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请神上身 作者:恺撒月    文案   一个傻白炸毛小道士被一个坏心眼神仙先那啥后那啥的故事。   单致远孤儿出身,在落魄师门刻苦修行。   不料师兄卖假筑基丹,连累师父被捉,债主还将他师徒卖了还债。   单致远却反而得到了万神谱,学会了请神之术,总算逃离魔窟。   请神术,可拜请诸天神明上身附体,以借神明独有的神通之力,斩妖除魔,修炼进益。   单致远以为有万神谱在手,从今以后就迈上了通往成仙的坦途,不料却付出惨痛代价。   ——那就是上完身的神明一个接一个开始欺负他!   只不过单致远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以折磨他为乐、性格截然不同、坏心眼程度却如出一辙的四位神明,其实都是勾陈大坏蛋一个人(神)?   勾陈大帝表示:从、来、没、打算告诉他。   PS1:坏心眼神仙攻x炸毛善良道士受,1v1,坚持HE不动摇。   PS2:一想到终于可以欺负小受了就好兴奋otz   PS3:其实还可以叫《他们逼我做受》、《和天帝抢男人的日子》、《我老公爱分裂》or《被精分大神上♂身的日子》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修真 强取豪夺 春风一度 搜索关键字:主角:单致远 ┃ 配角:勾陈,若干龙套 ┃ 其它:   第一卷:拾得万神谱       第1章 中奸计落陷阱      凡尘俗世,有大道三千。   芸芸众生,寻道者众,大小宗派多如牛毛,当真得道者,却廖若星辰。   纵使如此,仍旧有修士前赴后继,迈上这条荆棘遍地的险途,孜孜不倦,奋斗不止,说不得,机缘就在前方等待。   却也有如单致远这般,不得已而为之者,胸无大志,随波逐流。   单致远不过一介孤儿,若非被真仙派掌门收养,只怕早已化作黄土之下一具白骨。故而修仙之途,虽非他乐意,却也并无旁的选择。在他发蒙省事之时,便已身为掌门亲传二弟子,自然不得不从。   只是这真仙派,却委实寒酸了一点。   单致远停下修炼,抬头望向眼前绿意葱茏的灵田,不由低沉叹息。   真仙派数百年前也是个大派,门人众多,威风凛凛。怎奈数百年间未出天才,竟日渐式微,更被别派强占山门,最终落到如今地步:一座荒山,几亩灵田,外加全派上下总计三人。   这三人便是岳仲掌门同座下两名弟子:大弟子陈际北,二弟子单致远。   岳掌门此时盘坐在侧,清癯面容,山羊胡须,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之姿。只是青色道袍破旧,手中拂尘亦有些稀疏,难掩落魄。他察觉弟子动静,便微微睁眼,低沉道:“致远,你不专心修炼,怎能有所进益,你师兄不过长你六岁,却已有炼气七层修为,若是再这般偷懒,往后如何辅佐际北,振兴师门……”   单致远早已习惯师父唠叨,他本是杂灵根,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修行速度奇慢。若是投个好胎,以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堆砌,便能变废为宝,将这五行灵根修成全仙体质,功力远胜同阶。   怎奈这真仙派如此落拓,他能勤奋修炼至今,以二十岁年纪而有炼气二层修为,已是殊为不易。   单致远自知今生若非大机缘,只怕仙途无望。只愿能摆脱这贫瘠窘迫,过得舒坦一些,以报师父养育之恩便足矣。   如今又被师父念得头疼,才要寻个借口避开,半空却有一只青色纸鹤扑棱棱飞入怀中。   纸鹤传书虽比剑符、灵符慢上许多,却胜在费用低廉,只需一张下品符纸便可成事。如非紧急事态,师门中便是以纸鹤传讯。   单致远暗道师兄这传讯来得及时,急忙展开,师兄那刚硬字迹便展露眼前,匆匆一扫,便喜道:“师父,师兄又在群仙坊寻了个差事,唤我等一同前去。”   岳掌门立时停了唠叨,双眼精光一闪,问道:“什么差事?”   单致远恭恭敬敬将符纸递向师父,“师兄只道去了便知。”   他同师兄未达筑基,便难辟谷,更做不到如仙人般餐风饮露。故而修炼之余,便倚靠山中这几亩灵田维生。   距真仙派所在的降龙岭六百里外,有一座群仙坊,乃是方圆千里内最大坊市,单致远师徒三人不时在坊市接点差事,做点任务,赚取几枚灵石,方才换取食物灵丹,勉强度日。   岳掌门匆匆一扫,喜道:“每日竟有一枚下品灵石,这等好差事,还不速速同为师前去。”   这师徒二人便将洞府破门一关,往群仙坊赶去。岳掌门心中焦急,竟难得一次大手笔,一人用了一张御风符,不过半日,便已抵达群仙坊。   群仙坊中依旧熙熙攘攘,半空飞剑法宝光彩夺目,叫单致远心生羡慕。岳掌门却只将拂尘往腰后一插,提起袍角匆匆前行,单致远只得跟随。   二人穿过热闹坊市中心,来到雨柳巷中一处有两头石狮的大门外,岳掌门尚未叩门,那红色窄门便打开了。一名青衣小厮现身门后,打量一番,便稽首笑道:“二位便是陈道友的师父与师弟?有请有请,陈道友已等候许久了。”   岳掌门便讪笑道:“我等接到传讯便赶来了,有劳这位道友引路。”又同单致远使个眼色,二人一同迈入门中,往院内行去。   那小厮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眉清目秀,鹅蛋脸,柳叶眉,若非喉结突起,指节粗长,若说是个女子只怕也有人信。一面为二人引路,一面却是眼波流转,时不时看向单致远。   单致远纵使生得清俊端整,被这小厮频频偷看却也有些吃不消,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连四周精致庭院也不多做打量,只一味跟随师父前行。这宅院不知做的何等营生,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精品,灵气充足,单是自花园穿过,便叫人顿生心旷神怡的清新之感。   穿过那精致庭院后,那小厮便推开一扇厢房门,笑吟吟道:“请在此等候,待我前去为二位通传。”   岳掌门亦是笑道:“有劳这位道友。”他虽有心打赏,怎奈囊中羞涩,只得当做不通俗务,径直迈入房中。   单致远亦是紧随其后,尚未看清那房中景象,便听身后大门一关,四周光芒骤然大亮,岳掌门喝道:“不好!中计了!”   ……却为时已晚,单致远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单致远再度醒转之时,只觉全身无力,身下却是香软和暖的细棉床铺,诱人沉迷。   鼻端药香萦绕,仿若无数细小丝线,渐渐渗入骨中,更叫他四肢瘫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单致远大惊之下,慌忙运功抵抗。那一点微弱灵力在经脉中堪堪凝聚,被药力一冲,立时烟消云散。又尝试几次,莫不如是。   他还待再试,却听一个轻佻声音噗嗤一笑,而后两根微凉手指便将他脸颊捏起,一张美艳面容便居高临下,映入眼中,竟是个宫装妇人,妆容艳丽,有若牡丹盛放,正垂目看他,又笑道:“区区炼气士,抵抗不住长相思的药力。不若好生休息,安分一些,自然有你好处。”   单致远手足无力,只得略略转过眼珠看那妇人,勉强张口问道:“你是……何人?这里是……何处?”   那妇人笑容明丽,叫人目光不舍移开,嗓音略略沙哑,就有若生了钩子一般,听得人心中发痒,只是言语却叫单致远这点绮念飞得干干净净,“此地乃极乐销魂的温柔乡,蚀骨缠绵的修炼场,名为洪炉馆。奴家正是馆主芍药仙子,你同你那师父已卖身入馆,今后可要听从奴家差遣,否则,哼哼。”   那妇人有若春葱的白细手指带有红艳艳蔻丹,指尖却挟着一张灵符,微微一甩,灵符一角便腾起细细火苗。   单致远后背立时火烫,仿若被贴上烧红的木炭一般。他顿时闷哼一声,紧咬牙关忍痛。   芍药仙子见状,手腕又微微一抖,便将符火熄灭,又笑吟吟将那灵符收入袖中,“可明白了,小哥,你背上被种下锁魂符,若不肯听从奴家吩咐,便叫你烈火焚心、神魂俱灭。”   单致远自剧痛中摆脱,又竭力抬手,却不过勉强提起半寸,便重又跌落床铺,只得咬牙道:“我乃真仙派弟子……岂会卖身于你。”   芍药仙子柳眉一竖,冷笑道:“你这小哥,倒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奴家手中身契,可是盖了你真仙派掌门玉印,如何作伪?”她又是手腕一抖,便将两页身契展开。   那契约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真仙派将派中门人岳仲、单致远,卖与洪炉馆。   落款处正是真仙派印鉴。那宗派玉印无论大小品级,皆由宗派联盟统一制作,各有识别符阵,作不得伪。   单致远双眼睁大,却只是牢牢盯住落款签名。   代掌门:陈际北。   这有若晴天霹雳一般的六字,令单致远手足冰冷,一时间竟难相信。   前几日师兄同师父商量,他身份低微,在群仙坊中与众人交涉很是吃亏,故而央师父请了祖师牌位,委任师兄为代掌门,好在坊中奔走,多寻几份好差事。   不成想,竟是为了今日布下陷阱。   见他呆滞不语,芍药仙子又掩嘴笑道:“你也莫怪你师兄,若不是为照料你师徒二人,他又何必铤而走险,售卖假筑基丹……如今被买主抓到,自是要赔偿。你二人平日里受了好处,此时抵债,也是分内之事。”   单致远怒道:“我堂堂真仙派门人,岂是弄虚作假之辈,若师兄做下错事,我等尚有山门抵押……如若还是不够,一同做工赔偿便是,又何必——将人卖了!”   芍药仙子又再轻笑,“真仙派那点破山薄田,白送也无人肯收。若是做工还债,须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自然不如……”她便伸出手指,在那青年修士胸膛轻轻一点,轻佻笑道:“年纪虽然大了点,却胜在五行灵根俱备。待长相思药力渗透,便是一具上佳炉鼎,好生伺候几年客人,债务清偿,还能薄有积蓄,何乐不为。”   单致远二十年人生只顾苦修,从不近女色。此时被那妇人指尖轻点,竟是窘迫得面红耳赤。那妇人口中炉鼎、客人之词,却叫他生出浓烈反感,才待反驳,芍药仙子却不愿同他多说,只叫他安心休养,吸收药力,便已环佩叮当,施施然提起裙摆,转身就要离开。   那小修士情急之下,只得叫道:“馆主请留步!请问我师父如今……”   芍药仙子眼波一甩,却仍道:“那老杂毛年老色衰,自然当不了炉鼎,好在已经筑基,做个随行护卫还勉强可为。有锁魂符在,不怕他逃走。小哥且安心在馆中做上几年,待债务一了,说不得姐姐我一高兴,便将你放了。”   芍药言罢,再不管单致远如何询问,开门离去。又随手一挥,层层禁制布下,将那长相思的药力亦是隔绝屋内。   房外有一名青年修士正在等候,相貌堂堂,目光却极为锐利。见芍药现身,便上前一步,询问道:“如何?”   那青年正是单致远的师兄陈际北。   芍药偎进他怀里,笑道:“五行灵根俱全,若修行自是艰难,若做炉鼎,却最好不过。无惧属性生克,任何客人皆可接待。冤家,你倒是找来个宝贝。”   陈际北自是配合,将那宫装妇人搂在怀中,低头叹道:“若非被逼至此,我怎忍心要师父、师弟卖身抵债……他日振兴师门,必不忘师父、师弟牺牲。”   芍药抬手,轻轻抚平他眉间丘壑,柔声劝慰,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开解之语。芍药又叮嘱属下,七日之内只需焚香,不许任何人打开禁制。二人便离了门口,往别处去了。         第2章 燃艳香领神谱      大门合上之声传来,单致远心头一震,绝望愤怒一同袭上心头。咬紧牙关待要挣扎,那药香却有若春蚕吐丝,绵密丝缕裹缠成茧,又将他通身力气点滴吞噬。   他虽不知这长相思有何用处,却也明白此物绝非善类。怎奈他修为不过炼气二层,只比凡人体质康健一些,寿数略长几年罢了。便是法术运用亦未入门,一时间竟是坐困愁城,一筹莫展,不由生出了无助疲惫之感,眼角缓缓滑下泪来。   如这般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不知过了多久,单致远却察觉通身力量渐渐回归。他便又再奋力抬手,勉力挪动犹如千钧重的身躯,整个人便自床铺间滚落,扑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摔却反倒将沉重无力之感摔掉了大半,他竟能扶住那一人高的梨花木花几,摇摇晃晃起身。   只是无力感渐消,却另有一股邪火陡然自腹下升起,一路烧至心胸。单致远顿觉眼前白蒙蒙一片,双膝一软,便往一旁跌落。   单致远慌张之下,手掌一挥,便将花几上的净白瓷瓶给扫落下来,砰一声砸得粉碎。   瓶中所盛的干枯梅枝洒落一地,白瓷碎片却溅了他一身。单致远顾不得这许多,只觉那邪火愈烧愈旺,两腿中间那团物事,竟如晨起时那边,坚硬如铁,火热如炭,却是燥热无比,郁结难宣。   单致远不知如何缓解那股邪火,只得先支起身体,却觉撑在地板的手掌一痛,竟压在一块白瓷碎片之上。   疼痛反倒令燥热消解几分,单致远便紧握住那碎片,尖锐边缘刺破掌心,鲜血涌出来,刺骨疼痛有若一盆清水当头淋下,情热减退,这小修士双目终是现了几分清明。   单致远便趁此机会,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往门口走去。这厢房密闭,并无窗户,唯一那扇门如今紧闭起来,又布下层层禁制,便如牢笼一般。单致远却只得用力去拍打木门,又喊道:“放我出去!”   他喊得嗓子沙哑,却也无半个人回应,房外静悄悄一片,只怕那禁制连声音也一同隔绝了。   这囚笼太过牢固,单致远背靠木门,颓然坐下。掌心隐隐钝痛再度传来,他这才下意识摊开手掌,却见掌心血肉模糊,那白瓷碎片早碎成粉屑,又从中露出一片八卦形状的玄黑铁片来。   铁片不过寸许,边缘锐利,玄黑面上光可鉴人,正散发一股莫名玄妙的气氛,只怕并非凡物。   单致远心中一动,才思及此物莫非是个宝贝时,药香味又突兀传入房中。   药味来势汹汹,仿若自肌肤侵入四肢百骸,将他全身寸寸烧灼一般。尚未完全歇下的阳根竟再抬头,单致远紧皱眉头,又如先前那般,将铁片死死攥在掌心,尖锐刺痛再度窜起,同那药香带来的迷乱燥热相对抗。   怎料他颤抖掌中,却又蓦然一空。单致远再摊开手掌,那玄色铁片却已不见了踪影。一股冰寒至极的冻气却自他手掌伤口一路上窜,自左手手臂飞快蔓延,直击心口。   那冰寒太过刺骨,单致远竟是整条手臂随之覆盖上一层灰白冰霜,同体内被药力撩拨的火热互相碰撞,险些背过气去。寒气猛刺入心脏时,更叫他身躯如坠冰窟,一半火热,一半冰寒,牙关战战,难受得闷哼出声,“呜……”   他将身躯紧紧蜷缩起来,又勉勉强强运转灵力,虽则微弱,却是循规蹈矩,几个大周天运转下来,冰寒灼热对垒不再分明,单致远方才松口气,凝神又再度运功,直至冰寒不在,灼热消弭,方才昏昏沉沉,疲倦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少时辰。房中有长明灯照亮,又以禁制封锁,难分昼夜。一声轻响将他惊醒,单致远迷糊睁眼,却见地板上白瓷碎片中间,多出一个青玉小瓶来。   单致远如今又累又饿,便自门口起身,摇摇晃晃走向那小瓶,弯腰捡起来。拔开瓶塞,便有一缕清新香气将那恼人药香覆盖,他便精神略振,将丹药倾倒出来。竟是一粒下品辟谷丹。   这下品辟谷丹价值一枚灵石,可管七日饱足。单致远在真仙派二十年,见过辟谷丹的次数,屈指可数。此时见到,不由升起几分心酸,低声叹道:“也不知师父、师兄如何。”一面将辟谷丹吞入腹中。   那丹药入腹,热流涌向四肢百骸,疲倦饥渴全消。单致远如今吃饱喝足,却反倒邪火更胜,他不禁踉跄两步,倒在柔软卧榻上,一面喘息,一面却已汗湿重衫。欲念如潮,如今不只令他血脉贲张,孽根肿硬闷热,竟连身后那一处也生出些异样感来。   这药物……莫非要叫他欲求不满而死?   单致远面色潮红,气喘如风,手指紧紧扣住身下细棉床褥,又再将身躯蜷成一团,细声念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竟是诵起道家典籍来,欲借这无上玄妙经书,驱逐骨髓中无穷无尽烈火。   随他诵经文的声音,心脏内却骤然又腾起一丝冰冷气息,有若一缕清泉涌现,将那邪火压下些许。单致远才一喜,便察觉识海之中多出一条金光闪闪的咒语。修道者术法,共分九品,若按颜色区分,金色咒语乃是最上等,非金丹不能修习。   单致远如今尚未领略术法奥妙,更无从学习这等高阶咒语。怎料那咒语种种音律、符纹变化,却仿若早已修习千百万遍,铭刻在骨中一般,如臂使指,再熟悉不过。   这等高阶术法竟然轻易印入识海,当真叫单致远又惊又喜,险些连骨髓里烧灼的热潮也忘记。莫非,这竟是他的机缘?   宝物在手,岂有无视之理。单致远伸出一指,在细棉床单上轻轻勾画符纹,又哑声念出那音律微妙繁杂的咒语。符纹一成,咒语亦止,他便一掌按在符纹之上,喝道:“清净天地,莽苍四极;以身为器,五德合一;吾以此身,拜三清四御,借神明之力,请万神谱开!”   而后,却是一片寂静,唯有单致远粗重鼻息,断续响起。   单致远早有预料,这般高品阶咒语,岂能如此容易便施展。然则眼见得不起作用,却仍是有些气馁。气势一松,便觉那酥麻酸痒,燥热情潮,有若虫蚁咬噬一般深埋骨髓之下。不由低叹一声,终究抗不过那药力煎熬,一只手战战兢兢,伸到衣袍之下。   触手可及之处,便是隔着单薄亵裤也一样烧灼掌心,孽根前端略带湿意,被轻轻一碰便轻弹起来,那些微愉悦竟叫单致远长长叹息一声,闭眼将自己那处更紧握住。   生涩捻揉,犹豫磨蹭,竟是无上愉悦。单致远气息愈加混乱灼热,他本待稍稍抚慰自己些许,却不愿轻易泄了元阳。真仙派心法名为纯阳修心篇,须以处子之身潜心修炼,方可有所成就。这心法不过下品,却是单致远师门唯一倚仗。   故而他只匆匆揉搓几下,纵使有些食髓知味,却仍强忍下去,正待抽手时,却陡然听闻身后有人声响起,顿时悚然一惊,竟僵直得无法动作。   那嗓音乃是个男子,低沉悦耳,却又冷肃傲慢,言辞之间,竟是不怒自威,叫人无端生出拜服之心来。那男子傲然道:“请神之术,乃凡人拜请神明借力之法。为求神力,凡人莫不以虔诚之心诚意恳请,又或者生死关头,拼死求助。如你这般满腔淫思绮念,却求神上身者,古往今来,倒是第一人。”   单致远闻言时,耳下滚烫有如火烧,却是手指一僵,竟留在胯间那火热硬块上,挪移不开。   这密不透风的囚笼之内怎会突然有人无声无息现身?那人又提及请神二字,只怕……是方才那咒语起了效果。   单致远顿觉羞窘交迫,又唯恐触怒那人,战战兢兢翻过身来,回望过去。   床榻边缘,鲛人纱有若薄雾轻垂,将那人面容朦胧遮挡,身形却仍是巍峨高耸,犹如山岳一般。   齐腰黑发自肩头如瀑垂下,额前一枚蜘蛛模样的银蓝额饰,两端皆没入额发中,更衬得此人面如冠玉,眼若幽潭,渊渟岳峙。   靛青色绣暗银龙纹的长衫衬得那人肩宽胸阔,颀长挺拔,又偏生面容冷肃,全无半分笑意,就叫单致远更惊吓几分,这神仙……只怕是生气了。   那男子见单致远依旧维持狎昵姿势看他,怎知这小修士不过惊吓过头,全然忘记自己此时正紧握孽根,动作不堪。只略略皱起漆黑剑眉,却仍是遵循请神术法戒律,又冷声道:“吾名勾陈,汝当牢记。日后,我便是你的本命神。”   请神之术亦分品级属性,区分之法,正是以第一次成功施展时,所请之神而定。   施展请神术时需持神谱,礼神之形,唤神之名。以虔诚之心祷告上苍,神明方有感应,或可应恳请而上身。   唯独第一次例外,无需唤名,而神谱之中自有最相符之神现身,便成为此人终生修习请神术之本命神。   单致远听闻那华贵靛衫的神明自报名讳,手指竟抖了一抖,一阵酥麻又自胯间涌上,险些低喘出声。他亦是此时方才察觉自己猥亵姿势,登时五雷轰顶,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撤了手,只是骨子里依旧作乱的热潮欲念仍旧令他筋酥骨软,只得扯扯下摆,勉强遮挡那点尴尬物事,强笑道:“小民有疾在身,不能拜见,望勾陈大帝恕罪。”却已分不清是长相思熏得全身无力,还是被这神仙吓得失去立足的力气。   自古世分三界,下界为凡人之界,中界乃仙人之界,上界则为神界,三界俱由天帝统治。而天帝之下,有三清四御辅佐。这三清四御便是仙人中的佼佼者。   勾陈大帝,正是辅佐天帝的四御之一,掌符图纪纲、统领万星、执万神谱的强权神仙。   他单致远何德何能,竟得了万神谱、请了勾陈大帝下凡?   只怕是中了迷药,身处幻境的妄想……单致远思及此处,心中升起几分酸楚,又待捏那铁片寻点疼痛清醒,却仍觉左掌空空,那点铁片早不见踪影。掌心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个有若星芒的荼白色棱形伤痕,四边上四点星辉,仿若正熠熠闪光。   单致远望见左掌心这诡谲图样,正自呆愣时,勾陈却自宽袖下伸出手来,将他左掌握住,拇指压在那星纹之上,语调却阴冷得仿若冻结一般:“你将万神谱,藏到何处去了?”      第3章 上供奉解魂符      单致远不解其意,只觉那人手指微凉有力,将他手腕牢牢钳制住,挣脱不开。那人一身沉水香气,将长相思药香压下一头,扬手轻拂,便将单致远身上衣袍尽数撕裂,叫那小修士裸裎在床榻之上。   单致远只觉一阵微凉袭上身躯,羞窘之下,竟忘却此人乃高高在上的神明大帝,一面怒道:“你这贼子,意图何为?”一面便想要蜷起身体。   怎奈勾陈轻易扣住他两只手腕压在头顶,又轻易一拂,灵力化作金色圆环,将他足踝禁锢不放,单致远那略显瘦削的修长身躯便暴露在这神仙眼中。   白肤如玉,骨节分明,胸膛两点落樱,正因这小修士激动喘息而起伏,更有甚者,胯间那尘根却是自始至终,昂首挺胸,不曾消退半分。   单致远被这有若实质的目光扫过,仿若一柄毛刷从头至脚细细刷过,热痛难当,非但孽根更显精神,身体深处也升起一股莫名空虚,陌生热痒叫他不知所措,一时间面色潮红,连眼睛也水汽泛滥起来。不知所措下,只得颤声道:“你……当真是神仙?”   勾陈仍是板起脸沉声道:“谁人胆敢冒充本神。”   心中却暗道不妙。   那万神谱遗失千年,却不知为何在这寻欢作乐之地现身。若单是现身也就罢了,不过沾了此人一点精血,便自发融入,如今竟是与血脉相融,难以拆分。那掌中星纹,便是证据。既同宿主难解难分,自然便也受了那长相思药力影响,竟连勾陈也升起燥热之感来。   勾陈将手掌压在单致远心口,本待查探那万神谱融合轨迹,却不料微凉手掌贴合那火热肌肤,竟有若融化一般,触手柔滑细腻,那人竟闷闷低哼一声,男子嗓音暗哑,却无端端生出一片风月媚色。单致远只觉药力烧灼之下,空虚感一刻胜过一刻,恨不得立时宣泄,肿胀尘根竟显出紫红之色,颤巍巍流下水,将腿根染得狼藉黏稠,在勾陈压制之下只得徒劳扭动翻腾,又哑声低吟道:“不要碰……”   那低吟声实在勾魂夺魄,勾陈眸色便随之暗上一暗,仍旧扣紧他手腕压在头顶,另只手却在胸膛缓缓揉搓,只觉那小修士虽瘦削,却胜在锻炼有素,肌理极为结实,弹性分明,揉搓之下,分外有愉悦之感,那点樱红亦是在硬涨起来,小石子样顶在掌心下,莫名撩拨。   勾陈一面细细揉搓,一面屈指轻轻滑过那小修士结实侧腹,五指微拢,便将他胯间那早已不耐的剑拔弩张握在掌中,却仍是言语冷静,有若这沸腾岩浆中一股清流,徐徐注入单致远昏沉神识之中,“七日长相思,终生为君伏。这天下第一艳香,一旦熏足七日,你这身体便彻底化作炉鼎,再离不得男人。如今熏了几日?”   单致远纵在热潮之中沉迷,却也被勾陈所言惊得手足冰凉,狭长双眼中欲念顿消,唯余惊怒,一时间竟是颤抖不已,连那诱人的绯色双唇亦是血色全无。那厢房中不见日月,难辨晨昏,如今却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再拖延下去,自是有害无益。   单致远果真是急中生智,竟不管那人手指玩弄,只道:“勾陈大人既是应小民恳请而来,还求大人借小民一臂之力,逃离这魔窟!”   勾陈却以指尖贴在那物隆起青筋上来回勾划,只道:“不行。”   单致远要害被他肆意玩弄,一时间酸热酥麻,竟连腿根也颤抖不已,那尘根却最老实不过,得了甜头,便火热勃涨,频频吐水,分毫不掩饰那点喜悦。勾陈更握住那物上下捋动,磨蹭之时,水声粘稠咕啾,更令他尴尬窘迫,无地自容。只是听那神明断然拒绝,却又生出几分绝望,一双水汪汪双眼,默然看去。   勾陈手指沾了湿液,便滑过那胯间饱胀肉囊与穴道,轻轻顶在小修士身后,一面画圈揉按,一面不由分说顶开狭窄紧闭的入口,往内部深入,又听他哑声闷哼,方才道:“万神谱染了风月缘,若不尽快纾解,只怕连本神也有麻烦。”   单致远被那手指撑开,下肢不由自主一僵,头皮发麻时,却又仿若渴求已久般,那酥热一路自尾骨冲向头顶,顿时仿若脑浆尽熔,识海填满欲念热潮,便失控惊喘出声。   饶是如此,他却仍旧听得分明,不由微微愣住。世人皆以为神仙无所不能,却不料这堂堂四御之一,统御万星的勾陈大帝,竟被一点欲念为难到这等地步。   单致远一时怒从心起,心一横胆一壮,竟猛地将手腕挣脱,勾住那神仙颈项,一口咬在勾陈下颌上,“不过纾解欲念罢了,如何成了难题。堂堂众仙之首无能至此,羞也不羞?”   勾陈面色一沉,却是不怒反笑,竟连额间那银蓝配饰也仿若骤然暗沉下来,他捏住那小修士脸颊,眼睑半掩,低声问道:“无能?”   单致远方才升起的一点胆气,转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待足踝束缚一松,便转身往床榻外逃去。   却不料小腿却被那人抓住,轻松一扯便拽回身下,单致远徒劳抓住一点牙白细棉同绡纱,却只不过将一床云锦拽得凌乱罢了。   不待他开口反抗,身后便有一具躯壳倾轧而下,强硬有若钢铁一般,火热硬物更径直卡在尾骨,顺势滑顶至身后入口。经历长久煎熬,又被勾陈方才手指拓开些许,那入口竟如迎客一般,将那强行闯入者包容口中。   单致远脸色惨白,才待要挣扎,勾陈已同他左手十指交扣,掌心贴合,另只手却固定在腰下,纵身一挺,火热凶器已开疆拓土,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凌乱喘息声中,便混入一声宛若丝绸裂开的悲鸣。   单致远失声惊叫,嗓音拔高得变调一般,脸上血色褪尽。只觉那凶器宛若烧红的钢钎直直贯穿,要将身躯自内而外撕裂一般。然则却不知是药力抑或本能,这灭顶剧痛一退,便有万般甘美滋味细细密密,伴随疼痛齐生。   这小修士清心寡欲二十年,何曾想过会有今日,一时间心神大乱,只顾扣紧身下绡纱,嘶声低吼,“滚……出去……”   勾陈却以五指拢住他胯间那即便剧痛也未见萎靡的孽根,上下抚弄,又以指尖刮挠前端,汩汩泌水,竟连床褥也一道染湿,“咬得这般紧,口是心非,当罚。”   他待单致远吼声一止,便又是一顶,残留在外的狰狞孽根,便顺势尽根而没,竟连那入口一圈红肿,亦是被牵连得内陷而入。   单致远猝不及防,又是一声惨叫,眼圈赤红,身躯却仿若被泰山压顶般动弹不得,左掌心火热如烧灼,同样挣脱不开钳制,便只得扭头瞪那恶徒,谁料他才转头望去,那人便低下头来,嘴唇轻压在眼睑之上。   那动作竟轻柔珍视,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单致远一愣,便不由软了语气,“莫以为你……啊啊……”   他不过才开口,那人便重新摆腰顶磨,火辣辣疼痛自内襞骤然而生,反复冲撞磨砺,如同强军征伐,来回粗暴割据,牵扯得内膜层层颤抖,竟不给他丝毫喘息机会。   前头手指同样利落熟练,将那硬热如铁的热块肆意把玩捉弄,前后夹击,热潮汹涌,单致远再无机会开口,只顾得上断断续续喘息低吟,爽利与疼痛交缠而上,难辨主次,膝头亦是随之阵阵打颤,在那人身躯倾轧与柔软床褥之间徒劳扭动。   勾陈侵袭得太过深入霸道,单致远竟觉连五脏六腑都在随他冲撞而紧缩战栗。左掌心有若握住一块火炭,烧得五内俱焚,神识不清,那断续嗓音终究化作啜泣,伴随身后猛烈粗暴的征伐拔高变调。   又骤然被勾陈顶上要害,单致远顿觉难言快感猛烈炸开,后背紧绷如弓,身后那通道竟是尝了滋味,贪得无厌紧紧绞缠侵犯来客。尘根亦是初尝风月,难忍诱惑,在勾陈手中来回磨蹭不休。   勾陈便低头在那小修士精致颈骨后一吻,眯眼看他后背绷起,弯曲诱人,他仍同单致远左手交握,又对准方才令那小修士方寸大乱之处狂暴猛撞一通。   单致远何曾受过这等折磨,强烈情潮前所未有,一时间竟是身躯猛弓,喉头哽住发不出声音,缓过气时又带起一串细碎哭音,早已是欲念灭顶,泄得一塌糊涂,将床褥一道染湿。   纵使沉沦至此,单致远亦迷迷糊糊,暗道一声糟糕。他如今元阳已泄,却如何再修炼本派心法?修仙之路纵使坎坷,终归有个目标,如今仙途斩断,他以区区炼气二层修为,便是有万神谱在手,也不过空守宝山,难登其门罢了。   大道三千,却为何偏生是他有这许多艰难险阻?   那滚热硬块仍在体腔内彰显存在,磨砺之时仍叫他腿根颤抖,刺痛酥软,单致远却难抑悲伤,埋头在软绵床褥内,咬牙强忍,不肯哼出声音,后背却弓起一道优美骨线。   背上那朱砂锁魂符,鲜红深入玉白肌肤之中,却随勾陈征伐顶送,被汗水一冲,渐渐化为血红符水,顺腰身颗颗滚落,沾染在牙白被面上,便仿若破身后的点点落红洇开,分外绮糜。   勾陈眸色更暗,俯身同单致远背脊贴合,呼吸潮热落在耳边,更激起那小修士阵阵战栗,方才纾解的尘根又再挺立,落在勾陈手中,更是羞臊难当。他便抬手去拉开勾陈把玩的手指,颤声道:“够了……”   勾陈不予理会,只将他左掌拉开,展露眼前。掌心那荼白星纹,此刻却泛起一层绯色,并随他持续顶磨渐渐加深,转为艳红。   单致远又是一惊,哑声道:“这是何物……”   勾陈道:“此乃同我结为本命神的标记。有这星纹在,其余妖魔人神,皆不能近。”   他嫌这小修士不解风情,回应生涩,又将他手掌往下一拉,星纹微微凸起,又灼热异常,便压在那柱身侧面,单致远要害骤然被一烫,竟是忍不住全身哆嗦,将那凶器吮得更紧几分。   勾陈亦是闷哼,便将他抱在怀中,翻身坐起,体位一变换,单致远便更往他怀中陷进几分,内襞便将那火热巨刃吞得更深。顶得太深太热,单致远更难承受,热辣有若撕裂的疼痛时时侵扰,倒叫欲念消解些许。   他便往身后一靠,仰头枕在勾陈肩头,任勾陈牵引他左掌,包握自己那尘根火热,来回搓揉,却半是沉迷,半是自嘲道:“如我这般……却是辜负大人了。”   勾陈却面色不变,只道:“既如此,为何不多卖力取悦本神?”便将他顶撞得身躯抛起又落下,粗粝摩擦,抽入又外拔,凶狠得带起脆响水声,那层层冲撞更将无穷热潮欲念压入体腔,单致远渐渐顾不上自艾,只任他征伐贯穿,撞得绵软细滑的内襞阵阵抽搐,修长双腿被扣紧张开,手指磨砺更逗弄得尘根汁水淋漓。   火热贲张反复撕扯一般折磨内腔,单致远渐渐只顾得上喘息啜泣,欲海潮生,惊涛骇浪一般将他卷缠抛高,单致远侧头时,鼻尖磨蹭过勾陈颈侧,此时亦是鬼使神差,竟张口把勾陈颈项一口咬住,沙哑闷哼时,又再死命绞缠紧那带来无穷折磨快慰的凶器,钝痛情潮一同冲击头顶,竟又再颤抖着泄了。   勾陈同他纠缠至此,亦是被那火热绵软之处死命吮吸,狠狠砸撞几下后,精关一开,热流肆无忌惮奔涌而出,便尽数泄在那小修士腔中。   那扰乱神识,隔绝神力的风月缘,方才减弱下来。   单致远二十年处子,一朝破了身便是这般颠鸾倒凤,一时间自然承受不住,竟是径直昏迷过去。   勾陈欲念既消,眼中又是一片冰寒,拔身而出时见那人略略皱眉似有不适,便放缓动作,轻柔后撤。神明精元,便自他股间涌了出来。这真仙派心法果真是下品,竟如此暴殄天物。   这神明的脸色更是不虞,却只是整理衣袍,又连施两个清洁法咒,将二人通身狼藉尽数清理消去。      第4章 离魔窟修神术      单致远昏迷之中,仿佛见到一片灵光闪烁,飞入左手掌心之中。   那掌心便腾腾火热起来。又有个声音低回婉转,在他耳边喁喁低语,只是那声音太过模糊,却叫他听不清楚。隐约仿佛是八个字,他却只听清“勾陈”二字,欲再细听时,却陡然听见头顶一声惊雷炸响,惊得他立时睁开双眼。   却是那神仙立在床边,在他脑门一拍,冷然唤道:“还不起来,莫非恋上那长相思的滋味了。”   先前那种种面红耳热、羞臊场景,顿时重现眼前,单致远便连头也不敢抬,手足并用往床榻下移动。怎料才翻身坐起,便觉腰骨一阵咔嚓乱响,有若针扎般刺痛难忍。   他便闷哼一声,撑不住跌回床头,顿觉自己好生没用,又咬牙强忍,慢吞吞挪下床榻。   勾陈看那小修士倒有几分骨气,眼中冰冷嫌弃减了些许,两手负后,又道:“还不整衣冠,请我上身。”   单致远脚下虚浮,只勉强立在床边,却不敢用力动作,闻言怔愣仰头,往那高大男子看去,一时竟未及反应。   勾陈见状,不由皱起眉头,不耐道:“愚钝,莫非听不懂本神所言。”   单致远方才明白过来,这请神术终究要神明附体,方能生效。顿时大喜,连腰骨刺痛仿佛也减弱泰半。急忙整肃衣冠,单致远如今通身清洁,想来是被用了清洁法咒清理。只是内外衫袍先前被这神仙撕扯成了破布,他只得拉扯一下,尽力将肌肤遮挡住,方才往那神仙看去。   果不其然,迎上勾陈阴沉不悦的目光。单致远硬起头皮道:“我……就只有这一身衣衫。”却还被你扯破了。这后半句,便是给他十个胆子,此刻也不敢说出口来。   勾陈不语,唯独眉宇间有深深沟壑,自宽阔袍袖中伸出手,将那小修士下颌捏住。单致远尚未开口,突觉眼前一花,便陷入一种飘渺如梦的境界之中。   他能察觉自己身躯动作,却全然无从控制。只见自己右手扬起,结出几个繁复手印,顿时符纹亮光笼罩全身,那破旧褴褛的衣衫,被光芒从头到脚一照,便化作一身绣工精良的青蓝长衫。   连一头纹丝不乱的黑发,此刻亦更加柔滑黑亮了几分。   果然是人要衣装,不过换了一身袍服,这年轻小修士便显出几分清贵气势来。   而后又并起左手食、中二指,以剑指在虚空中竖向一划,沉声喝道:“巡游星官何在?”   剑指划下处,便裂开一条缝隙,自缝隙中迈出一名身着玄色官服的青年来。   那青年容貌清秀,神色柔和温雅,发顶以银冠收束,银色绶带亦是自鬓边垂下,便在单致远面前单膝下跪,恭敬行礼:“巡游星官幸臣,拜见勾陈大帝。”   请神术本是借神明之力为己用。施术者或是力大无穷,或是敏捷如风,又或是借神力施展从未通晓的传奇术法。然则无论借了何种神力,用舍之时,却理应随自己心意才是。   单致远陷在一片虚无之中,身不由己,只任那勾陈主宰自己躯壳,不由怒发冲冠,要争夺掌控权。   勾陈面色一冷,喝道:“若再胡闹,便留你在此地。”   单致远被他一威胁,纵然心有不满,却也知道厉害,只得暂且强忍下去。   那名为幸臣的星官微微仰头,愕然道:“大帝?”   勾陈道:“无妨,你且为这宿主开路,回……”他又冷声向单致远问了归处,方才道:“回降龙岭,真仙派。”   单致远听得分明,心中一松,却仍是忧心师父,又怕再触怒勾陈,只得小心翼翼道:“神仙大人,我师父尚在囹圄之中……”   勾陈虽面色不虞,却仍道:“一事一请,先离了此地再做计较。”   单致远亦知晓轻重,便不再纠缠。只见那青年星官柔和道:“领命。”   而后便取出一枚玉符握在手中,顿时星辉灿烂,自他手中溢出,在厢房中形成一条光带,延伸虚无之中。光带一成,幸臣便恭声道:“有请大帝。”   勾陈便迈步上那光辉之中,不过几步功夫,身周景色立时变换,便自那狭小厢房,变成了单致远早已熟悉的降龙岭。   他往四周一扫,只见这降龙岭名字虽如雷贯耳,实则不过一条长不足一里,高不足百丈的小土岭,草木稀疏,洞府简陋,唯有洞外那几亩灵田倒是葱葱郁郁,足见照看者用心。便冷嗤一声,却并未出言讥讽。   幸臣亦是紧随身后,又问道:“勾陈大帝可还有吩咐?”   勾陈本待叫他退下,却见单致远蜷缩在识海中一个小小角落,正睁大一双水汪汪双眼祈求张望,又唯恐惹怒他,几番欲言又止,神色之间,竟有些摇尾乞怜。   又思及厢房之中,这小修士曾数度张口咬他之事。   ……这分明是犬妖错投了人胎。   勾陈见星官仍在候着,方才道:“打探一下,岳仲去了何处。”   幸臣道:“领命。”身形便隐去了。   单致远听闻他下令,便放下心中大石,便是躯壳被强占也不再计较,反倒是感激万分道:“勾陈大帝恩德,在下没齿难忘,定会日日上香供奉。”   勾陈立在真仙派洞口,见那石洞外两扇木门破旧,更是眉头一皱,“自身尚且难保,何来供奉之力。”   单致远被戳中痛处,嘿然不语,过了片刻却又笑道:“大帝此言差矣,常言道莫欺少年穷,莫看我如今落拓,却怎知日后不能有得到成仙之日?”   勾陈又冷道:“你乃五杂灵根,如今元阳已泄,那纯阳修心篇,也练不成了。”   单致远不由恼怒起来,这神仙说得虽句句属实,却如此不留情面,未免有些刻薄。   此时那幸臣却又现身,禀报道:“三日前,岳仲随一队人马西行,已去得远了。”   勾陈道:“所为何事?”   幸臣肃容回禀:“为一座上古修士的古墓,只是众人皆讳莫如深,若要细查,尚需时日。”   勾陈道:“不必,今日时辰已到,你退下吧。”   幸臣道:“臣领命。只是……”那青年星官略作犹豫,又道,“勾陈大帝醒转之事……”   勾陈道:“如实禀报便是。”   幸臣面色便愈发柔和,笑道:“三御大人必定欣喜。臣告退。”   勾陈略颔首,幸臣便隐没在暮色之中。   单致远微一愣神,便察觉重又掌控自己躯壳,却仿若精气神被抽了一空,身躯斜斜坠下,便落入一个宽厚怀抱之中。   正是那冷面毒舌的勾陈神仙。   勾陈将他打横抱起,那木门已无风自开。他便步入洞中,将单致远放在石床之上,又冷淡道:“不过几次发号施令,这躯壳便承受不住,实在孱弱。若还要修习请神之术,便需尽快提升修为。”   真仙派镇派之宝也不过这一篇心法,如今已不得用,单致远眼珠一转,便打起了邻居的主意。   距降龙岭不过千里之处,便是凌华宫所在之地。那凌华宫乃是一流的宗派,门人数万,典籍心法无论品相数量,皆远非群仙坊中书肆能比。若能设法取其一……   单致远眼前却蓦然出现一条高傲的少年身影,心中微沉。   随后却是一道白光,结结实实砸在他怀中。单致远微微一愣,将那白光接在手里,触手温润坚硬,却是一块典籍玉符。   单致远如今神识未开,只得将那玉符贴在眉心,符中竟是一篇《先天五行修真法》,正合他五行俱全的灵根修炼。有先天二字者,皆是最上品典籍,莫说他区区真仙派,便是那财大气粗、根深叶茂的凌华宫中,也不见得有几部上品心法。   这却当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单致远喜不自禁,将那玉符珍重万分握在手中,就连那冷面神仙如今落在眼里,也可爱可亲了许多。自是笑容满面,看向勾陈,“神仙大人,果然是好人!”   勾陈本待训他几句,见这小修士笑逐颜开,无心无肺的模样,却临时改了主意,只道:“好生修炼。日后若再请神……”他目光往空荡荡石室中一扫,如此简陋,说是家徒四壁亦不为过,便又冷道,“以肉身供奉即可。”   单致远一怔,“肉身……供奉?”   勾陈一指勾起他下颌,半眯眼道:“张开腿即可。”   如此直白明了,却叫单致远脸皮刹那烧红滚烫。那神仙却已转过身去,不过眨眼,便消失在门外。   单致远紧握那玉符,心中却是纷繁复杂。这勾陈大帝何等尊荣,便是凡俗间亦是威名赫赫,乃是天帝座下,统领万星的权臣。如今纡尊降贵,做了他区区一介凡人的本命神,又送他这等上品心法,虽是毒舌刻薄,却也勉强算个……好人。   请神术与供奉神灵相辅相成。若无供奉,平白无故如何同神明借力?只是平素修士供奉,或是三牲六礼,或是七宝陈前,亦或是长明灯、万里香,晨昏参拜叩首。   何时这清规戒律的神仙,却也肯受这等风月供奉?   若非先见那清秀温润的星官引路,后有这先天无上的心法在手,单致远只怕要将那神仙当做妖魔邪道了。   单致远缓缓坐起身来,如今他精力不足,疲倦难消,也做不了其他。便起身打坐,细细研读典籍,从头开始脚踏实地,开始修习那篇《先天五行修真法》。   那心法乃是为五行灵根量身打造,首先从分辨天地灵气开始,天地灵气由五行生,水灵根取水灵气修炼,火灵根取火灵气修炼,与体质相合,灵力方才能融于经脉,沉于丹田,并精粹纯净,日积月累,自然修为日深。   故而灵根单一,更有助灵力纯粹凝炼。五行灵根却因属性驳杂,吸收灵力事倍功半,效率极为低下。   否则以单致远勤奋苦修,又怎会至今才不过炼气修为。   这篇五行心法却另辟蹊径,以五行灵气淬炼五行灵根,正是往全仙之体修炼的正途。   单致远细细读完前篇,茅塞顿开。便盘坐敛目,以玉符所授之法引气入体,顿时沐浴在一片温暖热流之中,宁心静气,神智空明。      第5章 群神聚说往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幸臣星官担任巡游下界之职,巧遇勾陈召唤之后,便匆匆完成当日巡游,返回神界,述职之后,又前往四御宫,禀报三御大帝。   天帝座下,以三清四御辅佐左右。三清乃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灵宝天尊,若非天帝相询,平素从不过问天庭事务,只履行监督之职。   而四御则是东极青华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太极勾陈大帝与北极紫微大帝,乃是亲力亲为,率领群仙维持秩序者。   幸臣便在四御宫主殿之中,向东极、南极、北极三位大帝禀报巡游时偶遇勾陈之事。   东极青华大帝须发皆白,慈眉善目,安坐殿上,敛目道:“自千年前始,勾陈每百年甦醒一次,从无特例。如今距他上次醒转不过三十五年,为何突然为一介凡人改了习惯?”   幸臣道:“禀青华大帝,小臣听闻勾陈大帝提及,原是万神谱现世了。”   万神谱三字一出,殿上便响起一片轻轻抽气声,南极长生大帝乃是个盛装的妇人,三十许年纪模样,端庄娴雅,此时亦是端起茶杯,柳眉微蹙,“我等寻了千年一无所获,却不料,终归是着落在他自己身上……可是四相皆醒了?”   幸臣肃然道:“勾陈四相,俱已醒转。”   北极紫微大帝乃是个文秀青年,俊雅端方,坐在边上却是喜道:“如此说来,只怕也寻到耀魄宝的踪迹了。若是勾陈回归,天帝也……”   东极大帝却咳嗽一声,打断北极大帝所言,沉声道:“此事本神自会禀报天帝,幸臣,你退下吧。”   幸臣见三御暗潮汹涌,不明就里,却也聪明地不去询问,温润笑开,恭顺答道:“是,臣告退。”   而后便悄声离了四御殿,方才长长舒出口气来。   他才舒口气,旁边却有人不叫他安生,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银发少年正蹲在九曲桥头玉雕的狮子头上,肩头扛着一根包铜铸铁棍,一脸郁色紧盯他不放。   这少年正是同他搭档,巡游下界的北斗星官。   幸臣见他面色沉得快滴水,不由咳嗽两声,温和去揉那少年脑袋:“勾陈大帝召唤,事态紧急,故而我自己先去了,实在对不住。”   北斗只将脑袋一偏,又将他手掌拍开,冷道:“我这等星官,年幼无知,资历又浅,当不起幸臣大人道歉。”   幸臣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将那少年拖走,“你受封星官不足两百年,自然不清楚勾陈大帝之事,我且与你细细道来。”   北斗虽然不满幸臣擅自拖拽,却也难抑满腔好奇,一面挣扎,一面却已竖起耳朵听他讲古。   这勾陈大帝虽位列四御之三,掌四极之西,却因万民信仰众多,天长日久,而生出四相之身。谓之勾陈、麒麟、开阳、太羽。   勾陈乃帝王之星,统领万星,所有星官皆要听从命令;麒麟乃宰辅之星,行辅佐之职,若现下界,便是祥瑞之兆;开阳乃将星,掌天下兵革之事,武力卓绝,凶暴异常;太羽乃后妃之星,掌男欢女爱,乃情爱床笫之神。   幸臣见北斗一脸惊奇,便笑得愈发温润,“你乃凡人修行,羽化仙界后又修炼万年,方才有了封神资格,入天庭任星官,想来难以理解。”   北斗便坐在桥头,皱眉道:“我听闻这神界之中,有如我这般自凡人修仙而成神者,另外有许多神仙,却是与天地同生,天生的神明。”   幸臣道:“正是如此。现任天帝圣阳,与座下三清四御,皆是自万民信仰中诞生的神明。”   因信仰而生之神,便受信仰左右。勾陈身负种种期待,自然便生成了这一体四相。   北斗有些恍然,又问道:“这同他不在天庭镇守,却自我封印,百年醒转一次有何干系?”   “干系极大。”幸臣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千年之前,勾陈不知为何触怒了新任天帝圣阳,被天帝一击打破主神魂。勾陈的主神魂名为耀魄宝,重创之下,碎裂成万千流星,落入下界。   那万神谱乃勾陈执掌的法宝,同耀魄宝一脉相系,自然也随其落入下界,消失无踪。   失去主神魂后,勾陈四相便少了凝聚中心,竟日益显出分裂迹象来。为免这四相当真分离,三御便协同其施展封印,令其常年沉睡,百年方醒转一回。   北斗又好奇问道:“这四相职责有异,莫非性格也不同?那岂非就是四位神明,何不让四神各司其职便是?”   幸臣揉揉那少年细软银发,“四相本是一人,若失去了耀魄宝,各自为政,天长日久,便终有一日消失无踪。自有新神明替代其职责,但那新的神明,却再不是如今的勾陈大帝了。”   北斗若有所思,仰头往天庭中心看去,那白玉雕梁的层层宫殿鳞次栉比,众星拱月一般簇拥中心的神塔,“天帝面壁千年,不见外人,莫非也是为击伤勾陈大帝悔过?”   那少年回过头,却见幸臣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北斗便闭嘴不语,只扭头道:“若下次再有这等事,切不可再抛下我。我如今……也是那位大人的属下。”   幸臣便又抚摸他发顶,柔声笑道:“好。”   而此时四御殿中,却也迎来了久违的贵客。   那神明巍然而立在殿中,有若山岳倾轧一般,靛青衫袍被殿上明珠一照,有若一片沉沉黑云,压城而来。   东极青华大帝笑道:“勾陈,你来了。”   南极长生大帝却唤道:“太羽,你来了。”   北极紫微大帝却又道:“麒麟,许久不见。”   那神明任众人千呼万唤,面色不变,款步入了殿中,又扬手一招,将四御主殿笼罩在层层禁制之中,方才开口:“可有天帝下落?”   剩余三御面面相觑,紫微大帝却终究摇头道:“圣阳天帝自轮回下界之后,再寻不到踪迹。只道一百零八世轮回之后,自然回转。命我等绝不可去寻找。”   勾陈面色仍是波澜不兴,只略略颔首,见同僚个个兴味盎然,一副要追问不休的模样,只道:“我去睡了。”便转身拂袖而去。   那三御留在殿中,一时间竟是回不过神来。   过了片刻,长生大帝柳眉倒竖,怒道:“这小子,逃得倒快。”   紫微大帝却笑道:“罢了,麒麟心中有数。”   长生大帝冷嗤道:“我不过想瞅瞅太羽现下什么模样罢了。”   一面抱怨,一面挥去禁制。方才勾陈所询问之事,乃是绝密,天帝千年前处罚勾陈是真,面壁却是假。   天帝一时冲动严惩勾陈,自己却也受了天罚,自我封印,要在下界轮回一百零八世。此事只有三清四御知晓,外界只道天帝面壁,不见外人罢了。   青华望向殿外,不由叹了口气,“勾陈只怕……还是忧心天帝的。”   两位同僚亦是对视一眼,缓缓颔首。   下界之中,不觉又是一夜过去。单致远被晨光照耀时,心中一动,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前所未有身轻体健,精神饱满。经脉之中气感充盈,竟一跃至炼气四层。   单致远心中喜悦,自石床上一跃而起,便匆匆提了木桶,自后山提水来浇灌灵田。   忙了大半个时辰,便将八亩灵田浇灌完毕,却比往常省了大半时间,炼气四层,体质优良远胜昔日二层之时。单致远便对这修炼一途,更多几分向往。   灵田浇灌完毕之后,枝叶仿佛又更加翠绿。单致远检查一遍,见那灵谷生长旺盛,并无虫害,他便坐在田头柳树下开始沉思,要如何营救师父。   如今距他师徒二人被诓入洪炉馆,已过去六日。师父只怕已往西去得远了。单致远虽有心直接去营救,但他却有个极大的弱点……   那便是东西不分,方向难辨。若简而言之,人称路痴是也。   如降龙岭与群仙坊这般,二十年来行走了无数次,路径已烂熟在胸倒是无妨。若叫他独自远行,只怕行不过数日,便已南辕北辙。迷路事小,耽误营救师父事大。故而得寻个认路的法宝才是。   如此一来,无论打探消息、收集法宝,全都得往群仙坊走一趟才是。   单致远思及此处,便起身拍怕身上袍服,却见那青衫光泽盈然,分毫不染尘埃。原来被那神仙修复之后,竟成了件仙衣,用力扯拽之下,但见那织物经纬细致,只怕连寻常法术与灵剑攻击也能阻挡下来。又兼光华内蕴,细滑柔软,顿时将这小修士衬托得更为清俊几分。   单致远却只顾感叹这衣衫脱胎换骨,成了防御法宝,便忆起他尚有杀手锏留存,便是精神一振,回了洞府中一番搜索,寻到了师父藏在祖师神龛下的储物袋。   袋中尚有下品灵石九十二枚、辟谷丹两粒、养气丹一粒、下品灵剑一口、符纸若干。这便是真仙派如今全部财产。   单致远低叹一声,将那五行心法的玉牌也放入储物袋中,妥善收在怀中。又在石室中四处翻找,寻到了一条陈旧的褐色披风,罩在头上,方才取出御风符,念诀施展,再往群仙坊匆匆赶去。   时隔六日再度造访此地,单致远心中感慨,却也更加谨慎几分。他那陈旧披风混在人群之中,倒也并不显眼。洪炉馆只怕尚未察觉那处已人去屋空,坊中一派平静。      第6章 回仙坊遇师兄      单致远便悄悄闪身进了乾坤阁。那乾坤阁乃是群仙坊最大的商铺,又兼营任务委派,情报往来。单致远师徒往日也曾在此处接过一些诸如采集灵草、打扫兽棚的简单任务,赚取零用。   此时大厅中人群稀疏,三三两两在查看榜上任务。几名小厮正躲在旁边偷懒。单致远一扫,便悄然行到相熟者身后,轻轻一拉那小厮衣角。   那小厮悚然一惊,立时便清醒过来,又转头看见单致远半个身子藏在柜台后,畏首畏尾,不由长叹一口气,拍拍胸脯道:“致远,你可吓死我了。”   单致远歉然一笑,低声道:“抱歉,阿仓,你可知前几日一队人马往西边去寻宝之事?”   那小厮同单致远差不多年纪,姓胡名满仓,平素同单致远最是交好。他见左右无人留意,便悄悄拉住单致远,进到店后头一间偏房中,又谨慎查看一下,关了房门,方才小声道:“五日前我见岳掌门同徐少爷一行人出发了,正是往西去寻宝。”   单致远闻言,心中一酸,便将那小厮双手握住,“我师父……他可好?”   胡满仓略略回忆,方才道:“岳掌门……只叫我好生照顾你,旁的却一句也不曾提及。只是那日后却再不见你踪影,我便猜其中定有玄机……”   师父定是被那锁魂符挟持,故而不敢多说半句。可怜那老人半生辛苦,好容易筑基,半步踏入仙门,却要受这俗世的欺压。   单致远见胡满仓目光关切,又低声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你可知徐公子等人要去何处寻宝?”   那徐公子单名一个昱字,正是乾坤阁的少东家,已拜入凌华宫中修习仙术。如今也算是年青一代中的翘楚。如今得了宝藏图,兴师动众,请了许多修士一道前往,此事闹得群仙坊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胡满仓却叹了口气,默默摇头,“那宝藏并非寻常,故而公子口风极紧,连随行的修士也并不知晓。只怕要一路追踪过去。”   他亦是明白单致远路痴的毛病,眼见这小修士一脸痛苦,便安抚拍拍他肩膀,又道:“我替你多多留意铺中可有认路的法宝。”   单致远心中感激,便自怀中取出储物袋,要答谢一二。胡满仓笑道:“致远,你我也算故交,何必如此客套?他日将你田中灵谷送我一些便是。”   真仙派那灵谷不过普普通通,不值几个灵石。胡满仓此言却是为他着想了。这两个炼气修士便不再多言,相视一笑。胡满仓虽人微言轻,单致远却领他这份情,如今也只能默默牢记在心。   二人又交谈几句,单致远方才悄悄自乾坤阁后门离去。   乾坤阁后门外人流一样众多,单致远将那斗篷头罩拉下些许,遮挡半边面容,匆匆往坊外行去。不料却有个少年同他一撞,而后却低头跑走。   单致远也警醒,立时往怀里一摸,储物袋已没了踪影。那点灵石丹药也就罢了,他如今安身立命的上品心法也在袋中,故而珍而重之,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故而立马转身,几步便追上那少年,自他手中夺回储物袋,又喝道:“你这小孩,年纪轻轻便不肯学好,做这等下三滥的勾当……”   那少年亦是未曾料到,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青年竟如此敏锐,一时间竟呆住,任他劈手夺回了储物袋。又被抓了一只手当街训斥,便有些恼羞成怒,只挣扎道:“啰嗦,将小爷放开!”   二人竟在巷口纠缠争执不休。单致远正待义正言辞,好生教训他一番,却听见一个熟悉声音在旁边愕然响起:“致远……你怎会在此处?”   单致远闻声抬头,便看见师兄陈际北腰佩灵剑,一身崭新枣红长衫,在人群中向他看来。   单致远暗道不妙,顾不上同那小扒手纠缠,转身便逃。陈际北自是紧追而上,又喝道:“站住!”   群仙坊街巷众多,单致远便在巷道中左穿右突,发足狂奔,一时间竟将师兄甩在身后。他如今炼气四层,气息绵长,况且降龙岭道群仙坊往返一千二百里,平日里跑惯了,故而这奔跑逃命的本事,竟也练得一等一地好。不顾师兄在身后警告呵斥,只一味拼命逃窜。   陈际北不料几日不见,这单纯小师弟竟长进了这许多,一时间竟追赶不上。坊内这一片集市集中之地,又严禁空中飞行,他只得匆匆知会了洪炉馆,一面仍是穷追不舍。   洪炉馆中,芍药仙子得了消息时便匆匆赶去囚禁熏香的厢房中,打开时只见满室满地的狼藉,人却早已无影无踪,险些摔了手中的茶盏,柳眉倒竖,怒喝道:“老娘费了大力气弄来的长相思,竟敢如此浪费!给我将那小子捉回来!”   洪炉馆中众侍卫立时奔走相告,前去捉拿那逃脱的炉鼎去了。   故而单致远疾奔至群仙坊出口时,便看见一群侍卫正自对面街口熙熙攘攘跑来。他便当机立断,转身又钻入一条窄巷中。   远远却又听见师兄声音响起,“往这边。李大王二,你二人分散兵力到东西巷口把守。”   单致远听闻这熟悉的嗓音,往日多番关照,指点他修行,如今却冷酷若斯,要将他迫至绝路。不由鼻尖一酸,又咬牙往前一通狂奔。纵使气息比往日绵长身后,却也禁不住这般不停歇东奔西跑,单致远渐渐气喘吁吁,脚步亦是灌了铅一般愈发沉重起来。   那窄巷果然东西各有巷口,再往前却是死路,人群奔跑的嘈杂脚步声,仿若一步步皆踩在心头,飞快逼近。   单致远紧咬牙关,闪身往砖墙拐角里一躲,指尖微薄灵气细细凝聚,又开始绘出请神符纹。那符纹指随心动,一气呵成,全不用费半分思索。单致远飞快绘完,一掌摁在符纹上,又喝道:“……吾以此身,拜三清四御,借神明之力,拜请……勾陈大帝!”   顿时一阵狂风大作,单致远面前便多出一人来。   那人气度雍容,龙章凤姿,一身锦袍压金线绣凤凰,长发规整收束在金冠之下,双眸却自幽深中泛出暗金光芒,笑容宛然,明明生得是男儿身,长相俊朗挺拔,却仍是艳丽夺目,叫人移不开视线。   那人又伸出一只手,将那小修士下颚捏住,嗓音天然带几分沙哑,慵懒中便生出些勾引味道,“唤我何事?”   单致远不由怔住,眼前这金光灿灿的俊美仙人,亮丽得有些刺眼。便讪讪问道:“阁下是……”   那仙人秀丽眉头微皱,“吾名太羽,乃是你的本命神。”   单致远便更怔忡几分,险些连眼下的困境也忘了,“我、那、勾陈……本命神……怎会……有两个?”   太羽见他呆愣模样,笑得愈发愉快,四周追踪脚步声已近在眼前。他便不再多言,微微倾身,便附身上了那小修士。又道:“若要对付这群人却也简单,随我念。”   这神仙却好过勾陈,并不强硬抢夺他躯壳掌控的权利。单致远立时道:“有劳!”   太羽便伸出手来,稍一扫视,便赞赏道:“修为有进步,还算孺子可教。”   单致远心道为何你也知晓这些,却仍只是略一颔首,“多谢神仙。”而后自是内视识海,有样学样,模仿太羽手势法诀。两手合为莲花手印,暗暗念诵法诀。   陈际北同其余洪炉馆侍卫已转入巷中,见单致远走投无路,他便摆出一副温和神色,迈上前两步,方才开口唤:“致远……”   单致远正在此时,堪堪结束法诀,两手一开,顿时自手中飞出片片桃花瓣,将那二十余人尽数罩住。   这法术将他那点浅薄灵力抽了一空,那二十余侍卫被桃花罩住,眼神便是一暗。随即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便觉落入眼中之人竟是越看越分外可爱,竟情难自禁,彼此拥抱,就地缱绻起来。   单致远见方才还凶神恶煞要将他捉拿回馆的一众侍卫,转眼竟三三两两,调情拥抱,更有甚者,幕天席地便行了风月之事。   他师兄生得眉清目秀,此时亦是被两名侍卫纠缠。那两名侍卫生得虎背熊腰,一个络腮胡,一个三角眼,却是面上春情泛滥,一派桃花盛开之相。   单致远望见这一群聚众作乱之徒,一时间瞠目结舌,合不上嘴。太羽却笑叹道:“浪费我一个迷魂术……竟没一个能入目。罢了,还不快走?”   单致远方才回过神来,再扫一眼同两名侍卫纠缠的师兄,低叹一声,便往群仙坊外赶去。   此时天色尚早,单致远离了群仙坊,才待赶回降龙岭时,突然醒悟,如今他行踪已露,只怕真仙派一时间也回不去了。顿觉天地苍茫,竟无他容身之处,心中升起几分凄凉来。   太羽却又道:“尽快寻个隐蔽地方躲藏,你这肉体凡胎,受不住太久神明附体。”   单致远应了一声,转身便往相反方向匆匆赶去。群仙坊距离降龙岭足有六百里,距离凌华宫却不足三百里。凌华宫外群山连绵,总能找到藏身之处。   单致远离去后,洪炉馆馆主亦得了消息赶来,眼见那群侍卫丑态百出,芍药心心念念的陈际北亦混迹其中,放浪形骸,更是气得这馆主银牙险些咬碎。   她便命人连施了六张行雨符,一场冰寒骤雨将那群中了迷魂术的侍卫浇了个透心凉,方才如梦初醒,又羞愧万分。日后更是成了群仙坊中一场笑话,这却是后话了。   这便是单致远修为低微所限,否则以太羽之力施展的迷魂术,又岂是区区一盆冷水可以浇醒?   陈际北醒转之时,衣衫凌乱,面色羞愧万分。又不敢惹怒芍药,只得同其余侍卫一道,默不作声收拾整齐,躲进洪炉馆中。他更是万分想不通,他那同凡人无异的师弟,怎的几天不见,竟学会了这等霸道法术。莫非岳仲那老头子藏私……   陈际北思及此处,却是暗暗后悔将岳仲送给唐公子做了马前送死的卒子。   芍药那娇艳面容更是黑得快滴出水来,目光阴沉看向垂头丧气、铩羽而归的侍卫,咬牙切齿道:“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一列侍卫自是领命而去。   不料单致远藏在荒山石洞之中,却又遭遇了危机。      第7章 奉太羽闻天机      单致远凝气而行,小路渐渐消失在没膝杂草中,两旁树木也愈见茁壮,幽深蔽日,便有几分空山不见人的清寂。   日头下沉,暮色四合,单致远方才见到一个破旧道观,精神一振便要迈入,却又是周身陡然脱离,一个踉跄,便要跌倒。   而后腰身一条手臂将他固定住,重又抄在怀中。   单致远微一仰头,便有成片暗金华贵光芒映入眼中,险些看不清那人面容。   唯有这宽厚和暖的怀抱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便叫单致远略略有些怔愣,犹豫道:“放我……下来。”   太羽只将他在怀中紧了一紧,叹气道:“这等荒郊野岭,有些委屈了。”一面踢开道观大门,跨过门槛迈入。   那道观许久不曾有人造访,守观的修士也早不见踪影,大殿石砖缝隙中已长出尺余高杂草。   太羽一言不发,见那殿中供奉的天帝像金身不在,蛛网堆积,陈旧不堪,便轻轻哼了一声,将单致远放在香案之上,低声道:“借你手一用。”   单致远不由自主,随太羽意志抬起右手,剑指一并,一股火热灵力自指尖窜出,有若一柄大锤猛然轰击在天帝像头上,将那泥塑金身的头颅一击便撞了下来,骨碌碌滚至墙角。   饶是修仙者重道轻形,单致远也被他这雷霆一击惊得手足俱软,尘埃落下时,结结巴巴道:“这、这可是你的顶头上司……”   太羽满意收手,低声笑道:“泥塑丑陋,不及天帝本相万一,留着徒添冒犯。”一面却顺势将指尖探入那小修士衣襟之内,交领洁白高耸,被他轻轻一扯便露出胸膛,锁骨处一点淤青尚未褪尽,太羽眼睑下垂,看那点淤痕,轻轻抚摸,柔声道:“上次可是弄得疼了?”   那点暧昧揉搓细腻如丝,便唤起单致远前一日回忆。   无一处不火热,无一处不疼痛,却又无一处不渴求……   单致远咬牙道:“与你何干!”又在太羽怀中挣扎一下,怎奈他此时一身力气全无,那点磨蹭却反倒撒娇一般,叫太羽低笑出声来,又靠神坛坐下,将那小修士圈在怀中。指尖有意无意在他胸膛突起处一划。   微酸热潮便闪电一般划过胸前,单致远脸色一白,便抬起无力手指,虚虚搭在太羽手腕上,更觉身后温热胸膛有如火烧。被这般肆意亵玩时,洪炉馆中的记忆便愈加鲜明,屈辱油然而生。   太羽顿了顿,却改了主意,不肯言明身份,却是笑道:“日后却与我相干了。”   单致远僵直身躯,却忆起群仙坊中初见之时,这宝气灿然的神明自称本命神之事。   本命者,理当独一无二才是。他既与勾陈大帝结了契约,为何太羽如今却强插一脚……   他便忍住那神仙上下其手的轻薄挑逗,低声问:“我已同勾陈大帝结下本命神之契,先前施术之时所唤亦是勾陈之名,为何太羽大人却越厨代庖而来?”   太羽心道,这小修士倒是不好糊弄,却仍是将他衫袍揉得凌乱不堪,此时那小修士一身内外衫袍皆取自勾陈宝库,名唤青云天衣,乃取东天日出前青色云气,由十二名女仙纺织裁就,青竹暗纹风雅清绝,能挡寻常术法灵器攻击,却挡不住这神明蛮力。又另有一个好处,便是无论撕毁几次,不出几个时辰,便会自发修补得天衣无缝。勾陈随手挑了这一袭青衫……想来另有用意。   太羽盘坐地上,将那小修士抱起来,跨坐自己腿上,又想了一想,方才信口开河道:“寻常神谱中记载,不足十人之数,不过能请六丁六甲、黄巾力士这类小卒子罢了。这些却不过我……不过勾陈部下。万神谱中有百万神仙名讳,待你修为长进,凡谱中有名者,皆能应你恳请,降临凡间。这等法宝,普通神谱如何能相提并论?”   单致远听他如此一说,也觉言之有理,便将现下这尴尬坐姿也忘却了,手掌扶在太羽肩头,望向他暗金双眸,又追问道:“莫非……正是因此,就连本命神也多出一位?”   太羽手掌已滑进那小修士衣袍下摆中,顺他腿内侧来回抚摸,只觉贴手处滑腻细嫩,妙不可言。   长相思六日熏香,再加上耀魄宝支离破碎、万神谱现身前不知受了多少风月声色的沾染,种种因由结合,便令欲念气势汹汹而来,纵使太羽这后宫神一相也有些抵挡不住,邪火渐渐旺盛。   他仍是不着痕迹挑逗这青涩小修士,又勾唇扬眉,轻笑道:“错。你的本命神并非两位,而是万神之众——”   单致远闻言,顿觉五雷轰顶,面容惨无血色。却又听那神仙话锋一转,“——拜服的四位神仙。”   这恶劣神仙定是故意为之,见他一惊一乍,一起一伏,便露出极为愉悦的笑容来。单致远却顾不得抱怨,只觉心中一松,方才恢复的一点力气便再度流失,不由靠在太羽肩头,长叹一声,如释重负,“好在只有四位……”   太羽含笑,轻轻抚摸他后腰,漫不经心应道:“幸甚幸甚。”   单致远却又陡然一惊,待要挣扎起身,太羽手臂却横在他腰后,牢牢禁锢,腿下热块此时便是分明昭彰,顶在他要害之处。单致远短暂一生,除了前一日同勾陈那般亲密外,从未与人肌肤如此贴近,便不由得面红耳赤,尴尬却是远胜羞耻,只是心中始终有疑团,只得又追问道:“本命神……供奉……”   太羽便笑得雍容矜贵,将单致远衣摆向上推高,露出不知何时剥光的腰臀来,柔声道:“张开腿即可。”   单致远虽有所猜测,如今应验,却仍是有些不甘。两手紧紧攥住衣袍下摆,遮挡袍下春光,又狠狠瞪向太羽,皱眉道:“你们这些神仙……外表道貌岸然,内里却尽是些男盗女娼的勾当。若要三牲六礼、焚香祷告、晨昏叩拜,我自是诚心侍奉,绝不敢有半点不敬与轻慢。为何……偏偏要弄这些、这些……呜……”   言及后半时,太羽手指已顶开他身后入口,往内里一刺一探一勾,将干涩黏膜撕扯一般分开。指纹粗糙磨砺在细嫩内膜上,更令单致远气息不继,险些惊喘出声,又要拉扯衣摆,又要握住那肆虐的手腕,又被那异物感折磨得腿脚无力,软软靠在太羽怀中。   太羽一面揉抚内襞,一面低头轻咬他耳廓,却冷笑道:“如今倒会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辞。昨日请我上身之时,分明是一腔欲念,满面含春,怎的不见有半分犹豫?若非你乱动万神谱,本神又岂会落得向一介凡人求欢的地步?”   单致远情绪激动,竟未能察觉太羽言辞的漏洞,只顾紧攥那人衣襟,便觉掌下金丝冰滑,方才将一身热潮冲散些许,哑声道:“莫非……我便愿意?堂堂男儿,为何非要做这等雌伏人下、摇尾乞怜之举?”   单致远思及这一生,师父慈爱,他与师兄亦是兄友弟恭,怎的平静了二十年,却偏生遭逢这些变故?不禁悲从中来,一腔酸楚直冲脑门,又咬牙强忍,眼圈却已红了。   太羽本不耐这小修士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如今见他眼圈泛红,双眼水汽氤氲的模样,却莫名升起一股热意,竟隐隐有悸痛自胸口滑过,语气软了几分,神明孽根却硬了几分。   他一面将单致远后臀分开,指尖把玩时,渐渐带出些水声,单致远更觉热度酸痒自他指尖丝丝缕缕弥漫开来,钻进骨缝里撩拨。六日长相思,也足以将这小修士改造成适合风月的体态,这泛滥到腿根的热液便是个明证。   太羽便笑道:“寻常人不如你会摇。”一面已退出手指,提剑入鞘。纵有湿滑助兴,那通道却依旧狭窄抗拒,顽强抵抗那凶器入侵,太羽又扣住那小修士两边胯骨,用力一摁,纵腰一挺,单致远臀尖便结结实实坐在了太羽腿上。   如今二人便当真是贴合得亲密无间,严丝合缝。   可怜那小修士疼得血色尽失,蜷在太羽怀中动也不敢动,那些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的斥责,更是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内腔被填得满满当当,时时有撑裂的危险。故而一察觉太羽稍有动作,便将他颈项牢牢抱住,埋头在肩膀上,颤声道:“你这……莫……动……”   太羽又是好笑,又是难捱,只觉一腔邪火郁结腹下,被那潮热绵软之处靡靡吮含,恨不得立时将他压在身下畅快折磨。被这小修士小兽一般呜咽恳求,却有些狠不下心来。   待怀中人不再紧绷时,便以拇指揉按胸口一点樱红,又侧头自耳垂到颈侧绵密亲吻,极轻极缓地摆腰磨砺,又柔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单致远才从剧痛中回过神来,便觉那火热硬块细微蹭动时,自切割一般火热刺痛中带起阵阵难以言喻的细软瘙痒,气息便有些乱了。胸膛颈侧又被温柔安抚,热潮升腾,令脑中混沌一片,茫然听这神仙一面行风月之事,一面却似是……开始传道?   太羽行动轻缓,唯独进退磨砺幅度渐渐增大,嗓音却柔和暗哑,继续道:“欲念由天生,本是自然之法,尔等凡人偏生要以俗世礼法约束,讳莫如深,歧视至此。如此逆天之举,若要顺天求道,却不可再犯。”   单致远被那轻缓动作磨得痛痒交织,连膝头也微微颤抖起来,后背密密沁了细汗,将凌乱衣衫浸得贴在肌肤上。却仍是扶住太羽坚实肩头,咬牙道:“纵使从心所欲,却也,过犹不及……”   太羽修长手指卡在那小修士腰间,略略往上一提,随即向下猛然一按,腰向上顶,灼热粗楞凶器便毫不留情,在细嫩内襞层层磨砺。又侧头含住他耳垂狠狠吮咬,直至口中有淡淡血腥味道方才松开,哑声笑道:“请神术施展一次,供奉一次,怎的就过犹不及?”   单致远猝不及防被狠狠一撞,身躯抛高又落下,便觉那热块强硬撞入前所未有的深处,险些连五脏六腑也被顶得瑟缩挤压,顿时惊喘出声,耳垂疼痛也尽数化作汹涌热潮,气息紊乱牵连得肩头也跟随毫无章法耸动,却仍是将额头顶在那人肩头,哑声道:“勾陈……便够了……”   这有若雏鸟一般的依恋之心,反倒叫太羽升起几分怜惜,腾出一只手,轻轻揉抚他肌理分明的后背,又频频顶撞,肆意享受那热软挤压,一面柔声道:“愚钝,我便是勾陈。”      第8章 习法术别麒麟      单致远正被他凶暴对待,身躯颠簸,竟连内腔也随之颤抖痉挛,又骤然被撞在内襞要害,不由弓起后背尖声喘出声来,手指更是用力抓住太羽肩头,连两腿亦是蜷起,紧紧勾住腰上。这般于海中沉沦时,太羽所言虽字字清晰,落在单致远耳中,却全然变了个模样,便成了“将我当成勾陈便是”之意。   单致远只道这两位神仙有成千上万年的交情,故而叫他将两人当做一人同样侍奉。便是凄楚一笑,冷道:“你等自是情谊深厚,只是小民凡俗人等,供奉不起。往后……不再施这请神术便是。”   太羽不料他竟能想得如此之左,听得有趣,笑得更加愉悦,猛然翻身,将他压在大殿正中,蒲团之上,俯身而下,又低头在他眼睑落吻,举动竟同勾陈一般无二,又叫单致远微微一愣。   怔愣之时,便听太羽道:“既如此,可要多供奉几次,留个念想。”   而后强烈猛攻,有若疾风骤雨般冲进体内。迅猛热潮来得又快又急,细嫩内襞被这般粗暴顶撞,钝痛酥热,酸麻刺痛油然而生,又似红热钢刀要将他自正中劈开,却又如毒药令他骨酥筋软,欲罢不能。单致远惊慌之下,又曲腿去蹬踹那人,“松、松开……”   太羽将他脚踝握住,拇指轻轻搔过足弓,侧头在足背上一吻,低声笑道:“你这小道士,白修了二十年道法,竟不知房中术诸般美妙玄奥,长相思烧给你当真暴殄天物。”   单致远只觉足背仿若被炭火烫了一下,不禁一个哆嗦,连脚趾也蜷起。却仍是奋力扣住蒲团边缘,要将身躯自那肉枪上拔开,却仍是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怒道:“少啰嗦,小爷我有先天无上心法,不必倚靠双修这种麻烦。”   太羽心道,你那无上心法不正是昨日我一时心软送你的,如今拿来炫耀,当真可笑。面上却只是拽着那小修士硬热尘根,便往自己身前一拽。   单致远被他如此一拽,顿时惊得面无人色,再不敢胡乱挣扎,只拿一双眼恶狠狠瞪过去。   太羽仍是嘴角带笑,俯身过来,一双暗金双眸渐渐放大。又自他眼睑一路绵密亲吻,滑过颧骨,脸颊,轻轻贴合上双唇。   单致远微微怔愣时,那神仙已伸出舌尖,顶开他唇齿,长驱直入。又松开那要害之物,紧扣他后脑,唇肉碾压磨合,舌尖卷缠吮含,在口中巡疆一般梭巡扫舔,渐渐竟吻出几分缠绵悱恻。   这柔和亲吻却远比挤进他体腔的凶器更撩拨欲念,单致远不由软了腰身,追逐太羽舌尖勾挑,不由得泻出几声低吟,胯间那物更涨几分,硬硬顶在二人腹间。   曾折腾他足足六日的药香仿若再浮现鼻端,骨髓渗出泛起丝丝痒意,叫他郁结难纾,不由往那硬物上磨蹭一下。   太羽便骤然闷笑起来,后撤双唇,低头看去,暗金眸中盈满笑意,“好个纯情小道,原来喜欢这般青涩交往。”   单致远在他撤离之时尚有些依依不舍,听闻这一句却骤然涨红脸皮,待察觉自己已主动勾住那人颈项,投怀送抱一般紧贴身上磨蹭时,耳根更是仿若直接化作了炭火一般。只是欲念既起,若再隐忍,两个都得不了好处。   太羽却动作极为利落,扯下单致远束发的青色布条,将他胯间那神采奕奕的尘根绑了个结实,顿时憋涨感自腹下传来。单致远待要伸手去解救时,两手又被太羽钳制,交叉压在头顶,随后猛力夯击撞得他险些骨架松散,头晕眼花,只觉情潮铺天盖地,自二人结合之处席卷而来,头脑中烧融一片,再难辨东西。   单致远便下意识伸腿勾缠在那人腰身,喘得嗓音沙哑,几度登顶之时,又被布条紧缠给生生逼退,欲念堆积得腰身仿若要融化一般,酸软得使不出一丝力道,内襞被反复粗暴撞击,渐渐自红热钝痛化为麻痹,他只得沙哑喘息,拼命摇头,哀求道:“放……开……”足跟勾在太羽腰身,又一次次打滑,这般狼狈脆弱,凌乱破碎的姿态,落在太羽眼中,却是说不出的荡人心魄。   他便恶劣一笑,低头在那小修士喉结上重重一舔,哑声道:“自己动。”   单致远沉沦欲念,竟是依言而行,两腿紧缠住那人腰身时,却是自膝头到腿根都颤抖不已,又尝试几次,方才哀声道:“没……力气……”   太羽眸色又是一暗,一把将他两腿扯开,俯身下压,竟有些进退失据,狂暴顶撞。   单致远已然分不清粗鲁顶磨带来的就是是痛楚多些还是快慰多些,只顾得上在两者缠绕交替中颤声啜泣,一味哀求。   躯体碰撞,水声翻搅,沙哑啜泣,浊重喘息,交缠在漆黑大殿之中,不知响了多少时辰。   单致远被解脱之时,布条早已吸饱汁水,颜色晦暗,被太羽扔在旁边。一股热浆喷溅开来,单致远压抑不住抽泣之声,只得侧头狠狠咬住太羽肩头,即便如此,仍是模糊低唤了一声,“勾……陈……”   太羽半敛目,轻抚他后背,任他上下两张口一同死死紧咬不放,又放纵一般粗暴摆腰顶磨了片刻,抵紧内襞深处,方才畅快发泄。   才察觉肩头松开些许时,这小修士竟然又再昏迷过去。   太羽默然,只得如昨日那般,施展清洁法术。而后将那小修士搂在怀中,往后一靠神坛,又仰头看去。   殿外隐有鸟鸣啁啾,黑暗之中,那尊无头的天帝泥像隐隐显出威严轮廓。怀里那人早已气息绵长沉静,睡得不省人事。   太羽微微皱了下眉头,低声道:“圣阳,莫非当真是你?”   单致远醒来时,依旧一身酸痛,连动动指尖都吃力。破裂木门掩不住晨光,自缝隙中映入大殿之内。   他渐渐清醒过来,昨夜种种荒唐,亦是涌入心中。   而后才察觉自己正靠在一人怀中。那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宽厚,令人眷恋。他却急忙坐起身来,回头看去,又问道:“为何你——”   仍未走三字尚未出口,单致远便又怔住。他身后那人既非勾陈,亦非太羽,却又是个从未见过的神仙。   此人眉目清朗,神色温柔,一身云白嵌青边的衣袍不染半分俗世尘埃,清净无垢,卓然出尘。此时正含笑垂目,柔声道:“致远,你醒了。”   竟连嗓音也有若春水潋滟,柔和沁人。   单致远心思倒是动得极快,立时便明白过来:“你、阁下便是万神谱中,四位本命神——”   那青年含笑道:“正是,吾名麒麟。”   单致远腰身一僵,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曾请神……”   麒麟轻轻抚摸他发顶,仍是温柔道:“无妨。本命神互通有无,总有些特权。我不过有些担心,故而过来看看。”   单致远只觉他掌心和暖,这般亲昵动作,却犹如兄长一般叫人安心,便任他摩挲,一股暖流便自麒麟掌心流泻,笼罩全身,一时间竟是疼痛疲倦尽消。   麒麟不愧瑞兽之名,治愈慈悲兼而有之。单致远便对他生出几分亲切来,认定这三位本命神中,唯有麒麟当得起神仙之名。一面却是愣道:“担心?”   麒麟施了治愈之术后,便收回手,徐徐起身,“你可是不识得路?”   一语中的。   昨日他慌不择路,只为远离群仙坊,寻个藏身处,一路疾奔。如今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莫说去寻师父,只怕连降龙岭也回不去了。   单致远惭愧低头,停了半晌,方才应了一声是。   麒麟道:“我传你一个识路的法术,炼气五层便可施展。你如今四层修为,昨日又受了元精,突破五层指日可待。”   单致远听麒麟提起他与太羽一场风月时,竟全无半分异常,心中暗道,只怕神仙眼中,这些事只算平常,反倒是他小题大做了。却仍是面色一红,行礼道:“谢神仙指教。”   麒麟笑道:“唤名字便是,我不可久留,你且好生看着。”   而后便将堪舆术的法诀符纹一一讲述,传授于他。   单致远专心致志,将麒麟所授牢记下来,又询问几处疑惑。麒麟待他明白无误之后,方才颔首道:“修为浅薄时,堪舆术也不够精准。却会随你修为进步而愈加精确,日后还有大用。好生修习,可受用终生。”   单致远心中一暖,却又想起供奉之事,不觉有些踟蹰。麒麟见状并不点破,只笑道:“时辰已到,我当折返天庭。他日若有危险,切莫意气用事。若不再施请神术,便更要谨慎小心,好生修习五行修真法,假以时日,终有大成。”   麒麟谆谆叮嘱,有若一股暖流,汩汩流淌而过。只是言语之间,却有诀别之意。单致远昨日本就下定决心,再不施请神术,今日不过同麒麟初见,却是一见如故,如今见他诀别,竟然生出一丝不舍来。   单致远心中思绪纷繁,终究只道:“是。”   麒麟便笑得有若暖阳一般,又道:“致远,保重。”   而后布袍轻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单致远转过身去时,殿外正是日上三竿,一片明亮。那青白云袍,仙姿卓尔的仙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第9章 迷途中逢仙子      一转眼,单致远已在这旧道观中留了五日。每日打坐练气,便一举突破到练气五层。   单致远前二十年之功,竟不如这区区半月。一则勾陈所赠的心法远远胜过他先前修习之术,二则,却源自勾陈、太羽先后所留的元精之效。   那两位神仙元阳竟彼此融合,全无排斥,故而自下腔行经诸经脉后入体,自发化为浑厚灵气,虽不过极微少之数,仍将他经脉撑灌得隐隐饱胀。   他曾自师父处得知,那双修之法阴阳交泰,以二人之力淬炼经脉,增加修为,极为有效。然则终究是外力,若是贪多,则容易根基不稳,动辄就有境界陨落之虞。另有一个隐患,便是双修之人愈多,灵力便愈是杂驳。若是太过杂驳,便生涣散之相,更难凝脉结丹,于仙途一道,并非良策。   然则这种种弊端,他如今却分毫也察觉不出,虽只有炼气修为,却已隐隐有凝实纯厚,根基扎实之相。许是他目前灵气细弱之故。   故而他也不去多虑,待修为一晋升五层,便立时将麒麟所授的勘舆术施展出来。   土黄符纹自指尖伴随法诀源源不绝涌出,又在虚空中形成一片圆型法阵。法阵之上,慢慢显出水墨一般山水轮廓,林木之中隐隐露出一间道观,正是单致远如今所在位置。   炼气五层堪舆术,可探方圆百里。单致远如今神识不能外放,这法术倒是颇多帮助。他便瞧见道观以东不足八十里处,显出一座木屋,正是凌华宫外门弟子所居住之地。此地已在凌华宫势力之内,若被发现外人擅闯,终究不妥。   真仙派百年前迁至降龙岭,同凌华宫做了邻居。那时派中只有岳仲同其师父二人,凌华宫偌大宗派,又以道门正统自居,自是不与这小小落魄宗门计较,任他二人在数百里外的荒山野岭中落脚。   宫主亦曾约束门人,不去挑衅、欺压真仙派门人。卧榻之侧包容他人酣睡,全因真仙派弱小至此,全然不曾被放在眼里,若是太过计较,反失了大派气度。   岳仲掌门虽同几个外门弟子相识,却也不过泛泛之交。如今贸然前去打搅,只怕徒添困扰。   单致远叹息一声,如今降龙岭也回不去了,只低声道:“倒可惜了那几亩灵田,灵谷长势良好,再过几个月便可收获了。”一面转动法阵,便将堪舆图转了个方向,定了西行路线。随即就有些灵力不济,便散了堪舆图,取出一枚灵石,咬咬牙汲取灵力。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正好,单致远将掌中灵力全消的碎屑挥去,却仍是谨守礼仪,对那尊被太羽轰掉头颅的天帝泥像施了一礼,便转身迈出殿门,往西面出发了。   勾陈由始至终,冷眼旁观。此时便自道观中现身,望向那小修士隐没在山林间的背影,冷嗤一声:“生死关头,却还在操心几亩灵田。怎当大用?”   幸臣与北斗随侍在侧,一个但笑不语,另一个却是深以为然。勾陈便一挥袍袖,转身离去,只下令道:“看着就是,若非得我命令,不可插手。”   两位星官便低头应是,恭送神仙大人离开。   单致远自然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皆落在旁人眼中,仍一脚深、一脚浅,在全无道路的杂草碎石中开拓前进路线。   不觉间却又再进了密林,黝黑藤蔓纠结阻路,单致远只得取出师父珍而重之的下品灵剑,灌注灵力,将藤蔓层层砍开。   行了一段后,眼前便出现一座断崖。望下去时云雾萦绕,深不见底。单致远捡起一块石头往下一扔,过了足足十几息工夫,方才听见空谷回荡起声音来。   往前看去,仍是苍茫林海,无边无际。单致远立在悬崖边上,轻风扬起青衫一角,顿觉精神一阵,飘飘欲仙。   他自是不会如此贸然行事,便收了灵剑,退回崖边,重又施展一次堪舆术。麒麟曾经言及,炼气期施展的堪舆术并不如何精准,故而需时时对比,多加小心。他再施展时,仍见图上绵延百里,处处皆是断崖,若想绕行,却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   北斗终于忍不住道:“区区百丈崖,我送他下去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幸臣叹息道:“凡人气浊体重,神仙难负。如黄巾力士、六丁六甲这等下品仙兵修习了搬运术法者,还可搬送凡人,你却是背不动的。”   北斗一愣,又见单致远在运气敛息,要回复力气,爬下那百丈悬崖。面上也是如临大敌,透出股决然之色。不觉又是好笑,又是不忍,又道:“万神谱中自是有黄巾力士之名,不如我暗示他一番……”   幸臣便是一笑,一掌拍在北斗后脑上,“切莫胡闹,这小修士如今仍是凡胎,哪里经得住那位大人玩弄。若当真请黄巾力士上身,有勾陈大帝在前,又有谁敢擅自应请而来?”   北斗却听得糊涂了,“若不按神谱名讳而来,这请神术岂非乱套了?”   幸臣叹息,他这同僚虽已历万年寒暑,怎奈一心修道,最爱与人过招,天真烂漫,不通世事。却不知为何对这小修士极有好感,故而一再想护他周全。   他只得一指单致远抬起的左手,此时单致远已自悬崖边爬下,聚灵气在掌中,牢牢抓住自崖边垂下的古老藤蔓,一点点向下攀爬。五指张开,便露出掌心那荼白色星辉纹样来。   那纹样落入眼中,北斗却依旧茫然:“万神谱本命神标记原是这个模样。”   幸臣叹道:“勾陈大帝素来霸道,掌控欲又强。既受了这标识,他又岂能容忍闲杂神明不经允许,擅自上那小修士的身?”   北斗方才顿悟。又见半空寒风呼啸,将单致远衣衫刮得凌乱飘飞,他却仍面色毅然,一点点抓住藤蔓、踩实足下岩石,几息间便已降下数尺。   却听幸臣又道:“其他三位还好,若来的是那一位,只怕……”   北斗睁大眼睛,他如今已见识过勾陈三相:勾陈、太羽、麒麟,虽各有差异,终归也是内心温柔良善之辈。尚有一相名唤开阳者,不知如何?他便开口问道:“莫非是开——唔——”   幸臣已及时将他嘴巴捂住,露出一脸谨慎,“切莫轻易提起那位名讳。”   北斗讪讪住口,又听幸臣道:“那位名为将星,掌天下兵革之事,乃是凶祸之神。若你日后遇上,千万记住,能避则避,千万不可多言。”   幸臣素来温和笑颜,纵使在三御大帝面前也不曾露过半分紧张之色。如今却一再慎重叮嘱,反倒叫北斗多生了几分好奇,那一位究竟如何恐怖,方才令他忌惮至此?还待追问时,那边却陡生突变。   单致远握住的藤蔓一声脆响,陡然折断,尚来不及抓住旁边的古藤,身躯便如流星一般下坠。幸臣暗道不好,手中折扇便挥出一片云雾将他身躯拖上一拖,坠势减了几分,却仍有六七十丈高度,落下去只怕连全尸也保不住。   北斗才待要腾身过去将他接住,却自崖底骤然飘出一条莲花般粉红的绢带,将单致远牢牢裹住,慢慢放下到了地面。   单致远仍在全力自救时,陡然被一阵香风包裹。顷刻间便已转危为安,立在崖底。脚踏实地时,顿觉重生一般,全身释然。   那绢带已撤下,被一名秀美少女收在手中。那少女身穿水红长裙,立在悬崖下,绿草坪上,有若绿波中一枝芙蕖,袅袅婷婷,清美娴雅,身旁还跟着两位同样娇俏的黄衣侍女。   单致远上前一步,才待道谢,与那少女对视后,不由讶然,二人竟异口同声道:“原来是你……”   而后便相视一笑,单致远忙施礼道:“多谢杜小姐救命之恩。”   这位少女名唤杜若青,乃凝真派掌门幺女。凝真派与凌华宫素来交好,两家常有往来。杜若青三年前拜访凌华宫时,路过降龙岭,曾与单致远有一面之缘。   三年不见,那俏丽小丫头果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   单致远只觉心头小鹿乱撞,不禁有些莫名紧张起来。   杜若青笑道:“原来是真仙派的单道友,当真是巧遇。”   单致远见她竟仍记得自己,心中一阵激荡,才待开口,却陡然一愣,只觉此女灵力浑厚绵长,周身气质也凛然清贵,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之姿。单致远不由心中一涩,却仍是柔和笑道:“恭喜杜小姐,三年不见,已然筑基了。”   杜若青便嫣然一笑,施施然回了一礼,“不敢当。单道友为何在此?”   单致远怎肯在他眼中天仙一般的女子面前示弱,慌乱之下,只得道:“采、采药。”   此处已是凌华宫的范围,他一介外人,若是误闯倒还好说,若是擅入采药,纵使宫主有言在先,不同真仙派计较,却也有些逾越了。   单致远才说完便后悔,杜若青看在眼里,却不点破。此时又听一个男子声音响起:“若青,你怎的还在此地?”   伴随那嗓音响起,一条蓝色身影自半空飞剑落下,又是一名青年,同单致远相同年纪,眉目俊朗,气息炽烈,赫然竟是个单火灵根。凝脉之后方能御剑,这青年同单致远一般年纪,修为却远远凌驾于同龄人之上,不愧为凌华宫最优秀的天才弟子。单致远同此人,幼年时也曾打过几次照面。   正是凌华宫新一代的领头者,凌华宫内门首席弟子,名为刘皇的青年。   刘皇落在杜若青身旁,便关切道:“此地偏僻,又无景色可看,若青,随我回主峰去吧。”   杜若青笑道:“本就是随意逛逛,不想还巧遇了单道友。”   刘皇此时方才看见单致远,却只是笑笑,丝毫不以为意,随意拱了拱手,笑道:“居然在此地遇到单道友。”   杜若青怕他计较单致远擅闯之事,又忙解释:“单道友许是迷路了。”   刘皇并不将这炼气小修士放在眼里,更乐得在美人面前卖弄,自是笑得雍容大方,扬手在腰间一拍,便自驭兽袋中唤出一头云中豹来。那云中豹白底云纹,肋生双翼,落地后化为十丈大小,威风凛凛地仰头一吼,便震得山谷隐隐回荡。   杜若青见状赞道:“这云中豹皮毛上的云纹生得如此清晰,云纹之外更无一丝杂色,双眼清澈金黄,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灵兽。”   刘皇笑道:“不过家师厚爱,若青若是喜欢,改日禀明家师,转赠与你便是。”   杜若青却只是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过赞一句罢了,刘师兄千万莫折煞小妹。”   刘皇忙道一声不敢,方才转向单致远道:“单道友要去何处,让这云中豹送你一程如何?”   这刘皇对杜若青心存爱慕,便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单致远本担心他见自己同杜若青见面,会骤然发难。谁知刘皇却全然不将他放在心上,反倒伸出援手。只怕在刘皇眼中,他这真仙派弟子丝毫不是对手。   单致远虽不愿示弱,估量一番后却明白,此时逞强于己无益,便略一颔首,道:“有劳刘道友,我要往西行。”   刘皇便笑道:“好。”又转身向杜若青伸出手,“若青,不若同我一道送一送单道友。”   杜若青站在原地,左面是惊才绝艳的刘皇,凌华宫最受瞩目的弟子,又生得相貌堂堂,信心满满;右面是名不见经传的真仙派弟子,容貌清俊,气质温雅柔和。   简单一个伸手动作,却叫杜若青犹豫了起来。      第10章 庄中见杀人鬼      那凝真派的幺女并未犹豫多久,便伸手递给了刘皇,笑道:“正应如此。”   刘皇似乎全然未曾留意杜若青那点犹豫,胸有成竹笑开,握住杜若青一只手,那云中豹极通人性,自动弯曲四肢,接他二人坐上肩后。   而后刘皇又转向单致远,温和笑道:“单道友请。”   单致远身不由己,便成了他人给心上人献殷勤的助力,只得低叹一声,终究还是跃上了云中豹宽阔后背。   云中豹双翅展开,沉沉生风,三人一豹便腾空而起,没入云中。   幸臣同北斗仍旧隐匿身形,立在云头上缓慢跟随。北斗两手搭在包铜铸铁棍两端,又将铁棍横在肩头,皱眉道:“这凡人只怕是思春了,若大帝问起时,却如何是好?”   幸臣笑道:“如实禀报便是。”   两位星官便继续跟随下去。   那云中豹后背宽阔,皮毛暖和,三人立在肩后依旧绰绰有余。也不知有意无意,刘皇杜若青二人离得偏右一些,留单致远独自在靠左一点位置。那二人谈笑风生,将这小修士视若无物,杜若青尚且时而问上他一句两句,单致远心中有鬼,将这几日经历含糊过去,只道师父要他独自出门历练。   刘皇听闻便开口问道:“如今徐昱师弟西行去上古修士古墓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单道兄莫非目的也在于此?”   这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刘皇看他脸色有异,便心中有数,又道:“传闻那古墓乃天华老祖陨落之处,天华老祖最擅推衍,窥天机惹天怒,故而遭了天罚,却将一件至尊的法宝留在墓中,名为九转莲花盘。如今古墓出世,前往宝藏者众多,绝非徐昱一人。”   单致远如今方才知晓了那宝藏真相,便承了刘皇的情,拱手道:“多谢告知。”   刘皇扭头,见杜若青也一道凝神倾听,心中愉悦,连看那小修士也多顺眼几分,便好心劝道:“致远,你我多年邻居,且听我一句。天华古墓现世,人人皆想分一杯羹,其中凶险,远非常人所能应对。致远,你不过炼气修为,此举无疑飞蛾扑火,切切谨慎行事。”   杜若青亦是颔首赞同道:“致远,刘皇师兄所言极是。我等修道,最重脚踏实地,切不可被浮云蔽目。”   这二人口口声声为他着想,语气里却全是轻蔑。这自骨子里透出的轻视,叫单致远绝难容忍,在长袖下紧扣手指。   刘皇同杜若青便你一言我一语不住劝他,却见单致远突然向前跨了一步,立在云中豹头顶之上。刘皇忙喊道:“不可!”   那云中豹本性高傲,若是外人如此踩上头顶,立时便要勃然大怒,将那人撕得粉碎。   怎知他方才喊出,却见那豹子依旧伸展双翼,几近讨好一般微微垂头,让那小修士站得平稳一些。   单致远立在豹头上,白云舒卷,自他身侧飘过,青衫同黑发一同迎风招展,更显得这青年意气飞扬。   刘皇望见他双眼时,却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那双眼仿若全然变了一人,冰冷如亘古不变的荒寂冰川,深不可测,杀意刺骨。竟叫人不由自主生出下跪求饶的惊惧感来。若非那一点傲气强撑,只怕刘皇早已膝盖一软,跪下哀求了。   单致远只冷冷向他二人一扫,又道:“有劳相送,就此别过。”   随即腾身自云中豹头颅上跃起,身姿有若惊鸿横空,沙鸥掠水,足下却骤然从无到有,显形出一条巨大的赤红金睛火蛇来。   那火蛇在半空静默盘旋,惊得云中豹恐惧狂吼,一身毛发根根竖起,险些将背上两人给甩了下去。杜若青一声惊叫,跌在云中豹背上,单致远却只是冲他二人略略颔首,便乘那火蛇扬长而去,只在半空留下一道烈烈燃烧的赤焰痕迹。   云中豹再撑不住,跌落在地上,一身白底云纹的皮毛泰半被烤得焦曲干枯,竟是四肢瑟瑟发抖,半天抬不起头来。   刘皇同杜若青亦是互相搀扶,自那灵兽背上爬下来。二人亦是面面相觑,杜若青道:“那、莫非是腾蛇……”   这二人皆是名门之子,眼界绝非一般。那火蛇红宝石一般鳞片间隐隐有金黄火焰闪烁,目光凶恶,威严霸道,利牙如刀,正是神界勾陈大帝座下圣兽腾蛇。   刘皇皱眉道:“只怕有误。”   那寒酸真仙派区区一介炼气士,五杂灵根,二十岁方才修到炼气五层,如此愚钝,却何德何能,可将腾蛇召唤下界,当做坐骑使唤?   绝不可能!   杜若青不语,只觉惊魂未定,却又隐隐后悔,只怕她这显而易见的选择,最终却是错了。   这二人心思各异,只望向天际那一缕渐渐消散的红云。   单致远足下那头火蛇行动悄然无声,却威仪十足,杀气腾腾行了足有千里远,方才按下云头落地。   他先前一时激动,愤然请神,不过为在心仪女子面前博回点面子。如今冷静下来,才忆起数日前方才痛下决心,不再行这邪术。   怎奈如今却……   只是能叫那二人露出那般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也算是,物有所值。   单致远落了地,顿觉通身又是一阵脱力,只是却已比先前动弹不得要好上许多。立时便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发足狂奔逃走。   单致远逃了许久,足下一绊,便摔倒在地上,竟是滚了两圈才停下来,早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却不知为何,那神仙却全无踪迹,并未追上来。   他方才撑起身来,向四周看去。正是夜色朦胧,星垂平野阔,荒原上满是碎石,无边无际。夜幕四合下,离他不足十尺之处,有一座宅院静默伫立。石墙青灰高耸,房檐高翘,铜铃在风中浑厚清响,一派悠闲。   此时那宅院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两名青衣短衫的小厮迈出门来,拱手笑道:“这位道爷,可是要住宿?”   单致远往门中望去,大门内绿树郁郁葱葱,形成一条过道,树下灯笼照得宅院内一片透亮祥和。   那小厮又道:“最近往来的修士多了许多,皆是去寻天华古墓的。鄙店的天字、地字间皆已客满,只剩几间人字间,一夜只需五枚下品灵石,还望道爷莫要嫌弃。”   单致远一看天色已晚,只得道:“那便要一间。”   那两名小厮亦是相视一笑,便躬身将单致远迎入宅院之中。朱漆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合上。   那边厢,幸臣与北斗却是一言不发,单膝跪地,默然无声,连头也不敢抬。   他二人面前所站之人一身玄色长衫,黑发如墨直垂腰际,夜色之中,更衬得左脸半个银色面罩森冷无情,被星光一照,有若冰铸一般。   北斗终究忍不住,才欲开口,便被幸臣按住肩头,轻轻摇头。这少年只得讪讪忍住。幸臣便轻声问道:“大人,那凡人若是遇险,只怕于万神谱有损。”   开阳冷声道:“随他去。”   幸臣还待开口,开阳一挥袍袖,已自原地消失无踪,顿时四周紧张威压也顿时一松。   北斗待那位没了踪影,方才长长喘了口气,跌坐地上,叹气道:“可吓死我了。”   幸臣苦笑,轻轻揉揉那少年一头银色短发,低声道:“今日任务已了,随我回天庭。”   北斗道:“单致远孤身一人,只怕……”   幸臣笑道:“无妨,走罢。”   一阵轻风扬起,两位星官便也自原野失了踪影。   单致远交了五枚下品灵石,又任小厮引路,在小路上七弯八绕,进了一个宅院。   那小厮将院中一间厢房打开,笑道:“道爷有请。这院中有六间地字间,如今只住了道爷一人,小的名叫杜猛,若是有事,道爷只管唤我便是。”   单致远颔首道谢后,便迈入那房中,将房门关上。这地字间简陋,唯有一张木榻,一张方桌,两个木凳,却胜在整洁干净。他便脱了鞋盘坐床上,终于长舒口气,想到竟逃脱了那神仙无理要求,便不自禁窃喜起来。立时精神抖擞,又在盘坐练功。   不知过了多久,他陡然心有所感,坐起身来。那扇木门无风自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门口一个男子长身卓立,火红外衫松松披在肩头,面白如雪,唇色却是血红,此时正伸出赤红舌头在嘴唇上一舔,迈入房中,声音却是尖锐而嘶哑,“修为太弱,长相却还能入眼,本少爷便用上一用。”   单致远不明所以,方才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却身形迅如鬼魅,倏然上前,将他压在床榻之上,又用瘦长如白骨的冰冷手指捏住那小修士颈项,便仿若毒蛇一般,再舔了舔嘴唇,桀桀笑出声来,“本少爷是你今晚的男人。”   一面掌下用力,却将那青衫撕扯不开,不由愣了一愣,“你这外衫倒是个法宝。”随即又动作利落,将他腰带松开,衣衫自肩头剥落下来。   单致远方才愣神,便被这陌生人给剥了个精光,不由怒道:“贼子放肆!”便奋力挣扎起来。那人手指却冰冷坚硬,有若铁钳一般将他手臂牢牢禁锢,身躯亦是冰冷得有若蛇鳞一般。   那人鼻尖一嗅,便低声笑道:“五杂灵根,长相思熏的炉鼎。只是火候不足,当真可惜可叹。”   单致远被那人一贴近,却觉全身恶寒,难受得险些吐出来。只皱眉咬牙,不肯回应,一味抵抗。心中竟隐隐后悔,早知如此,先前就不应该自那神仙身旁逃走……只怕那神明一怒,便再不肯理睬他了。   那人却得寸进尺,仍是吃吃笑道:“莫怕,本少爷管叫你欲生欲死,舍不得放开。”冰冷指尖已自他腰间往下滑去。单致远才待抬脚狠狠将他踢开,此时门外却响起几声惨叫。   随即房门咣一声被撞开,一条人影飞了进来,悄无声息砸在那男子后背上。   那男子一声怪叫,跳起身来。却见砸他那人正是先前为单致远引路的小厮,如今半边身子浴血,软软垂在地上,再无半分声息。   那房门木板破烂,凄惨垂在一旁。门外冲天火光映红天空,木材燃烧爆裂声同尖声惨叫交织,只怕是半个庄子都烧了起来。院中几具尸骨,尽是护院打扮,尸骨中间,便立着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银色面具也掩不住的杀气森冷外溢,叫这普普通通的小院化为修罗地狱。   那男子亦是被此人惊吓,颤声道:“你竟闯入此地……莫非将我庄中之人全杀了?”   玄衫男子道:“尔等魔修,恶贯满盈,其罪当诛。”   那男子怒喝一声,五指有若白骨利钩一般,猛往那玄衫男子胸膛抓去。   玄衫男子面具下薄唇微勾,冷道:“萤火之光,也敢同明月争辉。”便只是微微一动手指。单致远竟连剑光也未曾察觉,便看见那魔修身体自正中骤然裂成两半,血瀑在半空爆成绚烂猩红花朵,竟淋洒了大半个庭院。   而后他又见那玄衫男子步入房中,银白半扇面具之上亦是沾染了猩红鲜血,缓缓凝成一条血泪淌下,便透出几分有若凶神般的煞气来。   单致远惊得手足俱软,只顾往床榻里躲闪,方才察觉自己一身精赤,不由涨红了脸,只得哑声道:“阁下便是……第四位本命神?”   那人身形巍峨如山,面容冰冷,并不答话,只凭空取出一件干净玄色衣袍,往单致远头顶扔下,将他一身遮盖得严严实实。又冷道:“此地污秽,速速离去。”   而后俯身一晃,便失了踪影。   单致远便知他附身上来,顿时四肢涌现无穷力量,急忙翻身坐起,将那件崭新玄衫穿好,又见地上那件青衫依旧整洁清净,一时不舍,便将青衫捡起收回储物囊中。而后才急匆匆离了小院,往庄外赶去。   一路上却是越看越触目惊心,先前还是一派祥和的庄中,如今仿若成了地狱一角,尸骨堆积如山,只怕有数百之巨。   个个肢体破碎,头颅裂开,满地皆是碎肉骨屑,鞋底落下时也传来黏腻声响,有若踩到泥浆一般。鲜血自房顶泼洒到地上,浓烈血腥味道有若湿布一般紧贴鼻端不放。   单致远终究忍耐不住,只觉内脏里一阵翻江倒海,急忙奔出那间正屋,扶住庭院中一株大树,阵阵干呕起来。   这神仙徒有其名……分明就是个杀人的恶鬼。      第11章 施刑罚宣风月      单致远早已辟谷多日,呕了半晌也不过是内脏阵阵收缩翻腾罢了。不过片刻便觉双膝一软,跌在树下,他如今已熟知了神明离体的变化,不假思索,便跌跌撞撞往外逃去。   庭院中绿树静默,树根斑驳红色,油泼一般。单致远脚下一滑,便跌进血泊里,又听闻身后脚步沉稳,缓慢靠近。心头大骇,便翻身坐在地上,眼睁睁看那杀气盈身的凶神走近。   那神仙身材魁梧,黑衣几同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银色面具,仿佛悬停天际的一弯残月,幽幽生光。映得一双黝黑瞳孔内隐隐泛出血红。   男子居高临下,睥睨于他,又低沉道:“吾名开阳,正是你第四位本命神。”   这嗓音冰冷生硬,有若轻击剑锋,不带半分人气,又仿佛化作利刃,直刺心口。   单致远牙关战战,不知如何应对,只得道:“谢……谢大人搭救。”   开阳上前半步,那小修士便手足并用,偷偷往后退缩一截。他便再上前半步,不出所料,单致远又再往后缩了足有一丈之远。在宅院前庭的青石板小路上,留下一道血红拖曳的痕迹。   那神明便皱眉,“你怕我?”   单致远忙道:“不、不敢,在下沾了魔修的血,只怕靠近,污了大人清净。”   开阳听他拙劣借口,冷笑起来,又向他走近,口中却道:“尔等凡人,孱弱自私,却偏偏狡诈异常,不过为一己之利,也能生出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追根究底,不过是群渣滓,死不足惜。”   单致远不敢再逃,却被他一步步靠近时带来的杀气刺得自骨头深处疼痛起来,身下手底尽是冰冷粘稠血泊,难受已极。待那男子玄色衣摆映入低垂视线中时,阴影笼罩而下,便觉险些连头皮也要炸裂一般,就连嗓音里也渗入些许哭音,“不、不、不要杀我……”   开阳嫌弃地上血污,只扬手一挥,便将那小修士提在手中,打横抱起。鲜血自单致远袍角滴落,竟毫无半点残留。万神谱积存的风月躁动不已,令那神仙也隐隐生出些许烦躁来。   神界同凡人下界之间有森严隔绝,神仙入凡界绝非易事。请神术亦不过在所请神明与施术者之间建立联系,心神天魂皆感应神明意志,请得神明法身降临,从而借力施展神通。   故而先前太羽要攻击一尊泥像时,也需借单致远之手。   开阳如今却亲手斩杀如此众多魔修,法身所耗之力,远胜真身下凡百倍之众。耗力过甚,便有些压不住那风月躁动,更是血脉贲张,恨不得立时侵入怀中这具躯体,狠狠宣泄。   他却只是皱眉道:“若要杀你,何须大费周折,送给那群魔修榨干精气便是。”   单致远一愣,先前种种遭遇用上心头。   他为己身尊严,要在心上人面前逞能,故而召请神明下凡。   他一时糊涂,误入魔窟,引得这神仙妄动法身,大开杀戒。   他得了万神谱种种好处,却不知好歹,只顾一味逃避。   如今被那凶神一身炽烈血腥包围,却仍旧有些不知所措,单致远便轻轻拉住那神明衣襟,慢慢冷静下来。而后方才低声开口:“多谢开阳大人救助……那、那万神谱中风月躁动,我为你寻几个人……”   开阳冷淡目光微微下移,便看见稀疏星光下,那小修士指节清晰,黑衫宽袖柔顺滑下,露出半截白皙手臂,被那袍袖一衬,更是黑白分明。   那神仙眉峰深锁,踏过满地血泊,停在一株古杉树下。而后又将单致远腰带拆下,挂在那冷杉突起的枝桠上,再将他两手拉高在头顶,捆了个结实。   单致远便被迫面朝古树站立,那腰带结实勒入手腕中,将他身躯扯得拉长,只剩足尖勉强着地。体重将手腕扯得隐隐疼痛,不由倒抽口气,惊慌回头看去,“开阳……大人?我,不过区区一介凡人,大人何必……”   虽不过区区一介凡人,怎奈那万神谱融合,若要纾解,不是你便不行。   开阳眸色暗沉,却不愿开口承认这种缘分。只伸手一撕,嗤啦一声,将那黑衫后背整块撕下,往地上扔去。那小修士玉雕一般的后背便暴露在沉沉夜色之中,隐约几点淤痕未散,正是前几日遗留。   单致远突觉后背一凉,不由倒抽口气,便将他种种恩义抛诸脑后,愤而挣扎起来,反倒扯得枝桠晃动,枯叶沙沙掉落一地。他更怒道:“快将小爷松开!否则毁了万神谱,叫你等……呜——!”   那神仙只伸手在他后背骨中间轻轻一划,森冷杀气猛烈灌入,险些将他脊骨刺碎一般。冰冷火辣,有若冰针根根贯穿。   单致远骤然被如此对待,一时间险些岔了气,脸色煞白,用力紧绷后背,豪言壮语再说不出口,只剩断续哀求,“不……可……”   开阳却置若罔闻,指尖一路下滑到尾骨,贴在身后入口打磨画圈,却又低声道:“终归是人人畏惧,个个厌恶,不多你一人。”   单致远心道小爷只求自保而已,哪个同你讲什么喜爱厌恶,一开口却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只觉异物感毛骨悚然,将隐秘之处悍然撑开,指腹摩挲在细嫩内膜之时,更引得酸麻感有若飓风呼啸,自尾骨深处猛地侵袭全身,连膝盖也微微打颤不止。气息亦是急了,“松开……”   他如今足尖使不上力,一身重量便全压在手腕上,痛得仿若要扯断一般,一层细细晶汗渗出后颈与腰背,有若星辉披洒而下。   却终究是受了长相思数日熏陶,那干涩内襞被指尖一阵玩弄,立时湿润滑腻,纠缠而上。就连胯间孽根也随之迫不及待,昂首挺胸勃立而起。   这反应却叫单致远更觉羞耻,额头抵在粗糙树皮上,恨不能寻个缝隙钻进去。   开阳亦是察觉了,手指穿插更粗鲁几分,下颌抵在那小修士肩头,牙齿便在他耳尖不轻不重一咬,“虽是未成器的炉鼎,却已然够用了。”   随即便撤出手指,扣住他躲闪挣扎的下肢,一撩衣摆,便将这小修士再度贯穿。   那器物尺寸雄伟,岂是先前手指可以比拟。纵是有长相思在先,开阳挑逗在后,令得通道湿滑柔软,单致远却仍是被这凶器贯穿撑得仿若皮肉裂开,痛得失声惊喘,又忍耐不住,痛哭起来。   滚烫粗棍却全然无视他脆弱挣扎,哀哭痛呼,有若烧红的钢刀般一味深入贯穿,后撤磨砺,竟是一次比一次更剧烈冲撞,将单致远身躯顶得次次撞在粗糙树皮上,前前后后尽是疼痛折磨,险些叫他昏厥过去。早已是泪流满面,抽噎不止,只顾喘息低吟,一味央求,“痛……放开……”   开阳隐忍已久,性子又素来暴虐,这哀求却反倒如火上浇油,令得邪火烧得更旺。一面低头缓缓舔扫过那小修士后颈,一口咬住背脊骨中央那点薄皮,肆意啃咬品尝,不过片刻便有细密血珠渗出。凶器征伐却愈加凶猛,有若要将他自身体正中切为两半。   单致远又是疼痛,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听开阳又提及长相思、炉鼎之事。只怕他那些狼狈境遇,早已在这些神明之间传了个遍,个个皆有权分一杯羹。   他好歹也是真仙派掌门亲传弟子,纵使门派辉煌不在,却怎能容忍座下弟子,去做他人胯下的玩物?   单致远悲从中来,只觉手腕后甬,无一处不疼痛,后背也传来被野兽啃噬的疼痛,只是那有若蛛网弥漫的痛楚之中,却渐渐有快意弥漫,自那粗暴磨砺之中扩散开来。碰撞之时的水响声,亦是愈加鲜明。   开阳便将他一腿托高,月色下只见狰狞凶器尽根而没,在那小修士粘滑温暖的内腔肆意翻搅磨砺,无边快意升腾开来,方才叫那阵躁动止息。   单致远早被这狂暴过头的冲撞搅得神智昏沉,就连那悲伤也冲散些许,唯有二人身躯楔合感愈发明显,深入之时,磨砺脆弱要害,快感有若海潮呼啸,渐渐同疼痛交织缠绕,火辣辣内膜中便生出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开阳听他悲泣渐消,哑声低吟中掺入了别样滋味,那秘处滑腻环绕,妥帖缠绵,快慰情潮如火如荼。方才消减的躁动又旺盛几分,低头撕咬之处有细细血线流淌,手指扣紧腰侧用力揉搓,顶撞更为迅猛,撞得那小修士嗓音破碎逸出,内襞抽搐一般将他死死咬住。   单致远只觉被抛入滚烫热海之中,潮起潮落全不受他掌控。还未自那人猛力一撞顶在最要害一处带来的酸疼中回过神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内襞被撑得险些涨裂,又被硬生生扯拽扭曲,竟是卡在内里被转过身来,面朝开阳,背抵树皮,又再狠狠一个贯穿。   单致远顿时悲鸣出声,手指紧紧扣住腰带。手腕却一阵轻松,竟被那神仙托高两腿,下肢悬空,紧紧压在树干上。   整个身躯就仿若被肉楔钉在树上,单致远受不住那重力折磨,膝头腿根,颤抖不已。便是想蜷腿蹬踹一下,却也难以做到,只得任他凶暴顶撞,后背一次次碰蹭粗糙树皮,竟被磨出条条红痕,又痛又痒。感官传递时,却反倒叫彼此肢体纠缠更生几分快慰情潮。   昏沉之中睁眼看去,那神仙银色面具之下,竟是双目血红,仿若就要滴血一般。   他却被撞得只觉通身支离破碎,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只顾啜泣喘息,快意汹涌,终至淹没神魂。   情潮灭顶时,开阳微微俯身,便将那小修士骨节分明的喉结狠狠一咬,皮肉崩裂,鲜血溢出。   单致远顿时爆出一声悲鸣,有若惨遭猛兽侵袭一般,腰身又是一颤,更将那凶器死死纠缠,只觉下肢仿若融化一般,热流尽皆自孽根涌出,将那神明衣袍下摆洇染了大片。更有火热灵力直冲体腔深处,飞速扩散,叫他生出经脉快被撑爆的错觉来。   粗喘声中,开阳方才松口不再咬他,又低声授法诀道:“引神通过鸠尾,穿精门,化为己用。”   单致远神识不清,却仍是依言施为,顿时一团烈火自二人楔合之处猛烈炸开,震得他四肢百骸俱是猛颤,更牵扯得先前留下的种种伤痕烧灼一般剧痛。   他便倒抽口气,紧紧扣住头顶腰带布条,只觉手臂几欲失去知觉,又哑声道:“疼……”   开阳仍立在他身前,二人身躯紧密贴合,冷声道:“不中用。”   单致远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只觉沉沉倦意,又再涌上识海,只来得及说一句:“你别走,我有话要说。”   随即又再昏迷不醒。   开阳默然无语,低头看他。   这小修士如今凡人体质,宣泄一次,昏迷一次。何时方能尽兴?又何时方能消除万神谱中积累的风月孽债?   只怕要想个法子才是。         第12章 堕梦乡听教训      开阳正沉思策略时,陡然一扬手腕,袍袖翻飞如乌云,一缕血红剑光自指尖疾飞而出,刺向身后重重树影。一道黑影自剑光轨迹处闪开,那血色剑光便撞在假山上,轰然炸裂。   那黑影飘忽不定,行若鬼魅,不过是个朦胧的月下阴影,却又呈现人形,唯有一双眼睛隐隐泛出暗金之色,诡谲阴森,盯住开阳。   那阴影桀桀笑声响起,呕哑嘲哳,有若铁锈磨砺刺耳,嘶哑道:“堂堂四御大帝,不在神界辅佐天帝,却来下界与情人野合。三界果真好生太平。”   开阳已转过身来,面向那阴影冷道:“你这老魔,不在玄霜老巢颐养天年,非要来自寻死路。天帝饶你,本座却不饶。”   他再一扬手,两指并起,虚虚划下一竖,召唤星官。   幸臣与北斗来得极快,开阳却已身形一晃,有若大鹏凌空,向那阴影急追而去。   那阴影又是尖声笑道:“那天帝小贼能奈我何?若非尔等卑鄙偷袭,本座岂会遭他封印!勾陈!你回去说与那小贼知晓,我灭道魔尊,势要灭他三千大道,毁他三界苍生!”   待开阳近身之时,那阴影却陡然化为一阵薄雾,被夜风一卷,消散得干干净净。   北斗亦是压制住内心畏惧,手提铸铁包铜棍,战战兢兢跟随而来,却只见那阴影陡化飞烟,便愕然道:“开阳……大人?”   开阳伸手,却只抓住一点黑烟,转瞬便消散无痕。他只垂目看了一眼,又冷道:“不过些许投影罢了,你二人照看万神谱。”   北斗低头领命,再抬头时,眼前早已失了那位的身影。   幸臣已将那小修士自树上解救下来,如今他衣衫整洁,沉沉睡在幸臣怀中。那温和星官此时却是神色严峻,沉吟道:“灭道魔尊……莫非将封印解了?”   北斗不明所以,一个跃身自树顶落下,悄无声息立在幸臣身旁,方才问道:“灭道魔尊,那是何人?”   幸臣肃容道:“不过天帝昔日的手下败将罢了。无需多虑,此事交由四御大人处置便是,北斗,与我护送这小修士离开此地。”   北斗见他素来言笑晏晏的面容严肃异常,不敢再追问。他躬身将单致远背在背上,凡人气浊体重,故而他施不了法术,只得一步步迈出那寂静宅院。   单致远如今不知己身在何处。   他眼下所立之地,黄沙漫天,烽烟滚滚。正是一派战乱过后,死寂荒野。   尸骨成山,流血漂橹。残破半焦的军旗斜斜倾伏在死尸之上。   众军士与随军百姓默不作声,正清理战场,寒鸦泣鸣,食尸鹫在天际盘旋,虎视眈眈。正是意气消沉,疲倦不堪之时。   单致远方才迈步,便听不远处一声惊叫,那些战场上所向披靡、悍不畏死的众士兵竟面露惊恐,竞相逃窜开。   成群士兵有若水波扩散,四散避之唯恐不及。   层层外涌的人潮中央,便立着一名少年。   那少年手提长剑,静静立在尸骨堆中,一身白衣染血,黑发被风高高扬起,便露出暗藏血色的双眼。杀意外溢,下颌刚硬,嘴唇紧抿,正向单致远看来。   在一群全往外奔逃的人群当中,静立不动的单致远便尤为显眼。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模样,血衣褴褛,似是经历了一场残酷厮杀,白皙面颊上血迹未干,神色却冷酷残虐,有若修罗。   冰封千里的双眸看向单致远时,却叫他升起些熟悉感受。那少年容颜稚嫩,却依旧可见成年后的俊美冷漠,正是勾陈的样貌。   那少年勾陈似欲迈步,要向单致远走近。   便有一人突然将单致远手腕一拽,心怀畏惧,轻声道:“祸星降世,还不快逃。”   单致远却犹豫起来,又扭头向那孤寂少年看去,便猝不及防撞上他森寒视线。顿时悚然一惊,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却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头顶动物皮革的灰褐帐篷顶映入眼帘,单致远缓缓坐起身,才觉身下雪白皮毛厚实温暖,铺在一张木榻之上。竟置身在一个小小的行军帐中,帐顶一颗夜明珠熠熠生辉。   “致远,你醒了?”   单致远被这温柔男声所唤,方才自迷蒙梦境回过神来,向那青年看去,正是那日送他自洪炉馆离开的星官。   他便慌忙起身,又见那温柔青年身旁另外站了个十三四岁的银发少年,见他看过来,便大咧咧道:“我是北斗星官,同幸臣一道,受命护你安全。”   单致远不必问也知道,下这命令之人,除了那本命神外,还能有谁?不由低沉叹息,纵使周身隐隐作痛,后背更是火烧一般,却仍生出几分愧疚,只得道:“有劳。”   幸臣便坐在那帐中几案旁,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又柔声问:“方才你在睡梦中,为何会唤出祸星二字?”   单致远随他在案几对面落座,将那青瓷茶盏捧在手心,眼睑垂下,打量那澄澈灵茶,犹豫片刻,便将那梦境所见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幸臣沉吟不语,过了片刻方才低叹,“你竟……窥到了开阳少年时候。”   单致远愣道:“那人分明是勾陈的样貌。”   幸臣道:“上古曾有歌谣流传:帝星现,天下统;辅星现,天下安;后星现,天下昌;祸星现,天下乱。祸星所指,正是开阳。这……这四、四……”幸臣略略犹豫,他那位上司全无将一体四相之事揭穿之意,他又怎敢越权。不由咳嗽一声,方才道:“你那四位本命神各负神职,开阳大人掌兵革之事,故而现身之处总有大批百姓死去。久而久之,便被当做祸星,被凡人畏惧、人人敬而远之。”   那少年冰冷孤寂的双眼陡然闯入脑海,单致远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怒道:“愚钝!那位大人履行神职,何错之有?竟只看表象,为一己之私——”   他不过说了半句便倏然住口,这种种凡人所为,同他先前何其相似。   这小修士便愈发惭愧,心中暗道若再见面时,定要好生认个错才是。   那两位星官见单致远神色变换不定,也不说破,只转移了话题,北斗将那行军帐门帘一撩,看向晨曦初露的天空,朗声道:“那天方道士的古墓距此地不足千里,你一路小心。我同幸臣要回天庭述职了。”   单致远自是起身道:“不敢耽误二位星官。”   三人鱼贯而出,幸臣将那行军帐收入乾坤戒中,又为他指明古墓方向,又叮嘱道:“那古墓如今万众瞩目,修士争斗最是凶险。我等却不能插手凡间事。若你执意要去,尚要多多倚赖请神之术。”   单致远又是惭愧,又是苦涩,却仍是低声道:“我心中有数。”   幸臣又道:“供奉之事,亦非勾陈大帝故意为难于你。”   单致远略略点头,眉宇间郁结已消除泰半,眼神亦是清澈坚定,笑道:“我心中有数。”随后便目送幸臣同北斗一道离去。   他便又施展堪舆术,按北斗所指方向设下标记,如此便不至在茫茫原野里迷失方向。   这一奔波,便从日出到日落,整整一日。   勾陈返回天庭,便径直进了四御殿,神色阴沉,有若山雨欲来。   长生大帝正坐在侧殿翻阅书简,听闻勾陈回了四御殿,便提了裙裾,笑吟吟迎至大殿内,朗声道:“太羽,多日不见,出来让我瞧瞧。”   勾陈却不为所动,只冷面道:“九方荒冥的封印破了。”   长生大帝美艳面容立时沉了几分,柳眉皱起,冷道:“青华、紫微何在?”   东极、北极两御各自在大殿上现身,个个神色严肃。   勾陈将夜遇灭道魔尊九方荒冥投影之事一提,又道:“我已传令星官前往封印地查看。”   长生大帝皱眉道:“那魔头同天帝乃是死敌,若是逃脱,首要之事便是向天帝寻仇……”那美妇人妙目一转,便看向勾陈,忧心道:“那单致远,莫非当真是天帝转世?”   勾陈尚沉吟不语,青华大帝却已摇头,捻了下白须方才道:“此事尚未有定论。莫非忘了伪魂?”   所谓伪魂,乃是为守护天帝真身转世,用以转移视线的虚假魂魄。天帝乃三界至高无上支配者,身份何其尊贵,自然得天道守护。故而天帝身旁几件法宝,便会化作伪魂,转世下界。天帝真魂混杂其中,便更安全许多。   长生大帝见状,却仍是看一眼勾陈脸色,犹豫道:“若是伪魂,再好不过。以他为诱饵,不过却要先取出万神谱……”   勾陈只道:“此事我自有计较。”   其余三御便不再多言,只分散行事。或上禀三清,或调派星官天兵下界搜查,自去忙碌不提。   待凡界黄昏之时,勾陈同紫微二人在藏宝阁查验宝物,确认伪魂名单时,突然又收到万神谱召唤。这一次,那小修士所请竟然是开阳。   勾陈只略略一怔,便恢复了常态,放下手中名册,自原地消失了踪影。   紫微便瞪大双眼,目送勾陈离开。天乙星官随侍在侧,此时更是同紫微大帝面面相觑,皆有些震惊。   紫微叹道:“勾陈四相自分担神职以来,从未有人胆敢召唤开阳一相,不想今日竟有凡人如此勇敢。”   天乙乃辅佐勾陈的得力星官,此时只得咳嗽一声,“许是人间传言渐消……”   紫微大帝便拊掌大笑:“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天乙却在心中担忧低叹,若那凡人再生畏惧,抵触开阳,只怕要惹怒大帝。   却不说神界诸位心思如何,单致远却是在山洞中安营扎寨,又几番思索之后,方才下定决心,施了请神术,唤开阳之名,并无半分犹豫。   只是心中忐忑,那四位本命神仿佛全然不介意他所唤名字,降临者皆随心所欲,叫他无从预测。   待那重锦玄衣、银色面具的男子现身洞口时,单致远方才松了口气。   那人影出现之时,天地顿时一片肃杀,叫单致远亦是有些心悸胆怯。   开阳那黑中透出血色的眼眸略略低垂,看向立在洞中的小修士,低声道:“你如今可知请神代价?”   单致远终究初经人事,神色窘迫,却仍是道:“一清二楚。”   开阳又问:“不再逃了?”   单致远脸色一红,“昨日是在下见识浅薄,定力不坚,一时受了惊吓……往后不再逃了。”   开阳便迈步进了山洞,仿若带起一阵狂暴剑意,席卷洞壁,就连洞中篝火亦随之暗上一暗,冷声问道:“何事?”   单致远仍旧被他气势所慑,却暗中坚持,要顶住那魄力,故而不进反退,向前走了两步。却不料开阳步子迈得极大,他算错距离,反倒径直撞进那人怀里。   二人俱是一怔,单致远却发觉开阳虽一身血煞恶意,令人畏惧。贴近在怀时,却依旧是温暖宽厚,竟同……勾陈无异。   他便不由耳根烧红,连忙咳嗽两声,慌张之下,干脆抬手抓住那神仙玄黑衣襟,结结巴巴道:“开、开阳大人,请传授我剑术!”   开阳任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拉扯衣襟,低头往他眼中看去,只见这小剑修两分畏惧,七分坚定,还剩一分,却说不清道不明,只怕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只将单致远手腕轻轻拉下,沉声道:“不行。”      第13章 郊外传双修法      单致远心中一沉,面上便显出失望神色,眼巴巴仰望时,眼中祈求几欲满溢出来。   开阳手指微动,险些想抬手抚摸那小修士头顶,旋即却沉下脸来,拂袖将他挥退两步,方才问道:“你修行已几年?”   单致远微怔,静心一算,便答道:“我自襁褓时就被师父抱回真仙派,三岁发蒙习经,如今已二十年。”   开阳又问:“为何修真,所求何道?”   单致远被他连番追问,竟是一片茫然空白,张口结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方才结结巴巴道:“与天地道法中求真,求的是……振兴、师门之道?”   他连尾音也尚带几分疑惑,连自己也说服不了,更不敢去看开阳,只低头抓住自己衣摆用力揉搓。   开阳果真冷嗤一声,又道:“修炼之途如百舸竞流,逆水行舟,半分松懈不得,修剑一道更是苦寒寂寞,如你这般资质平凡,却又惫懒松散,趁早断了这念头,省得白费力气。”   单致远被他这般小觑,一时怒从心头起,终究有求于人,只在衣袖下紧紧攥住拳头,答道:“我入仙门皆是天意,正应了顺天求道之语。如今既知晓自身缺点,逆天争命,便是知错能改,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开阳大人应我恳请而来,为何偏生要拒绝?”   开阳眼神便几不可查地一暖,面上却看不出来,只是袍袖一挥,冷道:“既如此,待筑基后再作计较。”话音一落,便骤然没了踪影。   单致远不料他说走便走,竟未露出半点征兆,一时竟怔立当场。   又过了片刻,暮色四合,唯有身后那堆篝火燃烧的声音哔哔啵啵,打破宁静。单致远仍旧立在山洞中间,慢慢觉出了一丝遗世独立的凄凉来。   这小修士过惯了平静日子,修炼心法也如同享乐,若有进步固然欣喜,停步不前时也心安理得,自认是五杂灵根之故。恬淡自持,不争不怒,超脱世外,如今自己看来,却不过是不求上进罢了。   难为他醒悟得早,硬起头皮向将星大人请教,却不料吃了个闭门羹,那位大人竟连供奉也不收,便径直回去了。   这叫单致远难得下定的决心,又有几分动摇。   他便喟然长叹,跌坐在山洞一角,低沉自语,“我所寻所求,究竟是何物?”   一片阴影突然笼罩头顶,淡淡檀香味道传自鼻端,单致远仰头,目光便骤然撞上一人深沉黝黑的双眼,宁夜静海一般。正是勾陈。   单致远只觉心底升起一股喜悦。他被抛在这片荒山野岭之中,却终究觉得形单影只,孤寂难耐。如今有人肯陪伴,便难以自禁,展颜笑开,立时唤道:“勾陈。”   勾陈并未介意他不用敬称,只低头打量那小修士,又低声:“你如今首要之事,并非修习剑术,而是打下基础,早日筑基,方为上策。”   单致远心中低叹,这几位神仙只怕是巨细靡遗,都要通个消息。那位才走,这位便已知晓了前因后果……倒是省了他不少事。便答道:“我、我只是,心中焦急。”   勾陈道:“仙途漫长,欲速则不达。”   单致远心中一惊,便摒弃了那些速成的念头,立起身来,“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   勾陈只略略抬手,将他圈在怀中,手指一扯,便拉下他腰带,面上却依旧沉静若水,“然则你五杂灵根品相太差,需及早改善才是。”   灵根亦分品相,如单致远这般五灵根,却是粗细不一,分布不匀,多含杂质者,乃是下品中的下品,接收天地灵气效率极低,修炼起来自是事倍功半。   若要改善,却非借天材地宝的外力不可。   单致远心中一暗,苦涩道:“这般显而易见之事,何须赘言。若能寻到天材地宝,我又怎会拖延至今不做改善?”   这般思绪消沉时,连勾陈将他宽衣解带之事,也险些不被他放在心上。回过神时,又是衣衫尽褪,一袭黑衫铺陈在石地上,被勾陈压制在身下。   勾陈倾身压下,嘴唇轻轻滑过耳廓,另只手却已探入单致远胯间,揉捏抚触,娴熟玩弄,轻拢慢捻抹复挑,引得那小修士气息渐渐急促起来。却仍旧语调平缓,有若安坐书房,诵读经书一般平淡,“待天方古墓之行后,我带你去一处五行灵泉,自可淬炼灵根,去芜存菁。”   单致远只觉嗡的一声,仿佛被斗大的金子砸中脑袋,竟不管气喘得急切,抬手环住勾陈脖子,一个翻身坐在那神仙腿上,瞪大双眼惊问道:“此话当真?!”   五行灵泉乃天地造化生就的极品宝泉,对体质灵根经脉改善效果绝佳。只是那宝泉稀少,或是位于险峻之地被群妖环伺,或是由高门大派严加看守。如他这等穷酸小派便是连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不曾想他竟有得如此厚待的一天。   勾陈任他坐在腿上,眉心微蹙,便两手卡住那小修士腰身,胯腹彼此紧贴摩挲,热气渐生,令这冷清洞中多了几分旖旎春色,而后嗓音暗哑道:“堂堂神明,莫非骗你不成。”   单致远察觉到腿根处被热块抵住,便是隔着那织锦衣袍也清晰灼热,有些许尴尬抗拒,只是更多心思却早飞到了那虚无缥缈的灵泉中去。一面敷衍任他揉搓,一面却忍不住问道:“五行灵泉是什么模样?品级如何?我曾听人提过,泉中有五行之力交替融合,故而五色缤纷,时时……呜……”   后半却是勾陈不耐听他啰嗦,扣紧后脑,将唇舌堵住。炽热舌尖缠绕吮吸,不过片刻便令他目眩神驰,思绪散了大半,单致远终究受不住那神仙娴熟挑逗,竟哑声低吟起来,唇齿间津液横生,更觉下身那尘根火热肿胀,有些迫不及待了。   勾陈不管他推拒,便以坐姿强迫入侵,只听那小修士悲鸣不已,腰身细瘦柔韧,仿若要被折断一般颤抖。便升起几分怜惜与暴虐之感来。   怜惜源自麒麟之心,那暴虐冲动,多半却来自开阳。   勾陈眉头微皱,却仍是不疾不徐,缓慢坚定挺进,将怀里人彻底侵占。   单致远腰身紧绷,腿根却止不住颤抖,只觉那火热硬物蛮不讲理往体腔内强行挤入,仿若要撕裂一般。险些叫他痛呼出声,又死命咬牙强忍,指头紧紧抓牢那神仙肩膀,险些嵌入皮肉之内。待那阵剧痛停下,长相思的药力方才姗姗来迟,缓缓自骨子深处泛起酸痒,内襞火辣辣疼痛,这才有所减缓。   待他回过神时,已是面色苍白,下唇干裂,又留下一道渗血齿音,细汗绵密,自后背与额角滑落。只得低头靠在勾陈肩头,喘息道:“轻、轻些……”   勾陈手掌贴在那小修士略显瘦削的后背,反复摩挲那几个淤紫牙印,正是开阳遗留的残虐痕迹,点点散落在那白皙后背腰骨上,却显得分外妖冶勾人。便引得勾陈深埋热软中的器物,竟又胀大一圈。   那神仙眼神一暗,便扣紧那小修士腰身狠狠向上一顶。   单致远猝不及防,又是啊一声惊叫,身躯被撞得抛高又落下,火辣刺痛的磨砺险些盖过渐渐升腾的爽利滋味,只得双手横过勾陈后背,用力将他抱住,又哑声道:“就、就不能……轻点……”   勾陈置若罔闻,又是一顶,随后在那小修士悲鸣啜泣中,沉声道:“精进修为另有一法,昨夜已将双修法诀传授于你,可还记得?”   单致远昨夜被开阳那般折磨,纵是现在忆起,也只觉通身疼痛异常,便是脸色一白。那法诀却当得起刻骨铭心四字,一字不漏,记得清清楚楚。   勾陈见他神色窘迫,又道:“抱元守一,神凝精关。待我元精一出,便依法诀运转周天,纳入经脉,可记住了?”   单致远连连点头,才待开口,又被一通猛烈冲撞顶得开口就是一窒,险些昏厥过去。那粗暴磨砺中却渐渐掺了更多甘美快意,酥酥麻麻,叫他忍不住摆腰迎合,缓解热意。   怎奈不过多时,他便猝不及防,弓起后背,精关失守,泄在勾陈袍摆上。   勾陈又是眉头一皱,竟扬手在他臀侧抽了一掌,啪一声又脆又响,在山洞中震起一阵回音,更叫单致远窘迫难言,面红耳赤,只顾勾住勾陈颈项,将额头抵在颈侧,一味道:“我、我知错了。”   勾陈道:“若是再泄,仔细小命不保。”   如此危言耸听,倒是吓得那小修士脸色惨白,连连摇头。   勾陈便将他推倒在地上,换了个方向,自后背将他搂紧,倾身压入。   就如巨剑归鞘一般,尽根而没,引得单致远哑声喘息。只觉那炽热酸麻,胀痛刺激,种种感受纠缠一起,呼啸灭顶,被勾陈一撞,更是加倍火热,加倍酸痒,加倍酥麻。   他便气息短促,手腕颤抖,支撑不住就要倾倒,又被勾陈牢牢圈住腰身,仿若悬吊在半空一般,一味狠撞。   单致远便又是一声悲鸣,指尖用力攥紧了铺在地上的衣衫,腿根抖得有若秋风瑟瑟中一枚枯叶,火热肿胀之处险些又喷发时,却突然被勾陈在根部用力一压。   满腔情潮顿时硬生生憋回腹中,单致远只觉世间难受之事莫过于此,险些掉下泪来,无力手指往下探去,一面泣道:“松……松手。”   勾陈却冷道:“莫非要绑起来才老实?”   单致远手指一僵,再不敢反抗,被压得腰身弯出一道勾人的凹痕,后背有若斑驳带紫的玉雕一般,被勾陈猛力动作撞得一阵紧接一阵耸动颤抖。   这一折磨,不知过了多久,单致远只觉热潮涌了又退,退了又涌,一身骨架钝痛松散,尘根钝痛涨裂得几欲爆炸,方才觉后背覆盖那人一声闷哼,又失却章法狠狠几记猛撞,顿时炽烈热浆在体腔内炸开。   勾陈仍旧牢牢禁锢他腿根肉块,情潮初退,声音里却不见分毫欲念,清冽有若晨露秋霜,冷道:“还不运功?”   单致远方才略略回神,一面啜泣,一面咬牙忍痛,又再按开阳所授法诀运转灵力,沿经脉大周天缓缓运行。   许是这一次施法无误,单致远不觉剧痛,反倒又是熟悉的灵力充盈经脉,将他凡人细小脆弱经脉加固拓宽。   单致远先前尚能维持些许警醒,待行了几次周天,便陷入空明之中,心无旁骛。   勾陈方才缓缓退出,目光落在那小修士专注沉静的面容上。   随后自那小修士储物囊中取出青云天衣为他披上,方才迈出山洞,面容又回复了一派冷静无波,沉声道:“何事?”   幸臣便悄然现身,手捧朱漆托盘,盘中有一尊不足半尺的黑豹雕像。通体漆黑,非金石非陶木,材质光滑坚硬,唯有耳尖,眼睛与脚爪位置有一点金光熠熠。   那星官将托盘举高过顶,恭声道:“启禀勾陈大人,炼星石已寻到。”   勾陈不语,只将那雕像抄在手中。   幸臣不过奉命行事,并不知那雕像用途。此刻见上司脸色喜怒难辨,自是不愿引火烧身,便悄声告退了。   那炼星石所雕的豹像,正是用以验证天帝转世的真伪。   只需取那凡人一滴心头血,滴在雕像头顶。若为真魂,雕像便由黑转白,若为伪魂,那雕像便全无任何动静。   如今万事俱备,一切真相,就只需那小修士一滴心头血罢了。         第14章 授剑术遇黄雀      单致远仿若置身灵气泉中,通身热意融融,自指尖到头顶,经脉热胀,有一股雄浑之力正将这细微渠道柔和撑开。   识海宁和,沉入无边无际静谧之中,仿佛同四周自然生出天人合一的玄妙感应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被一点声响同光芒惊动,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却并非置身在山洞中,而是安坐一整块软玉雕就的王座之上。那王座巨大高耸,玉质温软,坐在其上时,玉面隐隐下陷,极为舒适。只是太过高耸,竟叫他两脚碰不到地面。   遥遥看去,座下人头攒动,似是群臣争议。那群道骨仙风,仙姿飘渺的群臣,体型却似是巨大得叫他望而生畏。   过了片刻他方才醒悟,并非这王座抑或群臣巨大,而是他自身缩小成稚龄的孩童了。   而后他便听闻群臣争执之声传来。一人尖锐嗓音道:“吾等忝居神职,上奉天地,下应民心。如今这祸星现世,令人心惶惶,民不聊生,怎配与吾等同列仙班,更执四御太极之位?”周围应和称是的声音此起彼伏,皆是义正言辞、义愤填膺,颇有点群雄联合讨伐邪魔的气势。   单致远朝那嗓音起处看去,便见座下群臣泾渭分明,分作两派。右首一派人数众多,为首的褐衣老者正是方才慷慨陈词之人;右首一派却稀少零落,不过四人,勾陈便赫然立在其中。   比单致远先前所见时长了些许,正是十六七岁年纪,昂然卓立,面容冷肃,对那老者指摘,竟是不发一语。   那老者见勾陈冷漠以对,更是激动迈前一步,拂尘一甩,躬身道:“臣奏请天帝,将这等不仁不义、暴虐残酷的嗜杀凶星,褫夺神格,逐出天庭,永不录用!”   单致远便听闻头顶有威严浑厚声音响起,沉吟道:“勾陈乃应民心所生,统御万星,助朕颇多,众爱卿岂能轻言驱逐之事?”   那老者道貌岸然,仙风出尘,恭恭敬敬低头,一脸痛心道:“天帝,此事关乎万民信仰,三界安危,切不可感情用事。”他一使眼色,便有一名臣下奉上玉符。符中所列皆是何时何地祸星现世,令战乱中千人身死,祸乱不断之事。   那群臣见天帝沉吟,更是趁热打铁,纷纷站出第二人、第三人,个个慷慨激昂,险些就要死谏。   那包括勾陈在内的四人却依旧默不作声,只静静立在殿侧。   单致远突觉眼前一阵晃动,竟是他这具躯体自发跳下玉座,摇摇晃晃,蹒跚往阶下行去。   几名女仙慌张行来待要阻止,却被他张口清脆一喝道:“闪开!”   那些女仙不敢反抗,只小心守在他四周,任他迈动莲藕一般短腿,穿过群臣,径直扑抱住勾陈小腿。   大殿中骤然响起抽气声与喟叹之声,那少年尚不如日后那边深沉内敛,错愕神色跃然眼中。   单致远便扬起头,又伸出一双小手,笑道:“抱!”   那少年耳根微红,却仍是听命行事,弯腰将那小小孩童抱起来,二人四目相对。   这少年双目却宛然是那喜怒难测的勾陈大帝了。   单致远悚然一惊,方才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依偎在勾陈怀中,两手环过后颈,正同他四目相对。他二人此时,却已出了山洞,立在一片松林边缘的空地中。那空地一面背山,一面临深潭,两面皆被松林环绕。正是旭日东升,晨雾初开的时刻。   勾陈见他醒来,眉头又是微微一皱,冷道:“竟在修炼中入睡,阁下当真好兴致。”   单致远眼神恍惚,开阳被同僚排斥厌恶,险些逐出天庭。但那殿中却立着少年勾陈,孤寂冷漠,沉默肃然,同他现今有几分相似。故而竟一时冲动抬起手来,轻轻触摸那人面颊。   极少有人如这般放肆,柔软指尖轻抚而过。勾陈只立在树下,垂目看他。   单致远一怔,急忙收回手,又自他臂弯中跳下来,窘色化作一层绯红罩上面颊。他便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为何到此地……”   勾陈道:“取你灵剑。”   单致远一愣,又道:“我尚未筑基……”旋即又是一怔。他这一番修炼,竟自炼气五层,一跃而至炼气八层。这等速度,当真叫人喜出望外。   勾陈却是功不可没。单致远忆起他种种协助,又是感激,又是羞窘。却听勾陈道:“剑修一道,艰难精深,以你的性子,难有大成。只可修习基础,淬炼体魄。”   那神仙指尖闪出一道白光,落在空地之上,便化为一个小道士虚影,手执三尺青锋,剑尖指地,沉膝提气,含胸,执手,敛目,正是一招宗派通用的起手式。   随后那白影便陡然刺出一剑,继而抹、斩、劈、削、撩、挑,招招皆是基础,却招招致命,虽不过一条光影,却仿佛仍有杀气磅礴,惊得草木翻飞,旁边松林中瑟瑟落下一层针叶。   单致远睁大双眼,看得惊心动魄。十八招转瞬即过,白影便消散无踪。   勾陈道:“可记清楚了?”   单致远窘然道:“不曾……”   那白影动作正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单致远只顾目眩神驰,哪里记得下招式。他才说完,又是心中忐忑,往勾陈看去。   勾陈神色依旧冷淡,又再抬手,白光再闪后,那道士白影重新立在空地之中。这一次动作却放缓许多,十八式基础剑招,无门无派,只将七个基础动作组合编集成连贯招式,反复演练。   那白影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单致远便提了灵剑,跃入空地之中,跟随那白影一同演练起来。   勾陈立在一旁静观不语,只见那小修士一心一意习剑,浑然忘我,动作亦是自生涩而流畅,渐渐随心所欲起来。一面修习,一面便有些意气风发,嘴角亦是止不住上扬,弯成喜悦笑容的模样。   恍惚便有若云层之后骄阳乍现,将这幽静林中也映得光辉灿烂。   他又取出那黑豹雕像,握在掌中,轻轻摩挲片刻,便五指收紧,将那块炼星石捏得粉碎。玄黑石屑自掌中落下,被风一吹,了无痕迹。   单致远见识到这套基础剑法时,难掩心中激动,半点也不曾留意勾陈异动。   正所谓大巧不工,这剑法全无花俏,招招皆为基本功而设,纵使他全无基础,亦可感知其中精妙高深之处。   他随那白影起承转合,将招式牢记在心,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两个时辰。那白影终于又消散无踪,单致远方才收了势,将灵剑一收,转身向那神仙走去。   如今再看勾陈,便更多几分亲善,柔和笑道:“多谢。”   勾陈道:“筑基之后,我再为你寻一位剑法指导。”   单致远道:“开阳已同我立下约定……”   勾陈轻搓指尖,将残余石屑尽数抛尽,仍是冷面肃容道:“开阳之道杀心过重,与你大道不合。”   单致远虽尚未寻到自己所求之道,却也可肯定,绝非杀戮一途。听勾陈如此断言,虽心有戚戚,却仍是摇头,“我既同他有约在先……”   “我说不可便是不可,休得多言。”勾陈悍然将他打断,又一挥袍袖,冷道,“时辰已到,你自去天方古墓。”随即便失了踪影。   单致远只得住口。勾陈霸道,那开阳却桀骜暴虐,他只怕这两位神仙起了争执。   待勾陈离了松林,他方才又取出下品灵剑,握在手中。他如今八层修为,体质神识早已远胜凡人,略略一回忆,便循记忆刺出一剑。   剑锋指处,寒潭表面竟掠起一层细微水波。   单致远心中一喜,复又一挑,这一次却全无动静。   终究是两个时辰的功力罢了。单致远也不气馁,又练了一个时辰,眼见天色渐暗,只得返回山洞又过一夜。   第二日仍是练剑练气,而后重开了堪舆术,辨明方向,赶往师父所在的天华老祖古墓。   勾陈返回神界后,并不往仙宫之处靠近。只穿过瑶池玉桥,前往四御殿。   紫微大帝便立在九孔曲桥顶上候他。   那青年亦是温和文雅,威严内蕴,一身银色重锦华服,紫晶束发,黑发一丝不乱。勾陈走近,又自他身侧擦肩而过时,紫微方才柔和问道:“为何毁了炼星石?”   勾陈停下脚步,却不曾回头。仙宫中遥遥传来妙音鸟曼妙歌声,正在为许久不曾露面的天帝献唱。清雅歌声婉转绕梁,为这二人之间平添一份宁和。   紫微转过身,见他依旧不语,却反倒缓缓勾唇淡笑,低声道:“麒麟,你何时也学会了退避三舍。”   勾陈身形朦胧,衣衫窸窣转过身来,云白嵌青的华服包裹的,赫然已是麒麟的模样。温和高雅,冷漠疏离,正是福泽苍生,高立云端的瑞兽。   麒麟笑道:“我四相割裂已久,这一次却难得如此齐心。”   紫微便叹气道:“莫非你竟对那凡人动了心思,故而惧怕那小修士当真是天帝转世?”紫微见他不语,便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又问道:“千年前,天帝对你心生爱慕,却被你一再拒之门外,求而不得。方才惹来雷霆一怒,被击碎……”   他见麒麟仍旧笑容温雅,反倒住了口,咳嗽一声续道:“若他当真是天帝,你自然要放弃。”   麒麟笑道:“正是。君臣相恋,乃是动摇天庭根本之大忌。”   紫微又再叹气,“麒麟,你分明洞若观火,为何……”   麒麟仍是微笑端方,手掌放在那九孔曲桥的狮头桥墩上,垂目俯瞰桥下白云苍茫,流水浩浩,温和道:“紫微,匿尘埃于沙漠,藏滴水于江海,方为上策。”   若连三清四御也寻不到天帝行迹,那灭道魔尊又如何刺杀天帝?   紫微只觉自己堂堂北极大帝,今日却成了光会叹气的怨妇了。终究忍不住,仍是长叹一声,上前两步,直视麒麟双眼问道:“果真如此?”   麒麟清澈双眸与他坦然对视,语调柔和,“果真如此。”   他见紫微依旧忧心忡忡,仍是安抚笑道:“不必担忧。无论致远身份真伪,我亦会好生教导,让他有自保之力。”随即便不欲再言,转身走下九孔曲桥,只留下腰间牙佩叮当轻碰,同那妙音鸟歌喉婉转相和。   紫微留他不住,又再长叹一声,回了四御侧殿。   青华正在侧殿候着,闻言后重重一拍书案,险些怒发冲冠,“胡闹!天帝真魂,怎能轻易涉险。勾陈这小子怎的如此糊涂!”   他又轻捻胡须,轻声笑道:“只是这年轻人终究嫩了,炼星石却不止一块。太素,取我库中炼星石来。”   侧殿中随侍的女仙便恭声应是,转身自去了。   紫微面露担忧,又道:“若被知晓,那三相尚好,只怕开阳……”   青华白眉一挑,“自是要暗中行事。挑几个可靠的天将,避开那小子耳目,取那凡人一滴心头血滴上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紫微便不再多言,心中却升起几分隐忧来。   上界暗潮汹涌时,单致远一番跋涉,终于抵达了天方古墓。      第二卷:天方古墓   第15章 破禁制杀邪道      熊隐山有若一只青绿巨熊,静卧在距离降龙岭两千余里之外,天方老祖的古墓,便在这山腹深处。一排青光禁制的光幕紧贴山脚伫立,将熊隐山团团包裹其中。寻常修士,竟不能得其门而入。   单致远停在那青光禁制外,却见头顶飞剑嗖嗖穿梭,正好有一列修士立在飞剑上,为首的红衫女修英姿飒爽,拱手扬声道:“我等乃天乐门下,请道友行个方便。”   天乐门乃最大的剑修门派,名头如雷贯耳。那青光幕立时开了一道口,迎众剑修入内。眼看光幕就要合上时,却有一道黑影倏忽而至,欲待闯入。   便听几人同时喝道:“找死!”   几道白金刃光纵横划过,竟将那人影切成数块,半空血花绽开时艳若牡丹,随即啪啪啪几声闷响,便是破碎肢体跌落在青幕之外,荒草地上。   一名脸色阴沉的中年剑修收了灵剑,森然喝道:“若再偷闯,下场便如这野修。”随后又倨傲扫过禁制外众多散修小派人群,方才折身进了光幕之内,那青光帷幕便悄无声息,又再合拢。   单致远眼神一凝,落在荒草地上。那散修被斩成数段,鲜血溅落,距离单致远最近处,不足半丈。   他身边便有个瘦小汉子叹气道:“罢了,既然熊隐山被这几大巨头共同封锁,哪里还有我等散修的机会。与其在此虚耗,不如另寻机遇。”说罢转身,竟就此去了。   另外数名修士亦是面面相觑,心生退意。   单致远听身旁有人交谈,方才了解清楚。原来封锁熊隐山、搜索天方古墓的几大门派,正是凌华宫、凝真派、天乐门与三山观。俱是称霸一方的大能,寻常宗派尚不敢撩其锋芒,更何况这些散修小派。   修仙一途,机缘众多,却讲究能者居上。那几大门派行事虽霸道,却也无可指摘。只是单致远却心中不服,便不动声色撤退,离了熊隐山东麓。   却又悄然隐藏行迹,潜行至南麓,但见清濛濛光幕内峭壁参天,唯有一条蜿蜒小路,夹在高耸巨岩之间,直通山中。   他便又施了请神术,这一次仍是勾陈应请降临,立在他面前,面色无喜无悲,冷道:“何事?”   单致远如今多少已习惯了此人黑面,也不多言,只向那青光禁制一指,道:“请大人助我破了这道禁制。”   勾陈道:“本神附体,一切禁制皆无效,进去便是。”才欲行动,单致远却急忙后退一步,又道:“我要彻底破了这道禁制!”   勾陈皱眉看他,“你可清楚后果如何?”   单致远肃容道:“自然清楚。大派霸占机遇,太不公平。”   勾陈道:“修道本就是逆天争命之事,强者昌,弱者亡,这便是公平。”   单致远听他说教,停了一停,却仍是道:“终归要有争命的机会。还请勾陈大人成全。”   勾陈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多言,身形一晃,又在附身那小修士身上,两指并起,纵向一划。   一名中年妇人模样的星官便自划痕中款步而出,身着与幸臣同样的玄色官服,面容慈祥,对勾陈施了一礼,柔和温婉道:“少微参见勾陈大帝。”   勾陈略一点头,道:“将这禁制解了。”   少微星官恭声应了,自袖中取出一支狼毫笔、一张空白黄符,转身打量那青光幕片刻,便在黄符上简单书写一道咒符,而后轻轻一抛。   那黄符便有若带了灵性一般,飘飘摇摇飞到半空,自发贴在青光幕上。而后自符上闪出刺目白光,那青光幕便骤然显出无数蛛网般裂痕,悄然无声,炸裂成千千万万碎片,消散无踪。   少微星官面不改色,只收了狼毫笔,又款款行了一礼,便自原地消失了身影。   单致远惊叹少微神技,却听勾陈道:“少微掌天下符纹法阵,破这等法阵不过儿戏。”   不等单致远叹服感慨,勾陈便已迈步向前,身形一闪,自羊肠小道蜿蜒而上。   单致远忙道:“不劳大人辛苦,让我自己行事即可。”   勾陈便停在山路之上,却并未离体,只将掌控权交给单致远,便不再出声。   单致远难得遇见这神仙如此好说话,心中感激,足下却不停,过山涧越峭壁,身体轻灵敏捷,很快便上了半山腰。他又取出师父的本命玉符,见那光芒闪烁愈强,便知离师父已近了,不由长舒口气,打起精神往山上行去。   不过行了半里,便听见前方传来打斗之声。他急忙一闪躲在灌木之中,便见头顶嗖嗖飞过几道身影,又有一人惨叫,随即温热粘稠的血浆便如瓢泼大雨一般,淋在单致远隐藏的灌木丛上头,又透过枝叶,淅淅沥沥滴落在那小修士头顶脸上。   浓烈血腥味催人欲呕,单致远心中一惊,更是捂住口鼻,强忍惊惧隐匿不动。随即便听闻一名青年冷声喝道:“尔等野修,也妄图分一杯羹,简直痴人做梦。道爷今日就送你们上路,来世切莫再与我三山观作对。”   随即又是几声惊恐哀嚎,血雨淋下,敲打树叶簌簌有声,泼洒在单致远肩头后背,那青云天衣却纤尘不染,血滴一路滚落到泥地之中。   他自灌木缝隙中悄然看去,便见死气沉沉的尸体接连扑扑跌落,两名身着褐色道袍,后背上有个八卦图的青年修士随即落下。其中一人扬手,将那些无主的储物囊与法宝收入手中,扬眉笑道:“师兄,这一趟收获颇丰。虽不知何人破了护山大阵,放那群野修进山,却是便宜了我们。不想这些无名小卒却也薄有资产,便是寻不到古墓,也不至空手而归。”   那年长一点的修士亦是笑道:“可笑这些蝼蚁,不自量力,死也活该。”   二人竟是说笑起来,愈走愈远。   单致远不想自己一时善心,竟引来如此惨烈的后果,手指紧紧握住灌木枝干,不料竟咔擦一声将枝干折断。   清脆声响一起,那褐袍修士反应也是极快,掌中黑光一闪,一颗雷火弹便往灌木丛中激射而出,随即响起惊天动地一声炸裂,将泥土掀翻,附近树丛立时燃烧起来。   也无怪这两名三山观修士如此小题大做,那灌木丛距离二人不足十丈,先前二人竟全然未曾察觉其中隐藏活物,惊惧之下,自然全力出击。   单致远修为远非昔比,利落一跃,便自那灌木丛中窜出来,想来也逃脱不得,便心下一横,召出灵剑在手,一招起手式往那年轻者刺去。   那两人皆已筑基,又同为法修,全仗术法宝物才将那几名散修击杀。如今乍然被灵剑所指,一时竟乱了手脚。   那三山观的师弟不过筑基三层,只觉那利刃角度刁钻,无论往何处闪避皆要撞在剑尖,身躯顿时僵住,随即喉间一痛,喷出一道血线。   单致远一招得手,竟觉心如古镜,波澜不兴,周围气息变化,一一映照入心,转身又是一剑上撩。   那师兄却见机极快,早已完成术法,一扬手,却手中空空,素来随心所欲的火焰术法竟然失效了。震惊之下,突然发觉寒风袭面,视野内被锐利剑光充满,单致远已突袭而至,电光火石间,一剑当胸劈下,力道之大,竟将肋骨斩断数根,心脉尽断。   瑰丽红艳的血瀑喷洒半空,又有些溅落在单致远面颊,将那清俊小修士点缀得有若恶鬼一般。那三山观修士踉跄两步,便扑倒地上,再无半分声息。   筑基修士元神微薄,徐徐自那二人尸首上脱离,凝了不过几息工夫,便消散无踪。   单致远只觉心跳如鼓,气喘如牛,紧握灵剑的手指亦是微微颤抖。勾陈便在此时离体,那小修士一脱力,单膝跪在地上,只反手以灵剑拄地支撑,暗暗咬牙,调息回复。   勾陈立在单致远身侧,向四周一扫,血泊中七八具尸首俱已死透,他仍是颔首道:“竟能靠自己力克两名筑基修士,只怕我小看你习剑的天分了。”   单致远初次夺人性命,手足都有些颤抖。却心知此时绝非感怀时刻,待调息一匀,便压下心中种种澎湃思绪,抓起袖子将脸颊的鲜血通通抹去,“勾陈大人所授剑法精妙,那人法术失效……只怕也是少微星官暗中辅助,归根结底,我能取胜,依仗你颇多。”   这小修士如今倒是心中清明,竟未见多少动摇。这些时日种种变化,当真令单致远长进不少。勾陈亦觉满意,却听单致远话锋一转,沉痛道:“终归是我……害了他们。”   若非他请求勾陈破了那禁制,这些散修,又何至于惨死?山风吹拂,林海生涛,单致远立在林中空地,背影孤清,便有几分颓丧之色。   勾陈道:“天方古墓,群雄角逐,种种危险,人人心中有数。修道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不过给他们机会争一争罢了。争与不争,全由各人,何必归咎己身。”   单致远深以为然,心中又是感怀,叹道:“修仙之途,步步艰险。我亦不知何时身死道消……”   勾陈道:“我自会护着,不让你死。”   简短一句,不知为何,却仿若一股热流涌入单致远胸中,便叫他有些气息急促,耳根烧红,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过去。   勾陈见那小修士不知为何,转瞬露出羞赧之色,不由略略皱眉。这凡人的心思,当真难以预测。一时低落,一时羞涩,好生奇怪。他只道:“若你要留在此地祭奠这些修士,我便先返回天庭。”   单致远忙道:“我、这便出发。师父就在不远。”他尚依赖勾陈为师父解除锁魂符,自然要挽留他。   ……绝非因心中一点不舍。   这般思索时,单致远便将一地无主的储物囊与法宝尽数收拢后,又查看师父本命玉符所指方向后,身形一晃往山上疾驰而去。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眼前便出现一个山洞来。勾陈道:“你师父运气不错,竟已寻到了古墓入口。”   单致远道:“那古墓众人皆虎视眈眈,我自不会不自量力前去争夺,只求师父平安。”   他细细查看,确认洞口封印已被破除,方才自先前收获的一堆法宝中寻了口品相更好的灵剑提在手中,而后迈步入洞。   勾陈在他识海中声音沉稳,不知为何却仿佛带了几分有若太羽的勾引味道,“你有万神谱在手,足以同众人一争长短。若还这般畏首畏尾,只求平安,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单致远咬牙,这神仙如此提议,叫他去争那古墓宝藏,若非先前曾有承诺“不让你死”之语,他只怕要当这神仙黑心哄他送死。   他便不肯回答,只一步步迈入洞中,周围青石壁上满是剑痕,行一段便有尸首横躺。单致远俯身一摸,尸身俱已冰凉,腰间自是空空,宝物皆被前人搜走。   那狭长洞口往前蜿蜒了一段,便分出岔口。单致远又取出本命玉符左右试探,玉符在左侧时光芒更强些许,他便毫不犹豫进了左边洞口。   行了不过百尺,那石洞豁然变得宽敞,洞顶一张白色巨网。岳掌门便被白色绳索密密捆绑,倒悬洞顶,只露出头颅在外,白发蛛网一般垂下,双目闭合,生死不知。   单致远心中一紧,急忙几步奔进洞中,仰头喊道:“师父!”   岳仲微微一动,睁开双眼来,茫然转头看去,“致……远?”   单致远心中稍宽,左右一看,便扬剑往固定那白色巨网的一根绳索砍去,“师父莫急,我来救你!”   岳仲却急忙喊道:“致远小心!”   一股腥臭劲风已猛烈往他后脑袭来。      第16章 闯古墓救师父      单致远见机极快,立时躬身沉膝,就地一滚,头顶一道黑影疾速扫过,重重砸在石柱上,便将那石柱上半截击得粉碎。   单致远后撤七八尺,背靠洞壁,横剑当胸,方才看清楚,击碎石柱的竟是一条长满黑毛、粗如成人手臂、长逾一丈的的蜘蛛脚。   那巨蜘蛛缓缓收回前肢,朱红复眼有若多面琉璃宝镜熠熠闪光,转过布满金绿、翠黄、赤红色斑斓条纹的圆滚滚肚皮,又再朝单致远所在地俯冲而去。   岳仲又再喝道:“致远,小心!速速退出山洞,莫管……师父了。”这老人声音干涩,关怀焦急之意却似要满溢出来。   单致远并不答话,他已全副心神凝聚在眼前这巨大蜘蛛身上,见它八脚一动,便预测到方向,腾身高高跃起,跃至一旁石柱顶端,那蜘蛛扑了个空,庞大身躯收势不及,重重撞在石壁上,便嘶嘶怒吼,连彩色条纹也随之更艳丽浓烈几分。   单致远却不待它转身,又是轻轻一跃,有若鹞子翻身、青燕投林,笔直落在那蜘蛛后背上,剑尖倒转,灵力灌注,猛往甲壳上一刺,噗一声便将那刀枪难入的坚硬甲壳扎穿,一股绿汁喷将出来。   那蜘蛛受了重创,又是嘶嘶尖声怒吼,毛茸茸巨腿狂暴乱舞,砸得四周石块横飞。更有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直直冲向岳仲额头。那老掌门躲闪不及,吓得紧紧闭上双眼,却不料石块陡然在半空转了个方向,流星利箭一般砸在那蜘蛛脑袋上。   北斗收回铸铁棍,依旧隐了身形悬在洞顶,低头看那小修士牢牢握住灵剑剑柄。剑身卡在壳里竟拔不出来,单致远便单膝跪在蜘蛛背上,一手牢牢抓住剑柄,另只手又召出灵剑,反手再刺。更多绿汁自伤口涌出,那蜘蛛暴怒,动作却渐渐迟缓,被单致远诛杀,不过迟早罢了。   故而这几位神仙星官皆作壁上观,并不打算伸一伸援手。   勾陈问道:“北斗,这小修士如何?”   北斗交叉双臂,将铸铁棍往抱在怀里,低头朝单致远看去,又道:“此人剑招不熟,身法凝涩,却胜在有勇有谋,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只是下手……却有些心软了。”他又握住铸铁棍一端,遥遥向那愈加虚弱的蜘蛛一指,“若换成是我,便先将它四脚自关节处斩断。”   北斗乃是星官中武官第一人,这番见解可谓入木三分。勾陈略颔首,竟依旧同幸臣、北斗两位星官袖手旁观。   单致远自然不知道一旁有看客,只觉那蜘蛛冲撞挣扎愈加迟缓,终于蹒跚几步,颓然倒地。他便松了口气,抓住剑柄,脚踩蜘蛛后背,用力往外一点点拔。   不料他方才松懈,便又听师父提醒道:“致远,这洞中蜘蛛可不止一只……”   师父话音未落,另一侧洞口又传来密密麻麻爬行声,只见一片红光闪烁,竟又闯来五只巨蜘蛛,行动极为迅速,气势汹汹分散扑来。   单致远为杀一只便消耗大半灵力,如今被五只巨蜘蛛包围,险些陷入困境,心头堪堪浮起“吾命休矣”四字时,便见眼前一只蜘蛛身躯骤然被挑飞,往后撞在石壁之上,竟撞得绿汁四溅,落地后抽搐两下便全无动静。   他尚未回过神来,面前便落下一名银发少年,包铜铸铁棍挥起时雄浑生风,将剩余四只亦是一棍一只,砸成肉饼。随后肩扛铁棍,单手叉腰,转头冲他粲然一笑,“你怎的不呼救?我方才同六甲传讯,险些赶不上援手。”   这少年正是北斗星官。   单致远战得兴起,又习惯了自力更生,何曾想到呼救之事。此时自然感激不尽道谢。   勾陈亦在他身前现身,皱眉斥责道:“不自量力,错判实况,一味好勇斗狠,岂是修练之道?”   单致远心中有愧,只得喏喏应是。   那边厢幸臣已将岳仲自蛛网上解救下来。那岳仲何曾见过这等神仙人物,一听幸臣解释,慌得立时双膝跪地,叩头下拜,“贫道岳仲,拜见勾陈大帝。大恩不言谢,贫道定为大帝设立神位,晨昏叩首,焚香祷告……”   单致远瞠目结舌,却不敢立在勾陈身侧受师父跪拜,急忙侧身上前,要扶师父起身,又道:“师父,救你的人可是徒儿我。”   岳仲吹胡子瞪眼,下颌白须跟随抖动,又道:“休得胡闹,快些同为师一同拜谢。”   单致远自然不肯,勾陈便在此时道:“不必,我如今身为单致远本命神,行事只因术法召请,供奉之事,也着落在致远身上。”又一挥袖,便将岳仲托起身来。   幸臣亦是得令上前,将一张少微先前留下的黄符贴在岳仲后背,但见红绿两道光芒一阵纠缠抵消,那锁魂符便被解了。   岳仲长舒口气,自是感激不尽。单致远便将无意间得了万神谱,学会请神术之事,跳过种种关键,只简略向师父一提。   掌门便激动得老泪纵横,握住单致远手臂,欣慰感叹道:“致远……你竟得了如此大的机缘,我真仙派后继有人……”   单致远亦是眼圈一热,哽声道:“师父放心,大师兄不成器,日后我必定奋发图强,定要壮大门派!”   岳仲激动不已,颤抖半晌,便只喊出一句:“致远!”   单致远立时回道:“师父!”   “致远!”   “师父!”   勾陈终于不耐这师徒二人声情并茂,冷声打断,“我尚可停留一日,速进墓中搜寻。”   单致远忙收了澎湃情绪,抹把脸道:“如今救了师父,我等便可、回……”他见勾陈脸色不虞,真仙派三字竟堵在口中,不敢说出口来。   岳掌门如今更是全然以勾陈大帝马首是瞻,急忙上前施礼,又转身看向小徒弟,肃容道:“致远,勾陈大帝所言极是,修仙之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天方古墓乃人人仰慕之地,你既进得来,便是缘分,怎能轻言放弃?”   单致远见如今连师父也转投了勾陈阵营,再无半分反抗之心,只得一味应是。   岳掌门苍老面上方才浮现几分笑容,又向勾陈大帝道:“容贫道同徒弟再多说几句。”   勾陈略颔首,岳仲便将单致远拉到这山洞另一头,沉声道:“致远,勾陈大帝好大的来头,你切记全心全意,好生供奉。”   单致远耳根顿时腾起一股热气,羞窘交迫,却不敢将他如何“供奉”勾陈之事言明。只得一味点头。   岳仲见他神色有异,却想得左了,低声叹道:“为师无能,令得真仙派落拓至此,连你大师兄也看不起我们……致远,你如今跟了勾陈大帝,便是天大的机缘,切莫意气用事。”   单致远只得道:“师父放心,徒儿省得。”   岳仲便慈祥抚摩单致远头顶,又不厌其烦叮嘱几句。   这二人虽做出避人耳目的动作,又怎能瞒得过星官耳目。北斗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引得幸臣回头,北斗仍是闷笑不止,“这掌门怎的一副嫁徒弟的口气。”   幸臣嘿然不语,再看去时,只见那老掌门谆谆叮嘱,那小修士脸色微红,频频点头,便当真有了几分初嫁的模样。   那边厢,师徒二人已交谈完毕,单致远将两柄品相极佳的灵剑同几样法宝交给师父,岳仲却只取了一柄灵剑,其余仍叫他自己收好,又道:“致远,历练为主,切莫勉强。世间宝藏无数,性命却只有一条。为师在降龙岭等你归来。切记切记。”   单致远心中温暖,又笑道:“是,师父放心。”   岳仲道:“你去罢。我将这几头巨蜘蛛丝囊取下便启程。”   那巨蜘蛛腹中丝囊乃炼器的上佳材料,便是自己不用,卖到群仙坊去,也是好大一笔横财,岳仲自然不会放过。单致远便再朝师父深施一礼,转身随勾陈进了另一侧山洞。   这一行人中,一凡人一神仙两星官,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实则只有单致远一人独行。   那山洞通道并不平滑,四壁怪石嶙峋,却隐隐生光,不需照明亦能看得清楚。又九曲八绕,机关重重,单致远几次险些被巨石砸到,又或是被妖魔伤到。种种凶险更令他打起精神,牢牢握紧灵剑,步步为营,遇妖斩妖,不觉间便深入到古墓中央。   幸臣跟在勾陈身后,终于低声道:“大人,这墓中……”   勾陈自是早就察觉了墓中异常,只道:“那灭道老魔自玄霜墓中逃脱后,极为虚弱,定是附身在修士身上潜入。你同北斗先去搜查,若是能寻到那老魔踪影,立时禀报于我。”   幸臣北斗一起应声后,便悄然离去。   单致远此时却终于行到了石道尽头,眼前出现一扇封闭的石门来。   他如今学得谨慎,自然不会贸然触碰,反倒是掐决施了个小法术,将那石门上上下下查了个遍,眼见那石门同其周围并无陷阱机关隐藏,方才上前一推。   石门却纹丝不动。   他便侧身猛撞,石门依旧纹丝不动。   单致远眼珠一转,便反应过来,抓住那石门岩石裂缝,用力拉拽,怎奈那石门仍是纹丝不动。   这小修士不由气馁,转头求助般望向勾陈。   勾陈默然扬手一挥,那石门便咔啦啦一阵响,颤动起来,往右侧滑动,隐没进墙壁之内。   单致远暗道惭愧,若是再多试一次,也不至于如此丢人,不由脸色绯红,只得咳嗽一声道:“有劳勾陈大人动用法身之力,在下铭记在心。”   勾陈却一言不发,只向那洞开的石门中望去。   门外石窟恢宏空旷,能容数千人。石壁青白生光,将空间内照得透亮。几根巨大石笋拔地而起,只抵顶棚,便有若大殿石柱一般分列洞中,隐隐泛出晶莹玉色。   那巨大石窟内,如今已聚集了上百修士,俱仰头看向石窟最深处。   高达千仞的石壁上,阳刻了一尊巨大石像。青衣峨冠,盘膝而坐,手执拂尘,双目半敛,面容似笑非笑,平和清远,正是天方老祖之像。   巨像微微垂首,仿若正慈爱端详石窟中众人一般。   单致远便步入石窟内,一同望向那巨像。   此时便听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惊喜唤道:“单……致远,你怎的也来了?”      第17章 见美人落迷宫      那嗓音柔和有若天籁,叫单致远心中一悸,纵使那少女先前所为叫他伤心失意,此时再逢,却仍令这小修士一颗心扑扑跳动不已。   正是凝真派的杜若青,一身白衣胜雪,皎洁如月,身姿娉婷,笑容有若三月桃李。   单致远忙克制激动,更将一旁的勾陈抛到脑后,上前两步行礼道:“杜……道友,当真是巧遇。”   她身旁尚立了另外数名年轻修士,刘皇同先前那天乐门女修亦在其中。   刘皇此刻看他的眼神,却比先前多了几分忌惮。   杜若青亦是察觉了,转动一双剪水瞳,柔美一笑,“几日不见,致远你竟要筑基了,可喜可贺。”   屈指算来,自单致远乘腾蛇一别不过五、六日,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便涨了三层修为,更兼神光内蕴,双目清朗有神,气息凝炼,远胜同阶,更有一丝杀气内蕴,令这小修士整个气质大变,更添几分道骨仙风,卓然出尘的气势。   这等速度,若是落在凌华宫这般大派之中也算上乘。落在真仙派的五杂灵根弟子身上,却有些匪夷所思了。   ……只怕是得了什么机缘。   单致远得了仙子赞誉,心中更是雀跃,便笑逐颜开,忙恭声道:“一点运气罢了,不敢当。”   杜若青笑道:“致远,何时同我如此生分了,唤我若青便是。”   致远更是心中一跳,脸色泛红,只觉这不见天日的山洞中也是春光灿烂,明媚无边,便压着一腔喜悦,唤道:“……若青。”   杜若青本就喜他温和俊雅,只是她终究是凝真派掌门之女,眼界极高,单致远先前那般郁郁不得志,难入她眼。如今这小修士神采飞扬,修为一日千里,只怕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且先善待,再做观察便是。   她便又转头为他做介绍,除刘皇之外那一男一女,蓝色锦袍的正是徐昱,红衫的天乐门女剑修乃第五十九代弟子之首,名唤谢非衣。   单致远便自报宗门,同那几位俊杰一一见礼。徐昱神色倨傲,那谢非衣却是笑容飒爽,同他回了一礼。   刘皇自先前杜若青同他温言软语之时,心中便极为不满。此时插话道:“我等修士炼神锻身,皆要脚踏实地,若是揠苗助长,只怕经不起风雨。”   单致远听他表面关心,实则讽刺,却不由自主直起后背,笔直看向刘皇,又笑道:“谢刘道友提点。”刘皇眼中的嫉恨警惕之色毫不遮掩,却反倒叫单致远笑容愈发温润起来。   杜若青见状,却仍是温婉转头,笑道:“皇师兄,致远师兄独自一人,孤掌难鸣,不若同我们作伴如何?”   美人开口,刘皇还能拒绝不成?纵然满腔不甘愿,却也只得强堆笑容应了下来。   那女剑修未曾留意这些暗潮汹涌,应得干脆利落,“既如此,那便一道行动。”   徐昱见谢非衣也允了,自然再无半分意见。   单致远见这两男两女,分属三大名门,自己一人置身其中极为突兀。何况勾陈尚在身侧,与这些俊杰一同行事只怕多有不便。   只是却不过杜若青相请,只得向众人笑道:“在下先谢过。”   这一次却是谢非衣笑道:“单师弟太客气了。”   这女剑修英姿飒爽,颇有几分豪迈之气。同杜若青站在一起,一个有若白莲映水,一个宛如红枫傲霜,各有各的美艳风姿。   这凌华宫的两师兄弟,倒是颇有眼光。   单致远同这几位俊杰见面时,三门派的弟子们已四处细细查验一番后,空手而归,禀报道这洞中并无机关阵法,亦无隐藏密道,不知从何处着手。   听汇报时,刘皇同徐昱便接连皱眉,纵使有心在美人面前好好表现,如今也是有心无力。   那巨大石像依旧慈眉善目,低头注视众人。这石像立在此处,绝非偶然。   单致远心中一动,才要开口,却见谢非衣大步迈出,立在那石像视线所及之地,深施一礼,恭敬道:“弟子天乐门下谢非衣,慕天方老祖之名而来,恳请老祖指点一二,若得证己身大道,老祖恩德,弟子铭记在心。”   周围上百修士尚未明白谢非衣此举为何,便见那石像微动,隆隆出声,宽袍长袖的手臂竟移动起来,握住拂尘便往石窟中众人头顶一甩,一个威仪雄浑的声音便在石窟中响起,有若巨雷滚动,“吾乃天方老祖,殚精竭虑千年,得天眼,窥天机,终惹天怒。前尘因后事果,吾甘之如饴。惟愿吾一生所寻之道后继有人。入我墓者即为有缘,吾已为各位有缘者设下三场试炼,仙途凶险,愿诸君武运昌隆。”   拂尘挥处,亮起无数月白光环,自小而放大,有若雨点一般泼洒开来,往那上百修士头顶罩下。   那光环气息柔和,全无杀意。单致远犹豫之时,便听勾陈冷声道:“不可轻举妄动。”他只得立在当场,任那光环当头落下。   一时间月白清辉充斥视野,待光华散去时,却已置身在一条回廊之中,四周人影杳无踪迹,寂静无声,唯有风声轻响。   单致远向四周打量,暗道这便是第一道试炼了。   四面暗沉如夜,唯有廊下几盏宣纸灯笼随风摇曳,洒下暖黄光泽,映照得四周影影绰绰。   那回廊右侧是一间间厢房,左侧则是一片静谧庭院,白沙如练,草木葱茏,假山巍峨静默。   单致远方才打量清楚,便瞧见一只朱红纸鹤飘飘荡荡,自夜空中落下。他忙伸手接在掌中,展开时,那纸鹤传书的符纸内却只有一首五言诗——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注]   这一首诗乃是借用了牛郎织女的典故,暗诉男女相思之情。单致远便仰头看向中庭天顶,夜幕暗沉,却分毫看不见星汉明月,只怕被天方老祖术法遮挡了。   单致远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那纸鹤收进怀中,待要召出灵剑,方才发现经脉干涸,竟是半点灵力也催动不了。   他心下一沉,又低声唤道:“勾陈?”   四面夜风低徊,却无人应他。   单致远心中空落,便又唤道:“幸臣星官?北斗星官?”   这一次,依旧无人回应。   单致远只得强压下失落,顺那回廊步入院中。   那庭院却比他在廊中所见要大上许多,枝叶茂密,望不见尽头。单致远心中揣测,诗中既提了河汉,那便先寻到庭院中的溪流。   他便侧耳静听,往溪水潺潺的方向行去,绕花径,穿树荫,便又听见前方隐隐传来人声,竟是杜若青。   单致远精神一振,忙唤道:“若——呜——”   他不过唤了一个字,暗地里陡然伸出一只手来,将他嘴巴牢牢捂住,强硬拽进了假山洞中。   单致远被强拽拉扯,又狠狠压在山石上,胸口撞得剧痛,暗哑痛呼一声便待挣扎,身后那人力气极大,铁铸般身躯将他牢牢压制,火热气息便隔着衣衫传来。他便屈肘要狠狠将那人一撞,却反被握住手腕,反剪身后。那人又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我。”   单致远后背一僵,再不敢动弹。那人正是祸星开阳,膝盖正抵在那小修士身后,所指鲜明,暧昧摩挲。单致远察觉到那人动作,却分毫不敢闪躲,只得更紧绷身躯,颤声问道:“为何……突然换了人……”   开阳见他如今乖巧,方才松了手腕,又是呲啦一声,将那小修士衣衫自身后扯裂,火热气息有若野兽般,激得小修士皮肤乍冷便遇热,起了层战栗,这凶神方才冷然道:“这天方老道果然有点本事,入此秘境,修为全消,连勾陈也受了干扰,压不住万神谱躁动。”   单致远终究还留着几分清明,便听见有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忙低声道:“有人……过来……”   开阳却只回他一句“无妨”,那脚步声却离得愈发近了,最后竟停在假山外,同他只隔着一层不足半尺的山壁。   故而那人声音清清楚楚,传了进来,“并无人迹,若青师妹只怕是听错了。”   正是刘皇的嗓音。   随即杜若青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方才明明……”   随后又是谢非衣道:“若青师妹莫急,致远师弟是有大机缘之人,不必为他担心。”   几人竟是停在假山外,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单致远伏在山壁上,那几人言语便清清楚楚,犹在耳边。他却是……这其间反差,便如一把烈火,烧得他神智昏沉,却又羞愧难当。   开阳手指叫他难抑忍耐。长相思更是雪上加霜,单致远只得狠狠咬住自己拳头,方才忍住种种声息。谁知开阳却陡然两指并起,猛刺一下。   单致远猝不及防,腰身紧绷如弓,自唇缝间陡然泻出一声拔高音调的惊喘。      第18章 本少爷生气了      嗓音泄出时,单致远惊得眼前一黑,神魂俱裂。若是此情此景落在杜若青及其余几人眼中……一思及此,这小修士便觉修罗炼狱也不过如此。更是死死咬住手背,不由得泪眼朦胧,不敢睁眼。   假山外又传来杜若青嗓音,警惕道:“何人在此?”   单致远手指牢牢嵌入石壁,险些将坚硬岩石抠下一块,指节泛白,那冷酷神明仍旧指节深入,勾挑摩挲,激得比平时更为紧窒的内襞牢牢纠缠,潮意渐生。亲吻后背骨时,银面具光滑且僵硬,压在肌肤之上森冷滑过。   假山外脚步声响起,那四人离得愈发近了。单致远一身紧绷得几欲断裂,终于奋力挣扎,怒道:“放开!”   只是这声怒喝被药力一熏,便生出几分欲拒还迎、缠绵媚骨的滋味来。   开阳撤了手指,又向前半步,将这青年身躯尽包容在怀中,便有如铁铸的牢笼,令他全力的挣扎也不过成了小小趣味。   单致远反被他反剪双手,残余半片衣衫自肩头剥下,肌肤在山洞阴冷中微微瑟缩,却再挣动不开,被牢牢绑住了手腕。他才欲张口怒喝,开阳却并起两指,顺他唇齿滑入口中,暧昧摩挲柔软舌面,一面低声在他耳边警告:“我虽不愿叫别人瞧见你如今这模样,若执意要展露人前,却也随你便是。”   单致远硬生生紧咬牙关,只觉齿缝仿若渗血一般,这般压抑绝望,却反倒引得药力愈加汹涌,血热如岩浆奔腾不休,烧得内腔搔痒发麻,胯间那物昂然而立,渗出水来。更兼心跳如鼓,险些站立不稳,胸膛压在嶙峋坚硬的石壁上。又听闻那脚步声愈加近前,不由得哀哭起来,泪眼朦胧,只顾竭力摆头,却挣不开口中玩弄的手指,语调模糊哀求,“呜……松开……”   开阳却在此时,纵身一顶,长驱直入。那受了长相思熏陶的内襞湿润柔软,纵使单致远此刻咬牙紧绷,抗拒不已,却依旧无视他意愿,柔顺迎合异物入侵,又层层叠叠,将那粗长火热细密包裹。   单致远又是一声惊喘,却已饱含哭音,眼泪成串滑过脸颊,滴落石壁。   山洞外脚步声却停下,这次却是刘皇疑惑道:“那人逃去前面了。”   而后谢非衣一声轻咤,“追!”   随即便是衣袂翻卷声起,那四人便去得远了。   单致远顿觉全身脱力,双膝一软便要坠下,又被开阳环住腰身,悬在半空。   开阳随即倾身一压,暴露在外的些许尘根便尽根而没。   单致远方才受了许多惊吓,如今气势一松,早已手足瘫软、神思恍惚,直如一具傀儡,任那凶神予取予求。那伟岸凶器带来的疼痛压迫力惊人,一路深入内腔内襞,又蛛网一般绵密扩散,掺杂了叫人腰身发软的细微酸麻,单致远哪里再忍得住,只顾啜泣低吟,腰肢颤抖。   开阳察觉到包裹凶器的内襞软化,湿润更甚,进退时凝涩渐消,顺滑爽利,那股令人暴躁得几欲择人而噬的欲念方才消减些许,只将那小修士两腿托高,借石壁支撑,便自顾自征伐进退,猛力顶撞。   单致远脚不能着地,被那神仙强行拉开成屈辱大张的姿势,只觉那火热硬物往内里强行征拓,热辣、撕裂、充满,五脏六腑也被撞得一阵接一阵痉挛。识海内情潮满溢,欲念翻腾,最终化作热泪涌出。胯间那硬物同样被撞得次次顶在假山石壁上,磨砺出深刻痛楚,更叫他勉力挣动两下,却是哭得哽咽不止,“快些、快些放开……”   开阳却低头,左面半扇银色面具温热坚硬,贴在单致远面颊上,下身冲撞狂暴不止,嗓音里却不带半分欲念烟火的气息,反倒阴沉冷肃,有若殿上阎罗,审判罪状一般,“那杜若青,是你何人?”   单致远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一面哭泣挣扎,一面哽声道:“不过有几面之缘……我这般……哪里敢肖想……”   开阳又是狠狠一撞,坚硬前端撞在湿软要害,单致远便是一声沙哑惊喘,泪如泉涌,火辣欲念,愉悦磨砺,却仿若穿肠毒药一般,点滴消磨意志。叫这场刑虐,不觉间化作缠绵缱绻。   开阳自是察觉了这般变化,仍旧维持凶器深埋的姿势,将单致远一腿高高托起,硬生生翻过身来,同他四目相对,随即又是一顶,方才冷道:“既无瓜葛,便不许再见面,徒生烦恼。”   有若脏腑一道被扯拽、扭曲的力道自腿间钻进脊髓,单致远倒抽口气,嘴唇惨白,欲念却愈加汹涌,竟连腿根膝盖亦是颤抖不已,手指抓住石壁。他才欲分辩一二,却被那凶神粗暴一顶,刹那间情欲险些灭顶,顿时弓起身,半晌方才缓过气来,颤声道:“与你……嗯,何干……”   开阳道:“你若再寻她,我就捉了她送与魔修,充作炉鼎,榨干灵力。若侥幸存活,再斩断四肢,烧毁容貌,抛尸荒野。”   单致远一惊,才欲张口,一阵猛烈顶磨就将他撞得碎不成语,一腔怒火与反抗俱化作甘美热潮,细碎抽泣。后背被坚硬石壁磨蹭出道道血痕,细微刺痛透过皮肉渗入肌肤,更有如火上浇油,叫欲念沸反盈天,冲得单致远昏沉失守。内襞更是火热缠绵,讨好一般将那施加无数惩罚的凶器纠缠吮舔起来。   开阳将这小修士身躯弯折,两腿挂在臂弯上,往石壁上一压,手掌托在后背,便含住胸膛一点嫣红,伴随腰身顶撞磨砺,磨咬吮含,在渐渐充血的片红周围留下几个深刻牙印。   那舔咬既潮热酸软又酥痒刺痛,单致远闷哼挺胸,便将开阳咬得更紧。二人楔合之处全无半分罅隙,严丝合缝,唯有顶撞磨砺的水声与喘息声在小小山洞里回荡。   那一行人却去而复返,重又往假山行来。又是杜若青柔声道:“那人声音忽而在左,又倏忽在右。我等入这秘境,修为全消,那人只怕用了什么秘法。莫不是藏在这假山中?”   单致远纵使昏沉,这句话依旧清清楚楚,钻进耳中,又被开阳几记顶撞,一惊之下,情潮咆哮灭顶,顿时啜泣出声,精关失守,将那神仙衣袍染了大片。   开阳却仍旧粗暴猛顶,不留他半分喘息余地。脚步声又再靠近,单致远面无血色,唯有指尖紧紧扣住身后石块,无力摆头。眼角却已暼到隐约衣袍山洞。   单致远终究怒不可遏,不顾腰身酸痛,曲腿就要往那恶鬼神仙当胸踹去,却被开阳扣紧脚踝,带他一同消失在洞中。   待杜若青迈入山洞时,便只见满地狼藉,却连半个人影也未曾见到。   单致远悠悠醒转时,天色已大亮。他正躺在一片绿草如茵的丛林深处,头顶光影斑驳。   那神仙早已不见踪影。   单致远单手撑地,翻身坐起。一阵刺痛自尾骨炸开,便僵在当场,等了好一阵方才缓过来。只得放缓动作起身,只觉后背、腰骨、尾骨,连同被反复磨砺的内腔嫩肉,无一处不疼痛。   他此时仍旧置身庭院,树木掩映间,竟不见其他人。不料却陡然听见刘皇嗓音自前方传来,唤道:“若青,过来。”   单致远便知杜若青无事,心头一松,却又忆起开阳在洞中所作所为所言,那威胁委实凶狠,叫他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经历昨夜那般折磨,更觉无颜面对仙子,他只得矮身避开耳目,悄然后退数十步后,方才转身离去。   一条羊肠小道在林间延伸,单致远行了数十丈,远离那几人。只是愈想愈是怒从心起,终是停下来,怒道:“绝不原谅!”随即握拳狠狠一砸树干。   羊肠小道旁的枫树不过碗口粗,被单致远一拳砸得枝干摇晃,明黄橘红枫叶簌簌飘落了一地。   随即便有一个拳头大的青色物事扑一声落在满地瑰丽枫叶上,又晃晃悠悠爬起身来,拔腿就逃。   单致远眼明手快,强忍腰身痛楚一个箭步上前,将那物事抓在手中。   竟是一头拳头大的青牛,碧若翡翠,角蹄眼珠黑如曜石,精致有若珠宝雕刻一般,却是个活物,触之光滑温润,在单致远手中挣扎不休。   单致远安抚道:“莫怕,你这般小个头,又不能果腹,我不吃你。”   那小小玉雕青牛闻言,竟当真不再挣扎,牛眼温润有若黑珍珠一般,眨巴几下,眼神中竟有些许嘲弄之色。   可惜这青牛不过拳头大小,单致远未曾留意到它眼中的嘲弄,只往左侧腹部看去。那青玉一般的牛腹上,刻有几个蝇头小字:五十之五十。   单致远微微皱眉,心中沉吟。试炼伊始,天方老祖便送来纸鹤,那首诗便是提示。牛郎织女典故之中,最关键者莫过于牛郎身旁那头老牛。   又及,民间所谓青牛乃水牛,故而青牛属水,又同那首诗暗合。   三清之首太上老君得道之时,亦是乘青牛飞升,而后青牛便身负为修士升仙引路之职。若天方老祖曾窥天机证大道,在试炼中以青牛择继承者更是情理之中。   凡此种种,只怕这青牛当真是第一道试炼的关键。   单致远便将那小青牛握得紧些,牢牢盯紧那一行字,难掩心中激动。   那青牛被抓得疼了,蹬踹两下,哞哞细声尖叫。单致远忙换了两手握住,却忍不住喃喃道:“原来是头公牛……”   那小青牛闻言一怔,挣扎蹬踹得愈发狠了,眼泪汪汪尖叫不停,单致远只得不停细声哄它。   隐身在旁的幸臣见状,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最后一头玉青牛如此轻易就被他捡到,这凡人只怕真有几分气运。”   他身旁站着一名高挑青年,同样玄色官服,腰间一柄长剑,剑眉星目,英姿飒爽,黑发高高收束在脑后,正是六甲。此刻亦是笑道:“若非如此,当初万神谱怎会入他囊中?”   幸臣便略颔首笑道:“正是如此。致远既平安无事,我便去寻九方荒冥的踪迹,告辞。”   六甲便同幸臣道别,待秘境中飞满月白光环,将参与试炼的修士尽皆收走时,六甲已自原地失了踪影,回天庭禀报去了。   单致远掌中握着青牛,又被月白光环罩住。待光芒散去,已是身在一片校场之上。   校场中央,一团青雾朦胧,直贯天地。向四周射出数十道青光,一道正落在单致远掌中。他顿觉掌中一空,那青牛已被光芒笼罩,飘飘然腾空,跃入青雾之中。   天方老祖隆隆声音又再回荡四周,“有缘者一百六十七人,玉青牛共计五十头,得玉青牛者便可受第二次试炼。”   青雾散开,众人眼前皆是豁然一亮。      第19章 灵塔下争机缘      青雾散去,露出地上一座不足半尺的玲珑宝塔,散发霞光万丈,见风即长,转眼化作一尊金光四射、巍峨高耸的七层巨塔,矗立众人面前。   那巨塔呈青金之色,仰头望不到顶,高逾百丈,层层黄铜风铃无风自动,悠扬出声。   塔底大门洞开,一层青幕隐隐笼罩遮挡,看不清塔内状况。   天方老祖嗓音又再响起,将第二次试炼一并解说清楚。   原来那七层塔中各有机关妖兽,入塔者各凭本事,最先抵达第七层的十人,便算通过试炼。   话音一落,那门口青幕便飞出五十条蛛丝般细线,化作一道青色丝线,绕系在通过试炼的五十人右手腕上。   此时便有一人怒道:“天方老祖,我不服!第一次试炼好生莫名,为何平白便将我等拒之门外?”随即便有接二连三更多声音响起,亦是道:“我不服!”   天方老祖早已陨落,如今这声音不过留在阵法之中一缕神念,自是无从感应众人不满。然则这位推衍大能岂会算不到这点波折?   故而那嗓音又继续道:“修道求仙者,天生资质,心性灵根固然重要,气运却也不可或缺。第一道试炼所考验者,正是气运。”   天方老祖话音才落,未曾拿到玉青牛的众修士又再愤愤出声。   单致远只将长袖垂下,遮掩住手腕间的丝线,又朝四周望去。按天方老祖先前说法,入第一次试炼秘境者共有一百六十七人之众,如今聚集在这校场上的修士,却明显不足百人之数。   却不知其余人去了何处。   此时天方老祖一句话,却陡然叫他心中一惊。   那老祖道:“纵有机缘尚且不够,若是无力守护,也是枉然。故而这入塔名额,亦可赠与他人。若要转赠,将手腕丝线活结松开,交予转让之人即可。”   这句话便宛若一滴水落进热油锅中,叫那些未曾取得名额者蠢蠢欲动,便要动手争抢。   那青雾散开时,众人修为便已回复,单致远手指微动,将灵剑召在手中,便见几个修士已将他围在当中。   随即包围圈中间分开,刘皇同徐昱二人迈步上前,温和笑道:“单道友有礼了。”   单致远眼角一扫,便看见包围圈外一角,另有数人正护卫杜若青、谢非衣两位女修,与意图抢夺青丝者激烈搏杀。   心中便明白几分,冷然笑道:“你二人中,是谁未取得玉青牛?”   刘皇不料他如此好说话,笑容愈发柔和,忙道:“是我徐昱师弟。”   那徐昱心道,这道士人虽落魄,倒是聪明知机,倨傲中亦是透了些许和善,笑道:“单道友若肯割爱,待回了群仙坊中,自然有你好处。”   单致远亦是笑得温文尔雅,道:“白日做梦。”   那徐昱仍在徐徐善诱,“我乾坤阁灵石如山,更有天材地宝,待我——你!你这野修,不识抬举!”   徐昱不曾料到单致远如此轻易,便斩钉截铁拒绝,一时间笑容便僵在脸上,亦是召了张雷符在手,却被刘皇拦住。   这刘皇不愧是凌华宫青年弟子第一人,仍是从容文雅,缓声道:“致远,你我邻居一场,听我一言。以你气运,能走到眼下已殊为不易,切莫急功近利,反害了性命。若你执意不愿相让,落在其他人手中,只怕不同你商量便已痛下杀手。”刘皇向校场中一指,正好一名修士惨叫声中,右臂被生生斩断。那断臂遭人抢夺,青丝被扯拽下来。   刘皇又继续道:“纵使你万幸入塔,那塔中妖兽横行,以你区区炼气……”刘皇不由得一顿,不过一夜功夫,这五杂灵根的落拓修士,怎的又涨了一层修为?   这般修行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更为甚者,这修士五行平和,灵气沉稳,分毫不见揠苗助长的淡薄浮躁,却不知究竟是得了上品功法,却还是得了仙药相助。不如留个活口,慢慢拷问。   刘皇心中思索,面上却不动声色,顿上一顿便又笑道:“……区区炼气九层,怎敌得过那许多妖兽与不怀好意的修士?这次我凌华宫同乾坤阁共同承你的情,日后定有重谢。”   单致远笑道:“能叫天下第一门派同天下第一商会承我的情,当真难得。”   刘皇笑道:“正是。”   单致远又道:“若我还是拒绝,你等莫非也要用强?”   那徐昱立在一旁,终是忍耐不住,怒喝道:“你这野修,莫要得意忘形!”   单致远转头看他,并不动怒,仍是笑道:“我乃真仙派亲传二弟子,并非野修。这位道友,切莫谵言妄语,扰乱道基。”   徐昱愣道:“真仙派?”他停上一停,便陡然大笑起来,“我当是哪里的名门正派,原来不过是个穷苦小宗门,同野修何异!”   单致远目光渐冷。   野修一词极是侮人,暗含无人教养之意。故而无门派者皆自称散修,而不称野修。   徐昱此言,却侮及师父了。   徐昱却无视单致远阴沉脸色,反倒张狂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师父尚在我手上,若是不从……”   他自储物囊中取出一张符纸,正同先前芍药用以控制单致远的符纸一模一样,又冷笑道:“你师父被下了锁魂符,若是不肯让出名额,本少爷便叫他烈火焚身而死!”   单致远面色便更阴沉几分。他只道洪炉馆将师父送去充当护卫乃是暗中所为,这徐昱公子蒙在鼓里,不过出钱请人罢了。如今看来,却是他太天真了。   若非师父已得了解救,安然离开,他如今恐怕只能忍辱退让了。   好在有勾陈等人……   单致远紧紧扣住手指,不愿再去想那四位神仙种种所为。开阳施加的疼痛尚未消退,他却不敢再轻易以身饲虎了。   徐昱却当他受了威胁,故而心情又好上几分,轻轻一晃符纸,道:“可考虑清楚了?”   单致远沉声道:“刘皇,我真仙派同你凌华宫做了百年邻居。”   刘皇却在此时转过头去,嘿然不语。   单致远冷笑,转向了渐渐显露不耐烦脸色的徐昱,抬起左手,陡然扬声道:“你要这名额?拿去便是!”   他将左手腕的青色丝线一拽,灌注灵气,朝与高塔相反的方向猛力一掷。青光盈然,有若流星一般倏然激射而出。   刘皇同徐昱先后喝道:“不可!”立时腾身往那青光追逐而去。   单致远那一声清清楚楚,落入不少人耳中,便引来浑水摸鱼者,一道加入抢夺行列。   就连包围的几人亦是分了一半追随而去。单致远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用力一蹬地面,仿若一头鹰隼低空掠过,往塔门中冲去。   刘皇不愧是佼佼者,几道水箭击退众人,将那青光抄在手里,徐昱喜道:“师兄……”   那青丝线却骤然在刘皇手中化作烟云,了无痕迹。   刘皇便知其中有诈,喝道:“拦住他!”   那青丝线皆系在修士右腕上,先前单致远自左腕扯下的青丝线,实则他暗中自青云天衣上扯下的一条丝线。   所幸那青云天衣竟仿佛知晓他心意一般,自发剥离一根丝线,他又骤然发难,竟哄骗了众人。   刘皇轻视了此人二十余年,如今竟被他诓骗,心中惊怒更是难以言表,转身一个掌心雷将挡道的修士轰开,袍袖猎猎翻卷,朝单致远追去。   此时却骤然响起一个清脆声音:“皇师兄,不要!”   正是杜若青。   单致远却已靠近塔门青幕,手中灵剑翻飞成一道匹练之光,将先后袭来的种种术法火球尽数挑开。听闻杜若青为他求情时,心中却一片清明,故而冷笑起来。   先前他被包围时怎不见她有半分相助之意?如今他即将逃脱,便又来示好。想不到他情窦初开,心仪的对象,竟是如此见风使舵、投机取巧之辈。   单致远心中低叹,手中动作却分毫不停,杀气却骤然一涨,将追上来的几人逼退几分。而后又是朗声道:“刘皇、徐昱,本少爷记下二位盛情,来日定涌泉相报!”   话音一落,他便已闯入青幕之中。   那青幕有若水波分开,迎他入内,随即便再度合上。将刘皇雷霆万钧的闪电、轰轰烈烈袭来的火球、森冷锐利的冰箭,尽数吸收得干净。   刘皇脸色难看,随即赶来的徐昱亦是脸色阴沉,冷道:“这野修竟然不顾他师父死活!既然如此——”   徐昱掐诀又将那符纸一晃,待火焰腾起,那岳仲老道便要受尽烈火焚心之苦。如此方消他心头大恨。   不料那符纸却并未有半分动静。   徐昱又试一次,依旧如此。他便一把将身旁一名蓝衫修士衣襟抓住,怒道:“锁魂符怎会失效!”   蓝山修士惊魂未定,忙告饶道:“少爷饶命!先前曾经试过,锁魂符绝无半分掺假。只怕是……被修为更高之人给破了。”   徐昱闻言更是怒火万分,抬脚便将那蓝衫修士踢到一旁,拳打脚踢,怒骂不止。   这乾坤阁的少东家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栽了大跟头,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对单致远更是恨之入骨。   刘皇并未理会那骄纵少爷,只是眉头愈皱愈深。这真仙派究竟遇到何等机缘,莫非要崛起了?   杜若青亦是有几分失落,她先前那声呼唤,未尝没有引起单致远注意的意思。怎知那往日见到她便羞涩微笑的清俊修士,如今竟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她将心中失落压下,转头一扫,不由怔道:“非衣师姐去了何处?”   一名天乐门弟子便禀报道:“大师姐已先进塔了。”   徐昱亦是听见了,心中焦急,将那蓝衫修士踹开,转过身向属下怒吼:“非衣竟不愿等我,你们这群废物!速与我抢一个名额来。若是抢到,赏十万灵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十余名修士立时扑入战团,厮杀起来。   单致远自然不知道塔外众人混乱,他正仰头打量。那塔中空间远比在塔外看上去更为空阔,天空雾气蒙蒙,不见日月,青石地板凹凸不平,更有枯骨散落,便添几分阴森之意。   他面前更有四个入口,隐隐可见前方灰白石壁,上部直通天顶。   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这却是个……迷宫。   随即又是精神一振,心道好在麒麟曾传他堪舆术,当真是受用不尽。   他便施展堪舆术,眼前顿时显出迷宫图来,范围却不足百尺。看来这堪舆术亦是受了天方老祖威能压制。好在这堪舆图可记录路线,对照行去,却比盲人摸象要好上许多。   单致远便迈步进了左起第二个入口。   那迷宫巷道亦是极为宽敞,单致远一面行进,一面对比堪舆图,不料当头一股腥臭气息罩下,竟是妖兽突袭。单致远专注查看堪舆图,一时间未能来得及反应,僵在当场。   此时横地里杀出一柄灵剑,极为灵活,笔直刺入那妖兽咽喉,竟刺了个对穿。   那妖兽喉间喷血,连嘶吼也未能嘶吼出声,便轰然倒地,死得不能再死。   单致远方才顺着那灵剑飞回的方向看去,那天乐门的大师姐正英姿飒爽,对他微笑,又道:“此地危险,随我来。”便将灵剑收回,转身向迷宫深处行去。   单致远心中一暖,心道名门正派也有好人。一面道谢,一面紧随谢非衣身后跟上。      第20章 灭道魔尊参上      单致远随谢非衣那一抹纤细艳红背影,绕过高耸石墙。又有几头妖兽自拐角处怒吼袭来,仍被谢非衣灵剑利落斩杀,走廊里肢体横飞、鲜血四溅。   这女剑修眼光毒辣,剑剑皆刺中妖兽要害,单致远如今开始习剑,对各家之长皆有心学习。故而对谢非衣这等剑术与眼光大为佩服,便跟在身后揣摩学习。   谢非衣召出两柄飞剑,一黑一紫,有若两道光影在头顶穿梭,在愈加密集的妖兽当中杀出一条血路。   单致远只得召剑在手,他神识尚不能外放,故而单手执剑,在谢非衣身后也不过能练习一下剑招罢了。   妖兽怒吼,在迷宫中层层回荡,血腥臭味四散弥漫,不觉间便激起人心中暴虐血性。就连单致远亦是在灵剑劈开妖兽坚硬厚皮,斩断柔软血肉,激起一片宛若五月鲜花绽放的血污时,尝到愈加深沉的愉悦滋味。   杀戮,血腥,强权,主宰。他人生死只在一念。   单致远只觉热血沸腾,神识昏沉,战斗得愈加狂热,又一次将灵剑高高举起。   一道细弱尖锐悲鸣骤然响起,单致远悚然一惊,剑势硬生生停下来,剑尖所指处,一头不足半尺长的灰色铁甲妖狼幼崽匍匐地上,一面龇牙,一面瑟瑟发抖,嗓音幼嫩,长嘴中露出的尖牙,尚且细软无力,只怕连布衫也撕不开。   谢非衣道:“斩草除根,杀了它!”   单致远却动弹不得,与那幼崽四目对上,只见那琥珀色清亮狼眼中倔强与惊恐交替浮上,便更是下不了手。他便垂下剑尖,轻声道:“快逃。”   那幼崽仿佛听懂了,努力挪动后肢,却是一步一趔趄,跌跌撞撞要跑。斜刺里陡然窜入一条深灰巨影,却是头成年母狼,一道深刻剑伤自胸膛对穿到后背,鲜血颗颗滴落,染湿一身刚硬灰毛。   它却强撑身躯,低头叼住那幼崽,便要往走廊外逃走。   谢非衣冷嗤一声,剑指一转,分出一道深紫剑光往那母狼身后紧追而去。   单致远急道:“不可!”便立即提气纵身,将那剑光自半空截下。灵剑碰撞,当一声巨响,那深紫剑影缓了缓,被撞得失了准头,噗一声生生刺进墙壁中。   单致远却是右手虎口爆裂,手臂发麻,胸口气血愈加翻涌。灵剑早已断成两截。   那母狼在走廊拐角停下,竟转过身来,对单致远一拜,方才又叼了幼崽,逃得远了。   谢非衣扬手一招,将深紫灵剑收回,漆黑柳眉深深蹙起,冷道:“你只当自己仁慈,实则不过软弱。这母狼受了重伤,护不住幼崽,母子只怕熬不过几个时辰。”   单致远面无血色,调息了许久方才压住胸口气血憋闷翻腾,歉然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他如今方才有心思向四处打量。原来他二人不知不觉,竟闯入一间大殿之中,地上处处血迹骸骨,只怕被妖兽当做了巢穴。如今这巢穴已空,妖兽无论强壮雌雄、老弱病残,逃的逃、死的死。   堪舆术尚未失效,如今一对照,他二人已深入迷宫东北角落,便不由叹息道:“这巢穴并不在必经之路上,何必特意深入,赶尽杀绝……”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黑光猛烈袭来,竟是闪躲不及,被一股蛮力重重撞在胸膛上,踉跄几步跌坐石板,只觉胸口剧痛,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那口心头血却并未落地,反倒悬空向谢非衣飘去。   谢非衣此时神色诡异,双眼中深沉漆黑,不留半分白,又兼嘴角上勾,冷漠诡笑,更显出几分诡谲异常。细白手掌中,正把玩着一尊黑色豹型石雕。   单致远撑住石地,才要起身,顿觉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只怕肋骨也断了几根,此时更哑声喘息道:“谢……道友?”   谢非衣张口,嗓音却冰冷生涩,全无半分人气,桀桀冷笑道:“你这小道士,倒真有那小子几分迂腐模样。难怪青华老头派了心腹,要以这炼星石来试你。”   单致远全然不知晓这其中关节,只得怔然看她,却也明白,这人绝非天乐门弟子才是。不由怒道:“你是何人!”   顶着谢非衣外形之人仰头大笑,面上浮现出几分傲然之色,倨傲道:“本座乃三界第一魔尊,灭道魔尊是也。”她却不愿多做解释,只将那黑豹石雕向半空抛去,冷声道:“虽不知青华老头此举为何……不过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黑色石雕与单致远的心头血便在半空中悄无声息撞上。   直到此刻,幸臣、六甲与北斗三位星官,方才查到了九方荒冥的蛛丝马迹。   第一次试炼中,被杀的修士高达七十三人,而后那老魔不知又附身何人身上,潜入迷宫。如今迷宫之中,亦有三名修士遭了毒手。   人人皆被挖去心脏丹田,胸腔一片空洞淋漓,死状惨烈。   灭道老魔九方荒冥,正是以此举恢复自己的修为。   北斗立在一具尸首旁,横棍重重在墙上一扫,激得碎屑横飞,怒道:“可恨!”   幸臣叹息,立起身来,“人神殊途,我等自神界下凡,在此地自是受重重束缚。北斗,莫急,那老魔必定藏身迷宫内,很快便会露出马脚。”   北斗仍是愤愤不平:“究竟哪个迂腐老头立的规矩,叫我等在凡间,能力施不出百分之一。”   六甲道:“是初代天帝。若非如此,只怕这脆弱凡间,早已分崩离析,再无人烟了。”   北斗只沉下一张脸,并不开口。   幸臣突然道:“这迷宫中有炼星石。”   他曾奉命护送炼星石给勾陈,故而对这宝贝散发的灵气极为熟悉。随即又动容道:“致远有危险。”   北斗同六甲俱是一震,便一同随幸臣疾行而去。   凡界法则委实严苛,又兼之这三位星官又身处天方道人法阵之中,若是将其古墓损毁,便会遭天罚。故而只得依迷宫阵势盘曲前行。   这耽搁的些许工夫,却叫单致远苦不堪言。   那滴心头血触到了炼星石雕的黑豹头顶,立时渗入进去。顿时金光大盛,将那石雕层层环绕包裹在内。   单致远不明就里,见谢非衣并无取他性命之意,便取出疗伤丹药吞服,就地盘坐调息。   故而未曾看见那老魔漆黑双眼中竟透出些紧张之色。   若为天帝真魂,炼星石便会通体转白;若为伪魂,炼星石便毫无动静。   若是真魂……天帝落入他手中……九方荒冥思及此处,更是激动兴奋,若是落入他手中,他定然要将这妄称天帝的小子好生折磨千年!   金光不过须臾便已散去,那炼星石却依旧玄黑如墨,毫无变化。   谢非衣面容罩上一层寒霜,竟是……伪魂。   这念头才起,那炼星石却又生变化。竟自巴掌大小陡然涨大,耳尖、尾尖、爪尖俱是金光四射,落在地上,便有一丈大小,有若成年雄豹一般,碗口大的金色四爪着地,双眸金光粲然,森冷向谢非衣看去。   随即张口怒吼,威势赫赫,竟震得四面墙壁石柱亦随之瑟瑟震颤。   这情景惊得单致远再不能心平气和打坐练功,便是那老魔头也怔住了。   炼星石何时竟有了这等奇效?千万年来,闻所未闻。   那黑豹却不给九方荒冥喘息之机,后腿有力蹬踹,粗长尾巴一甩,便挟雷霆万钧之势向那女剑修肉身扑去。   动作竟比那造诣深厚的剑修更为迅捷,张口露出有若根根匕首的利齿,猛咬进那女剑修肩头,惨呼声起,鲜血四溅。   谢非衣脸色惨白,不敢恋战,自爪下挣扎开,转身跌跌撞撞逃出大殿,一路洒下朵朵血花。   单致远不明就里,却也心知危险,一点点挪到石柱旁,扶住石柱勉力起身。谢非衣偷袭那一击极重,内伤难愈,纵使如此轻轻动作,断骨处磨砺便已令他冷汗渗透了内衫。   他却仍是强忍痛楚,再召一柄灵剑在手,警惕看去。   只见那黑豹侧头,嫌弃将口中血肉连同破布吐到一旁,血红舌头沿嘴角一舔,便向他扑来。   单致远此时连握剑也已竭尽全力,一时间神志空白,任那黑豹扑近。   不料那黑豹却未曾袭击,反倒将一颗硕大的毛茸茸脑袋低垂在那小修士腿边,磨来蹭去,喉间呜呜哼出声音,竟绕膝乞欢起来。   单致远更是怔住,心道,莫非那自称灭道魔尊的老魔头种种所为,竟是为了将这法宝滴血认主,双手奉上?   种种蹊跷之处,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单致远垂首看去,见那黑豹耳尖一点金色颤动,衬得通身黑色皮毛更是油光水滑,肌理隆起有力,分外矫健。   只是这摇首摆尾、耍赖撒欢的憨痴娇态,却将先前那一点凶恶杀气,驱散得干干净净。   单致远只得小心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大猫头顶,黑豹耳朵轻颤,更是惬意眯眼,仰起头来。单致远见状,只得默默挠它下颌,那大猫被指头一挠,喉间呼噜呼噜声响不断,显出十二分的愉悦。   单致远松口气,顺石柱缓缓坐下,轻轻拍拍那黑豹头顶,“豹兄,我如今尚且不明所以,也不知你是敌是友。只是有伤在身,却不能陪你玩耍……”   那黑豹金色瞳孔一眨,仿似听懂一般往后退了半步。单致远方才要盘腿打坐,足踝一沉,已被那黑豹碗口大的前掌压住。   纯黑头颅便低垂在他怀中,满是倒刺的舌头在他胯间一舔。   灼热微痒,便清晰印在这小修士腿间之物上。   单致远顿时五雷轰顶,手足动弹不得,只顾瞪大眼朝那畜生看去。   那黑豹双眸中显出极浓的兴味愉悦,长尾有力卷住单致远腰身轻轻一提一放,便将这小修士放平在左侧地上,随即向前一跨,又低头舔他耳根。   单致远被伤口疼痛一震,方才回过神来,连忙用力推拒。那黑豹却只将这点反抗当做游戏一边,愈舔愈是起劲,腰身贴住单致远腿侧频频蹭动。火热坚硬的兽根昭然鲜明,压在那小修士腿上。   这……这等,匪夷所思之事……竟叫他遇上了。那猛兽极为沉重,力气也极大,单致远那微弱挣动便可忽略不计。顿时欲哭无泪,只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直至此时,他方才想起尚有请神术可用,急忙摆头避开那畜生舌头,指尖描出半个符纹。   当是时,一道猛烈劲风自他鼻尖迅猛掠过,身体便骤然一轻。只听闻那黑豹惨叫一声,又重重撞在了大殿另一头石壁上,轰然反震,落在地上再无声息。   他方才仰头,正好看见银色短发的少年一脸怒色,正将长棍收回,正是北斗。   单致远长出口气,半撑起身道:“多谢……”   那少年却打断他致谢,仍是怒道:“你!不知廉耻!”   单致远不由愣住,六甲已单膝着地跪在身侧,将他搀扶起来。他尚未开口,幸臣便上前,这素来温和谦恭的青年,此时竟面若寒霜,扬起手掌,作势便要扇下。      第21章 知错能改则善      单致远眼看那手掌就要落下,不由头皮一炸。幸臣那一掌却并未落下,只虚虚罩在这小修士胸口,淡蓝灵力悄然扩散进胸骨,有若一股温暖热流,将骨折处一一修补妥当。   疼痛渐消,气力恢复,单致远正暗道自己误会了星官举止,又听幸臣冷声道:“为何不请神?”   单致远一怔,对上幸臣再无半分笑容的双眸,低声道:“一时受了惊吓,忘了……”   他不等追问,便将进塔后遇谢非衣、后谢非衣自称灭道魔尊、夺他心头血、炼星石化形黑豹之事,巨细靡遗道来。   如此幸臣方才脸色稍霁,却仍是先对单致远说教了一番。   “致远,恕我直言相告。你虽不过肉体凡胎,却身负万神谱,若是遇险,万神谱有损,累及勾陈大人,却如何是好。”   话虽刺耳,单致远却也理解。终究这星官们乃听勾陈之命行事,同他并无交情,如此慎重,情有可原。他只是点头道:“我自然也珍惜自己性命。”   幸臣又道:“我等亦无法随时护在你身侧,你只需当自己身娇肉贵,千金之躯,便是请神频繁些也无妨,勾陈大人自会护你周全。”   单致远耳根又是一红,却只是频频点头。   此时那黑豹又醒转过来,见来了三个陌生人将单致远围住,不由怒吼出声,又待扑去,却被北斗横棍拦住。   那黑豹也敌不过神界第一武官,被北斗戏耍得团团转。六甲左右无事,立在北斗身旁,见这少年笑逐颜开,不由奇道:“逗弄这豹子竟如此开心?”   北斗一面好整以暇,在那黑豹肩头、脚爪、尻尾四处轻轻一点,一面高深莫测道:“非也,非也。”   那少年一扫幸臣,见他仍旧在徐徐善诱,严肃教导,那小修士又露出那副面对师父一般羞涩面孔,脸颊霞飞,只一味点头的模样,便笑得更是愉悦,朝六甲挤眉弄眼,又笑道:“幸臣那番教训,若是落在不明就里的人耳中,倒像在教训有孕的勾陈夫人。”   六甲一怔,经了北斗提醒,幸臣那番“万事小心,切莫随意冒险,不可冲动”的叮嘱,便当真有了别的意味。   幸臣又叮咛了几句,方才肃然道:“灭道魔尊之事不可耽误,速速请神吧。”   单致远又向那怒吼不止,却被北斗完全压制的黑豹看去,犹豫道:“那黑豹……”   幸臣道:“北斗,六甲,将它擒下。”   北斗六甲应声,将那黑豹一击再掀翻,六甲随即召出一条金光闪闪的缚灵索,将那黑豹四肢绑了个结实。北斗再将铁棍穿过绳结,便轻轻松松将那黑豹提了过来,轰一声扔在幸臣脚下。   那黑豹却是又怒又怕,奋力挣扎不动,只得睁大一双金色眼眸望向单致远,凄楚可怜,哀哀哭泣。   幸臣低头看去,方才低叹,“终归还是万神谱坠落烟花地的缘故,又同你血肉相融,故而……便同勾陈大人一般受了影响。不怪你。”   单致远便大声道:“原来如此。”一面却笔直瞪住了北斗。   北斗一怔,茫然道:“何事?”   单致远剑眉微皱,道:“这阴差阳错的纠葛,与我不知廉耻何干?”   北斗方才醒悟,不由苦笑起来,这小修士倒当真是爱憎分明,他却也爽快,立时拱手道:“先前是我误会,恕罪恕罪。”   单致远方才满意,随即施展开请神术来。   符纹初起时,三位星官已齐齐退开一丈远,神色异常紧张。毕竟这万神谱宿主方才受了重伤,又险些被那畜生给……若降临的是开阳,只怕……   众人担忧之时,金光散去,显露人前的白袍嵌青,温润高雅,乃是麒麟。   单致远许久未曾见过温和俊雅的青年,一时间喜出望外,主动迎上前去,“麒麟,竟然是你!”   麒麟见那小修士全然不掩饰心中喜悦,神色便更温柔几分,“致远。”   幸臣三人顿时长舒一口气,所幸,现身的是最为温和的麒麟一相。三人急忙一撩袍摆,下跪叩头,肃声道:“参见瑞兽大人,下官护卫不利,险些致万神谱遇险,求大人责罚。”   麒麟仍是神态雍容,温和道:“天方道人有过人之能,这秘境之中将你等修为大加压制,方才有此一劫。”   幸臣心中忐忑减了几分,却仍是分毫不敢大意,恭声将前因后果一一禀报。   麒麟听罢,白衣如云,轻轻转身,看向那头黑豹,沉吟道:“这竟是炼星石所化?”   那黑豹被戏耍了许久,又吼了许久,如今气息奄奄被捆成一团,再没有半分气势。就连耳尖、爪尖同尾尖的金光也黯淡许多。   单致远被冷落在旁,此时自是自告奋勇跟随上前,又将那灭道魔尊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方才追问道:“炼星石究竟是什么宝贝?那魔头为何定要取我心头血,又道是真是假,一验便知,这是何意?”   麒麟轻轻揉他头顶,不答反道:“致远,你平安无事就好。”   这温言软语,便有若阳春三月一股清流,汩汩涌入胸中,叫单致远心口莫名一阵悸动,面颊不由自主又起了些红晕,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是……”   麒麟笑道:“这炼星石只怕久居宝库之中,天长日久生了灵性,受你万神谱灵血一激,故而认主化形。若能消了它欲念,倒是个护身的好灵兽。”   他又转过身道:“幸臣,北斗,带上这头黑豹,随我回天庭。六甲,你陪同致远继续试炼。”   那一神仙二星官一黑豹眼看要离开,单致远不由心中一动,将麒麟袍袖牵住,低声道:“不、不必供奉?”   麒麟目光落在单致远面上,虽然此刻事态严峻,他却依旧笑得有若春风拂面一般,突然抚住单致远面颊,低头在那小修士涨得几欲滴血的颧骨下印一印柔软微凉的嘴唇,方才柔声道:“此次来去短暂,我忍一忍即可。”   随即便翩然转身,又再消失无踪。   印在脸侧的嘴唇极为柔软,更平添几分动人魂魄的滋味。   单致远默然见麒麟返了天庭,不觉间心底又空空落落。那黑豹恋恋不舍的呜咽声,却是分毫未曾传入耳中。   待六甲提醒他出发时,单致远方才猛然察觉,先前他那番举止,岂非正是民间情歌所唱的自荐枕席?   自荐枕席便也罢了,却还遭了麒麟拒绝。纵使这小修士明知那神仙另有要事,依旧窘迫得仿若全身都烧灼一般。   六甲却未曾察觉这小修士羞愤欲死的神色,只兴致盎然道:“我虽不能干涉太深,却可从旁指点。这塔中妖兽最高也只有五阶上下,不足为惧……致远,你怎的蹲下了?”   单致远蹲在石砖地上,将滚烫面颊埋在双膝间,低吟道:“无事……我、稍作调息,这便出发。”   一个时辰之后,单致远已在六甲指点下,击杀了数十头三阶妖兽,闯入迷宫二层。如今他方才知晓,六甲乃凡人剑修出身,历劫成仙,如今又任星官之职。正是勾陈为他挑选的剑术师父。   六甲外形不过二十出头,性情爽朗,与单致远极为投缘。故而也不客气,自他握剑手势、起势、收势种种基础动作指出不足。而后皱眉道:“致远,你悟性虽+,基础却不牢。以后需每日练习召剑五千次、起剑势一万次、收剑势一万次。我已奉勾陈大人之命,每月检查。”   单致远一怔,却有些担忧自己修为不足,支撑不住。他方才问出口,六甲便爽朗大笑,竖起拇指向头顶一指:“这天方道士乃是正道善仙,待你抵达七层塔顶时,应有筑基二层修为。”   六甲此言一出,单致远难掩心中激动。   区区月余前,他不过是个炼气二层,籍籍无名的弟子。如今却已仙途在望,前程远大。怎不让这青年心神振奋?   单致远立时精神抖擞,提剑纵身,便向一群食尸兔妖杀去。   同这小修士激扬心情截然不同,四御宫中,此时正沉郁得山雨欲来。   立在四御大殿正中者,黑袍嵌红,有若滴血。银色面具森然冰冷,一身杀意仿若化作实质,令殿外随侍的仙人们亦是瑟瑟发抖。   这凶恶祸星开阳,已有许久不曾现身天庭了。   就连隔着重重宫阙的妙音鸟也被这煞气所惊吓,停了歌唱。仙乐缥缈的天庭,陷入了少见的死寂紧张之中。   开阳却只是扬手一挥,四御大殿木门轰然关闭,将闲杂人等隔绝殿外。   殿中便只余下青华、长生、紫微,与开阳静默以对。   便有人急匆匆赶去三清圣观,欲请三清压制祸星怒火。三清皆围坐在庭院外回廊下,围棋盘静静悬浮,黑白子莹润饱满,颗颗皆是灵气凝结而成。   太上老君静静落下一子,方才道:“勾陈行事,自有分寸。不可插手。”其余二位亦是颔首,竟打定主意,绝不插手。   青华、长生同紫微请不来援手,只得硬起头皮。青华强笑道:“老……我,失误了。”   开阳冷道:“糊涂至此,死不足惜。”   青华面色一僵,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紫微亦是心中有愧,只低头不语。   九方荒冥何许人,天庭特意去试探凡人伪魂,此举定然引起了那魔尊疑心。天帝转世的秘密,只怕迟早暴露。   长生大帝终究看不下去,柔声劝道:“开阳,当务之急,便是将那魔头……”   开阳仍是冷道:“此事攸关天帝,自当全力以赴。至于那凡人之事,尔等若再插手——”   祸星神话音落时,手中骤然现出一柄冰霜长剑,向身侧三人合围的支柱横斩过去,一道森冷血红的剑光骤然一闪,便将左侧六根立柱连同外墙尽数斩断。“便如此殿。”   又过了片刻,殿外天风吹拂,四御殿受了外力,便支撑不住,半边殿堂轰然倾斜倒塌。   其余三御只得闭口不语。   勾陈果真是,动了真怒。      第22章 两难实则不难      勾陈等四御行事极快,开阳警告之后,神界军与数十位星官,随即便接二连三被派遣下界。   那灭道魔尊被围追堵截,却一时又从谢非衣肉身中脱身不得,离了迷宫,便只得在天方古墓中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千年前他被天帝赶尽杀绝,如今又连陷困境,新仇旧恨,难以算清,更叫九方荒冥生出几分暴虐。   他待要击杀几个修士,夺精元回复元气,却被谢非衣元神一阻,竟是出手不得,还险些被人发现,只得狼狈逃离,躲在成堆石笋后头喘息不已。   谢非衣元神竟比他所预料更为强韧坚决,如今察觉被魔头哄骗,更是怒不可遏,于识海深处厉声呵斥,“你这等邪魔外道,杀戮成性,以绝世剑谱哄骗于我,如今休想再造杀孽!”   谢非衣浸淫剑道数十年,终究是天乐门的拔尖弟子,道心坚定,又兼正气凛然,若是金丹修为,只怕已为消灭这魔头而自爆了。如今自是竭尽全力,要阻碍九方荒冥行事。   灭道魔尊在凡间连连受挫,怎不恼怒,却又拿这凡人元神毫无办法,困扰之下,却听见有人正缓步走近,又警惕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竟是个炼气期的青年修士。   九方荒冥急忙将谢非衣元神压制识海中,只勉力动了动,肩头血流虽已止住,半边衣衫却被血腥渗透,鬓发狼狈,娇颜惨白,便令这素来飒爽利落的女剑修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神色来,又娇声道:“我乃天乐门谢非衣,被妖兽所伤……这位道友若能施以援手,我天乐门感激不尽。”   那青年修士急忙转至石笋旁,见那女剑修果真伤得极重,几乎半个肩头不见踪影,气息亦是极为微弱,双目凄楚,流波宛然,正向他看来,虽面无血色,却仍是强撑一笑,“这位道友,不知高姓大名?”   那青年修士正色道:“在下真仙派掌门亲传大弟子陈际北,为寻师父而来。谢道友这伤……”   谢非衣小脸惨白,却仍是道:“原来是真仙派的道友……不妨事,我已服下伤药,只是元气未曾恢复……陈师兄,劳烦你扶我一把。”   这二人面上友爱亲切,暗地里却心思各异。陈际北因中了迷魂咒,丑态被芍药看去,如今被那洪炉馆的美人弃如敝履,正犯愁日后如何生存。   若是救了天乐门女弟子,却也算是傍上了高枝。倘若……更进一步,未尝没有同这女弟子结为道侣的机会。   他这边打着如意算盘,却不知那谢非衣皮下,九方荒冥正森然冷笑。这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疑似天帝伪魂的凡人师兄,就这样轻易送上门来。   陈际北自然无不从命,上前搀扶那貌似娇弱的女子。   九方荒冥正欣喜于得计,不料识海中又响起谢非衣厉喝,这一次竟比先前更出离愤怒,“你……竟用我肉身做出这等丑态!纳命来!”   这老魔元神顿时一痛,那女修盛怒之下,竟凝成一缕剑意,直杀过来。他暗道不好,连忙抬手勾住那青年修士颈项,抬头贴合双唇,元神化作黑雾滚滚,仓皇逃离。   陈际北被那女子投怀送抱时尚在怔愣,心道这天乐门不愧是剑修大派,行事如此……不拘俗礼……   嘴唇贴合时,便骤然心神一荡,全然想不起抵抗。随即便两眼一黑,陷入昏沉之中,竟被那老魔轻易夺了舍。   九方荒冥险死还生,自那女剑修追杀下捡回性命,却仍旧被谢非衣新成的剑意重重一击,本就虚弱的元神险些溃散。只得在陈际北识海中寻了个角落,蜷缩疗伤,竟连陈际北自己也不知晓。   这一蜷缩,魔气全无,却反倒因祸得福,避开了天庭严密搜索。   而九方荒冥逃离之时,单致远已闯入第四层迷宫。这迷宫外形虽是宝塔,内里却层层一般宽敞,愈是向上,妖兽品阶愈高,数量却反倒愈加稀少。   经历了前三层洗礼,单致远如今剑招使得愈加得心应手,更有了闲情逸致同六甲闲聊起来。   六甲身形若隐若现,随他一同行进,又劝道:“致远,剑修一道,极为艰苦,你有万神谱在手,又有勾陈大人宠……咳,保护,若走法修一途,却要轻省许多。”   单致远一剑自石甲妖猪坚不可摧的护甲缝隙中刺穿,正正扎入肩后软肉,灵力趁势灌入,将疼痛催生至极致。那妖猪防御厚重,实则最是胆小,顿时痛得一声惨厉哀嚎,不敢恋战,转身立刻逃走。   单致远并不追赶,任那妖猪逃得无影无踪,又一甩剑刃上沾染的鲜血,方才道:“我意已决。”   六甲见他道心坚定,便不再劝阻,目送那妖猪逃远,目光柔和笑道:“剑修一途,先有杀人之剑,而后有活人之道,致远,你要谨记在心,切莫本末倒置。”   单致远正修炼得顺风顺水,意得志满,乍听六甲此言,茫然不解。六甲也不多言,眼见一头六阶的食腐王虎正扑杀过来,又道:“你以后自会明白。”   六阶妖兽等同人修金丹修为,以单致远如今修为,绝无法战胜。故而六甲便腾身一跃,落在单致远身前,一把古朴灵剑显露头顶,落在六甲手中。   这青年单手一挥,剑尖直指那头虎妖,剑意磅礴外放,有若一阵排山倒海的惊涛,阵阵席卷而去。虽不比开阳那般杀气有灭天之威,却依旧汹涌骇人。   那食腐王虎竟被冲得一个趔趄,硬生生止住脚步。却依旧不肯甘心,立在原地,张开血盆大口朝六甲凶狠怒吼,吼声震耳回荡,撞得单致远耳中嗡嗡作响,气血亦是有几分翻涌不稳。   六甲却纹丝不动,巍然而立,灵剑脱手,化作近丈巨剑,笔直刺向虎妖眉心。那六阶妖兽终究还是个畜生,被剑意一迫,呜咽一声,夹住尾巴转身便逃了。   单致远似有所悟,便知六甲先前意有所指。上天有好生之德,却是天威赫赫,众生仰望之故。故而善念虽好,不可滥用,也不可不用。   他便低声道:“我懂了。”   六甲收回灵剑,一身剑意消弭无形。如此动用法身,却当真有些疲累,他见单致远神色清明,眼神却愈加深沉坚定,似有所悟,便愉悦笑道:“若是如此,我动用法身也值了。”   单致远心中感激,视线却陡然被堪舆术中一点波动引开。那堪舆图随他修为进步,愈加详细,如今正有一点金光隐隐闪动,位置正好就在单致远如今左手侧石壁上。   他便朝那石壁靠近几步,仔细查看,便觉有另一股法术之力隐隐自青灰斑驳石头下传来。若再细观,那斑驳纹路便形成了一扇门的模样。   单致远沉吟道:“此处有一道密门,却不知为何隐匿?”   六甲笑道:“古墓中所隐藏者,无非两件事,若非宝藏,便是凶兽。你可要赌一赌?”   单致远便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自然要赌!”   六甲便在那门外仔细一看,指向边缘一处凹槽道:“注入灵力,自然开启。”   单致远依言而行,那石壁上便悄然无声消去一片,形成了一道入口。   他见六甲依然静立不动,便知他有心磨练自己,重又提灵剑在手,谨慎向入口中迈步走去。   行了半盏茶工夫,一路平安。单致远眼前便豁然开朗,只觉满眼珠光宝气,灵气萦绕,险些将双眼耀花。   他竟进入一间宽数丈、高数丈的库房之中。灵石堆积成山,莹润有若美玉生辉。另一侧靠墙的木架中,上百瓶丹药摆列得井然有序。   与之相对,又有一堆法宝灵器亦是堆成小丘,五彩灵气汇聚如云霞,璀璨动人。   这库房中堆积的法宝,无论数量品质,皆远胜乾坤阁中整层楼售卖的宝物。   单致远微微一愣,便即刻警惕四处打量,生怕有妖兽隐藏。六甲见他如此,又笑道:“无需紧张,此地并无妖兽。”   他又向二人行进的入口旁一指,“这应是天方道人隐藏在迷宫之中又一重考验。”   单致远循他所指处望去,那入口旁有十六个刀削斧凿的大字:取此间物,即被驱离,前有大难,慎之慎之。   这便是……天方老祖留下的两难选择。   若取这丰厚宝藏,便即刻被驱离迷宫,再不得入。若要继续闯塔顶接受试炼,便要放弃眼前这如山珍宝。   六甲笑道:“致远,你如何抉择?”   单致远扫过那成堆法宝灵石丹药,虽有不舍,却依旧道:“自然不可半途而废,我要继续闯塔。”   这回答也在六甲预料之中,这青年陡然露出几分狡黠笑容,“天方道人虽以占卜见长,却也未曾算到今日之局,既有我在,两全其美有何不可?”   说罢便一扬手,竟将那数以百万计的灵石、数百件灵器连同上百瓶丹药一同收进乾坤戒中。   随即库房顶上立时钻出一个月白光环,倏然罩在六甲头顶,六甲身形便瞬间失去了踪影。   单致远未曾动那库房中分毫,故而依旧留在原地。   怎料不过须臾,六甲重又现身库房中,将乾坤戒往单致远手中一抛,爽朗笑道:“如此便可。”   星官终究是天庭神仙,虽受凡间诸多限制,却也并非事事皆要遵从。   单致远微愣之下,将那乾坤戒接住,又道:“这、并非我应得……”   六甲见这小修士虽出身贫寒,面对如此巨额财富,竟无半点贪婪之心,心道不愧是勾陈大帝看上的人,虽多有不足、仍需历练,却是赤子之心,委实难得。便仍是笑道:“这些俗物带不去神界,你若不要,便只能扔了。”   单致远自是不会如此迂腐,只将乾坤戒收好,便转身待要离开。   怎料才一转身,迎面便见熟识的三人穿过入口进来。正是刘皇、徐昱师兄弟同杜若青。   徐昱一见单致远,立时怒道:“野修!你将这房中宝物收去了何处?”一面已召出八卦阴阳镜,镜面倏然射出两道银光,直袭单致远胸腹要害。      第23章 斩妖魔筑道基      那银光来得极猛,二人离得又近,单致远情急之下,只得自乾坤戒中随意抓了一件法宝掷出。   竟是一把通体晶莹雪白的白绫罗伞,伞面张开,露出其上烟雨缥缈的水墨画卷,挡在单致远身前滴溜溜旋转,将两道银光阻挡反弹,蓬蓬两声撞进石壁之中。   那罗伞随即便轻飘飘悬浮,落在单致远手中,伞骨皆是寒铁铸就,银白剔透,毫无瑕疵,品相不凡,对面那三人立时瞪大双眼,目光或是贪婪,或是艳羡,竟全然不顾在这落拓小派的弟子面前掩饰半分。   徐昱扬手,将八卦镜收在手中,摆出攻击架势,冷笑道:“好好好,做贼拿赃,你倒是不打自招了。这柄雪骨烟罗伞,正是这库房之物。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单致远目光一沉,被这番蛮不讲理的说辞激得怒火中烧。此时刘皇亦是上前一步,堵了单致远去路,冷道:“单致远,果真是你拿的?”   杜若青犹豫一下,却只是向库房角落行去,默不作声旁观。   单致远如今自是毫不介意,他年少时知慕少艾,故而对这唯一见过的娇美少女生了好感。而今几番接触才发觉,这女子虽非大奸大恶,心性却实属平凡……莫说麒麟,就连开阳也难比其万一。   故而并不多看那女子一眼,只将那罗伞收回乾坤戒中,对拦在面前的两名男修冷笑道:“天方老祖堂堂十六个大字就在眼前,你二人莫非是瞎的?这库房之物,有缘者居之。徐昱,你虽无取宝物的本事,却生得好一根颠倒黑白的利舌。”   徐昱大怒,一手持八卦镜,另一手又取出个紫金刚圈,怒喝道:“道爷叫你知道,谁才有本事!”   随即两手一扬,左右手两件法宝一起脱手,银光紫影齐齐射出,刘皇此时亦是起了杀心,灵剑脱手而出,三道杀意,齐袭单致远上、中、下三路。   对手乃凝脉修士同筑基修士,灵压非同小可,单致远勉力避开剑光同八卦镜,那紫金刚圈轨迹却诡异,竟转了半个弯重新当胸砸下。单致远闪避不及,生生挨了一下。   怎料身上的青云天衣骤然腾起一层青雾,将那金刚圈千钧力道化解得一干二净。单致远微微一怔,这青衫正是勾陈所赠,柔软熨帖,合身舒适,并且不染尘埃,故而他极是喜爱,如今才知,这竟还是个防御的宝贝。顿觉周身都包裹进那神仙霸道雄浑的气息之中,不由生了些许恍惚。   紫金刚圈力道尽失,当一声落在地上,清脆响声立时唤回这小修士的遐想。单致远足尖一挑,将它踢得腾空后落在手中,这金刚圈沉甸甸极为坠手,通体光滑,色泽紫气纯正,竟是件中品灵器,以徐昱筑基修为,难以随心所欲操纵,故而尚未炼化过。   单致远自然不客气,将那紫金刚圈收入乾坤戒,又笑道:“徐公子厚礼,在下笑纳,无以为报,唯有……”   六甲此时插话道:“致远,多取几件灵器,教训一番这等狗眼看人的鼠辈。”   单致远得了六甲支援,更是如虎添翼,往乾坤戒中一抓,又往半空扬开,喝道:“——礼尚往来!”   库房中顿时被阵阵璀璨灵光充斥,那三人见半空飞舞的十几件法宝,更是惊骇万分。   天河剪、五雷莲、吞灵珠、百丈金蚕绫、炼魄伏魔钟……便是乾坤阁的少东家也不曾有如此大手笔、大魄力。   单致远如今神识尚不能外放,哪有余力操纵这许多中品、上品法宝,自然是借了六甲星官的东风。   一时间库房内狂风大作,件件法宝乍然展现七彩霞光,毫不客气朝那三人倾泻攻击。   只听杜若青惊叫、徐昱怒吼,刘皇还算沉稳,未曾失态,三人自是狼狈不堪、灰头土脸退出了库房。   六甲道:“莫同那三人纠缠,耽误了行程。”   单致远亦是颔首,如今闯塔方是正事。便收了法宝,一闪身出了密道门,便顺堪舆图指向,往上一层楼梯连接之处疾行而去。   徐昱更是气红了眼,取出一杆火尖枪,飞身追逐,往单致远后背猛扎而下,一面怒吼道:“下贱野修,竟敢夺我法宝!”   单致远反手一剑,只将那火尖枪挑高,徐昱去势极猛,剑刃贴合枪身,刺耳声响中猛烈摩擦出一通火花,而后更将徐昱几根手指切断,噗一声刺入胸膛。   这一切电光火石,单致远那一剑亦不过是招式熟练后,下意识所为。   在场者更无一人想到这炼气巅峰的小修士能将筑基三层的修士斩于剑下。   故而竟全都愣住了。   单致远却见机极快,忙自徐昱胸口拔出灵剑,转身就跑。迷宫中妖兽横行,分岔路极多,跑了片刻便再难寻踪影。   六甲施施然跟随单致远身旁,对那出神入化的一剑赞不绝口,倒叫这小修士害羞起来。   单致远转过拐角,便见到通往第五层迷宫的石阶,便收了灵剑,拾阶而上。   石阶处向来安全,单致远便坐下调息回复,一面将神识沉入乾坤戒中,查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宝物。   上百瓷瓶之中,装满各色仙丹灵药。单致远微微意动,便取出一个白瓷瓶来。   那瓷瓶上以青绿釉色烧制了筑基二字。单致远倒出一颗,那丹药有半个拇指大小,呈莹莹淡青,光芒盈动,药气微苦清香,令人精神一振。   瓷瓶盛有五枚。   单致远不由动容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筑基丹?”   六甲神识一扫,亦是颔首道:“正是。”   单致远一时沉默不语。当初师兄正是因为售卖假筑基丹被发现,方才将他同师父送去洪炉馆抵债。   如今这堪比师徒两人身价的筑基丹,竟有五枚落入他手中。   当真是时也运也。   六甲见他沉吟,只当他犹豫是否服用丹药,便正色道:“致远,且听我一言。你如今已在炼气十层巅峰,距离筑基不过半步之遥。若要以剑入道,还需淬炼己身,筑就道基,莫要倚靠药石才好。”   单致远自六甲言语中听出真诚关怀,唇角微勾,便扬眉笑道:“我明白,正当如此。”   他便将筑基丹收回乾坤戒中,又再迈步,一步一步坚定无比,跨上第五层迷宫。   徐昱被那一剑当胸穿过,受了重伤。这迷宫中只有五十人名额,故而随行的下属全都守候在外头。他二人能闯入第四层迷宫已费尽力气,又怎能轻易放弃,再将徐昱送回一层出口?   故而刘皇喂徐昱服下疗伤丹药后,又将他抱入库房之中,柔声道:“在此地好生休息,我同若青尚有重任在身。”   徐昱不料师兄竟将他抛在此地,脸色惨白,用力抬手抓住刘皇衣角,哑声道:“师兄……”   刘皇只做不知,一拂衣袖,转身道:“若青,我们走。”   杜若青亦是温婉上前,叮嘱道:“徐师弟,万事小心。”随即转身便离去了。   徐昱惊怒交集,却终究伤得重了,一时间气急攻心,张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任那二人渐行渐远。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几声妖兽怒号响起,渐渐离得近了。徐昱终究绝望闭上双眼,纵使满心不甘,泪流不止,却也迟了。   单致远却已越战越勇,奋身杀入妖兽群中。   手中灵剑愈发随心所欲,挥斩劈刺皆如臂使指。锋刃过处,剑气隐隐成型,环绕剑身。   灵气循环,更是汹涌浑厚,将细弱经脉一再撑开,丹田处渐渐升起了热度,正是道基成型之态。   六甲好整以暇旁观,若这小道士能于战斗中筑基,对将来更进一步,自是有极大的好处。   此时身侧气势一变,六甲急忙躬身行礼道:“参见麒麟大人。”   麒麟神色和蔼,叫他悄声。一面向那身形利落,兔起鹘落的凡人看去。兽吼震天,凶恶杀气与血腥包围之中,那小修士愈加熟练勇猛,倒当真有了几分剑修的气势。   麒麟道:“致远尚缺一柄好剑。”   六甲道:“是,这却要看缘分。”   麒麟轻轻颔首,细长黑眉却微微皱起来。   那凡人成就道基时,灵气涌动,热度惊人,便同承欢时有几分相似,沉眠骨缝深处的长相思亦被引发,隐约药香淡淡散开。   万神谱、耀魄宝,如今同那凡人一脉相连,淡淡熏香传来,便叫麒麟有些受不住引诱。   六甲眼前一花,麒麟已不见了身影,金光闪烁中,留在原地的却是太羽大人。   那华贵耀眼的神明同样略略皱眉,嗓音低沉,却平添无穷诱惑,响在六甲耳边,亦是叫这青年星官不由得心神微荡,急忙收敛心神,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这长相思的气味……未免太浓了些。”   第六层在望时,单致远骤然一剑猛劈而下,将一头红眼妖狼头颅斩下,通身气势外放,一股热流汇聚脐下三寸,骤然一缩,盘旋成型,便有若与天地玄妙,宇宙奥秘互相呼应一般,猛烈一涨,一裂,随即平缓呼吸旋转起来。这便是丹田成型,道基筑就了。   顿时天地清明,就连五感也仿佛更为敏锐些许。先前同妖兽厮杀的疲劳一扫而空。   单致远转头看向六甲,喜悦笑道:“我……我……成功了!”   六甲尚未开口,单致远只觉眼前一花,鼻尖便撞在一人结实怀里。      第24章 少爷又生气了      单致远微微怔愣,只觉一股久违的和暖香气涌入鼻端,眼前金丝璀璨,华锦绚丽,头顶男子声音慵懒沙哑,和暖缓慢钻入耳中,便有若一柄拂尘轻轻扫过耳孔深处,生出叫人难以抗拒的勾引滋味来,“等了这许久,总算筑基了,致远。”   赫然便是那金贵且倜傥的太羽大人。   单致远头皮一紧,这许久不见的神仙依然故我。他只得将那胸膛推了一推,怔道:“麒、麒麟去了何处?”   太羽眼睑微垂,却不肯回答,反倒将那小修士托高,扛在肩头,便往石阶处行去。   单致远猜到他意图,只觉突兀霸道,慌张往迷宫走道中四处张望,却只余满地血腥兽尸,六甲早不见踪影。   这星官只怕早已了然于心,故而知机退避。   单致远心头狂跳,丹田中热度被那神仙肩头一压,顿时又上窜几分,喘息便急促起来,一面紧紧将那男子肩头手臂抓住,哑声道:“且……待我到塔顶,不然功亏一篑……”   话音未落,太羽已将他放在石阶上,手指埋入那小修士后脑发丝中,灼热唇齿贴合时,气息仿若烧灼一般,哑声道:“不会误你大事。”旋即舌尖滑入齿列之间,来回舔舐缠绕,将他口中滋味细细品尝。   单致远待要怒吼,这一场双修又要耽误许久,少则整夜,多却不知几日,如何能不耽误?却已失了开口机会,只被那灵巧厚软的舌头勾挑戏弄,极有耐心深入咽喉,吮扫轻咬,湿润汁液涌出嘴角,更响起缠绵滑腻水声。顿时气息一窒,酥软热流自口舌交缠处涌向四肢百骸,便至喉间涌出细碎低吟来。   太羽手指温暖而粗糙,指腹剑茧粗粝,滑过那小修士腿内侧,来回轻划,单致远神色迷茫,唇分时任他贴在嘴角耳根绵密亲吻,筑基初成的热气尽数化作了欲念,被那神仙利落灵巧一吻一揉,连腰肢也熏得发软,无力斜倚在石阶之上,半个身子落入太羽怀中。   他不由抓住那神仙胸膛华贵织锦,两腿夹住作乱的手,迷茫道:“太羽大人……也练剑?”   太羽湿润唇舌重又滑过怀中小修士耳廓,只觉这凡人虽生涩未退,别扭依旧,却对他多了几分亲近,又兼如今半步踏入仙门,愈发的丰神俊朗,滋味动人。这般哑着嗓子,纵使问的问题不知所谓,却也激起胯间悸动,便将他两腿分得更开,往自己腿上压下。一面却道:“开阳这习惯,着实恼人。”   单致远被他换了姿势,下压时尘根隔着衣物同太羽那热物一同摩擦,快慰滋味油然而生,不由倒抽口气,竟连腿根也有些许抽搐,热血更是下涌,热胀得有些难受起来。   他这般神魂颠倒,被太羽挑逗得三魂两魄皆不见了踪影,哪里还记得先前问题?只顾喘息隐忍,却连为何这问题自太羽跳到了开阳也全然顾不上怀疑。   太羽眼眸中暗金之色更深,抬手扣住那小修士后颈,舌尖顺势顶入耳孔,刁钻抽舔,水声啧啧。   单致远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强烈酥麻自耳边炸裂般扩散,一时间不只颈项肩头、竟连半个身子都跟着发麻,便克制不住长长喘息一声,尾音却已变调了,他抓住太羽手臂,尖声道:“不可……”   太羽却低沉笑道:“原来如此。”却反倒故意伸出舌尖,细细顺耳廓内外来回扫舔,又猛一口含住耳垂,拨弄吮吸。   就连单致远自己也不曾料到,这区区平常的耳朵竟是如此要害之处,被那神仙火热一舔,酥麻热流竟源源不绝涌现,浓烈得叫他难抑承受,不由挣扎起来,却被那男子五指箕长,牢牢扣住后脑,躲闪不得。   随即连胯间那物也落入太羽掌控中,指腹磨砺圆润前端,粗糙勾勒,激得那细嫩外皮层层战栗,两处挑逗交叠而来,骨髓深处更涌出一波紧接一波欲念,单致远便软在太羽怀中,连半分反抗的力气也没了。   只是他终究挂心闯塔之事,心一横,抬手将太羽肩膀扶住,只觉耳根被舔得滚烫发麻,仍是强忍呻吟冲动,颤声道:“快些……莫要误我大事!”   太羽便在他耳尖上重重一咬,火辣刺痛激得这小修士险些叫出声来,最后仍是闷哼忍住,只狠狠向他瞪去,太羽却笑道:“莫要勾引我,如今第一人已抵达塔顶了。”   此时此景提起,等同折磨。单致远又急又怒,却是骨酥腿软,起身不能,长相思药力不知不觉,竟已渗透他四肢,正如火烤一般,令这凡人经脉骨血一道火热起来。   随即单致远却察觉自己胯间高昂,抵住了一件极为滚烫坚硬之物。   待他视线下垂时,便更如一团邪火自腿根烧软了腰肢,烧焦了四肢经脉。   同为男子,为何……这尺寸大小,差异会如此之多?   有若铁器同玉器磨砺贴合,被这般比较一般紧握一起,更令单致远生出了几分无地自容来。   ……不甘心。   那彼此磨蹭的炽烈甘美滋味,却令他欲罢不能。   太羽本就是掌欢爱之神,深谙此道,手指抚触之处皆为要害,单致远哪里抵挡得住。   只觉那孽根全然违背心意,胀痛到难以遏制,更兼阵阵丝缕酸软热流钻透血脉,直涌到身后,便自躯壳深处涌出酸麻不满的空虚来。   单致远却只得低头咬在那神仙肩头,狠狠错牙,怒道:“若是赶不上……我、我定要……”   这小修士犹豫半晌,却连如何威胁也想不出来,一时气闷。   太羽却任他啃咬,低笑出声,手指摩挲得愈发用力,又时时挺腰磨蹭,两柄肉刃交锋不久,单致远便败下阵来,牙关更是用力一咬那神仙肩头肉,压抑了细碎低吟,只泻出了些许呜咽,情潮一瞬间淹没神志,在太羽手中泄了出来。   又过了片刻,太羽也低沉喘息,手指骤然一紧。单致远只觉腹间一热,便被那浊液沾染。   欲念渐消,单致远仍旧靠在太羽怀中,任他施展清洁术整理二人衣衫,耳根依旧红得惊人,却仍是忍不住低声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法子。”   太羽反手以手背轻贴他滚烫面颊,低声笑道:“寻欢作乐之法,自是要多少有多少,往后慢慢传授于你,供奉之时,便能多些花样。”   单致远将他手掌拍开,情潮热流尚残留体内,他便驳斥不能,挣扎了片刻,方才道:“少、我……不是炉鼎。”   太羽见他神色郁郁,却笑得愈加愉悦,仍坐在石阶上,轻轻揉那小修士发顶。却叫单致远又是微微一愣,这动作,却有若麒麟待他一般温柔。   而后他又听太羽问道:“四相……四位本命神中,你最中意哪一个?”   单致远心头立时警铃大作,太羽这般问法,只怕有诈。他吃惯了这些神仙的苦头,唯有麒麟尚可信任一二。为自保计,还是小心应对才是。   太羽视线低垂,见那小修士乍然露出警惕之色,不由摇头失笑。却仍旧追问道:“莫非是我?”   单致远此时竟福至心田,找到了最妥当的计划,便毫不犹豫点头道:“正是。”   只是他心思太过单纯,如何瞒得过太羽双眼?   这神明便将他松开,随即一眨眼便没了踪迹。单致远不料太羽说走就走,尚在怔愣时,忽然自石阶下放传来勾陈的声音,唤道:“致远,方才所言属实?”   单致远只觉头皮一凉,不料竟被勾陈抓了现行,不由自主缩头缩脑道:“并、并非实话……”   勾陈身形一动,待靠近单致远耳旁,低沉质问时,却重又恢复成太羽。这二人嗓音极为相似,只是太羽语调里一丝轻佻风流,却鲜明易辨,绝不会错认,“哦?你方才竟欺骗本神?”   单致远被连番耍弄,终于生出了火气,猛一起身,怒道:“我、我最喜欢我师父!”   竟是一甩袍摆,蹬蹬蹬跳上石阶,转身独自往六层迷宫跑去。   太羽却仍是隐含笑意,目送那小修士身影转过石阶,隐没在上层迷宫中。   六甲此时方才现身,他奉了太羽命令,将这石阶所在隐藏起来,不让其余修士接近。好在这迷宫中阶梯不下十处,封闭一处,尚不至于影响天方道人的试炼。只是他终究擅的是剑道,并非这等精细法术。故而极为疲累。   此时更是叹道:“大人,你究竟要瞒到几时?”   太羽两手抱胸,扬眉笑道:“瞒到他身份真相大白之日。”   六甲愈发叹息了,一块炼星石你捏得粉碎,一块炼星石化形灵兽。莫不是连天道也一同帮你隐瞒这小修士身份不成?   故而那单致远也只能被一路隐瞒下去。   太羽道:“六甲,继续随扈,时辰到时,北斗自会来替你。”   六甲便不再多言,施礼之后领命而去。   太羽却立在石阶上,那小道士一声怒吼仿佛言犹在耳,“我最喜欢我师父!”   他不由笑得愈加畅快,眼神却微微一暗,低声道:“致远,千万莫要是天帝转世。”   而后拾阶而上,金丝重锦的衫袍静静响起窸窣摩擦声,随即又静静消失在石阶尽头。   单致远又耗了两日,方才战胜群妖,一举迈入筑基二层修为,而后顺利闯入第七层。   第七层却并非迷宫,而是个广袤大殿。   此时殿中已站了多人,单致远心中一沉,莫非,仍是来迟了?      第25章 天方老祖之谜      单致远压抑心潮激荡,静心一数,五男三女,一共八人,其中有两张熟悉面孔,正是如今结下梁子的刘皇与杜若青。   他却是心中一松,位列第九并非优良,却也足够。   正如此思忖时,便见刘皇沉下脸色,大步走来。   单致远早非吴下阿蒙,自然不惧,反倒微笑施了一礼,“刘道友,杜道友,不想你二人也名列前茅,可喜可贺。却不知徐昱徐道友现在何处?”   刘皇停下来时,略有些错愕。他修为高过单致远,故而能轻易看出这小修士如今的修为深浅。   不足两月之前,单致远同他相距之远,有若泥中萤火与当空皎月,故而他丝毫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转眼间,单致远竟离他如此之近,仿佛只需轻轻一跨步,便会自他身边一跃而过。   叫刘皇感受到了威胁。   他却只是暗暗咬牙,面上却依旧沉郁愤怒,恨不能以眼杀人,“徐昱师弟,被你害死了!”   单致远目光微凝,他那一剑虽全然出自下意识,他却心中有数,何况彼时他不过炼气修为,徐昱却已同他如今修为相当,区区一剑,尚且取不了他性命。   如今徐昱却并不在此……   单致远心思电转,瞬间想得通透了,便冷笑道:“只怕是你嫌师弟受了重伤,将他弃置在迷宫不顾,被妖兽吃了。”   刘皇心头巨震,他不曾想到单致远竟如此心思灵活,不过凭他一句话,便猜到十之八、九,宛若亲见一般。   他却不知晓单致远此时不过信口开河罢了。故而心中忌惮更是加剧。   单致远见他神色,便知自己竟歪打正着了,不由正色道:“刘皇,徐昱乃是你师弟。”   刘皇冷嗤道:“不过一介……”他又悚然一惊,急忙住口,继续愤恨道:“徐昱师弟乃是为师门大局着想,自愿留下……若非你伤他在先,又何至于……”   单致远不曾想这刘皇身为师兄,却全然不为师弟悲戚,不由想起了陈际北,一时间感同身受,对这人便更厌恶几分,皱眉道:“若非他偷袭在先,又何至于受伤?”   随即不等刘皇胡搅蛮缠,转身走向杜若青。   待要靠近时,他方才忆起开阳昔日威胁之语,只得停在数尺之外,看向杜若青,叹息道:“若青,我等修真者一生所寻,无非行天下之正道,立天下之正位,集浩然气,结善正缘,方保道心清正,不受魔障扰乱……你,好自为之。”   这青年剑修已有几分凛冽气势,这番话更是掷地有声、叫人自惭形秽。   杜若青俏脸微红,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此时天方老祖滚雷一般声音又再轰然响起,“十人已满,其余人等送出古墓。”   第十人乃是个魁梧大汉,后背背负一柄大刀,正茫然四处观望。   这十人面前各自出现一个小小的白石八卦盘,不过巴掌大小,雕刻却极为精致细微,前天八卦图巨细靡遗,精细难有比肩之作。   八卦盘中又有十二面指甲盖大小的杏黄旗,正以繁复难明的轨迹在八卦盘中游弋,带起灵力波纹震荡。   又听天方老祖道:“这八卦盘乃仿九转莲花盘所制,玄妙难明。十二杆杏黄旗所行法阵,正是本座呕心沥血之作。最先破法阵者,可受本座传承。”   修士们纷纷抬手,托起那八卦盘,修习符文法阵者,正可施展所长,便露出喜悦笑容来。   单致远垂目望向掌中的八卦盘,那法阵运行异常繁复,绝非一时半会就可破解。更何况他一心修习剑道,对这符文法阵所了解不过皮毛。   然则,身为推衍大能的天方老祖,为何第三次试炼的内容会如此偏袒符纹修士?   单致远皱眉沉思时,六甲忍耐不住,才欲出声提醒,太羽却缓缓抬手阻止。   第一轮试炼测运,第二轮试炼测武,第三轮试炼……应为测智。   单致远眉头舒展,撤了手掌,任那八卦盘虚虚悬浮。而后召出灵剑,将那八卦盘利落斩为两半。   十二杆杏黄旗悄无声息,洒落一地。   周围修士或是全神贯注,或是鄙夷看来,只道这剑修只怕是自暴自弃了。   怎料那大殿上空却骤然又显出九个月白光环,向其余九名修士罩去,天方老祖雄浑声音悠长回响道:“传承者已现,其余人可退出古墓。”   刘皇同杜若青更是震惊,怎奈那光环来得极快,尚未开口,便已被强行带出了古墓。   未通过试炼者如今聚集在石窟中,面面相觑,却也心有不甘。便停在原地,誓要等待那最后一人携宝藏现身不可。   最后一人,正是单致远。   天方老祖所要求不过破开法阵,手法上却全无限制,既然如此,他自然选了最快速、最省力的方式。七分认定、三分揣测,却叫他蒙对了。   六甲在一旁叹道:“这凡人……还是有几分慧根。”   太羽轻轻一挠下巴,笑道:“那是自然。走吧,瞧瞧那传承之物。”   空荡荡大殿东侧有高台,台侧石墙轰隆隆打开,露出内中一间石室来。   单致远如今一举拔了头筹,心中正自得,迈步时也多几分轻快。步入石室时,脚步却被那浓密灵气阻得一滞。   那石室内竟填充一整条灵脉,将九转莲花盘温养其中。那莲花盘呈九瓣莲型,几如冰块一般透明,又自莹润透明中泛出金色,正静静放置在石室中唯一的桌上。   莲花盘一旁放有一枚玉符,想来便是天方老祖的传承了。   单致远难掩内心激动,上前一步,却正好看见那金光剔透的莲花盘中,仿若蝌蚪一般的金光汇聚,形成了几个大字。   帝星暗晦,勾陈得位。   这八个字莫非是……暗示勾陈有谋反天帝之意?   单致远一惊,便讪讪向太羽望去。   太羽随他步入石室,那八个字亦是落入他眼中。这俊美华贵的神仙首次动了怒,冷道:“如此胡言乱语、大逆不道,难怪遭了天罚。致远,将这莲花盘砸了。”   单致远低声道:“我辛辛苦苦……”   那边已换了勾陈低沉嗓音:“砸了。”   一时间种种纷乱回忆涌上心头。单致远记起梦中恍惚见过勾陈带血孤寂冰冷的眼眸,被群臣孤立猜忌……他不由得心头一软,一掐剑诀召出灵剑,朝那绝顶的宝物上狠狠击下,随即又是一击,碎玉声华美有若乐韵,四溅开来。   单致远毫不手软,直将那金玉色莲花盘砸成了粉碎方才收手。   太羽又一扬手,将那玉符收入掌中,又道:“查验之后交予你。”   单致远道:“这推衍测算之道,与我修习不合,只怕没用,拿去便是。”   太羽全然看不出先前冷肃,又笑道:“赠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他日我定要好生报答你。”   致远听出他言下之意,耳根骤然又如火烧一般,急忙道:“不、不必……”   太羽勾住他一缕顺滑黑发,放在鼻端一嗅,眼神深沉难测,又兴味十足上下打量,柔声道:“五行灵泉已准备妥当了。”   单致远被他挑逗,连脚趾尖也烧红一般,窘得手足无措。听闻五行灵泉四字时,心头却是软得几欲融化。   为他淬炼灵根、改善体质之事,不想这四位本命神竟如此上心,纵使多半是为万神谱宿主这一层缘故,却仍叫单致远起了感动之心。   他思来想去,只得道:“我、日后一定好生侍奉。”   太羽便笑得愈加愉悦,“拭目以待,下次有好些法子要用。”   单致远顿觉自投罗网,闭口不再提此事,转身去查看那石室中其余角落。   除了一条灵脉、满地玉屑碎片外,尚有一块淬炼过的武圣玄金。   武圣玄金乃天武砂之中淬炼出的精华,刚硬韧性,皆为铸剑的上佳材料。又兼这武圣玄金乃无属性之物,最合五行灵根者使用。   单致远大喜过望,将那冰冷金块捧在手中,爱不释手抚摸。他亦是察觉到寻常灵剑不甚顺手,剑修所依仗者,无非一柄本命宝剑。如今这铸剑的材料便送上门来了。   更何况武圣玄金有市无价,他在迷宫中所得宝藏,全数只怕也不够换这的玄金一半。当真是,意外之喜。   他便毫不客气,将那块玄金收入乾坤戒中。   石室中再无他物,太羽扬手,虚虚一抓一扯,便将那条灵脉取在手中,几下便将其收拢凝聚成一粒龙眼大的宝蓝色灵珠,随即往单致远手中一抛。   单致远慌忙接住,却险些被那重量坠得脱手,又急忙使了十分力道牢牢握住。   太羽道:“待寻到适合的山头,将这灵珠放置地底,自然形成灵脉。”   单致远微微一愣,方才想起来,他身为真仙派弟子,同凌华宫起了龃龉,那降龙岭,自是不便再继续做邻居了。   那降龙岭不过荒山野岭,却也是单致远居住了二十年之地,此时眼前浮现起那片葱郁绿色,不由叹息道:“可惜了那片灵田。”   六甲自打进了石室便一直沉默,如今终于破了功,奇道:“你在这古墓中所得之物,足够置换万亩灵田,又何必……”   单致远正色道:“日日耕作伺候,自然生了感情。”   六甲恍然道:“想不到致远竟是个长情之人。”   太羽却在此时,狭长凤目又落在那小修士面上,若有所思道:“原来日日耕作,便会生出喜爱来。”   这神仙一语双关,又将他调戏得彻底。单致远面红耳赤,却发作不得,只得转过头去,又将石室搜查一遍。   这一次倒是在角落寻到了传送法阵。单致远取出十枚灵石摆放阵中,启动之后须臾,尚不见身躯如何晃动,眼前便骤然一亮,已落在一片林地当中。日光刺目,碧空苍茫,单致远在古墓中待得久了,如今乍然见光明,不由生出了再世为人的释然错觉。   随后远方传来沉闷轰隆巨响,单致远足下地面亦是摇晃不休,那宛若苍熊蛰伏的熊隐山大半坍塌下去,化作乱石荒坡。天方古墓自此泯于众人,再不留存于世。      第26章 今日衣锦还乡      单致远如今满载而归,意气飞扬,长舒一口气道:“如今总算可以回真仙派了。”   太羽却在此时抬头,眸色微微一沉,“尚未寻到九方荒冥踪迹?”随即却又笑道,“交给勾陈去烦恼。六甲,随我回天庭。”   六甲已到了述职的时辰,只得同单致远道别,临行又是一通叮嘱,叫他每日勤加修炼,不可中断云云。   单致远得六甲陪伴指点,极是感激,自然一一应了。   太羽又握住他两手,柔声道:“致远,好生修炼,你我人神疏途,恐怕直待你结丹之后方能酣畅淋漓,我等你。”   单致远总不能适应太羽这般毫无遮掩的挑逗,一时间脸色又如同滴血,不由低声道:“太羽大人,莫非心中只有这等事?”   太羽仍是笑道:“我乃宫闱床笫之神。”   随后便松开双手,与六甲一同隐了身形,只留下一句叮嘱,“致远,保重。”   骄阳灿烂,却将太羽那笑容映出几许落寞投影。   单致远目送二人离去,心道,只怕是他看错了……   他又重开堪舆术,不由得一怔。堪舆术所展示之图,原本只有路径山水,隐藏密道。如今却又多出许多浅葱色朦胧光点,并且轨迹纷乱,一时在左,一时在右。   他便忆起麒麟传授此术时曾说过,若修为提升,术法亦会进阶。如今堪舆术同他外放的神识结合,竟能侦测方圆十里内的活物。   浅葱色又各有深浅,正是代表那些活物实力强弱。   单致远如今神识堪堪学会外放,故而范围不足十丈,感受却极为新奇,仿佛天地俱焕然一新,更生出豪情万丈来。   这青年剑修如今身处熊隐山后山,在乾坤戒中翻找片刻,便寻到合用的法宝,正是一条青色腰带,形质朴实,只以深了些许颜色的夏竹丝绣出恒定的轻身羽行法阵。   单致远将腰带换上,顿时身轻如羽,足尖一点地面,便立时化作一阵青影,有若疾风掠雪般折返而去。   那些候在石窟中的众修士,自然错过了接受传承之人,更被山体坍塌压在山腹中,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得以挣脱。   此时单致远早已去得远了。   行了泰半路程时,他骤然发现堪舆图上凭空出现一点红点,并且急速靠近。   红色便是喻示这活物极为强大,难以力敌之意。   他方才生出些许警惕,那红点便已逼近眼前,乌云压顶一般将他当头压下。那身躯太过沉重,单致远又被冲力一撞,不由自主后仰摔倒了。一条火热倒刺舌头立时凑近乱舔,热气呼呼喷在脸颊,漆黑尾巴钢鞭一般,在地上来回抽打,激起一片碎石。   单致远近在咫尺,对上那黑豹喜悦满溢的黄金眼瞳,不由生出了几分无奈之感。   头顶此时传来北斗笑声,“阿桃,若再淘气,仔细又被打屁股。”   那黑豹耳尖金色一颤,似是极为忌惮北斗警告,喉间委屈呜呜几声,却仍是松了爪尖,自单致远身上爬开了。   单致远立起身来,那黑豹仍不死心,垂头贴在腿边磨来蹭去,亲昵无间,全无半分豹类的倨傲警惕之心。   他只得轻轻拍拍那大猫头颅,侧头见北斗与幸臣先后落在身旁,不由怔然问道:“阿桃?”   话音才落,那黑豹后腿一弯,后背弓起,油亮黑毛根根倒竖,张开血盆大口朝北斗怒吼。   顿时声震岭岳,九山回音阵阵荡开。   北斗却仍是大笑,待要去摸那黑豹头顶,却被那畜生一偏头,闪身避开。他只得讪讪收回手来,方才道:“如今诸事纷乱,我等不能一直留在凡界,这畜生乃六阶灵兽,为你护身最好不过。”   单致远道:“只是……”   这小修士欲言又止,心道勾陈定然为他解决了那黑豹欲念之事才对。   幸臣果然笑道:“无妨,阿桃已去了势,断不会再扰你。”   众人目光向那黑豹望去,那灵兽察觉众人窥探意图,往后一跃远离数丈,弓起后背,恼羞成怒大吼,露出根根有若匕首的森白獠牙。   只是两位星官无视他威胁,那凡人却是他唯一不愿伤害致人,这番作态,竟全无效果。   单致远神识一扫便即收回,心中复杂滋味难言。这畜生果然被骟了。   幸臣又道:“勾陈大人为它赐名梼杌。”   北斗便紧接道:“还是叫阿桃顺耳。”   梼杌乃上古凶兽之名,这豹子表象凶恶,实则爱娇撒欢,委实有些配不上如此盛名,反倒是阿桃更贴切许多。   单致远亦是赞同,抬手一招,唤道:“阿桃,过来。”   那黑豹听见主人亦如此召唤,默默低垂长尾,耷拉下金光灿灿的耳朵,一步一蹭慢慢踱了回来,便蹲在单致远腿边。豹身巨大,坐下时头顶齐腰高,那畜生也狡猾,顺势往主人腰间一靠,喉咙里又浮起阵阵惬意呼噜声。   幸臣见那一人一豹相处融洽,便将灵兽袋取出,连同一瓶灵兽丹交给单致远,告知他豢养灵兽一些要点,而后便同北斗一道告辞了。   单致远待两位星官离去,当即倒了一粒灵兽丹在手中,那黑豹不待他开口,立时探头过去,舌头一卷便将灵兽丹卷进口中。   而后又舔舔嘴巴,意犹未尽看向单致远。   一双有若宝石的双眼圆滚滚、金灿灿、水汪汪。   单致远受不住它用这般祈求眼神凝望,只得再取一粒灵兽丹喂它。而后轻轻挠它耳根,柔声道:“阿桃,仙丹不可进补太多,过犹不及。”   阿桃听了倒是不再痴缠,站起身来,略略弯下前肢,转头又向主人看去。   单致远看他姿势,愣了片刻方道:“莫非,要我坐上去?”   阿桃呜呜两声,摇头摆尾只催他到背上,而后更是以豹尾卷住主人腰身,轻轻放在背后。   随后有力一跃,轻盈跑动起来。   那黑豹后背矫健暖和,奔跑之时,平稳如飞,山水群川自足下飞掠而过,耳旁风声呼呼作响,远比单致远快上数倍。   单致远也就安然享受,一路平静回了降龙岭。   一别不过月余,这降龙岭荒凉土丘,如今看来也亲切无比。正是黄昏时分,山腰几亩灵田依旧生机盎然,灵谷葱翠欲滴,已然开始结实,风吹拂时,满山皆是灵谷清香。   灵田旁立着个青年,正手持一枚水符往田里洒水。   单致远自黑豹背后一跃而下,见那青年正是熟悉之人,唤道:“满仓?你怎不在乾坤阁轮值?”   胡满仓转头,喜道:“致远,你回来了!”   他又笑道:“我已拜入真仙派门下,如今应唤你致远师兄。”   随即又简略将前情分说清楚。原来胡满仓在乾坤阁受那大掌柜排挤已久,早有不满。   前些日子岳掌门带了五个巨蜘蛛丝囊上门售卖,大掌柜欺岳掌门无权无势,硬是诬蔑他售卖的假货,要将宝物贪下。   胡满仓奋而出头,便被同岳掌门一道赶出了乾坤阁,好在丝囊也保住,便换了一家商铺,低价卖了。   随后岳仲便收了胡满仓为弟子。   单致远感激他为师父出头,上前一步道:“满仓,多谢你。”   胡满仓亦是爽朗一笑,轻轻拍拍单致远肩膀,“师兄何必……”   一声震天豹吼将胡满仓话音打断,半空黑影一闪,单致远急忙喊道:“阿桃不可!”   那黑豹裂开血盆大口,獠牙森森,却是依言停在了胡满仓咽喉边。   胡满仓被这猛兽袭击,血腥热气阵阵喷在脸上,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单致远皱眉,握住那黑豹尾巴往后一拽,斥责道:“你这畜生,若再妄自伤人,不听劝阻,我便将你前面的脑袋也剁了。”   那黑豹足有两百多斤重,被拽也纹丝不动。只是被单致远一通呵斥,只得委屈松开了胡满仓,却尚不知自己做了错事,可怜巴巴去磨蹭单致远手心。   胡满仓见那噬人的凶兽转眼便成了撒欢的大猫,先前吓飞的三魂七魄立时找了回来,抬手拍拍衣摆,站起身来,却不敢再靠近单致远了,只道:“我、我去告诉师父。”   单致远道:“好。”   这畜生虽对他依赖无比,言听计从,却尚需好好调教才是。单致远便拍拍那黑豹头顶,取出灵兽袋道:“阿桃,进去。”   阿桃虽不喜待在灵兽袋中,却不敢忤逆主人命令,故作乖巧晃下尾巴,又讨好舔舔单致远指头,见这招不再奏效,只得垂头丧气,回了灵兽袋中。   单致远这才追上胡满仓身影,往真仙派大门行去。   远远便听见胡满仓喜悦喊声道:“师父!致远师兄回来了!”   大门与篱笆皆经过了简单修葺,上了新漆,围出的院子亦是整洁清净,便当真有了几分修仙门派的气氛。   师父果真是,用心良苦。   单致远方才感叹时,便看见岳仲掌门精神奕奕,自石洞中出来,笑容满面道:“致远,你可算回来了?勾陈大帝待你如何?可有惹他生气?致远,你,竟然筑基了!总算所托非人,为师总算放心了……”   胡满仓亦是真心喜悦,在一旁附和。   岳仲握住单致远双手,又一叠声问道:“既然回来,就多住几日,想必勾陈大帝不会计较?为师……终究舍不得你……”岳仲一时心情激荡,不由得老泪纵横,用衣袖擦拭眼睛。   单致远道:“师父,我是回家,不是回门。”   岳仲大惊之下,身形就是一晃,单致远同胡满仓一左一右将他搀扶住,忙道:“师父!师父!”   那老掌门手指颤抖,将单致远牢牢握住,怒道:“你这孽徒!究竟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惹得勾陈大人将你赶了回来?”   单致远一噎,哭笑不得道:“师父你想左了。勾陈大帝是我本命神,有万神谱在手,若要请他下凡不过举手之劳,你若是不信,我这便请他见你……”   “使不得,使不得!勾陈大帝何等尊贵,岂可轻易惊动!”岳仲惊得双手乱摆,连连阻止,见小徒弟神色严肃,方才放下心来。   而后师徒二人回了真仙派正堂,单致远为祖师牌位上了香,而后又恭恭敬敬对岳仲跪下,肃声道:“师父,徒儿不孝。”   他便将天方古墓中,与凌华宫弟子起冲突之事细细禀报一番。   岳仲并未责备,只慈祥道:“不妨事,此事错不在你。若凌华宫当真咄咄逼人,我真仙派客居降龙岭已有百年,若要迁离,本也是迟早……”   他又一扫如今亮堂簇新的大堂,低叹道:“早知如此,就不必修缮了……”   单致远知道师父是心疼那些灵石,便笑道:“师父,其实……”   他尚未开口,守在门外的胡满仓又匆匆进来了,一脸为难,低声道:“师父,师兄,那人……又来了。”      第27章 孽子如何回头      岳仲闻言,原本灿若三月春光的神色仿佛被乌云遮蔽,转眼黯淡。   单致远问道:“师父,谁来了?”   岳仲只悠长叹息一声,只道:“一看便知。”   而后缓缓起身,迈出门去。   单致远依旧如往常般,跟随岳掌门身后,他如今神识外放,六识敏锐,才步出大堂便看见院门外跪着的身影,眼神立时一冷。   那长跪不起,痛哭流涕的,正是他的好师兄陈际北。   单致远停下脚步,并不上前,只转头问胡满仓道:“他每日都来?”   胡满仓道:“每日都来,已有七八日了。”   那边厢陈际北仍是悲声痛哭,直陈自己先前犯下的种种错事,当真是说唱俱佳,舌绽莲花。   岳仲满心不忍,只得避开大徒弟灼灼视线,低声道:“际北,你走罢,莫再来了。你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纵使我能容你,祖师爷也不容。”   单致远眼神便更沉几分。   他那师父最是心软,被大徒弟卖过一次,如今却连斥责都说得如此温和,只怕经不住陈际北纠缠苦求。   陈际北神色悲戚,泪如雨下,跪在院门外不敢进入,连连叩头,凄楚道:“师父,弟子犯下如此大错,自知无颜面对列位祖师,也愧对师弟。弟子罪该万死,不敢求师父原谅。但弟子若不能见到师父、师弟平顺,于心难安……”   单致远见师父要张口,立时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冷道:“阁下已见到了,请回罢。”   陈际北一怔,这小师弟如今已改头换面,丰神内蕴,气韵清俊,有若一柄打磨锋利的刀刃般,散发出迫人光芒。   修为更是浑厚深沉,以他现今实力竟看不透了。莫非已筑基了?   陈际北心中更是愤恨,面上却仍是强笑道:“师弟……”   单致远仍是生硬回道:“我没有出卖师门的师兄。”   陈际北被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口,过了半晌方才道:“你平安无事就好,我……终究还是真仙派的弟子。”   随即便满怀期待,转头看向岳仲掌门。   被养育了二十余年的两名弟子一道凝望,逐出师门一句,这老道士却说不出口。终究长叹一声,仍是道:“回去罢。”随即转身回了房中。   晚风中,师父的身影竟是难言的萧瑟苍老。   单致远心中低叹一声,也不再同陈际北多做纠缠,便与胡满仓一道各自回房。   这厢房依山而建,虽不过是个石洞,却整理得整洁朴素,足见主人用心。   单致远见了房中熟悉摆设,只觉这些日子过得惊涛骇浪,直到此时方才觅得些许平静。   他便长舒口气,盘坐在石床上,为将来做起打算来。   刘皇必定会将徐昱之死归咎于他,凌华宫、乾坤阁,两者皆是巨头,他如今得罪不起,尚需早作打算。   师父心软,胡满仓才入门,待将陈际北逐出师门,单致远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兄,真仙派的将来,便着落在他身上。   任重道远,前路漫漫。幸而如今,一切都在好转。   单致远正待修炼时,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笛声,婉转清越,有若一行白鹤升空。不由又是眉头深锁,陈际北擅长音律,素来风雅,很得女修欢心,如今竟将这些招数用来哄师父了。   他只得离了自己厢房,去敲师父的房门。   岳仲掌门果然在房中团团踱步,烦恼不已。将单致远放进门来,又是一声长叹。   单致远只一扬手,布下禁制,便将那扰人的笛声隔绝在外。方才道:“师父,师兄……陈际北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毒,我二人险些被他害死,师父切不可心软。”   岳仲不答,山羊胡如今也黯淡无光,只从一旁木柜中取出一件小童穿的旧棉袄。   那小棉袄本是艳丽红色,布料低劣,如今早已褪色,接缝处针脚整齐细密,补丁却简陋许多。   岳掌门叹道:“二十四年前,北地雪灾,灾民逾万。为师正是在雪地一具女尸怀中捡回了际北,这棉袄便套在他身上。一转眼竟二十四年了。”   单致远却是首次听师父说起陈际北身世,二十四年前他尚未出生,对这雪灾自是闻所未闻。   岳仲养育陈际北二十四年,养育单致远二十年,三人早已情同父子兄弟。陈际北这等背师之举,岳仲伤心,单致远又怎会安然无事?   正因全心信任换来背叛,才更是无法原谅。   单致远不愿同师父再深究此事,便转换了话题,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个储物袋,放在岳仲面前,“师父,这是徒儿在天方古墓所得,特地拿来孝敬师父。”   岳仲本就伤感,如今见小徒弟非但长得俊朗英气,更是孝心纯良,只觉这孩子无一处不好,立时又落下泪来,将那绣工精致的储物袋握在手中,哽咽道:“致远……你平安回来为师就高兴了,何必……”   单致远笑道:“师父,徒儿这次收获颇丰,日后我真仙派不必再为灵石发愁了。”   岳仲只当他夸大其词,却也不说破,神识沉入储物袋中,顿时被一阵珠光璀璨耀花识海,便惊得说不出话来。   单致远怕惊吓到师父,不过取了一万灵石、十件法宝与十瓶丹药,不料师父却仍是受惊过头,手一抖,储物袋便脱手掉下去。   单致远眼疾手快,一伸手抄住那储物袋,重新放在桌上,笑道:“师父,这是徒儿堂堂正正自古墓中所得,安心收着便是。”   岳仲却将那储物袋往单致远面前退回,正色道:“你日后修为进阶,耗费更多,自己留着。”   单致远心中温暖,又笑道:“师父放心就是。”随后又将那储物袋推回岳仲面前。   岳仲视线落在那储物袋上,突然咦了一声,将那储物袋握在手中仔细端详。那小锦囊整体褐色,绣工极为精致,正是单致远先前自三山观修士身上所得。   岳仲皱眉道:“致远,这储物袋自何处而来?”   单致远心知有异,不愿叫师父担心,便含糊道:“古墓中拾得的,却不知是何人被妖兽追杀,想必一时仓皇遗落。”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岳掌门竟未生疑,暗中长舒口气,便将那储物袋收了起来。   单致远看在眼中,不由问道:“师父,可是不妥?”   岳仲忙摇头道:“妥、妥,哪里都妥。”   掩饰之意昭然若揭,只怕连阿桃也看得出来。单致远也不戳破,只要能叫他不再想起陈际北之事即可。师父何以对三山观如此忌惮,日后慢慢调查便是。   随即又道:“师父,我们何时启程,要往何处去?教徒儿知道,也好早作准备。”   岳仲被如此问时,先前一点犹豫也尽数抛开,直起腰来,肃容道:“致远,你可愿担起振兴真仙派的重任?”   单致远亦是端坐,正色答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岳仲脸色一沉,斥道:“若要你粉身碎骨才能换得一点虚名,这真仙派不要也罢。”   单致远暗中叹息,这老道士是个疼儿子的糊涂父亲,难怪将一个门派经营得落拓至此。话虽如此,被师父如此疼惜,却叫他喜悦笑开,又道:“师父放心,徒儿不过说说罢了,绝不会粉身碎骨。”   岳仲只觉他这话说得有些对祖师不恭,却也不好训斥,只得瞪了一眼,见这小徒弟依旧嬉皮笑脸,浑然不怕,只得任他去了。随即又道:“两年后,便是宗派大会。”   宗派大会三十年一度,在万渡山下举办。乃天下修真门派汇聚一堂,彼此较量的盛会。   凌华宫之所以位列一流宗派,正因每届宗派大会,皆有天才弟子崭露头角,位列前茅。这一届只怕重任便落在了刘皇身上。   岳仲见单致远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不由感叹道:“想不到我岳仲有生之年,竟能将你送去这等盛会……”   单致远笑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为真仙派争气!”   万渡山远在南方万里之外,若是边历练边行去,两年时间并不算长。师徒既定下计划,何去何从便已尘埃落定。二人又商议一番,单致远方才告辞出来。   笛声倒是断了一阵,随即又再响起,这次却有些虚弱悲戚、后继无力之感。这陈际北只怕吃准了师父心软,将一招苦肉计用到了极致。   也难为师父这一次竟硬起心肠,坚持至今未曾允他回来。   单致远眸色微沉,轻轻将灵兽袋一拍,唤道:“阿桃,出来。”   那黑豹得了召唤,立时自袋中一跃而起,落在庭院之中,先是支起前爪趴在单致远胸前好一通撒娇,又吃了两粒灵兽丹,方才满足。   单致远轻轻揉揉那畜生耳根,柔声道:“阿桃,你闷了这许久,便四处去玩耍一番。切记不可伤人……若是耍弄,那便随意。”   黑豹得了主人命令,立时精神抖擞,便往院外跑去。   不过片刻,院门外边响起陈际北狼狈呼救的声音,却是渐渐去得远了。   单致远身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师父紧张跑了出来,“出、出了何事?”   他便只是转身笑道:“不妨事,师父,我那宠物不会伤人。”   岳仲虽然心软,却好在分得清轻重善恶,终究还是长叹一声,转身回了厢房,闭门不出。   月色下,单致远便见到胡满仓也来了院子,犹豫问道:“致远师兄,师父可还好?”   单致远道:“师父想通了就好。将那人留在身边,委实不妥。”他如今身负至宝,更需谨慎行事,万神谱之事只有师父知晓,便是胡满仓他也不曾提及分毫。   随即又将启程前往万渡山,参与宗派大会之事同胡满仓分说清楚。   胡满仓道:“既如此,师弟自当同行。只是我资质平庸,却助不了师兄一臂之力了。”   单致远笑道:“满仓,我知道你志不在修仙,而在经商。”   胡满仓一怔,不由赧然笑起来,挠头道:“我既拜入门中,自是一心一意做真仙派弟子,前尘往事,由它去罢。”   单致远正色道:“往后我真仙派若要壮大,尚需财力支撑,满仓,你可愿担起此重责?”   胡满仓双眼一亮,忙道:“自然愿意,只是卖了巨蜘蛛丝囊换来的灵石,已用来修缮……”   胡满仓话音未落,一个储物袋便落入怀中,袋中满满全是灵石法宝,不由嘴巴大张,一时竟合不拢了。   单致远道:“这袋中有一万枚下品灵石并六件灵器。灵石充作商资,灵器你留下也好,售卖也好,随意处置便是。”   胡满仓满心激动,双眼闪亮,只顾拼命点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道被赶出乾坤阁后,人生无望,拜入真仙派也不过无奈之举。怎料如此峰回路转,日后前程顿时一片辉煌闪亮。   陈际北被那黑豹一通戏弄,衣衫被扯得零落成碎布,伤痕累累,狼狈逃离了降龙岭,在一片山林中跌跌撞撞。   识海深处此时便响起九方荒冥的声音来,“不过是浪子回头的戏码,居然连这点事也失败,当真废物。”   陈际北怒道:“若非单致远那小子横加干涉,岳仲老头早已被我哄骗了。”   九方荒冥冷哼一声,只道:“明日再去。”   陈际北皱眉道:“魔尊,为何你处心积虑,一定要我重返师门?”   九方荒冥道:“本座自有道理,此事若成,少不了你好处。”   陈际北又追问:“可是同我师弟一跃而筑基有关?”   九方荒冥大笑道:“聪明,聪明。你那师弟只怕得了个天大的宝贝,你若助本座取了那宝贝,定有重酬。”九方荒冥此言真真假假掺杂,倒叫陈际北信了大半,心道若是得了宝贝,谁还让给你。   二人各怀鬼胎,随意寻了个地方打坐调息。   而此时神界四御宫,勾陈殿中,勾陈眉峰深锁,看向座下。天乙星官见状,又小声重复一次:“禀大人,已寻到天帝转世了。”      第三卷:天庭纠纷   第28章 真相扑朔迷离      天乙星官国字脸,相貌忠厚,不惑之年模样。正是勾陈座下最得力的左臂右膀,此时他却也摸不准这上司的心思,殿中气氛一时凝结,有若乌云沉沉压下。   又过了许久,方才听勾陈声音响起,“天帝如今何在?”   天乙星官方才长舒一口气,又道:“在青华殿中,乃紫微亲自下凡迎接而回。现下除三清四御、几位心腹外,无人知晓。”   勾陈便起身,华服锦袍窸窣有声,大步往殿外行去。   天乙便紧随其身后,将来龙去脉细细道出。   原来那天帝转世的少年今年不过十六岁,出生在凡人界长庆国一处偏僻山村当中,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自幼被一个老道士收养,却不料是个傻子。   故而老道士便唤他小傻,一老一少居住在破旧天帝观中。村民淳朴,不忍看那老道与少年孤苦无依,时常送些米粮救济。   不料凡间半月前,长庆国妖兽暴动,冲击了山村。天帝观残破,又远离村寨,便首当其冲受害,老道士横死,小傻重伤。   也是这小傻命不该绝,一名云游修士正好路过,赐予他疗伤灵药,就这少年救了回来。   小傻醒转之后,便仿佛开了灵智,再不复先前的痴傻懵懂,且凭空多了一分威仪庄严,自称道:“吾名,圣阳。”   天帝尊名乃三界忌讳,凡人非但不能得知,更无法念出口来。   故而这少年口中圣阳二字一出,立时惊动了统御万气的紫微大帝,法身下凡,将那少年接回了天界。   勾陈脚步不停,又一皱眉,“如此草率,可曾验过?”   天乙追得有些气喘吁吁,仍是道:“元始天尊亲自取炼星石验过,是天帝真魂无疑。”   勾陈眉头却丝毫不见和缓,迈步进入青华殿中时,殿中气氛顿时一暗、一凝,众人皆转头看来。   青华殿古朴厚重,玉砖栋梁,皆为青黛色,此时大殿主座上,正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   容颜秀丽,顾盼之间,威仪无双,一身华贵灿金的锦袍,黑发以玄金嵌玉冠整齐收束,一颗龙眼大的海龙珠坠在金冠上,随他行动轻轻漾出一圈圈波纹样珠光。   见勾陈进入时,便眉梢一扬,喜悦笑道:“勾陈,你终于来了。”   嗓音亦是雍容和缓,颇有点礼贤下士的倨傲。   比起那位一个不顺心,便痛下利口咬他的凡人小道士,眼前这位方才当真有几分天帝的赫赫威势。   勾陈面色冷淡如常,只立在玉座一丈外,肃声道:“十日后便行召神法事,这几日请暂居神塔内。召神之后,再请天帝真魂出塔,届时便可昭告三界,圣阳陛下思过千年,终于感召天道,得以出关。”   那少年眉头一挑,却是慵懒往椅背上一靠,单手支颐,眯眼笑道:“勾陈,你竟敢不信朕。”   勾陈道:“事关重大,再谨慎也不为过。”   召神法事专为天帝所设,概因一百零八次转世后,天帝真魂势必沉迷红尘,忘却本身,故而需以仪式斩断尘缘,回归天庭,更可复苏记忆,重做天帝。若是伪魂冒充,却会在这法事中化为飞灰。   至于为何这一位竟不用召神便忆起了前尘往事,据青华推断,只怕是被妖兽袭击,性命危急时的自保之举。   青华见二人僵持,只得咳嗽一声,上前道:“勾陈,炼星石已验过了。”   那炼星石正放在殿中的桌上,整块豹型雕刻通体雪白,有若雪塑而成,不掺半分杂色,难怪其余三御如此死心塌地,深信不疑。   此时那少年却爽朗笑开,自玉座起身,行至勾陈身侧,将他手臂挽住,仰头柔声道:“勾陈,千年前伤了你,朕内疚至今……一切依你便是。”仰望之时,眼神中尽是依恋顺从。   其余三御看在眼里,却是心中叹息。天帝几经转世,痴恋千年,竟至今不曾改变。   勾陈不动声色,抽出手后退两步,又道:“微臣即刻命人准备,告辞。”   而后重锦衫袍一转身,便径直离了青华殿。   圣阳见他离去,脸色便黯淡几分,萧瑟道:“勾陈莫非,仍旧心存芥蒂?”   青华、长生、紫微三御面面相觑,长生大帝只得上前一步,柔声道:“天帝勿恼,勾陈素来如此,却……并非有意为之。”   圣阳闻言,脸色稍霁,便应声道:“嗯,朕便在神塔中等他。”   天乙自是追随上司而去,又是一路疾行,终是忍不住开口相询,“大人,有炼星石为证,为何仍旧存疑?”   勾陈道:“天帝有言在先,若是轮回不足一百零八世,绝不返天庭。”   那一日,圣阳素衣散发,面容如冰,赤足立在往生池畔。天地肃杀,雷电酷烈,正是天道之怒撕裂天庭。   圣阳朗声道:“此事因朕而起,亦因朕而止。朕自去轮回转世,一百零八世不足之前,尔等绝不可前来探寻。只需好生镇守三界,静候朕历劫而归。待朕回归之日,百鸟同歌,万兽齐鸣,瑞云显圣,三界欢颜。”   而后那青年身姿清绝,往后坠落进无底的往生池,旋即便被滚滚白烟吞没。   那一幕经年累月,历遍千年,依旧有若铭刻在骨中一般,从不曾黯淡褪色。   这三界至尊至傲,至刚至强的帝王,又岂会因区区几头妖兽威胁,便吓得自食其言,灰溜溜逃了回来?   天乙一愣,犹豫道:“只怕是历经几多转世,忘记了……”   勾陈冷道:“绝不可能,唯有此事,绝不会忘却初衷。”   他立在天庭外围的凌天门旁,方才停下脚步,缓缓抬起手来,摘下额间的紫晶额饰。眉心便露出个荼白色星芒形状,四边上四点星辉,正同单致远左掌心的星纹一模一样,此时正柔和亮起光芒来。   勾陈道:“那小子又请神,你且先预备召神法事。”   天乙只得躬身应了,再抬头时,上司又已失了踪影。   这星官却是长叹一口气。   勾陈大帝素来雷厉风行,又手段高明,将四相之责处置得井然有序。唯有这一次却有若魔怔一般偏执,只怕是,被天帝扰乱思绪了……   圣阳在三御护送之下,瞒过天庭众多耳目,悄然入了神塔。随即又下令道:“朕既已回归天庭,伪魂便失了作用,尽数召回吧。”   伪魂本就是天帝近身灵器宝物,如今要召回,自是合情合理。   青华等人却是面上一僵,迟疑起来。开阳为那伪魂修士,一剑毁了半个四御殿之事余威犹存,如今……这三位同僚却无论如何不愿去招惹那位煞神。   圣阳皱眉道:“有何为难?”   青华忙恭声道:“不敢,实则那灵器名单已在勾陈手中,卑职定当转告勾陈,尽数收回伪魂。”   圣阳和善笑道:“如此甚好,朕乏了,众爱卿,退下吧。”   三御依言退出,那来来往往的仙官神使们见了三御,一路皆款款下拜行礼。三御却只是一味沉默。   青华总算手段老道,将此事推给勾陈处置,只是派谁人将此事禀报勾陈,方不至于引火烧身?   紫微便在心中低叹一声,说句对不住,又道:“唤幸臣来吧。”   故而幸臣无辜受了牵连,只得硬起头皮,前往凡间传达天帝旨意去了。   说回凡间事。   陈际北休养一夜,后背几道豹爪留下的伤痕未曾痊愈,却仍旧起了个大早,小心翼翼靠近了真仙观的院子。   那黑豹总算不见踪影,只是往日的此时,岳仲早已带领弟子修炼,吐纳天地灵气。此时青雾萦绕,晨曦微露,那院中却悄无声息。   陈际北暗道不妙,便轻唤一声师父,却无半个人响应。他便一推院门,那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   院落空空,房门大开。   陈际北大步迈了进去,这真仙观内早已人去屋空,衾寒枕冷,那师徒三人已离去多时了。   原来单致远看师父摇摆不定,又担心夜长梦多,便同师父商议,夤夜便离了降龙岭。师父担忧那几亩灵田无人照应,又特特传符给了相熟的凌华宫外门弟子,将这灵田转赠,才算放下心来。   陈际北大怒,狠狠一拳砸在木门上,“竟被算计了!”   那九方荒冥亦是暴怒,怎奈他如今行动不能,陈际北修为又实在低微,只得道:“暂且放过此子,你眼下实力微弱,诸多事力不从心。本座先传你一部魔功,你需好生修炼,一切从长计议。”   陈际北大喜,忙道:“是,多谢师尊!”   九方荒冥心道,这小子倒是颇有我魔道潜质,当机立断得很。前一日尚在对真仙派的师父痛哭流涕,如今得了魔功,便要拜他为师。左右无人可用,权且先收着吧。   思虑至此,九方荒冥语气便愈加和蔼,“本门心法唤作天魔血煞功,入门不易,进阶却极快,你若用心修炼,百年结丹不在话下。万渡山中有为师当年所埋的一处秘藏,你先去起了那秘藏,其中灵石法宝无数,可助你修炼。”   陈际北更是心中大喜,又是一通感激,随即也离了降龙岭,往万渡山赶去。   至于刘皇与杜若青等人,先被古墓坍塌掩埋,云中豹脚程远不及阿桃,故而回到凌华宫时,已比单致远迟了三日。   刘皇果然将徐昱之死尽数归咎于单致远,凌华宫宫主不由沉吟道:“前日岳掌门留帖辞行,只道弟子要参加两年后的宗派大会,故而先历练去了。”   单致远只愿一走了之,倒是胡满仓考虑周详,请师父留贴辞行,感谢凌华宫多年照应,如此方才当真走得坦坦荡荡、堂堂正正。   也叫刘皇说不出话来。若说是畏罪潜逃,这掌门却已言明两年后便要参加宗派大会,若是言而无信,这真仙派便也无颜以存了。   一番算计竟被釜底抽薪,刘皇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只得怏怏回了住处,竟连杜若青离去时也未曾送行。这一点郁结日后便成了阻他修行的心魔,这却是后话。   至于单致远师徒三人,却是共乘了一片自古墓宝藏中取出的碧绿莲叶,夤夜离了降龙岭,飘飘摇摇,往南方一路行去。   那莲叶日行不足五百里,故而三人一豹白日赶路,夜间乘莲叶时再打坐修炼。   如此日夜兼程,行了两日后,路过一处山岭时,一张大网骤然从天而降,将那三人一豹罩了个严严实实。   一伙山贼自丛林中钻了出来,手中各色灵剑法宝,皆指向网中,为首者是个魁梧男子,相貌英俊,目光锐利,不似山贼,倒似个沙场上征伐的将军,披着一条虎皮,虎头正扣在左边肩头,虎尾缠腰,便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这男子蹲下,自网中捏住单致远下颌打量片刻,眯眼笑道:“相见即是缘分,今日起,你便是本大爷的压寨夫人。”      第29章 杀人越货者死      单致远却被这人冒失之语困惑住,茫然问道:“我同你不过初见,无缘无故,何出此言?”   那男子微微一笑,颇有几分英雄气概,“我一见你便觉亲切无比,只怕是前世有缘。古人有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如今深以为然。”   单致远暗道不好,莫非这也是长相思药力之故?若当真如此,这药效……未免太过霸道。   他向四周一扫,包围者足有二十余人之多,修为最低者炼气高阶,最高者却已看不透,这便是超出他修为三重以上的缘故。   被如此众多强者包围,纵使有精妙剑法在手,单致远却也敌不过,故而只得暂且隐忍不发,只快速掐诀,待要施展请神术。   不料岳仲却急急道:“这位山大王,我这徒儿早已另有所属,还请大王莫要强人所难。”   单致远一怔,请神术便断了,却听师父说得愈发离谱,只得道:“师父,我不曾许——我不曾同人结为道侣。”   岳仲正色道:“你同……那位结缘,乃是天意,如何还一味否认。”   单致远心道哪里来的四位天意,面上却仍是肃容道:“师父,并非如此。”   这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将这群山贼忘在脑后。   那山大王见这二人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脸色一沉,将大网一收,那网子竟是个法宝,金光闪烁间,便将三人一豹捆缚得结结实实,又命下属用一根长棍穿过网眼,扬手一招,豪迈道:“儿郎们,随我回寨,今晚便广开宴席,本大爷今晚成亲去也!”   那群山贼哄然迎合,有两名身材魁梧的筑基修士便上前,将长棍扛在肩上,将这被一网打尽的真仙派诸人一起挑起来,便往另一面的山头行去。   那网子越收越紧,紧紧勒在阿桃纯黑的皮毛上,阿桃怒而撕咬,泛金绳索竟分毫不断。   单致远低声呵斥道:“阿桃,别怕。”   一面又转头安抚道:“师父,满仓师弟,莫要担心。”   那山大王随行在旁,见单致远身陷囹圄,却依旧一派沉着,只觉心中爱慕,又多生出几分,颔首道:“这般沉稳大气,方才配得上做我洪琏寨的压寨夫人。我周鹤没有看错人。”   单致远被挤在同门之中,面前是阿桃,背后是胡满仓,几乎连手指也动弹不得,好在那法术实在熟了,一面敷衍那山大王,一面终于在阿桃后背绘出了完整符纹,一掌拍下,喝道:“……拜请,麒麟!”   那周鹤正好问道:“不知娘子尊姓大名?”听他一喝,便更是讶然,“娘子名讳,怎的同天上的瑞兽同名?”   话音才落,四周登时狂风大作,行在最前头的两名修士一声惨叫,血柱冲天,便已被拦腰斩为两段。   血色如雨散落开来,肃杀之气有若暴怒狮吼,大音希声,震慑天地。   待纷纷扬扬嫣红散尽,便有一道孤绝森然的身影映入众人眼中。   银色面具有若冰霜,罩在左脸颊上,一双暗沉泛赤色的双眼有若火山熔岩,沉沉压抑,仿若杀意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择人而噬。   便吓得这一众山贼肝胆俱寒,兵器见二连三落下,更有甚者,竟是站立不稳,跌坐地上瑟瑟发抖。   有若厉鬼来袭的惊人煞气,竟比往日更为鲜明。   应请降临的竟是……开阳。   单致远见他袍袖缓缓飘动,急忙喝道:“开阳!不可取人性命!”   这六字甫一出口,单致远恨不得立时咬断自己舌头,生怕触怒了这煞神祸星,惹来一通血腥。   怎料开阳竟当真垂下手,却是双目冰寒,落在网中。   那周鹤却不愧是山大王,自最初惊愕之后,便一振手腕,召出法宝——竟是一条黑气萦绕的赤红吸血藤。那血藤足有手腕粗细,一头被周鹤握在手中,倏然窜出数十丈,有若毒蛇一般欲要缠绕在开阳身上。   堂堂祸星大人,岂容这等污秽妖物近身,不过一挥袍袖,一股劲风猛烈灌出,蓬一声巨响,便将那吸血藤炸开成千万碎片。   半空一声细细嘶声惊叫响起,周鹤更是被那劲风余威扫到,踉跄后退几步,捂住胸口,那虎皮已被撕裂,残破垂挂在腰间。此人更是受了重创,鲜血自毫无血色的嘴角涌出,一时又惊又怒,嘶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周鹤如此悍勇,竟能与开阳对峙,这勇气仿若鼓励了其余山贼,便有几名凝脉修士提起各色法宝,不知天高地厚,竟一同往那玄色华服的男子袭击而去。   神明法身威力,同施请神术之人本身修为紧密相关。故而本身修为愈高,神明法身威力愈强。   单致远如今不过筑基低阶,故而开阳法身威力同本身相比,自是不值一提。   即便如此,对付这群山贼却也绰绰有余。   故而冷嗤道:“大胆。”却连本命宝剑亦不曾动用,不过一掐剑诀,顿时血红剑芒爆射开来,有若流星一般,扑扑扑刺中袭击而来的六名、连同四周试图逃跑的其余山贼。   赤色光芒炸开时,闷哼声接连响起,那二十余人便接连摔倒地上,痛呼出声。   单致远见状,却觉胸口一悸,莫名生出许多暖意。   这满地伤患中,竟无一人毙命。开阳那一击剑气虽是锐利霸道,所伤之处无非膝盖肩头,以修仙者体质,辅以疗伤灵丹,亦不过受些痛苦便可痊愈的外伤罢了。   谁说这凶神嗜杀?   这冷酷暴烈面具之下所隐藏的,分明便是另一个麒麟。   单致远心头一热,眼中亦是一热,却不曾想到自己竟无意间猜中了些许真相。   开阳已缓步走近,只略略一划,便将那大网绳索斩断,三人一豹顿时滚了满地。   岳掌门同胡满仓自是被那煞气压得瑟瑟发抖,互相搀扶站起身来。就连那平常眼高于顶的阿桃竟连头也不敢抬,匍匐地上,只时而摆动尾巴尖。   开阳自是眼神一冷,斥道:“无用。”   阿桃便更是委屈万分,喉咙间呜呜哭出声来,金色眼瞳水意盈盈,叫人心生怜惜。   只可惜这等招式对单致远能奏奇效,在这冷漠凶神大人面前,却适得其反。   那黑发煞星摊开手掌,一柄金纹缠绕的漆黑长鞭便悄然浮现在掌中,随即一鞭去势如奔雷,叫单致远全然不及阻止,便骤然击中那黑豹面前的山石荒地,啪一声脆响,将一块岩石抽得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阿桃悚然往后跳开,方才要弓起身怒吼,一对上开阳森冷眼神,最后一点反抗之心也被压得消弭无形,只得绕至单致远身后,躲藏不出。   开阳望向单致远,见他并无避让之意,便冷肃道:“这三十鞭权且记下,若再护不住主子,罚十倍。”   阿桃听得明白,忙不迭绕在单致远腿边一通磨蹭,以示忠心。   单致远咳嗽一声,轻拍阿桃头顶以示安抚,而后便上前深施一礼,“多谢开阳大人搭救。”   开阳却仍旧是冷哼一声,眉峰深锁,冷道:“冒失。”   单致远苦笑,他师徒几人修为尚浅,却急匆匆离了降龙岭,确实有些冒失了。怎奈形势迫人,非他本意。   只得略去不提,反倒看向或是昏迷、或是重伤的一地山贼,又问道:“开阳大人,这些山贼……”   开阳将他话语打断,冷道:“杀了便是,何必多说。”   单致远心中叹息,若果真如此,你先前那一击又何必特意避开要害。他便又上前一步,离那煞神更近了些许,正容道:“先前是我唐突了,开阳大人切莫见怪。”   此时山风吹拂,将二人袍角扬起,三千青丝亦是随风轻扬,发梢纠缠一起,便将煞气冲淡些许,反倒生出了几分缱绻旖旎的气氛。   开阳不曾避开,却反倒将眉头皱得更深了,只冷道:“你如此妇人之仁,难有大成。”   单致远却未曾察觉二人之间那点微妙气氛,只正色道:“非也,若以开阳大人之力,取这些人性命,不过探囊取物罢了。然则大人身为上界神明,岂可滥杀无辜?”   开阳眉头又是一皱,却听那小修士又上前一步后,柔声道:“神威如岳,神恩如海。开阳大人掌天下兵革之事,所现身之处,往往伏尸百万。故而人人谣传开阳本性酷烈,现身之处便有不祥——开阳,你本非滥杀的邪神,为何任由无知凡人误会甚深。”   开阳冷笑,“这世间愚昧者众,开明者少;谵妄者众,理智者少。本神莫非要一个一个分辨清楚?你又从何得知?”   单致远忆起梦中所见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是神憎鬼厌,凡人畏惧排斥,便不觉竟生出几分怜惜,竟连开阳通身慑人煞气也不再畏惧。又将他左手握住,掌心剑茧粗粝温暖,正是勤奋修炼所致。   他又道:“即使如此……赏罚分明便是。何必拿人出气,这般……”单致远心中默念了幼稚二字,却想了片刻方才道,“这般随心所欲。”   开阳仍是皱眉,却未曾挣开,只顾冷冷看去,“你如何得知?”   单致远道:“我在梦中……”   此时开阳微微一动,收回手来,转身冷道:“要看到何时?”   那蜿蜒山路的岩石后,便转出一个青年来,玄色官服,正是幸臣。略略露出窘迫神色,恭声道:“参见勾……开阳大人。”   开阳却不问他何事,只伸手一指某个昏迷山贼,冷道:“来得正好。此人所犯何罪,应如何受罚?”   幸臣只得取出一片玉圭,放出一缕神念,查验之后禀道:“赵岚,落梅山人氏,所犯偷窃、剪径之罪,按凡间律例,应受十年苦役。”   开阳略颔首,幸臣便取出一条赤红细绳,朝那昏迷修士跑去。细绳缠绕在那修士颈项之上,充作记号。   待开阳离去,便会有星官前来押送此人前往凡间受罚。   随即又指向一人,仍是问道:“此人所犯何罪,应如何受罚?”   幸臣又禀报道:“章仇勇,新河村人士,此人杀人越货,无恶不做,身负无辜性命五条,按凡间律,当斩。”   话音才落,开阳指尖一道血红剑光飞出,自那挣扎的修士当胸穿过,连同丹田一起击碎。那修士惨叫凄然,不过片刻便失了生机。   随即又如法炮制,将那山地间躺着的二十余修士一一惩处,当真是赏罚分明,毫不留情。   最后方才轮到周鹤身上。   那男子膝盖、肩头一道被击碎,正咬牙自地上爬起来。   幸臣这一次却未立刻回答,反倒神色一肃,探究视线落在周鹤面上。   此人……并非凡人。      第30章 伪魂重返天庭      幸臣见开阳脸色冰冷,又小心补充道:“炼星石感应甚强……只恐此地有两个伪魂。”   天庭之中,侍奉的仙子星官当中,以北斗武力最高。若放眼整个神界,却是开阳最强,既身为兵神,又统御万雷,无论兵法统帅、将领挑战,皆是一等一的卓绝之辈。   只是若将三界之主也纳入其中比较,三界最强者,却自然是天帝圣阳陛下无疑。   非但五行法术尽在天帝掌握中,武力亦是无人能及。   五千年前一场神魔大战,少年天帝身披九天蟠龙吞云甲,手持阳炎神枪,在不周山脚下将十万魔王军杀得落花流水。   当是时,风云变色,天地齐哀,阳炎神枪过处,山崩地裂,三界不稳。   便是凶名在外的祸星开阳也相形见绌。   天帝一战成名,令魔王军一蹶不振。此后魔族又被开阳率天兵乘胜追击,连番打击之下,最终一败涂地。随后三界魔族被流放至极偏远荒芜之地,再无反扑之力。   灭道魔尊惨败,更是怀恨在心,在人界仙界四处潜伏,伺机报仇。   只是那一战之后,圣阳被勾陈大加斥责,随后只得封了宝甲神枪,再不能轻易动用。   那宝甲神枪乃天帝心爱之物,虽不能动用,却时时取出擦拭把玩,故而天帝转世之时,这一甲一枪,便也追随下界,化作伪魂了。故而天帝已下了旨意,首要之事,便是将九天蟠龙吞云甲与阳炎神枪寻回来。   此时幸臣便自乾坤戒中取出一块奇形怪状的雪白石块,正是自验过天帝真魂的炼星石雕上凿取下来的一块。   开阳见状,眼神一冷,仍是道:“验。”   幸臣得令,便将手掌摊开,那炼星石碎片晃晃悠悠,悬空浮起,任周鹤左躲右闪,依旧平稳落在他肩头上。雪白石块沾血,立时有若遇到了毒液般,尽数转为乌黑。   幸臣将尽数转黑的炼星石碎片收回,躬身道:禀大人,此人为天帝伪魂转世无疑。”   开阳却道:“为何随身带炼星石碎片?”   幸臣心中叫苦,勾陈四相,皆如此犀利敏锐,这便罢了。为何他奉命传讯,却偏偏遇到了最难应付的祸星一相。   随即眼神不由自主往单致远一扫,心中做了决断,一咬牙道:“天帝有旨,要将转世的伪魂尽数收回。”   幸臣话音一落,便觉面前这人炽烈杀意又暴涨开来,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终于忍不住闪身到了单致远身后,哑声道:“开阳大人息怒。”   若将伪魂收回,那转世的人生,便也即刻中止,此后便随侍天帝身侧,做一个有灵性的法宝。   对法宝而言,自是无上荣光,天大好处。   对单致远而言……   只是这小修士如今仍不知晓此事同他自己何干,故而茫然任那星官躲在自己身后,随即岳仲同胡满仓亦是跌跌撞撞在他身后蹲下。   那凶神却是杀气有若无形利刃迸射而出,不怒而威,天地光线亦仿佛随之一暗,那几个等待送官的山贼受不住这威压,吐出鲜血昏迷过去。   唯有周鹤苦苦支撑,拖着一条伤腿待要逃跑。开阳袍袖一动,血红剑气飞纵而出,将他另一条腿斩断,那山大王惨呼一声,跌在地上险些昏迷过去。   单致远后背一凉,便察觉那凶神眼神扫了过来,心中虽有畏惧,只是身后那三人惊惧远胜于己,倒叫这小修士不得不硬着头皮留在原地,又扯动嘴角,对那祸星大人笑了笑,问道:“什么是伪魂?”   这小修士初见他时,吓得魂飞魄散只想逃走,如今却敢对他笑了。   若是仔细算算,千年以来,这倒是对他笑的第一人,当真是愈发胆大了。   开阳不答,却反问道:“你不怕我?”   单致远一怔,抬手挠挠后脑,赧然道:“怕虽是怕……许是同你灵精交融之故,不知不觉倒习惯了。”   单致远说得坦然,故而其余人一时半会,未曾会过意来。   冷场了片刻,岳仲方才自背后抓住单致远手臂,惊道:“致远!你——你竟——你将勾陈大帝置于何地!”   单致远方才察觉自己失言,耳根烧得通红,只得急忙摆手道:“师父,并非、并非……”   他却如何同师父说四位本命神之事?   单致远深悔不已,只得求助看向开阳。   那煞神只冷冷一哼,岳仲顿时后背生寒,不敢再出半点声音。   随即开阳便转过身去,冷道:“将那山贼带回天庭即可。”   幸臣闻弦音知雅意,绝口不提单致远之事,才要应是,头顶天光骤然一暗,顿时白云滚滚汇聚而来。   那云层一直落在靠近山头之处,方才显现出一片天兵天将的队列,刀戟林立,旌旗如云。   为首者却是长生大帝。   那美妇一身如火红衣,身段窈窕,外罩亮银环锁铠,头戴凤冠,外披九尾白狐皮缝制的大氅,端坐在一头白犀牛背上,便有若白雪皑皑之中一朵挂霜红梅,面色却显出些许动摇。   南极长生大帝统御万灵,无论实力与权势,皆仅次于勾陈。此时曼声道:“本神奉天帝旨意,前来护送两件伪魂返天庭。”   此言甫出,开阳那稍稍和缓的杀意再度暴涨。众天军顿时如临大敌,唰一声齐齐后退,剑拔弩张。   长生大帝只抬手制止,素来艳丽优美的面上浮现些许愁容,叹息一声,却仍是解释道:“天帝在炼星石上施了灵咒,故而自有感应。如今一遇便是两具伪魂,天帝欣喜,故而迫不及待,派我率军迎接、护送。开阳,圣阳陛下虽已面目全非,却终究……是天帝。”   那面目全非、性情大变的少年,莫非当真是天帝真魂?如若不然,怎知此时派遣长生前来最能奏效。只因长生对勾陈四相有恩,而知晓此事者,唯有天帝、勾陈与长生而已。   一时间气氛凝滞,开阳杀意凛冽,长生左右为难,幸臣噤若寒蝉,岳仲、胡满仓呆若木鸡,单致远却是满目迷茫,不知所措。   直到开阳冰冷嗓音有若刀刃破空,打破沉寂,“既如此,便送这二人上天庭。”   他只虚虚扬手一招,那已丢了半条命的周鹤便凌空被他摄起,往半空云霞托着的天兵天将当中掷去。   周鹤惨呼声中,长生忙取下白狐皮大氅,凌空一裹,方才堪堪将那倒霉的山大王接住,落在云层之上。   随即开阳又将那小修士夹在手臂间,冷声道:“此人我自会去查清真相。”而后腾身而起,将一干天庭将兵抛在身后。   长生秀眉深锁,忧心忡忡,只怕激怒了开阳,惹来祸事。只不过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得号令天军即刻折返。又一拍身下白犀牛,便朝天庭急急赶去。   单致远正看那二人交锋,突觉腰间一紧,足下一空,便被那煞神夹在手臂下,骤然间已离了原地,凌空疾驰。   罡风强劲呼啸,将单致远微薄的灵力护罩轻易吹散,顿时口鼻中灌满凛冽狂风,叫他喘不过气来。单致远只得紧紧抓住开阳手臂,才一张口,又是冰寒劲风灌入,叫他气息难以为继,通身灵力更是被卷得层层剥离,剧痛与虚弱感同时袭击,竟连神识也渐渐昏沉起来。   传闻凡间与天庭之间有化骨天风,肉体凡胎若是擅自闯入,性命不保。   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单致远暗道不好,那开阳却似仍无所觉,只腾云飞快前行。纯以法身驮这凡人自凡界入天庭,所耗法力巨大,难以想象。   单致远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愤怒,却也知道眼下小命要紧,无奈之下,只得一口狠狠咬在开阳侧腹。   微微刺痛传来时,有若当头一盆冷水淋下,方才叫开阳自暴怒中稍稍冷静,低头看时,那小修士又再昏沉得不省人事。   饶是如此,却依旧紧咬侧腹不放。   开阳将那小修士打横抱起,张开结界隔绝天风,速度却丝毫不曾减缓。   一面又细细回忆,化作伪魂的法宝名单中,并没有诸如灵犬灵猫之类活物。   也绝没有任何爱咬人的法宝。   莫非是真仙派穷困至此,令这小修士饿得狠了,故而养成了咬人的习惯?   开阳仍将单致远抱在怀中,风驰电掣而行,凌天门已近在眼前。   继开阳、长生、众天兵天将先后离去,那山岭中便只剩下幸臣、岳仲师徒和满地山贼。   煞神一去,这一星官众凡人便齐齐长舒口气。岳仲一骨碌爬起来,急得团团转,“这、这可如何是好?”   单致远一介凡人,怎的卷入了神界事务之中?   幸臣安抚道:“单致远有勾陈大人保护,绝不会有事。”   岳仲花白胡须一颤,却未曾道出心中隐忧。勾陈大帝肯纡尊降贵同这凡人结缘,全因单致远拾到了万神谱之故。   若此去天庭,被他们寻到了法子取出万神谱……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又要如何待他那小徒弟?   胡满仓见师父愁云满面,亦是安抚道:“师父莫怕,师兄吉人自有天相。”   岳仲长叹一声,也只得听天由命。   幸臣道:“事出突然,可要我为岳掌门传话?”   岳仲自是感激不尽,忙道:“我同满仓就在这附近寻个地方暂歇,等致远回来。请星官大人传个话,叫他……万事小心,还有,”岳仲顿了一顿,只觉满心担忧,纵有千言万语,千叮万嘱,亦是不够。最后却只化作一句,“叫他一心一意,侍奉勾陈大帝。”   他又见幸臣面色古怪,便立时紧张起来:“可是有不妥?”   幸臣忙笑道:“并无不妥,岳掌门放心便是。”   胡满仓亦是道:“请转告致远,我定会好生照顾师父,用心修炼。”   幸臣亦是笑着应了,任那二人千恩万谢地离去。   随后将山贼交托给附近巡逻的星官,便急急赶回了天庭。   至于岳仲同胡满仓二人,方才下山,便见山下跪了一地百姓,不由大吃一惊。   一名为首的老人白须白发,身着福字纹的褐色锦缎长袍,见他二人自山中下来,便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行礼,恭声道:“老朽杨路,忝为泠奉村村长,拜见两位道长。”   岳仲二人忙将那老人搀扶起来,又道:“村长不必多礼,你们这是……为何在此拜山?”   杨村长道:“一个时辰前,这山头突然五彩祥云汇聚,定是有神仙降临了,故而百姓奔走相告,前来跪拜。莫非两位道长……”   胡满仓便咳嗽一声,道:“我二人正是……”   岳仲斜眼一瞪,见他讪讪住口,方才道:“先前山中亦是祥云环绕,我师徒转了半日方才寻到了出路。”   杨村长面上浮现出几许失望之色,却又追问道:“不知两位道长可曾遇到山中的强盗?”   这说的便是周鹤等人了。胡满仓抢先道:“已被我师徒二人消灭了,尸首就在山上。”   杨村长惊喜万分,急忙又拜下,其余村民亦是接连跪下,感激不尽,一叠声道:“多谢两位道长为我等小民除去这毒瘤!”   岳仲老脸一红,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搀扶杨村长起身。   二人便稀里糊涂在村子暂居,等待单致远回来。   那曾经祥云环绕的高山,此后便被命名遇仙山。      第31章 进神殿见天帝      单致远恍惚间睁眼,依稀记得梦境。   他又在梦中见到勾陈。   这一次,却是在同勾陈激烈争执。   一个声音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身负守护三界苍生之责,岂可如此儿戏,不顾自身安危,直追魔道三千里?”   另一个声音却冷嗤道:“杀敌怎的就不是守护苍生?朕自即位,既受三界供奉,为守护百姓,化身为剑,杀敌阵前,有何不可?”   第一个声音仍是冷肃沉静,犹如勾陈往日一般,“天道有常,纪纲分明,众神各司其职,陛下扰乱天道,徒增臣下困扰。”   另一个声音又怒道:“勾陈,你这老古板,眼里莫非只有法则纪纲,天道伦常?死守戒律,不知变通!若你不肯嫁给朕,这劳什子天帝,朕不做也罢!”   勾陈静默,过了片刻,只轻斥道:“圣阳,不可胡闹。”   那圣阳的声音却有一分执拗,又柔声道:“太羽乃后宫之星,又有天后别名,嫁给朕岂非正是顺应天意之举?”   勾陈声音一冷:“荒唐。”   圣阳又委屈道:“若你执意不肯嫁……娶了朕也行。”   勾陈道:“君臣有别,不可乱序。我自会为你挑选中意人选,择日大婚。”   圣阳便怒道:“朕只中意你,若送其他人来,你送一个,朕杀一个。”   勾陈却不动摇:“陛下若是失德无道,自会受天罚。”   圣阳一窒,停了片刻又道:“你若肯娶我,我不做天帝便是。如今一身修为毫无用武之地,整日尸餐素位,好生无聊。早应让贤,勾陈,不如……”   “圣阳!”勾陈语调陡然转严厉,“够了,可是上次面壁思过还不足够?”   单致远还欲再听,却陡然听耳边一声低笑,不知何人低吟了八个字,那声音气若游丝,太过模糊,他竭尽全力仍旧如上次一般,只听清了打头的勾陈二字。   只怕是听错了。   ……   单致远起身,那梦境迷蒙有若一团白雾,分辨不清人影。叫他一时间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眼角一团黑色动了动,有若一段闪亮黑缎悄无声息在房中地毯翻滚半圈。阿桃扬起下颚,金眸半睁,睡意朦胧搁在单致远膝头,惬意摇晃尾巴。有力粗壮的豹尾在地上拍打有声,更衬得房中一片静谧。   单致远轻轻揉搓黑豹头顶,听他喉间呼噜噜成串声音响起,才察觉一身疼痛早已消散,便放开神识向四周一扫。   他所躺的软榻,正处在广阔大殿中。这大殿以白中透金的白虎岩建造,廊柱高耸,空旷精美。石柱上腾蛇缠绕,明珠闪烁,层层鲛人绡纱制的月白纱帘有若水波轻拂。   昏迷前他被开阳带往天庭。此地莫非便是……神界?   单致远轻轻将阿桃头颅托高,放在软榻边上,起身向门外行去。   却被大门外两名神卫拦住了去路,神色恭敬道:“勾陈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两名神卫一身金甲,魁梧巍峨,只静静一站,便散发出一股神鬼难侵的气势。   单致远心知自己不是这两人对手,便立在殿内,问道:“此地是?”   右首神卫沉声道:“正是勾陈殿南殿。”   如此简略,却隐约习得了开阳的些许气质,他又再追问:“勾陈大帝……何在?”   那神卫很是耐心,又道:“在四御殿处理公务。”   单致远心中迷茫,只得再追问道:“勾陈大人不在,那……太羽、麒麟、开阳又在何处?”   神卫那死板脸色微微透出一丝古怪,道:“若勾陈大人不在,太羽大人、麒麟大人、开——那位……大人,自然也不在。”   单致远一愣,待要问“这却是为何?”,便被身后一个爽朗青年的声音唤住,温和笑道:“如今天庭正在多事之秋,致远你权且忍耐。可有每日勤加修炼?”   那声音正是六甲,单致远忙转身看去,那星官已换下了玄色官服,一身素白长衫,交叠双臂,正对他温和微笑。   单致远见了故人,心中迷茫方才减弱几分,上前一步道:“每日召剑五千次、起剑势一万次、收剑势一万次。从不间断。只是——”   六甲满意颔首,笑道:“只是?”   单致远皱眉道:“开阳大人不问一句便将我带来此地,师父与师弟尚在凡界,诸事众多,不可在此耽误。”   六甲讶然道:“你尚未知晓?”   单致远怔愣道:“知晓何事?”   如今天帝归位,搜索伪魂之事早已传开。故而六甲便将伪魂之事同单致远分说清楚。   单致远手指紧扣,只觉怒气在胸臆间沸腾。   他如今才得转机,手握重宝、前途无量,正踌躇满志要在宗派大会一展头角。   他尚因开阳一句话,每日冥想修炼,要追寻自身大道。   他更要让那曾轻看他、更试图诬蔑他的刘皇受到教训。   怎能因那天帝轻飘飘一句话,便要将一生放弃,去做个附庸他人的傀儡?   六甲见他脸色不虞,便安抚道:“致远,莫要忧虑。勾陈大帝将你护在殿中,便是要与天帝交涉之意。你要信他。”   单致远尚未开口,一道黑云般人影便缓步靠近,正是勾陈。面容冷肃,不苟言笑,对单致远伸出手来,“随我上殿。”   这神仙固然不带一丝一毫笑容,却气势沉稳,不怒自威,自有一股令人信任的气质,单致远心中不安便仿佛层层阴霾被初阳一映,散得干干净净。   他便抬起手,犹犹豫豫放在勾陈手掌中。   勾陈将他手掌握紧,便掐了个法诀,周围一阵灵光闪烁,二人便离了勾陈殿。   阿桃睡梦中突然察觉失去了主人的气息,骤然惊醒过来,朝着那片紫色灵光环绕扑去,庞大身躯却穿过虚影,落在地上。那二人已没了踪影。阿桃又惊又怒,朝着几点残余紫气连连怒吼。   六甲伸手,待要拍那黑豹头顶,却仍是被阿桃一闪身避开。这畜生倒是骄傲得紧,除了单致远,任谁也碰不得。   六甲也不勉强,只笑道:“莫怕,你家主子去去便回。”   随即他也紧追勾陈而去。   待紫气散去,单致远同勾陈已身在另一处,布置更为金碧辉煌,此地正是天帝闭关之处,神塔一层的觐见大殿外殿。   此时殿中有一个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炼丹炉鼎,通体金光灿灿,灵光烟霞在鼎口凝而不散,炉鼎周围数十位仙官团团诵念法咒,将一束束灵光往鼎中送去。   鼎中便传来一人怒吼:“放本大爷出去!”那声音赫然便是周鹤。   单致远一惊,手指便抖了抖,却被勾陈抓得更紧,又沉声道:“周鹤在凡间作恶多端,罪孽缠身,令法宝本体受了污染。故而要净化三日。”   听周鹤嘶吼之声时不时响起,只怕并不轻松。单致远不由吞了口唾沫,低声道:“莫非我也要……”   勾陈道:“你身负万神谱,无人敢动。”   这沉声断言,便叫单致远安心了些许,跟随勾陈迈步进了内殿。   内殿中央以极品青玉砌出九层台阶,圣阳便高踞在其上的一张东海赤焰珊瑚雕就的高背椅中。衣着华贵,神态傲慢。却在见到勾陈现身时双眼骤然一亮,随即便看见同单致远握在一起的手,眼神立时一暗。   只是转世一场,天帝却仿佛长进了些,并未当场动怒,而是扬眉笑道:“这便是另一件伪魂?快些叫他现出原形。”   勾陈方才松手,上前一步同天帝行礼道:“陛下,这凡人并非伪魂。他肉身融合了微臣遗失的万神谱,故而误判了。”   圣阳手指轻轻敲击珊瑚座的扶手,眼睑微微一眯,“勾陈爱卿如何得知是误判?”   勾陈道:“东极大帝曾派人以炼星石验过,此人既非真魂,亦非伪魂。”   青华不料勾陈此时竟拖他下水,愕然一怔,连胡子也一道颤抖不已。却见天帝视线扫来,只得上前一步禀道:“正是如此。”便将炼星石化形成灵兽之事讲述一遍。   圣阳面色不改,听完便笑道:“竟有这等事。不过为谨慎计,还是送他去炉中炼一炼,若非伪魂,也能将万神谱给你炼出来。”   单致远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却被勾陈几句话又浇熄得干干净净。   “万神谱同微臣主魂一脉相连。千年前陛下雷霆一击,将微臣主魂打散,如今虽有幸找回,仍是脆弱不堪,受不得折腾。微臣多次尝试要取万神谱,却全数以失败告终了。故而,此人动不得。”   单致远又是疑惑,勾陈何时试过取万神谱,怎的他全然不知?其余三御同样生了疑惑,只因此事从未听他提起。   只是这尝试一事,勾陈说有便有,说无便是无,却是无从验证。   圣阳重重一拍扶手,怒道:“勾陈,区区一介凡人,你怎的处处维护于他?”   勾陈将那傻愣愣的小修士拉到自己身后,方才道:“天帝明鉴,微臣不过护着主魂耀魄宝罢了。这凡人如今与微臣生死皆为一体,干系重大,不得不护。”   勾陈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天帝皱眉,扬手挥退众人,一面自珊瑚座起身,一步步拾阶而下,向勾陈行去。   周围侍从神卫与三御得了命令,只得鱼贯退出内殿。   圣阳离得近了,单致远方才偷看清这少年长相,清秀俊俏,极为赏心悦目。只是看他之时,眼中却饱含敌意。   单致远后背一凉,暗道不好。他一介凡人何德何能,怎的就得罪了三界之主?   天帝柔声道:“勾陈,朕有话对你说。”   勾陈便如单致远梦中一般沉默了片刻,却是道:“同微臣独处,只怕有危险。”   圣阳笑道:“朕不怕。叫这凡人退下。”   单致远见勾陈在殿上为他据理力争,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再无半分担忧。如今天帝既叫他退,他自是随意施了一礼,又道:“勾陈……大人,我在门外等你。”   勾陈道:“幸臣送你回勾陈殿。”   单致远只得说好,又叮嘱道:“你早些回来。”   勾陈道:“好。”   这却是单致远刻意而为之。   他见天帝脸色一瞬间又冷了几分,顿时神清气爽,转身走了。   大门一关,内殿中立时静了下来,天帝圣阳便转身将勾陈抱住,幽怨低声道:“勾陈,你为何对那凡人比对朕好?”   勾陈却长身玉立,丝毫不为所动,只涩声道:“微臣四相分散已久,如今……压不住……”   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开阳便有若火山喷发一般,骤然现身,右手掌血红剑气闪烁,当头便向天帝眉心劈下。      第32章 殿外横生变故      开阳剑势凌厉,雷霆万钧,那少年竟连声息也来不及发出一丝一毫,便被当头斩中。   刹那间,铛——一声铮然脆响回荡,烟霞与紫光暴涨,将内殿尽数遮蔽。   那少年踉跄一步,身形模糊,凝成一片圆形物,在烟云笼罩中坠落,又被开阳袍袖一卷,接在手中。   巴掌大小的玄金圆盘,轻若鸿毛,坚逾精钢。边缘一圈云海生涛纹,当中朴实简单,光可鉴人。被开阳剑气震动,依旧毫发无伤。   正是天帝那件九天蟠龙吞云甲的护心镜。   开阳拇指轻轻摩挲那片护心镜,黑沉中透出血色的眼眸又略略一暗,低声道:“果真……如此。”   必定是天帝真魂被人怀疑上了,故而这伪魂方才挺身而出,混淆视听。   若是如此,只怕圣阳如今处境堪忧。   开阳正看那护心镜时,殿外陡变又生。   单致远出了内殿,一腔愁绪尽展露脸上,也不知神界与凡界能否以灵符传讯?如若不然,他却如何同师父联络上。   正犯愁时,幸臣便来了。将岳仲与胡满仓的传话一讲,单致远感激不尽,心中更坚定了要回转凡界的念头。   二人正交谈时,旁边炼器的炉鼎陡然喷出一股黑烟,顿时鬼哭神嚎,尖啸刺耳。几个仙官喊道:“不好!神枪发怒了!”   说时迟,那时快,黑烟中窜出一道金光,在大殿半空撕开一条犬牙狰狞的裂缝,倏然消失了踪影。   那裂缝通往不知名时空,黑漆漆、阴森森,有若猛兽张口,竟生出无穷吸力,鲸吞虹吸,将殿中仙人器具一同吸入。   单致远亦是身不由己,被那股绝强之力扯拽而去。幸臣急忙抓住那修士一只手腕,甩出一条银光闪烁的绳索,牢牢卷缠在大殿柱子上。   谁知那裂缝吸力竟愈发强悍,竟连大殿地砖一同吸走数块。   幸臣被巨大地砖狠狠一撞,险些成了肉饼,胸口气血翻滚,灵力溃散,手指便失了力道,单致远便自他手中脱出,被那道时空裂缝给吞没。   开阳正在此时赶到,剑气化作咆哮的血红巨龙,猛冲进那裂缝之中狠狠一撞,那裂缝方才渐渐合拢。吸力一消,半空中无数人、石块、器具,尽皆跌落在地,响起成片的唉声叹气。   幸臣落了地,不顾伤势,跪在开阳脚边,脸色惨白,“属下无能,未曾保住万神谱。”   开阳脸色有若乌云压城,却不发一言,身形一晃便失了踪影。   幸臣压力一减,便缓缓抬头,不由生出些疑惑。   祸星大人的脾气,似乎比从前要好上一点了?   单致远自得了万神谱,所经历种种波折变故,比他先前二十年人生总和更多。如今已有些习惯了。   故而在自半空跌落时,便已运转灵气,施了个轻身的法术,安然落地。   他正站在一条巷道中,头顶骄阳灿烂,碧空如洗。   单致远只得缓缓步出巷中,巷外连接一条宽阔大街,人来人往,接踵摩肩。商铺林立,人人笑容和蔼。   只是此地建筑同他所居住之地风格差异极大,莫非这一卷,便跨越了数万里之地,到了别的国家?   单致远又细细看来往行人,不由倒抽一口气。此地居民无论衣着服饰,无不古朴,同他在古书中所见,数千年前居民的衣饰极为相似。   莫非时空倒转,将他带到了数千年之前了?   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有人惊喜大喊道:“姜仙师来了!”   顿时大街上人人喜出望外,奔走相告,潮水一般往街头涌去。   单致远亦是好奇,便顺着人潮涌动方向一同前行。便看见一名青年道长,全身素白道袍,袍角绣有仙鹤朝阳,衬得这道长更是丰神如玉,眉目俊朗。   那道长笑容温柔谦和,在百姓包围中有若冬日旭阳,缓缓散发和暖灵气。   这般悲悯亲和,说是仙人下凡,也不为过。   周围对这姜道长的赞颂之辞亦是不绝于耳。   一人道:我家小子一年前重病,便是得了姜仙师赐的灵药治好的。   另一人道:我们村中遭遇妖兽袭击,亦是姜仙师施展神通,退治妖兽,救了全村人性命。   又有个老者道:我儿子顽劣难训,也是听了姜仙师讲道,幡然悔悟,发奋修行,如今已然筑基了。   凡此种种,将这道长捧得天上有地上无,令单致远心生向往。   若非他眼下自身尚如浮萍,定要同这品性高洁、法术高超的道长结交一番。   那道长同百姓交谈了片刻,又为两位病人施治后才离开。此后人群徐徐散去,又回复先前的祥和。   单致远抬头,便看见一间客栈,又探乾坤戒,发现灵石法宝俱在,便安下心来,迈入客栈中,要了一间上房。   如此过了月余,单致远每日勤奋修炼,从不间断,修为竟又有长进,叫他惊喜不已。   闲暇时刻,他又在城中四处游览,在商铺中购买了大量未曾见过的灵草法宝。   只是说来奇怪,这月余以来,极少有人肯同他攀谈。便是有人在面前,对他也往往视而不见。就连招待他住店的小二亦是转眼就会将他忘在脑后。故而单致远过了这许久,竟无一人熟识,便不免有些寂寞。   好在修行时无岁月,也不觉枯燥。单致远如今一筹莫展,干脆先增进修为,再作其他计较。   这一夜他打坐之时,陡然心生感应,便自天人玄通的境界中惊醒过来。远处一股杀气连同血腥隐隐传来,似乎极为凶险。   单致远便推开窗户,悄然一跃而出,隐匿身形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疾行而去。   越过幢幢屋舍房顶,便来到了西边城墙下。此地乃穷困百姓集中的住地,此刻却有阵阵咀嚼声连同血腥味道自一间破旧房舍中传出来。   单致远前几日曾听人提起,传说此地有妖兽藏匿,那妖兽最喜食人心,却又狡猾无比,数十年未曾被人抓获。就连那神仙样的姜仙师也毫无办法。   想必这便是那噬心妖了。单致远心头一震,召出灵剑紧握手中,悄然落在那房舍外。   筑基修士六识灵敏,无惧黑暗,他便悄悄往窗户中一探,淡薄星光下,一个足有两丈的漆黑身形匍匐地上,正吃得起劲。   那怪物通身黑毛,尖耳、利爪,有若人猿一般。血腥恐怖的气氛缓缓散开,至少也是头八阶巅峰的妖兽。单致远如今,绝非对手。   他却也不能置之不理,心头一时混乱,不知应大声示警、还是偷袭、或者前去寻姜仙师来对付这妖兽。   正犹豫时,一道血红剑光破窗而入,扑一声闷响,正正扎穿那妖兽后背,顿时血光四起。   噬心妖猝不及防,痛得狂吼一声,转身撞破窗棱向外扑去。   单致远见那兽影自面前一掠而过,竟令他丝毫来不及应对。那妖兽已扑向远处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一击之后便即刻仓皇逃离。   那少年却身形如鹰隼般矫健,向那妖兽追逐而去。一人一妖转眼便去得远了。   单致远沉痛反省,他终究还是,少了些临阵对敌的经验。日后定要多加修炼。   反省之后,亦是紧追而去。   那妖兽一声怒吼,在寂静夜色中极为刺耳,将大半城池的百姓俱都惊醒。   待单致远赶到集市,空旷地上已集结了数百人,其余百姓亦是66续续赶来。单致远心道,莫非是擒获了那妖兽了?那少年不知何方神圣,好生了得。   怎知却听见一个童子凄惨哭喊道:“师父!”   随即又有一名男子怒喝:“你竟杀了姜仙师!”   而后一个少年冷淡嗓音道:“这妖孽乃噬心妖,伪装修道者隐匿城中,暗中害百姓性命,如今罪有应得。”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姜仙师最是慈悲,为那噬心妖烦恼了数十年,你休要诬蔑仙师!”百姓对那少年心生畏惧,却又愤怒厌恶,故而一面惧怕,却一面仍旧怒骂,竟无一人相信那少年之语。   单致远心头却泛起万丈波涛,那少年嗓音尚有些青嫩,那腔调语气,却正是开阳。   只是人群拥挤,他却靠近不得,只隐隐约约看见那少年一袭黑袍,华贵端方,手提一柄血红长剑,被众人团团包围。   百姓心头怒火终于战胜恐惧,骂声四起,随后不知何人起了头,捡起一块石头砸去。   “你这祸星,出现之处必有灾祸,还不滚出去!”   单致远怒道:“住手!”   只是他在此地本就被众人忽视,此时更是人微言轻,一声怒喝被淹没在如潮的呼喝声中。更多石块、菜叶纷纷落落,雨点般往开阳身上砸去。   单致远更是大怒,将灵剑召在手中喝道:“若再动手,莫怪小爷大开杀戒!”   此时手臂却猛被人一拽,脸颊便埋入一人温暖怀中,头顶响起开阳的冷淡嗓音,却在这片躁动声中,有若清泉一般,令单致远暴躁怒火也渐渐平息下来。   开阳道:“不要看。”   话音才落,天空中便响起一声清脆童音:“不许欺负开阳!”那嗓音虽稚嫩,却含有无匹威势,有若一道惊雷在城池上空滚过。   而后无数雷霆、陨石自天而降,大地轰鸣颤动,楼宇倒塌,地火喷涌,百姓逃窜哀哭,濒死惨叫撕裂耳膜。   这富足悠闲的城池,转眼便化作了人间地狱。   单致远偷偷自开阳怀中抬头,看向周围天崩地裂的灾变,他同开阳却漂浮在一片紫色光芒中,分毫不受影响。   他不由紧紧抓住开阳衣袖,仰头道:“莫非,就要袖手旁观……”   开阳仍是冷道:“不过六千年前的旧事。”   一声惊雷,随后倾盆大雨滂泼落下,将熊熊燃烧的烈火浇熄。   这城池之中,再无半个活人。   雨帘之中,单致远与开阳漂浮半空,被光晕包围。   地面上,废墟当中,一名衣着华贵、七八岁模样的小童正嚎啕大哭,少年开阳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雨水濡湿了那少年黑发,贴在线条刚硬俊朗的惨白面上,透明水流成串滑落。   单致远挣扎一下,想要上前,却被开阳牢牢禁锢肩头,“你不过是一介过客,他们看不见,去了无用。”   那小童仍旧哭得凄惨,抽噎道:“开阳,我、我怎的、就杀了他们……”   少年开阳轻轻撩开那小童湿润乱发,低声道:“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日后切莫如此冲动。”   他又仰头看向天空,乌云汇聚,隐隐有电光闪烁,闷雷涌动,这却是天道之怒。   少年开阳将那小童圈在怀中,大声道:“此事因臣而起,与太子无关。臣甘心受罚。”   一道足有五人合抱粗的青白雷光自云层中落下,少年开阳推开了小童,硬生生捱了雷击。   而后身形一晃,站立不稳,单膝跪在地上。   那小童凄楚喊道:“开阳——!”   那少年只喝道:“别过来。”   随即又是一道雷光落下,少年开阳两手紧握剑柄,仍旧硬抗,衣衫烧焦破裂,肩头后背布满寸寸血痕裂伤,又自嘴角涌出血来。   开阳见状,眼神冰冷,将挣扎不已的单致远带走。   单致远见一道接一道落在那渐渐变得遥远的颓然身影上,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堵得难受,鼻尖酸楚,哑声道:“便不能想想法子?”   开阳皱眉,“六千年前的往事,想了何用?”   单致远咬牙又问:“……那,天罚,总共持续了多少时辰?”   开阳便如同诉说他人往事一般冷淡直述,“七七四十九日,总共一千零八十道九阳神雷。”   周围空间变换,单致远眼前一亮,已同开阳回了勾陈殿。   开阳将那小修士松开,道:“你……”   堪堪才开口,那小修士已猛扑进怀中,将他紧紧搂住。开阳低头,见单致远肩头颤抖,一阵温热湿意,便自胸前衣襟处渗透。      第33章 行仪式辨真伪      开阳平素最不耐这般儿女情长,此时却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任那小修士将泪水涂了一身。   单致远一时情绪激昂,言行无状,却难抑悲从中来,那九天神雷气势凶悍,记记仿若撞在心头,他只觉痛彻心扉,恨不得以身代之。   过了不知多久,悲泣声渐渐止歇,单致远方才察觉失态,他堂堂男儿,竟哭得有若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委实有些……愚蠢。   一时便惭愧得不敢抬头。   眼前暗金华服的胸襟,被水渍浸染出深沉痕迹。   开阳仍是一言不发,随他自己松手,后退,擦拭掉残余眼泪。   赤红眼眶,依稀又同那日的小童重叠一起。若单致远当真是天帝转世,他先前对这小修士种种所为,已远非僭越二字。   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单致远见那人脸色喜怒难辨,只得自己出声道:“我失态了……大人莫怪。”   开阳冷哼一声,却问道:“为何要哭?”   单致远一愣,便望向他暗红双眸,讪讪低语,“那、那想必,很疼……”   话音落时,殿中仿佛骤然一冷,开阳冷道:“何时轮到你来同情本神。”   更不给单致远开口机会,转身自去了。   不觉便有些慌乱退避的意味。   单致远挽留不及,更觉冤枉。他种种情绪激动,却并非怜悯之故。这神仙为何如此独断专行,竟不肯听他解释?   他只得四面一扫,见这殿中空阔寂寥,竟无半分声息,同他醒来的勾陈南殿大同小异,不由苦笑起来。   若是在神界迷路,可如何是好?   好在不过片刻,巨石柱后便绕出一人一豹,正是幸臣同阿桃。   阿桃急急奔来将单致远扑倒,喜悦非常。幸臣亦是温和笑道:“幸好你平安无事。”   单致远一面应付那大猫舌头乱舔,一面长舒口气,便问道:“我被困了一月有余,幸得了开阳大人搭救,却不知勾陈大人、麒麟大人和太羽大人可好?师父师弟可好?”   幸臣面色一愣,轻轻咳嗽一声,方才道:“俱都安好,我来接你回南殿。”   单致远只得随了幸臣前行,阿桃见了主人,高兴异常,前后一通乱跑。   他同幸臣如今也算熟识,这青年态度温和,也叫人心生好感,待幸臣一问,便将那城池中之事巨细靡遗,讲了一遍。   幸臣虽不过一介星官,却自先代天帝便开始侍奉勾陈,故而对这些掌故了若指掌,听罢叹息道:“那周鹤嗜杀凶暴,却原来是阳炎神枪本性。被放入炉中净化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突然暴怒走脱,却反倒连累你也误坠时空……不想竟去了那里。”   单致远问道:“那城池如今如何了?”   幸臣道:“天帝之怒,非同小可……那城池至今仍是荒芜无人之处。”   单致远心中叹息,与幸臣肩并肩出了大殿,拾阶而下,但见眼前豁然开朗,绿树如茵,脚下一条雪白玉砖铺就的道路蜿蜒盘曲,又同其他道路阡陌交通,通往不知何处。   路旁仙花灵草繁茂,仙鹤、白兔悠闲漫步。   阿桃顿时见猎心喜,撒开四肢,往草丛中扑去。   单致远慌忙喊道:“阿桃,不可!”   幸臣笑道:“不妨事。”   话音未落,几头仙鹤已扑棱棱张开翅膀飞走。阿桃扑了个空,转身又朝几只白兔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白兔灵巧跃至半空,后腿便精准有力地往阿桃鼻尖上狠狠一踹。   阿桃猝不及防挨了这一记兔踢,顿时嗷嗷惨叫出声,鼻尖又酸又痛,立马垂下尾巴转身逃到单致远身后。   单致远嘿然不语,这神界之中,果真是藏龙卧虎。   那小白兔落了地,便化作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一身雪白纱衣,有若云霞轻扬,小脸粉嫩,明眸皓齿,隐约已看得出日后会是个绝世的美人。   幸臣忙上前行礼道:“这灵兽无知,冲撞了耀叶仙子,望仙子恕罪。”   那小女娃面上不苟言笑,只道:“这小猫微末本事,何来冲撞。”又轻轻一扬手,一点红光闪烁,落在单致远手中。   单致远摊开手掌,便见一粒圆滚滚的朱果在掌心打转,外皮极为柔嫩,红光纯净,温润可爱。   又听那小女娃道:“用这果汁给小猫涂抹鼻尖,便可消肿。”   单致远便学幸臣姿势,行礼道:“多谢仙子。”   那小女娃轻轻一笑,招来仙鹤,跃在鹤背上,悠然远去了。   单致远见阿桃伏在草地上,用碗口大的前爪捂住鼻尖,委屈呜咽。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一面教训道:“你若再这般不知好歹,胡乱冲撞,小心下次被人给扒皮抽筋,做成红烧豹肉。”一面将他爪子拉开,便看见漆黑鼻头果然红肿不堪。   幸臣道:“长生大帝的千金倒是大手笔,这五千年方才成熟的九品养神果,对灵兽乃是至宝,开启灵智,增进修为,日后化人……”幸臣此时突然想起,这黑豹已是被骟过的,若是化了人形,反倒徒增烦恼,不如就这样做个畜生倒好。故而闭口不言。   单致远却未曾想到这许多,只将那朱果柔嫩外皮轻轻捏破,浅黄果汁涌出来,顿时散发出一股微酸甘甜的清香,光是闻上一闻,便已是神清智明,心旷神怡。   那果汁滴落在阿桃鼻尖上,原本红肿之处立时便消了下去。阿桃大舌头一卷,便将单致远手中朱果吞入腹中,兀自意犹未尽,将主人手指舔得干干净净。   单致远取出一方锦帕,将手指擦拭得干干净净,方才心中一动,问道:“长生大帝已成婚了……”   幸臣道:“正是。四御之中,唯有勾陈大帝仍是单身。”好在幸臣心思缜密,又补充道,“其余三位……若勾陈大人单身,自然也不得成婚。”   单致远闻言,突觉心头一阵苦涩滋味,低声道:“勾陈大人……为何……”   幸臣引他穿过勾陈殿最大的庭园,仍是柔和道:“自然是天帝不喜的缘故。”   天帝自幼时便眷恋勾陈,即位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立誓非勾陈不娶,独占之心日甚一日。   勾陈既不能顺他心意,却也不愿叫他伤心,故而千万年来,从未与任何人亲近。   ……如今却做了他的本命神,只怕那位天帝知晓后,又要大发雷霆。   单致远只觉酸苦滋味泛到喉间,竟生出强烈不甘。   若是……再见到勾陈,他却如何面对?   幸臣引他返了南殿,方才道:“这些时日你安心住着,若是事了,勾陈大人自会命我等送你回凡界。”   单致远心乱如麻,只得应了。   大门一关,纵使这殿中空旷,却仍是叫他生出些瘀滞之感。   两名仙官立在他身后,恭声道:“落英/青英参见单少爷,少爷若有所需,请吩咐我等。”   单致远意兴阑珊,只道:“我要修炼,下去吧。”   那两名仙官便悄然退下。   单致远便叫阿桃自己去玩耍,而后寻了个安静地方,盘坐练功。   此后每日冥想修行,这神界不愧是三界至尊之处,灵气浓郁,修炼功效更是一日千里。   连聚灵阵也不需设置,单单召灵气而来,浓郁灵气便会化作阵阵薄雾将他通身环绕,丝丝缕缕,清凉渗入肌肤,又一点一滴,将经脉、丹田渐渐撑开充满。   在神界修炼一日之功,便能抵凡间一年。   只可惜他五杂灵根参差不齐,汲取灵力的效率便受了影响。却不知勾陈许诺的五行灵泉之事,是否还算数。   单致远心头又是一酸,便自玄冥灵通的境界之中醒来。身体表面又浮起一层薄薄污垢,他施展清洁法咒,将污秽尽数除去。   殿中依旧空无一人。他便又是一声低叹,起身往殿外的温泉行去。   勾陈已有七八日未曾露面了。   开阳自那日别后,亦是再未见过。更遑论太羽麒麟。   他那四位本命神,竟无一人来看他。   好在六甲时常前来,指点他剑术。单致远如今筑基五层修为,肉身坚韧,已胜出凡人许多。故而进展神速,练剑的强度亦是远胜往常。六甲叫他挥砍次数比原先翻了两倍。   每每练习之后,手臂后背皆是酸痛欲断,连动一动也困难。单致远尽皆咬牙强忍了。   一则修行艰苦本就是常事,二则,疲累之际,便不会再胡思乱想。   那温泉在南殿外花丛包围中,虽不比五行灵泉可淬炼灵根改善体质,却也灵气充裕,祛除疲劳。   单致远将衣衫除去,便跳进泉中,火热泉水包裹之时,酸疼尽消,舒畅无比。   他便仰头靠在池畔,不觉间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仿佛有人轻抚额头,他慌忙抬手将那人手腕牢牢抓住,唤道:“麒麟,别走!”   睁开眼时,麒麟温和笑容便映入单致远眼中,那瑞兽柔声道:“致远,我不走。”   多日不见,恍如隔世。   单致远方才惊觉自己未着寸缕,浸泡在池水中,不由讪讪松开手,往泉水中沉得更深,直到热水淹没下颌。而后才道:“许久未见……你,去哪里了?”   麒麟低头看去,温泉上方乳白烟雾氤氲,那小修士黑发水润闪亮,乌云一般漂浮在水面上。朦胧泉水下映出骨节分明的锁骨肩头,历经这几日训练,却是愈发地健朗了。   他便柔和微笑,在泉边一蹲,再向那凡人伸出手,“召神法事筹备繁琐,故而花了些日子,如今已准备妥当了。”   单致远听幸臣提过这仪式,乃是为天帝归位,重获记忆修为,斩断尘缘而设。   这诸位神仙为天帝忙碌,也是天经地义。只是,为何心头酸涩,挥之不去?   若非他想同麒麟多说几句,只怕连头也一道没入泉水中了。   故而只是对麒麟的手视而不见,低声道:“辛苦你了。我……再泡些时候。”   麒麟道:“我来接你,召神法事乃为你而设。”   单致远一惊,仰头之时,水波晃荡,那具修长身躯便在若隐若现的水下显出模糊轮廓。怔道:“同我……何干?”   麒麟视线自水中慢慢移开,落在单致远双眸中,“此事唯有三清四御知晓,那神塔中的天帝,乃是伪魂。”   单致远立时猜了个分明,“……你肯送我去那仪式,想必已有把握,我便是真的天帝?”   麒麟只道:“十之八、九。”   单致远又问道:“万一出了差错……”   麒麟又道:“若非真魂,便会魂飞魄散。”   单致远望向麒麟,好一阵方才笑道:“原来如此。”   他自温泉池中站起身来,池水淹没至腰间,黑发湿漉漉披散后背,将熏得泛起淡淡薄红的肌肤遮掩。泉水有若珠光莹润,顺着起伏有致的肌理颗颗滑落。   麒麟仍旧目光清明,落在一颗水珠上,跟随它自那凡人的喉骨蜿蜒滑下,越过锁骨胸膛,丹田气海,而后融进池水里。   单致远虽心中冰冷,却仍旧被那眼神看得后背阵阵发麻,一咬牙便将麒麟手腕握住,用力一拉。   麒麟似乎早有预料,便顺他力度落入池中,溅起一通纷乱水花。而后云白衣袍垂落泉中,将单致远环在怀里。   单致远一时冲动,如今被那人温热气息包围,顿觉周身烧灼刺痛,便有些手足无措。   麒麟仍立在水中,将贴在胸前身后的黑发一缕一缕为他理顺,指尖轻轻滑过耳后,落在颈侧轻抚,柔声道:“致远,天帝乃三界根基,轻忽不得。”   单致远道:“我明白。”指尖带来些微痒痕,却有若一股酸得叫人心头悸痛的热流无助扩散。单致远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麒麟握住肩头,颈侧触碰却依然故我。   麒麟又道:“致远……你很好。”   单致远紧咬牙关,将麒麟手指挥开,冷道:“若是我不好,神仙大人莫非就能饶我一命,送我返回凡间?”   麒麟不语。   单致远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贯穿肺腑,再忍耐不住,转过身就要上岸去。   足下一滑,踉跄两步,便骤然落入一人怀中。   麒麟将他紧紧压在岸边,气息灼热,竟比泉水更滚烫。   单致远哑声喘息,只紧紧扣住岸边岩石,双膝颤抖。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终究克制不住,又再涌了出来,碎钻一般滴落在光洁石头上。“为何偏偏要分开时……”   麒麟却仍是沉默。   泉水激荡,水花四溅,成串波纹冲刷岸边。警戒的神卫早已避得远了。   单致远随同麒麟抵达三清圣观时,已是半日之后。   在温泉中泡得久了,那小修士面色潮红,神思恍惚,只默然不语,跟在麒麟身后。   召神法事万事俱备,几条灵脉有若巨龙一般,盘绕在观中一块高台下。高台呈八卦形,宽数十丈高百丈,台面刻有先天八卦太极图,刻痕之内,灵脉浓烈灵力化作液质,水银般沉沉涌动。   召神法事由元始天尊主持,四御辅佐。   一个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相貌清癯的老人便盘坐在青色蒲团上,蒲团缓缓升空,与那高台平齐。   其余四御亦是各自乘了法宝,占据四极守护。   单致远仰头看去,麒麟已不见了踪影,西方极位,正由勾陈镇守。他只得问道:“我要如何行事?”   一股温和力道自下方将他托起,轻柔放置在八卦图正中。顿时灵力涌动,灵压重重袭来,酷烈难当。元始天尊道:“安坐即可。”   单致远便强忍热力,安坐在阵图中心。   元始天尊便一一掐诀,向法阵中打去。嗡一声沉重鸣响里,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数千法阵亮起,赤红、银白、靛蓝、重紫、金黄,各色光芒交错闪烁。   单致远仿若置身风暴中,灵风乱卷,猛烈侵袭,直直灌入识海之中,浓厚灵气险些要将他微弱丹田撑爆。眼前亦是五光十色、眼花缭乱、天旋地转,身形摇摇欲坠。   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要将他三魂七魄扯拽出去。单致远只觉神魂割裂,剧痛难当,却依旧死死咬牙,怒道:“勾陈!我若做鬼,定要日日缠着你!”随即又气血翻涌,经脉爆裂,不由惨呼出声,昏厥过去。   元始天尊白眉却缓缓皱起来。   那万紫千红,霞光缭乱的法阵当中,既没有天帝归位的征兆,却也没有伪魂的痕迹。   这凡人……果真就只是个凡人罢了。      第34章 有心莫若无心      单致远不知阵外神仙们心思各异,他正被一阵有若岩浆喷发的炽烈灵力吞没。   座下、身周、头顶,滚烫灵液仿若液态的火焰,散发惊人白光,又仿若要将皮肉骨血焚烧成灰,滚烫惊人。   青云天衣亦是受不住那极致的热度,渐渐被烧得焦黑损毁。   单致远失去宝衣护体,只得全力运转经脉中灵力,施展五行心法,那涓涓细流却不过杯水车薪,将源源不绝涌入奇经八脉的火烫灵力消磨些许。   人体之中,共有三千六百条大小经脉,贯通至指尖发梢,修仙炼气,便是要打通这三千六百条经脉,令这一具肉身去芜存菁,杂质全消,灵气贯通,与天地灵气感应,最终达到炼虚合道、天人合一的境界,便成仙体,可荣登仙界了。   渡劫之时天降神雷,一则是考验,二则,却也是助众修士淬炼净化,消去最后一点杂质。   此时这数千法阵操控的几条灵脉,便仿佛凝成一座小型火山,单致远正被包围山腹之中,被灵液岩浆逐层淹没。   惊人高热窜入全身肌肤,将经脉尽皆烧焦、摧毁,那五行心法却着实神奇,遇强则强,大周天疯狂运转,一旦烧毁、便立即修补,故而单致远身躯之内便仿佛化作了小小的一个世界,这一瞬春华秋实,下一刻草木荣枯。全身血肉经脉烧焦便复生,复生又烧焦。   经脉烧焦一次,便拓宽一些、结实一些,血肉烧毁一次,便净化一次。只是其中痛楚,却远胜万箭穿心。   焦黑外皮隐约噼啪作响,自皮肤外脱落,化作一点薄薄黑屑,被汹涌灵液一卷,便消散得不见去向。   单致远身躯渐渐颤抖起来,灵力开始枯竭,连汗水也来不及渗出,便已被这岩浆烤焦。   莫非他最后结局,便是在这汹涌的岩浆之中化作焦炭?   单致远身形不稳,斜斜一晃便倒在那阵眼中心,丹田内却陡然升起一股热气。   那热气比之周围汹涌的金白灵液温度却低了许多,反倒生出了清凉之意。   丹田之中热气盘旋,将灌入体中暴走的火热灵液一同吸纳,缓慢旋转成一团混沌的乳白星云,盘旋不止,竟有若天地宇宙广纳万物一般,将外界猛烈贯穿挤压的汹涌岩浆源源不绝吸纳其中。   凡间修行,自炼气始,历经筑基、凝脉、结丹、结婴、化神、渡劫后,便可飞升仙界。   仙界之中修为又各分高低,而其中化虚境界,亿万年来却也少有人能实现。   正所谓三年炼气,九载筑基,百年结丹,千劫万劫难化虚。   传说化虚仙人无论外形体质,皆同凡人无异,正是返璞归真、铅华尽褪之相。   唯有丹田处一团星云,与三千世界宇宙相通,故而灵力源源不绝,无论任何神通皆可信手施展,有通天彻地之能。   如今单致远丹田内这无穷无尽吞纳熔岩灵气的星云,便同这描述极为相符。只是冥冥之中单致远自有感应,这星云汇聚,绝非来自他自身,而是……外力。   才想到此节,身外熔岩灵液又是骤然一缩,仿若要化为岩石将他禁锢其中。这小修士性子却极是倔强,如今绝处逢生,更加斗志高昂,用力一撑地面,再度盘坐,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便轻易入定。   任凭那炽烈火焰烧灼骨血,剧痛渗满四肢百骸。   三清四御悬浮在四周观看,脸色却一个接一个,有些发青。   召神阵外的四条灵脉已耗了三分之一,阵中却既无天帝觉醒征兆,亦无伪魂化形动静。那凡人修士反倒修炼起来……这等奇景,便是元始天尊等人也闻所未闻。   青华等人,便迟疑往勾陈看去。   勾陈此时却面不改色,冰冷视线落在阵中,几近冷酷。   又过了片刻,那金白光芒中的身影愈加抖得厉害,终究是长生大帝不忍,低声道:“天尊,不如放了这凡人?”   元始天尊沉吟不语,那灵液渐渐愈加凝滞,威压骇人,若是换了普通凡人,只怕早已绞成血肉模糊,一团焦炭了。   这修士竟然天生异禀,硬生生抗了下来。   时间又一点一滴过去,太上老君闭目养神,全然置身事外,灵宝天尊竟也如法炮制,跟在老君身后闭目养神。   元始天尊只得低叹一声,道:“罢了,撤阵。”   话音才落,一道玄金身影便闯入先天八卦台上,将那小修士身躯牢牢抱在怀中,而后血红剑光爆裂炸开,轰然巨响中,四条灵脉被斩为八段,连同座下的八卦台亦是自正中被斩开,斜斜裂了开来。   漫天法阵灵器,珠光璀璨,万紫千红,亦是失去控制,天女散花一般轰然四散,乒乒乓乓砸在三清圣观的结界上,又颓然落了回来。   一时之间,这圣观的庭院中便仿若下了一场七彩珠光玉,满眼生辉,珠玉乱跳,满耳嘈杂,好不热闹。   我命人撤阵,何时叫你毁阵了?   元始天尊眉头轻轻抽动,那黑影却已去得远了。   单致远毕竟是如假包换的肉体凡胎,纵有那星云在丹田内为他吞纳强横灵力,时辰一久依然坚持不住。   眼看便要身死道消,才要颓然放弃时,通身便被一股清凉之气包裹住,他迷蒙抬头,便对上勾陈冰冷双眼,灵液汹涌,将那神仙额饰剥离,露出眉心的荼白星纹来。   单致远被他抱在怀中,一身黑灰,将那神仙玄金华袍染得污浊,不由低叹道:“把你衣服弄脏了……”   嗓音竟有若锉刀磨砺过一般粗噶。   勾陈在这片失控的灵液咆哮声中,却不由得嘴角微微上弯,这小修士大难不死,第一件事所记挂的,竟然是把他衣服弄脏了。   当真……愚不可及。   话虽如此,勾陈一剑劈开召神阵后,却仍是马不停蹄,身形有若鹰隼掠过低空,带着单致远离了三清圣观。   那神仙如今全力前进,速度极为惊人,天风凛冽,却尽数被勾陈法力外罩弹开。   单致远全身痛楚难当,动一动骨节焦灼脆响,鼻端甚至漂浮一股焦臭味道。只是丹田内星云太过强大,缓缓盘旋,令识海充盈,就连昏迷也是不能。   他只得强忍痛楚,往四周看去。却只看见流云如线,飞驰而过。这般速度,生平未见。   单致远便顾左右而言他,竭力装出平静声音问道:“要……去何处……”   只是那嗓音颤抖不已,掩盖不住这小修士体内充斥灵力,险险便要爆裂的境地。   勾陈眼神一暗,只道:“再忍忍,五行灵泉在展明山中。”   单致远不知展明山在何处,那五行灵泉四字,却是听得清楚分明,不由扯出一点强忍痛楚的笑意,喘息道:“你倒是个信守承诺的……对我区区一个凡人都如此,更遑论……难怪那天帝对你痴心千年难改。”   那嗓音实在嘶哑刺耳,勾陈只轻轻将他拢在怀里,低声道:“少说话。”   单致远也实在痛得仿若骨髓也在沸腾,只得喘息着消停了。   又过了一阵,勾陈按下云头,闯进一片湿润云雾之中,那云下的湖泊足有数百里方圆,水光温润乳白,散发出一股中正平和之气。   勾陈便同怀里小修士一道落入湖中。   湖水顿时“嗞——”一声脆响,便仿若一粒烧红石子落入凉水里,周围数丈方圆的湖水都沸腾起来。   单致远却觉一股清凉之意渗进肌肤,长长叹出口气来,那烧灼得焦黑僵硬的肢体,便丝丝缕缕回复了力气和柔软,更顺服靠在勾陈怀里,任湖水起伏,点滴治疗内外暗伤。   勾陈见他神色露出几分愉悦,便静立湖中,待水温升高后,便转移地方。   如此浸泡了十多日,五行灵水将单致远全身沾染的污垢冲刷得干干净净,更将沸腾滚烫的灵气一同中和吸收,经脉涨裂之感,方才渐渐消散。   单致远回复了力气,醒来时察觉自己仍靠在勾陈怀中,不由心头和暖,低声道:“你又救我一次,多谢。”   见这小修士恢复了力气,勾陈方才松开手,任他在湖中有若灵蛇般畅游。   单致远深深扎进湖水深处,清凉温润的湖水铺天盖地渗透包围,痛楚渐消,精力滋长,如有神助。   更有甚者,他如今经脉宽厚坚固,其中灵力汩汩涌动,竟已液化。   本以为要取他性命的召神阵,最后竟助他一鼓作气冲破筑基期,直接迈入凝脉二层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单致远惊喜不已,用力一蹬,冲出水面,湿润黑发长长扬起,在湖水中甩出一道晶莹的水线,长舒口气道:“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小子转眼便将那种种折磨抛个干净,被那灵火淬炼一番,整个人气势更胜从前,有若利剑淬去了杂质一般。   勾陈道:“你运道倒好。”便自湖中起身,一身水自动散去,随后便立在湖边,看那青年意犹未尽在水中嬉戏。   单致远心中一动,游回岸边,亦是学勾陈施展法术,将一身水汽驱散,方才问道:“是你做了手脚?”   勾陈道:“修为长进,灵智也开了,甚好。”   单致远丹田中的星云早已不知去向,唯有灵液浓稠起伏,若是再多淬炼,长此以往,结丹不在话下。先前便察觉外力襄助,如今得了勾陈承认,他便想起先前种种酸楚,果真是庸人自扰。   不由追问道:“那麒麟……温泉中……”   有若诀别的一抱,叫他险些心如死灰。   勾陈却面色如常,只道:“做戏要做足。”   单致远一愣,最后只是叹气道:“我终究欠你们一命,日后但凭差遣。”   勾陈道:“自当如此。你以后有何打算?”   单致远立时精神一振,决然道:“我要回凡间,寻师父去。”   勾陈又问:“若你当真是天帝,又有何打算?”   单致远皱眉,“炼星石验过,召神法事测过,俱有结果,怎的还不死心?”   勾陈仍静默看他,过了片刻,方才轻轻一笑,道:“言之有理。”而后转身,袍袖一挥,“回去吧,凡间才是你的归宿。”   单致远紧跟他身后,却辩驳道:“凡间绝非我归宿,我日后定要堂堂正正,渡劫升仙,迈入神界。”   勾陈略略止步,转头看那青年意气飞扬,又道:“拭目以待。”   这二人一前一后,便离了展光山,往凡间去了。   天庭三清圣观中,却是气氛清冷。   太上老君如今才睁开双眼,看向座下的三御大帝,笑道:“尔等莫非还不明白?天帝设下重重迷局,无非只为一件事——不被人寻到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一意孤行,忤逆圣阳陛下旨意?为今之计,无为方为上策。”   青华大帝迟疑道:“那灭道老魔潜伏人界不知去向,与天帝同在一处,终究危险。”   太上老君道:“圣阳强悍,三界难有人比肩,不需太过担心。若当真不幸陨落……尔等只需坚守天庭,迎接新天帝便是。”   这般逆天之言,太上老君敢说,其余人却不敢应,只得含糊其辞,揭了过去。   只是日后却不再提此事,连搜索伪魂之事亦是停了下来。随后又将神塔中那一位“天帝”迎回圣殿,用以混淆视听。      第35章 万丈楼从地起      紫风国北地有一个村庄,名唤泠奉村。半年前,泠奉村附近山头七彩祥云萦绕,随后自山中步出个老神仙。   那老神仙自称真仙派掌门,慈眉善目,道骨仙风,心地极为慈悲。随侍身边的一名弟子也极为和气,待人处事令人如沐春风。   起初村民们心存疑虑,紫风国修仙者固然众多,却也不乏招摇撞骗之辈。   只是先有众山贼被灭,后有重病村民得到仙丹救治,故而泠奉村渐渐将这一老一少当做了真正的神仙敬重起来。   这师徒二人便在村外一处丘陵下择了平缓地段,建了简易的石屋,静候单致远归来。   这一等便是半年。岳仲宅心仁厚,见不得百姓受苦,故而单致远增他的灵丹,倒有大半被他拿去施舍百姓。   被胡满仓念了许多次也不见收敛,最后胡满仓只得叹气道:“师父,这可是致远师兄在古墓中拿命换来的。”   岳仲此后方才愈加珍重,不再轻易施药。   然则他却想了个好法子,将那淬骨凝神的滋养丹药投入井中,被井水化开的药效虽然减弱,却令全村人受益。故而泠奉村大名不胫而走,竟有村民开始贩售井水到别处。   胡满仓更是痛心,却也并无别的法子,只得长吁短叹,盼望单致远早日回转。   这一日,胡满仓正在后院的野枣树下打坐练功,突然听见前院大门被咣一声给砸开。   一个公鸭嗓的男子随即响起:“真仙派掌门何在?”   岳仲同胡满仓急忙赶至前院,便见院中呼啦啦闯进一众修士,皆是一色的褐袍装扮,神色桀骜凶悍。   岳仲心头一沉,忙笑容满面迎上前去,稽首问候,“贫道正是掌门,各位道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的青年修士满脸横肉,粗眉大眼,朝岳仲一瞪道:“尔等鼠辈在我三山观的地盘上招摇撞骗,可曾问过你爷爷?”   这青年修士气焰嚣张,一开口便如此无礼,显然是居心不良。   胡满仓见势不妙,急忙上前一步,满脸堆笑道:“几位道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同师父如今暂居贵宝地,实乃另有苦衷,长则两年,短则数月,我师徒便即刻离了此地,绝不拖延。”   一面便做出肉痛模样,咬牙取出五枚下品灵石,送进那横肉修士的手中。   横肉修士哪里看得上区区五块灵石,冷嗤一声就扔在地上,往院中一扫,却见这庭院简陋,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眼珠一转便将主意打在那两人的储物袋上,“村中百姓传闻,真仙派广施仙丹,怎的不取仙丹来孝敬你爷爷?”   胡满仓心道:“我呸!你这小崽子也敢当你爷爷的爷爷,待我致远师兄回来,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面上却依然堆笑,得同那乾坤阁中的店小二别无二致,忙不迭捡起满地灵石,一面又道:“道爷冤枉,那村民以讹传讹,怎可轻信?我同师父若有那许多仙丹,又怎会蜗居在此……”   一颗灵石骨碌碌滚到另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脚下,被那修士一脚踩住,胡满仓急忙缩回手来,方才避开,心头怒火更盛。只是他不过炼气初阶,师父也不过筑基三层,这六名修士修为自炼气高阶至筑基中阶,他二人纵使拼死也敌不过。不由心头叫苦:“致远啊致远,你倒是快回来。”   岳仲却也心疼弟子,上前拉住胡满仓起身,怒道:“三山观莫要欺人太甚!”   那六名修士哄然大笑,横肉修士在腰间灵兽袋一拍,唤道:“雷若,出来玩耍!”   霎时一声尖啸伴随灰影窜出灵兽袋,仿佛化作一段灰蒙蒙绸缎,往岳仲师徒二人脚下一绕,那二人便被大力绊倒,双双跌倒在地上。   横肉修士大笑道:“好孩子,取他二人储物袋来。”   那灰影又是利落一窜,岳仲胡满仓不及反应,腰间便空了,两个储物袋便落在横肉修士手中,那灰影也停在肩头,竟是一头飞天灵鼠。这小东西虽不能当坐骑使用,行动却极为迅捷,普通修士绝难应付。   横肉修士轻易抹去储物袋上神识,漫不经心一扫,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珠光璀璨的灵石法宝耀花了眼,脸上顿时显出贪婪之色。   其余人见状,忙问道:“谭师兄,怎么了?”   那横肉修士打定了主意要独吞,自是摇头,冷嗤一声道:“果然是穷酸小派。”   岳仲胡满仓见状,心头一沉,便知这修士非但要夺宝,还要杀人灭口。便下定决心,拼死一搏,也要争口气回来。   二人起身,掐法诀,怒喝一声,岳仲召出三股水箭,胡满仓召出一颗飞石,纷纷向横肉修士招呼去。   那谭姓的横肉修士一挥袍袖,轻描淡写就将水箭飞石化开,轻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你爷爷面前显摆。雷若,杀了他们。”下令之后,他却在岳仲的储物袋中发现了另一个款式熟悉的储物袋,咦了一声,将它取出来。   那飞天灵鼠裂开嘴嘶嘶尖叫,露出细密的尖牙,而后又化作灰影,风驰电掣冲向那师徒二人。   胡满仓当先一步挡在岳仲身前,岳仲却又反过来挡在徒弟身前,二人尚在你来我往时,一头巨大黑影骤然自天而降,那飞天灵鼠惨叫一声,已失去了踪影。   院中众修士皆是一愣,齐齐望向了落在院中的黑豹。   那黑豹一掌将飞天灵鼠拍到地上,又低头张口一咬,灵鼠吱吱惨叫中,被那黑豹给几口吞入腹中。三阶灵兽肉质鲜美,灵气充足,显而易见,这黑豹吃得极为满足,伸出血红舌头舔一舔,意犹未尽地朝那群褐衣的修士看去。   谭姓修士心头大恸,喝道:“你这——”却被那黑豹金瞳一扫,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黑豹背上的青年修士已跳下地来,上前两步行礼道:“师父,弟子来迟一步,叫师父、师弟受苦了。”   岳仲老泪纵横,将单致远扶起身,仔细打量。他这宝贝徒弟仿若蒙尘璞玉重见了天日,愈发的丰神俊朗,修为深不可测,隐隐有股威压散发开来。   他又转向胡满仓笑道:“这些日子,辛苦师弟了。”   如此喜从天降,胡满仓亦是笑逐颜开道:“师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师徒三人喜不自胜时,阿桃突然怒吼,腾身跃起,咬住一名试图飞身逃跑的修士左小腿,狠狠扯掼到地上。   那修士惨叫一声,捂住小腿在地上打滚。其余人亦是察觉了那修士修为深厚,只怕已凝脉了,他六人乃三山观分宗一脉,不过在这等小小山野中作威作福罢了,何时见过凝脉修士?顿时肝胆巨寒,忙不迭就要逃跑。   胡满仓忙道:“站住,把储物袋留下!”   胡满仓不过想要回自己的财物,那群修士却想得左了,咬咬牙将储物袋一个接一个摘下来仍在地上,方才仓皇逃窜。   岳仲却冷下脸,望向那名握着空储物袋的横肉修士,肃声道:“致远,你可有能耐将这六人尽数斩杀?”   师父素来温和善良,如今却要他痛下杀手,其中必有缘故。   单致远朗声笑道:“且让弟子小试牛刀。”   随即身形一闪,手中灵剑寒芒暴涨,往那群四散奔逃的修士追杀而去。顿时剑意凛冽,有若一阵闪电四射,那些天上逃的、地上钻的、水里游的修士皆被剑气贯穿,惨叫声中此起彼伏。元神甫一脱离,随即被剑气绞碎。   不过十几息的工夫,那六人无一幸存,跑最快也不过逃出半里地。   岳仲同胡满仓自是被凝脉修士的威势所慑,单致远自己也心头狂跳,气息急促,不由摊开手掌,仔仔细细看去。   ——这便是,凝脉修士的实力。   强大,竟是如此美妙、却又如此令人心生畏惧。   阿桃却不管他是那炼气小修士还是现下的凝脉高手,一味凑过来磨蹭膝盖,方才叫单致远心头平静些许。   只怕是他进阶太快,心境已跟不上,方才有眼下的动摇。   他轻轻拍拍阿桃头顶,又取出几张真火符,弹在尸首上。真火符只烧血肉布帛,不伤草木,用以后续清理极为方便。   金黄火焰烈烈燃烧,不过一时半刻,那些尸首同衣衫便化为飞灰,被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岳仲同胡满仓迎单致远回转,面上喜气洋洋,真挚为他修为进步而喜悦。岳仲问清缘由后,方才放下心来,又叮嘱道:“这般巧合,也是你的机遇。但修行乃万丈高楼从地起,日后切不可贪功冒进、揠苗助长。”   单致远一一应了,随后同胡满仓对视一眼,二人便一起转向岳仲,单致远便问道:“师父,那三山观到底什么来历?”   岳仲叹气,将保存的那个储物袋取出来,放在桌上,“你先前在熊隐山杀掉的修士……是三山观内门弟子。”   单致远眉峰一挑,笑道:“那又如何?”   岳仲又起身,向神龛中的祖师牌位上了三炷香,方才沉声道:“百年前,三山观出了一位天才。十七岁筑基,二十五岁凝脉,进步之神速,举世罕见。”   单致远师兄弟二人知道师父定有后话,故而并不插嘴。   岳仲又长叹口气,方才继续,“有一日,那天才来了真仙派,只道看上了真仙派所在的玄云山,故而前来挑战。若他输了,便自愿为仆百年,并奉上无数天材地宝。若他赢了,就要真仙派让出玄云山做他的别院。”   单致远心中一动,讶然道:“莫非……”   岳仲萧索颓丧,长叹一声道:“真仙派上上下下近百人,竟无一人是他对手。”   百年前真仙派惨败,丢了玄云山,更颜面尽失,自此一蹶不振。   传到岳仲手中时,便只有三人了。   那名天才却更是威名大盛,如今已成为三山观长老,结婴指日可待。   单致远皱眉道:“究竟是何人?”   胡满仓却沉吟道:“若说是三山观不世出的天才……莫非是钟清?”   岳仲闭眼,“正是。”   单致远的视线便落在那储物锦囊上,精致花纹中,正隐藏了一个钟字。若非巧合……便是孽缘。   岳仲忧心忡忡道:“致远,纵使灭了那众人之口,我等还是速速离去吧。倘若那弟子果真是钟清后人……金丹后期,绝非我等如今能敌,若有危险,切记请勾陈大帝上身!”   临别之时,勾陈厌弃的言辞犹在耳旁,如今听师父这般一提,便如在伤口上又补上一刀。   单致远心头紧缩,在桌下紧紧扣住手指,面上却分毫未显露,只点头应是,“师父放心。”   师徒三人简单整理了行囊,料想不会留下后患,方才同泠奉村人告别,而后出发,继续往万渡山方向赶路。   北斗同六甲、幸臣三位星官方才在半空显现出身影来。   北斗赞道:“这小子愈发的杀伐果断,我先前倒是看走眼了。六甲果然教导有方。”   六甲笑吟吟坦然受之,“北斗兄谬赞。”   幸臣亦是道:“天帝已下令,不准勾陈大帝再同那凡人有任何瓜葛,日后守护万神谱之事,便着落在你二人身上,切莫掉以轻心。”   北斗同六甲齐声应是,随后留下六甲继续跟随,北斗则同幸臣回天庭述职去了。      第36章 愿君心似我心      五行灵泉位于展光山深处,名虽为泉,天长日久,万年积累,却已化作一片湖泊,由天庭派重兵守候,寻常仙人,不得擅入。   故而那日勾陈带单致远入山之事,自是由护山神将上禀天听了。   离山之时,勾陈尚在问他,今后有何打算?单致远自是要追寻己道、振兴师门,双管齐下。   勾陈便又赠他几部修炼心法。那《先天五行修真法》专为五行灵根而设,其余人却无法修习。若要振兴师门,他一人自然独木难支,便要考虑培养后进之事。   而后又教导他如何设立山门、如何招募门徒,种种事宜。   勾陈大帝不愧是天帝辅佐,高瞻远瞩,便为他设想周全,那模糊的“振兴师门”,也渐渐成为一个个触手可及的目标,只需脚踏实地,一步步达成即可。   单致远先是感激,随即却觉出些异常来。   这般急切地倾囊相授……竟似诀别一般。   展光山外,云海滔滔,成列天兵正候在外头,严阵以待,领头的竟然是那位天帝。   那少年坐在一头身披彩虹的白鹿身上,赤足,白衣,金冠,眼神睥睨,冷道:“勾陈,你越来越大胆了,不向朕禀报一声,便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单致远热血上头,便跨前一步,却被勾陈按住肩膀,拉到一旁。随后那素来高傲的神仙便低头施礼道:“微臣知罪,然则经此一役,这万神谱总算不用纠缠本命神,微臣今日终得解脱。”   那天帝面上神色方才和缓些许,柔声道:“如此却是大喜,你同那凡人缠杂不清……朕,好生厌烦。”   勾陈又并起两指,在单致远眉心一点,仍旧面色如常,不苟言笑道:“日后若施展请神术,只可按此名册召唤,不可再唤本命神之名,可记住了?”   单致远先前升起的一点温情喜悦,仿若落入寒潭,一点一滴,消弭殆尽,又有无尽寒凉,扩散胸臆。他只低声道:“……记住了。”   天帝圣阳便露出粲然一笑,自白鹿背上跳下,便要跃入勾陈怀中。   勾陈横过手臂,袍袖鼓动,将他挡在半尺之外,又道:“天帝,君臣有别。”   圣阳不满皱眉,扫过周围,数千天兵天将环绕,又有星官仙官随侍在侧,只得叹气道:“随朕回去吧。”   勾陈道:“遵旨。”竟再也不曾回头多看一眼,迈上祥云,随天帝一道浩浩荡荡离去了。   随后还是幸臣等人将乾坤戒、灵兽袋一应物事为他送来,又领他回了凡间。   勾陈既说了不可召请本命神,单致远便信守承诺,果然不曾唤过任何一位本命神之名。   不过勾陈留给他的名册,足有数百神明之多,小至黄巾力士,大至四海神族,却也尽够用了。   一晃,就过去了一年半。   如今距离宗派大会,不足一个月时间。   真仙派这师徒三人如今便在万渡山下的万渡城客栈中暂居。   所住的是城中最好的客栈,宗派大会在即,租金亦是水涨船高,师徒三人所居的小院一日便要五百灵石,按月租便算八折,金额高达一万两千灵石。   这等天价,险些叫一世困苦的岳仲掌门昏厥过去。单致远却轻轻松松抛出个储物袋,预付了两月租金。   岳掌门进了小院,便一直喟叹不已,胡满仓却是极为赞成。   这独立小院极为清雅,又设了防御法阵,非请莫能入,又能挡化神修士十击。   自从在泠奉村遇到那一群恶霸修士,胡满仓便极为看重居所防御。何况这院中设施完善,用以待客亦是极佳,对他同商人打交道亦是个助力。   他又得了师兄传授的一套心法,正合他土木水三灵根修炼,故而这一年半同样修为大涨,行事之间,便更有底气。   此时亦是奉劝师父,“万渡城中鱼龙混杂,何况宗派大会时,三山观、凌华宫皆要入城。这院中清净,师兄就要参与大会,自是不应多受干扰。”   他见岳仲面色有所松动,便趁热打铁道:“何况区区两万灵石,弟子这一年来交易赚的也够了,不必让师兄破费。”   单致远将阿桃自灵兽袋中放出,任他在院中玩耍,闻言笑道:“大会之后,就要开山收徒,灵石耗费不计其数,尚需师弟打理。”   胡满仓踌躇满志,一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此时单致远方才想起一事,他在那处远古城池中住了月余,购置了大批不知用处的天材地宝,而后发生种种事端,接二连三,他竟将那些东西忘在了脑后。   他慌忙自角落中翻出储物袋,恭恭敬敬奉上,“师父,这是弟子无意中所得,不知如何处置?”   岳仲好奇,仍是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大惊之下,竟自太师椅上跳下来,险些打翻了茶盏,双手剧烈颤抖,“这这这……黄尘蚀月竹、小蟠桃、寒原铁水、白蛛晶纱……你、你从何处寻来这些珍宝?!”   单致远道:“一言难尽……”   那在万仞雷光中,千锤百炼,坚韧不屈的身影又浮现心头,渐渐扩大,便叫单致远心头一紧,随即又强压下去,淡然笑道:“也是因缘际会,来得正当,师父安心收着便是。”   岳仲将储物袋交回单致远手中,正色道:“你日后耗费更多,切勿大手大脚。”   胡满仓在一旁更是心痒难挠,讨了储物袋去细细一扫,这位乾坤阁的前店小二亦是眼界不凡,霎时双眼发亮,却毫无贪婪之色,只将储物袋交回,却喜道:“甚好,日后留作镇派之宝,我真仙派也算有点根基。”   单致远只得收回,却又想了一想,重新取出数十件灵器同灵石,再在那远古珍宝中挑拣几样量多之物,一同装在储物袋中,方才道:“师父,师弟,我等既要立足宗派,少不得同其余门派打点关系,这些权作资金。”   岳仲又是一番感叹,一面伤心自己无能,一面却老怀大慰,这徒弟如今考虑周全,赤诚一片。   单致远心道,以他那点浅薄经验,何时能想到这许多。也无非是勾陈昔日提点,被他牢牢记住罢了。   只是最近……他念勾陈之名的次数,未免太多了。   那神仙既迎了天帝归位,凡间事同他再无半分瓜葛。虽无人言明,单致远却也看得清楚,名虽是四位本命神,那太羽、麒麟同开阳皆以勾陈马首是瞻,尘缘既断,四神同断。   故而……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只是未免有些,意兴阑珊。   又匆匆同师门说了几句,单致远便离了客栈,打探消息去了。   这万渡城毗邻昆仑山与万渡山,乃凡间顶尖的城池,居民有百万之众,城池亦是极为宏大,幅员辽阔。据闻城主乃渡劫修士,已修成半仙之体,手下能人众多,故而拥城自立,周围王国也无可奈何。   万渡山中的宗派大会,亦是被万渡城接管了大半。单致远询问客栈小二,又花了一枚灵石购置堪舆图,便按照图中标记,来到了城东三条坊一幢高楼前。   那楼宇高耸入云,红墙黑瓦,雕梁画栋,精雕细琢,极为瑰丽巍峨。匾额上书:宗派大会四个泥金大字。   门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大厅宽敞,接待的修士极多,虽忙碌却有条不紊,足见其管理有道。   单致远便跨门而入,在挂有“报名”二字条幅的桌前轻轻一敲,“真仙派前来登记。”   那年轻修士筑基修为,闻言便温和笑道:“请问仙师,可带了掌门玉印?”   单致远便出示了师父交予他的掌门玉印,那修士亦是取出一块玉谍,将玉印盖上。怎料那玉谍红光闪了闪,印鉴竟盖不上去。   那修士从未遇到这般情况,一时间竟愣了,结结巴巴道:“这……莫非是……”好在他还机灵,假造二字未曾说出口便及时遏制,忙咳嗽一声道:“请仙师稍带片刻,在下去查阅往年资料。”   单致远道:“有劳。”   那年轻修士又问道:“不知贵派上次参与宗派大会是何时?”   单致远脸上一红,低声道:“百年以前。”   那年轻修士听闻时亦有些发怔,只道:“玉谍中所载宗派年年更新,贵派记录应在往年留存中,在下这就为仙师查阅。”   单致远仍是道:“有劳。”   那年轻修士告罪便离了大厅。单致远在一旁静候,此时身旁一声冷嗤,清清楚楚传入单致远耳中。   “百年不得志的小门派,跑来凑什么热闹,没的丢人现眼,不如回家种田。”   那声音尖细刺耳,在熙熙攘攘大厅之中,却清晰得仿若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投入微波起伏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周围来往人群,便朝二人好奇张望。   修真如逆水行舟,百舸竞流。宗派大会,更是展示门派势力,提升声望,招徕门徒的最佳途径。   百年不曾参与大会的宗派,只怕是实力不济……   故而,周遭望过来的视线便夹杂了些轻蔑。   正如面前这面色惨白,绿衫的年轻修士。   单致远却在这片心思各异的窥探与挑衅之中,慢慢弯起嘴角,露出笑容,同那修士对上双眼。   刹那间剑气凛冽,咆哮汹涌而出。那绿衫修士竟抵挡不住,只觉一股绝强压力排山倒海袭来,他不由得蹬蹬蹬连退十余步,跌坐在地上。   那绿衫修士身后几名同门立时怒目上前,喝道:“大胆!”   城中严禁私斗,何况单致远不过释放剑气吓他一吓,却不曾想那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如此不经事。   单致远仍旧一派云淡风轻,泰然自若笑道:“承让。”   那绿衣修士已被人搀扶起来,阴恻恻道:“好个真仙派,本少定叫你有去无回,我们走!”   一干人便撤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那年轻修士已取来一块色泽略显陈旧的玉谍,将真仙派掌门玉印盖上,又笑道:“劳仙师久等,请缴纳一万灵石。”   单致远也不计较,取出灵石缴了,又问道:“方才那绿衣的修士是何方神圣?”   年轻修士道:“那是五柳宗的少宗主,名叫柳十能。五柳宗最擅符箓,若是对战,极为难缠……仙师要小心。”这修士竟极为热情,将五柳宗种种情报尽数告知。   单致远心头渐渐明晰,若这少宗主当真要来挑衅,他自然不介意将他当做第一块踏脚石。   随即又取出一件下品灵器作为答谢。   那年轻修士推脱不掉,望向单致远离去的背影,双眼已有些发直。这沉寂百年的真仙派,弟子强力、财势雄厚,只怕当真不容小觑。   天庭四御殿中,太羽拂去镜中幻影,那三生三世镜中重又腾起白云,将那小修士身影遮挡住。   此时身后有人贴合上来,“为何又窥伺凡界……你究竟在看何人?”   太羽巍然不动,只低声笑道:“不过例行巡查,陛下莫非忘记了。”   圣阳一愣,忙道:“自然未曾忘记……这点小事交给星官便是,堂堂四御大帝,何必亲力亲为?”   这少年泰半记忆模糊,却仍旧记得,勾陈四相中,唯有化作太羽时尚能同他亲近些许……却也只有些许罢了。   他亦不知如何是好,更无从预测未来,只得如眼下这般求得一点慰藉。   怎奈转眼太羽便失了踪影,勾陈只抬手轻轻放在那少年头顶,天帝身影又再模糊,化作了护心镜原形落在勾陈手中。   这伪魂旁的不曾学会,痴缠的功力却远胜本尊,却不知,这一位天帝能隐瞒到何时……      第37章 贵人疑似故人      真仙派初露头角,时隔百年重返宗派大会的消息,也算作不大不小一个情报,悄无声息摆上各大宗派管事的案头。   自然也有人将消息送至了三山观紫霄峰。   那峰主不在正殿,却在后殿中慵懒斜倚软榻,红衣少年在怀,紫衣少年打扇,鹅黄衫少年倒酒,浅葱衣少年十指有若羊脂玉管,正剥开一粒橙黄枇杷,将晶黄莹润的果肉送进峰主口中。   峰主形貌不足三十,面若冠玉,白皙光洁的额头正中有一条绯红印记,自深而浅,渐渐化开,更衬得此人面貌妖冶,不似凡人。   长长睫毛低垂,遮盖了湛然双眸,一身雪白宽松衣衫斜斜挂在身上,一面轻抚怀中的美少年,品尝美酒鲜果,正惬意欣赏座下歌舞。   座下大殿上又有十余美人,或抚琴弄箫,或翩然起舞,当真好一副人间仙境。   这峰主正是百年前一役重挫真仙派的天才钟清。如今已是金丹巅峰,单火灵根,术法之暴烈,便是同阶的剑修亦难力敌,修为日深,威望日重。   那送来情报的青年正是钟清门下第七位弟子,名叫钟诺,乃紫风国钟氏子弟,若仔细算来,与钟清亦是沾亲带故。   只是钟清的反应却出乎钟诺意料,待他讲完,只懒洋洋换一下坐姿,问道:“那又如何?”   钟诺一愣,又硬起头皮道:“那真仙派与师尊有夺山之恨,这一次重返宗派大会,只怕意在夺回玄云山。”   钟清依旧八风不动,只张口含住鹅黄衫美少年递来的晶莹果肉,又顺势伸出舌尖,在少年细白手指上一舔,卷走了正缓缓流淌下来的果汁。那少年细声一笑,一双清丽眼眸满是仰慕与情意绵绵,望向峰主,绕梁丝竹声里,便生出几分旖旎。   尝了果肉滋味,钟清方才道:“那山头本座早已厌了,谁若想要,捡去便是。”   玄云山乃五品灵山,怎能如同垃圾一般说扔便扔、说捡便捡?只是这等教训言辞,钟诺自不敢以下犯上,在师尊面前开口。   只得又道:“师尊,两年前,钟徹师弟陨落在熊隐山;一年半前,我分宗六名弟子在遇仙山失踪。这两起事端的同时同地,皆有真仙派门人出没。弟子只担心,真仙派这次卷土重来,只怕要向师尊寻仇。不如先下手为强……”   钟清斜斜上挑眼角,往那徒弟看去,目光令钟诺心头一惊,忙低头屏息,不敢再多说。   那金丹长老一扬手,座下乐音舞蹈方才齐齐停下,舞姬乐伎悄无声息,鱼贯退出。   钟清方才道:“罢了,钟徹虽只是内门末座弟子,却是你亲弟弟。你心心念念要为他报仇,已执念成魔。若是越过这道坎,今生结丹有望,若越不过……回钟氏做个田家翁也罢。只是区区一个小派,不值得为师动手。”   钟诺如今凝脉六层修为,只是生性太过谨慎——过于谨慎便流于胆怯,连这点小事也妄图搬动师门出马。如今算计落空,只得失望低头,应声道:“是,谢师尊提点。”   钟清早将真仙派之事抛诸脑后,此时也不耐同他多说,只把玩怀中少年纤腰柔肤,低声道:“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钟诺只得退下。心中已有计较,便前往议事堂,一番打点后,领了参加宗派大会的名额。   另一边,单致远报名之后,便随意在城中走动一番,打探消息,并购置了数枚记载大会详情的玉符,而后便回了客栈小院整理情报。   宗派大会历时一个月,既比试各派精英实力,又审核宗派资格。细分下来,便是三轮比试:第一轮筛选,按各派弟子修为划分,抽签决战。一旦落败,便被除名。   第二轮武斗,亦是抽签擂台。凡以弱胜强者,可得两枚万渡神符;以强胜弱者,可得半枚万渡神符,修为相当者,可得一枚神符。   第三轮文斗,便是十个任务,按难易度,获得神符各有不同。正是各宗派大显身手,斗智斗勇、斗气运斗财势的机会。   那万渡神符乃城主亲手所制,内含一缕灵气,即可挡化神以下修士一击,又用以统计数量,证明各派实力。   若在大会上获得百枚以上神符,便足以跻身三流宗派了。   上一届凌华宫独占魁首,共获得七百一十九枚神符。   单致远这一次的目标,自然是百枚神符。以他一人之力,并非易事,却也……并非绝不可能。   理清思绪后,窗外天色已大亮,门外便传来胡满仓的声音,“师兄,有贵客来访。”   单致远便开门,“贵客?”   胡满仓一脸为难,却仍是道:“师兄大比在即,本不应打扰。只是……这客人却是城主的公子。”   单致远不由皱眉,“你怎的招惹上了城主公子?”   胡满仓苦笑,便将内情道来。   原来单致远前去报名之时,他便前往商铺,一番打听后,一如既往买卖法宝。随后又在城中最大商铺里取出了单致远交予他的小蟠桃。   那小蟠桃带个小字,便是为同神界蟠桃区分开来,虽是凡间之物,却也是滋补温养,益寿延年的宝物。   胡满仓甫一取出那青玉一般小巧可爱的小蟠桃,那多年经商的掌柜也变了脸色,请他稍待片刻。他便在忐忑不安中等来了一位贵公子,自称关鸣山,乃万渡城城主关通的曾孙。   原来这位关公子的父亲天生废灵根,无法修炼,如今又生了一场怪病,眼看时日无多。关鸣山纯孝之人,自是耗费心思,遍寻仙药灵丹,要为父亲治病。后来便寻到一份上古丹方,名为“无劫丹”,服用者非但祛除百病,更能增寿。   只是丹方中许多天材地宝如今难觅踪迹,寻找极为困难。   那小蟠桃,便是丹方中所需的一味原料。   小蟠桃数量不足,关公子又想试试运气,寻到其余古药,故而执意要同单致远见上一面。   胡满仓讲完,见单致远面色犹豫,便补充道:“关城主已步入渡劫期,飞升之后,下任城主,便是这位关公子。平素最疼爱的,也是这位公子。”   言下之意便是,此大腿可抱。   修仙之人虽不屑攀附权贵,却也懂权衡利弊。更何况这公子为救父而来,其孝心可嘉,总不能不见。   单致远便应了,随胡满仓步出厢房,前往会客厅。   此时正是日上三竿,天色晴好,那关公子坐在会客厅太师椅中,一身素净雪白的重锦华服,外罩云纱,暗银锦绣隐隐透出几分奢华,头上精美玄玉冠整齐收束黑发,手托茶盏,神色宁和,气度雍容。   落在单致远眼中,却令他如遭雷亟。不由后退两步,脸上毫无血色。   胡满仓见势不妙,忙搀扶住单致远问道:“致远……师兄?”   那贵公子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将茶盏放在桌上,起身道:“想必这位便是单致远单道友,在下关鸣山,冒昧拜访,万望恕罪。”嗓音低沉柔和,全无倨傲之意。   单致远怔然望去,依旧目光呆滞,竟忘记答话。   胡满仓忙将单致远拉至主座按下,又笑道:“我师兄这几日事务繁多,有些神倦,请关公子勿怪、勿怪!”随即又唤道:“师兄?师兄?”   关鸣山平和笑道:“不敢,如今大比在即,诸事烦扰,切莫劳神过甚才是。”   不对……   这人五官面容,赫然便是另一个勾陈,却少了份天庭权臣的巍峨傲慢,多了些凡间俗世的血肉浊气。神色温和,与麒麟又有几分神似。   只是,他自称姓关……   修为约莫在凝脉六、七层间,以他如今年纪轻轻,也算进步神速。   这凡人怎的,会同那位神仙长相相似,叫他惊得险些失态。   单致远被胡满仓唤了几声,方才回神,心头却依旧惊涛骇浪,难以平歇。一面轻咳两声,方才道:“失礼了。却不知关公子要多少小蟠桃?”   关鸣山双眼一亮,便露出个如沐春风的笑容来,胡满仓却在心头暗暗叫苦。   以他之见,无论单致远手中持有多少宝物,面上也需装作为难,待对方提出种种条件,再装作忍痛割爱才是。   一则卖个人情,二则,这等珍宝轻易拱手让人,未免惹人疑心,总要做足戏。   这并非商道,而是俗世处世之道。   单致远先前还在犹豫,怎的一见这贵公子,便即刻方寸大乱,言下之意,竟是要将宝物拱手相让?这贵公子哪里来的这等本事?   胡满仓如今却不敢明目张胆,只得站在单致远身后,悄悄垂下手,轻轻扯他后背衣襟。   单致远却置若罔闻,只同那公子谈笑风生。   关鸣山如释重负,忙道:“那无劫丹的丹方中,炼制需两枚,只是炼制不易,总要留一份备用,共需四枚。”   单致远道:“我总共只得了五枚,留一枚,其余尽可交予公子。”   关鸣山不料此行如此顺利,大喜道:“单道友大恩,关鸣山铭记在心。”   单致远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胡满仓只得咳嗽一声,单致远却仍旧置若罔闻,又问道:“不知关公子尚缺哪些原料?”   关鸣山便取出一枚玉符,递给单致远,“这便是无劫丹的丹方,所缺原料,皆有标注。”   单致远接过一扫,见尚缺七八十种灵药,其中几样名字似曾相识,便问道:“可能容我抄录一份,方便比对,若寻到灵药,自会为关公子奉上。”   关鸣山笑容柔和,“若得单道友襄助,关某感激不尽。”   胡满仓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却是当真呛到了。   那无劫丹乃传说中的上古丹方,倾十个乾坤阁之力也难换。这关公子却如此轻易便交给初次见面之人。   室内一时静下,单致远取出空白玉符,正在抄录丹方。   这两人一见如故得……未免太快了点。   待关公子同单致远告辞之时,胡满仓早已满面寂寥萧条,只觉自己在这会客厅中,是个多余之人。      第38章 遛阿桃镇开阳      碧绿小桃,每个只有桂圆大小,桃嘴尖尖,桃肚圆圆,通体油亮,散发玉润青光。仿若凡间的能工巧匠精心雕刻打磨的珍宝。   四枚小蟠桃,便整整齐齐码放在玉匣中。   关鸣山小心翼翼,将那玉匣收在怀中,再看向单致远时,目光便有些复杂难言。   他身为万渡城主寄予厚望的子孙,心思深沉,非常人可比。   凡事,便不免想得深一些。   真仙派如此盛情,所图为何?他便自忖已猜到些许。这荒芜百年的门派,一无根基,二无势力,按他手头情报,先同三山观有宿怨,后同凌华宫结新仇,正可谓群狼环伺、独木难支。   ……若要展露头角,站稳脚跟,投靠万渡城自是上上之选。   只是这心思、这手段,不知是何人计策?此人屈居在这不入流的小宗派里,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种种算计,却在对上那剑修和煦有若树梢一缕朝阳光彩的笑容时,烟消云散。   单致远立在院中,身姿有若苍松,卓然挺拔,青衫迎风轻轻鼓动,眼神清明如珍珠,全无半分瑕疵,温和笑道:“关公子?”   关鸣山眼中阴霾转瞬即逝,快得叫人难以察觉,怀中玉匣便更有些沉甸甸的滋味,他神色温和,拱手道:“改日再登门拜访,告辞。”随后便转身离去。院外成列的侍卫,亦是随之悄无声息撤退。他终归承了这个人情。   单致远见院门关上,方才收回视线,对自己所作所为,便生出些许自嘲来。   纵使形容皆同那人神似,却不过是区区皮相,何以令得道心如此动摇?果然还是,修炼不足。   单致远一时心乱如麻,转过身去,便对上胡满仓双眼,顿时眼神闪躲,低声道:“何事?”   胡满仓幽幽叹气,只将方才收下的储物袋取出,“师兄的财物取用由心,小弟无权置喙。灵石在此,请师兄清点。”   单致远耳根微微一红,并未去接储物袋,只道:“由师弟处置便是,我这几日闭关,有劳师弟好生照顾师父。”   胡满仓道:“师兄放心。”他不过惋惜那青玉小桃未能物尽其用,说说便罢了。   而后那关鸣山便每隔三日,拜访一次。每次殷勤皆是恰到好处,从不耽误单致远修行。这便是有心结交之意。   过了几日,关鸣山带来一个消息。万渡山方圆千里,西端尽头,临海之处名为碣石峰,半年前突发地震,山体剥落,便暴露出一座上古洞府。   这消息立时便被封锁,只传至万渡城主耳中。   关鸣山已组织人马,要前往探险。那洞府规模极小,若是彻底探查,所需不过三五日,路上往返耗费亦不足两日。   待关鸣山提及那洞府之中有剑魂冢时,单致远便有些心动。   剑魂冢可遇而不可求,埋藏万柄凶器,有凶魂杀气驻留。此地对剑修有极大的好处,因其废弃灵剑之中,或可寻得剑魂。   他如今凝脉中阶修为,灵力远比同阶修士更为雄厚,寻常灵剑使用起来,已有凝滞之感。若是在剑魂冢中寻得一缕剑魂,便可炼制出本命灵剑。本命灵剑非但如臂使指,运用随心,更可藏于丹田温养,随剑修自身修为提升,一同进阶。这方才是剑修正途。   关鸣山见他意动,又道:“离宗派大会尚有二十余日,这一路往返至多十日便归,绝不耽误。”   如此连炼器的时间也省出来,若持本命灵剑参与大会,更是如虎添翼。   单致远下定决心,“那便叨扰关兄。”   关鸣山又露出有若瑞兽临世一般温润笑容,“致远,不必同我如此生分。”   单致远如今心思尽在剑魂上,便只同他相视一笑,“是,关兄。”   关鸣山动作极快,第二日清晨便已准备妥当,与单致远在城门相会,登上一艘浮空宝船,往碣石峰行去。   单致远本以为这贵公子出行,理应声势浩大。那乾坤阁少东家同万渡城相比,便不过是个三等管事的儿子罢了,前往天方古墓之时便领了近百人之多。怎奈时也运也,妄自送了性命。   不料堂堂万渡城,一方霸主,被城主放在心尖的长子嫡孙出行,却不过带了两男两女,四名侍卫。   关鸣山便为单致远介绍,两名男修名为黄岩、黑礁,两名女修名唤红叶、白霜。   黄岩人如其名,魁梧如岩,一身褐衫,虬髯牛眼,豪迈一拱手。   黑礁外形黑瘦,极为干瘪,相貌平平,立在黄岩身侧极不起眼。   红叶白霜却是妙龄少女的容貌,一着红衫,一着白裙,依稀便让单致远想起天方古墓中遇见的杜若青同谢非衣来。   这四名侍从实力深厚难测,远超单致远所能查探的范围,应是金丹以上修为。   神色却不卑不亢,同单致远见礼。   随后灵兽袋中传来一阵波动,带有万般委屈之意。这些时日单致远忙于修炼,又唯恐阿桃桀骜闯祸,已有多日未曾将他放出来了。   此时便轻轻一拍灵兽袋,巨大黑影呼啸而出,冲到宝船外。那宝船在千丈的空中疾驰,虽有禁制阻风,却不阻生物外出。阿桃正得意时,突觉四足下踏空,身形便往下坠去,不由惊慌惨叫一声。   单致远不料那畜生如此愚钝,忙靠在船舷上唤道:“阿桃!”   关鸣山以为他冲动之下要跳船,亦是紧张抓住他肩头揽入怀中,喝道:“黄岩,去救它。”   黄岩默不作声,化作一道褐影向船下冲去。   阿桃自最初的怔愣中回神,急忙调整身形,自四只脚掌下生出雪白祥云,将它稳稳托在半空,重新升腾至与宝船同高的位置。   怎奈那宝船禁制能出不能进,阿桃吃了个闭门羹,在甲板外绕船乱绕,一面望向单致远,一面急得嗷嗷怒吼。   单致远不忍,掩面遮挡双眼,低声道:“这畜生……让关兄见笑了。”   关鸣山爽朗大笑,胸腔震动清晰自后背传来。单致远方才惊觉二人姿势,关鸣山扶着他肩头,将他大半身躯包容在怀中。   二人忙各自退开半步,各自微现尴尬。关鸣山见机得快,笑道:“你这灵宠生性烂漫,好生有趣。果然物似主人型。”   单致远闻弦音知雅意,忍不住瞪他一眼,却见关鸣山笑容促狭,那风流倜傥的神色,隐隐同太羽交叠。不由心头狠狠一阵闷痛,他为何……在这凡人身上寻找那四神的身影?而后收敛心神,在衣袖下扣紧手指,神色自若道:“关兄说笑了。”   此时黄岩已回转过来,开了禁制,同阿桃一前一后落在甲板上。   阿桃呜咽几声向他跑来,更是万般委屈磨蹭膝头,叫单致远好一通哄。   单致远顺势远离了关鸣山身侧,半跪在那黑豹面前,一面轻轻揉搓阿桃耳根,一面却渐渐自探宝的热情中冷静下来。这一次贸然同关鸣山出行,只怕并非良策。   天庭中庭,仙花灵木郁郁苍苍,灰羽赤冠的妙音鸟正立在笼中,婉转吟唱。   天帝静静斜倚在万年青竹榻上,闭目假寐。正是日理万机后,午后小憩的时刻。   庭中一派静谧。   麒麟随侍在侧,正批阅卷宗。   阅完一批,天乙便再换上一批。   长垣星官便在此时悄悄入内,奉上一片玉简。   长垣掌三千六百天眼,专司查看监督之职。   麒麟在玉简中一扫,正是单致远在万渡城中与那关公子相遇之事。麒麟便眉心微微一蹙,并未惊动旁人半分,起身离了中庭。   素来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的瑞兽,形色间竟有几分匆忙,赶回了勾陈殿中,迈入寝殿,下令道:“不可放任何人进来。”   神卫肃容应是。   麒麟便颓然跌坐在殿中,指尖颤抖,血色渐褪。   心中黑色暴虐的恶意有若日益暴躁的巨兽,吞噬神智。   正是开阳的意志。   麒麟眸色渐渐泛起血光,左脸颊亦是浮现出隐约荼白星纹的痕迹,沉声道:“开阳,不可冲动。”   识海深处,灵力喷射,麒麟话语化作道道金色锁链,将那黑色野兽重重禁锢。猛兽怒吼猛力一挣,金链寸寸断裂,那猛兽便要冲出识海。   勾陈太羽麒麟,三人嗓音混杂一处响起,厉声喝道:“九方荒冥行踪未明,如今西方封印亦有不稳迹象,若是真魂暴露,导致三界生灵涂炭的罪孽,你担当不起!”   层层锁链纠缠盘旋,触怒凶兽,嘶吼声震荡识海,麒麟眉心崩裂,渗出血来。   凡界有四处天帝封印——东之魔尊,南之鬼王,西之妖皇,北之修罗。皆是嗜杀残暴,祸害三界之邪物。   历代天帝东征西伐,终究将其镇压,封印起来。   只是天长日久,那些邪物终究能寻到办法挣脱。   首先是东之魔尊九方荒冥逃脱,如今东躲西藏,不知潜伏在何处。那老魔实力大减,势必会将主意打到其余三道封印上。   值此多事之秋,岂容开阳无视律例,去寻那小修士晦气。   麒麟又闭上眼,“那……关鸣山,必定是耀魄宝碎片转世,有他守护,一如你我在侧。莫再……将凡人卷入天庭事端之中,只恐难保性命。”   祸星饱含恨意、杀戮、暴虐、怨愤、残忍、嗜杀。   四相分裂之时,勾陈便有意将这些污黑尽数封在开阳一相中,便令祸星一相日益暴躁,残酷日盛。就如同将喷发火山生生遏制,那狂怒暴烈,便会日积月累,愈加浓烈。   终有一日,便要化作自毁的利剑,将这位堂堂的勾陈上宫天皇大帝,自神界中抹杀。   勾陈又厉声喝道:“若你执意要将那凡人接上天庭,不如现在就杀了,早日了断,总好过日后悔恨。”   识海中猛兽咆哮终又弱了下去,层层金链束缚,再难挣脱。   麒麟脸颊的星纹渐渐淡去,消失无踪。   至此,三相终于合力将开阳封印成功。   勾陈寝殿外传来紫微大帝的声音,麒麟转身时,便让位于勾陈,沉声道:“进来罢。”   紫微大帝推门而入,便立时察觉了异样。勾陈神魂,又弱了几分。便叹息道:“你这是……何苦。”   勾陈泰然自若,“闲话休提,何事?”   紫微只得道:“天帝圣诞在即,时隔千年出塔,自然要大肆庆祝。如此一来,布防又要加重。我来同你借兵。”   勾陈皱眉道:“天庭内防由赤城王负责,为何会人手不足?”   紫微道:“三地封印加派人手……何况这数千年来,仙魔大战损耗巨大,仙、凡两界灵力又日渐稀薄,成仙者愈加稀少了。”   勾陈同紫微二人一面交谈,一面大步迈入四御殿中,下令道:“传赤城王觐见。”   一名仙使领命匆匆而去,却是过了好一阵才返回,面如金纸,颤声道:“赤城王……不知去向。”   勾陈同紫微的脸色,便慢慢铁青起来。      第39章 患难时知人心      凡间大6,极西之地,乃是一片无边雪原。   雪原中冰河沉寂,风雪连天,就连天兵天将驻扎营地,亦是一片雪白。   守护此地封印的首领,乃天纪、帛度二位星官。   这一日依旧暴风雪肆虐,雪原上空却有一片红云滚滚,急速靠近了九离川冰河驻地。   一男一女两位星官得了卫兵通传,讶然对视一眼,出了营帐,点兵急急腾云而起,将那红云拦在半空。   天纪形貌约莫二十出头,一身烂银链甲,衬得这女星官英姿飒爽,手持两柄玄铜鎏金锏,朗声道:“何人擅闯禁地?”   火云绚烂,从中步出一名青年天将,盔甲赤红,更衬得那天将发色如炭,肤色若雪,俊朗逼人。一言不发,只冷淡垂目看向拦截的天兵天将。   天纪同帛度皆是一怔,施礼道:“参见赤城王,不知赤城王前来所为何事?”   赤城王灵枭扬起右手,沉声道:“自是为封印而来。”   右手挥下时,一股雄浑火灵力化作巨龙咆哮而出,将天纪、帛度二人的队伍自中间生生撕开。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多名天兵受了重创,被那火龙吞噬,烧成焦黑,纷纷自云头坠落。   白雪皑皑之中,那火龙一身的炽烈火焰竟丝毫不受压制,左右突击,将防御的阵势撞得七零八落。   赤城王身后军队亦是现了原形,妖兽成群结队露出獠牙,向天庭军扑去。   天纪双锏翻飞,将一头铁皮豪猪砸得脑浆迸裂,怒道:“灵枭!你竟同妖魔勾结,不怕天帝震怒?”   灵枭一言不发,身形如电,闯过重重阻碍,化作一点红光,风驰电掣冲向冰河深处。   天纪与帛度暗道不好,却被数头高阶妖兽纠缠,脱身不得。二人交换眼色,帛度立时取出一块玉符就要捏碎,向天庭示警。   说时迟,那时快,一头魔狼骤然扑来,天纪铜锏重重砸下,却已迟了半步。帛度右手连同玉符,已被那魔狼一口咬断,连同砸碎的狼头一道坠落。   帛度脸色惨白,却依旧念咒召回玉符,用力捏碎。这点耽误下,赤城王却早已失去了身影。   冰河名唤九离川,九乃至阳,离乃火卦,以这炽烈之名镇压至阴至寒之地,实则却不见有分毫成效。   河底半冰半水,柔软如棉,却极冷极阴。纵使赤城王灵力炽烈,潜得深了,也被那阴寒侵蚀得嘴唇青紫,一身血液有若凝固。   妖皇血逝的冰棺,就在这片白棉冰絮的包围之中。   赤城王心知时间紧迫,并不多看,落在冰棺上方,便将盔甲摘下,又取出一柄匕首,笔直对准心口刺下。   心头血火热涌出,旋即冻结。   他又推开重重冰絮,俯身压在冰棺上。冰棺厚达百丈,纵使这天将目力极好,却也只能望见晶莹冰壁内一点影影绰绰红影。   赤城王面色不变,只凝视那点红影,极力催动灵力。心头血一点点渗透冰块,有若一缕红线,往冰棺深处蜿蜒爬去。   冰河底不知时日,却有一股威压遥遥自天际传来,赤城王冷酷面容上终于浮现些许焦急,颤抖手指握紧匕首,将胸腔伤口割裂更开更深,令稍有凝固的血液更是奔涌而出,终于一点点推进,触及到棺中沉眠的妖皇。   铮——一声轻微冰裂声响起,在死寂河底尤为清晰。赤城王全身血液几欲流淌殆尽,神智昏沉,却仍是露出一弯笑容,惨白指尖轻抚冰壁,低垂眼睑道:“血逝,醒来。”   那嗓音气若游丝,只怕无人听见。   赤城王的血渗透更多,冰裂声亦是接二连三响起,终于化作轰然巨响。   冰河之外的营地,天兵与妖兽依旧死斗不休,冰河中突然一声惊天动地巨响,无数碎冰在冰河炸开,强烈气浪卷缠冰块,呼啸冲开暴风雪,有若无数利箭,不分敌我击中了天兵、妖兽,轻者不过擦伤,重着贯体而过。   天纪双锏轮转如风车,将冰块挡下,心中一沉。   白茫茫风雪之中,一条血红身影伫立半空,红发有若火焰烈烈飞扬,红眉赤瞳,血色迫人,唯有脸色苍白,却是久未见天日的冷寂。   一身华服黑底赤纹,怀中紧抱的青年双目紧闭,唯有胸口血痕触目惊心,早已气绝多时了。   天纪与帛度俱是心头一凉,妖兽群却接二连三,激昂怒号,吼声震荡,竟连呼啸风声也压下去一头。   时隔三千年,妖皇重新现世。   妖皇血逝,此时面如寒霜,只扬手一挥,一道龙卷风咆哮袭向天军。天纪帛度二人首当其冲,竟被卷入其中,扭曲,绞碎,顿时漫天血雨飞溅。天军胆寒,顿时四散奔逃。   “一个不留。”妖皇低沉雄浑嗓音在雪原中回荡,妖兽群士气大振,奋勇追杀残兵。   皑皑白雪原上,血浆四溅,浓墨重彩,为这片银装素裹增添了一分喜庆之色。   妖皇垂目,看向怀中早已冰冷的身躯,血色眼瞳中方才浮起一点温情。   “愚蠢,为解封印,竟不惜耗损一身修为元神。”   妖皇眸色暗沉,轻轻抚摸灵枭毫无生气的面颊。被封印之仇,被夺爱侣之仇,这一次,要尽数在天帝身上讨回来。   暴风雪未见减缓,血逝的猩红身影,已消失在白茫茫雪原中。   碣石峰下,上古洞府法阵已破。   黑礁白霜在前探路,关鸣山同单致远随行,阿桃紧跟身侧,红叶黄岩断后,一行六人一兽,进入那洞府大殿之内。   大殿以苍华岩雕就,微微泛青灰色的穹顶云晶砂有若星辉闪烁。那云晶砂本是布阵的最佳材质,五行灵力皆可包容,如今却纯用以做装饰,这大殿的原主好生大手笔。   众人并未多加欣赏,黑礁又将一扇门推开,放出一只探路灵蜂。   雪白蜂子嗡嗡扇动翅膀往前飞去,众人随行在后。那门外走廊笔直通往山腹内,走到尽头,又是一扇拱门。   黑礁上前,取出一块八卦阵盘,在门前摆弄一阵,破解阵法,随后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灵气喷涌而出,门内竟是一间库房。   库房中有六个石台,分别放有白玉碗、白玉算盘、青玉尺、紫晶灵符,另外两个石台上,则各放有一个玉匣。   关鸣山上前一步,取那两个玉匣查看,匣中各放一株灵草,正是炼无劫丹所需之物。   他便面露喜色,展示在单致远面前,柔声道:“致远,哥哥跟你讨个人情,这灵草我要了,其余灵器归你所有。”   单致远皱眉,却是道:“这洞府乃关兄发现之物,一路行来,我并未出半分力,实在受之有愧。只要让小弟去探剑魂冢便足矣,这洞中所有,小弟绝不染指。”   二人又推拒半天,单致远只得挑了那白玉算盘收下。那白玉算盘乃是个中品灵器,留给胡满仓用,倒是正合他喜好。   关鸣山收下其余宝物后,心中更是愧疚。他仿佛对这青年修士天生便有呵护之意,只愿把这世间珍宝,尽数献于他面前。   这份心思,竟是与日俱增。   如今只得祈祷那剑魂冢内有残留剑魂,不至空手而归。   库房尽头又是一道门,黑礁上前如法炮制,再将门打开。   这门外却骤然一变,成了个天然洞穴。洞穴正中,便是剑魂冢。   无数刀剑堆积坑内,经年累月,已锈蚀成一团,犬牙交错的青灰赤红,苍颜斑驳。   这足有十余丈高的剑魂冢顶端,却有若王者君临般,插着一柄玄色古剑。   古剑剑刃倒卷,残缺不全,剑刃正中裂痕亦是清晰可见,足见其鏖战时的惨烈。   又有一股肃杀残酷的剑意残留剑上,令人心生畏惧,不敢靠前。   单致远心中一喜,便向前迈步,随即便被那森然剑意袭来,他立时张开剑域阻挡,便有若狂风之中,逆行而上,连气息亦有几分凝滞。   关鸣山乃法修,对剑意一窍不通,只得使个眼色,命同为剑修的黄岩、红叶上前,却被单致远扬手阻止。   收剑魂有若降服灵兽,若非靠一己之力,无法令剑魂臣服。   黄岩亦是深谙其中之道,同关鸣山禀报一番,这五人只得守在一旁掠阵。阿桃亦是焦急万分,却也束手无策,只得环绕那剑冢大坑来回奔跑。   单致远顶住威压,经脉内灵力运转,随即腾身轻灵跃起,便落在剑山顶端,一手握住剑柄。   顿时洞中罡风猛烈,连这锈蚀得结实的剑山亦裂开几道裂痕,单致远青衫鼓满狂风,黑发翻飞,却仍旧牢牢紧握剑柄,白皙手指坚定有力,掌心指腹却被反震之力割裂,鲜血渗出指缝,又沿剑身缓缓淌下。   关鸣山看得分明,眉头紧皱,却不敢出声呼唤。   剑修一道,艰苦卓绝,凶险万分,若不敢置之死地,今生难有寸进。   这条险途,既是他自己所选,旁人便代替不得。   那残缺古剑整个颤抖起来,奋力要挣脱单致远手掌钳制。那剑修两手牢牢握住剑柄,灵力灌注手指,更是血流如注,湿润剑身,又缓缓渗进剑冢深处。   随即又念诵剑诀,一道道金色符纹没入剑身之中。   那古剑受了单致远血浴,却挣扎得愈加激烈,剑意激涨,将金色符纹泰半击碎,一面低吟道:“吾名——龙牙,昔日随旧主痛饮热血,畅快杀戮,何等威风!尔等凡人,竟敢以孱弱之躯触碰!”   单致远剑意尚弱,却依旧全力施展,同它对抗,一面仍是符纹飞舞,要束缚剑身,掌心内血肉模糊,几乎露出指骨,却牢牢箍住剑柄,要将它拔出剑山。一面冷然道:“自今日始,我便是你的新主。”   龙牙怒道:“狂妄!”   单致远不为所动,依旧符纹束缚、剑意对抗,灵力疯狂运转,往剑身镇压而下,鲜血缓慢渗入剑身裂痕之中。   随即便听龙牙闷哼一声,单致远手中骤然一松,先前还牢不可破禁锢在剑山之中,转眼便轻易拔了出来。   单致远不由自主,便自山头跌落,关鸣山眼疾手快,将他接在怀中。   阿桃见那凡人竟比他快了一步,不由沮丧怒吼,却不敢再有动作,只得在一旁探头探脑,看个不停。   洞中罡风却已仿若被一刀切断般,停得干净利落。   剑身颤动,龙牙竟哈哈大笑起来,又道:“你竟——有趣有趣!那我便随你去吧。小子!将本座修复,本座定助你杀个痛快!”随后便再无声息。   关鸣山紧紧将他圈在怀中,却反被单致远一掌推开,满手鲜血印在衣衫上,触目惊心。他也不计较,取出伤药抖落在那青年手掌上,剑气反震割裂的纵横伤口眼看着便尽数愈合,一面又问道:“致远,如何?”   单致远盘坐,任那贵公子亲力亲为,为他疗伤,低声道:“不过耗费些灵力,休息片刻便可。”   关鸣山笑道:“那便恭喜你得偿所愿。”   单致远亦是心头喜悦,“我也要多谢关兄。”一面垂目看向古剑。   这古剑剑魂杀意凛冽,极为强悍,当真是个意外之喜。剑刃却只剩三分之二,尖端不知是锈蚀光了,还是被人斩了,残破得不忍目睹。若要使用,还需好生炼化才是。   二人正休息时,面前剑冢却轰然炸裂,铁块四溅中,便闯出一头凶兽,低头露出一柄尖锐独角,向他冲来。   那凶兽来势极快,关鸣山来不及施法,只得俯身扑在他身上。那凶兽却去势不减,居高临下俯冲,尖角将二人一道刺了个对穿。   单致远尚未看清楚那凶兽长相,便觉胸口一凉,剧痛贯穿,本就残余不多的灵力喷薄而出,面前关鸣山惨白脸庞亦是痛楚难当,鲜血汩汩彼此融合。   那凶兽长嘶一声,竟仰头将二人举高,猛一甩头,便将二人一道甩出去,重重砸在石壁上。   顿时侍卫呵斥、阿桃怒吼与法术轰鸣打斗声,又再响彻洞穴。      第40章 大难后有大劫      单致远胸膛被贯穿,又在石壁上重重一撞,剧痛钻心,肋骨折断处,摩擦声吱吱令人牙酸。不由得喉头一甜,嫣红热血涌出嘴角。   险险有剑域张开,阻挡些许冲力,关鸣山垫在他身下,眼看着也是惨无人色,嘴唇颤抖不能成语,只急忙取出上品疗伤灵丹,送入单致远口中,见他服下后,自己方才吞服剩余丹药。   那灵丹入口即融,化作一股轻暖热流直冲肺腑,单致远又将一粒灵丹捏碎,洒在伤口上,随即便握住那枚锈迹斑斑的古剑,向打成一团的战圈内冲去。关鸣山出手如电,将他手腕抓住喝道:“别去。”   单致远怒道:“大敌当前为何不去?”   关鸣山道:“四位金丹修士同它不过战个平手,你去了有何用?速速同我逃离此地。”   那妖兽外形同一匹马相似,白身黑尾,唯有头顶一柄骨质尖角,平素不过尺余长,突刺时暴涨近丈,锐利无比。又生四爪,横向一爪挥过,黄岩首当其冲,被当胸抓过,留下四道血淋淋爪印,闷哼一声却不退半步,又猛力一剑刺去。   阿桃却只在外围挪腾扑跳,阵阵怒吼,不敢近前,似是畏惧已极。   那妖兽名唤马交,性情暴虐,以虎豹为食,正是阿桃的天敌。   自最初忙乱后,四名侍卫分四极站位,便是一套四象阵展开,青、白、赤、玄四色灵光乍然自四角闪亮而起,形成包围圈,将那马交团团包围,那怪物怒吼一声,猛力往光罩上狠狠一撞,却被一阵强光弹回。   黄岩方才沉声道:“至多压它半柱香,请主子快走。”   关鸣山道:“有劳诸位。”握紧单致远手腕便要离开。单致远随他行了几步,却是心跳如鼓,一时间思绪千万翻转。   他不过一介草民,得了点机缘,凡事习惯了自力更生,便是同人有了纠纷,也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有人要为他送命。   那四名侍卫若只是陪伴关鸣山寻宝藏,而不陪他入剑魂冢收服剑魂,便不会遇险。   如今那四人却要以命相搏,为他和关鸣山求得逃生机会。   单致远猛止住脚步,道:“我有一法可对付那妖兽,关兄请速速搬救兵来。”说罢转身冲回剑魂冢山洞之中。   关鸣山抓不住他手腕,喟叹一声,便转身往洞府外奔去。这洞府内有隐藏的法阵,可阻挡传讯灵符,故而需先离了洞府才是。   单致远转身之时便念诵法诀,指尖符纹行云流水样泻出,只是心中仍有忐忑——若不能请开阳,哪位神仙有这等威力,可借凝脉修士之身降服这只怕堪比元婴修为的妖兽?   心头忐忑时,仍旧飞速完成了法诀。万神谱在识海内乍然浮现,无数金光璀璨的名字次第现身又暗淡隐退,不过转瞬间便只留下一个。   单致远立时喝道:“——拜请玄天真武大帝!”   话音才落,便见洞中紫气萦绕,仙乐飘飘,一道模糊身影陡然没入他体内。   四肢百骸立时充满奇妙感受,识海中却多了几道法诀,单致远微微一愣,急忙扬手掐诀念咒,打出一道青溜溜圆弧光芒,没入马交眉心。   那妖兽立时萎靡了几分,便减弱了撞击四象阵的力度。黑礁等人自是一鼓作气,飞剑符咒如雨样落下,将那妖兽刺得伤痕累累。   单致远又换了法诀,这次青光有若藤蔓,闯入四象阵光幕中将马交层层缠绕。   这号称降妖除魔的玄天真武大帝,却原来是个不懂攻击的法修……   只是那削弱马交战力的种种咒法倒果真有效,每一个皆可困住马交十余息,饶是那妖兽皮粗肉厚,防御惊人,被反复攻击不得还手,耗上一阵时日,也是个水磨工夫,眼见得便奄奄一息了。   黄岩见那马交骤然挣开青光藤蔓,忙道:“不好!这妖兽要自——”   话音未落,马交仰头尖锐嘶鸣,随即蓬一声自爆。   小小洞窟内,灵压如潮汹涌袭来,这几人自顾不暇,个个祭起法器剑域阻挡。   可怜单致远本就灵力枯竭,坚持这段时辰亦是依靠回气丹补充,只是灵力狂乱奔涌,倒连累得肉身疲倦不堪,眼见那妖兽自爆,却连半分剑域也张不开。不由暗道,我今日竟要亡在这里?   爆炸轰然巨响中,并无半分冲击力撞在单致远身上。反倒是落在个温暖怀中,先前的纷乱争斗,仿佛转眼便褪得干干净净,此地宁静祥和,再安闲不过。   一道淡淡紫影自单致远身体上浮起,轻轻落在一旁,细细声音不似人声,“属下惶恐。”   头顶一个低沉声音道:“事急从权,你退下便是。”   那紫影转瞬便散了。   单致远本就已是强弩之末,那玄天真武大帝一离身,更是将丹田内抽取一空,如今竟干涸得隐隐疼痛。   那人已将他打横抱起,恍惚之间,又是张熟悉面孔,不由茫然道:“关兄?”   那人眼眸一暗,似有怒色,足下却不停,自向洞外步出,“先回去养伤。”   单致远忙道:“阿桃……黄岩和……”   那人嗓音熟悉,却依旧低沉冷淡,“阿桃伤重,回了灵兽袋休养,其余人自有人救助,与你何干。”   单致远许是伤重时道心动摇,竟有些伤感,凄然一笑道:“无论天庭凡界,大事小事,总是与我何干……”   勾陈脚步一停,低头看去。   那小修士却是倦极,面无血色,有若受伤小兽蜷缩怀中,手指却紧紧抓住他衣襟,畏寒一般将脸颊埋入胸膛中。   “说上便上,说走便走。任凭我一头雾水,不知所措。泥人尚有三分火,莫非只当小爷是块石头?”   勾陈眉头轻轻一挑,行进之时便更平缓些,“石头不如你软糯香滑。”   单致远不做声,不知何时已昏迷过去。   此时正好匆匆赶来的幸臣北斗顿时面色大变,一前一后险些撞在石墙上。勾陈依旧冷淡扫过那两个面目呆然的星官,步出上古洞府,遁空而去。   这两位下属只得怔怔然追上。北斗双眼瞪大有若铜铃一般,扭头问道:“方才那位,莫非是太羽大人?”   幸臣肃容道:“这等甜——这等温——咳咳这等文雅用辞,必定是太羽大人。”   二人心头惶惶,只因勾陈素来冷淡,那般近乎调戏一般言语脱口而出,便有如石破天惊一般。   故而猜测只怕是万神谱归位,令四相分裂缓和了些许,故而容貌不再变化。   不说这二位星官胡乱猜测,待单致远醒转之时,已身在客栈之中,过了十一日。   房中静谧,窗外风卷柳枝。   那无心无肺的阿桃正在他床边的地上,肚皮朝天,睡得人事不省。   看来已无大碍了。   单致远亦是细细内视一圈,方才安下心来。被马交刺伤之处早已痊愈,连伤痕也未曾留下。   这剑魂冢之行,算下来又是一场因祸得福,修为大有长进,先前瓶颈竟轻易冲破,如今已是凝脉五层了。   他仍旧平躺云塌上,静心回想种种关键。   危急之时,他被勾陈所救。   随后同他说了几句,如今却记不清了。想来也无关紧要。   那人始终谨记承诺,守护于他。虽是为护得万神谱周全,他终究也沾了光。   只是为何梦中……种种热度竟仿佛历历在目?   被人弯折腰身,强硬闯入,苦闷甘美难辨清楚。无论他斥责求饶,啜泣呜咽,也丝毫不得解脱。   仿若坠入无边无际欲念海潮中,挣不脱、避不开、忘不掉。   只是他昏迷了这许久,灵力运转不知多少周天,早将一身酸痛驱散得干净。   单致远轻轻撩起被单,往腿上看去。他此时一件月白内衫随意披挂在身,又用腰带松松一系,袍摆自然分开,垂落在腿两侧。   此时腿内侧细嫩肌肤上,便残留有两道浅浅指印。时日已久,已自淤紫褪色成了些许清浅青色。   果然……并非梦境。   单致远只觉羞愧万分,耳根火烧火燎,烫得有些疼痛。   那人叫他分开些,他便分开些;那人叫他翻身,他便翻身;那人叫他不必隐忍,他便哭得抽噎……如今修为又涨,只怕也是得了神明双修之故……   如今吃干抹净,便没了踪影。   单致远恼羞成怒,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只得坐起身来。   阿桃惊醒,翻身便伸了个拦腰,方才摇头甩尾往单致远身上扑去。单致远揉揉他脑袋,低声道:“若再这般无用,就把你送人。”   阿桃听得懂,立时委屈万分,竟耷拉下耳朵尾巴,转到墙角面壁思过去了。   单致远也由他,随后推门出去。门外便是庭院,一个华服贵公子正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一柄残破古剑。   阳光透过那株鹅黄柳绿的杨柳树枝投射在那贵公子身上,便衬出那人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此时听见开门,便转身向单致远看来。   单致远朝他走近了,低声问道:“勾陈?”语气中却有九分的笃定。   那贵公子道:“正是。”   单致远眉头一皱,沉下脸来:“你对关鸣山使了什么手段?”   勾陈依旧把玩那古剑,指尖浮起金色符纹,一道接一道打入剑身之中。又仿若抽丝一般,自缝隙内抽出些微桃花色粉红雾气,收入自己掌中。   那淡薄雾气散发出长相思苦涩药香,没入勾陈掌中。一面心不在焉道:“此人是我主魂碎片转世,又受了你鲜血融炼,如今同我一脉相连,可做我凡间的容器。”   古剑安静无声,缝隙中被扯出的丝丝缕缕雾气已没了桃红粉嫩的颜色,勾陈方才住手,又看向单致远道:“供奉之后,不能多留。这转世之躯却无限制。”   那药味却勾起单致远方才压下的窘迫心思,耳根又再泛红,单致远咳嗽一声,便坐在一旁,低声道:“那关兄他?”   话音才落,便有一只手掐住单致远下颌,微凉指尖令他不由打了个激灵,便对上了勾陈深沉难测的双眼。      第41章 逆袭首战告捷      勾陈收拢手指,将那小修士脸颊托高些,凑近些,指腹轻轻摩挲柔嫩下颌,便换来那小修士些许瑟缩,眼看着二人面颊愈贴愈近,那小修士面颊淡淡飞起一层绯色,方才道:“你同他相识不足一月,知人知面不知心,竟称兄道弟起来。”   单致远只觉那人靠得太过亲昵,呼吸交缠,热气撩人,欲后退时又被手指一勾,掐住脸颊无从动弹,神明威压有若一团阴云,令这凡人全然无从反抗。只得故作镇定,同他对视,“关鸣山其人,纯孝良善,待我以诚,也算……一见如故。”   话音才落,庭院中光芒骤然一暗,仿若被勾陈那沉似乌云的脸色所撼动一般。   单致远终究在勾陈身旁待得久了,对这威压便渐渐习惯。开阳杀气迫人,暴虐令人胆寒,勾陈威压却仿若泰山压顶,又仿若充斥天地一张大网笼罩而下,令人生出无从挣脱的窒息之感。   ——终归都是睥睨苍生,俯瞰凡界的神仙,傲慢与生俱来,尊贵无从匹敌。   单致远想得清楚透彻,便更同关鸣山生出些惺惺相惜的共鸣来。   便听勾陈道:“我已许他今世尽孝,寿终正寝时再回归主魂。”   单致远道:“关兄资质极佳,若是渡劫升仙,与天帝同寿,岂非再也不用回归?”   勾陈垂目看他,嘴角却有隐约讥讽淡笑,“伪魂同这主魂碎片皆是从属之物,结不了婴。元婴未成,如何升仙?”   换言之,关鸣山今生修行至金丹巅峰,便再难寸进。   单致远若不知晓便罢了,知晓之后,更是对这霸道天界生出深深厌恶。在这些神明仙人眼中,凡人不过是豢养的宠物,要生要死,全随心意。   早已有的隐约心思,如今更是坚定下来。单致远扬手拉下勾陈手腕,站起身来,恭敬施礼,“敢问勾陈大帝,如何取出万神谱?”   勾陈如何猜不出他心思,却并不动容,自一旁石桌上端起灵茶,轻轻一呷,方才道:“见面时,万神谱三番两次救你脱离魔窟。”   单致远一怔,忙道:“这份恩情,在下铭记在心。”   勾陈又道:“又授你五行心法,堪舆神术,还传你修剑之道。”   单致远惭愧,“……正是。”   勾陈续道:“自魔修洞窟救你性命,自天方古墓救你师父。”   单致远更是汗流浃背,抬不起头来,“种种恩情,在下谨记在心。”   “那周鹤要强娶你为妻,若非开阳现身,如今早已洞房了。”   至此,单致远早已哑口无言,只得听他训斥。   勾陈却丝毫不曾怜香惜玉,又道:“你不打探清楚,贸然闯剑魂冢,惊动妖兽,若非本神及时相救,又是一场祸事。”   “……是。”   勾陈将茶盏重重一放,叮一声脆响,令单致远胆战心惊,“如今为一点意气之争,你竟不念旧情,要始乱终弃。”   单致远听他罗列桩桩件件恩情,一时怔然,竟被绕了进去。终是半个字反驳也说不出口,嗫嚅半晌,方才道:“我不过一介凡人……与你等神明纠葛一深,只怕性命难保。”   勾陈皱眉道:“早已说过,我自会护着,不让你死。”   单致远微微怔愣,更以为自己是无理取闹,微微偏过头去。   阳光透过树梢,隐隐黛绿,斑驳落在那小修士肩头发顶,眉峰深锁,脸颊紧绷,只怕当真发了脾气。   勾陈起身,衣衫摩擦时已缓步行到单致远身旁,一面安抚揉搓那小修士后脑,柔和道:“若再有任何事端同你有关,我便知会于你,同你商议可好?”   至此,最后一点怨气也被勾陈三言两语,驱散得干干净净。单致远长叹一声,只得就此揭过,抬手去取被勾陈放在石桌上的古剑,“距离宗派大会尚有几日?我欲将这古剑炼化……”   勾陈却按住他手背道:“这剑你用不得。”   单致远一挑眉,征询看去,勾陈只道:“我自会为你寻一柄……”见那小修士剑眉微皱,他方才记起适才允诺,便话锋一转,“此剑名为龙牙,乃昔日妖皇血逝的本命灵剑。”   他又抬手,一道白光自掌心落下,将那残旧古剑牢牢笼罩住,“妖皇……冲破封印,逃了出来,如今行踪不明。”   单致远动容,一则为这惊天消息动摇,二则,却为勾陈骤变的态度,隐隐觉出几分喜悦。   勾陈见他嘴角微微上勾,不由皱眉道:“妖皇逃脱,凡界恐遭大难,你高兴什么?”   单致远咳嗽一声,肃容道:“此事自然严峻……我,咳,自是不高兴。若是如此,妖皇可是打算寻回龙牙?”   勾陈道:“龙牙剑魂,雄浑酷烈当世仅见,以此铸剑修道,更如虎添翼。妖皇自然要寻回,你运道虽好,只是此物留在身旁,终是个祸患。”   单致远心中一动,不由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勾陈手腕,“那妖皇行踪不明,为何不引蛇出洞?”   勾陈亦是举一反三,明白了他言下之意,皱眉道:“不可。”   若是引蛇出洞,单致远手持龙牙,便是最好人选。只是他怎能放任此人以身涉险?   单致远闻言,又沉下脸来,“凡间传闻,妖皇欲屠尽凡人,称霸三界。这乃干系我等凡人切身安危之事。我等修真者身负除魔卫道的重任,可出力时,岂能袖手旁观,反倒有损道基。”   那小修士说得振振有词、正气凛然,竟叫勾陈反驳不得。   若要一口否决,又怕单致远气他独断专行,反倒去意气用事,惹出祸端。   转念又一想,如此倒可以顺水推舟,派遣更多天庭神卫星官暗中保护,倒是一箭双雕。心头虽允了,勾陈却有些不悦。这小修士愈发猖狂了,长此以往,只怕要爬到他头上去,日后寻到机会,还要好生教育一番才是。   一念至此,勾陈才道:“龙牙嗜血残暴,你可有把握克制?”   单致远见他语意松动,不有得心头大悦,笑道:“总要一试。”   勾陈便起身,撤下古剑上的禁制,“距离宗派大会尚有九日,明日我再来,助你炼化龙牙。”   单致远总算如愿以偿,展颜笑开,拱手道:“小弟等候关兄造访。”   勾陈又是皱眉,掐住单致远脸颊,将那白皙俊秀的青年脸蛋捏得变形,“我不在时,不许同关鸣山太过亲近。”   单致远不服,被他捏住脸颊,口齿不清,只能瓮声瓮气道:“天帝陛下有言在先,不许你同我再见面,怎不见你听从圣意?”   勾陈泰然自若,“万神谱遇险,我怎能见死不救。何况引妖皇现身之事乃形势所迫,天帝岂能因一点儿女私情,阻碍公务。”   单致远眼神斜睨看他,“儿女私情?”   勾陈松手,见那剑修白皙脸颊上一点红印渐渐淡去,又拍拍他脸颊,却丝毫不觉自己动作狎昵,“我与天帝并无私情,不过是尽臣子本分。”   眼见勾陈要走,单致远忙上前一步,脱口而出,“若那时……我当真是天帝……你,又当如何?”   勾陈静默视线,缓缓落在单致远面上,漆黑眼瞳深邃宁和,坚如磐石,“自当迎你归位,此后君臣同殿,恪尽职守,共掌三界。”   单致远目送勾陈背影离去,心头滋味纷杂。   胡满仓见那关公子离去,方才出了厢房赶来,喜道:“师兄,你总算醒了。那关公子当真是好人,每日都来拜访,嘘寒问暖,一日不落。”   单致远方才回神,将古剑收入乾坤戒中,并不接话,只是笑道:“叫师弟记挂了,师父人在何处?”   胡满仓面上便笼罩了一层乌云,道:“师父不让我说……”   单致远眉头一皱,又道:“说。”   胡满仓心中叫苦,他同单致远认识十几年,却不料如今修为精深,竟连气势也大变,隐隐生出几分威压之感,叫他抵挡不住。   他亦是担心师父,左右为难之际,见阿桃奔出厢房,小心翼翼靠近撒欢,灵机一动,便扶住膝盖背对单致远,弯腰同阿桃说话:“阿桃,师父不许我告诉师兄,他收了凌华宫白长老、乾坤阁徐阁主的联名拜帖,去了北市乾坤阁分号。如今致远师兄问起,我该如何是好?”   神色间竟是愁眉苦脸,惟妙惟肖。   单致远失笑,抬脚轻轻一踢他后臀尖,笑骂道:“你倒是精乖,好生守着。”   胡满仓嘿嘿一笑,挠挠后脑起身,拱手道:“师兄慢走。”   单致远道:“阿桃,随我逞威风去。”   阿桃耳朵竖起,连奔带跑在单致远腿边打转,被他安抚拍拍头道:“这次可不能逃跑,叫主子丢脸。”   阿桃呜呜哼叫,伸出毛刺舌头舔主子手指,油光水滑的黑尾高高竖起,有若旌旗一般,显出高涨斗志。   单致远有意领他招摇过市,五阶巅峰的灵兽纵使在这万渡城中也不多见。那黑豹内在娇憨,外形却足够凶猛彪悍,耳尖尾尖足尖的金色夺人眼目,一路行来,众人纷纷侧目。   阿桃难得受众人仰慕眼光洗礼,更是昂首挺胸,不可一世起来。   单致远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却也不点破。二人一路行到乾坤阁分号楼外,便迈步进入。   他此时器宇轩昂,衣饰华贵,修为深厚,身旁又有高阶灵兽环绕,再不是两年前寒酸修士。故而一名圆滚滚的掌柜小跑迎上来,恭敬道:“这位道爷,不知有何贵干?”   单致远道:“我来接真仙派掌门。”   他此时神色冷漠,气息肃杀,虽不过只学了开阳一点皮毛,对这些凡人却也足够慑人。那掌柜暗中叫苦,他这般开门见山,竟连半分周旋余地也未曾留下。掌柜心知此人来者不善,忙又恭声道:“不知道爷尊姓大名,小的也好去通传……”   单致远道:“我乃真仙派掌门大弟子单致远,特来迎接岳掌门。”   阿桃亦是在一旁助威,粗壮黑尾猛朝地上一甩,便将两尺见方的青砖砸得龟裂。   往来客人顿时噤若寒蝉,掌柜额头冒汗,急忙朝手下使个眼色,又道:“单道爷这边请,小的这就去为你通传。”   单致远眉头皱起,见一个小二急急忙忙奔入内阁,不知通知何人去了。他对洪炉馆之事记忆犹新,便有些抵触,只道:“谢掌柜费心,只是我派中尚有急事,耽误不得,还请掌柜快些请家师前来,回去处置才是。”   掌柜心中暗道:你那三人小派能有多少急事?竟连借口也不会找。   口中却只一味拖延,凌华宫同乾坤阁好容易才单独请了岳仲前来,想要软硬兼施,迫他交出古墓中的宝藏。眼看岳仲稍有松动,不料这单致远竟在此时醒转。   单致远见那掌柜拖拖延延,一味纠缠,脸色越来越黑,此时那小二又奔了出来,朝单致远深施一礼道:“单道爷,徐阁主、岳掌门,有请道爷入内一叙。”   单致远便知今日之事不得善了,冷哼一声,道:“带路。”   便随那小二一道进了内阁。   一名黄衫修士在乾坤阁分号对面站了片刻,待单致远进了内阁,他便悄无声息,没入人群之中。      第42章 终于踢到铁板      乾坤阁,万渡城分号。名虽为分号,却丝毫不比群仙坊那一座逊色。   单致远随那引路小二穿过茂树修竹的秀美庭院,这场景依稀与两年前洪炉馆重叠。只是他如今灵剑在手,阿桃在旁,成竹在胸,远非吴下阿蒙。   单致远气定神闲,随那小二绕过假山,一座掩映在苍翠树影中的朱红八角凉亭便映入眼中。   那凉亭修得极为宽阔,飞檐张扬,砖瓦无不精致华美,足见主人用心。   岳仲与两个中年修士围坐石桌饮酒,那两个修士一人紫衫美髯,一人白衣束发。   紫衫者容貌依稀同徐昱有些相似,料想便是徐昱之父,乾坤阁的大东家徐梁。   那白衣的便是白长老了。   一名年轻弟子随侍,立在白长老身后,正是刘皇。   那小二在亭外施礼禀报一声,岳仲回头,顿时激动得站起身来,却又似有顾虑,缓缓坐下,神色间欣慰有加,“致远……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单致远命阿桃留在原地,大步上前,对师父深施一礼,亦是心中喜悦,笑道:“师父,弟子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因祸得福,修为又长进了。”   纵使在重重压力之下,岳仲依旧欣慰不已,师徒二人一时激动,旁若无人说了许多。   随即便听见那紫衫美髯的中年修士从鼻孔里冷冷一哼,打断二人叙旧,阴恻恻道:“来得正好,我且问你,吾儿徐昱可是被你所害?”   单致远从容一笑,同两位前辈见礼,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天方古墓试炼迷宫中,徐昱道友曾对在下施以暗算。在下彼时不过炼气期,只得奋力反抗,刺伤徐昱,仓皇逃走。刘皇同杜若青两位道友皆在徐昱身旁,怎的竟没能……”   炼气修士刺的一剑,伤得再重也有限,有两名弟子在旁,又有灵丹妙药,仍保不住徐昱性命,其中种种疑点,委实叫人难以置信。   谁料那徐阁主却重重一拍石桌,震得桌上灵酒灵果皆乒乓作响,怒道:“竖子,胡言乱语!分明是你贪图宝物,暗算我儿。如今竟敢倒打一耙,若非刘皇贤侄赶到,听了我儿的遗言,说不得,今日就被你糊弄了过去!”   单致远露出了然笑容,视线冷冷落在刘皇脸上,四目针锋相对。“原来……这便是刘皇道友听见的遗言。”   刘皇眼神阴沉,面上却温和笑道:“致远,你被宝藏迷了心窍,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还不好生认错,求得阁主原谅。”   白长老此时亦插话道:“刘阁主痛失爱子,致远贤侄,你便诚心认错,我凌华宫与真仙派百年邻居,自会为双方调停。”   单致远却依旧逼视刘皇,又笑道:“那迷宫中妖兽出没,若是受伤之人无人照看,一不小心便会沦为妖兽果腹之物。徐昱道友临终的遗言,莫不是口口声声,求师兄莫要抛下他?”   单致远这番言辞,几同亲见一般,刘皇顿时脸色大变,仓皇之下,只得强撑道:“血口喷人!单致远,你杀害徐昱不够,如今又来诬蔑我!”   昔日不放在眼里的废物,两年时间,便将他远远甩在后头。刘皇更觉嫉妒有若万蚁噬心一般,叫人难以容忍。   单致远虽非亲见,却也是听六甲转述。他所做的,无非是袖手旁观而已。此时又是冷笑道:“是真是假,我自有人证。”   刘皇那时分明仔细查探过四周,并无半个人影。如今见单致远如此笃定,终究是做贼心虚,惊疑不定,一时怀疑莫非是当时有高手潜伏,一时又怀疑莫非是杜若青背叛。脸色亦是动摇起来。   单致远自是乘胜追击,又道:“徐昱并非死在我剑下,苍天在上,如有虚言,天打雷劈,神魂俱灭。刘皇,你可敢发下毒誓?”   刘皇结结巴巴道:“我、自然,徐昱师弟若是,死在我剑下——”   单致远跨前一步,紧迫逼人,“你并非剑修,谁能死在你剑下?不如立誓,徐昱并非被你刘皇害死,如有虚言,五雷轰顶。”   话音才落,西边天际便传来一阵轰隆隆雷声,更叫刘皇脸色剧变。   天道在上,修真之人顺天求道,怎敢信口开河,随意发誓。   ——竟连上天也在帮他。   白长老、徐阁主对视一眼,看刘皇那般色厉内荏,只怕这单致远所说,十有八、九便是真相。   徐阁主脸色更是难看,白长老见势不妙,心知如今骑虎难下,若不逼迫着单致远认了,瓜分宝藏事小,同乾坤阁生了嫌隙事大。   白长老心中自是大骂刘皇误事,却只有硬着头皮道:“岳掌门,人死不能复生,若我等正道门派为此事生了嫌隙,不过令亲者痛仇者快罢了。恕我做个和事佬,那古墓宝藏本是徐昱寻得,只要真仙派将其归还徐阁主,此事就算揭过。”   岳仲见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单致远却渊渟岳峙,不见半分动摇,他亦是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就连花白胡须也显出几分坚定,胸口激荡,他真仙派,终于不用再任人拿捏,“此事尚未有定论,还请徐阁主、白长老二位慎言。鄙派弟子既然说有证人,不如请证人一叙。”   至此,凌华宫、乾坤阁计划全盘失败,刘皇眼中阴影愈加深沉,已对单致远动了杀意。   阿桃察觉,后背绷紧,黑毛根根倒竖,张口对亭中众人咆哮。   单致远眉头微微皱起来,庭院中,树荫下、假山后,房顶上,半遮半掩露出修士的身影,视线皆不怀好意落在亭中。   院中有六人,修为从凝脉至金丹,刘皇如今不足为据,白长老却是金丹修为,徐阁主身为商人,修为亦可忽略不计。   单致远自恃剑法精妙,又有阿桃在一旁相助,迫不得已时还能请开阳上身——若当真斗起来,胜负尚未可知。料想这乾坤阁纵使以重重法阵遮掩,却也瞒不住几时。   故而,更是毫不畏惧,嘴角含笑,手指微微一动,一柄青色灵剑便显现在手中,轻松一挥,笑道:“乾坤阁待客之道,却有些热情过头了。”   徐梁一言不发,静静凝视那青年,却丝毫看不出半点虚张声势的做作,反倒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剑意迫人,竟刺得皮肤生疼。这剑修竟炼成如此凶猛的剑意,更令众人忌惮几分。   那黑豹已立在亭下,转过身对庭院中的修士虎视眈眈,只待主子一声令下。   那商人何等机警,眼见胜算渺茫,立时转脸露出笑容,“误会,误会。刘贤侄,切莫冲动。”   白长老亦是皱眉道:“宫主虽允你动用护卫,却不可擅自滥用。”   刘皇脸色一沉,才要说话,就见那圆滚滚掌柜滚进了庭院中,慌张喊道:“阁主!阁主!”   徐阁主皱眉道:“大叫大嚷,成何体统。”   圆滚滚掌柜满脸汗水,哑声道:“关公子来访……”   徐梁一时不察,不耐道:“哪位关公子?”   掌柜一哽声,又道,“那位关公子。”   徐阁主方才醒悟,“那位——竟——”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柔和爽朗声音自树丛外传来,“关某贸然来访,还请徐阁主见谅。”   随那青年嗓音响起,便有一列侍卫呼啦啦涌入庭院,将凉亭包围起来。   人群分开,一个紫衫华服的贵公子缓缓走近,笑容温和端方,仍是笑道:“原来致远也在,当真是巧遇。为兄正要去寻你。”   单致远心知不必再争斗,便收了灵剑,转过身亦是笑道:“关兄,果然巧遇。”   听见堂堂的万渡城主继承人同单致远称兄道弟,在场诸人齐齐变了脸色。   本以为是个随意拿捏的小小门派,稍加施压,便守不住那古墓中得的宝藏,却不知这门派何时竟与万渡城的城主一脉搭上了关系。   当真是踢到铁板了。   单致远便不同那众人啰嗦,昂然步下凉亭,阿桃亦是放松下来,绕膝撒欢。   关鸣山笑容柔和,平易近人,此时应是本人,朝岳仲道:“岳掌门,请。”   岳仲面对这位同勾陈大帝一般模样的凡人贵公子,始终心怀忌惮,此时也只得唯唯诺诺,道一声谢,又同凉亭中诸人告辞后离开。   刘皇才一动,就被白长老按住肩膀,冷道:“你还嫌惹的祸事不够?”   言下之意,便已认定了害死徐昱之人就是刘皇。   乾坤阁在万渡城中不过三流商会,凌华宫纵使是一流门派,却也不敢轻易与万渡城为敌。   故此竟无人制止,任三人一豹旁若无人离开。   关鸣山离别之际,突然福至心田一般,又道:“徐阁主爱子两年前不幸身亡之事,我亦有耳闻,请阁主节哀顺变。刘皇此人,为一己之私将师弟置于险地,如此品性怎配做凌华宫代表?宗派大会人选,还请谨慎对待。”   关公子既出此言,刘皇被大会除名之事,便同板上钉钉了。也算是对这一宫一阁的小小警告。   刘皇脸色铁青,却心知此时多说无益,只紧紧扣住手指,果然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他未曾早日处置了这小修士,如今竟还得自己身败名裂,竟被宗派大会除名。一腔怒火,竟融入眼神一般,怨毒盯在单致远背上。   单致远不以为意,同关鸣山一同离开。   关鸣山一面迈步,一面柔声道:“那人对你恨之入骨,不如尽早除去,免除后患。”   单致远笑道:“谢关兄挂怀,若寻到机会,我自会下手。”   “不如为兄助你……”   “这点小事,不必劳烦关兄。”单致远如今竟是自信满满,有若珠玉熠熠生辉,叫人移不开眼神。   岳仲行在二人身后,默不作声,眼神微微一黯。   修道之路总免不了纷争杀戮,他那软和善良的徒弟,终究也走到了这一步。      第43章 炼化降服龙牙      第二日清晨,单致远便去拜见岳掌门道:“师父,弟子又要闭关,炼化剑魂,暂且拜别,望师父万勿挂念。”   岳仲立在屋中,似是有些愁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拍单致远肩头:“致远,万事小心。”   单致远见状,便询问道:“师父还有话要说?”   岳仲犹豫片刻,方才道:“你毕竟与勾陈大帝结了本命契约,若是同关公子太过亲近,只怕……”   寻常人畏惧四御,师父也不例外,故而处处小心,生怕触怒勾陈。单致远也不便说破,只含糊应道:“师父放心,弟子有分寸,不会触怒本命神。”   随后回了自己厢房,沐浴焚香,从内至外换一身素白新衣,才要施展请神术时,便听笃笃两声响,窗外有人轻叩窗棂。   若是师父师弟,早已唤出声叫他。这却是何人闯了进来,却连禁制也未曾惊动。这客栈号称万渡城第一的客栈,防御禁制竟如此不济事?   单致远一面腹诽,一面打开木窗,却见勾陈正立在窗外。此时晨曦微露,青蓝晨雾正渐渐散去,那男子靛青华服,外罩一层暗金色的玄武金纱罩衣,微微一动,隐现光华。   更衬得关鸣山一具皮囊尊贵端严,有若正自九霄之上俯瞰苍生。他对单致远伸出手道:“过来。”   单致远小声道:“师父不许我同你太过亲近……”   勾陈道:“不让你师父看见便是。”   单致远便叹道:“也只得如此了。”一面撑住窗台,向窗外跃出。   腰间便骤然一紧,却被勾陈抱个满怀。他微微皱眉,才要责备勾陈这等动不动将他当做小童一般搂抱的动作。此时却听见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柔和道:“大人,传送法阵已准备妥当。”   那妇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少微星官,职责乃掌天下符箓法阵。如今随勾陈前来,难怪进这小院如入无人之境。单致远暗道惭愧,险些冤枉了客栈。   被少微这一打岔,先前要责备勾陈的种种言辞,单致远便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勾陈略颔首,依旧托着单致远双腿,向前迈步,一时间周围黄符金光闪闪,有若无数羽毛翻飞。金光环绕之中,单致远下意识拉住勾陈衣襟,待金光褪去,四周景物渐渐显露。竹林摇曳,满目青翠欲滴,风声里卷来潮汐气味,极目望去,白沙碧海,令人心旷神怡。   他二人背后则有一处巍峨宫殿,皆由珊瑚贝壳铸成,满目珠光宝气,便是在明媚阳光照耀下,依旧华美瑰丽,在四周白沙绿草衬托下,更是美不胜收。   单致远自勾陈臂弯中跳下,上前几步,靴底便陷入柔软细沙中。他下蹲抓起一把白沙细看,不由动容,“这……全是雪晶砂。”   雪晶砂乃布阵最佳的介质,这沙滩绵延无尽,若全是雪晶砂堆积,这等珍贵,举世罕见。   勾陈背负双手,并不理睬,只对少微下令道:“半个时辰,绝不可超过。”   少微那素来例行公事的神色也微微有些动容,道:“大人,这未免……”   勾陈道:“听命便是。”   少微只得应是。   勾陈又纵向一划,自裂痕中迈出个年轻女子来,身着与少微同样的玄色官服,神色略有胆怯拘谨,小声道:“星官常陈,拜见勾陈大帝。”   勾陈下令道:“常陈,你辅佐少微。”   常陈道:“领命。”   两名星官便自原地失了身影。   勾陈方才转过身,看向单致远,“将武圣玄金取出来。”   那武圣玄金乃天方古墓中所得,正合炼剑之用,单致远亦是早有此意,此时便依言取出。   勾陈接过那砖块大小,通体黑中透金的武圣玄金块,神识一扫道:“这玄金虽已精炼多次,却还远远不够。”   随即便将那玄金往前一抛,便有股无形之力将那砖块虚虚托起,浮在半空。   随后那遍布雪晶砂的沙滩骤然发亮,升起一层白色光幕,自四面八方腾空而起,将这小岛团团包围。   常陈守法阵,少微又再现身,手中运笔如飞,指尖飘出一张张黄符,在勾陈身侧,四面八方围出了一个七星八卦九宫阵。   勾陈立在其中,又道:“致远,退开些。”   单致远见人人面色严峻,虽不知勾陈意图,追问之心却也收敛,便退后一丈,勾陈道:“再退。”   他只得依言而行,一直退到十丈开外,就在那宫殿门槛处站稳。   勾陈方才满意,此时九九八百一十张黄符遍布海岛,有若一片黄云盘桓不去。勾陈又道:“开阳,眼下暂且解开封印,借你神雷之力,淬炼武圣玄金,半个时辰后,封印自会重新修复。”   静默片刻,勾陈眉头一皱,“若肯讲道理,何必将你封印?”   单致远隔得虽远,却依旧将那人自言自语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难怪最近不见其余本命神踪影,开阳被封印,麒麟同太羽只怕也……他眉头微皱,却见勾陈回头一扫,扬手布下禁制,种种言语便再传不过来。   又过了片刻,仿佛达成协议,勾陈身形一晃,四周便浮现出三道模糊身影。   一道云白祥和,一道金黄雍容,一道靛青深沉,将关鸣山围在正中。正是他方才担心的麒麟和太羽,连同勾陈也化作了虚影,那此时关鸣山肉身中的便是——   开阳手中乍然显出一柄血红灵剑,挥下之时,一道青白雷光自天顶落下,正正劈在那块武圣玄金上。   随即雷声隆隆,青紫莹白,有若交织成一道电网,交替击中那块漆黑金属。   那深黑金属块吸收雷电之力,渐渐融成赤红的液态。四周风起云涌,雷电震耳,单致远幸好置身宫殿保护中,只要捂住耳朵便无大碍。   青白紫电雷落如织,这般声势浩大、气势惊人,那三个虚影早已消失不见,一层濛濛雾气包围在开阳身周,令那高挑身影模糊难辨。无怪之前要层层禁制封锁岛屿,若是在别处,只怕这等天降异象早引来大批修士觊觎。   小半时辰过去,那武圣玄金的液态渐渐收缩得只有原先的一半大小,赤红得有若滴血。雷声却愈加密集,仿佛一阵雨帘落下,将那漫天黄符烧得精光,四周白色光幕亦是龟裂如蛛网,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半个时辰转眼就到,先前绵密震耳的雷声戛然而止,十丈之外那道身影骤然一闪,便欺近单致远身前。   单致远才仰头,便对上一双隐泛血色的双眼,柔软触感贴合嘴唇,同那人通身肃杀森冷的煞气截然不同。   舌尖湿滑霸道,强硬顶进那小剑修口中,纠缠吮咬,仿若要将他三魂七魄自口中吸出一般。单致远只得抬手勾住那人颈项,任他予取予求,全然不敢、也不愿抵抗。   鼻息交缠,喘息热烈,湿润厚肉彼此磨砺勾扯,带起阵阵酥热直冲丹田,令腰身、膝腿的力气也被渐渐消融。   单致远不由自主低吟出声,那人却悚然一惊,急忙抓牢他双臂,用力推开。   血色双瞳已回复了往日清澈幽深,关鸣山大惊大窘,忙松手道:“致远弟,为兄莽撞了。”   单致远不料那神仙说走便走,亦是窘迫万分,垂目不敢看他,“无……无妨。”   关鸣山侧目时,便见那小剑修嘴唇被蹂躏得湿润嫣红,隐有啃咬的齿痕。   连同先前那声气音浓厚的低吟……   竟比凡间万千女子更动人。   关鸣山不由问道:“那……神仙莫非对你?”   单致远不知如何作答,一时间恨不能往那白沙滩中挖个洞钻进去。   二人正尴尬时,少微同常陈星官走了过来,少微裣衽为礼,对单致远道:“勾陈大帝已返天庭,命单大人在此地安心闭关,时机一到,自会再来接你。关公子,我这便送你回去。”   那漫天光幕不知何时已撤去,乌云散开,又是青空万里,海风习习。   关鸣山略有犹豫,此地景色秀丽,是个休闲的好去处。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便是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他有心留下作陪,只是这小剑修另有要事,此时并非良机。他也挂念万渡城中诸般事宜,这念头一闪便作罢,道:“有劳。”   又对单致远道:“为兄在万渡城等你。”   单致远笑道:“多谢关兄。”   常陈与关鸣山又被光芒笼罩,法阵一闪便没了踪影。   少微又呈上一枚玉符道:“这勾陈行宫任单大人使用,炼器室中地火引自海底火山,能炼化天下至坚之物。”   单致远便收下,细细询问用法后,又道:“多谢少微星官。”   少微垂首敛衽,“不敢。”   单致远道:“我不过一介凡人,星官大人不必如此恭敬。”   少微道:“下官敬的是万神谱。”   如此直言不讳……倒是痛快。   单致远苦笑,又道:“勾陈……四位大人可还好?”   少微道:“并无大碍,不过法身耗甚巨,需在神界休养回复。”   单致远更是觉出些愧疚,低声道:“有劳星官照顾。”   少微道:“不敢,若是无事,少微不耽误单大人闭关。”   单致远道:“少微星官好走。”   待少微离开后,这偌大的岛屿上,便只剩单致远独自一人。   他行至开阳站立之处,弯腰将武圣玄金捡起来。周围两丈之内,雪晶砂消散无踪,露出融化后又凝固的岩石,皆是被开阳雷光劈中所致。   那武圣玄金被淬炼至极致,只剩两指宽、一指长,同竹片厚度相若的一条金属块,触手滑润有若水珠,沉甸甸的分量却丝毫不减。   单致远轻轻摩挲玄金表面,那四位走得如此匆忙,只怕耗力远超他预料。   这人情债,越积越多。   多想无益,单致远便转过身,手持玉符,开启了行宫大门,并不多看四周,只随玉符引路,进入炼器室内。   炼器室中火光熊熊,热浪袭人。他便将龙牙取出,撤下层层禁制。   半截古剑微微颤动,悬空浮在火坑上方,那沉寂许久的剑魂惊疑道:“你看起来不如前几日美味,这是为何?”   单致远道:“高人将你剑中沾染的长相思尽数剥离,我与你只有主仆缘分,休作其他念想。”   龙牙怒道:“区区杂碎也妄想做本尊的主子,好大的胆子!”   那玄黑残破的剑身一震,裂痕处缓缓渗出血色。正是这剑魂要迫出在剑魂冢时浸染的单致远精血,以求摆脱控制。   单致远便依照勾陈传授的方法,一身剑意涌动,灌注指尖,打出一道接一道饱含剑意的符纹,那森白色符纹有若化为实质一般,沉甸甸没入古剑剑身中,地火烘烤,符纹熔炼,裂痕间渗透的点点血痕便慢慢收了回去。   单致远从未习过炼器之道,然则这已生剑魂的灵剑,早已不需炼器师辅助,便可自行吸收材料,修补损伤,化作主子最佳的武器。   故而只需降服剑魂即可。   此事说来容易,做却艰难,却也只能以一己之力奋力一搏。   单致远深谙其中道理,分毫不敢大意,借助地火之力,又频频打出饱含火灵力的符纹,乘胜追击,统统送入古剑剑身。   那剑魂意志强悍凶狠,有若一匹不羁的野狼猛烈挣扎,要甩开身上的锁链。反弹之时,震得单致远丹田识海一起剧痛。那被压回剑身中的血痕,重又慢慢渗出,有一滴竟滴落进火坑之内,嗞一声烧灼,发出淡淡白烟。   单致远强忍疼痛,依旧盘坐在炼器室正中,加强神识对抗,又继续打出种种符纹,反倒将那白烟卷住,一道打入剑身之内,换来龙牙一声怒号。   此时便显示出单致远五行灵根的好处来。   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符纹轮番上阵,每种又携带剑意,锐利无匹,令龙牙应接不暇,点点消磨抗拒意志。   那凡人修士的神魂威压也渐渐迫近,初时不过有若一层灰雾,若隐若现。如今却叫这暴虐嗜杀的剑魂有了泰山压顶之感,反抗之力,渐渐微弱。   单致远察觉灵力消耗愈加增多,自乾坤戒中摸出一堆灵石,快速摆了个简易聚灵阵,一面源源不绝吸收灵力,一面打出更多符纹。   一旦灵力耗尽,灵石化为碎屑,单致远便又取出一堆。不知不觉,周围便堆起一层厚厚的灵石碎屑。   五行符纹的幻象接二连三,一时风雨如晦,一时雷电交加,一时黄沙阵阵,一时草木葱茏,一时烈火冲天。   将龙牙团团包围。   龙牙在禁锢圈内左冲右突,却一次次被逼迫回原位,忍受地火炙烤,意志征服,如今残破剑身亦是有些融化,终究叹息道:“罢了,请主子助我修复剑身。”   这便是屈服了。   单致远压下心头狂喜,这才取出了武圣玄金,用一股灵力托住,靠近龙牙。   龙牙便化作一滩铁水,将武圣玄金尽数吞没、包围。   不知花了多少时辰,武圣玄金同龙牙已融为一体。单致远见那铁水均匀,毫无瑕疵,又取出几件辅助的材料,一一投入,最后又放入一点雪晶砂。   那铁水渐渐团成一个球体,将材料尽数吞噬融化,通体漆黑泛红,表面又反射银光,伴随单致远注入的灵力,渐渐拉长、定型,化作一柄通体漆黑、朴实无华的灵剑。   唯有剑身正中,隐隐透出点血色,仔细看去,便有若开阳的眼眸一般。   单致远长舒口气,才欲撤回灵力,便听身后一人柔声道:“火候不够,继续。”   却是麒麟的声音。   单致远心头一震,急忙克制住,眼角便窥见雪白袍角曳地。   随后便有一道极为繁复的青金色符纹打入龙牙之中。   那玄黑长剑一阵剧烈颤抖,符纹渐渐没入剑身,又震了许久,方才静止下来。   单致远便见麒麟右手中尚以灵力包围另一道赤红的符纹,那神仙垂下手,将那符纹贴在小剑修后腰。   单致远顿觉腰身一热一软,酸麻刺痛交缠而上,再坐不稳,不由自主往一旁倒下,便正好被麒麟接住。   灵力一断,龙牙亦是自火坑上方落下,被麒麟云白袍袖轻轻卷住,放在单致远面前的地上。   玄金剑身,中央一缕赤红。热度未去,单致远只得倚靠麒麟肩头,光以视线欣赏。   他此时方才察觉灵力消耗过度,经脉内肿胀疼痛,通身无力。   腰间那钝痛更有如雪上加霜,不由问道:“为何……连我也要印一道符纹?”   麒麟为他轻轻揉抚腰身,化开那符纹威力。一面笑道:“此乃替身符,若有人杀你,龙牙便会代你而自毁。有这一层保障,才能放心。”   单致远心中自是感激,却仍有疑惑,又问道:“替身符为何要自腰后打入?”若是太羽如此,便是调戏;若是勾陈如此,便是捉弄;若是开阳如此,便是欺压。   而麒麟如此行事,定是另有深意。   那带给他无限愉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揉抚,麒麟道:“符箓的学问博大精深,待宗派大会后,再同你细细分说。”   疼痛渐消,消耗殆尽的经脉中亦是渐渐又滋生灵力,单致远回过头去,看向麒麟温和的眉眼,不禁抬手轻轻抚摸麒麟胸膛,笑道:“麒麟,你同勾陈不同,那人若是说谎,我猜不透。你说谎时,眼角眉梢俱在提醒我。”   麒麟眼神一暗,低声问道:“我与勾陈……不同?”   单致远又笑,“截然不同。不过——终归不会害我就是。”   那小剑修笑得灿若星辰,抬手将龙牙握住。   余温犹存的玄金长剑仿若肢体延长,令他生出得心应手的感觉。   单致远道:“我去试剑!”便奔出了炼器室。   麒麟起身,亦是出了炼器室,眼神柔和。   他低声道:“就算四相果真有一日分裂,我——我等也无一人会害你。”   殿外传来轰然爆裂声,随即又是北斗吼声:“好剑!单致远,同我大战三百回合!”   阿桃的吼声不甘示弱,紧跟而上。   殿外闹做一团。   单致远试剑之后,方才心满意足。又一算时日,却是脸色剧变:“糟糕,宗派大会!”      第四卷:宗派大会   第44章 仇人分外眼红      万渡山高万仞,最高峰悬崖峭壁高耸入云,终年积雪,寒风如刀。山腰却是一片平缓,气候宜人,四季如春。   宗派大会初试场,便在山脚下举行。   三百六十面杏黄旌旗高高竖立,指引众修士各自分散入座,观战台面对的擂台以苍青石所制,庞大坚固,每三十年一次,承受无数法术轰击,如今已修补更换了不知几次。   在番号二百六十一的擂台上,一名万渡城的执事正朗声唤道:“一千零九号何在?”   无人响应。   那中年执事略略皱眉,又唤了一遍,“时辰将至,一千零九号若再不上前,只能取消初试资格。”   观战台中响起一阵喧哗声,有人嗤笑有人不满,都在催促执事不必等候,即刻宣布比试开始。   执事长得刻板方正,为人性格亦是如此,任凭催促,只垂目看向沙漏,道:“初试辰时正开始。”   一千零九号,正是单致远。岳仲同胡满仓满心担忧,对视一眼。若只是赶不上初试也就罢了,左右修真无岁月,三十年不过弹指,大不了下次再来。   这些时日,单致远全无半点消息,若是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那执事还待再唤,候在擂台正中,参与初试的修士群中传出一声冷嗤,“莫不是什么破门小派的弟子,被这阵势吓破胆,临阵脱逃了。”   立时便有人应和道:“定是如此,却不知是哪家的弟子,如此不济事,当真是师门之耻!”   另有一人道:“教出这等鼠辈的宗派,趁早解散了事,没的丢人现眼。”   这几名修士竟你一言我一语,肆无忌惮嘲讽开来。   起先还有人附和,待这几人愈说愈恶毒时,有些修士便看出端倪,这分明是有私怨。   聪明的只做不知,悄悄走到一旁,静静等沙漏落到辰时正。   胡满仓听那几个修士愈加无礼,眉头一皱,便要拍案而起。   正在此时,一条青影挟了阵森冷狂风,落在擂台上。   烟尘散去,便渐渐显露出一名年轻修士利刃出鞘一般挺拔的身姿来,正是单致远。此时温和笑道:“在下闭关耽误了,万望恕罪。”   那刻板执事只负责监督擂台,此时一看沙漏,面无表情略点头道:“辰时马上就到,还算来得及时。”   单致远又道:“有劳。”随即步入初试者人群中,几道饱含怨恨与杀意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背后。这年轻修士却仿若全然无从察觉一般。心中只在暗道侥幸,若非麒麟及时送他回来,只怕便赶不上大会。   那刻板执事见人已到齐,大声道:“本擂台共三十人参与初试甄选,共五个名额。时辰已到——”   话音未落,万渡山各处皆响起砰砰巨响,无数礼花在空中炸开,将本就灿烂的晴空映出一片刺目光芒。   以此为信号,各擂台上的三十名修士立刻发动,混战一起。   同门者互相照顾,伺机将外人轰下擂台。甫一开战,便已有流年不利的修士被斩伤、踹下擂台。   那执事依旧面不改色,只大声通报战况:“第四百二十三号,除名。第两千六百号,除名……”   这结果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自最初的混乱之后,擂台上仍旧剩了二十人以上,各人已迅速掌握了战况。   单致远孤身一人,手提一柄玄金色透暗红的长剑,那灵剑暗沉无光,却锐意逼人,若是凝视得久了,便觉神魂被猛烈一刺。识货的便露出震惊或贪婪之色。   此时他正腾身跃起,轻巧落在擂台边缘,十多名修士三三两两各自照应,对他隐成包围之势。   岳仲见状眼神一沉,站起身来,嘴唇颤抖半晌,又强忍坐下。这些修士即使针对的意图明显,这般行事却也在规则之内。却不知是何人如此大手笔,竟买通了这许多修士来对付单致远一个人。   胡满仓双眼闪亮,又道:“师父放心,师兄一定能赢。”   单致远自一开始便察觉了这群人的杀意,开战以后,招招狠辣,势要致他死命。这等咄咄逼人的气势终于将单致远激怒,长剑一横,道:“龙牙,今日首战,好生表现。”   龙牙在他掌中嗡嗡震动,显得极为激动。   对面一名干瘦剑修眼神阴沉,召出灵剑,一道青幽幽剑光激射而来。离得近了,单致远眼尖,见那青光下隐藏了一层绿得瘆人的色泽,明显已淬过毒。   修真者体质虽强于凡人,却也有无数毒物可以杀人。只是这等手法,无论凡间仙界,皆是下三滥,为正道所不齿。   单致远皱眉,究竟是何方神圣,对他如此恨之入骨?   这剑修心中思绪如电,手腕却是一震,足尖一点擂台,腾身跃起。龙牙改挡为斩,自上而下剑气贯穿,将那带毒的灵剑震裂成无数青绿碎片,轰然炸响声中,四散激射。   擂台外有禁制保护,自然不用担心伤及无辜。擂台上的众人却是面色剧变,纷纷闪躲。   有五人闪避不及,被那青绿碎片击中,啊一声惨叫,竟捂住伤口,在擂台上痛苦打滚。惨厉呼声,闻之色变。   单致远见状脸色又阴沉几分,这毒药,好生歹毒。   那干瘦剑修见自己毒剑被毁,眼中露出几分痛惜之色。又取出三柄灵剑,幻化成三才剑阵,变幻莫测,向单致远袭去。   单致远此时身形悬在半空,上三路有杀气森森的三才剑阵罩下,中三路有无数光彩斑斓的符箓袭近,下三路有九节鞭、鬼头锤毒蛇般袭来,落地处更有土系法术,根根和黄地刺窜出擂台,向那剑修刺去。   竟将他条条退路堵得干干净净。   眼看那修士避无可避,为首的修士眼中已露出喜色。   单致远被迫至绝境,只觉战意高昂,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胸中心跳如鼓,热血沸腾,嘴角却浮现一抹端丽笑容。不闪不躲,只扬手猛烈斩劈而下。   电光火石间,一股磅礴剑意自龙牙呼啸而出,一刹那令众人仿佛看见幻觉——一头血红巨龙自波涛汹涌间破浪而出,强悍难敌,有若狂浪一般,将那些剑阵、符箓、法咒,法宝轻易卷散、冲毁。   轰鸣声中,设计严密的攻击阵势,便有若被狂风撕裂的纸片一般,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三名修士闪避不及,被血红巨龙当胸撞上,身形凌空,便被撞离了擂台,口吐鲜血,重伤而昏迷。   单致远一招奏效,落在擂台当中,手中龙牙斜斜指地,目光如炬一扫,冷然道:“还有十七人。”   擂台上修士面面相觑,脸上已浮现了狠厉之色。围观者亦是屏息静气,这等以一敌十七,若是境界有差异便罢了,每个擂台的修士境界相差无几,这年轻修士未免太狂妄了些。   这片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突然有一人举起右手,“其实——在下与此事毫无瓜葛。”   单致远冷眼一扫,那人三十出头年纪,满脸无辜立在杀气腾腾的群狼环伺之中。单致远只得皱眉道:“那闪开些。”   随即又出手如电,龙牙咆哮,竟将冲在最前头的一名修士头砍了下来。   那无头的尸身又奔跑了几步,断颈处血瀑冲天,险些冲到对面修士的阵列中,被对面一名阴冷修士扬手一张符纸贴上,炸得干干净净。   单致远却已趁势闯入了敌阵之中,一时间剑气激荡、符箓炸裂,烟尘云霞笼罩,叫人目力难及。   这剑修固然有稀世灵剑在手,剑法精深,灵力雄浑,终究只是凝脉。战斗一拖得久了,便有些灵力不济。   初试时又严格禁用丹药、法阵,拼的便是自身战斗的实力。   故而时间一久,单致远便有些力不从心。只是他跟随那四位本命神日久,表面文章却是做得十足,渊渟岳峙、成竹在胸,竟分毫不露怯。   那为首的修士被他唬住,竟觉此人实力远超同阶,深不可测,力斗了这许久,己方又折损三人,竟仍看不到半分胜算。   那修士咬牙道:“布阵。”   他身旁一人道:“不可,若是违规,这场比试立马就会中止。”   场中又有人倒下,此时擂台中不足十人,单致远只觉指尖颤抖,有些握不住龙牙,粗喘声亦是渐渐明显,就要暴露。   当头几道灵符无声无息罩下,单致远竟未曾察觉。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伸出手将他拉向一旁,那灵符被人脱手飞出的灵剑击中,在半空轰轰炸成无数条灵气幻化的透明绳索,只可惜如今失去了目标,触手一般扭曲一阵,转而缠住了友军。   一只手趁势压上单致远背心,灵力源源不绝注入。先前那置身事外的修士道:“快调息。”又在他耳边快速解说道:“有两拨人,一拨剑修,一拨符修,并非同党。”   单致远一愣,终究还是信了此人,灵力快速运转周天,将那人渡入的灵力尽数吸纳。即将枯竭的经脉中又被涓涓细流充满,单致远疲色一扫而空,冷笑道:“还有谁来?”   那两拨分别为首的便是使毒剑的干瘦修士与使符箓的阴冷修士。此时自两翼包抄而来,阴毒眼光便落在那名助了单致远一臂之力的灰衣修士面上。   那使毒的修士道:“兄台若不肯置身事外,打搅我们兄弟办事,莫怪我们兄弟滥杀无辜。”   那灰衣修士笑道:“在下本欲旁观……怎的看久了手痒。”   那使符的修士一言不发,已洒出漫天符箓。有若无数枯叶蝶纷飞,气势汹汹冲向那二人。   单致远反过来拉住那修士手腕闪开,又横向扫过一剑。漫天黄符受了剑气一击,有若撞在巨岩的浪涛,转头扑向主人。   嘭嘭嘭接连响起无数火球炸裂的声响,青烟呛人,在擂台上弥漫。   这些人为下杀手,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单致远好生厌烦,忽然灵机一动,突然抬起手来,又提醒身后那人道:“你避开些。”   他忆起一个法术来。   初拾万神谱时,太羽助他逃脱所用的迷魂术。   他总觉那迷魂术太过香艳,中术者丑态百出,比夺人性命更狠辣。故而除非万不得已并不想用。眼下却不必客气。   单致远一面横剑挥砍,一面左手掐诀,法诀早已烂熟于心,如今以他凝脉修为使来,更是效果惊人。   一道浓烈得有若桃花瘴的红粉雾气以单致远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那两拨修士攻击的阵势停下来,灵剑接二连三落地,眼神涣散,一个接一个倒下。   不过片刻,便三三两两拥抱在一起,声音动作,皆开始不堪入耳、不堪入目。   单致远也不客气,上前一脚一对、两脚四只,将那群修士挨个踢下擂台。   而后又喝道:“还有谁?”   如今擂台上便只孤零零站了两个人。那灰衣修士道:“还有在下……在下认输!”   竟不等单致远开口,自己转身跳下了擂台。每个擂台有五个名额,单致远本待留他一道过关,不料这灰衣修士行事全然出人意料,单致远不由得有些发怔。   那刻板执事望向擂台正中,独一无二的一人,并无半分讶异,抬起手宣布结果,“本场擂台结束。过关者一千零九号,共一人过关。”   至此,岳仲同胡满仓方才松口气,瘫软在观战台上。   这初试虽有种种波折,总算是,有惊无险,顺利过关。      第45章 深刻认识错误      初轮甄选耗时三日,单致远第一日通过甄选后,又同师门二人一道留下观战。   擂台上良莠不齐,有若大浪淘沙。以单致远眼下境界,大多修士的战斗便有些不入眼。   正百无聊赖时,一道传讯灵符撞入单致远怀中。   单致远握住一扫,原来是关鸣山所传,约他在酒楼见面。   左右无事,单致远同师父告假,“有故人相约,弟子去去便回。”   岳仲并未多说,只沉默看他。   单致远便迎着头皮告罪,悄然离开了观战台。   万渡山下有仙客酒楼,兼营客栈。关鸣山订了上房,在房中等候。   单致远随小二引领进入房中,便见关鸣山一身素服,凭窗而坐。   天乙、幸臣、六甲、北斗、少微皆随侍身侧,细细禀报大小事宜。   单致远一愣,随即上前几步,“勾陈,是你?”   那顶着关鸣山皮囊的神仙眉头一挑,将手中卷宗放下,冷淡道:“为何不是我?不是你关兄,莫非失望了?”   这问话大有深意,单致远不敢接口,只讪笑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勾陈道:“我还有事务处理,北斗、六甲,同他讲解擂台战。”   那两位武官应是,要领单致远去偏房里解说,勾陈又道:“留在这里即可。”   北斗同六甲交换一个意味不明的视线,面上却仍是恭敬有加,领单致远来到房中另一角,三人围一个靠墙小圆桌坐下。   北斗扬手,布下禁制,天乙压低的声音立时被截断,单致远不过隐约听见“天帝,封印,妖魔作乱”几个词。   终究是他如今无力干预的范围,单致远便不去多管,正襟危坐,听两位武官授课。   六甲便取出一颗灵珠放在桌上,一面叹息道:“你这一战,委实太过冒险了。”   那灵珠在桌上滴溜溜一转,便幻化出了单致远经历的那一场初试。   六甲便对他的招式、应变,一一指点。   北斗虽使棍,但临敌经验极为丰富,亦是和六甲一搭一唱,半个时辰过去,已将单致远那辉煌战绩批得体无完肤。   北斗最后总结道:“境界相当时,以一敌二靠的是剑术、身手,若以一敌五、以一敌十,靠的却是兵法、策略。这两年多,你得剑仙六甲指导,自己亦是勤学苦练,剑法已有小成。但兵法之道却一窍不通,遇敌只会一味猛冲蛮干。这一战,幸好你有龙牙护身,那敌人又恰好一分为二,反倒互有掣肘,便宜了你。”   六甲笑道:“这便是气运极佳了。”   北斗冷嗤,“气运?仇人多算什么气运。”   单致远汗颜,这银发的少年倒是快人快语。他挠挠头问道:“这两拨人……究竟何方神圣?”   六甲虚虚一指那灵珠上方的幻影,“那拨使符箓的来自五柳宗,听少宗主柳十能之命行事。那拨使剑的大多为散修,雇佣者行事极为隐秘……却瞒不过头顶三尺神明,正是三山观内门弟子,名叫钟诺。”   单致远凝神回想,手指渐渐收紧,“三山观与我有夺山之仇,那五柳宗……”他陡然忆起报名之时,曾以剑意惊吓过那五柳宗的少宗主,小小龃龉,竟换来成群结队暗杀,不由眼神微微一暗,“这是何等的睚眦必报。”   北斗却起身,长长伸个懒腰,笑道:“修仙界莫不如此,若有能耐,看你不顺眼取你性命,也是家常便饭。实力不济,便乖乖夹住尾巴。”   六甲却肃容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致远,你既踏入修剑之道,便要谨记八个字:当杀则杀,切勿作恶。”   单致远道:“我记住了。”   北斗便撤了禁制,勾陈已阅完卷宗,坐在窗边品茶。见那三人上前,便放下茶盏,身形向侧面一斜,靠在幸臣肩头。   单致远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自座上起身,幸臣同北斗便一道搀扶关鸣山的肉身起身。   勾陈回复了法身之相,黑发自额饰两旁垂下,低沉嗓音威严回响:“都退下。”   众星官默默行礼,齐声道:“下官告退。”   而后衣袂摩挲之声窸窣响起,木门吱呀关上。   宽阔客房中便只剩了单致远一人,同那神仙面面相觑。   那客房外间会客,内间安寝,外间极为宽敞,正中一张八仙桌,入口以博古架隔开,画栋雕梁,布置得极为雅致。   勾陈一言不发,只往前几步,停在八仙桌旁,拿起桌上的白玉灵符。   单致远只觉头皮发麻,这寂静气氛中,隐隐叫他觉出几分不妙。那神明神色漠然,单致远却看出他淡漠神情下掩盖的不悦。   他只得咳嗽两声道:“尚未谢过大人助我炼化龙牙。”   勾陈转过身看他,拇指却缓缓摩挲玉符,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单致远只得又开口道:“许久不曾见过开阳……”   话音未落,那白玉灵符陡然射出万丈光芒,而后生出无数黄金绳索,往单致远方向激射而去。   单致远猝不及防一声惊呼,竟被那些绳索绑住手脚颈项,狠狠拖拽到了勾陈面前,当空悬浮。   那绳索乃法宝炼化,柔韧坚固,冷冰冰缠绕在手腕、脚踝,单致远大惊,一身剑意膨胀,却被那绳索生生反弹,痛得脸色惨白,只得哑声道:“这是……为何?”   勾陈将玉符往上抛起,那玉符紧紧吸附在房梁上,金色绳索有若海藻一般漂浮四散,将那小剑修四肢拉扯成大字,轻轻放在八仙桌上。   那小剑修喜着青衫,挺拔身姿有若翠竹一般赏心悦目。青云天衣被烧毁后,勾陈又取了数套给他。那天衣质地柔软,被神明用力一扯便裂开,露出内里的月白中衣。   清晰撕裂声不过些许动静,落在单致远耳中却如雷贯耳,那小修士面色惨白,手足动弹不得,稍一挣扎,金绳便绷紧,反将他四肢扯得更开。颈项上的绳索亦是愈缠愈紧,几欲勒入肉中。   他只得偏转视线,往那阴沉卓绝,有若山岳将倾一般的身影望去。又哑声追问道:“为何要……这样?”   勾陈立在那小剑修大张的两腿中间,将缠绕手指的碎布扔下,目光居高临下俯瞰,冷然道:“你可知错?”   单致远微微一怔,这两年种种事迹,皆在脑中过了一遍,委实想不出缘由,只得又用力一扯绳索,怒道:“你在天庭逍遥快活,我在凡界披荆斩棘、刻苦修炼,何错之有?”   勾陈俯身而下,两人四目相对,单致远便不由自主心头一缩,望见那磐石一般双眼越靠越近,两腿内侧亦是触碰到那神仙织锦华服的触感,非但心头狂跳,便是气息也跟着急促起来。   单致远咬牙坚持,同他对视了片刻,便挫败扭头。下颌处又是一紧,被生生掰正了,又同他四目相对,深邃眼神仿佛看透到心底一般,又听勾陈嗓音低沉,有若钟鼓回旋,“这是……怨我冷落你两年?”   单致远微愣,只觉这说法便如情郎安抚闺怨一般,顿时耳根烧红,怒道:“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只是——不明白,究竟犯了什么大错,要受这等处罚?”   勾陈轻笑,起身时,两人衣衫厮磨出沙沙声响,他将手掌放在单致远腿侧,轻轻拍打,低声道:“我尚未动手,你便预知了要受何等处罚?说与我听听看。”   掌温透过布料,传递过来。单致远只觉被拍打之处骤然紧绷,如临大敌一般瞪视那人,咬牙道:“无非这点……呜——”   话音未落,那金绳将他提拽向上,骤然一松、一卷,单致远便如提线木偶一般,手腕反剪身后,缠得密密实实,重又被压在桌上。   勾陈横过手臂,压在单致远后颈,将他面朝下禁锢桌上,玄色袍袖自面颊旁垂落,金丝绣线刮得脸颊轻微刺痛。那人又在他身后问道:“你可知错?”   单致远哑声哀鸣,如今落在刀俎之上,只能任他鱼肉,便低声道:“请大人明示。”   话音才落,啪一声抽击闷响传来,臀后骤然传来冲击与钝痛。单致远呆愣时,又听勾陈道:“我叫北斗同六甲训了你半个时辰,却仍不知悔改,当罚。”   随即又是一掌,重重掴在臀上,隔着单薄裤料依旧又脆又响。   单致远幼时纵然顽皮,那岳掌门却宅心仁厚,罚他抄写典籍、罚站,至多不过以戒尺抽打手心。   如勾陈这等教训顽劣孩童的行径,却从未经历过。单致远顿时恼羞成怒,猛力挣扎,那八仙桌被撞得咯吱作响,背后那人却依旧泰山压顶一般嵬然不动,竟变本加厉又狠狠掴下一掌。   钝痛化作烈火,遍布整个后臀,单致远又气又恼,一面徒劳挣扎,一面怒道:“放开!我堂堂男子汉,你怎能如此对我!”   勾陈轻笑一声,却仍旧持续掌掴,连语调也分毫未变:“你可知错?”   臀肉疼痛得烧灼一般,单致远只得哑声喘息,强忍接连不断的掌掴,细细回忆那两位星官一言一语。不料突然一掌抽在正中,尾骨炸裂开刺痛,单致远疼得哆嗦,却觉阵阵疼痛仿若化作了热流,逆向袭上腰身。那胯间沉睡之物,竟也随之有些胀热。   若只是疼痛便罢了……这变化令单致远五雷轰顶,方才想起的些许线索,立时散得干干净净。   勾陈依旧不紧不慢,数着次数,一掌接一掌掴下。厚实手掌拍在结实臀肉上,脆响悦耳,质感上佳,原本只为处罚,不料如今却……   那神仙垂目看去,小剑修日日勤修,腰身纤瘦,全无赘肉。背骨透过单薄残破的衣衫,显出清绝疏朗的线条,时不时一阵颤抖,莫名勾动情愫。   吃痛喘息时,嗓音分明暗哑,却更增艳丽。   勾陈便抽上几掌,缓上一缓,又为他揉捏一下,换来那小剑修一阵悲鸣。肌肤隔着布料也滚烫惊人,只怕早已红成一片。   单致远神识早已被搅成一团浆糊,太阳穴突突地跳,又是疼痛,又是羞耻,又是尴尬,又是愤怒,竟令那尘物勃涨,腰身烧灼得仿佛融化一般。膝头一软,胸口紧紧压在八仙桌上,只顾慌乱无力挣扎,哭出声来,“不要……我错了……”      第46章 大人教导有方      话音一落,抽击声随之截然而止。勾陈停了抽打,手指却依旧停留在臀后,轻轻反复揉搓,嗓音柔和沉稳,不觉间带了几分诱哄的意味,“哪里错了?”   滚烫肌肤被布料磨砺,仿佛千万根牛毛细针密密扎下来,单致远喘得急促,汗湿重衫,水浸的青衫透出斑驳的深色痕迹,贴在后腰上,仿若一扇被撕得凌乱的荷叶。   单致远小心翼翼夹紧双腿,缓过气方才低声道:“我不该好勇斗狠,一味横冲直撞……”   话音未落,勾陈又扬起手,掴在那小剑修右臀侧,脆响伴随呜呜闷哼声,化作了风月无边的乐曲。“照本宣科。”   单致远大怒,在勾陈手臂下奋力扭过头,怒瞪过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无理取闹!”   那小剑修眼中水汽氤氲,眼尾绯红,犹如发怒的小兽一般狠狠瞪视,便令人心头生出些情欲来。   勾陈垂目看他,“你当真不肯反省?”   单致远倔强道:“除了莽撞涉险,不懂退避,还有什么错?”   勾陈道:“五十掌。”   单致远一愣,又听勾陈道:“若自己反省便罢了,若要我指点,事后罚五十掌。”   这神仙一面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一面揉捏紧实臀肉,又令那小剑修身不由己,微微颤抖一下,热硬之物稍有缓解,如今又得了刺激,昂头之时,险些磕在桌沿上。   单致远脸涨得通红,皱眉道:“若你强词夺理……”   勾陈道:“自然叫你心服口服。”   单致远又小声道:“五十……太多了,五掌如何?”   勾陈道:“三十。”   单致远依旧一脸要同他讨价还价的神色,嗫嚅道:“我好歹也是凝脉高阶的修士……”   勾陈眉一挑,道:“若再啰嗦,便涨到八十。”   单致远忙道:“三十就三十。”   勾陈方才将他松开,那绳索自发收回,玉符光芒尽收,悄无声息飘落在桌上。   单致远才得已起身,眼见手腕足踝俱留下捆绑的印痕,火辣辣疼痛。如今却只得压下心头不满,心道总有一日,小爷要讨回来。   他才迈一步,便觉后臀亦是一片火烧般的疼痛,便立在桌旁不肯行走,又面露尴尬,整理下凌乱衣衫,将胯间火热勉强遮挡住。   勾陈坐回窗边,见单致远动作遮遮掩掩,视线便往下移动,见那精神矍铄的小东西半点未曾消退,依旧不动声色,“那灰衣修士莫非是你旧识?”   单致远整理衣衫的动作一滞,仍是答道:“并非旧识,擂台上初见罢了。”   勾陈道:“你为何信他?”   单致远隐隐猜到勾陈意图,不禁汗流浃背,老实答道:“他说他同那些人并非一伙,由始至终也并未对我出手。”   勾陈冷嗤一声,“仅凭一面之词,你就将背心破绽尽数卖给他,任由他渡入灵力?”   单致远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如今安然无恙,正是得了那灰衣修士相助。”   勾陈纹丝不动,用一块丝巾擦拭手掌,仍是沉声道:“你如今能安然无恙同我犟嘴,全因被敌人小看的缘故。”   单致远默然,勾陈这番言辞一针见血,戳进心中。   勾陈又道:“这次你侥幸取胜,莫非回回都靠侥幸?眼下已让对手知晓了实力,日后又如今日这般境况时,只需设下连环计策,派人轻易取得你信任,近身之后伺机暗算。这计策如何?”   单致远忆起那灰衣修士,施展迷魂术时,那人就站在他身后,若是那人有心暗算于他,只需一掌就能击碎丹田——如此一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勾陈见他露出后怕的神色,便扔下丝巾,“服不服?”   单致远只得挤出一线细弱蚊蚋的声音,“服……”   勾陈将膝上的衣摆整理一番,道:“过来趴下。”   单致远不由眼神四处偷瞄,想要寻个破绽逃走。   勾陈道:“要跪下亦可。”   跪下抑或趴下,单致远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走近勾陈身边,俯身趴在腿上。那神仙腿肌坚硬,压迫在那小修士胸膛上,令呼吸也有些吃力。他忍不住小声道:“小时候师父都打我手心……”   勾陈道:“手心肿了如何握剑?”   随即不等他开口,已将袍袖拉高,扬手重重抽下。   啪一声脆响,回荡在厢房之中,随后勾陈不紧不慢,数了一声,“一。”   臀后的疼痛火辣不过稍有缓解,如今又被掴在同样位置,钝痛炸开,更是雪上加霜。   单致远咬牙忍住闷哼,紧绷的腰身摇摇欲坠,那火热勃涨才褪了些许,依旧悬得斗志昂扬,他只得继续绷起腰身,不触碰到勾陈腿脚,哑声道:“轻些……”   勾陈道:“眼下在处罚,不可撒娇。”又将他本就残破的衣摆撩高,露出月白亵裤,被汗水一洇,正紧紧贴在臀后,隐约透出肌肤一片通红。随即再重重掴在臀尖,清脆撞肉的声响中,勾陈继续数道:“二。”   如此不足十掌,单致远又受不住,用力攥紧了勾陈衣袍下摆,干脆一口咬住那人腿肌,将隐约痛哼尽数压抑下去。   勾陈哼笑,“果真是犬妖投胎。”仍是任那小狗牙无力磨咬,呜呜出声抗议,依旧重重掌掴后臀,那小修士喉间泻出成串的破碎呻吟,终于绷不住腰身,软软下垂,胯间那硬物便撞在勾陈腿侧。   单致远便觉脑中一懵,耳根烧红,紧闭双眼怕听见勾陈嘲讽。   谁知那神仙却不多话,依旧一掌紧接一掌,踏踏实实抽足了三十掌方才停下。抽击之时,单致远胯间反复撞在勾陈腿上,金丝绣线透过单薄布料,粗粝磨蹭在前端,细微的疼痛反倒令那孽根愈发地怒张,淅淅沥沥湿透了衣摆亵裤。   待那不绝于耳的脆响声与数数声停歇下来,房中便只回荡着单致远气喘吁吁的粗喘声。   臀尖早已全无知觉,仿若尽数化成一团烈火,那饱含痛楚的带毒热流,正渐渐侵蚀到腰身腿脚,骨髓深处,竟似要融化一般。   更多热流却汇聚在胯间,挥之不去,郁结难耐。单致远只觉喘得喉咙干哑,喉头仿佛粘着起来,牙关亦是紧咬得过久,酸痛得僵硬。他便松口抬头,沙哑道:“够了……”   头顶那神仙一双暗金双眸隐隐带笑,落入单致远眼中。太羽笑道:“不要乱动,先上药。”   单致远怔然看去,识海中仍旧热气哄哄,纷乱迷蒙。   这几位本命神,移形换影的本事,想来已练到了出神入化。勾陈何时走了,太羽何时来了,他竟全然未曾察觉。   太羽手指微凉,轻柔勾扯开亵裤,露出那小修士红彤彤的后臀来。浑圆艳红,有若正成熟的水蜜桃一般,令人食指大动。   剥去隔离的布料时,微冷气息袭上火烫肌肤,令单致远微微打了个颤。   太羽的手指沾着冰凉药膏贴在火烧火燎的肌肤上时,更是令他失声喘息出来,“呜……”   这颤巍巍的嗓音倒是令太羽眸色暗沉几分,一面为他涂抹药膏,一面低声道:“若再多叫两声,这药可就上不完了。”   单致远倒抽口气,只得强忍灼热冰冷的两重折磨,咬住自己手臂。待太羽为他上药完毕,拉回亵裤,抱上床榻休息时,早已忍得大汗淋漓。   太羽眼中无限遗憾,坐在床头把玩他一缕长发,又道:“这法子还是我教给勾陈的。待这宗派大会事了,不如随我回勾陈殿,闭关半年,将一百零八式全演练一遍。”   单致远只觉腰身隐隐疼痛起来,不敢接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为何非要……”   太羽俯身,轻轻托起单致远下颌笑道:“若不加点处罚,你如何能牢记住教训?”   这倒是,半点不假。   单致远脸色一红,埋头在枕头里,那通折腾委实耗损太多,臀后火辣辣中又渗入药膏丝丝清凉,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方才醒悟一件事,他右手握剑,左手就算被抽了戒尺,肿一阵子也并不碍事。   只是此时醒悟,却也太迟了。   那药膏活血化瘀,清凉止痛,三日后,单致远早已痊愈。他又偷偷照过镜子,后臀照不到阳光,白得晃眼,却也只留下一些淡淡淤青指印,再过些时日,便会消散了。   只是被那神仙这通折磨,不可轻信他人的教训,却已牢牢记在心中。   ……果然有效得很。   单致远默然穿好内衣外赏,那青云天衣早已自行修补完毕,防御禁制又被少微加强一遍,如今轻软布料已有些发硬。   他又老老实实在天方宝藏中挑拣了些防御法宝,尽数披挂上身。   玄银双色织锦腰封,配以烟青玉的搭扣,可挡化神以下两次攻击。   东岳水云松木削的木簪,护元神壮神识,还有辟毒之效。   如此全副武装,又提了龙牙,方才前往擂台。   第二轮擂台赛,仍是按抽签选择对手。   这一次的打斗,倒比初试时精彩了许多。   单致远待执事唤了号牌名,便一跃落入擂台中,随即他的对手也轻飘飘落在对面,拱手道:“请。”话音未落,一道掌中雷便毒蛇一般窜出,正正劈在单致远方才所站的位置。   掌中雷炸开时,执事的声音方才响起:“开战——”   这修士相貌平平,不想竟如此会钻空子,只怕初试时亦是靠这般出其不意才得以入选。   好在单致远早有准备,没有被打个措手不及,反倒趁势横移三尺,龙牙斜斜一挥,剑气磅礴卷起。那修士虽险险避开剑锋,却被剑气撞得连吐三口血,连连踉跄后退,身子一歪便跌落擂台。   此时距离开始不足十息工夫。   单致远首战告捷,顿时自信暴涨。那执事便问他:“是否继续?”   原来这比试为配合修士战斗节奏,既可每个回合后让给他人,亦可持续到战败为止。如此设计倒是极为灵活。   单致远笑道:“自然继续。”   执事略颔首,又转身念了番号。   第二名对手是个女修,不过十八九岁年纪,一袭绿纱裙如烟如雾,娇怯怯的鹅蛋脸,生得极为动人。   那女修福了一福道:“这位师兄,请手下留情。”   单致远却没什么惜花的念头,反倒觉得后背一凉,倒退了两步。生怕开阳再杀出来教训他一顿。   那女修见状脸色一沉,便甩出绿罗绢带,在半空化为铺天盖地的绿云当头罩下,令人神思恍惚起来,竟是迷惑神智的法术。   单致远的松木簪立时发出灰蒙蒙光芒,一股清凉气息当头罩下。又扬剑挽出朵朵剑花,将那绿云同隐藏其间的冰晶利箭一道绞得粉碎。   随后单致远道:“得罪。”回手以剑柄重重一撞,将那娇俏少女撞到了擂台下。   单致远大展雄风,连克五人,渐渐吸引来许多人围观。   第六人应声跳上擂台,一身黑衣,脸色却惨白得毫无血色,貌不惊人,眼神却透着熟悉,只一拱手,提剑便刺。   单致远压下心头疑惑,提剑缠上灵剑,铛一声脆响,那人灵剑便被绞成了两段。      第47章 弱者纵合连横      那灵剑脆弱如斯,一击便断,一点碎屑透过单致远如今堪堪成型的剑域,击中在握剑的虎口上,些许刺痛微不足道,针尖大的鲜血涌出伤口,又立时凝固。   那人却立时跃身退后,拱手道:“在下服输。”眼中却有一缕寒芒一闪而逝。   单致远心知有诈,却猜不透这人意图,只得应道:“承让。”   便目送那人转身就要离开擂台,背影极为古怪,陌生中透着熟悉,仿佛被一层薄纱遮掩。   他凝气宁神,将一缕剑意聚在双目之中又再看去,朦胧薄纱仿佛被利剑斩开,将那人身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竟然是——   单致远随手抛出玉符,一面喝道:“刘皇!你已被大会除名,如今改头换面,混入擂台是何居心?”   那人眼看就要走脱,却被单致远喝破身份,背影一僵,立刻腾身要离开。   被单致远抛出去的玉符却光芒大盛,伸出十数条金色绳索,将那人手脚俱绑了个结实,有若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砰一声砸在擂台边缘。   单致远一声厉喝,换来众人哗然。那看守擂台的几位执事连忙跑上前来,手中的传讯灵符闪烁不停,显而易见已知会了上峰。   那人被那金绳缠得结结实实,怒得额角青筋暴涨,却是竭尽全力也挣脱不开。   这玉符乃少微所制的下品缚仙索符箓,元婴以下皆无法挣脱。单致远吃尽苦头,如今见刘皇也落入这般田地,方才觉心头大快。   不过片刻,一名身着蓝衫的中年管事便在侍卫引领下前来,往那陌生修士额头贴了一张消灵符。不知刘皇用了何等术法或者法宝,改头换面前来挑事,却被那消灵符破解,面上泛起一层濛濛黄光,过了片刻便露出真面目来。   正是凌华宫的刘皇。   那管事肃容道:“幸得这位道爷提醒,我万渡城绝不容这等宵小之辈欺瞒规则,蒙混过关,定要严惩。”   万渡城由关鸣山做主,单致远自然放心,颔首道:“有劳。”抬手收了缚仙索。众侍卫立刻上前,枪戟交错压在刘皇后颈上,重重下压。   那凌华宫昔日的天之骄子吃不住重量,膝盖撞在擂台上,便跪了下来,单致远与他正面而立,一时猝不及防,反倒受了他一拜。   果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单致远微微皱眉,趁侍卫将那人押走前又问道:“你三番五次想要害我,究竟哪来如此深仇大恨?”   刘皇脸色更是惨白,视线如针一般刺向单致远,眼底一片阴鸷狠毒,冷笑道:“莫以为得了奇遇便会一帆风顺,你这般无人看重的蝼蚁,只合终生腐烂在烂泥里!”   单致远不愿再听,任侍卫将刘皇粗暴提拽起来,押送往万渡城中受罚。一面道:“只可惜,要腐烂在烂泥里那人,并不是我。”   刘皇猛一回头,还待再怒骂几句,却被那管事眼疾手快,贴了一张定身符,便将人拖走了。   小小风波之后,擂台上又回复平静,那看守擂台的执事上前问道:“是否继续?”   单致远下意识扫一眼握剑的虎口,如今连那点血痕也干涸剥落,肌肤玉白平滑,半分痕迹也没有。他却有点心绪难宁,只道:“今日到此为止。”   执事应声,便唤了另外两人继续决斗。   单致远离了擂台,便朝观战台行去,却只见岳仲一人观战,胡满仓不见踪迹。   他一愣,问道:“师弟哪去了?”   岳仲正惬意品茶,见单致远走近也只是略略点头,他那徒弟百战百胜,他便不再操心,日子愈发地闲适了。“满仓去见了个客人。”   单致远才要问“客人?”,头顶又滑过一道传讯灵符,落在师父手中。   岳仲一扫,喜道:“你师弟回了客栈,正等我们回去。”   二人一面说一面离了观战台,往最近的传送阵行去。这万渡城中不能凌空飞行,距离远了则依靠关氏独家掌控的传送阵来往,起价一枚下品灵石,若是远了,再另加价。此举曾令胡满仓赞叹这万渡城主经营有方。   单致远问道:“师弟在客栈,师父为何如此高兴?”   岳仲喜孜孜道:“你师弟就快筑基了。”   单致远一听,也是喜出望外,“如此可要好生准备。”这两年来胡满仓一面用心经营,一面勤奋修炼,如今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   他才一抬手,师父已抢先取了两枚下品灵石交给看守法阵的修士,脸上隐隐闪过肉痛之色。   单致远心头好笑,面上却仍是恭敬有加。师父毕竟过了六十多年贫寒日子,如今乍富,不经意总会流露出些许往日的习气。   每每这些时刻,总让单致远生出些许怀念,忆起他师徒三人相依为命那段时光。自然便想到了那位前任大师兄。   也不知那欺师灭祖的陈际北,如今在哪里鬼混?   传送阵极为平稳,不过数息工夫,便将他二人送到了客栈附近。   他同师父回了小院,胡满仓立时迎了上来,笑道:“师父、师兄!来得正好。我同你们引荐一位客人。”   会客厅中一人站起身来,同他二人见礼。此时正是临近黄昏,橘色阳光透进会客厅中,将那修士照得笑容和暖,平易近人。   单致远不由默然,今日果真是处处遇熟人。   那修士三十出头年纪,一双狭长凤目生在端整面容上,令原本一派正气的长相凭空生出些许昳丽之色。   修为不过凝脉初阶,此时拱手笑道:“在下剑圣门弟子于森,见过岳掌门,单道友。”   胡满仓亦是笑道:“说起来我师兄初试还得了你相助。”   那修士正是曾助单致远一臂之力,最后自动认输,跳下擂台去的灰衣修士。   单致远固然得了他帮助,却反倒因此被勾陈彻头彻尾教训了一番。如今一见那修士,不由觉得屁股生疼,脸色便不大好看,却仍是道:“还未曾谢过于道友。”   于森见他脸色不虞,忙长施一礼道:“不敢当,得罪了。”   气氛一时凝滞。岳仲见状,忙上前打圆场,请于森重新坐下,问道:“不知所为何来?”单致远亦是明白自己这般迁怒,不过叫那修士受了无妄之灾,更显得忘恩负义。便收了郁色又道:“我在想别的事,于道友勿怪。”   于森察言观色,方才松口气,同胡满仓你一言我一语,说清了来意。   原来这剑圣门已有上万年历史,乃是个纯粹的剑修门派。而后日渐式微,数代单传,传至于森这一代时,便只得师徒二人,再无其他门人。   落魄之处,比起真仙派有过失而无不及。   真仙派众人听闻,亦是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剑圣门因传承日久,故而虽人丁凋零,掌门玉印却仍是第二品。加上剑圣门又有一门独门心法,祖上曾以这心法顺利渡劫,修成了剑仙。   故而如今便是三岁孩童身怀巨宝,引来了众门派的虎视眈眈。   剑圣门历代掌门绞尽脑汁,小心翼翼藏匿行迹,好容易维系至今日。   单致远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如今大喇喇报了名字,前来这宗派大会?”   于森叹道:“实不相瞒,我师父已殁了。如今整个剑圣门只剩在下一人,掌门玉印同剑圣心法只怕要保不住。”   岳仲一拍扶手,怒道:“胡闹!既如此为何要贸然前来大会,岂不是羊入虎口!”   于森叹道:“我已被三山观发现了行迹,若是再一味躲藏,不知哪日便遭了毒手,不如放手一搏。”   单致远同胡满仓视线一撞,立时明白了,“你想同真仙派结盟?”   于森咳嗽一声:“单道友快人快语。”   原来初试之后,于森便四处打探了单致远同那真仙派的消息,便想出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于森道:“若在下所料不差,贵派大会之后,便要广收门徒了。不如同我剑圣门联手,在下虽不曾领悟祖师爷留下的心法,却对剑修一道有些心得,教个入门不在话下。那剑圣心法——便由我两派共同保管。”   岳仲早在于森提议时,心下已有允意。一则双方同病相怜,二则同视三山观为敌,三则胡满仓虽是小徒弟,看人却极为毒辣,若他肯引荐,此人品性不至太差。   只是他如今名虽为掌门,却处处依赖两个徒弟,不由心中萧瑟,叹气道:“于森,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于森自然知道此事不可急进,仍是面色平和笑道:“自然,在下不过提议,成与不成,自然悉听尊便。”   单致远又问道:“如今便是三山观行动最快,要暗害于你,谋夺掌门玉印?”   于森叹气道:“三山观素来横行惯了,所欺压谋夺的,又岂止我一个剑圣门?真仙派想必也深有体会。”   岳仲深以为然,缓缓点头。   胡满仓道:“于兄,此事我定会同师父、师兄好生商量,你且放宽心。”   单致远又问道:“于道友,除了我两派皆受过三山观欺压,你又为何选我等做盟友?”   于森道:“初选时你以一敌二十余修士,如此实力,早已震惊万渡城。单道友莫非不知?”   单致远怔然,低声道:“确实不知……”   胡满仓道:“拜帖都被师父挡了下来,师父要你静心闭关,一切待大会结束再说。”   单致远方才笑道:“多谢师父师弟挂念。”   送走了于森,单致远独自回了厢房,不觉又低头看右手虎口。那细微碎屑扎了一下,如今早已痊愈了,只是莫名怪异,依旧压在心头。   他便凝神打坐,细细内视于体,反复查验,两个时辰后才缓缓睁眼,却找不到半点不妥。   既然如此,他便不再纠结,只推开门,低声唤道:“哪位星官在?”   自他初选时好勇斗狠,此后必定有星官隐身守护一旁。勾陈的理由是以他手中的龙牙为饵,要星官提防妖皇随时来袭。   单致远只得由他,好在星官们若非召唤,绝不现身,并不会打搅他。   话音才落,六甲便现身了,那素来爽朗的青年面色有些古怪。   单致远道:“六甲,你可知剑圣门是个什么样的门派?”   那门派号称传承万年,询问星官自是最为稳妥。   六甲伸出一根手指,抚摸鼻翼,神色又有些古怪,道:“这三界之中,无人比我知晓得更多。”   单致远好奇道:“为何如此自信?”   六甲叹息,“那剑圣门是我创的。”      第48章 大蛇终于出洞      天帝圣殿,觐见之厅内,此时正是一派肃穆沉重。   天帝白玉宝座巍然在上,其下约五丈处,整整齐齐四座,正是四御分列而坐。   再往下三十三阶台阶的青玉地砖上,便有一名武将打扮的男子头垂得极低,单膝跪地。   正是天界军大将,人称白阎罗的长垣星官。   神界自古相传,外有白阎罗,内有赤城王,将天庭护得铁桶一样水泄不通。   如今赤城王逆反,内防职责转移到长生大帝手中。长生素来仔细警惕,更将一干武将尽数梳理,或撤职或处罚了上百人,内防终究受了打击,故而外防职责便愈加重了。   这次长垣来禀报战况,心头亦是紧张万分。冲虚、至道二山乃仙凡两界的连通点,前几日被妖魔大军偷袭,险些失守——为守住两山,天界三位武将阵亡,天兵伤亡更是不计其数。   一则是被攻其不备,二则,却未尝不是神界过惯了悠闲日子,散漫的代价。   幸而殿中凝滞气氛并未持续太久,便被青华大帝打破,“陛下,以微臣之见,严防死守终有时,不如主动出击。”   勾陈道:“如今不知敌人去向,如何出击。如今四封印已去其二,剩余南之鬼王、北之修罗定要拼死守住。否则叫那四大孽障联手起来,天庭岌岌可危。微臣下属的众星官仍在四处搜索,一旦找到九方荒冥与血逝的踪迹,格杀勿论。”   长生闻言,漆黑细长的眉头略略皱起,自打封印了开阳,勾陈便日益保守起来。   四御之中青华最年长,几与天地同寿,素来保守已是常态。   如今主战的改为主守,主守的改为主战,倒叫人有些看不透了。   紫微在四御之中,资历最浅,年纪最轻,况且并不擅长兵法谋略一道,如今便只得沉默旁观。   待青华同勾陈争了片刻,便听天帝那少年清朗的嗓音懒洋洋响起,颇有几分意兴阑珊的意味,“罢了,就依勾陈卿的意思。好生守着各处要塞,加强巡防。众爱卿辛苦些,待邪魔伏诛,朕自有重赏。”   天帝既出此言,四御同星官便齐声应是。又听天帝道:“若无其他事,都退下吧,勾陈,你随朕进来。”   勾陈自座上起身,“遵旨。”   一片衣袂摩挲声中,群臣退朝。长生趁勾陈离开之时,一把抓住他手腕,皱眉道:“你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   却听那人轻佻笑道:“你同后宫之神这般亲昵,不怕家里那位醋意大发?”   长生定睛一看,却见不知何时抓了太羽,顿时柳眉倒竖,依旧紧紧抓住他手腕,怒道:“你倒油滑,一问关键便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若不说个清楚——”   她倒是想要逼问,怎奈话才出口一半,便听见天帝语音冰冷将她打断,“长生,你同太羽靠得太近了。”   长生大帝的夫君无事,不想这一位倒是醋海生波了。   长生只得松开手,退开三尺,恭送太羽笑容满面,施施然自她审问下离开。   紫微叹气道:“莫要追问了,想必勾陈自有安排。”   长生依旧愁眉不展,“这一次勾陈提前醒来,种种行为都和以前不同。如今天帝也换了个人一般,我心里难免不安。”   青华却依旧气定神闲捋着胡须,“不妨事,三清上人既然肯作壁上观,料想并无大碍。”   这话倒是如定心丸一般,叫长生心中忐忑去了大半。三御心思各异地离了大殿。   太羽随“天帝”进了内殿,便见那少年屏退左右,对他怒目相向,“这些日子你动辄失去踪影,究竟去了哪里?莫非又背着朕去私会你下界的小情人?”   太羽心中叹息,只觉这伪魂顶着天帝的外皮说这等拈酸吃醋的话语,委实令人虎躯一震。只得低声道:“天帝竟遣人跟踪臣子,若传扬出去,却会叫君臣生隙,殊为不智。”   天帝不语,只上前两步,轻轻拉住太羽衣襟,涩声道:“我快要失去你了……”   太羽闻言,眸色亦是微微一暗,抬手覆盖在那少年额前。白光闪过,那伪魂便现了护心镜的本相,被太羽接在手中,轻轻抚摸如镜般光滑的表面。   这蟠龙甲的护心镜贴近圣阳心口,最是知晓天帝心意。如今种种作为,皆是继承了那番情意。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圣阳的死缠滥打,遇上那坚若磐石的勾陈,便尽数化作乌有。   这死局却不知如何才能解开。   但愿莫要坏了大事才是。   太羽便下定决心,又询问其余三相意见。   勾陈不语,麒麟闭目,开阳却一反常态,自识海深处爆出一声咆哮:“要做便做,废话少说!”   太羽方才露出笑容,传话道:“我侍奉天帝安寝,不可放任何人入内。”一面在寝殿内布下重重禁制。   随后便握紧那护心镜,迈入寂静幽深的寝殿深处。   此时,凡界中,宗派大会已过去了十日。   万渡城中依旧熙熙攘攘,汇集天下菁英。如今第二轮擂台临近尾声,万渡神符的排名日日变换,众门派竞争极为剧烈。   真仙派以两百一十六枚万渡神符的战绩,进入五百强榜,虽不过第四百七十五位,岳仲等人却是喜出望外。   这一场宗派大会,参与者何止千万,真仙派能进入五百强,已足可告慰历代祖师。   另一方面,六甲亦感念他后世的徒子徒孙能代代传承,在护卫闲暇之余,便将剑圣心法加了诸多注解,不再艰难晦涩。   单致远亦是感念平日多得六甲照顾,如今便同剑圣门结了同盟,权作一点报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有立足之地。   众人聚集一起,商议此事。   要寻个山头,要么选无人之地,要么与别派争夺,又或者,向三山观索回玄云山。   单致远如今年少得志,正嫌对手不够强,便跃跃欲试,要挑战三山观。   却被师父等人一起阻止了。   岳仲道:“当务之急,乃是脚踏实地,先站稳脚跟再做其他计较。”   胡满仓同于森亦是附和道:“师父/掌门言之有理。”   单致远只得作罢,独自前往擂台,第二轮还有两日便结束,待第三轮文斗开始,只怕所有人都要开始忙碌。   胡满仓便去各大商铺搜罗了一批堪舆图,同岳仲、于森一起查看商议。   单致远历经多次挑战,眼界大开、经验日丰,对剑意的领悟磨练更是渐入佳境。   立在擂台上,便隐隐有若一柄神剑贯穿天地。   待执事传唤后,一名绿衫的修士跃上擂台,一言不发,掐了个剑诀,两道刺目金光挟威而来,隐约剑气森森,竟令四周观战者亦感到面皮阵阵冰冷刺痛。   竟是个强敌。单致远精神大振,同样一个剑诀,龙牙剑势浑厚绵软,有若水波一般,将那锋锐无匹卷入其中,吞没得干干净净。   怎料那修士嘴角微微一勾,单致远顿觉后背腥风袭来,如今旧招力尽、新招未生,凝脉的灵力些微凝滞,便追不上施展的速度。这千钧一发的破绽便被那修士给抓住了。   单致远心念一动,身后陡然一声豹子的怒吼,阿桃及时现身,将单致远后心破绽护了个严严实实,肩头狠狠撞在那团合抱大的铁球上面。   那铁球轰一声被撞开,落地之后便散开,竟是一头足有八尺长的穿山甲,一身铁灰鳞甲,双目赤红,显是食过肉的。如今见了黑豹,却分毫也不胆怯,又再团成一团,滴溜溜往单致远撞去。   阿桃见那穿山甲对主人纠缠不休,顿时大怒,一甩铁鞭样的尾巴,便将那铁球抽到了擂台外面。   穿山甲落地便失了踪影,不过几息工夫便自擂台上冒了出来,不屈不挠继续冲撞,阿桃亦是大吼一声,一爪抓在背上,顿时响起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鳞甲上火花四溅。那黑豹削金断玉的利爪,竟只留下些许划痕。   围观者便不太乐意,纷纷问道:“掉落擂台之外为何还能返回?”   执事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规则只说修士落到擂台之外算输,却未曾定下灵宠之事。”   那修士便又一拍灵兽袋,召出一条海碗粗细,身躯成环状相接的肉红色蛇形灵宠。   那灵宠长逾三丈,无头无尾,无鳞无毛,行经之处留下一摊粘液,悄无声息冲向敌人。   单致远闪身回刺,只觉剑气进入之处柔韧滑腻,无从着力,便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气闷感。随即又腾身跃起,避开那灵宠分不清头尾的一击,反手使了个斩字诀,一道剑气滚滚袭来,将那灵宠自正中斩为两段。   不料那两段肉红色身子扭曲片刻,竟各自从断口处渐渐生长出一圈圈环形,不过数息工夫,便长成了两条一模一样的灵宠,兵分两路,协同那修士一道袭击向单致远。   单致远心中一动,观战台上已有人惊呼出声:“这是——地龙!”   地龙,蚯蚓是也。   万物生灵之中,有些极为卑微之物,譬如蚯蚓,譬如蚍蜉,譬如影魅。这些生灵极为弱小,修仙者虽可降万物做灵宠,却极少有人愿意选择一条蚯蚓。   但正是这至弱的的生灵,若是肯花费时日心血喂养,却会成长为绝强灵宠。   这头地龙,便是经历漫长岁月,悉心喂养之物。虽然长相骇人,却足以做一门的镇派灵宠,却不知是哪个宗派如此大手笔,直接将镇派的宝物送来大会上了。   众人惊叹之时,单致远却同那一修士二地龙纠缠,陷入苦战。   那穿山甲亦是高阶的灵宠,铁灰鳞甲刀枪不入,动作极快、力气极大,阿桃一时间竟拿它毫无办法。   单致远自是不惧,只道:“阿桃,若是败了,便把你炖成豹肉汤。”一面取出缚仙索玉符,往一头地龙当头砸下,同时怒吼一声,调集全身灵力,剑气改锐利为浑厚,仿佛一阵接一阵怒涛向另外一边席卷而去。   阿桃受了威胁,亦是跟着狂怒大吼,终于瞅了个空子,一爪击中那穿山甲柔软肚皮,撕裂开一道森然血口。   金光湛然中,缚仙索将一条地龙紧紧缠缚住。另一边那修士才要闪躲,却发觉那剑气无穷无尽、滔滔不绝,竟生出股绝强的吸力,将他卷入其中,抛向擂台下方。   那修士才落地,天空中骤然一暗,狂风大作,万渡山深处突然传来成串轰然爆炸的声音,震得这万仞高山微微颤抖起来。   单致远方才同那修士缠斗,耗尽了大半灵力,尚未缓过气来,便见头顶皑皑雪峰,自中间迸裂开一道深谷般的裂痕。   血红阴影在视野里一闪而逝,快得目力难及,单致远顿觉胸口剧痛,气血冲口涌出,将衣襟染红了大片。   同他近在咫尺处,一个发色血红,容貌妖冶的男子正笑吟吟看他,一面自那小修士胸口凹陷里抽回血淋淋的手指,舌尖舔食,柔声道:“龙牙,我来接你。”      第49章 妖魔出其不意      龙牙剑魂并未回应那妖皇的呼唤,反而铮一声清越鸣响,自剑身正中裂开数道裂痕,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剑碎魂灭。   “替身符?天庭果真好算计。”血逝双眸一暗,怒色有若岩浆鼓动,沉沉翻涌在山岳沉静之下,本欲夺剑的手顿时一滞,反将那剑修颓然倒下的身躯抄在怀里。   阿桃仿若一道玄黑闪电猛扑向血逝,那猩红身影顿时化作虚影,不过举重若轻向侧面移动半步,阿桃便扑了个空。   那黑豹反应敏捷,立时蹬住擂台石板,翻身再朝血逝扑去,血盆大口中的獠牙闪光,有若一根根小匕首锋锐无匹,挟起一股劲风向妖皇扑去。   血逝仍旧揽住单致远后背,右手中一团妖力轻雾般落在那剑修被重创的胸膛,眼见着便止了血,那青年面色惨白,眼皮微微颤动,眉峰紧蹙,却仿若身陷噩梦一般,将醒未醒。唯有五指如铁锁一般,牢牢将龙牙紧握不放。   随即一个红甲的武修轰然降落,挡在血逝身后,手持一柄乌金大锤,挥舞时虎虎生风,重重锤打在阿桃肩侧。   那黑豹剧痛怒吼,身子被一锤砸出擂台百丈开外。   与此同时,万渡山地动山摇,天空骤然变暗,有若一缕黑烟自万渡山开裂的雪峰中徐徐升腾而出,化作一团黑云,遮天蔽日,暗无天光。   黑云沉沉压下,妖风狂啸,那黑云靠得近了,方才显现出是成片的猛禽,密密麻麻,数目不知凡几。一眼望去,只见羽翼连成云海,令众修士胆寒不已。   通身羽翼漆黑,尖喙与双眼、双爪血红若染,体型小的不过寸许如鸦雀,大的高逾数丈仿佛巨雕——正是凡界已数百年不见踪迹,最爱食人肉的鬼渡鸟。   众修士被杀了个猝不及防,被那鬼渡鸟啄瞎双眼、撕扯手臂,小的黏在身上吞噬血肉,大的直接叼住人往嘴里吞。   一时间鬼哭神嚎,俱是人间惨象。   万渡城侍卫却也不含糊,立时整队,又派人专门整顿各门派修士,经历最初的伤亡与慌乱之后,共同抗敌。   万渡城主的命令亦是来得极快,传讯灵符有若烟花一般自黑压压鸟群中间突破,浑厚嗓音响彻天地,将那噪杂鸟鸣也压下——宗派大会第三轮比试,便临时改为了斩杀鬼渡鸟。   这片鬼渡地狱之中,唯有血逝一身猩红,怀抱的剑修却着了苍绿长衫,翠竹一般。   那妖皇居高临下,俯瞰那群呕哑嘲哳的妖禽源源不绝向众修士袭去。不多时擂台与地上便被黑羽红爪的鸟尸盖满。   战斗却刚刚开始而已。   人与妖皆在征战中受到磨练,弱者死去,强者求生。   这一日正是六甲负责守卫,如今座下三名星官皆被妖兽死缠。六甲在单致远甫一受伤时便要冲上,却被那地龙阻止,费了好大功夫才灭了地龙,单致远却已落入妖皇手中。   他待要夺回那凡人时,便被那重创了阿桃的血甲武士挡住了去路,几招之内,手中的剑正刺中了那武士胸膛。   那武士通身盔甲皆有若火焰燃烧,明红刺目,面色泛青,却难掩昔日俊美。满头银发凌乱飞扬,双眼却漆黑无光。   被六甲一剑刺穿胸膛,却不痛不痒,提起乌金锤当头砸下。   六甲只得抽剑后撤,避其锋芒。那武士的伤口却不见有鲜血涌出。六甲见状,神色更是有若风暴将至一般阴沉,“你将赤城王炼成了傀儡?”   血逝仍旧专心治愈伤口,牢牢吊住那凡人一线性命,闻言只是轻描淡写道:“灵枭生前是本座的人,死后自然是本座的傀儡。”淡然口气,仿佛不过是品评今日所尝的灵茶。   眼见得单致远死灰的面容渐渐有了些许活气,血逝方才转头看向同赤城王傀儡厮杀一处的六甲,含笑道:“多年不见,阁下实力大减。可是在天庭过惯了养老日子了?”   三界平衡法则,为阻止仙神两界在脆弱凡界大肆破坏,故而众星官下凡皆被剥夺大半实力。   如今……却被这妖魔钻了空子。   六甲心中焦急,面上却依旧闲庭信步,冷道:“斩妖除魔尽够了。”随即剑气锐利,当空一斩,便有成千上百的鬼渡鸟惨叫坠地,洒落一阵血雨。   凡间金丹、元婴、甚至化神的大能皆在赶来降妖除魔,万渡山下的大地震动却愈加剧烈。   血逝嘴角带笑,赤红的双瞳却冰冷,正是笑意不达眼底,望向六甲道:“你还在等天庭军赶来?前月本座攻打冲虚至道二山,莫非是闲极无聊打着玩不成?”   六甲终于动容,手起剑落,一剑斩下赤城王左臂,恨声道:“你将天门——关了?”   神界同凡界素来泾渭分明,故而唯有一条通路,便是冲虚、至道二山所夹的天门。   月余前方才有一场惨烈大战,双方死伤无数。如今山下岩石、泥土、树根下染的鲜血痕迹,依旧苍颜斑驳。   那蜿蜒干涸的血迹渗入地下,竟形成了一个连接两山的大阵。不知怎的就被启动,顿时七色灵光照亮半个天空,一道雪白的石门顶天立地,狠狠砸下,将两山中间的通道堵个严严实实。   一层蛛网般光影密密麻麻铺陈开来,贯彻天地,罩在冲虚至道山顶,向山两边无限延长。更是将这神界通往凡界的唯一出入口堵得密不透风,连蚊蚋也钻不过来。   无数往来两界的祈愿、祝祷、传讯灵符,亦是纷纷沾在蛛网上头,被银色蛛丝缠住,渐渐吸收殆尽。   天庭军就连六甲的警示也未曾收到,就已被挡在凡界之外。   妖皇本就是四凶之中第一狡诈之辈,如今倒是整个天庭都被他耍了。   那擂台终于裂开,赤城王一条手臂跳动两下,滚落到裂痕之内。   血逝依旧抱着那凡人剑修,足下方寸之地仿若山岳拔地而起,露出一颗硕大头颅,铁灰鳞甲密密覆盖,眼、耳、鼻细小若孔,随着愈升愈高,砂石泥土、枯枝败叶渐渐自身上落下。   随即展露出了狭长吻部的尖锐锯齿,背生双翼,每一节脊柱皆突出一根深灰色的棘刺。   正是上古妖兽,应龙。   血逝笑道:“走吧。”   那妖兽喉间深沉,低鸣作为应和,有若山谷龙吟一般浑厚回荡。头顶托着血逝,探出细长颈项,随即是一对强壮前肢,足有四、五人合抱粗细,有若撕开纸片一般将残余的擂台推开,沉沉向前迈了一步,不知是踩了鸟尸还是人尸,爪子边缘溅出一圈血浆。   六甲怒道:“休走!”   才欲冲过去,耳边一阵劲风传来,六甲险险避开,脸颊已被刮下一层皮,鲜血淋漓淌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赤城王少了条手臂,面色却分毫不变,青灰平淡,依旧对六甲穷追不舍。单手挥着乌金大锤,招招皆是致命的雷霆之势。一时之间,六甲竟是被他缠得脱不了身。   那应龙终于露出了全貌,众修士亦是发现了那巨大妖物,有若一群小虫般在它足下奔走、头顶飞旋。那妖物却骤然撒开四爪,发足狂奔。仿佛一座铁灰色小山移动起来,每一爪踩下皆激起一片血水,步步血莲,奔驰之际,震得整个山脚都随之颤动不已。   漫天的鬼渡鸟仿佛也收到了命令,不再一味攻击,而是吃饱喝足般四散离去。   一头足有五丈的鬼渡鸟王闪电般掠过,血红鸟爪牢牢勾住赤城王灵枭的肩头,要将他带走。   六甲自然不允,一剑斩下那只鸟爪。鬼渡鸟王惨厉嘶鸣,又换了另一只鸟爪重新抓了赤城王要逃走。   千千万万只鬼渡鸟听从嘶鸣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仿若化作一座羽毛山岳,将六甲牢牢包围在其中。   一名修士坐在鬼渡鸟王背上,遥遥望着满地尸骨,笑容满面。万渡城侍卫正将鸟尸搬运开,寻找救治幸存者。   万渡城主闭了生死关,勾陈被困在深宫,其余人不足为惧。这时机果真挑得极佳。   此时一道传音不耐烦传来,道:“你若要留着等死,切记自爆元神,若是被人搜魂,反倒坏了本座大计。”   那修士嗤笑道:“若非得了本魔尊协助,你哪里能进行得如此顺利。血逝,若要过河拆桥,也要看你本事。”   一面反唇相讥,一面仍是拍拍鬼渡鸟王后颈翎毛,那黑色巨鸟扇动翅膀,刹那便自万渡山顶消失了踪影。   说来漫长,那一战实则不过小半柱香工夫便结束了。   鬼渡鸟来得迅速,散得也迅速,待各地支援的大能赶来之时,唯见方圆百里,流血漂橹,尸骨堆积如山。零落的几只鬼渡鸟,早已不成气候。   鬼渡鸟重现,扰乱众生之事,立时传遍凡界。   而修炼请神术的修士便发现了另一件恐怖的事,凡界同神界的联络,断了。   无论如何焚香祷告、诚心拜祭,神灵再无半点响应。此乃后话。   却说万渡山下,一团堆积如小山的鸟尸堆突然炸开,自正中爬出个人来,全身血淋淋,有若活鬼一般,吓得收尸的万渡管事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却看也不看那管事,只将满脸鲜血一抹,喘着粗气径直走了。   此人正是六甲。   他如今回不了天庭,维系肉身所用的法力更是所剩无几,便连衣服也不换,一面走一面唤道:“玄戈?阿势?从官?”   四周静谧,风声低回,并无半个人回应。   单致远却一直未曾醒来。   他只记得被一个红发怪异的男子击碎胸膛,那只手透体而过,险些便将他一颗心捏碎。   随后便一直在昏昏沉沉之中。   再醒过来时,四面八方皆是白雾茫茫,分不清东南西北,上下左右。足底毫无触感,无风无声,虚无缥缈得有若一缕魂魄。   单致远茫然站了半晌,方才尝试着动动手足,便见一片白茫茫中,渐渐显露出青绿布料包裹的手臂来。   右手中依旧牢牢握着龙牙,若向前一挥,那些飘渺白雾便随之退散些许,须臾便再重聚了。   他又尝试向前迈步,同样步随心动,足下虽无实感,却的的确确往前迈了一步。   留在原地无用,单致远干脆一步步向前迈步。就这般飘飘忽忽,不知行了多久,突然有一线声音隐隐传来,“单致远。”   单致远起初以为自己听岔了,又仔细凝神细听,那呼唤声略微耳熟,只怕从前曾经遇到过。   他便往那声音传来处行去,渐渐离得近了,那嗓音便愈加清晰。   白茫茫雾中,渐渐显露出一朵九瓣莲花。通体澄澈如水,毫无瑕疵。   单致远便立时忆起了,这正是天方古墓之中的九转莲花盘,早已被他击得粉碎。那声音,正是天方老祖。   为何会在这等诡奇之地重逢?   单致远满心疑惑,只得对那莲花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单致远参见前辈。”   那莲花盘静静悬浮,半点动静也无。天方老祖声音又再响起,“你这臭小子,竟击碎你大爷的宝贝!”   单致远:“……在下并无大爷。”   那莲花盘微微一颤,细微得肉眼难测,若非单致远练剑已久,只怕捕捉不到那点动静,天方老祖又道:“闲话休提,你将九转莲花盘击碎,毁了本……座的预言,只怕要给三界带来一场祸事。”   单致远眼神凝了起来,那八个字清清楚楚,铭记在心。   帝星暗晦,勾陈得位。   天方老祖依旧絮絮叨叨,“本座早已算出,勾陈大帝虽身为天宫权臣,却并不满足,反叛之心日盛,终有一日,要取天帝而代之。单致远,你既有缘取我传承,且不可放任邪神作乱……”   单致远冷道:“那又如何?”   天方老祖尚在滔滔不绝,却被单致远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打断,却反倒怔住了,“那又……如何?”   单致远忆起那少年天帝,跋扈无理,全无一点高瞻远瞩的上位者气势,只懂一味痴缠。这种天帝,如何服众?   倒不如……   却听天方老祖大怒道:“黄口小儿,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天帝乃维系三界的根本,怎能受人挟持、听人号令?若逆天者,天必伐之。本座看那勾陈待你不薄,你竟要坐视他入火坑不成?”   单致远更为怔愣,便追问道:“天方前辈所言若是属实……”   天方怒道:“本座预言,句句属实!铁口直断,不准不要钱!”气急之下,连当年落拓江湖,靠算命挣口饭吃的口头禅也脱口而出。   单致远也不去同他纠缠这等口误,只道:“前辈说得是,晚辈明白了。若勾陈夺了天帝之位,便会惹怒天道,又是一场大祸,危害三界?”   天方道:“正是如此。”   单致远又问:“换言之,勾陈夺了帝位,三界便毁,若三界毁了,他夺了帝位又有何用?这般吃力不讨好之事,为何要做?”   天方被他问住,那莲花盘抖了几下,再怒道:“本座只推衍出结果,谁管他为何要做?许是吃多了撑着了。”   单致远正色道:“勾陈此人,不,此神,胸中有丘壑,非我等凡人所能臆测。天方前辈,若他如此行事,定是另有深意。”   天方老祖顿时无言,竟似被他说服了。      第50章 四相分崩离析      天方一沉默,四周便半点声息也无。   单致远极目四望,白茫茫雾气自头顶到脚下无边无际,难辨方向。   他只得又开口道:“敢问前辈,此地是何处?”   天方不语,那水色透明的九瓣莲花微微收拢花瓣,郁郁道:“这地方非天非地,哪里也不是,不过三界中一丝裂缝。”   单致远灵机一动,那天方老祖本是因窥测天机而受罚,早已身死道消,古墓里也不过残留一点神念。如今这灵体却能同他交谈,只怕元神就藏在那水滴般的九瓣莲花之中。   他便一时好奇,要上前触摸。   那莲花滴溜溜躲开他手指,天方怒道:“莫要乱碰,你现在非人非鬼,仔细同我元神相融,被天道发现。”   单致远笑道:“果真如此,前辈藏身此处,竟连天道也骗过去了。”   天方不答,似有几分后悔般紧紧收起花瓣。   单致远虽忧心自己的处境,却仍笑了一笑,这神机妙算的大能,接人待物却同稚龄孩童一般,叫人心底一阵轻松。   他便依言而行,立在原地,专注凝视那透明如水的莲花,柔声道:“请前辈指点,如何脱身。”   天方叹气道:“你当这地方是客栈,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单致远笑道:“前辈定然有法子。在下有要务在身,不可久留。”   他昏迷前隐约扫到袭击者一抹赤红身影,料想便是妖皇血逝,那人来得太快,他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知如今境况。   勾陈四神,师父,师弟,阿桃,关鸣山众人,诸位星官——是否安好?   天方冷哼道:“办法是有,只是本座为何要告诉你?”   单致远低叹,这老祖只怕还在记恨方才被他反诘之事,又道:“在下虽一介凡人,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修真者穷尽一生,为的也是寻求顶天立地一条正道,行天下之正义,弘四海之正气,顺天求道,责无旁贷。前辈,勾陈并非邪神,若有朝一日他堕了魔道,在下拼尽一条性命,也要阻止。”   单致远不由自主,竟将往日师父谆谆教导的长篇大论搬了出来。   不料天方老祖闻言,那莲花瓣仿佛也有些发亮,莹莹生出晶光。   过了不知多少时辰,天方长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致远,全靠你了。”   随即莲花光芒更甚,一点红光自莲心处亮起,笔直往一处射去,尽头处被白茫茫雾气吞没。   天方老祖道:“顺着光前行,便可脱离裂缝。只是去了何处,老夫也不知晓,你万事小心。”   单致远不料竟顺利过关,心头放下一块大石,更生出几分感激之情,反手握了龙牙,拱手行礼:“前辈高义,在下感激不尽。”   九瓣莲花抖了一抖,花瓣展开,天方冷嗤道:“快去快去,这指路灯耗费灵力极多,莫让本座劳累。”   单致远又笑,应道:“是,他日再来感谢前辈。”   随即转身,大步往红光所指的方向前进。   遥遥仍听见天方浑厚嗓音传来,“你当老夫这地盘是客栈?他日在来,也要寻到门才行!”   如今不见天日,单致远只得按灵力在经脉中运行周天计时。一个大周天约莫半个时辰,七个半大周天后,他便见那红光有了尽头,一点豆大的红斑被硬生生阻隔在半空,再难寸进。   他又抬手触碰,越过那片无形无迹之处,手掌便没了踪影。   眼睛虽看不见,手掌却感受到强烈罡风。单致远心知此处便是出口,立刻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谁知才探头出去,便有一阵灵力爆裂的狂风袭来,吹得他脸颊生疼。再定睛一看,不由失声喊出来:“开阳!”   那头竟是一处宽阔内殿,此时勾陈、麒麟、太羽、开阳四神各占据一角,形成四仪阵势,正将一团刺目金光包围在阵中。   单致远尚是首次见这四人齐聚一堂,却个个神色阴沉,如临大敌。就连素来运策帷幄的勾陈,此时亦是板起脸,半分也轻松不得。   四位神明双手各结掌印,四条光索交错将正中的金光团团缠绕。那金光挣扎得极为剧烈,正尖声怒道:“勾陈!你竟敢如此待朕!”   本是僵持之势,怎知就在单致远探头之时,便见开阳背后乍然裂开细长漆黑的空间裂痕,一柄金色长枪突刺而来,自开阳背心贯穿,枪头带着几缕刺目血迹,赫然露出在胸膛外。足见这一枪贯穿得有多深。   单致远看见、出声、开阳受伤,皆不过电光火石间的事。   那凡人也一瞬间忘了自己处境,提剑飞身而上。   开阳受了重伤,身形微晃,却依旧站得极稳,可那柄阳炎神枪岂是凡物?他掌中的光索终究暗了一暗,那阵中镇压的金光立时抓住机会,轰然爆炸。   单致远才飞身扑出,就被这股爆炸的灼人气浪卷得身不由己,狠狠抛在大殿房顶。谁知撞上去不痛不痒,反倒轻飘飘有若一片枯叶,被灵力卷起的狂风卷来抛去,竟全然无法挣脱。   那金光爆炸,便化作一张白色巨网落下,开阳反手拔了长枪,枪尖炸开数丈赤红灵光,挡住巨网落下。他此时前胸后背血如泉涌,将衣衫染湿了大半。   单致远看得心惊胆战,身躯撞上石柱时,扬手将龙牙狠狠扎入,方才将随波逐流的身躯停了下来。只是罡风劲烈,阵阵灌入鼓膜,甫一张口便被呛得出不了声。   他这边自顾不暇,开阳却极是恼怒,银色半面具下眼神锋锐如刀,刺得单致远心颤,“你怎会来此?”   单致远听闻却顾不上委屈,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妖皇——”   随即那巨网却又涨大一圈,剩余三条光索立时被弹开,在半空被绞得粉碎,将勾陈、太羽、麒麟三人震得踉跄后退。   那巨网便是护心镜所化,九天蟠龙甲乃是通灵的至宝,坚硬柔韧同为一体,便是天帝的神枪也刺不穿。此刻更是将神枪与开阳一道牢牢卷缠住,喜道:“勾陈,再无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那嗓音细小,却清晰震耳,单致远见状,不由怔住,此时却有人握住他手腕,低声道:“快走。”   是麒麟。   他不由自主松了龙牙,被麒麟轻松扯拽,眼前一花,那灵压咆哮、罡风猛烈的大殿便没了踪影,眼前又是一片从天到地,无处不在的白茫茫雾气。   身旁人白衣如云,镶嵌青蓝边缀,素来洁净清雅,雍容镇定,如今喘气声却仿佛风箱一般,身形一晃便欲栽倒。单致远急忙将他扶住,只觉手臂间身躯沉重如铁,竟不由自主一起倒地,压在麒麟身上。   白雾丝丝缕缕,将二人身影笼罩,有若纱帐一般。   单致远才要起身,却被腰身、后脑各一处重压,重又落回麒麟身上,脸颊被迫埋在颈侧。又听麒麟嗓音沙哑,“别看。”   这叮嘱却令他更为焦急,“可是受伤了?”   麒麟道:“无妨,你好生待着。”   单致远却不放心,偷偷抬手,想触碰麒麟面颊,指尖却摸到一点光滑冰冷的圆形鼓起,又立时被麒麟握住手腕拉开。   若是判断不错,那冰冷圆型应是个额饰。   勾陈配额饰,开阳戴面具,太羽喜爱袍服上点缀各色珠宝,麒麟却从不爱佩戴任何饰物。   先前那法宝声音正是天帝,将开阳纠缠住,唤的却是勾陈之名。   单致远心中一动,有什么念头稍纵即似,来不及抓住。   此时却并非良机。他将纷乱思绪暂且压下,小心撑起身躯,免得压住麒麟,方才问道:“麒麟……”   麒麟知道他心思,低声道:“勾陈太羽同我一样,开阳……不会有性命之忧。”   言下之意,果然那巨网得逞,将开阳抓住了。   单致远心头一沉,不觉将麒麟手掌抓得紧一点。   又听麒麟低叹,“不要再瞒他了。”   这句话却不像在同他说,单致远迷惑,又要抬头,这一次麒麟并未阻止。   单致远此时正分开双腿跨跪在麒麟身躯两侧,身周白雾迷离,远离尘寰,有若置身梦境一般。   故而连落入眼中的景象,也有些叫人难辨真伪。   勾陈那素来倨傲,帝王一般冷肃如山的俊颜,竟会对他温柔浅笑,眼神柔和,有若春风拂面。   他不由怔然,问道:“尊驾究竟……何方神圣?”   嗓音颤抖,在一片死寂之中,更是显出些许诡异凄清。   那人柔声道:“我是麒麟。”   单致远双眼圆睁,心中一片混乱。   麒麟又道:“法力耗损过多,四相混乱,故而如此。”他摘下额饰,露出眉心的荼白星纹来。   单致远尚是首次见到勾陈额下的星纹,竟同他掌心一模一样,不由怔然,任凭麒麟握住他左手,将掌心轻贴额头。   一股温热流水样涌入掌心,酥酥麻麻穿透手臂,仿佛连骨髓深处都被撩拨得发痒,单致远忍不住手腕颤抖,低吟一声待要收回手,却见掌下勾陈面容一阵模糊,再清晰时,便赫然是麒麟的眉眼。   这小剑修继续瞪大双眼,收回手时,麒麟额头如白玉光洁,哪里还有星纹半点痕迹。   麒麟又道:“四相各有星纹,若是同你掌心星纹触碰,便会替换。”   单致远只觉掌心阵阵发热,又结结巴巴道:“那你的星纹……”   麒麟轻点左胸,心口位置。   单致远头脑一热,跪坐在麒麟腿上,便将他云白的交领扯开。那劲瘦结实的左胸口,赫然留有同样的荼白星纹。   这小剑修太过震惊,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同麒麟此时姿势太过暧昧,不由抬起颤抖左手,要往麒麟胸膛贴去。   麒麟轻轻握住他手腕,低笑道:“你若这般勾引,出来的便是太羽。他可忍了很久了,待我先恢复体力可好?”   单致远听懂他言下之意,耳根一红,连忙为麒麟拉回衣袍,又自他身上爬下来。   麒麟缓缓撑着身下无形地面,趺坐起身,闭上双眼,便将四相的真相同单致远分说清楚,越到后头,嗓音越是微弱,断断续续,最后只道:“致远,为我护法。”   单致远跪坐在他面前,担忧细看,只得应道:“你放心。”   随后便见麒麟悄无声息,沉静如白玉雕像,唯有眉峰深锁,显出几分活气。   单致远心头却如狂涛翻卷,难以入定。   被那四位本命神玩弄,本是他难以释怀的心结。他以为这些神明将他当做了玩物,我尽兴了便让与你亵玩,你玩够了再扔给他捉弄,便生出强烈悲愤抗拒之心。   如今真相摆在眼前,却告知他这四位神明竟是一体四相。那些抗拒痛苦,如今看来,可笑可叹,徒劳无功。内心藩篱,轰然倒塌。   单致远望向面前沉静如水,面色惨白的麒麟,手指紧紧扣住衣摆布料,只觉心头酸涩郁结,难以消除。   终于忍不住扬起手,却仿佛被无形之力牢牢箍住了手腕,毕竟还是扇不下去。   最后只得颓然收回手,涩声道:“好生狡猾。”      第51章 麒麟钓单致远      单致远这一等,不知不觉便过去了数日。   这裂缝之中不见天光,他便只能按自己打坐修行估算时间。   每次修行结束,挣开眼时,却只能看见麒麟纹丝不动的身影。   过了几日,难免令人心焦起来。   单致远便大胆伸出手,两指搭在麒麟手腕上探他脉象。却只觉他丹田浩浩荡荡,有若一条指头大的小鱼落入无边深海,既探不到底,也探不到边,陡然生出望洋兴叹之感。   他便讪讪收手,坐在麒麟身侧,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只怕是伤得极深。   单致远终究忍不住,唤了一声,“麒麟。”   那人却全无半点动静。如此反复几次,单致远终于死了心,低声叹道:“想不到你堂堂四御,也会落入如此境地。”   麒麟眉头微微一动,单致远只望向面前的白雾茫茫,半点也未曾察觉。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究忍不住寂寞,小心翼翼侧头靠在那神仙肩头,又是一声长叹,“勾陈素来独断专行,霸道有余,亲和不足。前些日子才有所好转,怎知回了天庭却又故态复萌——若非如此,那内殿中怎会只有四相,却连个辅佐的星官也不曾留下。”   单致远自认猜得八、九不离十,一面摇头一面叹气,又道:“可他也曾指点我修行,传我心法,我心里,拿他当师父一般敬重。”   起初不过想抱怨几句,怎知不知不觉便滔滔不绝。麒麟如今不知意守何处,对外界必定毫无所察,单致远料定如此,也不担心被他听见。   “太羽风流,勾人之处难以言表。世间无论男女,若得了太羽做情人,只怕都要欣喜无限。”   “麒麟你,总是这般温柔,春风和煦,若得麒麟这样的兄长,乃是生平幸事。”   “开阳……人人只看表象,便强将暴虐嗜杀的罪名扣在头上,他却听之任之,半分也不愿辩解。这般倔强,总叫人放心不下。”   单致远缓缓闭目,眼前四相面貌此起彼伏,犹如个个皆在眼前。   “如何能将你等当做同一人。”   “偏偏,一个也放不下。”   “不过四相护我周全的行径,倒是一模一样,全无差异。这份恩情,我自然感怀在心。”   单致远骤然住口,惊觉方才言语吐露了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真心。   这说法,未尝没有贪心的意思。   他渐觉耳根烧红,便自麒麟肩头离开,转头专注打量。   那男子容色清雅,俊美卓绝,有若满月映秋水,繁星落寒潭,端坐时更显出几分圣洁祥瑞。睫毛低垂,在白皙肌肤上投下淡淡阴影,依旧纹丝不动。   单致远方才安下心来,又发狠道:“你等竟欺瞒小爷这么久,这笔账权且记下,小爷不对伤患动手!”   麒麟依旧毫无动静,单致远兴味索然,又不敢走远,只得重新入定,专心修炼。   又不知过了几日,单致远心有所感,便自酣然玄明的境界中醒来,倏然睁眼时,便正对上一双清澈漆黑的双眼,不由惊得往后一缩,跌坐地上,结结巴巴道:“麒麟……你醒了?”   麒麟眼下有淡淡青色,似是疲倦仍未消散,却神色柔和,在单致远面前纡尊降贵地一蹲,柔和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你在一旁护法。改日叫太羽报答。”   单致远心中喜悦,闻言时只是随口问道:“小事一桩……为何要太羽报答?”   麒麟道:“太羽神掌管情爱床笫之事,技巧最好。”   素来最是温和严肃的麒麟,竟会说出这等话来。单致远面色一僵,努力张了张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麒麟便缓缓起身,原本扯破的云白嵌青边道袍又洁净完整如新,轻轻转身时便如云雾轻扬,柔和道:“那天帝乃是伪魂。”   单致远错愕不已,紧跟上麒麟脚步,听他一一分说清楚。   盔甲部件化作伪魂,勾陈瞒下此事,欲借假天帝转移视线。   谁知那伪魂竟得寸进尺,行事愈发无理,故而勾陈欲四相合力,直接将那护心镜的伪魂炼成傀儡。   最后关头,伪魂入魔,消失许久的阳炎神枪也来插手,反倒打了勾陈一个措手不及,还将四相之一的开阳硬生生剥离,囚禁在内殿之中。   单致远忍不住挑眉看他,“果真如此?”   麒麟笑道:“除了四相之事,我不曾欺瞒过你,怎的如此多疑心。”   单致远道:“并非疑心,只是若计划挫败,麒麟言语之中为何透着愉悦?”   麒麟微愣:“愉悦?”   四相虽各有千秋,却也有共通之处。勾陈以冷肃威严镇人,太羽以风流轻佻勾人,麒麟以温雅笑容示人,开阳以暴怒杀意慑人,天才日久,便如面具一般固定下来。   内心如何想,自是以层层帷幕藩篱,遮盖得严严实实,不叫人看透。   单致远却点头道:“听你口气,就比平素愉悦许多。”   麒麟愣了片刻,终于再次展颜,颔首道:“既然如此,也不瞒你。虽有种种节外生枝,大致上计划仍是如常进行。那隐藏太深的内奸,就要显形了。”   这一次,麒麟便真真切切,露出了愉悦笑容,便如春风破冰,天光斩云,单致远只觉眼前乍然一亮,那笑容纯粹得仿佛金粉散落,熠熠生辉。不由自主满腔暖意,跟随他勾起嘴角笑起来。又听麒麟道:“这才是引蛇出洞的真相。”   单致远追问道:“那内奸是?”   却见麒麟身形一晃,便颓然跌跪地上。那白茫茫云雾仿佛通了灵性,竟自发涌过来,凝聚成型,仿若结成一团白雪,将麒麟手臂稳稳托住。   单致远亦是紧跟上,跪在他身边,紧张道:“麒麟!”   眼角余光一扫,便发现麒麟黑如鸦羽的长发发梢,正在渐渐转白,有若传染一般渐渐弥漫向上。   单致远后背一凉,扶住麒麟肩头,助他转过身,往后靠在那团团簇拥的白云上,便要往他体内注入灵力。   麒麟轻轻摁住他手背,轻声道:“没用,停下。”   灵力如石沉大海,单致远只觉丹田骤然一空,难受得仿若被抽光了五脏六腑一般。只得停下来,问道:“为何……”   麒麟低头看自己正在尽数转白的长发,低叹道:“果然不行。此地自成一系,灵力充沛,与外界法则却截然不同,我用不得。”   故而勉力运功这许多日子,也不过恢复了杯水车薪的法力。   单致远脸色惨白,惊问:“可我却能用……”这裂缝中灵力更助他境界提升,极为有效。   麒麟坐在地上,手臂扶着绵软白云,微微后仰头,发丝散落,尖梢已同那些凝为实体的云雾融为一色。脸色亦是惨白,“你如今非人非鬼,命悬阴阳之间,故而与此地极为契合,若非有你指引,我只怕进不来。”   单致远道:“原来如此。”突然灵机一动,开阳、勾陈曾先后指点他双修功法,能化神仙精元为己用,若是反过来用……   他便将这想法一提,麒麟道:“值得一试,只是……”   单致远心中便有些跃跃欲试,望向麒麟如今慵懒斜卧的姿态,交领方才扯得有点乱,露出一点锁骨,同清晰的颈线一道,勾勒出令人心境荡漾的玉蜜沟壑。   他便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心跳骤然转急。若是……若是麒麟肯委身于他,便是死也值得了。   单致远正胡思乱想,却听麒麟道:“只是要委屈致远,自己坐上来。”   麒麟见那小剑修脸色一瞬间转青,继而转白,又立马转红,走马灯一般精彩纷呈,麒麟欣赏得舒心,面上却只是凄然一笑,又低声道:“叫你为难了。莫要往心里去,我再多运功几日,迟早总能恢复。你不可耽搁,不如先自行离去……”   麒麟一面低语,一面作势欲坐直,那小剑修却毅然决然一撩衣摆,跨坐在麒麟腿上。   “致远……”麒麟轻唤,单致远却只顾低头,不敢看他,两片贝壳般的耳朵早已滚烫,红艳艳煞是可爱。   终究是生手,肢体僵硬得有若提线木偶,一面又恶狠狠道:“这是、助你早日恢复法力,好对抗作乱的妖魔!”   麒麟眼神柔和,落在那小修士低垂头颅后,露出的些许鼻尖和嘴唇上,又轻声道:“既如此,有劳单道友。”   单致远听他刻意唤的名号,更是窘迫,头也不敢抬,只觉头顶目光灼灼,烧得面颊渗出细汗。一面伸出手,战战兢兢去松开麒麟腰间的金丝绦带。   麒麟耐心极好,任他抖抖颤颤扯了半天腰带,险些整出个死结。   云白衣袍自那神仙身侧垂下,展开时仿佛真化成一团点缀青色的云团,柔柔铺陈二人身下。   单致远心跳如鼓,又将麒麟内衫扯开,视线便被麒麟骨肉亭匀的胸膛上,那荼白星纹吸引。整体不过铜钱大小,正好落在一点殷红上方。简单轮廓,却自有种神奇吸力,叫人移不开视线。   鬼神使差一般,单致远竟低下头去,伸出红润诱人的舌尖,轻轻在星纹上轻轻扫舔。   随即便察觉身下躯干骤然一震,头顶响起粗喘。麒麟已抬手轻轻放在他后脑,叹息道:“星纹碰不得。”   单致远才要问为何,便察觉腿内侧被一根热硬之物顶住了,他也跟着下肢僵硬,心中翻江倒海,不由起了点退缩之意。   麒麟却似知晓他心头畏缩,松开在他后脑发根处揉搓的手指,柔声道:“致远,莫要勉强。”   单致远一咬牙,被麒麟这般处处体贴,隐忍容让,反倒激起了他心头不服输的劲头。如今骑虎难下,干脆抬手,便将那人亵裤一把扯下。      第52章 今日换我救你      这一拉扯,麒麟身躯再无屏蔽之物,纤毫毕现,展露在单致远眼中。   巨龙半醒,尺寸色泽,皆有些触目惊心。   单致远手指微颤,不敢乱动,犹豫半天,方才结结巴巴问道:“虽是四相一体,容貌却有差异,那——”   麒麟知道他所问为何,抬手轻贴在那小修士后腰,来回揉抚,缓缓将腰带扯下,手指自衣摆下伸入。   青年细腻光滑的肌理,仿佛吸附住手心一般,令人不舍离去。又柔声答道:“形貌不过内心映射,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有差异。至于你所关心之处……尺寸却是同一个。”   指尖温润抚触,更引得一股酥热自腰间扩散,单致远身躯微微一抖,脸色更是红得几欲滴血,怒道:“谁、谁关心你那个地方!”   麒麟只温柔笑,“原是我误会了,你替我宽衣解带,只为了晾着。”   单致远恼羞成怒,才欲嘴硬,却被麒麟手臂一揽,轻轻压在怀里,下肢彼此贴近,火热存在感隔着亵裤烧灼腹部,令单致远更是浑身紧张。   若是仔细算来,这却是他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虽有心早点双修上,真做起来,却端的是要人老命。单致远只觉心跳如鼓,手足僵硬,只得道:“再、等等,我这就……”   麒麟也未曾料到这小修士如此面皮薄,低声一叹,安抚在他后背拍拍,又问道:“你先前能握着龙牙,如今再试试乾坤戒可在?”   单致远依言而行,不由微微惊疑,神识沉入乾坤戒中,但见法宝材料密密麻麻,可随心拿取,同他还是活人时并无两样。   麒麟又道:“有个紫晶做的葫芦,中间系着条银灰丝绦,将它取出来。”   单致远又依言而行,果真取出了一个半尺长的紫晶葫芦,半透紫晶晶莹动人,轻轻一摇,便有液体晃荡。   只是无论怎么回忆,他却不记得这葫芦是何时何地所得。   麒麟已接过葫芦,将塞子拔下,顿时一股醇香气味弥漫开来,令人陶然欲醉。“这是酒旗星官的得意之作,名唤醉仙乡。取天下万泉泉母之水,同数百种珍奇灵药精华酿制,又加了半枚万年蟠桃,历经千年,方才酿成三坛。”   酒旗星官专司酿酒,更是尝尽三界好酒,眼界何其高,寻常美酒根本不放在眼里。纵使如此,勾陈取这一葫芦醉仙乡时,也叫这星官肉痛了好几年。   那酒香果真非同凡响,光是一闻,便已满是温润醇厚,便连周围的白雾仿佛也染了点酒意,令这飘渺脱俗的仙境,隐隐化作了风月的宝地。   单致远两眼发直,瞪着那紫晶葫芦,“这——葫芦怎会在我乾坤戒中。”   麒麟道:“上身之时,随手放了一壶。如今总算用上。”   一面含了口酒,便捏住单致远下颌,嘴唇贴合,将醉仙乡渡了过去。   那酒液金黄,单致远错愕之际,便觉唇齿温香,一线入喉,甘醇中有绵软,绵软中带清冽。流入腹部后,便立时腾起一股软绵绵的热流,另得四肢百骸、亿万毛孔一同舒畅开来。   待麒麟唇分,单致远尚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赞道:“好酒。”   麒麟轻轻一晃葫芦,水声荡漾,乐韵般动人,笑得温润如玉,“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1】。若是喜欢,便多饮几口。”   言罢却只抓着葫芦自己饮酒,如法炮制,含在口中凑近送去。   单致远只得再张口,连唇舌一同纠缠吮吸,任甘美汁液混合,涌进舌根,随即再温润滑下咽喉。   酒液入腹便化作热流,多饮得几口,便觉畅快无限,几欲仰头长啸。   他却不知这酒既名醉仙乡,得酒旗星官如此看重,又怎会是凡俗之物?便是醉也醉得润物细无声,本人半点未曾察觉。   麒麟见好便收,合上葫芦口塞,放在一旁。   单致远仍旧坐在麒麟腿上,只觉热意融融,在皮下游走。白皙肌肤却已渗出密密细汗,隐隐泛起一层酡红,眼神迷离,薄唇红润,轻轻伸出舌尖在他嘴唇上一舔,哼了半天,方才沙哑道:“还要……”   麒麟含住那小修士舌尖,轻轻一咬,一卷,深吻纠缠,几次深探扫过喉口,引得单致远微微蹙眉,咽喉痒得失声低吟。   见他生硬渐消,慢慢放得开了,麒麟的手方才下移,先将他外袍内衫尽数剥离,又勾住亵裤,在嘴角轻轻一吻,柔声道:“自己宽衣。”   单致远醉眼迷蒙,却极为乖巧,叫他往东便不往西,随麒麟动作温顺起身,伸腿,剥得全身不着寸缕。又重新在麒麟腿上坐下,无意识贴合下腹磨蹭,不过几下便引得麒麟意动念生,欲潮起伏。   单致远便低头,见二人尘根鼓胀,彼此贴合,被结实腹肌挤压一处,伸手同时握住,吃吃傻笑起来,“你这一根,太大。”   麒麟见他醉得胆大包天,唇角微勾,享受手指摩挲抚慰,一只手压在单致远后背,另只手指尖却沾了些许酒液,慢慢滑过椎骨,贴在入口按揉,一面柔声问道:“所以?”   单致远被揉得又是古怪又是舒服,长长喘息一声,长相思蛰伏久了,被这般撩拨,渐渐自骨缝里生出些痒意,令他忍不住多磨蹭几下,又抱怨道:“太大了不好,疼。不如削下一圈。”   麒麟的手指微微一滞,依旧神色自若,轻轻将入口顶开,柔声道:“多揉一揉便不疼了。”   单致远低低抽口气,只觉异物感愈加鲜明,一点点往深处侵入,仿若要将身体自中心撕开,后背立时起了一层战栗,不由自主一缩。   又被麒麟温柔有力按在怀里,不容退却。   手指太过深入,单致远不禁头皮发麻,后仰如弓,颤声道:“麒麟……呜……”   却是麒麟温热唇舌含住胸膛突起,上下前后,一起挑逗。强烈酥麻,雷火一般烧遍全身,那小修士细腰后弯,几欲折断一般,克制不住在麒麟怀中挣扎,却又如同被定在了楔子上,脱身不得。   唯有软得快要滴水一般的呻吟低喘,带出了成串颤音,胯间硬热汩汩涌了些蜜汁,沾染得腹部一片狼藉。   “致远,我在。”麒麟柔声应了,将一点硬如果粒的嫣红突起含在口中吮舔啃咬,手指动作幅度愈加打开。那小修士腰身颤抖不已,红热绵软之处却是渐渐软化,情潮涌动,神识昏沉,便被欲念占据。   白雾飘渺,只要退远几步,那二人身影便朦胧难辨,唯有雾气激荡时,显出内中活动剧烈,又时时泻出呜咽一般啜泣低吟,一时拔高,一时低喘,一时哀鸣,一时又失声哽咽。   动静响了许久,方才渐渐歇了,算是云散雨收。   单致远总算领教了那醉仙乡的厉害,不动声色间,便将人擒于掌中,任意搓圆揉扁。   他如今筋酥骨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麒麟将他拥在怀里,软卧云堆,四腿纠缠,那凶器依旧深埋。   颤巍巍睁开双眼时,便见那人依旧云淡风轻,望着他笑得君子如玉。   ……若是下半截未曾纠缠得这么紧,他便当真相信了此人一脸清静无为。   磨砺得久了,酸胀肿痛得难受,单致远微微喘息,挪动了下酸疼腰身,却被一只手压在臀上,固定住二人楔合姿势。   单致远窘迫得不敢看他,却听麒麟道:“尚未运功。”   也不知是醉意太深抑或情潮太狂,几番抵死缠绵,连嗓子也哑了,却反倒把双修的正事给抛在脑后。   单致远面红耳赤,低声道了句抱歉,麒麟只来回揉抚他腰侧,仍是温雅笑道:“致远,全靠你了。”   他终于也有一日能反过来助着神仙一臂之力,单致远心中喜悦,更觉这般相拥时,生出些缱绻滋味。又急忙收敛心神,曲腿勾在麒麟腰侧,重新坐在他腿上。   身躯下沉时,顶得更深,令他小修士不由自主颤抖一下,抬手勾住颈项,通身热意渐渐又升腾起来。   麒麟将他抱在怀中,声音如清泉一般,在耳畔潺潺流过。“按我先前教你那套功法,逆向运功。”   单致远道:“好。”   便维持这般亲昵相拥的姿态,闭目引领灵力自头顶百会一路下行,涓涓细流彼此相融,点滴注入神明经脉。   麒麟又按住他后脑,舌尖顶开牙关,低声指导:“意守聚泉,含元抱一,引气入体。”   单致远便依言敞开经脉,四周白雾渐渐被他吸收,浑厚灵力涌入体内,滔滔不绝奔涌如潮,又借他经脉与神明相融。   那灵力愈发汹涌,换言之,源头灵力浑厚,注入之处亦是宽阔,唯有他这作为通道的经脉太过狭窄。   故而渐渐便察觉到通身经脉鼓胀欲裂。分明是非人非鬼的灵体,竟也有肉身种种缺陷感应,未免太过诡异。   单致远忍住经脉崩裂的刺痛,将额头靠在麒麟颈侧,却仍是逃不过麒麟敏锐双眼。细微颤抖、惨白脸色,喘息忍痛的模样,倔强不屈,却令人心生怜惜。   麒麟待要将他推开,单致远却反倒手足并用,章鱼般缠在他身上,灵力源源不绝涌来。麒麟看他面无半分血色,低声道:“致远,不可勉强。”   单致远却笑,无数钢针自内而外扎穿、割裂经脉,这种痛楚前所未有,竟令他指尖抽搐,只一味蜷缩,抖若筛糠。一面气若游丝,一面却是无限喜悦,只笔直望向麒麟深邃双目,“这次换我救你。”   麒麟不再言语,只得将他轻轻拥在怀中,海纳百川一般吸纳灵力。   直至单致远痛得昏迷,双修功法再难继续时,神明法力已补了十之一二。   待单致远再次醒转时,便觉身躯颠簸,脸颊贴合处有细软绒毛,柔和舒适,叫人不舍抬头。   吧嗒,吧嗒,一个平稳的迈步声韵律十足,轻柔敲打鼓膜。   微微睁眼时,璀璨银光映入眼中,他才察觉了自己处境。   他正坐在一头身披银色鳞甲的四蹄灵兽背上。   龙头,马身,牛尾,鹿蹄,鱼鳞,背腹有五彩毛纹。   单致远惊得坐起,那灵兽已转过头来,点漆眼瞳依旧温润如玉,“致远,你醒了?”   仍旧是瑞兽麒麟的声音。   单致远束手束脚,不敢动弹,低声道:“在下冒犯。”   麒麟笑声清朗,“早就骑过了,不必道歉。”   单致远微微怔愣了片刻,方才转过弯来,耳根又是一片酡红,低声道:“此骑非彼骑……”   麒麟道:“无论你怎么骑,我都欢喜。”   单致远又张口结舌,败下阵来。每到这些时候,他便对这四相一体之事多信几分。   否则人人都染了太羽言语挑逗的恶习,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问道:“你法力恢复了多少?”   纵使这凡人竭尽全力,也不过助他法身中的法力储存下十之一二。麒麟却不愿实言相告,只道:“泰半恢复,多亏有你相助。”   单致远顿时喜笑颜开,咳嗽两声,端坐麒麟背上不敢乱动,“哪里哪里,分内之事。”   麒麟神色更柔和几分,又同他细细说了神界眼下状况。   冲虚、至道两山交界处被圣锁封了。那圣锁素来由少微、玄戈两位星官保管,如今被那内奸盗去,终于露了蛛丝马迹。   神界与凡界通路已断,为今之计,要么自神界绕仙界,再通往凡界,要么,便自此地裂缝回归凡界。   单致远道:“如此,便又要劳烦天方老祖了。”   麒麟道:“那便先寻到他。”   这瑞兽腾空而起,在裂缝中疾驰起来。      第53章 回凡界陷囹圄      那无名之地四面八方皆一样,麒麟悬在半空,又柔声道:“致远,指个方向。”   单致远一怔,“我也分不清……”   麒麟道:“不妨事,随意指一指。”   单致远犹豫片刻,只得往左前方任意一指,麒麟身形微动,便往那头行去。银光流潋,卷起缕缕烟云。   行了不知多久,云雾中隐隐露出点透明水色,单致远精神一振,低声道:“到了。”   麒麟亦是察觉了那点掩映在云雾中的九瓣水色莲花,身形下沉,风声白烟呼呼略过单致远耳畔,他只得伸手搂住麒麟颈项,只觉这场经历如梦如幻,太过安详,有点不舍醒来。   可惜天方不解风情,一声怒喝打破温馨:“你这混小子!怎的又回来了?”   麒麟犹如一团轻云优雅降落在那莲花跟前,单致远翻身下来,讪笑道:“先前去了神界,怎奈神界通路被封,晚辈欲回凡界,只得再来借过。”   天方此时才察觉了同他一道前来的瑞兽,莲花瓣颤巍巍收成了花苞,方才气势汹汹的吼声立时转成了三分温言,六分敬畏,还有一份却是忌惮,“原来是瑞兽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麒麟四蹄踏云,端方高雅,柔和道:“正如致远所言,只得叨扰天方老祖。”   天方老祖叹息一声,又道:“不瞒大人,老朽当年受天罚时,满心不甘,垂死之际发现了这一丝裂缝,故而不顾一切逃了进来。此地无名无主,老朽忝居日久,干脆命名做天方圣域。”   单致远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只得咳嗽一声掩饰道:“这名字倒是贴切。”   天方老祖不理他,继续叹息,“人固有一死,但老朽心愿未了、壮志未酬,实在是不甘心。故而蜗居此地,潜心修炼,只愿能寻到个稳妥法子,首先保住性命、其次拯救苍生。此地终究是个三界之外暧昧的狭缝,若是经常开启,只怕引来天道注意……”   麒麟闻言,仍是一派祥和语气,“叫天方老祖为难了,只是我等不能不走,日后不再叨扰便是。”   单致远忙挽住麒麟银鳞耀目的脖子,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这地方同行很是方便,若不能用,未免可惜了。”   细细热气吹拂瑞兽耳边细绒,分外瘙痒,仿佛一直钻入心底。这小修士无意识间,勾人的本事倒是日益见长。   单致远只道自己做得隐秘,天方却气得吹胡子瞪眼——只是这神算第一人如今连人形也无,只有水色的九瓣莲花抖了几抖,“你这混小子,身为凡人,吃里扒外!”   单致远心中惭愧,仍旧勾住麒麟脖子不放。人心难免要分远近亲疏,勾陈四相终究是他的本命神,关系亲昵,他又岂能坐视。   麒麟轻轻侧头,头顶鳞片磨蹭下单致远脸颊,方才道:“老祖莫要激动。神界与凡界通路断绝非同小可,若不尽快解决,长此以往,凡界修仙者只怕要全军覆没。”   修真者泰半要祷告神明先祖,求得神力庇护。若是祷告不通,不只请神术会失传,许多修真世家失了祖宗守护,只怕也要式微。   天方叹息:“瑞兽大人所言不假,可老朽如今自身难保——这样吧,老朽再拼尽余力,为二位再开一次通道。但另有一事相求。”   麒麟道:“但讲无妨。”   天方便唤道:“混小子,取个空白玉符出来。老朽如今元神残缺,空有满地灵力,却虚不受补。老朽给你列个方子,你且助老朽收集这些天材地宝,好用来巩固元神,其他宝物就便宜你了。”   单致远依言取了枚空的白玉符,那九瓣莲花花瓣微微颤动,花蕊中射出一道青光,没入符中。   他随即查看玉符,见天方为他列出了凡界十二处秘境的地点,连同每处秘境之中特有的珍稀灵药仙草清单。   天方道:“此事殊为不易,若你能助老朽集齐这些天材地宝,重铸元神,再寻到能混淆天道的法宝,天方圣域给你做驿站也无妨。”   单致远见这些灵草的名字有些眼熟,便动了心思。面上却是皱眉,为难道:“这些秘境皆在险恶之地,在下又要振兴师门,又要结丹,又要阻止勾陈篡位,还要为前辈寻药,却不知要耽搁到几时……”   麒麟侧头看他,眼神清澈幽深,看得单致远耳根微微发红,偏过头去。   天方怒道:“你可知天方圣域能通三界任何一处,只是老朽如今力有未逮,控制不住。若元神修复,自然随心所欲,何况这十二处宝藏里除了老朽所需的灵药外,尚有其它珍贵宝物,供养你一个门派绰绰有余!若非老朽千百年来没遇到过别人,哪里能便宜你这混小子!”   麒麟亦是道:“致远,此事于你不过举手之劳,莫再调皮。”   那十二处秘境分布凡界险山恶水之中,各有凶猛妖兽出没,纵使报酬丰厚,入秘境时却也有种种危险。天方老祖以此酬谢,也是为重赏之下出勇夫。对一个凝脉修士而言,怎会只是“举手之劳”?   他尚在疑惑,便听单致远温顺答道:“我知道了。”   那小修士一面参照玉符中所列的各色仙药灵草,念念有词,一面自乾坤戒中取出各色天材地宝。   骨里花、木心玉、寒冰蟾、舞天玄草、食火绿翅蝶、万年灵芝果、金丝银叶藻……   极少几样来自天方古墓,算是物归原主。大多却出自单致远流落的幽冥鬼城。不过是些店铺里购置的法宝灵药,想不到几千年前后,竟成了有价无市的珍贵材料。   早知道……当初应该一掷千金,将那城中商铺尽数搬空才是。   不足半盏茶工夫,那九瓣水色莲花周围已星罗棋布,红花绿草,被各色灵药仙草,天材地宝给包围。   麒麟亦在一旁指点,有几味药材缺失,便换了药性相近之物替代。天方本以为要耗费经年之力方能初见端倪的药方,便已被完完整整,罗列在眼前。   那九瓣水色莲花抖得连轮廓也模糊,静了半晌,方才听天方一声长叹,“时也命也,本座服了。”随即又怒道:“既然有这等本事,先前何必磨磨蹭蹭!”   单致远略略犹豫,却还是说了实话,“只怕前辈得来太容易,反倒心疼那十二处秘境。”   天方停了许久,又叹道:“不过给了些情报罢了,秘境内争斗险恶,你千万小心。”   单致远恭声道:“前辈放心。”   天方道:“既如此,老朽先送你们离开。”   麒麟却道:“致远,我有话同天方老祖细谈,且避上一避。”   单致远微愣,仍旧依言而行,远远走到了一旁。   不知道那二人使了什么法子,他竟半点听不见声音,只得枯等了些时候。   好在时间不长,麒麟便唤他回来。天方老祖仿佛比先前更为恭敬,又传了单致远一段法咒,道若是往后再要用天方圣域,只需念诵咒语即可。   随后白雾之中,莲花又亮起一道红光,麒麟重新驮了单致远,顺着光芒指引方向极速而行,穿过缭绕不休的白雾,终于离开了天方圣域。   而后单致远眼前一花,麒麟亦是突然失去了踪影,他便突然急急下坠。   随后便感觉到全身剧痛,同先前为麒麟补充法力时的疼痛并无太大差异,只是从指尖到足跟,仿佛有一道名为疼痛的蛛网密密遍布肌肤之下每寸每分骨肉之中,半分动弹不得。   恍惚便听见有人在旁边说话,正柔声道:“灵枭,你怎的又跑来这里。地牢阴湿,仔细手臂又坏掉。”   单致远眼皮有千钧重,好容易睁开一丝,方才隐约看见面前正站着个赤甲的武士,相貌俊朗,面色却青灰。那武士神情僵硬,正欲抬手抚摸他面颊,怎知指尖尚未触到,整条手臂便啪嗒一声,自红袍宽袖中跌落在地上。   另一人紧跟而上,将那条手臂拾捡在手中,猩红华服有若血染,眉心一条赤痕愈加艳丽,此时正皱眉将那武士揽进怀中,“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你为何总放不下?”单致远看得清楚,那人正是突袭而至,险些取了他性命的妖皇血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又欲挣扎,却依旧全身毫无力气,唯有疼痛愈加鲜明。   那武士沉默而乖巧,被血逝揽在怀里,便不再动弹。血逝将那条断臂重新为他接上,一面轻柔哄着,说改日再为你选一条。又见灵枭视线落在一旁的剑修身上。   血逝轻轻抚摸灵枭一头光滑黑发,柔声哄道:“你若想要那肉身,还需忍一忍,待我破了那替身符,救回龙牙。”   一面哄,一面带灵枭离了地牢。   四面静了下来,单致远心中着急,又尝试运行灵力,剧痛之中,竟发现自己肉身丹田破裂,经脉尽毁,半点灵力也感应不到,竟成了废人一个。   他不由心下一凉,再次凝神内视,发现体内纵横密布无数铁灰色根须,侵占了原本经脉位置,故而灵力梗塞,分毫通行不了。   单致远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心下骇然。这等诡异奇谲之物,将他肉身尽数侵占,难怪血肉中疼痛难当,动弹不得。   他只得压下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细细检查那根须,非金非铁,非石非丝,似是一种植物。   又花了一个多时辰追本朔源,单致远才找到那些根须起源之处,来自右手虎口一粒小小种子。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忆起那日刘皇乔装后混入宗派大会,同他同台竞技,灵剑炸裂后,一点碎屑刺入虎口的事来。这祸根只怕当时便埋下了。   一面回忆,一面却渐渐有些神识昏沉,仿佛有无穷倦怠,热潮一般自足底涌上。   单致远昏昏欲睡,险些就要沉入黑甜梦乡时,足跟突然一阵新鲜刺痛,顿时惊醒过来。他暗道不好,只怕那铁灰根须另有奥秘。有一通挣扎,突然全身一松,只觉身体腾空,竟穿透了面前墙壁,陷入岩石之内。   他又急忙后撤回来,回头一看,方才见到了自己眼下的全貌。   不足丈余的阴暗地牢内,一具青年修士的身躯被手臂粗的藤蔓缠绕,捆缚得结结实实。那修士闭目不醒,气息微弱,唯有眉宇间残存些许灵光,证明此人一息尚存。   单致远如今见着自己的身躯,方才确定,这次却是当真灵魂出窍了。   他才想起刚刚咬了他脚跟的东西,便见墙根藤蔓绿叶中抖抖索索一阵响,滚出个巴掌大小,圆滚滚、黑黝黝的物事来。      第54章 阴差阳错走运      那小东西吃力站起身来,迈动四条小短腿,往四周打量一圈,两眼圆瞪,视线落在单致远身上,张口发出细细叫声:“嗷呜。”竟是只黑猫。   单致远同它大眼瞪小眼,只见那小猫生得憨态可掬,一身皮毛漆黑油亮,两眼金黄,耳尖、嘴尖、足尖、尾尖各有一点金色,竟同阿桃一模一样。   单致远微微一动,只觉这魂魄比在天方圣域中更为飘渺,行动也费力许多。他只得半蹲下来,看向那只黑猫。   黑猫又张口,唤道:“致远,你可算醒了。”嗓音太过纤细,难辨雌雄。   单致远大惊,“你看得见我?你怎知道我名字?你是谁?”   黑猫却往四周一扫,警惕道:“此地不可久留,快随我来。”   随后小短尾一扫,便挪动圆滚滚身躯重新钻进墙角藤蔓之中。   单致远略略犹豫,立在藤蔓跟前,又回头看了眼自己肉身。那身躯被藤蔓妥善裹缠,闭目垂头,悄无声息,命悬一线。   绿叶中一阵窸窣响,那黑猫再探出几近圆球形的头颅,一双金瞳在昏暗地牢中熠熠生辉,细声道:“快些,拖拖延延,小心被发现了。”   单致远叹息,暗道天无绝人之路,能留得一命再作计较。便一鼓作气,身形微晃,便不由自主,没入了墙壁之内。   他如今既为魂体,自然全不受阵法物质阻碍,穿过地牢墙壁,便陷入了有若粘稠水潭的泥土之中。只是分毫不会沾染到污秽,不过是在行进时多些阻力罢了。   那小黑猫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打穿一条地道,直通到关押他的地牢之内。他便跟随小黑猫一路行进,一时下沉、一时上升、一时左转右绕,直转得头晕目眩,方才觉眼前豁然一亮,钻出了山壁。   那小洞外是半山绝壁,单致远漂浮半空,正好将此地看个清楚,这山谷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宽阔江水依山势转弯,形成了一片肥沃平原,正是一个凸字。他所在之处,正好是凸字左下方。   那小黑猫出了山洞,便趾高气扬翘起尾巴,细声道:“左大将、右大将听令,着小的们速速将通道封锁,严加看守。”   草丛里微微一动,便窜出一只灰皮老鼠、一只铁黑穿山甲,恭恭敬敬趴在小黑猫面前,细声细气道:“遵命,大王!”   随后转身又奔回草丛去。半山斜坡的绿草如茵,无风自动,窸窸窣窣响个不停,似有无数动物穿梭。   单致远尚未叹服,便见那小黑猫昂首挺胸往前一迈步,随即脚下一滑,竟化作一团黑球,骨碌骨碌滚下山去。   周围响起风声一般如潮呼喊,此起彼伏唤道:“大王!梼杌大王!”   又或是“速速救驾!”   便有上百的灰鼠、穿山甲、松鼠、山鸡追到山下去。   单致远亦是悄无声息跟随其后。   那小黑猫滚到了山脚下,方才停下来,利落跃起身,用力一抖,便将一身枯叶灰泥抖落得干干净净。随即继续趾高气扬,金瞳冷冷扫过慌张追来的山中禽兽,傲慢道:“慌什么,本王不过图个省事,直接滚下来罢了。”   那些小妖顿时转忧为喜,松鼠蓬松大尾巴摇晃,山鸡展开五彩翎羽,土拨鼠和灰鼠上蹿下跳,穿山甲来回翻滚,纷纷恭维道:“大王英明神武!大王威武霸气!”   小黑猫不耐烦道:“莫再聒噪,散去干活。”   小妖们立时齐声应道:“遵大王命!”随即便各自散去了。   小黑猫见那群小妖散得不见踪影,方才趴下来舔舔自己身上撞在石子上的些许擦伤。   单致远听见那声梼杌大王时便心中有数,此时见那小猫舔得惬意,便突然出声唤道:“阿桃?”   那小黑猫顿时一身黑毛根根竖起,跳起三丈高。落在地上时急忙吼道:“我不是阿桃!”   单致远眉头微皱,那小黑猫叹气道:“我是六甲……此时说来话长,你先随我进来。”   小黑猫撒开肥短四肢拼命奔跑,单致远只得耐住性子,跟在它身后。   花了足足两个时辰,他才随六甲进了隐藏在山谷底部,山洞中一处法阵。六甲道:“寻常法阵对魂魄无效,但你若是牢牢惦记着随我同进出,或许能成行。”   单致远道:“若是无效……”   六甲细声道:“我自然回来寻你,你可切勿四处乱飘,被人当做孤魂野鬼收了去。”   单致远只得尽力凝炼神魂,盯住小黑猫不放。六甲爪子拨弄几块灵石,随后光芒大盛。单致远只觉眼前一花,待光芒散去时,便置身在一处小院中。   六甲喜道:“成了!”又继续撒开短腿,往前跑去。穿过细白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花荫深处,便传来阵阵琴声。   关鸣山一身银灰华服,香炉青烟袅袅,正坐在一株千年银杏树下抚琴。   六甲接近时,琴弦突然铮然崩断,发出裂帛一般脆响。关鸣山面色不变,只是握住受伤的手指,静静站起身来,问道:“可曾寻到致远的踪迹?”   许久不见,如今这青年少了几分文雅柔和,反倒多了几分深沉内敛,终究是这堂堂万渡城的继承人,竟渐渐愈加喜怒不形于外,阴沉起来。   他身为耀魄宝碎片,知晓自己身世命运之后,只怕多少有些……不甘。   单致远立在一旁,明知那凡人见不到自己踪影,却仍是往树干后躲藏,掩住身躯。   六甲回道:“寻是寻到了,只是……”   关鸣山神色急迫,从古琴后绕出来,又问道:“只是?”   六甲叹息,“只是勾陈大人恐怕不愿叫第三人知晓,望关公子见谅。”   关鸣山一怔,脸上神色纷繁复杂,挣扎了许久,终究长叹一声,闭上双眼,“罢了。”   再睁眼时,气势骤变,便是勾陈附身了。   不待六甲再开口,勾陈深沉视线便往树后扫去,“躲躲藏藏,成何体统,过来。”   单致远很是不满,却不敢反抗,只得满脸郁郁不乐,飘了过来,口中嘀咕道:“分明是四相一体,为何麒麟那般温柔,你却非要待我如此凶狠。”   勾陈不理他,只是抬手,指尖轻轻穿透了单致远稀薄魂体的面颊,不由眉头微皱,收回手去。   六甲已将前因后果禀报了清楚。   原来那一日鬼渡鸟突袭、凡界修士伤亡大半,他亦是耗费了法身泰半力量。然而天门关闭,他连回天庭述职也做不到,眼看要在凡界魂消魄丧,正在此时,遇到了重伤的阿桃。   阿桃曾得了一枚九品养神果——此事本是幸臣当笑话说给六甲听,不想却成了救命的契机。如今受了重伤,反倒激起了那仙果隐而未发的药力,这黑豹竟开始进化。   如今这娇小模样,便是品阶进化尚未完成的象征,故而沉眠不醒,六甲便暂且借了阿桃肉身行动,保住彼此性命。   随后六甲便回了万渡城,同真仙派掌门等人会合。关鸣山出面,为真仙派、剑圣门做保,两派购置了一座房产,如今已开始着手招收门徒之事了。   因了鬼渡鸟四散人界,各城各国已联合发布清缴任务,如今算是暂时压制了骚乱。   只是天门关闭一事,纵使凡界大能却也一筹莫展。   多亏了阿桃这不起眼的外形,六甲便暗中降服了一些小妖——正是单致远在山谷中所见那一群乌合之众。   这些小妖灵智未开或是初开,法力低微,故而不被血逝放在眼里,既不收编,也不消灭,任其自生自灭。反倒叫六甲钻了空子,集合小妖之力,非但寻到了血逝落脚之处,更是挖出一条小小暗道,将单致远魂魄救了出来。   至于勾陈大帝,却是两日前降临凡界,而后知会了天下星官。各星官离天庭太久,法身渐散,勾陈只得命令各星官赶往南、北二极,同镇守封印的天兵会和。唯有那两处封印之力,尚可助星官维护法身之力。   这一人一魂一兽边交谈边离了庭院,进入房中。阿桃幼体腿短体胖,行得太慢,勾陈便将它提在手中,随后又放在桌上。   六甲窘迫,立在桌边又是一副昂首挺胸模样,又道:“此地便是你师父购下的宅院。”   单致远心中激动,便要飘去见师父,却被勾陈唤住,“你如今只余魂魄,凡人看不见,听不到,果真要去?”   被勾陈这样提醒,单致远便有些意兴阑珊,既知晓师父师弟等人安好,便停在房中,茫然道:“如今却怎生是好?”   勾陈问道:“你那肉身如今情况如何?”   单致远便将那铁灰根须之事、刘皇昔日暗算之事一一说来。   怎知话音才落,便见那一神一猫对视一眼,便齐齐向他看来,神色极为古怪。   单致远怔愣,“可是不妥?”   六甲叹道:“致远,你的气运,只怕是天下第一好。”   单致远眉头一皱,不由叹息,“我若气运好,怎会被师兄卖进洪炉馆去?”   勾陈却道:“若不进洪炉馆,你怎能得了万神谱?”   单致远细细回想,自得了万神谱之后,果然一路顺畅,势如破竹。如此说来,这四位,不,这一位本命神,竟是他的福星。   他不由向勾陈看去,勾陈依旧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只是这寒气之下藏着麒麟温柔,更藏着太羽风流,便叫他心中一阵悸动,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他便顾左右而言他,结结巴巴问道:“如、如何气运又好了?”   六甲仰头看去,见勾陈略略颔首,便清清嗓子,细声解说起来。   “那根须名唤噬魂魔藤,顾名思义,乃吞噬神魂的魔物。蛰伏时毫无动静,发作时便会将凡人元神尽数吸收吞噬。”   单致远后背一寒,怒道:“刘皇这厮,竟如此恶毒。”   六甲却是神色轻松,抬起肉爪摇晃两下,尾巴尖一点金色亦是跟随摇晃,“怎知你却在噬魂魔藤发作前被血逝给打得元神飞散,魂魄掉去了天方圣域,反倒因祸得福。”   原来那嗜魂魔藤虽蚕食元神,却会生出一种汁液,可将寄生的肉身彻底改造强化、洗经伐脉,令那肉身无论根骨资质都进化成上佳容器,供魔藤居住。   只是这过程不啻于捣毁原身,摧筋断骨、割肉放血,个中痛楚,无人能忍。故而常人往往被这剧痛削弱意志,令魔藤吸收魂魄更为轻易。   只是单致远……却是不用受罪了。待改造完毕,设法驱走魔藤,魂魄归位,便平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魔藤入体噬魂,妖皇偷袭重伤。两件人间惨事落在这小剑修身上,却生出这般奇妙的结果。   单致远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在这一神一猫四目注视下,开始相信,小爷我果然是洪福齐天之人。      第55章 取宝藏赴瑶台      单致远坐在房中,又想起一人来,正是那赤甲俊朗,却呆板如僵的武士,醒转之时,似乎此人正在觊觎他那具因祸得福的肉身。   勾陈微微皱眉,却仍是将那二人纠葛关系同单致远说了清楚。   原来妖皇原身乃是一株野槐树,万年前长在凡界化金山下,堪堪得了一点灵识时,便被兽潮袭击,拦腰折断,眼看就要魂消魄散。   适逢时任巡游星官的灵枭路过,动了恻隐之心,怜他修行不易,为他重续断枝,渡化灵气,又每日查看,费百日之力才将他救活。   那树妖感恩在心,便发誓要努力修行,日后化形方能报答灵枭恩义。   若仅止于此,便只是一段知恩图报的佳话。   谁知那槐树化形后,竟同灵枭勾搭成奸,有了苟且之事,却是连司掌天眼的星官也未曾预见过。   单致远闻及此处,不由耳根微热,喃喃重复道:“苟且之事是……”一面又小心翼翼扫眼偷看勾陈。   好在如今魂体飘渺,便是勾陈想要教训他也动手不能,只换来一道威严睥睨。   却叫六甲在一旁好生不自在。这二人眉来眼去,浑然不将他这黝黑小猫放在眼里。   勾陈方才续道:“妖修若是潜心修炼,积攒功德亦可升仙。然则槐者乃木中之鬼,性阴质寒,化形妖修便受了影响,极为偏执嗜杀。灵枭……又是武官,斩妖除魔乃是家常便饭,血逝跟在他身边,不知不觉,便泥足深陷。”   待察觉时,早已杀孽深种,天道不喜,若强行升仙,断然经不起渡劫最强的紫霄神雷,注定要灰飞烟灭。   须知昔日天帝屠城,惹怒天道,开阳代为受过时,降下的九天神雷,威力尚且比紫霄神雷要次上一等。足见血逝造孽之深。   彼时血逝有两条路,其一,诚心忏悔,行善积德,终有一日能洗脱罪孽,位列仙班。   其二,便是血逝所选之路,索性竖旗为妖,同天道为敌,为所欲为,扰乱三界。   自然也同灵枭决裂,反目为敌。   昔日封印妖皇之时,正是灵枭为先锋,屡次力克妖魔大军。灵枭正因与妖魔军大战屡建奇功,方才获封赤城王、主掌内防事务。   单致远道:“灵枭与血逝,决裂之后只怕恨彼此入骨。为何灵枭如今要违背心意,反倒投入敌人阵营?如今倒好,反被炼成了傀儡……”   勾陈深深看他一眼,只道:“你不懂。”   情之一字,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小凡人,哪里承载得起,更无从明白。   神明寿命悠长,某些执念经年累月,爱恨只怕连自己也分不清楚。   单致远却不服气,才欲争辩,却见勾陈站起身来,将关鸣山的肉身留在原处,下令道:“如今事态紧急,其他路上再说。”   六甲忙跳下桌子,奋力追在勾陈身后,单致远也只得追了上去,问道:“路上?如今要去哪里?”   勾陈一招手,单致远竟习以为常般,便自觉自愿靠近手边洗耳恭听。   便听勾陈道:“我本待让你自行修炼,巩固境界。如今却只能先揠苗助长,尽快结丹。”随即身形腾空,这一神一魂一猫,便已离了小院,要往城外飞去。   单致远心中一凛,驱除魔藤、同灵枭抢夺回肉身、还要自血逝手中夺回龙牙,无一不指望他尽快强大起来。   如今要揠苗助长,指望的无非是秘境中的宝藏。   单致远一面猜测,一面已脱口而出。   勾陈眼中浮现些许赞誉,道:“孺子可教。”   单致远被夸奖,顿时喜笑颜开,心头隐隐雀跃。正要问去何处秘境,突然发现正路过万渡城中心的市集广场。   市集广场上方竖有一面巨大黄幡,最上方赫然一列金光闪闪的大字:宗派大会五百强。   他心中痒得不行,忙唤道:“勾陈,去看一眼。”   勾陈便如他所言,悄然降了下去。   六甲老实停在勾陈肩头,忍了又忍,一腔牢骚尽化作无声长叹,也只得随那二人去了。   先不说那凡人修士不知从何时开始,对四相皆直呼其名。   如今竟开始颐指气使了。   勾陈大人法身本就力量不足,如今更是十成法力中剩余不足二成,如今带阿桃幼体与单致远魂魄一同赶路,点滴浪费不得。却对这小修士言听计从,纵容至此,未免……过头了。   六甲虽心有微词,却不敢开口,只得随他二人去看榜。   好在只略略一扫,便看见真仙派排名第三百五十一。   单致远叹气道:“若非被血逝横插一脚,只怕能上前两百。”   勾陈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先站稳根基,一味想出风头,若非有耀魄宝转世在,区区真仙派只怕迈不出万渡城门。”   单致远微微一愣,才明白过来,耀魄宝转世指的便是关鸣山,一时间心思复杂,只得强笑道:“原来如此。”   又听幡下有人叹道:“那真仙派只有一名弟子出战,竟能跻身五百强内,果真是少年天才。”   另一人道:“我在初选时不幸遇上那名真仙派的弟子,那剑修好生厉害,我竟连三招也未能坚持。”   便有人追问道:“那弟子何等模样?”   那自称战败者道:“那弟子身高一丈,生得铁塔一样魁梧。一把黑剑貌不惊人,却是杀气凛冽。怒喝声有若雷鸣,一双眼铜铃般大,满面虬髯,满身血污,气势惊人……”   单致远脸上一僵,六甲噗嗤细声笑出来,勾陈已携众离了万渡城,将那信口开河者抛在身后。又低声道:“如今也算小有名气了。”   单致远只得干笑两声,“见笑了。”   勾陈待要抬手摸摸这“铁塔样虬髯大汉”的发顶,怎奈手指轻轻便穿透薄影,触不到实体。只得作罢。   待离了万渡城,勾陈便将六甲放进林中,下令道:“传令给凡界星官,绝不可暴露行藏。叫你的小妖们仔细看守血逝行踪,内奸迟早同他联络。”   六甲细声道:“遵命!”   便翘高尾巴,撒开四腿往城外一片树林中跑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单致远只来得及补一句:“照顾好……阿桃……”   却不知那小猫听见了没有。   勾陈继续前行,他如今法力消耗过多,连话也少了,气氛一时冷清。单致远便也讪讪,一缕神魂飘飘渺渺,时不时偷看勾陈冷肃面容。   过了不知多久,脚下千山万水滚滚而过,勾陈道:“跟紧。”身形骤降,便落在崇山峻岭之上。那山顶树木荒芜,怪石嶙峋,唯有一个千倾的大湖波光粼粼,银亮有若鱼鳞起伏。   勾陈行动不停,一直没入水中。单致远被他牵引,又是魂体,入水之时半点动静也未曾激起。   单致远心中一动,忆起那十二处秘境,问道:“千鳞宫?”   勾陈道:“正是。”   他行动迅速,悄无声息越过湖中游曳鱼群,渐渐四周暗沉下来。   又潜了许久,单致远发现眼前出现些许银光,离得近了,竟是座银光闪烁的宫殿,宫殿房顶皆以瓦片大小的银色鳞片铺设,廊柱皆为雪白石柱,珠光宝气,银光耀眼,千鳞宫因此得名。   似乎察觉了有外人靠近,千鳞宫周围银光转瞬加强,生成一个光罩试图抵挡。   单致远便察觉到那光罩流露出的威胁感来,才开口提醒道:“小……”   勾陈速度分毫不减,分波破浪往千鳞宫大门处冲去,手中一张黄符激射而出,贴在光罩上,眨眼间光罩消失,那黄符继续急冲,自门缝里钻入。   待勾陈靠近那两扇白玉制的大门时,两扇门自动敞开,迎客入内。   直至此时,单致远剩余的一个字方才出口,“……心……”   单致远方才看见四周银光闪闪,宽阔敞亮。   勾陈却似知晓目的地一般,不等他看得清楚,早已风驰电掣穿过条条宫廊,抵达了宫殿深处。   单致远忙问道:“究竟要取什么宝物?”   勾陈道:“床。”   单致远听得糊涂,才欲追问,又随勾陈进了一间侧殿。   那殿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巨大白蚌静卧在银鳞灿灿的地板上。   勾陈只抬手轻轻一弹,一点灵光骤然射出,集中那白蚌合拢之处。   白蚌外壳有一圈圈环形纹路,随这一点,竟缓缓张开蚌壳,露出珠光璀璨,七彩斑斓的内层来。那内壳空空如也,足可容纳数人躺卧其中。   单致远怔愣看去,问道:“这就是……你要寻的……宝物?”   勾陈道:“正是。”袍袖一挥,那白蚌啪嗒一声合上,滴溜溜转了起来,便越转越小,到最后不过巴掌大小,飞到勾陈手中,随即被他收回袖中,方才下令,“速速打开天方圣域。”   单致远便见勾陈法身轮廓竟有些模糊,不敢耽搁,立时施展法诀。   眼前一条裂痕炸开,一人一魂立时闯入其中。   自银白水底宫中落入白茫茫仙境,单致远尚未回神,后脑一紧,便被勾陈掰过头去,嘴唇狠狠贴合。   这小剑修乍然睁大双眼,愣愣看去。勾陈却是眼睑低垂,只顾霸道撬开唇齿,纠缠吮咬,二人便一道滚进白雾之中。   随即单致远愤怒声音模糊响起,“又……使这招!卑鄙阴险!”   勾陈道:“事急从权,老实些。”   再过一刻,原地便出现一个白蚌,将两人身影吞没入内,而后合拢得严丝合缝,将所有声响动静,尽数隔断。      第56章 双修如此不易      云烟缭绕之中,一个巨大白蚌静静漂浮,仿若呼吸一般,将四周化作烟雾的灵力静静吞入壳中。   细密精致的洁白云纹渐渐愈加晶亮莹润,仿佛生出灵性一般,在壳面恍然游走,将四周灵气鲸吞虹吸,吸入蚌体之内。   天方圣域位处三界罅隙,纳三界灵气,融于一体。凡人界灵气淡薄,仙界灵气浓郁,神界顶尖之处,灵气厚重,有若化为实质。   如今彼此融合,被吸纳入这天元合精蚌中,淬炼成最纯粹的真气,点点滴滴,凝在内层璀璨珍珠膜上。慢慢汇聚成满池金色精华。   那凡人衣衫被扯得干净,同勾陈裸裎相对,正坐在那神仙结实腿上,凶器楔入极深,身心皆被掠夺得干净。   两日前勾陈法力耗尽时,险险进入天方圣域,便即刻借双修之法补回法力,行事间未免有些急躁。   好在有了这天元合精蚌助一臂之力,那过多灵力撑裂经脉的痛楚,单致远便不必再经受一次。   如今二人行功平稳,腰身以下皆已被那金色精华灵液淹没,又顺他全身毛孔缓缓深入,元神暗伤,受着至纯真气的滋养,慢慢痊愈。一时间热融融令人昏沉绵软,舒适得就要意志涣散。   勾陈为免他失神,拇指滑过肋下,摁在胸膛要害突起上一揉,那小剑修便一个激灵,面红耳赤地清醒过来。勾住勾陈颈项的手掌改为放在肩头,作势欲推,“放开!”   勾陈任他发点小脾气,只提醒道:“元神修行风险极大,切切慎重。”   单致远推不开,只得忍了不适,继续坐在勾陈腿上。这蚌中宽敞,又有天地间至纯真气滋养,清新凝神,心胸涤荡一新。   若是没有勾陈那太过彰显存在感的凶器时不时捣乱,就更是锦上添花。   单致远不过偷偷腹诽,面上自然不敢流露,只略略点头。如今这真气灌入神魂法身,顺大周天自发游走四经八脉,三百六十处要穴。单致远虽是魂魄之体,修炼种种障碍却一样不缺。好在他勤修不辍,五行灵根已有融合趋势,吸纳灵力的效率日益提高了许多。   勾陈与天地同生,无论本尊金身,还是降临凡界的法身,与五行灵力相融,天人合一最为契合。单致远得他相助,更是如虎添翼,只觉真气同魂魄相融,一滴一滴,丝丝缕缕凝实厚重。   双修本意是助勾陈回复法力,如今却成了助单致远结丹的契机。   丹田内灵力如江如湖,源源不绝,并渐渐饱满外溢。   如今便是个水磨工夫,一点一滴积累,等待水到渠成。   故而单致远方才有了闲工夫胡思乱想,突然开口问道:“勾陈,你可曾对谁动过心?”   勾陈闻言,缓缓睁眼看他,深沉黑眸波澜不惊。   若再平时,单致远只怕要被他骗了过去。然则此刻二人亲密无间,那凶硕巨物微微一跳,蹭动娇嫩内膜的动静,便是单致远想要装作无视,也难遂心意。   单致远揣测,这便是“的确动过心”之意?   一时间不禁有些心慌酸涩,欲要追问,却莫名心慌,鬼使神差,已强笑问道:“可是对天帝?”   他带了些微期待,等勾陈否认。   谁知那男人却依旧一言不发,唯有两只手下滑,稳稳扶住他后臀。灵力运转,又浓烈几分。   这莫非是,默认之意?   单致远只觉胸口酸楚苦涩,一直蔓延到咽喉。就连扣住勾陈肩头的手指也微微颤抖。   即便此时二人亲密贴合,全无罅隙,他却看见横桓二人之间一道巨大鸿沟,无边无际,深不可测。莫说一个金丹修士,纵使他努力千年万年,结婴化神,渡了天劫,位列仙班,便也是跨不过去。   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痴心妄想,求而不得。人生七苦,莫过如是。   勾陈似是不曾留意到单致远异样,只轻轻抚上他滑腻柔韧的后腰,“我受先代天帝重用,眼看着圣阳长大。上古三界不如如今泾渭分明,凡人同天神,不过是出生之地的差异。故而若是人人因厌弃而拒绝,勾陈便要消亡。”   神明乃迎合凡人信仰,自星辉中诞生。凡人有所求,故而神明有所依。上古曾有一段黑暗年代,战事惨烈,死伤遍野,勾陈乃武星,故而人人向其求祷胜利,求祷武运。   勾陈彼时年幼,正是一腔赤诚,得了千万供奉,自然愿意满足凡人种种私愿。   怎知却渐渐便有了误会。凡人盛传,勾陈星现,非埋骨之血不能满足。   待到惊觉时,已得了祸星之名,四相分裂,有心补救,却为时已晚。   渐渐人心失却,群臣忌惮,就连一心效忠的先代天帝也动摇起来。   唯有圣阳待他一成不变,无论刻板的勾陈,温柔的麒麟,轻佻的太羽,或者暴虐的开阳,那下任天帝一视同仁,皆是依恋甚深,全心信任。   勾陈第一次同他说了这许多往事,往日冷肃刻板,尽融化在这难得柔和语调之中。   单致远低眉看他,勾陈刻板冷峻的面容仿佛被珠光映得少了几分刀削的锐利,眼神坚毅如磐石,柔韧如蒲苇。   这般变化,全是为了别人。   单致远心中酸楚,面上却不显,反倒笑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从了他,非要闹得一波三折,连主神魂也被击碎,流落下界。”   勾陈手指轻轻上移,贴合在单致远后心,微微一压,将他身躯圈在怀中,沉声道:“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单致远提不起半分兴致反抗,只顺勾陈手掌力道,轻轻靠在那人怀里,下颌抵住赤裸肩头,胸膛贴合,不知不觉,灵力交融,就连心跳也彼此应和。   肌肤滑腻贴合,温暖舒适感险些扰乱心神。   勾陈才察觉这小修士道心动摇,灵力紊乱时,肩头已沾染了许多湿意。   不过是忆古溯今,怎的就令他哭成这样?   勾陈只得渐渐收功,听那小修士压抑了声息,唯有持续落在肩头的温热泪水,连同时不时响起的几声抽泣,清晰响在耳边。只得一面轻抚后背,一面皱眉道:“无缘无故,哭什么?”   单致远也不明所以,只是心头酸涩悲伤难抑,竟是忍不住。听那神仙竟还嫌弃,一怒之下张口咬在肩头,反倒尝到咸涩泪水滋味,顿时酸涩委屈一起加剧,便更是发狠咬得深了。   勾陈任他啃咬,只觉这小狗牙愈发尖利了,又将他长发自后背捋顺,尾端在灵液之中海藻样轻飘飞散,“我等神明,本就是天地托生,正应存天理灭人欲。儿女情长,皆是累赘。”   单致远终于松了口,看勾陈肩肉上一个紫红牙印,隐隐渗血,觉得心头大快,又忍住欲裂的胀痛,恶狠狠收紧下肢肌肉,将那神明孽根用力纠缠,听勾陈一声低喘逸出,方才扬眉一笑,“口是心非。”   勾陈看那小修士哭得有若海棠凝露,眼角鼻尖嫣红未消,一双眼清亮如雨过天开,挂着泪又展颜笑开的模样,竟还不知死活挑衅。当真是……又蠢又媚。   天元合精蚌中灵气充沛满溢,和暖宽敞,白色蚌壳吸足灵气,化作一层朦胧轻纱笼罩垂下,便如一张无人打扰的大床。   勾陈扣住那小修士劲瘦腰肢,翻身压下,那物又深入寸许,顶得单致远面色一僵。   便见那神仙居高临下,好整以暇,轻轻抚摸他脸颊,“长进不少,胆子越发大了。”   单致远只觉那异物越顶越深,几欲将身体撑裂,只得咬牙推拒,“双修便双修,先前怨我动摇,重来……”   勾陈如今箭在弦上,哪里容他反抗,只轻轻几个顶磨,便引来那小修士惊喘,紧绷腰肢便软了。他又俯身压下,轻轻扫舔那凡人耳廓,低声道:“缘何动摇至此?”   单致远慌乱不已,耳边火烧火燎,腰间酥软情潮又生。先前情绪外露,便仿佛将内心暴露在勾陈面前,窘迫之处,远胜被强迫做羞耻举动。如今便更是难以抵挡,一面心跳如鼓,耳热如烧,屈膝抵在勾陈胸前,反倒被他虎口卡住腿,干脆往肩头一抬——更是成了门户大敞的姿态,犹如被钉在砧板的一尾活鱼,再翻身不了。   单致远只得抬手遮住眼睛,颤声道:“与你何……呜……干!”   勾陈进退磨砺,便撞得他语不成句,只剩下凌乱喘息。他方才再俯身下去,压得那小修士身躯几欲对折,发出难耐喘息,随后柔软唇舌轻轻扫过耳廓,沿那精巧走向滑入耳孔内,抽舔时靡靡水声响起,“若是不肯坦白,我便唤了太羽来收拾你。”   太羽技巧最好,玩弄手段更是高明百倍,若是同勾陈交换,单致远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小修士顿时脸色一白,眼中水汽又再泛滥成灾,怒道:“不过是……你既然对那天帝恋恋不舍,趁早放了我,何必勾缠不清!”   勾陈不答,反倒以指尖沾了那金色灵液,送到单致远唇边,深入口中,逗弄舌尖,面色却柔和了,“尝尝什么味道?”   那灵液入口便化作甘美灵气,自上颚喉头几处涌入,凉丝丝带一点清甜。单致远反倒咬住勾陈手指,继续瞪他,口齿模糊道:“我虽一介凡人,也不愿做你的男……呜……”   勾陈长指轻轻一勾,在他上颚挠出阵阵瘙痒,随即划过喉头,暧昧抽拔,又继续柔声道:“什么味道?”   单致远竭尽全力偏头,吐出手指,气喘吁吁,这一次却不敢不答,“甜味……”   勾陈道:“分明是酸的。”   单致远顿悟,才要狠狠瞪他,又被猛烈顶撞,一腔怒气尽数泄成了无边欲念,再倔强的百炼钢,也成了绕指柔。   又听勾陈道:“致远,早些结丹,开阳若被关得久了,恐怕回不来。”   单致远顿时一惊,满腔儿女情长散得干干净净,收敛心神才欲行功,便觉一点情潮猛烈爆炸,席卷全身,连脚趾也忍不住哆嗦蜷紧,哑声道:“不要……”   勾陈却气息渐浓,行动愈发粗暴,“点火要灭火。”   又辗转反复了许久,单致远方才得了解脱,金色灵液渐渐积满蚌壳,又被二人运功收纳化去。      第五卷:危机   第57章 勾陈螳螂捕蝉      天方圣域中无昼无夜,不知时日。   单致远到最后早已麻木肿痛,失魂落魄。   直至勾陈嗓音有若沉沉琴韵响起,唤回了神智。   单致远恍惚睁眼,险些连手足知觉都失去,好容易在勾陈协助下正坐起身,正要入定之时,身旁人却微微一闪,出了天元合精蚌。   蚌中至纯的金色灵液已被吸收干净,那吸纳灵力的功能已至极限,唯有些许金光,点点滴落,便是尾声了。   此后白蚌又要蛰伏百年,方能恢复吸纳淬炼灵力的功用。   勾陈将那蚌壳打开,叮嘱道:“此地无人打搅,正合你修行。我去去便回。”   单致远却猜到他的去向,“你要去捉奸?”话音才落便觉不妥,讪讪改口道:“捉……内奸?”   勾陈道:“天庭正是多事之秋,我若不在,只怕大乱。”   单致远心中腹诽,你把那三清三御当成了摆设不成,面上却恭敬颔首道:“那速去速回。”   勾陈猜到他心中想法,两指弯曲一弹,在那小修士额头敲了个爆栗,方才冷哼一声,又警告道:“若是结丹失败,就把你扔炼丹炉里,重新炼过。”   随后不待他开口,转身便走。   单致远额头清脆响起一声“卟”,剧痛难当。他只得默默受了,揉着额头目送勾陈背影被白烟吞没。心中愤恨难当,怒道:“小爷我马上便二十四岁了,不是打屁股就是敲额头,当小爷只有四岁不成?”   这小声抗议却未曾传到勾陈耳中。他只得拉了青云天衣重新披上,摒除杂念,引导满满的至纯灵气灌入丹田。   水色九瓣莲花上方,已虚虚结出个尺余长的老道虚像,虽轮廓尚不清晰,仍能看出一袭玄色道袍,趺坐闭目,慈眉善目,一把雪白胡须垂直前胸。元神凝炼成型,可见单致远提供那成堆的天材地宝,仙草灵药起了作用。   待勾陈停他面前,天方便站起来躬身行礼,肃声道:“参见勾陈上宫天皇大帝。”   勾陈道:“有劳老祖为我打开天庭大门。”   天方道:“谨遵圣命。只是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勾陈眉头微敛,“既是不请之情,不说也罢。”   天方面色尴尬,复又鼓起勇气,面上一片毅然决然:“大帝怀金垂紫,高居三界显位,万民不过蝼蚁,自然入不得勾陈大帝之眼。贫道不才,却也知有道之人常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之志。如今既有幸得见大帝圣颜,冒死也要谏上一谏。”   勾陈听这老道慷慨激昂,一片赤忱,不免抬手抚额,又道:“你已同麒麟说得清楚。”   天方眼中浮起一丝得色,满脸都是“你休想哄骗我”的神色,转瞬又压了下去,口气中却藏不住,“麒麟大人乃宰辅之星,太羽大人乃后宫之星,勾陈大人才是帝王之星。勾陈得位的预言,最后仍要着落在勾陈星上。”   勾陈眼神晦暗,看向那一尺高的老道士,“以天方老祖之意,终有一日,我这四相皆要分崩离析不成?”   天方一愣,“这、这贫道尚未算过。”   “既如此,还请老祖算上一算。”勾陈半句话未落,已换了麒麟现身,继续柔声道,“天庭事急,不可耽误。”   天方足下的九瓣莲花微微瑟缩,已被勾陈气势震慑,只得急忙开启了通往天庭之门。   天庭圣殿,如今被一块巨大水晶包围。簇簇月白晶体有若利剑一般直指苍穹。如今早已被封锁,议事处便转移至四御殿中。   故而此时四御殿中挤挤挨挨,已站满朝臣与仙官。   三清四御之下,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内相外廷正神、三山五岳正神、雷、火、水、斗、玄、岁等八部主神皆位列殿中。   唯有众星官群龙无首,以天乙、幸臣、北斗,两文一武为首,立在殿中。   天庭之内如临大敌,连妙音鸟也止了声息。   少微、玄戈跪在三御座下,被缚仙索绑得结结实实,由长生大帝统帅的内廷天军从看守。   少微那平凡妇人的面容依旧宠辱不惊,玄戈终究历练少了,少女脸庞上难抑紧张。   圣锁被盗,负责守护圣锁的星官自然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长生秀眉微蹙,见青华、紫微二人一个假寐,一个发呆,皆不肯接着烫手山芋。殿中群臣激愤,窃窃私语声渐渐高了。   她只得暗暗记下这笔账,朗声压过群臣私语,“少微、玄戈,你二人可知罪?”   少微低眉敛目,极是恭顺,“卑职看守不力,愿受责罚。”   玄戈声音颤抖,亦是跟随少微低头,“卑职知罪。”   长生道:“既如此,暂且收押,众星官由勾陈统御,待勾陈回转再做处置。”   话音才落,雷部主神普化天尊便越众而出,那主神三绺美髯捶胸,身材高大,恭声道:“启禀诸位上御,圣锁之事非同小可,星官纵使取到手中也无力施展。只怕背后另有主谋,如今将这两位星官交回勾陈大帝手中,只怕追查不下去……”   北斗上前一步,怒道:“普化天尊这是何意?为何就认定是少微、玄戈监守自盗?”   普化天尊肃容道:“本官何尝说过监守自盗四字?这岂非是不打自招?”   北斗更是恼怒,抬手往身后一抓,却抓了个空,方才想起入殿觐见时,将他的宝贝棍子放在了外头。   幸臣按住北斗肩膀,将他拽回队列之中。天乙上前一步,温和恭顺,低头道:“少微、玄戈看管圣锁不力,固然难辞其咎。只是若有心算无心,却是防不胜防。以下官之见,眼下却是要以抓住内奸、重开天门为第一要务。”   位列五老之一的东华仙翁插话道:“内奸?这贼喊捉贼的戏码,老朽却不怎么想看。”   东华仙翁仙品远高过众星官,天乙任他冷嘲暗讽,却是敢怒不敢言。   北斗咬牙,却被幸臣更用力按住,低声道:“你是武官,切莫冲动插手,反坏了大事。勾陈大人定会前来。”   幸臣话音未落,便听勾陈冷肃威严声音自殿外传来:“贼喊做贼的戏码,既然你演得,为何旁人演不得?”   勾陈嗓音庄严,有若无声惊雷,自勾陈殿上空隆隆滚过,众臣皆噤,嘈杂殿堂再无半点喧嚣。   殿门大开,那神明背光而入,蝉冠紫绶,华服端严。朝服下裳上绣有一条金红腾蛇,行进时衫袍起伏,那腾蛇仿佛活物一般,散发骇人威压。   刻板容貌俊美却生冷,不怒自威,气势巍峨磅礴,竟令旁观者高山仰止,有些喘不过气来。   众星官精神一振,整齐拜下,齐声道:“参见勾陈上宫天皇大帝。”   其余仙官朝臣,亦是躬身相应。   长生方才松了口气,抬手示意看押两位星官的内廷军退开。   勾陈自齐齐矮身,有若潮水般分开的众臣中间龙行虎步,走向四御宝座,身后跟进一列外防士兵。   东华仙翁见状脸色大变,上前道:“勾陈!你竟将外防军带入天庭,莫非想要逼宫?”   勾陈道:“仙翁老糊涂了,上有三清三御,下有仙官数万,本座何德何能,率这不足百人的天兵便能逼宫?”   东华仙翁哑口无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北斗终究年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便令这原本剑拔弩张的沉重气氛松快了几分。   幸臣含蓄一扫,目光中满是责备。北斗便缩缩脖子,心中怀念起六甲来。   青华大帝此时微微皱眉,方才道:“勾陈,擅自将外防军带入四御殿,委实不妥。我等辅佐天帝,理当以身作则才是。”   勾陈道:“青华大帝所言极是,此事我自会同天帝请罪。”随后一转身,下令道:“带上来。”   长垣星官恭声道:“遵命。”一扬手,外防军立时押了数名仙侍、仙官、女仙入内,在四御宝座下跪了一排,个个皆是战战兢兢,面色凄惶。   勾陈已大马金刀在太极宝座上一坐,放下奢靡繁绣的下裳,单手支颐,又道:“审。”   长垣仍是恭声道:“遵命。”   外防军一名青年将官见长官下令,便走向左首第一,问那名褐衣的仙侍:“天帝圣诞当日,你在何处值守?”   东华仙翁皱眉道:“这倒奇怪,如今追查圣锁失窃之事,为何偏偏提起半年前的天帝圣诞来?”   那将官两手抱拳,只朝仙翁施了一礼,转头又问了一次,“天帝圣诞当日,你在何处值守?”   那仙侍两手匍匐地上,竟全身颤抖起来。   将官眉头一皱,兽皮军靴踩住仙侍手指,渐渐加力碾压,冷声道:“讲!”   东华仙翁与普化天尊先后喝道:“大胆,朝堂之上,岂容你施暴!”   那将官收了脚,躬身行礼,不再多讲。那仙侍却是送了口气,眼神不由自主,往东华仙翁身后飘去。   勾陈依旧单手支颐,简单一句下令:“搜魂。”   那仙侍终于身形不稳,整个匍匐地上,哀声道:“尊上饶命!尊上饶命!”   东华仙翁还欲开口,武将一声大喝:“快些坦白!”   那仙侍面无人色,颤声道:“天帝圣诞时,卑职、卑职与同僚负责看守混沌楼后门。”   混沌楼正是少微同玄戈记录符箓、存放圣锁之处。平素少有人前往,有层层禁制防御,寻常仙官进不去,唯有圣诞之事,众仙忙碌,才会留下些许可乘之机。   那武将又问:“可有闲杂人等入内?”   那仙侍犹豫半晌,又被喝问一声“讲!”,便咬牙道:“余令……曾带人入内。”   跪在四御宝座前的其中一名仙官,顿时浑身颤抖,趴伏下来。   那仙侍既然开了口,便不再犹豫,“那人身份不明,裹在大氅之中,风罩遮了面容,卑职看不清长相……余令严令卑职不准说出去,故而……求尊上恕罪!”   说到最后,便拼命磕头,大殿中一时死寂,唯有咚咚的清脆磕头声响个不停。   那武将喝道:“哪个是余令,出来。你将何人带入了混沌楼?”   余令脸色铁灰,抖如筛糠。   此时却有一人长叹道:“是我。”      第58章 天庭暗潮汹涌      那嗓音曼妙优雅,自东华仙翁身后响起。随后在众仙讶异抽气声中,一名个头高挑,端庄高华的女仙款款转出来。眉目清丽,云鬓霓裳,一身灿若夕烧的橘色长裙,衬得这女仙仙姿飘渺,美艳不可方物。   只是神色阴郁,徒增了些许压力。   正是东华仙翁属下,统领十洲仙岛所有女仙的仙官长,龙吉夫人。   殿中顿时响起嘈杂纷乱惊叹。龙吉乃昆仑山下出生的凡人,因资质超凡,入了西王母青眼,收为门徒。   昆仑山乃仙、凡两界交界,西王母镇守昆仑,为神界、仙界挑选、培育菁英,性情慈善,居功至伟。   龙吉夫人亦是在拜入西王母门下千年后,得了提拔,荣任三岛十洲仙官长,统御六千女仙,是个极有权势威严的仙官长。   如今却面色阴沉,颇有几分洞彻因果,心死如灰之势。   任谁也未曾料到是这般转折,东华仙翁更是如遭雷亟,脸色青灰,跨步上前,嗓音颤抖,“龙吉,你为何如此做?”   龙吉昂首挺胸,不露一丝怯态,“我等位列仙班,坐享供奉,自当上奉天意,下体民心。现如今天帝昏庸,四御把持朝政,三清袖手旁观,长此以往,天庭必乱。”   那女仙嗓音陡然一厉,钢刀样贯入各仙耳膜,“天庭一乱,凡界必将饱受祸害,凡界生灵何辜?黎民百姓何辜?若是如此,不如锁起来斗个痛快,清理干净再开大门。”   东华仙翁气得嘴唇紫涨,手指哆哆嗦嗦指向龙吉,“就为这点理由,你便盗了圣锁,封了神界?”   龙吉傲然仰头,“正是如此。我哄骗余令,只道要趁天帝圣诞时见识一番混沌楼,又趁他不备,解了禁制入宝库,取赝品替换圣锁。如今耗费半年时间,圣锁法阵总算成功。”   天庭众臣,有天地化生者,如四御大帝,如东华仙翁,如天乙幸臣;也有凡人修炼升仙,运道极好、资质极佳者,如东华仙翁、如六甲北斗、如龙吉、如普化天尊。   此时听了龙吉所言,不知不觉便分成了两派。天地化生的神明自是不能领会何谓“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更不明白神界高高在上,有若一座巨山压在凡界头顶,是如何沉重的枷锁。故而只觉龙吉小题大做,不可理喻。   凡人出身的神明却隐隐偏向了龙吉。   一时间殿上众臣心思各异,嘈杂渐生。   青华大帝重重一拍御座扶手,沉声呵斥道:“龙吉,你身在天庭,却背信弃义,陷害同僚,如今竟还有脸煽动仙凡矛盾。来人,将龙吉连同一干人等,押入封神塔候审!”   四御以东极青华大帝为首,南极长生大帝次之,勾陈位列第三。平素虽以勾陈意见为重,若青华大帝下了令,便是勾陈也不再置喙。   故而天庭神卫一拥而上,奉命将龙吉、余令等人尽数押下殿去。   青华又道:“少微、玄戈,此事虽非你等之错,却难免玩忽职守之罪。着你二人戴罪立功。勾陈,你看如何?”   勾陈略略抬手,缚仙索便自少微、玄戈身上脱落,又在御座上微微躬身道:“东极大帝赏罚分明,就派她二人前往冲虚至道山,设法解开圣锁。”   青华抚须颔首:“正当如此。”   勾陈便下令道:“长垣,你派兵护送少微、玄戈,前往边境。”   长垣亦是处变不惊,应声道:“末将得令。”   少微、玄戈亦是感激不尽,领命而去。   东华仙翁同普化天尊等适才抗议的朝臣神仙,如今亦是面色尴尬,尤以东华为甚,更是战战兢兢,跪在四御阶下,“老朽糊涂,竟被奸人蒙骗,不配身居五老之位,甘愿受罚。”   四御轻声商议后,由紫微大帝步下玉阶,将东华仙翁搀扶起身,温言道:“仙翁过虑了,十洲仙岛尚需请仙翁看护,请万勿推辞。”   东华仙翁方才起身,却仍是自请闭关思过百年,这一次四御便允了。   处置完内奸之事,又将其余要事一一处理完毕后,总算群臣退朝。唯有四御留在殿中,其余三御便一起向勾陈望去。还是青华先发了话,“勾陈,天帝圣殿中怎会生出晶塔,你……怎的魂魄虚弱了这许多?”   勾陈半垂眼睑,却仍是说了实话:“伪魂入魔,将开阳掳走了,如今困在晶塔中。”   纵然形势不容乐观,长生依旧噗嗤一声,竟笑出声来,长袖半掩红唇,连连道:“冤孽冤孽,你这笔桃花债,何时才能算清楚。”   勾陈道:“只怕算不清楚。”他缓缓起身,又道:“遮掩之事,尚有劳三位。我先回勾陈殿做些准备,再去收回开阳。”   其余三御亦是起身,青华忧心道:“如今通路断绝,凡界剩余两处封印却如何是好?”   长生道:“我同勾陈皆遣了重兵镇守,短期内无虞。九方荒冥封印乃是日久松动,此后已重新加固。至于血逝那封印,整个天界,也不过只有一个灵枭罢了。”   一提灵枭,气氛便有些沉郁,四御各自散了。   勾陈行了一阵,便在半空转身,追上了长生大帝。转眼却又是宝光粲然的太羽,和煦笑道:“美人留步。”   长生大帝坐在白犀牛背上,笑意盈盈见那美男子靠近,“我道方才一对喜鹊飞过是为了什么喜事,原来是后星降临。”   太羽一撩袍摆,轻松坐上白犀牛背,笑叹道:“我本想将这些麻烦扔给勾陈便是,怎奈若是勾陈寻你,定要惹人疑心。”   长生叹息,“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   太羽道:“主谋另有其人,龙吉只怕是弃子。还请长生大帝防范得紧些。”   长生便收了调笑神色,扬手招来两名铁甲武官,叮嘱几句。那两名武官得了指令,立时腾云而去,奉命严守封神塔。   随后长生才转头望去,美艳容貌冰霜一般,“主谋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太羽略略靠近,在长生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见那美妇面色大变,“怎会是他,他为何要——”   太羽难得肃容,“五成把握。”   长生神情变幻不定,长叹道:“这一次,我却一心指望你错了。”   太羽复又笑开,跳下犀牛背,略略拱手,“审讯之事便托付给你了,眼下我却要先取回剥夺的四相,镇了那入魔的宝甲。”   长生略略皱眉,将太羽唤住,“闹出如此大动静,只怕天帝离位的消息要瞒不住了。”   太羽两手负后,缓缓升腾离去,日光晖丽,将这素来妖娆绝美的后星之神照耀得精致华贵,他笑道:“谁说天帝不在?我一直守着他。”   长生大帝愣了片刻,待太羽转身,驾云而去后,方才突然醒悟过来,顿时柳眉倒竖,重重一掌拍在白犀牛背上,勃然大怒道:“好小子!竟一直瞒着我们!”   幸而那犀牛皮肉粗厚,挨了主人一下也全无反应,稳稳托着长生大帝往归途行去。   太羽惹怒了长生大帝后,悠悠然回了勾陈殿。幸臣与北斗等星官已得了指示,候在殿外。   太羽迈入大门,扬声道:“北斗,幸臣,传令二十八宿全部星官,一道随我下界。”   二位星官跟在太羽身后,面面相觑,如今天门封锁,如何下界?   却见太羽身形一滞,而后勾陈冷肃声音威严响起:“胡闹,如此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计划?”   太羽抬手往后一挥,示意二星官退出殿外。幸臣立时拉着北斗后退,才迈出门槛,两扇朱漆大门立时砰一声在身后关上。   隐约只有几句争执自门缝里传来。   太羽道:“这许多日子,遮遮掩掩,烦不胜烦,早就应率领天兵天将,下凡去将那些作乱的妖孽一网打尽便是。此事我赞成开阳,当初助你将他封印,如今真真后悔不已。”   勾陈道:“天门一次能过去多少天兵?供奉不足,下凡便是催命,你要将天庭众将领带去送死不成?”   太羽冷笑道:“想不到你如此慈善,可是将暴虐杀意尽数推给了开阳,便心安理得做起好人来了?”   麒麟嗓音此时插入进来:“太羽,切莫冲动……”   大门一关,争吵声戛然而止。   虽然不过寥寥数语,却也令幸臣同北斗听得心惊肉跳。幸好侧殿门口只有这两位星官,连神卫也不能靠近。   北斗瞪大双眼,悄声道:“这……分明就是三个人。”   幸臣神色严峻,眉峰紧皱,低声道:“此时切勿外传。”   北斗略略点头,羽毛般白色短发轻轻晃动,又感慨道:“若是四相分裂,也没什么不好。勾陈大人身兼数职,太过忙碌了。”   幸臣抬手,轻轻揉搓北斗发顶,叹息道:“若是如此,便是四位全新的神明……前尘种种往事,自然全部都要忘了。”   北斗任幸臣揉搓,微微眯眼,闻言却是一怔,“那四位神明,会将单致远也全部忘却?”   幸臣道:“新生的神明,同一体四相的勾陈大人全无干系,自然忘记得干干净净。”   北斗停了片刻,方才结结巴巴道:“那、那还是,不要分开得好。”   幸臣柔和看他,颔首道:“自然如此。”   二人便耐心候在门外,幸好不过多时,门便打开了。      第59章 神枪出万神哭      勾陈依旧刻板冷肃,静静立在广袤寂静的殿内,便有若高峰伫立,卓绝巍峨,宽阔肩膀不见分毫疲态,身侧立着一名眉目俊朗的凡人青年。   即使站在这庄严浩荡的神界殿中,依旧身如青松,气息浑厚,剑意凛冽,面容如璀璨骄阳,却有一剑动九州之能。只是神色迷茫,却将他气势迫人的剑意削弱了几分。   幸臣北斗微微错愕,先是询问:“你如何到的天庭?”随即察觉了他气息变化,又一起笑道:“致远,你竟结丹了,可喜可贺。”   单致远神思恍惚,回应道:“同喜同喜。”   幸臣见他心不在焉,担忧望向勾陈大帝。   勾陈略略皱眉,抬手捏住单致远下颌,黑瞳中神光内蕴,凝视那小剑修,沉声道:“怎的还在动摇?结丹时可曾遭遇心魔?”   单致远视线游移不定,只道:“不曾……”   勾陈眉头皱的更深,手指微微用力,陷入那小剑修面颊中,“果真?”   单致远待要大力点头,却被掐住面颊不能动弹,只得用力眨眨眼睛,这一次便答得斩钉截铁:“果真!”   他在天方圣域中结丹,既未遭遇瓶颈,更不曾被心魔困扰,只是……   恐怕那内幕远胜心魔滋扰。   单致远在天元合精蚌内静坐运功,不知不觉陷入玄明之态,浑然忘我。眼见得丹田内灵力汇聚成液,却渐渐化作一个漩涡,将他神识吸入其中。   眼前一黑,一亮,又再转换了场景。   许久不曾遭遇过的经历,竟在这等重要时刻降临,单致远虽有叹息,终究数次经历从不曾有危险,故而也只得见机行事,兵来将挡。   此时所处之地,乃是个寂静庭院,橙金阳光透过长廊精雕细琢的石窗照在地上,明丽瑰艳,斑斓成趣。   单致远顺曲廊前行,越过一座拱桥,绕过嶙峋山石,便见清凉树荫之下,绿草如茵,正有个黑衣少年坐在桃树下抱剑小憩。   应是春末夏初时分,桃花尽谢,狭长绿叶长得葱葱郁郁,为那少年阻绝阳光,绿叶间露出不过拇指大小,绿茸茸小毛桃,煞是可爱。   那少年正是勾陈,眉目已初显了日后的俊美冷漠,只是睡梦中依旧眉峰深锁,戾气难消,孤零零身影,无边凄清,叫人心生怜惜。   单致远不由自主,想要迈步靠近。   怎知却有个四五岁小童,一身华贵衣衫,蹑手蹑脚自门外溜了进来,随后自觉拉开那少年手臂,寻了个舒服位置,靠在怀里同那少年一道睡去。   单致远目瞪口呆,仔细看去,只见那小童生得玉雪可爱,蜷在少年勾陈怀中,满面惬意满足。   风声轻抚桃林,枝叶沙沙作响,如泣如诉,生怕惊醒这一大一小。   落花柔絮恐扰人,绿里同君梦乾坤。   这场景莫名刺眼,单致远甩袖就走,离了庭院,四处寻找出路。   再绕过假山,便见到一片波光潋滟,乃是条潺潺的小溪蜿蜒。   一个少年将衣摆掖在腰间,挽高衣袖与裤腿,露出结实修长的手臂同小腿,踩在溪中石头上,正专注凝视水面。   突然出手如电,水面溅起水花,那少年手中已牢牢抓住一条正活蹦乱跳挣扎的金红鲤鱼,随即往岸上一甩,鳞片有若珠宝璀璨。   岸边一个小童发出欢快喊声,将足有他半个身子大小的鲤鱼扑在身下。若是换身装束,便是好一副童子抱鲤鱼的喜庆图景。   少年勾陈直起身立在溪中,缓缓露出柔和笑容,眼中宠溺,唇边宁和,单致远前所未见。   他已隐隐猜到此时所在并非实地,只怕是……寄托在万神谱中的零碎记忆?   只是为何,偏生要叫他看见?   单致远心中酸涩,又转身再走。   待路过一个挑檐飞瓦的八角凉亭时,又见那童子趴在石桌上,少年勾陈坐在对面。那童子朝少年勾陈伸出右手小指,嗓音稚嫩,却摆出一副大人口气道:“既如此,那便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绝不分开。”   少年勾陈黝黑瞳孔定定凝视小童,过了片刻,又弯起那宠溺笑容,伸出小指,同小童勾在一起。   单致远气息一窒,酸涩泛滥,恍惚间眼前又是一花。   待他再清醒时,却见少年勾陈笑容近在咫尺,手指传来勾缠温热的触感。   那双清澈有若晨星的双眸正专注凝视他,柔声道:“永生永世,伴君身侧,绝不分开。”   单致远待要开口分辨你认错人了,只觉身后陡然生出一股吸力,将他猛烈后拽。   随即便自漩涡中弹了出来,更被弹出天方圣域,落在勾陈怀中。   待他内视一圈,不由哑口无言。不知不觉,竟已结丹成功了。   勾陈岂会被他蒙骗,见他目光躲闪,便知这小修士口是心非,又道:“究竟出了何事?”   单致远却万难开口。   莫非告诉勾陈,我嫉妒那小童曾与你共度年少时光,几欲成狂,恨不能以己身替之?纵不能两情相悦,得一句“永生永世,伴君身侧”便心满意足。   单致远将这些痴心妄想压下,方才肃容道:“无非不习惯——”   一声惊天动地巨响将单致远语调打断,震得千万年固若金汤的殿堂也随之轻微晃动,两位星官脸色剧变。   天际被血红光芒映照,杀气冲霄,赤色云层滚滚如潮。   单致远只得闭嘴,同勾陈一起,四道身影先后闪电一般飞掠出大殿。   勾陈殿按四极位置,位于天庭以西,天帝圣殿外高如铁塔的月白水晶已分崩离析,轰然爆炸。水晶断裂边缘锐利如刀锋,迎着漫天血红云光,仿佛一把染血的凶器。   天帝圣殿早已戒严,如今轰然爆炸,受伤的尽是内防军的天兵天将。乍然慌乱之下,立刻队列齐整,撤下伤员,换上完好军队严阵以待,以天帝圣殿为中心,立刻布下了先天八卦阵,将那破裂水晶塔团团包围。   断裂得有若一根百丈尖针水晶塔顶端,一名男子满目血红,手提金光闪闪阳炎神枪,衣袍碎裂,几缕碎布挂在身上,在勾陈等人刚看见时,又提枪横扫,磅礴剑意有若惊天怒涛,汹涌扫过,首先便将离位的天兵,连同足下祥云宝殿一同摧毁干净。   一时间刀兵交鸣,杀声震天,离位的朱琉宫在断裂倒塌声中,化作一堆废墟残垣。   离位为火相,乃八卦阵中攻击主力,被一举破坏,那主持阵法的将领急忙嘶声大喊:“占艮位,守坤位!”艮山地坤,皆为守势,顿时灵风爆旋,形成一个铁桶样阵势,将那男子困在阵中。   那手持阳炎神枪,大肆破坏的男子,正是开阳。   幸臣北斗等星官脸色铁青,这祸星神凶名在外,平常有勾陈压制也叫人胆寒,眼下暴走,却要——如何处置。   众人心思各异,却仍是顶着慑人煞气,往天帝圣殿飞驰靠近。   勾陈抓着单致远一边手臂,急速驾云而行,一面道:“致远,靠你了。”   单致远一口答应,“包在我身上,要如何做?”   勾陈摘下紫晶额饰,露出眉间星纹,宫紫华服的衣袍被气流卷得翻飞不已,令那腾蛇刺绣发怒一般起伏隐现,勾陈又一指那愈来愈靠近的人影,“以掌中星纹与开阳的星纹贴合。”   如今离开阳不足半里,灵压有若墙壁阻挡,连勾陈的行进速度亦慢了许多。   单致远却看得清楚,开阳半扇面具已不知去向,露出几近暴怒的冷漠面容,极冰寒又极炽烈,有若冰山之下岩浆爆发。   开阳那被剑气灵压卷得火焰一般猎猎翻舞的黑发下,左眼下方面颊上,便露出荼白星纹,衬得血红双眼更是奇谲莫名,有若鬼神。   身后血云漫天,手中神枪威势惊人,又一枪挥下,利啸的灵风被斩出数道裂痕,盘旋力道弱了几分,巽位天兵随即倒下大片。那通天彻地,其威力可戮神弑仙的先天八卦阵,眼看就要被破坏殆尽。   其余三御亦是接连赶到,长生望向满地伤员,不由脸色铁青。好在紫微大帝不惜耗损修为施展治愈法术,淡薄青雾自他指尖徐徐飘散,冲淡了血云猩红之色,罩住天兵天将,方才勉强保住性命。   只是三清上尊,依旧一个也不曾现身。这未免令在场众仙心头忐忑,惊疑不定起来。   勾陈神念一动,便招来泰半留守神界的星官,一面下达指令,派遣星官协助内防军重新加固阵法。北斗已身先士卒,冲进阵中阻挡开阳,二人斗成一团。勾陈法诀不断,在单致远全身罩下一个接一个防御禁制。   单致远扬手一招,遗留在圣殿的龙牙撞破水晶,激射而出,落在这剑修手中。握紧之时,隐隐能察觉到龙牙喜悦心情,单致远亦是微微勾起嘴角。他如今已是金丹修士,只觉丹田中灵力源源不绝,金丹湛然。虽仍难敌武将之星开阳,却也是斗志昂扬,跃跃欲试。   勾陈又挥出两柄灵剑,同单致远各乘一剑,往阵中突破而去。一面沉声道:“开阳应当不会伤你。”   单致远耳畔风声呼啸,只得大声道:“应当不会?”   勾陈道:“不知何人斩了魂线,失了联络,连我也不知他如今想法。”   单致远苦笑道:“这如何是好?”   勾陈道:“星纹。”随即手掌贴在单致远后心向前一松,单致远足下灵剑陡然加快,流星闪电一般直冲到开阳面前。   单致远只觉仿若在狂风中逆向而行,剑意骇人,纵使他已张开剑域,仍觉暴露在外的肌肤有若刀刮斧砍。   他咬牙顶住威压前行,北斗挡不住,被神枪尾部扫到,身形有若落叶一般被撞得连连翻滚,落到地上。   单致远趁他招式已老时杀至近前,龙牙黑影一闪,以极为刁钻的角度自上而下向开阳肩头刺去。   他算得极好,无论开阳或挡或避,皆会露出一丝破绽,他便可趁机触碰到面颊的星纹。   不料那神明血红双眸冷冷一扫,竟不管不顾任他利剑刺来,龙牙威力非同小可,锋锐无匹,竟将开阳左边肩头刺了个对穿。   数十丈开外,勾陈指尖符纹一滞,左肩同样位置,亦是洇出鲜血来。   单致远却不知晓,正因刺中了这神明而震惊不已。开阳却已收回了阳炎神枪,毫不犹豫,枪尖刺穿那剑修的胸膛。   顿时天地变色,连那血云也黯淡下来。一道惊雷倾泻而下,重重打在水晶塔残骸之上。      第60章 师兄自取灭亡      雷声先于神枪攻势,反倒令单致远惊了一惊,水晶塔残骸受不住雷亟之力,猛烈爆炸,化作漫天迷蒙灰雾,将八卦阵眼笼罩得严严实实。   单致远眼见那神枪刺来,分明是闪避不及,剑域抵挡不住的势头。   谁知待开阳随神枪靠近时,他却半点未曾感受到疼痛,电光火石间不及多想,单致远干脆不进反退,一纵身撞入开阳怀中,扬手抚摸上开阳脸颊。   数千年来,无人敢靠近开阳三尺以内。更遑论动手动脚,触碰面颊。   饶是单致远同他多次双修,灵元交融,此时仍是紧张得心头砰砰乱跳,竟生出一丝视死如归的劲头来。   开阳双眸血红,堪堪落在单致远面上时,星纹彼此呼应,单致远只觉掌心发热,白光耀眼,将那双不祥的血红眸子也尽数遮盖。   乌云滚滚聚集天顶,电光闪闪,雷霆万钧,竟比先前更为迅猛,一道接一道砸下,落在开阳同单致远周围,轰然震耳,呲啦电光声响不绝于耳。   青白雷电如雨落下,交织成光幕,轰然炸响将掩盖彼此声音。   开阳陡然爆出一声惨厉嘶吼,却连推开他的力气也没有,踉跄后退,双目院中,将半边脸颊捂住。   阳炎神枪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单致远直至此时方才发现,他胸膛竟毫发未伤。   神枪威势惊人,从先前开阳横扫千军可见一斑,如今却伤不了一个区区凡人。   单致远惊疑不定时,又见开阳背后飘出一道虚影,黑气森森,面容年轻端整,眉宇间却满是戾气,仿佛鬼影正遭驱逐,痛苦扭曲,变化无定,下半身收成一条黑烟,依旧固守在开阳躯壳之内,不肯离去。   单致远怔住,失声唤道:“师兄……陈际北,竟然是你!”   那鬼影飘忽不定,突然张口吐出一阵黑气,重又要往开阳躯壳之内钻入。   单致远足下灵力一灌,飞剑金光暴涨,冒着重重雷电追上开阳。   左掌心隐隐热涨,那星纹仿佛活物一般,要突破皮肉跳出来,他自是重新轻抚开阳面颊,眼见那双血红双眸之中暴虐渐消,显出几分清明来。   单致远又轻唤道:“开阳,快醒醒。”   星纹白光愈发闪亮,那鬼影再被逼出躯壳,怒吼道:“本座上穷碧落下黄泉,寻不到你这厮下落。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真的是你,圣阳——”   一道神雷伴随炸裂声劈下,将后半句打断,那鬼影勉强一晃,堪堪躲开,半边肩膀却被劈得消去了大半,整个躯干自深黑化作了深灰,颜色淡了许多。   那嗓音却仿佛二人合唱般同时响起,一人乃陈际北,另一人却阴沉嘶哑,却是灭道魔尊。   单致远记得这个声音,乃是两年前初见开阳时,现身的那名魔头,此时见陈际北身形若隐若现,被黑气——抑或可称之为魔气纠缠,便猜到些许,皱眉喝道:“陈际北,你莫非忘记了天乐门那名女弟子曾被这魔头附体,最后得了何等下场?”   陈际北冷笑道:“她鼠目寸光,半途而废将魔尊驱逐,不过自取灭亡。”   一面又张开成蝙蝠形状,猛扑过来,待要重附上开阳之躯。   单致远见他入魔已深,根本不听劝告,才提剑时,一道金光陡然越过肩头,正是那阳炎神枪,被开阳对准那魔头黑影猛掷过去。   阳炎神枪去势何等凌厉迅猛,陈际北躲闪不及,被刺个正着,这一次却与刺单致远不同,竟将他穿在金枪上,带出去老远。   漫天神雷仿佛寻到了目标,千万道青白弧光竟全朝神枪追去,接二连三劈中。   那神枪连续遭了雷劈,炸开一团刺目金光,这却苦了被串在上头、躲闪不掉的陈际北与灭道魔尊。一人一魔惨呼声中,深灰烟雾的身形渐渐愈来愈淡去,最后魂消魄散。   堂堂灭道魔尊,自诩为敢与天庭为敌的大枭雄,莫名遭遇天罚,被无数神雷劈得元神也未曾残留半丝。   单致远不明所以,天兵天将看不清阵中情势,开阳或许知晓却不肯开口解释,只伸手环住单致远腰身,任他手掌轻薄一般抚摸脸颊。随即将单致远一夹,扔在肩上,身形陡然弹射,向那团神枪爆出的金光疾飞而去。   勾陈倒是知晓缘由。阳炎神枪乃天帝挚爱武器,通灵的宝物,又曾为天帝担任伪魂,岂会如凡铁一般,落入谁手中便任谁使用。   开阳能用,自是因开阳情分与天帝非同一般。然则以神枪攻击天帝真魂——自然毫无作用。   非但如此,反倒害神枪受了天罚,漫天神雷皆因此而来。   阴差阳错,倒是借天道之力灭了九方荒冥……这魔头死得虽冤枉,结果尚算皆大欢喜。   如今见开阳身形一晃,勾陈眉头皱得更深,紧跟追上。   开阳却是头也不回,握住单致远右手,带他一挥龙牙,凌厉剑意直刺向勾陈。   勾陈只得召出本命灵剑勉力一挡。四相各掌技能,剑术便落在开阳手中,他虽手持本命灵剑,却使不出十成威力中的一成,被这般稍稍阻滞不过半息工夫,那阳炎神枪又故技重施,在半空撕裂一个时空裂痕。   这一次却是开阳按住了挣扎起来的单致远,不管他如何怒吼,一味往那裂痕里闯了进去。   裂痕顷刻完好,阳炎神枪失了踪影,漫天阴霾顿时云散雷收,那数千天兵天将守在八卦位上,待长生大帝一声令下,顿时成片原地栽倒。   自开阳闯出水晶塔、到结阵、再至改守备势困住开阳,总共不过半刻工夫,且还得了星官协助,此时泰半天兵却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皆成了灵力耗尽的强弩之末。   众仙官忙于施救,幸臣将重伤的北斗交给同僚救治,匆匆赶到勾陈身边,低声道:“勾陈大人……”   勾陈脸色黑沉如锅底,望向空荡荡天空,低声道:“开阳断了联系,致远却在,随我去追。”   幸臣道:“遵命。”   只是十方三界,眼下断了通路,却如何寻找那二人下落?   幸臣尚在疑惑,勾陈已同三御交接,才欲离去时,被青华大帝阻了去路。   青华皱眉道:“眼下多事之秋,你还是镇守勾陈殿为妥,岂能为一介凡人擅离职守。”   勾陈只望向正指挥内防军善后的长生大帝,先前天雷隆隆,将那魔尊的声音也遮挡,他唤单致远为“圣阳”时,并无旁人听见。“一切交给长生大帝便是,若不收回开阳,天界只怕大乱。”   他只留下这一句解释,便领了一列星官,径直往三清圣观去了。   只气得青华大帝吹胡子瞪眼,留下紫微在一旁不停劝慰。   此时一名铁甲侍卫匆匆赶来,向长生大帝低声禀报,长生柳眉深锁。封神塔中关押待审的龙吉等众仙官,竟全部自裁而亡,神魂俱灭,连搜魂招魂也做不到。   原本五成把握的猜测,如今就成了七成。   开阳、单致远、阳炎神枪,这一神、一魂、一枪滚做一团,自半空一路跌落,最后掉在一片密林当中。   一通乱响巨响后,撞折了几根松树枝,又在松软林地上砸出个大坑,才算是落地了。   单致远察觉他如今又成了魂体,毫无实质,故而并未受伤。反倒是那神枪枪身裂痕密布,仿佛再撞几下便要散架。   开阳亦是闷哼一声,肩头伤口崩裂,鲜血再度泉涌。   单致远飘在一旁,想要伸手触碰,却摸了个空,只得直勾勾看那艳红血液汩汩渗出,心想这些神仙竟也是血肉之躯,一样的血红体热,口中却道:“快些疗伤。”   开阳一言不发,脸色如冰,撑起身便要去捡那把阳炎神枪。谁知那金色神枪突然自己一滚,躲开了开阳的手,随即金光闪烁中,化了人身,仍如初见那日一般,魁梧英挺,气宇轩昂,正是那曾经做山贼头子的周鹤。   周鹤面色惶恐,在单致远面前跪下,额头触地行了大礼,颤声道:“属下冒犯,竟以兵戎对天帝不敬,求天帝责罚。”   单致远左看右看,四周鸟兽被惊得四散逃跑,早没了踪影,唯有繁乱青绿的灌木,长得生机勃勃。   随即又看一眼开阳,开阳却若有所思,黑中泛红的瞳孔盯住他一瞬不瞬。   他只得讪讪指自己的鼻尖问道:“你……同我说话?”   周鹤宽阔肩头竟眼见得颤抖起来,额头冷汗渗出,染湿了地上的枯黄松针,“求天帝恕罪!”   单致远见他怕得厉害,不由叹息道:“你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一道剑风当头斩下,来得太过迅捷,单致远躲闪不及,被劈为两半——锋刃过后,这飘渺魂体又缓缓合拢。反倒是身后成片粗壮的千年古松挡不住剑气,摧折了大半。   再度惊吓了那群胆战心惊的野兽,此后那些鸟兽远远逃开,许久不敢回来。   有若将身躯扯成了两半,再拼合起来,这感受委实微妙得很。   单致远神色复杂,看向手持龙牙的开阳,周鹤已跳起身来挡在开阳面前,继续颤声道:“开阳大人,为何……竟对天帝陛下出手。”   开阳依旧冷冽如冰,暴虐压在层层冷酷之下,伺机而发,“你就是天帝?”   单致远下意识反驳道:“我不过一介凡人。”心中却觉出些不妙,为何这周鹤咬定他是天帝,而开阳却一副并不认识,反倒要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模样?   周鹤眼见开阳又一剑斜斩而来,急忙又大喊一声“不可!”化身本体,横过枪身在剑锋上一挡。阳炎神枪威力无匹,龙牙剑魂杀意骇人,两者狠狠对撞,一股强横威压水波般爆开,又是轰轰几声巨响,周围古树呈放射状一般被吹得倒折,在四周铺出了几个整齐的圆圈。   单致远亦是被这威压吹得身形模糊,忙喊道:“开阳,住手!”   阳炎神枪重重落在厚厚的松叶上,再无动静。开阳听了这声呼唤,收回龙牙,缓缓转身看向单致远,眉头微皱,眼眸有若将熄未熄的火炭,沉声问道:“开阳是何人?”      第61章 人间界七福城      单致远愣了许久,仔细看开阳神色。   依旧是煞气冲天,暴虐难近,玄袍皂靴,暗红蛇纹仿佛鲜血凝结的痕迹。   单致远终于一惊,察觉了异样。开阳脸颊的星纹如今已消失了,一张脸有若冰霜琢磨,冷冽锐利,眼神之中,全然都是陌生。   见单致远不答,又略略皱眉,追问道:“开阳是何人?”   单致远只得道:“就是你。”   开阳英挺漆黑的剑眉深深蹙起,须臾间却又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一勾,露出笑容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便显出几分阴森狰狞,“将星开阳,掌人间兵革,统御万雷。只要杀了你,我便是这三界之主。”   单致远见他又提了龙牙欲刺,叹息一声,反倒迎上前几步,任那长剑在脖颈、胸膛、腹腔位置划来划去,无奈道:“姑且不论其它……你要如何杀我?”   开阳脸色一沉,五指箕张,那残破神枪自枯黄松针堆里陡然弹起,嗖一声飞入手中,随后一枪横扫,单致远身后,成片合围粗的大树发出巨响,株株拦腰斩断,接连轰然倒地。   这神仙左手握黄金长枪,右手持玄黑古剑,只是两柄武器皆伤不了这魂魄分毫,开阳眼神愈发阴沉,落在单致远身上。   单致远见他如此执着要杀自己而后快,不由又是气恼,又是酸涩,却不肯离开,又开口道:“开阳,莫非你全不记得了?”   开阳不语,手腕一晃,收了那一枪一剑,两手结了法印,一缕玄紫灵气自指尖窜出。   单致远察觉到那法印雷火之力,暗道不好,魂魄至阴,雷火却至阳,乃是神魂克星。阳炎龙牙伤不了他,若几道天雷劈下,只怕他就回不去自己肉身了。   只得一个纵身往远处逃去,怎料才离了不足十丈,就被无形之力猛往后拉,竟半分也迈不动步子。他心中猛沉,又念出天方老祖传他的法诀,想要逃回天方圣域中去,怎料依旧全无动静,竟是被完全困住。   那玄紫灵力爆出几缕电光后,乍然间消散无踪。   开阳又重新尝试,那电光却是一次比一次微弱,最后完全召不出半点。   施法接连失败,开阳的脸色就更阴沉几分。   至此,单致远算是搞清楚三件半事。   第一件事,开阳非但不记得他了,还一心要取他性命;   第二件事,开阳剑术尚存,却失去了统御万雷的施法能力;第三件事,他如今魂魄之体,神兵难伤,却离不开开阳身周十丈。   剩下半件事,便是开阳误将他当做了天帝,连那周鹤也如此。   单致远不由仰头眺望蔚蓝如洗的万里长空,心中祈求勾陈早点前来为他解惑。   随后开阳骤然暴喝道:“谁?”   龙牙再出,又掀起一片狂风巨浪,枝干折断、针叶松塔积了厚厚一层,这方圆数里的松树全都糟了秧。   便见地上松针层微微隆起,又有凡人男子的声音惊慌传来:“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随即有七条人影哆哆嗦嗦自松叶与树干下爬了出来。壮年青年皆有,个个穿着打补丁的灰褐色葛布短褂,腰间插着斧头,皆是一副凡人樵夫的打扮,才自枯叶中起身,又接连扑通扑通跪在开阳面前一味磕头求饶。   单致远暗道惭愧,他是魂魄之体,感应不到生灵靠近也就罢了,怎的连开阳也全无察觉?   他眼见开阳不悦皱眉,便猜到他的心思,忙开口阻止,“开阳,且先听他们分辨几句。”心中却是苦叹,开阳如今一心要杀他,怎会听他劝阻?只可怜这几个樵夫,无辜便要丢了性命。   谁知开阳却扫他一眼,竟当真未动手,只沉声道:“尔等何人?”   那几个凡人樵夫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方才战战兢兢道:“小的姓钟,家中行大,名叫钟大力,我等皆是山下乐松村村民,只因昨日村外围墙被妖兽撞坏,故而上山来采些木头,修补围墙,不想冲撞了仙师,求仙师饶命。”   单致远听这樵夫说得惶恐,又生得一副憨厚神色,衣衫破旧,手足满是旧伤老茧,如此卑微,令他忆起了年少时跟随师父的种种场景。   同情油然而生,便开口道:“不必担心,起来说话。”   谁知那些凡人肉眼浊胎,竟一个也看不见他,仍旧向开阳叩头不止,乞求不停。   单致远更是失落万分,又听开阳问道:“围墙?妖兽?”   开阳此时一身玄色锦袍,眼神幽深,高高矗立有若孤峰,自然便生出股睥睨苍生的气势。这些樵夫误以为遇到了常年修仙,隐世不出的世外高人,一时间慌张得恨不得化作那高人鞋底的泥土。   那中年男子便愈加小心,将凡间的情况一一分说清楚。   原来自万渡山腹中飞出了亿万鬼渡鸟后,其余妖兽亦开始作乱,短短数月,凡间便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无数乡村城镇、坊市城郭皆受了妖魔袭击,死伤无数。   随后,凡间修士们自最初的慌乱中集合起来,各大门派联手抵挡妖魔。如今则以七座城为首,与妖皇大军形成了犄角之势。   那七座城守备森严,有数位大能坐镇,若入得城中,便可保性命无虞,人称七福城。只可惜入城要求极为严苛,并非寻常人可入内。   这乐松村位置偏远,倒避开了妖魔作乱的密集地带,村民们便自发建了围墙,应对偶尔出现的小股妖兽群。倒是勉强支持到了今日。   开阳继续追问:“七福城?”   这一次那钟大力却并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倒露出愧疚神色,“小的不过山野农民,记不住那许多……不过离村子最近的万渡城便是七福城之一。若是仙师不嫌弃,村长大人必定能为仙师解惑。”   单致远听见万渡城三字时,心中微微一动。真仙派、剑圣门、六甲、关鸣山……若是万渡城固若金汤,想必那些叫他牵挂之人也平安无事。   如今被困在这失忆的开阳身边,处处掣肘,白白结了金丹,竟连法术也施展不成。不如回万渡城,问清驱逐魔藤的方法,夺回肉身,方才有办法联络上勾陈,对付眼前这位煞神。   他正烦恼要如何说服开阳前往万渡城,便听开阳道:“带路。”   也亏得这些凡人竟能听懂开阳言下之意,虽是胆怯如鼠,却依旧言听计从。钟大力忙起身道:“请仙师随小的这边走。马光,你带其余人扛树下山。”   开阳见状,却抛出一根绳索,便将十余株折断的合围粗松树捆在一起,又轻轻一指,那捆堆得小山一般的松树便抖抖索索,沿路落下无数松针松塔,轰然一声砸在众樵夫面前,骇得这群凡人变了脸色,四处躲闪,生怕被砸成了肉饼。   开阳一撩衣摆,利落一跃,便落在那堆树木上面,冷声道:“上来。”   钟大力见状,不敢忤逆,第一个手脚并用,爬到了树干上,其余人亦是紧跟而上,一行人全坐上树干。   随后那树干堆成的小山重新飞起来,有若梭子一般往山下飞去。   开阳一离开,单致远不由自主,被拽得在半空飘浮前行。只见那神明立在树干前方,标枪一般挺拔,后面却或坐或趴着几个面无人色的樵夫。   那堆松木飞快自山中跃出,朝钟大力所指的村庄所在处飞去。   单致远飘飘荡荡,尚有闲暇四处观望,却见田地泰半已杂草丛生,横七竖八遍布尸首。时值初夏,本应该郁郁葱葱有若绒毯的水田里,亦是被践踏成一片浑浊泥浆。   不过片刻,他便遥遥望见半山腰上一个村庄,散布了不足百户人家。村庄两面环山,另外两面则是就地取材,以岩石与松木共同砌了灰褐高墙。   高墙底部被撞破一个大洞,加固用的树干泰半折断,这便是钟大力等人冒死上山砍树的根由。   此时正有十余头黑色野猪围在洞口,一面尖叫,一面猛冲,想要将围墙撞倒。   好在那围墙造得极为结实,并且有法术加持,勉强挡住了攻击。   那些野猪撞了一阵,便仿佛听见了命令各自散开。一头比其余野猪大上两圈的巨型野猪停在围墙跟前,身形陡然暴涨。   樵夫们离得近了,亦是看见那场景,才要喊“不好!”,孰料还未张口,打头的仙师手腕微动,连动作也未曾看清楚,便见围墙前血瀑嘭嘭嘭接连炸开。   待血雾散去,墙外那些妖兽连完整皮肉也未曾留下一块。顷刻之间,十余头足有三阶的钢皮妖猪同一头进阶至五阶的妖猪王竟全被消灭了。   钟大力等人目瞪口呆,便知晓今日遇上了真正的高人。   乐松村村民正在全力抵抗妖猪时,便见成群妖猪接连炸成了血沫,头顶一道阴云掠过,悍然突破空中禁制,轰然一声巨响,震得村庄地皮颤抖。   村民惊愕时,便见钟大力等樵夫自树干上连滚带爬下来,一面激动不已喊道:“村长!快!神仙来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单致远听那呼喊愈加大声,接连有村民向开阳下跪叩拜,心道这些人倒是歪打正着,猜对了。   他担忧看去,只见开阳面无表情,阳光映照下,轮廓深刻,眼眸锐利深沉,不由担心道:“开阳,切勿滥杀无辜。”   开阳扫他一眼,道:“他日我为天帝,这些凡人便是我御下百姓,皆要虔诚供奉于我。既不曾忤逆,为何要杀?”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单致远不由怔愣,直至开阳跃下木堆,接受众人三跪九拜,仍未回过神来。      第62章 冷剑仙救人间      天庭中心,一片狼藉,黄金瓦,白玉砖,散落满地,失却了熠熠生辉的色彩,便如明珠蒙尘一般。   众仙官协同内防军救治伤员,直到日薄西山,方才渐渐散去。这一场混乱,数千年未遇,倒叫天庭众仙都有些许的心力交瘁。   余下扫尾工作,便只有零零落落人手散落各处。一名年轻仙官站在瓦砾堆中,突然轻轻咦了一声,靴间轻轻踢开砖瓦。砖瓦中露出的亮晶晶碎片有巴掌大小,似是护心镜的残骸,竟隐隐带有魔气。   只是那魔气太过微弱,这仙官踩上了方才察觉。   他方才弯腰,想要施法收了碎片,却被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打断:“将那碎片交给我。”   仙官忙直起身来,恭声道:“是,……大帝。”   随即却睁大眼,再发不出半点声息,整个身躯连同那碎片,一道被黑暗吞没。   那身影立在偏僻废墟中,缓缓收手,悄无声息离了原地,并未被任何人发现。   正是混沌方止的时刻,天庭仙官数量庞大,这一名的失踪,最后也被当做开阳作乱时,无辜受了连累,并未引起任何人怀疑。   而人间界,万渡山以西千里外,冬江一带,正盛传冷剑仙的传说。   据传,那位冷剑仙身高两丈,相貌狰狞,寻常人不敢直视,若是不慎看见,轻则肝胆俱裂,重则心脉断裂,药石无医。   据传,那冷剑仙虽相貌可怕,却宅心仁厚。七福城入城费如今水涨船高,入城条件亦是愈加苛刻。   凝脉以下修士,缴纳五千枚下品灵石或等值的仙丹法宝,无灵根凡人百姓,更需缴纳万枚灵石或等值的仙丹法宝方可入城。   而那冷剑仙驻扎在东江南岸的乐松村,却是来者不拒,将流离失所的凡俗百姓尽皆收入麾下。   据传,那冷剑仙乃是一名本领通天的剑修,一柄玄色灵剑端的是见妖斩妖,遇魔屠魔,从未遇到敌手。   虽性情冷漠,却力挽狂澜,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引来不少同道中人投奔,以“行正道、济苍生”为己任,短短数月,便隐隐形成了七福城之外的另一股势力。   这“冷剑仙”自然便是那日落足在乐松村的开阳,因不肯说出姓名,便被这些凡人安了如此凡俗的名号,好在开阳并不放在心上,任众人喊去。   如今乐松村人口上千,修士亦有五十余人,皆以开阳马首是瞻。又各自分工,挖空山壁,起屋宅,建要塞,扩张领地,重新种植农田、豢养禽畜,无论修者凡人,尽皆忙碌得热火朝天。   乐松村在和平时期最鼎盛时代,也未曾有过眼下的繁华,叫那老村长不由心生感慨。   乐松村得以扩张,一则得益于开阳人望渐长,二则却是因妖魔大军进攻的势头减缓。   血逝失了九方荒冥助力,众魔修群龙无首,不肯服从妖皇,分裂成许多小股势力,四处作乱,大肆杀戮抢劫。反倒被七福城各个击破,消灭了不少。   故而战事暂且胶着,无论仙魔妖凡,如今皆在静候转机。   妖皇在等守护封印的两处天军力量衰竭,得以聚合鬼王、修罗之力,灭正道,横行凡界;仙人与凡人却在等天门重开,降临凡间,助凡人除魔卫道。   焦虑重重之中,单致远却成了最百无聊赖、最悠闲的一人。   乐松村中,唯有开阳与周鹤能看见他,同他交谈。周鹤自为他挡了一剑,碎得不成模样,被开阳收在囊中从未放出。   故而便只有每日跟随那“冷剑仙”进进出出,听他发号施令,修整城墙、建立屋舍、耕耘农田、并在闲暇时训练,收服一干心腹,将这千余人的集团统治得井井有条。   行事有度,巨细靡遗,隐隐有几分勾陈的做派。   单致远左右无事,开阳又伤不了他,便愈发大胆起来,除了自己修炼、开阳出战外,便见缝插针,喋喋不休追问。   只是开阳虽前尘尽忘,性子却依旧,问十句也答不上半句。单致远只得自问自答,连猜带蒙,方才搞清楚一些真相。   这一位剑仙,最初的记忆便是被巨网束缚,陷入无边黑暗之中。耳边有人徐徐善诱,低声道:“……你手握重兵,八百一十道九霄神雷尚不能奈你何,何苦自困于天庭死板条条框框,臣服他人座下?生死在你手,行藏由你心,地挡灭地,天阻毁天,随心所欲,何等痛快!”   单致远初闻此言,讶异道:“你要灭天帝,自己取而代之,为的就是随心所欲四字?”   开阳道:“凡人无识,不觉自己命如草芥;神明有知,方知天道有常。纵使贵为三界巅峰之主,也只能依天命而行——凭什么天道恒常,不能违逆?”   这却是这几十天日夜相伴中,开阳对他所说的最长一句话。   单致远便沉默,他忆起幽冥城中,开阳代天帝受天罚。天庭内,勾陈次次断然拒绝天帝告白,无关心中喜爱,只为天道不允。   他素来以为,所谓天道者,便如日升月落,四时更替,恒大恒常,自然而然遵循便是。   开阳纵使对天道存疑,却要如何违抗?   单致远不觉便问出来,开阳道:“先收复三界,再灭你魂魄,得了帝位,再做计较。”   单致远嘿然不语,默默看开阳擦拭本属于自己的本命龙牙。   那剑魂自单致远重炼之后便再未发过声,唯有意志仍存。按勾陈先前所言,乃是因他修为不足,剑魂与主人一同成长,他弱,剑魂便弱。待剑意深厚,剑魂自然增强。   终究没忍住,又道:“你收服三界……便是从收买人心开始?”   开阳终于抬抬眼睑,视线落在单致远面上,“凡界是我囊中物,即使一只蝼蚁,也不容他人肆意践踏。”   无论目的如何,名震冬江的冷剑仙,却当真是庇护了许多老弱妇孺,平凡百姓。   单致远骤然眼圈泛红,黎民百姓若得君王如此……却是幸甚。   不由涩声道:“我代百姓先行谢过。”   一声尖锐鸣响在屋外响起,正是敌袭示警。   开阳便起身,闲庭信步般步出临时搭建的营帐,瞬间化作一道剑影,冲向围墙之外。   防御围墙外,田地被践踏成荒野,草木枯萎,尸骨遍地,一片人间惨象。   开阳站在高耸墙顶,居高临下看去。那些低阶妖兽贸然冲击过几次,死伤惨重,便知道了这剑仙的厉害后,此后渐渐习惯绕道避开。   如今前来袭击的妖兽渐渐少了,若是一来,大多是高阶妖兽,甚或是化形妖修,又或者是想要趁火打劫的魔修。   这一次前来袭击的,正是一伙魔修,总共四人,两男两女,个个黑气萦身,面色青白,笑容邪恶。   为首男子一身绣云鹤的白色道袍,头戴偃月冠,三角眼,鼠尾须,打个稽首,声音尖细,“这位道友有礼了。我等路过宝地,欲借点盘缠,几条人命,万望道友莫要推辞。”   单致远只觉一股阴寒之气自其中一名女魔修身上传来,令他不寒而栗,默默退至开阳身后。   开阳任他游荡,沉声道:“滚。”   低沉嗓音有若无形威压,震得那四人齐齐后退几步。   其余守备的修士此时方才赶来,其中有两位金丹法修,亦是一跃而上,立在开阳左右。   左首的红衣女修手掌中腾起一团烈火,“冷剑仙叫你们滚,莫非耳朵聋了?”   那鼠尾须魔修阴恻恻笑道:“既然如此,莫怪道爷不客气。兄弟们,上!”   四名魔修立刻各施手段,漫天飞起法器灵光,朝乐松村诸人袭击而去。   诸位修士不慌不忙,以开阳为首迎敌。   开阳连步子也未曾动一下,龙牙挽出滔天剑意,有若密集剑网四射,一名男魔修首当其冲,竟被剑光击碎丹田,惨叫一声,元神自眉心处冲出。开阳屈指弹出一道剑气,便将那元神在半空击碎。   一名女魔修狂呼道:“师兄!”目眦如裂,扬手挥出一片黑幡。   那黑幡迎风便涨,化作团团黑云遮天蔽日,顿时阴风阵阵,鬼哭声声,竟是一面专以魂魄炼制、阴毒至极的百骨千魂幡。   百骨千幡能吸人魂魄,融炼进幡中,魂魄化为厉鬼,日日受苦,便愈加凶恶,一旦施展,便将怨气发泄在活人身上。   眼见得那幡中便飞出无数条鬼影,冲向乐松村众人。单致远猝不及防,竟被数条鬼魅牢牢缠住,将他往幡中拽去。   鬼爪纠缠之处,阴冷侵骨,剧痛难忍。单致远急运灵力抵抗,将几条鬼影弹开,更多鬼影却前赴后继,将他牢牢纠缠住,飞快拽往幡中,竟脱离了开阳十丈距离。   单致远大惊失色,急忙掐剑诀,灵力运行到极致,将鬼影接连斩杀,魂体却离百骨千魂幡中的翻滚黑云愈加近了。   幸好开阳及时赶到,一剑斩下那女魔修头颅,第二剑斩裂百骨幡。顿时云破天开,那些阴云滚滚立时消散,收缩为两片残破幡旗飘飘坠地。   剩余的两名魔修见状,心下胆寒,转身欲逃。   漫天火球金光穷追不舍,将其中一人击成重伤。另一人则在半空被开阳腰斩,分成两截跌落地上。   单致远同其余人亦是抓紧时机,将那些失了凭依的厉鬼一一斩杀。随后心有余悸,只觉那阴冷侵入魂体,冷得牙齿格格发抖,只得一点点运功抵抗。   开阳交代部下打扫战场,转过身冷冷注视单致远。那小修士面色青白,似是冷得狠了。他又伸手,却一如既往只触摸到虚无,竟是只能坐视这魂体受苦,不由脸色一沉,一言不发落下城墙,往驻地大步行去。   单致远见他动作,苦笑起来,随他步伐而飘飘荡荡,压住阴寒之气,颤声道:“你处心积虑想要杀我,如今总算要如愿了。”   开阳倏然停步,转过身凝视那小修士,面色却是深沉莫明。   他并无太多记忆,这三界全然陌生新鲜,不知自己是何人,更不知为何而生。既然那声音明示过,若能求个逍遥自在,那便以夺天帝之位为目标。   既然如此,这现任天帝,理当除去。   起初是杀不了,如今却隐隐有些不肯杀。就连开阳自己也不明白,这股不乐意如何升起。   如今见这魂体受阴寒之苦,更是心内烦躁不已。   此时那红衣的金丹女修却自身后追了上来,朗声道:“剑仙大人留步。”   开阳眉头微微一皱,冷道:“何事?”   这女修名叫乐颐,是个散修,她知晓开阳最不耐烦他人啰嗦,便开门见山道:“请恕在下直言,方才那魔修召出百骨千魂幡时,在下无意中看见开阳大人身旁有个魂体。如今那魂体已受鬼气侵蚀,迟早要被同化,最终失去自我神识。”   单致远心中一沉,开阳面色更是阴得有若山雨欲来,问道:“如何解?”   乐颐道:“在下云游四海,曾习得点御魂之术,鬼气需以阳气祛除。只是这魂体飘渺,却碰不到活人阳气,故而,尚需放入血肉之躯中。”   单致远闻言,不由苦道:“我那血肉之躯如今不知被妖皇藏在什么地方,却如何去寻?”   开阳却不理他,只看着乐颐,又问道:“要什么血肉之躯?”   乐颐笑道:“魂魄本是身死才会离体,若要附身,只要是三日内死去的肉身皆可。”   开阳道:“待我寻到,再找你相助。”   乐颐忙道:“不敢,但凭大人吩咐。”   单致远见开阳一心要助他,不由生出几分困惑,随着开阳动作漂浮,追问道:“你为何又要救我?”   开阳自己也尚未想清楚,干脆从心所欲,想做便做了。被单致远如此一问,只是不理,几个腾身跃入山中。   寻好合用的血肉之躯,再找乐颐施展御魂法术,将单致远封入那血肉之躯中,总共耗费了两日。   营帐中,乐颐疲倦已极,却是笑容满面,和煦垂眼看单致远,柔声道:“还是大人考虑周详,如今这魂体封得妥当,不必担心被人招魂而去。又兼体态玲珑,以活人阳气滋养,却又方便了许多。”   单致远满脸铁青,站在营帐之内唯一的条几上,身周被铁栏包围。   开阳亦是垂目看去。   油亮棕毛,蓬松大尾,黑溜溜双眼圆瞪,两只小前爪抓住铁笼栏杆,身长不足一尺。   这松鼠生得憨态可掬,同那小修士颇有几分相似,难怪魂体如此契合。      第63章 待他日重做人      单致远大怒,蓬松尾巴绷得有若一团毛球,张口道:“吱吱吱吱吱!”   便是素来笑比河清的乐颐也禁不住抬袖掩了嘴,却藏不住眼中喜悦。又咳嗽几声方才道:“这位……道友,初自人身转了……鼠身,慢慢适应即可。只是这体格小了,鬼气便压缩得浓了,还需早日祛除才是。”   单致远方才察觉全身冰寒,不过须臾,就连毛尖也结了一层薄薄白霜,不由抖了一抖。   开阳并不多言,打开笼子,将那小松鼠一把抓在手中,站起身来。   单致远躲闪不了,只能任那巨大手掌将自己身躯攥住,掌心温热包裹,隔着毛皮也令人暖意融融,将阴寒驱散。   故而在这般叫人尴尬又震惊的处境中,仍旧乖乖任开阳抓住他,往营帐一角的屏风行去。   那屏风在营帐中隔出一角,放了个足有人高的大木桶。正有两名凡人女子在往桶里倒入热汤,飘渺白雾下透出隐隐青绿的水流,散发微苦和暖的草药香气。   盛满之后,那两名女子便恭敬立在一旁,似要伺候仙师沐浴之意,单致远被提在手中,悬空在腿旁,便瞧见这两个年轻侍女耳根绯红,低眉敛目,却难掩眼中雀跃之意。不由斜斜扭头去打量那位“剑仙”大人。   只见他眉飞入鬓,身姿挺拔,龙章凤姿,虽神情冷漠拒人千里,又兼修为高深,这些时日里却从未滥杀。   这般年少英雄,剑胆琴心的人物,也难怪少女们个个痴心一片,仰慕而来。   只是不知祸星身份,故而胆大妄为罢了,待他日知晓了开阳之名,只怕仰慕者要跑得干干净净。单致远不无酸意,在心中如此腹诽。   开阳见那二人站立不动,只略略皱眉,冷道:“出去罢。”   单致远便眼瞅那两个女侍肩膀垮下来,却不敢同开阳争执,只乖乖绕出屏风,过了片刻,又听门帘掀起落下,营帐里便没了旁人。   他顿觉身躯凌空飞起,又倏然落下,顿时眼耳口鼻被一股散发草药香的热汤灌满。立时张开四肢挣扎起来,好容易才浮起身来,却觉身后一股力道沉沉下坠,原来是沾满水的尾巴,如今却成了累赘。   他又奋力挣扎扑腾,一只前爪勉强勾住桶沿,方才缓过气来,扭头又怒道:“吱吱我吱吱怎的吱吱吱!”   开阳听不明白,干脆不理,见那松鼠浮在水面,棕毛蓬松飘开,仿佛一片褐色叶片,中间一条尾巴已被水浸得湿透,再没有蓬松感,长毛紧贴,反倒显出几分细骨伶仃,楚楚可怜的意味。   封魂前便将这小畜生洗得干干净净,如今只为用这些阳性药草的药力祛寒。开阳宽衣解带,将衣袍除尽,迈开腿跨入木桶之中。坐下时水波荡漾,黑发有若海藻,在水面悄无声息弥散开。   单致远被一波接一波浪头推动,身不由己跟随摇晃,两眼却有些不知往何处看才好。   那神明衣衫褪去,便露出一身矫健,肌理亭匀,四肢修长有力。迈动之时,有若豹伏原野,虎盘溪涧,一股凶猛有力,蓄势待发的气势迎面扑来。叫那如今栖身在巴掌大小畜生体内的单致远生出些许向往之心来,终有一日,历经千锤百炼,他也能锻炼出如这般强横魁梧的身躯来。   开阳坐入桧木大桶内,药汤顿时往外溢出些许,水声荡漾,草香清雅,分外有一些风光旖旎,又伸出手捧了些热汤,自头顶徐徐淋在那小松鼠头顶。   单致远立时成了落汤鼠,只眨巴一双满是愤怒的小眼睛,狠狠往开阳瞪去。   开阳依旧面色平淡,“运功,我助你化开鬼气。”   单致远本想说松鼠穴位同人也不同,如何运功?怎奈如今开口全是吱吱乱叫,只得忍耐闭嘴,又尝试行进周天,便惊讶察觉这三百六十处大穴全无分毫偏差,魂体灵力自动运转,一个周天便将那阴寒鬼气迫出些许,被这阳气旺盛的药汤给化开了。   他便精神振作,全力行功。突然身躯一沉,没入那热汤下面,猝不及防时又被呛到,细声细气咳嗽起来。   开阳一掌将他托出水面,方才解说道:“我要将你放在丹田外,切记将口鼻息改胎息。”   单致远点头,只是终究是新鲜陌生的松鼠肉身,乍然要改,颇费了一般工夫。开阳才要尝试送他入水,他便四肢牢牢缠在开阳手腕上,吱吱乱叫,示意准备尚未充分。   如此几次,开阳只得道:“若是好了,便将尾巴竖直。”   单致远下意识便问:“哪条尾巴?”这一次,竟然顺顺利利,一个字也未错地说出口了。   开阳屈指,轻轻在他胯间一弹,刻板眉眼间竟有些柔和,“终归不是这一条,竖起来也看不见。”   单致远又羞又怒,却半个字也反驳不了,只得后爪蜷缩,又侧头在开阳手腕狠狠一咬,不料那啮齿竟呲一下没入腕肉之中,随即自玉白生光的肌肤上浮起一点嫣红血珠来。   他暗道不好,生怕激怒了开阳,忙伸出舌头将血珠舔掉,悄悄侧眼偷看,见那神明背靠木桶,长发披垂,容颜逆光,显得晦暗莫明。只得忍住自骨子里钻出的刺痛冰寒,忐忑凑近手腕,再讨好舔舔伤口。   开阳见那松鼠伸出丁点大的红舌又咬又舔,冰凉细微的瘙痒沿着手腕内侧一路蔓延,竟有些挑动情愫。眼眸便暗了一暗,却依旧泰然不动,“若喜欢咬,改日让你咬个痛快,眼下莫再胡闹。”   单致远努力分辨,判断开阳并未动怒,方才松了口气。这次便慌忙收敛心神,灵力自经脉中扩散开来,充斥全身,转了胎息后,心念一动,身后尾巴便直直竖成一根线。   随即便被开阳握在手中,沉入水下,压在丹田位置上。   单致远被药汤包围,便如同沉入温泉池中,又被他拉开四肢,腹部彼此紧贴,便仿佛趴在一片紧致而有弹性,起伏均匀的白玉地板上。   后背被手掌笼罩,火热灵力轻易穿透小松鼠身躯,将阴寒鬼气丝丝缕缕剥离。开阳运功极为小心,未伤到他如今微弱经脉半分。   单致远亦是随他运功而迎合,大周天几番运转,便愈加松快起来。只见些微黑影自他身躯中脱离,缓缓渗入药汤,又被药力尽数化解,消弭于无形。   过了许久,木桶中水温渐渐降低,鬼气终于被被尽数祛除干净。单致远便放松,懒洋洋伸长四肢,舒服贴着开阳下腹,缓缓收功。   那小小的后爪却仿佛踩到了一块火炭,烫得他倏地收回爪子。   随即便了然于心。丹田位于脐下三寸,适才后爪触到的,自然便是开阳大人的极乐之根源了。   他一时鬼使神差,竟又悄悄伸长后肢,重新踩在那肉块上试探。巨龙蛰伏,半软却炽热,同他小爪子触碰的感受,新奇非常。   单致远心头狂跳,好奇转头去看,暗沉泛绿的药汤中,一块阴影魏然静默在腿间。以他如今尺寸对比,爪下那当真是个庞然大物,险些同他个头一般大小。   单致远只觉五雷轰顶,随后身躯上浮,已被捞出了水面。   开阳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未曾开口问他那般乱碰的意图,只是自桶中起身,绕出屏风。掐个法诀便驱走了一人一松鼠身上的水分,又将单致远放在案几的铁笼中,方才重新穿上了内衫外袍。   整饬完毕,将长发束起,开阳又回头,见那松鼠背对他埋头,趴在笼底,只露出毛茸茸的褐色尻尾,不由眉头一挑,往笼中扔了一个松塔,“先前在水中为何一直乱动?”   那小松鼠灵巧翻身抱住松塔,利落叼出一粒松子,开口道:“吱。”   开阳嘿然不语,见那小松鼠啃得欢快,又听帐外传来一名修士声音,只道有事相请,他便拂袖出了营帐。   待开阳离了营帐,单致远方才丢开松子,长舒口气。总算躲过窘迫一刻,好在这松鼠皮毛蓬松,脸红也能全部遮挡。如若不然,他却当真是要无地自容到死了。   单致远得了肉身,总算可以行动自如,只是仍离不了开阳身周十丈。花了几日熟悉练习,也不再一味吱吱乱叫,也能同他人正常对谈。   这松鼠体格娇小,诸多不便,向四面看去,个个皆是庞然大物。却好在总算不用孑然一身,除却开阳无人理会。   乐松村中,人人对他友好,更有那些女修同凡人女子,望过来时视线满是爱慕缠绵,叫单致远受宠若惊。他身为人身时,却从未受到过如此众多的爱慕,不想成了松鼠,反倒魅力大增。   这却是单致远想得左了。   女子无论仙凡,生来爱娇,见了如此灵动乖巧的宠物怎会不动心。若非开阳日日将他带在身边,从不假旁人之手,只怕早被众人抱去天天调教。这喜爱之情,同男女爱意,却并无半分关系。   如今乐松村已初具规模,遭遇敌袭时更不必次次依赖开阳武力。眼见这些修士有了自保之力,单致远便开始心痒,几次怂恿开阳前往万渡城。开阳却道:“不必心急,时机一到,自然便去了。”   彼时正是午后,万里无云,空山静谧。开阳盘坐在后山古松下清理龙牙。单致远坐在一旁,正起劲啃一颗松子。这乐松村四面长满千年古松,结的松塔中,松子颗颗饱满,洁白清香,也算乐松一绝。   开阳寡言,单致远也无话可说,一人一鼠相对无言。这闲静气氛却迟早有被人打破的一刻。   为表对冷剑仙的敬意,乐松村但凡有大小事,皆会派人前来通传,故而那半空一道身影便早如家常便饭,落在开阳面前。正是一名凝脉修士,年轻憨厚,行了个礼道:“剑仙大人,师父与村长有请。”   那修士名叫罗平,跟随师父玄阳子修行多年。玄阳子乃炼器高人,武力单薄,却依旧德高望重,如今在乐松村中,亦是极为得人心。   开阳闻言,只略略点头,抄起单致远放在肩头,踏上飞剑回了乐松村。   村中议事堂内,此时却气氛凝重,人人神色各异,视线闪躲,竟全不如往日那般。   这诡谲场景落在开阳眼中,他却依旧不动神色,昂首阔步,穿过大厅,在主座落座后,方才问道:“何事?”   那玄阳子鹤发苍颜,一身百衲道袍,干瘦矮小,慢吞吞站起身来,左右手心向上,朝开阳拜了三拜。   他行的是三跪九叩,五体投地的大礼,乃是凡间对神明最崇敬的拜礼。   开阳眼神渐渐暗沉,却依旧高踞主位,受了三拜。   周围人见他不闪不避受礼,神色坦然,隐含倨傲,脸色亦是渐渐变了。      第64章 患难中识人心      大厅之中,一时静得鸦雀无声,惶恐不安的气氛,浓得仿若化作冰霜凝结。   不知是谁起了头,66续续便响起布料麻葛摩擦的窸窣声,厅中上百的修士凡人,便仿佛风吹麦浪,一个接一个跪下。   单致远被开阳放在扶手上,居高临下看去,便只见成排后脑勺,黑压压一片。就连七十高龄的村长也在长孙搀扶下,颤巍巍离了主座,跪在众人跟前,“不知神明降世,草民罪该万死,求上神恕罪。”   开阳只道:“不知者不罪,平身。”   村长依言而行,其余人却依旧跪在地上,眼神中多有畏葸。那老人又咬咬牙,拱手问道:“却不知上神尊号?”   开阳低垂眼睑,看向扶手上的松鼠。那松鼠正襟危坐,两只小爪收在胸前,正专注看他,视线交汇时,竟叫他看出那黑亮圆眼中的担忧。   他既然前尘尽忘,原先所作所为,便不去关心。虽然单致远先前隐晦提过,开阳恶名在外,神憎鬼厌,万民避之唯恐不及。   直至眼下,他仿佛才明白了神憎鬼厌四字的含义。   尽管如此,这玄衫的剑仙却依旧语调也未曾变换半分,“吾乃兵革之神开阳。”   若说一石激起千层浪,却并非如此。开阳此言,有若巨岩重重砸进池塘,将池中堵得严严实实,连半点浪花也翻不出来。   大厅中气氛,便更沉郁几分。仿佛泰山压顶一般,七分畏惧,两分惊慌,还有一分隐藏极深的厌恶。   单致远顺着雕有蟠桃莲花纹的松木椅窜到椅背上,向四周看去,就连最初遇到的钟大力等人,后来死心塌地敬仰冷剑仙,如今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   祸星现,天下乱。   如今岂非正是天下大乱?   传说根深蒂固,影响深远,也难怪众人要将这乱世的责任推到开阳头上。   单致远却不料自己如此快便一语成谶,那些爱慕景仰的目光,果然立马就变了。   眼下这一幕,同他误落幽冥鬼城之时,何其相似。   只是一则年代久远,如今凡界同神界之间早已阶层分明,天神比幽冥城时地位更高出许多,自然不会有人胆敢如那时般怒骂驱赶。   二则,冷剑仙斩妖除魔,善待百姓,种种行为早深入人心,却也叫许多人动摇不已。   故而在震惊与迟疑之中,众人却只是一味屏息静气,不敢做多余动作。   就连那村长亦是身形摇摇欲坠,面无血色,仿佛一眨眼又苍老了二十岁。   玄阳子尚算镇定,又俯身下去,额头贴在地砖上,“玄阳子参见上神,求上神怜悯。百姓如蝼蚁,生存不易,上苍尚有好生之德,如今祸星临世,妖魔作乱……”   单致远越听越是怒火中烧,这言辞竟是将开阳打成了戕害苍生的罪魁祸首。他再按捺不住,蹬腿一跳,便落在开阳肩头,耳朵尾巴竖起老高,细声道:“你这老道,信口开河!开阳可曾害过尔等性命?若非冷剑仙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这乐松村早被妖兽占据,又几人能存活?如今却一叶障目,轻信传言,抹黑恩人……”   怎奈这小松鼠嗓音太过细小,那玄阳子隔得又远,中气十足,声音在大厅中隆隆回荡,将他声音全数掩盖。   那许多人又尽皆垂头跪拜,不曾看见开阳肩头,一只灰褐松鼠上蹦下跳、指手画脚。   单致远怒斥了许久,方才察觉自己演了半天的独角戏,顿时丧气已极,默默坐在开阳宽阔肩头。   头顶却落下一只手掌,轻轻摩挲。   而后景物又在视野里下沉,原是开阳站起身来,向门外行去,一面继续揉搓那小松鼠脑袋,“我带你去寻回肉身。”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自觉分开。   开阳既不解释,也不发怒,只是目空一切,无论修士百姓,无一人能入他眼中。   这些人的善意恶意,厌憎喜爱,本就同他全然无关。   单致远被他如灵宠般轻抚,一时间思绪繁杂,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安坐开阳肩头,离了议事堂。   随即却又有个女子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唤道:“上神请留步!”   开阳置若罔闻,身形一晃,便化作剑光遁走。   单致远只来得及回头惊鸿一瞥,见到一个红衣的女修,满脸惆怅,立在黄蒙蒙沙尘之中。   正是乐颐。   半空罡风凛冽,却尽被剑域弹开,单致远依旧安稳坐在开阳肩头,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这数月来,开阳戾气渐消,无数次击杀邪魔,保护无辜黎民。恩深如海,众人有目共睹。如今只为区区一个传言,恩情与信任便土崩瓦解。   这场景只怕比幽冥鬼城更叫人心寒。   千万年中,开阳——勾陈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守护三界乃勾陈职责,被守护之人却一次次不知好歹。   也难怪四相之中,唯有开阳冰寒面具下藏着暴怒。   单致远悚然一惊,突然醍醐灌顶般开悟了。为何开阳一相被人神畏惧,为何开阳一相同三相截然不同?   只因开阳一相,乃是勾陈的心魔。   愤恨、怨怼、不甘甚至憎恨——   单致远侧头看去,却依旧只看见那神明面容俊逸,面无表情,幽深黑瞳中倒是没了那一丝令人生寒的血色。   终究忍不住,伸出细细小爪轻触开阳面颊,小声道:“为何突然被知晓了身份?莫非……血逝知道了?”   开阳道:“先前不知,今日之后,自然会知晓。”   单致远咬牙,“天庭至今不曾有动静,想来天门仍然封闭。还有谁知道此事?那奸细委实可恶,若被我知晓,决不轻饶。”   开阳微微侧头,扫他一眼,仍是平静道:“如何不轻饶?”   单致远道:“此人刻意在乐松村站稳根基之后放出消息,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不知为何,他竟在开阳语调里听出了些愉悦,“你要为我诛杀那泄露身份的奸细?”   单致远颔首,随即又泄气道:“只是尚需时日,漫说如何追查,我如今这样……”   “那却简单,自裁即可。”   单致远一怔,瞪大一双黑晶鼠眼朝开阳看去,“泄露之人……是我?”   开阳道:“正是。”   最初是单致远千叮万嘱,叫开阳不要自报身份。彼时开阳并不放在心上,便随他所言行事。   待乐颐将单致远封入这松鼠肉身之后,数次肆无忌惮唤他开阳,只怕早被人听见了。   若说同名,这天下又有谁胆敢假冒祸星开阳之名?   开阳眼中不无讽刺,又听那聒噪松鼠再度开口,期期艾艾道:“既、既然如此,为何,要助我寻回肉身?”   “不过从心所欲罢了。”开阳不肯明讲,在乐松村那片寂静之中,松鼠尖细嗓音,一味维护的情景,竟是依稀有些熟悉。   又过了半个时辰,祸星之神遥遥停在青空,注视不远处高耸巍峨的城门,正是万渡城。   万渡城门口严阵以待,零零落落在接纳百姓入城。   万渡城守备严密,入城条件极为严苛。故而每日投奔的人极为稀少,而守城士兵亦是引以为豪,就连眼神里都带有些许睥睨。行动上却是谦恭有礼,不出半点差错。足见这万渡城关氏一族对下属训练有素。   此时众守卫却被城门外新出现的一人给镇住了。   那男子玄衣长发,身形挺拔,却神色冰冷,剑意凶猛巍然,分明闲庭信步地走来,却仿佛一头巨大猛兽正沉沉靠近,无端端令众人胆寒。   靠得近了,众守卫才发现,那男子肩头上却立着一头小巧玲珑,憨态可掬的松鼠。眼神清亮,蓬松大尾巴高高扬起,正随那剑修步伐左右晃动。   骇人煞气仿佛瞬间减弱,一名守卫松口气,上前两步,抱拳道:“敢问这位仙长,是否要入城?”   那剑修正是开阳,嗓音冷淡沉静道:“正是。”   守卫头领便取出一块墨玉砖,恭敬道:“请仙长测一测实力。”   开阳眉心微微皱起,单致远察觉到他不悦,急忙弯下腿,在开阳耳边细声开解。开阳方才抬手,放在那墨玉砖上。   刹那间,整块玉砖化作透明,金光暴涨,随即几声清脆崩裂声中,玉砖化作了齑粉。   守卫头领同其余守卫脸色剧变,这墨玉砖能测至元婴巅峰的修为,竟轻易碎裂,这位剑修的修为只怕已在化神。   守卫头领双手奉上入城玉符,恭敬道:“得仙长相助,我万渡城如虎添翼,绝不叫妖魔得逞!敢问仙长高姓大名?”   开阳才欲开口,单致远便抢先道:“他——我家主人名讳叫单致远。”   开阳只看他一眼,并未反驳,收了入城玉符,便往大门内行去。   有这样的大能前来投奔,众守卫不敢怠慢,早有人去知会了城主。   万渡城中,行人比宗派大会时更为拥挤,却处处安静,并无往日的繁荣热闹。   单致远故地重游,情况却早已迥异,连人身也没了,颇有几分再世为人的感触。   开阳顺着中央大道一路前行,沉声问道:“去何处?”   单致远仔细回忆,想起六甲曾提过真仙派如今的驻地,便说了个地址。   开阳便带他行去。      第65章 虚情难掩真意      主干道行人如织,人人行色匆匆,又极为警惕打量四周。   单致远依旧坐在开阳肩头,一面打量四周景色。开阳身形高大,若以单致远平常身高,不过及肩而已。如今立在高处,远望过去便看见大多人头顶,这份滋味分外令他身心舒畅。   单致远一面欣赏,一面尚在烦恼如何寻个借口,光明正大登堂入室,此时便听见熙熙攘攘人声中传来一声细微猫叫。   开阳亦察觉了,停步转身看去。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正瞪着一双金色瞳孔,眼见开阳转身,向前迈步的前爪便生生僵住,半天落不下去。   随后便小心翼翼往后缩,眼眸却望着松鼠,又不死心叫了一声。   单致远见他耳尖、足见、尾尖皆有一点金色,遂知晓了黑猫身份,急忙一个纵身跳下,却陡然身形一滞,尾根剧痛,竟被开阳半途拦截,提着尾巴拎在手中。   单致远大怒,好在这松鼠身躯轻盈灵活,轻易便扭转身去,抱住开阳手腕狠狠咬住,“放小爷下去!”   开阳脸色一冷,眼中杀气浓烈,朝那黑猫望去。   黑猫悚然,弓起背威胁嘶吼,只是太过幼嫩,却全无半分威慑力。金瞳却依旧望向开阳手掌里握着的松鼠。   一名年轻人急忙跑来,将小黑猫提在手中,歉然一欠身,“这位道友,我家宠物冒犯了,得罪得罪。”   那年轻人正是胡满仓。单致远激动不已,四只爪子一同在开阳手掌里抓挠,细声叫道:“师弟!”   继而身形上浮,被开阳举至面前,“那黑猫骟过,不能交配。改日为你挑个合适的。”   单致远怔了怔,方才醒悟过来,开阳竟将他完全当做了灵宠,以为他同黑猫看对眼了。   奇耻大辱!   单致远狠狠将他手指咬得出血,方才压低了嗓音,恨声道:“那是我师弟!快同他回去!”   胡满仓未曾听见那一人一鼠窃窃私语,只见怀里黑猫一直挣扎,执着望向那松鼠,却也是心领神会,便上前一步,“在下姓胡,乃真仙派门下,在下这灵宠同道友的灵宠一见如故,不如请道友前往鄙门府上盘桓几日?”   落在旁的行人眼里,便只当这不过是灵宠之间一场偶遇。如今正值灵宠思春季,只要主人愿意,送两只去云雨一场,说不得能结下善缘。   故而只是笑笑,并不作他想。   开阳听闻了真仙派三字,便略略颔首:“带路。”   胡满仓怀抱阿桃,忙领开阳往前转过街角,又行了半刻,便抵达了一座宅院。   待进了一间侧房,胡满仓方才谨慎打量四周,而后小心放下阿桃,视线在开阳同松鼠之间游弋,迟疑唤道:“师兄?”   阿桃方才在他手中写了个单字,故而他才会做如此猜测,虽然出人意料,但夺舍之举,于修士而言却并不罕见。只是夺了舍,莫非连气势也会大变?   这位剑修委实有些冷冽肃杀,叫人不敢靠近。若非他豢养的灵宠如此讨人欢喜,胡满仓也不敢同他搭话。   悬在开阳掌中的松鼠立时细声应道:“我在,师弟!”   胡满仓才欲激动扑上前,看清楚是松鼠应声后,却不由止住脚步,惊道:“师兄,你怎的变成松鼠了?”   单致远叹气,“此时说来话长,暂且放在一边,叫六……阿桃过来。”   胡满仓见阿桃躲在对面椅子脚下面,目不转睛盯着松鼠,却又畏惧开阳气势,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便干脆弯腰,将它捞出来,往开阳面前一送,方才道:“敢问这位道友……”   开阳道:“我名唤开阳。”   胡满仓自然也知晓祸星之名,一个哆嗦,后退几步,阿桃顺势掉在地上,依旧一副又想靠近又胆怯的模样。   单致远见状皱眉,只得对胡满仓道:“我肉身被夺了,若要寻回尚需借这位之力。满仓,此事先不要告诉师父,你先出去。”   胡满仓虽然满心疑惑,见单致远下令,才要应声,突然又疑惑道:“你当真是单致远师兄?”   单致远道:“我八岁那年认识你时,你偷了王应全家两只珍珠白雉鸡,在降龙岭后山做叫花鸡,为了封口,送了我一只。”   胡满仓大惊,又听单致远继续道:“十岁那年,徐阁主一位小妾最爱的蓝璃鸟尾羽被拔光……”   “我信你是师兄了!二位自便,我去去就来!”胡满仓惊慌不已,想要去捂住那松鼠喋喋不休的嘴,却又不敢靠近开阳,大吼一声,忙忙慌慌夺门而出。   开阳目送那修士慌张逃窜的背影,若有所思挑眉,“不过拔了几根尾羽,他为何要逃走?”   单致远咳嗽一声,道:“怕我回去告发。”   真仙派早已离了群仙坊,何况如今初露头角,跻身修仙界,又何必惧怕一个乾坤阁?   胡满仓所怕的,实则是单致远将其中根由讲了出来。他之所以偷拔蓝璃尾羽,仍旧是为了送给单致远做封口费。这一次,是被单致远发现他尿床了……   好歹也是师兄弟一场,这些事单致远自然能为他保密,便为他保密。   开阳也不多问,而是看向那只小黑猫,“你寻这小畜生究竟有何意图?”   单致远方才想起来,在他手中继续挣扎,“且先将我放开,只有它知道我肉身所在,和夺回之法。”   开阳方才将它松开,便见那体型相似的一只松鼠、一只黑猫,坐在圆桌上开起了小会。   黑猫一直不发人声,令单致远心头生了疑惑,便先问了一句:“你究竟是阿桃,还是六甲?”   黑猫坐在后腿上,挺起胸膛,竖直尾巴,抬起右爪傲慢拨弄下耳下柔顺短毛。   单致远边猜边问:“阿桃?”   黑猫恼怒瞪他,一味摇头,单致远便知道自己猜错了,又问:“原来是六甲?为何不能开口说话?”   六甲耳朵尾巴顿时耷拉下来,往桌上无力一趴,放松四肢作垂死状。   单致远继续连猜带蒙,“莫非肚子饿了?胡满仓怎的不把你喂饱?我有松子,不若分你一半。”   六甲闻言,尾尖微微一颤,先前不过两分垂死,如今却有八分想死。   开阳道:“这黑猫法力不足。禽畜若要口吐人言,乃极耗法力的举动。”   六甲心怀感激,他虽察觉这开阳有些不同以往,怎奈口不能言,又无力施展灵言之术,心神感应之法,只好忍住了不多追问。   他确是法力不足,神魂渐渐衰弱。   武官同文官不同,因其为战斗而生,维持神魂所耗法力比文官多出数十倍。他依附在阿桃身上已是极为幸运,拖延了这许久,还支撑他做了许多事。如今却已是强弩之末。   他不敢继续留在山中监视血逝,唯恐露了行藏,只得回转了真仙派中。   如今见了开阳同单致远,便精神一振,指望有点转机。   单致远沉思,六甲若是再不回天庭,恐要耗尽法力,折在这里。   这位星官是勾陈座下得力干将,奉命指点剑法,对他多有照拂,又掌握了血逝行踪,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但如今天门锁闭,勾陈至今毫无动静,只怕是有大麻烦。   那小松鼠眉头紧皱,突然灵机一动,“有一处三界夹缝,名叫天方圣域,灵力充裕,或许能补你法力。”   他忆起麒麟和那双修之法,耳根微微发热,如若不行,还能问问天方老祖,设法再入天庭,同勾陈联络上。   如今他被禁锢,但六甲能去也未可知。   便将天方圣域之事细细解释一番,又叮嘱道:“天方老祖嘴硬心软,最是仁厚,你好生哄哄他,便肯帮你忙。”   六甲坐起身来,激动得一身毛根根竖直,单致远被他金色眼瞳满怀期待一望,不由心虚道:“且先试试……未必能行。”   随即念了法诀,面前出现一团小小雾气,单致远道:“小心行事。”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条黑影,黑猫已跃入雾中,失去了踪影。   单致远心念一动,也想要迈入雾中,谁知才行了两步,便被那雾气挡在外面,满是排斥抗拒,不容他入内。   眼见那入口渐渐淡化消散,单致远只得作罢,消沉趴在桌上。   随即后颈轻轻压下一道玄黑剑影,冷气轻易刺入皮毛之中,令这小松鼠全身僵硬。   头顶是开阳肃杀嗓音:“你要去哪里?”   单致远不敢动弹,紧闭双眼,大尾巴垂在两腿中间,“不过作个尝试,哪里也不去。”   开阳方才收了剑,将他拎在手中,“甚好。”   单致远死里逃生,吓得三魂七魄都窜出了松鼠躯壳,待开阳将他攥在手中时,通身都在瑟瑟发抖,连毛皮光泽也暗淡了几分。   开阳垂目看那小东西在手中抖得不停,心中又生出些疑惑。   天帝如今即被封魂,刀剑能伤,再有法术加持,将他神魂俱灭也是轻而易举。   他却再不愿下手。   过了几日,开阳在后院中练剑时,半空一条裂痕张开,灵力喷涌,白烟滚滚,又自其中滚出一个庞大黑影来。   那黑影轰然掉下,将院中的石桌砸成了碎块。   单致远猝不及防,正被那黑影砸中,埋在碎石堆下面,有若巨山压顶。随即一条满是倒刺的火热舌头将他半个身躯舔得湿漉漉,滚来滚去躲闪不开,只得挣扎不休,又在舌头舔舐的间歇怒斥抵抗。   随即那裂痕里又闪出一条身影,玄色官服,赤红绶带,相貌俊朗,正是六甲,焦急道:“阿桃——”   他连半个字也来不及说出,赤光一闪,阿桃惨叫声中,庞大躯干飞起,将几株细弱树干撞得根根折断后,重重跌落在草丛中。   随后开阳自石堆里捡出湿透的松鼠,再看向阿桃时,又是双目赤红,单致远一惊,生怕他暴怒之下杀了阿桃泄愤。便急忙动员四肢与尾巴,牢牢缠住开阳手腕,仰头道:“不要生……气……”   待最后几个字时,却迟疑了些许,只顾仰起头,怔怔望向开阳面容。      第66章 风波前赴后继      凡界乱军以妖皇血逝为首,已在凤栖山站稳脚跟。   血逝手下十二员大将,征战四方,虽同魔修起了嫌隙,反倒趁机整肃了麾下众军,如今已隐隐有了几分军容整齐,刀戟林立的模样,不再是那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   若只是如此,妖魔大军却也不一定敌得过凡界修仙大能。   然则,正道修仙门派虽自最初混乱中迅速指定了应对策略,却是群龙无首,七福城非但彼此较劲,内部同样暗潮汹涌,纷争不断。   凌华宫的青龙真人、白莲老祖,三山观的钟梁观主、钟清真人,凝真派的杜仲、杜珍兄妹等人,哪个不是惊才绝艳、气运强势之辈,谁也不肯屈就旁人。   如万渡城这般素有大能坐镇,内部还算安稳,周边那些心中不服却能力有限的小城,早已或归顺了关荣,至于不归顺的,明面上自是被妖魔大军给灭了。   至于是妖魔屠城还是有心人算计,却已不可考。   凡人纷争从来不断,如今不过是有共同强敌,方才勉强联合起来。   血逝自然深谙这一点,待收到鬼渡鸟传书,报告祸星现世时,更是精神大振,拊掌笑道:“天助我也。”   他身旁一名头顶两只青黑犄角的妖修忙上前一步,拱手道:“祸星现世,人间纷争便可更上一层,主上只需稍加撩拨,那七福城定能不攻自破。”   另一名相貌妖娆,黑纱曳地,隐约露出曼妙婀娜身姿的女妖修亦是朝血逝行了行礼,柔婉笑道:“奴家有一计。”   血逝心情极好,自书案前站起身来,“讲。”   那女妖修道:“如今葬魂潭、流波山皆有重兵把守,我军在两处折损了不少人手,却至今未探清虚实。不如——”美妖修放缓语调,一字一句吐出四字,“驱虎吞狼。”   先前那犄角妖修双眼一亮,忙拍了一记马屁,“朱娘子妙计。”   葬魂潭在南疆,潭下封着鬼王;流波山在北疆,山下封着修罗。   两处皆有天兵天将驻守,勾陈又借天险,因地制宜,布下层层防御禁制,故而两处皆被围得铁桶一样,连只蚂蚱也钻不进去。   妖皇起兵,又要征服凡界,又要解开封印,纵使有那一位里应外合,先封了冲虚至道山,兵力却仍是有些捉襟见肘。若能引得凡人去攻打葬魂潭与流波山,岂非妙事?   血逝绯红目光一一扫过麾下幕僚与大将,嘴角微微含笑,竟有几分贵公子般春风拂面的和煦,“如何驱虎吞狼?”   朱娘子得了赞赏,又被主子一鼓励,更是笑靥如花,大起胆子又上前,往妖皇走近了两步,“祸星现,天下乱。有魔尊推波助澜了数千年的谣言在先,凡间对开阳的偏见早已根深蒂固,连天庭中那些蠢货也信了。只要再放出消息,道开阳如今反下天庭,竖旗为妖,我等皆是祸星召集而来,便能将凡间大乱之罪全数赖在他头上。”   血逝笑容又愉悦几分,缓慢颔首,“然后?”   朱娘子难得见妖皇如此平易近人,便大着胆子又上前两步,继续柔声道:“再放出消息,道开阳作乱,便是为了葬魂潭下的三十三天玄明仙诀,与流波山中的关押九千神魔的金龙塔……”   除魔卫道,便能师出有名。   仙诀法宝,更是诱惑人心。   只要夺了这仙诀与金龙塔,便是斩了人间动乱的根源,成就拯救苍生伟业,更有甚者,更能斩杀入魔祸星,一步封神。   如此名利双收之事,纵使风险巨大,只怕也有人前赴后继。   血逝依旧含笑道:“三十三天玄明仙诀与金龙塔不过传说之物,祸星之说也并非人人可信。”   朱娘子巧笑嫣然,“若非传奇宝物,岂能诱得神明动心,甘受仙凡规则束缚降临凡间?更何况,也不必人人都信,在天门开启前,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些,对主上也是有益无害。”   血逝闻言,笑容更甚,落在朱娘子面上的目光也愈发地缠绵,“此计甚妙,一切便交给朱娘子。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朱娘子被妖皇双目勾得心神一荡,不由热了起来,又靠前些,距离妖皇不过一尺,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男子魁梧胸膛,娇声道:“主上……”   银光一闪,那娇软动人的呼唤到了半截便化作了惨呼,只见一只白嫩手掌连同手臂一起落在地上,顷刻间化作了一截带有粗黑硬毛的蜘蛛前肢,尚在不断痉挛颤抖,在规整光滑的烟水石地板上敲打出细雨般的沙沙声响。   朱娘子捂住断臂后退两步,疼得脸色发白。   血逝转头向书房角落里一名赤甲武士叹息道:“朱娘子不过献计而已,并无旁的心思。”   随即又对朱娘子笑道:“你说可是如此?”   朱娘子哪里还维持得住艳丽妖娆的姿态,咬牙强笑道:“主上英明,正、正是如此。”断臂处慢慢冒出些许黑毛,重又化作了莲藕般娇嫩的柔荑。   血逝又道:“左将军只怕误解了,还望朱娘子勿怪。蒙三,取两瓶沥水云丹给朱娘子,好生疗伤。”   那沥水云丹乃疗伤圣品,用来治这点小伤委实是大材小用,朱娘子哪里不明白其中意义,只得惨白了脸色谢恩。自此那些小心思才算是结结实实收了起来,一门忠心为妖皇卖命。   由始至终,其余幕僚皆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出,只当自己施了隐形咒。   血逝扫过众人,最后视线便落在两列幕僚最末尾的一名褐衣男子身上,“符舒,你以为如何?”   那男子相貌平平,脸色青灰,眼神亦是黯淡无光,干瘦得颧骨高耸,一袭褐衫挂在身上,仿佛挂在竹竿上一般空空荡荡。身形佝偻,龟缩在末尾,若非被妖皇唤到名字,只怕大多人都将他忘记了。   此妖修得了血逝点名,便顶着或轻蔑或惊讶,或嫉恨交加或幸灾乐祸的各类眼神,挺身而出,施了一礼,方才道:“主公,属下以为不妥。”   若是数月前,只怕众妖修早已肆无忌惮大笑出声,嘲弄起来。只是这数月以来,众妖修早知妖皇如今愈加要军纪严明,上下有序,处罚了不少肆无忌惮的妖魔。   凡人多修道,妖魔多修欲,众多妖物开了灵智后,勤奋刻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从心所欲,为所欲为。血逝能将这些妖魔训得懂了些秩序纪律,也是好本事。   却说书房里虽然依旧寂静,众妖却是心思各异,在心中暗暗嘲笑。符舒却不卑不亢,继续说道:“天门封锁已逾百日,缘何至今才爆出祸星现世的消息?究竟是有心人故意放出的烟雾,还是……神界下界另有通路?若是前者,谁人所做、目的为何?若是后者,恐天庭另有异变。”   血逝闻言却并不多言,只笑道:“难为你考虑这般周详,如此便双管齐下,朱娘子依计行事,符舒,你便去仔细打听消息。”   符舒依旧宠辱不惊,躬身行礼道:“属下遵命。”   血逝又安排了其余各部任务,命众人退下。   随后才转向了默然无声的赤甲武士,轻轻抚摸他惨白冰冷面颊,柔声道:“灵枭,莫要生气。”   那武士目光僵直,连眼珠也难得动上一动,血逝却仿佛知晓了他的意思,垂手下去,同他十指相扣,又扬手一挥,书房正中便显出一个方形入口,阶梯蜿蜒向下。   血逝同灵枭相携,拾阶而下,一面笑道:“何必担心,若开阳当真下凡,也不过只剩百之一二的实力,纵使寻不回龙牙,胜负也在五五之间。至于天庭——不用操心,我自有后手。倒是那剑修的肉身就要熟成了,待瓜熟蒂落,我就为你换上,到时候……”   地牢之中,藤蔓茁壮成长,几乎将整个地牢填满。这片魔藤丛林正中,结了个庞大的血红色浆果。薄薄的果皮柔软得仿佛吹弹可破,透出内里宛如鲜血般艳丽的果汁来。   无数根血红细丝在浆液中,呼吸一般摇曳,尽数连接在浆果正中的人影上。   那人影有成年男子大小,蜷缩姿势如婴孩沉睡,五色灵光在身周缠绕不去。   血逝含笑望向那人影,握紧了掌中冰冷的傀儡手掌,神色愈加温柔,“五行灵根同长相思的炉鼎,滋味定然妙极。我为你添了子母丹,日后你便能为我传宗接代。”   灵枭依旧沉默不语,只静静立在血逝身旁。   “阿嚏——”单致远皮毛湿透,渐渐散发凉意,不由自主打个喷嚏,又用力揉揉眼睛,果然看见开阳脸颊上星纹若隐若现。便趁他对变大的阿桃再下手之前,尾巴绕上手腕,一面使劲挣扎,一面扬声唤道:“开阳开阳,你可记得我是谁?莫非记起来了?”   开阳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冷冷看六甲冲向阿桃,蹲在身旁为他检查伤势,沉声道:“聒噪。”一道灵光闪过,便将那松鼠皮毛烘干。   六甲已安抚了阿桃后,返身跪在开阳面前,“大人,幸不辱命,我如今法力恢复了些许。那魔藤改造的肉身熟成就在这几日,不如立刻出发,唯恐迟则生变。”   单致远闻言大惊,忙道:“好,我们快走。”又仰头看去,那星纹却已消失了,不由生出几许担忧来。   开阳道:“如何去?”   六甲一怔,他并不知晓开阳自四相中分裂之事,虽先前察觉了上司神魂衰弱了许多,却误以为是下界太久,抑或是受伤的缘故。勾陈知晓之事,开阳自然知晓,如今见他明知故问,便有些无措,迷茫视线落在那松鼠身上。   单致远叹气,只说了四个字:“四相分裂。”   六甲心中一沉,他乃天界实力第二的武官,仅次于北斗,曾随同开阳南征北战,降服了不少作乱的妖魔。如今那一位,便当真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上却仍是恭敬有加,无论是哪一个在位,终究都是他的上峰,故而垂目道:“在凤栖山的妖皇大本营中。”   正要汇报时,两个人绕过假山闯了进来。一人唤道:“师兄!”另一人唤道:“致远!”   单致远如今个头娇小,目光迟钝,连神识也大不如前,只来得及看见一人是胡满仓,另一人着锦绣华服,显得极为尊贵。才靠近时,开阳兀地抬手,五指张开,那人立时身形一滞,化作一道血红灵光,被开阳抓在手心里,转瞬消失得干干净净。   碎石与绿草铺陈的草地上,便只有几件凌乱衣袍飘飘荡荡,无声落地。      第67章 关门大肆屠杀      单致远惊呼道:“关兄!”   园外又飞速闯入几个身影,乃是关鸣山的贴身侍卫,呵斥道:“发生何事?”   单致远惊慌担忧,只道大事不好。   谁知那些侍卫闯入之后,却并未如单致远预料那般勃然发怒,拔刀相向,只是个个怔忡片刻,便纷纷稳住身形,朝开阳一拱手道:“公子可安好?”   开阳将手中松鼠抛上两下,依旧故我,“无事,退下。”   堪堪闯入的十数名侍卫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又退潮一般散得干干净净。   一时间变生肘腋,单致远只顾张口结舌,被开阳当做玩物抛高甩低也不曾生气。只顾扭头看去,便见到勾陈一张素来高慢倨傲的面孔下,隐隐泛着杀气。   他略一怔愣,迟疑问道:“开阳?你将关兄……”   开阳道:“此乃我主魂残片,历劫已久,却是要好生重炼才能融合。”   胡满仓亦是义愤填膺,将路上散落衣衫一一拾捡起来,厉声道:“关公子何其仁厚良善,你竟然——一个照面就将他杀了。且不说有伤阴骘,可曾考虑过万渡城主雷霆震怒,我等又要如何应付?”   六甲已同胡满仓熟络了,此时见他无知无畏,挑衅开阳,忙上前将他拦住,“满仓,你且冷静,此事另有隐情……阿桃饿了,还要劳烦满仓兄弟取些兽肉和灵兽丹来。”   阿桃伏在草丛中,满目哀怨扫过松鼠,却不敢再随意靠近。也不知伤得是轻是重,唯有粗壮长尾间或摇晃一下。听见六甲所言,幽幽怨怨呜咽两声,算作应和。   开阳又扬起右手,一道红光落地,烟云缭绕中,缓慢显出一人身影。却是神色凄惶,外形朦胧,有若鬼魅。   待那影子缓缓凝成了实体,开阳方才开口,“此人同我一体同魂,我在魂在,何时害了性命?”   一言既出,众人皆静默不语。关鸣山手一挥,将衣衫重新披上,方才凄然笑道:“大人同我有言在先,这一世许我在父母先祖膝下尽孝,为何如今却出尔反尔,提前召回?”   六甲见势不妙,忙拉了胡满仓离了庭院,只道天机不可窥探,于己无益,于人有害。   开阳听见那凡人质问,剑锋一般锐利的眉毛深深皱起,冷道:“我何时与你有过这约定?”   关鸣山不知这开阳前尘尽忘,一时间气苦不已,连素来温文尔雅的神情也端不住,脸色隐隐铁青。   单致远见势不妙,挣开开阳手指,顺着他手臂灵巧攀爬,一直爬到肩头站立,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开阳,那是你——前身同他的约定,只是你如今不记得了。兹事体大,切勿随意泄露。”   开阳略略垂眼看去,脸色略有古怪,“你在关心我?”   松鼠双眼圆瞪,不假思索道:“这是自然。”   那剑仙气息略有和缓,一抖衣摆,在石凳上坐下,又道:“既如此,暂且放你去行事。你如今思绪郁结,有入魔之相,日后需慎重。”   关鸣山狠狠咬牙,却是连道谢二字也说不出口。   单致远见他神色激愤,不免有几分心有戚戚,低声叹道:“我同他说几句话。”   开阳目光一冷,却只是端起灵茶温热的玉瓷茶盏,并不开口。单致远便当他同意了,一路跳下肩头,往关鸣山面前跑去,两爪在胸前一揖,“关兄,别来无恙。”   关鸣山垂目看去,见那小松鼠立在脚前,似模似样地行礼,憨态可掬,原本郁结怨怼的心境竟有所松动。不由低叹一声道心不坚,却仍是蹲下身去,回了一礼,“致远弟,别来无恙。”   他如今协理万渡山事宜,听了下属来报,有一名远超元婴修为的剑修入城,其名为单致远,便匆匆赶来,却不曾想单致远遭了劫难,肉身不保。   如此一推算,那位修为高深的剑修……便是树下坐着那位了。   不由苦笑两声,抬手欲去抚摸那松鼠,却被单致远灵活躲开,失望之下,听那松鼠萧瑟道:“若我还是人身,就不会被人随意摸来摸去。”   关鸣山收回手,低声道:“可要为兄助你?”   单致远一怔,方才想起,若是能联合七福城众位大能,直捣血逝老巢,岂非事半功倍之举?   面上却谨慎道:“容小弟先想想法子。”   二人便将各自离开后的境遇简略说了几句。随后单致远忍不住劝慰道:“关兄,守得灵台清明,道心一片,何愁前路不明。”   他说得隐晦,关鸣山却何尝不明,只苦笑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一生注定止步凝脉,空有鸿鹄志,却被上天当头一棒,喝止前程。   那些软弱无力,虚有其表的安危,单致远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唯有默然静立,蓬松尾毛在轻风里吹得柔软摇曳。   关鸣山却收起了愤世嫉俗的神色,站起身来,依旧是世家高华贵公子的气度,柔和道:“告辞。”   单致远仰头看去,只觉那公子尤为高大巍峨,仿若历经风霜暴雨,却绝不肯低头屈服的虬劲苍松一般。他亦是应道:“告辞。”   这声道别,仿佛注定了二人再无缘相见。   单致远又分开草丛,向前迈了两步,怅然若失。   随即尾根一痛,身形腾空,竟被不知何时靠过来的开阳提起尾巴,倒悬空中。   那松鼠却不再激烈挣扎,只灵巧弯曲肥胖身躯,转身抱住开阳手腕,尖耳朵也耷拉下来。   开阳抬手,轻轻揉搓他一身软毛,开口道:“早作准备,出发取你肉身。”   单致远轻轻一点头,仍旧四肢缠在开阳手腕,隔着肚皮轻薄皮毛,有力跃动的脉搏仿佛无声慰藉。   关鸣山率众人离了真仙派,匆匆回府。府中侍从见公子脸色阴沉,皆纷纷退避,不敢作声。   关公子大步回了自己小院,迈入会客厅。   厅中有一名黑纱的丽人正坐在紫檀的雕花圆桌旁,细白手指轻轻捻起一枚朱果放入口中。眼见关鸣山入内,扬眉巧笑,“怎的回来如此早?还当你同故人要彻夜长谈。”   正是妖皇麾下的蜘蛛精,人称朱娘子的妖修。   关鸣山却似司空见惯,大步上前,宫紫华服袍角翻飞,随即重重一拳捶在桌上。   桌上盛装朱果的白瓷荷叶盘弹起又落下,发出清脆响声,朱娘子便收了慵懒闲适的姿态,端庄正坐,肃容道:“关公子可下定决心了?”   关鸣山在厅中踱步,停在窗前,望向窗外静雅景色,婆娑树影,流水潺潺。神色却是渐渐坚毅起来,“天要阻我,地要埋我,我偏偏不如他所愿。我愿与妖皇结盟。”   朱娘子巧笑倩兮,站起身来,自背后将那公子腰身环住,“吾主上必定龙颜大悦,不负前言,君临天下时,与君共享。”   关鸣山敛目,掩下讥讽之色,又听朱娘子道:“奴家如今便有事托付关公子。”   随后张开禁制,二人细细说了计策。   单致远翌日便托胡满仓传讯给关鸣山,告知了妖皇大本营所在地。   关鸣山立时便做了回应,道:“……拜谢贤弟高义,为兄已派遣人手前往凤栖山探查。决战之时,指日可待。”   集结七城之力,攻打凤栖山尚需时日,单致远同六甲却等不了。同岳掌门、胡满仓和于森短暂聚过,单致远便随开阳、六甲、阿桃一道离了万渡城,前往凤栖山。   少微被锁在了神界,好在这星官留下的传送法阵尚且有效,同胡满仓借了灵石,重新启动法阵。   临行之前,六甲为开阳奉上一枚灵符,解释道:“这灵符乃是少微所留,可遮蔽修为,隐藏剑气。凤栖山妖物众多,还请大人小心。”   开阳便收了灵符,激发法术。灰蒙蒙光芒有若轻纱,罩在开阳身上,随即通身的凛冽剑意突然消弭无形。   单致远坐在恢复了原样,却更见骁勇的阿桃肩头,见六甲又取出一枚灵符,拍在阿桃身上,皱眉道:“我的呢?”   六甲视线落在松鼠肥短身躯上,犹豫片刻,“你如今伪装得……极妙,断不会被发现。”   单致远脸色一黑,却也知晓六甲说的乃是实话,郁郁不语,停了片刻又突然询问:“六甲,你在天方圣域中如何修炼的?”   六甲正在法阵边缘摆放灵石,突然手指一颤,灵石滚落了一地。   随即便若无其事,重新将灵石摆放在符纹中灵力起源处,“心神合一便修炼了。”   单致远不疑有他,略一点头,又轻轻拍拍阿桃后颈,追问道:“想来那天方圣域对阿桃也有效用,日后还需多多修行才是。”   六甲不肯接话,脸色却有些微微发黑,只卯足力气,飞快摆完了灵石,方才道:“成了。”   众人迈入法阵中,一瞬间光芒耀眼。   故地重游,阿桃似是记得六甲在此逞威风的日子,一跃出了山洞,就想仰头怒吼,却被六甲一瞪,顿时灰溜溜闭嘴,只泻出了几声呜呜哼声。   满山的小妖们皆感应到了大王回归,不过片刻,阵阵雨点落地般的沙沙声愈来愈大,草木有若遭遇狂风,瑟瑟抖动。纷纷奔驰而来,喜悦唤道:“大王!大王回来了!”   阿桃再按捺不住,神气活现大吼一声,隆隆声响震荡山谷,竟果真有了几分王者之气。   神界之中,少了凡人供奉,祈祷信仰,渐渐生出几分荒芜清冷来。   天门锁时容易,重开却困难重重。少微与玄戈率领众多星官、仙官,日以继夜分解符纹,如今也不过解开十之三四。   更令人忧心者,却是暗杀不断,已有数位神明遭遇了毒手。   那下手之不露行藏,不留痕迹,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宝斩断因果,竟连追查也追查不到。   如此更是令长生大帝铁青了脸色,整日怒火中烧。   那不明身份的敌手,如今目的已是昭然若揭。锁了神界,隔绝对凡界的影响,再将神界众人慢慢有若猫捉老鼠一般,屠杀殆尽。      第68章 克内奸战外敌      勾陈立在四御殿广阔幽静的偏殿内,目光落在面前的观世镜上。   观世镜高百丈,能照十方三世,能查毫末端倪。   饶是如此,被圣锁一挡,凡界便遮挡在云雾之内,看不清楚。   此时镜中映出的,便是封神塔内血流成河的景象。   封神塔高千仞,共分九十九层,青石黑瓦,每层八檐角皆悬挂铁牢铜铃,外墙上密布经文,禁制层层叠叠,难以计数,乃是囚禁重犯神明之地。   故此层层禁制皆是易进难出,却不曾想,这漏洞却遂了凶手心思,引来一场大祸。   勾陈脸色阴沉,一一扫过镜中映出的各层惨象。   第六十层,北斗将口吐长舌的傲因一棍击杀,而后棍头一挑,将砸得脑浆迸裂的尸身抛在走廊尸堆上。随后又转身疾驰,闯入第六十一层,将轮盘大的蜘蛛同样砸成肉饼。   第三十层,一小队外防军手持火符,赤焰火舌凶猛,将成群毒蜂烧得只只爆裂而亡,地上已堆积了厚厚一层焦黑虫尸。   第十二层乃原本狱卒修炼之地,如今躺满伤患,泰半只怕都已回天无力。   神明流血,天地变色。   若是圣锁未封,人间早已天灾频频,哪里还顾得上大战。   幸臣代替勾陈巡视,匆匆驾云赶到封神塔。离塔身尚有一里,九十九层铁牢铜铃立时齐声震鸣。他扬手取出星官玉符,铜铃方才缓缓停下,禁制光芒转为柔和,纳他入内。   成列神仙立在勾陈身侧,领了旨意便立刻退去。星官来去步伐匆匆,漫天传讯神符仿若流星来回飞闪,传递消息。   勾陈身旁卷宗堆积,他行动极快,一目十行扫过,略略思索便下达指令,提笔一挥而就,落笔,盖印,下发执行。   东华与紫微亦是同样动作,卷宗堆得比勾陈身旁高出一倍。   毕竟是太平盛世已久,繁琐关节众多,仙官冗余,便造成了眼下这般情形。   天乙收了幸臣传来的神符,匆匆一扫,便上前禀报:“亡者三百四十一,伤者七百二十四,另有一百六十五名囚犯下落不明,只怕逃出塔了。名单尚在确认,但飞翼、重盛、曾天佑皆在其中。”   飞翼、重盛、曾天佑乃先代天帝座下大将,骁勇善武,却性情酷烈,只因犯了重罪,被囚塔中已有数千年。   那凶手往塔中放入上古妖兽,大肆杀戮,只怕最终目的,便是将这些重犯放出来。   六司伤一,七元伤三,八极伤四,九曜十都险些全军覆没,八部正神亦是伤了大半。若非四御调遣及时,捉了大半仙官,只怕伤亡还要翻倍。   正是趁开阳扰乱天庭后,群臣人心惶惶之时,或是贴身侍从,或是相熟同僚骤然发难,杀得群神措手不及。   若是被捕,却是毫不犹豫立时自爆,绝不留活口。   这等手笔,这等狠辣,这等隐秘,这等众多的暗棋,只怕筹备已有千年之久。   勾陈听了天乙禀报,脸色愈加冰寒,叹了一句,“我终究小看了你。”   天乙欲待问他小看了何人,勾陈已下令屏退左右,只留四御在殿中,方才沉声道:“叛军以命搏命,全不留后路。为今之计,不如启动神寂大阵。”   三御皆倒抽一口气,辽阔大厅中,郁郁沉沉。   神寂大阵乃初代天帝所创,天庭宫阙万千,全数建立在大阵上方,一旦启动,万神寂静,无论神格高低,皆会冻结不动。此举虽是无奈,却也可阻止天庭中叛军作乱,争取到时间细细查探。   终究是紫微沉不住气,先开口道:“那启动的阵眼,依循极复杂规律转移,唯有天帝知晓所在之处。天帝如今却不知所踪,如何能用?”   勾陈道:“那阵眼在混沌楼中。”   众人皆惊。   长生眼神一冷,怒道:“那小子竟告诉你了?”   勾陈唇角微勾,权作笑容,只道:“自然。”   紫微同青华心思各异,面面相觑,随后青华脸色一沉,嗓音便带上不虞:“勾陈,你竟隐瞒天帝行踪?该当何罪!”   勾陈将手中卷宗放在案几上,指尖金光闪烁,灵力一闪落在观世镜上,镜面一角隐隐一闪,便显现出混沌楼景象来。高大巍峨,外观朴实却厚重,勾陈又肃容道:“事急从权,待此间事了,我便任青华大帝责罚。”   青华脸色变幻不定,突然福至心田,冷然道:“那凡人乃真魂。”   他说得笃定,勾陈亦不反驳,只略略点头,当先迈出大殿。   如今天庭戒严,四处空空荡荡,唯有内防军小队沿着洁白石桥,平整青石路四处密集巡逻,一有异常,便传递消息,彼此驰援。   四御各自领了下属,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先后穿过半个天庭,来到混沌楼前。   守卫混沌楼的侍从已更换一批,外围有内防军,内围为十余名星官,见四御亲自前来,长生照足规则行事,手执令牌,那校尉便恭敬行礼,放四御入了混沌楼中。   混沌楼十六扇红漆大门齐齐敞开,迎四御入内。青华大帝撩了衣摆,当先迈入,“勾陈,阵眼在何处?”   长生、勾陈、紫微鱼贯跟随,穿过正殿,绕过高高在上的天帝雕像,进入中庭。勾陈道:“就在此处。”   中庭假山堆砌,灵花浓绿绛紫,生得娇艳绚烂,地上铺满细腻白沙,一条细小溪流蜿蜒穿过正中。   勾陈停在白砂中庭的一处防风石灯旁,沉声道:“请三位助我,以四极之力,暂启阵眼。”   他既站了位,其余三御便依次在中庭散开,按东南北极位站立。   勾陈催动法力,周身立时笼罩一层灵光,其余三御依次催动法力,四极灵光依次亮起,将混沌楼上空照得一片璀璨辉煌。“以四御之力,不过是权宜之计。控制天庭之后,仍要迎天帝归位,真正启动法阵。”   长生眉梢微微抽动,却一言不发,摊开右掌心,手中灵光汇聚,化作了嫣红光球,向半空飞去,青、白、玄三色光球先后追上,四灵光猛烈相撞。说时迟那时快,青华足下白沙骤然光芒大盛,生出一道青白光柱冲天而起。   勾陈亦是手腕一翻,飞出一片通体透彻的玉符,激射入四色灵光中。光芒纠缠融合,砰一声炸开,化作一张巨大蛛网,牢牢裹在光柱外面。   青华便连开口也来不及,就被禁闭在光柱之中,外缠巨网,挣脱不开。   紫微见状大怒喝道:“勾陈!你要叛变不成!”   他飞身要收回灵球、击退勾陈,长生大帝却比他更快一步,红莹莹的流云水袖挥出,灵巧如蛇,将他拦腰一裹,捆了个结实。   长生道:“紫微,稍安勿躁,你可知如今三界大乱,皆是青华一手促成?”   紫微怔愣,一时间惊疑不定,视线在青华,勾陈,同长生之间来回扫视,心乱如麻,难做决断。   长生见状,又低叹一声,“若勾陈有心篡位,又何须等到今日?”   紫微顿时有若醍醐灌顶,醒悟过来。   勾陈不发一语,手执一柄银鞭,璀璨有若一泓水银流转,手腕微振,鞭梢顿时绷得笔直,刺入光幕之中。   银光似水,顺着鞭身贯穿入光幕,青华大帝那宝蓝袍角迅速凝结大片霜花,又被那老者扬手抖动袍袖,催动法力化去。   银光愈加灼眼,冰霜一面化去,一面凝结,二人竟隔着一根长鞭对峙上。   众星官得了指示,急速奔跑,脚步如雨四散开去,将中庭牢牢围在正中。   守在楼外的内防军校尉见势不妙,转身时盔甲上雷光电弧隐约闪动,刺刺作响。那校尉身材高大,又掌雷火之力,往前迈步时衣摆鼓胀翻飞,才靠近混沌楼大门,即刻被星官拦住。   那星官手持长剑,立在混沌楼大门外,肃声道:“奉四御大人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那校尉冷笑,一言不发扬手,手中显出一柄铜箫,遥遥一指,紫色神雷自箫管内毒蛇样窜出,重重劈在那星官胸膛。随即厉喝道:“天庭防务由我内防军全权负责,我只听从上峰之命。”   那星官被神雷猛撞,险些肉身碎裂,神魂溃散,好在修为还算扎实,硬生生抗了下来,却也被撞得飞入门内,胸膛衣衫烧出个大洞,散发阵阵焦臭。   随即门内便传出女子嗓音,朗声道:“既如此,本座命你退后。”   火焰一般华裳堆叠,长生大帝款款步出,凛然立在大门口。   那校尉微微一怔,眉头皱起,冷硬道:“属下直属上峰乃陶贤仙长。”   长生闻言,不怒反笑,“本座不让你入内,莫非还要硬闯不成?”一只赤红火狐自袖中窜出,那校尉如临大敌,却不肯撤退半步,手中铜箫外,紫光神雷细密交织,仿佛多了一层紫火莹莹的外壳。   其余内防军亦是谨慎无声,一阵呼啦啦散开,只将各自法宝祭出。   混沌楼外顿时剑拔弩张,几名星官闯出门外,挡在长生大帝面前。   一道青影尖啸落下,同样挡在混沌楼前,魁梧身材,方脸冷硬,青色盔甲,肩头两只金光湛然的狰狞兽头,利齿有若匕首,寒气森然。   胸甲左侧,印有外防军标志。   混沌楼四周,云端翻涌,接连又有数百青影自云头落下,将混沌楼、内防军,一同团团包围。   那将领身边又落下几名精干副将,随后转过身,对长生大帝拱手行礼道:“末将周元,救驾来迟,请长生大帝恕罪。”   长生容色一缓,那火狐乖乖缩回袖中。“来得正好,将这些勾结妖魔、屠杀同道的孽障抓起来!”   “阿——嚏——!”单致远被冷风灌得满口满耳,鼻端软毛飘摇,痒得要命。只得伸出两爪死死抓牢阿桃后颈皮毛,趴在后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那黑豹率领一群虾兵蟹将,一路豪气万丈,冲进山谷之中。      第69章 探地火熔神枪      阿桃兴致勃勃,绕山谷跑了数十圈方才停下,身后整齐的小妖大军宛若碎石,零零散散倒了一地,皆是追赶不上,累瘫的小兽。   六甲依旧退后半步,跟随在开阳身后,二人立在进山的羊肠小道入口处。待阿桃尽了兴,方才吐着鲜红舌头,小心翼翼避开开阳,低头去磨蹭六甲膝头。   单致远手一松,便自阿桃后背滚落,落地之前,便被开阳接在手中,小松鼠有气无力,摊开四肢趴在掌中,低声道:“有劳……”   六甲揉揉阿桃耳朵,又喂他几粒灵兽丹,方才道:“若是玩够了,便借我肉身一用。”   阿桃尝完灵丹,满足舔舔嘴唇,恋恋不舍扫一眼单致远,随即抖抖皮毛,庞大身躯眼见着便一圈圈缩小,又化作了巴掌大的小猫。   六甲柔和笑道:“好阿桃,这份人情我记着了。”随即上前两步,身形一时模糊,又没入黑猫躯干之内。   黑猫顿时耳尖竖起,仰头细声吼道:“嗷呜——众将集合——”   那些被阿桃甩了一地,正在吐着舌头喘气休息的众小妖顿时自草丛中爬起身,自四面八方重新汇聚在阿桃面前,后肢弯曲,前肢匍匐,齐声道:“拜见大王,大王吉祥!”   黑猫威严哼上一声,受了众小妖一礼,尾巴高高扬起,昂首问道:“妖皇有何动静?”   顿时小妖群炸锅,将这些时日查探所得一五一十报来。   这个道:“巡逻小队长郭甫同左前锋野牛精总共打了一百六十六架。”   那个道:“伙夫长刘全忠私下克扣了十九次灵谷。刘全忠真身乃黄鸡妖。”   又一个道:“掌玉将军连败七场,已被妖皇降职。”   再一个道:“前些日子有个神秘客人到访,同妖皇密谈了半个时辰。”   吵吵嚷嚷,小至火头兵一根柴火,大至妖魔大军动向,不一而足。   单致远靠在开阳怀里,被这群小妖叽叽喳喳吵得头脑发胀。开阳同六甲却默不作声,仔细倾听。   六甲听了一阵,又抬起前爪,虚虚一按,众妖立时闭嘴,四下里寂静一片。   随即黑猫清清嗓子,又问道:“可曾查到那神秘客人的身份?”   为首的野猫同浣熊彼此对视一眼,浣熊道:“那客人极为谨慎,在下只能远远缀在其后,见他进了万渡城。”   万渡城三字令人眉头微皱,六甲又追问道:“那客人什么模样?”   那浣熊不知从何处摸出一片树叶顶在头顶,施法后砰一声变身,化作了身着宫紫华服,身长不足两尺的贵公子。黑白环接的圆尾巴自锦袍下摆里伸出来,双眼外仍留有白色圆环,眨巴一双黑亮眼眸,仍旧细声道:“约莫是这等模样。”   那长相太过平凡,六甲等人看了许久,仍不得要领。   好在众小妖极为热情,一只穿山甲道:“不妥,眉毛是这般模样。”一面说,一面伸出一只趾爪在泥地上画出形状锐利飞扬的眉峰。   浣熊见状,伸出两手在眉头一通揉搓,变化成了穿山甲所描绘的模样。   一只鼯鼠见状亦是飞过来,“鼻梁应当更挺些,鼻尖刚硬,鼻翼饱满,有若悬胆。”   浣熊揉面团样揉搓脸,继续更改。   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后,一张虽仍旧走样,却已能分辨清楚的脸型浮现出来。   正是勾陈。   勾陈如今自然不能现身凡界,那贵客十有八、九便是关鸣山。   那松鼠面上看不出神色变化,心头却是骤然一沉。   六甲许是也看了出来,一阵沉默后,方才赞许了浣熊几句,又特特留半个时辰,为各小妖指点修行。   单致远只在旁观,低声道:“若是寻不回肉身,我只怕也要请六甲指点修行。”   开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揉抚松鼠颌下软毛,“寻不回也无妨。”   单致远被揉得舒服,眯眼任他轻挠,过了片刻方才突然醒悟,抬起纤细前爪狠狠拍开手指,怒道:“你将小爷当做了什么?”   开阳又慢吞吞揉了几下,方才放下手指道:“松鼠。”   单致远顿时张口结舌,竟反驳不了半句,结结巴巴转了话题,“若、那位客人当、当真是关公子,只怕妖皇已知晓了我等目的。”   六甲仍在指点小妖,开阳不答,只将单致远往怀里一塞,再度召出阳炎神枪与龙牙握在手中。   单致远被头朝下塞入衣襟,自热烘烘衣衫中间找到交领处,费力翻身后方才爬出来,将脑袋探出交领,往那黄金长枪同玄黑利剑看去,隐隐预料到了开阳目的,不由吞口唾沫,“你……目的何在?”   开阳仍旧不答,足下生云,浮在半空,神识往四下一扫,寻到适宜地点,便骤然失去了身影。   六甲见开阳眨眼便离了山谷,不由迈了几步,抬起前爪。这姿势反倒又叫嘈杂小妖们静了下来,一双双黑亮眼睛满怀期待,环绕六甲身旁。   六甲只得暗中叹息,舔舔前爪坐下,又道:“……再加两个时辰。”   众小妖欢呼,将六甲团团包围。   开阳飞了千里后,骤然降落,落在一座石山下。那石山自山脚到山顶,皆是赤铁岩,远看去红艳艳一片,宛若洒了满山胭脂,煞是动人。悬崖峭壁高耸入云,有若一柄赤红铁剑,笔直刺向青空。   靠得近了,便觉热浪袭人,岩石缝隙里仍旧有植物顽强生长,铁锈红的枝叶坚硬莹润,有若玉质尖针。   开阳法力一转,便驱散了炎热,随后停在半山腰,眼神一凝,剑与枪同时脱手而出,狠狠撞在山壁上。顷刻间,地动山摇,岩石崩裂,黑金两色光芒一闪,竟将赤铁岩的坚固山壁撞出一个大洞,洞口周围裂痕有若蛛网般,蔓延到山顶山脚。   单致远突然灵机一动,忆起此处,失声道:“这——这莫非就是铁王洞府?”   开阳道:“正是。”   铁王洞府,乃是天方老祖传予单致远的秘境玉符中所列的一处上古遗府。乃所有秘藏秘境之中最小的一处,洞府中宝物寥寥无几,却拥有一样能令炼器修士喜若成狂至宝——三昧真火。   那一剑一枪何等强横,又被开阳全力一掷,径直撞破禁制,落在洞府最中心的三昧真火上。   分明只有勾陈看过玉符中各处秘境宝藏所在,前尘尽忘的开阳却是如何得知?   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开阳身形一晃,玄色衣袍迎风招展,宛若凌厉苍鹰横空飞掠,闯入半山洞口之中,被单致远追问时,过了片刻方才应道:“隐约想起些端倪,仿佛天生就应如此。”   单致远心头一跳,又问道:“记起了哪些事?”   开阳道:“记起初见时,你惧我如虎。畏缩姿态委实不堪,遂将你绑在树下……”   单致远恼羞成怒,转头隔着内衫狠狠一咬,一面口齿模糊道:“住口!”   开阳任松鼠折腾,自那破开的洞中一路疾行向下,最后落在一个巨大洞府之中,宽阔大厅竟是冰魄岩建成,成块青蓝荧荧的巨岩堆砌成冰寒高墙与石柱,换了别处,只怕早已将殿中人与物冻成了永冻冰壁。   如今殿内却热意融融,仍是烈焰炙烤之相。大殿正中一点白光,正是能烧尽万物的三昧真火。   单致远松了口,正好奇望向三昧真火,尚未看得清楚,眼前突然一黑,竟被开阳遮住双眼,“热光炽烈,仔细瞎了鼠眼。”随即扣住松鼠头,将他整个压入衣襟之中。   单致远知晓厉害,只得乖乖埋头在开阳衣襟之内。只觉开阳通身法力暴涨,外头轰轰烈烈响动惊人。   他却百无聊赖,又唯恐缩在开阳怀里练功反倒干扰他行动,等了许久,不见消停,他只得蜷成一团,将尾巴盖在头上,沉沉睡去。   如此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循环数次后,终于听见外头再无声息。松鼠再按捺不住,动了几下,小声道:“开阳,可能出来了?”   开阳盘坐冰魄岩的地板上,缓慢调息,沉声道:“出来罢。”   一颗毛茸茸脑袋探出玄衣交领,好奇往殿中央望去。   殿中热度大减,白光也柔和得有若月色,故而单致远看得清楚,大殿正中央,有一点蚕豆大小的火苗正有气无力跳动。   那三昧真火上方,阳炎神枪与龙牙已不见踪影,唯有一柄漆黑长枪,厚重坚实,静静悬浮。森严厚重的威压感,远胜阳炎与龙牙任何一柄,竟隐隐生出一分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来。   单致远追问道:“那三昧真火原本有多大?那黑枪莫非是阳炎与龙牙合炼而成?”   开阳闭眼静坐,却仍是答道:“拳头大小。正是。”   果真是意简言赅,半个字也不浪费。   随即扬手一招,那黑枪化作一道玄金闪电激射而来,被开阳牢牢抓在手中。周身煞气顿时怒涛般涌向四面八方,又狠撞在冰魄岩壁上,坚硬墙壁立时迸出些许裂纹。   单致远突然又怔愣,惊道:“为何我的本命灵剑,你说炼便炼了?”   开阳站起身来,只道:“万神谱,双修法。”随即身形一闪,风驰电掣离了大殿。   停在半空时,开阳回手一枪,也不见如何使力,剑气咆哮,雷霆万钧撞在山顶。赤铁峰一阵沉闷轰鸣,峰顶大块崩裂坍塌,将洞口牢牢掩埋在碎石之下。   见行迹清扫得妥当,开阳方才折回小妖山谷。   单致远依旧稳坐,忧心道:“那三昧真火可有不妥?”   开阳道:“不过元气大伤,温养亿万年后自然复原。”   开阳语调轻松,单致远却倒抽口气,亿万年何等恒远,却是便宜了他的本命灵……枪了。   六甲在谷中训了几日小妖,又重新探了一次山中地道。那地道不足半尺宽,只能容如小黑猫般大小活物出入,他又小心布下种种隐秘法阵,故而躲过了妖皇军探查。   根据数只穿山甲同野鼠传回的消息,那地牢周围已加重警惕,巡逻小队出动亦是自每日十二队改为每日十八队。六甲不由犯愁,这等铜墙铁壁,纵使进了地牢,神魂回归,却要如何撤退?   六甲正趴在一株香柏树枝桠上,一面甩细长尾巴,一面冥思苦想。   顷刻间头顶狂风大作,树干动摇,他一时不察,竟被晃下树来,栽倒在地上。   众小妖惊呼:“大王!大王!”   他又利落跳起身来,抖掉一身枯枝败叶,扬声道:“无妨。”   开阳已落在六甲面前,沉声道:“你同单致远即刻出发。”      第70章 今日杀上门去      妖魔行动迅速,凡间界中,已开始谣言四起。   南疆葬魂潭中有三十三天玄明仙诀;北疆流波山中有金龙塔。此两件至宝乃初代天帝所有,威力之大,世间罕有,得之可掌三界。   而那祸星开阳心怀不轨,正设法突破两处防御,要闯入其中夺宝。   消息不胫而走,普通修士不敢肖想,七福城的诸位大能,抑或门派之主,却皆有蠢蠢欲动之辈。   血逝立在一间由万年金丝鸡血木搭建的木屋之内,用一块银蚕丝织就的丝巾沾了水,为灵枭擦拭手臂上的血迹,一面听赵玄昌同符舒一道禀报。   崇光城由兄弟二人统治,如今因意见相左,大小城主之间已有裂痕。   白云城中已有两名长老、三名护法扬言闭关,实则已不在城中。   万渡城如今算是盟友,有数名元婴扬着正义旗号,要联合讨伐入魔的祸星。   九枢城却是连城主也闭关了。   断渊城如今面临着数量最多的妖魔大军,故而正坚壁清野,无暇考虑其余。   龙见城、辽马城在七福城中实力稍逊半筹,至今仍在观望。   葬魂潭、流波山两处,修士的行迹亦是渐渐多了起来。   至于最初传出祸星现世传言的乐松村,对其质疑者有之,不满而打压者有之,却仍旧风头日盛。虽说比不上七福城多年基业,假以时日,做个小福城却也不是不可能。   血逝为灵枭擦拭干净,放下丝巾,再为他套上赤红盔甲,闻言时眉头一挑,问道:“以你之见,应如何处置?”   符舒立在门外,不敢窥伺血逝神色,只听他语调亦辨不出喜怒,只得小心翼翼道:“以属下之见,不若派遣一队精英,前去屠村。并留几个活口传话,只道开阳大人恼了乐松村背叛,屠村以示惩戒。”   血逝闻言大笑,引得一直呆若木鸡的灵枭微微转动眼珠,看他一眼。“好,好,好!就依此计行事。传……”   妖皇话语,却被一声尖锐鸟鸣打断。半空一只凤头鸟利剑般直直落下,厉声道:“报——有敌袭!”   那凤头鸟话音未落,天色骤然一暗,仿佛被红云覆盖,随即地动山摇,乱石纷纷落地,符舒站立不稳,急忙扶住了栏杆,随后愕然仰头看去。   这木屋位于凤栖山主峰山腰处,东面第三个侧峰宛如一尊天尊坐像,故名天尊峰,此时远远看去,天尊峰自左肩头至右侧腰,葱茏绿色中显出一条黑洞洞裂痕,待裂缝扩大,上半截峰体便顺斜面滑下,一面发出隆隆,倾侧之后,重重滚到山脚。撞得大地微颤,惊得山下众妖现了原形,四散逃窜。   有些修为高的妖修,不服气这斩山的挑衅,放出法宝剑气纷纷撞向那半截山峰,更激得落石如雨,砸得修为低等的妖怪们狼奔冢突,混乱不堪。   一名剑修足下踩着赤血般殷红的剑光,手持一柄玄金长枪,正冷冷立在半空,俯瞰众妖。   落雷、毒雾、妖兽、火球、水箭、酸液……各色攻击自四面八方袭来,那剑修却只冷着一张脸,不闪不避,众多攻击生生撞在距他三尺外的无形壁垒,或炸裂,或反弹,或消弭,竟无一人能近身。   那剑修只单手持枪,遥遥对东首第二座侧峰一指,赤焰般剑意呼啸射出,没入峰腰,整座山峰顿时轰然炸裂,碎石呼啸,往四面八法激射开来。岩石大如城门小若拳头,全都凌厉无比,撞得躲闪不及的众妖重伤吐血,自云头跌落下去。   血逝望向那剑修手中长枪,脸色微微一沉,“龙牙,莫非连你也背叛我?”金红袍影一闪,血逝离了木屋,往那剑修突袭而去。   妖皇右掌中血雾渐渐浓烈凝结,同样化作一杆长枪,枪身一抖,挽出数个枪花,枪尖点点,锐利森然。   开阳冷然望去,只见漫天仿佛刹那间开满了成片的曼珠沙华,肃杀萧然,剑气森森。丝丝花蕊,流朱灿赤,皆是杀意。繁花此开彼落,竟是不留半点破绽。   开阳棋逢敌手,嘴角微弯,终于换了两手持枪。神枪剑气暴涨,化作一条漆黑巨龙,片片黑鳞唯有边缘金光湛然,仰头一声怒吼。龙吟一响,鸣动千山,仿若整片大地亦随之震颤不已。   黑龙入红海,将成片剑意冲得七零八落,那血红剑意却也不甘示弱,每每擦过龙鳞,皆爆出金石碰撞的交鸣,但见半空血红玄金彼此对撞,火花飞溅,剑意对撞,周围众妖皆承受不住这等威压,纷纷退开至百丈开外。   缠斗了片刻,花海黑龙皆消耗殆尽,唯有些许森冷剑意残余,流窜在二人之间。   血逝手持血枪,双瞳亦是血红,咬牙冷笑道:“好个祸星,不愧为天庭第一武将。本座的龙牙怎会落在你手上?”   开阳却不管他,自顾自道:“尔等妖孽胆大妄为,竟敢擅传本神名讳,若是俯首就擒,本神尚可饶尔等一条贱命。”   血逝足下踩一柄灵剑,停在半空冷笑,“妖物与神明同为天生,贱在哪里?尔等又贵在何处?阁下身负祸星之号,神憎鬼厌,与妖物何异?凭什么做神?”这终究是血逝千年心结,一时怒极攻心,转而厉喝道:“龙牙!你何时成了神界走狗!”   玄金长枪毫无动静,半空剑风狂卷,一人赤枪朱袍,一人玄衣黑枪,猎猎飘扬。有若血狮对黑龙一般剑拔弩张。开阳眼眸中隐隐泛起血色,手中长枪泛起热度。   当是时,沉寂许久的龙牙嗓音骤然响起,“吾乃杀意凝结之剑魂,既是龙牙,亦是周鹤。剑魂以强者为尊,既得炼化,当为主人所用。”   血逝眸色更阴森,他已感应到龙牙气息不纯,不想竟是与别的剑魂合炼之故。   能与龙牙合炼,最终得了枪型而非剑型,足见那剑魂刚猛酷烈更在龙牙之上。天下间能有几个剑魂能强横若斯?   思及此处,血逝更是怒火中烧,冰寒视线落在开阳身上,冷道:“你以法身之相,怎可能炼化龙牙成本命灵剑?”   开阳反手,抬起那黑枪扫了一眼,方才道:“并非由我炼化。”   龙牙亦是跟上:“此人并非我的主人。”   血逝更是讶异,“既非你主人,你为何愿意任他驱驰?不过短短千年,你竟如此饥不择食?”   龙牙坦然道:“此人与我同属主人所有,既为主人出力,让他用一用也无妨。”   血逝语窒,开阳却不愿同他再纠缠下去,身形骤然一闪,电光火石般倏忽而至,长枪一抖一振,有若灵蛇吐信,蛟龙出洞,卷起雷霆万钧的气势,但见半空一股凶猛剑意,排山倒海冲向血逝。   血逝失了龙牙如断一臂,不敢撩其锋芒,只得闪身避让。   那咆哮剑意遮天蔽日,自妖皇足下汹涌掠过,径直将西首第一座侧峰峰顶撞得塌下半块。   血逝细长眉毛皱起,宛若火苗跃动,冷嗤道:“这是要拆本座房子?”   开阳颔首道:“此计可行。”袍袖翻飞,黑枪脱手,仿若化作一道玄金闪电,狠狠撞上主峰。   金光炸裂,主峰外禁制仿若一个巨大青绿圆罩,被撞得光芒暗了几分。血逝脸色一沉,自上而下俯冲,血枪挽出大朵枪花,再化作漫天血雨样花瓣,片片皆是骇人杀气,不怀好意包围那玄衣剑仙。   黑枪一击即退,飞回开阳手中,寒芒暴涨,玄金黑龙才露头,便迎头遇上劲敌——一柄巨锤当头砸下,将那黑龙狠狠击碎。   血逝面色一缓,见灵枭站在一头鬼渡鸟王背上,鬼渡鸟王亦是灵性十足,以极刁钻角度风驰电掣环绕开阳飞来,既不让他击中,亦能让灵枭再次攻击。   开阳依旧冷漠如常,见那半路杀出的敌手,死板神色远胜祸星煞神,死气萦绕,面色铁青。一柄乌金巨锤提在手里却是举重若轻,有若绣花针一般灵巧。   血逝早为他炼好了替换肉身,也不惧他受伤,更是多次利用灵枭做挡箭牌,避开开阳剑气。   开阳见状,法力骤然又暴涨全身,黑枪在头顶旋转如风,卷起狂风巨浪,径直杀向二人。成倍剑意森森,尚离着数十丈便刺痛肌肤,只是威势虽强了,速度却缓了,血逝冷笑一声,随手搂了灵枭便闪避一旁。   那剑意再度呼啸而过,撞在主峰。   主峰的防御禁制终究承受不住这剑仙多次攻击,脆响声里,分崩离析,化作片片青雾消散了。   血逝怒极反笑,朗声道:“祸星好本事,文化裴羊,掌玉韦关,结阵!”   众妖将得了号令,四道黑影嗖嗖飞上,在半空占据四极之位,各手持一块金符,念诵法诀。   另有四妖在地面奔跑,亦是占据大地四极,同样持符念诀,竟是个天地玄化八卦困尸阵。此阵阴毒狠辣,被困之人只有成了尸首方能摆脱,故名困尸。   开阳却依旧面色如常,收了大半法力,不再如先前那般纵横捭阖,一味猛攻。   竟似忌惮法阵一般,谨慎立在阵中,待阵成后,方才侧身闪开灵枭砸来的巨锤,又以三分力刺向阵眼的血逝。   血逝居高临下立在法阵最高点,两指夹着金符轻描淡写化解了攻击,冷笑道:“多年不见,你竟胆小如鼠了。”   开阳却微微一笑,“如鼠?未尝不可。”   血逝脑中灵光乍现,暗道不好。阵前临敌,开阳何曾畏缩过?分明有诈。   直到此刻,血逝方才看穿了开阳的计策。   实则乃开阳、单致远与六甲群策群力,共同商议的计策。   开阳袭击时,地牢之中,便闯入了一鼠一猫。   单致远费力自粗壮藤蔓中间挤过小小身躯,被突出瘤节与断裂叶柄拽掉了些褐毛。随即往前一扑,立时又被拽了回去,尾根险些断裂,痛得他龇牙咧嘴。   六甲同他体型相似,却好在毛短尾细,一路灵巧奔跑向巨大浆果,一面细声道:“致远,快些。”   单致远只得转过身,忍住痛拽出尾巴,蓬松大尾化作斑秃,惨不忍睹。   他却顾不得这许多,立时跟随六甲一道越过起伏盘结的藤蔓,随即脚下一绊,骨碌碌滚了几圈,贴在浆果外皮上。那浆果外皮红光一闪,竟将松鼠吞入其中,随即满足鼓动几下,竟似打了饱嗝一般。      第71章 终于开始逆袭      眼见那灰褐松鼠整个没入淡红果皮中,六甲全身黑毛倒竖,失声惊呼,“致远!”随即一路跑向那巨大浆果,奋力扬爪狠狠一划。   利爪过处,仿佛滑过一层厚而柔韧的兽皮。淡红果皮随那小黑猫过人力道凹陷,又立即反弹,完好如初。   绯色浆液一波波荡漾开来,那小松鼠有若一粒果核,身不由己随波起伏,仿佛陷入厚厚糖饴之中,张口时亦是灌入黏厚甜液,一层软毛皆被黏得紧紧贴在外皮上,行动极为吃力。   “致远——”六甲细弱嗓音自果皮外传来,仿若延迟了数倍,一点点费力穿过厚厚糖果帷幕,传入鼠耳之中,他凝神细听,又听六甲道,“我传你驱散魔藤之法,你好生记着。”   单致远点头,怕六甲看不清楚,又用力摆尾。   六甲便传他口诀与施法之术,单致远牢记下来,待六甲道:“如此即可。”时,他堪堪触及了浆果中心的人体。   那男子蜷成婴儿状,长发在绯红果浆中沉重散开,正畅快酣睡。   单致远触到那肉身头顶,顿时心中复杂莫名。却也不做他想,摆动尾巴,滑行一般移动至那人面前,随即抬起爪子按在那肉身眉心紫府位置,一缕灵力随即放出,顺利没入躯壳之中。   那肉身本就属于单致远所有,故而神魂轻易侵入,他只觉眼前一花,便落入成片参天树林之中。   根根树木皆有十人合围粗,高耸入云不见顶端,立在树下仰望时,令人徒生天地广袤,苍生渺小的感叹。   如六甲所说,这些巨木,便是侵占他经络紫府之中的魔藤根系。   他抬起手时,突然察觉手中空空,龙牙正握在开阳手上。何况如今神魂入内窍,只怕外物也使用不得,不由低叹一声。   好在他五行功法修炼扎实,灵力随心所欲,便抬起手来,念法诀结手印,一颗足有人头大小的火球凝聚在虚合的手掌之间,烈烈烧灼,赤红耀目,被单致远朝一株大树下掷去。   火球去势凌厉,带起一条长长尾巴,呼啸声中撞在树上,干叶枯枝纷纷坠落如雨,树干猛烈一晃,随即又稳稳立住。唯有两丈高的树干处被火球轰出一处焦黑凹槽。   单致远见状,便对这巨木强度心中有底,虽是数量有些惊人,却并非坚不可摧。他这一次更是全力催动五行灵力,以金之力做剑骨,以土之力做剑基,以火之力做剑刃,以木之力催生烈火,再以水之力打磨锋锐。   一柄火焰形成的巨剑渐渐显出完整外形,赤红耀目,火焰内红外金,灼热惊人。   有五行之力的基础,有对三昧真火惊鸿一瞥的感悟,更有这数年用剑心得,剑意蕴含烈焰中,哔哔啵啵响声里,火焰巨剑一口气伸展出百丈。   单致远两指各掐剑诀,那巨型火焰剑随心意而动,威势赫赫,横扫之时,气势雷霆万钧,摧枯拉朽一般,成片巨木轻易被拦腰斩断。   巨木一根接一根倾侧倒下,自断口处开始,化作了灰烬,不过几息工夫,便凋零得半点也不剩。   单致远不敢耽误,一鼓作气再挥火焰巨剑,又扫倒了大片巨木。   如此几次挥剑后,饶是单致远魂体已是金丹修为,依旧灵力见底,火焰自百丈骤缩成尺余。单致远手腕微微发颤,有些耗力过度的酸痛。   望向面前依旧无边无际的林海,单致远不由得再发愁起来。魂体不能用仙丹补充灵力,若是单纯打坐,回复却太过缓慢。   六甲又反复告诫,只道魔藤根根斩断时,剧痛远胜任何折磨,故而斩光根系前,切莫与肉身融合。恐届时只顾着忍受剧痛,无暇再斩根系。   他收了火焰巨剑,踩过地上厚厚一层灰烬,只得先寻个地方打坐回复。弯腰拂过灰烬时,只觉一股清新灵力自指尖涌入,干涸丹田顿时仿若被春雨滋润,单致远顿时精神一震。   他蹲下身来,抓了一把灰烬细看。同草木烧灼后的飞灰截然不同,这巨木化作的灰烬有沉甸甸手感,若仔细看时,极微小的颗粒细腻,有若苍灰晶体,竟是无属性的灵力结晶,被单致远指尖一碰,便悄无声息没入指尖,自发顺周天源源不绝奔走。   天下灵力分五行,却也有极少灵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便是无属性的灵力,极纯极强,又能生生不息,得一点便是天大好处。   这漫山遍野的巨木虽看着极多,终究都困在肉身之内,故而即使尽化了无属性灵力,实则数量也并不算如何惊人。   饶是如此,却也足够叫他喜出望外,忙握住两把灰烬,凝神运转周天。灵力顿时有若溪流一般,涌入经脉之中,丹田金丹亦是随之微微变色,染上一层柔和银灰。   又如此反复吸纳灵力,召出火焰剑斩断巨木。每循环一次,魂体与剑术皆能精进一分,单致远竟觉出了几分修炼的乐趣。   只苦了守在外头的六甲,一面遥遥感应禁制,一面担忧山外战况,一面警惕有人进地牢查看,一面又操心浆果内单致远祛除魔藤的进度,只急得百爪挠心,却是一筹莫展。   时辰匆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头顶一阵山摇地动,就连地牢顶亦跟随裂开,藤蔓间显出些泥土来。   六甲精神一振,心知这地牢外禁制已被打破,急忙跳起来,在原地不停打转,不时望向那绯色浆果。   浆果外皮鼓动,仿佛颜色浅淡了些,此外却依旧毫无动静。   禁制既破,势必被妖皇看透计策,他与单致远所剩时机已不多。若被堵在地牢中,六甲依旧是黑猫形态,自是能自那小地道中逃走。单致远却会落入敌手,这番布置,便尽付东流了。   他只得每隔几息,便扑在浆果外皮上连撕带咬,最后只落得牙根生疼。   待六甲隐隐感应到有妖魔气息正急速靠近地牢时,险些急秃了一身黑毛。那浆果终于有了动静,轰然炸开,黏稠甘甜果浆溅满地牢,黑猫自然不能幸免,被淋了满身。   更被一头灰褐动物从天而降,压在身下。   六甲急忙奋力抖毛,连施三次清洁咒,方才摆脱了黏腻浆液,那压着他的松鼠亦是醒了过来,抖抖耳朵,迷茫看向四周。   一名青年立在浆果所在之处,眼神尚有些空茫,浓黑长发一直垂到大腿,紧紧裹缠在他寸缕未着的躯干上。   六甲只觉这一次单致远出关,仿佛气息大变,又与往日截然不同。却顾不上仔细查看,推开松鼠,唤道:“致远,快些撤退。”   单致远方才回神,瞳孔骤然一缩,抬起手来,一柄火焰巨剑在手中显形,随后反手一斩,地牢墙壁,连同外面根深叶茂的藤蔓一同被断为两截。   六甲笑道:“你剑意又厚重一层,可喜可贺。不过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单致远亦是笑道:“正是如此。”分明情况极为危急,他却闲庭信步一般,查看乾坤戒——血逝终究是众妖之上的领袖,丝毫不将他那乾坤戒看在眼里,反倒保存了下来。   随即施展清洁咒,洗掉一身粘稠。又取出青云天衣披上,弯腰将那一猫一鼠塞入袖中,而后放出火焰剑,那金赤烈火笔直穿透地牢斜上房顶,撞出一条笔直通向外头的隧道。   主峰如今失了禁制,根本挡不住金丹剑修一击。单致远身形一晃,紧跟那火焰后头穿过隧道,顷刻间眼前一亮,已出了地牢。   遥遥便望见一名玄袍男子被困在法阵之中,单致远顿时对他生出些亲近之意。足踩飞剑,往那阵法之处急速飞去。   一群大大小小妖修拦在单致远面前,喝道:“兀那黄口小儿,胆敢擅闯你爷爷的山寨,还不速速就擒,饶你不死!”   单致远冷笑,重新召出火焰剑,只道:“找死。”   巨剑横扫,炽烈火舌烧红半边天空,众妖修抵挡不住,轻者被灼伤,重者直接化作焦炭,更有数名妖修被拦腰斩断,惨叫声此起彼伏,纷纷自云头、飞行法宝上坠落。   那惨叫传至困尸阵中,令众人变色。唯有开阳冰冷神色有些微和缓,法力再度暴涨,玄金长枪威力顿时翻了数倍,一缕冰寒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将巽门位所站的妖修绞杀,血雾蓬然炸开,其余妖修脸色铁青。   阵中酸雨黑水,金风枪雨尽皆往巽门处涌出,守阵诸妖顿觉妖力狂泻,急急忙忙收了妖力,收得太急竟遭反噬,个个口吐鲜血,皆受了重伤。   血逝手中金符早已化作焦黑,随手一抛,冷笑道:“人人道你冷血冷心,嗜杀成性,暴虐如凶兽,不近人情。不想今日竟为一个凡人奔走至此,开阳,你变了。”   开阳道:“我应天而生,顺天而变,不过道法自然,无为从心。你何时悟了此层,何时便能得道。”随即脱出了那法阵,往单致远所在飞去。   灵枭自然也察觉了单致远那具躯壳,弃了开阳,提了大锤转身追杀而去。   血逝喝道:“灵枭,不可!”   开阳已后发而至,龙牙横扫,竟将灵枭头颅斩了下来。随即一点金光自他脖颈处冲天而起,那身躯却已自鬼渡鸟王背上无力坠落。   那金光中隐隐有模糊人形,正是灵枭半残的神魂。开阳屈指一弹,放出一股血红剑意,将那神魂绞杀得干干净净。   自此以后,十方三界,再无灵枭此人。   “灵枭——!!”   血逝双目如血,爆发惊天动地怒吼,身形陡然暴涨做一片赤血红云。顿时天空乌云云集,狂风大作,地动山摇。方圆百里内无数树木、藤蔓、花草尽皆疯狂生长,足足长了百丈高。   色泽仿若凝结的黑红鲜血般的妖藤枝干伸展半空,宛若毒蛇舞动,将四散奔逃的活物,无论妖魔灵兽,尽数捕获,撕裂躯壳、吞噬血肉。   一时间,哭喊求救,痛苦嘶吼,垂死一搏的战斗,声音此起彼伏,风光明丽,山清水秀的凤栖山,仿若化成了一片血狱之地。   单致远只目瞪口呆望向眼前变化,被开阳提了后颈衣领,远远撤离了那片群魔乱舞的魔性森林。   那松鼠受了惊吓,险些掉出单致远袖口,幸而六甲及时咬住它后颈皮毛,拖了回来。   单致远抬手,打量袖中的一鼠一猫,不由叹道:“鼠兄,这些时日多得你照应。”   便听开阳冷冷一哼,“嗯?”   单致远默默将握住后颈那只手挪开,低头道:“开阳,这些时日多得你照应。”   竟将对那松鼠所言话语,一字不改重复一次。开阳脸色愈发阴沉,单致远战战兢兢,跟随他一路疾行,回了小妖们驻扎的山谷。   六甲在半空就自单致远袖中跳下,扬声道:“随本大王撤退!”   随后身形一闪,自阿桃躯壳中脱出,阿桃就地一滚,恢复了原本大小,当先朝谷口外跑去。   众小妖听了召唤,纷纷自洞中、树下跑来,一见那黑猫化了黑豹,纷纷一愣,随即欢呼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终于修成正果!”   六甲哭笑不得,却只得同阿桃一道,指挥这群小妖逃生。   那妖异嗜血的森林一直蔓延了将近千里,方才渐渐停了下来。若是自高空看去,便仿若青山绿水间一块巨大而丑恶的瘢痕,令人望之生厌。   众人撤退至一处叫奇荟谷之地,那谷中本有几头狮虎熊罴占谷为王,各自为政。只是被开阳、单致远霸道剑意震慑,纷纷夹起尾巴逃窜了。倒便宜了这群小妖,乔迁新居后热闹了许久。   单致远将那只松鼠放下,那松鼠虽灵智未开,却已天然对开阳、单致远二人生出依恋,停在草丛中,回头用黑溜溜双眼看向二人。   单致远见它纤巧可爱的模样,便有几分不舍,回头看向开阳道:“不如……留下来?”   开阳道:“它又不是你。”   单致远哑然,又觉脸皮微热,只得硬着心肠,目送那只松鼠一步三回头,最后窜上了一株松树,不见踪影。   此时凡界七福城自然已收到了那妖异森林突然出现的消息,各自有了对策。   不曾想那联合神界内应,将三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妖皇,竟为了一具傀儡暴走,最后化了灵智尽失的嗜血妖物。如今想来,当真令人唏嘘。   单致远忆起此处,也沉沉叹了口气,望向谷中绿草如茵,其上成排正襟危坐的众小妖,正专心听六甲授课。不由道:“往后……”   话音未落,斜刺里骤然伸出一只手来,将他面颊掐住。      第六卷:天帝归位   第72章 返神界开杀戒      单致远被掐得脸颊微痛,仰起头来,便对上开阳幽若寒潭的双眼,眼眸深处泛起隐隐血光,同初见时并无两样。   他不由得抬起手,想要再触碰开阳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随即脸颊骤然生痛,竟被开阳狠狠一捏,原本要出口的话语便生生哽在喉中。   开阳又连捏几次方才松手,“果真是本尊。”   单致远气急,才要反唇相讥,开阳已收了手,走到一旁,将龙牙召出来握在手中。   原本春意融融的山谷,被枪身散发的杀气一震,刹那间成了万物沉寂,肃杀深秋。   众小妖或是钻洞,或是遁地,或是连路也走不动,只伏在原地瑟瑟发抖。   就连单致远亦是被那黑枪杀气激得面皮隐隐刺痛。   开阳将黑枪倒转,轻轻一掷,枪尖噗一声轻易刺入地面,立在单致远身旁。单致远不由后退一步,避开那凛冽杀气,又听开阳道:“物归原主。”   单致远心中暗叹,自三昧真火炼化之后,这剑魂太过霸道,纵使物归原主,他如今用来也有些力不从心。才开口道:“其实……”   却听开阳又道:“暂且留你性命,仔细看好,不得交给别人。”   单致远一惊,上前两步,抓住开阳腰带。那腰带织锦垂绦,压在掌心里强韧如钢,结结巴巴问道:“你、要去何处?”   开阳不语,只任他靠近身边,举止孟浪。   单致远终究撑不住那静默如山,颓然松了手,亦觉自己未免有些逾越了,只道:“外界传闻尘嚣日上,凡界终非你久留之地。”   开阳道:“十方三界,何处能留?”   单致远默然,这位祸星虽名开阳,却终究不再是往日那位。   前事尽忘,当真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往昔与他的纠缠,自然再无半点关系。   单致远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初见时分明只有抵抗畏惧,如今要一刀两断时,为何恋恋不舍的人,反而是他?   开阳依旧半敛星目,垂首看他。单致远一咬牙,将他左手握住,“你生在神界,自然应回归神界。我——我有一法,可带你回转。”   他心中揣测,开阳纵使分裂,终究同勾陈三相互有牵连。何况他亦曾现了星纹,能重回主魂也未可知,总归要寻到勾陈去试上一试。   开阳反手将他右手握紧,掌心相合,十指交扣,面上显出些许奇异神色,又道:“且先答我一问。”   他力道极大,握得单致远手掌隐隐钝痛,单致远道:“但有所问,决不隐瞒。”   开阳道:“若我与勾陈只能选其一,你待选谁?”   单致远不料他有此一问,顿时张口结舌。   彼时风清草绿,山谷中灌木摇曳,金丹修士分明寒暑不侵,单致远却骤然赶到一阵寒意,自后背蜿蜒爬上。   开阳见他怔愣,又追问一句:“选哪个?”   单致远被连番追问,茫然道:“勾陈四相,皆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何曾轮到我来选?从未曾……想过。”   开阳道:“如今想也不迟。”   单致远求助一般往谷中央的六甲与阿桃望去,六甲转过头视若无睹,又将蠢蠢欲动的阿桃牢牢摁在原地。   外无救援,内无对策,单致远一筹莫展,苦着脸道:“不若先将我师父等人自万渡城中救出来?”   自知晓了关鸣山同血逝勾结之事,单致远便请六甲遣了小妖,前往万渡城中查探,好在关鸣山藏得极深,面上仍旧对真仙派礼遇有加。   若他日东窗事发,只怕座上宾转眼便成了人质。自然要早些救出来才是。   开阳却神情漠然,冷道:“与我何干?”   单致远沉默半晌,方才叹息道:“言之有理……”   开阳道:“既如此,可还有话要说?”   单致远心中酸涩,人心不足,自古有之。与那等卓绝神仙相处久了,不知不觉竟生了妄念。察觉之时,更叫他惊出一身冷汗,自然将种种妄想强压下去。既无欲无求,便自觉底气足,腰身挺,昂然道:“你去吧。切莫忘记,天庭之中尚有上万神明虎视眈眈,若你在凡间作乱,迟早被天兵天将捉拿。”   开阳闻言,反倒沉思了片刻,重新握住单致远手腕,“此计极好。”   单致远不由怔住,“什么、谁定了计?”   开阳眼中杀气一闪而逝,扬手重又抓住龙牙,收了起来,“暂且再借我一用,待杀光天庭神明,便再无后顾之忧。”   单致远不由气结,狠狠抽出手道:“堂堂神明——终日便只会想着杀来杀去不成?”   开阳捻动手指,意有所指看他,“你期待本座再想点什么旁的?”   单致远陡然脸色涨红,瞪圆一双眼朝开阳看去,终究还是一句话不说,转身迈向六甲。   众小妖见那剑修袍袖翻飞,气势汹汹而来,又受了惊吓,齐齐跑到六甲身后。六甲不知他所为何来,亦是胆战心惊,生怕遭了池鱼之殃,忙笑道:“致远,我已派遣细作监视真仙派与关鸣山,每三个时辰传回一次消息。”   单致远被唤回心神,面色稍霁,略略点头道:“有劳。我将回神界,你可要同行?”   六甲略作犹豫,便一拂衣摆起身,阿桃亦是扑到单致远身前,绕膝而行,露出喜不自胜神色,喉间呼呼作响。   眼见众小妖露出恋恋不舍的神色,六甲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又兼一曝十寒,偷不得懒。本……咳,我日后自然会陪同大王,抽空前来检查,你等务必好生修行,锐意进取。待他日得成大道,大王在神仙界等候你等。”   众小妖顿时群情昂扬,有若烈火烹油,上蹦下窜,纷纷道:“遵大王命!大王威武!大王万岁!恭送大王!”   阿桃威风凛凛,仰头一声豹吼,震荡山谷,回声阵阵。随后方才趾高气昂,跟在单致远同六甲身后行去。   开阳见随行者众多,又是脸色一沉,却半个字也不曾多说。   单致远结丹之后,得了那超越五行的灵力滋养,又得了魔藤改造,灵力厚重凝实,远胜同阶。就连开启天方圣域也更为得心应手,光幕朦胧中,一神一星官一人一豹,再度迈入了天方圣域。   入眼一片葱茏绿意,单致远不由微怔。   往昔无天无地,无边无际,唯有白雾迷茫的天方圣域,如今足下绿草如茵,株株皆是稀世的灵草仙花,摇曳生姿,蔓延成一片草原。   行了数里,眼前便显出一片树林。   单致远对那丑恶狰狞的血逝妖林依旧记忆犹新,此时乍见树林,不免心有余悸。好在仔细一看时,那些树木上空灵力清澈,葱葱郁郁,却是一片仙界闲适的景象。   离得近了,当先便是两株小蟠桃树夹道相迎。枝干如白玉,全无树叶,唯有拇指大小的幼桃莹润如玉,散发阵阵诱人清香。   若是再放眼看去,小蟠桃后又立了成排的冬罗木,枝干透明,隐隐泛金,轻轻一压,便有若鱼皮一般温软而富有韧性。这灵木乃炼器至宝,只是极为娇嫩,举世难见凡界种种稀世珍宝,竟如寻常花木般遍布成林,纵使单致远已看遍珍奇,如今却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这种种天材地宝只对凡人有效,开阳与六甲神色自若,阿桃却不识得宝贝,便只有单致远一人惊讶感叹,未免有些寂寥。   他正暗自叹息时,自林中缓缓飘来一朵翠绿莲花,无风而动,缓缓张开花瓣。天方老祖依旧不足两尺,轮廓清晰,道骨仙风,手持拂尘,安坐莲花中央,肃容道:“恭迎祸星神。”   开阳却连半个字也不同他啰嗦,只道:“开门。”   天方老祖本积攒了满腹经纶,待要劝说祸星向善,如今一窒,只得道:“……遵命。”   反倒是六甲柔和笑道:“多日不见,老祖气色又好些了。”   天方笑道:“多亏单小友所赠的灵草仙树。”   单致远更是讶然,那些天材地宝,竟在这天方圣域中茁壮成长,化作了郁郁葱葱的草原绿树。这等功效,委实令人赞叹。   翠绿莲花射出的一线光芒亦是翠绿,如今天方老祖元神凝炼,那指路光芒便鲜明许多,更近了许多,出口光幕近在咫尺,开阳已抬腿迈去。   单致远虽想多问几句,又忧心开阳闯祸,只得告了罪,便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眼前骤然一暗。   曾经精美壮丽、富丽堂皇的天庭,如今天幕灰蒙,泰半宫殿皆化作废墟。   单致远所站之处原本是座桥梁,如今塌了一半,天河灵力不再,河水绯红,隐隐散发魔气腥臭。   最受震动者莫过于六甲,他任星官数千年,对天庭信任根深蒂固,这三界巅峰之所,势必永世延续才对。如今竟颓败若斯,更有魔物肆无忌惮在路上行走。   开阳已同一个肋生六翼、通体黑羽的人形怪物战在一起。   那怪物下颌生成金黄鸟喙模样,头顶黑羽高耸如冠,手持三尖叉,上身密布黑羽,下着玄黑鱼皮裤,左边三翼一扇,雷鸣电闪,右边三翼一扇,风沙大作。三尖叉使得亦是出神入化,竟同开阳战了个势均力敌。   六甲见状,不由惊道:“飞翼?他怎的自封神塔中逃了出来?”   单致远不知飞翼是何人,六甲便同他解释。   飞翼乃先代天帝座下猛将,非人非妖非魔,亦非生自星辉的神明,乃是上古神国遗民,因其种族繁多,又湮灭在浩浩时光中,早已不可考,故而一律称先民。   飞翼既为先民,武力又强,生性极为傲慢自大,就连天帝亦不看在眼里。先代天帝宅心仁厚,又怜他血脉凋零,故而并不以为忤,反倒委以重用。   不料飞翼却起了不臣之心,以复辟上古神国之名,纠集了一群逆臣贼子企图谋反。自然被勾陈等神明镇了下去。   天帝不忍先民血脉自此断绝,故而斩了其他谋逆臣子,只留下飞翼性命,关押在封神塔中。   飞翼那漆黑六翼携风雷之力,威力极强。左翼生雷,右翼生风,昔日勾陈亦是竭尽全力方才将其击败。   如今开阳分裂,实力不足往日一半,那飞翼身旁有十余名身染魔气的下属,群狼环伺,便是开阳也难以一敌十。   单致远不及多想,召出火焰剑,身形一闪,有若苍鹰倏地掠过,闯入了妖魔群众,顿时几声轰然炸裂中,火光冲天。   阿桃自是义不容辞,跟随单致远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道闪电,将一名妖魔贯穿。   六甲见状,不由叹息一声,只得先将种种疑问放下,提剑闯入魔物群中。      第73章 天帝尘埃落定      刹那间,天庭一隅里,雷霆震怒,狂风大作。   六甲剑意锐利,连连斩伤数名妖魔。怎奈伤口并不如何重,那些妖魔一旦受伤,立即撤退,不过须臾便恢复如初,再重新加入战团。   他倒是想次次击穿妖魔丹田,怎奈人人防守严密,竟是无从得手。   就连被阿桃咬断手臂的妖魔,过个片刻,断肢便重新续上。   唯有单致远火焰巨剑尚有效果,因其包容五行之力,又有非五行之力,故而伤口极难恢复。只是他终究不过金丹,这些妖魔名为妖魔,本体却是渡劫升仙的神明,在封神塔中囚禁千万年,却依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单致远同一人、两人对峙堪堪能敌,若是敌人过多,便有些吃力。   对方亦是察觉了单致远手中火剑威力,四五人同时扑上,将他围在中央,单致远右手持剑,左手掐诀,八字剑诀一一施展,却依旧被逼得险象环生。   开阳见状,干脆改刺为劈,一枪横斩,抽空便将侧面助拳的壮汉模样的妖魔头颅斩下,随即喝道:“梼杌,守住那头颅,不可交予旁人。”   阿桃愣了一愣,方才明白过来那名字正是自己大名。自被赐名以来,难得有人如此正经唤他,不由心头雀跃,故而虽然嫌弃那颗头颅污秽,依旧撇撇嘴,挑剔咬住断颈位置。   不料他才咬住头颅,那壮汉身躯陡然站起来,抡起两柄金瓜圆锤,朝阿桃当头砸下。   阿桃谨记开阳吩咐,牢牢叼起那颗头颅左躲右闪,避开圆锤袭击,时而一扫粗壮豹尾,狠狠击在那壮汉后背。   那壮汉踉跄两步,便失了准头,乱舞金瓜圆锤,竟砸在同伴后背上,顿时将包围单致远的战圈给打乱。   先前渐渐占了上风的众妖魔,如今形势逆转。单致远压力一减,顿时如法炮制,一剑横扫,将面前一名象头神兵头颅斩下。   火焰巨剑威力极强,那象头神兵颈项断面顿时被烧得焦黑,头颅高高飞起。   阿桃见猎心喜,松口丢了那颗壮汉头颅,四爪一蹬,腾空便咬住那象头的长鼻,灵活扭头一甩,象头便正正自火焰剑上方略过,被烧成了焦炭。   当是时,一个少年清朗声音遥遥传来:“不要烧!”竟是北斗的嗓音。   话音未落,便见斩落的象头化为灰烬散落,那象头神兵断颈伤口处却似有圆型隆起,将焦黑伤口撑裂。过了片刻,但见挣扎,却也只有微微一个弧度,仿佛内里有东西要冒出来,却被阻住了。   那象头神兵看似极其痛苦,手持巨戟四处乱挥,反倒搅乱自己人攻势。   而先前被阿桃叼走的头颅,如今已流星般飞回自己身躯上。那壮汉放下圆锤,正将歪了一半的头颅正回来,眼前黑光一闪,再被开阳斩下,又连补数枪,切西瓜一般将他整个头颅切成无数小块。   飞翼见状却是大笑,六翼同时一扇,带起风雨雷电,惊天动地时,飞身后撤,“任你花招百出,不过枉费心机。儿郎们,撤退!”   众妖魔立时哄然一应,且战且退,随那黑羽怪物一道撤离。   缀在最后的两名正是被砍了头颅的壮汉与象头神兵,成串血肉有若蜜蜂逐花一般,追在壮汉身后,一点点落回颈项上方,渐渐重新塑成了头型。   那象头兵却依旧奋力想要自脖子中探出头来,怎奈斩伤他的是拥有六种灵力的火焰剑,那新生象头长不出来,最后只得自颈侧突围而出,怪异异常。   众妖魔待要救回那两名同伴,怎奈天边一片乌云飞快靠近,正是天庭大军气势汹汹杀来,只得匆匆逃了。   那壮汉同象头兵被抓个正着。   率领大军而来的,正是北斗。少年银发蓬松,一身亮闪闪银甲熠熠生辉,衬得身形挺拔,气势凛冽。   北斗自云头跃下,先是谨守礼仪,向开阳行了一礼,道:“参见将星大人。”   单致远散了火焰剑,心怀担忧,偷窥开阳,生怕他又如最初那般,不分敌我,同天兵混战起来。   谁知开阳只冷冷斜睨他一眼,嗯了一声道:“这些妖魔从何而来?”   北斗偷偷看一眼单致远与六甲,苦道:“俱是封神塔中逃出的重犯……”   开阳冷嗤道:“封神塔乃关押罪人之处,非要宝贝一样建在天庭之内,如今可知道厉害了。”   北斗心中腹诽,那封神塔建成之时,小爷我尚未投胎,如今却来怨我不成。   面上却一派恭敬,只点头应是,又道:“如今叛军作乱,防不胜防,故而泰半宫殿俱已关闭,还请大人随属下前往中枢营地。”   开阳道:“带路。”   北斗不敢耽误,立时号令天兵一道回转,这一次却是齐齐前往了混沌楼。   在楼前降落时,早有先锋前去禀报,故而只见十六扇朱漆门大开,门内门外,神明仙官,队列如鳞,正夹道相迎。   待开阳一行现身时,便有仙官高喊:“恭迎天帝归位!”   而后呼声震天,一波接一波,潮水般漫开。神明仙官亦是接二连三跪拜,仿佛风吹麦田一般,个个神色或喜悦或肃然,口中皆道:“恭迎天帝归位。”   单致远立在原地,迷茫四顾。   他曾隐隐有所察觉,却总抱有一丝希望。如今真相尘埃落定,心底陡生苍凉失落。   开阳转过身去,眼神深沉,却道:“还不过去。”   夹道之中,有三清恭迎。其后是长生与紫微,一个敛衽为礼,一个躬身长揖。却不见勾陈身影。   六甲北斗本在他一前一后,如今皆换了恭敬神色,退开三尺跪地。   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唯有阿桃茫然不知,依旧时不时抖抖耳朵,弯曲尾巴想要绕在单致远手腕。   单致远被开阳一催,顿时如芒在背,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行去。   太上老君立在前首,捻须含笑道:“事急从权,还请天帝勿怪我等擅做主张。”   天庭动乱,三界之首又岂能坐视?此时归位,虽非自愿,却也是情势所迫。   单致远皱眉道:“纵使如此,我单致远自认不过一介凡人而已……勾陈何在?”   这剑修堪堪问出,便觉尴尬而住了口。   勾陈素来霸道,却为他次次考虑周详,不知不觉,竟令他生出了依赖之心来。这却并非什么吉兆。修仙者莫不是筚路蓝缕,一力应对风雨险阻,若个个如他这般软弱,谁能还能成就仙途?   谁知众人却尽露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甚至隐隐有些释然,仿佛如此一问,方才坐实了单致远天帝真魂的身份一般。   长生柔和道:“勾陈正在楼中镇守神寂大阵阵眼,脱身不得,望陛下恕罪。”   单致远只觉被这明丽美妇恭敬对待,委实受宠若惊,面上却仍旧强自镇定,只道:“无妨,请长生大帝带路。”   长生露出为难神色,看向紫微,单致远只觉心头紧缩,担忧起来,“怎么?勾陈有事?”   长生道:“并无大碍,只是法身耗损过度,故而有些……与往日不同。”   单致远心头慌乱,只道:“带路!”   开阳立在原地,见成群人匆匆离去,一言不发。   单致远却突然转过头来,唤道:“开阳?”   开阳道:“既已归位,就此别过。”遂骤然离去,仿若雄鹰振翅,自群神汇聚的混沌楼上空一闪而过,便失去了踪影。   单致远上前两步,又硬生生停下来,手指根根扣紧。祸星大人若要离开,三界中谁挡得住?   良久后方才道:“带路罢。”   混沌楼内,白沙庭院。一根月白冰柱伫立正中,高耸入云。莹润柱体之内,隐隐透出一具人影。   另有一人立在冰柱前,通身衣衫云白,长发披散,亦是银白有若千亿冰丝。   长生上前,在那人耳边低语,那人便转过身来,眉目冷峻,端整如画,有若霜雪雕就。   正是勾陈。   单致远失声惊呼:“勾陈!”   竟忘记群神环绕,冲上前去抓住勾陈手臂,“你、你怎的?”   勾陈双瞳皆褪成了银色,故而神情不明,静静落在单致远面上,又抬手轻轻滑过他面颊,仿若以指尖试探,低声道:“终究违背了约定,叫你提前返了天庭。”   单致远眼角一酸,心头又惊又凉,反手握住勾陈手指,“勾陈,你莫非?”   勾陈低声哼笑,收回手指,只留下些许余温,“无妨,不过些许小事。”   单致远压下心头酸涩,便将凡界发生种种事同勾陈分说一遍。   勾陈道:“少微已寻到开启圣锁之法,不过如今神界大乱,若是开了天门,未免祸及凡界。不如继续锁住。”   单致远略颔首,又停了一停,方才道:“开阳……在混沌楼外便离去了。”   勾陈道:“由他去就是。”   单致远又问:“那些自封神塔中逃离的妖魔,为何杀不死?”   勾陈道:“叛军拿到了涅槃牒。”   总御万星的勾陈有万神谱,统御万物的青华有涅槃牒。掌万物生死,草木荣枯。   青华竟不顾自己生死,将涅槃牒交予叛军。只需将名讳与生辰八字记录在牒中,便可跳出生死掌控,与拥有不死之身无疑。   单致远视线转向那月白冰柱,再问道:“那便是青华?”   勾陈道:“正是。”   他不由皱眉道:“四御之首……为何要做这等自掘坟墓之事?”   勾陈道:“爱之至深,便生执念。”   青华与天庭同时而生,亿万年来同进退。如今青华迟暮,寿数将尽,便欲同天庭同归于尽。故而千年以来,皆在布局,只为与天庭同生共死而已。   神明寿数漫长,心思难测,单致远不懂。却对勾陈所言生了感应,低声重复道:“爱之至深,便生执念。你在说青华大帝,还是在说天帝?”   勾陈道:“无关紧要。眼下另有一事,你可知涅槃牒使用代价极大,青华将剩余寿元尽数献出亦不够,叛军便对天庭仙官神明下手。故而我已启动神寂大阵,封住泰半神明……”   单致远心如乱麻,哪里还听得进,只道:“听不懂,你要我如何?”   勾陈道:“我要圣阳归位。”      第74章 小爷我有一计      那六字清清楚楚,落入单致远耳中。   他生怕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一遍,“你要谁归位?”   勾陈微微敛目,又待要抬手触碰单致远发梢,指尖却生生止在半途,改为一扬手,示意群神退下。   庭院中响起轻微脚步声与衣袍摩挲声,长生望向勾陈,又再看一眼那后背僵直的凡人剑修,美目含忧。却见勾陈微微摇头,她只得低叹一声,率其余下属撤离。   那二人纠葛,终有一日要做个了断,旁人……始终插手不得。   窸窣声后,群臣散去,院中顿时寂静。白砂刺目,溪水潺潺如泣如诉,阴霾云层仿若沉沉压在那月白冰柱上头,将坠未坠。   待时光流逝,云层愈加浓厚,正是山雨欲来风满庭,将这二人衣袍扯得猎猎翻卷,几缕银发拂过单致远面颊,沁凉微痒。   勾陈嗓音打破寂静,“诸行无常,天道却有常。神寂大阵非天帝不能启用,若圣阳不肯归位,纵使我拚尽寿元强启大阵,却也撑不过百日。如今……已过了八十日。”   勾陈素来寡言,唯有传道时方才肯多说几句,字字句句皆如醍醐,令单致远受益匪浅。   若说岳掌门如慈父,养他护他;那勾陈便是恩师,育他教他。   单致远刻苦修炼,从不畏惧艰险,心中亦是存着一份念想——修为深一分,便离勾陈近一步。   纵使远得隔绝云端,只需如这般,近一步,再近一步,积跬步而致千里万里。千年万年,终有一日,或能同他并肩?   却不料如今一转眼,他竟越过勾陈,站在了更前方。   单致远问道:“那百日之后?”   勾陈略略一停,方才道:“百日之后阵灭,天庭兵力吃紧,那叛军擅打游击,防不胜防,恐成大祸。”   神仙在凡人面前高高在上,若在神界,却同样分了三六九等,如六甲北斗这般武力强横者,终究不过凤毛麟角。只怕届时血满天庭,酿成惨剧。   大音者希声,大爱者薄情。无论天庭凡界,自古帝王将相,莫不如是。   他曾追问勾陈,若我为天帝,你当如何?   勾陈答道:“必定谨守君臣之礼,随侍左右。”   如今莫非要一语成谶。   单致远望向勾陈银白双瞳,只觉心痛如绞,险些站立不住,强笑道:“我怎会是那痴缠的圣阳?你若无情我便休,哪来这许多纠葛,不过妄念偏执,平白为自己增添……心……魔……”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骤然一片白茫,腰后一双手将他紧紧箍住,脸颊已陷入勾陈微凉怀中。   勾陈抱得极紧,仿佛要将他肉身紧紧嵌入怀里,令二人血肉相融,骨骸交错。   单致远只觉被铁箍禁锢,肋骨腰身咯咯作响,钝痛欲折。胸口却热得几欲涨裂,只得努力用颤抖手指牢牢抓住勾陈后背衫袍衣料,埋首在那人怀中。间或几声压抑粗喘,竟如负伤野兽一般,走投无路,惨痛无望。   浓黑银白的两色发丝,被狂风卷得纷纷扰扰,难解难分。   勾陈道:“致远,你不同。”   他又以温热手掌轻轻摩挲怀里青年后脑,风声低回,不知谁在重复,“致远,你不同。”   单致远留在天庭,如今已有三日。   天帝归位,这消息已传得无论敌我上下皆知。天庭迎来主心骨,自然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飞翼等叛将中却是阴云密布。他早已收到情报,开阳分裂,三相困守神寂大阵,自然不复往日威能。没了勾陈这强敌,其余神将等不过负隅顽抗,迟早覆灭,不足为惧。   不想半路却杀出个天帝来。   这年轻天帝昔日虽因一念偏差,惹出许多麻烦,其武力强悍,却不容小觑。纵使青华施计污了他那防御强横的宝甲,却依旧令得叛军内人心惶惶,动摇起来。   好在有重盛当头棒喝,言道我等有涅槃牒,不惧生死,怕他作甚?总算是稳定了军心。   然则这三日间,天庭军士气既涨,又得六甲这一强大剑仙相助,更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处处同叛军作对,令飞翼重盛等人吃了许多亏。   猖獗横行天庭的妖魔连番受挫,只得收敛锋芒,蛰伏起来,不再频频挑衅天庭军。   故而一时间竟是风平浪静。众人却个个心知肚明,这平静之下,只怕酝酿着更为猛烈的风暴。   是福是祸,是吉是凶,端看单致远如何抉择。   单致远却,无从抉择。   他独居勾陈殿中,只与阿桃相伴,不见任何人。这三日里,他连勾陈也不曾去探访一次。   更多时候,却是与阿桃流连在天方圣域之内,坐在枝叶扶疏的灵木树林下,躺在繁花如织的仙药草原上。云卷云舒,风起风落,宁谧闲适,仿佛现世安好,分毫不受三界战乱波及。   单致远也时常动心,不若将师门众人一道接来,就留在天方圣域中,修成了大罗金仙再返三界,届时岂非任由他呼风唤雨,随心所欲?   这点妄念却被天方老祖打碎得干净。天方老祖道:“你修行二十余年便能结丹,乃凡人中的佼佼者,不料竟连大道边也未曾碰到,能有如今成就,一切全靠外力与机缘罢了。莫说天方圣域不能容凡人久留,便是能留,以你如今心结重重,修个亿万年也再难有寸进。”   单致远远眺草原尽头,只见阿桃无忧无虑,在一片草丛中扑腾玩闹,乐不可支,不由再长叹一声,低声道:“晚辈惭愧。”   天方老祖依旧端坐莲花,垂目道:“人生在世,不如意十常八九,你又何必自苦。凡人修道,所求不过逍遥二字。”   单致远若有所悟,又独自想了许久,方才同天方老祖告别,只道改日再来访。   天方老祖眼见那一人一豹离了圣域,突然心中一动,拂尘挥处,灵力凝结的九转莲花盘缓缓在眼前成型,青绿莹莹的字迹再现。   那老道凝神一看,顿时脸色剧变,半晌方才喟然长叹道:“竟是……如此?孽缘啊孽缘!”   天方老祖出不得圣域,只能耐心等候,待单致远再访,好将新预言告知于他。谁知那小剑修竟许久不再出现。   待单致远折返勾陈殿时,便见空阔殿堂正中立着个玄衣的高大男子。   那祸星神通身血腥之气愈发浓重,见单致远现身,便走上前两步,自他肩头拈下一片碎叶,“若不甘愿,便随我离去,从此不问三界事。”   单致远一愣,却立时摇头道:“我堂堂真仙派传人,岂有临阵脱逃之理?我不过、我不过……”   开阳见他期期艾艾,说不出所以然来,眉头微皱,“不过舍不得勾陈?”   单致远被他话语一刺,便有些赧然,却低声道:“他虽不说,我却有数,若无天帝启阵,百日之后,勾陈便只有神魂俱灭一途。于情于理……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开阳冷嗤,又将他脸颊捏住,“那便将肉身留下启阵,我引你魂体回奇荟谷。这次松鼠刺猬,山猫野鸡,随你挑便是。”   单致远一面脸颊吃痛,一面却哭笑不得,郁结心思反倒隐隐有所松动,用力握住开阳手腕挣脱,方才怒道:“小爷我好好的人不做,为何要做个小畜生?”   开阳道:“做畜生时比如今舒心百倍。”   单致远愣住,仰头望向开阳,便被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冻得心底微颤。魂体时与开阳相处的点点滴滴,又再涌上心头。   松鼠体小力微,他便只得如寻常凡人一般,夜伏而昼出,开阳便陪他每夜安睡。夜色凉寒,他便躲在开阳怀中,待捂热了,又觉闷热,便自他怀里钻出去。待热气散去,又一身冰寒重新钻进开阳怀里。   如此一夜间钻进钻出不知多少次,开阳纵使嫌他折腾不休,却至多弹弹松鼠尾巴,从不厌倦。   如今想来……不免有些惭愧。   开阳又问道:“我与勾陈,你究竟选谁?早做决断,莫再拖延。”   单致远怒道:“人有千面百相,若你心中有谁,自然爱他千面百相。开阳暴虐嗜杀,正是勾陈千百年被疏离误解的怒火;麒麟温柔悲悯,正是勾陈生来怜悯苍生的本性;太羽倜傥洒脱,正是勾陈埋藏心底的风骨。哪一个不是勾陈?你叫我如何取舍?”   单致远一时激愤,脱口而出,却是字字惊心,把自己吓得有若当头冷水淋下,反倒心思澄明透彻,便觉出畅快无比。   开阳眉头皱得愈加深,冷道:“我是我,勾陈是勾陈。”   单致远抬手,贴在开阳左脸颊上。   刹那间白光刺目,自指缝间倾泻而出,将半个勾陈正殿照得一派明亮。   触碰间一股灵力汹涌酸热,自掌心涌入,顺手肘一路蔓延,几欲将整条手臂经络融化,酥麻渗入骨髓,引得情潮蠢蠢欲动。   单致远咬牙强忍骨中骚动,一面收回手一面笑道:“分明星纹仍存,险些被你骗了。”   开阳眼神沉凝,将他手掌按在面颊,星纹相贴,催生出令人腰身发软的热度,单致远心头慌乱,便愈加用力抽手,反被开阳环住腰身,躯干彼此紧贴,更带来焚人热度。嗓音却依旧冰结如霜,“我好心来救你,你却勾引起人来。”   单致远怒道:“胡言乱语!小爷我……呜……”   开阳哪里容他啰嗦,直接堵住双唇,辗转反侧,自唇齿到上颚,卷缠勾舔,细细巡疆拓土,堵得单致远闷声低喘,膝盖微颤,眼看就要站不住。一身邪火更有若枯草燎原,烧得神智昏沉,心跳如鼓。   开阳尝了甜头,若有所思道:“果然做人比做松鼠好。”腰间手掌下滑,令得单致远脑中警铃大作,抬腿就要踹他,继续怒道:“如今哪里是容你乱来的时候……唔勾陈……唔不用启阵亦可,你且听我说……”   殿外一片阴影映入,便有一个爽朗闲适嗓音笑道:“若不启阵,便只有一个法子。不知致远想的是哪个?”      第75章 入虎穴夺虎子      门口那男子暗金华袍,雍容贵雅,含笑负手,身形挺拔,逆光而立。   开阳同单致远齐齐扭头看去,开阳神色微沉,单致远如蒙大赦,手足并用自开阳怀中挣脱,迟疑问道:“太羽?”   太羽含笑,袍摆起伏间,缓缓靠近二人,将单致远彻底自开阳钳制中解救出来,反倒自己拥在怀中,“正是。”   单致远暗道不妙,任太羽强插一脚,亦装作未曾看见开阳愈发阴沉的脸色,沉声问道:“你既离了阵眼,如今由何人看守?”   太羽道:“自然有勾陈麒麟。”   单致远心中一沉,仰头望去,迎上太羽眼神,“那法阵本就不全,如今四相去其二,怎还能维持?”   太羽眼见开阳手指一动,便知趣将那小剑修松开,自怀中取出一条重紫绣金的卷轴,笑道:“故而勾陈尚能镇守十日,时不我待,莫再耽误。”   他将卷轴一抛,那厚重卷轴展开,逶迤坠地,黄金绣线闪烁刺目,竟是一篇太素经。金字灵动,散发寂静灵气,仿若万物靠近,皆化于无。   太羽又道:“这篇太素经乃是昆仑之主西王母历时百年炼成,若能取得涅槃牒,锁闭其中,便能破不死秘法。”   单致远先前所想的计策,正是破涅槃牒,而后一鼓作气击败叛军。   如今叛军猖獗,最大倚仗无非不死之身,如今看来,太羽同他倒是不谋而合。   单致远踱步沉吟,方才缓缓开口道:“若是此计可行,为何当初勾陈不肯告知于我?”   太羽道:“剑走偏锋,并非兵道正途。何况那涅槃牒被藏得极隐匿,短短十日,如何能寻得?纵使行此计策,也是臣子之事,断不能令天帝涉险。”   单致远眉头微皱,将绕膝撒欢的阿桃推开,小声道:“你并不赞同。”   他说得笃定,太羽自然也乐得承认,“那老头刻板死硬,无趣得很。开阳既敢叛,本座如何不敢?”   开阳冷嗤:“你也不过趋炎附势之辈。”   太羽冷冷一扫开阳,竖起一根手指,轻轻一摇,“非也,本座不过顺应时势,放任你去做出头鸟罢了。有开阳专美于前,引开众人视线,太羽行事便少了许多顾虑。”   开阳怒目而视,太羽怡然含笑,单致远却隐隐有些头疼起来。   勾陈只怕从未遇过,这般深刻的众叛亲离,偏偏是在这般非常时刻。   “故而,如今首要之事,便是寻到那涅槃牒所在之处?”单致远咳嗽一声,引开二人剑拔弩张对视,忧心问道,“天庭军寻了这许久也毫无线索,短短十日只恐……”   开阳慢悠悠道:“我知道涅槃牒下落。”   单致远哑然,这一次却连太羽亦变了脸色,“你如何得知?”   开阳道:“不可说。”   太羽又再冷嗤,“只恐是信口开河,说也没得说。”   开阳却冷漠如初,毫不动摇,“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   太羽气结,此时方才觉得还是四相合一最好不过,否则何时轮到开阳如此无理取闹。   单致远见二人争吵,唯恐受了池鱼之殃,缓缓矮身,装作逗弄阿桃,就要自二人身旁退开。   不料太羽跨前两步,将单致远打横抱起来,笑道:“好开阳,若是说出涅槃牒下落,就将这美人赏你。”   “谁是美人!”单致远怒吼。   “美人何在?”开阳疑惑。   单致远倏忽转头,狠狠瞪向开阳,那祸星却全然不曾察觉,一撩袍摆,反倒寻了个太师椅端坐,“本座若有所欲,何须旁人赐予,直接夺了便是。”   太羽手腕一沉,已被单致远挣脱落地,那小剑修耳根涨得通红,怒道:“闲话休提,那涅槃牒在何处?”   开阳看他半晌,方才垂目道:“我曾擒了飞翼身旁亲信,施以搜魂术,故而得知。涅槃牒藏在圣锁之内。”   单致远心头一沉。开圣锁便会连通三界,如今天庭大乱,若是圣锁一开,凡界立时便会遭难。才遭了妖魔大军肆虐,如何经得起天灾?凡界若毁,神仙二界失了根基,同样保不住。   若不开圣锁,便破不了不死秘法,便只得请天帝启了全阵,将天庭尽数封住。   如若不然,便坐视群神陨落。青华竟如此毒辣心思,无论如何皆要拖上一界陪葬。   任他如何选择,皆是为难。单致远不由沮丧垂肩,缓缓收紧手指。   太羽皱眉沉吟道:“若是藏在圣锁之中,却可让少微同玄戈想想法子。”   少微掌天下符箓阵法,玄戈辅佐,说不得能解此困境。   然则,星官皆受勾陈统御,却不会听从这分裂二相命令。   太羽皱眉,一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神色,单致远见状,叹息道:“此事要问勾陈。”   他便换了一身会客的靛青华服,肃容道:“我欲拜访混沌楼,二位可愿同行?”   太羽开阳皆露出些微异样脸色,单致远一脸期冀,望向二人,又道:“如今三界存亡全在我等手中,我师父,师弟,盟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那二人又彼此对视一眼,开阳道:“我同你去。”   太羽亦是叹道:“罢了,同行便是。”   单致远心中雀跃,面上便露出笑容,转过身扬声唤道:“阿桃!”   阿桃亦是感染主人喜悦,一跃身跳到门外,漆黑皮毛油光水滑,在半空划出道优雅弧线,随即转身嗷呜一声,唤主人速速出发。   单致远一行才出勾陈殿,阴风骤然袭来,呼啦啦杀出一群妖魔,将众人团团包围。   为首者魁梧有若铁塔,身着玄铁盔甲,足踏黑云,手中空空并无武器。一名红衫男子立在他身侧,面貌阴柔,眼神怨毒瞪向太羽,手提两根九节钢鞭,向前一指,厉声道:“就是他!”   那铁甲武士两手攥拳,怒目而戟髯,喝道:“就是你这邪神污了我二弟?”   随即双拳外黑云缠绕,虎虎生风朝太羽当头砸下。   其余妖魔亦是各施法宝,朝众人杀来。   一时间风声呼啸,火焰炸裂,水波滔滔,雷电霹雳,连同阿桃怒吼,灵宝破空种种声响皆交织轰响,震耳欲聋。   开阳同单致远先后张开剑域,一用枪,一使剑,挡下上百攻击,太羽身前亦是泛起淡红薄光,轻描淡写绘出符纹,一面扬声笑道:“绝无此事,你竟敢当本座如此生冷不忌,罪该万死。”   那铁甲武士与红衫男子皆被他一句话撩得怒不可遏,风云滚滚,杀将而来。   太羽法诀完成,手指一弹,绯色符纹在半空骤然涨裂,化作漫天纷纷扬扬光尘,将冲在前锋的泰半妖魔笼罩其中。连同铁甲武士与红衫男子一道,举止缓慢,目光呆滞。   这却便宜了开阳同单致远,手起刀落,切瓜一般利落畅快,转眼便斩落了七八个头颅。   单致远眼珠一转,便有了计较,念诀开了天方圣域之门,扬声道:“天方前辈,暂借宝地一用。”随即袍袖卷过,将正滴溜乱转、找寻自己躯壳的头颅一口气尽数扔进天方圣域之内。   随即闭合入口,那些失去头颅的躯干立时茫然乱转,着急得四处寻找,乱扔法术灵宝,竟同自己人混战起来。   可怜那天方老祖猝不及防,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头颅迎面袭来,惊出一身冷汗,顿时暴跳如雷,可惜却无人知晓。   太羽见状大笑道:“若是寻不到涅槃牒,用这法子却也不错。这些妖魔失了首脑,纵使不死却也无用了。”   试想天庭中处处充斥无头之躯是何等异象?   单致远后背一凉,反倒更是下定决心,定要破了涅槃牒秘法,根除祸患才是。   开阳又斩了剩余妖魔,阿桃听命行事,将头颅尽数叼来单致远面前,高高竖起尾巴求夸奖。单致远只得赞许拍拍他头顶,喂了两粒灵兽丹,方才将剩余头颅一道收入天方圣域中。   随即便听见开阳追问:“你如何污了那阴柔小生?”   太羽怒道:“休得胡言乱语,毁我英名。”   单致远亦是好奇道:“那妖魔为何偏偏要诬蔑你?”   太羽扫他一眼,抬手揉捏眉心,低叹一声方才道:“来时路上遭遇那小生伏击,用了迷魂术罢了。”   单致远眼角抽动,他自然知晓太羽那迷魂术威力与效用,委实是……有些狠毒。   也难怪那妖魔恨太羽入骨,只可惜有开阳在侧,却是飞蛾扑火罢了。   守殿神兵此时方才赶来,将那些群魔乱舞的无头躯壳驱赶一处。   单致远随那二人赶路,却听太羽同开阳低语几句,突然扬声道:“本座怎会对那妖魔下手?家有河东狮吼,自然守身如玉。”   单致远面红耳赤,怒道:“谁是河东狮?!”   太羽嘴角微勾,眼波流转,扫他一眼,“莫非是河东豹?”   开阳亦是转头,冷冽视线落在他面上。   单致远惊觉自己竟不打自招,愈加恼羞成怒,只得唤了阿桃,一味赶路。此后一路无话,却是如芒在背,叫他坐立不安得很。   待进了混沌楼,单致远方才将这些胡思乱想抛在脑后,神色肃然。勾陈依旧困守庭院,发如霜雪,眼若寒星,发丝肌肤,竟愈发显得透明。一面静静听他将计策道来,“这便是你思索三日的结论?”   单致远眼神坚毅,“尽人事,听天命。”   勾陈低笑,反手轻触那小剑修面颊,“你竟如此厌恶归位?”   单致远心中一动,抬手握住勾陈手指,掌心相合,微微生热,双目却是眼神清明,与勾陈对视,“你既认定君臣有别,那我便不同你做君臣。”   勾陈微微错愕,随即嘴角轻扬。他如今容色如雪,这笑意便分外清冷,竟生出直刺人心的锐利,单致远略略失神,便听他再开口道:“五日。”   单致远一怔:“五日?”   勾陈道:“至多五日,若是破不了涅槃牒,速速赶回来,召神启阵。”   单致远眼神微凝,转向开阳与太羽,自那二人处得了首肯后,方才郑重道:“一言为定。”   勾陈亦是道:“一言为定。”   随即松开单致远手指,冷冷转向那分裂二相,只随手掐了个法诀,一道小指粗的青金雷光轻轻劈下。   开阳见状,脸色一沉。他本拥有统御万雷之力,不料自四相分裂后,这神力竟留在了本尊处。   勾陈道:“行藏取舍,存乎一心。如今且先助天帝取涅槃牒,回与不回,日后再作计较。”   开阳不语,勾陈又翻开手掌,召出血红长剑,反手递去,“四相武力,皆在你一身,好生守护天帝。”   开阳望向勾陈,抬手握住剑柄。单致远立在一旁看去,只觉这二人虽形貌并无半分相似,这般对视时,却仿佛镜外人看镜中人。只是谁在镜中,谁在镜外?只怕勾陈开阳自己也分不清楚。   那祸星收了本命灵剑,顿时气势又暴涨,远胜龙牙在手。他将龙牙取出还给单致远,冷声道:“启程。”   单致远望向开阳太羽,握紧龙牙,只觉热血沸腾,战意高昂,扬声道:“启程!”   随即大步迈出门去。      第76章 斩妖魔寻涅槃      混沌楼外,已有一队天兵静候,约数百之众,个个精悍骠勇,仿若成排林立的染血长枪。   为首将领高瘦而拘谨,着黛青盔甲,披皂色大氅,肩头护甲兽头雕成大张口的蟒头,獠牙森森,蓄势待发。   那将领见单致远一行跨出大门,迎上前拱手道:“末将夏央,奉命送各位大人前往冲虚至道山。”   单致远等开阳开口,不料无论开阳太羽,竟无一人回应。   四相分工严谨,故太羽从不插手兵权,开阳却道:“权且让我瞧瞧你带兵的本事。”   单致远不由犯愁,这些年种种历练,他固然于剑术上有精进,调兵遣将之事却知之甚少,开阳此举,未免强人所难。   他却不肯示弱,转向那将领道:“夏央,将人数报上,何时可至冲虚至道山?”   夏央神色间不见异常,恭敬答道:“合计三百人,俱是天庭精锐,便是遭遇妖魔拦截,至多两日可抵达。”   单致远沉吟片刻,转头悄声问开阳,“你一人能敌几人?”   开阳不语,只扫一眼全场。单致远心领神会,便下令道:“兵贵神速,还应轻装简行才是,只带一百人,并全力隐匿行踪。”   夏央犹豫不决,自是不敢立时答应。他虽口称大人,却不过为掩他人耳目。实则早已受长生大帝耳提面命,知道这一位身份非同小可。如今骤然减了两百护卫,若是生出变故,他却是万死难辞其咎。   单致远见夏央拖延,不由皱眉,“莫非不妥?”   夏央一咬牙,仍是道:“并无不妥,只是……恕末将直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委实太过冒险,若再减掉护卫……”   他说得委婉,言下之意却是清楚明白。单致远愈发不悦,却也能体会夏央苦衷。天帝但有些微受伤,这一干精锐便是死罪,牵连甚广。   也无怪他畏首畏尾,全无半分武将勇猛。   他正犹豫时,开阳便开口道:“其余两百精锐兵分两路,用以惑敌。”   单致远暗道惭愧,这般简单计策,他竟疏忽了。便紧跟附和,“正是如此,夏央,速速整队出发。”   夏央亦觉言之有理,垂首领命后,将下属分成三队,一声令下后,各自出发。   混沌楼外群魔环伺,故而各队皆伪装作巡逻队。一名先锋校尉步出队列,手中青底白纹云旗一挥,顿时云层滚滚,将这上百兵士托了起来,疾驰而去。   这一路行得极其顺利,若遇妖魔叛军,立时围剿。开阳剑下从无逃兵,妖魔尽数被斩落头颅,又收入天方圣域中。   到得后来,更无须开阳动手,那上百精锐天兵便习得了这战术,只需斩落头颅、集中一处,那位相貌清俊,修为低微的小剑修袍袖挥过,便能将头颅妥善处置。   只苦了天方老祖,那些头颅进了圣域,又是嗬嗬嘶吼,又是四处乱滚,令清静之地不得安生。   好在圣域隔绝因果,那些头颅失去秘法庇护,不过几个时辰便生机断绝。天方老祖只得将这些杂物就地掩埋,权作花肥。   单致远一行此举,不知不觉倒叫天庭中多了许多无头躯壳,四处乱晃。自叛乱以来从未当真受创过的妖魔,终被削弱力量。   这消息自然传至飞翼耳中,气得黄金鸟喙嗑嗑直响,一拳在青灰砖墙上砸出个大坑,咬牙道:“自开阳那厮同那无名小子返了天庭,本座便连番受挫!这祸星竟不祸害自己人,反倒祸害起外人来,当真可恨!”   重盛道:“祸星之名,本就是以讹传讹,那神明如何的武勇善战,你我心中有数。你那亲信方道雄至今行踪不明,只恐消息已泄露。”   飞翼挠挠脸上黑羽,又道:“青华那老头委实疑心病重,既肯将涅槃牒交予本座,缘何又要锁在别处。平白添这许多麻烦。罢了,增加兵力,命曾天佑加速攻打天门。”   重盛道:“遵命。”却并不离去。   飞翼眉头一皱,“还有话说?”   重盛神色和缓,“飞翼,灭了天庭后,你有何打算?”   飞翼大马金刀,往身后座椅一靠,六翼收拢背后,尾羽时时扫过地板,“传闻有一处化外仙境,乃先民遗孤聚集之地。此间恩怨一了,本座便去寻那仙境。你又待如何?”   重盛笑道:“若大仇得报,又没了天庭这帮多管闲事的刻板神明掣肘,我自然降临凡界,占山为王,做个富甲一方的妖王,逍遥度日。”   飞翼冷嗤道:“鼠目寸光。”   重盛仍是笑容可掬,拱了拱手告退。   才离了大殿,便在台阶下遇到等候的副官,面色铁青禀报战况,“……今日又折了二十一人,仍是不见了头颅,唯余无用之躯。”   重盛沉吟,天庭若有这等隔绝涅槃牒效力的法术,又何至于被叛军打压至今?只怕同前几日才归位的天帝有关。   他回了书房,取出堪舆图查看,又命人将每次发现无头之躯的地点尽数标记出来。   地点虽凌乱散落,时近时远,若抛却细节,纵观大局,便能辨别出,那地点正渐渐外移。   重盛皱眉,顿时眼前迷雾散去,真相水落石出。他收了堪舆图,匆匆折返飞翼居所。   飞翼正盘曲一腿,坐在圆桌前,抱着个黑陶酒坛牛饮,眼见重盛去而复返,哈哈大笑,随手将空酒坛往地上一砸,“你怎的又来了?”   重盛沉声道:“若天帝薨逝,你当如何?”   飞翼一怔,站起身来,身形有若铁塔一般倾轧而下,“天帝亡时,三界罹难。天河倒灌,山崩地裂,地火喷涌,生灵涂炭——这却是极妙。”   重盛含笑,神色从容平淡,眼神却极热,“既如此,不若派兵围剿天帝。”   飞翼皱眉道:“那小子整日龟缩在混沌楼中,外有重兵,内有星官武将,若围剿得成,何必等你开口?”   重盛傲然道:“若我所料不错,天帝已去了冲虚至道山。”   飞翼怔愣片刻,顿时拊掌大笑:“天助我也!儿郎们,取我屠海叉来!本座要亲手教那黄毛小子神魂俱灭!”   叛军首领亦是出发得隐秘,只率一小队精锐匆匆赶往边境。   单致远一行只花了一日半,便已抵达天门。   远远望去,有若一张巨大的银色蛛网自山脚连接天空。无数凡人祈神与供奉的灵念灵识,有若点点青紫薄红的萤火沾在银丝上,突围不得,挣脱不去,渐渐消弭无形,散落如尘。   长桓亲自率领外防大军,出营五百里相迎,又同妖魔军短兵相接,不大不小打了一场。单致远忧心圣域承载有限,并未再收头颅,只任外防军活擒了几个妖魔,一同回营。   进了军营,众将只知开阳前来,又是士气一振,又是担忧。   单致远也不在意繁文缛节,任开阳太羽在营中视察,他便径直赶往圣锁脚下,寻到了少微与玄戈。   少微已有破解圣锁之法,不过是因为勾陈命令,唯恐天庭祸乱殃及凡界,故而只在天门下镇守。   如今便引单致远前往圣锁处。   单致远本以为此物有锁之名,也应有锁之形,不料少微足踏祥云,引他升至半空,方才一指蛛网中央一物道:“这便是圣锁。”   单致远定睛一看,那网中一片璀璨银光,有若水银隐隐流转,波光潋滟,竟是一头身长百里的庞大蜘蛛。   通体银色毫无瑕疵,圆滚滚肚皮大如山岳,粗壮肢节有若八条狭长的白银山岭,分散蔓延向蛛网各处。   单致远极目远眺,不由生出望洋兴叹之感,“这蜘蛛是……圣锁?”   少微道:“禀天帝,正是。此法宝不过有天蛛之形,却并非活物。”   既非活物,单致远便更安心几分,待要搜索涅槃牒所在。不料神识堪堪靠近银光,便立时被弹开。   少微见状,又解释道:“圣锁天生不属五行,故而神识难侵,查探不了,至今……也未曾寻到法子。”   单致远听她解释时心中一动,他如今也拥有一样不属五行的灵力,却不知如何施展。   思来想去,最后便催动灵力,施展了堪舆术。   堪舆术咒文飘飘摇摇,其中泰半尽被弹开,近不了圣锁身。唯有些微灰茫灵光,轻轻松松渗透。   顿时眼前展开一卷纹路极淡的堪舆图。   单致远见这法子有效,便散了法术,再以九成灵力施展,五行之力尽被弹开,唯有一缕五行之外灵力轻易渗入。这一次成形的堪舆图便清晰些,却依旧有若以笔洗残留水渍描绘一般。   淡薄痕迹呈蛛形展开,两截身躯连接之处,有一点青绿光芒。单致远心中一动,指尖拂过光点,顿时一股沁凉气息涌入,他便脱口而出:“涅槃牒。”   饶是少微淡然沉稳,见状亦是讶然失色,“这、这便寻到了?”   单致远苦笑道:“这便寻到了。”   麒麟传他堪舆术,开阳助他夺回肉身,六甲同勾陈教他驱除魔藤,方才得了非五行灵力。   看似轻易,却是种种巧合际遇种了前因,方有今日之果。   单致远请少微转移云头,靠近蜘蛛前后两截的连接之处,放眼望去,不过是骤然收窄的一处平缓坡地。他不惜耗费全部灵力,金丹急速旋转,压榨所有非五行灵力,重施堪舆术,直到将那点绿光所在位置摸索得清清楚楚。   待收了堪舆术时,不由身形一晃,顿觉神魂疲倦,任少微搀扶,缓缓盘坐在云中,方才道:“东南一百二十六里,地下三十六尺处。”   少微为难道:“欲取涅槃牒,便只得拆圣锁,开天门。只是……”   单致远接口道:“只是天门开不得。”   少微敛目道:“陛下圣明。”   单致远被唤得后背生寒,只得转过头去,又道:“若是只解圣锁,不开天门如何?”   少微道:“圣锁天门本是一体,请恕卑职无能。”   单致远不由深深皱眉,眼见得涅槃牒在望,却被生生阻住前路,止步于此,莫非当真要功亏一篑?      第77章 与我同归天庭      天庭中央以东,三清圣观中。   草木苍翠葱茏,簇拥蜿蜒小路延伸进繁茂树丛中,绿叶掩映间,露出太上老君结庐居所。   老君此时正缓缓推门而入,外头不过普通草庐,门内却有广袤空间,光芒静雅,不见边际。   目力所及之处却立有一位高大男子,华服金光湛然,珠光宝气,面貌掩映在光华之中。   太上老君见状,忙转身掩了门,方才整衣正冠,一挥拂尘,上前见礼,却不发一语。   那男子抬手虚扶道:“老君不必多礼。”   太上老君也不客气,直起身来笑道:“如今天庭已搅成一锅粥,果然后生可畏。”   那高大男子亦是朗声长笑,显得极为愉悦,“无论祸福存亡,这三界终究要交予后人处置,你我都已老了。”   太上老君道:“无为即是有为,阁下一片苦心,却不知那一位能领会多少。”   男子叹道:“终究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只恐当初便错了。”   太上老君又道:“圣阳……不,单致远定然不会令阁下失望。”   男子不由失笑,“竟有这般十足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太上老君拈须微笑,“且拭目以待便是。”   而圣锁跟前,单致远已坐了一天一夜。   他已设想千百种方法,反复压榨金丹里一缕非五行之力以作尝试。只可惜,不过将涅槃牒位置摸得清清楚楚,此外却毫无寸功。   天门不开,圣锁不毁。   长垣不敢打扰,唯每日率外防军与妖魔对抗,对方虽加派兵力,我军亦得了开阳与阿桃相助,纵有不死之身加持,一样斗了个旗鼓相当,战事又陷入胶着。   少微静候,太羽陪伴,单致远却坐困愁城。   时而发狠道:“你堂堂天庭号称百万神明,面临这生死存亡困境,莫非真百无一用,竟要靠我一个凡人不成?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不如一起灭亡了事!”   太羽便轻抚他头顶,有若麒麟附体一般,却只是道:“若心中郁结,不如与我双修。欲生欲死时,自然烦恼全消。”   单致远气极反笑,只将他乱揉的手掌抓住,“这等关头,你却只记着颠鸾倒凤不成。”   太羽反手同他握住,十指相扣,掌心相合,眼神澄明,“若当真三界崩乱,神明陨落,自应当仔细筹谋,好生度过最后光阴。”   单致远不料他竟已做好打算,顿时心头荒凉酸涩一片,停了半晌方才涩然道:“为何偏偏,要我承担……”   太羽沉声道:“天命如此,任谁也逃不掉,避不开。”   单致远怒道:“若天命如此,我便逆天改命!”   太羽温柔看他,“志如鸿鹄虽好,怎奈时不我待。”   单致远闻言,不再开口,目光沉沉落在圣锁之上。山陵纵横,银辉煜煜。   又过了许久,单致远方才喟然长叹,缓缓站起身来,“五日之约已过半,勾陈只怕早有预料。允我前来,不过为叫我死心而已。罢了罢了,回去吧。”   单志远语意萧瑟,死气沉沉,再无往日半分的斗志与激昂。   他方站起身来,便见军营主营处黑光一闪,开阳已驾云而来。   听闻单致远决定无功而返,开阳静立在云头,神情晦暗不明,身姿巍峨如山。望向单致远的眼神中,却多了些许难以言明的情愫,低声道:“为何到了这般境地,仍不肯同我离开?天高地远,三界之外,哪里去不得?”   单致远悄声重复,“天高地远,三界之外,哪里去不得?”开阳目光深沉,凝得有若实质,只等他一句首肯。   然则,若当真一走了之,勾陈如何?天庭如何?凡界如何?师门如何?芸芸苍生又如何?单致远皆放不下,舍不开,抛不掉。   不过一介凡人罢了,恩怨,因果,缘分,身在尘世,便注定纠缠。便是修上千年万年,亦是如此。   他闭眼,轻声一笑,问开阳道:“当初你欲夺天帝圣位,以己身居之时,曾言道,苍生皆是你所有,要敬你拜你,虔诚供奉。故而对百姓爱护有加,为何如今说扔便扔了?”   开阳冷嗤一声,“孰不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凡人既叛,我为何要留?”   单致远又叹息道:“就算是咎由自取罢了……天门若开,妖孽肆虐,只怕奇荟谷也保不住。那一干小妖却何其无辜,也被连累。”   开阳不作答,依旧沉沉看向那凡人剑修,“若执意如此,随你便是。”   太羽却在此时又道:“死守君臣大防,不过勾陈一家之言,不必理会他。纵使做了天帝,我昔日如何待你,今后也如何待你。”   太羽如何待他?后宫之神掌床笫情爱,深谙此道,乐此不疲。昔日恶行历历在目,叫人记忆犹新。   单致远耳根微红,不由怒道:“莫非还想我坐上去不成?”   太羽大笑,欣然应允,“你若肯坐,自然最好不过。”   迫得单致远哑口无言。   开阳见他二人你来我往打情骂俏,眉头微皱,却停了一停,转过身去,望向远方。天边骤然一片黑云翻卷,气势汹汹袭来。   外防军亦是稍晚一步察觉了异样,顿时铜铃鸣响,自军营里各自杀出大队人马,列队迎敌。   诸多精兵强将,连同夏央麾下一百精锐,个个如临大敌,或是张弓搭箭,或是召出灵兽法术,待那黑沉沉云头一进射程,便要立时激发。   不料远远一声霹雳炸响,登时狂风大作。扯得军营中旌旗哗啦乱响,两面布旗更是经不住这等强烈罡风,自杆头脱离,转眼便被风扯得失去踪影。   阵前失旗,乃军中大忌。众军士皆是心头一沉,望向那黑云时便愈发警惕担忧。   黑云漫卷,风沙滚滚,雷霆震耳。   正是以飞翼为首的叛军精锐。   那六翼黑羽的先民遗孤,手持三叉刺,威风凛凛率先立在云头,有若通天黑塔,三叉向前一指,暴喝道:“天帝小儿在此,谁若杀了他,本座赏仙山两座,仙仆一万。”   单致远闻言大怒,腾身跃上云头,与那妖魔精锐遥遥对峙,召出龙牙。龙牙本成了枪型,单致远嫌弃使得不够顺手,又命龙牙转换成长剑。龙牙与周鹤合二为一,不情不愿地转变了。   此时便以那长剑指向风雷源头的飞翼,喝道:“你这小妖如此悭吝,赏赐也赏得如此寒酸,如何服众?众将听令,若有人斩——击败飞翼,赏仙山两座,仙岛两座,灵脉十条,灵宫十座,奴仆五万,神通宝物百件!若擒获普通妖魔叛将,赏凝神元灵丹十瓶,赐五行灵泉修行三日。”   众天兵精神一振,先前军旗卷走的隐忧不翼而飞,个个成了重赏之下的勇夫,神情激昂、跃跃欲试。   这些说辞是在路上,太羽同他商议的结果,果然用来激励士气、嘲讽叛将都极为有效。   就连开阳也一振血剑,杀意咆哮奔涌而出,险些将那团黑云冲撞得散开。   顿时半天中人影翻飞,法宝、符纹彼此轰撞,发出阵阵巨响,漫天光芒刺眼,双方已开始了鏖战。   太羽施施然而来,落在单致远身侧,笑道:“你漏了天帝宝库中的百坛好酒。”   单致远眺望两军对垒,皱眉道:“终究是旁人之物,怎好取得太过分。”   太羽但笑不语,他始终未尝将自己当做圣阳,如此……也好。   “众军之中,能击败飞翼之人,非开阳莫属,若开阳得了赏赐,同交回你手中岂非一样。”   单致远无言以对,只望向前线阵地,开阳有若一道杀意沸腾的黑枪,直插敌阵,迫得飞翼仓促迎敌,血剑同其貌不扬的三尖叉碰撞出阵阵火光。   杀声震天中,却有一片淡雅青云缓缓飘过天际,穿越战圈而来。   众多法术兵刃皆透青云而过,却伤不了它分毫。   那青云便轻忽飘摇,向单致远同太羽靠近,离了敌阵,方才显出形态来,乃是一个须发如雪的老道坐在青牛背上。   那老道悠然而歌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天地道法,顺乎一心。”   单致远听歌曲闲定,若有所思,待那青牛缓慢迈步,费了不少时辰方才走近。   太羽一拱手道:“参见老君。”   青牛背上正是太上老君,靠得近了,方才自牛背上下来,一挥拂尘道:“参见天帝,太羽免礼。”   单致远只得如法炮制,道:“老君免礼,不知老君涉险而来,有何贵干?”   太上老君捻须微笑,“我修无为之法,只要无为,他人便不能奈我何,何险之有?如今不过受托而来,有句话要请教天帝。”   乍然一声狂呼,震慑天地,风雷顿时狂暴大作,单致远一扫前线,见两片黑翼正自半空坠落,断口处鲜血溅落,羽毛翻飞。   原是开阳斩下飞翼右侧两翼,顿时飞翼狂吼暴怒,半天俱是电光,仿若一座雷电牢笼,令其余人不敢近身。   单致远心中担忧,只道:“有话稍后再说——”   身形才晃,便听老君急急唤道:“天帝留步,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先答老道一句。”   单致远眉头紧皱,太羽轻轻按住他肩头,“我去助他。”随即华彩袍袖翻飞,落入雷电如雨的牢笼正中,同开阳比肩而立,灵光爆闪。   单致远只得留在原地,压下心头火气,冷淡道:“请老君但讲无妨。”   太上老君道:“老道敢问天帝,可下了决断了?”   单致远脸色一沉,却仍是道:“我这便回返回混沌楼,受神位,启大阵。”   老君叹道:“天帝仁德,乃三界苍生之福。”   单致远不为所动,只问道:“老君可还有话要说。”   太上老君忙深施一礼,“老道不敢逾越,恭送天帝。”   单致远身形一晃,杀入前线,龙牙玄金光芒闪烁,竟一连斩下两个妖魔头颅,他又扬手一挥,将头颅收入圣域中。   天方才消停几日,不料又有头颅闯入,只得无奈摇头,再将头颅一一掩埋。   单致远随即眼角余光撇到一缕寒光,无声无息,来势极快,单致远躲闪不及,开阳扣住他肩头横向拉拽,反手一剑,顿时眼前剑气崩裂,刺得肌肤阵阵刺痛。已将飞翼偷袭一刺破开。   开阳冷道:“你来做什么?”   单致远赌气道:“杀敌。”   开阳沉吟,一面挡在单致远身前,同飞翼缠斗,一面低声道:“我这便送你回混沌楼。”   飞翼冷笑,又挥出千万杀意腾腾的灵光,“此处便是你等葬身之地,想走哪里去?”   太羽两手虚合,手中符纹有若狂蜂涌出,减弱雷光,扰乱敌人攻势,这华服神仙立在半空叹道:“莫非将本神忘记了,本神虽无攻击法术,却也是四相之一,做你对手绰绰有余。”   飞翼六翼去了其二,连站立也有些不稳,半边黑羽浸满鲜血,双眼俱是狠厉。   受了如此重创,却也不肯退后半步,三叉刺雷电闪闪包围,狂风卷得修为弱些的天兵站立不稳,踉踉跄跄互相搀扶。   他并不同太羽纠缠,只见那两人抽身离去,飞身跃上,三叉寒气森森,便自上而下劈下。   斜刺里杀出几条缚仙索,便将他三叉刺卷住一拽,随即更多金光耀眼的绳索追上,将飞翼紧紧缠缚起来。   四周雷光骤然一缓,妖魔精锐层层包围而来,单致远严阵以待,却被开阳握住手腕,“撤退。”   他身不由己,被开阳提拽,两人身影骤然化作剑光,遁得无影无踪。   飞翼勃然大怒,在缚仙索中狂暴挣扎。   太羽却意兴阑珊,手握缚仙索另一端,层层金光纠缠不放,将飞翼四肢、腰身,羽翼,分开拉扯,牢牢捆缚,“这本是留给致远所用,竟叫你抢先了。”   好在单致远去得已远了,半个字也未曾听见。   太上老君仍在后方,扬手召了少微与玄戈前来,方才道:“有一事需借两位星官之力。”   少微玄戈连道不敢。   老君又道:“此事勾陈尚未知晓,却绝不会反对。”他自袖中缓缓取出一样物事来。   少微玄戈两位星官本在犹豫,一见老君掌中之物,瞳孔骤然收缩。      第78章 太羽趁人之危      太上老君掌中,一只银白蜘蛛安静蛰伏白玉蛛网中央,不过寸许大小,银波流转,散发难以名状的禁闭气息。   正是圣锁。   圣锁乃天降之物,人力难成。能阻天道因果,故而圣锁封闭时,天庭灾祸方不至流传至人间。   少微与玄戈乃符箓之星,为星官中的重臣,泰半原因,便是因两位星官守护圣锁。那本应是天上天下、十方三界,独一无二之物。   故而此时惊见,难免猜疑不定。   太上老君肃容道:“道法分阴阳,万物有雌雄。这圣锁亦如是。雄锁在星官守护之中,雌锁则被先代天帝持有。如今,便是雌雄合一之时。”   少微深深福身,恭敬以两手自太上老君处接过雌锁。圣锁并非活物,亦非死物,玄妙之处,竟不在三界常识之中。   便是深研符箓法阵之星官也难明其中全部奥妙。   太上老君又道:“二锁合一时,涅槃牒有一瞬暴露,如今四御五岳各有职责,如何取涅槃牒,却要依赖……”   老君语焉不详,转头看向战场。   叛军主将被擒,正是寇首一失,军心涣散,作鸟兽散,逃逸开去。太羽将缚仙索往地上一掼,长垣立时率众上前,将飞翼剩余四翼斩下。   那黑羽的先民遗孤浑身浴血,金光闪烁的缚仙索亦被艳红血色所掩。六翼风雷,乃先民神力之根本,如今被斩于刀下,顿时令这无敌将领力量尽失,颓然跪倒在尘土之中。   飞翼黑羽狰狞,根根倒竖立起,有若一团刺球,仰头张开黄金鸟喙,惊天惨呼令千山鸣动,万岳颤抖:“鼠辈!你等鸠占鹊巢,侮我仙国神民,必将遭天谴雷罚,永世不得超生!”   太羽负手卓立,傲视云端,华服有若朝霞璀璨,向长垣颔首道:“长垣将军,本神只听闻成王败寇,从不见哪位丧家之犬,嗓门大就能赢了天下。莫非是本神孤陋寡闻了?”   长垣恭敬欠身行礼,朗声道:“末将亦闻所未闻,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这二位你应我合,将那飞翼嘲讽了个干净彻底。   飞翼黑羽鸟喙,难辨脸色,唯有语调中暴怒难当,连连怒骂。   太羽嘴角噙笑,垂目看去,眼神冰寒,一招手示意长垣靠近,“长垣将军,本神不应插手军务,却有个建议,还望将军听上一听。”   长垣道:“大人但讲无妨。”   太羽柔和笑道:“飞翼如今是不死之身,那六扇黑翼若是看护不当,再落回本尊身上,便是祸事。切记分开看押。”   长垣道:“谢大人提醒,这是自然。”   太羽又道:“不若将六翼褪了杂毛,洒些香料,再拿天火烤上一烤,分散竖在军营六面,香飘十里,有利军心振奋,也叫那些妖魔好生看看,同我天庭军为敌的下场。”   太羽语调柔和,眼中却浮起愉悦笑意,眉心一点隐约黑气,竟叫长垣不由自主,后背生寒。   又听那司掌后宫的优雅神明柔声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长垣不敢忤逆,却也做不出这等——有伤天和的行径,不禁左右为难。   太羽见他沉默不语,不由眉头微皱,眼中笑意渐褪,戾气愈深,却只是自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嗯?”   长垣顿时冷汗频生,这莫名危机感,竟比适才对阵不死妖魔更甚一筹。   好在这危急时刻,太上老君施以援手,青牛哞哞直叫,打断二人间暗潮汹涌。   老君骑牛而来,悬停军营上空,笑道:“天庭神兵乃仁义之师,岂能任性妄为,又同妖魔何异?太羽,且借一步说话,老道有要事相托。”   长垣等将领长舒口气,便恭送两位上神,随后自是将飞翼同斩下的六翼分散关押镇守。   太羽留下众将,随那青牛祥云重返了天门前。   他被太上老君横加干涉,本有不满,却又听老君将取涅槃牒、护圣锁的解决之法娓娓道来,眉宇方才渐渐舒展,目光一时幽深起来,“老君既有解决之道,为何偏偏要任那小修士任劳任怨奔波来去,险些走火入魔。”   太上老君缓缓捻动胡须,合目不语。   太羽身形微晃,衣袂飘扬,长发如瀑,行至天门正中,方才停下,与长垣交谈时,眉宇间些许黑气早已烟消云散,反倒露出些许疲惫沉郁来。   太上老君轻轻一拍金刚牛角,青牛悠闲踱步,随太羽身后行去。   少微自是奉命,率领一众星官布阵,要启雌锁。   天门雄锁有所感应,山脉一般银亮躯壳缓缓摇晃,扯得蛛网一阵轻颤。   早已灵光落尽的祈愿、祝祷与传讯灵符,自蛛网上纷纷跌落。   太羽倏然收回视线,逸出一丝冷笑,自锦袍下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掌,用力卡在太上老君咽喉处,“你等不过将致远当做手中棋子,袖手旁观,种种不作为,不过皆在考验其品性修为罢了,若叫勾陈知晓,后果当如何?”   太上老君任这神明以下犯上,依旧安之若素,闭目叹息道:“吾等所行所为,皆为三界安泰。天帝人选干系重大,岂能草率?料想勾陈应有体会。”   太羽仍是冷笑不已,“说得道貌岸然,不过是玩弄群神罢了。”那素来风流倜傥,游刃有余的神仙目色狠厉,手指骤然收紧,掌下自是落空,太上老君化作青烟消散,随即又在太羽十步开外恢复形体,容色中隐含不屑讥讽,却不知是嘲弄太羽无知,抑或讥诮自身无力。   “天意摆弄神明与凡人,神明便摆弄凡人,自上而下,层层阶梯,无非弱肉强食,这便是道。顺天行道,依理而行,时至今日,勾陈四相皆是如此,为何如今却来反悔?”   太羽只觉指尖生寒,一股冰寒冻气透骨而入,又顺手臂蜿蜒渗透,有若无形冰蛇缠绕经络,吞噬法力,正是被太上老君的无为心法反噬。心中暴怒,面上却依旧笑得矜贵无匹,倨傲道:“从今往后,勾陈便是勾陈,太羽便是太羽,同那刻板老头再无半分干系。”   太上老君敛目微叹,人有千面百相,方为平衡之道。摇摇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太羽从心之欲,嬉笑怒骂皆随心意,如今少了勾陈以正邪制约,麒麟以仁善牵制,方才会有炙烤飞翼之言。若是听之任之,只怕一星邪念也会燎原。   “总而言之——”太上老君沉吟片刻,拂尘轻扬,一缕淡淡白光自拂尘尖梢涌出,飘向雄锁中央,悬停在涅槃牒埋藏之处外围,缓缓盘旋成太极鱼形状。   定位已毕,老君方才沉声道:“天帝历经考验,仁心厚德,足可担当重任……”他见太羽眉心皱得愈发深,不敢激怒,靠近两步,布下禁制,又压低嗓音,只同他说了一句,太羽难掩错愕,随即大笑道:“竟有这等——”   他知趣住口,片刻后却又忍俊不禁,笑谈摇头,竟觉吞噬法力又回复了几分,“这……若叫致远知晓……”   太上老君敛目道:“终究要叫他知晓。”   太羽扬眉,将手掌一伸,横在老君面前,“若是如此,快些解了你的法术,此间事了,我要速速赶回去瞧热闹。”   太上老君不由心中低叹,却仍是依言而行,两指搭在这神明手腕,将那冰寒蚀骨的法力收回。   少微等星官全力布阵,却也耗了大半日方才完成。阵成时正逢旭日初升,一时间金红霞光有若无数利刃刺穿天际,大地巨震,天门撼动,雄锁八条分支自天门上脱离,一瞬间蛛网欲裂未裂,竟有残余灵光的祝祷祈愿自缝隙中猛然穿透。   缝隙中黑光炸裂,仙凡刹那间相通,因果之力汹涌而出,凡界顿时受了波及,海啸山崩,天火地裂,起初自人迹罕至的荒原枯山而起,随即渐渐崩裂毁坏,蔓延向群居之地。   那太极鱼淡淡白光终于寻到了涅槃牒位置,将雄锁中一点青光团团围住。   雄锁躁动,雌锁在阵中飞速膨胀,眼看就要同雄锁合二为一。众星官汗流浃背,手持玉符诵咒不止,太上老君一把握紧青牛犄角,喝道:“还不速速将昆仑太素经祭出来!”   太羽负手而立,刹那间神识穿透圣锁,落在凡界,只见偏僻山中凡人遭难,哀鸿遍野,好在先前妖魔作乱,七福城聚拢民众,如今竟躲过一劫。   若是坐视……   任其捣毁……   也未尝不可。   “太羽?”   太上老君见他巍然不动,嗓音中难掩惊惧,太羽却反倒转过身,对他闲雅雍容一笑,“三清上尊上位居得太久,只怕早已忘了,纵使蝼蚁也会争命,更何况神明?”   太上老君神色惊疑不定,那太极鱼光芒愈加暗淡,雌雄双锁合并在即,涅槃牒立时便要显露与隐没,若太羽再拖延几刻,先前种种准备便尽数功亏一篑。他不由将那牛角撰得更紧,哑声道:“若……双锁一合,涅槃牒藏得愈加安妥,单致远这天帝,便做定了。”   太羽依旧冷笑,漠然坐视眼前银光变换闪烁,渐渐融合成巨大山脉,八条支脉分散落在蛛网正中,已然合二为一。雌雄蜘蛛头部贴合,亦是彼此有若水银交融,相互渗透合一。   涅槃牒便会在头胸融合完毕之际,显露真身。   “老君你糊涂了,致远做天帝也罢,做凡人也罢,在我眼中并无差异。若勾陈拘泥律法天则,叫他拘泥自苦便是,同我何干?”   太上老君眼见那银色山岳合拢,绿光被太极鱼包裹,外围银光层层退下,真容渐露,只得长叹道:“你待如何,直说便是。”   “不愧为三清上尊,果决爽利,叫人佩服。只三条。”太羽怡然含笑,竖起三根手指。   太上老君心中焦急,只得皱眉道:“快讲!”   城下之盟即成,太羽笑容愈发愉悦。   圣锁合一时,震动直达天庭。彼时单致远同开阳风驰电掣,正往内廷赶去。   一路妖魔众多,皆被开阳一剑斩杀,一路红光冲天,血污飞溅。竟比去时快上数倍。   单致远被开阳牵住手腕,足下飞剑亦有些受不住这般惊人快速,微微震颤,只觉风声凛冽,自耳畔迅猛刮过,竟连剑域也有些挡不住。不由低声道:“不必……这般快。”   离混沌楼愈近,便愈是认命,若能迟一刻抵达也好。   开阳却沉声道:“既已做了决断,何必拖延。早去早了。”   单致远哑口无言,只得提起灵气,紧追开阳身后。   山岳震动时,单致远飞剑亦随之崩裂,开阳右手血剑横斩,削断一头巨鹰双足,左手一抄,已将单致远捞在怀中。   一路上已断了两柄飞剑,单致远自是轻车熟路,轻轻一跃,跳至开阳身后,龙牙在手,正好一剑将后方偷袭而来的象头神兵刺伤。   两人实力悬殊,配合却愈加得心应手,正是双剑合璧,琴瑟和谐。   开阳将拦路的巨神兵斩为两半,单致远顺势挑飞突袭杀来的蛇妖,飞剑去势不减,自成片宫殿废墟上头掠过。   眼见得混沌楼高耸灰瓦楼顶映入眼中时,单致远足下飞剑骤然消失,他一时猝不及防,猛然坠地,待要仰头去抓开阳手腕时,一双许久未曾见过的血红双眸骤然映入眼中。      第79章 勾陈去了哪里      单致远心中一颤,便察觉不妙,手腕已被那血眸男子反手牢牢握住。两人身形自半空下坠,单致远竭力张开剑域,二人轰然坠落在一堆碎石乱瓦中间,更将半塌宫墙撞得破碎四散。   震动太过剧烈,单致远一时头晕目眩,缓缓自碎石堆中撑起身来,方才发现不知何时开阳已转到他身下,承接了大半冲击。   四周妖魔被斩得干净,满地血色焦痕。断肢残骸在断壁残垣中攀爬,彼此寻找本体,渐渐重生愈合,一时间顾不上再袭击那二人。   血腥景象诡谲阴森,有若十八层地狱重现天庭。   单致远才欲起身,又被开阳猛力一拽,压回怀中。   他便跌坐回开阳双腿之上,臀下肌理坚硬有力,有若猎豹蓄势待发。   开阳血眸与气息同样炽烈,抬手扣住单致远后脑,手指深入发中,紧攥发根,令他头皮隐隐疼痛,不由微微皱起眉头,“开阳?”   开阳沉声道:“我改心意了。”   单致远不明所以,又听开阳道:“你既愚不可及,要回那堕落之地牺牲,我便绑了你走。”话音才落,手指又收紧。   单致远头皮愈加作痛,抬手按住开阳手指,忍不住怒斥起来:“胡闹!你我斩了多少妖魔方才回了天庭,你又怎的突发奇想……”   话音未落,开阳柔软双唇压上,将他剩余话语尽数堵在口中。舌尖火热,缠绕如灵蛇探渊,深吮轻扫,侵入得深而贪婪,鼻息相融,令单致远生出仿若连神智也被侵占的错觉来。   酥热有若野火燎原,如火如荼烧灼,犹如一条火龙呼啸爬过,将肌肤之下的血脉尽数点燃。单致远不由轻吟出声,连头皮疼痛也不足为意,反倒热血奔腾,连膝盖也随之微微颤抖不已。   开阳听他鼻息愈加急促,眼中血色方才稍减,松开紧攥手指,顺那剑修后背下滑,紧紧环腰箍住,随即分开双唇,又站起身来,顺势将那凡人身躯往肩头一抛,便往来时方向腾身而去。   单致远见混沌楼离得愈来愈远,不由心中焦急,开阳肩头又顶在他气海穴上,一开口便泄了灵气,一时怒极攻心,用力屈膝欲顶他侧腹,又怒喝道:“放我下来,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   开阳身形如电,狂风大作中,嗓音依旧清晰入耳,只轻轻扣住单致远腿弯,“我高兴做便做了,问你作甚?”   单致远被钳制了腿脚,又听他蛮不讲理言辞,终是狠了狠心,召出龙牙,便往开阳后心刺去——却终究是心软了,去势极缓,开阳只旋身,扬手,便一剑挑飞龙牙。   单致远自是趁他召灵剑之际,发狠自他臂弯中挣脱,身形利落灵活,化作一条青影疾驰,追上龙牙,轻巧抄在手中,随即祭出飞剑,足尖一点,稳稳落在剑身上。随即横剑摆出起手式,如临大敌立在开阳面前。   这般分开对峙,便显露出金丹修士同这天界神明的实力差异来。   开阳挡在去往混沌楼的方向,有若潜龙在渊,沉稳浑厚剑意无边无际,编织出漫天巨网,将去路挡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单致远在同阶修士中或算佼佼者,如今立在神明跟前,便有若螳臂挡车——此时应是车挡螳螂才对。   开阳手中血剑赤光缠绕,血腥慑人,却终究有所顾虑,并不对准那凡人,只斜斜指下方,皱眉道:“我念你在凡界曾随侍左右,不忍见你平白牺牲,致远,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若只是忧心师门受牵连,有本神守护,又有何惧?”   单致远视线落在开阳面上,眼前却浮现出勾陈霜雪般惨白形貌,银发如冰丝万千,双瞳毫无异色,整体有若冰雕一般,正是生机衰退之相。   神明寿元漫长,却终有尽头。青华几与天庭同生,历经无数岁月,寿终时尚且满心不甘,欲拉三界陪葬。   勾陈寿数不足万年,却肯以己身饲苍生,拼尽性命救护天庭。   存天理灭人欲,舍身取义,分明愚不可及……单致远却偏偏爱勾陈如此的愚钝刻板。   单致远只觉先前种种郁结不甘,皆是庸人自扰。此时更是释然一笑,目光湛然清澈,有若星辉,直视开阳,一字一句,字字坚定,许是心结一开,竟有无限愉悦豁达,遂扬眉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情意有尽时,大义无疆界,勾陈愿做个英雄,我便也做个英雄!”   他也不管开阳如何气息冰寒,两指在龙牙剑身一划而过。龙牙周鹤同察觉主子斗志,剑身嗡一声震响,清越有若龙吟贯彻长空,玄金剑光暴涨开来,在半空璀璨耀眼,斜斜向下一指。“开阳,勿挡我道路。”   开阳攥紧剑柄,眼神阴鸷,煞气有若熔岩沸腾,双眸赤红如血,却只是阻住单致远去路,沉默不语。   二人一时僵持,谁也不肯先动手。   彼时六甲北斗已率天兵赶来,见那二人对峙时,六甲低声叹气,就要自隐身之处跃出,却被北斗一把抓住手臂,低声道:“……祸星神在眼前,千万谨慎。”   六甲又叹一声,“放心,这两位打不起来。”   遂按下云头,尚未开口,不料一缕剑光骤然杀来,寒气逼人,六甲忙侧身险险避过,却已惊出一身冷汗。祸星大人不对那位下手,对旁人却并无忌惮,他许是在奇荟谷同开阳待得久了,竟忘记这一点。   六甲收敛心神,不敢再靠近,只远远立在二人战圈外,一拱手道:“拜见天帝陛下,将星大人,卑职奉命前来迎接二位。”   纵使单致远与开阳昔日种种亲昵,这般同他敌对之时,却也觉有若泰山倾轧,竭尽全力方才站稳脚跟。如今得了六甲解围,不由暗中长舒口气,沉声道:“有劳六甲星官。”   天际云头散去,露出一列天兵天将,为首的银发少年亦是笑容满面,远远向单致远招手。   单致远便收了龙牙,调转飞剑,缓缓靠近开阳,目光期冀,“开阳,回去罢?”   开阳目光中戾色愈深,扬手一挥,血色杀意咆哮涌出,有若一片滔天血浪,直直冲向天兵队列。   单致远同六甲皆是大惊,那杀意去势委实惊人,余威撞得单致远险些自飞剑上跌落,幸而被六甲扶住,不由惊呼道:“开阳!”   众天兵面临冲天剑意,个个心生胆寒,却来不及躲闪。剑气有若强风,自众将头顶呼啸而过,直扑向远处一波黑云。转瞬便将黑云撞破一个大洞,顿时妖魔怒号利啸不绝于耳,散乱肢体自云头纷纷如雨落下。   众天兵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北斗忙喝令,急急调转云头,飞驰而去,与叛军鏖战成一团。   开阳含怒一击,竟击溃泰半妖魔军团,反倒令天兵后续轻松获胜。   若那一击落在天兵身上……单致远颤巍巍转头看他怒色,开阳却已转过身去,眨眼便失去了踪迹。   那玄色高大背影一失了痕迹,单致远便觉心头一空,孤零零立在剑上,怅然若失。   六甲耐心等候了许久,待天兵战事将毕,方才恭声唤道:“天帝?”   单致远并不回头,只道:“出发。”   六甲见那青年身形伶仃,背影萧瑟,却自有一股坚强之气,令他挺直腰身,一列人浩浩荡荡,赶往混沌楼。   天门外,圣锁之中绿光骤亮,刹那间被一条黄金巨龙缠绕,将涅槃牒吞入口中。   太羽一扬手,将金龙召入手中,昆仑太素经密密匝匝,将涅槃牒包裹其中,不露半分痕迹。   银光游荡中,雌雄双锁融合,蛛网愈加坚硬冰冷,光洁如玉,顶天立地,将天门锁得愈加牢固。   太上老君、少微、长垣等人见状,神色皆是一松。   不过片刻,便有将领来报,只道那些身首分离的叛军已气绝,漫天元神灵光逃窜,令得军中一时慌乱,捕捉不力,竟有所遗漏。   长垣眉头也不动一下,下令道:“追,除恶务尽,绝不可放走一个叛贼。”   副将简短应了一声,转身遣兵去了。   太羽泰然自若,将太素经与涅槃牒皆收入袖中,“此间事了,还请上尊履行诺言。”   太上老君如雪须眉皆微微一动,见那华贵神明将两件至宝收入囊中,这便是太羽第一条要求。随即喟然长叹道:“罢了,随我回三清圣观罢。”   单致远同六甲、北斗一路赶往混沌楼,刹那间一股玄妙难言的气息一闪而逝,遍及天庭。   随即便远远望见混沌楼上空腾起七彩华光,祥云缠绕中,隐隐显出一头圣兽姿态,银鳞彩纹,龙首马身,双眸有若冰雪透彻,冷冷往下方一扫,白云如海汹涌而上,将那圣兽尽数吞没。   单致远讶然道:“麒麟?为何这等时刻显出真身来?”   六甲与北斗沉声道:“不好,莫非四相彻底……”   几人忧心忡忡对视一眼,急急催动飞剑,将天兵甩在身后,直闯混沌楼。   单致远心跳欲狂,一路闯入白砂庭院中,神寂大阵阵眼显现,八卦阵中符纹散乱,有若一群金灿灿飞虫乱窜,阵型鸣动,一波波向外颤动不已。   长生与紫微一左一右,结法印念法咒,脸色严峻,一紫一朱两道灵光打在阵眼当中,却只是杯水车薪,挡不住阵型崩溃。   单致远面前,白砂被风暴卷得飞扬,细碎打在脸上生疼不已,狂风漫卷之中,那冰雕人形安坐阵中,缓缓抬起眼睑,向单致远看去,淡薄如白烟的嘴角缓缓勾起笑容,嗓音飘渺,眨眼便被灵风吹散,“致远,你回来了。”   单致远厉声喝道:“勾陈!”   他快步穿过灵风,指尖堪堪触及勾陈衣角,那冰晶一般轮廓却骤然崩溃,消散在狂风之中。   刹那间地动山摇,神寂大阵中无数符纹有若喷泉样四散飞溅,混沌楼受不住这等威力,发出吱嘎巨响,砖瓦木梁根根落下,高大黑楼拦腰折断。   就连剩余两御神明亦是被那大波灵力一冲,经脉中法力乱窜,各自跌落地上,再起身时,已是脸色惨白,嘴角血液缓缓涌出。   单致远早已呆若木鸡,望向勾陈原本守阵之处,如今空空如也,不留半分痕迹。   灵风散去,神寂大阵已破,原本困在几处殿中的妖魔军顿时咆哮杀出。   众天兵严阵以待,才一交手,便惊觉杀伤之后,这些叛军再不能复原。六甲又斩杀一人,见那叛军倒地不起,过了片刻后元神脱出,立时补上一剑,将他元神绞杀得干干净净,便高呼道:“众将听令,叛军不死秘法已破,不必顾虑,杀!杀!杀!”   六甲连吼三声,军心振奋,个个高举武器,声喊震天,应道:“杀——”   无论内外天庭军皆被打压许久,如今一朝得势,个个皆是士气大涨,斗志高昂,下手再无半分留情。   不过多时,天庭中已留下满地叛军尸首,叛军兵败如山倒,剿灭指日可待。   同天兵天将势如破竹的战争相反,太上老君眼前,太羽骤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天庭之中某处,开阳闯入叛军大本营中。飞翼被俘,便由重盛坐镇。   重盛拼命奔逃,本在心中无望一叹,只恨天道不公,竟叫他不明不白死在此处。不料眨眼之间,头顶利剑便失去了踪影。就连那满身煞气的凶星随之消散无踪。   单致远再听不见楼外厮杀,头顶法术对撞,只直勾勾盯住眼前空地,其余神明亦是惊疑不定,沉默围在四周。   “勾陈?”他又再唤了一声。   十方三界,竟似寻不到勾陈半点痕迹。竟连他体内的万神谱,仿若也失了力量根源,不见动静。      第七卷:千里寻夫   第80章 上碧落下黄泉      半月之后。   不过短短十五日,天庭之中天翻地覆。   不死秘法既破,叛军大势已去,如今大战方歇,剩余不过剿灭残党、追捕流寇、清理门户、抚恤遗孤、重建各处摧毁殿堂的后续行动。   经此一役,叛军固然受了重创,天庭同样元气大伤。四御去其二,五老伤其四,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皆有损伤,天兵天将更是覆灭近三成。   封神塔已被严密看守,加了重重禁制防御,便是天帝亲临也难破除结界。   昔日繁华盛景,如今一眼望去,满目遍布焦黑的血色疮痍。   就连御园中的妙音鸟也惨遭毒手,只剩余一只困在金笼中,日日凄婉哀鸣,反倒为这战后废墟平添一分萧条。   勾陈既去,众星官群龙无首,长生紫微各有诸多职务在身,分身乏术,便由三清暂代管理。   唯有天帝再度闭关,守在残破混沌楼中。如今叛军既灭,神寂大阵自是不必再启,他便公器私用,成日押着天乙、少微、幸臣等文官,助他遍寻典籍,要寻到勾陈失踪的真相。   具备千眼神通的屠肆星官更被单致远日日带在身边,穿梭天方圣域,在三界施展神通,四处搜寻。   半月以来,竟不得半分空闲。   终有一日,天方老祖才得以将他唤住,叹息道:“老道看你日日奔波,心浮气躁,当心动摇道基,反令金丹溃散、境界回落。”   单致远只一径问道:“老祖可曾推衍出勾陈四相的下落?”   那白眉老道一窒,只得叹息一声,坦白道:“我如今困守这三界罅隙,全为躲天道惩处,三界因果,自是难以触及……”他见单致远剑眉微皱,忙补充道,“虽未曾占卜出去向,却另有一个预言,早想说与你知晓。”   天方老祖拂尘一扬,八个金光大字便凭空浮现在单致远面前。   正是“勾陈得位,天帝始归。”   单致远心中微微一动,陡然忆起些前尘往事。   他在数年前初得万神谱,时常被这神明折磨得人事不省,昏沉之中曾数次见过幼年天帝与少年勾陈种种往事纠葛。彼时便有声音在耳边隐约念这八字。   只是他那时听得不甚分明,唯有勾陈二字落入耳中。如今一见这金字,那朦胧呓语便有若迷雾散去,豁然开朗,正是“勾陈得位,天帝始归。”   天方老祖目光沉静道:“昔日九转莲花盘中所得天机,乃帝星暗晦,勾陈得位。如今前四字散去,反引了后四字显形。这其中关键,你可看得清楚?”   单致远皱眉瞪着那金光字迹渐渐散去,沉吟片刻方才道:“关键之处,便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勾陈势必得位。”   天方老祖一愣,不由轻抚胡须,方才道:“这却也有点道理。”随即回过神来,两眼一瞪道:“非也,非也,这期间变化岂非教导我等,世事无绝对,天命亦可违?”   单致远垂目看老祖幻象,那老道抚须而笑,方才继续道:“老道力有未逮,推衍不出上宫大帝下落,却能断定,这神明他日归来,定能让你如愿以偿。”   单致远听闻,心头郁结燥热稍缓,勉力勾唇笑道:“承老祖吉言,若果真如此,他日定来拜谢。”   天方老祖忙道不敢当,单致远却已带六甲星官与屠肆星官走远。这一次,他回了万渡城,不动声色潜入真仙派楼中。   门派里已不复往日冷清,多了许多新入门弟子。宗派大会固然不了了之,前期两轮决斗中,单致远大出风头,却也为真仙派打响名号。   如今岳仲掌全派,每旬一次掌门讲堂,为门人弟子指点心法。胡满仓打理杂务,与万渡城中各商家常有往来。于森则以附庸门派身份,专授有资质弟子剑法。   若非妖魔乱世,众人早已率领门人离了万渡城,寻个山头扎住下来。   单致远为防关鸣山耳目,自天方圣域出口悄然进入楼中。屠肆星官突然禀报道:“前门两人,后门两人,皆在窥伺此处。”   楼中自有屏蔽法阵,却只能隔绝神识,却管不住门外窥伺的奸细。十有八九,应是关鸣山的手下。   单致远不动声色,只轻轻颔首,便轻轻敲了敲师父房门,木门应声而开,露出胡满仓一张喜气洋洋的面容,见是单致远,顿时笑容满面,迎他入内,“师兄,你来得正好,我同师父、于师兄正议事。”   单致远此时心不在此,哪里听得进去,只拱手道:“一切但凭师父做主。”   岳掌门放下手中卷宗,抬手唤他近前,方才道:“致远,我已同于森贤侄、满仓商议过,万渡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我等择日便搬迁罢。”   单致远道:“师父说得是,理当如此。”他心中一动,倒是想起个好去处,又问道:“可曾选定开宗立派的山头?”   胡满仓便送上几枚玉符,内中皆是堪舆图,其中山头谷涧,不过二三流水准。单致远细细扫过,便放下玉符道:“终究是妖魔破坏得多了,这几处皆不过差强人意。我有一处地方,倒比这几处更强几分,依山傍水,草木丰盛……只是小妖们多了一些,却也只是纯良之辈,绝无作恶之徒。”   岳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不作恶,无论妖魔人神,做个邻居也不妨事。却不知在何处?”   单致远便扬手施了法诀,又悄然开了天方圣域,师徒一行便前往奇荟谷亲眼一观。   查探之后,皆甚为满意,单致远便留在奇荟谷,只送师父一行回万渡城筹备搬迁事宜。   那天方圣域一日至多启用两次,单致远便带了屠肆六甲,虽是漫无目的,却仍旧四处搜寻。   阿桃在天门下助众人大战,之后便常驻奇荟谷,整日里撒欢奔波,带领一众小妖过得逍遥自在。   曾有妖魔余孽数次进犯奇荟谷,企图霸占此处,皆被他或是诛杀、或是驱逐,威势日隆,更令得众妖魔望风而逃,不敢轻易来犯。   如今那黑豹更以奇荟谷之王自居,尾巴高翘,趾高气扬来迎接单致远。   六甲见状,不由叹息道:“你这畜生,得了便宜卖乖,如今愈发不知自己轻重。”   阿桃却仍是凑近,先侧头贴在单致远腿边磨蹭,再转身贴上六甲手背磨蹭,百般讨好撒娇。   单致远同六甲相视一笑,先后揉揉那黑豹耳根头顶皮毛,便随他去了。   奇荟谷绵延九百里,奇花异草,枝繁叶茂,累累野果垂坠枝头。又有山泉瀑布,清澈甘甜,是个难得的清修之地。   山谷呈马蹄形,最深处有一眼寒潭,散发幽深寒气,潭水涌出,形成一弯溪流。单致远查看片刻,便自乾坤戒中取出一粒宝蓝色灵珠,在掌中摩挲许久。   正是昔日,勾陈——太羽陪同他闯天方古墓,所得的一条灵脉。   如今物是人非,竟令得心头刺痛,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收了心思,神识往寒潭中扫过,见此地灵力尚可,潭中鱼虾肥美,并无凶猛妖兽。他便将灵珠投入潭中,解了符咒。   那灵珠顿时化作一条宝蓝龙形,排开波浪,猛地扎入寒潭底部,在地底蔓延开来。   整个奇荟谷顿时一变,仿若被注入无穷生机,灵力渐渐浓郁起来。绿叶愈发苍翠,气息清新涤荡心胸,就连众小妖亦是得了这好处,欢快了几分,细声喊道:“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阿桃便将这功劳据为己有,神气活现连吼三声,九百里山谷内,尽在回荡着豹吼。   单致远又打量四周,忆起勾陈带他取天元合精蚌之处那座白玉宫殿,皆是水生之物,放在此地,倒也妥当。遂起了再访千鳞湖的心思。   待那灵脉入潭,就位妥当后,屠肆又轻咦出声,云头略沉,向那寒潭靠近,单膝跪地,低头仔细查看。   单致远同六甲按下云头靠近,问道:“可有不妥?”   屠肆国字脸,中等身材,貌不惊人,唯有一双眼神光内蕴,锐利异常,此时双目中灵光闪烁,沉声道:“启禀天帝,这潭中本无异常,方才被灵脉一冲,潭底泥沙翻涌,竟带出了一块石头。”   “石头?”单致远挑眉,六甲沉思,二人竟异口同声了。   屠肆不善言辞,干脆请罪,挽起玄色星官服,便自半空云头一跃而下,潜入潭中。   过了一炷香工夫,但见那潭水碧玉般水面波纹涌动,屠肆破开水面,手捧一块拳头大小、有十二条棱面的柱形石。那石块通体赤红,有若鲜血凝结,在阳光下愈发通透。   单致远甫一见那石块,顿时心头狂跳不已,立时沉至潭水上方,自屠肆手中接过那石块。   六甲亦察觉了异常,紧随其后,凝神打量,那石块非但色红如血,更隐含暴虐煞气,凝固在石中,熟悉异常。   单致远牢牢握紧那石块,指节突出,颤抖不已,涩声道:“开阳……”   屠肆一施法诀,散去通身水汽,又道:“这本是遗落凡间的补天神石,却不知为何,竟染了勾陈大帝四相之气。”   六甲喜道:“不曾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单致远倏地起身,展开法咒,天方圣域却无半点反应。今日开启次数已毕。   他便强压耐心,又询问屠肆,“为何先前不曾察觉?”   屠肆道:“补天神石素来同先天壤伴生,先天壤能隔绝一切神识探查,令神石与普通石块并无二致,以微臣之力,不能穿透先天壤,故而……”   单致远皱眉道:“这却如何寻其余补天神石?莫非要将这数亿方圆全翻个底朝天不成?这石中只有开阳之气,只怕其余三相,仍在别处。”   屠肆面露愧色,拱手道:“微臣无能。”   六甲道:“致远……咳咳天帝陛下,此事需从长计议,天无绝人之路,无论如何,总有对策。”   单致远将那神石小心翼翼握在手中,仔细凝视,一面笑道:“是我急躁了……”   话音未落,斜刺里陡然一阵狂风,单致远只觉劲风拂面,竟不及反应,手中陡然一空。   竟是一头巨大的金雕杀出来,自他手中夺走补天神石,利箭一般风驰电掣飞走。   单致远大怒,召龙牙在手,急追而去,六甲亦是追上,两道剑光呼啸袭向那金雕。   不料那金雕身形陡然一折,直飞冲天,横空里又涌出成片鬼渡鸟,挡住二人去路。   一剑修一剑仙不过花了数息工夫便将那团聚如乌云的鬼渡鸟杀了个干干净净。然则那金雕速度骇人,不过这数息工夫,身影已消失在天际。   二人追了许久,寻不到金雕线索,只得停了下来。   六甲神情凝重道:“那金雕应有鲲鹏血脉,这等速度,几近神尊。”   单致远脸色铁青,一剑怒斩而下,将纠缠不休的鬼渡鸟斩为两半。那鬼鸟凄厉一吼,自半天坠落下去。      第81章 别天庭回人间      天庭以东,青华殿毗邻之处,另有一座巍峨宫殿。结构古朴,厚重凝练,正是天庭最初建成的宫殿之一,名为道藏宫。   宫中藏有十方三界,古往今来所有典籍。光阴荏苒,其中典籍已是无量之数,想要寻得所求之物,纵有神明法术加持,依旧难上加难。   看守道藏宫的众仙官,这几日却是忐忑不安,唯恐惹怒天帝。   只因天帝领了一众星官,要在这浩渺有若宇宙群星的典籍之中,寻得补天神石所有记录。   待众星官整理出来,奉上天帝案头,那青年不过匆匆一扫,便露出失望之色。   求而不得终是苦楚,天帝不悦,也难怪人人愁云惨雾。   此时又是太上老君前来为众人解困。   单志远起初不肯接见,独自困在书房之内。玉符典籍漂浮半空,无穷无尽,有若繁星浩瀚。   道藏宫最深处,存有最古老的洪荒典籍,以兽皮、兽骨制成卷轴,再施以法阵保护,故而历经数万年不朽。   单志远取洪荒典籍之时,恍惚听见勾陈呵斥,“你身为天命之子,不肯习道,整日里舞枪弄棒,不通庶务,不明纲常,成何体统?”   那少年被训得垂头丧气,兀自不甘心,悄声道:“有你懂就足够。”   勾陈脸色冰寒,用上古卷轴在少年头顶轻轻一敲,皱眉道:“胡闹。三界至尊,怎能不学会独掌大局。”   那少年捂住脑袋,仍是不满反驳:“三界至尊也好,下界蝼蚁也罢,你在我便在,你若不在,我如何独自偷生?”   言之灼灼,犹在耳畔。   那神明如今却不知所踪。   单志远抽出一卷洪荒典籍,顺保护法阵留出的通路,将神识缓缓沉入其中扫描内容,依旧是野史杂谈,记录补天神石种种妙用。   幸臣又悄无声息入内禀报道:“太上老君仍在外头,只道他有补天神石的情报。”   这一次单致远便允了。   太上老君甫一入内,尚未开口,就听单志远开门见山,说道:“你若拿昔日女娲炼石补天这等寻常情报来糊弄,朕便治你个欺君之罪。”   这凡人剑修竟不怒自威,生出几分魄力来。   太上老君却也心知肚明,这凡人不过是一心要寻回勾陈,故而连向来抗拒的天帝之位也认了。忙躬身行礼道:“老道不敢,然则此事干系重大,老道受天道所限,却说不出口,还请陛下见一个人。”   单致远毫不动容,问道:“什么人?”   老君道:“那位大人在三清圣观中等候。”   单致远见贵为三清之首的太上老君亦如此崇敬,心中有所猜测,也不耽搁,立时起身,“引路。”   太上老君居所内,那华服男子身形高大,负手立在无边无际广袤厅中。遮掩面貌的光华渐渐散去,却是个中年男子,容颜清癯,依稀有几分眼熟。见单致远走近,便抬起手来,轻轻揉抚头顶,低声叹道:“你这痴儿。”   单致远心中惊异,这人分明是初次见面,对他作出这等亲昵行径,却半分也不显突兀,仿佛往日已做得轻车熟路。   他便后退一步,谨慎问道:“阁下是?”   那男子含笑道:“我名昱圣,忝居先代天帝,姑且算作你的前辈。”   单致远早已预料,此时倒不见如何惊诧,只是听他自称前辈二字,不觉有些异样。   先代天帝微微抬手,两张红漆雕龙八仙椅自动浮现,他同单致远分别落座后,又一抬手,蟠桃献寿的茶几自发漂浮在二人手旁,两盏仙灵绿茶清远回甘,茶香淡雅。   昱圣抬了茶盏,轻缓品茶,随后才解释道:“你应有所听闻,神界之中有两类生灵。”单致远颔首,他又笑道:“实则有三类,不过神国先民血脉凋零,最后遗孤飞翼如今也陨落,不提也罢。如我与圣阳,连同四御五老,皆自星辉中所生。三清圣尊与诸多神明,却是自凡人修行悟道而修得正果。”   单致远听得不耐烦,却仍压抑焦躁,追问道:“这同补天神石有何关系?”   昱圣仍是笑得气定神闲,“补天神石并非凡间之物,而是星辉碎屑,与我等原是同源之物。”   单致远顿悟,无怪那神石能困住四相魂魄。“若是……集齐四相神石,是否便能重铸勾陈神魂?”   昱圣颔首笑道:“好在你尚保存着万神谱,以耀魄宝为根基,熔炼神石,若能将勾陈召回,也未可知。”   单致远眉头深锁,重复一次,“也未可知?”   昱圣将茶盏放下,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自星辉生者,归于星辉,本不应留半点痕迹。勾陈却违背天道,固执留存,本就前所未有,若能成事,便是开天辟地头一宗。”   单致远手指紧握成拳,冷声道:“此事定要做成!”   昱圣转过身,沉静视线落在单致远面上,过了良久,方才缓缓笑开,“那便祝你,马到功成。”   “只是,尚有一事。”单致远又上前一步,“如何破先天壤隔离,如何寻其余补天神石?”   昱圣张口待言,却突然停下,凝神仰头片刻后,方才长叹一声道:“补天神石受天道维护,便是我也说不得。不过寻石的法子就在你手中,好生思量。”   话音落尽时,自天顶落下一条银色光柱,将昱圣全身笼罩在光芒之中。单致远急忙起身,召龙牙在手,飞身跃上,龙牙玄金光芒暴涨,硬生生劈在光柱上。   锵——震耳巨响中,玄金剑刃嵌入光柱正中而力竭,单致远立时拔剑,大喝一声,灵力奔涌,龙牙清吟,玄金剑光暴涨近丈,反手又狠狠劈在光柱另一侧。   那银色光柱被连番攻击,竟裂开蛛网般裂纹,刺耳声音里轰然爆炸,块块碎片有若飞雪,一面坠落一面消融,最终消失无踪。   昱圣神色僵硬,许是未曾料到单致远竟陡然出手。立在原地,光尘散去,只顾牢牢盯住单致远面容。   单致远得手后落地,缓缓站起身来,龙牙犹自颤动不已,战意高昂。   适才同贯彻三界的天道那逆天一战,竟令这神兵深受感应,隐隐有突破之感。单致远亦是心跳如鼓,热血沸腾,对剑意领悟,又深一层。   他这般气息急促时,便听见一个短促笑声响起,随即化作爽朗大笑,在寂静大殿中激昂回荡。   昱圣一甩衣袍,迈步坐回八仙椅中,单手支颐,笑容满面,愉悦看向单致远,“好身手,好剑法,好大胆!”   单致远气息稍匀,将龙牙收入丹田,方才拱手道:“过奖。”   昱圣道:“你将我强留下来,是何居心?”   单致远道:“天帝乃独一无二的三界至尊,如今却有两人。”   昱圣眼神稍冷,又道:“我已禅位于你,如今三界安危,尽系于你一身,同我再无干系。”   单致远便一撩衣袍,跪在昱圣面前,“草民斗胆,恳请天帝复位。”   昱圣微微敛目,掩住眸中错愕,在八仙椅中直起身来,“你可知三界至尊可号令苍生,使御群臣,掌三界资源,当真要舍弃不成?”   单致远笑道:“我不过凡界的金丹修士,连己身之道尚未寻得,力有未逮,忝居上位,非己之幸,更非三界之福。”   昱圣仍是苦口婆心劝道:“你不过百世轮回,做凡人久了,故而又这等想法。待召神仪式后,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不必烦恼。”   单致远正色道:“召神仪式后,圣阳回归,单致远却去了何处?”   昱圣一怔,迟疑道:“圣阳便是单致远,单致远亦是圣阳……并无不同。”   单致远扬眉笑道:“同也好,不同也罢,任由他去。还请容草民坚辞不受。”   昱圣皱眉道:“为何强人所难?”   单致远笑道:“前辈若当真不肯,又岂会此时与我援手?”   昱圣微愣,只得叹气道:“早被你看穿……竟伪装这许久。”   单致远笑容愈发柔和,“多谢前辈处处照拂。”   昱圣又一声长叹,站起身来,“天帝归位绝不可能,我却可为你执掌数百年,且看你能修炼到什么地步,再从长计议。”   单致远心头大石落地,喜道:“多谢天帝,拜谢天帝!”   昱圣又抬手轻轻揉他头顶,温暖掌心,几令他错觉丛生,仿佛勾陈回归一般。代掌天帝又叹息道:“你这痴儿。”   单致远了却心事,自是百般讨好,膝行上前,又道:“求天帝派遣几位星官,助我寻补天神石。”   昱圣自然应允,又道:“你与勾陈同在我眼下长大,形同子侄,惟愿你俩能得善果。”   单致远再度握拳,轻轻颔首。   天帝之位既定,单致远行事再无顾忌。昱圣遣了一队星官助他搜寻勾陈下落。天方圣域承受不住如此众多星官穿行,单致远便只带屠肆与六甲随行。   代掌天帝又允诺,待天庭之乱平息,便可徐徐开启天门,彼时乱象终将平息,三界恢复如初。   单致远便潜心在凡界搜索。   与此同时,真仙派举派搬迁在即。全派上下,连弟子与仆从,总共三十余人,虽不过微末之数,相较真仙派百年潦倒,却已算作长足进步。   自妖皇覆灭,群龙无首,游兵散勇不足为据,七福城中已陆续有门派外迁回原址,要重建家园。城中压力骤减,故而众人亦是乐见其成。   岳仲便修书一封,命大弟子送往关城主府上。   城主关荣在大战后便已闭关,万渡城由关鸣山全权代掌。被开阳擒获又释放之后,单致远便不免对关鸣山生了愧疚,亦不敢同他联络,故而不再用传讯灵符,而是带了两名弟子,亲自将掌门书信送上门去。   关府大门紧闭,许是因关鸣山荣任代理城主,防备看守愈加谨慎。单致远只在门外自报师门,送上书信,那侧门方才开了一线,一个陌生的小厮收了书信,却只叫他在门外等候,自己入内通传。   在门外枯等片刻,那小厮又匆匆赶了回来:“这位仙长,我家少爷正同几位长老议事,无暇分身。只叫小的转告,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还望仙长一路平安,若有需求,务必叫我家少爷知道。”   单致远一拱手:“多谢关公子厚谊,他日定当来报,告辞。”   那小厮亦是长施一礼后,方才将侧门关上。   单致远心不在此,故而也不介意被拒之门外,只转身欲走。随行的两名弟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瘦高一位忿忿不平道:“这代理城主好大的架子,往日造访时和颜悦色,如今人未走,茶就凉,竟连见也不愿见上一面。”   另一位略矮的少年却道:“七师兄请慎言,代理城主日理万机,若个个送行,哪里还有闲暇?何况我真仙派往日倚仗公子颇多,断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那排行第七的弟子怒道:“我自然明白,只是大师兄千里迢迢赶回来,却也被拒之门外,未免……”他终究忍了一忍,未曾口出恶言。   单致远听他二人讨论,不由多看两位师弟一眼。一位行七,一位行九,那位九师弟虽年少,行事却极为笃定沉稳,若加以培育,日后定能独当一面。   三人回了真仙派,见门中人人忙碌,收拾行囊。这许多人手,自然要堂堂正正自城门离去,方不至于惹人疑心。   胡满仓却奉命留守,立志要将这真仙派阁楼建成一处大商铺。如此一来,清闲了许久的岳仲又重掌庶务,忙碌起来。   众门人弟子列队在前院,胡满仓率了其余仆从相送,一时间浩浩荡荡众人离了阁楼,便往城外行去。   到得城外,与守城卫兵登记完毕,岳仲便取出一艘浮空船来。那浮空船乃是大路货色,速度平庸,却胜在平稳坚固,防御力极佳。   他将浮空船放出,众弟子纷纷祭出法宝,飞身入船。修为低者,便借助同门之力,一道入了船。   浮空船缓缓前行,此去有近二十日路程,一路无话,单致远便在自己船舱中休息。   修炼百周天完毕,放松入眠后,单致远却隐隐在睡梦中见到一间牢房。   那牢房黝黑坚固,通体虽是土石所建,却坚固难侵。高墙上只有一扇不足尺余的气窗,隐隐透出一点橘黄光芒。   单致远靠近看时,便见麒麟白衣白发,安坐牢房正中,身边一盏油灯上,豆大烛火若隐若现,飘飘摇摇,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吹熄。   麒麟却仿若气息全无,面容毫无血色,被白衣一衬,仿若雪堆上一片羊脂玉璧。   单致远便忘记这是梦中,一面唤道:“麒麟!”   一面祭出龙牙,狠狠斩在那牢房墙上。   那土石墙壁对上能斩天道的龙牙,竟然毫无损伤。   单致远又惊又怒,再补上一剑,铛一声闷响,剑意竟遭反震,单致远胸口沉闷,气血翻涌,险些呕出血来。   他又再唤道:“麒麟?”   麒麟终于听见他呼唤,慢慢睁开双眼,银丝如冰雪,双瞳如寒星,望向单致远时,便缓缓勾起一抹笑容,又轻轻摇头,一指墙壁。   单致远倏然睁眼,才发现方才不过南柯一梦,如今梦醒,那土石牢房、那牢中摇摇欲坠的灯火、麒麟那浅淡柔和笑容、对墙壁一指……尽皆历历在目。   单致远心跳如鼓,焦躁在舱中来回踱步,终究按捺不住,去隔壁找了随行的幸臣,将梦中种种细节一说。   幸臣沉思道:“你日日在思索搜索补天神石之法,只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或是同勾陈大帝心有感应。”   单致远口述一遍,自己也理清思绪,“那土石牢房只怕就是护住补天神石的先天壤,只是为何偏偏梦见麒麟……”   单致远顿时悚然一惊,刹那间狂喜若悲,狠狠一砸船舱,“原来如此,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明白了!”   浮空船被金丹剑修这般一砸,船身猛烈晃动,惊得众人以为敌袭来临,白白忙乱了一通。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直接这样发上来:   单致远顿悟,“若是……集齐四相神石,便能召唤神龙,呸,是否便能重铸勾陈神魂?”      第82章 戏猴悟道寻石      麒麟与单致远初见时,曾如此叮嘱于他:“……堪舆术会随你修为进步而愈加精确,日后还有大用。好生修习,可受用终生。”   古墓中,堪舆术曾助他寻到隐藏宝库。   天门前,堪舆术曾透过圣锁禁制,查出涅槃牒下落。   如今又焉知不能用来寻访神石?   单致远难掩雀跃,见一众师弟们惊慌奔来,立在舱门口朗声笑道:“不必惊慌,师兄俗事缠身,待抵达师门驻地,再同各位师弟好生见礼。”   那入门弟子皆仰慕大师兄威名,一时间个个两眼放光,神色激动,忙道:“不敢耽误大师兄清修。”   单致远只同众人匆匆一叙,便同幸臣一道行至船尾甲板,将堪舆术施展开来。   六色细密符纹自指尖涌出,编织成繁丽法阵,外圆内方,渐渐形成球体,乍然光华大放,堪舆术无数细丝飞速往四面八方飞去。   金丹境界下,堪舆术范围何止千里,这一施展,眼前堪舆图有若泼墨一般大幅展开,密密麻麻,皆是五颜六色光点色影。单致远一时看得眼花缭乱,只得静心以神识细细扫过。   很快便辨明了各色指示,深浅青绿为活物,蓝紫为矿藏,赤红为危险至极之物。深浅等级,不一而足。   唯有两点薄弱如萤火的银光,仿若即将熄灭的暗淡星光,在堪舆图两处若隐若现。若不仔细查看,轻易便会忽略了过去。   浮空船缓慢西行,近处一点星光在不足百里的北面,远处一点则位处东面,正缓缓靠近堪舆图边界,眼看就要越过探查范围。   幸臣同他一起看向近处那点黯淡星光,低声道:“可要前往一探?”   单致远略一颔首,“自然。”   他将六甲一同唤来,叮嘱道:“请两位星官护送真仙派、剑圣门前往奇荟谷,安置妥当。”   六甲皱眉道:“我等受命保护你周全,不如叫幸臣同众人同行,留我随扈。”   单致远笑道:“这全派上下,修为最高不过凝脉,若遇上妖魔残党,只怕不敌。这船上众人不是我师尊便是我师弟,况且还有六甲门派后人……还望两位星官多多照应。我有阿桃龙牙,纵使不敌,也能全身而退,不必为我挂心。”   他见六甲幸臣还欲再劝,又笑道:“勾陈未回,我如何肯轻生,自是有万全把握。”随即又为两位各留一个天方印记,有了这印记,本尊便可自行出入天方圣域,如此纵使不返天庭,亦可补充耗损法力,省去了两位星官隔绝天庭的后顾之忧。   两位星官见他坚决,只得随他。六甲道:“我知你法宝众多,当用则用,切莫心疼。”   单致远失笑,“你当我是师父不成……咳咳咳师父!徒儿拜见师父!”   亏得他如今神识灵敏,岳仲尚在船舷边就已被察觉,急忙止住了话头,几步上前,行礼道:“师父,徒儿又要辞行。”   岳仲这些时日威势日隆,与往日那为生计奔波,时时犯愁的老道截然不同。此时仍是慈爱拍拍单致远肩头,却不多言,“不可轻易涉险,为师等你回来。”   单致远笑道:“是,师父。”   他便拜别掌门,请幸臣开了浮空船禁制,只身跃下。青衫飘荡时,一缕剑光在足下闪现,刹那间整条身影皆罩在剑光之中,飞遁远去,不见了踪影。   岳仲望向无尽青空,半晌方才叹息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致远,你可千万要平安无事。”   单致远自是不知晓师父如此担忧,只展开堪舆术,往北而行。   那浮空船委实缓慢,他同幸臣六甲、掌门等人说了这许久,如今折返到星光所在之地,却也不过盏茶工夫,正落在一片苍翠竹海之中。   竹林中根根绿竹笔直刚劲,青翠欲滴,地面竹鞭纵横交错,散发湿润潮气,腐殖土层层堆积,不知有多少年无人问津。   单致远只得御剑而行,在竹林半空穿梭,堪舆图中星光亮了些许,他自是按图索骥,一路穿林越海,顺利行进。   进得深了,眼前显出一片开阔林地,满目绿意被白雾遮掩故而稍减,湿润热气扑面而来,令人疲倦尽消,身心舒畅。   那林地中红岩高耸,竟自发形成了两层台阶,一上一下有若砚台一般,岩中竟溢满温泉。   泉水上白烟如纱,灵力充沛,犹如仙境,那白烟又有隔绝之效,竟令人看不穿内中景象。   他察觉泉中有活物隐藏,便召出龙牙,横手挽了一个剑花,顿时剑气旋转,引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轻易将两眼温泉上的白雾吹散得干干净净。   清澈泉水中,顿时一片沸腾,水花泼溅,伴随声声尖啸,无数条灰褐、棕黄影子惊慌乱窜。   单致远自是看得清楚,这分明是一群泡温泉的猴子。   有金丝猕猴,有白眉棕猴,有大如巨人的黑背猴,亦有小若拳头的银冠猴,不分种族,相亲相爱,浸没在温泉之中。   方才一逃便是大半,如今唯有孤零零四五只仍留在温泉之中,瞪大双眼,惊恐直瞪过来。   单致远见这些猴子眼神灵动,便不忍杀生,垂下龙牙,一对比堪舆图,便发觉那微弱星光位置,正在泉中。他便柔声道:“诸位不必惊慌,在下贸然造访,只为寻一样重要之物,寻到便走,绝不打扰。”   众猴似是听得明白,便尽数自泉中起身,披着湿漉漉皮毛蹲在岸边,依旧两眼瞪圆直视于他。   单致远便收了龙牙,按堪舆图指示步步为营,朝下方砚台的温泉靠近,白雾又渐渐凝聚过来,视野愈发狭窄。好在寻找并不费事,那星光正在泉中。   他正欲迈入池中打捞,却惊觉雾中一片激荡,堪舆图上那点淡薄星光亦随之移动起来。   单致远先是错愕,随即听见群猴阵阵喧哗,嘎嘎尖啸声仿若大笑。那星光偏移方向竟同笑声远去方向一致。一时大怒,再吹散白雾,便见一只白眉棕猴单手将一颗头颅大小的黑黝黝物事抱在怀里,一路在竹林尖梢挪腾跳跃,离得愈发远了。   他不禁呵斥道:“泼猴哪里走!”一面腾身追上,龙牙威力委实太强,他不忍伤这些灵猴,便随手摘了根竹枝,就往那白眉棕猴的红臀抽去。   破空之声乍起,白眉棕猴被去势如电的绿竹枝抽中尊臀,喳喳惊叫中捂住后臀,却不忘先将那黝黑石头扔给同伴。   那同伴亦是头白眉棕猴,朝单致远一通挤眉弄眼,两条白眉毛在空中连连抖动,极尽招摇,随即怀抱石头,又往竹林密集处窜去。   眼见要被追上,那白眉棕猴立时再往别处一抛石块,这次竟被头娇小银冠猴接住。那拳头大的银冠猴努力将比自己大了数倍的石块顶在头上,颤巍巍往前蹦跳,才行了几步,便被巨大黑背猴连石带猴一同抄起,往别处荡去。   那银冠猴坐在石头上,头顶银毛同尾巴一起竖得笔直,满脸得色,朝单致远吱吱吱直叫。   单致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若非他素来仁厚,念这些灵猴并无戾气,故而不忍残杀善良无辜,否则早已血洗竹林,哪里还有这些泼猴耀武扬威的余地?   如今却眼见那星光时而在左,倏忽在右,被一众猴子抛来扔去,不由动了杀心,重将龙牙抄在手中,往林中一斩。剑意咆哮涌出,那一剑轰然,将竹林中地面斩出条深沟,森冷杀气四溢,猴群亦是受惊,个个皆停下动作,再度睁大眼惊恐瞪视。单致远冷喝道:“若再捣乱,便受我一剑!”   话音未落,地面裂痕两侧的柔软腐殖土一路坍塌,将那裂痕填埋得七七八八。猴群顿时轰然大笑,桀桀桀沙哑刺耳,又个个抓耳挠腮,上下翻滚蹦跳,好不活泼。   单致远面红耳赤,他堂堂金丹剑修,今日竟被一群灵猴嗤笑,若传扬出去,颜面何存!   他亦是怒道:“泼猴,若被小爷捉到,决不轻饶!”   竟收了龙牙,同一群猴子捉起了迷藏。   那群灵猴修为虽不过二阶三阶,却胜在动作迅捷灵活、又长年累月群居生活,默契十足。单致远却收起利剑,只以体术与灵力同猴群周旋,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单致远在竹海上空几番兔起鹘落,一面要当心白雾遮掩,一面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觉间便已进入眼到手到、意到心到的境界。几次险险触到石头,只可惜众灵猴棋高一着,仍旧是失之交臂。   单致远自然不气馁,灵力全力运转,身轻如燕,行动之间快逾闪电,愈来愈得心应手。就连许久未曾有动静的金丹境界仿佛亦有所松动。   他察觉变化,自是又惊又喜,不想瓶颈至今,却得了一群灵猴的机缘而得以突破。同灵猴追逐时便愈发上心,更在挪腾追捕时用上几个法术,一时竹梢挂冰,一时狂风吹歪竹竿,一时又陡然地陷。   直害得猴群里接二连三有灵猴中计,一面哇哇大叫一面摔在柔软地上。   为首的猴王也是只成年白眉棕猴,似是不满一般对他指手画脚,连连吼叫。单致远屈指放出一串符纹,将成片翠竹连同地面一起冻结,冷得七八只灵猴一面蹦跳一面逃离冰结之处。随后单致远方才笑道:“所谓兵不厌诈,你这畜生,好生学着些。”   随即腾身而起骤然发难,眼到手到,将黑背猴手中的石头抄在手中,这才抛出飞剑,落在上头,悬停在竹林上空,傲然低头笑道:“如何,可认输了?”   猴群蹦跳喧哗,吵闹不休,却只能眼巴巴看石块落在那人修手中。   单致远突然心中一动,六甲指点修剑之道时,曾经提过。初级以剑入道,修的是杀戮、杀心、以杀止杀。   这却只不过是修剑者领悟的表象。   剑修真意,却是“不杀”。若能悟得不杀之剑,收放自如、从心所欲,方才窥得了剑意真境界门槛。   单致远心中豁然开朗,仿佛眼前重新显出崭新世界一般。境界有进步,剑意悟得更深一层,竟皆拜这群灵猴所赐。   如此一想,便抛开先前种种厌恶,低头向猴群看去。   不料那群灵猴竟跪在地上,对他跪拜起来,又个个眼巴巴盯紧他手中石块。   单致远心有不忍,略略按低飞剑,又将石块放入乾坤戒中藏妥,方才道:“这石头于我至关重要,决不能归还,还望各位体谅。”   猴王同其余几头灵猴都在原地蹦跶,又指向温泉方向,单致远便调转飞剑,往温泉飞去。竹林中浩浩荡荡,跟随了大批猴群。   那温泉上方的白雾已减淡了许多,故而单致远便能分辨清楚,猴群冲入温泉中,却个个直立,对他招手,竟似邀他入浴——单致远只一愣便已明了,这些灵猴招的分明是他乾坤戒中的石块。   单致远又取出石块,原本淡薄的白雾与灵气又渐渐凝结起来,他便明了,“这石块碰巧形成了天然大阵,方才生成了这温泉白雾,若是取走,温泉便要枯竭,白雾就要消散,是也不是?”   猴群听得明白,个个努力鸡啄米样点头,大力拍打水面,乞求单致远归还石块。   这石块关系到补天神石,他岂能轻易归还?   单致远沉吟片刻,取出那黑黝黝石块,用力一捏。   刹那间猴群骚动静止,个个又是满面惊恐,直勾勾瞪住那石块。   外层黑壳剥落,落入水中,内里一块十二棱面的银蓝晶块,温润闲定,沉静慈悲,单致远这次警惕放开神识与堪舆图,绝不容任何人再来抢夺,一面静静将那石块压在心口。   这气韵安闲,优雅禅定的气息,除了麒麟还有谁?      第83章 断孽缘救开阳      单致远一时间心潮澎湃,只顾将那神石捧在怀中,紧紧抱住。只觉那温雅神明仿佛降临人间,如云袍袖将他轻轻笼罩一般。   过了片刻,方才收起纷繁激动的心绪,向猴群看去。   猴群先是寂静,随即悲声大作,嘈杂刺耳。眼睁睁望着白雾消散,两眼温泉水不再满溢,原本丰沛灵力也有减淡趋势。   单致远既然取了神石,破了此处福地,断不能一走了之。先前堪舆图中有显示,这方圆百里内并无适合泉眼,眼见这群猢狲流离失所,终究生了点恻隐之心。   单致远沉思片刻,便轻拍驭兽袋,将阿桃唤了出来。   阿桃早就待得气闷,一出驭兽袋便就地打滚,转身扑向单致远,近两丈的魁梧身躯搭在他肩头,凑近用大舌头欢快舔舐。   单致远嫌弃将它推开,方才道:“阿桃,要借你驭兽袋一用。”   阿桃被推得落地,委屈眨巴眼睛,这才看见竹林中一群灵猴,顿时弓起后背,毛发竖起,怒吼出声:“嗷——”   吼声有若怒涛催林,成排青竹倾斜弯曲,险些折断。众灵猴自是噤若寒蝉,再不敢动弹,更是一声不吭。   单致远一见,心道早知如此,当初直接放出阿桃,岂非省了许多麻烦。   他将麒麟神石妥善收入乾坤戒中,又取出一瓶灵兽丹握在手中,对群猴道:“此地既已灵气丧失,我自然义不容辞,为诸位寻个安身之所。若不介意,不如先留在我这驭兽袋中,我带你等回奇荟谷。”   那些猴儿听得明白,却不曾回答,聚在一起探头探脑,叫声不停。过了片刻,便见猴王跳了出来,迈前几步,先是作了一揖,伸出两爪。单致远心领神会,将灵兽丹瓷瓶放在他爪中。   猴王便捧了瓷瓶返回猴群,同众灵猴分享。那灵兽丹本非凡品,群猴得了甜头,立时转忧为喜,纷纷聚集而来。单致远见状,便自腰间摘下驭兽袋。这驭兽袋亦是勾陈私库之物,能容万千灵兽,装百余只灵猴绰绰有余。金光闪过,灵猴群尽数进入袋中,重量却分毫不见变化。他这才将其系回腰间,转向阿桃问道:“若你不愿同猴群共处,这几日便与我同出同进如何。”   阿桃大喜,一甩豹尾,作势欲扑,被单致远厉声喝止,一人一豹这才腾空而起。   离了竹林后,单致远向东行。猴群固然要安置,首要之事,却是要先寻得另一处星光所在之处。   一面东行,一面再开堪舆图,行了近千里时,单致远眸光微凝,牢牢盯住那处微弱光芒。   星光竟在万渡城中。   万渡城高大城墙,再度映入眼中。单致远细细查探,便见那星光微闪,所在处正是关府内。   单致远心头便是一沉。若是旁的神石落在关府中,只怕是巧合,若是被那金雕夺走的开阳……   那关鸣山便绝难脱干系。   单致远盘坐飞剑上,悬停在高空沉思,阿桃便环绕他一路奔跑飞驰。过了片刻,他自乾坤戒中翻出个紫色面具。那面具平滑光亮,通体紫红,又坚硬如石雕,细细密密法阵一层连一层,覆盖在面具上。   他将那面具往脸上一照,又取出一柄灵剑,借剑身反射照出面貌来,一面尝试一面调整。   花了半柱香工夫,便显出一张眉毛疏淡,鼻尖微勾,下颌尖削的中年修士面容来。若是从侧面观之,竟有几分同弯月相似。   这面具能阻挡大乘以下修士神识查验,更能遮掩三层修为。单致远如今金丹中后期,被面具一掩,便成了徘徊凝脉九层十层之间的一名平凡修士。   他再换下青云天衣,换一身葛布长衫,眉宇间又显出几分郁郁不得志来。   任谁来查验,也分不清真假。   再剩下,便是那头尽情撒欢的黑豹。   单致远扬手招它靠近,轻轻揉它耳根,柔声问道:“你要进驭兽袋同那群灵猴共处,还是自己缩小了再做只黑猫?”   阿桃吞下两粒灵兽丹,歪头思忖了片刻,便摇摇尾巴,自己化作金光进了驭兽袋里。   单致远自是放心,又将手放在驭兽袋外,神念沉入,叮嘱道:“不可欺压灵猴。”   隐隐只传来阿桃喜悦之情,单致远别无他法,只得先任它去。   单致远离万渡城尚有数里,便按下飞剑降落,步行靠近,在城门缴了十块灵石作入城费,随后款步入内,寻了个客栈随意住下。   打听了两日,代理城主风评甚好,城中秩序井然,人人安居乐业。只是自从接掌城主之职后,便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能见关公子真面目。   这点异常,更叫单致远多了几分疑心。他有堪舆神术,要避开禁制与神识巡逻潜入关府,虽非易事,却也并非做不到。   单致远便稍作准备,傍晚便捏碎一张隐身玉符,按堪舆图指点,自阵法天生空隙之中,悄然迈入关府之内。   穿庭院,过回廊,那星光便在后院一间房中。   只是堪舆图中所示,这房内阵法密布,散发薄红之光,竟全无半分可乘之机。   他略略皱眉立在一根柱后,神识试探一扫,那房中却空空落落,看不出端倪。   只是堪舆图从不骗人,一如麒麟品格。好在不过浅淡红色,并无太多危险。   既如此,不如冒险一试。   单致远有若一尾游鱼,悄无声息滑入门中。   那房中果然空空荡荡,连寻常家私也没有,唯有房屋正中立有一株苍翠欲滴的幼小神木攀云树,一人高,手腕粗细,仍是树苗,根下地砖翻开,隐隐露出黝黑泥土。   补天神石,就在树下。   攀云树能长千丈高,根系自然四通八达,能覆盖方圆千里。这小小幼苗,根系只怕遍布关府,自然也能将神石牢牢困住。   单致远望向那幼苗,却莫名心惊,如临大敌,只得暗自警惕准备召唤龙牙,见机行事。   寂静中一时僵持,却骤然听男子低沉叹息嗓音在房中响起,“既然来了,何不坐坐?”   话音未落,单致远身旁地砖骤然被顶开,无数灰白根须破土而出,彼此纠缠联接,形成一把座椅的形态。   单致远眼前一阵恍惚,却见那立有攀云树之地,并无树苗踪影,反倒立了个沉稳冷厉的男子,玄袍端严,肩膀宽阔,容貌冷酷华美。   正是勾陈……不,正是关鸣山。   那熟悉容貌正在眼前,单致远不由心头狂跳,明知此人非彼人,却仍是按捺不住思念,视线胶着,半分也不舍移开。竟不觉颤声问了出口,“这些日子……你可好?”   关鸣山如今已非往日那俊雅矜贵,却心思单纯的城主公子,听了这问话,虽面露和暖笑容,嗓音却依旧不疾不徐,“致远如此挂怀,关某欢喜得紧。却不知致远问的,究竟是关某还是勾陈。”   单致远被说中心事,立显了愧色,立时道:“我问的自然是关兄。”   这一次诚意发自真心,关鸣山自然也有感应,展颜笑开,抬起手时,长袖曳地,露出一截青绿手腕,柔声道:“致远,靠过来些。”   补天神石就在他足下,单致远自然要靠近。只是目光落在关鸣山那只手上。肤色柔绿,与攀云树树皮同色同质。   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关鸣山又道:“为兄何曾害过你,致远,你为何要怕?”   单致远暗中警惕,缓步走近,又低声问道:“关兄,我听闻你代掌城主之位后,关荣城主自此闭关不出,无人得见。”   关鸣山和煦笑道:“家祖境界已臻大乘,自是潜心修炼,不问世事。”   单致远又续道:“你将府中一干仆从尽皆撤换,寻常也从不见外人。”   关鸣山笑道:“不想你竟如此在意为兄府中动静,为兄……甚是感动。”   单致远叹息,却仍是继续道:“攀云树寿数漫长,能长千丈之高,却嗜食血肉……只是终究这植株灵识未开,便不分善恶,故而难生魔气。除非与人共生,长此以往,只怕——”   关鸣山静静看他,仍是唇角勾起,笑得极为柔和,“致远,靠近些,让我看看你。这些时日不见,你可曾——过得好?”   致远心中一酸,终是迈步靠近,立在关鸣山面前。又道:“我很好。”   关鸣山两手伸开,将单致远轻轻环抱怀里,方才道:“为兄——不甘心。”   他手臂一紧,将单致远禁锢怀中,语调骤然激昂,极快极烈,继续道:“他要我止步金丹,凭什么?他说我不过一介神魂碎屑,要收便收,要灭就灭,凭什么?我偏要逆天抗命,与血逝结盟,与攀云树共生,谋城主修为,夺神石生机,假以时日,十方三界,再无人能阻我!”   单致远任他拥紧,仙树淡雅香气压不住血腥味,关鸣山灵气雄浑,灵压强横,却隐隐有入魔预兆。   他仍是一言不发,只听关鸣山侃侃而谈,剑气化作无数蛛丝,悄无声息避开攀云树根系,侵入泥土之中。   关鸣山道:“致远,待他日我为上尊,我便同你结为——”道侣二字尚未出口,足下骤然剑光四溢,轰然巨响中,将先天壤掀了个底朝天。   漫天先天壤与灰白根须当中,隐隐一点红光闪烁,被单致远飞身跃起,一把抄在手中。血红色纯正深厚,光泽却有些暗淡,生机消退,暴怒却更胜以往,正是被金雕夺走的开阳神石。   单致远屈膝落地,缓缓直起身来,神情冷肃,嗓音却轻忽微颤,“果然是你……”   关鸣山被他偷袭成功,跌在一旁,黑袍下摆翻开,露出青绿木质与无数断裂根须。   翻开四散的泥土中间,夹杂寸寸白骨,血肉尚未褪尽。   单致远垂目望去,不由涩声道:“关兄……”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关鸣山唯有面容灰白,颈下尽已化为木质,如今被斩断根系,屋外那些蠢蠢欲动的根须也失了主使,纷纷没了动静。往日的贵公子如今却狼狈至此,又惨笑道:“你当真不肯……”   单致远手提龙牙,灵力灌注剑身,隐隐腾火,又垂目道:“你对我情意深重,在下感激。只是情从何起?不过也是因了神魂碎片中一点眷念。若你并非勾陈主魂,在下何德何能,会入你关公子法眼?一切皆是,”单致远手中利剑外,烈火烧得愈发猛烈,赤红火舌暴涨三尺,已落在地上,缠住根须熊熊燃烧,“孽缘。”   二字轻轻出口,烈火呼啸,充斥房中。   单致远趁势撞开房顶,唤出阿桃,一人一豹冲散姗姗来迟的守卫,往城外逃去。   那房顶大洞处骤然腾起一点青光,单致远高举手中赤红神石,那青光便受吸引,猛烈扑入其中。   开阳神石暗淡光芒顿时亮了三分,生机竟比往日更充沛。   神魂碎片,至此归位。      第84章 再回首已百年      万渡城中烈火冲天,但见青玄两色光影飞驰冲向城外,负责守卫关府的众修士紧追其后,法宝轰轰烈烈,烟火一般杀向那奸细。   又有传讯灵符四散到城中各处,守城侍卫亦是列队出动,一眼看去满天皆是神识如织,追捕修士多如过江之鲫,围追堵截,各显神通,将那一人一豹从四面八方团团包围。   单致远眼见逃脱不能,只得取出一把烟雾弹,往上下左右撒网般布开。那灵符弹发出清脆破裂声,接连爆炸,浓烈紫红烟雾滚滚翻腾,遮挡五感六识。   只此一瞬便足够,单致远立时念了法咒,前方空间悄然裂开一道缝隙。他飞身跃上阿桃后背,一拍黑豹肩膀,阿桃知机,四肢矫健一跃,有若玄色闪电般窜入天方圣域。   待两名金丹修士驱散浓雾时,那逃亡者早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阿桃身躯降落在灵草丛中,顿时欢快一滚,扭头咬住单致远衣角,要同他嬉戏。   单致远却不为所动,只单膝跪地,龙牙倒转支撑身躯,两眼茫然失措,只觉胸口仿佛被刺伤一剑,创痛难抑。   阿桃摇头晃脑拽了几拽,见主人静默如雕像一般全然不理,似是察觉了单致远悲痛心绪,收起欢腾姿态,喉间低低呜咽几声,先是侧头在他身侧磨蹭,又绕至单致远背后躺下,身躯侧躺成半圆,将那剑修牢牢圈在怀中。   单致远终是克制情绪,顿觉疲倦已极,往后坐下,靠在阿桃腹侧。   再对上阿桃金灿灿双眸,不由涩然一笑,轻拍他油光水滑的厚实背毛,“阿桃,我,莫非错了?”   阿桃喉间发出低沉呜咽声,身躯圈得紧些,探过头颅,伸出血红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他手指。   如若不论前世因后世果,他与关鸣山确是一见如故,彼此欣赏。又同受天命捉弄,故而心有戚戚。所差异者,无非他贵为天帝,关鸣山却不过半片四御残魂。倘若异地而处,只怕他所作所为比关鸣山更为偏执。   天方圣域中寂静无风,草木辽阔,苍翠铺陈遍地,极目之处皆是青绿。   这三界罅隙之地,既无四季荣枯,亦无人生悲喜,便有若镜面一般,冷静映照出旁人心境。   极静之中,唯有关鸣山那声嘶哑低喊回响耳畔。   我——不甘心!   故而不择手段,逆天抗命。   故而弑亲、弑神、欺瞒众生。   命数天定,无论如何挣扎,皆逃不出造化。非但凡人如此,神明何尝不如此?   不过一群修为或高或低的蝼蚁,心怀飘渺幻梦,徒劳在网中挣扎罢了。   单致远讥讽笑出声来,凡人修道,与天争命;神明天生,严明纲纪。到头来尽皆一群提线傀儡,上演出出荒唐闹剧,却不知取悦了何处窥探的神秘。   此时当有烈酒数坛,供人一醉方休,忘记这些忧烦才好。   天方老祖不知何时飘飘摇摇靠近,无色莲花停在三尺开外。方才那一瞬开启,凡界生机因缘灌入些许,已足够这神算老祖推衍前因后果,此时见单致远郁结在怀,终是忍不住,出言劝慰道:“致远,我且问你,关鸣山出身如何?”   单致远不明就里,却仍是答道:“万渡城主后裔,关氏四代单传,只得了这一个千金之子,被关荣城主视若珍宝。”   天方老祖又问:“关氏贵公子,城主继承人,万渡城中有几人?万渡城人口几何?”   单致远一愣,隐隐猜到天方老祖想法,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万渡城人口八百万,关氏公子……只此一人。”   天方老祖更进一步,再问道:“凡界百姓几何?修士几何?筑基者几何?凝脉者又几何?”   单致远便低声叹息,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凡界百姓何止亿万之数,有灵根、能修道者,万中取一人;这些修道者当中,筑基者千中取一人;凝脉者剩余千中再取其一。能修至凝脉高阶,寿数六百余,已是寻常凡人奢求而不得。   关鸣山出身尊贵,资质尚佳,放眼凡界之中,能出其右者不足百人。   若立于巅峰的天之骄子也只会一味怨艾,自弃以选邪道,凡界苍生岂非应全民入魔,抗天不公。   终归是——贪心不足,命途难明。   天方老祖言及此时,叹息道:“人生苦短,命数天定,笑也百年,哭也百年,是苦是乐,是幸是舛,不过存乎一心。”   单致远终是长叹一声,心头郁结,眼前迷雾尽皆消散,仿若一缕通天彻地的银光自天而降,沐浴全身。生死轮回、草木荣枯、春华秋实,夏雨冬雪,轮番转换。   凡人神明,生死在己,抉择在手,所能抗争的极限,为尽力二字而已。命运无常,唯有天道恒常。   这其中因果,便是他想要追寻的真理。   他终于……寻到了自己的“道”。   单致远自阿桃身旁起身,正一正衣冠,对天方老祖长施一礼,“多谢前辈教诲,金玉良言,获益匪浅。”   老祖抚须含笑,目光祥和,又透出几分难掩的自得,“不敢当。”   单致远正色道:“晚辈所寻之道,既非杀戮,亦非救赎,乃是冥冥之中主宰一切的因果之道。我等生灵,尽人事,听天命,颇多无奈,若参不透因果,唯有看破、放下。唯有因果之力,才是这三界根本。”   天方老祖叹息,“此番悟道,难能可贵。因果造化皆是天道恒常,非外力能移。前路漫长艰险,万望珍重。”这老道拂尘轻扬,莲花盘跟前慢慢凝结一团白雾。   那白雾飞速收束成型,十二棱柱形,色如白玉,隐隐藏有晶光闪烁,又是一枚补天神石。   只是这神石之中气息杂驳,你中有我,我中藏你,竟分不清是勾陈哪一相。   单致远意外得口吃起来,期期艾艾道:“这、这是——可、为何——”   天方老祖肃容道:“麒麟大人与我有约,待你寻得己身大道时,才能将此物托付于你。”   竟是麒麟……预料在先,更早将四相命运托付于他。   单致远只觉眼角微酸,抬手将那神石握在手中。同开阳、麒麟两块神石不同,这一块玉白神石触手间极是滑腻和暖,有若暖玉一般。   天方老祖道:“星辉之光化作五行,滋养人间。勾陈却只有四相,这一块便用来补足五之常数。先取你心头精血,将其炼化为本命法宝,与万神谱间构建联结。再将其与四相神石一道炼化,若是——”天方老祖咳嗽一声含糊过去,又续道:“便能重新召回四御大神。”   单致远听他闪烁其词,眼神微凝,自顾道:“若是命不该绝,便能召回勾陈;若是缘尽命断,又当如何?”   天方老祖眼神躲闪,又抵不过那青年瞪视,只得道:“若是缘尽……自然烟消云散。星辉中自有崭新四神诞生,各司其职,断不会乱了秩序。”   单致远闭眼压住涌上来的泪意。原来麒麟此举深意,并非是要寻稳妥的克制四相分裂之法,只不过要单致远领悟己道、坚守本心,纵使四相消散,缘尽情消,也能独自踏上漫漫仙途。   到了这般危机时刻,麒麟却依旧为他考量,半点不顾自身。   天方见他脸色惨白,指尖颤抖,不由叹息道:“大丈夫岂能无泪,你若想……就在这圣域中……终归无人能窥伺得到。”   单致远却强压下喉头腥甜,方才展颜笑道:“勾陈,麒麟,太羽,开阳,四相已收回其二,如今哪有闲情逸致伤春悲秋。多谢前辈代管神识,在下这便告辞。”   他扭头唤道:“梼杌。”   阿桃愣了一愣,支楞耳朵转了一转,方才醒悟过来,忙从草丛中站起,轻轻一跃落在单致远身旁,讨好用尾巴缠绕在主人手腕上。   单致远轻轻抚摸阿桃耳根,柔声道:“勾陈赐名你梼杌,切莫忘记。”   阿桃努力仰头,作不可一世状。   单致远失笑,再揉他头顶,同天方老祖道别,重返了凡界。   许是前三枚神石得来太过容易,此后漫长岁月中,勾陈与太羽两枚神石竟寻不到半分下落。   单致远也不气馁,一面刻苦修行,一面游历凡界。   刹那一弹指,桑田变沧海,不觉便已过了百年。   修真界中,百年光阴不长不短,却也够金丹修士提升一个境界。单致远如今已臻金丹巅峰,半步元婴的修为,足以傲视群纶。   真仙派同样跻身二流宗门,有门徒数千。以奇荟谷为中心,绵延数千里山岳平原,皆是真仙派领域。   剑圣门素来门徒稀少,于森便安心依附真仙派,做个逍遥剑修,时而对众弟子指点一二,只待何时挑个资质绝佳之辈来继承衣钵。   胡满仓得偿所愿,非但跻身一流商会,更将昔日把他扫地出门的乾坤阁尽数兼并。胡满仓将乾坤阁在群仙坊的总会换了真仙阁的牌匾,也算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好不得意。   真仙派实力大涨,外有剑圣大弟子坐镇,内有经营有道的商会支援,正是凡界浩劫之后,宗派里的后起之秀。   连那群无法无天,惯会偷奸耍滑的灵猴,也在奇荟谷中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下来。   真仙派六十年前收了一名冯管事,此人本是凌华宫外门弟子,有凝脉二层修为,与岳仲原是故交。后在秘境历险时遭遇妖兽袭击,虽侥幸逃得性命,却也丹田尽毁,形同废人。   仙途既然断绝,凌华宫外门弟子又众多,自不会养着这样一个废物,遂将其逐出门去。幸而岳仲顾念旧情,知晓之后将其聘入门中,挂了管事之名,本意不过做件善事,为老友颐养天年。   不料冯管事却同那群灵猴相处甚欢,一来二往,十几年间竟将这些跳脱灵猴训成了一群猴仆,端茶倒水、打扫庭院、采集灵草、耕耘灵田,件件做得得心应手,在真仙派中蔚为奇观。   那些谷中小妖与众弟子受了灵气滋养,又一心追随阿桃大王,勤奋修炼,亦是颇有成效。曾修习变身术的那只浣熊与猴王十年前皆修成正果,化了人身,被岳仲收入门下,做了排行第五十八、五十九的关门弟子。   人与妖共处同门,在饱受妖魔作乱后的凡界,自有人攻讦诟病。然则真仙派门规严厉,众弟子品性良好,自也不惧旁人言论。   更何况这百年间,七福城式微,万渡城更是派系林立,多番易主,早已元气大伤。其余宗派则新秀林立,真仙派从不容小觑。   总而言之,除开勾陈太羽不见踪迹之事,除开三山观依旧同真仙派处处敌视之事外,其余诸事顺遂。   单致远终年孑然一身,只带阿桃随行,走遍凡界千山万水。又因缘巧合,得了不少宝藏灵药,他只挑自己合用之物留下,其余皆交回师门。   他于一年前得了份地图,寻访之下,来到了一处名叫清鸣古地的秘境。   那处秘境位处落仙沼泽深处。那沼泽内毒气肆虐,连仙人也要陨落在此地,是故名唤落仙。沼泽幅员三千余里,惨绿毒雾有若青纱,笼罩半空。   单致远便将阿桃收在驭兽袋中,手持辟毒的八宝琉璃青罗伞,飞剑横空,往沼泽深处遁去。   他自从游历人间,便养成习惯,施展堪舆术,行进缓慢,要将凡界亿万土地寸寸搜遍。   倒叫他寻到无数珍宝灵兽,连那纯粹未曾见过天日的补天神石也寻到三枚。他自将其一一收入库中,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便也在沼泽上空缓行,绿雾在足下缭绕,浓得无法视物,若神识探入亦会受损。   唯有堪舆术洞彻天地,不受毒雾滋扰。   这沼泽内经年累月,埋藏了无数飞禽走兽与探险先烈,白骨累累,法宝如山。只是全受了毒素侵蚀,早已不能再用。   又有些罕见毒草长在泥沼之中,深不可测的沼泽之下,有毒蛇妖鱼游动。   单致远只匆匆一扫,并不停留,直到抵达了沼泽中心,只见青雾减淡,露出其下泥潭,浑浊水面逐渐凹陷,形成一个百丈的锥形大坑,坑底有个不足十丈的无底深洞,不知通往何处。   此处便是清鸣古地的入口。   堪舆术由五行与无属性灵力共同构建,在三界从未遇阻,此时亦是轻易探入泥潭以下,察觉了潜伏泥浆中无数伺机而动的妖蛇。尺余粗的蛇身,黑褐蛇纹,被剧毒泥浆一裹竟分毫不露妖气与生机。   单致远冷笑,只将剑域张开,又取了避水珠佩在腰间,召出龙牙,随即身形化作一缕玄金剑光,直扑洞底。   洞底泥浆被无形之力牢牢禁锢,形成一条漫长隧道,圆柱型隧道泥墙鼓起无数硕大气泡,又自气泡内嗖嗖蹿出黑蛇来,大张獠牙喷吐黑气,却连单致远身也未近,立时被斩成数段,黑血浑浊喷溅,重新沉入泥淖之内。   单致远身形风驰电掣,穿过隧道,头顶豁然一亮,便觉清新灵气扑面而来,便已进入了清鸣古地之中。   而此时,落仙沼泽一端,泥沼面上有无数黑红小点浮现,渐渐扩大成触目惊心的血斑。   一行黄褐长衫的修士正全副武装,停留在沼泽上方,脸色阴冷。   为首的修士面若冠玉,灵压威势赫赫,眉心一点绯红竖纹,衬得面貌妖冶,笑容却杀意迫人,正望向那满泽的血水渗透。   他身后众门人弟子却怒不可遏,纷纷道:“谁竟敢抢我三山观的秘藏!”这些修士分明连秘境还未进入,却已将此地视为己有了。      第85章 相见正如初见      清鸣古地地如其名,鸟语花香,山清水秀,山峰精致,遍地绿草繁花,宛若锦绣铺陈。   单致远回头一看,出口竟缩成碗口大小,隐藏在山脚下,一只灰毛野兔两腿一蹬,自洞中蹦出来,窜进草丛中。   他便唤了阿桃出来,一人一豹继续缓速巡游古地。   三山观寻到这古地,正是为其中一件惊天秘宝而来,故而郑重托付给观中最出类拔萃的钟清。   钟清于六年前结婴,如今境界巩固雄厚,尊号紫霄上尊。因其剑法双修,同阶修士亦非其对手,隐隐有取代掌门地位的势头。   如今这紫霄上尊见了满坑蛇血引来群妖骚动,只倨傲一笑,在悬空的灵船上坐下来,慵懒靠上椅背,“清鸣古地只有这一处出入点,在此守株待兔便是,布下九鹤往生剑阵。”   众门徒弟子轰然应是,驾驭各色法宝自半空散布开来,着手开始忙碌布阵。   布阵用了十日日方成,这十日里,单致远已同阿桃查遍十分之九的清鸣古地。仙药灵草、妖丹兽皮装了满满一枚乾坤戒,法宝、矿藏、典籍,又填了另一枚乾坤戒中的半数空间。   单致远依旧立在飞剑上头缓缓行进,一面竖起左手打量,食、中、无名三指各佩戴一枚乾坤戒,材质各异,三色璀璨,竟令人想起凡界中大腹便便、满手金银的土豪乡绅来。   他低声叹息,只是这几枚乾坤戒乃神界之物,法术构成另成体系,故而不能放入凡界的储物袋,抑或另一枚储物戒中,他也只得暂且忍耐。想了一想,便将已装满的乾坤戒摘下,唤来阿桃,又取了一条精金链,将那乾坤戒系在阿桃脖子上。   阿桃金耳金眼,如今又点缀上一条金链金坠,登时神气活现,在半空连番三个筋斗,又绕着单致远飞来绕去,喉间呼噜声不断,显是快活非常。   单致远亦是含笑看他,阿桃如今七阶中层,却依旧不能化形,不知是否同勾陈将他骟过有关。故而单致远亦是心怀愧疚,每每对他多有照拂。   更何况临阵对敌,这黑豹与他亦是默契十足,为他省下许多力气。   他正含笑看阿桃撒欢时,神识中骤然一震,堪舆图边界竟隐隐现出一点黯淡星光。   单致远气息一凝,压抑下狂热情绪,唤道:“阿桃。”原本闲庭兴步立时化作了锐利闪电,往星光所在猛扑而去。   那星光位处一条干涸河床尽头,单致远尚未靠近,便被成群外皮翠绿的有翼妖兽阻挡。阿桃威胁怒吼,勇猛冲进妖兽群中,口吐闪电,黑尾生风,便将兽群冲得大乱。   单致远也不耐同妖兽们多做纠缠,愈是靠近那点星光,愈是心跳如鼓,周身剑意暴涨开来,龙牙在手,剑气狂啸如潮,汹涌杀去,一面厉喝道:“挡路者杀无赦!”   那一声厉喝带上天地之道,引得千山震动,雷鸣般回响,众妖兽察觉威慑,顿时转过头去,拼命逃了个干净。   不足半柱香工夫,单致远便落在那河床尽头,一块苍灰巨岩高耸如云,有若一座小山,浑然一体,表面满是苍绿苔藓、攀爬了无数细小藤条绿草。   那星辉正是在这岩石当中。   单致远抬手放在巨岩上,往石中注入灵力。   他所参悟的因果之道玄妙深奥,所耗百年亦不过初窥门径,对这天地万物自有特殊感悟。这般探查一番,巨石由来、材质、弱点便已一清二楚。   单致远查清后便收手,连龙牙也不必用,两指合并剑指,飞身跃上百丈高的巨石顶端,在“破”穴一点,灵力如剑笔直灌入。那巨石表面顿时密布裂纹,随即轰然爆炸,乱石如雨四散坠落。直迫得阿桃上蹿下跳,躲得不亦乐乎。   单致远只将剑域张开抵挡碎石,身躯下沉,往巨石原本所在地落去,将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块抄在手中,用力捏碎。   紫晶神石便自灰白石壳中露了出来,不见如何晶莹夺目,宫紫华彩却奢华威严,令人移不开目光。   自是勾陈无疑。   单致远险些喜极而泣,只将神石牢牢抓在手中。如此一来,便只剩太羽了。   那剑修跪在满地碎石当中,两手环胸,把神石圈在怀里,嗓音颤抖嘶哑,“无论百年千年,我势必要寻到你。”   第十二日,三山观警戒弟子被法阵惊动,急急御剑前往豪华灵船中,向紫霄上尊禀报:“那人出来了。”   钟清放开怀中少年,朱红身影一闪,便自舱中失去踪迹。其余人随即紧追而上。   九鹤往生剑阵正嘈杂鸣动。这剑阵由六十名修士操纵,共一千零八十口灵剑组成。   天罡剑三百六十口,地煞剑七百二十口,上金下玄,光华缭乱耀眼,剑气森森织成天罗地网,将一条人影团团包围其中,剑光如雨,招招刁钻,专攻其不备。   这剑阵厉害之处便在杀着连绵不绝,能随阵中对手而改变击杀策略,断其退路。催动至极致时,九鹤齐飞,任你是大罗金仙也逃不出这连绵杀阵。   ——只可惜,这一次困在阵中之人是单致远。   那阵法如何初创、如何改进、如何演化成今日模样,要穴在何处、灵力脉络如何散布,只需几次过招,便从剑气当中查验得清清楚楚。   他只需一动念,阿桃便心领神会,猛然自剑光缝隙中穿透,扑向隐藏在来势汹汹剑雨背后的一柄地煞剑。铁爪一击,铮然尖锐中,那地煞剑应声而断。   当是时,龙牙剑光陡然暴涨,亦是将头顶一片剑雨绞得粉碎。   几名操纵的修士顿时被乱窜倒卷的灵力猛撞,经脉撑裂,丹田重创,在法宝上站立不稳,更有两人直接跌落下去,才触到沼泽表面,便有无数妖蛇毒鱼蜂拥而上,将那二人团团咬住,撕裂开来。   惨呼声穿透剑阵鸣动,清晰刺耳。   剑阵便有若被拔了塞的皮酒囊一般,灵气骤然外泄,化作狂风漫卷,转眼便崩坏溃散。   可叹这威名在外的绝杀剑阵终遇敌手,竟连一只鹤也未成形,便被破得干净。   单致远同阿桃一前一后冲出劈开的剑阵,顿觉外头灵压浓重,险些迫得他喘不过气来,心悸阵阵,剑气波动,便知遇到了劲敌。   他全神贯注,龙牙亦察觉了危险,战意反倒高昂,剑身喜不自胜一般微微颤抖。   钟清一袭耀眼红袍,长发披在身后,面如冠玉,神色慵懒,立在一支玉如意上,有若玉树琼花一般。手中黄金长剑懒洋洋提起,眯眼笑道:“本座早知那剑阵困不住阁下,早在此恭候大驾。”   单致远沉声道:“竟在出口设下如此阴狠埋伏,三山观行事卑鄙,莫非不怕世人嘲笑?”   钟清又是一声轻笑,嗓音竟婉转悦耳,难辨雌雄,“成王败寇,谁人有资格笑?你这小朋友相貌倒合本座胃口,只要你将清鸣古地中的宝物交出来,本座便将你收入门下做个宠妾,也免得葬身泥沼,做了鱼蛇饵食。”   单致远眼神一沉,再不愿同他纠缠,只斥道:“让路。”随即身形一闪,直扑那修士而去,龙牙骤然挥出。   钟清却微微摇头,直道可惜。黄金长剑便轻描淡写扬起。   刹那间,一头上颌顶天,下颌贴地的巨大金蛇扑面而来,细长竖瞳中阴毒视线盯牢面前剑修,蛇信猩红,状似游龙杀来。   那剑意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单致远便有若被毒蛇盯牢的青蛙一般,身躯僵直,任凭毒蛇利口大张,要将他吞入腹中。   直至手中龙牙一震,他才倏然醒觉,强撑了剑域,龙牙横扫,将那蛇信大口一同拦腰斩断。   黄金蛇消散时,眼前又炸开一团硕大火球。单致远才扬手施个化雨咒破解火球,当头又顿时降下一片雷光。   单致远被这剑法双修的元婴修士连绵攻击迫得应接不暇,节节败退。此人修为高他半步,故而他窥不透因果,只得见机行事,见招拆招,直落得极为被动的下场。   眼见主人左支右拙,险象环生,阿桃勃然大怒,后腿一蹬,虎虎生风朝那元婴上尊扑去。   钟清轻咦一声,黄金剑斜斜一挑,滑过阿桃颈侧,带起一点金光。阿桃嗓音转作了痛呼,漆黑身躯便往沼泽中坠落。   单致远急忙放出缚仙索,将阿桃牢牢缚住吊在半空,鲜血如注染湿他漆黑皮毛,又颗颗滴落在泥潭中,只见灰亮潭水泛起阵阵涟漪,正是妖蛇毒鱼被这高阶灵兽的血味吸引而来。   钟清手中却把玩着一枚金色乾坤戒,叹息道:“真仙派好大手笔,这无数天材地宝,就连本座也有些动心,你却如此随意,就交给一头畜生保管。”   他将那乾坤戒收入自己的乾坤戒中,转而看正将阿桃拽回的剑修,金剑一闪,要割断那缚仙索。不料那绳索竟分毫未损。   单致远手腕巨震,虎口崩裂,却仍是咬牙将阿桃拖拽回来,收入驭兽袋中。   这般耽误,钟清已欺身靠近,将他圈在怀中,一面将左手放在单致远丹田位置,森冷灵力汩汩注入,低声笑道:“本座愈看你愈是中意,不如震碎丹田,斩断阳势,日后好生服侍本座,自然有你——”   话音未落,钟清只觉手指巨震,乾坤戒竟然炸裂开来,将他手指震断。两枚乾坤戒中如山宝物犹如烟花璀璨,喷洒得遮蔽天日。   单致远强运灵气,手腕一抬一送,龙牙刺耳锐响,贯穿钟清胸腹。他眼角却瞥到一件物事,不由眼神一沉,拔剑后撤,艳红血瀑有若牡丹盛放在半空。   饶是钟清也未曾料到变生肘腋,一时间脸色惨白,二人双双坠落泥沼,噗通两声,哗啦几声中,溅起数丈高泥浆浪涛。   钟清下属见状自是惊呼道:“上尊!”纷纷赶来救助,将那些闻血而动的妖蛇斩杀掉。   单致远竭力张开剑域,沉入沼泽中,不顾妖蛇咬噬手臂腿脚腰腹,只奋力往深处沉去,竭力伸手,终于抓住了那块阴影。这才长舒口气,召唤天方圣域,拚尽最后力气滚了进去。   天方老祖正闭目打坐,突见一团灰绿的人形海藻滚入圣域中,大惊之下,险些将其打了出去。   定睛一看竟是单致远,那些灰绿条状物却是无数咬住他不放的妖蛇。唬得急忙漂浮上前,助他斩断、清除了妖物。   他叹息道:“你这次又去了哪里?怎得弄得如此狼狈?”   单致远吞了半瓶解毒丹,又施法清除全身狼狈,便寻了片干净草坪盘膝而坐,神色疲倦却极其振奋,扬眉笑道:“此行不虚,请容在下先失陪。”随即气息渐沉,敛目打坐,驱毒疗伤。   天方老祖见他如此,只得摇摇头,九瓣莲花轻轻飘走,在四处摘了些疗伤解毒的仙草,放在单致远面前。   三山观弟子四处搜寻时,钟清自沼泽中骤然闯出,一身毒泥浆,半张脸血肉模糊,连嘴唇也被妖蛇啃噬掉,露出森森白骨齿根,令人望而生畏,森冷道:“给本座搜!”   无论搜多少时候,那潭底自然是寻不到单致远的踪影。   伤势痊愈时,已是半月之后。阿桃在驭兽袋中亦是恢复得精神饱满,照例在草丛中撒欢,将仙花灵草扑得一片狼藉,惹来天方老祖一顿说教。   单致远睁眼之时,所见正是这般一番场景。   他顿觉心情舒畅,取出一枚灰褐石蛋来。   这石蛋本是钟清乾坤戒中之物,他这堪舆术能寻天下万物,却不能窥探旁人标记神识的储物法宝。   不想阴差阳错,钟清将神界乾坤戒收入,引得双戒一起爆炸,将这石蛋暴露出来。是因果是巧合?天命难测,单致远干脆不去追究。   捏开石壳,内里正是淡金华贵的太羽神石。   四相神石齐集,单致远止不住笑容,轻轻抚摸那神石棱面,低声道:“你竟同那人妖色胚混在一处,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天方老祖训完阿桃,又飘飘忽忽靠近,长叹一声:“时隔一百零三年,四相神石总算齐集。”   单致远扬眉看向远处,“尚有最后一步。”   天方老祖在莲花盘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长施一礼,“老道在此恭候勾陈大人再度大驾光临。”   单致远沉声道:“承前辈吉言。”   随即又唤阿桃,这一次,自是回了真仙派。   奇荟谷中专为大师兄留了山峰,名为剑神峰。单致远先是拜见师父,随后回了自己山峰。他早在峰底石崖中开辟一处炼器室,又取来三昧真火,引地火,储天火,百年间早已筹备妥当。   单致远进了宽敞得有若议事大堂的炼器室,取出天元合精蚌,稳妥放在地火坑中。   那蚌中经百年休养,又重新聚集了一层薄薄金色精华。便勾起单致远些许回忆。   双修之时,或是粗暴攫取,抑或抵死缠绵,或是窘迫的折磨,抑或那火热疼痛的触感,如今丝丝缕缕,皆成了叫人眷恋的甘甜。   单致远耳根微红,将那些绮念压下。现将四相神石按四极放置——勾陈在东,麒麟在南,太羽在西,开阳在北。共同放在蚌底,那金色精华只淹没神石不足半指。   最后心念一动,早已用心血炼化、温养了百年的玉白神石出现在他手中,单致远将其放置中央之位。   单致远催动灵力,引三昧真火缓慢与地火融合,隔着蚌壳慢慢炼制神石。又一面全神贯注,将上百样珍宝灵丹依序放入,待药力材质尽皆融合后,方才小心翼翼将蚌壳合上。   这熔炼持续一百零八日,单致远日夜守在火旁,一忽也不错神。   到了第一百零八日子时,那早已化作黑壳的天元合精蚌缝隙中突然亮起银光。   单致远精神一振,连掐法诀催生火力,灵力源源不绝注入。那缝隙中光芒一时绛紫,一时月白,一时淡金,一时赤红,变换了九十九次之后,外壳急速震动,最后白烟喷涌而出,遮蔽视线。   三昧真火耗尽能源,终于熄灭。   单致远僵立当场,竟不敢动弹。   白烟终于渐渐散去,单致远视线落在自动打开、高高竖起的蚌壳上。若勾陈在其中,自然会遮挡视线,他又怎能看见这蚌壳?   莫非……   失败?   单致远心头蓦然一片悲愤。   阿桃却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欢快吼叫一声,往天元合精蚌中扑去,随即一声悲鸣,身躯被撞得后抛,滚落回单致远脚边,一时间呜呜哼叫不停,显是极为委屈。   一个稚嫩嗓音冷斥道:“你这畜生,痴长百岁,仍是如此不济事。”   那嗓音自蚌中传来,单致远呆滞低垂了视线,这才看见半片蚌壳中坐着个小小男童,那白蚌几乎将他身躯尽数遮挡。容貌轮廓,有几分酷似勾陈,却稚嫩许多……分明不足十岁。   那男童不着寸缕,盘坐白蚌底部,眉心深锁,单手支颐,不悦神色竟同初见勾陈时毫无二致。他见单致远一脸呆滞,眉心皱得愈发深了,在这男童小小圆脸上,颇有几分冒充大人的童趣,“还不给本座拿件衣服披上?”   单致远笑容渐渐浮现,取了件青云天衣给那男童披上,又顺势将他自蚌中抱起,用力圈在怀中,那笑意自心底而起,释然恬适,透着悠远一声长叹,“你回来了,勾陈。”   那男童原本不耐被人如此亲昵拥抱,却在听见单致远那声长叹时放缓抵抗姿势,半晌才伸出一对藕节般手臂,费力环抱上着剑修后背,嗓音稚嫩,却语调沉稳,有若历尽经年沉淀后,尘埃落定,“我回来了,致远。”      第86章 勾陈处心积虑      修仙界不知何时开始传闻,真仙派出一位神童。   然则消息以讹传讹,却多出了许多不实的言论。   或言这童子精研符箓,不苟言笑;或道这童子擅长术法,端方温柔;或斥责此童子小小年纪,桀骜不驯,一身煞气,若不论修为,纯以剑意、剑招比试,便是金丹修士也甘拜下风。更有甚者,传言这童子心术不正,专研各类旁门左道,不思克敌制胜,只会以诡异法术削弱对手。   种种传言自相矛盾,言者自己尚且困惑,闻者更是无所适从。   唯独一点毋庸置疑,这童子以勾陈之星命名,虽不曾拜入真仙派门下,却深得一门上下礼遇,以贵客待之。   这不过十岁的童子,自然便是如假包换的勾陈。   四相神石炼化成形当日,单致远曾深深懊悔,只道自己定然在炼化中出了失误,才令得勾陈功亏一篑,倒退至十岁稚龄之年。   神明寿数漫长,成长亦极缓。勾陈若要成年,尚需少则千年,多则上万年时光。   那神明心高气傲惯了,如今成了这豆大点个头,直叫单致远愧疚不已。   唯有麒麟踮起脚,轻轻握住他肩头,仰头柔声劝慰:“凡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今能同致远重逢已是天大的恩惠,岂可贪心不足。左右你仙途顺畅,陪我耗上千年长成便是。”   单致远便衷心应是,比起百年孤寂,无望搜寻的岁月,如今当真是再无半点遗憾。   那童子乖巧温和,挽了个发髻,以白玉簪固定。两颊粉嫩嫩有若蜜桃,单致远总忍不住忘记这人魂魄本质,去捏上一捏。   麒麟便任他轻薄,换作太羽,则定要双倍轻薄回来才肯罢休。若是勾陈,却只会眉头微皱,冷冷瞅他,直至他自觉放手为止。   唯独开阳桀骜,总要一脸戾气将他手掌拍开。   这小童明明生得俊美,却偏偏爱板起一张脸,从不苟言笑,更叫人想要逗弄一二。   真仙派中自有那些好事弟子曾逗弄这小童,下场无不惨痛,轻者鼻青脸肿,重者卧床数日,这却还是开阳看在真仙派大师兄份上,留了力的结果。连番受挫后,自然再无人敢撩虎须。   这一日单致远正在后山瀑布旁冥想。开阳亦是立在瀑布潭边,将本命法剑置于瀑布下淬炼。唯独阿桃无所事事,去调戏了众小妖一圈后回转,趴在一旁草坪之上,将硕大头颅搁在交叉双爪上昏昏欲睡。   春阳高照,春风和煦,瀑布哗哗轰响,灵气清新荡涤心胸。   单致远睁眼看向立在潭边的玄衣童子,小小身躯,挺拔有若标枪,神色严肃,在圆润脸蛋上既矛盾,却又叫人看了心生欢喜。   一时间,竟叫人生出几分天地悠远空阔,幸而有此人在身畔的满足来。   开阳察觉他专注视线,不由略略皱眉,转头道:“你在看哪里?”   单致远柔声笑道:“自然是看你。”   开阳眉心便皱得愈发深了。自他成了幼童之身,这小剑修对他便少了几分忌惮,多了几分纵容,自然叫这昔日的煞神愈发不悦。   只可惜其余三相安于现状,任是他百般恼怒,却也别无他法。   此时却仍是忍不住怒道:“若再这般傻痴痴呆看,本神便要——”   他却滞了一滞,竟是想不出威胁手段来。   单致远便继续笑道:“开阳大人便要怎生教训在下?同我比试一场?抑或哭上一哭,撒一撒娇,叫声致远哥哥如何?”   开阳转头瞪视,水汪汪双眼圆瞪,更叫人心头欢喜,单致远便起身,想要多欺负他一些。谁知那神仙却也狡猾,见状立时自鼻孔中冷哼一声,将法剑召回后便消失了踪影,只将麒麟留在原地。   麒麟神色无奈,在潭边岩石上坐下来,右膝曲起,“你明知开阳最是睚眦必报,为何偏偏一再挑衅。待他日……我却救不了你。”   那童子说得意味深长,单致远脸色微红,转念一想,却仍是爽朗大笑,撩了衣摆轻轻一跃,坐在麒麟身畔。瀑布水沫飞溅,轻轻洒在二人身上面上,凉爽清新,滋味甘甜。   “尚有千年时光,届时谁还计较这些微末小事?”   单致远心中却忖道,不趁眼下讨回些公道,日后哪里还有他翻身之日。   麒麟心中微叹,却不敢多做提醒,只转而问道:“不日便是天乐门掌门六百岁寿宴,你怎的还不动身?”   单致远略略犹豫,仍是道:“我听闻红音宗此次率了百余弟子赴宴……俱是……单身。”   那红音宗全宗上下无一例外,皆为女修。个个生得千姿百妍,环肥燕瘦,又精通双修之法,大多皆是上好炉鼎,令天下男修趋之若鹜。   纵有清修之士诟病,红音派仍是借此同各门各派联姻纵合,常年稳居二流宗派之首席。   此次率了如此众多弟子赴宴,人人皆知其醉翁之意不在酒,青年俊杰却也有泰半欣然前往,各施本事,欲抱得美人归,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真仙派声名鹊起,这天才大弟子名号早已不胫而走,于情于理,皆是红音派联姻的上佳人选。   单致远却不愿得那红粉美人的青眼,自然一拖再拖,赴宴愈晚愈好。   话音才落,单致远便被一只温暖小手捏住了下颌,幼年勾陈眉头深锁,嫩声道:“此事怎不早点告知与我?”   单致远讪讪道:“你这般捏着我,落在旁人眼里,却是以下犯上了。”   勾陈冷嗤:“我为何要管旁人。”却仍是收回手去,眼中浮现几分愤愤然的不甘。   单致远轻抚自己下颌,内心笑意终是止不住,浮现眼中,又被勾陈冷眼一瞅,方才咳嗽两声,又续道:“不过些微小事,你不问我倒忘了。”   勾陈又是冷嗤,却转而道:“若提到炉鼎,那些寻常资质哪里及得上你。”   单致远大怒道:“我早已——并非——”   勾陈不待他辩解,倾身凑近,在他锁骨旁深深一嗅,单致远愣住,见那小童露出狡黠笑容,“历经百年,长相思味道虽散了些许,却更是诱人。”   单致远满面通红,却是百口莫辩,只得轻轻将他推开。   勾陈从善如流撤离,站起身来,小小躯干挺得笔直,站在单致远面前,“我随你同去。”   单致远坐在潭边石头上,便仰头看他,随即被一双小手捧住脸颊,不由怔住。   勾陈目光清澈深沉,有若幽潭映月,光辉清冷。   单致远看他双眼,迟疑道:“若旁人问起……这辈分……”   勾陈道:“若有旁人在场,我自会唤你——致远师兄。”最后四字,皆是咬牙念出。   单致远心满意足,笑吟吟轻轻揉那童子头顶发髻,又被勾陈忍无可忍,一掌拍开。   翌日清晨,单致远率众弟子拜别师门,启程赴宴,那天才童子亦跟随身旁,只是脸色愈加阴沉。反倒是大师兄仿佛人逢喜事,笑容愈发和煦。   天乐门位处采梅山中,为迎接宾客,于外峰各处设立了十余处迎客台。   真仙派的宝船抵达迎客台后,便由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剑修率众弟子迎接。   单致远下船后,不由愣了一愣,此人竟是故人。   正是百余年前曾在天方古墓中受了老魔蛊惑,刺了单致远一剑,窥破老魔面目后,宁可自毁丹田,亦不愿苟活的第五十九代弟子首席谢非衣。   她昔日侥幸留得性命,后历经磨难,虽是仙途无望,无人看好,她却依旧心志坚韧,从不言弃。   后机缘巧合,竟得了上天眷顾,得秘宝,重塑丹田。经此一场破而后立,修为更远胜以往,如今亦是步入金丹初期,成就一代剑修典范,励志传奇。   此时单致远见了故人,自然喜出望外,忙上前两步,施礼道:“多年不见,谢师姐风采更胜当年。”   谢非衣依旧一身橘红衣衫,衬得眉目清晰爽朗,扬眉笑道:“单师弟客气,如今却要唤一声单前辈才是。”   修真界以修为论辈分,愈到高阶,进阶愈发艰难,谢非衣不过金丹初期,单致远却已半步元婴,唤一声前辈理所应当。   单致远赧然笑道:“谢——师姐太过客气,何必拘泥于此。昔日多得谢师姐照应,在下从不敢忘。”   谢非衣苦笑道:“昔年虽是一时糊涂受了蛊惑,终究铸下大错。单——师弟莫怪我便已是天大的福分。”   单致远笑道:“不敢不敢。”   两人客套几句,单致远便领勾陈同众弟子离了迎客台,在道旁相候。   于森身为剑圣门使者,独自同谢非衣见礼,谢非衣却一改爽朗常态,颇有些不自在起来。   单致远不曾留意,只顾打量勾陈。见他先是满脸不悦,又渐渐舒缓眉头,奇道:“你独自在琢磨何事?这表情愈发生动了。”   勾陈淡淡瞥他一眼,见于森同谢非衣道别,便抬起小手,放在单致远掌中,“走。”   单致远握住那幼童柔软娇小手掌,心头亦是一片柔软怜惜,也不顾引路管事神色诧异,只随他前往下榻之处。   那山中人来人往,待得知了这新来的宾客是真仙派同剑圣门使者后,目光便纷纷落在单致远同于森身上。   真仙派如今以法修为主,剑修、符箓、炼器为辅,虽略嫌驳杂,却胜在基础扎实、搭配合理,渐渐有不少新秀崭露头角。   其中最引人注目者,自然是昔日独立挑战宗派大会,以一己之力挑战多个门派的大弟子单致远。   如今终于见到本尊,众人更生出青年俊杰,果然龙章凤姿,名不虚传的感叹来。   剑圣门于森虽曾以传奇剑术连挫百名剑修,毕竟独木难支,同有整个富甲天下的真仙派做后盾的单致远一比,便有些黯然失色。   于森也不介意,笑眯眯同单致远等人到了下榻之处。   单致远安排了众师弟师妹后,叮嘱勾陈自行歇息,便去了于森房中,同他商议寿宴与会客之事。他终年游历在外,这却是首次代表师门赴宴,生怕行事出了差池,故而要同于森多多讨教。   勾陈便出了下榻小院,院外有成片枫林,此时绿叶堪堪染霜,透出些许璀璨色彩,故而前来赏枫之人极多。   却不知有多少人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便冷眼旁观,将众人一一记在心里,行了片刻,便见林中一株合围粗的枫树下有张石桌,桌旁有个橘色衣衫的女子正在品酒。   正是谢非衣。   他便信步上前,不请而自坐在那女修对面,沉声道:“借酒浇愁愁万千,一味消沉有何用。”   谢非衣三指捏着酒杯,诧异抬眸,见那小童一派肃然,不由笑道:“你这小童倒有趣,如何知道我在借酒消愁?”   勾陈道:“一看便知,可是为情所困?”   谢非衣微微一愣,不觉望一眼单致远等人下榻小院方向,又敛目道:“你年纪尚幼,哪里懂这些。”   勾陈最恨被人提及年幼之事,此时却一反常态,依旧耐心道:“正因我年幼,大人从不防备,反倒叫我看见许多真相。你对那位——”他意有所指,看向小院方向,“只怕早就情根深种。”   这番对话,早已引起周围人警惕,此言一出,更有大片神识扫来。   勾陈只做不知,谢非衣坦坦荡荡,亦不打算遮掩。此时见勾陈提及,自是叹息道:“不过是我暗自仰慕罢了……那一位天资出色,惊才绝艳,却哪里看得上……”   那女修素来明朗的神色有些许暗淡,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勾陈微微一笑,又道:“你又何必如此自苦?凡事总需尽人事,听天命,连争也不肯争,你当真甘心?”   谢非衣脸色猛然一沉,露出坚毅神色,竟仿佛霞光绽放一般,明艳得不可方物。   勾陈又道:“致远师兄早已心有所属,除了此人,任凭旁人天仙下凡,也动摇不了,你又何必担忧?”   谢非衣拍案而起,笑道:“多谢!”竟对勾陈行了一礼,转身自去。   勾陈依旧安坐枫林,将一个酒杯翻开,斟满后托起杯子,突然想起自己仍是幼童之身,不由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不愿听那小剑修唠叨,又将酒杯放下。   谢非衣得了勾陈鼓励,一鼓作气闯入小院,进入单致远同于森二人议事的房中,扬声道:“单师弟,我师父对你有意,要我同你结为道侣。”   单致远大惊失色,站起身来,连连摆手,“这、这使不得!”   寻常女子若被人这般当面拒绝,只怕早已面色羞红,悲愤而去。谢非衣却毫不在意,摆手道:“正是如此。你心中有旁人,我心中也有旁人,勉强凑在一起,如何使得。”   她转头看向于森,刹那间已是霞飞双颊,陡然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态。   于森亦是面红耳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竟不敢同那女修视线对视。   单致远见状,便有几分明了,遂放宽了心,坐下看戏。   谢非衣扭捏片刻,不由怒道:“莫非还要我开口不成?”   于森红了耳朵,低头敛目,“我……只怕配不上你。”   谢非衣道:“我敬你才华,爱你品性,只怕自己配不上你才是。你何必妄自菲薄——”   “其实我……谢师侄,我……”   “唤我非衣便是。”   二人抬头对视,含情脉脉,满是心意互通的喜悦。   单致远顿成了多余的障碍,便乖觉退出房门。   勾陈已返了小院,在门外候他。见单致远现身,微微一笑,“成了?”   单致远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便猜到此事多半有勾陈怂恿,不由哭笑不得,“你堂堂万星主宰,何时成了牵线的月老,搭桥的喜鹊?”   勾陈面不改色,又上前同他牵手回房,“终归有用就行。”   单致远不明所以,只得同他一道回了厢房。   待谢非衣离开时,众多修士皆见证了那爽朗女修罕见的羞涩喜悦神色,遂回禀各自宗门:真仙派那位天才大弟子,已同天乐门的谢非衣两情相悦,不必再在此人身上白费力气,不如关注其他俊杰。   此后两日,竟无任何女修前来打扰单致远,却叫这小剑修又是欣慰,却又不免生出些失落。   反倒是勾陈安抚道:“旁人愚昧,看不见你的好处,我却知道。”   单致远盘坐蒲团,皱眉道:“此事定有蹊跷,我年少英俊,又是半步元婴,真仙派的大弟子,为何竟无半个人动心?”   勾陈视线冷淡,“莫非你还想趁此机会,领个道侣回家不成?”   单致远被他一噎,忙道:“自然不想,但此事干系到我男子汉尊严——”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弟子声音响起:“大师兄,凝真派杜若青杜师姐求见。”   单致远眼神一亮,浑然不觉勾陈神情黑沉,转头道:“快请!”      第87章 赴宴谈心摘梅      单致远回头看勾陈一脸郁色,忙安抚揉他头顶,柔声道:“我去去就回,这百年间只顾奔波,也未曾同故人见过几面。”   勾陈拉开他手腕,神色却也松快几分,只略略皱眉,圆鼓鼓脸蛋有若赌气一般,沉声道:“那女修曾同刘皇勾结陷害你,算得什么故交?”   单致远将童子细软小手握在掌心,安抚般拍上几拍,“终究相识一场,我与师父客居降龙岭时,她曾于我有恩……”   勾陈毫不留情自他掌中抽回手,冷嗤道:“莫不是你在自家后院迷了路,得了绝色少女相助,故而感怀在心,至今难忘?”   单致远讶然,“我幼时的事,你怎知道得一清二楚?莫非——”   勾陈泰然自若,“不过推测罢了,纵使不中,亦不远矣。若是全中,纯属侥幸。”   单致远便信了他这番说辞,又叮嘱几句,起身去会客厅见杜若青。勾陈执意同行,他只得允了。   斗转星移,昔日清丽少女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青涩不再,一身桃红长裙,艳丽正盛。修为却不过凝脉七层。   杜若青见单致远现身,眼前便是一亮,顿时浅笑嫣然,温婉行礼道:“致远师兄。”   那嗓音亦是如黄鹂婉转,啁啾动听。   单致远便听勾陈在身后冷哼一声,他不由僵直了后背,忙虚扶杜若青道:“杜师妹不必客气,许久不见,杜师妹风姿愈加动人了。”   那小童跳上会客厅中一把太师椅,垂着两腿坐下。自有管事上前沏茶,他品了一品,便重重将茶盏往桌面一放。   咚一声闷响与茶盏瓷碟清脆碰撞声此起彼伏,单致远更是汗颜,暗中叫苦。早知如此,还不如闭门谢客,便是同勾陈闲谈也好过眼下这般局面。   杜若青落了座,见他神思不属,妙目一转,视线便落在那满面寒霜的小童身上,又笑道:“这位便是真仙派中的神童勾陈?竟生得如此玉雪可爱……”   单致远忙大声咳嗽,将杜若青后半截话语打断,又放下茶盏,忙道:“得罪。”   随后一把将勾陈抱起来,带离了会客厅,折回厢房中,才将他放在云床上,叹气道:“她……那些凡夫俗子看不透神仙表象,你莫要生气。”   勾陈短手短腿,被他一路扛回房中,此时神情非嗔非喜,只斜倚扶手旁,挑起一面眉毛斜瞅,随后却道:“此人来者不善。”   单致远道:“我心中有数,你放心便是。她那点微末道行,如何是我对手。”   勾陈颔首道:“难为你有点自信,速去速回。”   单致远不由微微一愣,“勾陈你……为何不生气?”   勾陈坐起身来,勾住那小剑修后颈,仰头在他额头轻轻落吻,柔嫩唇瓣,分外馨香,随后却冷笑道:“秋后算账时,你好自为之。”   单致远顿觉冷汗涔涔而下,不觉半点旖旎,只觉胆战心惊,又同勾陈讨价还价了片刻,方才铩羽而退。   杜若青在会客厅中枯坐,已等得不耐烦了。她见单致远匆匆而来,一脸愧色致歉时,却仍是笑容温婉,端坐如莲,“致远师兄同若青,委实不必如此生分。”   单致远心中有事,笑得便愈加勉强:“杜师妹言之有理。”   二人一时又相对无言。   杜若青终究知趣,多番试探下见他依旧心不在焉,遂歇了念头,告辞而去。   单致远长舒口气,忙又回了厢房,却见勾陈手持一枚羊脂白玉符,正皱眉沉思。   那玉符年岁久远,花纹古朴,他便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勾陈不动声色,将玉符收回储物戒指中,只道:“乡野杂物,不值一提。你那青梅竹马的若青姑娘可有什么异常?”   单致远神色黯然,叹息道:“我只当她念着往日情分,前来叙旧。却不料另有图谋……”   他施展术法,将堪舆图展开,指向其中一点青绿光点,那光芒距离单致远不远不近,正好一丈开外。“自杜若青走后,这小飞虫便一路跟随。”   勾陈按堪舆图所示方位释放神识,轻描淡写一扫,并不惊动那飞虫,只见那飞虫淡绿虫身,不过蚊蚋大小,轻盈飘忽,正轻轻停在厢房外头的回廊柱上。   他不曾动那飞虫分毫,收了神识道:“这飞虫名唤同心青蚋,雌雄伴生,无论相隔千里,雄虫皆可与雌虫心意相通,寻到雌虫位置。这青蚋稀少而娇贵,什么人如此大手笔,舍得以此物追踪你?”   单致远凝神沉思片刻,终究摇头道:“修行途中,难免与他人有争端,得罪之人不计其数……”他突然福至心田,轻轻一拍扶手道:“莫非是……寿宴后的助兴?”   天乐门所在采梅山中,有一片梅林树海,约覆盖了数百里谷地。那梅海一半神力天成,一半后人努力,成了一座天然迷宫,九曲八卦、神秘莫测。   这梅海迷宫却又是景色绝佳之所,数万梅树盛开时,红白绿紫,香飘万里。迷宫内藏有万年梅精,行踪不定,其花瓣果实,皆能安定心神,乃是破除心魔的绝佳圣品。   故而平时里天乐门将这梅海迷宫看守得极其森严。   唯独此次掌门大寿,广延宾客,便在寿宴后添了些助兴的节目。其中之一便是赴宴门派能各派两人入迷宫中,最先取得万年梅精之物者,便可带走一花一果。   这梅精的花果功效奇佳,能破元婴、大乘期的天魔级心魔,故而一花一果,便能为师门增添两位元婴。这等好事,众人自是趋之若鹜。   单致远道:“只怕杜若青将宝压在我身上,欲在迷宫中跟踪于我,若我寻到了万年梅精,她再设法哄骗……当真看得起在下了。”   说罢又是一声长叹,“终究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一时间有些黯然。   勾陈握住他手腕,“只怕另有隐情,切莫大意。”单致远方才心情稍霁,低声应是。   为防打草惊蛇,遂留了那雌蚋性命,只提高警惕便是。   第二日便是掌门寿宴,天乐门乃天下第一的剑修门派,各路人马献寿,皆精彩纷呈。   能容千人的广阔大厅中,单致远献上五口紫金鼎,鼎中各藏一团火苗,共分青、赤、蓝、褐、白,五色五行之火,火焰色泽纯净,鼎盖一开,顿时热浪袭人,五彩光华耀眼夺目,众人皆惊。   这火苗胜在品质出色,五行齐备,无论炼器锻魂,皆可获益良多。正是前月胡满仓亲自前往白云城中参与天下第一拍卖会时,重金所购。   随后于森站起身来,朝掌门一施礼,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晶莹可爱的白玉葫芦来。   有识货者不由动容道:“那莫非是——酒仙葫芦?”   他那同伴不明所以,问道:“这葫芦莫非还是个宝物?”   那识货之人按捺兴奋,笑道:“你且看着便是。”   于森又自酒案上取了一粒紫葡萄,揭开葫芦嘴放入其中,淋上一壶灵酒。   随即便见那葫芦里悠然长出一根青绿葡萄藤,随后飞快抽枝生长,柔软藤条自发结成了一柄绿伞,亭亭如盖,覆盖了大半个宴会厅。   随后藤条上飞快花开花谢,结了一个个尺余长的紫色葫芦。   于森道:“此物正是酒仙葫芦,稍加培植,便能长出美酒树,请诸君随意品尝。我听闻掌门深谙酒道,此物献上,正是宝剑赠英雄。”   先前那识货人自是自头顶摘下一个葫芦,削开壶嘴,那葫芦中满满当当,皆是殷红的葡萄灵酒,香气四溢,甘醇入喉,竟似有百年陈酿的滋味。   众宾客满堂喝彩,天乐掌门素来好酒,更是朗声笑道:“于贤弟有心,杨某谢过。”   单致远一面品酒,一面叹道:“于森竟舍得将自己的宝贝献出,果然对谢师姐动了真心了。”   勾陈因了年幼,同他共席,此时斜睨一眼,却并未多言。目光穿过重重宾客,落在三山观的来人身上。   宴会之后,便是助兴节目。第一自是众人翘首以待了许久的梅海迷宫之行。   杨霜柏掌门兴致极好,亲自开了迷宫禁制,对一众青年才俊道:“鄙门无以待客,唯有这百里梅海尚能入眼。灵果自取,切莫伤了那万年梅精。”那大乘期的剑修傲然笑道,“这梅精旁的本事没有,逃跑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好,要伤他也不容易。”众人亦是纷纷奉承。   迷宫禁制一开,顿时梅香更浓了些许。众修士自入口鱼贯而入,杨霜柏则同其余人等在入口外的梅树下重设筵席,一面赏梅,一面饮酒。   单致远便同勾陈一道,自两株并列的梅树中间了过去。刹那间眼前一花,便见满眼枝节虬劲、盘曲各异的梅树有若一个个飞天舞姬般,无边蔓延开来。   谷中灵力充裕,气氛安闲,不时有灵兔灵鹿跑过。   山风一起,红白紫绿各色花瓣便纷纷扬扬,如雪一般落下。   单致远早养成习惯,开了堪舆术,只一扫便知晓了那万年梅精的下落。   才欲行时,勾陈将他手腕握住,“尚有三枚补天神石,交给我。”   单致远本想逗那小童,“叫声致远哥哥便交给你。”怎奈见他神情严肃,只得讪讪忍了,取出一个储物袋,放在他手中。   勾陈收了,方才道:“此地非同寻常,切莫乱闯。”   单致远见他如此慎重,自己也略略点头,向四周张望。   日光下,白雾飘渺在绿草梅树下,宛若仙境。   他随后陡然醒悟,日光高照,哪里来的白雾?      第88章 勾陈现天下安      红日高悬下,白雾迷离中,仍是树影扶疏,暗香轻送,一派世外桃源的安闲美景。   那白雾既非灵雾,亦非水汽,无嗅无味,悄然飘来,将单致远二人团团围住,连那所向披靡的堪舆术也穿透不能。若是凝神细查,雾中竟隐含一丝时空之力,这却是大乘者破碎虚空时,自异界所获的玄妙之力,即使天庭众神,能领悟其奥秘者亦是凤毛麟角。   这稀少法术竟在凡界显现,若换了旁人,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如今却偏偏在勾陈面前施展……   那小童圆润脸颊勾起一弯嘲讽笑容,只道:“雕虫小技,萤火之光。”随即并指一划,召出了少微。   少微自竖痕中款步而出,正是百年后初次蒙受星主征兆,自是喜不自胜,下摆道:“参见勾陈大帝,大帝平安无恙,属下万分欣喜。”   往日信手拈来的术法,如今竟让这小童脸色微微发白,他只略略一点头,下令道:“将破阵之法讲来。”   少微领命,向四周一扫,诧异道:“不想凡界竟有人行此上品阵法。此乃时空转换之阵,阵成时能将中术者送到元婴修士的独有空间内。那空间法则由修士自定,故而困入其中者,无过去未来,修为全消,皆要受其摆布。”   勾陈冷笑:“此人野心不小,竟要彻底将你俘虏。”   单致远眉梢微动,“莫非……是三山观之人?”   勾陈自少微手中接了金色符箓,放在单致远手中,仰头道:“我如今修为不足,一切靠你。”   单致远微愣,顿时热血沸腾,将金符收入乾坤戒中,反手握住那童子小手,郑重肃容道:“交给我便是。”   少微敛衽一福,便回了天庭。勾陈长舒口气,二人任凭白雾弥漫,阵法成时,亦是悄无声息。二人便已落入一片山谷中。   单致远抱起小童,向四周扫去。山谷内有湖泊波光潋滟,湖畔与湖心亭台楼榭,布置得精美绝伦。   有两名白衣少年行来,躬身行礼道:“这位仙长,我家主人有请。”   单致远抬手放在小童后背上,似在安抚一般,皱眉道:“此地是何处?你家主人又是谁?竟行此鬼祟举动掳人,定非善类!”   那两名少年却面色不改,依旧谦恭道:“这位仙长,我家主人有请。”   勾陈凑近他耳畔,低声道:“这两人并非活物,只是傀儡。”   单致远默然片刻,这两名少年低眉敛目,看不清神色,面容各有千秋,秀丽精致,只是呆板肃穆,不见变化。   他只得跟随两名少年往湖畔水榭行去。   那水榭临湖的围栏中,有二人对酌。男子神色慵懒,眉心一抹绯红仿若白雪上一点红梅,妖冶夺目。女子温婉秀美,一袭青蓝衣裙,正低垂头颅,难辨神色。   正是钟清与杜若青二人。如今想来,那同心青蚋,也是杜若青早有预谋,为法阵定位而设。   单致远叹息道:“不想杜师妹竟同这元婴老怪走到了一处。”   勾陈转过头一扫,冷笑道:“你不肯娶她,她自然要择良木而栖。”   单致远道:“这等朽木,看小爷立时斩了。”   勾陈听他大言不惭,微微露了笑容,任这小剑修昂首阔步靠近那元婴上尊。   钟清见他怀抱小童靠近,不由皱眉道:“这小崽子莫非是你生的不成,竟护得寸步不离。日后莫让他在我眼前露面,否则杀了了事。”   言语之间,竟已将这剑修视作了囊中之物。   单致远不由失笑道:“阁下未免太过自信了,莫非落入此地,当真便不能出去不成?”   钟清放下酒盏,身形一晃便是衣袂蹁跹,落在单致远面前,抬手要将那小童拎开,却被单致远剑域一挡,不由挑眉笑道:“这齐福洞天乃是我的元婴空间,进得来,出不去……你竟还能反抗一二,好生有趣。莫再逃了,叫本座好好疼你……”   钟清又待靠近,单致远心念一动,竟发觉龙牙毫无动静,在这空间中竟召之不出。   果然修为半步之差,竟是一道鸿沟。   勾陈却在此时凑近他耳旁道:“破阵。”   单致远脸色惨白,转身便逃,又哑声道:“金符……取不出来。”   却原来是上次惨遭乾坤戒爆炸后,钟清痛定思痛,日后便多了个心眼。如今在自己空间中,自也多施加了几道法阵,干脆压制了储物法宝所有功效。   二人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单致远已自湖畔逃入了山中,那钟清却好整以暇,猫捉老鼠一般在后头坠着,玩弄之意昭然若揭。   勾陈轻抚他后背,又道:“你那乾坤戒并非凡物,且冷静些,再设法取出。”   单致远被他几句安抚,立时沉下心来,只是才慢些许,一道神雷便当头劈下,他侧身闪过,剑域竟被劈得缩了半寸。   钟清柔声笑道:“美人,你要带着那累赘,躲到几时?”   勾陈环抱他颈项,低声道:“他倒有些眼光,看出你是个美人。”   单致远大怒,百忙之中竟一巴掌掴在那小童臀侧,低声喝道:“竟学得如此油嘴滑舌,仔细打你屁股。”   这一掌委实震撼,就连勾陈也怔愣了片刻,方才意味深长,低声道:“这些日子,你倒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单致远哪里顾得上分辨他突然放低的声音,只被钟清接连释放的种种法术逼迫得应接不暇,最后气急道:“不如……叫麒麟为我施个轻身化羽咒,抑或叫太羽朝那人扔个迷魂咒!”   勾陈不语,他低头看去,这小童竟侧头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单致远心中一沉,只觉此时这小童入睡绝非吉兆,更添几分焦急,钟清放出几道冰箭,竟破开他剑域阻挡,扑扑扑接连几声,扎进血肉之躯里。   青云天衣虽阻挡了大半攻击,后背、腿侧仍是受了巨创,血如泉涌,将衣衫大片染湿,又随他步步落脚,滴在山石小路中。   单致远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却仍是咬牙强忍伤口剧痛,孤注一掷般腾出右手,意念凝注,喝道:“龙牙,你安能折服在这宵小手中?”   刹那间剑意冲霄,令得这齐福洞天内山岳微颤,天云变色,连光芒也随之黯了几分。单致远掌中一沉,顿时精神大振,一个撩字诀顺心而施,往身后一挥。   玄金剑光化作铺天盖地的密集剑网,当头罩下。   钟清只觉那剑意如水银泻地,竟同他这洞天内的天地融为一体,无处可躲、更无从抵抗。顿时变了脸色,手指急急掐诀,一片红光冲开那水榭房顶,风驰电掣往山中赶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红光之内。   漫天剑光呼啸而至,刺穿防御,更将钟清肩头刺伤。   那元婴上尊不想那人竟还有反击之力,脸色顿时一沉,目光中阴鸷狠厉之气一闪再闪。袍袖一扬,将破碎红幕挥开。有了这一息破绽,那剑修已逃得不知去向。只是无论如何逃跑,皆在这洞天之内,终究是落在钟清掌控之中。   钟清立在蜿蜒山路中,目光冷酷落向某处,却已开始寻思,将那小剑修捉拿后,要如何折磨才好。   单致远逃进一处山洞,将沉睡的勾陈小心放下,又立时将掌心压在乾坤戒上,催动灵力,神识竭力沉入戒中,要将金符取出来。   无形屏障阻隔神识,竟送不进乾坤戒中。他心头焦急,又强行运功,不料气血逆转,狠狠撞向心口,竟迫得他吐出口鲜血来。   此时却有一人将他自背后拥住,沉声道:“停手,莫要勉强。”   刹那间,单致远身周青、赤、金三道光芒有若烈日燃烧,将山洞内照得亮若白昼。   那山洞便有若冰雪遇了酷日一般,飞快消融,半座山沉沉震动,山顶巨石滚落,震耳欲聋声响中,渐渐崩塌。   单致远被那光芒耀目,刺得看不清周遭。只觉身后那人一双手沉稳和暖,将他牢牢禁锢胸前。   二人身形渐渐腾空,自洞顶裂缝中疾驰飞出,悬停天际。   这仿若无边无际的元婴洞天内已是天崩地裂的景象。湖水烧干,地火自缝隙内喷薄而出,天际裂痕,天火与陨石一同滚滚落下。   那些白衣傀儡早没了动力,任由火烧焚毁。   那通天彻地的神力仿若三界根源一般沉厚雄稳,区区一个元婴空间哪里承载得住,随三色光彩膨胀,那空间终于崩出裂痕,刹那间分崩离析,破碎成了粉末。   梅海迷宫中,亦是风云变色,天际阴云集中在一处,盘旋凝结成漏斗形状,龙卷风突破层层阵法禁制,灌入梅林,将那些千年百年的梅树卷得七零八落。   这奇景难得一见,众人皆是失色望去。   又似渡劫、又似大能突破境界,却皆似是而非,叫人揣测不定,究竟是何等异象引动了天机?   众人心头一派好奇,却仍是知机看向宴客的主人。杨掌门只得命人开了禁制,众人各乘法宝,往那龙卷风眼之处遁去。   刹那间,地动山摇,那梅树遍布之处竟仿若被无形之手抓住,向上猛力一提,竟生生将那谷底拉扯成了一座小山。   褐黄土石崩裂,梅树散落一地,杨掌门见状大恸,忙命门下弟子前往救助。   那龙卷转瞬即逝,只留下满地狼藉。有人却指向新成的山顶道:“有人!”   杨掌门当先冲去,却见山顶散乱土石中两具狼藉尸身,一为三山观的元婴上尊钟清,一为凝真派的掌门千金杜若青。二人皆是气息断绝、丹田碎尽、神魂不知去向。   这皆大欢喜的盛宴,竟转眼成了一场祸事。   三山观、凝真派两派皆上前来,又是怒发冲冠、又是泣不成声,势要寻到凶手才是。   单致远却不在此地,他在那贯彻天地的强大威能之中几乎守不住元神,好在一股熟悉法力为他护住了紫府丹田。风暴散去时,他已跌落在迷宫出口附近。   一个熟悉嗓音低沉道:“来寻我。”   随即消散无踪。   待他清醒时,只见一名书生模样的公子守在他身侧,正轻掐法诀,一股淡青光芒笼罩头顶,令他清心静神,极为宁和。   单致远忙一撑草地,坐起身来,只道:“多谢……道友救助。”   那书生二十出头,相貌普通,却气质出尘,行动举止赏心悦目,令人见之忘俗。   见单致远醒来,便在他面前一跪,叩首道:“梅逸白多谢恩人点化,得以跨入仙门。”   单致远不明所以,一时语塞。   那书生见状,便解释道:“在下乃这梅海迷宫中一株梅精,经历万年寒暑,感悟天机,却始终欠缺机缘,难登仙途。不料今日恩人以补天神石点化,终得突破瓶颈,羽化升仙。”   单致远听他提及补天神石,心中猜到些许,一面笑道:“这是你的机缘,在下不敢以恩人自居。”   梅逸白道:“大恩不言谢,日后自当报答。”他微微仰头,聆听天讯,又道:“仙界使者催促再三,在下先告辞。”   单致远站起身来,只觉通身轻快,并无半分伤势留下,料想是得了这梅精救治的缘故。便拱手道:“有缘自会再见,梅道友请。”   那书生长施一礼,身形便渐渐隐去。   单致远神识散开,却寻不到勾陈身影,眉头皱得愈深。   但此时遍地狼藉,并非久留之地,他只得出了迷宫。   天乐门突逢此变故,寿宴自是无法继续。一时间众人乱作一团,无关门派自然也不便耽搁,各自告辞回转。   于森也只得暂且放下念头,依依不舍同谢非衣道别。   好在修真者不受凡俗礼法限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无用。只要这二人通了心意,日后再行结缘大典便是。   倒是那童子不见踪影,叫单致远费了好一番唇舌,方叫众人不再焦急。想不到那幼童神色冷漠,从不假颜色,却依旧得了众人关心,叫单致远多出几分珍宝被旁人觊觎的莫名担忧来。   直至回了真仙派,禀报师父种种事项。又返了剑神峰,单致远方才忐忑关上房门,凝神回忆起最初,请神术的咒语来。   那人叮嘱:“来寻我。”   指尖青白灵光如线,流畅组合成繁复符纹,虽久已不用,却依旧得心应手,有若直接烙印在神魂之中。   “清净天地,莽苍四极;以身为器,五德合一;吾以此身,拜三清四御,借神明之力,拜请勾陈大帝。”   厢房中悄无声息,便多出一人,暗金华服,身形魁梧,却一反常态,坐在圈椅中把玩一枚花纹古朴的玉符,神色凝重沉思。   单致远又是雀跃,又是迟疑,生生压抑住扑上前的冲动,悄声唤道:“太羽?”   太羽一声长叹,将那玉符收入袖中,看向单致远时神色依旧凝重非常,“既然如此,便只能在勾陈殿中行大典。”   单致远终是忍不住道:“你怎的突然回复了原型,四相莫非皆已突然康复?可是同补天神石有关系?勾陈殿中……要行什么大典?”   太羽此时方才扬眉笑开,握住他手腕一拽。单致远不由自主,便跌入他怀中。许久不曾碰过的矫健身躯,即熟悉又撩人,蛰伏百年的长相思顿时如烈火烹油,灼热燃烧骨缝。   单致远气息急促,心跳如鼓,只觉这进展如梦如幻,太过匪夷所思,竟连神智也有些昏沉。甫一仰头,太羽便扣住他后脑,唇齿胶合,难分难解。   他终究克制不住,呜咽出声来,跨坐在太羽腿上,手指紧紧抓住衣襟,半晌才细碎喘息,又问道:“勾陈殿中,要行什么大典?”   太羽轻轻再触碰他嘴唇,鼻尖,眼神宠溺,指尖柔柔滑过长发,“自是我同你的结缘大典。”   “还有,”太羽嗓音骤然暗哑,化作了开阳那压抑怒火的语调,单致远心头一跳,仰头对上开阳泛红眼眸,顿时胆战心惊,却被他两臂牢牢钳制,挣脱不开,开阳轻抚他后颈,有若猛兽在寻找落口之处,眼神微暗,一字一句,“先前你任意妄为,如今我们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单致远身形骤然腾空,被他扔到肩头上,顿时慌乱抓住开阳后背衣襟,颤声道:“且慢!”   开阳哪里肯听,四相合一,轮番逼供。   窗外更深露重,静谧无声。他们自有无数岁月,将这些帐慢慢算个清楚。      第89章 番外      凡界南疆,气候炽热如火,艳丽毒草蔓生。   葬魂潭便隐藏在南疆的莽莽群山之中,外有应龙看守,内有少微层层禁制防御,千百年以降,水泄不通。   却终究经不住草绳锯木,水滴石穿的工夫。只因妖皇旧部一句谣言,这数十年来,妖魔修士侵扰从未间断,且法术手段层出不穷,日甚一日更为恶毒阴狠。   那上古神兽不堪其扰,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积年沉疴,险些伤了根本。应龙便上奏天庭,告假数年,静养伤势。   代掌天帝自是允了,然则对派遣谁人暂顶护潭神兽空位之事,却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天庭大乱后元气未复,应龙所守的葬魂潭又是镇压鬼王之处,职责非同小可,自然不容半分轻忽。   昱圣坐在案前,单手支颐,手中朱笔悬在半空,许久未曾落下。   此时门口有仙侍低声禀报:“阳权殿下与致远大人求见。”   昱圣眉心舒展,将御笔放下,道:“传。”   书房门口,九百万雨滴精华串成的晶莹珠帘一阵清脆乱晃,不足膝头高的小小稚童分开珠帘,蹒跚跑了进来,唤道:“天帝!”   那童子粉妆玉琢,不过两三岁模样,连步履也不稳,眼看就要跌倒。昱圣离了座椅,快步上前,下蹲将那童子接在怀中。随侍的仙女仙侍们方才追在那童子身后,鱼贯而入。   昱圣托在那童子腋下,往半空举了举高,喜得那小童一阵嬉笑,这代掌天帝亦是笑道:“你这小子,跑得这般快,仔细跌上一跤。”   单致远正于此时迈步入了书房,一身靛青长衫,腾蛇暗纹以深紫见黑的锦线织在衫袍之上,令这清俊剑修多了几分沉稳端严,再不复往昔初见时那般青涩稚嫩。   单致远闻言便笑道:“跌倒便跌倒,虽是三界至尊,却终究生自星辉,哪来这许多娇气。”   昱圣将那小童抱在怀中,在会客厅中坐下,眼眸中似笑非笑,注视单致远,“此子当真是凭空由天道所赐?”   若换了数年前,只怕单致远被这乍然一问,便会露出些许窘迫来。   如今却坐得安如泰山,自仙侍捧上的托盘中接过仙茶,惬意呷了一口,方才自若道:“一半乃是天成,一半却是诚心所求。我与勾陈遍寻三界,以十枚补天神石同无数奇珍精血共同熔炼,又诚祈上苍,历经千辛万苦终有所成,天帝如今却来质疑,未免令臣等寒心。”   昱圣叹息道:“自与勾陈行过结缘大典,你便愈发伶牙俐齿。朕何曾怀疑过阳权身份,不过好奇他如何诞生,故而多此一问罢了。”   单致远俊颜微红,将茶盏轻放手边方桌,肃容拱手道:“臣一时失仪,请天帝恕罪。”   阳权依偎在昱圣怀中嬉笑,不过片刻又被仙侍手中的玉雕白狮子吸引,挣出天帝怀抱,去追逐那术法化成的白色幼狮。   昱圣松手,宠溺看那童子在松软地毯中玩耍,略略摇首叹道:“闲话休提,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单致远垂首道:“臣自然为请天恩令而来。”   天恩令乃天庭中无职责神明欲降凡界时必备的通行之物。   单致远身份殊为不同,既是凡界门派弟子,又是四御之中,勾陈大帝道侣,故而得了恩准,可在天庭与奇荟谷间任意通行。如若要去往别处,却仍需持天恩令方可。   纵使他有天方圣域,不必经由天门亦可在三界通行无阻。若无天恩令,却也不能在别处任意现身。天庭法则,岂容儿戏。   昱圣知晓他来意,不由再叹息道:“可是欲前往葬魂潭?”   单致远也不掩饰,径直道:“天帝英明。”   妖皇旧部曾谣传,葬魂潭下有《三十三天玄明仙诀》,乃祸星不惜将人间拖入战火而觊觎的圣物。   他如今与祸星为侣,自是以辟谣为己任。   昱圣不由失笑,“开阳自己尚不放在心上,你怎的便坐不住了?”   单致远垂下明澈双眸,“人神皆非草木,孰能无情?臣昔日与开阳在乐松村遭遇之事,至今难以忘怀。开阳晨出暮归,冲锋陷阵,为百姓斩杀无数害人的妖魔野兽,却偏偏比不上几句流言偏见,救世的大英雄,转眼便被视作了祸害……”   单致远沉沉叹息,眼前又浮现出那众人畏葸抗拒的目光,沉声道:“谣言之害,苛猛于虎,臣断不能让开阳再受其扰。”   昱圣见他已言尽于此,再隐瞒不得,只得道:“实不相瞒,自天门重开一线,法则尽改,天恩令便全数交予少微星官重制与掌管。”   若是如此,要取天恩令,却非要勾陈恩准不可。   只是勾陈纵使经历这许多风波,却依旧霸道如昔,轻易不许他再独自游历三界。单致远如今虽有意辟谣,却尚未有对策,自是不愿与开阳同行,再令他面对种种不堪。   单致远不由眉心紧蹙,暗忖道要寻个妥当的借口才行。   单致远这般忧愁时,勾陈却不在四御殿值守,反坐在一片绿树成荫、湖泊如镜包围间。湖畔一座草庐依水而建,绿茸茸煞是可爱,顶棚垂下几株狗尾草,随清风惬意摇曳。   正是三清圣观中,太上老君的无为庵。   两名垂髫童子蹲在湖畔一座红泥小火炉前,轻摇蒲扇,扇旺炉火。火炉上茶汤翻滚,正散发清远雅致香气。   勾陈便坐在那顶棚下,宫紫色袍袖摩挲轻响,修长两指捻起一枚圆润黑晶的棋子,轻轻落在纵横分明的棋盘之上。   嗒,一声轻轻脆响,干净爽利,仿若秋雨入水,夏风穿林,竟有荡涤心神之效。   太上老君坐在围棋盘另一侧,待勾陈落子后,捻须的手亦是渐渐停下。   初时暗喜,只觉这一着棋落得突兀无理,是一出昏着。   再细细品之,却见这一步行得极尽神妙,与左翼呼应,与右翼遥接,暗含无穷后着,竟将太上老君先前的两分优势化得干干净净,更以包围之势,将白子攻城略地,征战围缴。   太上老君何等棋力,思来想去,却仍想不出破局之法,倒也干脆,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盒,复又叹道:“只怕开局之时,你便已料到有此一劫了。”   大局既定,胜负已分,勾陈依旧容色淡然,只笑道:“不敢,承让。”   太上老君自是不肯就此罢休,袍袖一拂棋盘,黑白子各归其位,仍是让勾陈作陪下棋,一面却饱含深意道:“你素来行事,滴水不漏,怎的竟在神寂阵中受此大挫,竟令得神魂溃散,要躲在补天石中保命?”   勾陈执白,却下得随意零散,仿佛漫不经心一般,闻言不过淡然应道:“不过顺势而为,雕虫小技,原来早被老君看破,下官惭愧。”   太上老君仍是长叹,眼神融融,和煦落在勾陈面上,“如此兵行险招,良苦用心,你对他竟是用情至深。”   勾陈坦然认了,“自他剖白心迹以来,下官百般退避,反倒生出许多事端。逃也是劫,不逃亦是劫,既然如此,何不顺从本心而为?”   太上老君皱眉道:“我虽看出你故意而为,却不知为何如此行事?莫非是……”   勾陈笑道:“正是。”随即便为老君分说清楚。   原来凡人修仙,要历经三灾九劫方成。单致远遭师兄欺瞒,是为人灾。后遇妖皇劫持,是为地灾。这两灾却阴差阳错,轻易化解。   故而之后勾陈便趁代启神寂大阵时,耗尽法力、自溃神魂,随意寻了散落各处的补天神石,栖息其中。好叫单致远历经百年孤寂,接受磨练。即为天灾,亦为情劫。消灾历劫之后,自然天道眷顾,道心坚定,突破有望。   太上老君垂目叹道:“好你个勾陈,竟这般投机取巧,私设天劫。”   勾陈却摇头道:“此乃其一。他既执意要做凡人,仙凡之别在心中根深蒂固,在我面前难免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道侣并肩携手,岂能有上下之分,我示弱一回,得他救助一次,正能消除隔阂。此乃其二。”   太上老君手指轻轻滑过雪白长须,神色高深莫测,“这等一箭双雕之举,果然勾陈大帝出手,绝不肯无功而返。”   勾陈却道:“并非如此。”   太上老君微微一怔,又听勾陈道:“我自星辉诞生后,至今只历过两次灾劫,第一次,乃是为天帝代受天道雷罚,自此而得统御万雷之力;第二次,却是被天帝劈碎神魂,万神谱落入凡界,却侥幸落入致远手中。”   太上老君不由叹道:“你这究竟是灾劫还是福报,只怕要好生斟酌下词句才是。”   勾陈笑道:“故而第三次,神魂俱碎,与道侣百年分离,思念之苦,非常人能受。须知天之道,素来损有余而补不足。我既自损,结缘大典当再无阻碍,正谓之破而后立。”勾陈继而正色道:“此乃一箭三雕。”   太上老君更是无言以对。   素来只为三界大事运筹帷幄的神明,何时竟为了一人而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用心良苦至此。   这便罢了,那神明冷淡眉目间竟难掩得色,生怕旁人不知晓二人恩爱一般。   当真叫太上老君放下心来,如此,纵使他坑害勾陈一次两次……也算不得什么。   勾陈正自疑惑老君神情莫测,身后陡然杀气冲天,剑气冰寒,将宫紫袍服当胸刺穿。   ——自是只刺到了残像。勾陈已悄无声息,落在了老君身侧,嘿然无语,望向扑面而来的漫天剑光。   太上老君叹息道:“我这无为庵中,能隔绝一切神识窥探,故而勾陈察觉不到你近前——这却并非助你暗杀道侣的手段。”   单致远立在三尺开外,方才压抑怒火,收了龙牙,拱手道:“下官失态。”   太上老君依旧安坐如山,笑意溢开,悠然抚须,对勾陈冷肃目光视若无睹,柔声道:“不妨事,只是你同勾陈,切莫有什么误、会才好。”   老君将误会二字,咬得清晰明澈、意味深长。   单致远冷笑道:“多谢老君宽宏大量。属下正要请教勾陈大人,却不知方才一席谈,其四其五,其六其七,尚有什么章程,还请勾陈大人不吝赐教。”   勾陈敛目,沉声道:“致远,我全是为你好。”   单致远冷道:“我自知勾陈大人谋略过人,且步步为在下设计,感动之余,有此一问。却不知如何个好法?”   勾陈终究是心虚,沉吟少顷后,竟自遁了。只留麒麟在原地,为难叹息道:“致远。”   单致远见勾陈退避,更是勃然怒色,上前几步,立在麒麟面前,抓住他衣襟恨声道:“你当小爷每次都被你柔声软语几句便蒙蔽不成!休想!”   随即一甩衣袖,面如寒冰,转身离去。只留下掷地有声一句话,却叫麒麟轻揉眉心,老君窃笑不已。   他道:“不许回勾陈殿寻我!”   太上老君待那青年匆匆离去,方才拊掌扬声,大笑起来,“好!好一个鸠占鹊巢,好一个夫纲不振。麒麟,可要在我无为庵借宿几日?”   麒麟无奈,只得闭目叹息:“不想今日竟被你坑害……自然要叨扰老君。”   太上老君心头大快,被连胜四十七局的郁结一扫而光,笑道:“承让,承让。”便欣然命座下道童扫榻待客,为这无家可归的四御大人安置了客房。   单致远本是前去寻勾陈,设法取天恩令。却不料恰逢老君寻仇,叫他听见了这等秘辛。   他这一世,与勾陈相逢相守不过数年,这数年间亦是风波四起。先遇魔尊暗算,后逢妖皇作乱,更有四御之首欲覆灭天庭。   种种挫折奔波,令他不得片刻安闲。   单致远少年心性,未曾受过这许多辛苦,却仍是咬牙历经险阻。本以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却又横生枝节,险些与勾陈天人永隔……   百年于凡人自然漫长,乃是一生一世。   单致远有无穷担忧、无尽困惑、前路未卜、无处可诉。却只凭一股执念,历经百年岁月,其中艰辛,难以道尽。   可笑他自以为与勾陈同命共运,心意相通,方才换来今日圆满。不想竟自始至终,被那神仙玩弄在股掌之中。   单致远刹那间只觉怒火滔天,恨不得与他生死相搏,来个至死方休。   然则他如今不过元婴,哪里是开阳的对手。若是对方一味容让,反倒更徒添气恼。   正是打得过也气,打不过也气。   单致远左右皆烦恼,干脆怒气匆匆回了勾陈殿,紧锁大门。   却不料勾陈被道侣赶出家门的消息,竟一夜之间遍传天庭。   勾陈自结缘大典后,冷肃面容有所松动,再不若往昔那般不近人情。然则余威犹存,翌日他于四御殿中行走时,便常常察觉四周窥伺目光,小心翼翼,却挥之不去。若转头去看,却只见众仙官若无其事,刻意避开。   勾陈不免生出些许厌烦来。   如此几日后,天庭震动。   那四御大人终归是往勾陈殿去了。   彼时单致远正提了龙牙,与北斗在演武场中比试。他剑意圆融,刚勇过人,招式间隐含一分戾气,竟同北斗的铸铁棍斗了个旗鼓相当。   二人正斗在兴头上,忽听神卫朗声传音道:“报——勾陈大帝在勾陈殿外求见。”   那神卫语调不免带上些许怪异,二人收势,自半空落下。   北斗依旧少年模样,闻言大笑不止,“勾陈大帝竟被关在勾陈殿外,这等奇闻……咳咳咳,致远,我尚有职务在身,不敢耽误,先走一步。”   北斗福至心田,终归是忍住了祸从口出,抱拳辞行。   单致远面色晦暗不明,只淡淡同北斗告辞。   勾陈殿大门轻轻开启一道门缝,北斗目不斜视,低头匆匆离去,不敢看立在石阶下的暗金华影。心头却止不住暗笑,殿外等候的分明是太羽大人,却不知是禀报的神卫分不清四相,或是勾陈又恼羞成怒,换了太羽出面。   单致远自然也看了清楚,只命人开了大门,在殿内并不上前,只负手而立,冷道:“太羽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太羽见他冷漠,不由抬手轻轻摸下鼻尖,柔声道:“致远,那日你自愿领天罚,投入往生池中,受一百零八世轮回之苦,我好生心痛,故而……”   单致远眼神一沉,冷道:“圣阳是圣阳,与我何干?你竟至今将我等混为一谈?”   太羽心知自己失言,只得暗自叹息,上前几步,正立在门槛外,欲抬手去触碰那青年,柔声道:“致远,是我口误,你切莫见怪。为夫遍阅典籍,寻到新的法子,定能让你快活……”   单致远迎接一般,握住太羽手指,令这神明暗金眼神一亮,那青年打断太羽,笑道:“若是如此……那日你同太上老君说道,道侣应无上下之分。不若你我位置换上一换如何?”   太羽肃容道:“自然一切随你喜欢。然则需切记,道侣虽无上下之分,却有内外之分。”   单致远听他应允时,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再细细思索那上下、内外之意,心念一转,便已明白过来,不由窘怒交集,劈手将太羽紧握的手指拍开,怒斥道:“你——下流!”   太羽笑道:“我自然只对你下流……”   话音未落,勾陈殿两扇朱漆大门,已在他面前轰然关上。   四名守门神卫自是战战兢兢,低头请罪,却断然不敢擅自为他开门。   第一日,太羽铩羽而归。   第二日,开阳自奇荟谷捉了阿桃与两头松鼠去见他,单致远收了阿桃同松鼠,仍将开阳拒之门外。   那祸星离去时,煞气满身,半里之内,无人敢靠近。   第三日,麒麟到访。终究是辅星瑞兽,温和谦恭,那些围观偷窥者便更是大胆,勾陈殿外往来的仙官足有平日里十倍之多,熙熙攘攘,有若集市。   来往时虽不敢多做停留,却个个有意无意,朝大门口扫上一眼。   单致远低声叹息,若换了他日,被麒麟这般沉溺荣宠,万般无奈的目光笼罩,他只怕早已心软。   只是生受了整整百年委屈,若天意如此便罢了。既是出自勾陈授意,叫他情何以堪?更何况,他亦另有所图。   故而仍是立在殿内,咬牙道:“麒麟,换作是你,被我蒙骗百年,你待如何?”   麒麟语塞,少顷后却叹息道:“一切皆是为你好……”   单致远猛然抬头,双目与他直视,问道:“我是你的什么人?”   麒麟柔声道:“无人可替的道侣。”   嗓音温润,言辞柔情,沁人心脾,几欲叫人醉成一弯秋水。   单致远心道,麒麟攻势好生厉害,切不可被他降服。   故而硬起心肠,再问道:“若是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隐瞒这许多?勾陈素来霸道,从不将我放在眼里,只怕如今亦然……”   这般诉说时,不觉竟当真生出了酸涩委屈,嗓音暗哑,竟是难以为继。只得转过头去,手指紧攥成拳。   麒麟看得分明,只得握住单致远左手,将他手指轻柔抻直,又拉开云白衫袍,将他掌心星纹同胸膛星纹贴合。   如此勾陈避无可避,立在单致远面前。   勾陈一现身,众仙官再不敢以路过之名,行偷窥之实,顿时做鸟兽散,只剩了少许几人,却当真是身负使命,匆匆来去。   单致远掌心尚贴在那人胸膛,温热有力心跳,正一波一波传来。   勾陈沉默与他对视,却见那素来爽朗飞扬的星眸正隐隐泛红——除却双修之时,这般水汽氤氲的眼神,却已有百年未见,只怕此时委屈得狠了。   他只得迈入门中,将单致远轻轻揽入怀里,低声道:“若——提前叫你知晓,灾不成灾,劫不成劫,岂非白受委屈。故而……并非,有意。实乃,不得已。”   这般解释时,一派生涩,当真叫那神仙为难了。   单致远只顾埋头在他胸口,坚毅宽阔,终归是令人心安。一面抬手环住那宫紫长袍的腰身,一面听他断断续续分辨。   初时乍闻真相,有若晴天霹雳,难免气急攻心。如今勾陈勉力诉说,足见诚意,单致远亦非无理取闹之辈,只埋头在他怀中,藏住微弯嘴角,低声道:“你若要回勾陈殿来,需得一个条件交换。”   勾陈何时受过人胁迫,一时间面色骤沉。随即却面露无奈,垂目道:“讲。”   单致远心头雀跃,却怕露了端倪,不敢抬头,“我要天恩令。”   勾陈沉默少顷,终究道:“我自会命少微送来。只是凡界英才辈出,你一个区区元婴,切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意气用事。”   单致远不料此事顺利,一时竟忽略了勾陈仿佛了若指掌的叮咛,只一味点头。   “另有一事。”勾陈忽而又道。   单致远正窃喜计谋得逞,不防备竟被太羽高高举起,往肩头一扛,施施然往内殿迈去。“南疆高手如云,你这一去,少则月余,多则不知几年始归,先为为夫一解相思。”   单致远面色潮红,却也觉太羽言之有理,心中亦生出柔情不舍,只得伏在他肩头低声道:“莫要耽误太久……”   直待他持了天恩令,每日自圣域往返于葬魂潭与天庭时,方才醒觉,竟然又被骗了。      第90章 番外二 前因后果上      三千年前,四方魔王联手,攻打天庭。其中,北之修罗武力强横逆天,人称凡界军神。最后竟率妖魔人鬼四联军攻破冲虚、至道二山,一路势如破竹,将战火烧至神界腹地——青雄峡。   那峡谷位处天庭东北,正是鬼门关之位,亦为驻兵重地。其地势凶险,天风刚猛,峡中更藏有上古凶兽,鬼气森森,毒雾萦绕,常年不见天日。即使天庭军平素亦不敢轻易涉足。   修罗军不知就里,一味猛攻,竟令得兵力过半陷落峡中。圣阳彼时不顾勾陈反对,更背着天帝昱圣,率兵追击,势要将这魔王军神生擒于掌中。   北之修罗误入青雄峡,圣阳穷追不舍一同入峡,失去踪影的消息,转眼间便扩散全军,传入天帝耳中。   彼时昱圣高踞王座,一身王服金光璀璨,三十三缕冕旒垂下,珠玉生辉,遮挡了容颜,令得神色难明。   听了天官启奏后,昱圣沉吟道:“果然来了。”   四御皆不明所以,故而一言不发,只等天帝再开金口。   昱圣单手支颐,手肘撑在扶手上,方才道:“圣阳命定将遭遇一重考验,如今看来,便着落在青雄峡中。若是经受住了,自然天帝之位顺遂。若是……”昱圣低叹,“若青雄峡中生了意外……便要着意留神些,星辉宫中可有动静。”   星辉宫正如其名,星辉凝聚,乃众神诞生之地,是天庭重中之重的宫殿。千百年常年紧闭,无人侵扰。若是有了动静……便是圣阳陨落、新任者降生之时。   众人闻言,自是一番唏嘘,面上却全无端倪,只是恭敬领命。   随即昱圣又沉吟道:“此事你等不可插手,勾陈,尤其是你。”   四御神情各异,许是明白天帝何以特特提点勾陈的深意。勾陈却波澜不惊,只敛容垂目,沉声应道:“微臣遵旨。”   退朝之后不过少顷,勾陈殿上方便凭空腾起一条赤焰腾蛇,赤鳞灿若烟霞,映红半边天际。昂然一摆尾,径直往东北方向飞去。   青雄峡中浓雾缭绕,昏暗不见天日。峡中瀑布溅落,乱石嶙峋,狰狞如兽牙一般,在峡底深涧中星罗棋布。   圣阳手提阳炎神枪,足下火云滚滚,有若乘风破浪一般将青浓水雾冲开,眼前却早已失去了修罗身影。神识一扫,只觉四周阻滞粘稠,竟扩散不足百丈。他身为继任天帝尚且如此,更遑论寻常神将,这青雄峡竟能将修为压制至此。   圣阳身经百战,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缓缓落在水面一处平坦石台上。   石台稍高于涧流,被水膜轻轻覆盖,又被圣阳鹿皮靴一踩,幻化出无穷透明花纹。   刹那间,水纹猛然扩散,变生肘腋,石台轰然炸裂成碎片,哗啦啦水流如瀑布四散降落,一颗硕大头颅自水下直冲天际,大张利口,要将圣阳吞入口中。   圣阳虽遭了伏击,却分毫不乱阵脚,神枪反手在那头颅顶部的青灰鳞片上用力一顶,身形腾空,竟从那怪物口中穿梭而出,堪堪避过了尖牙交合。   那头颅一咬之下失了猎物,大怒甩头,粗长的朱色蛇信窜出口中,朝着圣阳穷追不舍,横扫卷缠而来。   圣阳悬空落在祥云之上站稳身形,冷笑道:“乡野畜生也敢打本神的主意,莫非是嫌命太长。”随即阳炎神枪横扫,一股强横杀气咆哮涌向蛇头。   那巨蟒只在头顶处长了一只青绿独眼,竖瞳狭长森冷,幽幽注视圣阳,猛然侧头,蛇信闪电般飞速窜回口中,避开了神枪一击,脸颊一片青鳞却仍是被残余气浪扫到,被撞出细微裂痕。   那蛇眼隐现怒色,却是按兵不动,圣阳尚在疑惑,突觉后背一凉,下意识便猛向上窜高,在半空利落一个鹞子翻身。另一颗蛇头便堪堪自他足下擦过,利齿咬合时,有若岩石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磨砺声来。   这巨蟒竟有两条,心意相通,分纵合击,配合得默契无比,险些让圣阳也着了道。   圣阳腾空险险避过,终究少年心性,分毫不惧,反倒战意高昂,对头顶两颗遮天蔽日的蛇头扬起笑容,“今日小爷就陪你们耍耍。”   神枪一振,铮然一声惊天清响,爆发万丈金光,有若半空的烈日被拽到了谷底。圣阳两手持枪,挽出无数金光灿灿的枪花,有若漫天黄叶卷了飓风狂舞,将那两头巨蟒团团包围。   金光落处,青鳞碎裂,那坚固蛇皮终究渐渐渗血。   巨蟒更是怒极,昂首一声尖锐嘶鸣,涧水幽绿水面又鼓出几个山丘般巨大水包。   水包乍然破裂,迸出万丈波浪,冲击得两侧山壁土石纷纷崩塌脱落。圣阳剑域一挡,自身却是未曾沾到分毫浊浪血沫。   自那水包裂开之处却骤然窜出庞然大物的阴影,将那少年天神团团包围住。   圣阳暗中一数,正是九颗蛇头,个个犹如山丘般庞大,将峡谷上方天空几乎遮挡得密不透风,九只青绿独眼自四面八方阴毒注视,若换了寻常人,必定心怯胆寒。   圣阳方才察觉了异常,这恐怕便是上古传说中,曾吞天食日、令三界失去阳光照耀长达十年,险些令生灵尽灭的九头恶蟒后裔。   那恶蟒昔日扰乱三界,令民不聊生,天庭派百万大军与数十神将,与其斗了数年方才将其降服。其后恶蟒伏诛,毒血腐蚀了千里疆土,草木无生,令众仙官谈蟒色变。   这后裔无论体型修为皆不如其先祖,却依旧占据了青雄峡深涧,称王称霸,为祸一方。   如今青雄峡一霸与天庭一霸对上,却不知是谁的劫数。   九头巨蟒九只森冷绿眼,竖瞳黝黑仿若深不可测,自四面八方将圣阳盯牢,肥大身躯隐藏在深涧之下,有若一朵玄青色蟹爪菊探出水面,将花蕊中一只小虫团团包围。   那恶蟒猛然利口大张,血红蛇信炮弹样弹出,浓烈腥气伴随红里透黑的毒雾一道喷出,刹那间浓烟滚滚,犹如群魔出洞。圣阳知晓这上古异兽毒功厉害,自是不敢硬抗,虚晃一枪便腾身闪避,护身剑域暴涨出夺目金光,与那毒雾层层对抗。   恶蟒九头不给他分毫喘息,一波攻击才落,下一波攻击立时跟上,三三之数,令得攻势连绵不绝。   圣阳节节败退,一路后退,竟从深涧下游飞驰到了上游。   上游水流湍急,惊涛拍岸乱石横桓,浪涛声几乎掩盖过那恶蟒游动喷毒的瘆人嘶嘶响动。圣阳斗得兴起,亦是察觉了那恶蟒弱点所在——隐藏水面之下,九头连接之处有厚重鳞片覆盖,正是元丹所在。   他便足下一点,飞身窜入那九头林立、獠牙森森中间,阳炎神枪金光刺目,风驰电掣往水下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圣阳堪堪贴近水面之时,便有一柄漆黑利剑,悄无声息浮出水面,竟不带半点杀气,厚重无锋,对准那少年天神丹田要害刺去。   圣阳分毫未曾察觉,只凭一点本能直觉危险来袭,猛侧身闪避,那黑剑自腹侧划过,轻易割裂他护身剑域同护体宝甲,鲜血如注喷溅,将大片浓绿涧水染上一抹赤红。   那暗算者一击未中,又凌厉补上一剑,掌中亦是凝聚青紫雷电,朝圣阳当头劈下。   圣阳突遭偷袭,咬牙忍了左腹侧剧痛,身躯骤然一翻,便自恶蟒两头缝隙间后仰跌入涧水之中。暗算之人第二剑亦是落空,微微一哂,赞道:“果然是三界第一的逃命高手。”   那人自水中窜出,水花如雨飞溅,不沾半点水汽,黑发黑眸,唯有面色惨白,薄唇毫无血色,凉薄如斯,眼神锐利如针,面容刀削斧凿一般,长发高高束在脑后,一身皂青劲装,手中青紫雷球已紧追圣阳窜入涧水之中。   刹那间,涧水哗然掀高,猛烈爆炸,雷电遍布水中,犹如天罗地网一般。那九头恶蟒亦是受了这一击,怒极痛极,发出通天彻地一声尖利嘶鸣,将半条涧水搅得如锅鼎沸腾。   圣阳沉在水中亦是无从躲闪,生生抗住雷电一击,只觉手足剧痛麻痹,竟有了几分凝滞之感。他不敢停留,一味沉入深涧,用力按住腹侧伤口,奋力朝下游逃窜。   那皂青劲装的男子正是北之修罗贺峰楼,此时悬停在涧水之上,神色肃杀冷酷,尖针般眼神落向下游,但见水面微微隆起,正是那九头恶蟒穷追不舍。   那少年天帝受了重创,鲜血在涧水中扩散,有若标记物一般,如何躲得过恶蟒追杀?水底有恶蟒,水外有北之修罗,势将这三界强者斩杀于此。也不枉贺峰楼舍弃大批珍宝降服恶蟒,又牺牲上万大军折损峡谷,才将圣阳引入峡中。   贺峰楼手中握着一块漆黑阵盘,划破手指,将鲜血滴在阵盘上。随即将其往半空一抛,那八卦型阵盘一坠,旋即被无形之力托住,滴溜溜转个不停。   刹那间,原本浓雾萦绕的青雄峡方圆数百里内,仿佛更暗沉几分,竟隐隐有鬼蜮之力慢慢滋生。   贺峰楼面色如白骨,手指修长干瘦,亦如白骨一般,两手握住那漆黑阵盘两侧,沉声念诵道:“夺天之力,吞天之气,灭天之威,丧天之能,破苍天之桎梏,断青天之仁德。太极无极之混沌,归妹大泽之深渊,地魂天魄何在,速速听我号令!”   刹那间,阴风阵阵,鬼气森森,青雄峡本就位处鬼门关之处,此时得了鬼王阵盘护持,更是鬼气大涨,半点不见日光。   那峡谷中怪石嶙峋,此时更是自乱石滩上、悬崖峭壁中、水底山崖各处,皆有冤魂阴影爬了出来。正是千百年来,死在这峡谷中的天军与妖魔,经年累月遗留的怨念与不甘。   贺峰楼眼见这浓雾般怨念阴影大军渐渐集结,影影绰绰,露出血肉模糊的面孔,冷厉嘴边终于浮现一丝残酷笑意。惨白手指翻转,在胸口一挖,径直挖出三滴心头血,抹在那阵盘上,那些模糊阴影便更清晰几分,森然怨恨杀意,仿佛化作了实质。修罗方才喝道:“青雄峡中不留活物!给我——杀!”   话音一落,满地阴影顿时化作黑光,伴随利啸声往四处飞散,猎杀而去。      第91章 番外二 前因后果中      涧水外阴云密布,涧水内暗涛汹涌。   圣阳重张了剑域护体,顺着涧水流向一路狂奔。身后庞大阴影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少年微微一皱英挺眉毛,手指紧紧按住腹侧剑伤。那剑伤不过一指深半尺长,却因一股腐朽之力撕扯,竟是无法愈合,鲜血汩汩流淌,落在剑域薄薄光幕上,渐渐渗出,扩散在水中。   天帝继任者那甘美鲜血中元阳五行之力充沛异常,便有如暗夜中一盏明灯,在深沉水底煜煜生辉,引得那恶蟒一路穷追。好在涧水早被恶蟒霸占,并无其余妖物,倒叫圣阳逃窜得尚算顺利。   只是血流不止,神力耗损难以补充,圣阳先前率军与四方联军鏖战了十天十夜,再遭此暗算,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这少年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眼下竟也生出了几许危机——莫非我圣阳竟要葬身此谷不成?   这念头一起,圣阳只觉胸臆间满是苦楚愤怒,有若硫磺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勾陈尚未允他的求亲,他如何能死?   顿时只觉无穷力量自四肢百骸里升腾,圣阳反转阳炎神枪,在涧底猛力一戳,坚硬河床竟被他戳了个巨大窟窿,在水流倒灌之前,圣阳便就着反震之力纵身跃起,化作一枚利箭冲出涧水。   少年才跃出涧水,眼前骤然一暗,竟似从天庭坠到了地府一般,四处鬼气森森,阴寒逼人。就连他这寒暑不侵的体质,亦是打了个寒战,察觉到了漫天冰霜之意。   他方才暗道不好,两条阴影已自足下袭来,抱住他两条腿,那两道阴影隐约有半身人形,面目腐肉溃烂,只留下头骨,此时更是大嘴一张,啊呜一口,一左一右,咬住他大腿。   冻气刺骨,透体而入,圣阳暗道不妙,阳炎横扫,将两头怪物驱逐,一抬头却见铺天盖地,竟是无数阴影呜呜吼叫着扑了过来。   圣阳此时神力濒临干涸,血流染湿了半边衣衫,再无同修罗一搏之力,不愿缠斗,只得紧咬牙关,一踩足下暗淡云朵,转身便逃。   身后阴风直灌背心,圣阳暗自惭愧,他自诞生至今,何曾如此狼狈。若叫勾陈知晓……   若叫勾陈知晓……   心中念头才一闪时,便径直闯入一人怀中。那人胸膛宽阔坚实,和暖如春阳照雪。   圣阳顿时宽心,紧紧将那人腰身环住。   那人在他头顶开口,嗓音冷冽如刀锋,“抓好。”   随即强横杀气横扫而出,震天狂浪席卷半空,将漫天的鬼影剿杀了泰半。   圣阳手指紧扣住那人身后衣衫,顿觉满身疲惫,冰寒刺骨,痛楚遍体,再坚持不住,不由痛得呻吟两声,叹息道:“开阳,你总算来了。”   开阳才欲斥责,却见他腹侧血流不断,眉头微蹙,掌心压在伤口外,顿觉一股腐蚀魔力在伤口中肆虐,竟隐隐反弹了他的剑意。他只得将圣阳横抱在怀中,神识一扫,寻了个山峰,直接在峰顶挖出个山洞,大步迈入洞中。   开阳又脱下外袍铺展开,将圣阳轻轻放置其上。起身之时,已换了太羽露面。太羽迈向洞口,叹息道:“勾陈领了天帝口谕,绝不可插手此事……倒有些麻烦。”   太羽掐了法诀,在洞口布下重重禁制,减弱生气,伪装阴寒魔力。四相初分时,职责各异,太羽司掌后宫情爱,所擅长的术法多为迷惑心智、混乱神智之法。对这阵法禁制,却极为陌生。   他同麒麟二人轮番上阵,布下多重禁制,却也只能抵一时之用。   故而麒麟亦不耽误,回转蹲在圣阳身边,为他轻轻剥去外衫。   圣阳神智渐渐昏沉,见那三相轮转,看得眼花缭乱,不由苦笑道:“都怨我,害你受这神魂分裂之苦。”   那少年气若游丝,更欲抬手触碰麒麟。麒麟微微倾身,发丝自肩头顺滑散落,手下动作却不停,已褪去他内外衣衫,露出少年矫健紧实的上身。由胯骨至腹侧,半尺长伤痕已隐隐泛青,鲜血依旧汩汩流淌。   麒麟握住圣阳一只手,垂目肃容,竟是一语不发。手掌中法力如丝,渐渐描绘成繁花一般团团符纹,色泽如水,淡雅清隽,随后没入伤口之中。   圣阳顿觉些微和暖气息涌入冰寒伤口,不由低低叹出声来。麒麟依旧不语,只握一握他左手,符纹汇聚愈发快速,一次次没入伤口,袚除妖魔腐朽之力。   圣阳渐觉暖意回溯,那冻寒已极的伤口终是有了痛感,有若无数火红钢针,自伤口往腹内脏器猛蹿而去,一通狠扎。圣阳痛得面无血色,却一声不吭,只咬紧牙关,垂目看去。   只见麒麟全神贯注,反复施展净化,面色渐渐惨白,鼻尖已汇聚晶莹汗珠。   素来气定神闲,优雅矜持的麒麟,竟露出这般吃力的神色,圣阳只觉心头一紧,努力抬头,哑声开口:“麒麟……”   “你伤势未愈,噤声。”麒麟只冷淡叮嘱,持续施展净化,那清净污垢、袚除邪祟的净化术法需以自身为炉,炼化天地间汲取的五行之力,去芜存菁后,取其最纯粹、洁净之力凝聚成符纹,故而最是损耗心神。   如今身在青雄峡中,修为被压制,五行之力稀少,又施展了不下百次净化,饶是麒麟身为辅佐之星,也一样耗力甚巨,同圣阳相握的手掌,亦随之微微颤抖起来。   圣阳便不顾己身伤痛,出口再劝阻道:“麒麟,我不妨事了,你仔细伤了元神……”   麒麟却冷漠道:“住口。”   圣阳被他狠厉口吻骇得不敢动弹,他往日被勾陈斥责,太羽调笑,开阳怒吼,早已习惯了。麒麟春风化雨,却从不曾如此呵斥于他,想来……恐怕是气得狠了。   这少年便生出万分畏惧,竟连伤口疼痛也顾不上了,战战兢兢偷看麒麟脸色。   麒麟却顾不上理他,依旧自四面八方引了灵力,炼化施法,反复净化。那伤口早已褪去了青黑色泽,鲜血流淌亦是缓了下来,唯余一片刺目嫣红。   圣阳方才忐忑,却突觉一片冰凉柔软轻轻扫过腹侧肌肤,垂目看去,却是麒麟如瀑黑发正自他腹腿上滑下。旋即饱含痛楚的柔软滑腻自伤口处袭来。   他不由闷哼一声,便觉灼热有若岩浆奔涌,自舌尖触碰处一路烧灼炸开,轰得他识海昏沉,眼前阵阵发白。圣阳将麒麟左手握的更紧些,身躯紧绷得颤抖,连嗓音也带上了一分嘶哑,“麒、麒麟……”   那青年神祇仍按住他轻颤身躯,以舌尖轻舔腹侧伤口,直至毒血尽除。   圣阳手指紧握成拳,昏沉看去,连眼中也氤氲了水汽。分明只是疗伤,这般俯身在侧腹轻舔,却叫他生出些许缠绵悱恻的心思来。   山洞中寂静无声,洞口隐隐透进暗淡灰蒙的天光。麒麟抬起头来,便见那少年天神牙关紧咬,手背遮挡双眼,只有肩头细微颤抖,泄露了几分情绪。   麒麟知晓他心意,此事却终归是个死结。二人千百年相伴,既是殿上君臣,亦是修行师徒,更是战场同袍。圣阳情深意重,待他赤诚,更为洗刷祸星污名,次次同众神明针锋相对、据理力争。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然则私欲之上有公义,公义之上有天道纲纪。   勾陈肯这般严于律己,谨守臣子本分,不越雷池半步,却苦了圣阳年少心性,未免生出怨艾。   那少年小声道:“既然不愿同我亲近,又何必救我。”   麒麟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劝慰,只得低叹一声,又将他亵裤褪去,露出腿上被阴魂咬噬留下的伤口。年轻紧实的肌肤上一片淤黑,那怨气虽微弱,却盘桓伤口处,若是听之任之,蚕食鲸吞,仍会伤了圣体。   他又强打精神,再一一为圣阳净化除秽。随后二人服了丹药略作休息,麒麟便隐去身形,换开阳起身,将圣阳也一同拖拽起来。   圣阳身躯倚靠在开阳手臂,往洞口行去,却见禁制的阵法简陋,阵纹粗鄙,眉头便一蹙,“为何不让勾陈设阵,你也能多调息回复一些,贺峰楼那厮,有备而来,断不可大意。”   开阳眉心紧皱,似是暗中用力,实则却是将其余三相压制了下去,方才直言以告:“天帝有令,你既陷落青雄峡中便是劫数,闯得出去便闯,若闯不出去,自有新任继任者诞生。勾陈不得插手。”   圣阳闻言便冷笑,“三界至尊,也不过是天道手里的棋子罢了。若是如此……你何必不顾性命来救我?”   开阳只扫他一眼,手臂搀扶力道更重了些,将那少年摇摇欲坠的身躯支撑住,“我自是不愿来,不过勾陈想而不得之事,若是做了,叫他羡慕嫉恨,却也不错。”   圣阳心头欢喜,无奈膝头发软,后背虚汗一阵紧接一阵,黏湿了内衫。血虽止住了,怎奈亏空一时难补,稍稍用力,就连眼前也是阵阵发黑。他仍是咬牙迈步,紧跟圣阳身旁,虚软笑道:“强词夺理……你同勾陈一体同心,何来彼此?分明就是舍不得我。”   开阳移开视线不再言语,只握住那少年右手,单手执剑,向前猛力一刺,血红剑光匹练般倾泻,冲破山洞禁制,将半壁山峰照耀得一片血光肃杀,刹那间鬼气全消。二人腾身跃出山洞,落在应召而来的腾蛇头顶上。   远处黑烟滚滚而来,头顶乌云蔽日,阴风中怨灵号哭,闻之令人胆丧。   这青雄峡赫然已被修罗改造成了一处鬼域。两个穷途末路的神明站在腾蛇头顶,比肩而立,一执剑,一持枪,正面向深涧波涛中腾起的九头恶蟒,以及携翻腾阴云而来的北之修罗。   圣阳强运功法,支撑住身躯,却又忽道:“若是你我就此殉情……也是一桩美事。”   开阳只冷瞥他一眼,“若我死在此地,勾陈必定现身,违了天帝口谕,永生永世要受天火炙烤折磨,不得超生。”   圣阳一凛,顿时又生出无穷斗志,阳炎神枪金光暴涨,喝道:“杀出去!”   腾蛇听从命令,无声无息、却是威势惊人地一扫烈火熊熊的蛇尾,带着头顶两位神明朝成群的妖魔鬼蜮冲去。      第92章 番外二 前因后果下      单致远悚然一惊,睁开双眼,直勾勾瞪住头顶蔚蓝无尽长空。   两只仙鹤一前一后,正仙姿飘渺飞过青空。   正是午后时分,夏日斜照,映得白石刺目,绿叶如翠,奇荟谷深处仍是一片荫凉。瀑布哗啦啦流淌,激起成片水雾。   他正躺在树荫下,头枕着勾陈大腿,神智半醒,另一半尤沉在青雄峡浓雾中,与万千怨灵作战。   阿桃正伏在他身侧纳凉,吐出半截赤红舌头,眼睑半垂,遮挡眼中金光,结实长尾时不时一摇摆,轻敲在他小腿上。   单致远微微向后抬头仰望,男子端丽面容便倒映在眼中。   容姿昳丽,神情端肃,湛蓝长衫有若清晨时分的晨雾,柔软散开在绿茵之上。勾陈正倚坐松树下,一腿留给他权充枕头,一腿曲起,专注看手中卷宗。   单致远并未领受召神仪式,素来以凡人自居。如今点滴忆起圣阳往日种种作为来,却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宛如拾起不知何时遗落在角落的信函,展开一阅,竟然是自己往昔所书后转眼即忘。如今看来,即有新奇,又觉熟悉,更觉理所应当。   更是忆起身旁此人,千百年岁月里,始终不离不弃。   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勾陈见他静静醒转,一言不发,目光专注卷宗之上,只抬手轻轻在他头顶摩挲。   单致远只觉头顶温热柔软,不由低声长叹。惟愿此刻永驻,长长久久,莫要有人打扰才好。   这念头堪堪升起时,头顶柏树枝叶一阵窸窣,便自浓密树荫中探出颗毛茸茸灰褐小头颅来。   那小松鼠眼神灵动,动作轻巧,望向树下青年时,眼中泛起一抹依恋,与寻常松鼠尤为不同。   单致远便微微一愣,神色复杂,眼看着勾陈手掌扬起,那小松鼠顿时眼睛一亮,摇晃着蓬松大尾巴自树梢窜下来,轻盈一跳,落在勾陈掌中。小小兽爪里捧着颗金光灿灿的松子。   奇荟谷自当初单致远埋下灵脉,又经数次改造,已成了钟灵毓秀,灵气充盈的宝地,那松鼠所捧的松子也不知是何处的灵松机缘巧合,结出的先天真气之种。灵兽食之,大有裨益。   这松鼠修得灵智斐然,分明知晓先天真气的好处,却宁肯将其献给勾陈,足见其心赤诚。   单致远坐起身来,不免心中有些吃味。   那松鼠却依旧眼巴巴望向勾陈,又努力踮高后腿,将两爪捧高一些,极力炫耀那金光灿灿的果实。   单致远眉心微蹙,仍是开口道:“想不到勾陈大人风姿,竟引得个小畜生也拜倒在袍角下……别人一片心意,你千万莫要拒绝。”言语之间,却尽是一派埋怨与落寞。   勾陈眼帘半垂,淡淡一扫,便将那松鼠塞进他怀里,又将卷宗卷成一条,在单致远头顶不轻不重一敲,冷嗤道:“身为元婴上尊,竟沦落到同一只松鼠争风吃醋,成何体统。”   单致远脸颊微红,低头看怀里松鼠。那小兽安静依偎在怀里,两眼黑溜溜一转,犹豫看眼勾陈,又小心翼翼,将那金灿灿松子讨好递给他。   更叫青年生出些惭愧,轻柔抚摸那松鼠头顶,毕竟昔日曾借它躯壳,令魂魄得以栖息。也无怪它对勾陈身躯有眷恋意味。   这般吃味,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单致远便柔声道:“这灵种对我等并无大用,你只需留了自用,好生修行便是。”   小松鼠似懂非懂,单致远又移动坐姿,往勾陈肩头一靠,将那松鼠送回勾陈手中。   阿桃见状,不甘示弱挪了过来,将下颌放在单致远膝头。   这二人二兽安静坐在树下,又是一派祥和。   勾陈便伸手揽住他肩头,“昔日你一身剑气不懂收敛,进御园时连妙音鸟也被惊吓得噤声。如今却转了性子。”   单致远零零散散,忆起圣阳那炽烈性子,不由低叹一声,“彼时年少,难免……气盛。”   勾陈轻轻捏住他下颌,仔细打量,“可是又记起来了?”   单致远微微一点头,昂然道:“零零碎碎,不足为虑。圣阳也好,单致远也罢,你既同我结为道侣,就休想再反悔。”   勾陈视线自他嘴唇往下徐徐游移,哑声道:“如今食髓知味,怎舍得反悔?”   单致远腰身一僵,嘴角微微一抽,怒道:“太羽!”   勾陈终究嘴角上扬,露出浅淡笑容,拇指贴在单致远唇上轻轻摩挲,“谁说只有太羽在时才能调戏?”   单致远虽同他日日同榻而眠,耳鬓厮磨,若换了太羽尚好,素来刻板的勾陈也不知何时习得了这些伎俩,倒叫单致远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   千百年威严积存,他被勾陈训斥惯了,习惯成自然,如今勾陈乍然一改,竟奏了奇效。   故而竟一味面红耳赤,嗫嚅了半晌方才转过头去,看向瀑布轰鸣时,水雾上隐隐显出的七彩虹光,低声道:“莫非、莫非只为了……长相思不成?”   勾陈不答,只将那松鼠,站起身来,朝瀑布潭边行去。   单致远本是满心失落,却见勾陈挺拔背影停了下来,转过身唤道:“随我来。”   他立时起身跟去,二人一前一后,顺着那广阔深潭行了几步,远离瀑布后,潭水渐渐平静,只随山风轻拂泛起些许涟漪。   勾陈立在潭边,碧绿潭水有若一面明镜,倒映出二人身影。   单致远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心中忐忑,更隐隐生出几分不祥预感,轻声唤道:“勾陈?”   勾陈似是难得为难,思索了许久,方才伸手在手上一抹,取出一枚古朴玉符。单致远眼尖,便认出正是他往昔数次把玩,却从不肯让他查探的古玉符,心头又是一阵狂跳,哑声道:“我、我不曾追问过那玉符是何物……”   勾陈又习惯性把玩,顺着那玉符纹路反复摩挲,沉声道:“早晚要让你知晓,择日不如撞日。”   那神明也难得有这般犹豫踟蹰神色,却仍是注入法力,玉符顿时自内而外,濛濛亮起莹润白光。随后脱离勾陈手中,悠悠漂浮在水潭上空,朝水面打下一道柔亮光芒。   碧绿水面上,便浮现出一片繁华景象,高楼林立,雕梁画栋,华美尊贵,隐隐竟是座人间宫殿。   随即水面景象一转,正落在一个神色紧张、小心翼翼站在成排人群中伺候贵人的青年脸上。   单致远只觉那人眼熟异常,却一时有些怔愣,迟疑道:“此人怎会同我长得一个模样?”   勾陈道:“此人正是你——是圣阳投胎人间的第一世。”   单致远大惊失色,又牢牢盯着那青年看去。那青年一身锦袍布料寻常,花色却皆是宫廷制式。此时正手捧盛装瓜果的托盘,送入凉亭之中。   凉亭内有两位宫装丽人正襟危坐,容姿娇妍,楚楚动人,鬓边插了支凤凰展翅金步摇,想来极为受圣上眷宠……   单致远终于看得明白,悚然惊道:“我、我第一世竟然是个内侍?”   勾陈语调却波澜不兴,应道:“正是。”   他又轻轻扬手,宽阔袍袖悬空扫过,水面又变了模样。   三清道观,香火鼎盛,正是一年一度的天帝圣诞、祈福大典。   一名不过十岁的道童一身雪白道袍,手持三柱香,一本正经向天帝像跪拜。   众多百信与一干道士皆随那道童一丝不苟动作,虔诚跪拜。   单致远见那小道童虽刻意板起脸来,却稚气未消,脸颊轮廓同他亦是有九分相似,不由再叹息道:“这莫非……”   勾陈眼神中浮现几分愉悦,欣然道:“你第二世,乃是大昌朝玄素圣观的灵童,终生侍奉天帝。”   单致远眉心微蹙,“侍奉天帝的灵童……岂非……”   勾陈颔首:“终生皆要保留童子之身。”   单致远心中五味杂陈,仍是紧盯水面不放。   第三世,他总算生自公卿之家,做了个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幺子。不料却因母亲早产,导致先天不足,体虚气弱,故而拜了个修士,勉强炼气锻体保住性命,却仍是终生未曾娶妻。   第四世,他身为凡界一个弹丸小国王子,家国被强敌覆灭,便立下誓言,大仇不报,无以家为。随后一世奔波,从不曾沾染半点男欢女爱。复国之后,孤身含笑而逝。   第五世……   第六世……   第七、第八,第九十九世、第一百世……   莫不是孤独终老,令人无限唏嘘。   单致远不愿再多看,喟然长叹,问道:“我——圣阳投身化生池时,曾下令绝不许去寻他,你却将天帝遗命置若罔闻了。”   勾陈道:“我同你有誓约在先,无论何时何地,要陪伴你身边。既同天帝郑重起誓,这效力却是优先于那道口谕。”   单致远以手扶额,勾陈素来思虑周详,哪里有他能寻到的破绽?   过了片刻,他见那水面景象依旧转换,方才又问道:“我如今……是第几世?”   勾陈道:“第一百零七世。”   水面涟漪轻漾,便显出了单致远幼时模样来。   大约七八岁模样,虽身着葛布短衫,却依旧掩不住面目清秀,正被岳掌门打了手板,裂开嘴哭泣。   单致远便忆起往事。那却是师父唯一一次打他手办,只因他一时贪玩,同胡满仓跑去后山捉野兔,忘记看守灵田,一群灵鼠趁机闯入田中,将半熟的灵谷偷吃得干净。   岳仲心疼灵谷,又恼他顽皮,竟破天荒动了手。单致远彼时不过幼年,又痛又怕,自是嚎啕大哭,凄惨无比。   如今想来,却当真是惭愧。这一幕竟全然落入勾陈眼中。   单致远顿时面红耳赤,掌中灵力一吐,将那玉符卷入手中握住。顿时光芒散去,水面景象自也随之消失。   勾陈却意犹未尽,“若再多等片刻,便可见到你在后山迷路,被两只野狐追得漫山逃窜。这等好戏,当真叫人看得欲罢不能。”   单致远侧过头狠狠瞪他,恨不得将手中玉符捏碎,又怒道:“你竟一路袖手旁观!”   勾陈却依旧泰然自若,“凡界人轮回之事,我等神明绝不可插手。”   单致远冷笑,“信口开河,小爷我整整单身一百零七世,莫非只是时运不佳不成?”   勾陈握住他双手,顺势将玉符收回,却是沉声道:“一百零六世。如今这一世,你有我。”   单致远本有满腹怨气待要宣泄,被勾陈简单一句,竟一时愣了。再要发作时,怨气散得干干净净,却反倒觉出一股暖意徐徐散开。   他一百零六次转世,次次孤独终老,虽有勾陈动了手脚的缘故,却也多少出于自愿。   独守千年,也只为一人。   单致远同勾陈两手相握,十指交扣,掌心贴合,温热有若絮语一般。   再抬目望去,同那神明视线胶着,只觉深邃清澈的双瞳之内,竟一眼间道尽千言万语。   他独守千年,勾陈又何尝不是?   “勾陈……”单致远柔声道,上前一步,将那神明紧紧拥在怀中。   勾陈只任他环腰,手掌轻轻抚摸那青年浓密黑发,又低声道:“你我结局早已注定,长相思,不过意料之外。”   单致远埋头在他怀中,嘴角克制不住上弯,却也只低低应了一声。那些郁结、不甘、疑惑,刹那间便如烈日融冰一般散得干干净净,分毫不留。   幸臣同天乙捧了卷宗候在云头,看了半晌,见那两条身影一青一白,全然没有要分开的打算,反倒愈演愈烈,勾陈更扬手布下禁制,隔绝了窥伺的神识。   幸臣自是猜到了那二人情浓缱绻,不敢打扰,只得看一眼天乙,叹息道:“过几日再来罢。”   天乙亦是满脸无奈,捧了卷宗折返,“这一次却不知要几日。”   幸臣轻咳一声,终究不敢多议顶头上司的家事。   两位星官一路交谈,步履轻松,回天庭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