我完善,再由他来付诸实践。”   约瑟夫与林思烟瞠目结舌,浑不敢相信。   “可惜最后失败了。”郑融淡淡道:“实验室发生了爆炸,一切都没了。”   他整理好大衣,戴上帽子,躬身,与约瑟夫伉俪告别。   林思烟起身道:“我很遗憾,郑融。”   郑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博物馆。   “嘿,听着,郑融。”约瑟夫从博物馆里追出来,搭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觉得你的想法……虽然疯狂,却有点道理。”   郑融叹了口气,约瑟夫道:“你需要协助,不能单凭自己的力量来完成这个查证的过程。”   郑融道:“我能做什么?就算得到一名古代人,也只能证实这件事。”   约瑟夫道:“这个设想背后蕴含的意义非同小可,你不能把它单独地当作理论来思考。”   “试想想看。”约瑟夫的目光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狂热:“为什么我们会被玛雅星人打得东躲西藏?为什么我们会恐惧?”   “玛雅星人保持着最基本的神秘,他们的科学技术令我们强烈地意识到,人类与外星人的差距离得太远,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生物。”   约瑟夫的语气像个疯子:“我们是蚂蚁!玛雅星人是神!你知道么?你的设想一旦能证实,将是对人类精神最大的鼓舞,就算不需要将理论付诸技术,单是在思想上……”   郑融静静听着,约瑟夫忽然又泄了气,说:“目前的关键,在于如何证明你的猜测。”   郑融道:“如果以我哥哥生前的名义伪造一份研究报告,递交给人类文明保留协会呢?”   约瑟夫摇了摇头。   郑融又问:“一旦得到证实,又该做什么?”   约瑟夫手指搓了搓,道:“唤醒。”   郑融点了点头,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唤醒体内祖先的热血,唤醒战斗的基因。”郑融低声道:“唤醒与异界外星球种族反抗的信念。”   约瑟夫附和道:“是的,至于是否在人类身上,实际上能够改变什么,那已不再重要,要让他们相信……”   约瑟夫看了远处花园一眼,那里有一名母亲抱着她的婴儿,坐在长椅上,表情茫然,绝望而无助。   “让他们相信,每一个地球人都是战士。”郑融道。   约瑟夫拍了拍郑融的肩膀,道:“我去想办法,不要放弃。为了你的哥哥,你的父亲,把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第6章 研究室的争吵   “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想找你谈谈。”郑融道。   项羽揉了揉眉心,令他微锁的眉头松懈开,背靠转椅答:“是孤……是我的错,一时意气了。”   郑融在床边坐了下来,道:“不是指你在BBS上发表意见的事……我看看,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是项羽来到现代的第四十三天,他的遣词造句仍略显生涩,但语法却接近大部分人的习惯了,许多古代的生僻字他在拼音系统中找不到,便以同音字替代,拼凑出了长篇大论,近一万字的文章,逐条回应历史学家对他的批判,有理有据。   内容为“驳项羽乌江惨败论”,嚣张至极的胡搅蛮缠内容有:   一:项羽落败并非穷途末路,背水逆袭,胜负犹未可知。   二:虞姬并非在项羽帐中自刎,兵败时不知下落,四面楚歌当夜,霸王别姬未曾同寝。   古人能够“亲口”回应对自己的批评观点,也不失为趣事一桩,郑融滚动鼠标中键,饶有趣味地看着项羽的夸夸其谈,那些都是用他的名义发表的,看到最后,郑融的眼睛眯了起来。   “没有虞姬其人?”郑融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虞姬是杜撰的?!”   项羽颔首,喝了口咖啡,这种饮料他很喜欢,提神、微苦、醇厚、芳香、并且令人上瘾。   “此女不姓虞,虞姬是后人为她安的名字,她是我叔父为我寻的良配,知书识礼。”   郑融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问:“然后呢?”   项羽不置可否,郑融却来了兴趣,掩藏在历史中的真相一向是学者们所津津乐道的,项羽避之不答,郑融却再三追问,项羽无计,只得明言道:“你究竟是不是男人?如此爱听他人是非?”   郑融半点不客气:“男人很少八卦,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八卦。”   项羽听不懂,想了想,解释道:“虞姬本是侄媳,却……嗯,当初孤将她留在家中,并未携她出征,不提这个了。”项羽略有点火气,然而很好地克制了自己,道:“郑融,以后会告诉你的。”   郑融没有再追问了。   四面楚歌,垓下绝境,刘邦三月围营,虞姬来到项羽军中,迎来的却是全军覆灭,霸王身死的结果。   虞姬掩袖垂泪,霸王一曲“力拔山兮气盖世”,潸然长叹,最终虞姬接过项羽的剑,挥剑自刎。   郑融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商鞅变法前的秦国,连父子都能共娶一妻。只要她真心喜欢你,史学家的判断就不会有太大影响。”   项羽不语,许久后道:“垓下当时无论是谁,都难逃一死。死便死罢,人谁无死?霸王既心中有数,不惧落败身死,后世也用不着旁的人掬一把同情泪。”   “更不须多个女子来作烽烟乱世,儿女情长的陪衬,一切是孤决意所为,由孤一人担当。况且天要亡我,奈何?非人之过。”   郑融把鼠标朝下拉,看到项羽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下,聚集了一群历史学家的再次回帖。   郑融心中哀叹,这下算是把研究中国史的同行都给得罪光了。   “你不再回几句?”   郑融看到项羽逐一挑起学者们的怒火,再针对他们的言论逐一严词反驳,置刻薄于不见,专抓学者们的臆想,猜测处开火,雄论滔滔,辩才无碍。激得许多人气愤跳脚,又在阐述完观点后,来句精神胜利法般的“嘿嘿”,莫测高深,不再纠缠。   学者们无言以对,不少人开始刻薄,谩骂。   项羽道:“这许多文人,多半自以为碰上了流氓。”   郑融道:“学者、文人归根到底,本身也就是一群流氓。”   项羽把网页关了,看着他的双眼,问:   “现满足了?倒是你,以你的年纪,在我们那处也是谈婚论嫁的人了,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郑融沉吟片刻,答:“有谈过恋爱,不过……算了,不说这个了。”   他想起重要的事情,遂岔开话题:“我想讨你一点血去化验,可以吗。”   项羽向来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割弃,当初郑融让他把头发剪短都费了好大一番周章。   郑融把先前对约瑟夫说的话对项羽说了,其中考虑到项羽听不懂的“基因”“遗传学”等词,一律含糊过去,用古代较常见的“修仙”“血统”等概念来替代,项羽蹙眉听了半晌,忽道:“你疑心孤不是人?”   郑融尴尬了,摆手道:“没有的事,这个猜测和你说不清,以后随着你对现代科技的了解,慢慢就能明白了。”   项羽道:“孤的命都是你救的,一点血算什么。”说毕卷起棉睡衣袖子,道:“取刀来划就是。”   郑融起身去拿滴管与小刀,漫不经心道:“是我哥,不是我……不过他也是为了研究项目才把你偷渡过来,只能说,恰好选中了你而已。不用承我们兄弟的情,谢谢你,项羽。”   项羽却道:“不,从地下出来,隔世为人的第一刻,是你挡在我的身前,让我先走。”   郑融静了一会,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在家里取血样,你跟我来,我们到生物遗传学研究基地去,顺便出外面逛逛吧,带你出去吃个饭。”   项羽重生后成了个宅男,每天窝在家里,喝咖啡,上网,吃微波快餐;郑融本来也是既宅又孤僻,轻易不出门,居然也没想到要带项羽出外走走。   反正网络可以让他更直观,形象地了解这个世界,于是旅游观光一事便无限期押后。   于是项羽每天穿着棉睡衣棉拖鞋,一米九的大个子在家里活动,郑峰的睡衣让他穿显得有点窄小,该买套新的了。   穿死人的遗物不太好,不过郑融对郑峰的一些东西有特异的执着,他没有多说,项羽也没有问。   郑融打电话,朝医学院预约一次身体检查。   嗡嗡嗡的声音响着,项羽在用电动刮胡刀剃须。   郑融:“……”   项羽对镜端详英俊的自己,径自道:“所用无误?”   郑融挂了电话,答:“对的。”   “你穿这套西装,是我哥哥的,毕业典礼的时候做得大了,一直没穿过……”郑融翻出一件比较宽大的西服,不悦道:“项羽。”   项羽:“?”   郑融:“说了很多次,请你穿内裤,现代人是……哦,老天!你去浴室里换!”   项羽解开睡衣,现出健壮胸膛,道:“那劳什子‘内裤’穿着太紧,勒得难受。”   郑融彻底无言,道:“待会去给你买新的,我哥穿的已经是大号了……你牙刷都能接受,怎么还没有穿内裤的习惯?”   项羽当着郑融的面把睡衣脱了个光,郑融虽不是没看过,却也十分尴尬,侧过头去看显示器,等待项羽穿好。   穿衣镜里现出项羽古铜色赤裸的男人身体,郑融眼角余光打量着他健美的肌肉,没有任何异状。   项羽充满疑惑地看着自己,显是也在怀疑郑融方才提出的论调,寻找自己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   他赤条条地站了一会,片刻后道:“好看么?”   郑融终于抓狂了,吼道:“快把衣服穿上!”   鞋袜、衬衣都愿意穿,偏偏不习惯三角内裤,真不知道项羽心里是怎么想的,郑融看项羽那身西装甚紧,兄长的衣服已偏大,上了项羽的身却仍窄小。   然而这款偏小的西服却衬得他身材极好,风度翩翩,健腰与宽阔的肩膀更性感味十足。   郑融翻出一副墨镜给项羽戴上,避免他东张西望被盘问,又交给他一条白围巾,带着他出门。   北爱尔兰医学院,遗传科。   楼下一队新兵在排队等候,一名上士大声地训斥他们,新兵各个畏首畏尾。   郑融排开拦路的人,上了楼梯,数名预备兵好奇地打量项羽,又被长官喝了一顿。   “如此恶待保家卫国的将士,怎使得?”项羽不以为然道。   郑融道:“我见过兰斯训斥新兵,是直接用皮靴踹的。”   “你不懂,郑融。”兰斯听到郑融编排,却丝毫不生气,目光中隐约有丝期待。   “你好,郑融。”那名女医师见到郑融身后的项羽,眼睛一亮。   “你好,莱妮。”   郑融不料兰斯与女医师莱妮在一起,背后说是非被抓了个正着。   他敷衍地点了点头,项羽却礼貌地伸手:“你好,莱妮。”   莱妮笑了起来,与项羽握手,项羽道:“你也是德国人?”   郑融阴沉着脸,小声道:“别乱说话。”   莱妮笑道:“我是澳大利亚人,参加国际救援组织时,学过中国语言……您是郑融的朋友?”   项羽的知识体系仍不甚完善,在他的概念中除了炎黄子孙就是德国人,现在添了个新概念——澳大利亚人。   莱妮翻出一项表格,道:“十六项身体检查,有李应的消息吗?”   郑融接过表,项羽摘下墨镜,动作潇洒自然,俯身看着郑融手上的表格。   郑融头也不抬,冷冷道:“没有,私自打电话通知兰斯的事我不和你追究……”   项羽道:“李应是谁?”   郑融不理会项羽,续道:“……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莱妮笑了起来,郑融却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气氛无比尴尬,只有笔在纸上的沙沙声。   莱妮环着手臂,指头在柔嫩的手肘上点了点,从始至终,目光须臾不离项羽,片刻后柔声道:“您是郑融的好朋友?”   项羽道:“我是他的哥哥。”   兰斯蹙眉,没有揭穿他的话,郑融笔尖稍一顿,继而流畅地继续写着。   项羽看了一会姓名栏,把英文当拼音,道:“日……日啊……”   郑融险些掀桌。   “这是你的英文名。”郑融好半晌才从崩溃中恢复过来,道:“跟我念……”   郑融险些一口气没理顺,眼前发黑,道:“R-A-I-N,Rain。翻译成中文是‘雨’的意思。”   兰斯插口道:“雨,羽毛,中文里是不一样的吧。”   郑融道:“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哥的事用你管?”   项羽点了点头,表情不太自然,微笑道:“孤……我无所谓,不过姓名受之父母,下次还是先知会一声的好。”   “没有下次了。”郑融漠然道,他填完表格,随手扔在桌上,没礼貌地一指莱妮,说:“你跟着她走。”   莱妮笑了笑,带着项羽入内检查,兰斯站着,郑融坐着,气氛死寂般的安静。   兰斯道:“为什么不通知我?你和郑峰完全不一样,无论什么事情都有计划,那是好的,但你从不对人谈起。”   郑融道:“他是他,我是我,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我的想法,任何。”   兰斯拉过一张椅子,与郑融面对面,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郑融,你为什么要带他来做身体检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郑融道:“我不知道安排检查的医生是她,否则我无论如何不会来,根本不想让你知道,莱妮是让她的同事注意我的任何举动?或者说,她是受你所托?只要我来作任何血样检测,她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兰斯低声道:“郑融,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告诉她,只要你身体不舒服,到医院来检查,就要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赶到。”   郑融道:“你可以省点心思吗,兰斯将军,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兰斯粗暴地打断了郑融:“但你的心情,是我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否则我永远无法安心做自己的事,每天都想着你,怕你难受,郑融!”   同一时间,超声波检查室内:   莱妮一边调试仪器一边道:“Rain先生,请你把上衣和外裤脱掉。”   项羽:“……”   莱妮:“?”   项羽站着,老半天不吭声,最后俊脸通红,道:“我……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莱妮笑了起来,解释道:“没有关系,我去把窗帘拉上。”   项羽道:“还是算了,换个人来?”   莱妮微笑道:“我是唯一的医生,郑融要求我来为你做身体检查,雨先生,请您配合我。”   项羽无可奈何,只得脱了裤子,躺进仪器里。   外间:   兰斯:“我不计较你那刺猬般的态度,你谁也不信任,一个朋友也没有,但你对莱妮一直抱有敌意,这对她不公平!”   郑融声音大了些许:“检查的结果不用问也知道,她私下肯定会抄给你一份。一个不愿意为我保密的人,总在背后使这些小手段,拿我的隐私去当交换条件,左右逢源,有什么权利让我把她当作朋友?!”   兰斯道:“我不是外人,郑融!况且李应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太记仇了,李应是这样,郑峰也是这样……”   郑融语气冰冷道:“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李应,这是最后一次,否则项羽会为我揍你一顿,他刚刚说了,愿意当我的哥哥。”   兰斯瞬间被刺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倔着什么也不说,片刻后侧过头,避开郑融无情的目光,神情复杂地望向超声波检查室的那扇门。   内间:   莱妮的身材丰满,面容姣好,简直是天使的脸庞魔鬼的身材,项羽红着脸,幸好该死的欲望没有勃起。   莱妮一边操纵仪器,一边低声说:“你什么时候认识郑融的?在他的家里住?”   项羽“嗯”了一声,技巧性地避开了时间问题,莱妮得不到答案,片刻后笑道:“你们在三年前认识的?”   项羽含糊其辞:“忘了。”   莱妮得出了结论:“果然认识很久了,我们都不知情。”   项羽蹙眉道:“李应是谁?”   莱妮笑道:“你居然不知道他?刚从南太平洋基地过来的吗?李应还是你们中国人呢。”   项羽笑道:“不太清楚,我是个……嗯,是个宅男。”——那是他新学会的词语。   超声波检测缓慢掠过项羽胯间,莱妮脸上微红,答:“绯色之狼李应,联邦军格斗术冠军,他……曾经是我的男朋友。”   项羽眯起眼,问:“男朋友?”   莱妮误解了项羽的提问,笑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怎么?下班后一起吃个饭?”   项羽摇了摇头,问:“也是郑融的……男朋友?”   莱妮的脸色变得铁青,问道:“郑融跟你说的?!”   项羽愕然道:“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莱妮:“……”   项羽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友者,手足也,兄弟如手足。”   莱妮蹙眉道:“不是那个意思,是……恋人,爱人,结婚对象。”   项羽听懂了“爱人”一词,恍然大悟:“失礼了,无心之过。”   莱妮将超声波仪停在一旁,颇有点唏嘘:“现在不再是了,他在三年前投降外星人,进了那艘太空母舰,就再也没有出来。”   项羽动容道:“当了奸细?”   莱妮耸了耸肩,嘟着嘴,而后笑道:“起来,检查你的血压,量身高。”   项羽尴尬不迭:“衣裤……让我先穿上罢。”   莱妮不置可否,项羽便三两下把衣服穿好,量身高,体重,坐到桌前,让莱妮测血压。   项羽脸上红晕还未尽退,莱妮忽然问:“脸红什么?”   项羽愕然,只觉这女人说话甚是怪异,莱妮暧昧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莱妮纤柔的手指顺着项羽的手臂上按,按到肋下,项羽眉毛蹙了起来,随即:   门被郑融砰地一脚踹开。   “你检查得太久了,莱妮小姐。”郑融冷冷道:“我可以把他领走了么?”   莱妮收回手指,答:“还需要抽点血。”   郑融坐到桌旁,看着项羽衬衣凌乱,敞着西装外套的样子,心里上火,莱妮笑道:“你不和兰斯聊聊么?最近每个和我打交道的人,谈论的话题都是你……”   “因为我哥哥死了么?”郑融无所谓道:“这种话题一向很有可谈论性,兰斯大将军总是管不好他的嘴……”他一边说,一边娴熟地用镊子钳好棉花,在项羽手指上一抹,继而以针头戳下去。   “喂!”项羽冷不防被一戳,痛得险些跳起来。   莱妮不悦道:“我正在量血压!”   郑融以滴管吸走项羽手指头渗出的血,嘲道:“砍头都不怕的人还怕抽血?莱妮,你说的是‘还需要抽点血’,我就当成你量完了……其实我只需要血样中的DNA化验对比……”   项羽温和道:“稍安勿躁,十指连心。”   郑融随手把滴管扔在桌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下楼梯。   项羽拿着一张单子匆匆跟了下来,什么也没有说,与郑融走出大门。   “郑融!”兰斯道:“刚才很对不起,我还想和你谈谈,你要去哪里?或者让他先回去,我想请你吃个饭……”   项羽埋头看着取样单据,他什么也看不懂,却还记得出门前郑融的安排,头也不抬,大声道:   “我们打算去买新内裤!德国人,你意下如何?”   郑融:“……”    第7章 诀别后的计划   虽然是世界末日,虽然地下避难所中聚集的都是战争受害者,然而钱总是在任何时候都通用的。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其中不乏倒卖生活物资的商人,直到地球临近毁灭,人类的本性依旧存在。联邦政府除去遗民物资配给外,同时也默许境内交易,这样能够鼓励更多的人劳动,创造物质财富。   四个地下城各占数万平方公里区域,面积广阔,又如地下湖般彼此割裂,分离。   地下水流成为唯一的可用能源,水能推动涡轮,再利用微弱的能量提炼出水中的氚元素,通过核聚变发电,供应四通八达的主城网络能源,动力。   每个区域中都埋藏了数百枚核弹头,一旦遭到轰炸,民众在最短的时间内撤退,联邦总司令就将果断引爆核武器,冲天而起的蘑菇云将把地表掀翻,把外星侵略者炸得粉碎,没有逃离的人类权当陪葬。   居民们就在核武器上种植,空间有限,日本人省空间的智慧是无穷尽的,他们将菜,小麦以及水稻分门别类,种在成盘的生物合成土壤上,再将它们抽屉般地叠起来,美国人提供数以亿计的仿太阳能灯管,促进光合作用。   提供肉食的动物也一样,它们在复杂犹如药房小抽屉般的笼子里被喂大,肢解后一大部分送到工厂,制成营养餐盒作配给用;另一小部分则送到超级市场,供富人们消费,购买。   通用消费点数为世界币,欧盟,东南亚以及美州三大金融体系各派出谈判巨头,他们通过脸红脖子粗的争吵,拍并掀桌子,撕脸,抓头发,扔皮鞋与高跟鞋这一系列方式,最终定下了商品价值流通的衡量标准。   郑融觉得这很可笑,地球都要完蛋了,赚钱还有什么用?   然而他又不得不对商人们有种由衷的敬佩,或许他们才是最希望抗争的群体——当然不是由他们自己去抗争,他们出钱,买人命,制造武器去抗争,自己则躲得远远地呐喊,加油。   “你看什么都不顺眼。”兰斯如是说。   郑融一边捏方便面,一边回答:“因为这个世界看我也不顺眼。”   郑融恶毒地捏碎了两包方便面,又把它放回货架上,项羽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跟在二人身后,把郑融的恶作剧产物放进购物篮里。   兰斯问:“上次给你带的东西,咖啡、巧克力都吃完了吗?”   郑融冷漠地回答:“没有碰过,你随时可以取回去。”   兰斯道:“你总是这么口不对心,我就不揭穿你了。”   项羽点了点头,道:“咖啡再买一罐?”   郑融被项羽拆了台,却随口道:“你喜欢喝就买吧,我还有很多钱。”   “你知道这个怎么吃?”郑融侧头看着项羽。   项羽像个农民工进城,分辨方便面包装上的图案,道:“是拿热水泡着?”   郑融道:“很聪明,这个味道不错,多买点吧,它没有营养,不过我也很喜欢吃。”   项羽道:“在哪里可以弄到钱?”   郑融答:“我有很多,哥哥的抚恤金够我们吃一辈子的。”   兰斯眼睛有点红,项羽又道:“坐吃山空,没有能赚钱的活计?”   兰斯道:“我可以介绍你入伍当兵,军饷不错。”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没有任何表示。   兰斯自觉噤声,暗道说错话,踩到郑融的雷区了,幸好郑融没有发火。   “你要穿加大的。”郑融随手取了两盒子弹型白内裤,难得地问:“兰斯,你要么?”   兰斯有点尴尬,然而毕竟郑融打算送他东西,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好的。”   郑融给兰斯选了条黑色的薄纱型男式丁字裤,几根细绳,中间系着一小块三角形的,几乎是全透明的丝质布。   他取出来看了一眼,又满意地塞回盒子里。   兰斯满脸通红,窘得无以复加。   项羽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兰斯尝试说点什么,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道:“谢谢,我很喜欢。”   “我付钱。”兰斯主动掏出钱包。   郑融道:“我付,我不是要送你内裤么?”   兰斯:“……”   兰斯道:“你们中国人的说法,心意到了就都一样。”   郑融冷冷道:“你请吃饭,东西我自己付。”   兰斯让步,郑融掏出个人身份证,在指纹机上验证,收银台女生脸色微红,扫了三个男人一眼。   兰斯压下军帽边沿,不太想被辨出身份,女孩的视线落在项羽身上,看了一会,扫过兰斯的三角丁字裤时,暧昧地看了郑融一眼。   “这是他的。”项羽指了指郑融,又朝兰斯努嘴:“他送给他的。”   兰斯:“……”   郑融:“……”   那收银小姐忽惊讶道:“啊,你是郑融先生,我知道你,前天的报纸有你的消息。”   郑融道:“哦,原来我上了报纸,我哥哥在爆炸中死了,家里死了人能打折么?”   收银女孩同情道:“您的哥哥是人类的英雄,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英雄?”郑融没有看报纸,这些天都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只上研究所内网,几乎不与外界过多接触,听到这话时眉毛略动了动。   兰斯特地选了间饺子馆,郑融不置评价,语气却温和了不少。   “你其实可以选间欧洲的快餐。”   兰斯知道郑融喜欢吃饺子,坐下后摘了军帽,说:“待会我给项羽买份汉堡包尝尝,先吃中国菜。”   郑融道:“老板,请你给我拿份前天的报纸。”   兰斯忙道:“不用看了,没什么好的评价。”   郑融蹙眉,兰斯意识到什么,急促地分辨:“不,都是好评价,但没什么值得看的。”   郑融不理他,接过店员递来的报纸,头条是“人类之子郑峰”。   内里都是郑峰的事迹,从父母辈谈起,到郑峰领到人类遗民协会的奖学金,记者的采访几乎没有任何微词,清一色的颂扬。   郑融知道这篇报道有很大一部分是兰斯出的力。   兰斯不安道:“抱歉,郑融,他们想采访你,我怕以你的性格,容易和记者们闹僵,所以我擅作主张,自己接受了采访。”   “没关系。”郑融的眼眶终于红了。   兰斯不知所措:“我请他们删掉了关于我的部分,但是这一段专访他们无论如何不愿意去掉……”   郑融小声道:“看得出来。”   兰斯的专访放在最后,大意是他对郑峰的辞世痛苦难言,心情灰暗,当记者问到他有什么打算时,兰斯茫然以对。   最后兰斯意识到了记者的诱导式提问,转移开话题,表示不想看到郑融再走郑峰的老路,并希望他能为自己而活。   兰斯再三恳求记者与民众不要打扰郑融的生活,看得出记者与编辑都对此颇有微词,并将对兰斯自私心态的讽刺作为结束评价,放在了最后;对郑峰的评语则是简单的“英雄”。   兰斯像个大男孩,坐了一会又说:“我以为只是报纸上的一小块边角地方,没想到他们登了头条,我很抱歉,郑融。”   项羽忽道:“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面端上来了,项羽自顾自地取来筷子,吃面。   兰斯与郑融安静对坐,片刻后郑融心里舒服了点,说:“针对军方失败的‘偷渡’计划,我有个新的想法,你想听听么?”   兰斯登时有点受宠若惊:“郑融,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全力支持你;不,首先你必须想好……”   郑融道:“我正在想。”   兰斯识趣地保持了沉默,店里只剩项羽吸哩呼噜的吃面声。   “牛肉很薄。”项羽评价道。   “饺子也不错。”郑融推给他一盘饺子,理清头绪,朝兰斯说:“我打算朝历史研究馆申请一笔研究经费,离开爱尔兰主城,去几个地方进行实地考察。”   兰斯犹如五雷轰顶,蹙眉道:“什么?你把你的想法从头给我说一次。”   郑融先是把之前与约瑟夫谈论的猜想重复了一次,兰斯没有评价,目光复杂地看了项羽一眼,仿佛不太相信。   “血样报告很快就要出来了。”郑融漠然道:“DNA片段进行对比后,如果能证实我的猜测,我打算开始寻找增强人类战斗力的方式,这个过程,约瑟夫博士称之为‘唤醒’。”   项羽停吃,插口道:“很恰当的形容。”   郑融挟了个饺子,喂给项羽,堵住他的嘴,兰斯始终沉默,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我需要大量的资料以及文献,来挖掘这个思路,所以要去寻找远古时代的遗迹。”   兰斯道:“怎么寻找?我不关心这个项目是否有可行性,关键目前地面上都是玛雅星人的探测雷达,这太危险了!”   郑融道:“我初步定下五个地方:西安周边、古埃及的几座金字塔、印度恒河流域、古巴比伦废墟、以及最重要的玛雅神庙。”   兰斯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你需要多庞大的考古队伍?这种事情需要有军队护送,到达目的地之后更需要漫长的时间……”   郑融冷冷道:“小规模考古,不,是盗墓。不带任何复杂仪器,单靠最简单的徒手,大脑解谜,以及挖掘。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军队搞砸的。你所谓的护送只要一出地下城的保护,暴露在玛雅星人的探测里,马上就会被彻底消灭,相信吗?”   兰斯道:“这样,等我销假后回军述职,我会向高层请求支援,给你最好的配备以及资金,无论你的设想是否行得通……”   郑融不客气地说:“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意见,并非征求你的看法。”   兰斯道:“恕我不能容忍你这样做,单独离开避难区,前往那么遥远的地方,郑融,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郑融道:“不是单独,有项羽保护我,他足够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项羽很利落地点了点头,又蹙眉道:“人多点总是好的,你也从未与我谈过……”   郑融快速挟起又一个饺子,堵住了项羽的嘴。   “如果你把我的设想透露给军方,你,兰斯。”郑融道:“你很清楚我的性格,以后我们就再没有任何交集了。”   兰斯仿佛听不见般道:“埋单。”   郑融耸肩,三人走出店外,兰斯有意落后些许,低声朝郑融说:“郑融,给我三天时间,我会认真考虑。”   “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郑融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告诉你,是因为把你当作我最后的亲人,走出地下城的那一步,我个人的存亡就不再重要……”   兰斯道:“但你们如果为此付出了生命……”   “会有人接替我,把这个计划继续下去的。”郑融生硬地答道:“或许是林思烟,或许是约瑟夫,学者都很偏执,这种偏执与你们军人的偏执不同。”   “我们是抱着信念,主动去送死;军人则是被动的服从……”郑融忽然意识到这么过于残酷,他的语气再次柔和下来,自从郑峰死后,他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兰斯的双眼。   “兰斯,我知道你爱我们,把我和哥哥当作家人。”郑融道:“这就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兰斯道:“是的,我爱你,郑融,你终于明白了,我很幸福。”   郑融把那场简短的对话当作与兰斯的诀别,转身。   项羽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方便面与打包饺子,郑融又提着项羽的衣领,把他拖回家去,开始准备他们的考古行程。    第8章 思密达探险队   项羽刚洗完澡,头发半湿,肩上搭着白毛巾,且赤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睡裤,像个健壮的嫖客或者生猛的公鸭。   他嘴里叼着叉子,翘着二郎腿,坐在转椅上,捧着一碗泡面,看网上的小说。   “少吃点吧。”郑融没好气地说:“你每天宅在家里,缺乏锻炼,一定会有肚腩的,我可不想和你去挖祖坟的时候还要停下来等你跑步。”   他随手用一把工兵铲去戳项羽坚硬性感的小腹,项羽十分配合,夸张地作了个“噗”的动作。   “莫胡闹,大哥老了。”项羽笑道,他揭开泡面上的铝纸盖,低头用叉子拌面,那句‘大哥’说得十分自然亲切,毫无尴尬感。   郑融很喜欢他,似乎是不知不觉,在项羽身上寄托了所有关于兄长的期望与感情,项羽也完美地做到了。   他待所有人谦和有礼,不卑不亢,与郑融私下相处时又从不计较任何事。该开口的时候他会说话——每次郑融向他的朋友介绍项羽,西楚霸王会主动朝他们打招呼,既不太热情也不太冷漠。   不该开口时项羽会保持沉默,当一个安静的听众,林思烟对他的评价是:一名中国风十足的绅士。   郑融则把这归结于项羽的良好教养,毕竟他曾是楚国的贵族。   项羽莞尔道:“这些书里指手划脚,倒说得头头是道。”   郑融道:“战乱年代,人们总喜欢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在幻想里,军队打不赢,作者就幻想自己领导军队,剿灭外星人,可以理解么?除了在网上写点不切实际的小东西,他们还会做什么?”   项羽点评道:“你愤世嫉俗,这很不好。”   郑融道:“你终于发现了,恭喜。”   电话响起,项羽正要去接,郑融却先拿起听筒,道:“约瑟夫?”   “很好。”郑融道:“我这里有一份血样报告要给你,但这属于私下交流,绝对不能递交院方,我马上过来。”   郑融挂上电话,穿外套,项羽已经搞定了他的一大碗泡面宵夜,忙不迭起身,道:“身体检查?”   郑融蹙眉道:“为什么这么问?”   项羽一边翻找前些日子买回来的内裤,在腰间比划,道:“去检查我就把这个穿上。”   郑融:“……”   郑融好半晌才从项羽的话中猜测出那日身体检测的细节,遂怒吼道:“我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杀了莱妮,她不会得到救赎的!绝不!”   郑融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宵禁管制,整个地下城熄了灯火,只剩孤寂的路灯发出白光。   偶尔有城内民兵巡逻,郑融出示兰斯为他办的证件,卫队便识趣放行。   “你不用出来的。”郑融双手插在口袋里。   项羽一手搭着郑融肩膀,无所谓道:“深夜怎可让你一个人在外面?”   北爱尔兰地面温度本就很低,夜间全地下城进入节能模式,通风口吹来的冷空气凛冽如刀,郑融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项羽便侧身,展开风衣将他裹着,匆匆进入研究馆区。   遗迹陈列室灯火辉煌,门口翻出“游客止步”的塑料牌,约瑟夫在陈列室中央忙得热火朝天。   他的身边摆着许多杂乱的绳索,手持一件奇异的铁制工具,朝两名研究员介绍着什么。   “西卡蒙院长,您好。”郑融没有与约瑟夫打招呼,径自穿过扎堆的研究员与学生,礼貌伸手,与站在一侧的老者互握。   “郑融,你哥哥去世,我很难过。”院长道:“这位是……”   “Rain。”项羽礼貌握手,他的吐字发音标准无比,显是私下反复熟读过,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英俊潇洒。   院长手里拿着一份材料,掏出眼镜戴上:“约瑟夫为你申请了一笔经费,用于寻找古代地球人的身体基因特质……”   郑融道:“不,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有发布会?我已经归纳好了,并草拟了一份演讲稿,会系统性地告诉你们我的设想。”   院长静了片刻,说:“不需要,我们几个老家伙经过讨论,认为你的申请要通过非常难。”   “你是怎么想的?”院长收起那份材料,从镜片后注视郑融:“你能够提出确切的证据,来证明你的设想?”   郑融略有点不安:“给我足够的时间,用古代文献配合生物学分析……”   院长道:“不需要。”   郑融蹙眉,西卡蒙院长搭着他的肩膀,与他走到一旁,在阴暗的大厅角落缓缓踱步。   “你的父亲,与我在十年前提交了第一份研究草案,很遗憾,当时因为研究路线的区别,我们没有再合作下去。”   郑融的呼吸窒住了,黑暗里似乎有什么阻碍着他的思考。   “你的哥哥郑峰,找出你父亲的手稿,在五年前进一步完善了这个猜测。”   “那是我。”郑融低声道:“是我完成的。”   院长慈祥地微笑:“我认得出你在笔记本上的字迹,郑融。你的中国文字是我妻子教的,手写和她很像。”   郑融忽然兴起了别的想法,他把手探入风衣口袋:“我还有!我取到血样,能够完全证明我父亲的推论!”   “不不。”院长按住了他的手,道:“还不是时候,但我相信你。”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院长道:“就我个人而言,我全无保留地相信你们父子的设想,你的思考方式……”院长以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头,微笑道:“你父亲的思想得到传承,灵魂在你们兄弟身上得到了延续,我很遗憾作为一名优秀的科学家,郑峰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我会接替他,把这个任务继续下去。”郑融认真道。   院长道:“答辩环节可以省去,我十分期望你站在演讲台上,朝与会者宣读你的重大科研成就的那一天,但在这之前,我不相信讨论组会有多少人赞同你的探索。”   郑融揉了揉眉心,道:“那没有关系,我可以自费。”   院长道:“我以我的权利,动用了一笔最大的能够调拨的资金,供你前往地面,展开你的行动。”   郑融:“谢天谢地!太好了!”   院长笑了笑:“当然,仅以我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还有一位先生在昨天下午找到了我,以个人的名义提出资助,前提是和你一起行动。”   郑融蹙眉道:“谁?”   院长道:“对方会在出发前来找你,并答应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兰斯?郑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兰斯。然而那不可能,兰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回报军方,也抽不出时间来陪他四处挖祖坟。   李应?郑融的血液仿佛凝固,他猛力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心绪一团乱麻时,院长又道:   “还有,这几位优秀的年轻人,愿意组成探险小队,陪你到地面去一趟,当然他们不知道你研究计划的任何内情,只是为你打下手,是否告诉他们详情,由你自己决定。”   “不用了。”郑融正想婉拒,一眼看到兴致勃勃的约瑟夫,却改变了主意。   约瑟夫在整理一个庞大的野外背包,他曾经是野外生存的好手,更是经验丰富的迷宫专家,有他从旁协助,或许成功率会大得多。   然而约瑟夫身边的两个人,看上去却都欠缺锻炼。   “只需要约瑟夫。”郑融看到双眼通红,绞着手帕站在一旁的林思烟,再次改变了主意。   “我谁也不需要,谢谢你们的好意。”郑融落寞地说。   “要。”项羽插口道:“为何拒绝他们的一片心意?人多好办事。”   林思烟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约瑟夫朝院长正式提出申请,不可能丢下你不管。”   “思烟你……”郑融的心情十分复杂,林思烟大学时与郑峰是同桌,更差一点当了郑融的嫂子,她与约瑟夫结婚尚不足三年,便要让丈夫去冒生命危险。   “嘿!你说的是什么话?”约瑟夫阴阳怪气道:“是思烟让我去的,否则谁会愿意陪你去做盗墓贼才做的事?”   郑融只得让步,约瑟夫道:“过来,我给你介绍考古队中的两位伙伴。”   郑融点了点头,约瑟夫让过身前一男一女,道:“这位是郑融,你们都知道了,历史学与神秘文化办公室负责人,郑峰的弟弟。”   “这位是大陆版块研究协会,森林与地理学博士,乌戈斯·斯科罗多夫斯卡先生。”约瑟夫朝郑融介绍一名波兰人,那人身材高大,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与他握手。   郑融对那人的名字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尴尬地点了点头,道:“您好……乌姆利奇……乌木……扒拉多拉斯先生。”   “这位是高级计算机程序员,平时擅长做泡菜,金朴爱小姐。”   郑融:“……”   郑融手边如果有桌子,他一定会顺手将桌子掀得飞出去,那女人二十来岁上下,不高,标准的韩国人样貌。   郑融嘴角抽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让我死了吧,这种探险队……郑融心里诅咒,决定趁着今晚就逃离这个鬼地方。   那韩国女人好奇地睁大了几乎没有的眼睛,道:“您好,郑融先生。”   项羽像是看穿了郑融的心思,道:“如此无礼?”   郑融无可奈何,只得与她握手,项羽用中文训斥道:“这些都是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的战友、伙伴,何以轻贱他人?”   郑融敷衍地说:“您好,金朴爱小姐。”   金朴爱道:“您的哥哥我十分敬仰,思密达。”   郑融小声咕哝道:“他其实是个韩国人,思密达。”   项羽:“?”   约瑟夫拍了拍手:“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给我的学生们交代点事情,或许要离开很久,金小姐和斯科罗多夫斯卡先生也需要一点时间,与他们的家人告别。”   项羽忽道:“我们会回来的。”   林思烟笑道:“绅士先生,我相信你,请保护好他们。”   项羽点了点头:“我会保护每一个人,大家不用生离……死别,只是出门踏青。我们先回去吧,郑融。”   项羽带着郑融离去,犹如关怀备至的兄长。   “我讨厌韩国人!”到家时郑融摔上门,毛躁地说:“别训我,迟早你也会讨厌她的。到时候你训我什么,全盘还给你,谢谢!”   项羽笑了起来,随手扔了个枕头,将郑融砸倒在床上,躬身解开皮靴系带,道:“为何讨厌她?”   “世界是韩国人的,宇宙是棒子的,思密达,玛雅星人说不定也是他们的后裔……”郑融用被子蒙了头,闷声道。   项羽换了拖鞋,在房中走来走去收拾东西,只把它当作旅行前的准备。   郑融掀开被子,道:“你什么也不问?心态就这么好?”   项羽不以为然道:“你先前不是都解释了?”   郑融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就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   项羽沉声道:“孤既然代替他,担当你的兄长,便该履行他未完的职责,况且既是再世为人,总得寻点差事,有何不可?”   项羽那话自然无比,说话时语气熟悉令郑峰心头一震。   当初父母双亡的那一日,郑峰的话便像极了现在的项羽。   郑峰没有项羽温柔,不及项羽有教养,有礼貌;语气却如出一辙,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信念。   然而天平的两端,一端承载着他对科学的信仰与对兰斯的信任,一端则是对弟弟的承诺,它缓慢地倾斜,最后郑峰道:“郑融,我们各自努力,总有一天能碰头的。”   于是他收拾行囊,离开这间公寓,前往东西伯利亚,一去就是五年。   躬身折衣服的项羽身影,仿佛与郑峰重合在一处。   郑融怔怔地看着项羽,过了一会,项羽抬头,朝郑融笑了笑,说:“怎么?”   郑融闭上双眼,摇了摇头,疲惫地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他能感觉到项羽宽大,温暖的手掌帮他脱掉衬衣,为他盖被子,棉被摩挲赤裸胸膛肌肤的感觉很舒服。   直至门铃响起。   项羽在对面床边坐着,抽烟,听到门铃时按熄烟头,前去开门。   郑融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发现是兰斯,他的脑子仍不太好使,挣扎着坐起来,拥着被子。   “去刷牙吧,郑融,该出发了。”兰斯道。   郑融的目光没有焦点,好半晌才清醒些许,道:“你来和我告别?”   “不,我和你们一起去。”兰斯朝项羽道,后者理解地点了点头,掏出打火机。   兰斯和项羽凑在一处,西楚霸王给德国将军点上烟,二人吞云吐雾。   郑融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被五雷轰顶,蹙眉道:“什么?!你和我们一起去?”   兰斯道:“我强行退伍了,不,确切地说,我决定当一名逃兵,我偷了一辆直升飞机,拉走几位联合军的战友,他们愿意支持你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直升飞机就在研究所的天台上……”   “别开玩笑了!”郑融掀开被子,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找裤子,跳着脚穿上。   兰斯:“我是认真的。”   郑融:“这不可能!项羽,把他弄走!”   兰斯:“我没有退路了,郑融,与研究院达成协议,资助你的计划的人就是我。我把当兵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交给西卡蒙院长,他答应了,并要求我好好保护你。”   郑融:“……”   项羽拍了拍兰斯的肩膀,仿佛是他的老友,笑道:“欢迎你加入。”   兰斯道:“我们最好快一点,最迟两个小时后,军方就要发现我偷直升飞机的事了。”    第9章 摩西的十诫柱   直升飞机哒哒哒哒。   约瑟夫野外生存工具哐哐哐哐。   郑融的心情在风中凌乱。   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糟糕,就连项羽也不敢训他了,一架军用直升飞机上,面对面的两条长椅上,载着:   郑融、项羽、兰斯、约瑟夫、波兰人乌戈斯、韩国女人金朴爱,外加女医生莱妮。   兰斯的两名战友在直升飞机驾驶室内,他们简单打过招呼,便不再与探险队成员交谈。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郑融忍无可忍,少顷道:“算了,还是都闭嘴吧。”   莱妮打了个呵欠:“郑融,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拯救全人类。”   郑融阴沉着脸,兰斯诚恳地解释道:“我认为在探险队中,有一名医生是必须的,否则非常危险,莱妮很愿意帮助我们。”   郑融一语不发,他明知兰斯说的有道理,却仍然不想说话,自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约瑟夫道:“嗨——莱妮,好久不见!最近还好么?找到男朋友了没有?”   莱妮暧昧地笑了笑,道:“五千年的星辰闪闪发亮,我正在走向寻找爱情的路上。”   那是澳大利亚人的一句民谣,郑融的脸色逾发难看,莱妮朝项羽靠了靠,项羽瞬间尴尬地朝侧边让了些许,险些把乌戈斯挤得摔下去。   项羽摸了摸鼻子,道:“约瑟夫……我们,不如换个位置?”   莱妮脸色不太好看,约瑟夫却道:“很好,我愿意照顾美女。”   项羽如释重负起身,坐到郑融身边,一手揽着他的肩膀,翘起二郎腿,兰斯与乌戈斯协力拉上直升飞机舱门,一行人正式启程。   每次只要有郑融在,气氛就会陷入不自然的冷场,几名热烈交谈的探险队员在他登上直升飞机,直至正式启程的这一段时间里,全都自觉闭上了嘴。   项羽左右看看,尝试着开启一个新的话题,缓和一下自己小弟造成的不自然气氛。   “有人想吃泡面么?”项羽礼貌地用中文问道。   兰斯道:“泡面。”   项羽点头道:“牛肉泡面,但我找了很久,没有发现牛肉,想不通。”   金朴爱微笑道:“我们韩国的辛拉面味道很不错,而且泡菜很足,Rain先生有兴趣可以尝尝。”   郑融:“……”   乌戈斯插口道:“很辣,我们波兰人难以接受东方人的口味……”   约瑟夫道:“说到口味,辣椒在历史上的原产地是南美……”   郑融欲哭无泪,没有什么话题比这个更蠢的了。   “辣椒的原产地是韩国。”金朴爱礼貌地更正道:“我们的祖先在五千年前就开始种植它了。”   “哦,你们的历史居然有五千年,这可真是考古学的重大……巨大发现!”郑融不客气地嘲道。   “不不不。”约瑟夫忙讨好地说:“我相信,毕竟某个中国人说,历史都只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莱妮慵懒道:“有人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么?”   为了照顾项羽,大部分人自觉改用了中文,唯有乌戈斯的中文磕磕巴巴,词不达意。   “埃及。”乌戈斯道:“阿拉伯埃及共和国,撒哈拉沙漠以南,苏伊士运河以西的领土,我把地形图输入导航仪里了,中途需要两次落地,在军事基地以及人类遗民站点作能源补给。”   兰斯道:“现在称为埃及遗迹了,不过据军方上一次调查显示,还有不少原住民在。郑融,给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先去埃及?”   郑融终于逃离了关于泡面、辣椒以及韩国人的问题,道:“这是我和约瑟夫设想的路线图。”   郑融在对外人时是充满敌意的,然而涉及到一些知识上的问题时,讨论起来却又十分客气,像是耐心的导师在带研究生。   “在我们探险的初期,也许会一无所获。”郑融道:“但我认为那绝不是无用功。”   “一切科学研究都是这样,我们都懂。”兰斯道。   郑融不悦道:“不,他们未必懂。”   郑融不信任地瞥了莱妮一眼,乌戈斯接口道:“所以我们去埃及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什么?”   “斯芬克斯。”郑融直截了当地说。   数人俱是动容,约瑟夫笑道:“需要科普的请举手。”   金朴爱与莱妮、兰斯都举了手,乌戈斯略带迟疑道:“斯芬克斯,我倒是知道一些它的秘密。”   郑融对乌戈斯的话充耳不闻,诧异地看了项羽一眼,问:“你知道斯芬克斯?”   项羽饶有趣味道:“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傍晚三条腿。我在你的书架上看到了一个塑像。还有关于它的书。”   郑融颇有点意外,项羽居然知道斯芬克斯的谜语,这对古代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然而他否定道:“那是我哥哥的纪念品和译本,你说的确实与斯芬克斯有关,但不是第一个目的地被定在埃及的原因。”   “认识人,现实社会的哲学问题,只是斯芬克斯无数谜语中的一个,它是希腊神话,而非埃及神话,是吟游诗人索福克勒斯创造的悲剧:《俄狄浦斯王》中的情节。”   约瑟夫点了点头,道:“斯芬克斯身上隐藏着古埃及的无数哲学传说,最出名的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也不是‘先有光还是先有影’,而是它存在的意义。”   “它有三种形象,分别在三个不同年代的法老王墓穴中被发现,下面的设想是历史神秘学专家郑融提出的,还是由他来解释。”   郑融道:“哦,我不介意。”虽是这么说,他却欣然对听众们说道:“在最早的法老王墓中,它的画像是羊头狮身,并非人面狮身,名字在古埃及文里的音译是‘守护者’。”   兰斯对郑融的解说兴趣寥寥,他既不像军队领导人般煽情,声音又不抑扬顿挫,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演说者。   然而兰斯好不容易让郑融有兴趣说点什么,便装作十分有兴趣的模样,问道:“所以呢?它的本质应该是羊头狮身?”   郑融以“你是个蠢货”的目光打量兰斯,项羽沉吟片刻,发问:   “它守护什么?”   郑融道:“守护命运的轮盘,那是我们在研究一队考古学家上交的拓片时发现的。”   “是的,命运的轮盘。”约瑟夫神秘地笑了笑。   项羽蹙眉,完全没听懂。   莱妮越听越没趣:“TheWheel,塔罗牌上的一张……”   郑融道:“很无趣对吧,壁画上的斯芬克斯旁边,画着一个圆形的盘,这里没有幻灯片投影机,所以你们可以传看这一张照片。”   他伸手进旅行包中翻寻,兰斯道:“不,你说就可以了。”   郑融坚持道:“都看看吧,俄狄浦斯的故事告诉我们,无知是最大的悲剧。”   虽然早已习惯了郑融的刻薄,兰斯却依旧哭笑不得,莱妮一边矬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朝照片上看了一眼。   兰斯注意到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字:人类遗迹研究馆SS级机密文档。   “SS级机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有什么奇怪的?”金朴爱道。   她将照片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发现斯芬克斯旁边的“命运轮盘”上刻着时针般的格子,每个格子上各有一个奇特符号。   项羽数了数,道:“有十二格,字很鲜艳。”   郑融点了点头,道:“字是用特殊的油采涂上去的,在壁画上显得十分醒目,看上去就像在发光。你们再看看这个。”   郑融抽出另一张照片,众人完全没有耐心了,但基于最基本的礼貌,还是传看一轮。   照片中,只有一个漆黑的圆盘,安静的符号发着光,仿佛是件对应的实物,符号几乎与斯芬克斯守护的“命运轮盘”一模一样。   只有项羽埋头认真看,莱妮漫不经心道:“那是用电脑技术做出来的?”   “不是,没有人发现这个是什么吗?”郑融略有点失望地问。   约瑟夫揉了揉鼻子,道:“那是玛雅星人的母船。”   兰斯抢过那张照片,难以置信道:“什么?!”   郑融道:“从下朝上的拍摄角度,这就是玛雅星人碟型母舰的船底。”   “发光的东西,是粒子炮,三秒聚能,完毕后将整座核能航空母舰轰成粉末的粒子炮。”   兰斯:“……”   这下所有人都来了兴致,乌戈斯推了推眼镜,道:“我在七年前就提出过斯芬克斯的成像原因。”   郑融道:“我们看过你的论文,觉得很有道理。”   乌戈斯用波兰话快速地说了几句什么,旋即意识到他们听不懂,改为英文道:“但他们认为那是荒谬的!我实在无法想象,历尽心血考察得出的结果会如此不公平。”   约瑟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   郑融道:“按你的推论,斯芬克斯像全身,曾经被尼罗河的大水淹没过一次。”   乌戈斯仿佛找到知己,道:“是的!尼罗河泛滥时,洪水能够淹到它的海平面上,只有一万多年前的一次。”   郑融点了点头,评价道:“一万多年前,恰好就是我们中国人,两个最原始部落开始第一次交战的时间。”   乌戈斯激动地说:“在那个时间点,所有的文明都还没有萌芽!所有的历史都以神话方式来记载、流传!法老们在历史上只是对它作出了翻修,至少有两个证据可以证明我的猜想,碳十四采样结果表明:斯芬克斯尾部建造的年代,与它头部翻修的时间,相差了整整六千多年!你知道么,六千多年!”   郑融道:“冷静点,你疯了么?”   乌戈斯伤感地笑了笑:“他们把我的论文当作废纸!没有人理解我!你在哪里找到的?”   郑融嘲道:“某次帮导师搞大扫除的时候,在一楼大厅擦窗子,废纸篓里拣到的。不用难过,平时也没有什么人理解我。”   乌戈斯自嘲地摇了摇头。   兰斯向项羽翻译郑融的对话。   “论文还在么?”项羽十分好奇。   “看完就顺手拿来擦窗子了。”郑融没有给乌戈斯半分面子。   “咳。”约瑟夫拍了拍手,把两张照片收起来,道:“所以我们第一个目的就是寻找斯芬克斯……”   兰斯忽然用中文道:“更没有人理解我。”   他认真地看着郑融的双眼,然而郑融完全没搭理他。   “我理解你们。”项羽同情地点头。   郑融:“……”   一行人在阿拉伯石油联合基地降落,补充燃料后再次起飞,这一次,军用直升飞机收起螺旋桨,展开巨大的合金喷气式羽翼,冲出对流层,贴着茫茫云海,开始高速飞行。   密封舱已关上,高处寒冷的空气却令人忍不住瑟缩。   清晨六点,一道灿烂的金色阳光于东面射来,贴着舱口投入,在熟睡的郑融头发上抹了一层闪耀的粉末。   兰斯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便醒来,他一直看着郑融,看了一晚上。   “我们即将跨越圣卡特琳山。”乌戈斯看了一眼电子地图,道:“传说中摩西受十诫的地方。”   探险队成员纷纷打着呵欠醒了。   项羽道:“他说什么?”   郑融伸了个懒腰,低声给项羽解释,项羽侧过头,与他小声交谈,目光交接,鼻梁几乎抵在一处。   郑融看着项羽性感的唇,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项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听完有关摩西与十诫的故事后,却并不别过头去,答了声:“嗯。”   他们凝视彼此,三秒后,郑融冷冷道:“睡觉前抽烟不刷牙不是好习惯,亲爱的大哥。”   项羽尴尬至极。   兰斯笑了起来,他脱下风衣,递过去,郑融也不推辞,缩在大衣里。   约瑟夫分发口香糖,众人一边咀嚼,一边侧到窗边朝下眺望。   “我们的海拔是一万三千公尺。”通讯器中传来前舱回报。   郑融道:“我提议在圣卡琳山顶降低高度。”   兰斯道:“可以,要降到多少?”   郑融道:“可视范围。”   约瑟夫道:“你想看看那块石碑?”   郑融没有回答,兰斯取下通讯器,驾驶舱示意收到。   莱妮醒了,怔怔地看着绚烂无比的日出,太阳如一团火焰,它从东方升起,西面降落,不管地球的主宰是谁,几千几万几亿年无动于衷。   金朴爱把数份营养餐盒放到微波炉中加热,又撕开一个杂物袋,探险队员们纷纷掏出咀嚼后的口香糖扔进去。   项羽与郑融对视。   项羽:“……”   郑融:“……”   郑融:“吞进去了?口香糖不能吞进肚子里,否则肠胃会全部粘在一起。十分钟后会腹痛如绞……一小时后死亡。”   项羽五雷轰顶。   郑融道:“准备手术刀,消毒,给他开刀。”   项羽:“……”   项羽满额大汗,目光恐惧,不住喘气,片刻后道:“在……在这里?”   郑融神色凝重,点了点头,约瑟夫最先按捺不住,发出一阵大笑。   项羽明白被耍了,一头黑线,郑融笑了笑,伸手去摸他的头,项羽一脸忿怒。   人手一份餐盒,项羽三下五除二吃完,仍有点意犹未尽。   郑融只吃了一点,便随手递给他。   兰斯忙道:“怎么能不吃?又不是限量,再加热一盒。”   郑融看着窗外道:“不,我只是吃不下。”   约瑟夫倾到窗边,十分紧张。   兰斯道:“怎么了?”   飞机逐渐拉低高度,气流螺旋桨再次从机顶抽出,展开,哒哒哒的声音响起,滑翔着贴近山体。   “主峰。”郑融简短地说。   圣卡特琳山的顶峰冰雪皑皑,千万年覆盖着山顶的积雪被强大的对流风吹散,现出黝黑光裸的岩石。   直升飞机停在半空,没有人说话。   山顶有一根巨大的白色石柱,指向天空,目测足有十人合抱。   “摩西的神迹。”约瑟夫喃喃道:“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   “从前都是在照片上,乌戈斯博士。”郑融道:“你能看出石柱是什么材质?”   兰斯与乌戈斯,项羽等人解开安全带,纷纷凑到窗边来,直升飞机瞬时倾斜,报警,郑融不悦道:“专业领域不涉及的都坐回去!把安全带系上!”   乌戈斯与项羽换了个位置,道:“看材质像花岗岩,年份无法鉴定,必须取到样品。”   “转个方向。”郑融道。   直升飞机缓缓转向石柱背光的一面,郑融、约瑟夫与乌戈斯的呼吸登时窒住了。   石柱的阴影后,有一个人类站在雪地里,身边是六台玛雅星人的机械收割者。   “拉高!”约瑟夫最先反应过来,猛然喝道:“有敌人!”   六台机械收割者在之前并未充能,此刻一瞬间能源团都亮起蓝光,十二枚导弹旋转着飞向高处的直升机。   兰斯道:“安全带系上!怎么回事!”   他猛然扑到窗边,直升飞机拉高九十度倾角,把他们甩到机尾空间,两个女人大声尖叫,项羽一手扯住舱门处的铁环,另一手揽着郑融,道:“抓稳!”   冰峰近百尺高的半空中,天空碧蓝如洗,导弹拖着尾烟飞向几乎是直线上升的飞机,六道光束炮一齐射向它的飞行轨迹。   直升飞机尾部喷出闪光的诱导金属球,与导弹互撞,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巨大的合金机体掀得在空中一个翻滚,飞射出去。   机舱内已是翻了天,项羽一臂死死护着郑融头部,轰的一声直升机在震颤中稳住方位,机翼展开,喷出气流,提速逃离。   一道射线从远处飞速射至,擦中机翼边缘,喷气式推进涡轮爆响。   加速中的飞机登时失去平衡,在莱妮恐惧的尖叫中,拖着黑烟坠向山谷。   郑融听到一声巨响,继而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0章 三年后的重逢   “古卡特,多长时间能修好?”兰斯的声音。   “需要至少七个小时,期间所有动力都将关闭,防红外线系统开启,避开敌人雷达探测。密封机舱气流可能不足提供呼吸……”驾驶员的声音。   郑融睁眼,金星乱坠,手肘肿了起来。   项羽紧紧抱着他,道:“勿乱动。”   “建议你们出去逛逛,呼吸清新空气。”古卡特漫不经心道:“记得带上重型机关枪和便携式核磁炮。”   金属声响不断,黑暗中传来莱妮的呻吟,金朴爱抽了口气,似乎在为尖叫作提前准备。   兰斯声音平稳:“要有光。”   兰斯的话仿佛黑暗中的一针镇定剂,机舱侧灯闪了几下,投下微弱的红光,兰斯将一件防冲击背心套在身上,调试手上重炮。   “项羽留在这里保护所有人。”兰斯沉声道。   “兰斯将军,我才是探险队的队长。”郑融不悦道:“确认安全后,请护送我和乌戈斯、约瑟夫上主峰调查摩西石柱,女生们留在这里。”   兰斯没有反驳,强壮的手臂拉开机舱,一股寒冷的空气卷入。   冰天雪地,一片银白,直升飞机坠落处距离主峰近三公里,它的一侧羽翼擦着冰层划过,将巨大的冰川划出焦黑的裂口。   兰斯跃下雪地,乌戈斯调整眼镜,戴上,道:“室外气温是零下十三度。”   兰斯躬身,双眼在雪地的刺目反光中眯了起来,犹如一只警惕的狮子,踏在雪地上的动作缓慢轻柔,侧过耳朵,辨认着峰顶传来的声音。   过了足足五分钟,兰斯道:“可以出来了。”   金朴爱跳下机舱,壮丽的景色令她舒了口气,心怀大畅。   兰斯:“请务必保持安静,以免造成……”   金朴爱手掌作了个扩音器的动作,对空旷的山谷喊道:“啊——”   兰斯:“……”   “你会引起雪崩,并且招来敌人。”郑融善意地提醒道:“泡菜妹,再有下次,我会把你扔在路上,让你徒步走回爱尔兰思密达。”   金朴爱的脸涨得通红。   “接着,小子。”古卡特从直升机的另一边扔来一个手雷。   郑融抬手准确接住,道:“谢谢,再来几个,我认识你?”   古卡特道:“你哥认识我。”   项羽抬手截住一枚手雷,郑融道:“有危险的时候,打开保险拴,在这里……再将它朝敌人投出去。”   郑融作了个投球手的动作,莱妮与金朴爱嘻嘻哈哈在互扔雪球玩。   兰斯戴上一块红外线单虹片,数据一行行闪过,映在他湛蓝色的眼中,最终锁定峰顶目标。   “报告队长,附近没有机械动力,暂时确认安全。”兰斯道:“允许展开调查。”   郑融将手雷揣进风衣口袋里,深一脚,浅一脚朝峰顶蜿蜒走去。   高处地势变得平缓,万里起伏山峦一览无余,红海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块深黑色的布,兰斯手持臂式核磁炮带头前行,他的身体强壮,于寒冷中全不在意,赤裸的臂膀露在合金背心外,颈侧流下闪光的汗水。   郑融跟在兰斯身后,与项羽并肩而行。   “你该教会项羽用枪。”郑融道。   兰斯道:“我会的,但那需要时间。”   跋涉数小时,身材高大的乌戈斯最先体力不胜,气喘吁吁。   郑融道:“控制你的喘气,这里氧气比平地稀薄。”   约瑟夫拉过乌戈斯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他们走在最后,约瑟夫兴致勃勃道:“你说两千多年前,他们是怎样爬上山顶的?没有任何攀登工具,鞋底不防滑,单靠绳索以及人的双脚。”   乌戈斯推了推眼镜,雪里反光令他十分不舒服:“花岗岩质地难以攀爬,我猜摩西来的时候是夏季,峰顶没有这么多雪,冰川融化的时候对山体造成侵蚀……”   “信仰。”郑融道:“峰顶可能有危险,请不要交谈。”   乌戈斯一个打滑,险些摔下去,项羽抓住了他的手腕。   兰斯作了个手势:全体伏身。继而小心地攀着石头一跃,翻上峰顶的开阔地。   落地瞬间,核磁炮口充能,指向石柱。   兰斯低声道:“安全。”   项羽接连把三人拉了上来,兰斯两指按着耳畔红外线虹片,四处扫描,迟疑道:“安……全,等等,郑融。”   郑融在兰斯第二次说出安全后,便朝峰顶正中央的石柱走去。   “郑融!”   郑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黑色风衣下摆在寒风中起伏:“怎么?”他停下脚步。   兰斯依稀觉得有点不妥,郑融仰起头,打量那根巨大石柱。   它的表面结满了冰,每一寸地方都反射着太阳的光线。   “有墨镜吗,登山护目镜也可以。”郑融被那光反得有点晕眩,他道:“石柱上的冰挡住了里面的文字……”   项羽道:“让开点。”   他运劲于臂,一拳击向摩西石柱,着力时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力度控制得刚刚好。拳头击中之处,迸出一朵蛛网似的裂纹。   “叮”的一声,裂缝飞速扩展到整根冰柱,哗一声石柱表面的厚冰裂开,垮塌下来。   摩西石柱的表面,刻着无数发光的符号,呈螺旋形排列。   约瑟夫喃喃道:“天啊……”   郑融打量整根石柱:“神谕。”他伸出手指,在石柱上敲了敲:“乌戈斯博士,请你取一点样本回去化验,分析年代和成因。约瑟夫,你看,每一个符号下面还有小的文字。”   约瑟夫凑近前来,道:“这不是古希伯来文……这是什么文字,你带笔记本了吗。”   郑融一边仰头看石柱,一边缓缓走向它的背光面。   一台巨大的机械收割者从雪下的埋伏中唰然支起,冰雪纷纷落地。   仅不到一秒时间,兰斯喝道:“躲开!”   郑融敏捷至极地抱头前翻,机械收割者扬起锋锐至极的前肢,朝郑融钉下!   核磁炮一直处于满蓄能状态,一团白色的磁能团脱离炮口,狠狠撞在收割者头部,将它撞得落下悬崖去。   同时间,另外五台机械收割者从雪下现身!   蜘蛛型态,前肢锋锐的绞肉战机以八足倨地,快速转向,向兰斯冲来!   郑融道:“弱点在腹下!”   那一声喊自然是提醒项羽,兰斯调转炮口,后座力猛地一震,将他反震得倒飞出两米,又一台机械收割者被轰下主峰,发出爆炸声。   蜘蛛收割者腹舱内弹出机枪,子弹啪啪声响,约瑟夫与乌戈抱头鼠窜,郑融闪到石柱后面,还剩四只,他掏出风衣中的手雷。   兰斯吸引了所有火力,仍不忘喝道:“别过来!交给我!”   项羽道:“当心!”他一个鱼跃,以肩膀撞飞逃向他的约瑟夫,在地上打滚,仰面。   合金蜘蛛从他面前掠过,项羽顺手将手雷拉开,扔进了它的腹腔。   电磁手雷离手后无声无息,三秒内滋滋作响,令合金蜘蛛肢体闪过一层电光。将它推得直飞出去,撞于山壁上,爆出一个巨大的火球。   兰斯短短片刻又解决了两只,将最后一只轰下峰去时,郑融终于松了口气,起身。   他目送残破的机械收割者平掠过高空,它的前肢扫来,勾住了郑融的衣领,把他带着飞出悬崖,坠下。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三秒内。   兰斯全身冰冷,项羽扑向石柱后。   雪地内窜出一个漆黑的身影,还有埋伏!   兰斯的红外线扫描镜发出刺耳警报:危险!战斗能级SS!   神秘人反手甩出一道峭壁钩,钉在峰顶,落下时荡了一道优雅至极的弧线,抓住了郑融的手腕。   郑融道:“等等!”他的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甩上平地,肩膀撞在石柱上,发出一声闷哼。   峭壁三头钩与冰雪地面摩擦,不断滑向边缘,最后勾走一团碎冰,落进谷底。   兰斯目瞪口呆。   郑融扑到平地的尽头,项羽抓住了他的衣领。   郑融朝下望去,山谷中,冰冷的风吹来,什么也没有。   兰斯道:“那是个人?”   郑融盯着灰暗的谷底,没有作声。   项羽道:“一个人,男人……”   郑融低声道:“闭嘴。”   数人起身,在石柱前汇合。   乌戈斯被方才的变故吓得不清,扶着石柱喘了好一会方镇定下来。   郑融道:“惊吓过度的人回直升机去,其余成员请继续。”   约瑟夫“嘿嘿”一笑,拍了拍乌戈斯的肩膀,道:“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郑融凝视石柱:“谁知道呢?”   兰斯架起核磁炮,郑融嘲道:“刚才在空中看到的就只有六架机械蜘蛛,都摧毁了,可以把炮收起来。”   兰斯道:“知道了。”却不收起武器,只将蓄能状态解除。   约瑟夫道:“每一个母符号下又有子符号加以诠释,诠释的是什么呢?这就是摩西的十诫?”   郑融道:“原始的十个符号,或许就是十诫的来源,摩西把它的读音加以拓展,诠释……我想他漏掉了神的几个旨意。”   约瑟夫与郑融的目光从高处一路扫视到低,共十个符号,约瑟夫点了点头,道:“十诫。”   郑融道:“不,十二诫。”   他们不约而同地蹲下,以手掌清理石柱底部的冰雪。   郑融道:“还有两个符号被埋在冰雪下面,哦,这是……很好,还给我们留了件礼物。”   郑融摸到石柱底部,拨开雪,发现一个漆黑的匣子,匣子上有三个亮点轮流闪烁,匣面上有一行数字在跳动。   约瑟夫道:“哦,兰兰兰……兰斯,我我我,我想你可能……必须放下手上的武器了。”   兰斯不以为然道:“好的。”   项羽侧头端详,念道:“五十九。这是什么?”   郑融起身,掏出笔记本:“这是个定时炸弹,还有五十九秒引爆,现在是五十秒了。”   约瑟夫与乌戈斯慌张大喊,朝后没命逃跑,兰斯扔了武器,扑向郑融脚边。   五十秒。   兰斯发着抖,迅速翻开腿侧的工具袋,抽出数把螺丝刀,一把镊子,将刀片咬在嘴里,飞速开启炸弹外盒。   “你们怎么了?!”项羽朝约瑟夫喊道。   郑融头也不回,照着石柱上的文字在笔记本上记录,埋头道:   “你们可以不用跑的,这种炸弹范围是整个圣卡特琳山,就算不被炸死,雪崩也够把你们埋掉。”   约瑟夫反而镇定了,乌戈斯坐在雪地中,恐惧地不断喘气。   约瑟夫跪了下来,在胸口划十字,闭着双眼,朝天喃喃念诵。   项羽道:“我能做什么?”   郑融道:“祈祷,随便向什么神,带着我的份一起。”   项羽:“?”   三十秒。   兰斯拧开金属球内核,看到一个透明的小管里装满硝化甘油,他额头满是冷汗,小心翼翼地把半球倾斜一个角度,对着阳光,拉开里面繁复的一团电线。   “哥,你让开点。”郑融道:“你的影子碍着他了。”   二十秒。   兰斯把几根线纠在手指上,以刀片割断。   “停了?”兰斯道。   郑融看了一眼被放在一边,兀自牵着电线的盒盖,数字还在跳:   十九、十八、十七……   “没有。”郑融漫不经心地回答,走开一步,继续抄写。   十秒。   兰斯单膝跪地,埋头,屏住呼吸,手指揪出最后两根导线,一黑一红。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头。   郑融低下头,与他视线交接,目光温和,有种心照不宣的信赖感。   兰斯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将红的那根线以刀片割断。   倒计时数字停在三。   项羽道:“停了。”   郑融合上笔记本:“辛苦了,谢谢,兰斯。”   兰斯吁了口气,虚脱般躺在雪地中,疲惫地闭上双眼,望向天空光芒万丈的太阳,嘴角现出幸福的微笑。   “定时炸弹何意?方才有生命之危?你为何无动于衷?”项羽不解道。   郑融看了项羽一会,点了点头,没有解释。   直升机前,距离修理完毕起飞还有三小时,动力能源已全部开启,整台直升机驻扎地面,机身展开数台磁能炮,机顶处抽出一根高能螺旋型电塔。   这座军用直升机在数年前集联合军无数人力,财力耗资甚巨制成,水陆空三用,一旦在地面停稳,能够充当小型军事防御炮台。   探险队回到直升机的防御范围内,众人各个大汗淋漓,唯有郑融与项羽面色如常。   莱妮环着手臂,疑道:“你们是不是有点不舒服?需要给你们注射镇定剂么?”   兰斯擦了把汗,道:“没什么。”   郑融把笔记本交给约瑟夫,坐到一旁出神,兰斯将金属球小心地收进夹克兜里,收拾好武器后掏出香烟,分给项羽,郑融等人。   “谢谢。”约瑟夫头也不抬:“老婆怀孕后我就戒烟了。”   乌戈斯笑着拒绝:“抽烟有害健康,我要为人类做更多的事。”   兰斯神色凝重:“最后埋伏在雪里的人是谁?”   郑融不以为然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何必问我?”   兰斯道:“我不知道,仅仅是我的猜测……”   项羽问:“方才我亦觉得有不妥,雪中埋伏那人是你相识?”   郑融没有回答,兰斯抬手道:“听着,定时炸弹里的导线是一黑一红,并非一蓝一红。”   “是的。”郑融道:“红与黑,血和黑暗,那是他的标志。”   “什么一黑一红?”莱妮警觉地问:“你们在山顶遇见了谁?”   兰斯与郑融都没有理会莱妮,兰斯又沉声问:“他既然救了你,为什么要在石柱前埋下定时炸弹?如果炸弹引爆,那么你也会死。”   郑融不耐烦道:“你问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兰斯:“他可以提前预警,在你坠下去的几秒内,听见他说什么了?”   郑融冷漠不答。   兰斯:“这个人是人类头号通缉犯,郑融,你为什么要让直升飞机降低高度?你在飞机上就见到他了?”   莱妮深深吸了口气,捂着自己的嘴,片刻后难以置信道:“兰斯——!你见到李应了!”   郑融阴冷地说:“莱妮,我以死去兄长的名义发誓。如果你再提到那个名字,我就把这个东西塞进你的嘴里……”他从兰斯的衣兜里掏出定时炸弹的球形内核,并威胁地扬手:“里面是五毫升的硝化甘油。”   莱妮的眼圈霎时红了,大哭起来。   “你们怎么能这样——!”她歇斯底里地朝郑融尖叫道。   郑融冷冷道:“你会引起雪崩的,请控制音量。该给你自己注射镇定剂了,最好把你的幻想症也治疗一下。”   莱妮的痛哭倏然小了下去,她抽噎着转到直升机的另一面,金朴爱拉着她的手,小声安慰。   项羽道:“李应是什么人?不要将那东西塞进我嘴里。”   郑融扑哧一声笑起来。   “李应是我的恋人。”郑融道:“直升机已经修好了,我们走吧。”说毕起身。   兰斯道:“曾经是,现在不再是。”   郑融站在直升飞机的舱门前,道:“现在是,以后也是。”   兰斯道:“你不知道内情,郑融!他曾经确实是卧底,现在他已经转而投降玛雅星人了,他杀了联合军特种部队上千人!”   郑融没有回头,答:“知道,你为我强调过无数次了。以后有机会,我会亲手一枪打爆他的头,但那并不妨碍他在我心里……”   郑融话音未落,直升机的螺旋桨抽出,震耳欲聋的旋转声淹没了他的声音,它卷起漫天雪碎。   探险队员纷纷钻进机舱,直升机平地飞起,擦着群峦掠过,跨越红海,朝着埃及飞去。    第11章 斯芬克斯密室   开罗的空气干燥,粉尘极多,吉萨区仍有不少未曾撤向地中海避难城的住民。   他们在玛雅星人集中轰炸时逃向撒哈拉大沙漠,顽强的生存意志支持他们逃跑,在玛雅星人的飞船离开后,他们再回来。   在焦黑的家园废墟上搭起新的塑料棚,种植,与从阿拉伯逃难来的商队交易。   这里是先祖生存的地方,不少埃及人固执地守着,纵使被外星射线烧成焦炭亦在所不惜。   四月份,尼罗河的水位低了不少,等候第一个汛期,军用直升飞机嚣张地贴近地面,飞向开罗西南。   兰斯朝下眺望,问:“郑融,你想去集市上看看么?我愿意带你去逛街,应该还有点纪念品和特产可以购买。”   郑融嘲道:“他们不会欢迎我们的。除非你带着核磁炮去逛街。”   斯芬克斯的狮头被毁去大半,露出破碎的截面,似乎是被射线所切,附近住的某个村庄居民用布把它盖了起来。   直升飞机缓缓降落,四周登时警觉地围上十来个男人,各个包着头巾,大声叫嚷。   “都别出去。”兰斯吩咐道。   兰斯拉开机舱门,包围圈外的人各自抡起步枪,熟练上膛,指向直升机。   兰斯手中握着一把手枪,双手以投降的姿势举着,手指并不扣在扳机上,螺旋桨的嘈杂声停了。   兰斯用英文喊道:“我们来寻找对抗外星人的办法,需要调查斯芬克斯像。”   他加重了语气:“这对人类非常重要……”倏然间感觉到后脑勺处嗡嗡响。   “让开。”   郑融提着核磁炮,炮口蓄积能量,凝聚了一团白光。   白光不断攀升,化为黄色光团,继而变红,最后跃升到紫。   核磁炮发出电子警报声:   “警告,炮口过热,请在十秒内发炮,十、九……”   兰斯吼道:“你要做什么!”   郑融拉动手拴,朝着斯芬克斯脚底轰然一炮,以最大能级将斯芬克斯像炸得斜斜飞上半空,无数石块爆射,冲击波将包围圈里的埃及男人彻底掀翻。   嗡嗡声电能响,见证埃及四千年古文明的上古神像,斯芬克斯被炸得飞向空中。地面现出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洞。   电子预警声:“注意,超能级填充冷却,冷却时间三十分钟。”   郑融用英语喊道:“你们要保护的东西不在这里了,到那边去!谢谢合作。”   上百吨的人面狮身像飞出近百米,在巨响声中落地,大地为之一震。   所有人挣扎着从地上艰难爬起,濒死般望向郑融。   郑融低头戴手套,道:“金朴爱用超声波检查通道,计算机分析地下空间,兰斯护送乌戈斯去抽样检测地底空气成分,约瑟夫整理仪器,通道口冷却后出发。”   直升机伸出支撑架,扎入地面,展开四台机关枪炮台,所有围在四周的埃及人仓皇逃窜。   兰斯看着远处倾倒的狮身人面像,许久说不出话。   乌戈斯道:“你……郑融博士,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郑融道:“斯芬克斯很坚固,不会坏的,不是么?”   乌戈斯剧烈喘息:“你、你,斯芬克斯是古文明的象征,是……它见证了埃及几千年的历史……你竟然……”   郑融调整手套,头也不抬答:“是一万年,不是几千年,你自己论证的。以后还可以吊起来,放回去。”   兰斯擦了把汗,问:“以后都……采取这种方式?”   郑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下直升机:“不一定,要看该处居民是否配合。”   那一炮炸出的深坑里,现出黑黝黝的楼梯口。   “你如何得知此处有密道?”项羽接过约瑟夫递来的行军背包,背在身上。   郑融答:“绝密资料,很多年之前,一队考古学家发现的,当时涉及到政治问题以及文化遗产,不能随便挪动。”   郑融凝视楼梯口,它像一个巨大的怪物的嘴,等待吞噬自己一行人。   金朴爱将探针设好,坐在一块石头上,捋了把头发,打开笔记本。   显示器上一片漆黑。   郑融道:“还没有结果?”   金朴爱答:“声波的速度是三百六十米每秒。”   郑融蹙眉,足足过了近十分钟,计算机“滴”地响起,密密麻麻的数据回归,汇总。   兰斯在教项羽使用手枪,并瞄准远处,二人小声交谈,兰斯注意到郑融的表情,起身道:“这代表什么?”   郑融道:“代表地底空间很大。”   金朴爱神色凝重,道:“非常广阔。”   屏幕上现出一个庞大如地下城的通道,兰斯不禁动容:“这就是个四通八达的……”   “地下城市。”约瑟夫接口道:“我觉得它应该通向别处。”   郑融颔首道:“确切地说,我怀疑它接通所有金字塔的地下部分。”   绿色的网格线交织,构成一幅立体的结构图,线型通道清晰呈现,郑融又道:“转为平面图,打印六份,附上比例尺。”   金朴爱娴熟地敲打键盘,道:“我和你们一起下去?”   郑融道:“不,你在这里作迷宫指挥。约瑟夫,带够所有人三天的食水,我们走。兰斯,给每人发一把手枪,要有引导的。”   兰斯打头,项羽殿后,郑融、乌戈斯、约瑟夫、莱妮换好装备,进了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   兰斯拉开一个照明筒,在黑暗中缓慢掠过,抛进阶梯下,它顺着楼梯一路滚下去,最后化为一个小小的红点。   郑融随手玩着一把银色的手枪,跟在兰斯身后。   乌戈斯尚且愤愤不平:“郑融博士,你是个流氓。”   郑融一边研究那副平面图,一边答道:“我不是,我哥才是,物理学家们每天念念不忘打着毁灭文明的主意,政治家与军人们把他们付诸实践。”   兰斯没有说什么,片刻后笑了起来:“是谁在毁灭文明?”   郑融冷冷道:“放在你身上是毁灭文明,对我来说则只是暴力破解,莱妮,请你离我哥远一点,否则就给我回到地面去。”   莱妮脸色阴沉,停止了与项羽的小声交谈。   走下那道阶梯,足足花了近两个小时,乌戈斯看了一眼发光的腕表,说:“我们现在在地下一千四百米处。”   约瑟夫道:“难怪开罗的地面挖不塌。”   郑融道:“听着。”   探险队员集合,郑融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道:“这里是整个地下区域的中心处。”   他指的地方是一个圆形的大厅。   郑融又拿出对讲机,凑到面前道:“金朴爱,听到么?”   红点闪烁,通讯器里传来金朴爱的声音:“你们在地图坐标7,39,六个光标在一起,确认无误。”   “我们在这里。”郑融用铅笔在平面图上勾下了第一个点:“通讯器可以检测到大家的方位,走散了请与地面联络,继续前进。”   黑暗里,谁也没有说话,兰斯肩上的灯指引着他们的道路。   莱妮和项羽小声说了句什么,继而笑了起来,笑声清脆,片刻后道:“我给大家唱首歌?”   约瑟夫道:“奥,不,莱妮,要保持体力。相信我,现在兴奋过度,很快你就会疲劳了。”   郑融讽刺道:“项羽可以背她,兰斯也不错。”   项羽在队伍末尾道:“你累吗?”   郑融漠然道:“不。”   兰斯侧过头,通道上满是壁画,一排排的古埃及人以同一个姿势,在墙壁上,不断朝他们走来,色泽在小功率探照氙灯下历久犹新。   乌戈斯刮下一块颜料,取出腰间的一个小型仪器,将颜料放进去检测。   乌戈斯停下脚步。   “年份多少。”郑融道。   “一万一千多年……”乌戈斯喃喃道,抬头看着郑融。   兰斯道:“壁画上的这些人代表什么意思?”   乌戈斯道:“很难说,这应该是考古学上的又一个重大发现。”   约瑟夫说:“只是从前没有任何人被允许进入过,事实上这些人长得完全一样,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或许不能把它想得太复杂,这些只是花边?装饰?”   郑融道:“不,我觉得不一样。”   兰斯盯着壁画玩大家来找茬,末了一只又一只完全相似的人晃得他头晕眼花,最后他放弃了,说:“或许不一样,我相信你。”   郑融无辜道:“其实我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第一个三岔路口出现在前方,乌戈斯看表:   “下午四点,我们已经走了六个小时。”   郑融道:“休息十五分钟,补充食物和水。”   众人如释重负,席地而坐,项羽解下背包,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莱妮:“你真的很强壮。”   项羽活动手臂与肩膀,谦虚地笑了笑。   郑融蹙眉,项羽忙小跑到郑融身边,摇着尾巴坐下,郑融掏出对讲机:“金朴爱,收到请回答。”   对讲机内电波沙拉沙拉,兰斯敏锐地察觉到不妥。   “金朴爱。”郑融重复了一次。   项羽道:“怎么?”   郑融满腹狐疑,兰斯登时紧张起来,取出另一个小巧的军用对讲机:“古卡特,托斯坦拉,收到请回答。”   郑融嘲道:“泡菜妹估计在上洗手间。”   对讲机另一头传来古卡特热情洋溢的声音:“收到,头儿有什么事?”   兰斯松了口气。   郑融又等了片刻,朝对讲机中说:“金小姐,寂寞空庭泡菜满,大酱满地不开门,收到请回答。”   众人笑了起来。   一只戴着红色薄丝绸手套的男人手掌按上扩音设备,取下对讲机,凑到唇前。   男人的唇锋锐性感,喉结微动,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答道:“收到。”   金朴爱躺在一旁,头发散乱,昏了过去。   郑融觉得那声音有点奇怪,少顷道:“干什么去了?报坐标。”   对讲机传来金朴爱的声音:“嗯……47,118。你们在第一个岔路口,距目标六公里。”   郑融关了对讲机,出了一会神,兰斯以手肘碰了碰他,递来晚餐。   “郑融,你吃得太少了。”兰斯不安道:“从我们启程开始,你就吃得很少,项羽,他平时也这样么?”   郑融不置可否,把剩下半盘饭喂狗般倒在兰斯的餐盘里,起身端详壁画。   壁画确实发生了一点改变。   郑融以强光灯照着,一寸寸检查,发现埃及男子的图像上,鼻子与嘴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头发也变多了。   兰斯道:“你需要再补充一点矿物盐,出汗后容易脱水,进食没有食欲……”   “女医生。”郑融吩咐道:“给他一针镇定剂,太吵了,影响我的思考。”   兰斯:“……”   “我走不动了。”莱妮捶着膝盖:“再休息一会。”   郑融随手捞起她的医药箱,反手甩得负在背后,径自朝前走去。   此时就连约瑟夫也发现了壁画上的不寻常,他眉头深锁:“这些埃及人在变化。”   郑融点了点头,他们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检查,项羽猛地转身,喝道:“什么人!”   兰斯几乎是贴着通道壁,反手猛拽肩上皮带,将核磁炮扯得猛然架上肩部。   “闭上眼!”   “啪”一声,郑融将氙光灯开关弹至最大,足以将人眼灼瞎的光束贯穿近一里的通道。   背光的兰斯摇了摇头。   郑融调小光束,问道:“有人?”   项羽在光里看不到半个人,道:“有阵风。”   兰斯松了口气。   约瑟夫道:“看这里!”旋即扯开照明火筒。   壁画上的男人鼻与嘴合于一处,化为伸长的鸟喙,背后长出翅膀,四足倨地。   乌戈斯疑惑道:“这是远古时期的物种?”   约瑟夫道:“这是融合?人类逐渐……这个壁画是人与特殊物种融合……”   郑融道:“这是进化,你没看到它们行走的方向是离开这条通道?这不是融合。它们在一万年前逐渐开始进化,成为人。”   约瑟夫深深吸了口气。   郑融道:“这或许是埃及人种的起源,古埃及人是闪族的一个分支,摩西带着他们过海之前,本地原始人或许就是这样的。”   约瑟夫道:“这太荒谬了!不说人的起源,这鸟头狮身的生物是什么?”   郑融埋头看了一眼地图,而后收了起来,道:“我们就快接近大厅了,马上就能得到答案。”   通道的尽头延向一个巨大宽阔的空间,如足球场般大,十余米高。   空间尽头只有一面石墙,墙上是四组符号排列,每组三个。   兰斯抬手,射出一枚照明弹,它发出嗤嗤声碰上大厅的天花板,落下,在地面弹跳。   “金朴爱。”郑融朝对讲机道。   地面没有回应。   “我们应该在这里。”郑融指向地图上的大圆:“中央大厅的外围,石室通道尽头处。”   约瑟夫点头道:“没错。”   乌戈斯走向那面宽阔的墙壁,它像一堵史前的巨大石门,石门两侧有两座塑像。   一座是展翅欲飞的沙漠鹰,另一座则是昂首咆哮的草原狮。   “我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乱摸它们。”郑融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乌戈斯收回检查雕像的手,道:“给我一把铁铲。”   兰斯抛过一把铲子,乌戈斯在石壁上敲了敲,耳朵贴上大门,道:“里面是空的。”   郑融点了点头,仰望高处的原始符号,项羽道:“它们是开门的机关?”   郑融点头赞许道:“是的。”说着掏出笔记本,道:“现在听我指挥,绅士们,打开折叠梯子,把第一个符号移到右边去,放到蓝色的那个上面。”   项羽解下背包,躬身,朝空中一跃,窜起近两米,一手如鹰爪,牢牢扳着石壁缝隙中。沉声爆喝道:“起!”   那一块红色的巨石高速隆隆滑动,冲向右方,轰一声嵌入空位,丝毫不差。   莱妮惊呼一声,郑融丝毫不怪,道:“接着是第二个,紫色的。”   兰斯道:“这是解谜?”   郑融道:“谜已经解好了,就在摩西的神谕上,摩西渡海离开埃及,石柱的符号与这扇门,一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约瑟夫颔首道:“你很聪明。”   郑融低声道:“只是一个猜想……错了也没有……损失。”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项羽顷刻间把十二个石制符号推回原位,轰的一声,大门簌簌落下灰尘。   那扇十米高的石门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机关未曾开启。”项羽擦了把汗。   郑融道:“开启了,否则不会掉下灰来,你推动的那些是门闩,验证无误。”   这时兰斯与项羽几乎对郑融佩服得五体投地。   约瑟夫道:“接下来怎么办?等它打开?”   郑融没有回答,把手揣在衣兜里,侧着头打量,仿佛在等待什么声音。   十分钟过去了,纹丝不动。   “看来它是手动的。”郑融得出了结论:“大家一起推吧。”   所有人:“……”   莱妮道:“请问我可以拍照吗?”   郑融道:“我建议……你……他妈的……不要……”郑融吃力地推,怒道:“把你愚蠢的相机收起来!不要拍我们!”   兰斯把强光灯放在高处,照向远古的大门,除了莱妮以外的所有男人卷起袖子,双手抵着门。   项羽咬牙道:“听我号令,一……二……”   郑融十分配合地喊道:“嘿哟!”   大家一起大喊,猛推门。   “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叹息之墙!”约瑟夫两脚一打滑,险些摔在地上。   乌戈斯涨红了脸,眼镜差点掉下来。   所有人推得气喘吁吁,项羽脱了军靴,靴带系于一处,挂于脖上,道:“你们退后!孤来!”   郑融筋疲力尽,几乎耗完了所有的力气,退后几步。   项羽使尽吃奶的力气,大门却还是未动。   门缝里,一股阴森的冷风吹来。   项羽背靠大门,不住喘息,片刻后爬起身,道:“此门究竟有几斤重?!”   郑融也是疑惑无比,项羽看了一会,发现巨门上,正对着人的高度有一个小圆孔。   项羽心中一动,将手指伸进小圆孔中,勾住,朝外一拉。   大门无声无息,缓慢打开了。   郑融:“……”   那是一个堪比体育馆宽阔的环形大厅,大厅周围,十二个符号闪闪发光,似是特殊的晶石。   大厅中央是一面镜子般的黑色反光面,中央立起一个祭坛,祭坛上刻着一个冰蓝色的符号。   “什么材质?大理石?”郑融道。   乌戈斯道:“不,是水。”   郑融走出一步,兰斯道:“小心。”旋即抽出背后一把军用双刃刀,挡在郑融身前。   光着脚的项羽兀自坐在地上穿靴,抬头道:“且慢。”   兰斯走出第一步,以强光灯四处晃,郑融凝视兰斯脚下,道:“没有机关,恭喜你捡回一条命。”   兰斯尴尬地笑了笑。   “终于看到一个认识的字。”约瑟夫指向祭坛:“你认识么?郑融?”   郑融摇了摇头,约瑟夫道:“它的发音是‘努’。”   郑融明白了:“古埃及的水神之名。”   约瑟夫点头道:“埃及人信奉水是万物的源头,它没有神格,没有神性,是一个虚拟的概念。”   郑融道:“类似于我们中国人的‘天地’。所以这里是供奉水神的地方?”   郑融跟随兰斯,走进大厅,身后相机卡擦声响,莱妮在拍照。   约瑟夫埋头在一部掌中电脑里调阅资料;项羽在穿军靴;乌戈斯在擦眼镜。   环形大厅在郑融走入的第一步,瞬间旋转起来。   兰斯大叫,郑融喊了一声:“抓住我——!”   郑融与兰斯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砰然巨响,项羽面前剩下一堵墙。   离心力令郑融侧倒下去,兰斯迅速倒转双刃刀,将刀柄伸向郑融,郑融伸手去握,却晚了半秒,手指与刀柄只差了不到一公分。   三秒后,兰斯被转回原位,郑融被离心力甩飞到角落,大厅对面另一扇机关小门开启,郑融头朝下摔进了黝黑通道里。   与此同时,一道灰色的影子从斜对面扑来,射进通道中。   再一声响,项羽扑向石壁,却摔了个趔趄,环形大厅再次面朝探险队打开,郑融不见了。   郑融脑袋在狭隘的通道上狠狠撞了一下,头晕眼花,继而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腰。   “宝贝,小心碰头。”   郑融呼吸一窒,那个男人的声音性感,温柔,在耳边响起。    第12章 爱情海的深渊   黑暗中。   郑融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李应,我知道是你。”   李应贴着郑融的耳朵,以他磁性的声音,充满诱惑地问道:“你在找什么,宝贝。”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李应探手进郑融的风衣袋里,摸到他的手指。   他从郑融指缝间取出那个冰凉的方块,卡擦一声,燃着打火机。   微弱的火光在彼此面前跳动,李应满头是血,摔下来时他以双臂竭力护住郑融的头,自己则撞在了一处尖锐的石角上。   郑融把手再次探进风衣,李应站起来,把打火机放在墙上凸出的一个石刻上,转身的瞬间,郑融抬起一手,用枪抵着李应的额头,将他抵到墙上。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郑融冷冷道:“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的。”   李应侧着他英俊的脸,眼睛危险地眯着,打量郑融,充满邪气地笑了起来。   郑融握枪的手略有点颤抖,李应还是与从前一样,粗而浓的眉毛,猎豹般嗜杀的双眼,锋利无情的嘴唇,以及瘦削的侧脸,那一刻,郑融忽然有种把手覆在李应脸上的冲动。   “你不适合做这一行,宝贝。”李应饶有趣味地评点道:“小心走火。”   郑融低声,缓慢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他缓缓使力,食指将扳机扣动了三分之一,在安静里发出细微的轻响。   李应不笑了。   郑融道:“开始,请不要浪费时间。”   李应抬起手指,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道:“别吵醒了死人。”   郑融的眼角余光瞥见,离他们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石棺。   “我从圣卡特琳山上发现你以后,就一路跟着你。”李应看着郑融的双眼,伸出他的一只手,迷恋地摸着郑融的脖颈,喃喃说:“宝贝,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兰斯难道不知道要让你待在地下城里么?狮身人面像有什么特殊的秘密?”   郑融松开扳机,令它回复原位:“玛雅星人让你去调查十诫遗迹?”   李应的左手上戴着一个薄薄的红色丝绸手套,他的手掌灼热,透过丝绸光滑的表面传来的,指纹间的温度令郑融的呼吸急促。   “你想我么?”李应把另一只手也放在郑融的肩膀上,他的右手戴着一只黑色的丝质手套。   郑融道:“为什么在石柱下埋炸弹。”   李应不顾抵着自己额头的枪,双手搭在郑融的肩膀上,凑近前去,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郑融。但我现在一句不能说,相信我。”   郑融呼吸一窒,他与李应对视,低声道:“我会杀了你的。”   “你不会的,我和从前一样。”李应同样以他磁性的声音低沉,缓慢地说:“和从前一样爱你,也和从前一样……从不欺骗你。”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李应瞳孔的神色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爱人。   李应喃喃说:“否则我刚才在车上,就可以杀了和你们通讯的韩国女人。”   这句话的尾音甚至还未说清,李应已经侧过头,吻在了郑融的唇上。   郑融彻底失败了,他放下了手枪。   李应一手揽着郑融的腰,把他紧紧抱在身前,修长有力的腿架在郑融两腿中间,把头埋在郑融肩上。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李应低沉地,缓慢地在他耳边说:“但一句也不能出口,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   李应把手探进郑融背后的裤腰,扯出他扎在皮带下的衬衣,在郑融的嘴角反复亲吻,一手沿着他赤裸的背脊摸了上去,他的手掌温热近乎滚烫,丝绸摩挲过皮肤的触感令郑融不禁颤栗,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掌纹,他手心纠结的爱情线。   “他们在我的后脑装了一个很小型的炸弹。”李应以鼻梁抵着郑融的鼻子,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一旦我谈到某些关键的事……触及开启一个思考环节,炸弹就会发出很小的一声。”   “它不会炸得你一身脑浆,却足够把我……”李应低沉,舒缓地说:“把我的大脑炸成一团浆糊。”   郑融闭上双眼。   “你差点杀了我。”郑融道。   李应回答:“石柱下的定时炸弹只是一个小玩笑,里面没有硝化甘油。”   说完这句,李应霸道地堵住了郑融的唇。   郑融再次抬起枪,抵在他额头上,将他不由分说推开近一米。   这一次,郑融看也不看他,目中神色迟疑,似乎在思考。   “你在炸弹芯管里放了什么?”郑融对李应的要求充耳不闻。   “尿。”李应挑衅地笑道:“想尝尝吗?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就可以让你喝。”   “你这个疯子。”郑融冷漠地说:“病该治治了。”   李应眯着眼:“没在你的身边,我的病情又加重了。”   郑融疲惫地叹了口气,终于收起手枪,李应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解释吧。”郑融道:“我会尽力帮你的。”   李应道:“得先想办法把这玩意……”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取出来,我不知道谈到哪个界限会触发引爆,太危险了。”   郑融知道他是指脑子里的生物炸弹,道:“莱妮也在,我虽然不喜欢她,但相信她的外科技术,回到据点,用手术刀和镊子可行么?”   李应道:“不能,它被埋得很深。”   郑融舔了舔嘴唇,他在思考,每当思考有关李应的事时,他便会下意识地舔嘴唇。   郑融:“先要回到车里……其他人不难说服,只有兰斯那截倔强的木头。”   李应沉声道:“世界上只要有你一个人相信我,我就能得救。”   郑融漠然道:“但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得救,而是人类的。”   黑暗里,他们都没有说话。   最后郑融开口道:“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你在进行外星人派给你的伪装任务?任务的内容不必告诉我,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会触发炸弹么?”   李应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最后答:“不是。”   郑融道:“刚刚的选择题是在冒险?”   李应沉默以对。   郑融决定不再提问了,李应却说:“我的所有任务都完成了,现在是一枚弃卒。”   郑融很想问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不是与摩西的石柱有关,却怕引爆那枚该死的炸弹,他想了很久,说:“你脑子里的玩意能令玛雅星人追踪到你的位置么?”   李应这次回答得很快:“不能,它无法向外发射电波,不是电子仪器。”   郑融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得多。   石室外传来约瑟夫的声音:“……机关……”   郑融道:“你最好想办法先跑路,否则就算兰斯能接受,你一在军方面前出现,就会被他们架上电椅。我负责催眠兰斯,适当的时候再让你露面。”   李应笑了笑:“去哪里?”   郑融道:“进去吧。”   郑融躬身推开石棺,李应躲了进去。   “躺好。”郑融道:“我们都不怕黑。”那是他们十来岁时在战争孤儿院里一起睡觉时说的。   李应在棺材里说:“我爱你。”   郑融生硬地回答道:“我不爱你。”   李应说:“我知道你爱的。”   郑融没有再说什么,他朝左右看了看,坐在石棺上,双臂绞着,开始计划如何对兰斯说李应的事。   郑融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相信他,李应似乎与三年前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你的身体被玛雅星人改造过?”郑融警惕地问。   石棺中的李应答道:“是的。”   郑融道:“李应,发誓你没有骗我,否则我会死在你的面前。”   李应没有回答。   “郑融……”石棺中说:“我没有骗你,否则将会……死在你的面前。”   狭隘的通道口轰然洞开,一束强光照了进来,郑融以手臂挡着眼睛,道:“没有危险,进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兰斯不信任地问:“郑融,回答我,你上次送我的东西是什么?等等!项羽!”   项羽紧张地问:“伤在何处?”他第一个从通道中滑入墓穴,落地时将郑融手臂握着,拉到一旁。   郑融脸上蹭了不少李应的血,忽然想起自己大意了。   “没事。”   兰斯滑了进来,落地时朝通道叫道:“莱妮下来,乌戈斯和约瑟夫留在上面接应!”   “不用了!”郑融探头朝通道喊道:“轻伤,我可以行动!”   兰斯先是扫视墓室一周,才将射灯反手嵌进肩上军备包固定住。   “黑色内裤。”郑融没好气道,兰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刚刚问的问题正是确认郑融是否被挟持。   换句话说,兰斯已经发现了不妥。   兰斯微一笑:“我看看。”他让郑融转过头,查看他头上的血迹,道:“你醒来多久了?”   郑融想了想,答:“不到三分钟。”   兰斯让郑融走了几步,确认他没有脑震荡,继而仰头观察狭小的石室:“这里还有其他出口?”   郑融道:“没有。”   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改口道:“我不知道!等等!兰斯,我有话要告诉你!”   兰斯几乎是在郑融话音落的瞬间抬手于肩后一扳,核磁炮架上肩膀,朝向墓穴中央的那口石棺蓄能。   “项羽保护他!”   “你会炸了这里的!”郑融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石棺轰一声揭开,兰斯大喝一声,左拳击出,将棺盖击得粉碎!   一团带着飞扬粉尘的人影扑向兰斯!   “你不是我的对手。”李应危险的,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一拳击中兰斯下颚,另一手直伸出两指,嚣张至极地勾住高温白炽核磁炮口内侧,将它逆时针一旋。   炮口的蓄能模式登时黯淡下去。   兰斯被那一拳击得后摔出去,肩膀重重撞上石壁,继而借着冲势未消,双脚凌空蹬起,绞上扑来的李应脖颈,咬牙一个猛旋,二人一同摔在地上!   “我要杀了你!”兰斯如同疯狂的狮子,大声咆哮。   李应几乎是短短数秒内便拆解了兰斯的攻势,黑手防御,红手攻击,郑融甚至看不清这场格斗是如何开始的,李应便已站直了身子,手指锁住兰斯喉管,将他推在墙上。   墓室内安静无比,剩下乌戈斯在通道外焦急的喊声。   项羽出手了。   李应左手后翻,接住项羽一拳,项羽那拳无声无息地贴至,拳劲欺到脑后三寸处李应方仓皇接招。   那轻飘飘一拳不带风声,李应一接上拳劲,要顺势拖拽,然而项羽力道堪比泰山,李应难以置信转身,手腕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项羽!手下留情!”郑融知道再无悬念。   项羽变拳为掌,倾过上半身,一声爆喝!   狭小石室内项羽一声吼,令郑融眼前发黑,险些吐血,李应首当其冲,双目失神的一刹那,手臂脱臼软垂,右手条件反射地抬起来接,项羽的手掌却已拍到他的肩前!   在项羽面前李应全无还手之力,如断线风筝般直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继而侧摔在地上,不动了。   郑融怔怔看着这一幕,继而冲上前去,发着抖抱起李应。   他愈合未久的额上伤口再次撞破,干涸的石地上氤了一滩紫黑色的血。   项羽道:“孤用的柔劲,此人只是暂时晕去,不碍事。”   郑融低声道:“谢谢。”   项羽扶起鼻血长流的兰斯,道:“此人是李应?”   “拦住他!”郑融喝道:“别让兰斯开枪!”   兰斯掏出手枪,急促地喘息,项羽单手按在枪上,兰斯收了起来。   郑融低声道:“是的,就是他。”   他以手指拨开李应被血液粘额上的乱发,叹了口气。   ——卷一·坠落的过往与崭新的双翼·End——   卷二 被遗忘者的意志    第13章 哑炮式的炸药   李应醒了。   郑融揉了揉太阳穴:“现在……”   项羽沉声道:“你就是李应?”   李应扬眉,喃喃道:“一个枯萎的、死的、空虚的形体,它在我荒废的胸口……”   他并掌成拳,按在左胸前:“以它冷漠与无声的安息,嘲笑我那颗依旧灼热的心。”   刺客双眼盯着郑融,嘴角扬起一抹甜蜜的微笑。   郑融彻底无语了。   项羽打量李应,满脑袋问号。   “你哭吧,泪水无法复活你……他一直是这样,神经兮兮的。”郑融道:“别碰他,兰斯!”   兰斯攥着拳头发抖,似乎竭力控制自己,不一拳捣在李应的脸上。   项羽:“什么意思?”   郑融冷冷道:“收起你的拳头兰斯,现在我是队长。”   “你必须把他绑起来。”兰斯峻容道:“这个人很危险。”   郑融漠然道:“以后会的,但不是现在,哥哥,把他弄上去,让我们先结束这次调查。”   李应自觉起身,视线一直落在郑融身上,郑融伸手拽了拽绳子,探头道:“乌戈斯,上面还好吗?!”   约瑟夫答道:“一切正常!你们呢?!”   郑融道:“我要介绍给你们一个新朋友。”   郑融率先出了密道,莱妮打开医药盒,郑融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趁现在,把你们的耳朵都堵上。”   乌戈斯与约瑟夫不明就里,眼看兰斯从密道中爬出,接着出现了个满身血的男人。   莱妮纵声尖叫,分贝提至最高,李应低头苦笑。   “怎么会是——”   “你——!!!!!”莱妮那声震彻环形大厅的疯狂的尖叫令乌戈斯险些口吐白沫。   她冲向李应,李应不露痕迹地侧身,道:“好久不见,莱妮。”   莱妮扑了个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真是一笔烂账……郑融疲惫地心想,他翻检出药盒里的绷带,随手抛给李应。   众人沉默,唯余莱妮突兀的,刺耳的哭声,知道内情的约瑟夫与兰斯都保持了沉默,一时间气氛尴尬,乌戈斯茫然道:“你是……”   “请叫他L先生。”郑融说。   乌戈斯疑惑更甚,他推了推眼镜,郑融又道:“有什么发现?”   “对,郑融,我要告诉你。”约瑟夫摸了摸鼻子,示意他这边来,一手揽着郑融的肩膀,李应忽然叫道:“嘿!黄毛!把你的爪子从他肩膀上挪开!”   约瑟夫吓了一跳,触电般地松手,低声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郑融道:“哦,他被外星人控制,来谋杀我们,你相信吗?”   约瑟夫擦了把汗,回头看了李应一眼,李应神情冷漠,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地看着郑融。   “祭坛上……”约瑟夫惴惴道。   “你当他不存在就可以了,雨先生保证能制服他。”郑融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祭坛上有什么?”   约瑟夫道:“可能是摩西的遗物,目前出了一点小问题,我们过不去。”   大厅中央是一个广阔的水池,足有湖泊宽广,占地近一公顷,湖面正中央,安静地立着一个石祭坛。   郑融接过约瑟夫的望远镜,眺望湖中央,问:“没有船?”   约瑟夫耸了耸肩,郑融低头凝视湖水,道:“不具备腐蚀性。”   乌戈斯插口道:“是的,但我们无法入水。”   郑融道:“为什么?水里有怪物?”明知那不可能,他脱下风衣,在湖面上来回挥动,水面平得像镜子,不起丝毫涟漪。   乌戈斯道:“它是一种在已知元素中,从未见过样本的特殊液体。”   乌戈斯取出一张纸,撒手,白纸轻飘飘地落向湖面,接触的瞬间似乎穿透了整面湖,无声无息沉了进去。   郑融:“……”   乌戈斯道:“不产生任何浮力,我取了一点样本准备回去化验。人一旦入水,就会彻底沉进湖底。”   “L先生。”郑融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应要起身,兰斯却道:“蹲下,把手抱在脖子后面。”   李应只得双手抱头,再次蹲下,茫然抬头,望向郑融,可怜巴巴道:“看不见。”   郑融十分烦躁,又举起望远镜,朝湖心的祭坛看了一眼:“祭坛上是什么?”   约瑟夫道:“一张纸,上面压着一根钟乳石。”   郑融心中一动:“兰斯,拿绳子来,请你帮我一个忙。”   兰斯沉默片刻,把枪交到项羽手里,叮嘱道:“他只要一动,你就开枪,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郑融认真地看着兰斯:“可以不要这样么?”   兰斯双眼充满怜悯与隐忍,注视郑融,郑融放弃了说服他,说:“帮我用勾索枪把祭坛上的那截钟乳石弄过来。”   兰斯不置可否,望向湖水出神,郑融接过约瑟夫的勾索枪,塞在兰斯手中。   兰斯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他举起枪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最后眯起眼,侧过头,那一刻,郑融看到他的侧脸上有一道闪光的泪痕。   兰斯的喉结动了动,片刻后道:“对不起,郑融,我的战友……我的兄弟们,死在他手下的太多了……我无法原谅他。”   略微颤抖的声音停,勾索枪发出一声低沉的响声,带着白色的细线飞出,落在祭坛中央,兰斯静静站着,继而把枪交到郑融手里。   郑融抿着唇,收回细线,唰一声勾到那截石棍,拉力带着它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约瑟夫把它握在手中。   “这是什么成分?”约瑟夫、乌戈斯传看一圈。   “这是你们中国人用的玉势吗?”约瑟夫饶有趣味地笑道:“呵呵呵!”   郑融冷冷看着约瑟夫。   约瑟夫尴尬地笑了笑,郑融接过短短的石棍。   “接下来怎么办?”乌戈斯迷惑地问:“把那张纸也勾过来?”   “不。”郑融认真地检视石棍:“一百一十公分长,七公分粗,质地坚硬,你们能想到什么?”   乌戈斯道:“不像钟乳岩质地,但这个形状……似乎是纯天然成型。”   “看好了。”   郑融随手把风衣扔到一旁,闭上双眼,安静思考,三秒手,他抬起手,解开白衬衣的领扣,现出性感的锁骨。   “你要游过去?”兰斯问。   郑融道:“有点热而已,不是让你们看我脱衬衣!”   他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平按于身前,握着那根钟乳石柱,将它驻在岸畔。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表情惊愕难以形容。   深黑色的湖水围绕祭坛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安静的大厅内哗哗声不绝。   郑融睁开双眼,道:“我明白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巨大的湖面轰一声,如同被天神的利刃切为两半,朝左右退去,现出一条水幕般的通道。   石柱接二连三从地底升起,形成圆台落脚点,最后一面圆台联起了祭坛的通路,怦然巨响后,一切归于静谧。   郑融明亮的双眼中带着窥见远古秘辛的欣喜神采,缓缓道:   “摩西分海。”   “你怎么办到的!”乌戈斯难以置信道:“拐杖浑然一体,根本没有任何突起与开关!”   “思想。”郑融将手杖抛给约瑟夫,跃上圆台,朝祭坛走去:“只有思想与信仰能够启动它,尝试把你的意志力集中,想象这把手杖曾经起到的作用。”   兰斯道:“不要总是率先行动。”说毕大步跃上圆台,追赶郑融。   兰斯跃上第一个,郑融便已跳到相邻的第二个,兰斯追上时郑融又朝前进了一格,约瑟夫道:“这真的太神奇了……你为什么知道是摩西?”   郑融答:“我猜的,现在可以证实了……约瑟夫,过来。”   圆台的最后一级,坐着一个老人,水流从他的身上哗哗地流下,犹如有生命的油脂般滚动下来,不留半点湿印。   他的头上束着白色的阿拉伯头巾,双眼紧紧闭着,皮肤如枯干龟裂的树皮,盘腿安静地坐在圆台正中央,犹如一名守卫。   所有人屏住呼吸。   “不要过去。”兰斯凝重地说。   “他死了。”郑融简短地说:“一具木乃伊而已。”   郑融从裤袋中掏出一枚硬币,扣在手指间弹出去,它带着闪亮的弧光正中那老者额头,继而深深嵌了进去。   诡异的一幕,兰斯挡在郑融的身前,顷刻间只见老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腐烂,全身似是遭到强酸的侵蚀,肌肉剥落,血管化为污黑的一滩液体。   森森的白骨额头上,仍嵌着郑融的硬币。   三秒后,白骨唰然化为无数粉末,在静止中飘散,硬币闪着光落了下来,在圆台上叮地弹跳,滚进了水底。   “摩西,再见。”   郑融似乎在揭示一个神话时代的完结,双手插在西裤裤袋里,朝湖心的祭坛走去。   约瑟夫上前,以小刀刮下一片摩西的血肉,小心地收在瓶子里。   “希望你猜对了。”约瑟夫专注地说:“很难相信这个人是摩西,刚刚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还活着。”   “史书记载他带领闪族人来到埃及后就再无音讯。”郑融的脚步声回响:“我们可以想象,他遵循神的指点,把手杖交回到这里,之后安静坐在这个空间里,等待死亡,把秘密带进黑暗里……大家都过来。”   郑融走上祭坛,看着祭坛上的两件东西,探险队的伙伴们接二连三跃上石台,朝中央汇合。   郑融似乎发现了什么,水底有两个亮点一闪。   他疑惑地按在祭坛上,朝黑暗的湖水中看去。   “你不能过来!”兰斯紧张地喝道。   项羽:“郑融让我过来,郑融?”   所有人转向项羽,他只身到了石台上,兰斯道:“李应呢?”   李应仍抱着头,蹲在大厅的角落里,继而抬头,邪气地笑道:“我也过来?”   郑融被分散了注意力,他看了李应一眼:“他不会跑的,项羽随时能抓住他。”   项羽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郑融:“什么材质?”   乌戈斯:“无法识别,主要成分是碳酸钙……?”   祭坛像一个小型的金字塔,尖锐的从水中探出,金字塔从尖顶上裂开,一分为二,顶端嵌着一块石板,以及一张羊皮   郑融道:“给我照相机。”   约瑟夫埋头调试相机,拍摄实物照片:“希伯来文,应该是摩西留下的一些话,回到据点后我马上就能翻译出来……”   兰斯侧过头,发现了水底的异状。   “你认为那是照明灯?”兰斯问。   项羽蹙眉,沿着兰斯手上核磁炮所指的方向望去。   闪光灯咔嚓一声,发出第一响。   大地微微一震,约瑟夫、乌戈斯、兰斯、项羽同时停了,仰头眺望,大厅穹顶扑簌簌地落下灰。   顶端的画是一只展开翅膀的鹰头狮身怪物。   “有危险。”兰斯判断:“马上撤出去。”   约瑟夫道:“让我再拍一张……”   又一声响,大厅剧烈摇撼,兰斯吼道:“所有人退到门口去——!”   郑融不由分说抢过相机,咔嚓几声连拍,项羽探手抓着郑融手臂,郑融道:“把石板拿走!还有一件!”   项羽把郑融向后推,探手抓到石板,将它从金字塔形祭坛的裂缝中猛然抽出。   刹那间羊皮纸粉碎,飘向水面,沉了下去,水墙轰然垮塌。   莱妮大声尖叫,项羽一手抓着石板,另一只有力的手臂反箍着郑融的腰,将他抗在肩上,冲向大厅正门。   郑融丝毫不惧,手中相机白灯连闪,卡擦声不断,他喊道:“李应!走了!”   李应放下手,缓缓站了起来,眺望穹顶的鹰头狮身像。   郑融心中一动,仰头,以相机对准那副穹顶壁画。   “它在动……”郑融喃喃道。   壁画上的巨型狮鹫睁开双眼,鹰眸闪亮,翅膀稍一振,郑融难以置信地望向湖面。   “水底下有东西!”约瑟夫道:“快走!”   郑融终于明白过来了,天花板上的映像居然是水底巨兽的投影!   金字塔祭坛缓缓升起,所有人愣在大门处,先前嵌入石板与羊皮纸的竟是鸟喙,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郑融只觉似被超声波贯穿了双耳般疼痛,狮鹫猖狂出水,扑向大门!   “跑!”兰斯吼道,提着核磁炮,轰然一炮,将狮鹫轰得翻回湖水中。   女声提醒:“聚能时间倒计时五十九秒……”   兰斯反手抽出背后枪械,熟练上膛,一轮子弹射出,硝烟四起,静谧的大门前啪啪作响,狮鹫再次扑了上来,卡在门口!   “老天!”约瑟夫惊疑不定道:“这么大的家伙……”   兰斯喝道:“项羽带他们走!”   郑融再次以相机一闪,闪光灯激怒了狮鹫,它纵声大叫,声波在通道内回荡,郑融登时脑中嗡的一声,险些晕过去。   项羽回手将石板塞给郑融,道:“你们先走!”   “李应!”郑融扶着通道壁艰难喘息,不忘回头喊道,约瑟夫忙与乌戈斯一边架着郑融一只胳膊,将他扶进通道。   三秒后,兰斯与项羽炮弹般射进通道,狠狠摔在地上。   大门被彻底摧毁,狮鹫的头砰地一声挤进下场通道内,两只直径近一米的鹰眼发着光,鸟喙张开,发出贯穿性极强的音波。   狮鹫的鹰头死死挤在通道口处,尖锐狮爪在地上猛抓,每一下都将地板抓得石砖纷飞。   郑融摔在地上,竭力喘气,两脚乱蹬,片刻后艰难站了起来。兰斯与项羽摔得全身剧痛,堪堪站起。   “李应呢——!”   话音落,一只红色的手掌从狮鹫额上出现,食中二手指朝它的左眼探去,继而整只手深深戳进了狮鹫的左眼。   下一秒,音波几乎掀翻了刚站起的所有人,通道外的石室发出一声巨响,鸟羽纷飞,狮鹫猛地抬头,撞得整面墙坍塌下来。   李应趁着巨石塌落的当口闪进了通道。   郑融松了口气,然而废石另一面静了不到数秒,狮鹫再次一声凄厉的尖叫,鹰头撞破半截通道,伸了进来。   它未瞎的一只眼紧紧盯着郑融。   郑融道:“它要这个,它在守护这块石板?”说毕以石板朝狮鹫晃了晃。   兰斯道:“别看了,快走!”   项羽大喝一声,冲上前,猛地抓住巨大的鸟喙,左臂紧攥着钩型上颚,右手握着它的下颚,不住发抖。   “喝——啊!”项羽纵声怒吼,猛地一扳,将巨型狮鹫的鸟嘴硬生生扳得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继而双臂愤然分开,竟是生生把鹰钩嘴扯得爆裂!   滚烫的血液喷了众人一身,郑融道:“把这里炸了!别让这东西出去!”   兰斯道:“你们先走!”   刹那间所有人没命朝通道外跑去,郑融玩命飞奔,跑到一半只觉身体一轻,被李应横抱起来,他顾不得挣扎,取出对讲机:“泡菜妹!收到请回答,马上汇报方位!通知驾驶员准备升空……”   金朴爱的声音焦急发抖:“你们在做什么?!方圆一里的沙地已经坍塌了!”   通道四处都是落下来的沙尘,郑融道:“都向我这里集合!”   项羽大步飞奔,追上众人,郑融道:“兰斯呢?!就在这里等!莱妮你给我回来!跑错方向了!”   乌戈斯冲进通道岔路口,将没命尖叫的莱妮抓了回来。   金朴爱道:“你们的方位是……”   郑融道:“待会我们会以炸弹引爆地底建筑物,让直升飞机到引爆点准备,如果有东西冲出地面,记得集中所有火力轰炸!”   “李应,放我下来,这里能炸吗。”郑融深吸一口气:“会不会把我们埋了?”   乌戈斯扶着墙壁不住喘气,断断续续道:“不行……岩石质地容易造成塌方……我们还得继续跑。”   远处发出巨响,郑融两脚兀自发软,项羽抖开一件风衣,让郑融穿上。   “先走。”项羽道。   郑融躬身不住喘气,摇了摇手指:“等兰斯……”   核磁炮爆炸,兰斯被后座力反震得摔进通道中,翻身朝他们冲来。   兰斯道:“定时炸弹还有一分钟!”   项羽接过核磁炮,所有人开始没命狂奔。   一分钟后,通道尽头轰声阵阵,不断接近。   “你把定时炸弹……”郑融问:“贴在了什么地方?”   兰斯一头雾水:“怎么还不启爆?我把炸弹扔进了它的嘴里……”   郑融:“你用的该不会是……李应上次的炸弹。”   兰斯:“我……手头只有那个,剩下的雷管需要调试很久……”   郑融:“很好,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枚炸弹里……不是硝化甘油。”   兰斯:“……”   郑融:“那里面是……李应的尿!别休息了!都起来!快跑!”   当狮鹫冲出地面的那一刻,所有人才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它与斯芬克斯像几乎等同,双翅展开有上百米,鹰嘴被项羽扳裂后喷出鲜血,拖着一只被李应暴力毁掉的眼球,痛苦地在地面扑腾,每一下都扫起漫天沙尘。   探险队终于登上直升飞机,各个上气不接下气,狮鹫竟是仍有余力,四只狮爪在地面猛抓,继而凌空跃起,翅膀猛一扇,扑向空中的直升飞机!   “拉高!”兰斯吼道。   狮鹫个头简直是直升飞机的十倍,地面远处的埃及人吓得纷纷跪下,朝天祈祷,慌张大喊。   “在叫什么!让底下居民协助攻击!”兰斯道:“拉开所有弹匣轰炸它!不能让它跑了!”   尘沙漫天,狮鹫嘶声呐喊,铺天盖地的羽翼展开,犹如沙暴中的斯芬克斯再生。   约瑟夫喃喃道:“他们说,我们激怒了神。”   郑融道:“确实是,这玩意儿等同于神。”   仓皇的居民们大叫,依旧能辨认出“斯芬克斯”的发音。   金朴爱张着嘴,呆呆看着那一幕,郑融扯过她膝头的笔记本计算机,不再在意机舱外的猛兽,以照相机数据线连接上,开始寻找约瑟夫拍的照片。   兰斯又一发核磁炮拖着雷光轰至,将扑上天空的斯芬克斯炸回地面。   后座力猛一震,郑融不耐烦道:“小心点!”   兰斯道:“它要跑了。”   乌戈斯道:“不能让它逃跑!你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繁殖,也不知道它的食性,最好想办法抓回去研究。”   兰斯取出一套背甲,试了试坚固程度,说:“你们在这里等。”   说毕放下核磁炮,取来手雷腰带,挎在肩前,跃出了直升飞机!   金朴爱的大声惊呼中,兰斯背后唰然展开两道滑翔翼,朝兀自挣扎的狮鹫飞去。   “他又在做什么蠢事了?”郑融心不在焉道,随手接上打印机,羊皮纸上的古希伯来文清晰可见。   所有人看着兰斯,唯有郑融埋头看着计算机,李应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郑融。   “宝贝,亲个嘴,我喜欢你认真学习的模样。”李应道。   “滚。”郑融斥道。   “照顾他们。”项羽说。   项羽躬身取来另一件背甲,试着穿在身上。   兰斯的声音从广播器传来:“请求火力支援,将它压回地面。”   古卡特热情洋溢的声音:“收到,头儿,准备烤了这大家伙么?”   三秒后,项羽跃出空中,学着兰斯打开滑翔翼,朗声道:“我来助你!”   郑融:“……”    第14章 折翅的古神祗   项羽与兰斯的两架滑翔翼在空中盘旋,于斯芬克斯背后汇合,错开。   兰斯道:“接着!我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把这个抛……”   项羽抬手捞住兰斯扔来的手雷,一个倾身,控制滑翔翼斜掠,避开狮鹫扫来的翅膀。   “嘿!这里!”兰斯抽出信号枪,一弹射去,斯芬克斯疯狂嘶吼,朝他扑来。   郑融几乎是瞬间有了感应,推开笔记本,提起核磁炮,朝着尘沙中猛然一炮!   “你们在玩命!”郑融怒道。   兰斯的笑声从通讯器中传来,斯芬克斯双翅扇起,将他的滑翔翼狠狠一拍,兰斯坠向地面!   项羽侧身转了过来,寻到最后的时机,抬手将手雷拉开,抛进了狮鹫嘴里,继而双腿借力,在斯芬克斯的额头上猛一蹬,飞开。   十秒后,狮鹫的鹰脖砰然爆炸,被炸成两截。   鹰头飞得老远,落下地面,断颈处鲜血狂喷,染红了近一里的沙漠,如同一个血的湖泊。   无头的斯芬克斯静静躺在血泊中,远处则是被郑融一炮轰得面目全非的塑像。   地面缓慢坍塌下去,轰然巨响,将这远古生物带进了黑暗。   直升机放下绳梯,接上项羽与兰斯,在空中调转方向,朝东北飞去。   “你,到对面去。”兰斯野蛮地以枪抵着李应的后脑勺。   李应笑了笑,不作任何反抗,自觉地坐到对面的长椅上。   项羽满身是血,登上机舱,抬起手臂自觉嗅了嗅。   “受伤了么?”郑融头也不抬问道。   “无恙。”   项羽摆手,检视舱内环境,最后自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血腥气仍十分呛鼻。   没有人说话,似乎还在回忆那惊险的瞬间。   兰斯躬身从军用包内取出一副手铐,沉吟不语,最后把手铐中的一环铐在自己腕上。   “你就算把他和你铐在一起,他想逃跑,也会砍掉自己的手。”郑融冷冷道。   兰斯只得改变了主意,把两只手铐都扣在李应的手腕上:“现在去哪里?”   李应沉默。   郑融吁了口气,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说:“找个地方落脚,住下,我们有太多的信息要处理。”   兰斯朝对讲机中说:“去阿拉伯石油共和国地下补给基地。”   古卡特的声音:“收到。”   “休息一会,准备晚饭,我向大家正式介绍。”郑融道:“这位是L先生,外星人技术研究专家,在我的请求下,前来协助我们,欢迎他的加入,大家鼓掌。”   稀稀落落的拍手声。   “你好。”乌戈斯礼貌地点头,猜不透为什么兰斯要把“L先生”铐着。   金朴爱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友好地伸出手,李应双腕并着,握着她的手上下晃动,以示诚意。   “我是自愿的。”李应眉毛略动,嘴角牵起一抹邪气的微笑。   莱妮冷冷道:“如果我有一个反叛人类,投奔玛雅星人的爱人。”   郑融挑衅地看着莱妮。   莱妮丝毫不为所动:“只要他说一声:‘莱妮,跟着我走吧。’我将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跟随爱情而去。”   郑融回答道:“如果我有一个反叛人类,投奔玛雅星人的爱人……”   他从衣袋里掏出枪,漫不经心地抬手,把枪口抵在兰斯的太阳穴上。   兰斯表情平静,眼神温暖。   “我将与他作别,在他转身的时候……这样。”郑融道:“一枪送他上西天。”   “啪”一声,郑融结结实实地扣动了扳机。   兰斯仿佛领略到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亲昵感,目中带着一丝笑意。   “卡住了?”   郑融答:“一直没装子弹。”   说毕收起枪,谁也不理会,缩在风衣里打起了瞌睡。   阿拉伯石油共和国地下基地。   “这里不是四大人类主城之一。”   兰斯朝数名队员解释道:“属于小规模发展的人类生活避难所。”   地下城顶端发着耀眼的光,如同炎炎夏日,街道宽敞明亮,两旁尽是别墅型建筑物。乌戈斯抬头端详。   兰斯又道:“阿拉伯人很有钱,他们购买大量的核弹头,以石油交换,你们知道的,石油作为工业原料价格不逊于黄金……听说这家酒店不错,很多中东人在居住,你们在大堂休息一下。”   “我们可以度假一段时间,希望大家过得开心。”   兰斯满脸血污,只穿一间军绿色背心,他在酒店大堂安置好队友们,兴奋去前台交涉。   在这种地方住一晚上,价钱非常昂贵,郑融只看了一眼,没有多说,坐在大堂沙发上,项羽自觉地跟着兰斯过去。   “请问哪个地方过来的?爱尔兰主城?”远处服务员问道:“执行什么任务?”   兰斯和项羽看上去像两个大兵,入境时已被盘问过一次。   李应坐到郑融身边,郑融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让他坐开些许。   “兰斯先生好像很高兴?”乌戈斯道。   “啊哈……是的。”约瑟夫自顾自对比手上的照片,答:“因为刚刚郑融爆了他的头。”   “别啰嗦。”郑融不悦道。   李应侧过头,问:“你在做什么?编程?”   金朴爱捋了把长发,笑道:“我在创造世界。”   “韩国人创造了宇宙思密达。”郑融颔首道。   金朴爱转向李应,解释道:   “这是我们韩国的最新科技,由三星财团集资聘请的顶尖计算机程序员,考古学家,以及上百名社会学,自然科学领域中的佼佼者协同研究。是一个开拓未知世界的崭新课题。”   李应仿佛十分有兴趣,问:“所以?”   金朴爱神色有点黯然:“他们都死了,在上一次东亚保卫战中……现在只剩下我,馆长让我把核心资料带着,逃到北爱尔兰……”   “我很遗憾。”郑融心不在焉道。   李应道:“所以你的电脑里,是韩国计算机科学的最后……”   金朴爱缓缓点头:“是我们民族智慧的结晶。”   李应若有所思地捏着手指骨节,劈啪声响,金朴爱的眼睛里有一丝水痕在发亮:“我代表韩国计算机科研协会,把主程序备份,无偿捐献给人类遗产文化研究馆。”   “哦……那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约瑟夫头也不抬道:“遗产研究馆里湿度太高了,芯片容易发霉。”   李应评价道:“很伟大,具体内容是机密?”   “现在不再是了,您有兴趣听么?”金朴爱道:“我知道您能理解我的心情。”   金朴爱恳求般地看着李应,李应礼貌地问:“嗯,听起来不错……是什么内容?”   金朴爱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向她的队友们解释道:“这是宇宙大爆炸的模型。”   郑融看了一眼,道:“哦。”   “一个模型,能够产生什么样的作用?”金朴爱说:“霍金最早提出宇宙大爆炸设想,您知道的,他的祖先是韩国人……”   郑融:“……”   金朴爱:“?”   郑融道:“我没有笑,请继续说。”   金朴爱深吸了一口气:“提出一个假设,比方说你有一个玻璃盒子,盒子里的模型能够完全的,没有任何轨迹偏离地演示整个宇宙形成过程,你会觉得怎么样?”   金朴爱双眼中洋溢着兴奋的光芒:“那意味着,在这个玻璃盒子中,从宇宙诞生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件都将逼真重演。”   郑融道:“确实是这样,但是你们能采集到数据么?”   金朴爱说:“一切在时间流中发生的事,都是真实发生的,所以我们可以通过既得的‘结论’建立第一个模型,再递推回去,寻找诱发它的‘原因’。”   李应听明白了一点:“那么必然需要极其庞大的数据量。”   金朴爱道:“是的。运算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朝前不断推测,最后归结到两百亿年前,宇宙形成的一刹那,得出所有事件产生的唯一原因。”   “嗯……有点意思。”约瑟夫悠然道:“宇宙它产生了,一个原因导致无数个结果,再以这无数个结果为基础,拓展出更多的原因,一环扣一环,你们在进行世界的重演,唯一的区别是,它在计算机上,而不是真实的世界中。”   李应懂了:“你们打算创造一个计算机中的,虚拟的宇宙。”   郑融有点迷惑:“那有什么用?你能够观察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就算你想,你看得过来么?”   金朴爱道:“郑融博士,你太浅薄了,岂止看看而已?!你可以试着想一下,从宇宙诞生直至现在,乃至将来——所有的,时间流中的事件,它们都忠实地遵循着我们世界的发展规律,不断自行推演。”   “也就意味着——太阳在计算机里诞生,地球在计算机里诞生,万物……生命,人类,它们都在这个模型中重新存在,发展,消湮,灭亡!”   李应指指笔记本,问:“也就是说,程序里虚构的世界,也会有外星人来侵略人类?”   金朴爱说:“是的。人类也会完全按照这个轨迹发展,走到这一天,计算机模型里也会有程序构成的我们,在忙于寻找救世法则,有一模一样,甚至思考方式,语言,性格都与你们完全相同的L先生,郑融博士,以及我——金朴爱。”   郑融已经彻底被绕晕了,他依稀能明白金朴爱的一点理论,朦朦胧胧间却抓不太住,李应倒是逻辑异常清晰,又问:“如果这个体系完整,我是说……它真的做出来了……计算机里的所有人……”   金朴爱缓缓道:“我们都将重生。”   乌戈斯忽然道:“那只是一个复制品而已,他们存在于自己的程序载体中。”   “是可以这么说……”郑融道,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了。   李应莞尔道:“里面的程序金朴爱,也会在计算机中的计算机里,想法制造一个这样的世界?”   金朴爱道:“这是我们得出的一个奇异的结论。确切地说,是的。一个世界套着另一个世界,无穷无尽继续下去。”   郑融道:“那么,你们韩国人或许需要一个像太阳一样大的计算机内核,以及数以亿亿计的信息储存芯片。”   金朴爱黯然道:“远远不止,只怕计算机中枢的体积会和整个银河系一样庞大。”   “但在遥远的未来,一切都有可能。”金朴爱娓娓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设计出这个递推守则,以及最简单的逻辑体系,剩下的,再经过千百亿年,交给未来的人去完成,设想与理念,总是一代人传给下一代人的,不是么?”   只怕过不了几年,你的计算机因果论就要和你一起去见你们韩国人的创世神了——郑融不以为然地心想。   然而,他自己的计划听起来也和棒子们的创世狂热病一样飘渺,不实际。   他能够理解金朴爱的心情,所以选择了不予评价。   “如果它死机了呢?”项羽办完住宿,忽然插口道。   金朴爱:“……”   项羽只听到一点金朴爱的解说,又蹙眉道:“停电了呢?”   没有人搭腔,兰斯道:“队友们,我们的房间安排好了。”   他们纷纷收拾东西,起身前往电梯。   “棒子没有创造世界的本领,却有创造世界的野心。”郑融唏嘘道:“我还是小看他们了。”   李应饶有趣味道:“重生,如果让你再来一次,还会继续当初的选择么?”   数人站在电梯中,李应的话只针对郑融,郑融不答。   李应道:“让我再活一次,我会的。”   “我也会。”电梯门打开,郑融抽走兰斯手上的门卡,进了走廊。    第15章 酒店度假时光   兰斯订了五间双人房,两名驾驶员一间,韩国妹与莱妮一间,约瑟夫与乌戈斯一间,项羽则……   郑融站在房间的门前,蓦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兰斯。   项羽在隔壁间拿着门卡,不住比划,最后只得交给李应,李应并着手腕接过,在卡槽上一划。   项羽礼貌地说:“谢谢。”继而推门,作了个“请”的手势,让李应进去,再跟着进了房间。   郑融忍无可忍道:“我要求换一位同伴,不,我是探险队长,现在我命令你,和项羽换一个位置。”   兰斯一手按在门上,半压着郑融,不让他离开。   兰斯在郑融耳边沉声说:“我看不住他,我们在前台商量好了,项羽是自愿的,他说他能轻松制服李应,不会让他逃跑。”   郑融道:“那么请你让开,我去和乌戈斯换个房间。”   “我必须负责你的人身安全。”兰斯手臂有力,沉稳,丝毫不退让:“约瑟夫博士无法保护你,我不会打扰你的。你可以在客房间随意走动。”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兰斯的近距离身体接触令他十分不自在,郑融只得插上门卡。   兰斯道:“我预定了一个包间,待会大家一起到楼下去吃沙漠烤肉,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会。”   郑融只得整理衣服,进了浴室,兰斯满意地坐在一张床上,吁了口气,笑道:“可以泡浴缸,放松一下。”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兰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壁灯,说:“郑融。”   郑融躺在浴缸里,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他疲劳极了,洗澡水偏烫,浸得他昏昏欲睡,全身皮肤泛起潮红。   李应摸过的地方仍在隐隐发热,郑融舔了舔嘴唇,双眼带着迷茫,他在隔壁洗澡么?   李应也躺在浴缸里,赤裸的背脊抵在墙壁上,他与郑融只隔了一堵墙。   郑融吁了口气,两腿平分,热水漫过他的身体,他着迷地回忆起曾经与李应的缠绵。   李应打架总是不留余地,不论切磋还是仇殴,总喜欢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就算军方举办的格斗比赛也不例外,他的双眼中蕴含着对鲜血的渴望,每次一动手,都要打到见血为止,仿佛那才是胜利的象征。   然而他在与郑融上床时,却又是非常小心,非常温柔的,小心得简直判若两人。   郑融常在网上看到,同性性交时容易产生后庭撕裂,更可能出血,他自己却从来未体验过,从李应第一次与他上床开始,郑融就十分享受,甚至是迷恋。   李应的指甲剪得很短,食中二指修长,摘掉手套后手指柔软,每次充分润滑后,指腹探入时,郑融几乎都没有排斥感。   李应习惯一边与他亲吻,左手揉郑融的后庭,手指缓缓深入,右手则轻轻捋着郑融的阳根,拇指在他龟头前的阳筋上来回摩挲。   郑融的眼中则带着雾,揽住全身赤裸的李应的脖颈,伏在他肩上,任他施为。   直至李应觉得可以了,才把润滑油挤在郑融指间,让他为自己硬涨得难耐的分身涂油。   然后李应躺下,让郑融骑上来,坐在自己腰腹间,开始都让郑融用骑乘式,到他习惯后,再改为李应抱着他,主动抽插。   郑融忍不住地想他,一手探到胯间,回想李应笔挺而修长的身材,他偏瘦,却又有坚硬的肌肉以及硬挺,笔直的肉根,像一只健美的野豹。   “郑融?!”兰斯紧张地敲门。   郑融恼火地说:“什么事!闭嘴!”   兰斯道:“没什么。你把排气系统打开。”   郑融打了片刻手枪,在接近高潮时被兰斯一敲门,登时兴趣寥寥,敷衍地回答:“哦。”   李应太瘦了,没有项羽有安全感,郑融胡思乱想。   兰斯不放心地在浴室外席地而坐,又问:“郑融?”   郑融:“……”   兰斯道:“你没事吧?”   郑融道:“我……没事!我要求换房间,我受不了你了……”   兰斯笑着说:“我听到你的声音有点急促,以为你缺氧。”   郑融道:“先生,我快要射精的时候被你打断了。”   兰斯的脸唰然通红,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郑融悠然道:“没关系。”   兰斯道:“你在想那家伙?”   郑融道:“你不会想知道的,我建议你不要问。”   兰斯坚持道:“我想知道。”   郑融:“哦,我的性幻想对象其实不是他,是你,项羽,还有我哥,我们四个在浴室里,你在我身后……”   兰斯满脸通红地起身,走了。   郑融把门倏然拉开,裹着一件浴袍,头发湿透,脖颈肌肤,大腿都泛起热水浸泡过的潮红。   “你……”兰斯血液上涌,道:“把头发擦干。”   兰斯取来浴巾,帮郑融擦头发,郑融道:“我自己来,你去洗澡吧。”   兰斯进了浴室。   郑融开始报复了。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每隔三十秒便大声问一次:“兰斯!你在自亵吗?!”   兰斯:“……”   郑融叫到第七次的时候,兰斯举着双手,作了个投降的姿势出来了,他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条白色平角内裤,坐在床上,用浴巾擦脚。   “洗得很快。”郑融道。   兰斯低着头,用浴巾抹干小腿上的水,他的皮肤白皙,面容俊美,是日耳曼民族与法国人的混血儿,双眼更是号称爱琴海的湛蓝之色。   “当兵的人洗澡总是很快。”兰斯道。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郑融说:“我以为,你会把我送你的丁字裤穿上的。”   兰斯完全不介意这个讽刺,浪漫地说:“你想看的话,晚上我愿意穿给你看。”   郑融输了,只得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他渐渐睡着了,过了不知多久,兰斯摸了摸他的头,说:“郑融。”   “郑融……”兰斯低声喊他。   郑融不耐烦地睁眼,兰斯耐心地说:“先吃饭,回来再睡,他们都等着。”   郑融睡眼惺忪地起身换衣服,跟着兰斯出门。   约瑟夫在电梯前面与队友们夸夸其谈,郑融走进电梯,道:“你的希伯来文翻译出来了吗?”   约瑟夫:“哦,马上就好,今天晚上我决定加班。”   项羽看了电梯按钮一眼,识趣地按了餐厅那一层。   郑融只睡了一小会便被叫醒,心情不太好,乌眼鸡般地左右看,决定找点茬,最后,他的目光锁定了李应的手铐。   李应被铐上双手,孤独地低头,站在电梯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嘴角勾着他那标志性的邪气微笑,仿佛知道郑融在看他。   “兰斯,你打算让他怎么吃饭?”郑融冷冷道。   项羽发现了郑融仇视的目光,他微笑着伸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郑融的头,说:“你可以负责喂他,郑融。”   电梯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项羽那一摸似乎有神奇的魔力,令郑融的下床气消了。   电梯叮一声开门,兰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交给郑融,说:“暂时解开。”继而走进餐厅。   餐厅十分宽敞,更甚于斯芬克斯的地底密室,装潢华丽。   穹顶上绘制着阿拉伯神话中《一千零一夜》的人物,翠绿的葡萄藤交错,从木架上蜿蜒而出,把整个餐厅分割为数十个独立的小空间。   每个包间内没有椅子,只有软绵绵的坐垫,以及做工精巧的羊毛地毯。   闪光灯亮起,卡擦声响,约瑟夫在拍照。   郑融给李应去掉手铐。   李应低头注视郑融,小声道:“宝贝,我可以吻你吗?”   郑融礼貌地回答:“最好不要,除非下次,在晚饭是你请客的时候。”   项羽沉声道:“如果你用强,我会揍你。”   郑融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名脸上蒙着薄纱的阿拉伯女郎核对完订位名单,将数人请到葡萄架子下。   一名可爱的小男孩麻利上前,把装满炭火的铁锅放在地毯中央的铜架子上,继而端正跪坐炭火前,服务生端出一大盘整齐码好,串着签子的烤肉。   “到这里来坐,郑融。”兰斯似乎在宣告所有权,郑融有点恍神,最后坐到兰斯身边。   兰斯礼貌地问:“女士们,先生们喝点酒吗?”   两名女生都摆手不喝,项羽和约瑟夫,乌戈斯则表示来一点。   郑融不置可否,抱着膝,坐在兰斯与李应中间。   郑融与李应之间,坐着服侍他们的阿拉伯小男孩。   小孩取来冰镇长酒瓶,兰斯吩咐道:“女孩们不喝。”   小孩笑了笑,点头,熟练地为男人们面前的银碗斟满玫瑰红的葡萄酒,他与郑融对视一眼,郑融道:“我只喝一点,谢谢。”   小男孩好奇地打量李应。   李应漠然回望。   他为李应也斟满酒,开始烤肉,约瑟夫道:“看头顶上,你们猜得出那是什么故事?”   有约瑟夫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他肚子里的知识犹如浩瀚海洋,并且每一个话题都能引起伙伴们的兴趣。   “阿拉丁?”金朴爱十分有兴趣。   郑融道:“不,是魔瓶,你们知道么?一千零一夜并不是像你们所知道的那样,可以担任小孩子们的睡前读物。事实上整本书里充斥着血腥,暴力……”   约瑟夫道:“噢,拜托你,郑融。”   郑融眉毛一扬,淡淡道:“……以及性。不是么?”   李应笑了起来:“我就是喜欢他这点。”   兰斯冷冷道:“那你或许应该早点回来。”   郑融一说话,气氛登时冷场了,项羽适时地插口道:“郑融的想法一直很离经叛道。”   约瑟夫点评道:“但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是他说的那样。”   郑融点了点头,解释道:“国王山鲁亚每天晚上都要杀死一个女人,犹如恶魔,每一个故事中提到的哈里发,他们做过的事情也总是被渲染得很残忍,比如把王后的头砍下来,放在一个种玫瑰花的盆子里。”   那阿拉伯小男孩低声道:“是的,您知道很多。”他朝一串烤肉上撒着盐与孜然,他敏锐地辨认出谁才是这一群客人中的中心点,他将第一串烤肉递给了郑融。   兰斯道:“所以我们小时候看的一千零一夜,基本去除了儿童不宜的血腥情节。”   金朴爱圆张着嘴,约瑟夫拍了拍手,道:“我们自己动手,烤肉吃吧。”   小男孩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队员们纷纷开始烤肉。   直升机驾驶员沃夫打趣道:“那是成年人的睡前故事,不是孩子们的。”   郑融尝了一口烤肉,说:“就连孩子们的,也十分残忍,格林童话就是其中佼佼者。”   莱妮嘲道:“怎么会?格林童话可是小时候,外婆念给我听的枕边读物。”   郑融漫不经心道:“格林童话原版中,有一个屠杀游戏的记述,是孩子们分别扮演厨师、屠夫、以及……猪。”   约瑟夫:“好了,莱妮小姐,好奇心会杀死猫,我不建议你追问。”   莱妮撅起嘴,道:“被他颠覆的东西还不够多么?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郑融道:“这是事实……扮演屠夫的小孩,把演猪的孩子喉咙割断了,用盘子装他滴下来的血。”   所有人:“……”   李应打趣道:“我看过的,很耐人寻味。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王尔德的快乐王子。”   郑融悠然道:“他的眼睛没有了……”   李应低声唱道:“他的耳朵也没有了……”   郑融比了个手势:“他的心没有了……”   二人一唱一和,做着动作,他们的表情都十分入戏,小小的葡萄架下,似乎一瞬间温馨了起来。   兰斯咳了一声,道:“那是个悲伤的童话。为我们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干杯。”   众人端起银碗,金朴爱与莱妮的碗里是牛奶。   “葡萄酒很好。”约瑟夫评价道。   郑融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随手倒在兰斯碗里,敲了敲碗:“给我换点牛奶,小帅哥。”   那阿拉伯小男孩捧着锡壶,从壶嘴处倾注出一条银白色的奶线,从开始到现在,他忙得没停过。   探险队员们彼此闲聊,李应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专心致志地烤肉:“哈克特。”   李应理解地点头,道:“哈克特。”   哈克特点头,李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眼睛却看着郑融,喃喃道:“你长得很漂亮。”继而笑了起来。   郑融懒懒道:“这是什么肉?”   哈克特道:“驼峰。”   郑融点了点头,问:“你是老板的孩子?”   哈克特蹙眉不解,看着郑融,摇摇头,片刻后说了个含糊的发音。   郑融学了一次,问道:“约瑟夫,这个词在阿拉伯语里是什么意思?”   约瑟夫正在与飞行员热烈交谈,随口道:“奴隶。”   铜炉后的数人静了。   项羽倒不奇怪,评价道:“卖身为奴,怎么?”   兰斯解释道:“在我们的时代,奴隶制度是不允许的。”   项羽哂道:“正该如此,人本无三六九等。”   郑融道:“你为什么这么小,就是奴隶了?”   李应接过烤肉,摸了摸哈克特的头,哈克特轻轻说:“我的爷爷是奴隶,爸爸是奴隶,所以我也是奴隶。”   郑融想安慰几句什么,思来想去,却觉得无论说什么话,都是一种亵渎,只得赞许道:“驼峰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你。”   哈克特的眼睛亮了起来,抿着小男孩特有的漂亮微笑,道:“很荣幸您喜欢。”   “现在可以蓄奴了?”莱妮好奇道:“这么漂亮的小男孩,还会烤肉,多少钱一个?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买几个带回去?”   项羽、兰斯、李应异口同声道:“请你闭嘴。”   郑融其实不太喜欢吃驼峰,配着香草、孜然以及牛奶感觉实在太腻了,这导致他在晚饭后躺在床上时,仍有腻得想吐的感觉。   兰斯关了大灯,只开着床头灯,趴在床上,研究一份表格:“你该喝点葡萄酒。”   郑融:“不了,你在看什么,让我看看。”   兰斯答:“我们的账单,以及弹药、物资。”   郑融道:“你花了不少钱吧。”   兰斯笑了笑,说:“只要你高兴,花多少钱都可以。”   郑融不置可否。   “其实你们不应该陪我出来的。”郑融叹了口气:“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你们去做。”   兰斯道:“你的安全以及理想,是我最重要的事。”   “但你很自私。”郑融道:“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况且我的调查行动,就算你要积极参与,关沃夫以及古卡特他们什么事?他们没有必要为我付出这么多。”   兰斯难得地认真道:“你终于愿意说实话了,听到你在乎我的生命,我觉得很感动,郑融。”   “但你比我更自私,我的部下只是单纯地相信我,我告诉他们,有一项拯救人类的行动,由你付诸实践,你却连具体在做什么都不告诉他们。”   郑融不耐烦道:“这本来就无需你们插手!它的成功率很低,甚至连我也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兰斯低声道:“郑融,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了,一切都不重要,只要相信你自己,以及你的伙伴们,大家一起努力就够了。”   郑融黯然道:“我不是个称职的队长……我甚至不想当队长,我想一个人,不,我只想带着项羽,出来乱闯一通,像买彩票那样,中了奖是赚的,没中……随便死在什么地方,这样就可以了。”   “现在呢?你们给我太大的压力,我没法承担。”   兰斯道:“郑峰在天上保护着你,你能做到的。”   郑融安静了很久很久,兰斯看完预算后,郑融揭开被子坐起来。   兰斯道:“要去哪里?”   郑融道:“去和我的队员们……沟通一下。”   兰斯赞许地笑道:“是的,我认为你开始明白了。”   郑融穿着睡衣,拉开房间的门,开始斟酌。   项羽、李应、乌戈斯、约瑟夫、古卡特与沃夫、以及两名女生。   时间是夜十一点,只允许找一个人聊天,该去哪间房呢?   ……   不久的将来,当北爱尔兰地下城彻底沦陷,人类四大主城之一成为历史,而考察队只有八人逃出生天时,郑融才强烈地回想起,今天夜里的谈话,居然提前决定了十名队员里谁生、谁死。   犹如一个真正的命运轮盘开始旋转,多年以后,当郑融想起,踏出房间的第一步时仿佛是投出生与死的骰子,九名队员的生命,在这一刻决定。    第16章 叙利亚的遗嘱   郑融敲开了两名女生的房门,项羽正坐在沙发上,与金朴爱闲聊。   郑融蹙眉不语,马上明白过来,转身就走。   “留步。”项羽道:“孤有话说,郑融!”   郑融转身前往李应的房间,道:“莱妮,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把手旋开,李应略低下头,打量郑融,暧昧地笑道:“亲爱的,想我了?”   郑融道:“莱妮,你出来。”   莱妮慵懒地挽了下头发,脸色不太好看,行出走廊,郑融把门重重关上,李应吁了口气,背靠门板,侧耳听着他们的对答。   莱妮手臂环在胸前,无所谓道:“我只是来问问他,脑子里被植入生物炸弹的感觉如何,开刀口在哪里。”   郑融阴沉着脸,莱妮又道:“收起你的那一套,我比你更想救他。”   郑融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有什么结果?我过来找你,问的就是这件事。”   莱妮掏了掏耳朵,耸肩:“他告诉我,手术的时候麻醉了,谁知道呢?或许我们应该把他带回去北爱尔兰检查。”   莱妮道:“至少目前,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让他活下来——或许兰斯将军还有另一个目的,从他的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   “但无论怎么样,你必须放下成见。”莱妮又道:“否则我完全无法与你交流。”   郑融口气松动,却仍显生硬:“好的,我相信你。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把一件东西植入人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会令脑细胞产生破坏。”   莱妮点头道:“是的,目前人类已知的科技,还无法证实思想产生于人脑中的哪一个部位,以及它产生的过程;我们只知道大脑皮层对人类来说非常重要,要将一个固体塞进大脑里,不是颅腔,按他的回答,是大脑中央!”   郑融道:“它也许很小。”   莱妮道:“它无论有多小,只要达到能抵抗颅压,顺利引爆的临界条件,就势必会引起细胞的移位以及细胞间质的断裂,从而对人脑产生不可修复的破坏。”   郑融道:“触发式炸弹也可以是液态。”   莱妮想了想,说:“有可能,毕竟我们不能用人类的科技标准来衡量外星人,但我觉得他们做不到这一步,你试着想想,三年前特种兵营派出了一千名卧底……”   郑融登时紧张起来道:“谁告诉你的?”   莱妮正色注视郑融:“兰斯也想救他。他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别以为只有你和李应交情深厚。”   郑融道:“继续说。”   莱妮反问:“如果植入炸弹是很容易的事,迄今为止,回归己方的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他们完全可以让卧底不声不响地回来地下城汇报,再在军方听证会上启动炸弹,把高层全炸成肉酱……”   郑融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后开口问:“那么你认为有什么可能?”   莱妮似乎极难措辞,想了好一会才说:“我觉得有两个可能,一是玛雅星人掌握了某种突破空间的技术,炸弹在那里,又不在那里……”   莱妮这话若是对其他人说,估计探险队里能理解的不多,然而郑融一听便明白了,补充道:“超空间技术,炸弹在另一个虚空间中,与他的脑子相叠。”   莱妮点头。   “另一个可能呢?”郑融道。   莱妮耸肩:“另一个更荒唐,他的脑子是新造的。另外制造一个全新的脑子,作为思想储存器。”   郑融:“……”   莱妮道:“这很难办,郑融,它不是金属,用普通的仪器根本没法发现炸弹的位置,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就算发现了,也很难把它取出来,试想你能将一个人的脑子切成两半,剔鱼骨头般……”   “够了!”郑融粗鲁地制止道。   莱妮道:“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了他,让他去过自己的日子。”   郑融沉默,许久后答:“我不会放了他,我会亲自送他上手术台,在一旁看着他死。”   李应在房内倚着门,嘴角现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莱妮抿着唇,眼眶里泪水在滚动。   “你们男人都是无情的,对自己无情,对爱人也一样的无情……”她最后说:“我困了,我要去睡觉。”   她敲门,进房,郑融叹了口气,准备回去休息,项羽从女生的房内走出来,沉声道:“郑融。”   “什么。”郑融道:“我的心情现在很糟糕,有话明天再说好么?”   项羽道:“我陪你。”   郑融蹲了下来,坐在酒店走廊的地毯上,抱着膝。   项羽盘腿坐到他的身侧,脱下风衣把郑融盖着,并伸出一臂,搂着郑融的肩膀,让他倚在自己肩前。   郑融呆呆看着走廊对面的电梯,楼层灯数字一行行地滑动。   项羽低声道:“李应在撒谎。”   郑融道:“不可能,他从来不对我撒谎。”   项羽没有再说。   郑融静了一会,问:“你怎么知道他在撒谎?”   项羽道:“撒谎之人眼神闪烁,我观察过许多次,每次问他话时,他俱是不知如何应答……”   郑融道:“他很可怜,他只是在想,要怎么能回答我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又不至于触发他脑中的炸弹。”   项羽沉声道:“他的身上没有炸弹,这一句便是在欺骗。”   郑融没有力气与项羽争辩了,他小声道:“或许他在骗你吧。”   “但他从来不会骗我,我们因为这件事吵过很多次架,其实有的时候,他不必告诉我实情,只要随便编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我也根本不会追问。”   “包括我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他也主动去找我哥,说:郑峰,你弟爱上我了,我也爱他……”   项羽接口道:“我会在我的有生之年,尽我最大的努力一直爱他,认真照顾你弟,直至不爱之时。”   郑融笑道:“对,李应告诉过你?”   项羽陷入了沉默。   郑融道:“我哥听了很生气,既生气我们的关系,又气他那个不像承诺的承诺。其实李应当时该说:我会爱郑融一辈子。这样就可以了。”   项羽淡淡道:“海誓山盟俱是空话,人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谁能信誓旦旦,承诺此生至死不渝?”   郑融点头道:“所以我觉得他虽然是个格斗专家,杀手……骨子里的本质,却像个骑士,骑士守则最后一条就是宣誓:我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项羽不置可否,郑融起身道:“但几乎没什么人能做到,他只会用行动来证明,就这点而言,我也相信他不会对我撒谎。”   项羽将郑融送到房门前,低头注视他的双眼,沉声道:“郑融,晚安,方才所言只是随口说说,不必介怀,我会保护你。”   项羽轻轻地吻了吻郑融的额头,郑融摸了摸项羽的脸,推门进房睡觉。   翌日:   约瑟夫与乌戈斯入座,众人互道早安。   “昨晚上大家还睡得好吗?”郑融取过咖啡壶,兰斯道:“不要喝黑咖啡,加一点奶。”   金朴爱:“很好。”   “都很好。”乌戈斯礼貌地说。   约瑟夫头发乱糟糟,似乎睡眠不足,打了个呵欠,道:“啊哈,这里的床还不错……不过我睡的时间不多,金朴爱小姐,糖罐请帮我递一下谢谢,你要吗乌戈斯?”   乌戈斯:“吃太多糖不利于身体健康,我要为了人类保持健康。”   数人切火腿,熏肉,刀叉声响,兰斯在给郑融的面包上抹黄油。   “有什么新的发现?”郑融问。   约瑟夫以叉子点了点:“请叫我天才,摩西的遗言我已经翻译出来了。”   郑融没好气道:“给我一本古希伯来文字典,我或许也只需要一晚上。”   约瑟夫道:“噢不,你要知道,在他们那个时代有很多通假和比喻,你不研究语言是不懂的。”   “比如说?”项羽问。   约瑟夫转向项羽,道:“听说你最近在学英文?”   项羽笑了笑,以蹩脚的英文道:“是的,渐渐开始学会一点了。”   兰斯道:“他的学习能力与适应能力很强。”   约瑟夫用英文抑扬顿挫:“比方说我是葡萄树……我父是栽培的人,凡是不结果的枝,我便要剪去,现在你们听我讲道,你们已经干净了……你们在我里面,我也在你们里面……”   “好了。”郑融道:“救世主先生,我比较好奇那块石板上的文字。”   约瑟夫耸肩道:“一无所获,它不像我们文字中的单词,或者字,只有十二个符号排列,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段话。”   郑融道:“摩西的遗嘱是什么?”   众人安静下来,约瑟夫想了想,开始复述,他的强记能力极佳。   “我攀上圣卡特琳山,祂向我出示命运轮盘,轮盘在天顶旋转,焕发着生命的光……”   “等等!”郑融敏感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郑融道:“神字旁?”   约瑟夫想了想,说:“在中文里确实是这样,希伯来文中称呼神的单字与第三人称单数有所区分,你可以认为他在称呼造物主,不,摩西确实这么称呼。”   郑融道:“也就是说,摩西见到了神?!”   约瑟夫答:“噢亲爱的,这只是开始,或许他只见到了一个小飞船,我保证你听完以后会更激动的,注意不要喝水。”   餐桌旁所有人安静,听着约瑟夫开始口述摩西的遗言。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的结局可能不是大团圆   过程也比较科幻,概念性的比较多,提前预告一下,希望大家能理解    第17章 目的地的分歧   “我两次往返,祂自天空朝我眺望,我将埃及的子民带离本土,他们洗脱奴隶之身;定居迦南,祂命令我,当回归初始之处,还回他赋予的神杖。”   “我安置了人,与亚伦再度出发,返回初始之地。”   乌戈斯道:“这与《出埃及记》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郑融冷冷道:“当然不一样,我以为你已经理解了,摩西怎么死的,有人知道么?”   约瑟夫低头切熏肉,笑道:“没有人知道。”   郑融道:“手杖既然在,尸体一定就是他,这很明白了,摩西东去,传下十诫,与亚伦……”   约瑟夫打断道:“解释一下,亚伦是摩西的哥哥,以色列的第一个大祭司,据说能与神直接对话。”   乌戈斯愕然道:“这是一个颠覆!”   郑融道:“什么都是颠覆,乌戈斯,你要习惯颠覆与被颠覆,现在请闭嘴,继续听。”   “约瑟夫,你觉得‘祂’为什么不选择亚伦?”   约瑟夫耸肩,继续道:“亚伦成为祂的壳,死在途中,将祂的灵魂托付给我,我回归初始之地,斯芬克斯诞生,亚伦彻底死去。”   “什么什么?”郑融没听明白:“再说一次?”   约瑟夫并不重复,他知道郑融其实已听见了,只是需要时间思考,众人安静,郑融似乎朦胧捕捉到一点什么,道:“继续。”   约瑟夫道:“将自己交给神,并愿意服侍祂,祂将离开,并使你们得存。”   “神。”郑融又捕捉到一个新出现的词,道:“什么神?”   约瑟夫道:“不可妄称你神的名字。”   郑融明白了,道:“接着呢?”   约瑟夫道:“没有了。”   众人几乎无人听得懂,心怀各异,纷纷吃早餐。   “我吃饱了。”莱妮礼貌地用餐巾擦嘴,吃完饭的人起身离席,兰斯前去整理装备,乌戈斯与金朴爱都走了。   餐桌前剩下项羽、李应、郑融与约瑟夫。   李应扣指弹了一下玻璃高脚圆杯,嗡的一声令郑融惊醒过来。   “假设。”郑融道:“摩西带着奴隶渡海,再回归埃及无疑,他为什么要回来?”   约瑟夫道:“‘祂’让摩西归来,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只能认为,‘祂’和摩西说的‘将自己交给神’中的‘神’是同一个存在。”   郑融缓缓道:“是的。”   约瑟夫道:“摩西在最开始提及‘两次往返’,但从埃及到迦南,又回到埃及,只是一次往返,还有一次呢?”   郑融道:“这是最大的疑点,首先根据我们所知道的东西,整理一下时间线。”   “一:摩西得到了神的授意,将奴隶带离埃及。二:他把他们带到迦南定居,又根据‘祂’的旨意,独自回来……不,他和亚伦一起回来。三:他们死在斯芬克斯的密室里。”   约瑟夫点了点头:“或许你也可以认为,摩西是带着奴隶抵达圣卡特琳山后,才得到了十诫,不过这不重要。”   郑融道:“不,这很重要,第一句话里就提到‘命运轮盘’‘祂在天顶向我眺望’,第二句话开始是‘我两次往返’,我但愿你没有翻译错……”   约瑟夫叉子一敲瓷盘,发出清脆声响,笑道:“那不可能。”   “那么很明显了。”郑融道:“来根烟……”   他点着了烟,眯起眼,看着约瑟夫:“他的两次往返,第一次是独自逃离埃及,你注意到了么,他第一次用了‘我’,而后面才用的‘我们’。”   约瑟夫说:“古希伯来里没有‘我们’的复数形式,是我联系上下文加上的。”   郑融道:“那你为什么在开始时不用‘我们’?”   约瑟夫愕然。   郑融道:“相信你的直觉,一切就好解释了。”   “摩西第一次抵达圣卡特琳山,看到神的圆盘在空中旋转,也就是停在秘鲁上空的那个该死的鬼东西——玛雅星人的飞碟。”   “假设飞碟会说话,将‘祂’的某个信息传达给摩西,并交给他一把能够分开水的手杖,让他回到埃及,将奴隶带走,这里是第一次往返——寻找神谕的旅途。”   “第二次,他成功了,带着他的子民寻找到了乐土,安置好他们之后,与他的哥哥亚伦,原路返回埃及。”   约瑟夫道:“为什么?是交换条件。”   郑融答:“很有可能,我们什么都不明白,也没有任何文献可以参考,因为摩西离开迦南后的故事就是一片空白,只能靠猜测。”   约瑟夫不说话了,郑融道:“‘祂’交给摩西手杖,以及那些奇怪的符号与石板,要让摩西完成他的心愿,双方互为交换,摩西则需为他办一件事。”   约瑟夫说:“不一定是交换,也有可能是‘祂’要向摩西证明神力,获得绝对的信服。”   郑融颔首道:“有可能,这无关痛痒,总之摩西和亚伦回去了。”   约瑟夫缓缓说:“亚伦死在途中,将祂的灵魂托付给我,这是什么意思?亚伦死了?”   二人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李应忽然指指自己的脑袋,说:“住进去了。”   郑融蹙眉道:“什么?”   李应暧昧地笑了笑,不再说话,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郑融隐约间猜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难以置信地打量李应,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端倪来,然而李应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低声道:“宝贝,错了,我永远是从前的我。”   “你们在说什么?”约瑟夫茫然道。   郑融回过神,短短瞬间,他作了无数个设想,生物炸弹,‘祂’的寄居体,人类的壳……郑融颤声道:“祂就是玛雅星人。”   约瑟夫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不不不。”郑融坐直身子:“亚伦成为祂的壳,指的是亚伦与摩西长途跋涉,再度抵达峰顶,祂把自己的灵魂寄居在亚伦的身体里。”   约瑟夫懂了,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猛然起身,撞翻了椅子,恐惧后退,并一眼不眨地李应。   李应危险地朝约瑟夫笑了笑。   “坐下。”郑融道:“听我说完。”   兰斯匆匆进入餐厅,郑融道:“什么事,没事别过来。”   兰斯道:“你们继续谈,我想现在带他上直升飞机。”说着将一个小型合金铐锁在李应肩上,以免他逃走。   郑融本想再让李应留一会,然而看到约瑟夫那表情,只得作罢。   兰斯将李应带走,约瑟夫表情简直难以置信,郑融道:“亚伦死在途中。这个时候,他的哥哥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   约瑟夫道:“是的。”   郑融解释道:“摩西能够发现亚伦死了,这才是寄生,李应他是正常的,没有异状。”   约瑟夫想明白前因后果,舒了口气,再次坐下。   郑融道:“所以,我们可以递推得出三个结论。”   “一:祂就是玛雅星人,确切的说,祂是飞船上的某个或者某几个存在;二:祂打算使用人的躯体,办一点事。也有可能它没有身体,只有灵魂……”   “三:亚伦作为祂的承载体,很快就死了。”   约瑟夫额上满是汗水:“这太可怕了。”   郑融道:“为什么会选择亚伦,而不是摩西?”   约瑟夫定了定神,快速地说:“这有很多种可能,对他的信仰越是坚定,才能越容易令他……呃,住进来。”   “我在你里面,你也在我里面……”郑融冷冷道:“你刚才自己说的。”   约瑟夫终于心神稍定:“好的,我再整理一下。”   “等等。”郑融道:“最后的一句话,祂将离开,并使你们得存,你觉得还有什么含义?祂将离开去哪里?有没有告诉摩西?”   约瑟夫缓缓摇头,片刻后道:“‘得存’的另一个含义是‘得到永生’。祂要去哪里,没有对摩西说。”   郑融点了点头,示意约瑟夫可以走了。   烟灰缸里的烟燃到尽头,烟头断折。   郑融默默思考,片刻后道:“你听懂了么?”   项羽摇了摇头,郑融哭笑不得:“你没听懂,坐在这里半天干嘛?”   项羽微笑道:“我在保护你。”说着以手指勾了勾郑融的脸。   郑融十分享受这种亲昵的动作,像是沙漠日光下,一只为人带来霉运的黑猫。   “我大概能想通了。”郑融缓缓道。   项羽绅士般地以餐巾擦嘴,帮郑融按灭烟头,抖开大衣让他穿上。   郑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眼神有点迷离,走向电梯。   地下机库,古卡特在作起飞前最后的检修,直升飞机螺旋桨开始旋转。   郑融站在军用直升机前,吩咐道:“准备十天左右的补给。”   古卡特茫然问:“不是回北爱尔兰去么?头儿?”   兰斯拉开舱门,问:“什么事。”   郑融冷冷说:“谁让你回北爱尔兰地下城的?你问过我了?”   兰斯答:“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李应带回去,为他做手术,他是军方的头号通缉犯……”   “什么饭?”金朴爱从机舱冒出头:“又要吃饭了?”   郑融:“……”   兰斯让金朴爱回去,不悦道:“郑融,你打算做什么?”   郑融说:“我还有个地方要去,你们走吧,我自己去。”   兰斯说:“我们必须先回北爱尔兰。”   郑融说:“愿意跟随我的人都下飞机。”   约瑟夫问:“怎么了?不回家?郑融,我需要庞大的计算机语言系统来分析这块石板上的排列……”   乌戈斯探头说:“我需要化验在地底得到的水……”   郑融道:“那祝你们旅途愉快。”转身道:“哥,我们走。”   项羽看了兰斯一眼,继而跟在郑融身后。   “等等!你要去哪里?!”兰斯从飞机上下来,吼道:“你要做什么?!”   郑融转过身,看着兰斯,不发一言。   兰斯问:“你答应了,先回北爱尔兰一次,为李应动手术。”   郑融冷漠地说:“我改变主意了。”   郑融想起昨夜与莱妮的对话,要救李应,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还无法面对这个问题。   兰斯按捺怒火:“所以呢?”   郑融说:“去古中国,西安,骊山,随便你愿不愿意。”   兰斯:“……”   郑融说:“或者我会和项羽去,他可以为我带路。”   项羽想了想,道:“我不太认得……不过可以试试。”   兰斯再次让步,三个小时后,飞机离开机库,灼热的阳光从天顶出口洒进地下城,螺旋桨搅着金色的粉末,朝东面进发。   下一站——西安。    第18章 始皇陵的机械   直升飞机沿着克伦木尔补给站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舱内十分安静。日光晒得机壳滚烫。   莱妮不悦道:“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回地下城去。”   郑融烦躁地打断道:“你可以在这里跳伞,只需要走不到一万公里就可以回去了,莱妮小姐。”   烈日炎炎,兰斯抬头,伸手开启了舱顶的一个按钮,凉风微微送出,众人舒服了不少。   直升机压低了高度,李应侧过头,沿着厚厚的可窥窗打量大地。   龟裂的黄土大地伤痕累累,蜿蜒着灰黑色的河水,李应磁性的声音低声说:“郑融,要和我跳伞么?我们一起回家。”   郑融冷冷道:“各位队员,我们现在正在穿过中国的甘肃省,大约两小时后抵达目的地,请做好准备。”   乌戈斯道:“沙尘气候。”他看了一眼地理坐标,说:“室外气温33摄氏度,大家最好穿得少点。”   李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地,郑融道:“别看了,没有什么记忆了。”   李应笑了笑:“媳妇,我还没带你回过我的家呢。”   李应的话一出口,机舱内的气氛变得旖旎起来,兰斯抬起手,似想揍他,却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家在凉州?”项羽问。   李应点头。   乌戈斯同情地看着舱外:“这里已经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了,全是荒地。”   大地上,零星几只机械蜘蛛沿着公路攀爬,直升机升高,带着震耳欲聋的马达声,朝东面飞去。   骊山脚下。   “大陆气候,丘陵地形。”   乌戈斯展开手中地图,看了一眼便即卷拢,同伴们纷纷下了直升机,乌戈斯说:“噢,郑融博士,我建议你让直升机再靠近点儿。”   郑融道:“顺便出来旅游不是挺好的么?”   乌戈斯说:“可是我们从这里走过去,至少要花半天时间……”   郑融说:“可以让项羽背你,不爱走路可不是好习惯,地理学家。”   队员们纷纷笑了起来,兰斯问:“有什么用意?”   郑融耸肩,他脱下外套,只着白衬衣与吊带西裤,大声道:“尽可能地少带设施,从这里出发,跟着乌戈斯走,乌戈斯,看地图带路。”   半日后,乌戈斯走在前面,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解:“这里据说集中了古中国将近一半的历史遗址……”   “不是据说。”郑融道:“而是确实。你们现在就站在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地方。”   探险队员立于一个巨大的平台上,左右城墙一望无际,连绵横亘。   远处青山起伏,遥遥鸟瞰,平原尽收眼底,兰斯将核磁炮放下,大地上军用直升机成了一个小黑点。   “烽火台。”项羽似乎想起了什么,摸了摸城墙。   “烽火台,华清宫都建在此处,唐明皇还用建造华清宫的剩余材料,筑了石瓮寺。”   郑融带路,介绍道:“还有纪念中国上古传说,女娲补天的骊山老母殿,如果那里没有被毁,我们说不定可以在华清池里洗个澡……”   “郑融当导游比乌戈斯好。”约瑟夫笑道。   兰斯笑着点头,项羽问:“华清池便是那个唐明皇建给妃子的地方?”   郑融道:“勉强来说算是,你的历史补习得不错,等等,那是什么?”   郑融踏上高处,朝西北方向眺望,继而拧起眉毛。   兰斯动容道:“怎么了?”   兰斯与项羽一齐跃上烽火台的石砖墙,兰斯猛道:“快隐蔽!”   郑融阻道:“不,它们还没有发现我们。”   数只机械飞虫嗡嗡地钳着器械,运到一处陵园畔。   项羽眯起眼道:“与孤……与我昔年来时不同了。”   郑融道:“后世翻修过。”   交谈时只见一只上千节的机械蜈蚣爬来,近百只机械蜘蛛掠夺者搬出破碎废石,机械蜈蚣支起前肢,铁钳朝向入口,轰地开了一炮,平原千里巨响。   “呼叫头儿!呼叫头儿!”通讯器传来驾驶员的声音:“我们听到爆炸声。”   兰斯按下通话键:“我们也听到了,发现玛雅星人的机器装置,把直升飞机……”   郑融吩咐道:“不,它们进去了,别让直升飞机过来,原地留守。”   兰斯原话传达,又朝郑融道:“太危险了,足足有上百只。”   郑融看了项羽一眼:“你还知道其他的出口么?”   项羽会意,说:“昔年我曾带兵士入内,寻嬴政棺椁,不仅那一处入口。”   郑融道:“现在开始行动,带我们进去。”   项羽跃出烽火台砖墙,揽着郑融,一脚斜伸,滑下坡去,兰斯等人紧随其后。   项羽带领众人绕过秦皇陵园外围,寻到一处,那里立着巨大的骑马兵俑雕塑,他看了一会,以肩抗着,咬牙顶了顶。   兵佣被顶得歪斜,继而倒了下去,轰的一声落地,周围静了。   “超声波测试通路。”郑融吩咐道:“尽快。”   项羽道:“我依稀记得,先下去再说。”   兰斯打头,项羽殿后,金朴爱将探针指入陵墓入口,项羽从通道内伸出手臂,扳着倾倒的石雕像底座,奋力喝道:“起……”   众人惊呼,近吨重的巨大石像被项羽扳得翻起,再次砰然压在通道口上,恢复原样。   密道内一片漆黑,笔记本萤幕焕发蓝光,映着金朴爱的脸,程序声嘀嘀嘀响,声波探针得到回应,线状迷宫地形图缓慢在屏幕上展开。   兰斯亮起手电筒,朝深处晃了晃,每走一步,到处都是灰尘。   “你现在可以解释我们要做什么了。”兰斯说:“为什么机械兵器也会找来这里?你要找的东西,与玛雅星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郑融回答:“我只是历史与神秘学家,不是侦探,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柯南。”   兰斯交给项羽一排手雷,与一把形状怪异的短枪,解释道:“这是电磁枪,发射出的磁力场能暂时令机械杀戮者瘫痪,适合通道内作战。”   金朴爱的电脑上现出一副宽大的陵墓图,其中有数个密密麻麻的小点,小点是外星机械的分布,正在缓慢朝中央墓室聚拢。   郑融看了一眼,指向中央墓室,说:“我们要去这里。”   项羽道:“不,应是此处。”说毕指向陵墓空着的最右上角。   郑融蹙眉,项羽问:“你要寻嬴政棺椁?”   郑融想了想,道:“不开棺,只找他的陪葬品。”   项羽道:“定是此处无疑,中央墓室仅是疑冢。”   “我率兵士来探之时,曾于陵墓大厅中央启过始皇棺,触发机关,当时死伤近四百人。”项羽沉声道:“后方知真正位置不在那处。”   郑融不再迟疑:“听项羽的,开始走,大家打起精神。”   通道内一片漆黑,金朴爱一手托着笔记本沿路缓缓向前,声波迷宫探测仍在源源不绝地铺展。   “这里只是一小块地方。”金朴爱喃喃道:“你们看,在中央墓室后面,还有更为广阔的空间,但为什么探测不出?难道几千年前的人就已经掌握了屏蔽技术?”   项羽蹙眉看了一会,最后摇了摇头。   郑融道:“把开始的道路探测出来就可以了,我们经过这里……”他指向一条“与”字型的通道:“绕过中央墓室,避开机械杀戮者,到侧边的耳室里去。”   楼梯错综复杂,金朴爱敲了几个键,在地图上定位,一条红色路径巧妙地绕开了闪光点,通向墓室右边的小房间。   通路中央还有一个中型的大方块。   莱妮道:“我觉得这样贸然进来……简直就是个错误。”   郑融道:“是的,这个错误出在你穿了超短裙。”   莱妮置之不理,道:“乌戈斯博士,我们徒步行走,需要花几天时间?没有人讲解一下么?”   “秦始皇陵总面积为五千六百万平方米,相当于你们中国故宫的四倍。”   乌戈斯道:“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下陵墓,分皇陵外围,内沿,以及地宫三大部分,地宫占地面积十八万平方米……”   “乌戈斯。”郑融道:“请小声点,你会惊动……”   约瑟夫笑道:“噢不,声音不会惊动机械掠夺者,他们只用红外线侦测。”   郑融冷冷道:“……会惊动坟墓里的死人。”   莱妮吓得尖叫一声。   项羽侧过头,小声道:“有东西正在过来。”   狭长漆黑的通道尽头,兰斯回过手,按着金朴爱的笔记本屏幕,将它缓缓合上,手指将电源控制开关轻轻按下。   “关闭所有电子设备。”兰斯道:“我也听到了。”   兰斯道:“都躲到我后面去。”   黑暗里,金属摩擦通道壁的声音铿锵不绝,似乎有东西在挖洞壁,兰斯按开右手手腕上的红外线热能屏蔽器,一道蓝色的光网如同水波展开,荡漾着拦住了洞壁,如同一道结界。   郑融冷冷道:“你连这玩意也偷来了,难怪我决定下来时你不会啰嗦地叫嚷半天。”   兰斯的嘴角扬起一抹充满安全感的微笑。   轰一声,石壁坍塌半边,一只机械螳螂挖穿了通道,伸出一个金属探头,射出红光,在通道内来回扫射。   探测光源扫到蓝光网处,又晃了几个来回,继而扫走。   “它没有发现我们?”莱妮道。   约瑟夫道:“根据军方研究的报告指出,它们没有声音探测器,不用这么害怕。”说毕朝着机械螳螂大声唱:“玛丽有只小绵羊……”   郑融不悦道:“住嘴!约瑟夫,跑调了!”   机械螳螂刚缩回去,却又朝前缓缓爬出,进入了通道。   它的探测器朝向众人,红光扫过,停在约瑟夫的额头上。   约瑟夫额上现出光点,疑惑地打量那只机械杀戮者。   机械昆虫张开口钳处的钢夹,“滋滋”声不绝,伸出一个飞速旋转的电钻。    第19章 永存的长生丹   约瑟夫退后一步:“喔……队友们,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   “我猜……”项羽蹙眉道:“这个是改良过的?”   郑融道:“不,它把我们当成了可疑墙壁,红外线屏蔽器在它的信息里,显示一片空白,周围都是泥土……那意味着什么?”   郑融话音刚落,兰斯便果断扳下肩头核磁炮,给了它一炮!   轰一声机械螳螂被炸得锋利钢肢四飞,余下主机身飞向通道尽头。   那瞬间,分散于陵墓中的所有机器昆虫收到了信息,嗡嗡嗡的警报声响起,一切进入陵墓的昆虫掉头,朝最侧边的通道涌来!   金朴爱打开电脑,紧张道:“有一百多个光点在接近我们!”   “把它们惊动了!”兰斯收起核磁炮,喝道:“我殿后!项羽带他们撤出去!”   “不!”郑融道:“继续前进!”   “你疯了!”约瑟夫吼道。   郑融跃起,跨过那只机械虫尸骸,朝通道尽头飞奔而去,项羽大步跟上,兰斯吼道:“回来!太危险了!”   郑融曾是短跑高手,一开跑起来马上把队友甩在后面,项羽与兰斯紧追其后,所有人纷纷赶上。   项羽冲过通道时顺手拉开一枚磁能手雷,抛进先前螳螂挖出的洞内,引起又一轮震耳欲聋的大爆炸。   到处都是飞扬的粉尘,兰斯猛打喷嚏,郑融却全力以赴,跑得飞快,冲出了通道。   “回去!”兰斯喝道。   通道尽头是个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个巨大的坑,兰斯一冲进去,伸手去抓郑融,冷不防一脚踏了个空,从高处摔了下去。   郑融面无表情,在兰斯摔倒的瞬间探手一捞。   兰斯猛地伸出一手,然而郑融并未打算抓住兰斯,目标是他肩后,野营包上的手电筒。   郑融果断抓到氙灯电筒,扯在手中,优美地抛得甩了个圈,稳稳握住,推动开关,仰头照向石室天花板。   兰斯怒吼着摔了下去。   “啊啊……”   项羽第二个冲出通道,险些一个收不住也滚下坑里,旋即被郑融扯住腰后皮带。   “你跑得太快了!”项羽哭笑不得。   郑融道:“以前我和李应,兰斯,还有我哥参加过接力短跑赛。”   郑融指向高处,道:“你能碰到那玩意么?”   郑融指的地方,是石室内墙壁高处,石台上站着的一只持戈兵俑。   项羽道:“那处是机关?我明白了……”   项羽一句话未完,第三名队员李应,从通道冲了出来,侧肩撞上项羽,项羽大喊一声,也被撞得摔进坑内。   兰斯摔得头昏眼花,刚刚站起又被高大的项羽撞得再次摔倒,愤怒地喝道:“郑融!”   李应遗憾地说:“我很抱歉。”   郑融道:“去吧,跳到石台上。”   李应仍戴着手铐,此时双手高举,躬身,闭上双眼,念道:“好的,宝贝。”   继而猛地一跃,扑向近五米外的墙壁,手指猛地勾住砖石缝隙,修长身材漂亮地一荡,甩了个弧线。   郑融鼓掌,又问:“秦代时万夫长的命令,拒敌时是什么手势?”   项羽道:“持戈横指,朝向敌方。”   李应双手扒着室墙,一荡,又一荡,郑融的射灯光始终紧随,直到他稳稳一个躬身,单膝跪地,落于石台上。   郑融朝通道内看了一眼,只见约瑟夫,乌戈斯与两名女生终于奔来,背后机械声不断接近,郑融心里计算距离,吩咐道:“李应!开机关!”   李应潇洒地侧身,给了秦俑指挥官一脚,瞬间持戈秦俑手腕反转,长戈指向通道口。   巨石隆隆落下。   “啊啊啊——”约瑟夫恐惧大叫:“郑融!你这混账!”   约瑟夫冲进石室,乌戈斯随之扑来,二人滚作一团摔进了兵马俑坑内,两名女生尖叫着跑进。   千斤石轰一声坠下,大地猛地一震。   金朴爱朝前扑倒,笔记本在空中被郑融敏捷抓住,莱妮大叫一声,美腿一个劈叉,滑了下去,响起“次拉”——裙摆被撑裂的声音。   “叫了你别穿超短裙的。”郑融嘲道。   石壁后金属钻头滋滋声不绝,片刻后轰然一炮,继而沉寂下去,机械螳螂离开了。   郑融在坑沿行走,坑底尽是愤怒叫喊的队友,郑融充耳不闻,打着打火机,道:“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   他挨个点着石室周围的油灯,众人骂也骂够了,各个拍灰起身。   灯光依次亮起,照亮了整个石室,那是一个占地面积堪比足球场的巨大秦俑坑,兵马俑,战车,依序一排排立着,满是蒙尘,当灯光亮起来时,巨坑内犹如千军万马,恢弘至极。   兰斯扶着一具兵马俑站起,靠在它身上喘气,问:“没有敌人追来?”   郑融道:“那是墓穴的万斤神石,厚度将近十米,在整个始皇陵中一共有十二块,古籍记载上,启动断石后墓穴空间将被分割为许多独立位置。”   李应蹲坐在高处石台上,问:“然后呢?”   郑融道:“然后,按照传说,这些秦俑就会……全部活过来,进攻所有敢于打扰始皇安宁的敌人。”   “这个笑话半点也不好笑。”乌戈斯气喘吁吁起身,擦着眼镜,愤怒地说:“你把整个探险队拖进了危险的境地!必须道歉!付出赔偿!”   郑融点头道:“钱可以么?”   约瑟夫脸上煞白,对背靠秦俑的兰斯道:“那个……乌戈斯博士,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哦不……”   乌戈斯靠着的秦俑不堪重负,朝后倒去。   乌戈斯又大叫一声,堪堪站定。   第一具秦俑朝后缓缓倒下,砰一声撞上第二具。   郑融道:“很好。”   砰!砰!砰!   无以伦比的巨响在石室回荡,一具接一具的兵马俑轰然倒下,如多米诺骨牌效应,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乌戈斯手忙脚乱,跑着去扶,兵马俑连锁反应的速度比他更快,不到两分钟,倒至最后一排,满地碎片。   “一百乘一百。”郑融用手指头点了点:“万俑坑,你毁掉了一百个,每个价值四十万世界通用币,你欠中国四千万了,乌戈斯博士。”   乌戈斯头晕眼花:“我……我收回刚刚说的话,郑融先生。”   探险队聚在秦俑坑的一角,兰斯用固体燃料生火,郑融递出笔记本,金朴爱愤怒地抢过,坐在行军椅上,把笔记本搁在膝上开机。   莱妮仇恨地盯着郑融,用缝针的医用绒线把开叉超短裙缝好。   项羽把咖啡递给郑融,郑融若有所思地看着秦俑。   “你们当初来的时候是为了寻找什么?”郑融忽道。   项羽没有回答。   郑融眯起眼,追问道:“你们也想要长生不老药?”   项羽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约瑟夫无奈地说:“永生本来就是违反生物定则的。”   “确切地说。”乌戈斯补充了一句:“是违反地球上的自然守则的。”   兰斯眉毛动了动:“为什么这么说?”   郑融道:“安静点,Rain在思考。”   项羽道:“不不,你们请说。”   郑融说:“但是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这又是完全能够达到的。只需要修改DNA里的几个小片段,破译遗传密码……”   项羽道:“为何?”   莱妮说:“是的,确实有这个说法;在不受到外力伤害的情况下,不仅仅人,所有的生物理论上都可以得到永生,或者是进化,又或者是利用其他的一些办法……”   “决定我们衰老的原因在于遗传。”莱妮道:“这是从地球生命开始的瞬间,就支配了整个世界的自然法则。嘌识、嘧啶、核糖、脱氧核糖、脂肪酸它们,第一批细胞以氨基酸聚合形式的那一刻起,就埋下了几亿年后自然生命衰老的密码锁。”   项羽问:“那什么锁,解开后人便能永生?”   莱妮插嘴道:“或许是吧,谁知道呢?我们身体内的细胞会分裂,再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呈现不同的阶段。”   “出生直至中年期前,细胞呈生长型分裂,而中年期后,新生细胞的速度逐渐慢于原细胞的衰老速度,像这样不断递减,当减缓到一定的层次,人就将走向死亡。”   郑融道:“也有特例,比方说癌细胞。”   莱妮点头道:“是的,所以只要在遗传上作出修改,控制所有细胞,让它们按照一定的速度,稳定地分裂下去,让新生与衰老的细胞持平,人就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   兰斯沉声道:“也就是说,以后人类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莱妮道:“大部分人认为是的,但我个人则倾向于,人类永远不可能获得永生,从前有位医学专家就此事提出了报告,当人类获得细胞分裂的永恒性时,必然也就是族群新生儿彻底不再出现的那一天。”   “没有人死去,也不会再有人出生,整个族群会因其他因素,极其缓慢地发生数量衰减,最终彻底灭亡。”   项羽动容道:“为何?”   “有生就有死。”郑融插口道:“这很公平,是宇宙间亘古不变的真理,如果智慧生物永远不死,又源源不绝地出生,那么它们将填满整个宇宙。”   队员们都笑了起来,郑融淡淡道:“当然也很有可能……在一个星球上挤不下,最先毁了它们自己。现在,回到我的问题上来,哥哥,你们当初寻找的,也是长生不老药?既然进了始皇陵,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东西,但是嬴政已经死了,就证明那玩意没有半点用处……”   “非也。”项羽打断道:“我们当年寻的并非徐福的长生不老药,徐福最终也没有回来。我们寻的是一种令人发狂,嗜杀,且不惧任何战斗的药物。”   郑融蹙眉,喃喃道:“有这种东西?!”   项羽陷了过往的回忆之中,缓缓说:“据闻徐福驾船出海,寻找仙山,直到嬴政死时,仍未回归。”   “便在徐福离开,直至赵政死前的那些年中,或许是嬴政上达天听,得到上苍指引。”   郑融道:“是的,这就是我把第二个探索地点定在始皇陵的原因。”   项羽揉了揉眉头,道:“你信真有天神驾临?”   郑融道:“先告诉我,你要找的那种药,也是天神给他的?”   项羽自己也不太清楚,道:“仅是据说,当年秦军不畏死,便因此药药效作用,你来寻的也是此药?”   郑融道:“不,我不清楚,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过你说的药,我来找的是另外一件东西,也是传说中仙人交给秦始皇的物事——十二金人。”   “后来你们找到药了吗?”郑融喝了半杯咖啡,把剩下的冷咖啡给李应灌了下去,将它随手塞进行军包内。   项羽道:“没有,当初我们到了此路尽头,便无法再进一步。听说那药以一个金盒封着,在嬴政的棺椁中。”   郑融起身道:“很好,目的一致,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开始考察。”   “我们怎么出去?”乌戈斯愕然道:“来路已经被封了,现在不应该找出口么?”   郑融道:“总有办法的,始皇陵不止一个出口。”   项羽点了点头:“内里该还有别的通路才是。”   约瑟夫理解地拍了拍乌戈斯肩膀:“老弟,你要知道,文明古国的陵墓是不一样的。”   “他们中国人喜欢把墓穴做成迷宫、地下城……”约瑟夫饶舌地说。   队员们纷纷起身,约瑟夫又道:“玩过勇者战魔王么?魔王总喜欢在迷宫里放一些神兵、宝箱、药水,刻意让勇者拣到,再让他杀死自己。”   郑融道:“是的,皇帝们真是闲得蛋疼。出不去也没关系,我们之中有男有女,你们可以学习亚当和夏娃,创造出一个新的民族,还不用怕近亲结婚。”   兰斯:“……”   作者有话要说:韩国妹创造世界   女医生揭秘结局~   这个故事里的女角色们才是真·上帝~!    第20章 千年前的铠胄   万俑坑的尽头有一道暗门,暗门上是密密麻麻的小方块,每个方块上刻着弓、长矛、剑、斧的标志。   项羽在门前站了一会,说:“这次是推的了。”   郑融尴尬说:“别让我想起斯芬克斯的门……快点。”   项羽站在门前,默默计算着什么,继而探出手指,推动滑块。   一片安静,唯有项羽食中二指推动滑块的声音,石块滑动声不绝,咔嚓声连响。   项羽推完一万滑块,将它们排演成一个完美的古代兵阵,俨然如同兵临天下的王者,沉声道:“开。”   石门隆隆朝后退开,轰一声停稳,内里是一条更长的甫道,空气涌入通道内的瞬间,两侧灯火瞬间全亮!   金碧辉煌,万俑坑后竟连接着一片从未有人来过的密道。   通道每隔十步便点着一盏灯,郑融道:“史实记载,始皇陵的灯火燃料,用的都是极地人鱼之油,它们可以永远燃烧……”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乌戈斯道。   郑融没好气道:“拜托,这只是传说而已。”   灯台与灯台之间,摆放着武器架,每一个架子上都有一把武器。   有的是戈,有的则是矛,这些兵器在现代已经非常少见了。   “它叫腕盾,边缘很锋利,勿碰。”项羽善意地解释道,带着众人朝前走,莱妮正在对着一面镜子般的小盾牌修眉毛。   乌戈斯瞠目结舌,第一次见到如此恢弘的长廊,每一把兵器都仿佛历经千年而弥新,不染半点灰尘。   乌戈斯伸出手指去摸一把横置的长枪,约瑟夫拉住了他的手,拔了根头发放在上面,它在空中轻轻飘下,碰到锋锐处,一分为二。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项羽沉声道。   乌戈斯一脸难以置信:“当时的冶炼技术已经达到这个高度了?”他伸手将长枪拿了起来。   “请保护文物,你们拿的东西。”郑融道:“或许就是李牧用过的剑,蒙恬用过的矛,王翦用过的戈。”   “也可能是欧冶子留下的神兵。”郑融经过兰斯身旁的兵器架,举起一把剑。   约瑟夫漫不经心问:“你认为这里会有藏在鱼肚子里的那件中国兵器?”   “那叫鱼肠。”郑融道:“虽然都说嬴政把全天下的武器熔铸成了金人……不过我觉得,他还不至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毁掉。”   通路漫长而遥远,尽头是个台阶,队员们开始时还十分好奇,然而随着不断深入,兴致便慢慢减少,开始觉得乏味了。   台阶先下,继而通往上,没完没了,将近五六个小时的徒步行走令人疲惫至极。武器架完了,开始出现铁杆挑着的一具具盔甲。   有的锈迹斑驳,有的则光亮如新。每一具盔甲之下都似有如灵魂,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郑融却一语不发,目光在沿路的盔甲与兵器中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   通道终于抵达最后的石室。   众人停下了脚步。石室内横七竖八地散着盔甲,满地粉末与白骨,还有不少钉在地上的箭矢。   项羽拦着众人,朝天花板上张望,继而迈出第一步,厅内一片静谧。   “这处便是孤当年走到的地方。”项羽道。   兰斯问:“会有机关?”   郑融蹙眉道:“应该没有了。”他跟着项羽走进石室,仰头,只见天花板上布满圆孔,正是飞箭射出的机关箭口。   项羽道:“当年进此厅内,一动那把剑,便启动了机关。”   项羽指向石室对面,尽头是一堵深青色的大理石墙壁,墙前摆着一个木剑座,座上横着一把带鞘古剑。   墙壁上是密密麻麻的小篆。   郑融道:“你们都退后,勾索枪给我。”   队员们退回通道内,郑融朝木座上发了一枪,勾住古剑剑鞘,把它拖得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飞来,项羽探手握住。   只听稀稀落落的几声箭矢落地,石室内的机关弹药已费尽。   郑融吩咐道:“大家在这里休息一小时,约瑟夫,翻译文字。”   约瑟夫掏出笔记本,拿笔边看边记,笑道:“我以为你懂的。”   郑融道:“我只学过一点,记不太清楚了。”   队员们再次坐下,项羽看了一会,道:“我懂,念与你们听?”   约瑟夫道:“没有关系,我也需要先记录,待会我们的翻译再核对。”   项羽点了点头,转头四顾,朝石室侧旁走去。   郑融抽出古剑,青色剑锋犹如一泓秋水,映出它的双眼。   “那是镇压陵墓的宝剑?”兰斯问:“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很喜欢这一类兵器。”   “我认得这两个字。”郑融喃喃道,他左手拿着剑柄,亮出两个大篆文,大篆与小篆虽名字相似,却天差地别,石鼓文就连约瑟夫也看不懂。   郑融道:“这把剑是战国时五大名剑之首,名叫湛卢,没想到会在这里。”   兰斯蹙眉问:“没有被带到历史文化遗产中心去?”   郑融摇了摇头:“项羽带我们走的是另外一条秘道,在秦皇陵的考古史上,中国还没有任何人到过这里。”   “他们是第一批,也是唯一的一批。”郑融道:“你去哪?”   项羽道:“寻上次我带来的物事,不须担忧。”   项羽走到通道壁旁,以宽大手掌摸索,最后推开了一道暗门,走进密室中。   郑融手腕一旋,带着手中古剑荡起雪亮剑光,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后一避。   他朝李应勾了勾手指,躬身,双手侧持湛卢,作了个武士亮剑的手势,吩咐道:“过来。”   李应低声道:“你要把它捅进我的胸膛吗。”   郑融冷冷道:“是的。”   李应还未答话,郑融瞬间手起,剑落,铮然一响,金属交碰,李应手铐断为两截。   “郑融!”兰斯道。   郑融背对兰斯,收剑归鞘,唇动了动,无声地示意:   跑。   李应目光中满是茫然,许久后他也动了动唇,无声示意:   不。   他伸出手,想摸郑融的脸,郑融瞬间收剑归鞘,抛给起身的兰斯。   兰斯正要说点什么,郑融却道:“他的身手能为我们探出墓里机关,回去以后你再把他拷上。”   郑融转身走向通道另一侧的小门,兰斯无可奈何。   “一副手铐也奈何不了我。”李应无所谓道,又危险地朝兰斯笑了笑。   项羽站在通道一边的暗室中,郑融推门进来,石门隆隆合上。   暗室狭小,中央摆放着一副盔甲,一柄金色的长枪。   “这是谁的。”郑融问。   项羽沉声答道:“孤的。”   郑融蹙眉,端详片刻,项羽道:“昔年我领将士们入此处,几乎全军覆没,唯剩我一人,按墙上蒙恬遗言施为后方开启机括,打开墙后道路,然一步也行不出去,只得弃甲投枪,离开始皇陵。”   郑融动容道:“墙壁后是什么?”   项羽不置可否,看着那盔甲,似乎在考虑一个问题。   “你想重新穿上它么?”郑融上前翻检架上的铠甲,铜甲经过千年时光,却依旧流光焕发。   项羽说:“罢了……”   郑融道:“穿穿看,我还没见过你穿甲的样子。”   项羽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隐约的微红,郑融上前,伸手为他解衬衣的扣子。   项羽脱下衬衣,内着白色的背心,臂膀,手臂肌肉健美有力,郑融为他解开皮带,蓦然一顿。   项羽笑了笑,牛仔裤里穿着一条四脚内裤。   郑融点头道:“不会被夹到那玩意。”   项羽噗一声笑了出来,动手取了外甲套好,系上带绳,秦朝的盔甲如金缕衣,呈背心状,以上千铜片碎甲彼此用牛筋细绳穿起,如同鳞片般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像一套防弹衣。”郑融评价道。   套甲是连着战裙的,上身时哗一声披到过膝,然而项羽身材高大,下身护甲只到腿前,现出健硕的双腿,露出的赤裸双肩与手臂更显安全感十足。   郑融单膝跪地,为他系好护膝。   项羽坐了下来,穿上铁靴。   护腕,战靴俱是饕餮头造型,靴跟有倒刺,下劈时便于伤敌,郑融暗自咋舌,看那套鳞甲份量,只怕有五六十斤重。   项羽穿好战靴,躬身试跃,稳稳落地,发出一声巨响,笑道:“仍未生锈。”   郑融满意地点了点头:“帅呆了。”   铠甲一上身,项羽仿佛又恢复了昔日叱咤沙场,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霸王气概,十步之内尽显一身悍勇之威。   项羽淡淡道:“过来。”   他朝郑融伸出手。   那一瞬间,郑融几乎有种错觉,项羽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邀请——于沙场归来的战将在邀请他的爱人。   “很合身。”郑融没有动,他微笑道。   项羽道:“龙泉的匠人为孤打造。”   项羽反手抽出金色的磐龙戟一抡,呼呼风响,手掌翻转,握定。继而翻过戟面,轻轻扳着郑融的肩膀,把他扳到自己身前。   郑融看着项羽的双眼。   “你们在做什么?我的天呐!快把照相机取来,莱妮!”约瑟夫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得上前左看右看。   郑融哭笑不得,转身离开暗室。   项羽淡淡道:“孤的盔甲,如今又穿上了。”约瑟夫好奇地摸了摸那套鳞甲,说:“可以脱下来让我看看吗?”   项羽解下一边护腕,抛给约瑟夫,约瑟夫伸手去接,被重达十斤的铜护腕砸得瞬间翻在地上。   项羽朗声大笑,出了暗室。   兰斯正在埋头研究约瑟夫的译本,转头看了项羽一眼,评价道:“非常夺目,你是个天生的战士。”   项羽点了点头。   “吾将沉睡于此,守护始皇千万载。”项羽沉声念道:“自吾先祖至子孙……”   郑融接口道:“你的翻译太古了,我,蒙恬,统领过三十万军队,蒙氏为秦国效忠三代,奈何受奸人所陷,弟毅身死。”   “蒙毅?”兰斯问。   郑融颔首道:“我本该守义身死,但我追随始皇三十七年……从嬴政十三岁登基那年开始,到他沙丘病逝,确实是三十七年。先人教诲不敢有片刻忘记,今以湛卢托己一生……”   约瑟夫迷惑问道:“什么意思?把自己的一生托付在这把剑上?”   项羽解释道:“当时的说法,因哪一把兵器自刎,人之英灵便会永久存于那件兵器之中,成为剑灵。”   郑融点头道:“是的,所以欧冶子的干将、莫邪因此而得名,湛卢上寄托了蒙恬的灵魂。”   “为始皇守灵千万载,至仙人再临之时,以十二真言启之。”郑融喃喃道:“果然有仙人,而且还是要回来的。”   项羽缓缓道:“若有过往战魂惊扰,须知吾灵镇守此处,须投盔卸甲,交出兵刃,速速离去。”   “所以你上次来把盔甲放在这里了?”郑融道。   项羽点头,兰斯哂道:“好大的口气。”   郑融纠正道:“他确实有这个资本,蒙恬曾被誉为中华第一勇士,在他之后,虽有项羽,但在他之前,确实是前无古人。”   约瑟夫一手托着下巴,眯起眼道:“这块墙壁后面有通路,翻译是翻译出来了,可是我们怎么进去呢?强行破坏?”   兰斯道:“刚才已经彻底检查过了,没有多余的机关。”   金朴爱点了点头:“超声波检查也搜索过所有的墙壁,看来这条路只有把墙壁摧毁才能通行。”   “玛雅星人的机械兵呢?”郑融问。   金朴爱迟疑答道:“都……在中央墓室内停留,没有任何动作。”   兰斯道:“我试试用核磁炮强行开启。”   项羽摆手道:“你们听。”   项羽调转磐龙戟,以戟尾叩击石墙,咚咚作响,背后显然是个空旷的巨大空间:“当初唯剩我一人,无法再前进。”   项羽看了郑融一眼,吩咐道:“都退后。”   项羽按上护腕一个机括,弹出五个精铁指套,他将指套逐一戴好,握了握拳,似在试力。   项羽的拳面上现出一道银白色的护指铁环,他握拳掂了掂,继而猛然一拳击向石壁!   砰一声闷响,墙壁巍然不动。   兰斯道:“还是不行……”   项羽一拳驻墙,身如泰山屹立,三秒后,拳心处如蛛网般的裂痕满布开去,延至整面墙壁,轰一声垮塌下来。   烟尘消散,郑融跨过洞口,走进最后的密室。   所有人都有种错觉,仿佛在跨过门的刹那走进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内,那个空间无止无尽,巨室的天花板上布满日月星轨,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银色死海。   顺着海岸的边缘望去,兰斯电筒照射之处反射出一道金光,那是一尊顶天立地的金人铜像。   郑融朝银海中扔了块石头,不闻水声,石头弹跳数下,安静地躺在水面上。   “汞。”乌戈斯道:“比重十三点六克每立方公分,这是一个……占地非常巨大的水银池。”   “我们到达传说中秦皇陵的真正密室室了。”郑融道:“估计海里沉着的,就是秦始皇的棺椁。”    第21章 水银池的石棺   “慢。”郑融阻住项羽:“这样走进去会出人命的。”   乌戈斯蹲下,采集了一点水银样品,小心地密封上:“看来我们无法再前进了,得回去拿防毒面具……”   郑融道:“我有办法。”   郑融从兰斯的行军包一侧取出一把圆筒型的长棍,仿佛是远古巫师用的手杖,他将棍包束在背后,反手从包内抽出摩西的手杖。   “这太荒唐了。”乌戈斯难以置信道。   “不。”约瑟夫忽道:“一点也不荒唐。”   摩西手杖的杖头亮起隐约的光芒,郑融道:“它可以分开液体,那么想必也能排斥一切蒸汽,跟着我。”   乌戈斯取出的空气分析器内,水银读数嘀嘀嘀地下降,最终变成零。   郑融吩咐:“不要离开我太远,我怀疑摩西手杖是有作用范围的,现在出发,走吧。”   一行人沿着汞海缓缓前行。项羽细密的鳞甲盔彼此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很怀疑他是从什么地方搞到这么多水银的。”莱妮道。   约瑟夫答:“汞在古代一向是件很神秘的玩意,西方拿它来炼金,亚洲大陆则用它制药,皇帝们很喜欢收集它,而且还很漂亮,不是么?”   约瑟夫举起乌戈斯的小玻璃瓶,水银在瓶底滚动,如同有生命的液体。   “敌人开始朝我们接近,它们似乎找到其他的通路了。”金朴爱面有忧色,电脑屏幕上所有小光点在极其缓慢地朝着隐藏墓室移动。   郑融道:“没有关系。”   水银海边,一尊巨大的,顶天立地的铜人拦住了去路,它手握巨大的石制宽剑,指向汞海中央。   兰斯以氙灯电筒晃了晃:“我想我们在一个圆形的湖泊旁边,你看对面。”   郑融道:“是的,这座水银池周围排布了十二只金人。”他按着兰斯的手腕,让他调整了个角度。   队员们齐声惊呼。   郑融道:“我想我们来对了。”   他们面前的金人雕塑,胸口刻着的正是摩西十诫的符文。   “命运之轮上的符号出现在这里?”约瑟夫道:“我开始仅仅认为它是一种图案。”   “它确实是的。”郑融喃喃道:“金人胸口刻着符号的地方……似乎可以按下去,李应,麻烦你了。”   郑融接过勾索枪,朝高处发了一枪,勾在金人的手臂上,李应跃起,在绳上一荡,于空中划了个弧线,问:“按下去?”   郑融道:“大家退后,试试。”   李应荡秋千般荡过金人胸口,给了那个符号一脚,将它踹得隆隆凹陷进去。   “下来!”郑融道。   所有人退后,金朴爱道:“它们接近这个隐藏墓室了,但是为什么都停在外面?”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机关启动声响掩去了韩国妹的声音,十二只巨大金人的胸口同时亮了起来,大地震动,金人们纷纷伸出手。   “噢……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一切景象晃动不休,约瑟夫踉跄退后,险些摔倒。   又一声巨响,所有的金人都松开手,武器砰然落进汞海中,激起一阵飞溅的银柱。   水波纹自石制武器落地之处缓缓扩散开去,波与波干涉,消弭。   海面上全是荡漾的银光。   沉没入海的石巨剑如同舢板,再次浮出海面。   “走!”郑融道:“都上来。”   队员们纷纷跃上巨剑,它纵二十米,宽五米,犹如一个狭长的船,载着所有人,朝海中央缓慢前进。   同时间,十二件石兵器从不同方位浮起,不约而同地朝海中央缓慢前进。   郑融说:“只要进入汞海,我们就是安全的。”   兰斯颔首道:“机械杀戮者入海后容易被水银侵蚀融化,海水是金属,导电,导磁。”   兰斯朝海面发了一炮,核磁炮的蓝光在一望无际的水银海上滚动,犹如纠结电网乱窜,磁能团漫布,反复冲击。   金朴爱道:“它们没有进来,都围聚在墓室外面。”   “很聪明。”郑融评价道。   硕大的机械飞蛾落在墓室外,收起翅膀,腹部缓缓放下一只合金虫蛹。   合金虫蛹蠕动到汞海边缘,钻入水银池内,缓缓沉了下去。   “我一直很难理解为什么玛雅星人的武器都是虫子。”金朴爱关了电脑,不寒而栗。   “那很正常。”乌戈斯同情地说:“虽然它们看上去很恶心,却是地球几十亿年里发展的必然。”   “昆虫的始祖,在人类还没有进化时就已经存在于地球上。”乌戈斯掏出一个琥珀化石,里面是一只凝固的飞虫。”   “亚马逊流域的琥珀。”郑融道。   乌戈斯点头道:“它们的生存方式非常科学,并容易随着环境改变而存活,昆虫的复眼能够查看多方位的信息,飞行速度极快,几乎是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就算有一天,地球上的人类都灭绝了,昆虫一定还活着。”   “像蚂蚁。”郑融道:“蚂蚁能够举起自身六倍的重量,这在任何哺乳动物里都是无法见到的。”   “有的。”约瑟夫打趣道:“人类里也有,比如说雨老兄,他是一只强壮的蚂蚁。”   众人都笑了起来,项羽莞尔不语。   十二把武器,弓、戈,矛、斧、剑……等等以相同的速度,在水银海面上滑向大海的正中央。   郑融抬头望了一眼,墓室天穹上群星运转,闪着亮光。   “我们乘坐的舢板。”郑融道:“或许是由天花板上的力量牵引的。”   郑融一开口,所有人仰首眺望,只见十二个发光的符号朝着天顶中央缓缓移动,目标正是中心点。   约瑟夫疑惑问:“它们的能源是从哪里来的呢?”   郑融耸肩:“也许是磁能,也许是水银流动产生的动能,谁知道呢。”   乌戈斯道:“那不可能,如果是水银在墓室中产生的循环动能,这就是永动机模型了,绝对不可能实现。”   郑融点了点头,十二把武器滑向同一点,砰地撞在一处,石武器互抵,静于海面。   石刃尖端互相错开,形成一个外环,环中空空如也。   “什么意思?”兰斯蹙眉道。   郑融抬头,见穹顶的符文汇集于一点,彼此重合,投出一道射线。   “嘘——”郑融道:“都让开点,有东西要出来了。”   天穹顶端投出的射线没入水银海,液态汞如同开锅沸腾的水,刹那翻腾起来,金朴爱的电脑上,圆水银池中央,聚集了一团极大的光点。   然而她没有再看笔记本屏幕,瞠目结舌地望向海中。   水银如瀑布般流下,聚成线,现出一具庞大的石台。   石台被底座托着,轰然出水。   “拍照。”郑融道。   身后白灯连闪。   石棺呈方形,水银淌下后,现出棺四周的符号,布满了那奇异的符文。   它如同一封神秘而解不开的信,自始至终便伴随着他们的探险历程。约瑟夫埋头誊抄,其他队员们围绕石棺,好奇打量。   “没有你要找的药。”郑融道:“只有这个石棺。”   项羽摇头道:“那物并非药。”   约瑟夫抄完石棺周围的文字:“这次我们有两个拓印可以对照了,离开秦皇陵后,必须马上回北爱尔兰去。”   郑融不置可否:“你觉得这两处的文字有联系?”   约瑟夫道:“这是必然的,但你最好称呼它为‘图案’,我认为它……也许不是一种文字。”   郑融蹙眉,约瑟夫缓缓摇头,表情犹豫:“它……不具备智能生物文字的最基本特征,这是我专业领域内的东西,解释了你也不清楚。”   郑融点头道:“那么它们也许只是装饰用的花边?包括摩西十诫柱子上的玩意,只是外星神的恶趣味……”   约瑟夫放弃了争论:“好吧,随便怎么说,破译这种东西说不定要很长的时间,而且得借助计算机,总之这次考察完了,你最好马上回去。”   郑融还是没有回答,他看了李应一眼,二人的目光彼此交汇,又马上分开。   待到约瑟夫拍照完毕,所有人猎奇的目光一致移开,驻留于郑融脸上,仿佛在期待他会宣告什么新的决定。   郑融看着石棺,平静地问:“要开棺吗。”   项羽沉声道:“开棺。”   “噢不——”莱妮忍无可忍道:“我不是跟你们来盗墓的!这太荒唐了。”   乌戈斯道:“我也建议不要……这可是……我们已经把世界八大遗产之一毁得足够多了。”   郑融目光转向约瑟夫,约瑟夫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问:“你认为棺材里还会有什么?”   “有项羽要找的药,不是吗?”郑融冷漠地说。   约瑟夫道:“这对已死之人不太尊敬……好吧,虽然我也不认识他,但是你就不怕里面会有什么恐怖的机关……或者……”   项羽道:“你们都退后,我来开。”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挖他的祖坟。”李应忽道。   项羽冷冷道:“你不懂。”   “他懂。”郑融以手电筒无意识地晃了晃:“他曾经也很想挖军方的祖坟……”   “够了。”兰斯打断道。   “女生们退后。”郑融道:“开棺。”   兰斯以激光射线划开了石棺的四个角棱,水银哗一声倾斜出来,众人退后。   乌戈斯嘴角抽搐:“你们太暴力了。”   “先把你弄碎的兵马俑赔了再说我们。”郑融嘲道:“把棺盖移走。”   项羽奋力一举,手臂青筋暴突,将棺盖掀得飞了出去,在空中发出呼呼声响,摔在汞海海面。   巨响过后,李应蹙眉,似乎听到不寻常的声音,所有人停下动作。   “死亡骑士,你听到了什么?”郑融问。   李应指了指地面,沉思不答。   “继续开。”   石棺碎裂,现出第二层。   棺椁多达十二层,每一层的盖板上都绘制了一个奇异的外星符文,项羽依次把棺盖掀开,抛进汞海中,棺板朝四面平敞开去,一层接一层地叠着。   “你把那个图案的顺序记下来了么?”   约瑟夫道:“我拍照了,记忆力也很好。我大概能猜到这个符号代表什么了。”   郑融道:“是什么?”   约瑟夫:“不确定,只是有一个初期的假设,回去再仔细分析。”   最后一层石棺碎裂,约瑟夫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去看。   “喔……不,郑融,你看这是什么。”约瑟夫以手肘碰了碰郑融。   先前所有被项羽抛进海中的棺盖,上面绘着十二符文,安静地漂流于海面上,绕着中央的石棺,形成诡异的环。   郑融走上前去。   最后一层棺里,水银缓缓泄出,如有生命的液体,沿着石台周围淌入海中。   石台中央,躺着一具银色的尸体。   闪光灯卡擦一声,刺眼白光一闪,尸体反光瞬间炫目,郑融愤怒地喝道:“别拍照!”   约瑟夫愕然,郑融心跳得剧烈,深吸一口气。   周围死寂般地安静,项羽反手抽出背缚磐龙戟,沉声道:“让开。”   “你要鞭尸?”郑融喃喃道:“别这样,他已经死了两千年。”   “他就是嬴政?”兰斯忽道:“把你们中国所有版图统一的那个始皇帝?”   郑融迟疑地看着男尸:“也许,我看不出岁数。”   水银缓缓散去,现出尸体的脸,它被浸在水银中近两千载,皮肤呈现出大块的锈斑,体内仍残余大量的汞,这导致尸脸上眼睑,五官,双耳,嘴唇都保持着数千年前的轮廓。   男尸双手叠于胸腹前,手中握着一物。   “先等等。”李应抬手:“那是什么?”   水银极其缓慢地流淌,掩盖着男尸双脚的汞液终于全部散开,男尸手中握着的那物,现出一点金光。   “黄金?”兰斯蹙眉道。   “不是黄金。”乌戈斯喃喃道:“黄金溶于水银,不可能被保存下来。”   “也有可能是合金,看样子像个帽子?”郑融道:“竟然没有机关。”   项羽道:“那物是秦代皇室的头盔。待我碎了其尸你再查看。”   李应说:“要拿下来看看么?或许当扯下来时,这具水银尸会扑到你的身上?”   郑融看得心里发毛,仿佛在恐惧嬴政的尸体随时会双眼睁开,如李应所说。李应道:“怕了?”   李应走上前,伸指去拽男尸手中握着的金属物。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道:“不,李应,回来。”   项羽沉声喝道:“别碰它!”   男尸十指握得极紧,李应食中二指勾着金属盔的边缘,使力拉扯。   李应微一扯,男尸的鼻孔,双耳,唇角,眼睑下俱是缓慢地流出殷红的鲜血,血珠拖过银色的脸庞,滴落在石台上。    第22章 背叛者的通告   石台下响起奇异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在啮咬着石板。   “退后,李应。”郑融道。   李应使力一扯,将金盔勾到手中,喃喃道:“血。”   郑融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果断道:“所有人离开这里,上石船,都上去!快!”   “那是什么!”   “不知道!”郑融道:“别攻击它!我们说不定还来得及争取到离开的时间!韩国妹,声波测试外部地形!”   十二把石型巨兵缓缓退向海岸的方向,项羽巍然立于舢板尾部,那具男尸背后仿佛有支立机关,将它撑得缓缓立起,如一块雕塑。   水银尸立于棺椁中间,脸上淌下触目惊心的红血,石舢板渐渐远去。   莱妮吓得大声尖叫,约瑟夫猛地几下抓拍,郑融终于发现了不妥。   “它背后的是什么?”郑融蹙眉道。   秦皇尸背脊上隆起一个发亮的拱包,百十根金属触须缠上了它的面部,每一根触须如同金属管,朝它的身体内注入血似的红色液体。   机器蛹的触须越抽越多,朝海面散去,探入了汞海中。   脚下海面猛地一震。   “当心!”兰斯喊道,众人纷纷俯身半蹲,稳住身形。   项羽抡起磐龙金戟,反手斜持,弓箭步躬身,翻转的手腕,小臂与肩膀成一直线,低头道:“嬴政,当年你兵入楚国,屠我吴中父老,将我祖父车裂于市,此仇千年不敢忘。”   “项羽,等等!”郑融心惊道。   项羽抬头,远处石台中央,孤寂地站着沉睡千年的水银男尸。   项羽挥手,磐龙戟旋转着化为一片金轮飞向嬴政,穿透了它的胸口。   水银尸喷出鲜红血液,背后触须疯狂舞动,那一戟刺穿汞尸,连带着将它背后的寄生虫蛹激得直飞出去!   队员们惊呼,约瑟夫甚至忘了拍照,愕然道:“那是什么?!”   李应:“那是玛雅星机械中的高级复合指令器。”   “有什么用?”郑融蹙眉道。   李应摇了摇头:“修复,搜集生物原料,其余作用尚不清楚。它伸出的金属管,曾经汲取了我们伏击特种部队里上千人的血液。我猜它想利用那具水银尸做点什么,幸好被他破坏了。”   那一瞬间,强烈的恐惧感在所有人心底延伸。   郑融察觉到了什么:“它是机械虫群的指挥者?”   兰斯沉声道:“你想把它抓回去研究?”   李应道:“不,不是这个意思,它们的行动是统一的,它们接受所有来自飞船中枢的命令,但这一类虫,或者可以说是蛹,它拥有自己决定行动的能力。”   郑融颤声道:“那是说……里面住着外星人?”   李应侧着头,仔细打量那只金属蛹,缓缓道:“我认为没有。”   兰斯道:“回去。”   “它要跑了。”郑融道:“抓不住它,我们已经得到了这次的目的物品,先离开这里。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金属蛹收回了所有的触须,在石台上缓慢蠕动,再次没入水中。   与此同时,兵器舢板靠岸。   “在两个金人的中间都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金朴爱开始探测迷宫。   轰的一声,石室内再次剧震。   郑融抬起手杖,转身后退:“项羽打开通路!马上离开这里!”   千万根闪烁着银光的触须探出水面,整个水银海一瞬间咆哮起来!   “马上走!”郑融道:“我殿后!撤离!”   水银海疯狂翻腾,仿佛被虫蛹的触须所控制,闪着液体的银光聚成一团,扑向海岸,郑融将摩西手杖朝那团堪比楼房大的水银溶液一指。   哗一声,汞液的洪流被无形的力量分为两半,轰天撼地的冲向石壁,整面石墙坍塌下来。   兰斯喊道:“你快走!这里要毁了!天杀的……那是什么东西!”   莱妮大声尖叫,所有人忘记了逃跑,怔怔看着粘稠的海面拱起,现出一只巨大的蛹型怪物。   “还好把水银尸破坏了,否则我们现在将要面对的就是一个人了。”李应嘲道。   饶是项羽,此刻亦不寒而栗,兰斯踹开乱石,喝道:“快走!手杖交给我!”   “你不会控制!”郑融一面举着手杖,一边后退,趁着水银巨蛹稍稍一沉,蓄力扑来时转身,吼道:“跑!”   众人一路抱头冲进了通道,更多的机械杀戮者涌了上来,水银蛹猛地一窜,金属水箭冲垮了墓室密道,砖瓦纷飞,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   郑融跑在队伍的最后,深深吸了口气,心内计算着水银冲来的距离,三十米,二十米……   郑融猛地一个漂移,潇洒转身,以手杖朝通道中一指。   机械声刺耳,仿佛有千万个齿轮在汞液内旋转,摩擦,刹那间水银海聚成的触须被那一指之下,堪堪截停,成为一道闪着诡异光泽的横截面。   李应笑道:“宝贝,我来帮你。”   “快走!”郑融喝道:“别啰嗦!”   水银液体哗然四散,沿着洞壁滚动回去,汇入汞海之中,李应上前一沉身,抱起郑融,跟着大部队开始飞奔。   直升飞机螺旋桨声响个不停,沃野千里,日正当空。   骊山侧峰隆起一个巨大的拱包,地底压力犹如井喷,轰一声巨响,将上千吨泥土与巨石一齐喷了出来。   探险队成员被巨力抛上空中,郑融离汞海最近,压力首当其冲,当即一口血吐出,手杖脱手而出,在空中飞旋。   项羽纵声大吼,于半空中翻身一跃,蹬上飞岩,借力反向纵起,堪堪抱住了郑融。   李应在乱石间几下飞跃,探手稳稳抓住摩西手杖。   “下面的人请注意,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七台军用直升机以及一艘三空飞行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纷纷围聚过来。   “头儿,他们来了!第四军的人!”古卡特的声音从扩音器内传出。   飞行舰投出数道绳网,准确地捞住每一个人。   “第七十一军,少将兰斯阁下,您的任务已完成。”扩音器中传出男人的声音:“请放下武器,等待人类联盟北爱尔兰议院颁布下一步计划。”   “郑融!”项羽在兜网内挣扎,抱着郑融,郑融无神的双眼望向高处,一动不动。   郑融道:“兰斯!”   军用直升机各吊着一个绳网,缓缓飞向中央的军舰。   “你们已经安全了。”高处飞舰传来扩音器通话:“请不要乱动,接下来交给我们,每一位科学家都在保护下。营救分队,确认张开反重力防护壳。准备磁能力场炮。”   “警告,SS级危险人物确认,白刃格斗特种部队,编号002,李应。”   兰斯攀着绳网竭力站直,将核磁炮负于背上,愧疚地避开了郑融的目光。   “兰斯——!”郑融吼道:“你出卖了我!你朝军方泄漏了李应的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茫然而陌生,李应迷恋地看着远处郑融,兰斯盯着洞口,不说半句话。   “兰斯——!”郑融疯狂地抓着绳网,怒吼道:“你这个混账!”   “收拢目标。准备开炮。”旗舰上不带感情的声音下了命令。   “郑融!”项羽喝道:“冷静点!”   空舰展开两道金属机翼,伸出六个旋转的银色探针,探针亮起蓝色的电光,彼此连在一处。   “蓄能完毕。”   黑黝黝的洞口内,过了三秒,轰一声水银箭飞出,刹那间刺穿了空舰舰头!   所有人放声大叫,李应猛然吼道:“郑融——!”   巨大的飞行母舰发出刺耳警报声,飞散的水银再次聚拢,两股强力水流喷出,母舰机翼断折,旋转着朝后飞去,撞上一台躲避不及的直升机,响起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母舰化为火球隆隆坠落,项羽抽出腰间湛卢,毅然劈开绳网,朝下坠去,喝道:“放绳!”   郑融深吸一口气,朝另一台直升机开了一枪,勾索缠在起落架上,项羽搂着郑融,在空中荡了道弧线。   汞海漫出了骊山,所过之处草木镀上一层银色,巨大虫蛹再次凝聚成型,朝向天空,蛹腹鼓胀,似乎在蓄积爆发的水银箭。   “快逃!拉开高度,朝下炮击!”兰斯吼道。   直升飞机拖着绳网纷纷离开,绳索收拢,项羽道:“郑融,收索。”   另一侧,李应看了片刻,以手掌摩挲合金绳网,将它扯得碎裂,继而从天空朝下一扑,犹如展翅的夜枭。   “李应!”兰斯吼道。   李应手执摩西之杖,指向水银巨蛹,它的头部唰然分开,汞液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凝固。   虫蛹的身体漾着刺目银光,现出光滑的内壁,李应借着下坠之势,左手手指勾进水银壁障中,一路下滑,最终稳住身形。   “出来吧。”李应冷冷道。   水银蛹探出千万根银光触须,重重纠缠出李应的身体,将他的双脚,双手扯得笔直。   李应艰难地探手,触进汞海中央,抓住了一物,咬牙将它拖了出来。   他修长的身体被扯得几欲断裂,郑融痛苦地吼道:“不——!别这样!”   李应抓住了核心的金属蛹,拖出了它的尾巴。   一根金属节管倒卷,狠狠勒住李应脖颈,李应双目现出妖异的红色,另一根金属管射出红光,开始扫描李应的瞳孔。   李应不住颤抖,想退后避开,然而无数信息在瞳孔中跳跃。   项羽吩咐郑融:“抓稳。”   他让郑融攀紧起落架,继而双手高举古剑,两脚在直升飞机上一蹬,如离弦之箭般直射出去,飞向汞海中央。   “啊啊啊——”项羽纵声大吼。   湛卢剑锐不可挡,直劈下去,沿着他的下落轨迹划向汞海中央,将金属蛹一分为二。   哗一声水银海四散,触须将李应甩得直飞出去。   项羽躬身落地,抬头望向高处。   原野上一片静谧。   李应踉踉跄跄地站起,手指骨断折,掌中满是鲜血,一个站不稳,又倒了下去。   项羽朝高处的郑融看了片刻,毅然转身隐入了山林之间。   军用直升机落地,检查母舰尸骸。李应被拷上双手,押上直升机。   科学家们被依次带走,郑融道:“把我和李应关在一起。”   母舰坠毁,兰斯接任指挥官,吩咐道:“不行,把他俩单独关起来。”   郑融冷冷道:“兰斯,你对不起我哥。”   兰斯刚毅的眼中现出一抹近乎绝望的悲伤,他小声道:“郑融,如果李应是无辜的,我相信议院很快能还他清白。”   “你知道的!”郑融像个疯子,他猛地上前去推兰斯,大吼道:“你知道的——!就算他没有罪!特种部队杀死战友,也够让他坐上电椅!你为什么不先问过我的意见!”   “把我和他关在一起!”郑融近乎失去理智地吼道:“让我亲眼看着他坐上军事法庭的电椅!让我领走他的尸体!”   “我把我哥哥交给你了!你连他的尸体没有还给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让李应离开!绝不!”   兰斯被郑融推得连番后退,几乎无法再说半句话,许久后他说:“给他一针镇定剂。”   莱妮抿着唇,泪水在眼眶中滚动。   郑融与李应被分别架上了不同的直升飞机,项羽消失在山麓之中,数辆军用直升机起航,回归北爱尔兰。    第23章 修罗之舞·李应   五架军用直升机护送着郑融与兰斯的主机,跨越英吉利海峡,飞向被茫茫冰雪覆盖的北爱尔兰地下城。   荒岛中央,大理石山岩开启一个宽阔的通道,直升飞机进入。   “中央议会请求兰斯将军通话,完毕。”   “收到。”兰斯沉声道。   “以下是来自军方与议会的指示。”   电磁声沙沙响,传来苍老的声音:“兰斯将军,议会要求马上提审外出考察的科学家小组,军方则有另外的决定。”   兰斯按下通话键,回答:“在保证郑融、李应二人的人身安全条件下,我忠于军方。”   “兰斯将军。”老者不悦的声音:“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兰斯沉默,过了很久很久,老者作出了让步,冷冷道:“那么,把你手头的所有人交给议会,把古代遗迹之中得到的所有东西带回来,包括摩西的石板,马上!”   兰斯缓缓道:“服从命令。”   “你们把他带到行政区去。”兰斯说:“必须有议会长亲笔签字才能交人,随时保持联系。”   士兵们立正,敬礼。   兰斯叹了口气,道:“郑融,你先休息一段时间,我以生命担保,不会让李应坐上电椅。”   郑融以近乎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兰斯。   兰斯没有再说什么,提着手提箱下了直升机,军大衣下摆在螺旋桨掀起的气流中飞扬。   军用直升机纷纷进入机库停稳,兰斯上了地面装甲车离去。   最后一辆直升机停定,亮起警报红灯。   “注意,SS级危险人物,第二军白刃格斗队——编号002,各单位请就绪。”   郑融双手被拷上,冷漠地注视着载有李应的直升飞机,机舱内渗出液体,黑色的起落架上,似乎淌下血来。   郑融敏锐地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士兵们上前,舱门拉开,变故突生!第一名拉开机舱的士兵哼也未哼出声,软倒下去。   “开枪!”机库指挥官吼道:“通知……”   话未喊完,机舱内飞出一把闪亮匕首,刺穿他的喉咙,将他钉在墙上!   李应两手各持一把手枪,砰砰声不绝,士兵猛推学者们,大吼道:“双手抱头,蹲下!”   项羽喝道:“郑融!”   郑融道:“你怎么在直升机里?!”   李应脚下不停,双眼神情冷漠,一边行走,手上两枪轮番扣动扳机,每一枪开火俱是击中一人。   侧边一名士兵发弹,项羽反手挥起湛卢剑,被震得后退一步,弹头落地,项羽道:“跟我们走!”   “包围他!”   “戴好头盔!”   士兵们惊慌喊道。   “通知特种部队支援!”   李应邪气一笑,躬身,伏背,双臂舒展,单足钉在地上,优雅地原地一旋身,犹如隐身于黑暗与鲜血中的华丽舞者。   “砰砰砰砰砰!”十余枪连射,弹雨呼啸而去,瞬间清光包围圈外所有人!   “卧倒!”郑融喊道,把项羽扑倒在地。   李应原地旋转一圈、又是一圈,足足转了三周,枪声震耳欲聋,再次稳稳站定时,周围一片静谧。   约瑟夫难以置信地缓缓站起。   砰砰两声巨响,约瑟夫吓得再次蹲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应双手抬起,手背护在左右额角前,左右两个角落狙击枪发出巨响!弹头射中李应双手!   李应手腕一抖,抖落嵌在双手手套上的合金弹头,继而反手亮枪,看也不看,同时扣动扳机!   高处两狙击手被李应上百步外,一枪射爆颅腔!   李应微微喘息,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似乎很疼。   周围一片静谧,郑融低声道:“安全了。”   “他一直……我的天……”莱妮双眼中噙满泪水,不住发抖,到处都是死人,机库内的士兵被杀得干干净净。   “他从前虽然厉害,但还到不了这个程度……”郑融缓缓道:“李应。”   李应静静站着,眼睛直直盯着地面,似乎在思考。   “李应?”郑融朝前走了一步,被项羽警觉地护在身后。   项羽道:“李应!听到说话么?”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逃跑了?”郑融问。   项羽答道:“骊山脚下,他们检查战场时我躲进了一辆直升机的尾舱。”   郑融道:“你把所有人都杀了?”   项羽:“路上出舱时李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机上士卒尽数杀死,我便出来了。”   “李应!”郑融忽有种诡异的感觉:“醒醒!你在做什么?”   李应微低着头,修长身材站在血泊中央,犹如一棵血蒺藜。   机库内闪起刺眼的红灯,警报一声接一声。   郑融推开项羽,上前一步,又是一步。   “李应……”郑融低声道。   李应的后颈破开一条狭细的血缝,钻出一只银色的甲壳虫。   一刹那,郑融的血液似是凝固了,那只寄生甲虫离开李应的身体,张开翅膀,嗡一声高速飞进机库通风口。   李应终于回过神,吼道:“截住它!”   项羽甩出手中古剑,李应连着砰砰几枪,飞虫掠进通风口铁栅窗,消失了。   郑融控制不住的发抖:“李应……你……”   李应仿佛变了一个人,仓皇道:“离开这里!所有人马上离开这里!它们马上要来了!”   郑融道:“谁?玛雅星人要来了?”   李应:“听着,郑融,没时间解释了。”   郑融:“你真的是叛徒?!”   李应:“不!不是,相信我,刚刚离开我身体内的情报收集昆虫是最后的任务,它们已经知道北爱尔兰人类避难所的地图了!郑融!”   “带他们走!”郑融当机立断:“约瑟夫!项羽护送他们去,找议会,发布消息!去啊!”   约瑟夫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开始奔跑。   项羽仍在迟疑,郑融吼道:“快去!告诉兰斯!马上撤出地下城!”   郑融抛出一个通讯器,项羽抬手接住,跟在约瑟夫身后,带着队员们跑出了机库。   “你呢。”李应低声问。   “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死,陪你弥补你的罪。”郑融走到李应身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们站在机库中央,李应牵起郑融的手。   “听着,宝贝。”李应小声道:“你不能死,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郑融道:“我必须死,马上这里就要成为历史了,我亲眼看过好几个地下城的沦陷,你还指望我能做什么?”   “约瑟夫会把有用的资料整理出来。”郑融的语气冷淡得像在讨论无足轻重的事:“我哥死了,兰斯背叛了我,能在死的时候和你一起……”   李应忽道:“我能理解兰斯,但还没到时候,现在听我说,宝贝,不要插嘴。”   李应侧过头,英俊的侧脸一如多年前,完美得令郑融屏息。   “我不是你的李应。”李应低声道:“原本的李应已经死了,看。”   他从大腿侧的口袋内掏出一把瑞士军刀,缓缓划开自己耳下至脖颈处,取出一块芯片。   郑融深吸一口气:“它们对你做了什么?!”   李应笑了笑,把那块芯片交到郑融手里,一手搂着他的腰,低头,二人鼻梁互相抵在一起。   “它们改造了我,令我的身体受伤后能快速愈合,还改变了我的意志,我的潜意识……”李应喃喃道:“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过去的那个人,是杀戮者0639,还是特种兵李应……我的记忆被它们改写了无数次,但我仍然埋下了这快芯片,并设置了三个触发机制,郑峰死了,兰斯甚至不听我的解释,就朝我发起攻击……只有你,宝贝,你一直相信着我。”   郑融迷茫地问道:“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应给了郑融一个绵长的吻,唇分时缓缓道:“这块芯片上,有人类战士李应,最后留给你,关于‘它们’的绝密资料。”   “它以电波形式储存了四年,你回去后,一定要记得把它转录为可视信息。”   郑融道:“等等,是脑电波形式的记录?”   机库大门轰地一震。   李应温柔地说:“是的,这段消息曾经被写在记忆里,我屠杀了一个人类军事基地,找到了生物电波分析方法,给自己动了手术,才把它植入体内,因为转储为芯片形式,这些记忆已经在我的脑中被抹去,很抱歉,我现在无法告诉你芯片中都记载着什么。”   “你期望有一天我会亲手解剖你的尸体?”郑融道。   李应笑了笑:“或许吧,这不是终于交到你的手里了么?”   郑融喃喃道:“北爱尔兰就有脑电波频谱分析器,印度洋军事基地里的被你毁掉了,这里的是世界上最后一台。”   李应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问:“在哪里?”   郑融道:“别再说了,跟我来!”   机库大门再次猛地一震,合金机库大门变为高温的炽黄,另一侧,通向地下城内城的巨闸缓缓降落。   郑融拉着李应的手,全力飞奔,冲进了爱尔兰街道。   到处都是警报声,地下城天顶,全息投影变幻出城内地图。   “紧急疏散,紧急疏散,所有本地居民请按身份证色级,前往Z区,登上方舟逃生。”   “紧急疏散,核能自爆系统将在两小时后开启。”   “所有人请抬头,在你们的头顶有通道指向,红点为玛雅星机械杀戮者方位,请观察地图,不要靠近红点聚集处。”   “本地防卫队到C区机外集合。”   “紧急疏散……”   到处都是爆炸声,机械蜘蛛一拥而入,人类慌张的哭叫与呐喊,郑融在分岔路停下,喘了片刻,掏出身份证卡,塞进一台路旁显示器的卡槽,按了几个按钮。   屏幕中现出地面上的景象。   玛雅星人的母舰在北爱尔兰上空缓缓旋转,十二枚符文焕发着颜色各异的光。飞船上投下数以万计的的蜘蛛球,它们落地后张开八只锋利的合金足,密密麻麻地涌向地下城机库入口。   红点越来越多,占满C区,并不断深入。   远处,人类防卫队开了第一炮,整个天穹黯淡下去。   “注意,地下城核能自毁装置开启,倒计时一千八百秒……”   “没有时间了!还剩三十分钟!”郑融抽出身份证,朝F区跑去。   李应将郑融拦腰抱起来,路灯依次熄灭,F区的计算机与信息馆,顶楼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球,仍然焕发着蓝光。   研究员已逃得干干净净,大厅内铺满杂乱的废纸。   叮一声电梯抵达一楼,郑融与李应朝里冲,金朴爱朝外冲,二人撞了个满怀,分析纸散了一地,金朴爱尖叫。   郑融头大如斗,怒道:“不是让项羽带你们走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金朴爱在地上到处摸,李应伸出修长的手指,于地砖上轻轻一抹,挑起淡蓝色的隐形眼镜,伸到她面前,金朴爱成了对眼。   郑融真是没脾气了。   “我我我……郑融博士,我来找一些资料。”金朴爱道:“这些计算机信息非常珍贵……”   信息馆一声爆响,四周震动,馆区警报声大作!金朴爱吓得坐在地上尖叫。   “你们要创造世界,连命都不要了吗?思密达!”周围震耳欲聋,郑融在她的耳边大喊道。   机械杀戮者攻破人类防御阵线,C区,A区相继沦陷,李应道:“你知道脑电波频谱分析器在哪里么?”   金朴爱镇定下来,答:“在顶楼……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郑融道:“跟我来。”   电梯上到顶,郑融道:“通行口令!”   金朴爱道:“你想做什么?”她掏出身份证卡,塞进读卡槽,凑上前让光线扫描瞳孔,数道合金大门轰然打开,现出顶层大厅中央的一台巨大机器。   “电能还可以用。”金朴爱拉下电匝,中央计算机处理器亮了起来。   “让我看看……”金朴爱接过芯片,喃喃道:“这种接口是印度洋计算机中心专用的……你们从哪里得到的?怎么还有血?”   李应搂着郑融,彼此都没有回答。   郑融道:“能把它转成图像与声音讯息么?”   金朴爱从脖颈上解下一枚钥匙,打开了大厅侧边,隐蔽处的一个保险柜,取出一个读卡器。   “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不转移走?”郑融动容道。   金朴爱一脸平静:“这是我的私人物品。”她把芯片插入读卡器,再把读卡器连接在中央计算机上。   大地又是一震,警戒光切换为蓝色。   “它们来了。”李应道。   巨大的显示墙上跳动着千万股电波图像,彼此密密麻麻交织,如同一个瑰丽的世界。   金朴爱输入几个指令:“这是去年的最新成果,生物意识数据化科研项目……你们到底是怎么得到芯片的?”   郑融问:“你也知道这么项目?”   金朴爱说:“我的丈夫是个印度人,他是这个科研小组的负责人,但印度洋军事基地在一次玛雅星人的进攻中……”   李应插口道:“我杀了一个印度人,从他的实验室里取到了神经中枢金属探针,以及整套芯片设备。”   郑融不悦道:“闭嘴!”   金朴爱顿了一顿,没有回答。   轰炸声越来越近,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李应低声道:“吻我,宝贝。”   郑融眼睛发红,没有理会李应,显是因为他不合时宜的解释动了真火。   “我很抱歉,金朴爱小姐。”   金朴爱的手攥着紧紧的,低声抽泣。   李应又说:“吻我。”   郑融叹了口气,李应侧过头,在他耳边厮磨,喉中发出隐约的呜呜声,仿佛一只请求原谅的狗。   郑融别过头,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亲。   李应看了一眼屏幕,信息转储只进行到7%,他松开手:“我下去拦住它们。”   郑融猛然道:“你疯了!”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抓住李应手腕。   李应横过手,手掌在郑融腕上轻切,郑融翻手去抓他衣领,李应倏然后退,一个打滚躲了开去。   李应笑着说:“我会活下来的。”   他转身冲出了计算机信息处理中心。    第24章 地狱火焰之海   室内安静,只余金朴爱的抽泣声,屏幕上“LOADING”的长条缓慢攀升。   “我很抱歉。”郑融说。   金朴爱擦了把眼泪,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科研项目。”郑融又道:“它有什么特殊作用么?”   金朴爱哽咽道:“没有战争协助作用,只是一项黑皮书上的补完。”   “黑皮书补完?”   郑融蹙眉,他知道黑皮书上的内容性质——战争失败后的多方猜想,以及预留计划。最坏的情况是,人类被玛雅星人彻底毁灭,永远消失于地球上。   金朴爱情绪稳定些许:“把我们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通过大脑潜意识保留下来,再把人类的记忆集中在一起,存进一个真空匣子里,埋进地下。”   郑融明白了:“以后,如果有新的智慧生物出现,或许几十亿年后能挖出来,看看在他们之前的时代,我们的故事。”   金朴爱默默地点头。   她开启了侧边的另一个屏幕,怔怔看着,上面是她与一个印度人在沙滩上的摄影。   “这是我的丈夫。”金朴爱喃喃道:“三年前死了,被你的爱人杀了。”   “我……”郑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充满愧疚,不敢在金朴爱面前再呆下去。   通讯器内传来项羽焦急的声音:“郑融!你们还在机库里吗?!郑融,回答我!”   郑融如得大赦:“哥哥!我们在F区!你能过来吗?!”他看了一眼屏幕:“外面全是机械蜘蛛!其他人呢?”   项羽道:“约瑟夫和诗音已经上船了!其他人安全!我马上通知兰斯!金朴爱失散了!”   郑融几乎是用喊的:“金朴爱和我在一起,李应在楼下保护我们!你快过来!”   项羽关了通讯,郑融窥见一丝希望,问:“这里有防御装置么?!”   金朴爱道:“在玻璃穹,沿着那边的楼梯上去。”   郑融快步奔上穹顶,接上射炮电能,一团透明的球扭曲了周围景象,缓缓笼罩了炮台四周。   郑融一阵晕眩,身体缓慢飘了起来。   “靠,还是力场炮。”郑融喃喃道。   他看到李应,李应成了个小黑点,在上百架机械蜘蛛中四处游走。   力场炮充能完毕,身周变为无重力状态,一台巨大的机械百足虫冲进F区大门,郑融戴好瞄准镜,朝昂首支立的杀戮者悍然开了第一炮。   透明力场球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   “死亡骑士!当心!”郑融在扩音器内笑道。   李应瞬间避让,闪开擦肩而过的力场球,它飞向机械蜈蚣,甫一接触,合金构造的机械躯壳瞬间无声无息地坍塌下去,所有肢节电光乱窜!   引力波作用下,机械兵器发生了爆炸,火与烟,电光都被裹在球内,一刹那压缩得无限小,成为一块不到半升的金属立方块。   金属方块砰然落地,将地面砸得砖石纷飞。   瞄准镜放大了整个战场,李应朝着瞄准镜抛了个飞吻,一躬身,表情专注,再次跃起。   郑融喝道:“别乱跑!我掩护你!”   李应红色的左手摆了摆,示意无需掩护,郑融调转炮口,射出连串力场透明球。   到处都是昙花一现的火光与爆炸,然而每一次爆炸还未来得及翻涌开去,俱被引力炮压缩为一小团。   满地金属块,诡异的安静,机械杀戮者俱已清光,远方大地阵阵震动,仿佛昭示着更大的危险即将到来。   砰一声,F区大门被轰得破碎,一头巨大的甲虫匍匐而入。   郑融深深呼吸,反手将能源阀一弹,推到最顶。   “警告。”电子合成女声响起:“超过最大临界值,50%可能黑洞产生。”   引力炮开始疯狂蓄能,抽走了计算机馆内大部分供电,电梯停在楼层当中,所有的照明设备同时熄灭,只余炮台荧光屏上焕发的蓝光,映着郑融英俊的脸。   李应抬头看了一眼。   巨甲虫壳上,一只金属蛹探出触须,朝四周发出无形电波。   巨甲虫张开虫翼,内里射出两只飞虫!   李应猛地一震,吼道:“郑融!小心——!”   李应在半空中一跃,揪着一只金属飞虫,飞向信息馆顶层,   郑融悍然开了最后一炮!巨甲虫支起前肢,蓝光在口器内汇集,喷出一道电光!   引力球与电能炮相撞,巨甲虫喷出第二团耀眼白光,斜斜擦过弹道轨迹,轰正穹顶中央!   爆炸声惊天动地,郑融被激得直飞出去,李应一拳击入飞虫腹部,翻身跃下,搂住郑融。   “摔死也……挺好。”郑融被碎玻璃扎出一身血。   “不会死。”李应低声道,继而伸手,五指悍然抓进了信息馆外墙!   玻璃墙一声爆响,四处都是飞溅的玻璃碎,闪烁着死亡的光泽,一只飞虫高速飞来,沿着二人下落方向猛地一掠。   “啊——!”李应痛得疯狂咆哮,一只脚被卸了下来!   “李应!”郑融喊道。   李应咬牙以手指勾着玻璃外墙,一路下落之处激起漫天飞扬的玻璃渣,破碎声不绝,激飞出一道冰蓝色碎屑轨迹。   又一只飞虫掠开,切断了李应的左手,鲜血喷了郑融一头,李应手臂一端,二人离了借力处,头朝下直坠下去。   项羽刚冲进F区,骤见二人如断线风筝掉落的一幕,大吼道:“郑融!”   一道激光射来,项羽准之又准地将湛卢剑翻转,剑身反射激光,将空中飞虫击成一团火球。   “啊啊啊——”项羽双手握剑,勃然怒吼,连人带剑冲向背对自己的巨甲虫,湛卢剑身火花四迸,将整只巨虫一分为二,爆炸冲天而起。   项羽跃起,奋力将长剑一掷,流星般飞向下落的郑融与李应,钉在墙上,李应松开搂在郑融腰上的左手,堪堪抓住剑柄,郑融反手抱着李应的腰。   霎时冲力一顿,两人被吊在离地面两米处。   李应松手撤剑,郑融落地。   金朴爱拿着一根存储条,气喘吁吁地下了楼。   项羽疾喘逐渐平复,李应全身鲜血淋漓,被郑融抱着,郑融痛苦地大喊,那声音撕心裂肺,他发疯地摇着李应,最后把他放平,将头埋在李应的肩上,不住恸哭。   “我……的任务完成了。”李应迷茫地看着郑融,缓缓道:“宝贝,走。”   郑融道:“还有机会,还有……还有机会的,撑住,李应,别死,回去可以装上机械假肢……”   金朴爱捂着嘴,忍不住恸哭起来。   李应道:“我……已经进入自毁模式了,你摸……”   李应的紧身刺客服在下落时便已随着手臂断裂,被冲力扯得粉碎,满是鲜血的赤裸胸膛缓慢起伏,响起电子仪器的“嘀嘀嘀”响。   “不——!”郑融发狂地喊道,紧紧抱着李应。   李应无力地笑了笑:“带……你弟弟走,还有……它们在靠近这里了。”   项羽沉默地拉起郑融,郑融失去理智地大哭大喊,猛力挣扎。项羽把郑融紧紧抱着,不由分说地将他带离了信息馆门口。   “我爱你,郑融。”李应闭上双眼,喃喃道:“以后……好好生活,我们会赢的……”   “永别,李应。”项羽沉声道:“走!不可耽搁!”   李应躺在信息馆的台阶前,身下漫出一滩血泊,他的双眼始终跟随郑融离去的方向,瞳孔缓慢扩散,呼吸停了。   上千只机械蜘蛛涌入信息馆内,一只闪着银光的金属虫蛹蠕动上台阶,探出两根触须,开始扫描李应仍不瞑目的双眼。   他的胸膛,红光隐约一闪一闪。   三秒后,巨大的音爆冲击波当一声扩散开去,刺客的身躯化为粉末,能量风暴肆虐整个F区,高楼在风暴中碎为千万飞屑,所有的机械蜘蛛在风暴冲击下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警告,离核能自毁模式开启还有三百秒。”   项羽背着郑融,沿地下水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那里是驱动整个地下城的第一层能量——潮汐能发电水道。潮汐转化为少量电能,再从海水中分离出氚,利用核聚变发电,供给整个地下城稳定的电力。   现在,所有的核反应堆都已停止工作,唯剩通道内的海水仍哗哗地淌着,它们将在五分钟后作为最后的能源,引爆整座地下城,从2000年开始经营的避难所,便将在蘑菇云下彻底毁灭,化为灰烬,成为永恒的历史。   “他偿命了……”郑融低声,悲切道:“他终于死了。”   “归来归来!魂兮归来!”   项羽在水道内朗声唱起古代的招魂之歌。   “郑融。”项羽在水道的尽头停下脚步:“他没有死,正在跟着我们的脚步。”   水道中,一片沉寂,水流渐渐静止。   “你的哥哥。”项羽道:“李应,所有战死的人,都与我们同行,他们在天之灵,与你同在。”   时光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地下潮汐再次开始涌动,从北大西洋而来的水再次哗哗流动,庞大的涡轮缓慢旋转,带着苍白的光,一条条在黑暗里掠过。   项羽按下通讯器:“呼叫兰斯。”   兰斯犹如发疯的猛虎,朝着通讯器咆哮道:“还有不到三分钟地下城就要被炸掉了!你们在哪里!”   项羽道:“我们在地下水道的出口,你们在何处?”   兰斯道:“马上沿着侧门离开,尽头有水下救生船,海面上到处都是玛雅星人的侦查机械飞虫,千万不要浮上海面,沿着方位从海底过来……”   兰斯急促地报出了位置,又焦急道:“你们那里还有多少人?救生舱可能不够,叫李应和我说……”   项羽沉声道:“李应死了,我、郑融、金小姐活着。”   通讯器内一阵沉默。   兰斯疲惫道:“我很抱歉,马上离开地下城,潜艇在一公里外等待接应。”   项羽推开小门。   “警告,离核能自毁模式开启还有一百六十秒。”   到处都是刺眼的红光,涡轮室内并排摆着两个水下救生舱,郑融失魂落魄地站在救生舱前。   “你把这个带回去。”郑融把记忆储存条交到项羽手里,冷不防被他打了一巴掌,登时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项羽道:“壮志未酬!岂能身死!”   “刚刚兰斯报的方位是多少?”金朴爱简单地设置了水下救生舱发射方向,两台救生舱的外壳打开。   郑融绝望地闭上双眼,项羽道:“金朴爱,你用一个。”   金朴爱躺进救生舱,舱门合拢,缓缓下沉,继而瞬间射出了地下城。   “警告,离核能自毁模式开启还有六十秒。”   项羽道:“郑融,你不想看看李应的遗言?”   郑融沉默片刻,继而缓缓点头。   项羽:“那便进去。”   郑融道:“你呢。”   项羽道:“我抱着你。”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郑融侧躺下去,畏寒地蜷起身子,项羽高大的身躯也躺了进来,伸出手臂,让郑融枕着。   救生舱门关上,郑融贴着项羽钢铁的铠甲,鳞甲冰冷,然而他在盔甲下跳动的心却令他觉得安稳,可靠。   项羽摸摸郑融的头,沉声道:“活下去。”   “十、九……”   救生舱滑出水道,在牵引力下不断加速,郑融满脸是泪,微抬起头,项羽吻了郑融的额头。   眼前一片瑰丽的蓝光,救生舱飞出海岛大陆架,舱尾推进涡轮开始旋转,朝预设方向飞去。   “一,自爆启动。”   遥远的太空中,水蓝色星球缓慢自传,黄昏的分界线处,格林威治以西,北爱尔兰海域释放了相当于两亿四千万吨TNT当量的核聚变能量,将人类的四大主城之一彻底炸成废墟。   那是自前苏联停止军备竞赛后,销毁六千万吨TNT当量级氢弹以来的最大一次自毁式引爆。   北爱尔兰核自毁产生了长达八十年的铀放射污染,扩散到整个英吉利海峡。   然而,一切还远远未曾结束。   上亿艘水底救生舱熄灭了探照灯,在核潜艇的电波探测下,于潮汐间缓慢飘流,救生舱中的幸存者带着或惊恐,或绝望的目光望向天空。   覆盖了整个天空的玛雅星飞碟缓慢旋转,十二个象形符号泛起漂亮的光,继而光束撼天动地的射进海中!   “轰!”   光柱击入地壳层,直探入千里深的地底,每一道激光柱都能轻易击穿地壳,激起黝黑不见底的深坑。   海底天翻地覆,海水呼啸着朝空坑中涌去,天空的神祗飞碟再次旋转,第二次发出巨型光柱!   救生舱被卷进尘泥之中,地底涌上的岩浆轻易将蚕蛹般的舱船卷得粉碎!   人类军团的潜艇纷纷朝海面射出导弹,导弹飞上海面,继而拖着白烟朝天空中的飞碟射去。   光芒此起彼伏,映红了整个海域。   机械虫群探测到了海底潜艇的位置,纷纷没入海内,收起翅膀,后肢展开推进器,凡是抓到救生舱,便拖出海面,朝圆盘飞去。   潜艇纷纷启动鱼雷,拖出千万道气泡,射向海底的机械昆虫。   黄昏中,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到处都是呼啸的飞弹,密密麻麻坠落的火球,与太空飞碟射出的耀眼激光柱。   千万根金属节管从海面探入,攫向海水中浮浮沉沉的人类救生舱,犹如蛞蝓在取食虫卵,每纠住一个,便将它拖向海面,送上天空。   一根触须卷住了项羽与郑融的救生舱,它的力度压得舱上透明罩现出破碎的裂纹。   项羽抱着郑融,二人一同望着那根金属触须。   项羽问郑融:“你会游水?”   郑融点了点头。   项羽叮嘱道:“出海面后,我便以利剑砍破此船,你抱着我,落海后再寻逃生之计,不可慌张。”   郑融镇定了些,项羽又道:“将我铠甲解了。”   郑融帮项羽脱了鳞甲,项羽赤着手臂,体温灼热而具有安全感。   说时迟那时快,一架海底侦查艇飞来,激光切断了纠缠救生舱的触手。   “是谁?”郑融蹙眉道。   “呼叫项羽。”通讯器中,兰斯声音传来。   项羽答:“收到!”   兰斯:“我们遭到攻击!准备弃艇逃生,请马上改变方位!”   项羽彻底懵了,兰斯快速地报了经纬度,郑融在控制板上输入了新的坐标。救生舱转换方位,掉头朝西面高速行进。   “郑融还好吗。”兰斯焦急地说:“郑融,李应已经死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我一直……”   郑融没有回答,兰斯的通讯器中传来爆炸声。   那一瞬间,郑融全身冰冷。   郑融颤声道:“兰斯?”   通讯器沙沙响。   郑融带着哭腔道:“兰斯?!”   “兰斯——!”郑融绝望地喊道。   卷三 时之潮汐·十二符文    第25章 轮椅里的祭司   陆水空移动母舰“时光号”。   大门隆隆开启,兰斯站在救生舱入口。   谢天谢地,郑融松了口气,连番骤变令他双眼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项羽道:“我把人带回来了。”   郑融怔怔站着,他应该上前给兰斯一拳,捣上他帅气的脸,然而他现在连动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兰斯走上前,跪在郑融面前,拉起他的手,吻了吻。   兰斯满脸都是泪水,郑融蹲了下来,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静了片刻,他伸出手,抱了抱兰斯。   郑融道:“我以为你也死了。”   “那是莱妮。”兰斯缓缓道:“她听到李应死了的消息就彻底疯了,我想开侦查艇去救你们,被她抢先一步关上了舱门。”   郑融疲惫起身,喃喃道:“她终于赢了。”   “她和李应都死了,她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追求他,剩我还活着。”郑融落寞地说。   三个月后,阿拉斯加地下主城,军事法庭。   北爱尔兰主城引发核爆炸,地球上只剩下三个人类避难所,数以亿计的人没有逃出来,死在了海底。   第七十四军几乎全军覆没,除去编制。   这一次暴露位置后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现在开始审查兰斯·沃洛克、郑融、约瑟夫·凯德尔、项羽、金朴爱、乌戈斯·斯科罗多夫斯卡等人的案件。”   “人类遗民联盟向本庭提出诉讼,理由是以上人向叛徒李应通报消息,暴露北爱尔兰人类避难所位置,招致玛雅星人的毁灭性打击。”   郑融注意到林思烟怀孕了,她坐在旁听席上。   一名戴着眼镜的老司令官说:“现在提审被告兰斯·沃洛克将军。”   兰斯身着军蓝色便服,衣领竖着,一丝不苟,站在被告席上。   “请被告陈述案件。”   兰斯道:“这次的意外源自北爱尔兰军高层的一个决策,与几名学者成立的调研队伍没有任何关系。”   “东西伯利亚军事基地,因为白皮书‘偷渡’计划的失败而被炸毁,物理学者郑峰在这次失败中付出了生命,郑融作为他的弟弟,继承了他的遗志,接受任务的后续部分。”   司令官说:“兰斯将军,白皮书计划已经终止。”   兰斯道:“它没有被终止,佩克元帅作为最高负责人授意我把它继续下去。”   旁听席与陪审团交头接耳,司令官又说:“佩克将军已经牺牲了,你没有任何书面记录能够证明。”   陪审团中一人冷冷说:“他们在知道李应的叛徒身份的情况下,还把他带进人类地下城,付出了九千万人类生命的代价,只换来一段没有任何人看得懂的图像,理应被处以死刑。”   郑融大声道:“你们不让我看,怎么能解读?!李应想对我说的话都在那根储存条里,必须让我看过才能向你们解释!”   司令官道:“安静!”   “郑融博士,你在阿拉伯埃及共和国遭遇李应时,能提供什么证据,来证明他不是叛徒吗?”   郑融:“不能。”   司令官:“他在三年前,屠杀了二军特种部队一千四百四十人,并引爆了印度洋人类军事基地,这件事你是否知道。”   郑融道:“他是为了寻找一个记忆转储器……”   司令官:“你只需要回答知道或者不知道!   郑融愤怒地说:“当时他的最后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在玛雅星人的监视下暴露出任何信息!否则埋在他胸口的炸弹会把他炸成灰烬!他要拿到那个东西,只能用屠杀的方式来暂时掩护!”   司令官:“他可以联系军方!”   郑融大声道:“他后来尝试着和兰斯接头!但特种兵部队攻击了他!甚至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司令官:“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是我们最优秀的战士!现在只换来一段谁也看不懂的图像!”   郑融吼道:“那是因为你们不让我看!没有人懂他!只有我懂!我懂!”   一名上校军官匆匆进入,低声在司令官耳边说了几句话。   司令官不耐烦道:“科学家协会没有任何权限带走军方的囚犯!”   那名军官从衣袋内掏出一张纸,放在司令官面前,展开。   司令官沉默地靠在椅子上,似乎在迟疑。   “他也没有这个权限。”司令官自言自语,又朝郑融看了一眼。   “我是郑峰的弟弟。”郑融冷冷说:“乌戈斯·斯科罗多夫斯卡是波兰人,居里夫人家族的后代,我们的先辈不像你们军人,直接付出生命换取人类的延续,但他们做的事,与军人是等价的。”   司令官沉吟了很久,最后掏出钢笔在纸上签了字。   “把纸上要求的两名人犯带过去。”司令官说:“其他人扣留,暂时休庭。”   司令官举起木槌敲了敲,陪审团退场,林诗音脸色苍白,松了口气。   郑融走向兰斯,司令官说:“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阿拉斯加避难所是一个巨大的环形主城,它在1947年由美国流放到极北之地的罪犯们一锹一铲挖掘,并逐渐扩大规模。每一块砖瓦,每一条通道,都有数以万计的人的鲜血和性命。   而如今,它成为人类最后的三个延续地之一。   环形主城分为外环,内环与中央石柱三个区域。   外环是军事区,驻扎了北美洲与俄罗斯的大部分军队;内环则是平民居住区,美国人一直热衷于追求自己的权利,纵是非常时期也不能幸免。   郑融戴着手铐,被士兵们押送着,站上磁悬浮运输带,到处都是游行的人,美国佬们举着末日的宣传牌,道路旁躺着瘾君子,穷人。   “嘿——”一人怪里怪气地喊:“世界要完蛋了!”   士兵举起步枪,砰然给他一枪,在他额上射出一个血洞。   “杀他做什么?他只是在说实话。”郑融面无表情地看着,缓缓道。   士兵看了郑融一眼,说:“你杀了上亿人,我只杀了一个人。”   郑融没有再说什么。   运输带在中央石柱前停下。   石柱占地四万平方公顷,里面是人类最大的科研基地,郑融在很小的时候,由郑峰带着来过这里。   十余年前,郑峰曾经给一位非常著名的大师当过翻译,郑峰头脑清晰,思维敏锐,物理学专业令他熟悉许多艰难生涩的名词,并能极快把握到学者们的理念。   郑融小时见到中央石柱,唯一的念头:这是一个法师塔。   许多人叫它人类象牙塔,但郑融觉得用魔法师来形容里面的学者们或许更合适。郑融和郑峰曾经的梦想都是进入阿拉斯加中央石柱,在里面做研究。   但他们都没有达成心愿。郑峰投身军队,郑融则放弃了自然科学,转而继承父亲衣钵——历史与神秘学现象。   那位曾经有意让郑峰当助手的大师非常遗憾,一度向军方提出要求,最后得知郑峰的计划后,保持了沉默,并赠给他一份物理学研究笔记。   那份研究笔记帮了郑峰不小的忙,如今当郑融成为全人类的罪犯时,大师又提出了保释郑融,与他见面谈谈的要求。   我和哥哥都欠他的情。郑融心想。   士兵掏出口令卡,塞入标有“特殊楼层”标志的顶楼。   冗长的足有近半小时的上升时间过去,电梯停在第一千零九十二层——中央石塔的最顶层。   这里只供一人使用。   他提出了核磁能炮的构想,更建立了引力场炮的理论模型,这些武器理论付诸与外星人的战争,获得了军方的一致崇敬。   士兵解开郑融的手铐,示意他走进去。   宽阔的大厅内铺着红地毯,花瓶里插着怒放的天堂鸟。   项羽换了身过膝黑风衣,戴了副墨镜,高大的身材英俊潇洒。   他站在大厅一角,喝着透明玻璃杯里的蒸馏水,打量鱼缸中的热带鱼。   “怎么是你。”郑融道:“你认识老师?”   项羽茫然道:“不知,何人想见我?他们只告诉我,你在此处等,便让我过来了。”   项羽递过水,郑融喝了几口。   项羽摘了墨镜收在衣袋内,搭着郑融的肩膀,二人一起望向水中五颜六色的热带鱼。   落地玻璃缸映出项羽和郑融的全身,郑融记得很清楚,十几年前来过的时候,郑峰拉着他的手,也站在这里看鱼。   那名大师还招待郑峰两兄弟吃了顿很不错的西餐。   一眨眼,十六年就过去了。   郑融看着鱼缸上项羽的英伟身形,轻轻喊了声:“哥。”   项羽“嗯”了声,问:“怎么。”   郑融和项羽并肩站立,片刻后,项羽牵起了郑融的手,带着他在厅中四处遛达,像从前郑峰带着还是小孩的郑融一样。   女护士从厅内最深处的小房间走出来,掩上门。   项羽与郑融一齐看着她。   “老师今天身体状况很好。”她柔声说:“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会客时间,但中途我们可能需要给他输液。只是可能,希望他能坚持。”   郑融点头道:“好的,我们会尽快结束谈话。”   女护士又说:“如果发现老师超过五分钟没有回应,请记得按墙壁上的电铃。”   郑融愕然道:“你不一起进去?”   女护士答:“他坚持要单独会客。”说毕作了个“请”的手势。   项羽问:“究竟是何人?”   郑融道:“你应该不知道他,但进去以后,千万记得不要太大声说话,要有礼貌,他是最接近神的人,是人类的老师。”   项羽疑道:“他认识神?神是指玛雅星人?”   郑融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摇头道:“不,神是指整个宇宙的创始神,时间与空间产生之前,宇宙的主宰。”   郑融推开门,房间内有两把椅子,一张小圆茶几,茶几上摆着一瓶红酒,近十盘口味各异的干酪。   房间是欧式装修,十分宽敞,光线却不太亮,三面墙壁上全是分门别类的记忆储存条插槽。   一面墙上,则是覆盖全墙的巨大液晶屏幕。   屏幕上满是雪花点,沙拉沙拉轻响,屏幕前,只有一张背对郑融与项羽的轮椅。   轮椅里,坐着一个孤单的老者,他没有转身。   “老师,您好。”郑融轻轻道。   房间内的光线逐渐黯淡下去,现出漆黑的屏幕,少顷屏幕上出现一行英文:“两位年轻人,又见面了,你们好。”   郑融朝项羽说:“你去喝酒,吃奶酪。”   老人利用手边的小键盘,极其缓慢,在屏幕上打出字:“干酪可以搭配红酒吃,我建议你都尝一点,味道很不错,我想我们的对话,你可能听不懂。”   项羽点了点头,坐到椅子上喝酒吃零食,郑融仍旧站着。   郑融看着屏幕,说:“谢谢您救了我,我哥哥已经死了,这位是偷渡计划实验成功后,从中国古代带来的人。”   老人:“我知道计划的所有经过,因为白皮书最后交给我一封备份,同时你们的调查,北爱尔兰军方在我的要求下,也已经递交了所有的资料。我都仔细看过。”   郑融掏出一个小本子:“太好了,我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请教您,您能把光线调亮点吗?我在来时的路上整理出了一个备忘录。”   老人:“还是让我来提问吧,我的时间比你的少。”   郑融收起本子,点头道:“好的。”   老人:“引力场炮效果怎么样?北爱尔兰计算机信息馆顶端装备的只是一个试用品。”   郑融:“非常好用,但在开到最大功率时,它提示我即将产生黑洞。”   老人:“在黑洞临界点上,它能完全废除一切粒子波干扰?”   郑融蹙眉,不太明白这个提问。   老人:“你们在中国陵墓中遭遇的电子‘大脑’,在你发射引力场后,受到了干扰,Y/N?”   郑融忽然想起,发炮后,那只巨大甲虫头顶,匍匐的金属蛹似乎不见了。   他欣喜地回答:“是的!”   老人沉默了。   过了很久,郑融心中忐忑,想起女护士的嘱咐,正要走过去按铃,屏幕上再次出现一行字。   老人:“让我们先来看看你带回来的,那位战士的记忆,我相信你还来不及看。”   郑融心中一痛:“好的。”   长达二十分钟的图像放映,项羽抬起头,光线在屏幕上变幻,郑融双眼中噙着泪水,不住抽泣。   画面定格在最后的瞬间,郑融看得出神,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一直把这些,藏在对我的思念里,离开我的每一天,李应一定都想着我……”   屏幕黯了下去。   老人:“我很感动,关于这段图像,我想你也许看懂了大部分。”   郑融:“是的,但有一段,笼在射灯光里的那十分钟,我完全看不懂。”   老人:“我把我的猜测记录在一份资料中,回去后你可以参照。”   郑融抹了把泪,点了点头。   郑融喃喃道:“老师,你相信世界上有灵魂么?”   老人:“保罗教皇问我,是否相信神的存在。我回答他,我从未否认过神,只是在他创造这个世界时,为他加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而已。”   “现在,我必须认真地回答你,灵魂在我的眼中,它是记忆,是意识,是一股凌乱的脑电波,人类的躯壳则是一个容纳器,它可以发散,也可以接收。”   老人:“个体死亡,族群却仍在发展,延续,身体的毁灭,或许,只是令意识失去了它的载体,游离于广界宇宙中,它们循环往复,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郑融缓缓道:“谢谢。”   老人:“我需要你帮助我做一件事。”   郑融:“好的。”   老人:“我以科学家协会,以及我个人的名义保释你们两人,三天后,中央石塔将组织一场报告,请你回去,阅读我交给你的资料,我相信以你从郑峰那里学到的物理学知识,大部分都能够理解。”   郑融:“我……我要为他们做什么报告?”   老人:“关于这一段回忆的分析报告,你代表了我的意见,以及代表你自己。会议结束后,军方或许会继续支持你的调查,希望他们能原谅那位英雄,在救世道路上曾经犯下的过错。”   郑融点了点头。   老人:“请你活下去,你背负着郑峰的理想,是无数人意志的延续。”   郑融低声道:“我会的。”   项羽明白这场谈话已至尾声,他起身道:“请问,您让我来想对我说什么?”   老人:“证实我的一个猜测。”   郑融道:“什么猜测?”   老人:“仅仅是猜测,需要时间确定。”   女护士敲了敲门,推门进入:“时间到了,老师。”   郑融道:“祝您身体健康,也请您活下去。”   轮椅上的老者缓缓点了点头。   项羽、郑融与那老者告别,出了大厅。项羽从口袋里掏出干酪,莞尔道:“这玩意味道不错。”   项羽喂给郑融一块,郑融吃了,微笑道:“我看那盘子里有好几种。”   项羽:“仅这种对味。”   郑融:“我哥以前也只喜欢吃帕尔玛奶酪,走吧。”    第26章 囚奴般的神祗   阿拉斯加地下主城·中央石塔·环幕科学报告厅。   距离上一次会议足有三年,三年前的那一次会议,是关于欧亚大陆上千名牺牲学者的追悼会。   “我提议,为我们逝去的历史、以及北爱尔兰避难所的所有牺牲者默哀。”——男人的声音说。   忧伤的小提琴声响起,场内交谈的学者们安静下来,一名年轻科学家坐在最前排,缓缓拉着小提琴。   与会者纷纷就座,女人摘下带有黑纱的帽子,男人们西装口袋里嵌着白花。   桌前摆着名牌,军方设了上百席位旁听,与学者们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派系。   灯光从前朝后,依次熄灭,唯剩讲台上一缕稀薄的光,大屏幕亮起。   郑融走上中央讲台,静静听着,小提琴声停,麦克风嗡嗡数秒,指示灯亮起,示意可以使用。   “是我导致了这一切。”郑融道。   一名老女人在最后排缓缓道:“是玛雅星的侵略者,请不要太自责,我的孩子,我谨代表自己,相信你接下来会为我们解释经过。”   郑融低声道:“谢谢。”   约瑟夫等人获得暂时的假释,坐在军方旁听席上,项羽道:“郑融,加油。”   掌声稀稀落落地响了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郑融穿着白衬衣,手臂上戴着黑纱,他的声音依旧冷漠,听不出半分紧张或是激动。   “我为你们带来了过去的一个月中的冒险故事,以及关于北爱尔兰区沦陷的部分内情,我代表‘老师’发言,很遗憾,他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持他亲自前来,他让我转告,希望大家原谅。”   会场一片安静。   郑融:“我是中国人,北爱尔兰遗民协会,历史与神秘学现象博士郑融。或许在场的许多同行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学科,它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根据人类遗迹推断史前文明,并寻找玛雅预言的源头。”   “你是郑峰的弟弟。”一名年轻学者道。   郑融点头:“是的,我们的研究方向不一样,但目标相同。”   “这个研究室从二零一三年成立,最早的负责人是我父亲以及北爱尔兰历史文化馆馆长西卡蒙,很遗憾他们都牺牲了。这次丧生的还有一位女医生莱妮,再次哀悼烈士。”   “现在,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一个人,他是接下来资料的采集员。我的骑士,李应。”   郑融沉默片刻,按开了一个按钮,大屏幕上显示出一行英文资料。   “李应,中国甘肃人,所有血亲都在2015年的一次外星侵略中丧生,从小父母双亡。”   “李应于2029年入伍,成为人类联合反抗军预备役成员,2033年加入盟军特种部队,在校成绩优异,曾在掩护北大西洋战略撤退行动中建立头等功,连续四届军方徒手武术格斗比赛冠军。”   “高分子电熔材料投放计划的实验人,第一批人类卧底计划的先驱者。”   “也是唯一的一批。”有人插口道。   郑融:“是的,‘种子队’一千四百人,在那次卧底试探中全军覆没。他是队长,也是唯一的幸存者,接下来,让我们看看他在玛雅星人的母舰中查到的所有消息。”   “这些消息以记忆片段保留,经过‘老师’的筛选,最后以直观图像、声音显示,我会为各位担任解说员。”   郑融按了第二个按钮,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大屏幕上一片雪花点,接着白茫茫一片。   李应的回忆:   【今天是接到任务,进入母舰的第一天,我们在玛雅星人的探照灯中进入飞碟。】   屏幕上现出空旷,白茫茫的房间,视角左右移动,李应在环顾四周。   【这里应该是飞船的边缘区域,其他的投降者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能为神带来什么消息?只有我,才是被选定的神仆。】   “请注意。”郑融说:“特种部队在接受训练时,都经过自我催眠术的培训,为防玛雅星人的脑电波探知,这是一种伪装。”   “可以理解。”一名听众席上最左侧的男人点头道。   李应一路前进,视界随着他的走动而不断前推。   银色的飞船大门每次在他靠近时便自动开启。   【神在哪里?】   李应的视线搜索了环形通道,冗长的时间,他一直在走,墙壁,角落,到处都是光滑的合金,这个通道仿佛没有尽头。   郑融:“在这段时间内,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也就意味着他什么也没有想,保持纯粹的无意识状态,以免被玛雅星人探测到他的思想。”   李应走累了,靠着墙壁坐下,视野中看得到他的牛仔夹克,他从夹克口袋中掏出钱包打开,里面是四个男生的合照。   “请注意。”郑融以激光笔指向画面边缘,飘落的一片纸屑:“这是一个路标,以避免他在圆环道路中兜圈。”   李应取出那张合照,把它叠到钱包后面,现出另外一张——他亲热地搂着郑融的肩膀。   【等我获得永生以后,再把我的宝贝接上来。连避难所公民身份也得不到,只能在马来西亚军事基地里过日子。】   郑融冷漠的声音说:“这是第一次谎言试探,提到了马来西亚军事基地,军方在那里设下饵。”   画面变幻,蓝天碧海,一望无际,海风习习,李应拉着郑融的手,攀过礁石,寻到海岸边的一个洞口。   李应摸了摸郑融的头,说:“宝贝,表格只有一张,你进去吧,我再去想办法。”   郑融说:“用我们曾经渡假时的记忆,整合出的虚假信息,他透露了饵的方位,完成了第一次试探,如果玛雅星人能够截取脑电波分析思想,就即将派出机器,前往马来西亚人类军事基地进行侦查。”   “这个预估时间是七小时,当然,那里只有少量士兵,而无论玛雅星人是否进行侦查,他们都应当会给予李应一个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但是没有。”   银色的管型通道似乎没有尽头,李应一直在向前走。   画面变黑,再次亮起,最后视野在手表上定格。   【透露方位、核磁炮效果、电波控制机械杀戮者,三个信息都试过了,没有任何玛雅星人出来见我。】   郑融:“他走走停停,使用了三次试探方式,最后确认,玛雅星人无法分析人类脑电波。离他进入飞碟,已经过了两天时间,其中有不少记忆闪过了,这里是零碎的。”   【暂时安全,干粮快吃完了,口很渴,我怎么像个迷宫里的老鼠,其他人呢?没有人通讯。】   李应频繁地看表。   郑融:“他的手表上有一个隐秘的提示,所有队员只要在附近,手表都会显示出暗号。”   表上的指针开始缓慢旋转,时针,分针旋转速度越来越快。   【怎么回事?】   李应开始在管道内奔跑,大喊道:“有人吗!”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一名学者举手,郑融道:“请说。”   那人说:“迷宫效应开始发挥作用,这里的圆周角度似乎缩短了。”   郑融点头道:“是的,他也发现这个问题了。”   李应停下脚步。   【螺旋的,太好了。】   他继续朝前走。   “这是他抵达玛雅星母舰的第三天。”郑融道:“第三天的下午,他终于走完整个螺旋管道,进入第一个有‘人’的地方。”   李应躬身喘气,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厅内整齐地排着上万个金属蛹。   与会者同时惊呼!   每一个银色的金属蛹都被安置在透明的罩球内,球面上有奇异的花纹。   李应怀疑地靠近,观察那只金属蛹,同时从衣袋内取出一黑一红,两个真丝的手套戴上。   “这是七年前提交的一种武器。”郑融道:“高分子能振荡手套,可以用意识控制手套上分子力的谐振,轻易剖开任何坚固物品。”   【它们在睡觉?】   轻微的“卡擦”声响,李应迅速转头,只见角落里的某个球罩弹开,一只金属蛹爬了出来。   “等等!”李应喊出声,他追了过去。   更多的卡擦声响起,五六个罩球开启,纷纷爬出虫蛹。   李应恐惧地退后,退到通道口,虫蛹掉头爬来,呈环形围绕着他。   郑融按了暂停,缓缓道:“从这里,我们可以推断出,这些蛹是具备自我意识的。”   “是的。”一名与会者道:“猜测,但并非确认,这些蛹在他的视野中全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如果它们仅仅是工具,那么弹出时会按照一定的顺序,而且……”   郑融点头道:“而且它们在离开收纳球后,应该同时调头才对。”郑融按了几下倒退,红色的圈缩小,固定在所有虫蛹转头的瞬间。   “它们并非同时朝向李应,有先有后,杜绝了中央指挥发令,虫蛹接受的可能。”郑融缓缓道:“那么第一个问题出现了,机械是如何具备自己的思想呢?”   六只金属蛹先后探出金属管,伸向李应,红色的光芒在屏幕上此起彼伏。   “它们在扫描李应的瞳孔。”郑融解释:“他失去了意识。”   画面渐渐黑了下去。   郑融道:“这和我们探险过程中遇见的虫蛹是同一只,很有可能,这就是玛雅星人的部分真面目。”   一人插口道:“或许应该叫玛雅星虫。”   郑融摇头道:“不,接下来,说不定会颠覆你们的这个观念。”   短暂的漆黑过后,视野渐渐亮了起来,李应睁开双眼,光芒刺眼。   周围一片蓝色,他躺在一个大门前。   李应猛地坐起。   【门后面是什么?】李应心想,他以手撑地,按到光滑的金属,忙挣扎开去。   一只蛹伸出金属节管,探向门旁边的按钮。   “等等!”马上有学者喝道。   郑融道:“很好。”   画面疾速倒带,定格在金属管末端伸向按钮的瞬间,十二个闪光的符号。   学者们开始议论纷纷,郑融道:“‘老师’对此作出了一段复杂的推论。但我想先听听各位的意见,或许能得到修正。”   大部分转头与身边同伴交流,最后推举出一个女黑人。   “利兹·阿卡希尔,人机工程学家。”女黑人自我介绍。   “这十二个符号,我已经在你的资料上详细看了。”她一扬手中资料册:“玛雅星人的符号元素,目前看来,每一个符号都有自身的象征意义,但我觉得更能透露消息的,是开门的操作经过。”   郑融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利兹:“与李应先生的身高参照,这一排按钮的高度是一百四十公分左右,它不是设置给金属蛹按的,而且再看这扇门的高度,也并不是让虫蛹进出的。”   郑融说:“是给人用的东西,或者说,是给人型智慧生物使用的开关。”   利兹点了点头,坐下。   先前说话的一名年轻男子说:“比起这个,我更好奇门后面有什么,请继续。”   “接下来的信息很重要。”郑融按下播放,门缓慢打开。   金属蛹越来越多,聚集了十来只,纷纷伸出金属节管,引导着李应缓慢进入。   【镇定,终于要和我见面了?】   黑暗里,大厅中央有一个发光的圆盘,直径目测一米,上面漂浮着一个人。   “反重力技术。”郑融说:“人类已经初步攻克。”   李应在进入圆形大厅时,快速地扫视了周围一眼,大厅四周,有六个绿色的封闭舱嵌在墙上,每一个封闭舱内都有一具模糊的,没有五官的人类躯体轮廓,它们一样高,约等于正常人身高的一倍有余,接近两米。   中央圆盘上悬浮着的人全身赤裸,肤色蜡黄,没有头发,面部没有五官,也没有性器官。   郑融再次按了暂停:“我们终于见到正主了,我相信这些像人又不是人的物种,就是玛雅星人。刚刚的那些蛹,你们认为是什么?”   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郑融示意安静。   郑融:“我们已经得到推论,它不应该是单纯的电子工具。‘老师’认为,如果意识是一股存在于虚空间内的复合粒子波,从此我们提出第一个假设:外星人的‘灵魂’,能够在不同的载体间自由来去。”   “那么。”又有人举手,插口道:“你觉得,在这个房间里的特殊物种,就是玛雅星人的本体?它们不敢轻易使用培养舱……暂且称它为储存舱位里的脆弱身躯,改而使用金属蛹行动?以免损坏肉体。”   另外一名老科学家道:“这在科技高度发达的设想上是完全可能的,正如把人的意识,通过别的方式连入一个机器载体中,完成行动后再切换回来。”   “也就是说,金属蛹里住着玛雅星人,每一个蛹,都是他们替代本体进行行动的……小型操作机。”郑融缓缓道:“是这个结论,对吧。于是又一个问题出现了。”   “李应的周围已经出现了二十三个金属蛹,让我们数一数,一、二……六。”郑融淡淡道:“本体只有六具,而按照当时雷达侦测闪光点的方位,这个房间是螺旋管道的尽头,整个飞碟的中枢。”   一名军人说:“中枢位置,没有操作台,也没有屏幕画面,我认为是圆盘上的这名首领在操纵整个飞碟,并屠杀人类。”   郑融道:“我们的初步推论也是这样,金属蛹到底是什么?我们还是继续看下去。”   郑融按了播放,李应茫然地靠近圆盘,上面的玛雅星人面朝他。   画面出现特写,郑融低声道:“注意它的皮肤以及头部。”   那名玛雅星人首领没有五官与头发的头部产生了一些变化,他从白板的脸上生出眼睛,眼窝凹陷下去,口部破开一道裂痕,耳朵缓缓长出,出现鼻孔,鼻梁立起。   它张开嘴,李应道:“你是谁?”   玛雅星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声带像是竭力摩擦,吐出两个字:“列……达。”   李应缓缓朝后退了半步。   “暂停!”又有人喊道。   郑融道:“这里必须继续看下去。”   玛雅星人表情极其古怪,它的双眼盯着李应,片刻后,嘴角抽了抽,继而下撇,仿佛在哭,又像在笑,最后五官皱成一团,消失了。   画面再次一黑,郑融按下暂停:“李应又失去了意识,现在可以开始讨论,但讨论之前,我们还需要回放一遍。”   郑融将播放速度调到八倍慢速,截取玛雅星人说完第一句话后,看着李应时的表情。   会场落针可闻,所有人屏住呼吸,屏幕上那张恐怖的脸,清楚地作出数十个表情。   郑融道:“这是八倍慢速,再慢一点。”   郑融调到三十二倍速,那张脸的表情动作终于彻底清晰了。   它在短短的四秒多时间结束时,脸上凝固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犹如把人的不同心情集合在一起,于脸上表示出来。   “看上去像什么。”郑融道。   数次发言的那名年轻科学家举手,郑融认出了他,正是开场时拉小提琴的白人。   “安东尼·西迪斯,心理学与生物行为学专家。”那年轻人自我介绍。   交头接耳的学者们安静下来。   安东尼说:“看上去像个精神分裂患者,产生了接近十个矛盾的表情,在这四秒多一点的时间内,他的思维运转速度非常快,进行了上千次自我假设以及否决,同时极有可能推论出了李应的身份。”   郑融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非常接近我们的猜测,外星人的思想区别于人类。”   安东尼说:“不仅仅人类,地球生物的思维模式是具有串联性的,比方说我们,在组织逻辑思考以及表述时,能够把一个人格的多种意识行为统一在一起,表述出来。而发散性思维就是缺乏串联时的特点。”   郑融道:“所以精神分裂的人,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一系列行为,根源在此?”   安东尼说:“通俗地说,可以这么理解。”   郑融:“‘老师’的猜测是,有一种想法可以是认为:他们的思考方式与我们的思考方式不一样。”   “人类在想弄清楚一件事情时,过程是:整理所得信息,与记忆中的参照消息对照,筛选,推论,就像我们现在做的这个事情。”   “它。”郑融激光笔一指,定在玛雅星人最后那个古怪神情瞬间:“也许是在见到李应的刹那,思考中枢分为多个互不相干的独立思考模块,同时作出了无数个设想与假设,再把矛盾冲突排除,最后得出结论。从玛雅星人产生的几十个表情,最后凝住的刹那,表示出了它的思想。”   安东尼:“我无法从他的表情来推断最后的结果。”   郑融:“不需要,‘老师’针对这个表情,作出了第二个假设,这个假设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短短四秒的时间里,它的意识分裂为无数独立的个体,互相争论,互相说服。最后敲定了一系列复杂的结论。”   “第二个可能。”郑融缓缓道:“有很多个灵魂,住在它的脑子里。”   与会者几乎所有人毛骨悚然,郑融按了播放,把画面停在漆黑中:“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他在见到李应的第一秒,开口说的那句话。”   黑暗里,李应的声音不断回响:【列达、列达】   郑融:“这是李应的深层次自我催眠,他意识到这个词语非常重要,在反复提醒自己。”   “是什么意思?像个人名?”有人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郑融:“在分析过程中,我们搜索了近三千种语言,最后回归到玛雅语。语言文化学博士约瑟夫证实了这个猜测——”   “‘列达’在古玛雅语中的意思是。”郑融缓缓道。   “救我。”    第27章 烈士的咏叹曲   郑融站在黑暗中,收起激光笔:“这份记忆到此,前半部分已经结束,综合以上信息,‘老师’作出了第三个假设,并把三个假设整合在一起,得出一个符合假设的推论。”   “假设思想是一股粒子波。”郑融说。“李应抵达虫蛹室的时间点,五六股粒子波从门后发散,进入金属蛹,就像有几个看不见的‘人’走了出来,坐进他们的移动机器——金属蛹里。”   “金属蛹在这些看不见的人的操纵下,把李应带进了飞船中枢,去见发光盘上的——玛雅星人。”   “玛雅星人的脑子里住着许多看不见的独立个体,换句话说。他的身体里,住着无数个灵魂。”   “它们侵占了他的思想,并激烈交谈,让他成为灵魂们的行动工具。”   “这样一来,所有的现象都能得到合理解释,为什么‘他’要说‘救我’?”   郑融沉声道:“事实上,在玛雅星人最开始睁眼的刹那,他一度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朝李应发出呼救信号,说‘救我’。”   “至此明朗,玛雅星人有两种,或者可以说:其中一种是原始的玛雅星人,就是在许多年前,曾经到过地球,他们是这架飞船的主人——第一批乘客……”郑融扬起手里资料册:“我在资料中记录了设想。”   “侵略地球的,则是另一个外星人族群,它们占领了原始玛雅星人的身体,并篡夺了控制权,对人类进行屠杀,然而屠杀的原因,在此我们尚无法判断。”   死寂般的静谧,与会者俱沉浸在震撼中。   许久后,安东尼开口道:“在没有相悖事实的情况,我可以接受。后来李应怎样了?”   郑融道:“接下来的事实,或许能进一步证实整个推论。在此之前,我想问各位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一直无法想通,相信在座的前辈与同行,能为我解答。”   “一个人。”郑融把两手按在讲台上,对着话筒低声道:“是什么决定了我们区分于种群中其他个体的标志?”   有人发言:“性格。”   安东尼补充道:“具体地说,是先天遗传以及后天环境影响。”   学者们知道郑融发问的重点不在于外,是以都略去了容貌。   郑融道:“也就是说,是灵魂?灵魂又是什么?”   安东尼遗憾地说:“灵魂这个说法是不现实的,在我们的概念中,只有意识一说。”   郑融:“脑电波,是吗?”   安东尼想了想:“目前人类科学无法对意识行为定性,但几年前的一个研究课题谈到过,行为意识与思考意识,都取决于两个要素——其一:身体激素,酶等等,以及基因遗传影响,这是先天的。”   “其二:环境在一个人的成长里对他思考、判断、行为上的决定性作用。”   “毫无疑问,潜意识、梦境等等,凡是对人类行为产生作用的因素,都源自于这两者。”   郑融说:“也就是说,如果人类的科技进化到某个层次,可以采取技术来完整复制一个人,那么他的外貌,身体,甚至灵魂,都能被彻底拓印出来。”   安东尼说:“那不可能。”   郑融道:“我所指的是原子对原子的复制,我们身体中的每一个原子,都成为镜像,在某个瞬间投射到另一处,产生完全一样的复制体,你所谈到的激素、酶、甚至细胞核内基因的每一个片段,只要是原子……”   一名生物学家道:“真实复制人体,这个设想可行,但郑融博士,您是外行,不懂其中的复杂程度,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原子是时刻运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在原本的位置,它的运动轨迹千变万化,无从预测,每移动一个微小的距离,都将造成复制后结果的天差地别。”   “你如何捕捉它?这就需要另一项技术支援——时间流静止。就相对论提供的原则,这项技术是天方夜谭。”   郑融:“假设,我仅仅是说假设,时间能够停下来,构成我们身体的所有原子同时产生投影,并在另外一处复制成型。那么完全相同的个体,就复制出来了?”   安东尼不悦道:“这种情况即使顺利发生,复制体也只能达到与本体的物质构成完全一致的情况,而记忆与储存在大脑中的思想,是不能被复制的,因为它并非规律波。”   郑融蹙眉问:“记忆是电波,也不能被复制?”   又一名女物理学者道:“脑电波不像规律射电,能够通过频谱分析以及简单的三要素来重现,要探测出完整的一段思想,则需要发射另外的粒子进行干涉。’   “粗浅地说,受测不准原理限制,粒子之间互相撞击,你永远无法同时测出它的质量与位置。”   郑融说:“您的意思是,当我想起某件事时,周围仪器就算捕捉到了我的大脑活动,也无法把这段回忆复制一份副本出去,保存下来?唯一得到它的方法就是,把它从我的脑子里取出来,放到另一个地方去。”   安东尼说:“理论上来说是的,有一个印度裔学者曾经进行过这项课题,但还没有出成果报告,印度洋军事基地就彻底毁掉了。”   郑融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谢谢,让我们接着看。”郑融终于按了播放键。   周围泛起乳白色的光。   画面切换为局外视角,李应闭着双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我要死了】——李应的声音。   【他们要做什么?是了,想派我回人类去反卧底。我得想办法把这段消息交出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了。”郑融淡淡道。   安东尼道:“他不是仍然闭着双眼么?”   郑融没有回答,有人明白了,喊道:“你刚刚提到的镜像复制!”   与会者纷纷抽了口冷气,简直难以置信,会场一瞬间乱了起来。   郑融点了点头,简短地说:“是的,复制体。”   “休息一会。”项羽在旁听席中说。   郑融摇了摇头:“没关系,现在我们的视角,仍然是李应的双眼,而对面坐着的,闭着眼睛的人,是他的复制体,一模一样,完全相同的复制人。”   “你们看。”郑融的声音有点异样,他以激光笔指向李应的牛仔夹克外套,红圈不断缩小,画面被高速放大,定在一个极小的细节上。   那是一个拉链的锁扣,以一个奇怪的弧度凝在空中。   复制体李应被一道光笼罩着。   “这是……”老人喃喃道:“天啊!这里面的时间是……”   “是静止的。”郑融道:“我们所看到的,是静止前反射的最后一批光,当灯照下来时,复制体李应周围的时间流已经停了,本体李应的感知还在继续。”   “这是量子物理学的新突破!”又一名物理学家惊呼道:“这违背了我们这个宇宙的规则!”   郑融低声道:“事实证明,以他们的技术,是能够实现的,军方在几年前缴获一台粒子发生器,但它受我们这个宇宙的限制,无法令时间倒流,只能在现在的时间,真实再现,复制曾经出现的场景与物质结构。”   “那台机器交给了我的哥哥,后来产生了东西伯利亚的大爆炸,一切都毁掉了,整个计划被封在偷渡白皮书中,‘老师’曾经详细看过,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景象,郑融喃喃道:“但记忆是不能被复制的,它只能被抽取,转移,所以他还是他。”   他按了快进,难过地看着图像。   光线黯淡下去,瞬间一闪,出现一个毫不相干的场景,郑融和李应拉着手,在超市里买东西。   黑暗里,那个画面瞬间破碎,消散。   【他们在取走我的回忆,郑融!】   【我明白了,希望这样能成功……这段信息可以交给兰斯,郑峰,实在迫不得已,再交给郑融。】   【珍重,宝贝,好好活下去。】   再一闪,现出李应接过奖徽,郑融帮他把徽章珍而重之佩在胸前的刹那。   “这是什么意思?”安东尼茫然问。   郑融道:“他的记忆,被抽走了,输入复制体的脑海中。”   又一闪,一段无声的场景,小时候的李应与郑融裹着毛毯,依偎在一个废墟里,李应搂着郑融的肩膀,头顶漫天雪花纷飞。   直升飞机从天上飞来,兰斯伸出手,朝他们喊着什么。   闪动越来越快,带着李应从小到大,与郑融相识的回忆掠过。   “郑融博士,你在他的回忆里,代表了什么?他的执着?”有人问。   郑融道:“他把要交给人类的信息,藏在对我的思念里,这些破碎的回忆,就是被他抛掉的,作为伪装的意识。”   “在看到对面出现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离死不远了。”郑融说:“在他离开我,去执行卧底任务之前,我们曾经作过无数个假设。”   “如果玛雅星人的催眠技术能控制住他钢铁般的意志……”郑融的声音小了下去。   片刻后,郑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如果能控制他,把他洗脑,令他成为一件杀戮机器,唯一的办法是把我们曾经在一起的记忆,果断封存,在思想的最深处设下触发机制,再用对我的思念作为开启的钥匙……”   安东尼道:“佛洛依德首次提出,心理学家笛卡美达洛斯完善的潜意识封存方式。”   郑融道:“是的,但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玛雅星人制造了一个复制品,又把他的记忆逐步抽出,转移。”   “所以这里……完善了……我们之前的推论。”郑融忽有点说不下去了。   “谢谢。”郑融接过一杯水,喝了几口,深吸一口气:“‘老师’认为,它们——居住在玛雅星人脑中的不速之客、侵略者们。它们正在研究人类的脑电波与意志。目前已知的情况,有两个反问。”   “第一个反问:既然意识能以电波型态发射,强行侵略,并占领智慧生物的大脑,为什么它们不直接占据人类的躯壳?”   “对此‘老师’的设想是:正如输出电波频率与接受设备的互相契合问题,人类的脑波频率还没有达到能让侵略者们接受的频率。或者说,以人的条件,无法成为这批没有躯壳的‘灵魂体外星人’的寄主。”   “第二个反问:既然人类不合适,为什么它们不到别的星球上去寻找新寄主?”   “结合李应看到的那名玛雅星人的身体,他似乎已经衰老了,皮肤呈现出老化的趋势,而封存在培养舱里的‘人’,多半已是尸体,脑细胞停止了活动,无法再提供居住环境。”   “也就是说!”有人道:“它们不能以游离电波的方式对这个星球产生影响!”   郑融点头道:“也许吧,所以它们在尝试寻找人类身体,与意识之间的联系,李应就是其中的试验品之一。”   十分钟里,画面缓慢回放,每分每秒都充满了对郑融的思念,李应犹如一个半大的小孩,时刻保护着郑融,看着他慢慢长大,直到把他抱在怀里。   北爱尔兰地下城的夏季,地底公园春暖风来,百花绽放,郁金香水池前,李应拉着郑融的手,低头。   那一年,李应二十一岁,郑融十九岁,他们第一次接吻。   “我爱你。”李应低声说。   郑融站在讲台上,眼中噙满泪水,答道:“我也爱你。”   “很抱歉,郑融博士,我知道现在不该问这个,但这点很重要。既然李应已经把这些回忆单独抽离,你们在再次相见后,他又是如何判断你不是敌人的?”安东尼问。   郑融茫然道:“他……是的,他已经忘了。”   “他忘记了……我们的所有回忆,全忘了……只是……他只记得一件事,反复在心里说……他是爱我的。”   “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爱我,只依稀记得我是最重要的人,要把一件东西交给我。”   “就是这块记忆芯片。”郑融从脖颈上扯出一根细绳,低声道:“请允许我保留它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留作毕生纪念。”   十余年光阴,十余年的恋爱,平淡如水却又铭心刻骨的爱情,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闪过,凝注了李应的一生。   他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目标与追求,随着图像时间结束,而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中。   灯光亮起,会场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我……希望,人类能原谅他。”郑融悲伤地说:“毕竟他不是坏人,手上沾满鲜血的,只是一个被输入了指令的复制人……它遵循那些外星人的原始控制而行动。”   “只有当再遇见我时,才带着他曾经的信念。而真正的李应……早在三年前,这段图像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屏幕上一片黑暗。   “报告结束了。”郑融道:“各位,再见。”   侧门开启,学者们仍没有人离去,许久后,一名老妇人上前,拥抱了郑融,转身离去。   学者们走过讲台,朝郑融脱帽致敬。   项羽道:“谢谢,请不要抱他了,让他静会。”   “郑融,回去吧。”项羽道。   郑融站在讲台中央,低声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   所有人离场,会场中只剩他们两个,项羽搂着郑融,把他抱在怀里,郑融伏在项羽肩前,侧过头,发红的眼眶看着漆黑的屏幕。   【宝贝。】   画面最后一次亮起,李应惬意地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枕着郑融的大腿,周围是一片灿烂的花海。   李应仰头,迷恋的看着郑融。   他抬起手以赤裸的,温暖的手掌摩挲郑融的脸,喃喃道:“如果有一天,我为了保护你而战死,请把我忘了,爱上别人,坚强地生活下去。”   郑融在看一本书,冷淡的回答他:“小强是永远不会死的,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李应温柔地笑了笑:“我永远记得你的话,你也要永远记得我说的。”    第28章 新计划的开端   报告会结束的两个月后。   经过军方高层的讨论,一致决定把李应的存在抹去。所有关于李应的回忆,故事,身世,事迹……都将作为绝密档案封存。   最后一台脑电波频谱分析计算机,随着北爱尔兰的沦陷而被毁灭,要再次搜集材料制造,至少要花费人类数十年时间,原始芯片中的信息已无法再转录成图像。   在兰斯的执意要求下,军方只得同意,让郑融保留他唯一的纪念物。   李应此人的一切信息盖上SS级机密章,封存入军方黑匣中,所有的舆论都不再报道,当事人三缄其口。   探险队上缴了古代遗迹所得——摩西手杖与始皇金盔,两块石板,所有的照片。   队员们无罪释放,兰斯恢复军职,等待军方的研究结果。   郑融没有为李应争辩什么,从他松开手,与李应告别,目送他走出地下城,前往玛雅星母舰卧底的那一天起,他就清楚地知道,特种部队与普通的士兵不一样。   他们为了人类而训练,也为了人类而死,不少死者甚至在死后还要背负骂名,甚至有人死得毫无意义,一如李应的组员,刚上母舰便成为活体解剖研究的样品。   比起郑峰的“人类之子”头衔,李应没有成为人类的罪犯,已经很不容易了,郑融不敢奢求太多。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纪念碑上能刻进李应的名字。   而目前,再怎么争取,也不可能得到再多了,郑融把李应留下的金属芯片做成一个吊坠,系在脖颈上,让它贴着自己的肌肤。   回忆是灵魂的一部分,至少这样,李应的一片灵魂永远与自己在一起。   阿拉斯加地下城迎来了自2012以来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季,郑融在中央石塔四百多层得到一个温暖的房间,等待军方的下一次指示。   一片黑暗中,到处都是平民们取暖的火光,中央供暖只限于石塔以及外环军事区的部分区域,北极圈范围附近,地面气温还不到零下四十度。   新年将近,除夕夜,郑融的住所却很暖和,灯光是温暖的橙黄,他坐在阳台落地窗前,只着一条睡裤,赤着白皙的上身,埋头吹着口琴。   敲门声响。   郑融收起口琴:“进来。”   项羽推门,抱着一床军绿色的棉被,问:“晚饭吃了不曾?”   郑融看着玻璃窗里的倒影,道:“我以为是兰斯。”   项羽微一笑:“哥回来了。”   项羽把被褥铺在地上,打了个地铺,郑融莞尔道:“你的军训完了?”   “正是。”项羽点了点头,抛出闪着金光的一物,郑融探手抓住。   两个月前,兰斯为项羽联系了军队内的新兵集训,项羽不出意料地接受了。换了一身美国大兵的军服,前去与一群十六七岁的白人新兵一起培训,练习使用手枪,在模拟环境下越野。   零下三十度的气温中,还需跟着教官上阿拉斯加地面去伐木,雪地长跑,拟真枪战以及学习军事技术,项羽虽体力过人,却也被现代新兵培训折腾得够呛。   封闭式训练,一去就是两个月,郑融谁也不见,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关了两个月。   项羽本就是名军人,举手投足间带着肃然之气,如今参加集训后戴着顶贝雷帽,仿佛已完全融入了现代,比兰斯更具备将领的气质。   去了两个月,回来时,他为郑融带了一份礼物,新兵徒手格斗赛冠军奖章。   郑融莞尔道:“不错,以前李应也送过我一个,可惜北爱尔兰炸掉的时候没有带出来。”   他把项羽的奖章认真地收好,项羽铺好被子,说:“目前还未给我安排差事,散兵游勇,兰斯让我贴身保护你,等候军队指示。”   郑融道:“到床上睡吧,这床够大,不用打地铺的。”   项羽坐在床边,低头脱军靴,自顾自道:“兰斯不敢来见你。”   郑融道:“我不恨他,真的。”   “为何?”项羽漫不经心道,换了拖鞋,把外套叠得端端正正,顺手为郑融收拾了乱糟糟的房间,靴子摆放整齐,小跑着去洗澡。   浴室里传来水声,灯光映着项羽的雄伟的男人裸体,投在磨砂玻璃上,形成一个健美的剪影。   郑融道:“李应回到我们身边的那一天起,兰斯也相信了他。”   项羽头发剪了个寸头,热水沿着头淋下,吸了口气:“我并未看出来。”   “李应说,他的体内有炸弹,兰斯相信了,没有多问。”   “我问李应,他的身体中有没有定位器,会不会暴露地下城的位置,他告诉我没有,兰斯也相信了。”   项羽沉声道:“兰斯相信了他,李应却骗了兰斯。”   郑融摇头道:“说不出谁对谁错,如果兰斯不相信他,执意在地表为李应作检查,那么我们都会被他的炸弹炸死。”   项羽嗯了一声,郑融又道:“芯片也不可能交到我手上,兰斯亲自带着李应回来,心里还是想救他的,毕竟他们曾经感情很好,是战友……”   “也是情敌。”项羽忽道。   郑融蹙眉:“哪学的这句?”   项羽哈哈大笑,以干毛巾揩了身子,穿着平角短裤与背心出来,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泡面。   项羽坐到桌旁吃泡面,郑融在床上拥着被子看他,心里突然有点痛,一如与兄长在一起的日子,本来以为无论如何,两兄弟相依为命,一辈子都有人照顾。   然而不知不觉,郑峰就在某一天彻底离开了。   再后来,李应也离开了。   郑融忽道:“你会离开我吗?”   项羽在军营里的伙食简直是人间地狱,不堪回首,吃得兴高采烈,笑道:“不会。”   郑融说:“以后都不会?”   项羽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问:“有消息了么?”   郑融道:“没有,他们把石板和手杖,头盔都拿走了。正在研究,我觉得接下来很可能不会有用到我的机会了。”   项羽问:“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   郑融耸了耸肩:“或许在这个小房间里老死吧,谁知道。你呢,有什么打算?”   项羽学着郑融,也耸了耸肩,学着黑人大兵们的腔调,怪叫道:“嗨,宝贝!再来一碗。”   郑融怒道:“不能再吃了!”   项羽笑了起来,把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收拾了垃圾。   周围刹那一片漆黑,全城灯火在一秒内熄灭。   “怎么回事?!”郑融起身。   内环生活区响起慌乱的人声,广播响起:“中央石塔核心计算机区域进行大规模运算,耗能过大,暂时抽取全城电力。”   郑融把头探出阳台,中央石塔顶端焕发蓝光,十二个符文投射出光像,围绕巨大石塔缓慢旋转。   那是最新分析技术,整个石塔中枢的计算机系统启动,犹如无数魔法师在窥探宇宙的奥秘。   郑融道:“老师开始分析符文了……希望他成功。”   项羽道:“为什么在今夜?”   郑融道:“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玛雅历法和我们中国的不一样,他们用卓尔金历和哈布历史互相循环,叫做历法循环,刚好长纪元的重合历就在今天。”   项羽不太明白,不过理解地点头。   郑融默默祷祝,坐到床边。   项羽拉开床头柜,伸手进去摸了摸:“你抽烟抽得太多,对身体不好。”   郑融没有回答,项羽掏出一根烟叼上,又喂了根给郑融,甩开打火机啪一声,二人凑到一处,跳动的火苗,橙红的光芒照着彼此的唇。   郑融的双眼明亮,映出项羽英俊刚毅的脸,项羽看着他的目光似曾相识,是许多年前郑峰的神色。   项羽盖上打火机,房中恢复一片黑暗。   “郑融。”项羽抽了口烟,问:“哥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郑融想了想,微笑道:“在思考。”   项羽静了一会,又问:“思考何事?”   郑融答:“思考玛雅星人,人类的生命,思考世界,以及我的内心,你来的地方也是个乱世,现在看上去已经习惯我们这里了么?”   项羽叹了口气:“从前,孤在会稽起义,抵抗暴秦之时,每一天都有弟兄倒下,孤的脚步一路向前,背后的亲人越来越少……更多陌生的人走进队中,直至巨鹿之战时的十万大军,再到垓下,孤竟是一个人也不认得了。”   “当年追随孤的乡亲,早已战死沙场。”   郑融安静地听着,黑暗里,项羽手指一错,又擦着了火机,火苗跳跃,他的双眼,神色沉浸于过往回忆中。   目有重瞳,圣王之像,郑融想起司马迁对项羽的评价。   项羽的“重瞳”之眼,瞳中似有千万星云,运转不休,深邃如广袤宇宙。   史书记载重瞳者唯六人:上古的老子化身仓颉、天地神君舜、楚霸王项羽、符坚麾下大将后梁君主吕光、隋朝名将鱼俱罗、南唐后主李煜。   生有重瞳之人,俱是经天纬地之材,不是古神转世,就是登峰武将,绝世才子。   “孤曾有一段时日,亦十分迷茫。”项羽注视着郑融的唇,缓缓道:“争这天下,一旦得了手,身边不再是往昔的人,还有何意义?成王败寇,风云江山,许多年的杀戮后,一朝皇袍加身,君临天下,又是给谁看?”   郑融淡淡道:“他们要的只是一个治世,相信你能开拓一片新天地,是群体的一股精神,而并非源自个人。他们死了也不要紧,群体精神在延续,他们即使在你的率领下付出了生命,也会有新的人延续他们的意志,为妻儿子女,父老乡亲换回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项羽沉声道:“正是如此,然而垓下一战,我辜负了他们。”   郑融抬起手,摸了摸项羽的脸,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应、兰斯、郑峰。”项羽说:“你与孤不一样,孤的失败已注定了,你的未来尚可放手一搏,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郑融沉默许久,最后点了点头,项羽道:“睡罢,好好想想。”   除夕夜,中央石塔暂停了电力,寒冷降临,靠窗的杯中,蒸馏水结成了冰。   项羽与郑融盖着一张厚厚的棉被,项羽健壮的身躯温暖安全,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十二声响,又一年过去了。   翌日,恢复电力供应时,郑融在两个月里第一次走出了他自闭的王国。   项羽跟在他的身后,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默默地跟着。   郑融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进入外环区,朝士兵亮出了自己的通行证。   “我找兰斯将军。”郑融漠然道。   军事观察室里。   兰斯把两脚架在桌上,皮靴擦得锃亮。   将军注视一个相架,红着眼眶发呆,桌上是他、李应、郑峰郑融两兄弟小时候的合照。   “郑融。”兰斯见到郑融来了,慌忙起身。   郑融没有说什么,看了桌上相框一眼,道:“你还留着这张照片。”   兰斯吩咐勤务兵离开,亲自去为项羽和郑融泡咖啡。   “是的,我……”兰斯说:“我的保险箱存在……原瑞士银行里,就在阿拉斯加地下城……北爱尔兰虽然毁了……但一小部分财产还在这里……”   项羽拉了张椅子跨着,抱着椅背坐下,打趣道:“有何财物?”   兰斯道:“几张照片,和一点……家族留给我的纪念。”   郑融问:“照片能彩印一张给我么?我没有留底。”   兰斯道:“当然!当然可以。”   兰斯从相框中抽出照片,吩咐勤务兵去彩印,让出自己的椅子给郑融,站在一旁,注意到郑融脖颈上的红绳。   郑融看了兰斯一眼,把吊坠芯片扯出来,兰斯笑了笑,道:“很好看。”   郑融道:“谢谢你在军方面前仗义执言,让我保留了它。”   郑融这么一客气,兰斯忽理解成了反讽,愧疚地说:“郑融,我知道你恨我……但……”   郑融道:“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   兰斯道:“你听我说,郑融……”   郑融:“我没有恨你。”   兰斯:“我知道你恨我,我不介意,如果这样能令你高兴一点……”   郑融彻底无言,只得道:“是的,我恨你!”   “我爱你。”兰斯答道。   室内尴尬的安静,片刻后项羽微有不悦,咳了一声。   郑融脸上淡淡的红晕褪去,冷冷道:“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些无聊的事情的,军方有什么决定了?”   兰斯得不到回应,失望地说:“老师昨晚申请启动大型中枢计算机‘潮汐’,开始分析我们带回来的石板。”   郑融道:“除了老师以外,军方的负责人是谁,帮我联系他,我有下一步计划。”   兰斯道:“不,你不能再出去奔走了,那很危险,北爱尔兰地下城被毁后,有不少人类被掳走,目前还无法确定会不会有叛徒出卖我们。”   郑融道:“留在阿拉斯加地下城里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兰斯:“那不一样!至少在我的身边,我可以确保你的安全!”   郑融怒道:“你省点儿吧!要有这本事李应也不会死了。”   又是一阵安静,兰斯急促的声音如同痛苦的猛兽,片刻后郑融道:“我很抱歉,我代表我自己和李应与你和解,但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郑融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兰斯满布红丝的双眼,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哥哥的遗志还没有完。我要把它进行下去。”   兰斯没有说话,漫长的考虑后,他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郑融:“联系军方负责人,叫上所有的探险队员;我要向他解释我的最终计划,我允许你旁听,兰斯。你也是探险队的一员,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再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我们的事情做完。”   兰斯道:“你坐一会,我去想想办法。”   他披上军外套,前去联系军方高层。    第29章 幻想者的序曲   “郑融博士,你来得正好,军方也打算找你谈谈,本来就定在这几天。”   郑融被带入一间静室,室内只有兰斯与一名老司令官。   兰斯介绍:“这位是佩克将军的战友,联军作战指挥部,美国人西科斯上将。”   西科斯:“说吧,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开门见山……”   郑融不悦道:“不能把石板上的文字内容透露一部分给我么?”   西科斯摇头:“很抱歉,目前没有得到任何可用的信息,老师怀疑它根本不是一种文字,只是几个有象征意义的符号。”   郑融蹙眉,沉吟片刻道:“请军方支持我,让我把调查计划完成,或许能够得到更多的石板,作为参照。”   不待西科斯回答,郑融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起身:“资料你们都看过了,但那只是我们的探险过程,真正的设想与推断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你们想听吗?”   “请说。”西科斯掏出烟,兰斯擦开了打火机,郑融也取了一根。   “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郑融喃喃道:“这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猜测,它推翻了……”   西科斯道:“从你提到过的,五个地方开始。西安、埃及、古巴比伦、恒河流域、玛雅神庙。”   郑融点头道:“好的,除去恒河流域,它与我最早的设想有出入。”   “为什么除去恒河流域?”兰斯问。   郑融道:“在第一次与‘祂’的接触后,我明白了它的一点思想,这个以后再解释。剩下的几个古代遗迹,在我的设想中,都是‘祂’曾经到过的地方。”   小房间外,数名高层军官端详观察墙里的郑融。   “你认为呢?”一人问道。   安东尼道:“他像个疯子,一个狂热而又理智的疯子。”   郑融道:“我们来做一个角色扮演游戏,假设你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你的力量比当地卑微种族强得太多,可以随意主宰它们的生死,你会做什么?不由分说就屠杀它们?”   西科斯若有所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可能,没有动机,我会先观察一段时间。”   郑融点头道:“是的,先观察他们的生命形式,再作决定。”   “于是这就有了神的足迹,他所到过的地方,人类间流传着关于命运之轮以及天神降临的传说,祂十分好奇,尝试着与我们这些微小的生物沟通,告诉我们的祖先一些事。并抓了点人类作研究,再送他们一点小东西,观察他们是怎么用的。”   西科斯道:“但换成我,我不会把比自己低级的物种当作试验品,本着人道主义精神……”   郑融冷冷道:“祂不是人,祂们的文明和人类不一样,怎么会有人道主义的说法?更何况,两百年前美洲大陆的第一批移民……”   西科斯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咳了一声:“请不要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兰斯道:“说正题。”   郑融不留情面地嘲道:“你们德国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兰斯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人类是一个整体。”   郑融问:“摩西手杖和秦始皇的金盔,你们研究出来效果了么?”   西科斯道:“没有,我们用了很多种射线探测……”   “实话告诉你。”郑融把手按在桌上,朝西科斯将军道:“那顶头盔我甚至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   西科斯蹙眉道:“是什么?”   “是一个脑电波发射器!”郑融不容置疑地说:“它能将人的脑电波增幅,发送出去,结合项羽在陵墓中说到过的,不怕死,不怕牺牲的仙药,你还想不通?”   “皇帝把它戴在头上,脑电波被瞬间增幅千万兆倍,对他的将士们进行催眠,让他们成为冲锋陷阵的杀戮机器。”   安东尼笑道:“很了不起,通过推测就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并且你们发现了么?他在这场谈判中逐渐占了上风。”   郑融淡淡道:“你们已经知道的。”   西科斯直视郑融的双眼,片刻后点了点头:“几名物理学家确实得出了和你相似的结论,头盔中藏有一个电波增幅器,但是已失去能量,无法再运作了。”   郑融说:“所以祂在很多年前,就开始研究思想意识以及身躯载体间的联系。祂为什么要研究这个?很有可能在祂第一次抵达地球时,就只剩祂一个了。”   “孤独,永恒的孤独。”郑融喃喃道。   “继续我们的角色扮演游戏——如果我是祂,地球毁灭时,我驾驶一艘太空船出逃,带着死去的同伴躯壳。我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当然是进入茫茫宇宙,在别的星系上尝试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生命体。或者生命载体,祂想复活祂的同伴们——那些一动不动,在培养皿中苟延残喘的同类。”   “所以这几乎可以理解了,祂追求新的灵魂载体,并把这个观念贯穿于行动的始终,所以人类模仿他的思考方式,传承了这一点。于是有了秦始皇的地下宫殿,以及古埃及的陵墓王国。”   “终其根源都在于,神认为,生命是可以被复活的,死亡只是短暂的。另一个世界是个永恒国度。这个死后的永恒国度,被人类虚化为地府,冥途,甚至天上的世界。”   “然而那些都不是!实际上的解释则是祂的来处!远在亿万光年,穿过无数暗物质以及虚空间隧道后,玛雅星人的家!某个不知名的星系,它甚至可能不在我们的宇宙,在另一个以人类掌握的知识水平无法理解的地方。”   兰斯沉厚的声音问:“那么他为什么又离开地球?”   郑融道:“地球人类还不符合祂的条件,祂要寻找更为永恒的躯壳。千年不死,万年不灭的生物体。”   西科斯说:“不现实,有什么异类,是不会死的?连他自己也……”   郑融低声道:“不,你为什么不换一个方向想想,万一它们是真的不死的呢?”   西科斯:“你的假设违反了宇宙守则,一切事物都在演化与消亡……”   郑融道:“能量不灭,物质守恒,只有熵在无限递增。一切事物的存在与演化,都在不断的循环,生与死是一个圈,所有的意识以粒子波形式存在,它们都是能量,也都在这个圈里,沿着轨迹缓慢绕圈。”   “老师的模型推论出,从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起。”郑融道:“它就不断膨胀,时间与空间随着膨胀的过程而不断延伸,直到临界点后开始坍塌,收缩。”   “整个宇宙就像一颗心脏,循环搏动,根据虚时间与虚空间的逆推,老师估算出了每一次宇宙的心跳,周期为四百七十六亿年。”   “直到一切归于沉寂,星空带着所有的恒星、行星、以及宇宙间的所有粒子,再次收缩为一个奇点,开始下一次的膨胀。”   “我们只是无数次循环中的短短几万年,是宇宙心跳中的瞬间。”郑融道:“如果祂们本来就不在我们这个空间维度,不在宇宙的循环之中,我们的游客,趁着多维宇宙产生的某一个节点,进入我们的世界,来寻找另一种生命形式,这很难理解?”   西科斯道:“好吧,我认为……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兰斯?”   兰斯一脸茫然,郑融不耐烦道:“不用问他,现在我需要通过考察,来证明我的推论。”   “在第一次玛雅星本体来到地球时,到底发生过什么。”郑融直截了当地说:“祂一定以神的名义,对人类进行了某种物种改造,想让这里的生物朝着祂设想的方面演化,最终达到祂需要的标准。”   “在这段等待时间里,‘祂’离开了地球,去寻找其他的可能。”   “再次回来前,‘祂’遭遇了意外,在其他的星球被寄生并控制了,所以在得到一系列消息后,我们最后的目标就是3000年前的那个玛雅预言,找出寄生体的弱点。以及这些‘电波人’与本体的联系。”   郑融又道:“为什么选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你们知道么?因为‘巴比伦’在古代语言中就是‘神之门’。”   “神之门有几个可能,一是‘通往神的家园的门’,或许我们能找到一件另一台生锈的粒子发生器,打开玛雅星人本体家园的道路。”   “也有可能是,当时玛雅星人驾驶着飞船,在地面打开了第一个从飞船到地球上的传送点,当神从巴比伦走出来,当地一定有关于祂的记载。”   西科斯:“我们现在的力量已经非常弱小,北爱尔兰区的沦陷,甚至令我们无法组织一次有效的抵抗。”   郑融:“不需要,所有队员由我来选,还是那句话,只要一辆军用直升机,一队人。我会带回来有用的材料。”   郑融说完这句,把思考时间留给了西科斯,推门离开,项羽在走廊中等候,他们没有交谈,走下楼去,片刻后一人追了上来。   “您好!郑融博士。”那男人伸手,郑融不与他握手,看着他的双眼,敏锐地猜测到了什么。   “安东尼先生,我和军方的交谈,你在从旁监测?”   安东尼点头道:“郑融博士是聪明人,很高兴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郑融冷冷地看着他。   项羽看了一会,安东尼仍伸着手,未曾放下,项羽一哂,与他握手。   安东尼感激地自我介绍:“安东尼·让。心理学与医学专家,我们边走边说?”   安东尼伸出手,想搭郑融的肩膀,郑融不露痕迹地避过。   项羽看出郑融充满敌意,便自动走到二人中间,安东尼一笑道:“你有事情隐瞒了军方。关于金属蛹与寄主,你还有别的推论?”   安东尼不愧是心理学家,知道对郑融这种人套近乎效果不好,便直接切入话题。   郑融在安东尼的观察下,淡淡答:“是的,但不确定,这个推论,源自于莱妮在始皇陵里说过的一段话。”   郑融本想告诉安东尼,说完后便让他滚蛋,孰料安东尼忙摆手说:“不不,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但军方要求我旁听,你懂的。”   郑融微觉诧异,安东尼又改用中文,笑道:“您不确定您的推论,可以不用朝我解释,而且您也没有这个义务,我有荣幸请两位吃个午饭吗?说到莱妮,我们从前是同一位教授带的研究生,我倒是对她比较了解。”   郑融稍一沉吟,询问的目光望向项羽,项羽道:“可以,不过我们要先去买一点东西。”   郑融几乎没有钱了,他的科研资金都以黄金等硬通货形式存在北爱尔兰,现在身无分文。   项羽当兵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补贴,便带着郑融去买东西。   新的一年的第一天。   “新年快乐!”出入内环生活区的学者朝郑融摘帽问侯   郑融认得那老妇人,她是一名宗教学与哲学家,他朝她礼貌地说:“新年快乐,老师身体情况如何?”   “噢有点糟糕。”那老妇人答道:“但他昨晚上还是坚持到最后了,可惜我们没有得出任何有用的结论。”   郑融理解地回答:“科学研究是个曲折前进的过程。”   老妇人慈祥地微笑道:“马克思说,一切事物的发展规律都是如此,我们会得到胜利的,孩子。”   局势比起数月前更严峻,超市几乎全部关门倒闭,军方实行物资配给——必须先供应学者与军人所需。   唯一有货物流行的,便只有内环区偏僻角落的黑市。那是军方默许的,他们以物易物,恢复原始的商品交流。   项羽从口袋内掏出一些东西,在集市入口估价。几小盒防冻伤的油膏,一小匣子弹,一块太阳能万用电子蓄光板,它能接在许多家用电器上,实现能量转移。   安东尼笑道:“Rain先生,我还有一些筹码,可以支援你们……”   项羽摆手道:“不用,我养得起他。”   三人行进黑市,市集十分吵嚷,商人们与顾客争得脸红脖子粗,项羽去买咖啡。   “关于莱妮。”安东尼说:“我们以前是同班,对李应的事情我只能说……那很遗憾。”   郑融道:“没关系,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自杀,我看不出她的爱有多深。”   安东尼作了个手势:“你知道么?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疾病叫……”   “癔症。”郑融打断道:“但她没有显示出任何歇斯底里的情况,也不会受到丝毫暗示而激动。”   安东尼认真道:“她确实有轻微的癔症,喜欢把她想象的当成实际情况告诉我们,当时李应的格斗赛轰动了整个印度洋军事基地,我记得很清楚,某一天她非常激动,回来告诉我们,李应接受了她的表白……”   郑融无可奈何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安东尼道:“确实是这样,但她分不清楚幻想和现实。”   郑融明白了,他安静地看着市集的角落,打招呼道:“嗨!”   约瑟夫牵着林思烟的手,在集市上买东西,林思烟挺着大肚子,估计预产期快到了。   约瑟夫吹了声口哨,遥遥喊道:“欧欧欧!”   郑融示意他别过来,站在那里,以免人多挤着林思烟。   安东尼伸出手,如愿以偿地搭上了郑融的肩膀,郑融稍微对安东尼不那么排斥了。   心理学家总是很聪明,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留给对方思考。他们的肢体语言也总是带着目的,连续两次的尝试,当他的手碰到郑融肩膀的时候,郑融已经打消了对他的敌意。   郑融等候项羽,许久后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她的思想中,有另一个李应,她为这个精神中的人而活着。难怪,我一直想不通,李应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追求,她到底从哪儿来的勇气?”   安东尼说:“虽然很遗憾,但看上去是的。这是人格自我封闭的一种现象。”   郑融说:“那又怎样解释她的牺牲?如果李应还活在她的心里,她大可以不必死的。”   安东尼喃喃道:“这就是我想朝您询问的细节,我猜测在你们探险的某个时间点中,李应再出现的时候,莱妮思想中的他,与现实里的他,发生了某个程度的重合。”   郑融马上回想起那一夜,走进莱妮的房间时,看到的是项羽与金朴爱。   莱妮和李应聊过,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郑融在心里说。   安东尼又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我觉得她或许知道了一些你不知道的内情,比方说埋在体内的炸弹,这在她分不清楚幻想与现实的情况下,对她的震撼是极其巨大的,很有可能导致他死时,负疚感驱使她做出一些……”   郑融道:“这样就可以了。”   安东尼点了点头,补充道:“我知道讨论这些没有太大意义,但您是那位英雄唯一的亲人,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仔细地分析给您听。”   郑融微笑道:“谢谢,您的头脑很清晰。”   安东尼恰到好处地说:“接下来的调查,请让我加入你们,我懂得医疗技术,我想为你们出点力。”   “你应该换个理由。”郑融说。   项羽回来了,带着咖啡,烟以及巧克力,还有几瓶酒,以及大块的雪藏嫩牛肉,更难得的是,他还带了一盒婴儿奶粉。   “我真的爱死你了。”郑融高兴地说。   项羽哈哈大笑,把奶粉交给郑融。   “思烟!”郑融朝约瑟夫夫妻走去,把婴儿奶粉交到他的手里。   约瑟夫推辞道:“哦不,这很昂贵……”   林思烟莞尔道:“你太有心了。”   郑融笑道:“我哥给你们买的,收下吧。”   约瑟夫问:“刚刚从外环过来,我听到消息了,探险队什么时候再出发?我已经准备好了。”   林思烟神色黯然,郑融道:“不,你不用去了,你得留在阿拉斯加,帮助老师研究石板。”   “不不。”约瑟夫道。   “你必须留下。”郑融不容辩驳地说。   约瑟夫:“你听我说。”   郑融:“不,你听我说。”   “战士们死去,孩子诞生。”郑融说:“这才令我们有了希望,没有任何争论的余地,约瑟夫,请你留下来,照顾思烟和你们的孩子。”   郑融道:“我们去吃午饭吧。”   他带着项羽离开,安东尼仍跟在二人身后,他朝郑融说:“我被你的奇思妙想折服……”   郑融冷冷道:“再换个。”   安东尼无奈地说:“好吧,我想和你们一起去考古,我选错专业了,其实我对巴比伦历史很有兴趣。”   项羽扑一声笑了出来,郑融说:“会有生命危险的。”   安东尼说:“我不怕。”   郑融转过身,与安东尼握手:“欢迎您的加入,以后就拜托您了。”    第30章 学者没有国籍   郑融的第二次考察惊动了不少人,三天后,阿拉斯加地面指挥部为他派了六架直升机。主机启行后其余六架将沿途护航。   兰斯依旧承担起了保护责任,只是这次有所不同的是,郑融接受了军方最后的请求,携带微型摄影机与通话设备前往古巴比伦,随时进行联系。   “我们尊重每一位学者,不干扰您的一切行动。”西科斯将军肃容道:“但您传回来的图像与声音,或许能够帮助我们判断一些更为重要的事。”   郑融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就是真理的地步,思忖再三后接受了这个提议。   在探险队抵达伊朗境内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后,郑融将有选择地开启传像设备,将部分信息经过筛选,传回中央石柱,再由临时成立的学者小组分析后,提出深入的建议。   项羽不太喜欢这种被监视的感觉,然而郑融认为可以理解。   郑融躬身掰下一大块冰,透过它眺望天空,阿拉斯加的冬日炽烈却不温暖,它东升西落,千万年从未改变——无论地球的主宰是谁。   兰斯带着士兵们把补给品搬上直升机,荒野中冰雪一望无际,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与黑色的岩石背脊。   仍是乌戈斯,金朴爱二人,死去的莱妮位置换成了安东尼,数人带着一名老妇人走向即将出发的军用直升飞机。   “这一点也不好笑。”郑融冷冷道:“我只是需要一位语言学家,不是要讲睡前故事的老祖母。”   老妇人举起手杖,敲敲身旁的松树:“人生八十才开始,我五十二岁的时候曾经获得过地质考察学会的越野奖章,年轻人。”   “伊芙琴科·扎巴卢耶娃。”伊芙老太太和蔼地笑道:“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噢拜托了。”郑融彻底无言:“兰斯,这是怎么回事?!”   兰斯道:“她是科学家协会给你派的人。”   乌戈斯道:“她是传说中的活字典,郑融博士,你知道吗,她通晓近千门古代语言,更熟悉几乎所有的宗教典故以及故事,西藏密宗佛教、穆斯林、天主教、甚至中国道教与古印第安的一些图腾秘辛,她是宗教界与语言界的活化石,约瑟夫博士就是她的学生。”   郑融抓狂道:“我谢谢你们了!我也知道她很有学问,但她起码有七十岁了!”   伊芙纠正道:“六十八岁,郑融先生。”   郑融:“……”   项羽莞尔道:“老当益壮!”   俄罗斯老妇人一口中文流利,双手将拐杖驻于身前,点头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郑融哭笑不得,真觉得败给她了,他仔细思考片刻:“这不行,我们需要长途跋涉,并且有很多危险……”   伊芙答:“我能够照顾自己,不要小看老太婆。”   “嗨!郑融!”约瑟夫的声音从通讯器内传来:“伊芙老师代替我前往古巴比伦协同考察,我留在中央石塔,老友,我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哟——”   约瑟夫快乐地吹了个口哨。   郑融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   “让她去。”项羽笑道:“尊老爱幼。”   郑融掐着项羽脖子:“我们不是去野营!”   项羽眉毛动了动,目中蕴着笑意,仿佛在说,他预感到这名老妇人的加入,将是众人极其强大的助力。   郑融读懂了,片刻后他只得点了头。   “嗨郑融博士。”   “你们好。”   安东尼分别与队员们握手,兰斯对此人抱着一丝淡淡的警惕。   “可以出发了。”兰斯说。   郑融无可奈何,亲自推着轮椅上了军用直升机,安置好伊芙老太,兰斯拉上舱门,直升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吹得白雪四散,升空起行。   “郑融,你还好吗?”林思烟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郑融冷冷道:“一点也不好,孕妇,你最好回去休息。”   林思烟笑声十分动听,把通讯器让给约瑟夫,约瑟夫说:“哇呜——我建议你们最好在直升飞机上就把无线通讯器开着,我很久没有听见……”   郑融想也不想就把通讯器关了。   金朴爱分发微波速食餐,直升机逆着寒风飞上云端,贴着茫茫峰峦飞行。   乌戈斯打了个响指,片刻后道:“呃,好的,我们……Rain先生,来点朗姆酒?”   项羽接过乌戈斯的酒瓶,随口问:“你采集回来的埃及地下液体,研究出结果了吗?”   乌戈斯看了伊芙老太太一眼,似乎在疑虑,安东尼与郑融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没……有。”乌戈斯不安地说。   安东尼微微蹙眉,郑融点了点头,说:“一点也没有?”   乌戈斯让步道:“好吧,化学家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它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郑融道:“泡着斯芬克斯的液体,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乌戈斯推了推眼镜,无奈道:“是的,分子间构成非常奇怪,是外星球来的东西,它的原子由十二种自旋粒子构成,没有电子,也没有……”   郑融颔首道:“不用解释了,我不是这个专业的。”   乌戈斯点了点头。   金朴爱在键盘上左右按,伊芙老太盖着毛毯,侧过去问:“这是什么?”   金朴爱笑道:“这是我自己编的一个小游戏,您要玩玩吗?”   “这是山峰,这是河流……它们在这里可以用材料制造,做出一个星球后……”   安东尼与郑融同时笑了起来。   安东尼:“笑什么?”   郑融道:“他们时刻不忘创造世界思密达。”   伊芙试着在触摸屏上按了几下,做出来的东西不太满意:“那么孩子,我如果对这个格局以及文明不喜欢……”   金朴爱:“按这个,大水会冲垮它们。”她按了一个键,便将星球反复冲刷,郑融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立体投影,片刻后道:“洪水。”   “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古巴比伦。”郑融道:“你们手上的资料册内容,只是西科斯将军整理出的一个简短流程,真正的构思现在为大家解说。”   伊芙老太道:“你也知道那个洪水的故事?”   郑融蹙眉“我们的考据并不完善,你知道得更多?”说毕作了个“请”的手势。   伊芙想了好一会,方道:“你们知道圣经上记载的那场洪水吗?”   众队员纷纷点头,唯有项羽十分茫然。   郑融:“圣经《创世纪》记载,第一批人类遍布大地,他们罪孽深重,在无从考据的年代中——或许是几万年前,祂传达给诺亚一个神谕,让他制造大船,把大地上的动物,洁净的带七公七母。不洁净的带一公一母上船,七天后,洪水将淹没整个世界,毁去文明重建。”   乌戈斯道:“这没有任何史实支撑,因为按照圣经记载,诺亚的方舟最后的停靠地,是土耳其的亚拉腊山,地球上尚未曾发现过大规模淹没整个山脊的洪水痕迹。”   郑融没有回答,伊芙老太道:“在我们的研究中,认为洪水是曾经有过的,但并不在于黑海沿岸,甚至有人前往腓尼基帝国古址考察,但我认为,它仅仅是一个口耳相传的故事。”   郑融道:“既然是故事,一定有个最早的起源,你认为是哪里?”   伊芙道:“我认为是古巴比伦,从伊朗地区,两河流域传来的故事。”   “古巴比伦的一位国王,目前还不清楚是乌尔王还是阿卡德王,他曾经在梦里见过神祗,祂亲口向这位国王传达了神谕,不久后,洪水将淹没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让他带着动物、种子以及亲人登上方舟。”   “我认为《创世纪》中诺亚的典故便是源自这里,根据地质分析……乌戈斯博士?”   乌戈斯又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公元前四千到三千年,最后一次冰河纪末期,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是温暖湿润的,那个时候,幼发拉底河确实发过一次洪水,或者可以说,是两河泛滥而造成的大洪水。”   郑融蹙眉思索,这与他的思考切入点差得太远。   “我仅仅是对‘神之门’有疑义而已。”郑融道:“同时他们的传说流传在众神形象建立之前,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伊芙说:“年轻人,‘神之门’确实一度存在,古人传说建造了通天塔,这个建筑忤逆了祂,它几度重建,又被外族毫不留情地彻底摧毁,直到亚历山大大帝的复原计划失败,那里彻底成为一片废墟。”   “是的,我们的目标就是巴别之塔。”郑融道:“除此之外,还要找一个传说中并不存在的建筑——空中花园。”   乌戈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并不存在,郑融博士。”乌戈斯不留情面地说:“世界联合遗迹勘探协会已经把伊朗地毯式搜索翻了个遍,根本没有任何关于空中庭院的记载。”   郑融道:“不一定。”   伊芙说:“是什么驱使你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据我所知,空中花园的记载就连巴比伦自身的历史上也从未提及,都是不务正业的希腊人的幻想而已……”   安东尼终于找到了这个话题的切入点,他揶揄道:“看不见的东西并不等于不存在,不是么?”   “哦?”乌戈斯问:“你认为它会隐形?”   安东尼说:“我们看不见它,也许它会隐形,当然也有可能是源自人类的视角盲点,就像路边的小石头一样,进行了某种巧妙的伪装,或者扭曲了你的视线……人类是感官动物。”   “世界是唯物的。”伊芙客气地说。   安东尼不予争辩,笑了笑。   数日后,直升机抵达阿拉伯军事基地,进行燃料补给,队员们纷纷下机走动休息,郑融站在飞机外,思考着什么。   “郑融博士,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向你说。”安东尼在郑融身后低声道。   郑融转过身,蹙眉道:“怎么了?”   安东尼说:“伊芙琴科·扎巴卢耶娃,你知道她么?”   郑融看着安东尼,不作声,安东尼表情凝重地说:“她是一名克格勃,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重要成员,请千万注意您的言行。”   郑融心中凛然,数日以来,伊芙都符合一名老学者的言行举止,然而安东尼既然开口,便不得不认真考虑。   “我以为在亚欧大陆全面沦陷后,已经没有这个机构了。”   安东尼道:“不,她们依旧存在,并伪装成形形色色的人员,与西方人互相渗透,其中更有各个领域内的佼佼者。”   郑融道:“为什么要派个克格勃和我一起调查?”   郑融没有说话,安东尼保持了沉默,交给他自己思考。   郑融问道:“你是美国人。”   安东尼点头道:“是的,郑融博士。”   郑融察觉到一丝奇异之处,这根线下仿佛有更多的原因,揪出第一个答案后,无数假设接踵而来。   郑融道:“你和美国中情局有什么关系。”   安东尼没有回答,郑融低声道:“现在美国和俄罗斯,就已经在着手计划战后权利格局的问题了?人类还维持联盟关系,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安东尼道:“您很聪明。”   郑融刹那间意识到最终的答案。   “他们已经找到了剿灭玛雅星人的方式了?!”郑融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就这么自信?”   安东尼道:“不,这只是老师提出的一个方案,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但政治有,老师的假设尚未得到证实,他无偿将它宣布给各国军方高层将领,现在所有人都十分紧张地盯着您的行动。”   “而最终要把它付诸实践,结论就维系在您的身上。”   “我反复思考、斟酌,认为您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安东尼道:“看在我主动向您坦承的份上,请您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务必与我先行商量。”   郑融不置可否,安东尼拍了拍郑融的肩膀,转身离去。   郑融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缓缓行走。    第31章 将军的恋爱观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南部,探险队宿营地。   希伯来语中“巴别”意味着“变乱与灾难”。   而巴比伦语中,“巴别”则意味着神之门,预兆神将降临的落脚之处。   公元前586年,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西征,沿路扫荡了整个耶路撒冷,一把火将犹太人的圣殿烧成灰烬,并将国王掳回巴比伦,史称“巴比伦之囚”。   这是犹太史上的奇耻大辱,《圣经·旧约》上记载了对巴比伦人的诅咒,其中便提到了“巴别之塔”。   犹太人杜撰了新的故事:人的祖先最初讲的是同一种语言,他们建立通天之塔,妄想接近天顶的神,直到高塔没入云霄之时,神祗震怒,用神力遣散了修建巴别之塔的凡人,令他们说不同的语言,怀着相异的目的与心思。继而大声吵嚷,彼此分离。   黄昏时分,初春气候温暖湿润,两尊沾满青苔的巨大雕像站在丛林入口处。   池塘边,军用直升机展开支架,立起雷达,伸出磁能机枪。   郑融抬头看着那两尊近三米高的黑石雕塑,它们因悠久的岁月变迁而斑驳,那是最古老的神话传说中的怪兽——牛头,人身,手持巨锤,双足牛蹄,背后展开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羽翼因风吹雨淋而崩去近半。   “哥,你想到什么。”郑融打量片刻,打趣道。   郑融一看到牛头人的肌肉胸膛,马上就想起项羽。   项羽啼笑皆非,知道郑融想揶揄他,转身走向池塘,取了鱼竿朝池中一甩。   乌戈斯和金朴爱在看电脑屏幕上的地形图,老伊芙盖着毛毯,在轮椅上打盹,郑融走到池塘的石边,取出笔记本和一张画,对着仔细端详。   “郑融,你在看什么?”兰斯走过来。   “在整理明天我们的路线,巴别之塔的传说外形。”郑融道:“这上面是关于古巴比伦的一些资料。”   他拿起照片,对着黄昏前的最后一缕光线,朝兰斯解释道:“这是一位以色列画家的作品,曾经存在埃及国家美术馆,不过现在已经毁了。”   兰斯认真地问:“这座塔是真的?”   “当然不是。”郑融哭笑不得:“他只是按圣经上的描述,重现了当时的场景。”   兰斯尴尬地说:“我明白了,那么我们找到这座塔的废墟后有什么作用?”   郑融收起照片,把画夹在笔记本里:“寻找,寻找古代遗迹中与我们推测相吻合的地方。”   兰斯道:“我们为什么不先去空中庭院?”   郑融:“……”   兰斯:“?”   郑融道:“没有那个东西,兰斯,它只是传说而已。”   兰斯逾发尴尬:“呃,我不是太懂这些神秘学的东西。”   郑融要起身,兰斯又道:“郑融,等等。”   郑融:“?”   兰斯:“我……虽然不懂,但喜欢听你说这些,可以再为我讲点故事?”   郑融又坐了下来,想了想:“你看这个。”   他取出一个信封,上面是SS机密的火漆,拆开信封,交给兰斯另一张照片。   兰斯十分有兴趣,问:“这些箭头……是什么?”   郑融道:“楔型文字,苏美尔语言,它非常难翻译,是一种粘连性词语,就算是伊芙这种语言学专家,也无法熟练地读出其中意思。”   “它和希伯来语,德文中文都不一样,是一种单独存在的,非常奇怪的语系,我猜想它们或许接近我们得到的那十二个符号。”   兰斯说:“表象不一样,实质相似?”   郑融点了点头,兰斯手里叠着三张照片,郑融一直等待兰斯抽走第一张,看下面的。   兰斯没有,他一直埋头盯着那张楔型文字,郑融彻底无言,兰斯又看不懂,装得这么认真做什么?   “嗯。”兰斯点头:“有点像……德国一位画家的手笔。”   兰斯胡言乱语,郑融蹙眉问:“德国,哪位画家的?”   兰斯:“不……不太记得了,我对艺术也不非常了解。”   郑融:“……”   郑融一直在等兰斯翻照片,兰斯很笨,又看了一会,郑融实在忍不住了,问:“你能翻译苏美尔文字?”   兰斯茫然抬头,帅气的脸上发红:“什么?我不会,不,我是说,你如果想教,我可以试着学学。”   郑融:“……”   兰斯:“……”   郑融:“我以为你会好奇下一张。”   兰斯:“哦,是的!”   兰斯看了下一张照片,马上愣住了。   “命运之轮。”郑融淡淡道。   那是苏美尔的一副壁画,塔形物的顶端有一个圆。   郑融:“古巴比伦人还未曾完全掌握透射的画法,他们为了表示出飞碟的底部,把它整个翻转,朝着画面之外。就像我们之前看到的斯芬克斯头顶高处的命运轮盘,你就可以看出它的十二个符号了。”   兰斯诧异地对着照片反复看了许久,郑融又说:“这是遗迹馆内的考古资料,非常重要,请务必不要泄漏出去。”   兰斯马上道:“我一定守口如瓶。”   郑融低声道:“你再看看前面照片的楔型文字,比方说这个。”   黄昏的最后一缕微光转向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尽头,项羽收起鱼竿,坐了下来。   郑融看了项羽一眼,笑了笑,拾起树枝,在湿润的泥土上画了个符号,正是十二个符文中的一个。   “你看,把它的八分之一部分,割裂分解出来。”   兰斯道:“这个符文就是古巴比伦文字的来源?”   郑融瞥了一眼池塘对面,比了个嘘的手势,确认老伊芙没有注意到他们。   “玛雅星人的母语非常奇怪,连带着苏美尔语系也具有粘连性,它必须联系上下文加以判断,没有一个确切的参照基准。而且楔形文字的记载中,一旦发现无法表述的文字,他们会用‘随便一个字符’来替代。”郑融道:“这或许就是来源于十二个符文的拆分。”   兰斯问:“约瑟夫告诉你的?”   郑融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神’分离了人的语言,让它们说不同的话,彼此无法沟通,这个传说或许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在传说的过程里被误读。实际上可能——我仅仅是说可能,他们想表达的最早意思是:神拆分了语言,教给凡人祂的文字。”   项羽接过照片,随手翻了翻,问:“这又是什么?”   第三张照片,上面是一具牛头人雕像。   “这是你啊。”郑融揶揄道。   项羽笑了起来,牛头人赤裸的胸膛,健壮的手臂,不看脸确实很像项羽的身材。   “它们在守护一件东西。”郑融说:“这里面是条螺旋形的长廊,通向地底最深处。但当年的考古队,在进入长廊后全部失踪,剩下一名据点指挥部的学者,把传送回来的几张图像照片记录,封存。”   兰斯蹙眉道:“都失踪了?”   郑融抬头看了一眼牛头人雕像,它沉默的双眼望向远方,手中的石锤似乎在警告侵入者们。   “是的。”郑融道:“但我们有音波探针,要勘测出整个迷宫的路径,应该不难。明天清晨我们就进树林去看看,实在不行的话,再让军用直升飞机过来接,大不了开启炮射,把迷宫通路的几个断点和岔路口轰塌,让它见天光,说不定能好走得多”   “那太粗鲁了,郑融博士。”   安东尼不知何时出现,插口道。   郑融收起照片,把它们装好,漫不经心道:“给我一台核磁炮,我能解开所有的人类之谜。”   兰斯与项羽都笑了起来。   探险队员们用完晚饭,就地宿营,郑融裹着毛毯,倚在项羽肩旁,项羽打起了瞌睡。   郑融半睡半醒,对着火堆休息到早间五点,稍一动,项羽便醒了。   “准备器材。”郑融道:“都起来吧!”   兰斯不太精神,一宿没睡安稳,打了个呵欠似乎十分疲惫,心情却很高兴,朝郑融吹了声口哨。   项羽与兰斯背起行军包,郑融率先走进了树林内。   整片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长满了齐腰高的草丛,幼发拉底河北岸,气候便越湿润,两千多年的丛林茂密,沼泽地仿佛得到巴比伦先祖的护佑,水气充足。   清晨太阳未升,到处都是蓝莹莹的光点,灌木丛中奇异的花朵与植物,仿佛令众人走进另一个世界。   晨露中细小的虫豸纷纷爬上树叶,汲取自然的养分。   “根据资料报告显示,通过这片树林,抵达被群树环抱的中间地段,就是巴比伦古城。”乌戈斯道:“噢,安东尼,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碰那朵花。”   安东尼收起小刀:“为什么?”   兰斯插口道:“色彩越鲜艳的花朵就越危险。”   郑融端详安东尼面前的一朵奇怪的花,它的花瓣长满倒刺,花蕊以诡异的姿势缓缓曲张。项羽道:“这我认得,从前行军途经湘地泽国见过,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冥途。”   乌戈斯推了推眼镜,不安道:“科索尔花,原始植物的一种,花蕊是带有强烈麻醉药的尖刺,刺破皮肤后有迷幻作用。”   安东尼点了点头,众人依序前进,乌戈斯推着轮椅尾随,伊芙道:“传说中古巴比伦人的祭祀,他们把一种花晒干,制成饮料服用,喝下去后能够传达神谕。说不定就是这种花朵。”   “那就是迷幻剂。”郑融道:“和戴尔菲的神谕是一个效果。”   “什么是戴尔菲的神谕?”项羽问。   郑融边走边道:“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他有一名祭司叫戴尔菲,戴尔菲和神沟通的方式是用一把椅子坐在山顶,地热能的蒸汽口附近,被地热蒸得神智模糊,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些含糊不清的话就是神谕。”   项羽道:“与跳大神,扶乩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走过树林的边缘,进入核心区域。   巴比伦古城废墟呈于众人面前,那是一处堪比古罗马的旧世界,它经历数千年岁月洗礼,仍保持着古朴的原貌。   每一块巨石都堪称神的作品,废弃的城门爬满青藤,一群鸟雀从它们的栖息处被惊飞,掠过高处。   宫殿群落巍峨壮观,神庙此起彼伏,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的古河道在城中交汇,三千年的干涸季后现出棕黑色的河床。   “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是城区西面。”郑融缓缓道:“上一次考古队员走过的路线,这条路是传说中汉默拉比王修建的。”   砖石路已看不清构造,它绵延伸向远方,于山坡上通往城市中心。   上千此起彼伏的古神庙簇拥着一座巨大的宫殿,宫殿之后,则是一座被毁去大半的石制高塔。   郑融:“我们到了,他们的终点是那里。现在就地休息一会,金朴爱开始用音波探测全城建筑物以及地形。”   一轮旭日从山后的东方升起,朝霞万道,照亮了整个森林区域。   探险队员们依稀有种错觉,这座城仍然是有生命的,灵魂们在阳光下行走,市集依旧喧闹,仿佛数千年来从未荒废过。   金朴爱交出探针,项羽纵跃而起,把一台小型雷达扩射器固定在石柱顶端,朝向古城废墟,再将探针嵌入雷达中央。   金朴爱手上的电脑展开扇形探测区域,覆盖了全城,滴滴响不绝,片刻后,金朴爱面露迟疑。   “队长。”金朴爱疑惑地说:“这里……似乎有点麻烦,你最好过来看看。”   郑融接过兰斯递来的水,诧道:“什么?”   金朴爱:“这座城内有……虽然我知道这不太可信,但传回来的信息很奇怪,它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项羽跃下来,和兰斯凑上前去,见到非常复杂的,密密麻麻的线图。   郑融蹙眉道:“这是什么?”   金朴爱答:“这是我们面前的街道,你看,它在我们的视线里,根本没有这么复杂……包括两边的房子。”   金朴爱指向一座建筑物,那座建筑物就在离他们不远处:“这座房子按我们的目测……只有两层楼,六米多高。但……音波探测上它的高度显示足有十二米。”   项羽转头望向那所离街道最近的废弃民居。   片刻后他躬身,拾起一块石头,运劲投出,石头落向房顶。   “它只有两层,无误。”项羽道。   兰斯:“探针坏了?”   金朴爱疑惑不解,项羽又凑近前来。   郑融忽地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念头。   “你把除了建筑物外形图的线全部抽取出来,平移到另一个虚拟空间,再建个模看看。”   金朴爱快速地敲打键盘,许久后,音波探测出的图形被分为两张。   郑融道:“你看到的复杂线图,是两个城市的建筑蓝图叠在一起了。”   金朴爱深深吸了口气:“这……这怎么可能?但我们完全没有看到另外一个城市啊?!”    第32章 时间的潮汐流   “只有两个可能。”伊芙说:“一:有声波干扰。二,确实有一种发生在我们知识范围以外的现象,令两座城市重叠在了一起。”   周围队员心内俱是涌起一股诡异的恐惧。   安东尼笑了笑,说:“第三:程序坏了。”   金朴爱忿然道:“绝不可能!”   兰斯道:“现在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郑融,等他下决定。   能怎么办?郑融不置可否,来之前设想了无数种情况,然而那都是在人类的认知以内,当正面遇上难以索解,甚至束手无策的问题时,简直是一团乱麻。   项羽说:“进去就是了,怕它做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郑融答:“有危险……这一定是未曾在人类史上记载的最特殊的一个迷宫,我不能让队员们置身险境。”   “我觉得那没什么可怕的。”伊芙和蔼地笑道。   郑融道:“不一样,以我们的知识体系无法解答这种现象。”   郑融沉吟不语,他按开了通讯器,问:“这里是巴比伦探险队,目前是进入遗迹前的最后一次报告。”   通讯器那头传来清晰的女声:   “这里是阿拉斯加军事总部,收到消息。”   “郑融博士,您的回报将直接转给以下地址:语言与历史学研究所的约瑟夫博士、军事指挥部中心西科斯将军、中央石塔最顶层房间——人类科学家协会名誉会长,请说。”   郑融把事情简短扼要报告,最后道:“这次与以往碰上的问题完全不同,但止步此处,也不可能得出一个结论来,请求老师协助分析。”   女声答道:“请稍等。”   过了许久,女声道:“郑融博士,老师认为数据不足,无法分析。”   “我们进去看看。”郑融关了通讯器:“现在也不能回头了。”   “哥把登山索拿出来。”郑融下了决定,吩咐道:“都把腰带扣环扣上,用绳子把我们连在一起,挨个走进城里,发现有任何不对,马上退出来。”   “正该如此。”项羽道:“我在你身后。”   于是兰斯依旧打头,所有人拿着通讯器,系上腰扣,金朴爱随队前进。   兰斯身后是推着伊芙轮椅的乌戈斯,再往后是金朴爱与安东尼,接着是郑融和殿后的项羽。登山索把他们连在一起,如同开火车般进入了巴比伦遗迹。   第一步,没有任何异常。   兰斯又紧张地前进一步,这与任何废城无甚不同,破落的砖瓦,坍塌的民居,青苔斑驳的墙壁上的爬山虎,林中的鸟叽叽喳喳地跳着。   “你看,有动物,就证明这座城没有太大异常。”安东尼说:“小动物比起人类,察觉危险的能力要更敏锐。”   他朝房顶的几只丛林鸟吹了声口哨,三只漂亮的羽莺展开翅膀,呼啦啦飞走。   兰斯点了点头,接受安东尼的推测。   郑融仍不吭声,他们走进街道深处,四周十分安静,太阳缓缓爬至中天,队员们选了个地方坐下,绕成个圈。   “接下来,我们开始调查巴别之塔遗迹。”   郑融抬起头,指了指废城西面的破塔。   “不先去看看神庙?”安东尼问:“我们有楔型文字的专家。”   “不。”郑融一口回绝:“今天的任务是先探测地形,进去走一圈,看看是怎么回事就出城,现在已经用掉半天时间了,如果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就……”   郑融按下通讯器,瞠目结舌,他看见三只羽莺从房顶展翅飞起,离开废墟,那条路,正是他们走过的地方。   “就什么?”兰斯问:“你在看何处?”   郑融回过神:“就调直升机过来,落在塔中间勘察。那三只鸟……是刚才的三只?怎么感觉一模一样?”   安东尼道:“郑融博士,你太紧张了,我知道它们不是幻觉,鸟雀飞到别的地方,再次飞走,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通讯器响起:“郑融博士,老师请你保持镇定。”   队员们笑了起来,郑融点头,众人纷纷起身,乌戈斯兀自笑道:“没有人能看见完全相同的三只鸟。”   队伍再次起行,项羽走在最后,随手玩着一把军刀,忽感慨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郑融道:“是的,赫拉克利特也说过:没有人能两次渡过相同的一条河。”   项羽摸了摸郑融的头,兰斯在队伍前头问:“什么意思?”   “时间在不断地流逝。”郑融戴着童子军帽,缓缓前行:“它把所有的东西从出生带向死亡,譬如说,这一秒我见到你,下一秒再看你,已不是某个时间点中的你。”   兰斯笑道:“我们都在苍老。”   郑融无所谓道:“可以这么说,只要有光的存在,每个人就都在时间流中不断改变。”   郑融忽然朦朦胧胧地抓住了一点什么,关于那三只鸟,关于两座重叠在一起的城市,他停下脚步,被队伍带得微微朝前一扯。   “又怎么了?”乌戈斯愕然回头。   郑融摆手,示意继续前行,他们到了巴别之塔外,兰斯道:“进去?”   “你的手表还在转么?”郑融产生了一个大胆且荒诞的想法。   “在,现在是当地经度时间,中午十二点零七分。”兰斯道:“劳力士公司,2009年研发,行军用隔磁表,防水,抗高压,你要看看?”   “不用了。”郑融松了口气,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他戴好帽子,说:“大家进去走走,半小时后开始返程。”   探险队走进巴别之塔,霎时尽数愣住。   这座传说中的通天塔比希腊吟游诗人的描述更为宏伟,塔身被毁去近半,仍有近五十层楼高,庞大的塔内空间占地足有上万平米,一层接一层的螺旋形塔外转梯宽度,足够容纳四辆马车并行。   塔内一片灰暗,破败的砖瓦遮蔽了天光,两只巨大的牛头人身雕塑立于门前,门内,是一座完好的,通向高处的桥。   兰斯举起发弹枪,朝高处射了一发燃烧弹,耀目的红光亮起,拖着火焰飞向高空,他们看清了昏暗中的路。   一道飞桥从他们面前连向十米高处,顺着飞桥终点沿塔身弧度内绕一个角度,又有一座联向更高处的飞桥。   一座接一座,无数斜斜搭在一起,又彼此高低交叉的飞桥错综复杂,筑起朝往塔顶的通路。   “这应该是苏美尔人的建筑力学表现形式。”乌戈斯点评道:“外部用砖石垒在一起,内部建造复杂的石桥,承担向内凹陷的作用力,这种方式建起的圆塔可以维持较长时间不会倾倒。”   他取出照相机,朝着塔中飞桥拍照,白光连闪。   黑暗里,牛头人雕塑被苍白闪光灯映亮,显得狰狞恐怖。   郑融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兰斯带着探险队走上桥,郑融道:“小心点,年代太久了,或许承受不住。”   兰斯俯览低处,说:“这些是怎么回事?”   塔内地面,外间有十二尊牛头人雕塑,各执不同武器,仿佛在各自看着什么。   “它们就是照片上的守护者。”郑融漠然道:“上次传回来的消息,考古队留下一人四处取照……”   兰斯警觉地蹙眉。   失踪的考古队员们拍完照片,最有可能的是做什么?   兰斯道:“现在呢?”   郑融道:“走,走上去,我们是用绳子绑在一起的,不会失散。”   兰斯放下心,向前行走一步,又一步,探险队员全部都走上弧桥,兰斯打开军用通话仪,问:“古卡特,呼叫古卡特。”   古卡特热情的声音答道:“收到,头儿!”   兰斯说:“把直升飞机开过来,在巴比伦的破塔上空待命。”   古卡特吹了声口哨,关上通讯器。   他们蜿蜒前行,顺着弧桥走上第二层,又贴着塔身内墙走向下一座弧桥,辗转登向高处。   经过六座浮桥,高度已达四十米,即将走到废塔的一半处。   金朴爱:“我有点恐高……”   伊芙善意地安慰:“孩子,不要朝下看。”   郑融忍不住朝脚下看了一眼。   这一刻,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陷身难以言喻的恐惧之中。   “那是什么?”郑融在一秒内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他停下脚步,怔怔看着脚下,浮桥之下的空间,仿佛一张噬人巨兽的嘴,灰暗带着一丝隐约可见的光线。   脚底的浮桥上,纵是牛头人复生亦不比现在的景像更难以接受——郑融看到了自己。   一队完全相同的探险队,沿着浮桥缓慢上行,听不到声音,却看得见人。   头上戴着行军帽的人正是郑融。   项羽顺着郑融的目光看了一眼,登时便转头,寻找方才还在互相交谈的队员,警觉道:“人呢?都去了何处?”   郑融思维中一片絮乱,甚至未曾察觉腰间系着绳子的探险队员们消失的异状,他已经彻底懵了。   项羽道:“他们都在下面?如何会到下面去了……”   项羽的声音倏然停止,他也看到了脚下三十米处的自己。   所有队员都不见了,桥上唯剩项羽与郑融,而他们脚下的不远处,另一队完全一样的人正在朝高处走。   郑融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抬起,与项羽紧紧牵在一处,彼此都手心冒汗。   项羽道:“冷静,现在究竟发生了何事,绳子断了?”   郑融捞起腰侧软垂的登山绳,它的断裂处切口平整,仿佛被什么利器光滑地切了一刀,断口纹路清晰可见。   项羽无意识地抬手,去摸先前本应是安东尼的位置,没有任何异常。   郑融短短片刻,理清思路,果断按下通讯器:“这里是郑融,请回答。”   女声:“请说。”   通讯器还能联络,郑融断断续续报告了行程,包括队友的失踪,以及所见的相同一队人。   郑融眼睛盯着脚下的浮桥,那一行人已经能辨清楚面容,郑融只觉坠入了无比的恐慌之中,项羽朝下喊道:“喂——!”   郑融道:“别出声!说不定是立体投影!”   通讯器中的女声回答:“中央石塔顶层发出消息,请你保持镇定,郑融博士,万物俱有其原理,世界上没有不可解释的事。”   郑融稍稍镇定些许,女声又道:“老师请你取一样东西,朝他们抛下去。”   郑融想也不想,摘下帽子,朝脚下抛去。   “它……消失了。”郑融道。   他拉着项羽,不由分说便朝下跑,跑到那一队人的位置时,却发现先前所见到的景象尽数消失。   “我该怎么办——”郑融简直要疯了。   项羽道:“别怕。”他的大手又紧了紧。   女声又说:“老师请你继续向前走,郑融博士。”   郑融几次深呼吸,项羽没有任何物理学基础,出现的一切现象都单纯地以“异常”来归类,然而郑融是在科学环境中长大的,他根本无法相信面前所见。   “一是产生了幻觉。”郑融终于理清头绪,他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项羽:“或许你是幻觉,通讯器里是幻觉,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幻听……”   项羽沉声道:“不是,郑融!别胡思乱想!”   通讯器中女声道:“老师认为,您的分析基本符合,但目前并非幻觉,请相信你自己,继续走下去。”   郑融点了点头,与项羽十指交扣,朝着高处走。   “请随时注意脚下,郑融博士。”接线员说。   郑融一面缓缓行走,一面不时朝脚下看去。   他第二次看到了自己。   这一次,他和项羽在第一次停下脚步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小队消失了,郑融说:“我又看到那个幻象了。”   女声:“现在为您转接中央石塔顶层。”   “判断无误。”通讯器中传来男人的声音:“这里是中央石塔顶层,物理学与量子力学研究所。”   郑融道:“我刚刚抛了一顶帽子下去,它在半空消失了……”   郑融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感,他抬起头,朝高处望去,似乎期待头顶也有一个自己,在窥探着他们的行动。   男人道:“老师问你,再次出现的时间投像个体,戴着帽子吗?”   郑融发着抖道:“没有……我快疯了!该死的!”   男人:“镇定!博士,你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项羽按着郑融的肩膀:“郑融,等等,放下通讯器,听我说。”   郑融睁开眼,急促喘息,项羽略躬身,与郑融平齐,对视。项羽凝视他的双眼,沉声道:“我是真的,我在这里。”   郑融不住点头,项羽又以双手覆着郑融的侧脸,低声说:“别怕。”   郑融还未反应过来,项羽已凑近前,在他的唇上吻了吻。   他的嘴唇温暖,轻一触,令郑融彻底冷静下来。   “这里是郑融。”郑融吁了口长气,再次打开通讯器:“我还要继续朝前走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通讯器内道:“请将你在塔外遇见的不合常理的事再复述一遍,我们需要确认你没有中迷幻剂效果。”   郑融仔细思索,把他觉得不妥之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城市的建筑蓝图,两座复杂的,彼此干扰的城市音波线图。   三只在相同地方重复飞走的红鸟。   通天塔内,看见的几分钟前的自己。   郑融道:“现在是几点?”   项羽答:“表停了。”   通讯器那头传来小声而紧张地讨论,吩咐道:“请站在原地不要动,保持通讯器畅通,郑融博士,镇定。”   郑融疲惫地依在项羽身前,项羽揽着郑融的肩膀,郑融抱着项羽的腰,项羽仍背着笨重的行军包,低头道:“他们会有办法的。”   郑融听着项羽有力的心跳,安稳了不少。   通讯器后的学者们得出结论,再次响起:   “郑融博士,老师认为,你们碰见了一种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模型——时光潮汐。”   郑融如的大赦,松了口气,只要能解释,自己便不再恐惧。   “说吧。”郑融道。   “你所看见的两座城市,并不是叠在两个不同空间中的音波反射,因为音波探测不可能穿透空间,必须建立在实体城市存在的基础上才能展开线图。”   “你所看见的重复出现的飞鸟,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郑融:“包括我自己,也是这样吗?”   通讯器内:“是的,您注意到在雨先生第一次投出石头后,多久后传来落地声响吗?”   郑融倏然忆起:“没有!石头穿透了房顶的一块空间,也是消失了!我的帽子也是!那些人是时间流里的我们的重现?!”   通讯器:“构思成立,确实是时光潮汐模型。”那句话却是对着旁的人说的,身周学者纷纷惊呼。   郑融道:“等等,这种时候……”   通讯器内数人兴奋叫嚷,先前通话之人得到了主动权,解释道:“先生!你身处的空间是实空间,你也没有中迷幻剂,请稍安勿躁。之前探测到的,是在不同时间流中的另一座城市,它是确实存在的,只因为音波发散,回收的两个周期,恰好与潮汐频率相吻合……”   “什么意思?”郑融疑惑道:“说浅显一点!”   通讯器中说:“简单地说,你们发出了探测音波,一股音波在两条并行时间轴中发散,探测到了结果返回,当它们返回时,恰好经过钟摆的最低处,所以再次汇集为一股。”   “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只有当两个对立的,互不重叠的类镜像空间朝同一点形成坍塌,就像一个横放的沙漏,或者两个尖锥对立的漏斗。它造成光在第一面以螺旋性下降,被吸入奇点,再把引力场撤掉,它从另一面发散出去,同时空间再次坍塌后,再吸入,才具有的现象。”   “粒子在两个漏斗型的空间内简谐振荡,并按照既定频率反复穿梭……”   郑融道:“我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们是真实的?时间呢?”   通讯器内答:“是的,你们处于一个潮汐型,或者可以说是钟摆型的时间流中,它每隔一段时间往复一次,我的老天!真想亲身体验一次……”   郑融忍无可忍道:“它是怎么造成的?能停止么?我的同伴们……”   通讯器内说:“这种情况在第一次启动后,能量固定,便不需再充能维持,只需要坐标牵引,因为……”   郑融怒道:“去你妈的!谁要听原理!别说废话,我该怎么找到我的同伴们?!我要怎么停止?!我能走出塔么!”   通讯器内道:“可以,可以!请不要冲动,存在时间潮汐,必定有一台或多台牵引时间的仪器,在限制这个空间……”   郑融蹙眉道:“城外?城内?”   通讯器中道:“不清楚,或许在塔内……”   郑融关了通讯器,沉声道:“我明白了,应该有十二台这样的机器。”    第33章 神祗的实验室   郑融带着项羽匆匆走下飞桥。   “我……”项羽问:“我还是不懂。这与我们方才所站之处,是两个不同的地点?”   郑融道:“不,我打个比方。”他一边走一边说:“你站在旷野上,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己在一座城市中,你会觉得被传送了么?”   项羽疑惑地点头,郑融又道:“假设我们站在一个地方,从未挪过半步,它在几万年前是一座城市,某天被彻底摧毁,成为平地,最后植物生长,再不留下任何当初的痕迹,那么我们在陌生的地方站着,一旦时间发生改变,看到的就是许多年前的景象。”   项羽懂了:“地点不变,改变的仅是时间。”   郑融作了个手势:“时间像条河,我们走进河里,它产生了反复的冲刷,这个来回运动的频率可以是几分钟,几年或者几千年。”   项羽又问:“既是如此,我们为何不会消失?”   郑融道:“所有假想中的时间模型中都存在一个悖论,也正因这个悖论,令时间旅行变得不可能。”   “当一个封闭模型被构筑完毕后,外界一旦进入一个新的变量,比如说人要进来,开始观察,它带着完全不同的参照体系,是与模型中的时间互相干涉,还是各自保持独立?”   “目前,时间在我们身上以及塔里的空间中,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体系,我们身上的时间是正流,以你和我自身出发点为参照,我们不因为塔内光阴的回溯而变年轻,甚至消失;另一股则是塔里的时间,它带着本来就存在塔里的东西频繁变化。”   “或者再直白点说,你看到的这一块砖头是三十年前的,那一块……”   郑融指着靠近浮桥的两座雕塑前的地砖:“……则是一百年前的。”   “我们,则始终是刚进塔里的那个时候的人,刚刚看到的并不是自己,只是在我们走进塔里后一段时间,身上反射出的光。”   项羽终于彻底懂了,郑融又道:   “当我们走上十米后,身上反射出一股光,被塔中往复的时间暂时留住,直到我们走上五十米处,才从一个特异的角度里再次观察到自己,因为光速和音速不一样,所以我们只看得到人,听不见声音。”   “兰斯他们的失踪是因为我们刚刚站的地方,恰巧是高处的塔中心点。”   “他们走过了塔中心。”郑融又解释道:“以整座塔的圆心为中央,浮桥那头的时间正好运动到尽头,发生了第一次往复,所以他们身上的光,发出的声音,我们全部看不见,绳子也随之被切断,分为我们站的时间中的小半截,以及他们的那大半截。”   郑融站在塔门口,外面的时间变了,他从项羽的军用包内取出一个伸缩支架,立于塔门中央,夕阳射入,将它的投影斜斜映在地上。   “跟我来。”郑融道:“以那根日晷的角度为参照基准。呼叫总部,请转接老师。”   通讯器内答:“收到。”   项羽接过通讯器帮他按着,郑融问:“一次时间流回溯的周期是多少?”   通讯器中答:“以外界时间为参照,每一次是二十四小时,越靠近塔内中心点,震荡周期便越短。”   郑融吁了口气:“转接约瑟夫,我靠近第一台机器了。”   他与项羽站在最近的第一具雕塑前。   “我们进来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郑融道:“所以要在日晷最短处把机器全部停下……约瑟夫,你听见了么?”   约瑟夫笑着说:“收到,郑融,你们似乎遇上不少麻烦。”   郑融道:“相信我能解决的,我们现在要把机器关上,我觉得这里会有个开关……请你翻开2007版的苏美尔词汇手册,该死,这本书还是伊芙编的。”   约瑟夫在通讯器那一头回答:“啊哈,我曾经听过她的课,第几页?”   郑融:“这里只有一行楔型文字,基座上有一个符号,是命运之轮的……橙黄色,它代表着什么?楔型文字分别在第十一页第六行第三个,第十七页第一行第五个……”   约瑟夫记录完毕,郑融流水般报完了基座上的文字。   约瑟夫为难地说:“这应当不是个说明书……实在非常费解……”   郑融:“按字面意思翻译。”   约瑟夫:“路、神、居住、尝试……”   项羽端详了片刻,猛地转头。   “怎么了?”郑融察觉不妥。   项羽盯着另一处,塔对面的一座雕塑看,疑道:“那处有人?”   郑融起身循着项羽所视目光望去,什么也没有。   项羽看了一会,又蹲下来,发现橙色符文铭刻之处似乎能够活动,他试着伸出手指,朝着它一推,那一小块开关凹陷下去,隆隆声作响,十二台雕塑同时转了个角度。   郑融:“……”   项羽:“……”   约瑟夫:“什么声音?”   郑融合起本子,抛给项羽,朝通讯器说:“没你的事了,约瑟夫。”   “把机关都打开。”   郑融跑向下一座雕塑。   “等等!郑融!”项羽猛地喝道。   郑融与项羽的脚步一先一后,跨过了两块不同的地砖,郑融在转身的刹那回头,表情愕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然而冲势未消,郑融收不住脚步,迈进了另一块区域,在项羽面前消失了。   项羽瞠目结舌,看了好一会,吼道:“郑融!”   没有人回答,现只剩项羽一个了。   通讯器内沙沙响,隐约传来轰隆声,项羽蹙眉眯着眼,站了好一会儿。   “你们那处发生何事?”项羽问。   “哦不……”约瑟夫的声音有点发着抖:“不太好了,郑融,你还在吗?”   项羽道:“他不见了!”   项羽理清头绪,把通讯器关了,大步跑到另一台雕塑下,不断回想郑融的话。   他按下第二个符文,继而不再耽搁起身,沿着塔内十二座雕塑来回奔跑,每按下一个机关雕塑便转过一个极小的角度,直至最后一座雕塑前。   项羽仍清楚记得郑融说过的话,时间……日晷……他紧张地看着塔外的黑夜。   黑夜逝去,黄昏降临,时间发生了奇异的倒流,日晷的影子投向黄昏,项羽半跪在雕像前,蓦然回头。   他看到了自己与郑融站在第一座雕塑前。   项羽按捺不住,喝道:“郑融!”   第一座雕塑前的项羽似乎听到了,过去的项羽蓦然转头,视线穿透了时间望来,与现在的项羽目光相接。   项羽堪堪定了心神,朝他们道:“按石座底部的机关!”   过去的项羽与郑融又消失了。   日晷影子不断变短,中午时分,项羽按下最后一块符文。   轰的一声,十二座雕塑转向,回归原位。   项羽猛地朝侧边一让,雕塑底座的符号发出颜色各异的光,同时射向巴别之塔的中心点,聚成一个光彩流转的环,环中电光劈啪作响,凭空现出一个祭坛般的台座!   台座上现出一具闪着银色光泽的圆盒。   “你把机关全开了?”郑融说。   项羽松了口气,他转头四顾,又朝上张望,喝道:“兰斯!”   “发生了什么事!”   直升飞机马达轰鸣,在巴别之塔高处悬空,兰斯道:“郑融,项羽,你们听到了吗?!”   郑融抬头道:“没事了!你们呢?都下来吧!”   兰斯喊道:“你们一失踪我就带着他们马上出塔了!正在用直升机搜索!”   郑融走到项羽身边,项羽道:“是现在的你?”   郑融笑了笑答:“当然。”   项羽擦了把汗,解释道:“我记得你说过要将它全部打开。你在做什么?现便完事了?”   郑融道:“这台机器连接着两个光锥的中心点,它回收所有的光和粒子,时间朝着它聚集,本来是不可见的,现既然看到了,时间潮汐应该已经停止了。”   项羽握住了郑融的手,确认是他无误:“你方才消失的那会在做什么?”   郑融道:“等,等你关机器。”   项羽道:“我以为你也在关。”   郑融笑道:“我知道你会把它们关上,我不敢插手……如果我们同时操作的话,让机关反复又开又关,可能……嗯,还好你没坐着。”   “会如何?”项羽问道。   “会产生爆炸。”郑融说:“摧毁一切的大爆炸,这就是我哥曾经得到过一台的粒子发生器。”   队员们纷纷下来,郑融道:“安全了,刚才的异状是由这个引起的,现在城里不会再有迷宫了。”   他们安静地看着祭坛上的圆盒,它不足一个巴掌大,郑融走上前,注视着它。   项羽道:“取下来?”   兰斯道:“这是粒子转换器?”   郑融颔首道:“你也见过?我哥哥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就曾经和我讨论过,认为是历史上遗留的外星机器之一。”   兰斯:“这件仪器得马上上缴给军方,这非常重要。”   郑融道:“再等等,通讯器给我。”   郑融按下通讯器,里面是一阵沙沙响,郑融蹙眉道:“这里是郑融,巴别之塔探索告一段落,请阿拉斯加回答。”   “我们发现了另一台粒子转换器,请阿拉斯加作出下一步指示。”   通讯器内是嘈杂的电波声,仿佛有什么在另一头嘶叫,金属摩擦声不绝,似乎是电波的干扰。   “被干涉了?”郑融收起通讯器,端详面前的金属盒,欲伸手去取,却被项羽拦住。   兰斯抬手拿起金属盒,它非常轻。   金属盒原本压着的地方,祭坛上还有一个活动圆盘,上面铭刻着十二个符文。   郑融喃喃道:“或许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乌戈斯抹了把汗:“你最好别乱动。”   郑融问:“老祖母呢?”   安东尼道:“她……有点不太舒服,留在直升机里了。”   郑融遗憾地耸了耸肩,金朴爱上前仔细察看,说:“这应该是一个启动器。”   郑融点了点头,端详四周的牛头人雕塑底座,调整圆盘角度,让外环的雕塑符文与圆盘中央的符文方向对上,祭坛下“卡擦”一声轻响,仿佛启动了什么机关。   项羽道:“当心!”   郑融朝后退开一步,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周围一片静谧,郑融道:“把盒子放回去看看。”   项羽又将金属盒放回祭坛中央。   金属盒嗡的一声,再次启动,周围塔身高速旋转,无数飞砖错落崩溃,散向虚无的远方,天地云层消散,头顶投下烈日的光芒,模糊的景象散去,现出一望无际的沃野。   宏大的巴比伦空中花园终于在这刻出现,一座又一座的悬空楼台出现在视野中,鸟语花香,天空碧蓝如洗,茫茫大地上,平原铺开广袤的春季碧绿。   悬浮的建筑物错落凝于半空,泉水带着日照的金粉哗哗不绝流泻,到处都是美轮美奂的石池,四周一片安静,犹如伊甸园。   队员们站在祭坛四周,带着茫然且惊叹的目光四望。   “欢迎来到四千年前的……古巴比伦空中花园。”郑融道:“就地扎营,休息一段时间后继续探索。”   兰斯收起粒子转换器,郑融道:“小心点,别碰坏了,回去的时候还要用这个打开通道。”   “约瑟夫,你听到了么?”郑融按开通讯器。   依旧是嘈杂的电波声。   乌戈斯掏出照相机,闪光灯不绝,郑融站在一个白色石柱撑起的大门前,端详门上的楔形文字。   “哥哥,你还记得那几个字不。”郑融问:“雕像台座上的字,和这里的几乎一模一样,约瑟夫是怎么翻译的?”   项羽仔细回想,片刻后道:“神,居住。”   郑融蹙眉思索:“尝试,路。”   “少了一个字。”郑融道:“少了哪个字?我觉得应该是路。”   队员们纷纷上前,仰头打量那座宏伟的石门,石门后是飞跃而起的高桥,连向空中花园的巨大广场。   “猜字游戏,神和居住,尝试,可以组合成什么。”郑融道。   安东尼耸肩道:“尝试进入神的家园者必遭诅咒?”   郑融心中一动:“不,我觉得是……”   “神的实验室。”    第34章 Silentnight   阿拉斯加地下主城,中央石塔。   “圣诞快乐!”学者们纷纷摘帽致礼。   郑融从一群戴着圣诞帽的研究生中艰难地挤出来,他们正在热烈讨论今夜中央石塔的宴会,并一致认为老师会出面致辞。   “这是愚蠢的。”郑融敷衍地说:“好吧,圣诞快乐,请让开。”   “噢,郑融。”约瑟夫发现了走廊里的郑融,追上来说:“嗨!晚饭我们一起到礼堂里吃吧?项羽应该赶不回来了,今天早上他让我们和你一起过。”   郑融抱着一摞文献:“不了,谢谢,约瑟夫,我不相信看着夜空就能怀孕的鬼话,虽然研究神秘学,不过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噢拜托了,郑融。”约瑟夫哭笑不得,并知道郑融要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了。   果然郑融道:“你现在赶回家里的马厩,还来得及见一眼三位从东边来的圣人……圣诞快乐,木匠。”   郑融按下电梯,门合上,约瑟夫哭笑不得地摇头。   郑融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门里的倒影中,自己的双眼清澈,脖颈上系着一块芯片。   叮一声电梯抵达楼层,郑融抱着一大叠资料回了房间,把书本朝床上一扔,接水,煮咖啡。   中央石塔外响起平安夜的音乐声,在这个节日的热闹的夜,依旧有不少学者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加入到人群里狂欢,郑融便是其中一个。   项羽去参加军队集训,郑融几乎是足不出户地在房间里呆了近三个月。   郑融在电脑上查看一段资料,片刻后背靠转椅,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屏幕上,一群卡通小人显示在屏幕,拖着个雪橇停下,郑融险些把咖啡喷在键盘上。   卡通小人在他显示器的一角竖了个圣诞树,闪光的小字占据桌面一隅:郑融,平安夜快乐。   郑融安静地看着,那个程序是许多年前郑峰编写的,还是中文。   他用鼠标去点那个程序,想把它关上,关不上,郑融放弃了这个打算。   小字又变:“哥赶不回来陪你过新年了,你要出门走走,别把自己关在家里。”   郑融叹了口气,屏幕上的卡通小人开始放烟花,忽然又多了一行字。   “郑融,我抽出时间了,我在科学礼堂的喷泉旁等你。一起过平安夜。”   是兰斯?郑融冷漠地嘲道:“我又不是教徒。”   小字变了一行:“不是教徒也可以过这个节日,我也不是,愿意和我约会吗?”   “……”   郑融眉毛一动,会是谁?看这说话口吻又有点像项羽。   他起身找了件正式场合的西装外套穿上,没有打领带,戴了顶贝雷帽,在门前站了一会,似乎斟酌不定。   最后他拉开门,出了走廊。   科学礼堂中立起巨大的圣诞树,钢琴声响,学者们中不乏音乐天才,或许自古以来科学与艺术就有着巧妙的共通点,无需聘请乐手,科学家自发地组织了一个古典乐队。音乐回旋于礼堂中,巴哈的G弦之歌响起的时候,郑融只觉心里的情绪轻快了不少。   “谢谢。”他礼貌地对服务生说,端起托盘上的鸡尾酒。   “嗨!郑融!你到底还是来了!”约瑟夫一手搂着林思烟,远远笑道:“那边的桌子上有烤火鸡和牛排,味道很不错。”   郑融敷衍地点了点头。   一名美国的女歌手在舞台上唱着歌,她的声音宛若夜莺,这个世界被军方的热血歌曲洗脑太久了,以至郑融听到爱情乐曲时反有种难得的惊喜。   他循着喷水池边栏走过,歌声袅袅传来。   “我等待着我们发现真实和谎言的那天……”   郑融看到了喷水池另一侧的人。   “那天你会温柔地亲吻我……送我死去……”   喷水池的雾气阻住了视线,那名男人身穿笔挺蓝色军服,一手端着高脚酒杯,背对郑融。   “在我有生之年,我将爱你竭尽所能,直至我不得不离开你的那一天……”   女歌手完美地停在一个颤音上,结束了她的歌。   学者们纷纷鼓掌,郑融停下了脚步。   那人是兰斯,身边围了数名漂亮的女孩,她们小声调笑,兰斯只是礼貌地回答。   兰斯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他也发现了郑融。   “我以为是项羽。”郑融说。   兰斯接过郑融的酒杯,注视着他的双眼:“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郑融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站着,兰斯道:“我们……我是说,喝点鸡尾酒?”   他端来新的酒,交给郑融一杯,郑融与他碰了杯:“圣诞快乐,你不是教徒?”   兰斯笑了笑,耸肩。   若单独看,兰斯实是军队中的美男子,这名混血儿身上集合了法兰西民族的美貌,以及日耳曼民族的毅然之气。   然而曾经在他身边出没的男人,无一不是光芒万丈之辈,李应的决绝,项羽的果敢,俱掩去了兰斯的光辉。   他总是一声不吭,从未为自己的待遇鸣过不平,总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默默履行职责。   郑融心想:如果我不是郑峰的弟弟,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说不定这家伙会时不时地踹我一脚。   “项羽在军营,他们今天集训完后,军官会组织他们节日的娱乐活动。”兰斯喝了口酒:“接下来的五天是考核,新年就会让他们回来了。”   郑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兰斯道:“你想去哪里?我们去小礼堂看看电影?”   郑融道:“我没有什么意见。”   兰斯伸出手,期待着什么,最后郑融握着兰斯的小指头,让他象征性地牵着,走向小礼堂。   平安夜,科学会堂的小礼堂处播放电影,入场者购买票,可在包间内逗留两小时,并自选电影观看。   “将军大人需要什么服务?”   兰斯有点尴尬,说:“情侣包间。”   郑融:“……”   服务员看了郑融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兰斯道:“我去……买爆米花。”   郑融冷冷站着,象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兰斯买了爆米花回来,问:“选好电影了么?”   郑融:“没有。”   兰斯:“呃……我们……”   服务员说:“我为两位爱人推荐一些老胶片,适合在这个时候看,有历届奥斯卡与金球奖……”   兰斯得寸进尺地说:“你想看什么,亲爱的。”   郑融几乎要忍无可忍了。   兰斯笑了笑,说:“爱情片……”   郑融:“看辛德勒的名单。”   兰斯:“……”   服务员:“……”   兰斯道:“这是……郑融,我不想看那个!”   郑融:“是么?因为你是德国人?”   兰斯点了点头,酒意上涌,胆气壮了不少,说:“有没有黑太阳七三一?”   郑融:“……”   兰斯说:“好吧抱歉,那不是真心话,我想我们还是……”   郑融把爆米花砸了兰斯一头,转身走了。   兰斯忙追上去,不到十分钟后,他们又回来了。   旁的人指指点点:“刚刚很有钱的那对……同性恋人。”   郑融没好气道:“看宫崎骏的天空之城。”   兰斯说:“那是什么?”   郑融脱下外套,陷在沙发里,答道:“这部卡通片是以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为设想的,说不定能给我点什么启发,坐吧。”   兰斯与郑融坐在一片黑暗中,兰斯不安分地动了动,尝试着伸手搂住郑融肩膀。   郑融没有拒绝,索性枕在他的肩前,屏幕亮起,背后的投影光射在银幕上。   郑融认真地看卡通片,兰斯看着看着也看进去了,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二人依偎在一处,兰斯湛蓝的瞳孔中现出天空之城崩毁,少年与少女紧握着泪光吊坠,一齐念出毁灭的咒文。   最后的结局惊天动地,天空之城砖瓦落下海面,一棵巨大的树闪着绿光缓缓飞向大气层,音乐大师久石让的曲子婉转,荡气回肠。   电影结束,郑融仍在沉思中,兰斯亦被一部单纯的,数十年前的卡通片震撼了,电影中的历险仿佛是他与郑融一同经历的。   “我回去睡觉了。”郑融吁了口气。   兰斯说:“我还想再走走。”   郑融难得地说:“那我们在内环绕一圈吧。”   兰斯抖开外套,让郑融穿上,问:“你在想空中花园?”   郑融答:“没有,我在想那几只机器人……”   兰斯:“我在想,女孩从塔楼上跳下来,被男孩接走的那一幕……”   郑融:“我没有问你想什么,谢谢,兰斯。”   兰斯尴尬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她相信他,所以愿意跳下塔楼。”   他们走过内环,站在内外环的衔接处,郑融笑道:“哥!”   项羽在外环区门口站岗,看了他们一眼,敬了个军礼。   兰斯道:“稍息,项羽下士。”   项羽双手背到身后,两脚略分。   真是够了,郑融很想给兰斯兜头一巴掌。   项羽莞尔道:“怎么过来了?带给他了?”   兰斯道:“没有。”   郑融:“?”   项羽摸了摸郑融的头:“新年后哥的集训就完了,回家陪你,你先回去罢,早点休息。”   项羽脖颈污黑,面容疲倦,显是刚训练完便回来站岗,郑融不悦道:“你不是说他们有娱乐活动?”   兰斯语塞,项羽笑道:“我没有参加,换取提前一日回去,除夕夜便可走了,不需等到新年后。”   郑融半信半疑点头,兰斯道:“我们走吧,不能和哨兵说太多,会令他被责罚。”   项羽道:“送他回去。”   郑融说:“别着凉了啊,注意身体。”   项羽一手在身边挥了挥,兰斯带着郑融回中央石塔。   兰斯把郑融送到房门口,郑融随口道:“谢谢,兰斯,今天很愉快,虽然我还没有吃饭。”   兰斯:“……”   郑融:“我回去吃泡面好了。”   兰斯道:“不不,我去让他们送上来,很抱歉郑融,我太紧张了。”   郑融要关门,兰斯忙撑着,手被夹了个正着,大声呼痛,郑融从架子上抽下一件东西,塞到兰斯手中,顺便把他的手推出去,说:“晚安,兰斯,圣诞快乐。”   兰斯说:“等等!”   郑融开始不耐烦了,兰斯从军服内口袋里,贴胸口处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郑融:“这件是我的。”   兰斯又从外套中拿了个小包给他:“这是项羽送你的,我去为你叫一份晚餐,马上就到,郑融。”   郑融道:“哦。”旋即把门无情地关上了。   半小时后晚饭来了,栗子烧鸡,七成熟的牛排,还有一杯法国红酒,很丰盛。   郑融边吃边拆他们的圣诞礼物,兰斯的礼物是一枚白金的戒指,戒指上弯出天蝎座的星座符号。   项羽送的则是一个石块,似乎是在地面雪地越野时捡回来的石矿雕成,就其原型仔细雕琢,刻成民间手工艺制品,是一头小狗,恰好是郑融的生肖。   兰斯回到宿舍,小心翼翼地拆开皱纹包装纸,把包装纸上的檞寄生装饰贴在墙上,与郑峰、李应、郑融、还有他自己的合照贴在一处按好。包装纸折平放进抽屉里,郑融送他的礼物是一本书——裴多菲诗集。   扉页上以一行优美的英文书写:   我梦见流血的日子,它将世界全部毁灭。   在旧时代的废墟上,建设起崭新的世界。    第35章 精确的狙击枪   按兰斯的意见,现在应该马上派伊芙乘坐直升飞机回航,把粒子转换器交给阿拉斯加地下城。   这个提议遭到了包括安东尼在内的探险队员们的一致反对。   兰斯不悦道:“郑融,这件东西非常重要,你的哥哥……”   郑融没有对兰斯说出伊芙的身份,在事情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把粒子转换器交给伊芙,再由她带回去是不明智的,谁也不知道它会落在谁的手里。   探险队在空中花园内休息了两个小时,一番激烈的争论后,队员们几乎投了全票,听从队长的安排。   “哦?它有什么用?”   郑融循着门上的浮桥一路走去,两旁的雕塑型态各异,有牛头人身的米陶诺斯,鹰翼狮足的斯芬克斯,以及长着翅膀的人。   “天使。”郑融道。   兰斯朝身后望了一眼,低声道:“郑融,听我说。”   他搭着郑融的肩膀,与他刻意走在探险队的最前头:“郑峰当时得到的就是这么一台机器。”   “那台粒子发生器已经被炸毁了。”郑融小声说。   兰斯点了点头:“新获得的这台,能把你哥哥的实验继续进行下去,项羽就是第一次尝试的……产物。”   兰斯侧过头看了一眼项羽,第一次爆炸发生时他也在场,没有必要隐瞒他。   郑融心中一动:“得到这台机器,我可以把过去的人唤回来?”   那一瞬间,李应留下的芯片,仿佛发着热,它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心口。   兰斯道:“你想想,郑融,如果我们能够合理利用这台机器,让郑峰、李应他们重生,或者能够彻底占领上风。”   那是一个非常强烈的,可怕的想法,它一瞬间占据了郑融的整个意识世界。然而不到数秒,项羽打破了它。   项羽说:“不,不是把过去的人唤回来,而是重现。”   兰斯与郑融一齐停下脚步,以诧异的目光打量着项羽。   项羽站了一会,沉默许久,而后认真道:“我在乌江将死之时,朦胧间便听到男子之声,依稀谈及此物。”   他朝兰斯的背包一指。   “你见过我哥哥么?”郑融忽道。   兰斯蹙眉问:“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项羽摇了摇头,眯起眼,似在思索:“当时不知,后与郑融相处这段时间中,逐渐了解了一些内情,你兄长是钻研万物之理……”   郑融道:“物理学,可以这么说,世间万物根源之理。你听到的,应该是刚刚抵达我们这个时代的那一刻,他们的交谈。”   项羽点头道:“非是回溯,而是重现,过去的霸王已死,站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一个重现。”   郑融愣住了。   兰斯道:“我对他的计划也是一知半解,郑峰对我的解释,和项羽说的差不多,粒子发生器能把过去的场景,人,一切物质的构成真实复制,在当下的时代产生……”   郑融抬头,看着面前恢弘的悬空楼宇,问:“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几千年前的东西,只是粒子发生器复制出来的一个真实的场景。包括项羽,只是垓下战场上,分子与原子信息整合后,跨过了几千年的时间的投影与复制体?”   “那么……”郑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队员们纷纷赶了上来,安东尼疑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郑融摆了摆手,思绪一团乱麻,他朦胧地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准确;按照中央石塔报告会上,安东尼曾经提出的假想——人只能复制物质构成,无法再现任何记忆,那么如果自己利用粒子发生器,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李应,抑或兄长郑峰,他们的性格是铭刻在脑细胞中的,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这意味着什么?   郑融看了项羽一眼。   项羽第一次避开郑融的目光,似乎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在隐瞒着他。   “继续前进?”乌戈斯问。   郑融道:“继续,金朴爱,音波探测出来了么?”   金朴爱收起探针,答:“已经出现完整地图了,按照电脑的分析,这些小地方或许是生活区,我建议到中央去看看。”   她所指之处,是一个巨大的浮岛,岛屿四周有泉水源源不绝地从边缘淌下。到处都是花香,走过之处宛若花海。   “真漂亮。”乌戈斯赞叹地仰头:“这是从地中海运来的花岗岩石材,天晓得建成这座花园需要多少人力。”   郑融一路沉默,走过浮桥,他们在一块石碑前停下脚步。   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楔型文字。   郑融拿出字典手册,对着石碑翻了翻,头大如斗。   “把伊芙叫来。”郑融道:“谁去走一趟?”   乌戈斯说:“我去吧。”   他转身时郑融忽道:“兰斯带着‘钥匙’,把他送回巴别之塔,再接他们过来。”   乌戈斯与兰斯前去接老祖母,郑融与石碑擦身而过,沿着宽敞的平台四处查看。   “你猜对了,郑融博士。”安东尼仰头,竖在他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水晶矿物。   绿色的水晶足有三米高,内里冻结着一具尸体。   绿水晶有十二块,分散于平台周围的各个角落,从远处朝上看时,众人都只以为它是平台的装饰物,然而走近后却发现,水晶中竟禁锢着奇异的生物。   “像块琥珀,里面凝固着飞虫。”郑融喃喃道,以手指扣弹水晶刻面,里面静静地呆着一只牛头人身的怪物。   平台中央有一个类似手术台的设施,泉水从台旁水槽底孔内汨汨流出,另一个槽内扔着发黑的骨头,看其形态,已经年代久远。   平台一侧扔着一块石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十二符文。   安东尼逐一检视,郑融说:“这是第三块了……诸位!请不要走得太远。”   安东尼捡起一根棒骨,说:“牛的腿骨。”   郑融把石板收好,问:“这个呢?”   他用另一根骨头拨弄槽底的黑骨,安东尼与郑融都静了下来,他们看到了一个人类的颅骨。   “这似乎不太像现代人的头型……”安东尼蹙眉捧起颅骨,金朴爱大声尖叫躲了开去。   郑融说:“应该是他的手术台,那些水晶里禁锢着的,或许就是实验样本,他把人和动物整合在一起……”   安东尼打了个寒颤,郑融又道:“这里应该还有点别的仪器……或许被他带走了。”   安东尼背后发毛,问:“郑融博士,你认为他做这些实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改良人类?”   郑融没有回答,片刻后推测道:“或许只是为了好玩,谁知道呢。”   他转身沿着水晶柱逐一查看,里面都是奇形怪状的生物,他在项羽的身边停了下来。   项羽面前的水晶柱中,悬浮着一只十分吓人的生物。   它像个人类婴儿,然而头颅是寻常成年人的十倍大,没有眉毛,两只眼睛占据了整个额头,如同车轮大小,闪闪发亮。   “像北欧神话故事里的一种森林妖精。”郑融道。   安东尼追了上来,端详片刻后道:“像外星人……通常意义上的。”   头大眼睛大,正是外星人的形象。   项羽看着怪物的双眼出神,郑融道:“你在看什么?对它有兴趣?走吧。”   项羽说:“郑融,你看它的双眼。”   郑融心中一动,仔细观察巨婴的双目,它漆黑的眼中诡异非常,有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瞳孔,呈∞型彼此粘连。   郑融背后不自觉地渗出冷汗,他明知道此时转头是十分愚蠢的,却仍控制不住地转头,看了项羽一眼。   项羽的重瞳中蕴着一丝难言的神色。   “哥,你……想太多了。”郑融道:“别看这只怪物。”   项羽点了点头:“不看这只怪物,走罢。”   伊芙回来了,她笑道:“终于到老祖母能帮忙的地方了?”她戴上老花镜,接过郑融递来的楔型文字典,对着石碑仔细查看:“嗯,让我看看……”   乌戈斯拿着相机,对着水晶柱拍照。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金朴爱担心地说。   乌戈斯耸肩,朝水晶柱按下快门,白光灯蓦然一闪。   柱中那只巨婴的瞳孔发生了变化,它随着灯闪微微收缩。   “笑一个?怪物?”乌戈斯自顾自地开着玩笑,忽然神色一凛,走近前去查看水晶柱中禁锢的生物的瞳孔。   它粘连着的双瞳,缓慢彼此相溶,继而重合在一处。   “噢,这不太妙,还活着?”乌戈斯蹙眉道:“郑融博士?队长?”   郑融不悦道:“别乱跑,都过来!”   伊芙身边围着数人,她缓慢地解释:“这是一个改变万物的花园。”   郑融道:“改造。”   伊芙点了点头:“楔型文字表意十分古怪,我只能以我的理解翻译,无法用原话的方式来复述。”   郑融说:“请说,按你的理解。”   伊芙合上手册,摘了眼镜靠在轮椅上,吁了口气似在思考,片刻后缓缓道:“根据这上面的文字显示,当时的古巴比伦人,只有少数的特定几个祭司有权利出入空中花园,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向神献上祭品,大多数时候是在巴别之塔的中央祭坛。”   “这不难想象。”郑融说:“我认为他们在给他提供生物研究材料:牛、鹰、狮子等等,甚至人类。”   伊芙点头道:“这或许能够解释一部分古苏美尔文化中祭品的多样性。这块石碑是神亲手留下的,他在某天暂时离开了这里,并尝试向他的子民传达旨意,让他们等待他的回归,后面他没有再回来了。”   “他打算利用这个实验,来重新制造一个或者多个神的‘壳’,这些嫁接体……原谅我想不到更适合的词语……”   郑融打断道:“实验的失败品,本来是充当他飞船上同类的寄主所用的?你认为它们应当是第一批玛雅星人的载体,还是第二批电波侵略者们的肉身。”   伊芙说:“我认为是第一批,也就是李应带回来的影片上,那些在营养舱中存活着的,和原始玛雅星人相似的躯壳。他在为他的六位同伴寻找适合的身体。”   郑融沉吟不语,这恰好对上。   伊芙又说:“里面还提到了眼睛,他正在寻找适合的双眼,以及一个能够接受神的头颅,这非常重要,郑融博士,你认为它代表了什么?”   郑融说:“眼睛……对它们来说,眼或者有特殊的作用,这个时候我还不能判断,但大脑的功效很明显了,它应该是一个适合玛雅星人的灵魂强行进入,占据并长期居住的地方。”   伊芙没有再说什么,郑融抬眼,恰好与安东尼的目光对上。   安东尼的神色一目了然,他告诉郑融:她隐瞒了某些事。   乌戈斯的双眼直直盯着怪物的瞳孔,片刻后,怪物的瞳孔缓慢缩为一点,乌戈斯的瞳孔缓缓扩散。   他缓慢地转过身,走了一步。   项羽站在郑融身后,探险队的行军包倚在另一块水晶柱前。   乌戈斯低头在行军包中翻检,抽出一把锋利的古剑,正是项羽从秦始皇陵中带出来的,削铁如泥的湛卢。   郑融说:“这下面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他指向石碑最下面的几行字。   伊芙说:“它和上面的是连在一起的,整篇翻译出来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意思。”   安东尼插口道:“可是,原谅我冒犯了,我没有看到您对照字典翻译最后的几行字,事实上,您的目光落在石碑上,到那几行字之前,便收起了字典。是因为那是一种目前尚未能被翻译的文字?”   伊芙马上改口,笑道:“我再看看,它写得太低了,我的眼镜不太清楚……”   安东尼说:“我们把它抄下来?”   伊芙再次打开字典手册,说:“这一段也有点难懂,他把自己的血和……分给了大地上的人类,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   郑融道:“能够什么?”   伊芙回答:“这个字从未出现过,是符文上截取下来的,一个楔型的变体,看来字典要重新编注了……”   郑融追问道:“我问的是: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什么。”   伊芙不悦道:“后面没有再说了。年轻人,它的文义到此为止。”   郑融道:“它是一个循环意义,不是么?句子的终结指向整个石碑的开头,开头叙述的是他为了寻找一个适合的载体,在石碑尾部,这个字也就指代了开头,连起来理解的意思是循环的:希望有一天,人类能够拥有神的血液,进化出合适的个体,作为他的同伴们的‘壳’。”   伊芙蹙眉说:“你知道楔型文字的含义?”   郑融说:“我只知道这个字,从前约瑟夫教过我。我还知道你翻译不出的那个字,只有一个解释——神的基因。”   “他修改了人类的基因链,把玛雅星人的特质用手术或者射线与分子复制的方式,融入了人类群体中……”   安东尼忽道:“博士,这就可以了,我觉得这是没有根据的推测。”   郑融道:“这有根据……”他意识到了什么,退让道:“好的,回去再说,乌戈斯,过来……乌戈斯,你在做什么?”   “乌戈斯?”郑融诧异地打量地理学者的背影,三秒后,他吼道:“拦住他!”   乌戈斯手持锐利古剑,把水晶柱一分为二,哗一声绿莹莹的液体涌了出来,金朴爱大声尖叫,伊芙握着轮椅杆不住退后,兰斯与项羽跃上前,安东尼把郑融保护在身后。   砰然爆响,第一只斯芬克斯解除禁锢,扑向侧旁的石柱,乌戈斯倒了下去。   “你们马上跑!离开这里!”项羽喝道。   “把乌戈斯救回来!”   兰斯吼道:“你别管了!马上跑!”   水晶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爆裂,每一根爆开俱涌出绿色的营养液,十一只形状各不相同的异兽重获自由,扑向队员们,项羽夺过乌戈斯的长剑,大吼一声,抡了个漂亮的圆,将冲至面前的狮鹫一只翅膀卸了下来!   狮鹫痛得扬声长嘶,郑融推开安东尼,奔上前架起乌戈斯,道:“撤回空中花园入口处!”   兰斯架上核磁腕炮,朝扑上前的牛头人开了一炮!   轰然巨响,将那庞然大物摧得直飞出去。   郑融与安东尼一人架着乌戈斯一边手臂,不住踉跄逃跑,忽然间郑融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巨响,仿佛后脑勺被重锤敲了一记,一头栽倒在地。   “郑融!”兰斯大吼道。   平台上唯余一根水晶柱静静屹立,项羽停了动作,疑惑地打量柱内巨婴。   他翻转长剑,剑身反射着日光,映出雪亮的锋芒,一道白光射向巨婴的双眼,它的瞳孔剧烈收缩。   郑融脑中剧痛消失,挣扎着起身,摆手道:“我没事!”   他们退回空中花园的来处,兰斯抛出粒子发生器,郑融颤抖着接过,把它勉力放在台座上。   卡擦声响,机械声不绝,兰斯咬着子弹,短短五十秒内组合出一把超远程狙击枪,他将狙击枪支在肩上,一脚跪地。   项羽殿后,他挥舞长剑,不住后退,挡开扑来的异兽。   最后一根水晶柱爆裂,瞄准器上的准星镜内,巨婴扑在台座上。   它勉强支撑身子,抬起头,兰斯持枪的手不住发抖。   “兰斯?”郑融道。   刹那间兰斯扣动扳机!   砰一声枪响,两秒后,远隔近五百米外的巨婴头部爆成碎块,红白色的血与脑浆喷得漫天。   粒子发生器再次反转,队员们又回到了巴别之塔中。   乌戈斯倒在地上不住抽搐,瞳孔缓缓扩散。    第36章 阿拉斯加沦陷   军用直升机飞上天空,螺旋翼声轰鸣。   项羽拉上了舱门,乌戈斯目光涣散,躺在长椅上,浑身不住抽搐。   安东尼以小手电照了照他的瞳孔,又以电针刺入他的手腕。   “乌戈斯?”郑融低声道。   乌戈斯没有回答,安东尼说:“帮我把注射器拿来。”   郑融捋起乌戈斯的袖管,为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安东尼从医学装备箱内取出一个便携式透光镜,把它固定在乌戈斯的太阳穴两侧,充能。   卡擦声响,联向金朴爱电脑上的图像显示出一个脑轮廓图。   “这是在拍片?”郑融蹙眉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安东尼道:“不,这是我的研究项目其中的一件仪器,用这个可以检查出他的脑波活动。”   黄绿的渐变颜色犹如一块斑驳的地图,染满了乌戈斯的脑补左半球大脑皮层,至小脑与脑干处变幻为蓝。   “这里是活跃着的。”安东尼指了指上半部,“到这里转为沉睡。他的脑电波错乱了。”   郑融呼吸一窒,安东尼推进手上的控制杆,再次拍片取样,蓝色逐渐蔓延到乌戈斯的整个大脑。   安东尼:“镇定剂发挥作用了,需要回去阿拉斯加再配合药物治疗。”   乌戈斯目光呆滞,郑融伸手为他合上双眼,问:“最坏的结果是怎么样,说实话。”   安东尼十分迷茫:“我……不太清楚,极有可能是成为植物人,这和车祸后造成的大脑损伤有点相似……他的脑细胞经过一番剧烈活动,发生了高热,也许被破坏了一小部分。”   郑融毛骨悚然:“会是什么造成的?”   安东尼没有回答,郑融想起那只恐怖的巨婴,安东尼点了点头。   “那只怪物控制了他。”项羽沉声道。   郑融说:“你……你看了它那么久,怎么没事?”   项羽说:“我也不太清楚,我看着它双眼之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由自主地进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但不难受,它甚至进不来。便未曾太在意,只当自己在胡思乱想。”   安东尼说:“或许和人的意志力有关,脑电波强度……可以这么解释。那只怪物的脑电波能量过于强大,导致……乌戈斯的脑细胞活动难以协调,在高速思考与行动判断的过程中,令细胞运作短时间内提升好几个数量级,从而造成烧伤。”   郑融疲惫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乌戈斯的头。   伊芙说:“他只是个求知欲与好奇心旺盛的好孩子。”   郑融低声道:“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太阳下山了,舱内一片昏暗,兰斯开了舱顶的灯,直升飞机在夜间启航。   “呼叫阿拉斯加总部,呼叫阿拉斯加总部……”   杂乱的电波声不绝于耳,郑融被兰斯吵得心烦意乱:“稍停一会,兰斯。我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兰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能联系上么?”   驾驶舱内广播传来古卡特的声音:“不能,头儿,从你们上直升机开始,总部就没有回答了。”   “也许是干涉。”郑融道:“粒子发生器干涉了电波的发送;也有可能是主城也沦陷了,希望不是最坏的那个结果。”   兰斯把通讯器一摔,揉了揉杂乱的头发,片刻后道:“先吃晚饭,大家休息吧。”   古卡特说:“我们要改变航线吗头儿。”   兰斯道:“先过去看看,离开加拿大国境后放慢飞行速度,开启机械探测器并保持高度警惕。”   金朴爱小声地唱着韩国的民谣,乌戈斯在熟睡,安东尼从医药箱中取出一个十字架,让乌戈斯双手握在胸前。   “魔鬼会远离你。”安东尼说。   郑融说:“心理学家,医生,同时也是神父。”   安东尼说:“是的,当生命无法挽救的时候,便该给灵魂救赎。”   郑融:“治病治丧一条龙服务。”   安东尼忍不住笑了起来,郑融说:“他会好的。”   安东尼点头道:“我也相信。”   茫茫万里雪原,六辆直升机停在半空,兰斯再次按下通话键:“请求主城回答。”   一台通讯器中传来被干扰的回应,声音沙拉沙拉。   “收到,兰斯将军请从西侧机库进入。护卫机回归北机库,立即执行。”   队员们松了口气,郑融道:“我们这里有病人,需要马上联系医疗队伍进行抢救……”   通讯器关上了。   郑融不悦蹙眉,兰斯安抚道:“先进去再说。”   积雪地上打开一道漆黑的自动门,直升飞机缓缓降落,砰然落进机库,停稳。   四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兰斯拉开舱门,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项羽沉声道。   兰斯抬起一手示意噤声,低声吩咐道:“我下去看看,你们留在直升机上,别开灯。”   兰斯轻轻踏上地面,军靴底似乎踩到粘稠的液体,发出一声飞溅的轻响。   项羽也下来了,郑融手心被塞入冰凉的一物,是安东尼递来的手枪。   郑融吩咐:“开探照灯。”   兰斯低声说:“别开!”   郑融说:“如果是陷阱,不开灯只会令我方陷入被动局面。”   安东尼说:“我同意。”   直升飞机亮起前端探照灯,黑暗中瞬间飞来两根金属触须,将机前灯砰然击得粉碎!   登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慌乱,郑融道:“马上离开这里!”   兰斯与项羽同时抛出手雷,郑融跃下地面,提起核磁炮,蓄能最大功率,朝着头顶猛地一炮。   嗡一声冲击波把众人掀得摔在地上,钢板变形凸显于雪地上,郑融悍然再发一炮,将头顶机库钢板击穿一个大洞,日光洒了下来。   金属触须发射出红光,探向朝后摔倒的项羽,一行红色的扫描光在他的瞳孔间跳动,并不住发出滴滴声响。   “怎么回事!”金朴爱尖叫道。   “没时间问了!”郑融吼道:“女人先走!快!”   四处纠缠的金属触须从黑暗中探出,兰斯电磁枪射去,只阻得一阻,项羽挥起湛卢剑,将第一波纠缠的触须尽数砍断!   安东尼射出勾索枪,以肩膀抵着金朴爱让她爬上地面,伊芙攀了上去,安东尼喝道:“快走!”   郑融道:“你先上去!”   安东尼借着直升飞机机顶一跃,攀出雪地,伸下手,项羽抵着郑融爬了上去,郑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机库内粘稠的液体是胶着的鲜血。   鲜血缓慢地从地下隧道蔓延而来,浸没了整个阿拉斯加地下城。   项羽抱出乌戈斯,金朴爱收起笔记本不住后退,郑融吼道:“别跑!过来和我们站一起……”   “不——!”安东尼大喊道。   金朴爱背后现出一只巨大的机械杀戮者,锋利的前肢高高挥下,把她钉在地上,鲜血狂喷。   金朴爱痛苦地尖叫,郑融道:“我们……中埋伏了。”   四周涌现出近十台金属杀戮者,两名直升机驾驶员被金属触须纠缠着拖回地下城去,发出痛苦的惨叫。   郑融喊道:“快离开这里!”   金属蜘蛛越来越多,项羽和兰斯终于冲上地面,兰斯手持核磁炮掩护撤退,吼道:“朝西面走!”   项羽一枚电磁手雷放翻了接近十余台杀戮者,一行人解决了第一批埋伏,在茫茫雪地上开始了大逃亡。   金朴爱的笔记本被郑融拣了回来,他甚至来不及为死去的同伴哀悼,所有人脑海中一片空白,被兰斯催促着,朝树林中逃去。   机库的破洞内伸展出密密麻麻的金属节管,在地面四处搜索,到处都是埋伏在雪下的金属蜘蛛。兰斯喝道:“项羽!把背包扔了!”   郑融道:“不!等等……”   他从军用背包内抽出石板,塞进伊芙的轮椅下,项羽看了郑融一眼,郑融的目光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恳求。   伊芙说:“跟我来!”   她的电动轮椅率先冲进树林,金属蜘蛛劈开了拦路的树木,郑融转身,双手握紧大口径核磁枪,砰然给了它一枪,后座力震得枪口上扬,击中蜘蛛胸口的能量核心,掀起了火焰四飞的大爆炸。   “从这里进去!”伊芙喊道,她驱动轮椅,来到一处狭长的裂口前:“跳下去!”   狂风席卷着寒潮扑来,悬崖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安东尼道:“你……你是在开玩笑吧,老祖母。”   “这一点也不好笑!”伊芙挥舞着手杖,片刻后一推操纵杆,连人带轮椅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众人站在悬崖边上,身后是嘶吼而来的金属虫群。   郑融紧张地听了很久,没有身体落地的闷响,果断道:“跳!”   郑融抱着乌戈斯,朝下一跃。   项羽探手,吼道:“郑融!”   项羽拉着郑融,安东尼随后跃下,兰斯咬牙闭上双眼,一头坠了下去。   耳畔呼呼风向,郑融手腕一紧,被项羽大力握住,落地的瞬间,冲势倏然间反转,重力颠倒,整个世界翻了过来,郑融明白了,谷底埋设了一台小型反重力发生器。   还未来得及调整方位,另一台置于峭壁上的重力场推进器开启,蓝光一闪,郑融等人如炮弹般被射向峡谷裂口的尽头,连着三台重力场推进器出现在峭壁上他们飞行的路线中,依次启动,他们完全无须落地,便被四次扭转的重力带得飞射,转寰,加速度越来越快,直至最后一翻转,郑融只觉头疼欲裂,几乎要吐了出来,身体被虚无中的大力扯得剧痛。   郑融、项羽、安东尼、兰斯、昏迷不醒的乌戈斯在引力场中高速飞行,最终射向峭壁的一个洞口。   洞口张着一张红色的网,郑融穿了过去,兰斯人一过,核磁炮被挡在洞外,瞬间炸得粉碎!   洞中最后一台减速重力场机嗡嗡运作,郑融只觉有人不住推着他的身体,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摔在垫着厚毛毯的洞内。   “这真是……”郑融不住咳嗽,项羽摔在他身上,近两百斤的人一压,郑融噗一声喷了出来。   “一次奇妙的旅行。”年轻学者疲倦道:“郑融博士,你回来了?比原定计划快。”   郑融避过撞过来的兰斯与安东尼,他们在重力场机器前摔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融起身,兀自头晕眼花。   年轻学者道:“你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请跟我来。有个问题想向您求解。”   项羽半抱着郑融,跟随那名学者穿过山洞内狭长的通道,他推开一扇门,门内是个宽敞的大厅,厅内点着油灯。   厅里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他们聚在角落里,听到声音纷纷抬头。   郑融道:“阿拉斯加沦陷了?什么时候?”   年轻学者道:“是的,在你们离开后的第五天。玛雅星人截获了一股电波,并追踪到了阿拉斯加外环区。”   郑融刹那间手脚冰凉,颤声道:“是……因为我和你们的通讯?”   年轻学者道:“不,这就是我的问题,我们之间保持的通讯,是经过最新电波加密伪装的,它与太阳磁场震荡频率一致,并且所有的语言信息都作了乱数排布,不可能被截获。”   郑融难以置信:“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年轻学者道:“在您的探索旅途中,还有什么人通过无线电波朝主城传输了消息么?我们在逃亡的过程中,分析了关于玛雅星人通讯的信号,他们截取了一段认为非常有价值的信息,但目前没有计算机,无法进行反向破解。”    第37章 满天飞的便当   昏暗的山洞中,火光映着郑融冷漠的脸。中央石塔的有生力量都在这里了。   石塔的会长,那位老者佝偻着身子,被安放在山洞的最里面,裹着一张毛毯,犹如即将融化的蜡烛。他的手上满是干涸的输液针孔,手臂枯干犹如老朽的木。   郑融叹了口气。   有人回答:“时间太仓促,我们从紧急通道撤出地下城的时候,没有办法再携带求生装置了。”   “老师还好吗?”郑融低声问道。   又有人答:“说实话,不太乐观。”   “约瑟夫呢。”郑融又问:“约瑟夫·凯德尔,语言学家……”   一个女人回答:“他死了,玛雅星军队进攻的时候,恰好是林思烟的生产期,约瑟夫博士在通讯中心守到了最后一刻,等候你们的传讯。”   又有人插口道:“他的妻子产后虚弱,听到约瑟夫牺牲的消息,放弃了生存机会,让其他人带着他们的孩子逃出地下城。”   “很遗憾,孩子出世时,约瑟夫博士已经壮烈牺牲,她经过慎重考虑,代表自己与约瑟夫博士立下遗嘱,把孩子托付给他们最好的朋友——您,郑融博士。战后请你将他抚养成人。”   两道泪水滑过郑融的脸庞。   “思烟她躺在病床上……等死?你们为什么不救她!”郑融难以置信道,他冲上前去,被项羽一臂揽住,喝道:“冷静点!”   “很抱歉。”一名年轻人道:“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连军队也全数覆没,她产后失血太多,就算把她带出来,也不可能携带更多的输血设备,连老师的维生轮椅以及医疗器械都无法携带……真的很抱歉,郑融博士。”   郑融痛苦地伏在山洞壁上,大哭起来。   许久后,他的情绪稳定了些许,问:“孩子呢?”   那人回答:“是个男婴,身体健康,谈谈你们吧,情况如何?”   “我们损失了两名直升飞机驾驶员,一名计算机程序师。”郑融说:“带回来几件东西,我想或许你们能把它派上用场,但我们现在没有电脑……”   兰斯排开人群:“你们发出求救信号了吗。”   学者组织中一名推举出的年轻领导人遗憾地说:“七十二小时前,我们朝好望角地下主城发送了讯号,为了避免对方被追查出位置,现在不敢再次确认。希望他们能找到我们。”   郑融沉吟片刻,问:“地下主城一共有四座,不是吗。”   “是的。”那人叹了口气:“但许多事情属于机密,就连我们也不知道其他主城的确切联络方式。”   “现在我们能做什么?”项羽说。   “等。”那人道:“等待好望角派来的救援,请保存好你们带回来的珍贵资料,稳定情绪,相信我们会有反击的机会的。噢,带上这个。”   他交给郑融一瓶酒:“老师珍藏的威士忌,相信我们,相信你自己,我们是一个整体,荣辱与共。”   郑融点了点头,探险队员们得到了一小块休憩空间,他们在角落里安置了乌戈斯。   安东尼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蹙眉听着乌戈斯的心跳。   伊芙不知去了何处,郑融看了一会,身边只有项羽、兰斯、安东尼。   短短数天,探险队剩了他们四个,还有昏迷中的乌戈斯。   项羽与郑融都保持了沉默,近乎恐怖的沉默,郑融把玛雅星人的石板垫在乌戈斯脖子下,令他枕得舒服一点,兰斯递过小包,里面是粒子发生器。   郑融还拿不定主意是否把它交上去。   安东尼接过小搪瓷杯,打破了沉默:“第三世界国家的人大都很友善,我们能够得救的。”   兰斯抿着嘴,点了点头,朝项羽解释道:“你们中国人大部分在好望角地下主城,和非洲人在一起,中国的军事力量不亚于俄罗斯与美国,但在第一次五年保卫战中,牺牲的军人最多,那个词怎么说……”   “韬光养晦。”郑融淡淡道:“我记得地下主城一共有四座,不是么?兰斯,到了这个时候,你那该死的最高机密总可以透露一点了。”   “去掉印度洋、东西伯利亚以及阿拉伯军事基地,美俄在阿拉斯加地下城,欧洲势力集中在北爱尔兰,这两个地区都沦陷了——四座主城应该还有一座,在什么地方?”   兰斯沉默了很久,最后开口道:“最后那座地下城里,没有人。”   “南极洲地下主城,它是放人类黑匣子的地方,所有关于地球曾经的文明,以及历史资料都集中在那里。”   郑融问:“有武器么?”   兰斯摇了摇头。   郑融说:“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好望角主城的军事力量了。”   兰斯沉默以对。   “我们……”安东尼认真地看着郑融的双眼:“不要太低沉了,听着,郑融,我的祖国也……沦陷了,你的祖国起码还在。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郑融安静片刻,点了点头,说:“我很遗憾,安东尼博士。”   安东尼想了想,说:“暂时忘记这些,让我们玩个心理测试吧。”   “狮子、羊、狗、蛇。”安东尼说:“尝试把这些动物,代入和你亲近,熟悉的人中,比如说……呃,你觉得他是……什么动物?”安东尼指指项羽,他仍有点迷惑:“你们是手足关系?”   项羽笑了笑说:“是的。”   郑融想了想,说:“他像只大狗。”   兰斯说:“你像羊,郑融。”   郑融嘴角抽搐,项羽说:“我倒觉得,郑融像狗。”   郑融懒懒道:“兰斯像个狮子,不是么。”   兰斯哭笑不得,问安东尼:“这代表什么?”   安东尼:“好的,郑融觉得,雨先生是狗,兰斯将军是狮子;兰斯则觉得郑融像头羊,项羽像狗。”   项羽打趣道:“我也觉得兰斯像狗。”   兰斯笑了起来,他们身边的一名女人揶揄道:“狮子代表你的爱人……”   安东尼说:“哦不,希尔达博士你说得太多了,让我揭开谜底谢谢。”   “狮子的印象代表你爱着的,想被他制约的人,狮子具有安全感与支配感,象征爱情中的力量与强制性。”   “这听起来太蠢了。”郑融道。   安东尼笑道:“羊则是你需要保护的对象,这指爱情中单方面的。”   郑融不留情面地讥讽道:“越来越蠢了。”   项羽道:“狗呢。”   安东尼说:“狗具有毫无保留的忠诚,是亲人与朋友的象征,符合你们的手足关系。蛇则代表危险,不安全因素,象征着令你退避三舍的人。”   郑融没有说什么,起身走了。   项羽静了一会,起身道:“你去哪里?”   郑融走进山洞岔路。   兰斯道:“谢谢你,安东尼博士。”他郑重其事地与安东尼握手,安东尼莫名其妙道:“不客气,这不是你们早就……确定的关系么?”   兰斯喝完杯子里的威士忌,摆手起身,四处看了看,走的却是另一条路,前去寻找流亡科学家们的负责人。   约瑟夫的儿子由几名牺牲学者的遗孀照顾,她们拦住了郑融的脚步,并言明新生儿最好不要频繁惊醒。   郑融在拐角外停下,背靠山洞壁,双手插在衣袋里出神。   “你生气了?”项羽手臂环在胸前,打量郑融。   “没有。”郑融生硬地答道。   火光映着项羽的瞳孔,郑融忽然觉得他英俊的脸十分陌生,在这远古冰川纪元时便成型的幽黯的地底,项羽仿佛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人。   项羽:“大狗。”   郑融没好气地打量着他。   项羽忽然道:“汪!汪汪汪!”   郑融被吓了一跳,旋即笑了起来。   项羽的表情令他猜不透,片刻后,郑融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酒心巧克力,拆开,说:“这个味道不错。”   郑融把巧克力喂到项羽嘴里,项羽一手撑着洞壁,御寒时喝的威士忌有些上脸,眼中多了一分醉意。   项羽沉声道:“郑融,看开点。哥也很难过。”   郑融勉力点头,项羽又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抚养他的孩子。”   郑融道:“约瑟夫是为我们而死的,他可以逃掉,他为了等待我们的求助,在塔里等到了最后……”   项羽道:“不,他不会逃的,即使不为我们,他也会留下,陪着思烟。”   郑融疲惫地点了点头,道:“战后……如果还有明天的话,努力吧。为了我们……还没见面的儿子,努力活下去。”   项羽点头道:“正是如此,想想办法,把人救出去再说。”   郑融道:“不可能,军队都没了,这里剩几百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   项羽一哂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去看看手头有何资源可利用。”   项羽让郑融去休息,郑融却跟在项羽身后,想起昔年记载,项羽从垓下突围杀到阴陵城,随身只带了数十兵士沿路杀过沼泽,连项羽在内,共二十八骑,凭着一股无畏胆气竟是突破刘邦的重重防线,成功转战阴陵,或许说不定真有转机。   兰斯站在一扇铁门前,与负责人说着什么。   项羽朗声道:“如何了?”   兰斯答:“来得正好,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能坐着等死。”   负责人说:“好望角派来的援军多半已经抵达阿拉斯加,但这个山洞通过反重力场以及金属磁力销毁屏障作了多重掩蔽,应该是他们找不到。”   项羽问:“开启通讯能联系上不?”   兰斯凝重摇头:“电波伪装器材没有带出来,我们只要开启无线电通讯,马上就会暴露自身位置所在。”   项羽沉吟不语,又问:“那么是机械先发现我们,配合屏障挡住前几波攻势,撑到他们来时……”   兰斯道:“那太危险了,万一援兵不像我们假设中的已经赶到,只会赔上所有人的命,我想了另一个办法,你看看。”   “这个门后面的仓库里,应该有两台十年前俄罗斯制造的人型地面战斗操作机。”兰斯道:“剩下的军人就只有我们俩了。”   负责人道:“没有口令,我打不开,在军方手里。”   郑融道:“让开。”   兰斯马上吼道:“卧倒!”   郑融提着核磁炮,轰一声把门炸出个大洞。   四周尘土纷飞,兰斯猛咳着起身,项羽摆了摆手,示意负责人不须惊慌,已见怪不怪。   “郑融博士你太……暴力了。”闻声赶来的安东尼吓了一跳。   两架合金战斗机器各有四米高,静静伫立于仓库中央,项羽一手抓着钢门猛扳,郑融又朝焊接处开了一炮,数人合力把门卸下。   兰斯道:“这两部战斗机甲上有专用的雷达电波通讯器,但必须在一千米范围内,才能联系到军方的直升机频段。”   项羽点了点头,说:“这个我在训练时模拟学过一点。”   兰斯无可奈何地出了口气:“我也不太熟悉,只能试着用了。”   一名女学者站在仓库外看着:“这款机器是我的导师参与设计的,我可以帮助你们熟悉内部构造,但机甲有个致命的缺点,它的人工控制功能过于复杂,必须接受来自塔台的讯号协助导航,才能沿着既定轨迹行动。所以一直没有大规模投入使用。”   郑融道:“你的意思是……”   女学者解释道:“操作员如果要同时兼顾炮射,近身机械格斗,就无法同时精确控制躲闪轨迹,更无法后视,所以需要人指挥。”   她上前按了几个仓库侧边墙上的按钮,闪烁的灯连环亮起,机械声嗡鸣不绝,黑色的机甲背后断开能量传输管。   “能量是满的。”她说:“你们在这里可以看到蓄能节数,每台机甲配备小型核磁炮。”顺手按下机甲里的一个按钮,黑色合金机身逐渐转化为银白的保护色。   郑融:“你们俩一人一台?”   兰斯:“对,你留下来保护他们。”   郑融:“没有塔台信号,你怎么去?根本无法战斗。”   兰斯:“我会尽力避开玛雅星人的机械。”   郑融:“请你放过项羽,自己想送死大可以去。”   兰斯笑道:“是的,如你所愿,我现在就要去死了。”   郑融没话说了,兰斯想了想,转身跃上机甲,郑融说:“给我配备一台核磁炮,我到山峰上去指挥。”   项羽与兰斯同时色变道:“不行!”   郑融说:“地面短程电波不会被截获的,况且还是专用通讯器,否则你们对地形都不熟悉,打算去哪里找?”   兰斯道:“你简直是疯了!你打算怎么给我们导航?”   郑融道:“金朴爱的电脑还在我手里,她的音波探针能够勘察峡谷以及周围地形,侦查金属杀戮者分布,我在高处找个隐蔽的地方向你们发送讯号,你们避开玛雅星机械的埋伏,搜索好望角派来的援助——如果有的话。”   “金朴爱的高能笔记本电池足够使用八小时,四小时搜索,四小时沿着另一个路线回来,一旦传讯获得军方的回应,就把这里的坐标告诉他们。”   兰斯与项羽俱是十分头疼,那名机械师前去寻人商量,片刻后回来道:“物理协会决定把量子引力场防御装置交给您,郑融博士,请务必小心。”   郑融道:“很好,这样他们就没有意见了,都上去,准备调试,走吧。”   兰斯:“等等,这太危险了,我有意见……”   郑融怒道:“你给我闭嘴!披着狮子皮的绵羊!”    第38章 骑士之歌·兰斯   两台机甲巨人冰冷地屹立于灯光下。腹部的操控舱可供一人乘坐,手足俱是高密度合金制造,腕上更有六管重型火焰枪,手背处则配备了一台核能炮,食指处嵌有激光切割口。   背后有喷射推进器,顺着两足到地,脚底后跟处还有锐利的锯型钢轮。   兰斯与项羽在熟悉武装机甲,郑融则接过一个弯月型的长盒。   盒里是一副轻合金支架。   “只要把金属外环拉开,启动核心能量。”物理学家解释道:“它能够产生引力场,令一切试图攻击你的能量、物质反转。”   郑融指着环形支架上的一个按钮:“这是怎么用的?”   物理学者答道:“呃,这个是配备后续器材的接口,是老师亲自设计的,但缺少最重要的装置,请您先不要乱动。”   郑融把两米长的支架从盒内取出,那是一个半环,打开后嵌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圆。   “我……”郑融把环举在面前:“这实在太恶趣味了,你们就不能设计得再好看点么?工业设计师都死光了吗,你是打算让我到山顶去玩呼啦圈?说明书给我看看。”   “噢拜托了……这一点也不好笑,这又不是电饭锅,请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不不,我是说真的,能想出呼啦圈一样的能量装置……”   “博士,我说的不好笑是指,这个是您的兄长画的草图。”   郑融:“……”   旁观的学者们哄笑,继而四散。   郑融拿着金属呼啦圈,试着抖了抖,那名物理学家说:“可以使用六到八小时,看外界情况而定。”   项羽看了呼啦圈一眼,问:“它会不会爆炸。”   物理学家答:“绝对不会,这点我们可以担保,对你们解释没有什么用,但请相信我,它的原理不是往里面充入大量电能,基础能源是地球磁场,所以只需要一点点的牵引能就足够了。”   郑融点了点头。   “两位先生要把外套和长裤脱了,否则机内扫描器无法辨识人体轮廓。”女机械师说完识相地退了出去。   项羽与兰斯解开衣服,兰斯满脸通红地脱掉军装长裤,郑融噗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兰斯没有回答,转身迅速跃进了机舱中。他穿着许久以前,郑融送他的黑色丝质薄纱丁字裤,此时英俊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项羽则穿着平角内裤,没注意到兰斯,愕然道:“笑什么?”   郑融摆手,笑得倚在墙上,眼泪都出来了,兰斯尴尬地作了个口型,示意够了,别笑了。   “你俩的内裤都是我买的。”郑融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温情。   项羽与兰斯上了机甲,保护舱盖合上,郑融一臂夹着笔记本,用钢圈在机甲上敲了敲。   “听得到吗?”   兰斯与项羽脱得近乎一丝不挂,各自站定,机甲内钢铁腰带卡擦一声,环住他们健美的腰身,赤裸的脚踝处合金支架垫着足底,一阵冰凉。   他们舒展双手十指,两只空心合金机械手套缓缓前伸,腕、掌、指堪堪套上,项羽不适应地活动五指,以拳虚握,机兵手腕探出短刀。   头盔缓缓降下,一块暗红色的晶片架在左目前。   女机械师回来了,她对着一个耳机说:“左眼阅读环境变量,右眼可直视外界。”   机舱盖上镶嵌着透明的可视窗,项羽朝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兰斯指了指自己耳朵,说着什么。   “广播器是内置的,不需要戴耳机。”女机械师说:“你们左手上的是小型通讯器,勘察到附近有可接受频率时,会自动调整连接,对着手背可直接通话。”   “祝你们成功,请务必安全归来。”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把耳机戴在郑融的头上。   “听见了吗。”郑融道。   兰斯与项羽齐声道:“能听见。”   郑融险些被他俩的声音震聋,女机械师在一旁说:“他们能接受到你的消息,但无法彼此听到对方的声音,只能由你统一调配,请务必不要搞错了,这台淡蓝色舱门的是T10,红色的是T4。”   郑融:“……”   女机械师:“?”   郑融:“这玩意给中国人念,就是专门让他们搞混的,不管了,准备行动吧。”   “怎么分?”项羽笑道。   郑融道:“大狗,抱我出去。”   机甲上前一步,伸出巨大的合金手臂,轻轻抱起了郑融,把他放在肩上,学者们聚在金属隔离网前,沿路摘帽,向郑融与两台机甲里的战士致敬。   安东尼说:“请一定要安全回来。”   郑融道:“乌戈斯拜托你照顾了。”   安东尼潇洒地一摘帽,两台机甲开启背后推进器,飞出峡谷。   沿途反重力发生器纷纷关闭,金属隔离护罩再次展开蓝光,封住了洞口。   郑融道:“我们必须离这里远点……到那座山上去吧,哥你飞稳一点!我要摔下去了!”   兰斯沉声道:“我是狮子。”   郑融:“……”   他们找了个树林的隐蔽处,在山顶把郑融轻轻放下,郑融单膝跪地,把金属环铺开,放在雪地上,开启按钮,按着耳机道:“你们退开几步。”   引力场护罩开启,嗡的一声,薄薄的合金片再次错开,化为四个彼此分离的环,沿着顺逆时针方向环绕郑融缓慢旋转。   四个钢环沿着中轴匀速自旋,一层又一层蓝色的光网铺开,形成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两米直径的光球。   郑融在球中失去所有引力,缓缓漂浮起来,他不舒服地调整了几下姿势,又按下一个按钮,找到了合金中轴支架上的固定器。   天空落下的雪花温柔地飘向光球,继而纷纷转向,再次朝天空飞去。   郑融用一根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轴承线上,打开笔记本,把探针朝背后一插,塞进衣领中。   嘀嘀响声不绝,萤幕上铺开方圆近千里的地形图,光点此起彼伏,足有上万个。   “太多了。”郑融喃喃道:“你们小心一点,开始吧,项羽先出发,路线已经传到你的导航器里了。”   “我呢?”   “你在这里等几分钟。”郑融道,他紧张地盯着屏幕,项羽的红色光点缓慢离开指挥点。   “项羽。”兰斯说:“听得见么?”   郑融说:“他听不到,你们所有的沟通,都必须通过我转达。有什么话对他说?”   兰斯道:“告诉他,如果我死了……”   郑融道:“闭上你的鸟嘴,现在可以行动了,路线已进入导航器。”   兰斯:“好的,郑融,我爱你。”   机兵转身跃下了山坡。   郑融漂浮在反引力场中,看着屏幕出神,李应的芯片贴着心口皮肤,灼热得近乎滚烫。   “李应。”郑融喃喃道:“愿你的在天之灵保佑他们。”   项羽与兰斯的机兵分头沿着不同的路线行动,郑融把计算机中显示的画面分为左右两半,这是对他极大的挑战,一心二用,视界被割裂成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场景,每个场景中又分为雪地线性地形图与兰斯、项羽各自从机甲摄像点上传回来的即时视角。   这样一来,他就要兼顾四个小画面,同时脑中要作出及时反应,迅速判断情况,并下达指令。   还要小心附近是否有金属杀戮者出没……郑融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强制性地集中精神,摒弃所有的思想。   “兰斯,你的右侧有四名敌人靠近,熄灭所有机械能,原地等候。”   “项羽,山坡后面出现单个敌人,绕过它,不要正面……”   远处传来一声爆炸,郑融怒道:“听指挥!”   项羽笑道:“好好,你说得慢了,我便顺手毁了它。”   兰斯操纵机甲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密封舱内有点闷热,令他汗流浃背。   郑融:“可以动了,小心你的左手十点方向,有一队巡逻机械正在过来。”   项羽:“别那么紧张,唱首歌来听听?你该朝古卡特学习。”   郑融:“要听什么?”   兰斯:“什么听什么?”   郑融:“没你的事。”   兰斯:“……”   郑融悠然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项羽:“我错了。”   郑融笑了笑:“兰斯,朝低处小心搜索,那里地形不平,有金属残骸。”   兰斯:“我到了,怎么?”   郑融:“视角放低一点,我看看,那些残骸是什么口径的炮射?项羽,不要往树林中走,有埋伏。是一团密密麻麻的光!你解决不了的!马上回头!”   兰斯:“这不是美俄制造的武器,是中国产的。”   郑融:“他们果然来了,在哪里呢?你觉得会在哪里?继续走,不要停下脚步。”   兰斯:“如果是我,我会首先搜索地下城,看看有没有幸存者……”   项羽:“我在地下城的北机库门口,那天我们逃出来的地点,需要进去看看?”   郑融没有回答。   “郑融!”项羽喝道。   郑融:“我在思考,别紧张。把摄像头转向地面,兰斯,请你继续沿着低地探索,直到一公里外的冰川裂口前。”   项羽微微躬身,郑融道:“项羽注意身后!”   项羽猛地跃起,机甲巨人两腿于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后跟刀轮将倏然窜上的一只机械蜘蛛劈为两半!   那一下爆炸惊动了附近的蜘蛛,郑融目测光点从四面八方不断接近,估测了一下时间,声音略发着抖:“再等等,让我看看地面。”   被核磁炮炸出的洞口下,阳光照耀着凝固的紫黑色的冰血,项羽眉下水晶虹片信息不断跳跃,红外线重重检测,远距离分析,最终定格在一根探出的金属管中。   “没有人类进入的迹象,朝右手三点方向开始脱离,马上!”   金属管支起,射出一束红光,透过机兵舱盖的窥片,直接射进项羽的右眼。   项羽站着不动。   “你在做什么!哥哥!马上跑!”郑融喝道。   项羽被那一喝,回过神转身跃起,跳过蜘蛛朝正东面开始飞奔。   郑融说:“不要发动推进器,天空中有飞虫!”   耳机内传来项羽粗重的喘息,郑融紧张地看着萤幕:“兰斯,沿着裂谷搜索,放大视角,看下面有没有……项羽!正东被封锁了!调整你的脱离角度,从一点方向突围!”   机甲巨人于雪地上一足踏地,扬起漫天雪花,反手拔出背后高分子合金利剑,一手挥出,腕炮旋转,发出六枚压缩爆弹。   周围的机械蜘蛛被掀翻,一根金属管横跨近千米从机库破口处横抽而来,卷住机甲脚踝,轰一声把机兵拖倒在地。   越来越多的金属触角探出,蠕动着缠向机甲兵。   爆炸声此起彼伏,兰斯道:“已到达裂口。”   放大的景象出现在屏幕上,郑融道:“项羽!你在做什么!不要回机库外!”   项羽答道:“我被缠住了!”   “发核磁炮!”郑融喝道。   又一声巨响,郑融道:“朝你的右手高处的山峰上发射!”   一团闪着蓝光的核磁能量团呼啸着飞向山峦,炸崩了峰顶,项羽大喝一声,回手斩断了纠缠的金属触须,兰斯道:“我找到了!是他们!好望角的武装力量,有四十台军用直升机驻扎在裂谷里!”   郑融说:“兰斯开启频率搜索,项羽!再发一炮!”   项羽奋然大吼,一剑挥去,操纵机甲漂亮的后空翻,砰然落地。一手六管火炮连发,被后座力震得不住后退,最后一发核磁炮动力全开,闪着耀眼的蓝光,填进了机库破洞口。   “朝西面跑……”郑融道:“兰斯!守好你的岗位!不要再前进了!裂谷边缘埋伏着上千只机械杀戮者!”   兰斯:“对面呢?”   郑融:“对面也有!”   兰斯:“怎么办?!我已经搜索到频段了,现在开启通讯?”   郑融果断道:“不行,离得太近会被它们截获的!你沿着裂口继续朝西面走……”   项羽道:“我引开它们!兰斯求援!”   那一下爆炸惊动了方圆千里,上万只蛰伏在雪下的机械蜘蛛纷纷抖去伪装,朝着爆炸中心聚集,兰斯开启了喷射推进器,在雪地上一跃而起,飞向项羽处。   郑融道:“你……”   兰斯:“让他朝我这边跑!”   郑融深吸一口气,头顶停下六只机械螳螂,钻头旋转声响起,他的位置暴露了。   兰斯:“郑融?你那里是什么声音?”   郑融抬头迅速地看了一眼,反重力场发挥作用,把挥来的利爪弹了回去,掀翻第一波进攻,磁场干扰了电波,不清晰的沙沙声接连响起。   “没有问题!现在,听我调动!”   “你们的目标已经暴露了!项羽开启推进器,全速朝西面脱离,兰斯核磁炮蓄能,前往东边接应!我喊发炮的时候项羽转身,兰斯朝他背后的飞行机械……”   沙沙声再次响起,越来越多的飞行机械靠近郑融。   “听清楚了么!”   项羽背后喷射器猛地推进,冲上天空,潇洒地转身,合金剑划过,把迎面冲来的机械飞虫一劈两半!   兰斯吼道:“你去求援!这里交给我!”   两台机甲在空中擦身而过,兰斯聚能满格,轰然朝脚下斜斜开了一炮,巨大的蓝色电磁光团坠地,群山震撼,引起海潮般的雪崩。   “不用求援了。”郑融道:“他们怎么还不出来!是活人都听见了!”   峡谷内发出直升飞机的声音,兰斯道:“不!我必须把这些机械都引开!他们才能去接人!项羽,你带郑融回去!”   郑融只觉眼前发黑:“兰斯……你……”   兰斯道:“我已经把山洞坐标发给他们了!”   兰斯的机兵直接落进了虫群中,密密麻麻的金属杀戮者一拥而上,郑融所处位置的引力场内,能量格不住下降。   “警告,反引力场耗能剧烈,剩余三分钟。”   通讯器内死寂般的安静。   兰斯道:“郑融。”   项羽:“郑融!”   郑融摘下了耳机,茫然地看着远处。   一台机甲兵朝它的同伴作了个手势,回手朝着高处一指。   另一台机甲会意,转身开启喷射器,向山峦飞去。   他们出现在可视范围内,一头巨大的金色甲虫穿破了地面,延伸出千万根触须,裹向殿后的兰斯。   兰斯双拳紧握,继而猛地放开,四肢舒展,仰头。   他湛蓝色的清澈瞳孔望向机舱顶部,那处有一个瞳镜装置,它发出的不可见光直接射入兰斯的右眼,扫描,确认驾驶员身份。   “人类联军第七十一军司令官,兰斯将军,智能高级系统开启,现在为您切换到声控方式。”   兰斯:“紧急方案SS,联军程序密码零七九零四二,确认执行。”   电子女声提醒:“机甲损伤率65%,不可修复。自毁装置启动,剩余时间六十秒。”   “郑融!”项羽操纵机甲飞向山顶。   “反引力场能量剩余时间六十秒,五十九、五十八……”   郑融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到雪地里蹲踞着一只小小的银色金属蛹。   “你看了我多久了?”郑融喃喃道:“要把我抓回去做实验?”   郑融闭上双眼,疲惫地仰头。   机械虫群一拥而上,掀翻了兰斯的机甲,金属触须抽来,将他放倒在地。   他抽出背后合金剑,不住挣扎,挥开扑来的杀戮者。再次启动喷射装置。   “四十七、四十六……”   耳机内传来兰斯的怒吼,郑融蓦然睁眼,合金环的旋绕凝住,重力逐渐恢复。最宽的那道环恰好经过他的头顶,上面有一个圆盘标志。   那是什么?郑融依稀记得相同的圆盘自己见过。   十二个奇异的符文,被铭刻在合金环侧面的圆盘上。   郑融马上掏出口袋内的粒子发生器,那个圆形的小盒,颤抖着把它嵌在圆盘内,轻一触,四周张开卡钳,将它楔紧。   “三十三,三十二……”电子声提示:“未知装置获得,转换粒子能量,确认,β型粒子分解炮蓄能。”   球形装置亮了起来,发出瑰丽的光泽,犹如昼夜不分时的极光铺展。   “朝我这边退!”郑融慌忙捡起耳机,大吼道:“兰斯!有救了!回来!都回来!”   兰斯的机甲内,自爆倒计时仍在继续,舱盖上被锋利的杀戮者镰刀敲出无数碎纹,他奋力挣扎,将推进器开到最大。   “兰斯——快回来!”郑融发疯地大喊,他发着抖,把手指按在亮起的发炮按钮上。   推进器动力全开,机甲在黄昏中化为一个耀眼的火球。   英勇的骑士燃烧了他的铠甲,在血似的薄暮中融化了一切靠近的敌人。   兰斯漂亮的金色头发在大汗中湿透,汗水沿着他纠结的肌肉淌下。   他疲惫地听着倒数。   “十、九、八……”   一根锐利的金属刺倏然从地下飞出,横跨上千米的空间,刺穿了整座机甲,将舱盖击得粉碎。   推进器熄火,一片静谧中,兰斯连人带机甲,被斜斜穿在锐利的尖刺上,紫红色的血液淌出,沿着亮银的合金机械躯壳流下,滴在雪地上。   太阳转过山的另一面,消失了,覆盖大地的,是永恒的黑暗。   “极夜漫长……阳光短暂。”郑融茫然的双瞳映出最后一幕。   他按下了发炮按钮。   “郑融——!”项羽终于飞到近前。   光球瞬间发散出一道白光,直冲天顶,地球磁场在那一刻絮乱,所有的通讯信号彻底消失,两极磁极处聚集了大量的极光,太阳风粒子如创世的洪流,朝着阿拉斯加涌来。   金属圆盒四周绽放耀眼无法直视的银光,一道白色光圈冲毁了合金环,贴着山峰横扫开去,太阳风扫过之处,掀起了天翻地覆的暴风,所有金属都在飓风中粉碎,瓦解。   第一台机甲首当其冲,金属外壳消散于虚无,项羽飞扑之势未消,抱着郑融滚倒在雪地中,抬手紧紧护住了他的头部。   光环扫过之处,金属杀戮者以及无数的结管,触须,所有玛雅星人的合金兵器都碎为粉尘,被狂风吹向天际。   淌血的机兵外壳土崩瓦解,粉碎再无痕迹,连着刺穿机甲的锐刀亦化为白末。   粒子发生器落在雪地里,安静地闪了闪。   兰斯几近赤裸的身躯躺在雪地中,躺在温柔的,冰冷的白雪里。   郑融的喊声不断接近,兰斯咳了几声,肩上现出一个血洞。   直升飞机轰鸣声不绝,纷纷从峡谷深处飞出,郑融脱下风衣,裹在兰斯的身上,继而歇斯底里地大喊,抱着兰斯的身体不住哀求。   安东尼戴着手铐冲下直升机,数名中国人匆匆跟了上来,把氧气罩罩在兰斯面前,用布紧紧按着他的伤口。   项羽搂着郑融的肩膀,把他带上了救援直升机,一行四十辆救援机载着最后的两百余名人类学者,前往好望角地下主城。   ——卷二·时之潮汐·十二符文·End——   卷四 废墟世界·飓风西来    第39章 西风城的天梯   好望角,西风之城。   直升飞机穿越海面,掠过阴暗天空,呼啸而来的西风卷着涡旋的乌云逝去。暴风肆虐,海浪翻涌,南极圈洋流向北而来,在船只的墓场中激起上百米高的巨浪。   常年笼罩在地球絮乱磁场与暴风圈中的好望角,无疑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避难所。   这座被暴风笼罩的城堡傲然屹立海面,凭借天然的气候屏障与人类最为坚韧的意志,撑到了最后。   西风之城分为海面与海底两个部分,地面城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十八世纪最著名海盗头子所建,他垄断了从西班牙至南非的海运渠道,并在好望角的暴风圈中以近十万名奴隶的血汗建起城堡群,俨然一座岛屿上的小王国。   二十世纪末,探险家在地底发现了更为复杂的辽阔空间,蔓延至整个大陆架,盘根错节,彼此相通,占地接近五十万平方公顷。   中国军队在第一次五年战役中,牺牲了无数军人的生命,一路从马六甲海峡退至印度洋军事基地,最后退向好望角,与非洲国家结成同盟。   四十辆直升飞机凭借高超的驾驶技术穿过暴风屏障,停在地下机库,民兵枪弹上膛,纷纷散开,扼守要道。   机库空空荡荡,苍白的灯光刺眼。   郑融看了一眼,问:“中国的有生力量只有这些了?”   “不仅仅是中国。”一名士兵躬身检查舱门,纠正道:“博士,还有非洲的主权国家。”   兰斯被担架小心地抬上救护车,郑融要跟着上车,负责人作了个‘请’的手势:“郑融博士,他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能救好他。”   “我们的飞机在接到北爱尔兰沦陷的消息后,就几乎全部派出去搜救幸存者,过程中毁掉了不少,现在还有大约七成的直升机没有回来。”负责人带着学者们一路走出机库,郑融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俨然成为了两个体系的沟通人。   “卫戎将军在接到阿拉斯加求救信号后的第一时间后,果断派出了我们所有的空中武装部队,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接回你们……”负责人走到机库尽头,按下大门的开启电钮,低声道:“……但愿你们能带来稍微好一点的消息。”   大门发出巨响,缓缓朝上开启,郑融怔怔站在地下广场的入口处,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人群,有亚洲人,白种人,黑人,远处是肃静的民众,军队则排成方阵,广场上落针可闻,近百万人手臂上自发地戴着白花,为阿拉斯加的沦陷与中央石塔的崩毁而哀悼。   一名老者身穿将军制服,拄着军刀立于军队的最前端,郑融深深吸了口气。   “这位是……”   “卫戎将军,我认得您。”郑融道:“好久不见。”   郑融摘下帽子,朝他致敬,老者嗓音苍老,脸上满布皱纹,声音却是中气十足:“郑洪的儿子,好久不见,欢迎你们到西风之城来。”   郑融道:“情况很糟,阿拉斯加沦陷了,他们甚至来不及开启自毁机制,但我们带回了很多资料,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了。”   卫将军问:“‘老师’身体怎么样?”   郑融道:“刚刚送去加护病房了。”   郑融与卫将军握了手,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响,没有闪光灯,也没有欢呼,黑白的画面定格在那一瞬间。   学者们被安顿下来,最后的两百余人在翌日便投入了分工明细的资料规划与整理中。   整个西风城到处都是民兵,真正地做到了全民皆兵的境界,卫戎没有追问任何内情,只拨出了最好的药治疗伤者,兰斯的伤势尚且无碍,然而‘老师’的健康却每况愈下。   老者在昏迷中传达了一个消息,让郑融接受他的研究内容,组织物理学家继续完善报告书,直至合适的时机,再提交报告。   至于这个时机,则由郑融自己把握。   郑融没有多余的时间再顾及其他的了,然而项羽有,他在郑融连着三天加班的时间里,找到卫戎将军,提出了他的要求。   项羽道:“我需要见安东尼和那名老太太。”   卫戎看着项羽的双眼,问:“你也是中国人?祖籍何处?”   项羽一哂,答:“我是军人。”   项羽天生的军人气质令卫戎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老将军思忖许久,而后道:“安东尼,伊芙·扎巴卢耶娃,这两个人即将被联合军事法庭审判,你不清楚其中的线索,在安东尼与阿拉斯加主动联系的时候,我们的专家就已经截获了……”   项羽打断道:“是的,我在过后才隐约猜测到,当时他在向阿拉斯加的美国军队负责人汇报一件事。”   卫戎点了点头。   项羽说:“内容是关于一个人。”   卫戎坐直了身子,问:“你听到他们的通话了?”   项羽没有回答,只说道:“那个人,是我。”   卫戎蹙眉,项羽说:“让我把一切问清楚,我会把情况如实转告你,或者……你也可以旁听。”   卫戎说:“这个消息是必须封锁的,郑融博士带领的小组也……”   项羽沉声道:“我不会告诉他——若真如我所料。”   卫戎签下了提审手谕。   “今天下午先到这里,各位先出去走走,吃完晚饭后请在外面坐一会,或许能获得什么启发。”郑融摘下虹片眼镜,扔在桌上。   学者们纷纷点头,收拾手头文件,郑融道:“很抱歉我对物理学几乎是一窍不通,帮不了你们什么……”   有人道:“博士您太谦虚了,您虽然不是自然科学与数理出身,但我们提出的一些名词都是非常生僻的,您能听懂这些就已经很了不起。”   郑融愧疚地笑了笑,点头道:“我哥哥从前给我讲解过不少……解散吧,辛苦各位了,晚上见。”   他背靠会议室的椅子,发了一会呆,脑中一团乱麻。   “雨呢。”郑融走出科学大厅,找了个士兵询问,后者前去与军方通讯,找不到项羽下落。   郑融前往医院,好望角医院的病人很少,这里自难民进入以来,许多人之间便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老人,伤患,黑人,黄种人,凡是到了垂老无法行动,或是病重无法治疗时,难民便会离开西风城,带着一张毯子与少数食物、淡水前往地面,在地面暴风城中等死。   藏民在那里设立了一个天葬台,人死在礁石岛群中后,尸体被分割,骨头击碎,以糠,面团擦干净血液,海鸥与悬崖秃鹫会来啄食他们的尸体。   少数非洲部落则在海面的废墟中举行火葬或海葬,生命归于天空、大海、自然,让出生存机会给下一代,老人死去,各自皈依各自的神,再不留下任何眷恋。   药物十分昂贵且稀缺,但学者们的待遇还是很好的,包括约瑟夫与思烟的遗子。   郑融隔着育婴室看了一会,认不出五颜六色的皮肤的婴儿们,哪一个是他的儿子。   “我来看我的儿子。”郑融说。   护士:“嗯……您稍等,请问寄养人名字是……”   郑融道:“项羽、郑融。”   护士低头翻单子。   “是这个?”郑融笑着隔窗逗了逗一个中国小孩。   “不不,您认错了,郑融博士。”护士哭笑不得:“我为您抱出来,他只有不到一个月,小人儿很脆弱,请把消毒后的手套戴着,他的妈妈呢?”   护士穿过摆满的婴儿床,这里待遇倒是一视同仁,不分肤色与父母高低贵贱,都由医院统一抚养,她抱出了个正在睡觉的小男婴。   他的嘴巴旁边流了点口水,郑融微笑地看着他,轻轻比划,婴儿太小了,几乎能被项羽两只手掌抱住。   护士说:“您可以摸摸他,但请千万小心,婴儿的皮肤很娇嫩,成人的手摸上去,他们会感觉很不舒服……”   郑融说:“不了,我就看看,看看就好,上次医院通知我来填一份表格,我实在太忙了很抱歉……”   护士转身把婴儿小心地抱了回去,柔声说:“项羽先生已经帮您填妥了。”   “是关于什么的?”郑融心中一动问道。   护士解释道:“关于如果您和另一位监护人在战争中牺牲,婴儿以后的抚养权归谁的明细问题。”   “那位先生很温柔,我记得比较清楚,前天他代您签字,如果双方都不在了,请军队代为抚养他,成年后,他有义务参军,回报军队五年,退役后再按孩子的个人意志选择,他还立了一份遗嘱。”   郑融点了点头,道:“这样很好,他的名字……”   护士低头翻了翻表格,说:“西风·凯德尔。”   郑融说:“我最近很忙,请……好好照顾他,他的父母是阿拉斯加的烈士……”   护士笑道:“我们对每一个孩子都一视同仁,请放心,他在我们这里能健康成长的。”   郑融点头,摘帽与护士道别,前往加护病房。   兰斯躺在床上看一本书。   “好点了吗?”郑融问。   兰斯收起书,笑道:“你怎么来了?有进展吗?”   郑融淡淡道:“来看看你,我们离真相只差一步了。”   兰斯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郑融漠然道:“有时候离最终真相的这一步,需要跨越上千年的时间与空间,别高兴得太早。”   兰斯:“……”   郑融笑了起来。   兰斯也笑了起来,暧昧地看着郑融。   郑融蹙眉道:“看什么?”   兰斯莞尔摇头,郑融冷冷道:“我问你在看什么书。”   兰斯扬了扬封面:“你送我的诗集……你……吃晚饭了么?”   郑融两手插在兜里,兰斯以为郑融要走,忙起身想拉他的手,牵动了伤口又痛得呲牙咧嘴。   郑融无言以对,问:“你想出去走走么?”   兰斯道:“我……我现在不能行动。你……在这里吃饭?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忙……嗯……你这几天休息了没有……”   兰斯肩上创伤仍裹着绷带,脚在那场鏖战中导致轻微骨折,一直躺在床上,他很想和郑融多聊一会,又不敢耽误他太多时间。   郑融推来轮椅:“说实话,我的思考在某个地方卡住了,我想在城里到处走走。”   兰斯想了想,郑融已不客气地搬过兰斯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说:“挪……使力……”   兰斯痛苦不堪地坐到轮椅上,重重出了口气。   郑融取来毯子,盖在他的身上,推着兰斯走出医院。   “项羽呢?”   郑融耸肩,他朝护士简短交代,便把轮椅推出了地下城。   医院的外面是堪比天梯的漫长台阶,台阶旁有一条手扶电梯,缓缓上行。   “去什么地方?”兰斯茫然回答。   “朝圣。”郑融回答。   郑融:“这条天梯,只能上,不能下,是一条传说中的不归路,你看……”   兰斯靠在轮椅背上,静静看着台阶中拾级而上的人。   老人,病人,女人,残疾者。   台阶旁的栏杆上绘满雕塑,刻着形形色色,姿态各异的神祗。   身披斗篷,肩扛镰刀的北欧死神赫尔;埃及死神阿努比斯;印度掌管生与死的湿婆;西藏的佛,中国的地藏王菩萨。   一名男子拄着拐,每艰难攀爬数极台阶,便放下拐杖,认真拜伏。   兰斯与郑融缓缓上升,郑融冷漠的目光,兰斯悲哀的眼神驻于那男子身上,他的表情虔诚,逐渐远去,躬身以额头触地,朝着天梯的顶端行一个大礼。   “他们有个规矩。”郑融低声说:“觉得活不下去的人到地面等死,把生存名额让给他们的孩子。”   兰斯回手,按着郑融握紧轮椅的手背,温柔地问:“所以呢,我们也去等死?”   郑融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答。   台阶上的朝圣者接二连三直起身,或陌生,或复杂的目光投向他们。   兰斯说:“回去吧,我的宝贝,或许当你寻找到了真相,他们就可以不用再跋涉这条痛苦的道路,走向死亡。”   郑融喃喃道:“我也很迷茫,我也……无从索解,我的思考就是卡在了这里。”   “生命到底是什么。”   电动扶梯到了尽头,郑融把兰斯推上平台:“我们已经破译了大部分玛雅星人留下的符文,但有一点始终想不通……这至关重要。”   “他们的生命已经是永恒的了。”郑融站在平台顶端,远处地下城的人已成为无数小黑点:“他们在追求什么?”   “整个宇宙中,所有生命的形式应该是朝着永恒的道路不断进化。”郑融低声道:“他们是终结体,但为什么也会开始恐惧死亡……”   他们在一座巨大的雕塑前停下了脚步。   那座雕塑上几乎凝聚了东方,西方所有神祗的特征,唯有面容模糊,背后参天的双翅舒展,直欲飞起,上百只手臂各持象征的法器,或是十字架,或是佛珠,或是剑与花朵。   石雕的长裙以一个飞扬的姿势凝于半空。   “希望之神。”兰斯念出了碑座底部的数百种文字的一种。   “虚构的希望之神。”郑融明白了:“寄托新生的地方。”   兰斯不安地说:“这里是地面了?”   郑融转过身,推开终点的一道小门,海风吹入,黄昏时分无边无际的灿烂金光洒了进来。   他推着兰斯走出西风地下城,二人立足之处是千韧峭壁,背后夕阳沉金,于山后缓缓落下,把它宏伟的光线投向整个海面。   海鸥啼鸣,展翅而飞,一望万里的海岸线上,到处都是或坐或卧的人,地球千万年的海潮拍打着峭壁与岩石,卷起微腥的气息。   “老师说过,物理学与所有学科的大一统,宇宙的终极目的永远无法得到答案,因为我们置身宇宙之中。”郑融吁了口气,抱膝坐在轮椅一旁,继而把双臂枕在脑后,于山崖上的平地躺了下来。   郑融喃喃道:“就连那位‘神’,最初的玛雅星母舰舰长,也无法窥探他存在意义的万中之一,兰斯,你觉得呢?”   “老师说,灵魂与思想无穷无尽,永不覆灭……它们游离于广界宇宙中,终有一天会回到我们的世界……”   郑融看着东面奇异的天空,它随着阳光的远去而变幻为绮丽的绯红,继而是玫瑰红,最后黯淡下去。   群星出海,浩瀚银河拖过天顶,在西风城的天空上竞相闪耀。   兰斯坐在轮椅上,仰头望向星空,海风平息,地面燃起千万篝火堆,竞相辉映。   “郑融。”兰斯说:“我觉得……我们人类。”   “我们人类。”郑融出神地说。   兰斯说:“我们这个族群自从出现以来,就有着十分顽强的生命力,它由你们华夏族,日耳曼人,乃至无数从不畏惧死亡的民族烈士构成。”   郑融说:“但现在的死亡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兰斯说:“不,永生从来就是金字塔尖的一小部分人的追求……”   “不。”郑融打断道:“你错了,兰斯,生命进化的道路,终极目标就是永恒,他们不断改造自己的身体,令寿命越来越长。”   兰斯不与郑融争辩,许久后说:“我们以族群的永生,代替了每一个单独个体的存在,新的婴儿不断出生,苍老的血液逝去,当族群面对覆灭之灾时,又有更多的人勇于斗争,你们中国有句话……”   郑融沉吟片刻,瞳孔中映出灿烂的星空。   “虽千万人而吾往也。”郑融说。   “郑峰、李应。”兰斯沉声道:“我们都只是族群的一分子,就像人类身上的细胞,新陈代谢,生老病死,包括你,你继承了郑峰的遗志,他的回忆交给了你,李应的回忆交给了你。”   “上一次的科研报告上,你也提到了,不是么?回忆即灵魂,他们的灵魂终有一天我们死去,但人类群体像一棵蓬勃的大树,依旧焕发出无法比拟的生命力,玛雅星人只剩下一个孤独的个体,所以他永远不可能战胜我们。”   “不可能战胜一个充满智慧与勇气的族群。”   “或许吧。”郑融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安静地闭上双眼。   兰斯没有再说话,浪潮翻天覆地的卷起,拍打在峭壁边缘,溅飞白沫,郑融的脑中浮现出小时候与郑峰的回忆。   中国全境撤退时,他们本来是随着军队西迁的。   郑峰带着郑融,跋山涉水,跟随难民们来到了好望角,他们的父母则接到联合国防御联盟的调派,前往北爱尔兰。   极目所望,长长的海岸线上都是黑人,郑融蹲在礁石线最末尾,走不动了,郑峰回身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跟上逃难队。   “哥,我不想进去。”郑融说。   郑峰安抚道:“外面危险,听话。”   郑融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诉说对父母的思念,郑峰仍是个半大小孩,根本劝不住郑融,许久后,他直起身,让郑融下来,脱了弟弟的鞋子,交代他坐在礁石上,自己前去寻找军队交涉。   有人过来,想把郑融带走,郑融只是近乎冷漠,仇恨地盯着陌生人,好心的非洲居民语言不通,只得作罢。   郑融歪在礁石下睡着了,郑峰回来抱起他。   “哥……让我再睡一会。”郑融说。   郑峰说:“走了,哥带你去北爱尔兰找爸妈。”   项羽低声道:“外面冷,怎么跑这处来了?”   郑融睁开眼,看着项羽。   “我梦见我哥了。”郑融道。   项羽背起郑融,兰斯的轮椅跟在身后,军队派出的搜索小队蜿蜒护送他们回去地下城内。   “梦见了什么?”项羽莞尔道。   郑融低声说:“梦见他带我回北爱尔兰找爸妈……在英吉利海峡等国际人道救援组织的船……”   兰斯问:“是在我们还没有认识的时候?”   郑融悠然道:“比你和我哥哥认识还要早。我们上船渡海,发现有个小孩,全身很脏,躲在船舱的角落里,是个偷渡客,就是李应。后来我们在北爱尔兰等了很久很久……等了足足一个月”   三个小孩,在白雪漫天的入口等候地下城开门,郑峰终于把亲弟带回了父母身边。   一眨眼,近二十年便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项羽说:“战争完了之后,郑融,你想去做点什么?”   “想回家。”郑融喃喃道。   然而北爱尔兰已经毁了,所有能代表家的东西都不复存在,唯余一片灼热的,贴着自己心口的芯片。   当夜,研究中心。   郑融说:“各位,有什么新的见解?很抱歉我迟到了。”   学者们纷纷表示无可奉告,并十分疲劳。   郑融开始主持第六次会议,刚清理了资料,叩门声响起,一名军人在外等候。   “老师想见您,有非常重要的事,郑融博士。”军人说。    第40章 大祭司的长眠   老者佝偻的身影如风中残烛,点滴瓶的针插在他额头上枯萎的血管中,他歪着头,昏昏欲睡,救护室一侧连接着心电图,数名护士与医生紧张地跟随在侧。   郑融脱下大衣挂好,看了一眼他的输液瓶,上面是匹罗昔酮的药物标签。   郑融躬身说:“老师,我来了。”   老者以手指敲了几行字:你好,郑融,这副新的键盘用得不太顺手。   郑融笑了起来,老者又艰难地敲了几行字:请让我们单独聊聊。   医生说:“这绝对不行,卫戎将军作了特别指示……”   老者:不会有问题,我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很清楚。   护士与医生们商量片刻,纷纷退了出去。   “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马上按铃通知你们。”郑融说。   郑融:“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或者说我无法确定。”   老者:先看录像,孩子,没有关系。   他按了轮椅扶手上的几个键,灯光全灭,闪光的投影屏现出浩瀚星空,与银河系的外界投影。   老者:我很欣慰,你是个天才,你的假设几乎全部切中了问题的要点。   郑融:“其实在那之前,您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老者:孩子,知道得越多,思维便越受到限制。   郑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银河系……从前给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他们并肩靠在椅上,像在看一场瑰丽奇异的电影。   画面飞速变幻,定格在第一个瞬间。   老者:他们在交给你的报告上,有关于史前文化的详细分析。   郑融:“是的,到这里为止,我一直都能明白。”   老者:我想你或许错过了这里。   他按了几个键,画面快速回退,驻留于玛雅星人改造生物的几个片段中,郑融心中说不出的疑惑。   “我明白。”郑融说:“他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改变了地球生物基因……”   老者没有再“说”什么,按下了播放键。   巨大的玛雅星飞碟再次启航,离开地球,旋转着擦过太阳,采集太阳标本,再飞出太阳系。   茫茫星空似乎永无尽头,玛雅星舰长在船的中央处沉默。   郑融说:“我们把这段录像看了许多次,有时候我在想,星际智慧生物,是不是只有我们是一个异类。”   老者:这很难说,如果他的生命能无止境地永生下去,或许祂真的能够将狭界宇宙中的所有星球依次考察一番。   郑融:“这里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他为什么会开始衰老?按照之前的分析,这个种族是不受自然衰老规则所限的。”   老者:答案说不定已经出现了。   郑融沉默。   老者:你觉得,最高等的生命形式是什么?   郑融说:“永生,就像他们这样,一个单独个体代替整个族群,他们没有内部的战争以及意见不合的消耗,漫长无止境的生命足够他们探索环境,追求宇宙的终极目的以及所有学科的大一统。”   老者: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们只有七个个体,而其中六个个体还会相继死去?   郑融:“这很难说……毕竟……或许宇宙中还有许多规则,我们是不知道的。”   老者:行星,恒星,以至星云间的永恒定则是什么?   老者:湮灭,从红巨星到白矮星的坍缩过程,最终化为吸摄所有光的黑洞,质量致密后走向死亡,永久的沉寂。   郑融:“但它会随着宇宙的反膨胀而再生,我们看不见它的新生,是因为宇宙还没有膨胀到临界点。”   老师:所以,存在与消亡的交互替换,是一切存在物的定则。   郑融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中。   “我不懂。”郑融说:“他的生命形式已经被注定了,为什么在这里会开始衰老?”   老师:祂也不懂,只能说,这是一个我们目前尚未明白的规则,这之间存在一种奇异而又必然的联系,他在动手取出自己基因片段,复制后植入地球生物体内的那一刻,就与我们,与整个地球联系在了一起。   老师:所以寄生体们会推断出,地球人中有合适的壳。   画面再次停驻,一团玫瑰色的星云在太空中安静地发着光。   老师:祂已经利用粒子发生器与牵引器技术,从银河系中央的通道来到了第二个层次的宇宙。   郑融吁了口气。   “宇宙中还有这些奇异的生命。”郑融说:“人类以后也会进化成纯粹的能量体么?”   老师:这很难说,你希望么?   郑融无法置评,永恒不灭的意识洪流超越了他的所有认知体系,人如果变为灵魂,在宇宙间穿梭,能做什么?   所有的追求在永恒面前变得再无意义。   银色母舰飞碟再次启航,掉头回归地球。   老师:这就是最后一块石板的内容。   郑融坐直了身子,不安地说:“您没有给我这一份。”   老师:你们前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时候,俄罗斯与美国军队已经拿到了秘鲁神庙中的最后一块石板,这里就是玛雅星人最后的预言,或者可以说,它是一个对自身生命形式的反省,以及地球生命型态的重新解读。   无数画面在屏幕上飞闪,地球人的战争,争斗,人类从冰河纪元的末期开垦了千万里的荒地,动物迁徙,候鸟掠过长空,母亲哭泣,孩子死去,千百个民族的炮火与硝烟,杀戮;人类汇成海潮般的欢呼。   玛雅星舰长面前的景象逐渐淡去,一个极小的装置发着光。   它分为上下两层,以圆盒状紧紧嵌合。   郑融忽然问:“老师,粒子发生器有两个零件。”   老师:是的,上一个零件,你的哥哥郑峰曾经得到过,分离与发射粒子。另外那部分在你的手里,它能够牵引所有的粒子,朝着既定轨迹运行。这很重要,我们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必须依赖这两个部件展开。   郑融说:“我记得哥哥的研究项目,其中就提到这一点,说到粒子发生器缺少了一部分构成,所以‘偷渡实验’无法把过去的人真正转移到我们的时代来。”   老师没有回答。   郑融又说:“如果粒子牵引器在,它就能够牵引所有的电波,包括召回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他们游离的灵魂?”   “粒子发生器镜像地,真实地复制时空中的过去场景以及实体;它的另一个零件——牵引器能把思维,回忆捕捉回来,输入人的脑子?”郑融喃喃道:“老师,我的这个设想可行么?你的报告书上最后一页的草图,你没有说完!在战争结束后……老师……你的猜想是什么?”   “老师?”郑融蓦然察觉到不妥。   点滴瓶停了。   老者的心电图化为一条直线。   郑融仓皇起身,按下电铃,召入救护人员。   无数人在观察室内忙碌,氧气罩上跳跃着读数,有人在门外拨通电话,大声地朝军方汇报。   老者始终闭着双眼,郑融站在一旁,怔怔看着。   许久后,医护人员撤走氧气罩,拆下心电图,推走架子与拔除点滴装置。   “我很遗憾,郑融博士。”主治医生说:“他的生命在回到地下城时已经接近尽头,今天他……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执意要见你一面。”   郑融说:“没有关系,祭司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从此世界再没有神。”   郑融躬身,缓缓跪伏在轮椅前,执弟子礼,朝老者的遗体恭谨叩了三个头。    第41章 恒星的意识波   大师辞世后的第三天,西风之城举行了自地球被侵略以来最隆重的一场葬礼。   所有人手臂戴上黑纱,目送直升机飞过海面,把老者的骨灰洒入飓风中,它们被翻腾的暴风带上天空,随着洋流而遍布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生生不息,循环如是,老者与地球融为一体。   葬礼后,军方在科学礼堂举行了一场机密级的会议。   与会者来自联合国的所有沦陷的主权国家,肤色各异,前三排是幸存的参与学者,往后是军人——只有军人。   主持报告会的人依旧是郑融。   他不安地站在讲台上,会场一片沉寂,数百名陌生的人低着头,会场只闻呼吸声。   默哀的三分钟毕,郑融开口道:“先生们,你们好,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很荣幸这一次依旧是我主持报告会。相信上一次中央石塔的报告会录像大家已经看过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中,我们整理了手头所有的资料,参考了许多前辈,烈士们的意见,终于解开了关于玛雅星人,以及我们地球人的大部分真相。”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接下来,由我,人类历史与神秘学研究室负责人郑融,为各位详细报告事情的经过。”   “在这之前,我想请大家观察一段视觉记录。”   播放厅内漆黑一片。   郑融按下了播放键,巨大的屏幕墙上,浮现出四块石板,石板上奇异的符文闪现着颜色各异的光芒。   “它们是在史前遗迹以及一些墓穴中寻找到的,记录外星人最早抵达地球时的四段记录,在最开始时,我们甚至无法断言这是一种文字,因为它们的表述方式与我们的文字不一样,我们的文字依靠记忆……”郑融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以及固有概念成型,并表达出清晰的意义,而玛雅星人传达信息的方式,只有这十二个符号。”   会场一阵轻微的骚动,与会者交头接耳。   郑融漠然道:“很难以理解,对吧,这个设想在人类知识体系以外。请说。”   随着郑融话声落,屏幕上现出遥远的星空,那是一个十分奇异的星系群,会场骚动。   “这是什么地方?”有人问道。   郑融摇了摇头:“它在人类星图以外,是一处尚未勘测到的空间,也许接近宇宙的边界,也有可能在另一个更高维度的宇宙,请看。”   郑融按了一个键,浩瀚的一团星云中,电子光圈亮起,圈定了星云里的十二个位置。   光圈中的形状与颜色独立于整个星云之中,朦胧的图像被不断放大,最后分离出十二个符文。   “这是它们的……可以说是图腾。”   郑融:“关于玛雅星人的历史,几乎都是无数的谜团,这里是指关于祂来到地球之前,在它们故乡星云中的一切故事。我们只能推测得出一个大概的过去,首先:它们的生命形式与地球完全不一样。”   “你们看这团星云,每一个符号所处的位置都是一个漩涡,它朝外喷出无穷无尽的粒子,无数粒子构成维持祂生命所需的养分,我们或许可以这么设想。”   “某一天,祂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自他开始有思想,星云中的一切就提供了支持祂存在的养分,让他得以存活下去。”   卫戎将军沉声问:“只有祂一个单独的个体?”   郑融:“老师相信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如果祂死了,应该不会再有同样的智慧生物来自地球了。”   卫戎将军又问:“这是老师模拟出的计算机场景?”   郑融摇头:“不,这是完全真实的,重现的,祂关于故乡的回忆,至于如何重现,我接下来正要解释。”   会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郑融从衣袋内掏出笔,在幻灯屏上勾了个圈,认真道:“请注意,各位,这十二个符号非常重要。”   “整个星云空间,我们姑且称它为玛雅星云,在这个体系中,所有的物质都由十二种微粒构成,也就是这里的母符号喷出的粒子。这是一种什么现象,我们目前尚未能解释,不妨把它当作宇宙的生命源。”   “玛雅星人从具有自身意识的那一刻开始,所观测到的就是这十二种微粒,非常难理解,对吧?我打个最浅显的比方,这个星云中的水,和地球不一样。我们的水是两个氢原子与一个氧原子构成分子,分子与分子间再按照一定的规则紧密排列,从而形成宏观物质。”   “而在这个星云中,十二种粒子按照不同的轨迹运行,同时具备区别于彼此的自旋角度,它们组合,形成了星云中的电河,山川以及水流,和玛雅星人本身。”   “这个设想来自联合国地理协会,乌戈斯博士采集的金字塔内地下水样本分析得出……请说。”   一人问:“也就是说,在祂的世界里只有这十二个符号。”   郑融点头道:“在祂离开故乡之前,确实是的。假相一个创世神,从永恒的沉眠中醒来,映入视觉系统中的只有这十二种本源图腾,祂的世界的一切都由这些积木搭筑而成——包括祂自己,这个孤独的个体会怎么样?”   “语言学家约瑟夫博士在四个月前开始着手模拟这个场景,进行复杂的推测,韩国人金朴爱小姐留下的一套软件,很好地完善了整个推测条件。”   郑融说:“为我的队友们致以悼念。”   他静了一会,又解释道:“人的猜想以及计算机的运算,帮助我们得出了当时的场景,但是实际上的信息分析,却来自这四块石板,我们再倒退回过去,看看玛雅星人是如何留下这四段信息的。”   郑融按了一个按钮,定格在李应带回来的信息中,玛雅星人睁开双眼的瞬间。   画面被无限放大,定格在它的瞳孔上,一片模糊的浑浊,郑融再次推进镜头焦点,它的一只眼睛被放得无限大,瞳孔是十二个缓缓旋转的空符文。   郑融说:“到这里,我想大家或许能清楚一点了。它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地球上所有的文字都是概念传达,人类要从书本上阅读到未知的信息,就必须先学习承载这种信息的文字。对不对?”   “但玛雅星人不一样,祂以双层融合在一起的瞳孔作为滤像层,符号上反射出的光直接投入瞳孔中,经过视觉筛选后,直接在视网膜上成像。”   会场一片哗然,郑融耸了耸肩:“非常难以想象的信息技术,祂有奇异的瞳孔,旋转时符文在脑海中直接成为一副副场景画面,光是这一点,我们就耗费了十分长的时间来证明以及讨论。”   “最后约瑟夫博士利用韩国的计算机系统设置出两个模拟的瞳孔,并不断回溯,逆推,得出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影片,实现了这种另一个世界中的语言的破译。”   “它们的本源信息全部来自这四块石板。”郑融道:“各位有什么问题?”   没有人举手,几名学者在私下交谈。   郑融:“现在搞清楚了这点,让我们接着看,为什么他会留下石板,我想接下来能够说清楚。”   郑融按了播放,瑰丽的符文喷出无数生命物质,犹如星云中灿烂的天河,视线始终漂移不定,物质在镜头周围聚集成型。   “祂在思考。”郑融说:“至于思考什么,我们无从得知,或许牠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宇宙中唯一的一个,接下来,祂会做与人类相似的事,探索周围的空间。”   影片过程中,视线随着祂的移动而四处探测。   “祂找到了第一个类生命体。”郑融说。   镜头停在星云空间的一具尸体上,祂把那具尸体翻来覆去地检查,郑融解释道:“祂或许有一点高兴,找到同类了,但这名同类却已经死了。”   “祂在漫长的时间里找到了六名同类,请注意。”郑融指向周围漂浮的粉尘与物质:“这些微粒始终围绕着祂,并不断聚集成型。”   有人打断,问道:“它是怎么做到的?”   郑融摇头:“或许是脑电波共振,也就是我们说的‘意念造物’,祂能够用自己的思考来聚集物质,令它们成为自己想要的形状。”   银白色的物质越来越多,出现在祂的身旁。   “祂为自己做了个家,或者可以说是‘茧’。”郑融平淡的语言响起:“这是新生个体需寻求自我保护的方式。”   郑融按了暂停。   “牠在故乡的过去,仅仅到此为止,你们觉得祂是什么?”   与会者们彼此讨论,最后无法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   郑融说:“按照老师的概念,祂是故乡星云中的单独个体,一个人,代表了整个族群,这种生命形式在智慧生物中从未听闻,老师认为或许不能以‘生物’来简单地界定祂的存在方式,或者用‘星球’来定义他,更加合适。”   与会者群相耸动,郑融点头道:“是的,我们认为,祂是一颗独特的生命星体。他发现的那几具尸体,则是在它们的宇宙体系中,其他的已经死亡的生命恒星。”   “您的意思是说,星球是有生命的?!恒星,行星,这些都有生命?”有人大声问道。   郑融反问道:“你如何证明恒星没有生命?”   又有人反驳道:“太阳的构成是氚,氢等元素,这些元素能够形成生命?”   郑融问:“生命是什么?”   卫戎将军答道:“新陈代谢,族群延续。”   郑融说:“我所指的并非狭义上的地球生物体系,那只是地球生命,而非星际生命,天文物理学给出的,广义宇宙生命区分原则——具备自身意识波的存在,即是生命。”   会场沉寂。   郑融又说:“当一颗恒星能够发出非规律性的意识波时,就证明它在进行思考,至于我们无法读懂,只因为我们和它没有办法沟通。”   卫戎将军问:“按你这么解释,宇宙中所有的恒星都是智慧个体?”   郑融说:“或许是,或许不是,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无法论证这一点,让我们接着朝下看吧。”    第42章 玛雅的基因链   星际旅途一闪而过,画面再次亮起时,已经抵达了银河系的外沿。   整个银河系像一个巨大的涡旋,千亿颗星辰在星系中闪闪发亮。   “祂用了多少时间来到我们的世界,这无从考据,但从银河系的边缘抵达我们所处的猎户座星臂,需要的时间接近七万光年。”郑融说。   卫戎将军问:“祂是怎么知道地球上有智慧生命体的?我的意思是说,以光速前进,也需要七万年的时间,在这段漫长的时间中,地球人类社会的存在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万年。”   郑融说:“这涉及到物理学的一些知识,说起来非常复杂。”   卫戎将军说:“这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非常重要。”   郑融道:“好的,大部分资料随着北爱尔兰、阿拉斯加的沦陷而流失,我只能以简单的物理知识解释一下这个过程。”   “粒子发生器与粒子牵引器。”郑融拿起讲台上的金属盒:“它的作用十分奇异,这是玛雅星人在星际旅途中获得的一件仪器。”   “在这个画面中没有任何记录,祂也不太可能以自己的能力制造出这样精密的空间器材,唯一的推测是当它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后,在茫茫宇宙中发现了其他智慧生命体的废弃飞船……你们注意到了吗。”   “从一开始时出现的雾气茧,到现在银盘形的宇宙母舰,它的外形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差异,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座飞船不是祂的,而是祂在旅途中拣到的。”   “祂得到这两件仪器,并研究出了它的某些用法……朝空间发射一个引力场。”   郑融说:“光在空间中的行进轨迹是直线的,我想这不需要再次强调了。但空间壁会随着处于空间中的高质量物体,而产生一定的扭曲,比如说,这是平坦的,没有任何星球在的空间。”   郑融拾起一张纸,平放在杯口上,拆下讲台上白花蕊的一枚小钢珠,从纸的边缘的滚过去:“假设这枚钢珠的运行轨迹是光。”   他说:“如果在这个空间里有一个质量非常大的星球……”他取出一串钥匙,压在纸上,令整张纸凹下去,形成一个碗型的凹陷,他再次抛进钢珠,珠子在凹陷中滑了几圈,顺利地滚了出来。   “它的运行轨迹因为空间扭曲,而发生了延长。”郑融说:“飞船在纸的一边飞向另一边,在中间有引力场出现的情况下,它的航线会大大缩短,当引力场达到一定的程度,甚至会令整张纸折起来,让两个点重合,这就是科幻小说中的超空间航行原理,实际上要令整张纸成为引力无限大的漏斗,就必须在空间定位点上制造一个黑洞,光会被吸进去,所以它不能存在。”   卫戎说:“我明白了,但您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七万光年的差距会……”   “不。”郑融说:“您还是不明白,时间是什么?”   “太阳离我们八光分。”郑融说:“如果太阳在现在熄灭了,地球会怎么样?”   卫戎蹙眉,没有回答。   “太阳的引力会涣散,太阳系的所有星球都会朝外逃逸……”有人代替卫戎回答道。   郑融说:“现在吗?您确定是现在?”   他未曾等到回答,便道:“一切都将发生在八分钟四十四秒后,太阳就算现在毁灭了,地球还是照旧,因为我们不在太阳的现在光锥中,它熄灭后,现在的最后一股光线仍从表面发散,照向地球,所以,我们在太阳的未来光锥之中,如果我们在太阳熄灭的时候,追上了它的最后一线光,并追着它不断疾驰,那么太阳永远不会熄灭。如果我们停留在这里,则要到八分钟后的未来,才会受到它熄灭而产生的一系列因果影响。”   “所以。”郑融说:“时间的产生源于广义的光的传播,地球的情况被祂所捕捉,祂看到的地球,是过去的地球,当祂抵达地球时,则是离祂观察到的时间点之后的地球。但这个时间点并没有隔得太久。”   “所以祂来错了地方。”卫戎将军沉声道。   郑融点头道:“确实是这样,纠正一点,祂不是来错了地方,而是来错了时候。”   卫戎将军道:“他真正想抵达的时间点是什么?”   郑融:“那很难说,或许他想在智慧生物出现之前,就对原始人类加以改造,毕竟越朝前推溯,基因与智慧发展的雏形就更利于塑造,总之,这一段时间是可控制的。”   “也就是说,当他观测到七万年前的光的那一瞬间起,他能够利用空间引力场理论,随意选择,在从七万年前的时间点开始,到现在的时间光锥其中的任意某一点着陆,越靠近初始观察时间点,这个难度就越大,直至变为无穷性与不可能。”   “祂抵达地球的那一段时间,恰好是最后一次冰河末期,人类原始社会刚刚出现;但我们不知道祂看到的地球是什么时候,或许对祂而言仍是合适的。”   “古巴比伦,古埃及……玛雅文明等等。”郑融说:“我们的勘察报告上提到了详细的内容,不再赘述,总之,祂到我们的家园来了。”   卫戎不安地坐直了身子:“祂来的目的是什么?”   郑融说:“寻找同类,或者说,寻找相近的个体。直到现在,我们还无法得知他的真正目的,如果能再一次面对面地交谈,我想我会向他提出无数个问题。”   “祂的思考方式和人类非常相似,祂认为躯壳只是一个容纳意识波的载体,而躯壳的新陈代谢停止后,意识波能够寻找新的载体进驻。”郑融说:“从祂能够以意识聚集物质的这一点看来,祂的意识波非常强大。”   “试着把一颗恒星产生的脉冲与一个人的脑电波相比,你们就能够有一个大体的概念。祂开始从人类中寻找能作为载体的‘壳’。”郑融按下插播,画面现出古巴比伦空中花园的景象:“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探险找到的,神的实验室。”   “祂让苏美尔人献上祭品,并在这个亚空间中研究,改造,祂把不同的生物整合在一起……第一个目标是它们的眼睛。”   郑融又说:“因为瞳孔对祂来说非常重要,这关系到能不能读懂信息。祂尝试着复活这些同伴,但这个关于瞳孔的实验失败了,或者说,祂觉得十分棘手,两个粘连的瞳孔始终无法完全融合。”   “接下来,他开始研究脑电波与载体的关系。”郑融说:“这相当于东方传说中的‘灵魂附体’,但很可惜,人类的脑部结构难以承担这种强大的意识波的进驻,我们中意志较坚定的人,也会在短时间后脑细胞过热,死亡。”   卫戎将军说:“没有合适的寄主。”   郑融深吸了口气,缓缓道:“目前没有发现合适的寄主。”   “人类的生命形式看在祂的眼中,是十分有趣而诡异的事情。”郑融认真道:“我们可以试着想象祂的心态——一个永远不会衰老,或者说寿命堪比宇宙星云般漫长的个体,在看到未知的族群中,一批又一批人死亡,族群新生儿不断出生,用种群的新陈代谢来换取个体的永生时,会怎么想?”   卫戎说:“会觉得这种生物十分低等。”   郑融赞同地说:“是的,蚂蚁一样杀也杀不完,每一个宇宙的瞬间,有成千上万人死去,又有更多的人出生,像亚马逊大蛙或者鲑鱼,白蚁……这是低级生命形式的特点。祂简单地给地球人下了定义,我觉得和您所想的差不多。”   “那么为了制造合适个体。”郑融按下播放,画面以缓速前进:“它作了一个决定。它认为必须促进整个人类种族的进化,未来才能筛选出合适的‘壳’,于是祂取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基因……”   画面上的玛雅星人正在一块水晶前分离一滴玫瑰红的血液,水晶把血液放大了无数倍,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片段,它们彼此精细地交接在一处,牢牢嵌合,犹如宇宙造化工巧之力的极致。   全场屏息。   “它使用自己的一部分血液,提取了上亿个基因片段,并把它们植入了人类的身体里。是这一段。”郑融按了几个按钮,现出螺旋基因链上的一小段。   那一段模糊不清,郑融解释道:“这是由医学协会提供的人类基因链译码样本,我们查找了接近一个月,终于找到了它的变异体。”   基因链片段上,外来的符文色彩变得黯淡,被其他基因纠缠着覆盖,几乎无从辨识。   “是什么人的。”卫戎道。   “每一个人。”郑融回答:“上万年后,我们的身体里,每一个人的血液中,都有祂的基因,我们在一千人里取样,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就在这一段。”   “遗传学家们的讨论小组得出报告。”郑融又说:“人类本体基因对外来基因产生了干涉,令它转化为隐性,而……尚未发现显性的人。”   卫戎没有说话,郑融也没有说话。   “在祂的计划中,需要比较漫长的等待。”郑融不带感情地说道:“于是祂再次离开了地球,前往银河系中央,接下来则是第四块石板的内容了,这里非常重要,玛雅星人的侵略原因都在最后一块石板上,各位需要休息一会么。”   卫戎又问:“可以,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它会留下石板?”   郑融说:“或许是怕自己回来的时间太久,也或许是期待人类的瞳孔,身体能够在他不在的地球上的时间中,进化出合适的个体。所以它留下了石板,所有符合条件的人,能够读懂它,先中场休息一会。”    第43章 银河系的毁灭   郑融走到礼堂后面的回廊中,掏出一根烟,摸不到打火机。   咔嚓一声,火机燃起,凑到他的面前。郑融凑前点着了烟,吁了口气。   项羽的瞳孔中映着跳跃的火苗,他收起打火机,安静地看着郑融。   “你去看过西风?”项羽绞着手臂,倚在走廊的壁上出神。   郑融微笑道:“名字起得很好,他很健康。”   郑融抬起眼,项羽微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有事瞒着郑融,郑融也有事瞒着他。他们仿佛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哥哥生平很崇拜你。”郑融说:“他对你的了解,甚至在你之上,所以粒子发生器开始产生作用时,第一个目标就是你。”   项羽饶有趣味地问道:“他知道我什么?”   郑融说:“几乎都知道,他一直把你当作偶像,认为你是个……”   项羽沉默了许久,而后开口道:“郑融,你觉得一个人,要称作英雄,该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连郑融都难以回答。   项羽哂道:“你不是钻研历史与神秘学的么?”   郑融答道:“知道得越多,就越难以下结论。”   项羽兵起会稽,凭楚国贵族血裔与绝世神勇,一呼之下,天下应和,巨鹿之战中大破秦军,挥军所指之处,黄河、长江流域势力无不俯首称臣。   项羽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以一人之力瓦解了强大的秦帝国机器,极盛之时甚至手握二十万雄兵。   然而在那之前,巨鹿之战中他率领五万杂牌联军,战胜了四十万的亲兵。   彭城之战,项羽带着三万人,一举击溃了汉王足足五十六万军队。   “霸王”之称意同天子,以霸道取天下,以王道治天下。然而霸王却兵败乌江,于垓下发出“无颜得见江东父老”的唏嘘,终不渡江,毅然迎来了自己的覆灭。   史书所述,郑融无不滚瓜烂熟,同一导师门下的林思烟,对项羽其人好感寥寥,连着评价也是欠佳。   然而那些都无需赘述,项羽想问什么,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哥哥。”郑融道:“你是个……”   项羽打断道:“我不是你的哥哥。”   郑融一笑置之,项羽抬起手,以指背触碰郑融的侧脸:“你将孤当成了郑峰,所以从来便对我和颜悦色,若郑峰仍在,孤对你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是否连寥寥笑容,亦是欠奉?就如兰斯那般?”   郑融淡淡道:“我不知道。”   “我从小就是这样,不喜欢笑,也不喜欢和人交流。”郑融低声道:“我对你……有笑容,只是觉得你是个令人安心的人。”   “你知道吗。”郑融说:“我和我哥哥的想法不一样。他之所以崇拜你,是因为你的事迹,你的军事才能,你在巨鹿战场上的那一场豪赌,拿几万人的性命,押上自己,与四十万秦军,无数绝世名将对阵,孤注一掷的勇气……而我却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性格。”   项羽问:“性格?”   郑融抽了口烟,笑道:“我觉得……你的骨子里,是个很浪漫的英雄。”   “我在历史文献上看到过,刘邦和你决裂时,你向他提出过一个要求:打了这么多年,已经累了,不如我与你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以单对单决胜,来决定天下的归属。”   项羽道:“九州连年征战,疲不堪言,与君兵剑角逐,武场一战定万年江山,何如?”   郑融会心一笑道:“就是这句,许多历史学家认为你是小孩子气,我却觉得……这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项羽叹了口气,郑融又道:“想不到历史上最杰出的军事天才,也会说出我们打一场,代替百姓,决定江山气数的话来。”   项羽道:“在你心中,孤便是如此?”   郑融说:“你的战争是种艺术,充满美感,包括你的死……你是个浪漫主义的英雄。”   项羽笑了起来,说:“谢谢。”   郑融说:“我们回去吧,你觉得他们听完报告以后,会有什么决定?”   项羽不置可否,片刻后道:“得看他们,或许过几天能得出结论,采取计划。”   郑融摆手道:“不,他们已经有结论了,今天汇报的内容,卫戎和军方高层早就知道。”   项羽眉毛一动:“为何?”   郑融说:“他们只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再确认一次,之前研究过程,以及老师的推测,估计都在军方的监视之下,我代表了老师的遗志,他们生怕我还有……”   郑融看着项羽,项羽终于道:“还有未曾交代清楚的事。”   郑融按灭烟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没有回答项羽,转身离去。   他的肩膀十分瘦弱,意志力与决心却几乎超越了所有的人类智者,他决定把这件事永远藏在心里,无论是否因这个决定是否导致人类灭亡,而再也不去求证。   我不是烈士,项羽也不是,我已经为人类付出了足够多,我的兄长,我的爱人……郑融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   请让我留下一点自己的东西,保护几个我不能失去的人。   站上讲台的那一刻,礼堂中的灯光相继熄灭,项羽在黑暗里走上旁听席,坐下。   郑融背光的身影朦胧,辨不清表情。   “让我们继续。”郑融说:“刚刚说到了第四块石板,接下来的故事,我保证是在座各位闻所未闻的。”   他按下播放键,面前是一片灿烂的白光。   白光不断跳跃,郑融说:“睁大眼睛,超空间航行要结束了。”   倏然间,所有的星辰在太空中温柔地远去,一片浩瀚的星云出现在眼前。飞碟穿越了星云,视界中没有再出现任何星体。   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在虚空中安静地缓缓自旋,它的本体漆黑一片,周围却焕发出微弱的白光,犹如日蚀时被月亮挡住的太阳,呈现中间漆黑,外边缘闪着银光的瑰丽的环。   “这里是整个银河系中央,星系的‘核’。”郑融道。   与会者齐声惊呼,郑融解释道:“我们看到的,是银河系中央的黑洞,飞船取景离得很远,根据老师的推测,这个黑洞的直径足有一万四千光年,是宇宙大爆炸时甩出的物质成型。它带动整个星系——四条旋臂,以及我们认识的,通常意义上的‘银河’缓慢转动。太阳系在其中绕圆转动一周的时间大约是一亿四千万年。”   “我们看到的黑洞周围的光,称为‘边界逃逸现象’,理论上离它越远,引力就越弱,少数的光能够挣脱黑洞引力场,这个黑洞形成的时间大约是在一百四十亿年以前,它是整个银河系的始祖,也许是超过了质量临界点的一枚超巨大恒星,最初我们的星系没有成型,宇宙里的银河系坐标,只有这一个混沌一团的存在。”   “它不断朝外界发散粒子,或许是产生又一场大爆炸,于是甩出了千万枚恒星、行星以及星云介质,几十亿年中它产生了坍塌,不断致密,最后生成黑洞。”   “请看这里。”郑融以荧光笔在屏幕上勾出一个位置,恰好是黑洞的中央。   飞船不断靠近,一名高级将领问:“黑洞能做什么?它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学者们登时哄笑起来,郑融哭笑不得道:“不不,您的概念有误,黑洞不是一个‘洞’。它是一个真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星体。”   “这么说吧。”郑融按下暂停,解释道:“根据万有引力原则,物体产生的引力与它的质量成正比,质量越大的行星,引力场就越强。”   有学者补充道:“还受距离制约。”   郑融点头道:“是的,地球没有把我们吸进地心去,是因为我们离它的质量中心十分远,物质均匀分布,又导致引力产生了一定的分散,所以我们是安全的。”   “但,如果把地球压缩成一个这么大的立方体。”郑融指指讲台:“那么靠近它的所有东西,都会被吸得贴在表面,并被它巨大、强悍的吸引力压成薄薄的一张纸,引力场令我们全身的分子,原子都紧密贴合,甚至超过临界点后,源自本身的物质构成开始坍缩。”   “所有的波——可见光与不可见光,粒子波,都无法逃逸出去,所以它只吸摄光,光进入后被它牢牢牵引住,这样的星体被称为黑洞,我们旅行者的飞船也不能幸免,在远隔上百光点的地方,就被黑洞吸引住了。”   “被吸引住,怎么办呢?”郑融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再次按下播放键,将速度调到极慢。   飞船非常缓慢地开始旋转,十二个符文开始亮起光,它以一个奇异的姿势侧过角度,似乎在想办法逃脱那个巨大的黑洞的牵引。   紧接着,十二个符文旋转速度快了许多。   郑融解释道:“我们目前看到的速度是三十二倍慢速,实际上这些发光符文的旋转速度已经快了许多,我们可以看到……它为了挣脱引力场,朝银河系的‘核’……”   郑融话音未落,画面上的飞船十二道光柱汇成一股,朝黑洞恒星开悍然开了一炮!   所有人恐惧地呐喊,唯有卫戎不为所动,静静看着这一幕。   郑融:“玛雅星人使用粒子牵引器与发生器,朝它发了一炮。”   黑洞一闪,再一闪,巨大的光能被引力场牵引着飞速射向黑洞。   郑融说:“祂很聪明,这一道能量起到了非常可怕的效果,光本身有着固有速率,在引力场的牵引下,再次赋予能量光子一个新的加速度,在这个加速度的作用下,它超出了人类知识体系——比光速更快的一道光,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概念?”   学者们嗡嗡讨论,郑融耸肩:“无从得知,但老师建立的模型告诉我们,极有可能引起临近处物理原则的崩毁,粒子间互相撞击,导致附近的时间流产生了错乱。”   “在这个错乱的体系里,黑洞一部分回到了许多年前,一部分又维持着我们看到的现状,它的不同部分的引力场彼此排斥,又彼此冲撞,产生了新一轮的,外力激发的大爆炸。”   黑洞化为无数粉尘与发亮的星云,犹如创世纪的飓风在宇宙空间飘散。   一团雾气的星团扩张,笼罩住了太空飞艇。   “银河系的中央区域被祂的这一炮彻底毁掉,它爆炸后再次开始坍缩,但仅仅是中央一小部分,大部分物质形成星云,成为新的体系。”郑融说:“看这里,请不要忽略周围环境。”   所有人都呆住了,星系中央区域,空间开始缓慢扭曲,远处的恒星开始了惊天动地的连环大爆炸。   “什么……什么意思?”有人问:“我们……我们银河系要完蛋了?”   郑融点头道:“很遗憾,是的,‘核’从爆炸开始的那一瞬间,整个银河系就开始解体。”   卫戎将军开口问:“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郑融说:“没有最坏的情况,一切都是必然。”   “银河系中央,维持整个星系平衡的黑洞核心被毁灭,从它开始崩溃的外沿传达到核心,需要一千四百年,但因为粒子……姑且称为粒子仪器的作用,它在五分钟内完成了整个过程,原本吸摄着的致密物质被解放成星际间最原始的粒子——六种夸克,并逃逸出来。”   “这个逃逸现象造成了更多的连锁反应,核的质量越来越小,就像一块干冰彻底升华为二氧化碳,失去它本身的牵引力。”   “银河系从中央区域开始崩毁。”郑融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所有行星,恒星开始受到引力场解除的逐步影响,G粒子的运动速度与光对等,所以它自内至外,三大物理学作用场逐步解除。”   “一段时间后,最靠近核心的环状区恒星朝外逃逸,行星飞散,它们或者爆炸,或者坍缩,暗物质再次成型,转化为基本粒子……具体模型涉及太多的数据,我们人类对银河系还未曾完全清楚,所以无法建模讨论。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现在,整个银河系已经完蛋了。”   “请坐下,先生。”郑融笑了起来,示意几名旁听者稍安。   “紧接着,引力场的解除导致整个银河系的终结,它从内圈开始扩散,而后是旋臂,如果从遥远的星系观察到这一幕,场景将会十分壮观,直到它的边缘也完蛋后,这些行星、恒星有的将被其他星系吸走,有的则游离于宇宙空间中,小部分则继续聚集在星云核外面,组成新的小星系,我们的地球也许将彻底毁灭。”   “那么我们……”有人道。   “从星系中央开始,影响传到我们的太阳系,距离是五万光年,也就是说,五万年后我们才会开始面对这个问题。”郑融淡淡道:“那是太遥远以后的事,我们还是先来看看其他的吧。”   “粒子炮发射后,产生了一系列现代物理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同时,请看这里。”郑融用笔画了另外一个圈。   粉尘星云再次收拢,这一次,聚合为一团粉红色的奇异火球,火球周围如同日珥般的火焰不断飞腾。   卫戎问:“这是它的新的型态?”   郑融道:“不,这是它过去的型态。”   画面再变,恢复粉色的星团,视角转至太空飞船中央,面前的读数表不断攀升。   “星云中央,产生了一种新的射线。”郑融道:“它们是无数股电波,随着银河系‘核’的毁灭,一瞬间脱离了黑洞的禁锢,纷纷游荡在星云里。”   影片中响起凄厉而尖锐,嘈杂的声音,与会者纷纷捂住耳朵,那声音嘶哑而难听,仿佛有许多股不同频率的声调混合在一处,郑融迅速按下了一个键,说:“听。”   杂乱无章的声音里,夹着一个愤怒的嘶吼。   “这个声音我听过。”卫戎说。   郑融道:“是的,您还记得,这是玛雅星人的声音,在李应传输回来的景象中,祂曾经开口说过。”   那只面容一片模糊的类人生物艰难地爬到一台通讯机器前,朝它说了几句话,音节模糊不清。   画面黑暗了下去,影片完结了。   郑融在黑暗里说:“让我们听听它最后的话。”   漆黑一片,只有嘶哑的声音干涩传出,断断续续,无人知道意思,屏幕上再次现出一行发光的文字。   “这是译文,很庆幸,祂这次用的是地球语言,古玛雅语,或许这种语言是祂学习得最快的。整段翻译完后,是:世界即将结束,我毁去了核心,你们将迎来新的纪元,新的时代,生或者死。”   “这与玛雅预言的内容相似,它依旧利用超空间技术发出,地球人接到了这股电波,与它留在玛雅神庙中的某个装置呼应,时间只隔了短短的几千年。”   “为什么是新的纪元?”卫戎问。   郑融摇了摇头:“它当时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不受自身控制,我们回放一下影片,你就能得出结论。”   “从这里可以看出。”郑融极慢地回放影片,玛雅星人的手脚不住颤抖,四肢动作极度不协调,祂走下控制中心,似乎打算回去,又转过头,好一会就像被扯线的木偶,在通讯器与控制盘中反复摇摆,手与脚朝着身后,却又再次笨拙地转身。   “行为学专家讨论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时候,祂的身体不听使唤。”   郑融再次调慢速度,每一个定格的瞬间,它都像个不一样的人,表情,动作姿势区分于之前。   “在影片最后完结之前,我们还需要看几个对比,这是四块石板中的一个综合对照。”   郑融按下键:“这是祂离开故乡星云时的外貌,这个时候是自身不可视的,但我们能看到祂的手,很年轻,像是一个年轻的地球人的外貌,没有骨骼。”   场内肃静。   郑融按下另一个键:“这是祂抵达地球以前,跨越银河系侧弦时的手,与我们刚刚看到的是同一只,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郑融持续跳进,画面定格在祂离开地球的瞬间。   “还是祂的手,这一次,我们可以从金属反光面中看到祂的全身。”郑融说:“起了微弱的变化,随着祂离开地球,这种变化越来越明显。”   “祂在衰老?”卫戎问。   郑融点头道:“是的,让我们再看看最后一块石板中的映像。”   画面定于玛雅星人站在通讯器前,金属反光舱壁倒映出它的全身。   祂最后留给人类的外貌是一个枯干,老朽的躯壳。   “再对比李应传回来的景象。”郑融换入了又一根记忆磁条:“祂确实在不断衰老,直到三年前,人类派出卧底时,祂已经接近死亡了,看祂的皮肤,外壳,已经类似于人类中的老者,每一分钟都即将死去。”   “现在影片已经全部结束,接下来我想说说我们整理出的推论。”   郑融关了影片,灯光亮起。    第44章 时间中的走廊   “很久以前,我离开了自己的故乡。”郑融低声道:“穿梭在浩瀚的宇宙中,来到你们之中。”   与会者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知道郑融要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诠释这一场浩劫——持续了数十年的地球灾难。   未来人类的存亡,地球生命的延续,玄机尽在这一场对话之中,以至许多年后,史学家整理出好望角会议的详细内容时,仍不得不惊叹,人类的智慧无穷无尽。那不仅仅是郑融一个人的力量,而是无数学者——活着的与死去的,以千亿前人智慧的结晶,站在巨人肩膀上,对整个宏观宇宙的一场眺望,与星空进行的对话。   郑融的自述在战争尘埃落定后,再回想起来,其真正意义远远超出了现实层面,涉及到宇宙生物的终极目的,以及生命本身。   那一场问答,真正的提问者只有一个——卫戎将军,历史学家在后世称其为“凡人的疑问”。   答疑者也只有一个——郑融,历史学家称他为“时间的解答”。   “你为何而来?”卫戎沉声问。   郑融答:“我不知道,自从我从故乡的星云中睁开双眼,意识波的唯一性就令我成为一个孤独的个体。我找到了同伴的尸骸,并对生存与死亡,存在与毁灭,产生了难以摒弃的求知欲望。”   “我在漫长的星际旅途中,来到了银河系边缘的太阳系。”郑融摘下帽子,按在胸口前:“并认识了你们,人类。”   卫戎说:“你对我们的印象如何?”   郑融:“你们是一种极其奇特的存在,在我的星际旅途里,尚且是第一次见到像你们这样的生命。”   会场一片静谧,卫戎问:“为什么这样说?”   郑融:“在我接触你们之前,从未了解过‘群体’一词的概念,你们不是唯一的智慧生物,宇宙的定则却遵循着它的唯一,每一个星球、天体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它们在宇宙大爆炸的几百亿年中不断演化,几乎没有尽头。”   “自旋的频率产生脉冲,星球成分:分子,粒子产生意识波。我曾经一度以为茫茫星际之间,地球才是与我相似的同伴。”   “但我错了,在抵达地球后,当我以思想朝地球直接沟通时,我得不到任何回应,唯一回答我的,是生存在地球上的你们。人类是寄居体,衍生物,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   “你们不像独立星体,有漫长的生存过程,你们就像密密麻麻的小行星带,依附母星而生,个体在群体中出生,衰老,死亡;继而再被新的个体取而代之,种群新陈代谢犹如永不灭亡的病毒,生命力顽强,且在这种过程中形成自己的一套进化体系。”   卫戎问:“很难以想象,你们的生命形式是怎么样的?”   郑融礼貌地低声答道:“夏虫不可语冰,你们永远无法想象我的存在与消亡过程。”   卫戎说:“既是如此,你打算对地球人做些什么?”   郑融:“研究,求解,寻找你们微弱意识与载体之间的关系,尝试着令低等生物朝高级进化,并找到宏观世界里,灵魂与载体的联系。”   “灵魂是一股可发散的电波,它取决于生命从存在开始时的本源构成,以及在存继经历里获得的无数记忆。限于实际可行性,我无法解剖一个星球来证明我的想法,人类就像一个个恒星生命的缩影,有存在,自身坍缩,也就是通常意义上你们说的‘衰老’等过程。正是我研究的最好材料。”   卫戎不安地说:“所以你把你的基因片段植入了人类身体中。”   “是的。”郑融缓缓道:“我想让你们走向永恒,将你们的寿命无限制地延长,直至与你们的母星相似。”   卫戎:“但你失败了。”   郑融:“开始时我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观察完你们的社会后,我再次离开了地球,寻找新的同伴。但在新的旅途中,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卫戎:“什么问题?”   郑融淡淡道:“我开始衰老了。”   卫戎动容道:“为什么?”   郑融极缓地摇了摇头:“很抱歉,即使是我,也无法解答您的这个疑问,我在旅途中作出了一个假设:万物遵循着独有的演化规则,在我把基因片段植入人类时,我便把自己的躯壳分成了亿万部分,与地球人同化。这导致我的本体,在航行中起到了微妙的变化,加速了我的衰老过程。”   卫戎:“这太匪夷所思了。”   郑融:“你们的载体与我的载体之间,存在着奇妙而又必然的联系。我以自己的躯壳作为代价,终于找到了这种联系。”   “生命是从低级形式朝高级形式不断进化的过程。”郑融终于说出了第一个结论:“地球人以族群的永恒取代个体的存亡,并吸收了我的基因片段,促使我在航途中不断衰老,这是从低等向高等的一个转变,我才是低级的外星生命形式。”   卫戎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说,地球人比你这个外来的神,生命形式更为高级。”   郑融没有回答,保持了沉默。   卫戎:“你是独立的星际个体,也就是说,星球本身生命形式也是最低级的。”   郑融:“是的,你们中的某位智者把宇宙大爆炸后产生的第一批生命——恒星及恒星意识,称为本源生命体。它的存在孕育了行星,像地球,以及太阳系的各大行星,这些称为二次生命体。”   “自然环境则是依附于星球而存在的三次物质生命,像山川,河流,海洋。”   “地球孕育第三次生命,也就是自然环境,当自然环境达到某个条件时,产生第四层物质生命:高层生命体,也就是你们人类。”   “当我抵达银河系中央的那一刻,再次证明了我的观点。从奇点的爆炸到星系,到无数恒星,再到行星,直至行星表面上的蚂蚁般的生物种群,整个宇宙从宏观朝着微观逐渐演化,逐步完成从低级到高级的蜕变。”   卫戎:“这是一个悖论。”   郑融:“这不是,真正区别生命体层级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存在体构造的精细程度,还是生命力与可持续性?都不是,我曾经也一度以为如此,但那只是粗浅地,判断生命形式的狭义标准。”   “真正区别一种生命形式层级的标志,并非看它的构造,病毒的构造比人体更简单,它只有DNA和壳,在人类的概念里,病毒毫无疑问的是低级生物。”   卫戎不安道:“那么是看它的繁衍能力?”   郑融道:“不,都不是,星际生命的判断法则,是由宇宙母树的因果分支来决定。”   “从宇宙大爆炸的瞬间开始,就形成了一棵无形的因果大树,树干上伸展出的主干枝是星系,星系中的恒星的因果枝上,再延伸出恒星系统以及行星,这是更高级的演化。”   “大树再不断衍伸,直到行星表面的环境,最后出现具备自我意识波的生命体,层层递推,直到枝干的末梢。”   “这是由奇点爆发而产生的‘因’而导致的无数细化的表现,也就是它的终极本源,是整个因果定律递推后产生的必然结局,所以,在这棵大树上,越靠近枝叶末梢的存在,其生命形式就越高级——包括病毒,这才是终极生命体的演化方向,是真正的星系生命形式界定法则。”   会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卫戎问:“你在银河系中央见到了什么?”   郑融:“恒星,无数的恒星灵魂,它们在消亡后意识波受到‘核’的吸摄,无法逃离,牢牢依附在黑洞表面,成为被禁锢的游离思想。”   “它们在银河系演变过程中出生,老化,爆炸,载体消亡后,星球意识游离于星系中,最后归向中央的巨核,过着亿万年没有光,无法发散的时间。”   “我向‘核’发射出的那一炮,令许多与我生命形式相同的星球灵魂逃逸,它们在消散后找到了新的载体——我的身躯。”   卫戎无法置答,一名学者饶有趣味地代替他提问:“被夺取了身体,有什么感想?”   “噢。”郑融微笑道:“那感觉很糟糕,它们知道了我的旅途过程,并不愿意再离开我的身躯了。”   又有人打趣道:“所以说在你的身体里,有千万个星球在开会?”   许多人笑了起来,郑融答道:“确切地说,是星球的灵魂。它们占领了我的身体,并取而代之,这种体验比起孤寂地留在太空中,按照既定轨迹运转,发光,或者等待吸收光,要有趣得很多,不是么?”   “能够自由行动于宇宙间,不必担心受到物理规则的约束,是件很新鲜的事。”   卫戎道:“但是你的躯体马上就要老死了。”   郑融道:“是的,问题正在于此处,所以我被它们操纵着,再次回到了地球上。”   卫戎:“我不明白,如果放任你的身体死去,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郑融:“很简单,我死后,躯壳无法再承载这许多股意识电波,它们会再次发散出去,游离于广界宇宙中,如果遇见新的黑洞,则会被重复吸摄,禁锢,永远无法逃离。”   卫戎:“也就是说,为了确保自由行动,必须让这具躯壳继续维持下去。”   郑融:“是的。”   卫戎:“也可以找寻新的载体。”   郑融:“那不可能,地球人没有适合强恒星灵魂居住的身体条件。”   卫戎:“总之你回来了。”   郑融:“确切地说,我被许多……无法计数的新的灵魂驱使着,回到了地球。”   卫戎:“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郑融:“逆反进化过程。”   卫戎:“……”   郑融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微一笑道:“就像先前我们所说的那样,我把载体生命分给地球上的所有人类,导致我的本体不断衰老,走向死亡。那么它们的推断就是,要保全我的身躯,必须将这个过程逆反,毁灭所有带着我本体基因的地球人……”   第一个推论远远没有第二个推论令人震惊,郑融以平淡的语气接着叙述,仿佛就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不管这个过程是否可逆,起码这是唯一的选择了。”郑融扬眉道。   卫戎:“你要杀光我们,让生命回到自己的身上?”   郑融简单地答道:“是的。”   有人插口道:“郑融博士在刚才提到了,这是一个低级生命朝高级进化的过程,玛雅星飞船上的执掌者是比我们更低级的生命形式,通过融合向地球人本身的高级生命进化,这个进化已经启动,而根据达尔文进化定则,此过程是不可逆的。这涉及到我们科研群体给出的,接下来行动的两个原则。”   郑融说:“或许是这样,宇宙间无法求解的谜太多太多,即使是我,也难以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卫戎:“你期待我们做什么?”   郑融:“你们有两个选择,都很简单。”   “一是解救我,杀了我。”   “二是等待,等我的身体自然老化,在我死后,它们的灵魂只剩下一些特殊的电子机器作为临时承载,而没有了我的意识改造能力,新的金属蛹无法再被制造出来,随着它们一台台的报废,恒星灵魂将彻底消散,离开地球,对人类再无法产生任何影响。”   卫戎:“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需要多久?”   郑融:“不知道,当我的飞船坠落的时候,最后一台金属蛹锈迹斑驳,你们就得救了,也许是几年,或者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银河系的核已经被毁,五万年后,宇宙将以银河系的消散为起点,整个星系空间将开始新一轮连锁反应般的大崩毁,谁知道呢?”   “在时间面前,所有的存在都必将消亡,它们谁也不比谁更短暂。”郑融漂亮地结束了他的自述:“我的报告完了,任务也完了。”   “悼念我们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同伴,来日天国再会。”郑融微一躬身,戴好帽子,把双手插在风衣兜里,离开了科学会堂。   没有人起立,也没有人鼓掌,所有人都安静地坐着。    第45章 英雄们的黎明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人类苟延残喘,几乎所有的军事力量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北爱尔兰与阿拉斯加的沦陷,令人类军方无法再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真相来得太晚了,若这场报告发生在几年前,甚至一年前,地球防御联合组织或许能作出孤注一掷的最后战斗。   而如今,好望角留存的只有不到二十枚核弹头,上百辆坦克与数十辆军用直升飞机。   学者们完成了他们的最后任务,各自收拾资料、报告,回到自己的新的研究室中,进行末日来临时新的科研项目。   各做各的,互不干涉,郑融解散了他的研究小组,抱着一套资治通鉴,关上房门,不再与军方打交道。   就算明天地球要毁灭了,事情还是要做的,郑融想不出要做什么,只能看书。   他在重新阅读历史,或许是玛雅星人的故事给了他不少感触,从七十五万年前,第一个原始人开始直立行走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近代社会的变革。   他在阅读时不断地问自己,玛雅星人留给人类的,真的仅有那一片模糊的隐性基因?   一万年前的冰河期末,到二十一世纪,人类的发展实在太快了,快得匪夷所思,远远超过了自人类诞生以来的速度。若把原始人智慧演变至现代人的过程绘制一张曲线图,它将在一万年前的时间轴落点中倏然上升,窜上高峰,在工业革命时迎来第二个陡峭的角度,直至2012年峰顶。   当人们开始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对这个浩瀚的天地产生了自己的疑问以及思索,思想便如喷发的星云,一发不可收拾。   人类的智者开始大量涌现,从牛顿到爱因斯坦,再到末日时的祭司,从蒸汽时代到电子信息时代,知识以爆炸的形式不断将社会推上新的巅峰。   而这种进化速度,大大地超越了数十万年原始人类的婴儿期。   三天后,卫戎前来拜访。   “博士,你好。”   郑融略一点头,作了个“请坐”的手势,并不吭声,知道卫戎将军有话对自己说。   卫戎摘下军帽,放在桌上,问:“你最近在做什么?”   郑融:“看书,有话请说,还有什么是我能为军方做的?”   卫戎答:“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路过所以找你随意聊聊,在看什么书?阅读有什么收获?”   郑融还在是个小孩时便见过卫戎将军,那时候他并不老,还很年轻,带着中国人集体迁徙,对他与郑峰,这两名科学家的小孩加以特别照顾。   郑融:“我在看人类发展史,最近的收获……我有一个疑问。”   卫戎点了点头,郑融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玛雅星人不出现,2012年地球没有遭到这场浩劫,以后的人类发展方向会怎么样。”   “医学技术不断演变,人类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我们占领了整个地球,开垦贫瘠之地,寻求自我价值体现,社会精神文明高度发达,最后的目的,人类该通往何方?”   卫戎说:“我记得一位很出名的社会学家作过上千年后的预言,他认为人类的发展太快了,尤其是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至今的一万年里,速度远在地球出现生命的任何一个时期之上。”   郑融赞许地说:“对,我们不仅改变了自己,还改变了地球,可惜那位学者没有把地外干涉灾难计算进去,而且他在灾难中死了。”   卫戎说:“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郑融:“这应该问你,我们科学家不管这件事。”   卫戎捋了把花白的额发,出了口疲惫的气。   郑融道:“我们曾经有个队友,是位女医生,后来死于北爱尔兰沦陷中,她提出过个很有趣的预言,是关于我们人类的未来。”   卫戎淡淡道:“什么预言?”   郑融:“当医学发展到极致,或许可能……我只是说或许,医学技术令人的所有细胞新陈代谢永不会停止,基因链得以修补,人不会再衰老,生命将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等待着所有人的将是永生。”   卫戎饶有趣味道:“就像玛雅星人打算植入人类身体中,送给我们的礼物那样。”   郑融点头道:“或许里面就有永生的成分。”   卫戎:“那代表着什么?”   郑融耸肩道:“她认为当人类永生的那一天,说不定也就是大部分人彻底灭亡的那一天,无穷尽的寿命会毁了地球,也会毁了人类自己。”   “生与死,存在与消亡是宇宙的至高法则,它们之间有着严谨的联系,这种联系无法经过我们推断而得知,但它是确定存在的,毋庸置疑,如果人类个体得到了永存,那么整个族群将彻底毁灭,无数人会相继死去,直到地球上剩下一个孤独的人类。”   “这个人,取代人类种群,一人代替整个群体迎来永生,就像玛雅星人以及寿命有上百亿年的星际天体,这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退化。”   卫戎又说:“你真的认为我们的生命形式是宇宙中最高等的么?”   郑融微笑道:“为什么不呢?起码我觉得,我们的追求都很多,目标很长远,我的哥哥死了,他的遗志支持着我,把任务继续下去。”   卫戎手指朝郑融点了点,说:“我记得你的父亲。你爸爸把他的设想留给了郑峰,郑峰又把他未竟的事业留给了你……”   郑融颔首道:“所以其实这是另一种永生,灵魂与意志不灭,回忆在不同人的信念中依次传承。”   说完这句话时,郑融安静下来,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心口的芯片吊坠。   卫戎戴上军帽,起身,与郑融握手。   “你付出了很多,你的兄长,亲人,以及你的……爱人。”卫戎说:“嗜血之狼李应,你们都是人类之子。”   郑融与他握手,没有说什么。   卫戎起身离去,郑融又问:“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请随时通知我。”   “暂时不需要了。”卫戎道:“请你好好休息,战后重建还需要你们学者的力量。”   郑融心中微一动,卫戎走了。   郑融反复思索着卫戎最后的话。   他拉开窗帘,朝外看去,远处的广场上空空荡荡,巡逻的军人都已经撤走了。   郑融蹙眉起身,穿上外套在走廊里飞奔,跑向军事基地。   他亮出身份卡,通过了防御岗哨,进入联军大厅。   所有的军人都像在放假,大兵们聚在娱乐室内喝酒,喧哗。郑融站了一会,扯住一个人问道:“怎么了?”   士兵礼貌地点头道:“防御部宣布今天起放假三天。”   郑融十分疑惑,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道:“兰斯将军归伍了么?”   “啊!”那名大兵想起来了:“您是郑融博士,兰斯将军前天归伍,目前接受了第七十二军的新编制队伍,办公室在东区。”   郑融点了点头,朝东区走去。   生活区的食堂后设有供军人娱乐的酒吧,平时大部分区域是严禁低级军官进入的,最近人却多了不少。   兰斯与项羽坐在最偏僻的一张吧台前。   “外面怎么了?”郑融问。   兰斯道:“我以为你习惯了的,这种问题你要我怎么回答?”   兰斯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肩上仍绑着绷带,白色的纱布从脖颈下露出一截。   项羽哂道:“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郑融笑了起来。   他站在吧台旁,注意到项羽和兰斯都侧坐着,手边各一杯威士忌,似在聊天喝酒,吧台上还摆着一个反扣的骰盅。   兰斯道:“单数。”   项羽说:“既是如此,我选双数。”   “你们在做什么。”郑融又问:“这个不是军事机密了吧。”   兰斯看着项羽的眼睛,笑道:“我和你哥哥在赌骰子。”   项羽莞尔道:“你觉得谁会赢?”   他伸出手指,刮了刮郑融的侧脸。   郑融道:“肯定是哥赢,兰斯从前喝酒摇骰子就没赢过。”   兰斯没有说话,项羽也没有说话。   郑融微微蹙眉,许久后项羽道:“当真?”   郑融说:“你们在赌什么?”   兰斯说:“你希望我输吗,郑融。”   郑融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兰斯说:“你希望我们谁赢,再说一次,郑融,你还有一次机会。”   郑融道:“你们该不会是要赌生死什么的……那太荒诞了。”   项羽哂道:“他说了你输,没听见么?”   兰斯淡淡道:“他说的不算,看看骰子是单还是双。”   项羽把威士忌一饮而尽:“不用看,我赢了,他想让我赢。”   兰斯没有说话,安静许久,推了杯子,转身离开吧台。   “你去哪?兰斯!”郑融叫道。   那是兰斯第一次没有理会郑融,他戴正军帽,推开拦路的嘈杂的士兵们,不再回头,走出了酒吧。   项羽道:“我们在打赌,输的人去执行任务,赢的人……留下来照顾你。”   “这是什么意思?!”郑融道:“你们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项羽耸肩,端详郑融表情,眼中笑意一览无余,仿佛是捉弄幼弟的兄长。   “你们谁也不能去。”郑融忍无可忍道:“我要去找卫戎将军。”   项羽摸了摸郑融的头,依旧没有说话,许久后道:“郑融……”   郑融道:“你先回去,我找完他就回来。”   项羽似乎想说句什么,郑融却转身追着兰斯离开了东区。   项羽又点了一杯威士忌,揭开骰盅,里面是两枚血色般的四点,满堂红。   郑融匆匆追到中央区,高层军官办公室外,他沿着螺旋石梯跑上指挥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平台上喘了片刻,方扶着墙缓过来。   “我要见卫戎将军。”他朝哨兵道。   “将军在忙,郑融博士,请稍等。”哨兵认出了有通行特权的郑融。   兰斯道:“他在开会,郑融,项羽都告诉你了?”   兰斯站在平台的另一侧,这时郑融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早已在此等候,或许与他抱着同样的目的,也或许知道郑融会来。   兰斯转过身,他湛蓝的眼睛犹如清澈的爱琴海,一头金发像朝阳般灿烂。   “你也在这里。”郑融生硬地回答。   兰斯笑道:“是的,我们好好谈谈吧,郑融,有几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第46章 骑士们的行动   郑融看着兰斯,心里涌起强烈的,无法言喻的滋味。   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郑融、李应、兰斯,以及后面进入了他的生活的项羽。他们从某个意义上来说都是孤儿,包括郑融自己。   李应自小父母双亡,郑峰与郑融是科学家遗孤,兰斯则是他们最忠诚的朋友,他们把彼此视为亲人,在末日中相依为命,郑融把他们一个个亲手送上战场,再收殓烈士们的尸体。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能够走向玛雅星人,壮烈牺牲的是自己。   但学者与军人的职责不同,从郑峰参军的那一刻起,郑融就意识到这一点,这一天他终于迎来了又一名亲人的离去。   回想起来,几乎从未给过兰斯公平的待遇,兰斯却永远觉得这很好,乐此不疲。他勇于表白,甘于被冷漠地拒绝,或者换来顾左右而言他的回应。   他与郑融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前后而行,郑融追着李应与郑峰的英魂,兰斯又追着郑融的背影,终于到了走进死胡同的这一天。   “该不会……”郑融自嘲地说:“我成为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个,这太荒谬,也太残忍了。”   兰斯笑了起来:“项羽怎么对你解释的,起码你还有他。”   郑融走到平台的边缘,坐在栏杆下,眼中噙着泪水,终于开口道:“不能换个人去执行任务么?”   兰斯没有过来,一反常态的,他甚至没有安慰郑融,只认真道:“听着,郑融。”   郑融:“卫戎真的就认为,这次的行动一定能打开局面?”   兰斯:“不,不是这样的……郑融,我甚至不知道计划的详细的内容,我想他们……”   郑融:“算了,我必须先和他谈谈。”   兰斯:“等等!”   郑融:“我不能接受!”   兰斯:“我其实并不爱你,郑融。”   他们都静了,许久后,兰斯微笑道:“或者说,我……呃,我没有你想的那样爱你。”   郑融哭笑不得道:“这并不重要,就算我们没有……那层关系,你也是我的亲人,和项羽、李应,我哥哥他们一样。”   兰斯笑道:“这很重要,要知道,我并不是为了爱你而去送死,况且他们说了,这个任务的生还几率,也远远没有你想的这么微乎其微,我会努力活着回来的。”   “我们之间的感情,和爱情无关,我知道这样说很……很傻。”   郑融不予置答。   兰斯:“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但我还是想说,或许以往我令你误会了……”   郑融:“拜托,兰斯,你觉得那些行为只会造成误会么?”   兰斯笑了起来,片刻后道:“嗯,我……一直,一直以来,从郑峰离开我们之后,我就在不断地说服自己,催眠自己,像安东尼所说的那样,那是一种自我催眠,想令自己达成某件事,而反复进行的内心强调。”   郑融:“你和安东尼谈过?”   兰斯:“是的。”   他避开了郑融的目光,轻轻地说:“我有愧疚感,李应和郑峰都因我而死,我想代替他们照顾你,所以不停地自我催眠,我想做一个爱人应该做的每一件事,其实我并不爱你,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我欺骗了你。”   郑融说:“李应原谅你了,我能明白他临死前的想法,他甚至没有介意过,因为他早在飞船上就死了,你攻击的,只是他的一个复制品。”   兰斯黯然道:“或许是这样吧,谢谢你,郑融。”   “爱情和亲情,对我来说也不重要。”郑融起身道:“你可以放下了,兰斯。以我们之间的感情,实在没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我爱你们,虽然这么说很肉麻……但我……这是心里话,我不能失去你们每一个……但我还是失去了。”   兰斯沉声道:“你一直以来都比我们更充满勇气,更坚强,郑融,请你作为我们的后盾,支撑我们,将这个未竟的事业完成。”   郑融凝视兰斯,兰斯缓缓躬身,单膝跪地,郑融站着,兰斯跪着,他拉起了郑融的手,低声道:“我发誓善待弱者。”   他解下腰畔军刀,交到郑融手里。   悠久的过去与模糊的将来与他们远离,郑融静了很久很久,最后接过军刀,按在兰斯的肩上。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权。”   “我发誓抗击并纠正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兰斯沉声,缓缓念道。   “郑峰,李应的在天之灵,将保佑着你。”郑融道:“请为我而战,我在西风之城的海岸,等待你得胜归来。”   兰斯低下头:“我将对挚爱至死不渝。”   兰斯笑了笑,起身。   “再见,兰斯,请活着回来。”郑融道:“我失去的够多了。”   兰斯沉默点头,他伸出双臂,与郑融拥抱在一起。指挥处的会议结束了,军官们纷纷走出来,郑融转身离开,兰斯快步跑进指挥处,接下他的使命。   当夜,郑融头发湿透,抱膝坐在角落里吹着口琴,乐声断断续续,最后他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   犹如许久前他在黑暗的船舱角落,与郑峰渡过苏伊士运河海口,船只于暗夜的海潮中缓缓起伏,伴随着小时候的郑融低声的哭泣。   项羽走过来,把一张温暖的毯子盖在郑融身上。   他什么也没有说,一如既往地为郑融收拾房间,把散落的书夹上书签,归类放回架上,叠好他的衣服,收拾得井井有条,最后走进浴室刷牙。   洗漱完后,项羽用毛巾帮郑融把头发擦干,似乎想说点什么,却仍旧保持了缄默。   郑融蜷在项羽怀里,渐渐入睡。   翌日,郑融睁开眼时,温暖的枕头上仍带着项羽的气息,人已经不见了。   郑融只以为项羽循例前去东区报道,没有想太多,他的头发乱糟糟地,在床上坐了一会,起身煮上咖啡,坐到桌前,发现显示器萤幕上贴着一张纸条:   原谅我,郑融,我必须得走了。   “去哪里?”郑融蹙眉道:“你们都想去哪?”   他深吸一口气,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站了一会,拨通内线电话。   兰斯的办公室没有人接听。   郑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远处天梯上密密麻麻,俱是彼此搀扶着的人,他们离开了地下城,朝地面进发。   西风城中空空荡荡,见不到半个军人的影子,民兵背着武器,护送遗民登上阶梯,并维持秩序。   郑融收拾桌上东西,把电源都关了,跑出长廊,抓住一名民兵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黑人民兵答道:“卫戎将军从指挥处发出的命令,请学者们留在地下城里不要离开,其他人可以到地面去等候。”   郑融说:“等候什么?他想做什么?军方派出军队了?他们去了哪里?”   民兵答道:“上头没有解释,只说从今天起,禁足令解除了。”   郑融穿上外套,一路跑过中央区域,见到几名年轻学者在空旷的食堂中喝咖啡,讨论数学问题。   郑融大声问道:“军方采取行动了?”   一名学者认得郑融:“谁知道呢?他们要做什么是他们的事,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么?”   郑融在食堂内站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人,转身前去北区。   那里是地下城的监禁处,军方撤走了所有的看守,监狱走廊空空荡荡,犯人们敲击铁窗,大声喧哗。   每名犯人都有一个独立的房间,郑融挨个看去,西风城的犯人不多,人类的资源太少,大部分的罪犯或发配劳动,或是直接枪毙以免浪费生存资源,能关在这里混吃等死的人,都有一定的犯罪原因。   他们大部分都是军方既不能杀,也不知如何处理的棘手罪犯。   “放我们出去!”有人大吼道:“末日要来了!人类要死光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去逃生!”   “中国人!你们自己跑了!”   “安静!”郑融喝道。   数十面铁窗后静了几秒,继而铺天盖地的喧哗,吵闹,声浪几乎把郑融给彻底淹没,在那怒吼与不甘的挣扎中,郑融的声音响起,平静而又清晰。   “我是郑融。”   监狱走廊里再次静了下来。   “你是那名神秘学博士?”一人愕然道:“我在电视转播上看过你。”   郑融淡淡道:“是的,我是郑峰的弟弟,请安静,我来找一个人,叫安东尼,是美国人,你们知道么。”   “在A7号房。”有人指了指走廊的尽头,郑融从他的铁窗前面经过,那人又仓皇问道:“我们会死么?”   “外面怎么样了?!”   “军方要自杀性袭击了?”   罪犯们七嘴八舌询问,郑融不悦道:“请你们闭嘴,我也不清楚。”   “我觉得不会死。”伊芙老太太的声音从铁窗尽头传来。   “啊,老祖母。”郑融冷冷道:“他们没把你绞死么?”   郑融凑到铁窗边,看到伊芙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打着针织毛线。   伊芙淡淡道:“没有,我还要给我的孙子织围巾,作为今年的圣诞礼物。”   “你的孙子不是已经死了么?”有人在隔壁的铁窗后大声嘲笑道。   罪犯们闹哄哄,郑融说:“我来问你一些事情,关于我们那次行动的细节。”   安东尼的声音从对面铁窗传出:“她不会告诉你的。”   走廊里静了,郑融的脚步声响起,他朝另一扇铁窗走去,安东尼坐在床上,随手把翻开的书盖上,放在床头。   安东尼:“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点的。”   郑融:“你等了很久?项羽和兰斯都找你谈过。”   安东尼在铁窗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郑融从铁窗后注视着安东尼,发现他的身体虚弱了不少。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说起。   “你知道的事情很多。”郑融说:“要从哪里开始,让我想想。”   安东尼抬眼望向郑融:“外面怎么样了?”   郑融道:“他们开始了最后的反击战,可能全胜,也有可能全败。”   一瞬间监狱里又喧哗起来,郑融道:“有我陪你们一起死,怕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们什么也没有做,待在小房间里,我们的命运是一样的,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四周又变得静谧。   安东尼笑道:“你是天生的领导者,可以在几句话中令人群情汹涌,也能够令人鸦雀无声。”   郑融深吸一口气,道:“从阿拉斯加的沦陷开始吧,各位,如果你们想知道什么有趣的消息,就请闭上你们的鸟嘴,不要打断我们。”   伊芙在囚室中漫不经心地说:“人类是永远不会灭亡的。”   郑融:“已经快了,正是你们俩害的。”   安东尼:“怎么说呢?你想听什么?那一次探索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是一次赌上整个地下城命运的冒险,就连策划人也认为,极有可能会牺牲掉上亿人的性命。”   郑融:“事先我一直不知道,你们还用自己的无线电波频段朝着地下城私自联系,你们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导致什么情况?!”   安东尼微笑道:“如果你知道那次行动的策划人是谁,我想你一定不会这么觉得。”   郑融:“不管是谁,这样都十分愚蠢……”   安东尼:“是老师。”   郑融霎时眼前一片漆黑,全身冰凉,扶着监狱的铁门,不住喘息。   “是的,你没有听错。”伊芙在另一间囚室里悠然说:“就是那老头儿,他什么都知道。”   同一时间,玛雅星巨型飞碟母舰缓缓旋转,盘底十二个符文亮起,散出以千亿计的金属球,它们在空中变幻为飞行机械,腹腔内嵌入银色的蛹,分为许多队,飞向地球的五个大洲。   最终的战役即将来临,幸存人类离开好望角,回到了许多年前,地面废弃的据点中,军用直升飞机纷纷降落——阿拉斯加废墟,北爱尔兰爆炸遗址,英吉利海峡军事中心,大批部队朝着南极洲地下主城的方向迁徙。   绵延万里的冰层破开,核动力驱动地下城,从冻土中竖起高达百米的引磁塔,电压在母塔周围形成耀眼的白圈。   尼古拉·特斯拉研究出的特斯拉线圈聚合了高强度能源,扩散到上百个子电塔,电塔再度分散,将电能牵引至整个防御圈外围。   从太空中朝地球上看,南极点附近形成了一圈刺目的白光,空气被电离,两极磁场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偏转,超巨型聚能电场引起地球磁场的絮乱,靠近南极洲的重力瞬间增强,海水翻滚,冰山迁徙,朝着极南之处涌去。   极光在磁力中消散,千万座冰山靠岸,形成了宏伟至极的冰雪之城,死域中,南极洲地面主城打开了满布冰霜的大门。   秘鲁高原空中,碟型母舰被吸力扯得稍稍侧移。   安第斯高原,一万头羊驼在高原上狂奔而过。   军用直升机在空旷处停下,项羽定下智能导航系统,掏出一枚金色的奖章,那是出发前卫戎将军亲手颁给他的英雄军徽。   项羽把它系在直升机操纵杆上,跃下飞机,直升机带着震耳欲聋的声音起飞,无人驾驶,再次返航,飞回西风之城。   项羽的头发长了不少,额发挡住左眉,眼睛明亮且帅气,他又检查了一次佩剑,腰佩古剑湛卢,身穿鱼鳞战甲,脚踏骨胫钢靴,俨然一位即将上战场,指挥千万人冲锋陷阵的将军。   那身古人盔甲看上去十分滑稽且违和,然而身周再没有旁观者。   项羽眺望远处神庙,缓缓走去。   他在神庙外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个钥匙扣,是一个黑色石头刻的,十二生肖中的小蛇,项羽认得那个钥匙扣,郑融也曾经有一个,是只狗。   这应该是四年前,当初李应走上太空船的地方。   项羽抬头看了一眼,有一道光射向神庙顶部,太空母舰在天顶缓缓转动,那道光把飞碟与地面的石建神庙连接起来。   他走进了神庙。   神庙中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神像,它以粗岩石雕琢而就,双眼微闭,外形十分抽象,两手交互捧在胸前,那是古玛雅人象征新生的神祗。周围岁月悠久,已被爬藤覆满,四年前李应率领着他的特种部队队员,动手把神庙中的植物清理掉了些。   一道柔和的光从石庙顶端洒下,落在神像前。   项羽走进光束笼罩范围内,他缓缓地被光束吸摄浮空,朝着飞船底部的中心点飞去。    第47章 监狱中的问答   监狱中。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安东尼缓缓道:“毕竟老师开始插手你们的研究课题,是在好几年前……”   郑融道:“在我哥哥还活着的时候。”   伊芙织着毛线,头也不抬:“你哥哥一直都活着,你没有任何感觉么?”   郑融的心中倏然一揪,不知该如何作答,伊芙的反问触及了他最不愿意想的问题。   安东尼:“你还记得第一次科研报告,你提出了一个问题:是什么令我们区分于其他个体。”   郑融平静地说:“记得。”   安东尼:“你的原意是问李应,对不对?”   郑融:“不仅仅是他,后来我察觉了另外一件事……”   安东尼点头道:“项羽。”   郑融:“但是我宁愿相信他带着自己的记忆前来,那一场爆炸中,我哥哥死了,而项羽对他来之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比如说乌江战役,说到这个……你是怎么知道项羽的来历的?”   安东尼一哂道:“老师在这次实验失败后,就总结了所有的内容,同时军方也分享了项羽的个人信息,以军队的情报系统,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伊芙插口道:“人们总以为自己知道任何事,但没有人能知道所有的事。”   安东尼不与他争辩,又道:“总之他来了,他从过去被真实复制到现在时,是不带着原本任何记忆的,这一点老师在‘失败的实验报告中’也早就给出了总结,李应的复制品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们能够复制人,但无法复制记忆,新生品与本体拥有一样的性格,遭遇同样的环境,铭刻在他们体内的酶与激素,会令他们作出同样的选择。”   郑融道:“从本质上说,他还是他。”   安东尼道:“是的,可以这么说,你的哥哥很聪明,他已经写了个初步提要,阐述这一点,你在李应传回来的图像上,也作了同样的猜测,从这点上说,你们两兄弟确实都是天才。”   郑融:“但有一点我无法理解,他既然没有了来之前的记忆,为什么又能清楚地告诉我,乌江之战,垓下围城时的情况?就连一个古代人的用词,方言,也用得十分清楚。”   安东尼:“那不是他的记忆,而是你哥哥的记忆。”   玛雅母舰。   项羽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走出了传送间。   飞船内一片死寂,他顺着螺旋通道不断朝前走,螺旋通道内现出他挺拔的身形倒影。   项羽走了很久,背靠通道壁坐下,取出钱包,看了看上面的照片。   那是兰斯复印出来的,郑峰,兰斯,李应,郑融的合照,郑融还很小,半大的小孩,被郑峰横抱着,对着镜头,笑容灿烂地比了个“耶”字。   项羽休息片刻,喝了水,起身把佩剑系在背后,沿着通道大步奔跑。   “哥哥,我走不动了。”   “我背你。”   “哥哥,外星人为什么要杀人类?他们会离开这里么?”   “会的,有朝一日,我们会想到复仇的方法,不要多想了,郑融。”   “外星人走了以后,一切会变成原来那样么?”   “会的,郑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放弃任何希望,你看,我们在这里跟着他们走,船很快就会来了。”   “死掉的人,都能活过来么?”   郑峰笑了笑,没有回答。   郑融又追问道:“既然它们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能穿梭时间,能……”   郑峰:“我觉得不能,郑融,但我承诺你,消灭外星人以后,大家会活在一个新的世界里,但死去的人永远不能复活……”   “……不要哭,郑融,我们都在朝前走。那些死去的人,灵魂在庇佑着我们,老师说过,身体的消亡只是短暂的意识波与载体分开,它们游离于广界宇宙中,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你觉得呢?郑融,我觉得信念与回忆,就是一个人的灵魂,哥和你,都有着相同的回忆,所以你的生命里,有哥一半的灵魂。”   监狱:   郑融:“所以,项羽的脑子里,有许多我哥哥的回忆,但……我不觉得他就是……他。”   安东尼:“当然不是,我也觉得他不完全是郑峰,他只是一个人,失去了原本的记忆,又知道了一些新的事情。”   “郑峰的记忆或许能够给他一些判断行为的参考,但追根究底,他会采取什么行动,最后还是依照自己的性格作出决定。”   郑融闭上双眼,疲惫地问:“你和他谈过这些?”   安东尼:“没有,军方的白皮书上称他为‘迷茫者’,他前来问我的,是另外一件事。关于他的身体。这点我相信你早就根据事实推断出来了。”   郑融低声道:“我不觉得他能做什么。”   安东尼淡淡道:“军方觉得能,项羽的基因是显性的,根据你的那个推断,老师早已在去年的冬天作出了详细假设,他是最贴近玛雅星人的样本。”   郑融忽然大声道:“那不可能!他只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伊芙悠然道:“他确实是一个合适的,能够取代玛雅星人的载体,相信我,孩子,阿拉斯加在得到这个假设,曾经作过另一个实验——激活婴儿的玛雅星显性基因,尝试着制造新的,能够承载强意识波的壳。”   安东尼难得地与伊芙意见一致,说:“但那太久了,需要接近二十年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人类冒不起这个险。”   郑融:“要壳做什么?”   安东尼:“作为诱饵,只有一个合适的壳,才能安全地抵达飞碟中央,见到那位舰长。”   飞碟母舰:   项羽躬身,在紧闭的大门前喘息片刻,李应曾经传回来的图像上,空旷大厅中的金属蛹已消失得剩下几只。   分散于四周的虫蛹似乎已经察觉到项羽的到来,一只蛹虫靠近,探出金属节管,管口处亮起红色的扫描光,射向项羽的瞳孔。   项羽面容刚毅,缓缓抽出背后的湛卢剑。   古剑出鞘,金属蛹收回了它们的触须,似在表达它们的畏惧。   项羽沉声道:“开门。”   他连剑带鞘,挥起湛卢,朝门边的符文开关点了数下,合金大门缓缓开启,现出环形的中央控制室。   地面,圆盘上,躺着一具干枯的身躯,密密麻麻的营养管接在祂的身上,祂已经不复三年前的外貌,皮肤枯萎得满是细密皱纹。   上百根管子一头连着一个巨大的营养舱,里面满是断裂的人类肢体,被绿色的液体浸泡着,分离蛋白为祂提供苟延残喘的养分。   项羽:“孤来了。”   祂皱纹满布的,没有五官的脸幻化出一张嘴,尝试着发出几个音节。   “孤……来……了。”   项羽深深吸了口气。   祂的声音如同撕裂的金属盘沙哑,最后,一个清晰的男人声音直接响起在项羽的脑海中。   【华夏人。】   项羽闭上双眼,知道这是脑波的直接交流。   【是的,华夏人,我叫项羽。】   【人类终于来了,它们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很快……又要失去自我意识了……】   项羽:这是一个计划中的行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玛雅。】   监狱:   郑融:“一个合适的壳。”   安东尼缓缓道:“是的。这一切都在你哥哥的计划之中,或者可以说,是他与老师联手促成了这个局面,兰斯将军仅仅是一个附议者,况且还是不知情人。”   郑融道:“他也知道自己会死。”   伊芙淡淡道:“他当然不知道。”   郑融叹了口气,安东尼又道:“郑峰死后,项羽存活下来,兰斯将军得到了第二个任务,开始观察项羽的言行举止。”   “项羽察觉到了这点,但李应的加入,令整个计划产生了一点小变动,老师开始着眼于李应,并根据兰斯的报告进行分析,最后得到推测。”   郑融:“记忆抽取的推测。”   安东尼:“粒子发生器爆炸的瞬间,所有在场者都死了,郑峰游离的意识波离项羽最近,大部分的回忆都进入了记忆一片空白的项羽脑中。”   郑融没有说话,安东尼:“这个人其实非常了不起……”   郑融:“他在最开始时,思维应该是十分混乱的。”   安东尼:“对,既有迷茫,又有一部分外来者的回忆,这部分回忆与自己的个性相冲突,郑峰的记忆碎片尚且不完整,你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郑融蹙眉道:“古语,他生活的地方的方言。”   安东尼说:“由此可见,他非常聪明,他在接收了郑峰的一部分回忆后,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同时适应了它,并作出了准确的判断,他是否仍保留着郑峰的知识?”   郑融缓缓摇头:“说不准,但他的接受能力很强,关于物理学的方面,几乎能够全盘接受。”   安东尼说:“所以他知道自己是郑峰复制出来的本体,并知道郑峰这个人,同时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存活下来,并需要做什么。”   “别说了。”郑融难过地倚在铁门上:“我没有想得那么多,只是一个朦胧的……猜测。”   伊芙说:“真正确认他的作用,是在那一段电波里。”   郑融喃喃道:“你们都是故意的,让这段通讯被玛雅星人截获,再……”   安东尼道:“上头的命令,我们只是照办,本来通讯是直接传达到阿拉斯加地下城附近的另外一个地方,也就是避难谷地。”   郑融蹙眉:“那为什么据点会被发现?!这不对劲。”   安东尼:“另外一股意识波干涉了电波频段,直接把它指向了中央石塔。”   郑融紧张道:“是什么人?!”   安东尼平淡地回答:“已经被我亲手杀了。”   郑融道:“到底是谁?”他全身陷入了冰冷的紧张之中,片刻后想到了除了自己数人以外,唯一的幸存者。   “你是说……乌戈斯?”   安东尼:“确切地说,是寄居在乌戈斯脑中的奇异生命体,它在脱离营养舱后,就一直存活着,直到我把仪器连接上他的脑部为止。”   郑融疾喘片刻,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48章 少年们的回忆   项羽按下手腕上戴着的一个装置,红灯亮起,开始录音。   项羽:你有什么话说?   项羽:我收到了你交给李应——那名人类的求救信号,来到这里,为了对你的信号作出回应。   项羽:那是一次意外,不纯粹的意识波,或许可以这么说,我的身体中,有另一个人。   项羽:开始什么之前?   项羽哂道:开始救你?不,我来到此处,也有点故事想告诉你,是关于居住于我灵魂中的另一个人。   项羽:郑峰已经死了,真正主宰着这个身体的灵魂,是我。   项羽:郑峰是个男人,他将生平遗志,与其幼弟托付予我,你若想动手将他的记忆驱除,还给我一个纯粹的空白意识,不妨先看看这些,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承诺。   黑暗里,寂静的船。   “哥。”五岁的郑融小声说:“那个小孩好脏。”   郑峰“嘘”了声,护着郑融,以免他被大人们挤到,郑峰朝李应招了招手,缩在角落里的小李应脏兮兮的,警惕地盯着他们,像头不信任人的小狼崽子。   “郑融,把这个拿过去给他。”郑峰交给弟弟一瓶水,与一块面包。   郑融爬过去,郑峰又道:“小心船摇晃。”   小李应的双眼虽然并非绿莹莹的,郑融心里仍打了个寒颤,他把水和面包放在李应脚边,郑峰说:“回来吧。”   郑融迅速地逃了回来,缩在兄长怀里,小李应又看了他们一会,才抓起面包,拧开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被水呛得不住咳嗽。   他把水全喝完了,又把空瓶子小心地放好,预备下次船上分发淡水时去偷一份。   郑峰道:“过来吧,你那边冷。”   郑融:“你叫什么名字?”   小李应没有回答,片刻后郑峰睡着了,小郑融仍睁着眼,观察小李应。   狼崽子爬了过来,靠在郑融身边,小声紧张地说:“我叫李应,这艘船是去哪里,你知道么?”   小郑融低声道:“去北爱尔兰,跟着我们,你不会死的。”   李应点了点头,与郑融靠在一起。   郑峰嘴角现出温和的笑意,睁开眼,把毯子分了李应一角,李应警惕地避开,继而发现郑峰没有敌意,才缩进毛毯里。   “上岸后,我去联络救援中心,李应,请你照顾我弟弟,都不要乱跑,以后他就交给你了。”郑峰如是说。   郑融走出监狱门口,西风之城的照明设备几乎全灭,他站在朝圣的天梯前,向一名士兵道:“借我一把枪。”   士兵看了他许久,郑融说:“我是郑融。”   士兵解下佩枪,递给郑融,问:“您想做什么?请为了人类,珍惜您的生命。”   郑融笑道:“我不会自杀。”   他接过电磁枪,回了监狱。   幽黯地底,沉没的通道。   水下一片漆黑,上百名少年泅水而入,被冻得嘴唇发紫,郑融抑制不住地猛打寒颤,被李应抱着,缩在洞口处。   郑峰一手提着核磁炮,吼道:“让我们进去!城里不多这点人!都是些小孩!”   郑融望向兄长的眼中满是恐惧,郑峰在一小时前杀了数名守卫,抢到一台电磁炮,带领逃难的少年们泅水进入,悍然一炮轰向水底的逃生大门。   附近,北爱尔兰隧道亮起警备红灯,刺耳鸣叫声不绝。   兰斯跟随上百名预备役队员冲出通道,喊道:“放下你们的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刺眼的灯光闪耀,照向郑峰决然的脸,他躬身放下核磁炮,举起两手。   “他们在外面已经等了一个月了。”郑峰道:“请处决我,放他们进地下城。”   兰斯斥道:“别啰嗦!把手放在颈后,跟我们走!”说毕把枪粗鲁地抵在郑峰太阳穴上。   “哥!”郑融大哭。   兰斯把枪指向郑融,郑融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倏然扑了上来,大叫道:“别碰他!”   兰斯措手不及被扑翻,手腕被郑融狠命咬住,登时痛得大喊,郑融扼着兰斯的手,郑峰色变道:“别乱来!”   李应低吼一声,上前扑兰斯,兰斯挣着踢开郑融,郑峰情急喊道:“都是些小孩!别开枪!”   郑融试了试核磁枪,想起兰斯手腕上当年血淋淋的伤口。   他一枪击开门锁,放出第一名犯人。   嘟——嘟——的警报声响起,他在闪烁的红光中走过整条监狱长廊,说:“你们自由了,出去别杀人,想办法逃生吧。”   郑峰把手放在脖颈后:“你们得救了,李应,记得我说过的话。”   李应护着郑融,不让兰斯靠近,茫然地看着随兰斯与军人们离去的郑峰,并死死抱着大哭大闹的郑融。   项羽:后来,我被放出来了,是的,有同类是件幸福的事。我们彼此托付,一人死,千万人生,死而无憾。   北爱尔兰,科学公寓,离郑峰兄弟父母的死,已是第十年。   这一年郑融十九岁,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哥,你会去军队么。”郑融冷漠地问。   郑峰道:“你想我去么?”   郑融没有回答。   郑峰也没有再说,他刷完牙,收拾好房间,郑融还在床上吃巧克力。   “睡觉前不要吃甜食了。”郑峰说。   郑融:“不用你管。”   郑峰:“你的导师今天又找我投诉,考试你就交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   郑融怒道:“那种题目,你让我答什么?我要的是实践,我要去寻找死人复生的方式,在古老的印度,中国都有传说,我只是阐述我自己的设想……”   郑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和你说过了,什么脑电波,灵魂与身体的假设,在现代科学体系里都无法解释……”   郑融:“那你怎么解释你的粒子发生器?!”   郑峰:“听着,老弟,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永生本身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人类之所以……”   郑融:“闭嘴,谢谢。”   郑融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入睡。   翌日醒来,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示器上贴了张纸条:请原谅,郑融,哥必须得走了。   东西伯利亚地下军事基地,刺耳的警报声接连响起。   “马上离开这里!”郑峰道:“马上!”   研究员道:“博士!切断能源!”   “你们先离开!”   郑峰冲向粒子实验室外,隔离中心室内,粒子能量不受控制地产生了爆发,一道白光冲上天空,形成扩散的光环,西伯利亚千万年的冰雪被掀得纷飞犹如海浪,吹散冰层,现出赤裸的黑色岩层。   郑峰在耀眼的白光中见到了一个男人。   项羽的双眼充满迷茫,头疼欲裂,电光劈啪散去,一道电压把他击翻在地。   项羽:这叫意识波瞬移,是的,我时而在想,我是什么?   郑融喊道:“你们自由了!离开这里!”   罪犯们蜂拥而出,离开地下城,郑融打开了最后两扇门,认真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做,请你帮助我。”   伊芙头也不抬,依旧坐着打毛线。   安东尼道:“你想做什么?放过老祖母吧,我怀疑她随时会在轮椅上安乐死。”   郑融看了伊芙一眼,放弃了他的打算:“好吧,安东尼博士,我们走。”   “你知道他们的军事计划么?”郑融站在手扶电梯上,与安东尼缓缓上行。   黄昏来临,地下城的大门开启,门后透出夕阳瑰丽的光,诸神塑像在黄昏中巍然屹立。   安东尼道:“这道电梯是什么时候建的。”   郑融耸肩,安东尼说:“又一天要过去了。”   郑融淡淡道:“黑夜过去的时候,明天太阳还是会升起的。”   安东尼似乎被这句话打动,他想了片刻,而后道:“从兰斯将军的话里,我可以推断出一些事,不过只是猜测,你想听么?”   郑融道:“兰斯也找过你?”   安东尼:“是的,他把我当成了心理咨询师,并觉得很苦恼。”   郑融嘲道:“纠结一个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我的问题?”   安东尼先是一怔,而后道:“不不,为什么这么说?他很爱你,并坚信你也爱他,更烦恼如果自己死了,你一个人该如何过下去。他觉得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就够了,谢谢你,安东尼博士。”郑融冰冷的声音道。   安东尼笑了起来,说:“郑融,他在南极洲地下主城。”   “他在那里做什么?”   “充当第一波诱饵。”安东尼说:“引导金属蛹离开飞船,令它们的寄主得以短暂挣脱控制。”   郑融:“然后项羽去亲手杀了祂?”   安东尼:“我猜并不仅这样,老师还活着的时候,针对这件事,设置了三个环节。首先令那些该死的电波离开寄主身体,进入金属蛹,离开飞船,朝人类发动最后的剿灭性攻击。”   “紧接着,项羽作为第二个诱饵,令寄主转移祂的灵魂,这个时候,所有的寄生电波应该都会感觉到本体的呼应联系,并找到了下一位寄主。”   “原有的载体被抛弃,它们会争先恐后地脱离金属蛹,以电波形式光速回到项羽的身上,抢占他的身体。”   郑融的声音发着抖:“然后呢?”   安东尼道:“然后,项羽启动一个自毁装置,与原有的本体同归于尽。”    第49章 霸者之剑·项羽   南极洲主城。   “它们来了!”士兵大喊道:“兰斯将军!”   兰斯果断喊道:“马上回报卫戎将军!”   寒风凛冽,零下四十五度的低温能把人冻成冰柱,天空晦暗,阳光短暂,极夜漫长。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下,兰斯摘下防雪地反光眼镜,他戴着一双厚厚的手套,兜帽笼住了整个头部,士兵们抱着枪,在跳跃的特斯拉电圈下不住发抖。   兰斯在通讯器中说:“雷达启动,发现大批金属杀戮者于阿蒙斯海岸线登陆!请基地做好准备!”   上千台核磁炮台从塔楼中升起,朝向边缘海岸线,一望无际的白茫茫的冰地中,什么也看不见。   雷达中全是密密麻麻的光点。   兰斯屏住呼吸,笨拙地掏出厚外套里的一张照片,郑峰横抱着郑融,郑融笑容灿烂,比了个“耶”的手势。   兰斯记得很清楚,拍照的那天,十分钟前,郑融才哭过。   “你他妈的把我哥还回来!”郑融活像个小流氓,疯狂地抓着兰斯。   兰斯用德语骂了句脏话,一脚把郑融踹到墙角,郑融改用英文大声骂架,兰斯微一错愕,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会说英语?”兰斯问道。   郑融不住疾喘,碰得头破血流。   兰斯给了郑融一皮鞭,抽在他的脖子上,登时皮开肉绽。   郑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李应在隔壁牢房不住猛撼铁栏,吼道:“放开他!放开他!”   兰斯倏然背后一紧,衣领被死死抓住,揪到铁栅旁,脑袋砰地一声撞上铁栏,眼前发黑,紧接着,脖颈被一只手臂死死扼住。   李应势若疯虎,手臂箍着兰斯脖颈,郑融上前抽出兰斯的配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兰斯屏住呼吸。   兰斯本是来折辱郑融的,冷不防被两个中国少年制住,拿枪抵着自己太阳穴的还是个六岁的小孩。   李应、郑融、兰斯都静了。   狱警哈哈大笑,撺掇道:“开枪!别怕!中国小子!你们会功夫!”   兰斯艰难地侧过头,脸上呈出缺氧的通红,那名狱警是个犹太人。   兰斯胸膛不住起伏,晕了过去。   最后,郑融收起了枪,说:“不能杀。”   李应“哦”了一声,松开手,兰斯重重摔在地上。   李应:“怎么办?”   郑融:“凉拌。”   李应:“……”   郑融把兰斯吃力地拖到牢房边缘,抱膝靠墙坐着,许久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应隔着牢房说:“别哭,郑融,过来。”   郑融没有理会李应,李应又说:“郑融,男人不能哭,要冷冷的,这样,看着他们,看着坏人。”   李应:“不要这样看我,看他。”   郑融:“……”   兰斯一直在装昏,此时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用英语问:“你哭什么?”   郑融以生涩的英文答道:“爸爸、妈妈都不见了,哥哥也被抓走了。”   兰斯:“你的腔调……有点奇怪。”   李应:“郑融,你和他说什么!别和他说话!”   郑融不吭声了,拿枪抵着兰斯的头。   兰斯说:“你和黑人学的英语?”   郑融点了点头。   兰斯说:“把枪还给我,乖,听话。”   兰斯小心地以拇指从扳机处穿过去,顺手把枪从郑融手里抽了出来。   “你没有拉保险栓。”兰斯哭笑不得。   郑融:“我忘记了。”   兰斯:“……”   李应:“说什么?”   郑融用中文道:“他说我没有拉保险栓,我故意不拉的。”   李应:“什么拉不拉?”   郑融:“怕发抖,走火。”   李应没听懂。   兰斯听得懂中文,但不会说。   他猛地起身,推开郑融,把枪收好,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应“嘘”了声,教郑融:“冷冷地看着他们,冷冷地。”   郑融点了点头,示意理解。   兰斯再来的时候,郑融和李应都充满敌意地注视着他。   兰斯:“郑峰保释了。”   郑融傻眼了,但他仍旧保持着李应说的“冷冷”的眼神。   他冷冷地说:“谢谢。”   李应:“你谢他什么?”   兰斯道:“你们也可以离开这里了,跟我来。”他取出钥匙,打开牢门。   李应拉着郑融的手,跟在兰斯身后。   郑峰在儿童收容所外等候,郑融呼天抢地的一顿大哭,扑进郑峰怀里,李应松了口气,郑峰道:“哭包,你能不哭么?”   李应说:“他在里面没有哭。”   郑融擦了眼泪,郑峰拉着弟弟的手,朝兰斯郑重道:“谢谢。”   “不客气。”兰斯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幸好李应和郑融没有说他的糗事,李应始终保持着“冷冷的”敌意,郑融则是忘了。   郑峰笑道:“拍张照吧,我们以后是北爱尔兰的公民了。这位是来采访的记者。”   郑峰道:“不要哭了,郑融,你要学着长大,以后都不能哭,再哭一次,哥就真的要走了。”   郑峰抱起郑融,李应站在郑峰身边。   郑峰道:“朋友,你也过来?”   兰斯走近前,记者咔嚓一声拍照,时光被定格在北爱尔兰的喷泉花园广场处,翌日报纸副刊标题:“科学家遗孤定居北爱尔兰,联合国发放绿卡并出资抚养”。   那一年,郑峰十六岁,兰斯十四岁,李应九岁,郑融六岁。   “哥,我们去哪里?”   “我们有地方住了,以后哥去赚钱,养你们,直到世界和平的那一天。”   北爱尔兰,科学家公寓。   项羽又回来了,他看着郑融,郑融蹙眉道:“看什么?”   项羽温和地笑道:“你以后可以叫我哥哥。”   郑融不置可否,前去拿咖啡壶:“看清楚,把水和咖啡粉放进去,按这里,放在这个底座上……”   项羽仔细地观察郑融的一举一动,片刻后看了郑融一眼:“你很喜欢喝这个?”   郑融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项羽:“你第一件教我用的,便是此物。”   郑融自嘲地笑了笑:“你很了解我。”   项羽欣然点头,照着郑融教的做了一遍,煮上咖啡,郑融坐到电脑前,项羽看着他的侧面,郑融忽地别过头:“这玩意你现在还不能用,得先学会汉字,我才能教你。”   项羽道:“好的。”他起身,找了两个杯子,倒好咖啡,递了一杯给郑融。   “噢你太聪明了。”郑融忍不住道:“兰斯那种野外生存的白痴,简直可以去死了。”   项羽喝了一口咖啡,恰到好处地“噗”了出来,皱着眉头。   郑融哈哈大笑:“我喜欢喝黑咖啡,你估计受不了,嗯……要加点糖,加点奶精,这样就好喝了。”   项羽点头,接过郑融递来的咖啡,郑融又道:“看什么?”   项羽说:“你应该多笑,不该成日板着脸。”   郑融无所谓道:“我性格就是这样子,看不顺眼可以找下家。”   项羽知道郑融自是嘴硬,不禁莞尔。   数日后,他赤着肩膊,帮郑融搞大扫除,从床底扫出一个盒子。   项羽躬身打开盒子,翻出一个小狗型的钥匙扣,看了一眼,放到床边,里面还有一个笔记本,那是郑峰念书时给郑融带回来的,项羽翻了几页,里面夹着很多琐碎的便利贴,不是上课内容的笔记。   上面稀奇古怪的字,似乎是好几个人写的。   当年李应与郑融同班,从基础课程学起,就用这本笔记簿聊天,传来传去,李应既要学军事班,又要学文化课程,偶尔便带着笔记簿过隔壁教学楼。   本子从郑融手上传给李应,李应又传给兰斯,三个人各用各的笔迹,兰斯的字大气漂亮,郑融的英文书法优美,李应则始终用中文留言,上面记载的基本都是些中午吃什么,放学去哪里玩,爬墙时差点被抓住,约在哪里见面。   郑峰睁只眼闭只眼,偶尔从郑融的书包里翻出簿子,还会点评几句兰斯的中文语法错误。   笔记簿里掉出一张照片,上面是郑峰、李应、郑融、兰斯的合照。   郑融还很小很小,那是在北爱尔兰地下城,郑峰保释出狱的那天,郑融意外地与兰斯成为了朋友。   项羽取出郑融给他买的钱包,钱包里只有一张身份证,他看了一会,把照片翻了个面,背朝外,塞进钱包里。   郑融用钥匙开门进来,看到床底的盒子,怒道:“哪里找出来的!不是说别动我东西么?”   项羽道:“这个盒子……”   郑融不由分说把盒子盖上,甚至不去看它里面有什么,一脚踹回床底,坐在床边静了一会,说:“不能哭,再哭一次,哥就要走了。”   项羽道:“郑融。”   郑融躬身,把盒子抽出来,一阵风地冲了出去。   项羽喊道:“郑融!”他打着赤膊,跟在郑融身后,跑下楼。   郑融蹲在楼梯间,一边抹眼泪,一边把盒子里的东西都烧了。   那是他最艰难,最悲伤的时刻,郑峰牺牲了,李应一走三年,杳无音讯,兰斯则愧疚不安,连登门造访也不敢,偶尔面对郑融,双眼便即变得通红。   项羽陪着郑融蹲下来,沉声道:“烧了它做什么?”   郑融说:“过去都死了。”   项羽低声道:“哥陪着你。”   他抱着郑融的肩膀,把他横抱起来,抱回家去,唯余楼梯间里的火焰与灰烬。   南极洲:   “各就位!”兰斯喊道:“准备作战!”   第一轮地面进攻开始,雪地中坦克轰隆隆地开出防御工事,主城绵延万里的建筑炮台同时一顿,继而万炮齐发!   电磁弹拖着绚烂的轨迹划过极夜的天空,一片昏暗里,南极圈大陆爆炸声不绝,硝烟四起,更多的机械杀戮者涌上。   装甲车与轰炸机在电磁导弹的掩护下倾巢而出,轰炸机开启腹舱,音波弹斜斜飞落。   到处都是爆炸,机械蜘蛛射出交错的蓝色激光,在夜空里彼此交错,形成一张错综的网。   轰炸机接二连三地坠毁,装甲车被击穿,兰斯吼道:“退回防御工事里!”   特拉斯电圈绽放出夺目的白光,将半个天空映得明亮无比,电光闪烁,连环电击延展开去,把满布冰原的杀戮者电得粉碎。   飞船母舰:   项羽:已死之人,将他的回忆托与我,然而他的遗志,与他的意愿彼此矛盾。我想了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项羽:正是,若这一生留下来,照顾郑融,我便无法保护他,不能给他一个安全的世界,生活的沃土。若以我之死,得以保护他,则将永远舍他而去。换了你,你将如何?   项羽:郑融说得对,人终其一生,若无法得偿毕生所愿,终究该死在最为浪漫的那一刻。   玛雅躺在中央操纵盘上,睁开他黯淡的双眼。   玛雅:【你呢,说说你自己,那些都是你的记忆碎片,我看到了。】   项羽:【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甚至不是我,对郑融的一切感情,都以郑峰的记忆作为寄托。】   项羽:【用他们和你的话说,我只是穿梭在时空中的,一片残缺的灵魂。】   项羽闭上眼睛,松开手,将古剑抛落地上,探出左手手指,按向右手腕上的装置。   玛雅倏然睁大双眼,眼球变大了十倍,占据了额头近半,瞳孔中光华流转,十二个符文飞速旋绕。   玛雅:【你想做什么?】   项羽:【结束这一切。】   项羽瞬间犹如被击了一锤,脑海中嗡的巨响,他的手指僵在半空,不住颤抖,无论如何按不下去。   西风之城:   郑融推开黄昏时的大门,太阳下山时的最后一缕光线洒满海面,血似的绯红。   西风之城上亿人全数站在海岸边,虔诚地看着天空,仿佛在等待什么。手护武器的民兵于海岸线上排开,翘首以望。   安东尼:“他们在做什么?”   郑融:“等待救赎,或许会有什么事发生,生或者死,等不到,我们下地狱,等到了,地球得救。”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好望角暴风圈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安东尼:“入夜了。”   郑融双手插在衣袋里,低声道:“希望会来的,地球人战士中的英魂保佑着他们。”   南极洲:   “它们走了!”士兵们大喊起来。   兰斯道:“卫戎将军,基地请注意!玛雅星杀戮者已暂时撤离。”   通讯器内传来卫戎的声音:“粒子牵引器准备,兰斯将军,立即率领七十二军所有空中力量投放核弹,开始黎明战役。”   兰斯冲下炮塔,奔跑中一路按着耳畔通讯器吼道:“各单位就绪,黎明战役开始!”   兰斯跃上主机,地面机库发出巨响,上百个出口开启,西风城所有的直升飞机起飞,两千架最后的轰炸机拖着白焰,射出机库,飞上黑暗的天空。   凛冽的寒风席卷了南太平洋海岸,金属蛹上的光纷纷黯淡下去。   飞碟母舰:   项羽按向腕上的手指不断颤抖。   无数记忆化为碎片,一闪,又一闪,在时间的乱流中飘零,尖锐的呐喊与痛苦的,嘶哑的叫声悍然侵入了他的脑海中。   美苏不达米亚平原的夕阳下。   项羽半倚在一根岸边的枯树上,甩出鱼钩,落向水塘中,郑融从身后环过项羽的脖颈,倚在他的背上。   “嘘。”项羽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鱼要被你吓跑了,郑融。”   “哥。”郑融懒懒说:“你一动不动,一直钓鱼,不觉得无聊么?我给你说个故事听吧。”   项羽道:“好的。”   他反手把郑融搂在怀里,让郑融躺上枯木,枕在他的腿上睡好,夕阳下山,和风吹来,郑融躺得很舒服,眯起眼,昏昏欲睡。   郑融的故事忘了说,项羽也没有提醒他。   片刻后,郑融睡着了,项羽看了他熟睡的面容一眼,伸出手掌,摸了摸他的头。   “哥。”郑融的声音在项羽脑海中响起。   被埋藏在最深处的回忆飘散,化为碎片远离。   项羽低声道:“听到了,郑融。”   项羽的手指按下自爆装置。    第50章 尾声·黎明战役   公元二零三二年,七月十九日。   秘鲁神庙天空中的玛雅星母舰化为巨大的火球,照亮了半个地球的天空,犹如太阳升起,冲向大气层。   喷射力发散开去,于平流层卷起势不可挡的飓风,黑夜中太阳重现,好望角薄暮之时,南美洲夜半之际,又一枚发光的天体耀眼夺目。   一道橙黄色的光环飞散,激荡了大气层,犹如荡漾的水蓝色星球的王冠。   南极洲主城,数千米的高塔从地面节节探出,近百米直径的铁柱伸展节管,越来越细,直至三万公尺的高空,成为一根闪烁着银光的探针。   探针顶端,嵌合着原型的粒子牵引器。   “充能完毕。”   卫戎将军按下了启动按钮。   那是自地球诞生以来的四十六亿年中,人类出现于地球上的七十万年里的历史性时刻。   过去充满绝望,明天则仍是个未知数。一名花白头发,深黑双眸的老者开启了新的时代。英雄们的鲜血与尸体铺就了通向新生的道路。   粒子发生器绽放出瑰丽的光辉,母舰爆炸后朝着地面隆隆坠毁,两极磁场瞬间反转。   那一天的黑暗夜里,一道强力的粒子虹流横跨南北两大磁极,变幻的光河铺满天空。   蓝、红、紫、橙黄色的极光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   东半球大气层充满激荡的粉尘,地球陷入了漫长的黑暗里,天空中到处都是极光,它们在爆炸点开始飞散,继而在赤道处形成贯穿天空的光带。   “他们成功了。”郑融仰望天空:“项羽死了。”   安东尼:“你哥哥终于得偿毕生所愿。”   郑融:“那是项羽的决定。”   安东尼道:“人类会感谢他的。”   郑融低声道:“他不会在乎的。”   郑融道:“这些极光,就是恒星的灵魂,它们在两百亿年前诞生,在地球上消亡,我们得救了。”   他在夜幕中站了很久,天空中跳跃的光带仿佛千万绚烂的焰火,暴风圈不再肆虐,海洋潮退潮生,冲刷着地球的背脊。   一座军用直升飞机从西面飞来,停在机库门口。   “哥!”郑融下意识地喊道。   他跑向机库,到得近前,放慢了脚步,机舱内没有人,是无人驾驶导航。   操纵杆上系着一枚金色的勋章,郑融上前捡起,那是项羽的英雄勋章。   那枚勋章,郑融不止一次地见过,它只颁发给在地球保卫战中获得辉煌成就的人,英雄勋章通常是死后追悼时由直属部队最高军方将领亲手颁发。   郑峰得到了一枚,李应得到了一枚,这一枚是项羽的,郑融认出了徽章中央的“羽”字。   他把它翻过来,它的背后写着一行字,与李应的、郑峰的几乎全无区别:   “予我挚爱:郑融。”   郑融闭上双眼,擦了把眼泪,片刻后道:“安东尼,你会驾驶军用直升机吗。”   安东尼道:“会,能帮上您什么,博士?”   郑融道:“我们走,开启雷达,去秘鲁。”   三天后,地球磁场发生了反转,粒子牵引器导致了整个星体的磁极絮乱,赤道在数天内逆时针旋转,移至南北两极。   大气层中的尘埃消弥,占据玛雅的意识波化为基本粒子,飘散于大气之中。   原北冰洋与南极洲的冰层融化,全球被滔天的海水席卷,极光聚集于马来西亚群岛与西太平洋一带,那里将形成新的磁极。   地球犹如沉睡中醒来的生命体,它在原有的轨道上缓缓转了个身,不舒服地调整了自传方向,继而再次陷入了上万年的沉睡之中。   新的赤道贯穿青藏高原,通过南极洲,英伦三岛迎来了太阳南升北落的时刻。   所有的人类还没来得及习惯,直升机从南极洲大陆飞来,阿拉伯军事基地出动了所有的救援小组,幸存的人类彼此互助,把遗民运送至世界屋脊——青藏高原。   后续战争仍在继续,兰斯率领军队,追击遗留的恒星灵魂,它们在母舰爆炸时留下了小部分,控制机械杀戮者继续与人类战斗。   直到天空被极光覆盖,金属蛹则纷纷离开,飞向大气层。   兰斯指挥的空军在对流层中开展了激战,炮火形成明亮的爆炸球,在天空中接连绽放。   最后的机械歼灭战中,主机坠毁,兰斯跳伞逃生。   一片汪洋里,直升飞机掠过海面,郑融坐在副驾驶位中,按下搜索键,雷达附近已经没有亮点,所有的机械都被歼灭。   “呼叫南极洲基地,这里是西风之城考察机,正在秘鲁高原上空。”郑融朝通讯器中说。   通讯器受到磁力絮乱干扰,所有的飞机都失去了联系,只得各自为战。   “该死。”郑融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通讯?!”   通讯器沙沙声响,传来模糊的声音:   “呼叫基地救援,呼叫基地救援……”   “有落单飞行员?”郑融改变了计划:“查找通讯位置,过去看看。”   安东尼说:“不去秘鲁了?”   郑融说:“先救人。”   兰斯穿着救生衣,在海里载浮载沉,漂流了近一周,呼啸而来的海水把他冲向南美洲,他的全身脱水,嘴唇发白,疲惫地按下呼叫器。   天空中直升机飞过,抛下绳梯。   兰斯恍惚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刻,地中海军事基地被摧毁时,前往那处进行学术会议的郑峰被军队强行架走逃生。   兰斯接到消息时,抢到一辆救生飞机,前往地中海援救被困在那里的李应与郑融,一片硝烟中,天空中飘着细密的小雪,李应和郑融裹着毯子,依偎在废墟里。   郑融从直升飞机上伸出手,焦急地朝兰斯喊着什么。   安东尼问:“还需要勘察秘鲁么?”   郑融没有回答,撬开兰斯的牙,把药给他灌了下去,又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力救生剂。   “去。”郑融头也不抬,把输液瓶挂上,针头刺入兰斯的手背。   “很痛……”兰斯颤抖着说。   郑融抱着兰斯,安慰道:“你会好起来的。”   海啸比直升机去得更快,飞碟母舰坠毁之处,已剩茫茫大海。   安东尼低空搜索,郑融在雷达上看到一个正在发送射线波的小点。   他们顺着小点寻去,于水底的神庙下找到了一个很小的黑匣子,只有手表般大小。   五年后,北爱尔兰。   郑融道:“没有人回答问题?那算了,下课,你们的平时分太糟糕了。”   话音落,下课铃响,学员们纷纷道:“噢,别这样,教授,你还没告诉我们考试大概内容”   郑融收拾书本,微笑道:“四本人类进化学史都是考试内容,你们可以做两件事:一,回去看书;二,祈祷。”   “向谁祈祷?恶魔教授么?”有人打趣道。   郑融说:“随便什么神,你们如果觉得管用的话,可以让祂找我交涉,拿祂的灵魂来换一次你们及格的机会。”   高中生们纷纷喧哗起来,郑融置之不理,抱着书走出学校。   浩劫过去,世界重生,然而人口的锐减却导致了最为直接的问题。   体力劳动者十分稀少,一切都重新开始,大量的土地没有人居住,自然环境把上万年来人类破坏的痕迹清理一空,磁极稳定后,到处都是漫山遍野的绿色与鲜花。   空气清新如同仙境,人类安居乐业,北爱尔兰成为了最适合居住的地方。   洪水退却后,军队跋山涉水,带领为数不多的人寻找合适的环境居住,进行开荒,地球以北爱尔兰为中心点,朝四面八方进行发散。   郑融在洪水初退的一年后离开了青藏高原,直至两年才回到北爱尔兰。   他获得了两枚英雄徽章,一枚是他自己的,一枚则是兰斯的。   兰斯没有留在主城中,郑融回来时,他已经带着一队军人前往非洲大陆开垦,不久后传来消息,寻找到一处适合人类居住,种植的平原。   人类的生命力无比顽强,短短数年,成千上万的新生儿出世,希望之城中再次架起了局域网,兰斯在外执行任务,郑融则在希望之城的一所高中,担任教授知识之责。   这两年里,他收到兰斯雪花般的信件,当郑融回了第一封信,兰斯邮回来的则是一枚英雄徽章:予我毕生挚爱,郑融。   郑融选择了留下来,他向希望之城的遗民机构申报,得到了一个住处以及一份年薪。   遗民机构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探索,搜寻,最后居然找到了近三亿人,郑融不得不惊叹这个种族确实是无法被灭绝的,他们躲在地下,山洞中,有无穷无尽的智慧应付机械杀戮者的搜索,一旦危机过去,他们又纷纷拖家带口地出现。   他选择了知识传承的工作,每天给许多肤色不同的学生上课,当然,郑融的要求是最严格的,也是学生们最怕的,因此而得名“恶魔教授”。   学生无法找茬,对他的课程进行刁难,换班,更不能籍由投诉他对人种、性向的歧视来进行威胁——对一个得到英雄徽章的学者,所有投诉都是白搭,连政府都要对他客客气气地说话,除了被挂科还能做什么?   北爱尔兰下雪了。   郑融在小雪中等候,他站在学校门口,目送学生离开,想起了自己在遗民学校念书的时候。   每周末,李应和兰斯翻墙出军校,小郑融在门口等他们来碰头。   郑峰则很晚才赶来,带着弟弟与李应兰斯,去餐厅吃一顿好吃的,再到街上逛逛,兰斯与李应爬墙回学校住宿,郑峰带着郑融回家。   郑融甚至快记不清兄长的面容与声音了,他依稀记得的是项羽,他和郑峰的形象似乎重合在一处。   电车铃铛声响,靠站。   兰斯穿着一件长风衣,站在马路对面,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郑融迈出了第一步。   兰斯忙示意郑融站着别动,笑着说:“我过来。”   他过了马路,有点不安。   郑融淡淡道:“回来了?”   兰斯笑道:“我快不认识你了。”   郑融伸手拦车,兰斯接过郑融的书,主动打了车,郑融问:“军方给你安排住宿了么?”   兰斯略有点无措,稍后道:“呃,他们给我一张表,让我去找遗民局。”   郑融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先到我那里去住吧,我的家……有点小。”   兰斯十分紧张,他搓了搓手,片刻后看着郑融,郑融一如既往地冷淡,过了一会,兰斯握着郑融的手,他的大手十分温暖,郑融的手指冰凉,被他反复摩挲,暖了不少。   兰斯说:“你……似乎变笨了,郑融,不要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   郑融:“……”   兰斯笑了笑。   郑融忽道:“让你去找遗民局,也就是说,你退伍了?”   兰斯:“是的……你呢?”   郑融哭笑不得:“我当然是当老师,还能做什么?”   兰斯说:“是这样的……”   郑融又问:“退伍给你什么?”   兰斯说:“一张表,可以选一间房子,还有一辆汽车,嗯,一枚勋章,我已经送给你了。”   郑融点了点头。   兰斯又紧张起来,郑融真无言以对了。   他岔开话题道:“勋章被西风玩得东一个,西一个,回去还得认真找找。”   兰斯:“……”   郑融笑了起来:“一定能找着的,我告诉过他,不能拿出去,当然也不能放进嘴里。”   兰斯斟酌许久,看着郑融,认真地说:“我退伍了,郑融,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么?”   郑融说:“不错,你的房子大么?”   兰斯道:“很大,只要你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郑融道:“西风要一个房间,为了这个他和我吵过很多次了。”   兰斯忙说:“我保证一定会有,我会尽一个……父亲的职责,和你一起抚养他。”   郑融:“……”   兰斯:“……”   (冷场)   兰斯忽道:“洪水退了以后,我曾经有一年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   郑融淡淡道:“只是随便走走,没有去哪里。”   兰斯看着郑融的双眼,郑融道:“以后会告诉你的,我们先去接西风,然后开始动手搬家吧。”   兰斯说:“以后我们一起生活,还有西风。”   郑融忍无可忍道:“你说很多次了,我的回答是好的!”   兰斯语无伦次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呃……我想……我……我和你一起生活。”   郑融抽回手,怒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是那个意思!我愿意和你一起生活!兰斯!你才是越来越笨的那个!”   兰斯点了点头:“我爱你,郑融。”   他把手放在郑融的膝上,继而伸臂揽住了郑融的肩,让郑融靠在他的怀里,低下头,吻了吻他的侧脸。   郑融没有拒绝,他侧着头,望向车窗外。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了,孩子们在道路旁捏雪球,扔来扔去,并嘻嘻哈哈地彼此追逐。   一片银白色的,温暖的新世界。   ——朝圣·End——   【绝密资料SS级,档案4071,人类遗民局保管,一式两份,呈交军方负责人】   【报告人:郑融】   【内容:二十年末日保卫战中,东西伯利亚军事基地遗址考察所得,粒子发生器并未炸毁,随第一次实验失败产生的不稳定爆炸而深埋地底。我在遗址中找到了发生器的上半部分。根据已故“老师”的猜想,粒子牵引器能起到牵引宇宙游离意识波的作用。粒子发生器则能真实复制出时间流中曾经存在的单独个体。】   【意识波与载体研究课题,期望军方提供研究小组,协助攻克。所有的英雄都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重生。】   【军方批示:目前时机尚未成熟,此课题涉及宇宙奥秘,极有可能造成物理规则的不稳定与崩毁,这是一个漫长而无法预期的研究,尚无法审核。】   【遗民局批示:同意。】   【科学仪器收录资料:粒子发生器、转换器已入库,锁于南极洲地底资料库,人类黑匣中。】   【绝密资料SS级,档案4072,人类遗民局保管,同4071】   【报告人:郑融】   【内容:玛雅星飞碟坠毁处发现人类英雄项羽佩戴的录音黑匣,无法开启,交由遗民局破译,或与本体存在关系。】   【军方批示:译音已得出,与宇宙生命传承方式有关,请求保密。】   【遗民局批示:无法回报郑融博士,双方保密协议达成,暂收入库。】   作者有话要说:没了,辛苦大家了啊哈哈   一篇练笔科幻,写的人很HIGH,看的人很吃力啊   暂时不能开定制,有很多地方明年回来想修的   嗯……下本小非保证不会写得这么奇怪了   主要是想尝试一下关于设谜,解谜的写作技巧   为下一篇文练练手,光在电脑上写太浪费,不如边写边发出来,硬伤还是有不少   大家凑合着看看,当消遣吧—3—   年底任务完成了,等三月份会开新坑,原谅我,现在我必须得走了……   三月份回来,大概是篇关于少年们在中国探险盗墓的故事,不走科幻向与恐怖向   基本以感情故事,探险内容双线推进为卖点   又:近期实在不能写H,上头再三通知,博客上也不能发,因为是同一篇文,容易查到这边来   华同和阿修罗的一些内容如果能保存的话暂时保存,可能风头再不对,就要关那两个博客了   容易被以“制造并散播XX内容罪”抓进去   以后那些番外再想办法慢慢补好了,摁相信光明和希望会有来的一天滴!   再次,感谢亲爱的大家,感谢无论我写什么题材都会追的朋友   我爱你们,我会继续努力写的~!祝新的一年里一切顺利,大家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