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狼岛 作者:巫哲 果一天天黯淡下去的阳光还能像很久以前那样穿透云层,地球看上去依然还会是美丽的蔚蓝色,甚至会更蓝。 公元纪年从此结束,成为永远不能遗忘却渐渐远去的历史。 作者旁白:总之这就是个莫名其妙杀了人又莫名其妙被流放的正直好青年的挣扎奋斗史。 伪·末世,无丧尸,无外星人,无魔法,无兽人。HE。多CP。 内容标签: 强强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纳伽,沙左 ┃ 配角:啊啊好多啊 第一章 终生流放 那次大灾变之后,人类结束公元纪年已经573年了。 如果一天天黯淡下去的阳光还能像很久以前那样穿透云层,地球看上去依然还会是美丽的蔚蓝色,甚至会更蓝。 573年前那次小行星擦身而过的巨大灾难中,这个星球上百分之八十的陆地都沉入了海底,让它看上去就像一颗完全被海水覆盖掉的巨大的暗蓝色宝石。 在最后这一小块陆地上,人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存了当时最先进的科技技术和尽可能多的生存物资,幸存的人在这里建立了一个新的世界。 公元纪年从此结束,成为永远不能遗忘却渐渐远去的历史。 水纪573年7月25日。 沙左跟在几个跟他一样即将被审判的人身后,被几个穿着联邦制服的人带上AS-II区的三号法庭。 前几个人走进去的时候,法庭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偶尔几声清嗓子的声音,但当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走进法庭时,法庭里传来一片低低的细语,还混杂着不明显的叹息。 是惋惜吗?沙左向下扫了一眼,看到了脸色平静地坐在前排的父母。 在沙左的记忆中,他们永远是这样平静。碰到任何事情都能波澜不惊,哪怕是面对着他们的儿子即将被判流放这样的事,也能神色淡然,甚至比周围不相关的外人更冷静,如果有需要,他们也许还可以微笑出来。 所以沙左也神色如常,面对不可改变的现实,要学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平衡点,接受,然后努力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过得更好。 儿子,这就是法则,在这个看不到希望的世界里,我们没有更多的选择。 “您儿子实在是可惜了,太冲动。”坐在沙左母亲身边的一个朋友轻声在她耳边说。 “没有关系,在哪里他都是我儿子,哪怕再也见不到。”她微微侧过脸对朋友笑了笑,继续转头看着站在审判席上的沙左。 所有人都会觉得惋惜吧,沙左成长在AS-II区里人人羡慕的上层家庭,父母都是联邦政府的科研人员,他从小就能接受系统的知识,能有安稳的工作,平静的生活,偶尔还可以吃到天然食物,甚至经常能享受到人工阳光,跟身边那几个长期在阳光不足的地区生活的人不同,他的肤色看上去很健康。 但他将要面临的审判跟身边的人并无不同,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出身和背景。 这块面积和资源都并不富足的土地上,资源的日渐匮乏所带来的恐慌让社会越来越不安定,联邦政府一再努力地向海面上进行陆地扩张,但却依然无法再容纳更多人口,也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混乱因素。 为了维持现有的秩序,所有的罪犯,都会被流放。 政府做出这个决定到现在,已经将近300年,在居民生育后代都需要得到政府的批准,经过严格的审查筛选才能进行的这个世界里,犯人被一律流放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沙左,过失杀人,重罪,”法官冰冷而机械的声音响起,“根据联邦法典,终生流放!不得返回。” 随着法官手里的锤子重重落下,沙左闭上了眼睛,他无法直视父母看着他的平静目光,那种能给他勇气,也会让他深深内疚的目光。 终生流放是他早已经料到了的,过失杀人和杀人,在量刑上没有区别。 他没料到的是他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像池水中被扔进了石子,一点点扩散开来。 SUD-III是这个岛的编号,对于联邦内遵纪守法的人来说,它仅仅是一个编号而已,尽管它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却仍然离自己很遥远。普通人的生活中,没有任何对于SUD-III的概念,那里是什么样的环境,流放到那里的犯人会有怎样的生活,没有人知道。 那是一块被人遗忘了的土地。 传闻中的失落之岛。 沙左在联邦资料库工作,他曾经接触过SUD-III的一些资料,但他不曾留意,他和别人一样,觉得这里是自己永远也不需要了解的地方。 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这个岛除去编号之外的另一个名字,最原始的名字。 猎狼岛。 宣判结束之后,沙左和另外四个罪犯在三小时之内必须被押往SUD-III,这里没有多余的空间关押犯人,尤其是重罪犯。 没有时间给他们做任何准备,沙左甚至没有机会再见父母一见,没来得及跟他们道别,就被押上了一架小型飞机,五个犯人一同关在了一个独立的小仓里。 随着飞机升空,沙左的思绪瞬间被巨大的马达嗓音搅乱,觉得耳朵都快被震掉了。 汽油做为公元时代的燃料已经消失了很久,合成燃料取而代之,更高效,更节省资源,同时能把污染降到最低。这架飞机给沙左的感觉甚至不如几百年前的东西,也许是因为AS的面积并不太大,在三个区域地下的民用快速交通网络完全能够满足出行需要,政府的发展重心不在这个方面。 飞机上升到飞行高度之后,开始在混乱的气流中颠簸飞行。 小仓里的另外几个犯人在座位上连蹦带颤地相互握手问候,自我介绍,仿佛他们不是在被流放的途中,而是一同去参加一个愉快的会议。 沙左很随意地跟他们碰了碰手便不再开口,对于他们的话题,他没有加入的兴趣。 他和这几个人不同,也许流放猎狼岛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并不怎么舒适并且看不到未来的生活,而对自己来说,却是天壤之别。 沙左偏过头看向窗外,因为阳光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整个天空灰暗而阴沉,气温也永远都很低,离开常年供暖的主城区,空气中就会透着刺骨的寒意,一切都让人觉得压抑。 尽管他就是看着这样的天空长大的,可依然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他知道在灾变发生之前,世界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有着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有着温度不同的四季。不过对于那样的景色,他没有直观印象,资料库里类似的影像资料被认为是无用内容,并不受重视,在之前几百年的保存中很多都已经丢失。 “你叫沙左?”坐在沙左身边的一个男人看着他问了一句,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沙左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应了一声,这个男人很瘦,个头也不高,算得上清秀,但没有血色的肤色和直白地盯着他的眼神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我叫卡伦。”他把手伸到沙左面前,深陷的眼眶里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上上下下打量着沙左。 沙左知道原因,但他还是不喜欢被人用这种探究目光盯着不放,于是很随意地碰了一下卡伦的手,接着就偏开了头。 至于他的名字,这肯定不是真名,每个人的真实姓名都是个编号而已,就像沙左,输入居民资料库里的名字是B3987635。 首字母代表了他在这个社会里的等级,从A到F依次排序,沙左看了看身边这几个犯人,估计都在E之后了。 仓里的几个人聊得很热闹,交换着自己被流放的原因,目光却都往沙左身上瞟着。 对于他们来说,沙左这种拥有着A或B级身份的人并不是轻易可以接触得到的,被明确划分的生活区域让他们相互之间也许一生都不会近距离接触。 “亚洲人?”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人突然冲他抬了抬下巴,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沙左愣了愣,他的确有大部分的亚洲血统,而且能看得出这人和卡伦都有很明显的亚洲人的特点,但灾变过后已经几百年了,最初的人种早已经没有代表性,也不会再有人会问这种复古的问题。 沙左没说话,懒得回答这种听上去毫无疑问仅仅是为了搭个话的问题,他扫了这人一眼,这人之前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叫程侃,看上去挺结实,眼神很有活力,脸上还带着笑意。 “过失杀人?”见他不说话,程侃没再追问,又换了个话题,“怎么个过失?” 他这种没礼貌的问话让沙左有些不自在,但出于自己也许很长一段时间要在未知目的地与他们相处,他忽略掉了程侃的态度,应了一声:“就那样过失。” “真逗,”卡伦笑了起来,笑声里全是嘲弄,“杀都杀了,还不敢说么?” 程侃没理会卡伦,继续看着沙左:“我听说是在环形二号街,出了警戒线,再过去都快到AS-I了,你这样的人去那里做什么?” 沙左没再说话,程侃这种问话的方式让他想起了之前被关在AS-II的审判所里时的情形。 他已经不想再回忆杀人的那些片段,至于环二号街,的确是离开了主城区在警戒线之外,那是AS里I区和II区的交界地,出入都需要通行证,出了警戒线,就是另一个世界,AS的另一面,底层人们生活的地方。 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资料库有什么重要的资料需要他去警戒线之外取,也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拥有在AS三个区里都被严格限制的武器,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扑向自己……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飞机在阴沉的云层下飞了将近四个小时,沙左一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 一种低沉轰鸣声混杂在飞机飞行时的噪音中从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很像是AS庆祝“纪年日”时的礼炮声,却又比那种声音要更震撼,这种震动一直能震到人的心里去,让人一阵阵心悸。 沙左皱皱眉,这是什么声音? “我的老天啊……”卡伦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小仓里的几个人有了一阵骚动,紧接着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沙左睁开眼,发现他们都挤在窗边,卡伦回过头声音颤抖着叫了他一声:“沙左你来看!这真是……地狱啊……” 在沙左起身的同时,飞机开始猛烈地上下颠簸,他摇摇晃晃地凑到了窗外,只往外看了一眼,就惊呆了。 飞机下方是黑色的海面,整个AS三个区的面积加在一起也并不大,从AS-II飞行一小时就能飞出陆地部分看到这样黑色的海洋,虽说他长这么大只看到过三次海洋,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惊叹的。 让他吃惊的是海面上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旋涡。 旋涡深得仿佛看不到尽头,滔天的黑色海浪发出震天的轰鸣声,翻出一层层白色的浪花,掀起的浪墙几乎已经到了飞机的下方。 “这是旋涡?这么大!直径有一公里了吧!”一个尖锐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沙左知道这是那个叫昆布的犯人,他的声音很有特点,现在由于惊恐变得更尖锐,让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本来就已经很紧张的气氛又加重了几分。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这一路,无论是刻意回避还是真的不在意,他们都没有表现出对被流放的不安,而在这个超出了所有人认知的巨大旋涡面前,内心的恐惧才算是被一点点勾了出来。 “这是什么鬼地方!”卡伦绝望喊了一句,“什么鬼地方!” 飞机开始慢慢抬升,沙左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什么也没说,这个场景给他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冲击,他没有想到至少表面上一片安宁而且秩序井然的AS之外,会是一个这样的世界。 飞机用了很长时间才越过了这个旋涡,颠簸慢慢平息,小仓里不再有人说话,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小仓和前仓连接着的门突然被人拉开,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都出来,到了。” 几个人都像是被这一声给惊醒了一般地震了一下,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跟着这个士兵进了前仓。 沙左走在最后,进入前仓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地板上放着一大卷手臂粗的绳子,他一下呆住了,心里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层。飞机并没有下降的意思,这是让他们顺着绳子滑下去?飞机居然不降落? “戴好手套!三分钟之后下去!”一个军官说完之后踢了踢绳子,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手套,和另外几个士兵并排站在了他们面前。 沙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人眼神里闪过的嘲弄和鄙视在他心里狠狠刺了一刀。 “滑绳子下去吗!”空气似乎凝固了,昆布突然尖叫起来,“这怎么下!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不肯下去的就在这里结束旅程吧。”之前的军官拉了一下枪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有多高?”沙左看了看对着他们的枪口,弯腰拿起一副手套戴到了手上。 “下降到150米,我们会尽量往下靠,但是有时候会有风,”这人收起了枪,看了看窗外,“要看你们的运气了。” “我运气一向不错,”程侃笑了笑,也拿起一副手套戴上了,“一会我第一个。” 剩下的几个人犹豫了半天,最后都无奈地戴上了手套。 沙左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本来就阴沉的天空现在显得更加诡异,他往窗边靠了靠,想看看他们的即将踏上的地方。 没等他到窗边,机仓门突然被拉开了,一阵寒风猛地卷了进来,寒意瞬间浸透到了骨头里。 站在门边的士兵往外看了看,转过头冲他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欢迎来到猎狼岛,欢迎来到——地狱!” 第二章 失落之岛 机仓门被打开之后,温度降得很厉害,这里比AS-II的温度要低很多,比永远都有供暖的主城区更是要寒冷得多,沙左身上穿的并不厚实,现在觉得自己快要被冻僵了,全身的血液流速似乎都减缓了。 “长官,”卡伦蹲在机仓中央,“我们就什么物资都没有地下去?这跟直接死掉有什么区别?” 一个士兵正在仓门那里往下放绳子,听了这话回过头来冷笑了一声:“这岛上活着的人多了去了,你活不下去是你自己的事。” “正下方是供给站,每人有一套生活必须品和衣物,”站在一边的那个军官开了口,“食品,淡水都有,祝你们好运,抓紧时间,我们要返航了。” “快下,”放好了绳子之后,那人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沙左从他脸上看到了转瞬即逝的一抹恐惧和焦急,“动作快点,别逼我把你们推下去。” 这一闪而过的表情让沙左感觉到了隐隐地不安。 他从机仓门看出去,飞机并没有悬停在岛的上方,他们现在的位置离岛屿还有一段距离,能看到海浪正不断地拍打着黑色断崖。 猎狼岛比他想像的要大很多,从这个角度他们只能看到这个黑色岛屿很小的一部分,断崖不高,黑色的岩石向岛的腹地不断地延伸而去,很远的地方,能看到一座高耸的山峰。 这山的形状很奇怪,底部很宽,慢慢向上收缩,峰顶却是平的。除了少量的树和草,沙左没有见过别的自然景观,他在脑子里反复比对着在资料里看到过的各种山峰,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一座火山岛。 从150米的高度看下去,岛上没有任何能看清的活动的物体,很远的地方有些长得奇形怪状,像变形了的人的胳膊似地扭曲着的高大植物,在阴沉的背景下,这些植物的剪影像极了恶梦里才会出现的怪物。 沙左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这样的一个流放地,超出了他26年生活中得到的全部信息和经验,似乎也即将顶破他承受能力的极限。 这个岛……让人觉得害怕。 在不断地催促和咒骂声中,程侃终于握着绳子慢慢滑出了机仓,沙左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向下,隐入了海面升腾起来的深灰色雾霾里。 “下一个。” 沙左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都是一脸犹豫,他低头握住了绳子,腿夹着绳子慢慢跟着滑了出去,下面的绳子已经被程侃的体重绷紧,相对第一个滑出去的程侃来说,他要轻松一些。 但刺骨的寒风让他有些受不了。 他向下看了看,浓雾中完全看不清程侃的情况,他一边小心地向下滑着,一边低头叫了一声:“程侃。” “在,”程侃的声音从脚下传上来,“就知道你是第二个……冻死我了,这比平民区还冷得多啊。” “能看到陆地吗?”沙左觉得在低温中这样下滑很吃力,四周灰雾环绕着,能见度很低,他担心自己的体力,更担心上面那几个因为长期得不到锻炼看上去还有点营养不良的家伙会扛不住摔下来砸到自己。 “看不清,不过能看到供给站的平台。”程侃的话让他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 上面的绳子一阵颤动,有人顺着绳子飞快地滑了下来,沙左抬头就看到了一双脚已经到了他眼前,他赶紧松手向下滑了一截,冲上面喊了一声:“慢点!想把下面的人都撞下去吗!” “没抓紧。”上面传来了卡伦吃力的声音。 沙左听这声音就知道卡伦撑不了多久,低头冲程侃说了一句:“快点下,要不都得摔死。” “我快到底了。”程侃说了一句,似乎是加快了下滑的速度,能在寒风中听到他手套和绳索相互摩擦时发出的嘶嘶声。 上面的绳子晃得厉害,沙左看不到最上面的人,但中间的卡伦和昆布看上去都很瘦弱,昆布还相当容易紧张,沙左对这两个人的体力完全没有信心,于是他也加快了下滑的速度,绳子和手套摩擦得手心都能感觉到有些发热。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听到了下面传来鞋子撞击到金属板上发出的咚的一声,程侃应该是已经跳到了平台上,他正想问问情况,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了一声尖锐鸣叫。 还在绳子上的四个人同时停止了动作。 这叫声拖得很长,像濒死的人最后带着哭腔的嘶叫,仿佛透出无限的哀怨,穿透了海浪拍击断崖时的巨大涛声和头顶上飞机的轰鸣声,像一把利刃直插进人的胸腔。 沙左心里一紧,这声音让人从内心深处泛出阵阵寒意。 他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头上悬着卡伦的腿,再往上就不太看得清了,正当他低下头继续向下滑去的时候,又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叫声传来。 这次声音更近,扎得人头皮发紧。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最上面的人突然惊恐地喊了一声。 沙左迅速地抬起头看过去,距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空中,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在雾霾中时隐时现地靠了过来,像是一只张开双翼的鸟,速度很快。 同时又一声鸣叫像要划破身体般传了过来,因为距离很近,这声音变得很刺耳,让人颤栗。 沙左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这样悬在空中非常危险。 他顾不上别的,不再一点点往下,而是只用手扶着绳子,飞速地向下落。 在他的腿落地的一瞬间,绳子猛地颤了一下,他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松手,被带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有人在他背后抓住了他的衣服,程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蹲下。” 沙左跟着程侃蹲下,尽管他不知道空中那个盘旋着的巨大黑影是什么,但这种时候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明显无疑是正确的做法。 “下去……跳……我们要松绳子了……跳……”飞机上的人在大声地喊,带着恐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沙左抬头盯着那个再次冲向绳索狠狠撞过去的黑影,绳索被撞得大幅度地摇晃着,上面的人别说滑下来,连抓紧绳子都变得很困难。 “德拉库,”程侃说了一句,冲着上面的人大喊,“松开绳子!都跳下来!马上跳!” 在程侃喊话的同时,黑影再次尖啸着撞向绳子。 卡伦第一个松了手,从十米左右的地方摔了下来,接着是昆布,他不是自己松的手,他是实在拽不住疯狂晃动的绳子,被甩下来的。 “我不行——太高了——”最后一个还在绳子上晃着的人惊恐地大叫着,但没等他再开口,绳索突然松开了,他发出一声尖叫从空中摔落下来,飞机上的人放掉了绳索。 沙左心里一沉,这样摔下来,不死也得重伤了。 混蛋!就算是犯人,也不能这样对待啊! 那人带着尖叫向下坠落,在离平台不到五米的地方时,沙左把脸往一边偏了偏,他不想看到人体和金属地面相撞时的血腥场面。 但想像中的那一幕却并没有发生,随着耳边传来的一声犹如来自地狱般的尖啸,空中的黑影俯冲了下来,在那人即将砸到地面的瞬间拦腰一叼,又猛地飞向了空中。 地面上的几个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沙左在看清这黑影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AS早已没有了野生动物,通常只能看到被当成奢侈品供着的小猫小狗,这种像恶梦一般的东西沙左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想像不出来,这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生物。 这东西通体黑色,外型很像一只巨大的鸟,却没有羽毛,只有像短毛狗一般紧紧贴在身体上的短小绒毛,双翅张开时几乎比普通的降落伞还要大,有着鹰一样的喙和爪子,但却都长而巨大,闪着骇人的寒光。 沙左无法想像这样的东西是怎么能飞起来的,但它叼起即将落地的人冲向空中时却显得很轻松。 那人脸冲上被拦腰叼起,由于巨大的惯性,他的身体向后几乎折成了90度,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这声惨叫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这只怪鸟把人叼到半空之后,突然猛一甩头,把人狠狠砸回了地面上。 这人这次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身体跟金属地板猛烈撞击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沙左全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血从这人的口鼻中喷溅而出,撒到了他们几个人面前,甚至溅到了沙左脸上。 怪鸟再次俯冲而下,把手脚还能微微摆动的人再次叼起,接着又狠狠一甩头砸在地面上。 这人的身体在被狠摔了两次之后不再动弹,骨头似乎都已经碎掉,整个身体软绵绵地像一个装着血水的麻袋,殷红的血从他头下慢慢渗了出来,沙左甚至能看到血液在寒风中冒着丝丝热气。 头顶上轰鸣着的飞机已经掉头离开,消失在浓雾中,四周只剩了海浪拍打在崖壁上单调而让人头疼的声音。 沙左很艰难地抬手在自己脸上擦了擦,觉得自己全身都僵了,卡伦和昆布缩在一边,都没有声音,只有昆布的牙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一直在打架,咯咯咯地敲个没完,为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添了几分节奏感。 “这个德拉……拉什么?”沙左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盯着怪鸟的程侃,他想问问接下去该怎么办,怪鸟已经落在了那人的尸体旁边,直立时看上去比一个普通身材的男人还要高大,它粗大的爪子踩着尸体,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低鸣叫,听上去让人胆寒。 “库。”程侃回答。 “这个德拉库还会继续攻击人吗?”沙左向四周看去,他不敢有大的动作,因为他发现德拉库对就在它面前蹲着趴着的四个人似乎视若无睹,也许是对移动的物体才有攻击性,本能让他保持了静止。 “它看不清五米外静止的东西,”程侃低声回答,“对移动的物体兴趣更大。” 听到他的话,几个人都不敢再动,沙左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资料库里有没有关于猎狼岛上生物的描述,但资料不是随便能查到的,程侃看上去并不是有特殊身份的人,他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但他对程侃的疑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的注意力在往四周扫了一眼之后迅速被这个宽大而空无一物的金属平台吸引了,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平台上没有任何建筑,而且孤零零地跟岛上没有任何连接通道:“供给站在哪?” “等。”程侃很简短地回答。 德拉库还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站着,程侃说出等字的时候,心里在祈祷,祈祷供给站的门打开时,德拉库已经离开,否则他们都会陷入危险境地。 “地上有个门,”程侃声音很低但吐字很清晰地说,“过一会会打开,抓紧时间进去,如果门开的时候德拉库还在……就看运气了。” 德拉库正按着它的战利品,低头用近半米长看上去像钢剪一般的喙撕扯着那人的衣服,连衣服带肉撕得很轻松。 那种混杂着肉被撕裂开来的声音让人一阵阵反胃,沙左觉得自己此刻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不得不拼命强压着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等待着程侃说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门的供给站。 德拉库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样子它是打算在这里用餐,那么,程侃说的看运气…… 身后的金属平台之下突然传了来了低沉的闷响,听着像是大型齿轮转动时发出的声音。 沙左心里紧了紧,但他没敢回头,怕自己如果动了,会引来德拉库的攻击,这是门要打开了? “跑!”程侃很干脆地说了一句,跳了起来。 他的行动很迅速,没有给人多余的思考空间,沙左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起来,转过身拔腿就跑。 平台的正中露出了一条缝,看上去像个地下室的入口,程侃冲过去,在门还没有完全打开的时候已经跳了下去。 沙左跟着准备往下跳,卡伦在他身后突然叫了一声,摔倒在平台上。 沙左回头看了一眼,本来在专心用餐的德拉库已经抬起头,卡伦摔倒的瞬间,它仰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啸声,几乎是在同时已经一拍翅膀掠了过来,爪子一下按住了卡伦的小腿。 因为距离太近,这声音几乎要把沙左耳膜震破了。 “别管他!”已经跳进供给站的程侃探出半个脑袋冲沙左喊。 昆布迅速地从卡伦的身上跳了过去,半摔半滑地掉进了门里,沙左转头冲了一步,卡伦绝望的嘶喊声传来:“别扔下我!” 之前血淋淋的那一幕从沙左眼前闪过,那人没来得及呼救,也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而现在卡伦就在他身边,离供给站的门只有几步,活着,只是被按住了,甚至还没有受伤。 从小到大,沙左受到的教育都没有扔下同伴这一条,他只犹豫了很短的一瞬间就转过了身。 沙左跃起对着德拉库的眼睛踢过去的时候,程侃从供给站的门里跳了出来。 德拉库的目标是卡伦,对沙左并不在意,所以当沙左的鞋尖正正踢在它眼睛上时,它受到了惊吓,发出一声尖啸,翅膀狠狠地向沙左拍了过来。 胳膊上传来的巨大冲击力把沙左直接掀翻在了地上,滑出去一大截,摔到了供给站的门边。 “你下去!”程侃喊了一声,趁着德拉库受惊时爪子有些松动,把卡伦从爪子下拖了出来,对着入口甩了过来。 沙左跳进了入口,没等他站稳,卡伦紧跟着摔了进来,沙左抬头盯着那一方像扇天窗一般的入口,神经绷得很紧,他不敢想像如果程侃没有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几秒钟之后程侃跳了下来,没有看到德拉库,他一下来就抬手往墙上一个闪着光的按钮上拍了一下,入口很快合拢了。 “对不起。”沙左靠着墙。 “沙左,”程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墙壁上用力一推,脸凑到他眼前,眼里跳动着怒火,“这里是猎狼岛,不是AS,不是你从小长大的温室!无论你想做什么,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沙左没说话,程侃的力量很大,勒得他想说话都出不了声了,其实在程侃跳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自己的冲动行为后悔得不行。 “就这一次,下次再玩英雄主义,”程侃盯着他,松了手,一字一顿地说,“你就去死。” 第三章 A级编号 所谓的供给站只有不到30平米的空间,三面墙上都是排列着的小门,像一个个储物柜,柜门上都有一个很小的屏幕,跳动着数字,除了左边墙上第二排的五个柜子,别的门上数字都是零。 沙左盯着数字看了一下,发现那是他们姓名的编号。 第二个是B3987635,这是他的编号,他过去在屏幕旁边的指纹识别框上按了按,柜门立即弹开了。 柜子里有一个看上去体积很大的背包,把背包拽出来之后,里面没有再看到别的东西。 程侃按开了沙左旁边的那个柜子,沙左扫了一眼柜门上的数字,一下愣住了,程侃的编号竟然是A级。 “包里有防寒服,”程侃没有看他,只是把自己的包拽了出来,拉开拉链拿出衣服和防寒靴套上了,“动作快点,有时间限制,想闷死在这里面就继续发呆。” 还没有从之前的经历里回过神来的卡伦和昆布听了这话才赶紧过去拿出了自己的东西。 最后一个柜子没有打开,他的主人已经在上面的平台上变成了德拉库的一顿美餐。 这个柜子上的数字闪烁了一会之后随着细小地“喀”的一声消失了,果然有时间限制,超过时间柜子就失效,里面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了。 “这衣服挺不错。”昆布套上衣服之后挺满意,这种能防水很轻薄但防寒效果非常好的材料如果不是被流放到这里,他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穿上。 “我们怎么出去?”卡伦问了一句。 沙左正蹲在地上检查包里的东西,大约半年份量的浓缩营养液,很少的饮用水,照明工具,医药包,东西不少,但没有通讯装备,这倒是在意料之中,不过翻到包最下面时,沙左摸到了一件让他有些吃惊的东西——一把三棱刀。 他把刀从背包的最底层挪到了上面,拉好拉链。 他没有卡伦那样的疑问和担心,供给站的门能从平台地面上打开,出去的门自然也会在相应的时候出现。 而且,还有这个人在。 他看了一眼沉默地站在一边的程侃,这个有着A级编号的男人似乎对猎狼岛很熟悉,程侃能叫出德拉库的名字,知道供给站开门的方式,对里面的情况也很熟悉,加上他始终镇定自若的状态…… 除去猎狼岛,AS还有三座流放岛屿,只有猎狼岛上的犯人是终生不得返回,沙左觉得也没人能从这里回去,但程侃的表现却让人不得不产生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踏上这个岛屿的联想。 程侃没有回答卡伦的问题,没有柜子的那面墙在卡伦提出问题几秒钟之后向两边滑开了,露出了一条通道。 “走吧。”程侃把包甩到背上,跨进了通道里。 几个人跟着走了进去,那道门随后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沙左回头看了一眼,从现在起,就真的回不去了,他现在唯一能思考的,就只是如何在这个岛上活下去。 同时他心里也暗暗地开始担心另一件事,大家背包里的东西是一样的,也就是说,现在四个人手上都有刀,也许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关于包里有刀的事,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 刀具在AS跟枪械一样是被严格禁止私人携带的,这是为了杜绝一切潜在的犯罪诱因。而现在,四个因为杀人而被流放的重罪犯,每人身上都有一把刀,一旦这个小团体里发生矛盾,危险程度将会直线上升。 沙左看了看在前面走着的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程侃对自己不会有威胁,也许是他特殊的身份,也许是他在最后关头冲出去救了卡伦。至于卡伦,这人他说不准,看着很弱,可能的确挺弱,平地跑几步都能摔倒的人……是怎么杀的人? 而昆布给沙左的感觉是最不好的,这人表面上看着胆小怕事,但在冲进供给站时,却动作灵活,并且对于呼救的卡伦视若无睹,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沙左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平民区长大的人特有的性格,总之对昆布要多了几分提防。 “谢谢。”卡伦突然慢下脚步,靠近沙左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嗯?不用。”沙左愣了愣才回答了,他并不需要卡伦谢他,救他这件事本身做得并不理智。 “你受过训吧?”卡伦笑了笑,做了个踢腿的动作。 “没。”沙左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踢在那只德拉库眼睛上的那一脚,但还是否认了。 沙左在父母的安排下进行了很多年专业的博击训练,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看做是为了提高身体机能,但这种行为在AS这是不被允许的,因此一直是秘密进行,也因为这一点,哪怕是身处终生不得返回的猎狼岛,他也不能承认。 不过从小生活在AS这种地方,他缺乏实战经验,面对德拉库时他因为吃惊和害怕几乎把自己有过博击训练这事都忘了,说出来也挺丢人的。 “是不敢承认吧,”昆布回过头冲他一笑,意味深长的笑容和尖锐的嗓音让人浑身不舒服,“在联邦资料库工作的人怎么敢承认自己受过训。” “你看到了?”程侃在最前面开了口,“你跑得比德拉库还快,也受过训吧。” “我到是想,可惜我们这种平民没机会,”昆布撇了撇嘴,“沙左受没受训我是不知道,不过,A级身份还对这里这么熟悉的人……” 沙左看了一眼昆布,看来对程侃有怀疑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只是这语气着实不讨人喜欢。 “所以,”程侃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一下掐住了昆布的脖子,把他按到了墙壁上,“我随时有可能会灭了你的口,你要没把握把我弄死,就闭上嘴。” 昆布瞪着程侃说不出话来,沙左从他俩身边越了过去继续往前走,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刚被程侃掐那一下的感觉还残留着。 从供起站的平台到岛上,距离并不太远,沙左估算了一下,直线距离不会超过500米,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海底通道并不是直路,而是拐了好几个弯才终于看到了出口透进来的光线。 阵阵的寒风也不断地灌进来,沙左把衣领的拉链拉好。 看着越来越近的出口,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面对这个一切都是未知数的岛屿,自己的未来也变得扑朔迷离。 岛上是什么样的情况,之前流放的人生存状况如何,自己又该怎么渡过今后漫长的几十年……或者说,也许根本没有几十年了。 踏出出口,沙左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平台跟岛屿的直线位置上,而是顺着海底通道绕到了黑色断崖的另一面。 这边的景致和之前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满目黑色的压抑感觉,低沉的天空和浓浓雾霾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寒风掀起的海浪扑打着岩石,不时有冰冷的海水溅到脸上。因为之前碰到过德拉库这种诡异的生物,沙左很谨慎地四处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没有别的动物,更没有看到人影。 猎狼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一座阴恻恻的巨大荒岛。 几个人站在岸边,对着这个岛有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怎么办?”卡伦犹豫了一会儿,看着他们开了口,“虽说咱们几个之前不认识,但也算是一起过来了,现在是不是得商量一下接下去怎么办?” “进岛,往里走。”沙左指了指岛的中间,这岛上不可能没有人,而岛的边缘明显不适合人生存,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就他们几个,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没命。 “我不往里走,”昆布立刻拒绝了,“我们起码应该沿着岸边走走看。” “如果岸边真能呆得住,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沙左看着荒凉的海滩,内心的不安始终没有退去。 “这么直接就往岛内走,太冒险了,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会不会有比那个什么德拉库更可怕的东西?”昆布尖着嗓子提高了声音,“我可不愿意被什么怪物撕碎吃了。” “我觉得……”面对两种不同的意见,卡伦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就先转一圈再往中间去?” “不,”沙左很干脆地回答,他也懒得跟昆布多费口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海滩边除去这些黑色的岩石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淡水,转十圈也不可能碰上活人,他转身走了两步,经过程侃身边的时候问了一句,“你呢?” “进岛。”程侃没有多余的话。 “那你们进岛,我先留下!”昆布扯着嗓子很不爽地喊了一句,但听得出底气并不足,他胆子小,这时得先拉个同伴,于是又拍了拍卡伦,“我们先在海滩上转转。” “我……”卡伦还是很犹豫,看着已经准备走人的沙左和程侃,“你们……” “我建议一起走,”沙左把背包背好,看着卡伦,“我们对岛上情况不了解,人越多自然越容易生存,如果再碰到之前那种情况,两个人,死掉的机率是百分之五十,四个人,机率就会降到百分之二十五,一起走很明显活着的机会更大。” 卡伦和昆布都愣了愣,程侃也回过了头,他没想到沙左会说出死亡机率这种理由来,一开始他觉得这人只是个不知死活凭着冲动玩英雄主义的傻子,现在……还是有点傻,这种理由就是直白地告诉别人,跟我一块儿走,这样本来应该吃我的德拉库没准就挑上你了。 不过这个理由在眼下却很有说服力,卡伦和昆布都跟了过来,这会出于私心,谁都希望有什么吃人怪物出现的时候能多一个人让它选择。 海滩上的黑色断崖一直顺着岸边延伸,看上去就像公元世纪时城堡的围墙,虽说不算太高,可要想爬上去几乎不可能,爬不到一半就会被海浪砸下来。 不过他们从海底通道出来的地方,正好对着断崖最低的地方,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凹口,他们可以从这里进入猎狼岛腹地。 沙左跟在程侃身后沉默着穿过凹口,走到一半时,他看到了一边的黑色岩壁上有些闪着细小光芒的白色晶体,在四周阴沉沉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漂亮。 “这是什么?”沙左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凑过去想仔细看看。 “别碰。”程侃回手一把拽住了他。 “没打算碰,”沙左看着那些白色晶体,像是粘在岩石上的,但感觉又很结实,“只是想看看,是什么?” “某种植物。”程侃很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接着往前走。 “植物?什么植物?”沙左有点诧异,这明显应该是矿物,怎么会是植物? “嗯,谁知道是什么玩意辐射变异之后的产物。” 沙左没有再追问,程侃的回答前后有些矛盾,即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辐射变异之后的产物,又怎么能确定这个看上去有着明显矿物特征的东西是植物。 只不过显然程侃不愿意具体说,他也不想多问,就像他自己很讨厌有人追问他杀人的原因一样。 这个一直斜着向上延展的凹口不长,没多一会他们就走到了断崖上面,眼前的景象让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在飞机上看到的那片形状奇怪的树林出现在不远处,时聚时散的雾霾让树林看起来多了几分阴森可怖。 虽说林子不密,树与树之前的距离挺宽,但奇形怪状交错着的树枝挑着稀稀拉拉的叶片还是将林子里遮得更加阴冷。 沙左的心情一直很差,尽管他努力不去想自己被流放的事实,也努力不去回忆之前安稳的生活,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无法回避,被强压在心底的绝望再次涌了上来,情绪跌到了谷底。 就是这里,他将要在这里渡过余生,跟这座早已被AS的人们遗忘的失落之岛一同消失。 不,除了父母,他在别人的眼里已经消失了,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 “要进去?”昆布看着不远处的树林,有点紧张。 “嗯,不然你留在这里?”程侃斜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容。 “趁着还没天黑,走吧,”沙左隔着背包摸了摸包里的刀,“这里一直是流放地,还是最早的时候是监狱?” “问得好,”程侃看着他,笑意更深了,“一开始就是SUD三号监狱。” “那就是说,有监狱。”沙左把手揣进口袋里,之前配发的手套在滑下绳索遭遇德拉库的混乱中弄丢了,现在手冻得有些受不了。 “是。” “这跟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吗?”卡伦凑了过来。 “如果有监狱,就找监狱,现成的住处,那里肯定有人,”沙左吸了吸鼻子,盯着程侃的眼睛,“你一定知道监狱在哪里吧。” 程侃没出声,转过身看着远处覆盖着积雪的山峰,好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记不清了。” “你果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昆布冷笑了一声。 沙左听到程侃这句话时,也很惊讶,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惊讶过后他心里隐隐窜起一丝希望,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真的从没有人离开过,不管怎么说,现在有个曾经在猎狼岛呆过的人是件幸运的事。 所以他对昆布的冷笑很反感,本来他拉着昆布一块,只是为了降低受攻击的机率,不想跟他多说什么,现在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羡慕么?你估计是最后一次了。” “你也一样!”昆布提高了声音。 “嗯,”沙左扫了他一眼,“所以我没那么多废话。” “走吧?”卡伦赶紧站到两人中间,他不愿意刚上岛就有人吵架,“趁天还没黑先穿过树林再说。” 沙左没再理会昆布,跟着程侃进了林子,卡伦东张西望地在后面走,昆布还是有些不爽,脸色很难看,但几个人都不开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林子里几乎没有落叶,沙左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树枝,树都很高大,怪异伸展着的树枝最细的部分都比人的胳膊粗,上面点缀着稀疏的叶子,也许是因为寒冷和缺少阳光,叶片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很不协调。 沙左对植物的知识全部来自于资料库里残缺不全的公元世纪档案,他完全判断不出来这是什么树,而且这个岛保持了灾变之后受到辐射的最原始状态,天知道这树会不会也是辐射变异的产物。 虽然还没到晚上,但树林里已经很昏暗,这让在长期有人工照明的环境里长大的沙左很不适应,他停了下来,想把背包里的照明工具拿出来。刚拉开拉链,突然听到了一种类似沉闷呼吸的声音,又像是人被捂着口鼻发出的哼哼声。 其他几个人也听到了声音,都停下了脚步,昆布还很紧张地原地转了个圈,往四周看。 “什么声音?”卡伦下意识地往程侃身边靠了靠。 大家都停下来想要仔细听是什么声音时,这声音却消失了。 沙左掏出了照明筒,却有些犹豫要不要点亮,程侃回头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冲他摇了摇头,他把照明筒又塞回了包里,压低声音:“快走吧。” 几个人加快了向前走的速度,但没走几步,那个沉重的呼吸声再次出现,这次更加清晰,而且能听出这不是由同一个生物发出的,而是几个声音混杂在一起。 “是什么?”沙左低声问程侃,手慢慢摸向背包的拉链,想把里面的刀拿出来。 这声音比德拉库的尖啸更让人胆寒,特别是他们再次停下还是没有找到声音来源的时候。 “可能是原住民。”程侃的声音也很低。 沙左很吃惊地看着他,原住民?猎狼岛还有原住民? “不确定,”程侃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耳语,“我……很久没有来了。” 第四章 你还活着 几个人走走停停,那种声音在他们不远处时隐时现,虽说有时候听上去离得很近,但本来就很微弱的光线被树枝树杈一挡,身边一片昏暗,再加上始终没有散去的黑色浓雾,五米之外的东西就已经是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有什么东西,树木扭曲的影子在雾中看起来平添了几分诡异。 每当有风吹过,浓雾被略微吹得散开一些的时候,沙左就会立刻向前后左右看去,但依然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一直跟着他们的是不是原住民,程侃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了之前的轻松,变得有些凝重。沙左觉得如果真是原住民,能以这种除去找不到方向的声音之外无迹可循的方式始终跟在他们左右的人,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而让他不明白的是政府为什么会让原住民留在这个岛上,并且明知道这个岛上还有人,还会把这里设置成流放地,这种不人道的方式让在平和的环境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沙左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他没有时间多想,眼下这种被不明生物近距离跟踪却又看不到的局面很诡异,他把刀从包里抽了出来,掌心里都是冷汗。 “我觉得那东西在我……”昆布在最后小声开口,但这句话还没说完,后半句换成了他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昆布本来就尖锐的声音透着极度的痛苦,前面的三个人同时转过了身,却只看到昆布捂着腰慢慢跪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卡伦扶了他一把,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摸了一手的血。 沙左站在原地没有动,耳边那种声音消失了,没有人看到是什么东西攻击了昆布,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剧烈心跳。 “看清了吗?”程侃在昆布面前蹲下,拉开他捂着自己腰的手,掀起了他的衣服,一个从后至前的对穿伤口出现在眼前。 “看……看清了,”昆布因为疼痛和恐惧有些语无伦次,“不是人……我没见过这样的人……怪物……是怪物!” “什么样的怪物。”程侃皱了皱眉,这个伤口其实不大,但很整齐,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这种出血量和捅进身体之后又能迅速拔出来的速度不是一般的锐器形成的。 是三棱刀。 这是他的第一判断,上岛的人每人都有一把三棱刀,他们有,之前的人也会有,这在岛上应该是个常见的武器。 “是人的形状……还穿着我们一样的衣服……”昆布嘴唇发白,哆嗦着靠在卡伦身上,眼睛还在不停地往四周看着,“可露出来的地方全是包,全是大鼓包……像肿了一样……” “会包扎么?”程侃回头看着沙左。 “会,不过……”沙左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这种情况,包上也没用,血不一定止得住,一直这样流血,用不了多长时间昆布就会失血过多死掉。 他拿过昆布的背包,把里面的医药包掏了出来,有粘合伤口的材料,也有止血的药,但太少。沙左看了看身边的人,如果药品不够,就得用别人的,可这种情况下,谁愿意让别人用掉自己的救命药品? “试试吧。”沙左没把他的担心说出来,打算先包扎一下再看。 在他弯腰准备给昆布清理伤口的时候,突然觉得右边的雾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他们。 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产生的错觉,但沙左还是很快地看向了右边。 这一眼让他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雾里若隐若现地有两个黑影,看起来是两个人,但身形比普通人要高大粗壮得多,站在那里像一堵墙。 沙左在雾稍稍散去一点的瞬间看到了他们的样子,一阵寒意从脚底袭了上来。 他们身上的穿着就像昆布所说的一样,是配发给流放犯人的那种防寒服,手里拿着的也正是跟他们一样的三棱刀。 而他们的脸,脖子和手,露出来的皮肤全是灰白色,粗糙得像是正在蜕皮的怪物,身上长满了一个个球状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皮肤下面顶了上来…… “程侃。”沙左觉得自己全身僵硬,动都动不了,只能哑着嗓子艰难地叫了一声程侃的名字。 “看到了。”程侃没有动,在沙左的动作停止的同时,他就已经看到了雾里的那两个人。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这就是最早那批原住民的后代。当初严重的辐射和污染造成的变异在他们的后代身上并没有消退,反而被身体逐渐适应。只是,程侃一直觉得这种变异从理论上来说并不是进步,原住民应该会一代代减少,衰退,直至全部灭亡。 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眼前看到的这两个,看上去高大强壮,之前神出鬼没的速度也让人不寒而栗。 “就是他!就是这个怪物!”昆布尖叫一声,捂着伤口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拿着刀指着那两个人不断地挥舞着。 “放下!”程侃低喝了一声,想要制止昆布这种无异于挑衅的疯狂举动。 但晚了,那两个站在雾里的人突然冲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沙左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他们始终看不到跟着他们的是什么,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移动的时候,一个人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沙左闻到了一种怪异的味道,像是食物腐败之后发出的,同时也听到了那种跟了他们一路的粗重呼吸声。 完了。 居然要死在这样一个怪物手里,而且这怪物还这么臭…… 沙左不甘心,尽管他努力让自己接受被终生流放的现实,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刚踏上这个岛就死掉的现实。 就算这里是地狱,他的地狱之旅还没开始,居然就这么死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自己没有受到攻击,所有的人都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那两个人已经从他们中间掠了过去。 唯一的变化是手舞足蹈的昆布不动了,几秒钟之后他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胸前的几层衣服被整齐地割开,露出了胸口上两条横贯而过的长长的切口。 血从发白的皮肤下涌了出来,很短的时间之内就浸透了他的衣服。 昆布没有伤到脖子,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仰面躺着,不断地张嘴喘着粗气。 “刀上涂了东西。”程侃说了一句。 沙左回头,看到那两个人还站在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树旁,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有些不能理解,这两个人似乎并不打算弄死他们,昆布两次受伤都没有伤到要害,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沙左看看程侃,这家伙还是蹲在地上没动,沙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时候唯一还能指望的只有程侃,昆布已经倒了,卡伦就跟个呆子一样瞪着血流如注的昆布,沙左有点着急:“怎么办?” “不知道。”程侃的声音很镇定,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抓狂。 沙左沉默了,打肯定打不过,跑也不可能…… 一直盯着他们的两个人动了动,似乎在说话,但沙左能听到的只有那种像被人掐着喉咙似的喘息声。 接着其中一个人慢慢向他们走了过来,沙左握紧了手里的刀,哪怕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却也绝对不能被人轻易放倒。 就在沙左打算拼死一搏的时候,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啸,震得人耳膜发疼。 “我们这么倒霉吗……”一直没有出声的卡伦说了一句,声音里满是绝望。 这是德拉库的叫声,沙左估计自己永远也忘不掉这种犹如来自地狱的鸣叫。 一片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了过来,不用抬头就能知道,德拉库就在他们的正上方。 现在面对双重威胁,恐怕就是联邦政府特战队的人,也已经没有逃生的可能。 “有你也没什么用啊。”沙左看着程侃说了一句。 “你看他们。”程侃根本没理会头顶的德拉库,而是冲那两个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沙左顺着看了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两个人都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耳朵上,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因为叫声?”沙左虽说觉得这种尖啸声让人受不了,却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因为这个声音如此痛苦,并且似乎边动都动不了了,只是在原地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耳朵。 “机会,一人一个。”程侃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冲了过去,手里的三棱刀闪着寒光。 是的,这是机会,杀掉这两个怪物的机会。 沙左被迫杀过人,那种经历让人恶心,他被关押在审判所里的几天里,每晚都会因为恶梦惊醒。 但在程侃冲出去的同时,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跟着也冲了过去,这种时候如果手软,死的就是自己。 两人的刀一先一后由下往上准确地斜插进了对方的胸口。 刀尖刺透衣物和皮肤,划过胸骨时受到的阻力,甚至穿透身体时……所有的感觉都很清晰。 对手没有反抗,缓缓地倒地,鲜红的血液立刻顺着三棱刀深深的血槽喷涌而出。跟他们一样,这两个怪物的血散发着同样的腥味,也有着同样的温度。 沙左紧紧地握着刀,胃里一阵翻腾,想要呕吐的感觉非常强烈,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一口吐在身边的程侃身上。 头顶上的德拉库又发出一声尖啸,沙左心里一沉,抬起头向上看去。 这只德拉库比之前碰到的那只更大,遮掉了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几缕光线,看得人腿软。 但奇怪的是它始终只是在树林上方盘旋鸣叫,并没有冲下来的意思。 树冠并不密,就算是那些又粗又大的树枝,也不可能阻止德拉库冲下来。 如果说现在因为他们没有移动,所以德拉库不会攻击,但之前他和程侃过去捅刀子的时候,德拉库也同样没有攻击,是太远了看不清? “这是……”沙左有些不解,“已经吃饱了?” “没准是发现了食物叫同伴呢。”程侃接了一句。 “你们能不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么!”卡伦哆嗦着小声喊了一句,他一直猫在昆布身边,现在昆布的呼吸已经很微弱,眼神也开始没了焦点,“他怎么办啊?” “不用管他,活不了了。”程侃的声音很冷。 程侃的话说得很无情,不过的确是事实。 沙左对昆布没有一丝好感,可在上岛这短短的一两个小时里,接连看到了两个人完全无法反抗地惨死,心里还是说不出来地发堵。 还会有下一个吗,下一个又会是谁? 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几个人本来就已经被两个怪物加头顶上转着圈意图不明的德拉库绷得快要断掉的神经被再次狠狠地拽了一下。 “什么声音?”卡伦声音有些发颤。 沙左没有出声,这声音他熟悉而又陌生,这是摩托车的发动机。 AS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电力和新能源完全取代了汽油,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除了飞机,只有他在博物馆见到过的公元世纪的摩托车。而飞机的声音显然要比这个大得多。 岛上怎么会有摩托车这么古老的东西? “发动机的声音。”程侃回答,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德拉库,来的无论是什么,只希望能把德拉库吸引过去,他们才会有逃走的机会。 “发动机?飞机?”卡伦生长在平民区,博物馆从来没去过,也不可能有任何获得这些知识的途径。 “先闭嘴。”沙左皱了皱眉,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心情去给卡伦解释。 随着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一直盘旋着的德拉库突然长啸一声,向着声音的方向扑了下去。 对于德拉库选择了新的大餐的决定,沙左感到松了口气,往它扑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黑雾中有个黑影慢慢显现了出来,伴随着摩托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声音消失,那黑影停在了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树下。 “是人吗?”卡伦很紧张,他已经又惊又累都快站不起来了。 “是。”程侃盯着黑雾里的影子。 一阵海风吹了过来,黑雾散去不少,他们看清了树下的影子。 那是一辆黑色的四轮摩托车,沙左在博物馆里看到的是两轮的,但在图片上见到过四轮摩托。眼前这辆很大,宽大的轮胎上有着深深的齿痕,这车在岛上的破烂路上开着应该会很轻松。 骑在车上的人已经下了车,个子很高,但跟现在已经被捅倒在地的那两个原住民不同,看上去应该是个正常的人类,身上穿着一件看不清是斗篷还是大衣的外套,差不多大半张脸都隐在外套帽子的阴影中,全身上下露出来的部分只有嘴和下巴。 让人沙左放下心来的是,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得出这人皮肤细腻光洁,有些苍白,跟原住民那种皮下仿佛塞满了球的灰色皮肤有着天壤之别。 这起码看上去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类。 这人站在车旁边看了他们一会,慢慢走了过来。而沙左这时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一只德拉库。 这场景让人觉得无比诧异,凶悍残暴的德拉库正摇晃着巨大的躯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上去就像是这个人的……宠物。 这人步伐很平稳地走了过来,经过几个人身边的时候停了停,转过头面向他们,似乎是在打量着他们。但沙左看着他几乎被帽子挡掉一半的脸,不知道他是用眼睛看的还是在用鼻子闻。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沙左想开口,但程侃都没有出声,出于谨慎,他也保持了沉默,只是迅速地扫了一眼这人。 个子高了自己差不多一头,腿很长。 这人身上穿的东西是什么材质的无法判断,但不是流放犯人的防寒服,裤子依稀能辩认出是皮质的,应该是某种动物的皮,有些粗糙,跟他脚上的长靴是同一种质感。 吸引了沙左目光的是这人腿上缠挂着的一条细长的银色金属链,链子每一环上都有一圈细细的小刺,看上去很锋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扎破他的裤子…… 这人似乎对他们没什么兴趣,在他们面前停留了一小会就转身往两个倒在地上的原住民尸体走了过去,弯腰在他们身上细细翻找着。最后拿起了掉在地上的两把三棱刀,低头仔细地看着。 程侃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了,沙左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程侃脸上的表情跟之前镇定冷淡的样子有了很大变化,他说不上来,只感觉程侃似乎有些激动,或者说……是兴奋。 “纳伽,”程侃盯着那人的背影,声音有些掩饰不住的颤抖,“你……还活着。” “啊,”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嗓音很低沉,带着些沙哑,他没有回头,把刀轻轻抛了起来,刀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回了他手中,“你又醒了。” 第五章 眼前一黑 这个被程侃叫做纳伽的人没有再看他们一眼,程侃也没有再说话。 纳伽把从原住民尸体旁边捡起的两把三棱刀插到了靴子里,然后伸脚到尸体身下一挑,尸体被他轻松挑离了地面。 跟在他身后的德拉库闪电一般地窜了过去,在尸体落地之前用钢剪一样的喙稳稳地叼住了,然后狠狠一甩头,把尸体砸在地面上,这才又再次过去叼起尸体。 沙左强忍着恶心看着德拉库跟在纳伽身后慢慢走回了摩托车旁,这男人跟程侃之间的对话很简单,却有着让人脑子疯转的信息量。 这两个人认识,程侃之前一定曾经来过猎狼岛,而且不止一次,纳伽的那句“你又醒了”让人有些莫名其妙,醒了?又? 纳伽发动了摩托车,一阵轰响之后,程侃才又问了一句:“他们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不知道。”纳伽仰了仰脸,他的脸依然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但嘴角向上挑出的一抹嘲弄的笑容却很清晰。 程侃没再多问,他就知道会得到这个回答。 摩托车和德拉库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声音也渐渐远去之后,沙左才转过头看着程侃:“这是谁?” “纳伽。”程侃似乎突然从之前的情绪里脱离了出来,回到了冷漠的状态当中,回答得相当敷衍。 “这名字真怪。”卡伦蹲在地上,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如此多的事,他看着昆布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失去活力和生命,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 “纳伽是土语,原住民的语言,意思是来自深海的恶魔,”程侃背好包,弯腰在昆布的脖子上摸了摸,“走吧,他死了。” 原住民居然还有语言? 还来自深海的恶魔? 来自深海里的不应该是鱼么,鱼能上岸,还能骑摩托,什么时候这么先进了。 沙左没有再问,对于纳伽,程侃显然不愿意多说,但卡伦一直很好奇,追问了半天,程侃最后只说一句:“有些事知道了没好处,在这里活下去才最重要的。” 进林子之前,沙左觉得这林子并不大,一两个小时应该能穿过,但没想到,直到天黑了,他们也还没有走到林子的边缘。 “我走不动了。”卡伦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他的体力很差,差不多所有AS的人身体素质都不太好,更不用说卡伦这种在平民区长大的人。 相比之下,沙左很庆幸父母曾经偷偷对他进行过训练,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至少他现在还没有感觉到累。 不过天黑下来之后的猎狼岛带给人的压抑感更强烈了,四周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除了手里照明器的光亮,再也没有别的光源。 照明器的光所到之处也只是模糊的影子,射不透越来越浓带着湿气的黑雾,反而增加了几分恐怖感。 沙左抬头看了看天空,漆黑一片。 小时候妈妈曾经告诉过他,在AS以外,没有长期光污染的地方,可能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他一直偷偷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到AS以外的地方去看看月亮。 而现在,在这个距离AS很远的,看上去几近蛮荒的孤岛上,夜空却依然是一片空荡荡的漆黑。 还是看不到啊,沙左盯着漆黑的天空看了一会,有些失望。 “休息一会吧。”程侃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关掉了手里的照明器。 沙左把背包扔到另一树下,靠着树坐下,把防寒靴子的拉链拉开了一些。卡伦犹豫了一下,他不愿意自己呆着,但又不敢挨着程侃,最后他选择坐在了沙左身边。 猎狼岛的夜很安静,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海浪声都已经听不到,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在一片死寂中单调地重复着。 三个人沉默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 没过多久,程侃拉了拉衣服,拍拍背包躺了下去:“争取睡一会吧。” “睡着了有东西过来怎么办?”卡伦不敢睡,又往沙左身边靠了靠。 沙左有点困,他之前养成了很好的睡眠习惯,现在精神稍微放松了些,倦意就袭了上来,对于卡伦的担心程侃没有回答,沙左在黑暗里笑了笑:“有东西过来你醒着也没用吧。” 程侃躺下没多久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沙左也闭上了眼睛,他心里不踏实,做不到像程侃那样躺下睡觉,只能靠着树干眯一会。 没多大一会,睡意就让他昏昏沉沉了。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卡伦靠了过来,手伸进了他的口袋里,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问:“你冷么?” “还行。”沙左抽出手,卡伦的手有点凉,估计是冷,他不介意卡伦把手放在他口袋里取暖,但他不习惯被一个不熟悉的人握着手。 卡伦的手很快又握了过来,捏着他的手,手指在他手背上勾了勾:“你皮肤真细。” 沙左睁开了眼睛,虽然他有点迷糊,卡伦的声音又低得几乎听不清,但他还是从这个动作和卡伦的语气里听出了挑逗的意味。 沙左把卡伦的手从口袋里拽了出来,他想不通为什么卡伦明明害怕得很,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干这种事:“你又不怕了?” “哎,”卡伦轻声叹了口气,拉住他想要放回口袋里的手,“分散一下注意力,而且你……很容易会让人有这种想法……” “我对你没有这种想法。”沙左皱了皱眉,AS对生育有严格的控制,因此几百年来人们对以生殖为目的的性爱已经淡漠,性别不再是值得考虑的范围,但沙左无法接受这种几乎是陌生人之间的暧昧行为。 “真的吗?那你有没有伴……”卡伦并不介意沙左的态度,手直接按在了他的身下,轻轻揉了揉。 这个动作让沙左有点吃不消,他直接跳了起来,一把抓着卡伦的胳膊把他摔了出去:“离我远点。” “用得着这么大反应么!”卡伦被摔出了两米远,很郁闷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四周的漆黑让他有点心悸,摸索着又赶紧走回了沙左身边,胳膊上被沙左抓过的地方隐隐生疼,“还说没练过?” 沙左没吭声,拎起包扔到程侃身边坐下了,卡伦怕程侃,没敢跟过来,嘟嘟囔囔地小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靠着树坐下,没再有别的举动。 “处男么?这么大反应。”一直躺着没动的程侃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沙左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早醒了,没准根本就没睡着,这种老狐狸一样的人,他没好气地闭上眼睛,小声说:“那你过去跟他摸。” “太瘦了,没兴趣。”程侃还是笑。 沙左没再说话,他不想跟程侃多聊,不愿意跟他拉近关系。 程侃就是个谜,他不想解谜,也不想被牵扯进什么复杂的事里,就像程侃之前说的那句话,有些事知道了没好处。 “我送你个东西。”程侃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从脖子上取下个东西递了过来。 “什么?”沙左看不清,只摸得出是条皮绳,挂着个小小的坠子,坠子是个金属立方体,跟手指头差不多大小,很光滑,“干嘛送我?” “拿着吧,不会害你,”程侃把东西塞到他手里,重新躺下,“是个护身符。” “你的护身符给我干嘛?”沙左没有随便接受别人东西的习惯,何况是程侃随身带着的护身符,虽然他不信什么护身不护身的,但还是不愿意接受。 “我种人,什么护身符也护不住,”程侃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落寞,“拿着吧。” 沙左没再说话,手指在小坠子上摸了摸,最后还是把这东西戴到了自己脖子上。不知道为什么,程侃这种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疑问的人,却总是让他产生可以信任的感觉。 接下去的时间几个人都没再有什么动静,沙左重新回到了迷迷糊糊的状态。 他的神经这段时间以来都绷得很紧,对自己为什么会遭遇那样的事件以至于杀人反复地思考,对未知日子的担忧,恐惧,对于再也见不到父母,离开熟悉的环境再也不能回来的绝望无助一直折磨着他。 现在上岛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反倒突然踏实下来了。 自己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已经变成了现实,反而不再有什么感觉。 也许是应激性麻木什么的…… 管他呢,已经到了岛上,害怕又有什么用,越怕死得越快,沙左胡思乱想着,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很少做梦,今天却一直做着奇怪的梦,尖啸着德拉库,异星生物一样的原住民,倒在血泊中的昆布…… 乱糟糟的人影和声音都围绕着他,像一台高速旋转着的放映机,一个个画面向他扑来,让人窒息。 一片混乱之中他还听到了卡伦惊惧的叫声。 他迷迷瞪瞪地皱了皱眉,这小子也没碰上什么事,瞎叫什么呢?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不对头,这声音听起来很清晰,近在耳边,这不是梦里传出来的声音。 出事了! 沙左猛地睁开了眼睛,还没等明白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有人在自己脖子后狠狠一敲,他顿时眼前一片金花,全身都有些发软,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着接身体被什么人拎了起来,扛到了肩上,硌得他一阵反胃,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种臭味。 这味道他不是第一次闻到,那种像是什么东西腐败之后发出的恶臭,他在没多久之前才闻到过。 是原住民! 沙左想要挣扎,但手刚一碰到这人身上那些像肿块一样凸起的大包时,他一阵恶心,缩回了手。 脖子后面被砸的那一下让他现在还是手脚发软,只能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四周,但除了黑暗里几个模糊地晃动着的人影,他什么也看不清。 “程……”他咬着牙想叫出程侃的名字,但没等他叫出第二个字,扛着他的人发出一声那种熟悉的像是喘息般的喉音,突然猛地奔跑了起来。 徒然加快的速度让沙左一阵眩晕,牙齿在舌头上磕了一下,疼得他眼泪差点掉出来。 扛着他的原住民在黑暗中像是有定位装置一样快速奔跑着,林子里盘根错节的树和脚下坑洼不平的泥地在他面前似乎都不存在。 寒风在沙左耳边刮得像刀割一般,他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睛。 周围肯定还有别的原住民,他能听到不断传来的喉音,就像是几个人在交流,但他无法判断程侃和卡伦在哪里,也许他们都跟自己一样,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这种高速奔跑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沙左倒挂在这人身上看到了前方隐约有几簇跳动的火光。 这是原住民的聚居地? 可又不太像,如果是聚居地,怎么会只有这么零星的一点点火光? 扛着他的人在接近火光的地方放慢了速度,沙左借着这点光亮吃力地仰起头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旁边还有四五个原住民,其中一个身上扛着卡伦,但卡伦的胳膊软软地向下垂着,像是晕过去了。 没有看到程侃。 他又努力地挨个看了看几个原住民,除去自己和卡伦,他们的肩上不再有其他的人。 程侃不见了。 是跑掉了?躲起来了?还是被漏下了? 无论是跑掉还是躲藏,似乎都不可能,原住民的速度超过他们这些普通人类太多,而且他们在明处,原住民在暗处……或者程侃不是这些原住民的目标? 沙左没有时间再具体去思考程侃的下落,随着扛着他的这个原住民的移动,他已经看清了那几簇火光四周的情形,心里的不安猛地扩大到了极限。 跳动着的火光中,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洞口很小,上方长满了粗大的藤蔓,垂到地面的枝叶几乎将洞口完全遮住,如果不是已经来到了洞口跟前,他可能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一个洞。 没等沙左看清洞口周围的情况,扛着他的人已经一弯腰钻里了洞里。 沙左的视野再次被黑暗填满,只能依靠感觉判断,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着的甬道,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隔几步就会拐一个弯,每次拐弯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有风吹过他的脸,这条甬道里似乎有无数的分岔口。 随着渐渐深入,沙左感觉地势又开始慢慢向上抬起,同时他开始能听到四周低低的喉音越来越多,原住民的数量在增加,这种完全听不懂又始终环绕在耳边的声音让人既烦燥又不安。 看来这里真的是原住民的某一处聚居地。 而一上岛就开始跟踪他们的原住民,目的和现在的这几个是一样的,要把他们捉来这里。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捉人? 吃人? 沙左立刻强行按下了自己这种恐怖的想法。 吃人这种事,资料库里有记载,在大灾变的最初几年和水纪一百多年的时候曾经大规模地出现过。这是混乱的社会秩序和曾经一度严重失衡的人口增长速度与资源的分配比例带来的可怕后果,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很久,在沙左的脑子里,这一切都只是存在于资料库中的历史而已。 而且沙左认为,如果只是为了吃,那么完全可以把他们杀死,就地用餐,就算是要带外卖回去给同伴分享,扛尸体就可以了,不必大费周章地活捉。 就在沙左觉得自己头朝下快要脑充血而死的时候,扛着他的人转了一个弯,一个透着黄色光亮的洞口出现在前方。 沙左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这些原住民的聚点可能是在地下的某处,没有想到钻了半天居然又从甬道里出来了。 当他被扛出甬道时,眼前的场景让他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面前已经没有了路,而是一道笔直的岩石,从沙左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绝壁。 扛着他的原住民把他从肩上卸了下来,扔在了只有不到一米宽的岩壁上,沙左觉得自己头晕得厉害,咬牙迅速地往后退了退,紧贴着身后的岩石,同时也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被黑色礁岩包围着的巨大山谷。 山谷并不算太深,从他们站的地方到谷底,大约五六十米高,但谷底很宽阔,有一条不宽的裂隙通往谷外。崖壁上有不少之前覆盖在洞口上的那种藤蔓,长得惊人的巨大,像扭曲着的巨蛇一直垂挂到谷底。 而谷底的情形则是沙左最害怕看到的,十几个火堆旁边站满了正仰头向上看过来的原住民,很多原住民身上穿着的都是配发给犯人的那种防寒服,有些很旧,而有些还是崭新的…… 沙左的额角冒出了冷汗,他不敢想像这些衣服的主人都到哪里去了。 刚刚醒过来的卡伦也被扔了下来,摔在沙左身边,他嘴唇完全没有血色,全身都在发抖,抓住沙左的胳膊,颤着声音问:“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沙左抽出胳膊,这种颤抖会传染,他差点跟着卡伦一块哆嗦起来,“有没有看到程侃哪去了?” “早就跑了!他早就不见了!”卡伦突然有些激动,“我听到这些人的声音就醒了,那会程侃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卡伦的话让沙左心里猛地一沉,程侃扔下他们自己一个人走了? 一个原住民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很突然地弯下腰,抓住了沙左的双腿,没等沙左挣扎,就把藤条的一头紧紧地捆在了他脚踝上,接着拎着藤条向上一提,沙左的半个身体就这么被提了起来。 而当这人把藤蔓拉着往边拽时,沙左才看到了更让他惊恐的东西——一根藤蔓从岩壁上被引向谷底,绷成了一条斜着的滑道。 他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将要被倒挂在这根藤上滑向谷底。 “你们疯了!”沙左实在扛不住了,大喊了一声。 他看着藤蔓的尽头,那里有十几个原住民已经在等着,而这五六十米的距离中没有任何缓冲,尽头只有一块缠满了藤的像门板一样的东西,直接撞到这东西上面,骨头可能都会被撞断。 没有人理会他的叫喊,脚上的藤条在这条滑道上被固定好了之后,一个原住民过来对着他狠狠地推了一把,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身体就这么荡了出去,瞬间悬空着向谷底那块东西飞快地滑了过去。 沙左不知道自己是先撞到了那东西然后才眼前一黑,还是在撞到之前就已经黑了,总之他在还没有感觉到骨头被撞碎的时候,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六章 果体美餐 沙左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多长时间从就昏迷中醒了过来,因为他对自己大头冲下像个无力的大麻袋一样撞向那块板子的情形在他醒来的一瞬间就已经迅速在脑子里重放了,清晰得就像是一秒钟之前才刚经历的。 他试着动了动四肢,没有疼痛的感觉,似乎没有受伤。但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弹,而且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黑色的天空,他是躺着的。 手和脚都不能动,他吃力地低下头看了自己身体一眼,发现自己手和脚都被牢牢地捆着,像个大字一样被固定在了一个平台上,而更让他惊悚得想要喊出声来的是,自己的身体居然是赤裸着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片布! 在他惊得几乎无法思考的时候,一张布满了鼓包的脸出现在了他的上方。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这样清楚地看到原住民的脸,那些灰白的皮肤下鼓出来的包块像是一个个脓包,脸上的五官都被挤得了变了形,而那双眼睛让沙左下意识想要回避。 眼睛很大,向外突出着,同样发灰的大片眼白正中镶嵌着一颗只有豆子般大小的黄色眼珠,瞳孔像是受到惊吓似地缩成一个小黑点。 沙左无法跟这样的眼睛对视,他把视线转开了,往四周扫了一圈,视野之内的情形让他胆寒。 离他不远的地方,卡伦跟他同样的姿势赤裸着被固定在另一张台子上,还没有醒过来。而他们周围,聚集着很多原住民,都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身体,脸上的表情和眼神看上去就像是饥饿的人面对着一桌子美餐。 尽管沙左努力不想把自己和吃的联系到一块,但这种全裸着被几十个怪物围着上下打量的情形让人不寒而栗,他突然很羡慕还没有醒过来的卡伦…… 在自己上方的那张脸慢慢移开了,脸的主人围着他慢慢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他的下身,眼里透出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闪烁。 沙左有些无法忍受,全裸着被一个怪物用毫无掩饰的贪婪目光盯着下体,强烈的屈辱感包围了他。 更让他想要立刻晕过去的是,这个人伸出了手,开始在他下身连搓带揉地抚摸。 “手拿开!杂碎!”沙左咬着牙狠狠地骂了一句,他用力地想要挣脱束缚,但捆在他手足和腰上的藤条结实而有韧性,他完全没办法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怪物在自己身下不断地搓揉,就像摆弄一个新鲜的玩具。 围站着的一圈原住民都发出了低低的喉音,沙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现幻听,他惊恐地从这声音里听出了兴奋。 他不知道这个在他身下反复抚摸套弄着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只能庆幸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是个首领或者有特殊身份的人,其他围着的人像是有些害怕他,并不敢再向前靠近,否则如果是一拥而上都来这么弄一下,沙左觉得自己一定会死。 这人在他身下套弄了一会,沙左开始慢慢明白过来,这人看样子是要当着这几十号人的面把他弄硬了。 这有点强人所难,先不说沙左被这么像顿大餐似的放在台面上被众人围观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什么感觉,就光这样赤身裸体地被放在室外这样的寒冷空气当中,他只想发抖,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着的腐败臭味……他想硬都硬不起来了。 “别费劲了,”沙左看着这个怪物锲而不舍地搓揉抚弄,紧张,害怕,担心,各种情绪翻腾着,还有心里一阵阵的恶心,他扭开头,“我现在只想吐。” 说完这句话,身下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盯着他的脸慢慢走到了过来。 能听懂?沙左也看着他。 这人盯着他看了一会,转头冲身后围观的那群原住民开了口,让沙左惊诧的是,这人不是发出那种喘息般的喉音,而是说出了一串音节,虽说沙左听不懂,但的确这才像是某种语言。 这应该就是原住民真正的语言,能发出“纳伽”那样音节的土语。 这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一个原住民走了过来,看上去跟别的原住民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怪异,散发着恶臭,但四周的人对他很恭敬。 他走到沙左身边,弯下腰,有些吃力,但还算是字句清晰地说出一句话来:“我叫萨朗图,我是巫师。” 沙左猛地挣扎了一下,巫师?见你的鬼! 但是!这里有人会说通用语!可以交流! 他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你们要干什么?这样我就算不被恶心死,也会被冻死!” 萨朗图回头招了招手,说了句土语,马上有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几个巨大的烧着火的大缸过来,放在了台子四周,沙左感觉稍微暖和了一些。 “我们的基因,你看到,”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通用语说得不太熟练,“身体也,缺陷,我们需要,你的,更多的基因,交配。” 沙左瞬间明白了萨朗图的意思,原住民受到辐射,基因变异,他们觉得不断地跟普通人“交配”可以帮助后代的基因改造! 这是沙左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以为想像自己会成为一顿盛大的自助餐已经是最离谱的猜测,没想到正确答案会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能力。 “你们……”沙左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他看着萨朗图脸上一个个想要破皮而出的大鼓包,“你们觉得这有用吗?” “有用,”萨朗图点点头,又回头说了一句土语,一个原住民低着头走了过来,跟据这个原住民的身形和头上稀疏却很长的头发,沙左判断这个是个女性,萨朗图把她拉到台子边,“你看。” 沙左往这个女原住民的脸上很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她脸上和脖子上露出的部分的确没有别的原住民那么恐怖,凸起的那些包要平缓不少,眼睛也没有别人那么吓人。 这不知道是多少个新上岛的倒霉鬼们做出的贡献,沙左觉得一阵悲哀。 但是……就算是这样,离正常人的样子还是有很大差距。 “你跟她,交配,”萨朗图又把那个女原住民往台子边推了一下,“我们要,帮助,我们生存,很难……” 这个女人眼里有着跟别的原住民一样兴奋而贪婪的眼神,她伸出手在沙左的小腹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又顺着往下摸了过去。 “手拿开!”沙左全身一震,也许原住民这个种群的生存现状很艰难,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牺牲和配合,这跟动物有什么区别,“不行!绝对不行,你们弄死我得了。” “只有你,”萨郎图的手也伸了过去,开始刺激他,“那个人,不行,太弱,只有你。” “我对着这样的人硬不起来,杀了我吧。”沙左说的是实话,他现在除了恶心和难受,再也没有别的感觉,就算硬起来,也很快会软掉。 “我们有办法。”萨朗图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很顺畅,他从身上背着的一个皮质的小袋子里拿出像是刚采下来的一小株植物,大约一个巴掌的长度,顶端还开着灰蓝色的小花。 沙左看着他把花都揪了下来,又扯了几片叶子,放在掌心里开始搓,没几下这些花和叶子就被搓成了团,渐渐渗出水来。 也就是在这时,沙左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 这种香味很特别,挺好闻,混杂着植物特有的那种青涩味道,沙左下意识地细细闻了一下,这种原生态的植物跟AS那些进行过各种基因改良优选的植物不同,这是真正自然的气息。 这种花和叶的汁液很丰富,萨朗图把搓出来的青色汁液滴在了沙左的脸上,然后把搓成团的花叶放到他鼻子下晃了晃。 沙左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他这是要干什么? 没过几分钟沙左就明白过来了,把这种植物在自己脸上鼻子面前折腾是为什么……他开始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体内的某种欲望开始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地抬了头。 萨朗图一直目转睛地盯着他看,注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手一直在他身下抚摸着。 当沙左的身体完全失控地在他手里慢慢有了反应时,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围着的原住民开始低声发出一阵阵兴奋的喉音。 沙左心里难以接受,但身体的变化已经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反而被高涨的欲望弄得有些呼吸急促,他一方面觉得恶心,另一方面却又强烈地想要发泄。 萨朗图冲那个女人点了点头,那女人迅速地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爬上平台,跨到了他身上。 沙左看到这个女人长满了肿块的死灰色祼体时,自己的感觉已经无法再用语言来表达,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在一片混乱中喊了一嗓子:“我诅咒你们永远都是这个鬼样子,永远!” 萨朗图的手捂在了他嘴上,那种窜进鼻子里的腐臭味和身体里不由自己控制不断掀起的欲望交替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只希望这时候能有谁给他一拳,把他打晕,打死也行。 黑色的断崖顶上,有两个人影,一坐一站,沉默地看着谷底的发生的事。 当萨朗图拿出那株植物时,站着的那个人转过头看着身边坐着像看戏一样的人:“纳伽。” “嗯?”纳伽整个人都隐在黑暗中,从站着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帽子遮掉了整个脸,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还不动手?”说话的是个女人,漂亮的一张脸上满是焦急,“你答应牧师跟我过来,不是为了看戏吧?” 纳伽没有说话,也没动。 她挨着纳伽蹲下,盯着他的侧脸,纳伽隐在帽子之下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想法,只能看到他抿着的嘴和微微挑起的嘴角,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牧师说一定要保护这个人……”她停了一会继续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纳伽打断了她的话,转过了脸,沙哑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和冷漠,“那是你们自由城的事。” 她没再说话,再说也没有用,她不是第一次跟纳伽打交道,这个人永远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道理和劝说在他面前只是空气。 但纳伽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一直沉默地看着谷底兴奋的原住民,她也只能等待,尽管她很着急,牧师说过,一定要把这个人安全带回去,不能落在任何其他人手里,一定不能。 牧师似乎很有把握纳伽会帮忙,希望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个女人开始脱衣服的时候,纳伽站了起来,伸手往背后打了个响指,一直远远站着的德拉库摇晃着走到了他身边。 “莉莉卡,”纳伽的手指在德拉库的喙上轻轻敲了敲,“这些洛布为什么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基因。” 洛布是很多人对原住民的称谓,不礼貌的一种称谓,带着蔑视,就像称呼某种动物,莉莉卡对原住民没有恶意,也从来不用这样的词称呼他们。 “除了速度和力量,他们一无所有,不是么,太多缺陷,”她现在顾不上思考这些,那个女人已经跨到了沙左身上,她叹了口气,“纳伽……” 纳伽没出声,手指挑起了帽檐,盯着谷底台子上无奈而愤怒的沙左看了一会,终于一挥手,身边的德拉库猛地一拍翅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扑了出去,冲向谷底,发出了一声长长尖啸。 谷底的原住民随着德拉库的鸣叫突然都停止了动作,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少人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德拉库的尖啸消失之后,他们挣扎着像四周散去,像是想要躲避德拉库的攻击。 “只能这样了,庞卡的人来了。”纳伽把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正在谷底盘旋的德拉库又是一声尖啸,扑向一个原住民,一口叼了起来,狠狠摔在地上,反复摔了几次之后叼着已经不动的人飞回了崖顶。 莉莉卡躲到一边,德拉库叼在嘴里的原住民口鼻里还在不断地滴出鲜血,她不明白为什么纳伽会养着这样的动物,也不明白德拉库这种只遵循本能的动物为什么会对纳伽俯首听命。 “庞卡的人肯定是来抢流民的,沙左会被他们带走,”莉莉卡看到纳伽已经转身准备离开,赶紧跟上去,“我们进不了庞卡的城堡……” “看我心情吧。”纳伽跨上了摩托车,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莉莉卡的视线中。 沙左听到德拉库的叫声的时候,心里一阵狂喜,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这种可怕的尖啸时会有如获大释的感觉。 骑在他身上的那个女人随着这个声音痛苦地按住了自己的耳朵,周围的原住民也都是同样的动作,女人从平台上倒下去时,沙左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纳伽……” 土语里纳伽的发音和通用语有很大不同,但沙左还是在第一时间听了出来。 这是纳伽的德拉库。 沙左吃力地转动着脑袋盯着从空中扑下来的德拉库,在德拉库第二次尖啸之后,他听到了一声口哨声,从山谷的崖壁最顶端的地方传来。他很费力地看到了崖顶似乎有模糊的黑影,是纳伽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想喊,但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法发出声音。 而德拉库在叼起了一个原住民之后,飞上了崖壁,接着那模糊的黑影就消失了。 沙左觉得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都落空了,纳伽只是来给德拉库喂食的么…… 沙左闭上眼睛,身边的原住民正在慢慢从尖啸中恢复过来,那种植物的可怕效果还在他体内延续着。自己从来没有过性经历,没想到第一次居然会是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跟一个这样不可思议的怪物。 但他对自己第一次的悲伤情绪还没有完全展开,突然听到了从山谷那道裂隙的方向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 而且不是一辆,是一片。 第七章 三号监狱 远远传来的是至少十五辆以上的摩托车才能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从裂隙中传进来的声音在这个基本封闭的山谷里像通过了扩音设备一样,被放大了很多,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身边的卡伦已经醒了,正冲他大喊大叫着:“这是怎么回事!沙左你没事吧!” 沙左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空回答卡伦,随着越来越近的轰鸣声,他听到了这轰鸣声中还夹杂着很多人的叫喊声,一阵比一阵响亮,如果不是身处这种状况之下,沙左会有一种正在参加“纪年日”狂欢之夜的错觉。 是的,这些伴随着摩托车震耳欲聋轰鸣声中的叫喊声充满了兴奋和疯狂。 原住民开始骚动,发出了低低的喉音,垂挂在崖壁上的那些藤蔓都开始晃动,沙左惊讶地发现密密的藤蔓后面出现了很多原住民,纷纷顺着藤蔓滑了下来。 已经没有人再理会还被结结实实地捆在山谷正中间的沙左和卡伦,所有的原住民都被一种紧张的气氛笼罩着。 沙左看到从他们身边迅速掠过的原住民手上都拿着刀,还有的刀被加上了长长的金属刀柄,看上去像一杆长矛。还有一种在AS可能已经完全没有人了解的武器,博物馆里只对B级以上公民开放的武器展厅里也只有很不准确的复制品——单手弩。 沙左一直对这种能单手控制的武器很有兴趣,力量,速度都让人心动,他甚至忘了自己有可能正身处一场战斗当中,只盯着原住民手中的弩。 直到二十多辆摩托车冲进山谷时,他才猛地被摩托车骑手们震天响的叫喊声惊得回过神来。 跟纳伽的车不同,这些像一阵狂风一般刮进山谷的摩托车都是能载人的,都在车身侧面带着一个车斗,每辆车上都有两个人。 沙左看清车上人的时候有些吃惊,这些人装束很统一,都穿着类似金属盔甲的东西,头上全都戴着头盔,连脸上都罩着金属的网。 每辆车上都围绕着像盾一样的金属板子,上面缀满了长长的尖刺。他们手上的武器也比原住民的要先进,虽说不是枪械,看上去跟弩有点像,但冲在最前面的那辆车上的人射出第一支带着火的箭时,沙左看到了一抹金属的光泽。 原住民的弩射出的是木制的箭,而且不能像这些人手上的东西那样连发。 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车上的带着尖刺的围盾能很好地对抗原住民的移动速度和强大的力量,除非原住民能准确地从车正上方跃入,否则根本接近不了车上的人,显然他们虽然有惊人的移动速度,但跳跃能力却没有这么出色。 而当其中一个原住民被他们带火的箭射中时,身体立刻烧成了一个火球,沙左惊讶地发现原住民的皮肤竟然像纸一样能被火迅速吞没。 原住民的移动速度很快,能射中他们的火箭并不多,但被射中的人很快就会从一个火球被烧成一堆黑色的焦炭。 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恶臭。 “带人走!”几辆车冲到中央的台子边上,围着台子绕着圈,沙左听到了有人大喊了一声,“都要活的!” 一辆车靠了过来,车斗里的人探出身子,冲着沙左挥了一刀,他立刻感觉到被紧紧束缚着的左手一阵轻松,捆在手上的藤条被砍断了。沙左无法判断这些人是敌是友,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里,他等着这人的第二刀。 这人迅速地砍出第二刀,砍断了他腰上的那根藤条,但正在他准备砍第三刀的时候,一支原住民的木箭很准确地射穿了他没有保护的脖子,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他的身体僵了几秒钟,扑倒在车上的围盾上。 开车的人立刻掉转车头离开了台子,另两辆车靠了过来,同样是坐在车斗里的人探出身体,继续把沙左身上的另几根藤条砍断了。 身体已经完全自由,沙左却不敢马上坐起身,身边摩托车的轰鸣声,骑手们兴奋地尖叫声,原住民低低的嘶吼声交织成一片,还有时不时传来的惨叫,不断在空中嗖嗖飞过的箭,场面无比混乱,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一支箭突然射穿自己的脖子。 之前离开的那辆车又开了过来,死在围盾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只能看到围盾上还有大片血迹。 车在他身边停下,围盾上一个小门弹开了,骑手冲他喊了一声:“上来!” 沙左没有犹豫,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翻身窜进了车斗中。 卡伦也被救下了台子,钻进了车斗里,沙左听到了有人喊了起来:“走走走走!” 所有的摩托车同时都掉转了方向,冲向进来的那道裂隙,几分钟之后就全离开了山谷,冲进了黑暗的夜幕中。 看着摩托车交织在一起的灯光,沙左渐渐地从混乱中平静了下来,之前被那种植物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也许是被吓没了…… “有衣服么?”这是沙左冷静下来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这种赤裸着身体被无数人看了个遍的羞耻感让他无法忍受,而且他冷得厉害,再不裹上点东西,会被冻死。 “后面。”开车的人说了一句,声音冰冷。 沙左顾不上体会他的语气,赶紧先回头看了一眼,车斗后面有一团乱七八糟的亚麻色衣服,他一把抓过来胡乱套到了自己身上,然后才发现这是一件到膝盖长短的棉袍子,应该也是防寒材料,除了腿,身上倒是暖和了,不过……怎么看怎么怪异,但好歹不用光着了。 自己的身体恢复到隐藏状态之后,沙左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把衣服的下摆往下拉了拉,罩住腿,对开车的人说了一句谢谢。 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声中充满了嘲弄,就好像沙左说了一句无比白痴的话,他笑了一阵子之后大喊了一声:“听见没!他说谢谢!” 四周摩托车上的人同时爆发出了狂笑,还有人按响了喇叭,怪腔怪调地喊着:“谢谢——谢谢——” 沙左刚刚放松的神经在这片诡异的笑声中再次绷紧,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还有猎物对猎人说谢谢的,”那人终于止住了笑声,“太感动了。” “猎物?”沙左被这个称呼狠狠地刺痛了,盯着那人,“你说什么?” “猎物!而且是捡到的猎物!”那人转过头,透过铁网看着他,脸上泛起一个透着邪气的笑容,“没想到清扫日还能捡到猎物,质量还不错。” 清扫日。 沙左心里狠狠地颤了一下,是指去原住民的聚居地杀人吗? 他对原住民没有好感,也无法理解他们强行抓新上岛的流放犯人“侮辱”的行为,但更不能接受的是这种没有目的,完全是为了屠杀而屠杀的行为。 自己似乎落到了更可怕的人手中。 他不能跟这些人走! 沙左观察了一下,确定这帮人是普通人类,没有原住民那种特异的体质。 他咬了咬牙,对正盯着前方坑坑洼洼的路开车的骑手狠狠踹出了一脚。 这个角度很好用力,背靠着坐椅,沙左这一脚用尽了全力,正好踢在了这个骑手的腰和肋骨之间。这个位置很软,而且相当吃痛,他曾经被教练踢过一脚,趴在地上好几分钟都直不起身。 果然,这一脚踹出去,骑手发出了一声惨叫,撒手捂住了自己的腰。 同时车也失去了控制,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前方的一棵树上。 沙左跳到坐椅上,借着向前的巨大惯性用力一跃,跳出了围盾,不过在跳下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大腿一阵疼痛,估计是上围盾上的尖刺划伤了。 车队基本是排成一列向前开的,所以沙左脚一着地就往侧面冲了出去,也顾不上看路,反正也看不清,只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身后一阵杂乱的声音传来之后,他看到有车灯射来,几辆摩托车扭转方向追了过来。 沙左忍着腿上的疼,弯下腰继续往前跑,在他想着是一直跑还是速度找个大树藏一下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的泥地动了动。 他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蛇?还是别的什么动物?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突然觉得脚下滑,接着整个人就腾空而起了,他惊恐地挣扎了几下之后发现自己居然是被一张网牢牢地兜了起来,吊在了空中。 “混蛋!”沙左抓着网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沮丧地不再挣扎,团成团窝在了网子里。 看到追他的几辆慢悠悠地开过来,围着他又是按喇叭又是狂笑的人,沙左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摸摸还挂在胸口上的那个护身符,又忍不住骂了一句:“混蛋!” 骗子程侃!扔下他们自己跑掉了的骗子!什么见鬼的护身符! 还有那个纳伽!喂完了德拉库居然就走了,看上去那么牛的人,顺手救一下人有那么难么! 算了,落到纳伽手里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可能最后一样也会被他用来喂德拉库…… “有本事再跑啊,”有人把吊着网子的绳索松开了,沙左直接砸到地上,摔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人过来对着他狠狠踢了一脚,“敢对我们队长动手,活腻了!” “跑得挺快,跟兔子似的,”被他踹了一脚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摘掉了头盔,盯着他看了一会,“今天晚上带回去洗干净了,我得教他点规矩。” 规矩?沙左没出声,腿上的伤口挺深,他伸手摸了一下,一手血。 这回这些人连网子都没摘,直接把他连人带网像个大茧子一样扔到了车上,他很沮丧地团在车斗里,眼睛都不想睁开了。 车队开了很久,也许没多久,只是沙左觉得很难熬,他突然发现前面开始出现了光亮,而且不像是原住民聚居地的那种星星点点的火光,而是连成一片,身边的人和景物全都被映亮了。 他忍不住很艰难地扭动着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探出了围盾,这是到他们的据点了吗? 这一眼看过去,他有一瞬间几乎忘了呼吸。 他们肯定已经到了岛的中央,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被无数火把火炬照亮了的——是那座火山。 沙左吸了一口气,仰着头看着一直从山角绵延到半山腰的火光,这座火山不算高,但这样的场面已经让人觉得震撼。 刚上岛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看到过这座火山,除了山顶覆盖着的白雪,看不清别的。而现在,到了山脚下,他才看清了,雪线以下,有大片坚固而高大的建筑,看上去像一座规模巨大的城堡,古老的建筑风格和布满了不明植物的墙体让人觉得置身公元世纪。 如果他判断没有错,这里就是猎狼岛最早的建筑。 程侃说的,三号监狱。 监狱竟然建在了火山口下边。 车开上了上山的路,路不宽,也不平整,但两边都排列着火把,把路照得很亮,沙左不时能看到路边有类似哨楼的小房子,还能看到跟这帮骑手装束差不多的人。 车向上开了一会就停了,一道大门出现在眼前,这门很高,两边还有缠满金属刺钩的围墙,围墙应该是以前的设计,用来堆砌围墙的都是颜色深浅不一的黑色岩石,应该是进行过很多次修补,而那些金属刺钩看上去是新换不久的。 被人称做队长的骑手按了几声喇叭,沉重的大门发出了低沉的吱呀声,慢慢向里打开了。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门里爆发一阵狂欢式的震天叫喊声。 大门正对着一条平坦的小路,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多层建筑,窗口和回廊上全都是人,挥舞着手臂不断地尖叫着,就像是在欢迎从沙场上凯旋而归的英雄。 这大概是这里的人对“清扫日”的特有情绪吧,沙左感觉自己已经被内心的一次次绝望折磨得有些麻木了。 这样的地方,无论是谁想进来或者想出去,似乎都不可能了。 “欢迎来到庞卡的乐园。”队长偏过头对沙左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猛地加大了油门冲进了大门里。 这是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是在山脚下就能看到的像城堡主体的巨大建筑,路两边还有很多岔道,全是密集的三四层高的房子。 建筑材料应该就是在岛上就地取材,用的都是黑色的大块岩石,所有的建筑都无一例外的被隔成一个个单间,典型的监狱布局,透着压抑,而里面的人疯狂的叫喊让沙左强烈地觉得这就像是一种病态的宣泄…… 车开了一会之后拐上了一条岔路,停在了一栋房子面前,这房子跟别的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了之前那些振臂狂呼的人。 “我去见庞卡,把这小子弄干净送到我房间,”队长下了车,“那个先丢到收容所。” “明白。”有人回答了一句,过来打开车斗,把沙左拖下了车。 第八章 杀了我吧 沙左被人半拖半拽地推进这栋房子一层最靠边的一个房间里,没有窗,四面都是黑色墙壁,裸露在外未经打磨的粗糙岩石保留了这间屋子曾做为牢房最原始的状态,像一口劣质的棺材。 “扒光。”把他推进去的人简单地下了命令。 立刻有两个人冲了进来,直接一脚踹在沙左小腹上,在沙左痛苦地弯下腰时,两人抓着他身上那件棉袍一扯,沙左再次回到赤身裸体的状态。 脱掉他的衣服之后,两人转身出去了,沙左捂着小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疼痛和寒冷让他撑在地上的胳膊控制不住地发抖。 沙左在AS的B级编号的家庭里长大,从小父母对他要求很严格,但同样也很宠爱,甚至没有高声对他说过话,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经历这种无法忍受的愤怒和屈辱。 尽管他不断地在内心要求自己面对现实,接受自己今后就将在猎狼岛渡过余生的现实,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待着他的生活会是这样。 “欢迎来到地狱!” 他想起了下飞机时那个士兵意味深长的笑容,是的,这里是地狱。 “好好清洗。”门外有人带着笑说了一句。 沙左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刚回过头,没来及看清门外站着的人,一道水柱已经直射到了脸上。 这道冰冷的水柱带着巨大的冲力,沙左只觉得脸上一阵疼痛,接着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被水柱击得倒在了地上。 门外的人发出了一阵笑声:“这个还不错,上回那个直接被打到墙上了。” 沙左的成长环境单纯而严谨,他完全没有想到高压水枪可以用来这样折磨人取乐,心里的愤怒像滚烫岩浆一样烧得他想要怒吼,他咬着牙抬起手护住自己的脸,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但门外的人显然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另一支高压水枪也被打开了,两股强劲的水柱打在了他的胸口上,他被直接掀翻在地,紧接着水柱又同时对准了他的下体。 “啊——”这样的力量撞击在身下,让沙左发出了痛苦的叫喊声。 这声音让门外的人一下兴奋了起来,是的,他们就是要听到这样的声音,痛苦的叫喊,哀求。 “喊大声点!” 去死吧!沙左死死地咬紧牙关,想听我打滚求饶么,慢慢等着吧! 之后沙左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门外的人怪笑着用水枪对着沙左的下体和他腿上的伤口不断地冲击,好几次沙左没有躲开,被水柱打得眼泪都差点要疼出来了,整个身体都因为剧烈的疼痛和寒冷变得有些僵硬,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去躲避,只能尽量缩到墙角,用后背对着水柱。 但没过多久,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这样死掉的时候,他发现水柱不再对准他的头颈和腿上的伤了,而是对准了他的肛门。巨大的压力把水压进了他的身体,让他觉得一阵眩晕,再次挣扎着想要躲开。 可僵硬的身体已经不太能动弹了。 水柱移开了,沙左感觉到灌进他体内的水带着他最后的一丝体温缓缓流了出来,接着水柱再次对准他…… 沙左开始耳鸣,他觉得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耳朵里一点点加大的尖锐嗡鸣声在不断撕扯着他。 “队长要人了。”有人走到了门口,对拿着水枪的人说了一句。 “这么快?”一个人皱了皱眉,似乎有点失望,“他去见庞卡不是每次都得一个小时么,今天这才多久。” “快把人给他送上去吧,”那人往里看了看,“干净了?” “干净了,不过真没劲,一声不吭。” “晕过去了吧,没几个能撑这么久的。” “没晕呢,”已经把水枪关掉的人又再次打开了水枪,水柱对着沙左腿上的伤口射了过去,沙左的手往腿上挡了一下,这人关掉了水枪,“看到没,还动呢,这小子真能撑。” 沙左被拖出这个屋子的时候,站都快站不住了,全身都在发抖,冷,疼,受辱,愤怒,所有的一切都让他难以承受。 他被扛上了楼,混乱之中他还努力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形,这个队长的房间在三层,每层都有十几间看上去跟之前“清洗”的那间差不多的小屋,简陋破旧,屋里的情况看不见,听得出都住着人。但这里的人跟进大门时看到的那些不同,没有那种疯狂的举动,很安静。 沙左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在这个所谓的乐园里不同的两个阶层。 他被扔在了三层的一间屋子里。 屋子不大,铺了厚厚的绒线地毯,摆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一个悬挂着铁链和皮带的金属架子,除此之外不再有别的东西。 唯一让沙左觉得安慰的,是墙上有一个壁炉。这种公元世纪的古老东西,正在他身边真真切切地燃烧着,阵阵暖意扑到他身上,让他僵得快要不会动了的身体慢慢有了知觉。 他费力地在地毯上翻了个身,想要慢慢坐起来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那个队长。 队长关上门,走到他身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赤裸的身体看了一会,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晚上好。” 沙左放弃了想要坐起来的念头,闭上眼躺在地上没动,也不想回答这句莫名其妙的问候。 “告诉我你的名字。”声音从沙左上方传来,但距离近了不少,应该他蹲了下来。 沙左不出声。 “不说么,没关系,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常飞,是这里狩猎队的队长,你叫我队长也可以。” 常飞?这是个特别的名字,跟程侃的名字一样,带着相当鲜明的复古气息,沙左睁开了眼睛,近距离地看清了常飞的脸,他脸上柔和的线条能看出是典型的亚洲人血统。 “狩猎队?”沙左终于开口问了一句,尽管他不愿意,但理智告诉他必须最快速度地了解自己的处境。 “嗯,字面上的意思,猎兽,也猎人。”常飞眯缝着眼笑了一下,手摸到了沙左的腿上。 “别碰我。”沙左猛地坐了起来,拍开了常飞的手。他对这样的触碰已经完全无法承受,原住民在他身上抚摸搓揉的感觉袭了上来,让他觉得一阵恶心。 “别碰你?”常飞笑了起来,很开心地笑了半天突然变了脸色,伸手拽着沙左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摔到了房里的金属架子上,再拉过一条链子缠在了他脖子上狠狠一拉,“你不会以为我把你弄到这里来是聊天的吧?” 沙左顿时觉得脖子一紧,气都喘不上来了,他想用手拉开铁链,但常飞没给他机会,很熟练地把他的手脚都捆在了架子上。 他又回到了几小时前的状态,赤裸着身体,被固定成了一个大字,只是这次是竖着的。 “你的编号是什么?”常飞的手指在他身上慢慢划着,从胸口到小腹,再往下,“A?还是B?” 沙左被勒着说不出话,如果能说话,他很想骂人,狠狠地骂,之后是死是活也无所谓了。 “你身体素质很好,肤色也很健康,”常飞转到了他背后,贴在他耳边,“是B吧?A级编号可以有受训特权,会比你更强壮……” 沙左忍受着常飞在他身上肆意地抚摸,心里同样在猜测着常飞之前的身份,这个人不像是流放的犯人,看起来很年轻,如果是流放的人犯人,上岛肯定没几年,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做到队长这样的职位。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狩猎队的队长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但还是可以肯定这人是之前流放的那些犯人的后代。 “你也应该受过训,肌肉能看得出来,秘密的吧?平时是怎么隐藏的,不怕被人发现么?”常飞继续说着话,手离开了他的身体,按着架子一推,架子的上半截“咔嚓”一声突然向前倾了过去,“有伴儿么?女人,还是男人?” 沙左的身体跟着架子向前倾了下去,但腰上被皮带固定着,所以他现在的姿势几乎是九十度弯着腰,背后整个露在了常飞的面前。 他不敢细想,但这个姿势和之前常飞的话已经很明确地向他表明了常飞要做什么。 常飞的手指顺着他的后背一路向下,在他刚被高压水枪折磨过的地方轻轻按了按:“这么紧,没做过吧。” 沙左喘着粗气,被侮辱的愤怒感觉让他快要发疯了,他狠狠地挣扎了几下,铁链和架子撞击着一阵丁当作响。 “生气了?”常飞笑了,按着沙左的腰,中指猛地往里一插,整个手指都没入了沙左的身体中,“疼么?” 沙左发出了一声惨叫,这种疼痛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像是被撕裂又像是被灼烧着,他腿都有些发软,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杀了我吧! “声音挺好听。”常飞看着沙左因为疼痛而猛地绷紧的腰背,漂亮的线条,他对沙左的反应很满意,手指转了转又抽了出来。 沙左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颤了一下,呼吸急促而混乱,这种猎物在自己手中痛苦挣扎带来的视觉快感让他很享受。 他等着沙左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一些之后,再次把手指插了进去,这次是两根手指,依然是一没到底。 沙左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全身都紧紧地绷着,手腕被皮带勒出了深深的红色印痕,好几个地方都蹭破了皮。 “疼么?”常飞伏下身,舔了舔他的耳朵,手指被沙左紧紧绷着的身体夹得有些隐隐生疼,他开始由缓到急地狠狠抽插,“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沙左的呼吸因为这种生涩而强硬的的动作带来的难以忍受的疼痛而乱了节奏,他有点扛不住,从小到大过着舒适生活的他吃不消这种折腾,他喘息着咬牙回答了常飞的问题:“沙左。” 常飞抽出了手指,拍了拍他的脸:“真听话。” 沙左不知道常飞还要有什么举动,咬牙等着,但常飞却突然走开了,往床上一靠,看着他:“怕么?” “怕什么,”沙左扫了他一眼,身后像火燎过一样疼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划过,顺着大腿一直向下,“大不了就是死。” “死?”常飞笑了,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血迹,“死有什么可怕的,死不了才最折磨人呢,你可得好好活着,很久没这么好的货了,庞卡会喜欢的。” 沙左对庞卡这个名字没有概念,只是从常飞进城的时候跟他说的那句“庞卡的乐园”推测,他是这个变态而黑暗的地方的主人。 沙左不说话,他又开始有些眩晕,死不了么?就按这样的折腾,不用一个星期他就肯定死了。 常飞也不再说话,似乎也没有再折腾沙左的欲望,只是靠在床上沉默地看着他。沙左的身材匀称,皮肤很好,肌肉的线条也很漂亮,这些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他至少在B级以上的身份。 这样的人,庞卡会喜欢的。 常飞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打量着他,A和B级背景的人,在AS就相当于精心挑选出来的优秀基因。 联邦政府一直在寻找更优良,更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基因,很多年前,一百,还是两百年前?或者就是在灾变之后?联邦政府那个“ADK-852”的实验,被世人称为“完美亚当计划”的实验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常飞当然不可能详细知道这个计划的详细情形,谁都不知道,因为在他的父母甚至是祖父母出生之前,这个计划就已经因为被反人道而被中止了。 他关于外界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庞卡。 他没有离开过猎狼岛,从出生起,就在这里,他的世界就是猎狼岛。黑暗,寒冷,残酷,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定义。 庞卡是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温暖的人,至于父母,他甚至不知道父母是谁。庞卡会囚禁一部分流放的犯人,把他们的后代里的女婴留下,再挑选出强壮健康的男婴,没被挑选出来的,将成为奴隶,在这座城的最低层劳作终生,至于那些生下来就不太健康的,就不再有生存的机会。 生命没有公平。这是庞卡给他上的第一课。 不断地适应,无论这个世界有多黑暗,只要适应,谁都能活得很好。 不能为我出力的,就死吧。 门外急促地脚步声打断了常飞的思绪,脚步到他门外停下了,他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问了一句:“什么事?” “纳伽的德拉库在西边原料库,但一直不靠近……” 常飞拉开了门,原料库是关那些捉来培育后代的流放犯人的地方,纳伽的德拉库在那里干嘛? “纳伽人呢?”常飞有些奇怪,纳伽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隔不了多久就会来骚扰一次,主要是抢东西,似乎是他的乐趣之一,但他从来不会只让德拉库自己飞过来。 “还没看到,我们的人已经散出去了。” “你们散出去有什么有,”常飞皱皱眉,纳伽对于他们来说是个谁也不愿意招惹的麻烦,“我去看看。” 庞卡说过,纳伽是个奇迹,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完美,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庞卡没有再提,常飞也不感兴趣,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纳伽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杀人,如果落单,没有人能从纳伽手里逃脱。 第九章 纳伽救命 这座曾经猛烈喷发过的火山,已经沉寂了几百年,在大灾变的那次喷发之后,它就陷入了沉睡。 纳伽每次站在火山口边上时都会默默祈祷,喷发吧,就一次,毁掉这个没有生机的地方,不,是毁掉这个无聊的世界。 庞卡的城堡就在他的下方,他的德拉库正在城堡西方边的监狱上方盘旋,保持着不会受到攻击的距离。他蹲在自己的摩托车旁,静静看着变成了小黑点的德拉库,再过一会,护卫队的人就会都会离开房间聚集到那里寻找他的踪迹。 他上个月才光顾过这里,从城里抢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还有武器。 如果不是牧师的请求,他不会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过来,去救那个看上去很没用却总也死不掉的人。 纳伽站起来跨到了摩托车上,发动了车子,时间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常飞估计也已经到了西面。 庞卡的这座城很牢固,四周都铸着厚而高的城墙,他控制了山的这一面,山的另一面是弥漫着毒气的沼泽和长着各种可怖变异植物的林地,想要穿过那里上山根本不可能,普通人想要强行闯入的机率是零。 只有从山上冲下去,城堡的一圈围墙因为是依着倾斜的山体建的,所以在靠山这一边,围墙跟山体是齐平的。 而能不通过沼泽和林地同时又绕过庞卡的控制范围上山的人,只有纳伽。 牧师一直希望他能把上山的方法告诉自由城的人,他始终沉默,在他眼里,自由城的人跟庞卡没有什么区别,一个想要创造黑暗的新世界,一个想要推翻而已。 都这么可笑和无聊。 纳伽看了看山势,取下了缠挂在腿上的银色链子,慢慢地绕在了手上,然后猛地一加油,向山腰冲了下去。 山上没植被,雪线以下只有灰白色凝固了的岩浆,异常坚硬,而且凹凸不平,还有很多地方有着深深的沟槽,高速之下,车轮只要卡进去,就必定会车毁人亡。 但纳伽闭着眼都能把车开下去,这里的地形早已经刻在了他心里,他知道每一个坎,每一条沟的准确位置。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 车顺着岩石冲了下去,纳伽利用地形将车速提到了最高,在接近城墙的位置他站了起来,猛地提了一把车头,车借着惯性离开了地面,直接越过了城墙,飞进了城里,落在了东面的一条小道上。 小道两边都是低矮的小屋,这是庞卡控制下最低层的奴隶居住的地方,纳伽一直认为这里的人活得就像动物,甚至不如动物,他们只是活着。 车落地时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旁边一间小屋里冲出了一个男人,看到他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转身就往屋里跑。 每一间屋里都有报警装置,只要按下,全城都会得到出事地点的信息,不用两分钟,这里就会被围住。 如果是平时,纳伽想找乐子的时候,他会静静地等着人过来,然后再杀出去,但今天他不是来玩的。 他扬了扬手,手里的银链箭一样地飞了出去,链子的最前端的一把五棱小刀准确地刺进了那个男人的后脑,血立刻顺着刀的凹槽喷溅而出,这个人没得来及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就一头扑倒在了地上,后脑上面留下了一个像花一样的血口。 纳伽收回链子,顺着奴隶走的小道把车开往中心地带开了过去,他对这里了如指掌,知道到达狩猎队的人住处的最便捷的路线。 沙左觉得自己全身都很疼,而且肩背都很酸。常飞离开的时候很急,没有管他,他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这个姿势让他被捆住的部分受力更大,勒得越来越疼。 他挣扎了几次,想要把架子弄倒,哪怕是趴在地上,也比现在要舒服,但他失望地发现,这个架子似乎是被固定在了地板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就在他全身都因为酸痛而想要大喊几声发泄时,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黑色的长外套,遮掉了大半张脸的帽子,和那条带着尖刺的银色长链,他印象深刻。 这个曾经在喂饱德拉库之后就对被捆在谷底的他视若无睹转身离开的人,居然会在常飞满城找他的时候出现在了常飞的屋子里,而且看起来气定神闲,连呼吸都没有乱,他是怎么进来的? “纳伽?”沙左抬了抬头,脖子上的酸痛让他皱了皱眉。 纳伽慢慢走了进来,站在他面前,看到沙左的惨状时他嘴角挑出了一个带着嘲弄的淡淡笑容,声音还是低沉中带着些沙哑:“常飞的新玩具?” “你不会是来跟我聊天的吧,”沙左盯着他,这样的笑容他见过,在回答程侃的问话时,纳伽也是这样的笑容,让人心情相当不好,“放我下来,我骨头快断了。” 纳伽偏了偏头,似乎是在听门外的动静,然后用手指勾住了他脖子上的铁链条,往下猛地一拽,沙左顿时觉得脖子一阵轻松,呼吸都顺畅了,链条被纳伽生生拉断了。 解决了他手脚和腰上的皮带之后,沙左一下失去了依附,已经麻木的腿一阵发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纳伽那种嘲弄的笑容再次浮现。 “我站不起来了,”沙左手撑着地,身上的关节都在疼,他顾不上理会纳伽的嘲笑,“还有,我很冷。” 纳伽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把他推到墙边靠着,手伸向了自己的领口,沙左看着他的动作,这是要脱衣服? 他忍不住盯住了纳伽的下巴,脱掉外套的话,就能看到他的脸了吧,他对纳伽永远藏在阴影里的脸充满好奇。 纳伽脱下了外套,扔到了他身上:“快。” 沙左接住衣服愣了愣,脸居然还是遮着的,他的帽子居然不是外套上的,而是里面那件衣服上的…… “你是不是被毁容了。”沙左咬牙忍着疼痛迅速地把衣服穿上了,纳伽的衣服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草香味。 “是。”纳伽回答,弯下腰往他腰上一搂,把他扛到了肩上。 上岛之后沙左第二次被人大头冲下地扛在肩上,滋味同样的难受,只不过纳伽身上没有那种让人做呕的腐臭味而已。 纳伽扛着他出了房间,沙左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失重的感觉袭来,他的胃一阵收缩。 这人居然扛着他直接从三层的走廊上跳了出去,然后把他往摩托车上一扔,跟着跨了上来:“扶稳。” 沙左在车上摸索了半天,没有找到可以扶的地方,最后只得抱住了纳伽的腰。 事实证明,抱住纳伽是正确的选择,如果他是扶着车,在纳伽发动车子冲出去的那一瞬间,他肯定会被甩到地上。车只用了几秒钟就从静止状态加速到了沙左几乎看不清从身边掠过景物的速度。 寒风灌进了衣服里,沙左发现纳伽的衣服并不是防寒材料的,他现在感觉在风中飞速移动的自己跟裸体没有什么区别,但他顾不上这些了,只是紧紧抱着纳伽,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 他听到了嘈杂的叫喊声,还有摩托车的轰鸣,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纳伽的车顺着用碎岩石铺成的路飞驰,转弯的时候都没怎么减速,四轮摩托倾斜着只用一侧的两只轮子前进。 没多一会,沙左就看到了前方的火山山体,他不知道纳伽打算怎么冲出去,要按他的判断,这样冲过去,他们下场就是撞墙。 纳伽松开了一只手,放到了嘴边。 正打算吹响口哨时,前方的拐角突然冲出了一辆带着围盾的摩托车,停在了路正中间。 车上跳下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支单手弩。 纳伽没有减速,如果现在减速,他的车肯定上不了城墙,他需要先跃上旁边低矮的屋顶,再冲上围墙,但常飞的车非常准确地停在了他准备起跳的地方。 如果只是平时来抢东西,常飞很少会出现,就算被常飞阻挡了,他也还有很多别的方式出去,但今天他还带着一个受了伤的没用的废物。 也许常飞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在这里堵他。 纳伽没有犹豫,吹了一口哨,空中传来了德拉库的尖啸,一片阴影压了过来。 这个时候他没得选择。 德拉库从空中俯冲而下,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拦在了常飞和纳伽之间。 纳伽在这时猛地提了一下车头,车从地面上跃起,直接向着德拉库飞了过去。 沙左心里一紧,抓着纳伽衣服的手抖了一下。 他看出来了,纳伽是要用德拉库做跳板。 常飞在纳伽冲过来的时候抬起了左臂,把弩架在了手臂上,瞄准了纳伽,但并没有扣动扳机。他跟纳伽打过太多次交道,单手弩的速度不可能击中纳伽,他肯定能躲得开。 纳伽的车跃到了空中,在往德拉库背上借力的瞬间,德拉库尖啸了一声,用力地扇了几下翅膀,顶住了摩托车的巨大冲力,翅膀拍打时带起了一阵狂风。 地上被这股气流卷起的岩石碎渣打在常飞的脸上,隐隐生疼。 他跟着伽纳车腾空时的轨迹抬起了单手弩,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沙左听到了单手弩连续发射时“嘭嘭嘭”的巨响,心里一沉,常飞是瞄准谁射击的? “混蛋!”纳伽声音很低地骂了一句。 车在空中飞出很远的距离,落在了围墙的边缘上,接着一阵轰鸣,爬了上去。 在车落到围墙上时,沙左听到了德拉库的叫声。 这叫声不同于平时听到的那种震慑人心的尖啸,而是……悲鸣。 沙左回过头,看到德拉库挣扎了几下,从空中一头载到了地面上。 常飞的单手弩射出三发带着毒的箭,全部射进了德拉库的心脏。 十几辆摩托车从几个方向围了过来,常飞看着轻松爬上了山壁渐渐远去的纳伽和沙左,把弩在身上蹭了蹭。 “为什么不直接打纳伽!”有人很不爽地喊了一声。 “你早点来自己动手多好。”常飞看了他一眼,来的这几个是护卫队的人,都拿着枪,说话这个是他们的队卡布罗德。 布罗德对纳伽恨之入骨,纳伽每次闯入都会让他颜面扫地,虽然庞卡从来没有对此有过什么不满,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愤怒,一心想着有一天能把纳伽的人头放在庞卡面前。 “你这话什么意思!”布罗德瞪着常飞,手里的枪抬了抬。 “我就狩猎,护卫队用枪都解决不了的人,让我打?我要真能把纳伽杀了,”常飞笑了笑,用自己的弩把他的枪按了下去,“还要你干嘛?” 布罗德被他这句话气得想揍人,可又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来,瞪着他看了一眼,转过身上了车:“走!” 常飞看着护卫队的人消失在路尽头,也上了自己的车,对小道边上小心翼翼地弯腰站着的几个奴隶抬了抬下巴:“拖去厨房吧,这可是纳伽的德拉库,要好好做。” 几个衣着褴褛的奴隶赶紧跑过来,抓着德拉库很吃力地拖动着,猎狼岛虽然很大,但资源却并不富足,就算这座城里圈养着很多的动物,肉却依然不是人人都能吃到。 不过拖动这么大一只德拉库,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他们是比那些生下来就因为体质太差被处理掉的婴儿稍微幸运一些,虽然没能被庞卡挑出来,但还能活着,就像是生活在这座城里的蝼蚁。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超负荷工作,他们衰弱得很快,而一旦他们失去为这座城卖命的能力,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处理掉。 当然,也有人不甘于这样的命运,对于那些趁着外出劳动的机会拼死逃脱的人来说,逃往自由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等一下,”沙左裹着纳伽的外套,站在山顶上,再上去就能看到火山口了,四周都是雪,因为是高处,寒风刮得格外猛,哪怕巨大的火山口就在上方时不时会冒出热气,也同样不能让人感觉到暖意,他没几分钟就已经扛不住了,全身癫痫发作了似的不停地颤抖着,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你……不会是打算把我……放在这里吧?那……你还不如……把我扔回常飞那里……” “我没说。”纳伽还坐在车上,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他的情绪。 “那……干嘛……让我下车?”沙左扶了扶车,他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从上岛到现在他一直被折腾着,现在感觉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站都快站不动了,眼前一阵阵发花。 “我刚才就闻到血味了,”纳伽在摩托车后座上摸了一把,手上粘了些血色的小冰渣,“你有伤?” “啊……嗯……”沙左本来因为全身都冻得麻木,常飞弄伤的地方已经被他淡忘了,现在纳伽这么一问,他瞬间感觉到一阵疼痛。 “哪?”纳伽转过了脸。 “不……严重。” “哪?” 沙左急于想要离开这个快把他冻死的地方,面对纳伽的追问,他只得咬着牙回答:“屁股。” 说完他就继续咬牙等着纳伽只能看到下巴的脸上那种嘲弄的笑容,但让他意外的是纳伽没有笑,只是指了指车:“带你下去。” 沙左发着抖跨上了车,紧紧搂住纳伽的腰,整个脸全埋到了纳伽背上,他实在是冷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不要看路,”纳伽发动了车,“发现你偷看我会扔你下车。” 第十章 熔岩隧道 纳伽带着沙左开始下山,路很不平,颠得很厉害,沙左觉得如果纳伽的车不是四个轮子,他们早就得直接翻到山下去了。他很老实地闭着眼,用脸顶着纳伽的背,别说是纳伽不让他看路,现在就算是让他看,他也看不清。 离开了庞卡的城堡之后,四周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岛上的夜似乎格外漫长,以至于让人觉得永远不会有天亮的时候。 而且他现在眼睛都睁不开,寒风刮得他觉得自己如果睁眼,眼珠子都会被吹掉。 开了一会,他听到了有碎石的沙沙声,车没有之前那么颠簸了,像是走上了比较平的小路。 几分钟之后,沙左突然发现风停了,或者说,他们到了一个没有风的地方,不仅没有了风,气温都不像之前那么低了,沙左甚至能感觉到有微微的暖意。 他实在没忍住,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发现纳伽把车开进了像是山洞一样的岩石通道里,很黑,只有车灯照亮了前方,而身后是一片漆黑。这里跟原住民把他带进山谷时的那个甬道很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在那个甬道里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腿几次都蹭到了锋利的岩石边缘。 而眼前这个甬道但却明显不是岩石,虽然同样是坑洼不平,质地却跟火山表面很像。 “想下去么。”纳伽冷漠声音突然响起,车速也猛地慢了下来。 沙左吓了一跳,赶紧闭上了眼,他不知道纳伽是怎么在没回头的情况知道他睁开了眼睛,这人很奇怪,像他的脸一样神秘。 车没开多久就停下了,纳伽下了车,沙左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闭着眼还是该睁开,因为他能感觉到他们还在那个通道里。 纳伽的胳膊往他腰上一搂,直接把他从车上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行了。” 沙左踉跄了一下,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往身边扶了一下,摸到了粗糙的岩壁,在车光的映射下,他清楚地看清了这里面的岩壁的确跟原住民那里的黑色岩石不同,这是灰白色的,而且是湿润的,有水不断地从岩石里渗出来。 让他更惊讶的是,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了路,而是一个外小内大类似山洞的空间。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隐约能看到一条横着的通道,这么说来,这个地方就是通道的一个岔口。 纳伽把车灯关了,身边立刻一片浓黑,完全没有任何光源,只能听到有很细小的滴水声。沙左听到纳伽的脚步声往里走去,他犹豫了一下:“我看不见,太黑了。” 纳伽的脚步停了停,又走回到了他面前,他感觉到手被人拉起了,纳伽拉着他的手把他往里带,他跌跌撞撞地跟着,纳伽的手很暖,全身都冻麻了的他拉着有点舍不得松开。 奇怪的是他们走进这个洞里之后没有停下,而是往右边转了一下,又走了一小段,纳伽才停下放开了他的手。 沙左能听到纳伽走开到了一边,接着听到“咔”地一声,眼前出现了光亮,纳伽把一个照明器扔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这是……”沙左很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你家?” 这是一个之前的那个洞差不多大小的山洞,但不同的是,这个洞很干燥,而且里面有很多东西,不少箱子,毛毯,衣物,和……武器,很多武器,单手弩,长刀,短刀,还有枪。 “家?”纳伽的语气又透出了嘲弄,他指了指洞的一角直接在地上用厚毛毯铺着,看上去干燥舒适的床,“休息吧。” “这是什么地方?”沙左的身体渐渐暖和过来之后,疲惫和各种说不出原因的疼痛也慢慢浮了上来,他没客气,往厚厚的毛毯上一扑,没力气再动了。 “我有时候住在这里。”纳伽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块毯子扔到了他身上。 “这是山洞吗?看着不太一样。”沙左看着纳伽,照明器扔在地上,由下而上的光亮照在纳伽脸上,虽然还是看不到他隐在帽子下面的脸,但能清晰地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嘴和很冷淡的表情。 “熔岩隧道,”纳伽把身上的那条银色的链子取下来,拿了块布细细地擦着,“这个岛下面全是。” 沙左觉得纳伽是不是有点傻,说是不让他看路,像是怕他知道了他下山的路线,但却又告诉了他这里是熔岩隧道:“我之前闭眼睛不是白闭了么……” “你找不到入口。”纳伽头都没往他这边转,很简单地回答。 沙左笑了笑,别说找入口,他估计还没靠近就已经先没命了,他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所有自信都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被打得粉碎,他引以为豪的一切,在这另一个世界里全都没有一点用处,他的生存技能也许都比不上一个下等平民区的犯人。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沙左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纳伽也没再理会他,只是很仔细地擦着他的链子。 沙左趴了一会又睁开了眼睛,他不想麻烦看上去很专注的纳伽,但他真的饿得有些受不了:“纳伽。” “嗯。”纳伽始终站着,现在总算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面对着沙左。 “有吃的吗?”沙左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但只坚持了一秒,又迅速地调整成了跪着坐在自己脚跟上,被常飞弄伤的地方只要稍微有一点触碰就会一阵尖锐的疼痛。 “有。”纳伽转身走出了洞口,没有拿照明器。 沙左发现纳伽在黑暗中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东西,这个照明器就只是打开了给他用的。 过了一会纳伽拿着个小皮袋子进来了,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圆形的东西递了过来。 沙左接过来发现是个挺硬的褐色的圆形饼子,他凑过去闻了闻,很香,肚子被这香气勾得叫了一声,这让他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咬了一口。 这一咬让他愣了愣,没咬动。 “用力。”纳伽嘴角那种他很熟悉的嘲弄的笑容又不明显地挑了出来。 沙左狠狠地对着饼子咬了下去,咬下了一个小角,他嚼了几下,这东西意外地很好吃,他抬起头看着纳伽:“这是什么?是天然材料做的吗?” “芋饼,”纳伽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装着水的瓶子递给他,然后靠着岩壁坐在了他对面,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很随意地伸得老长,“不是合成食物。” “芋饼?” “嗯,芋头做的。” 沙左不知道什么是芋头,也没听说过,但这个芋饼除去很硬之外,吃起来的确味道不错,比浓缩营养液之类的东西强多了:“你自己做的?” “牧师以前给我的。”纳伽往后仰了仰头,胳膊搭在膝盖上,语气很淡。 “以前?”沙左停止了正嚼着饼子的动作,“以前是多久以前?” “不知道,一年,或者两年。” 沙左拿着这个被他吃掉了一半的芋饼,整个人都呆住了,两年?天然食物?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合成食物才可能有以年计算的保存时间,他顿时觉得有些想吐,这个一年或者两年前做出的芋饼,被他吃下去一半了,他还觉得挺好吃! “纳伽,”沙左都不知道是该把嘴里还含着的那一块芋饼吐出来还是该咽下去了,“你带着一块两年的饼子,是纪念品吗?还能吃?” “AS白痴。”纳伽冷冷地吐出一句,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沙左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纳伽一直很冷淡,但对他说话始终都还算和气,但这句话却突然变了语气,从内往外散发出来的寒意让人非常压抑。 现在的纳伽看上去很不高兴,沙左把芋饼咽了下去,他有点害怕,纳伽完全没预兆的情绪转变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杀气。 这种杀气不是针对什么人,什么事,而仿佛是与生俱来,就在这一瞬间包裹住了纳伽整个人,连空气似乎都有些凝固。 “对不起,”沙左不知道纳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还是道了歉,至少他从口感上能判断出这个饼子并没有变质,只是因为听到这是一两年前做出来的东西而相当吃惊,才会那么问,他低下头继续吃,“很好吃。” “三年都不会坏的。”纳伽开了口,语气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恢复了平静,整个人又回归了之前那种淡漠的状态。 沙左拿过瓶子喝了一口水,发现这瓶子不是普通的玻璃瓶,造型很特别,细长的瓶颈,圆形的瓶身,在照明器光芒的映射下,发出了奇异的彩色光芒,他转动了一下瓶子,瓶身折射出的光斑在洞壁上留下了美丽的轨迹。 “水晶?”沙左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如果是天然水晶,在AS是A级身份的人都很少能拥有的,一切天然的东西,矿物,植物,食品,不能被人工合成的一切东西在AS都是奢侈品。 AS是通用语中乐土的缩写,但那一片陆地,在几百年的不断被索取之中,已经变成了一块完全只能靠人工合成和各种科技手段才得以继续存在的“乐土”。 “不知道。”纳伽静静地靠墙坐着,回答得很简单。 沙左也没再多问,吃完那块饼之后把瓶子里的水也喝光了,这里面的水应该是岛上自然状态下的淡水,有一股淡淡甜味。 他把瓶子放到身边的一个箱子上,纳伽一直没动,也看不到他是在发呆还是睡着了。沙左侧身躺下,肚子填饱之后,脑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片混乱,他开始把今天经历的事细细地理出来。 “纳伽,”沙左伸手在纳伽面前晃了晃,“你为什么救我?” “牧师叫我救你。”纳伽还是那个姿势,只是稍微抬了抬头,靠着洞壁。 “牧师是谁?”这个词让沙左的脑子里立刻浮现了自己在家玩全息游戏时穿着金色长袍拿着杖的角色。 “自由城的牧师,不想活了的人可以找他。” “他为什么让你救我?” “不知道。”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由城。” “自由城是什么地方?” 沙左觉得大概是自己这一连串的问题让纳伽有些烦躁,他用手指夹着帽檐往下拉了拉,不再说话。尽管沙左想要问的问题还没问出十分之一,也只能闭了嘴,他不想惹急纳伽,这人脾气似乎不太好。 “纳伽,”沙左在厚厚的毛毯上躺好之后犹豫着又说了一句,“你的德拉库……对不起。” “没关系,还有别的。”纳伽提到德拉库时,一直冷淡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带着些郁闷。 沙左想起了常飞对着德拉库射击的时候,纳伽沉着声音骂的那句“混蛋”,对于纳伽来说,那只德拉库应该是很重要的伙伴。 “你有很多只德拉库吗?”沙左其实不想再多说话,但腿上和屁股上的伤一直疼得厉害,他如果不靠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会扛不住。 “三只,它的孩子。” “它是妈妈?” “都是。” “什么?都是?”沙左愣了。 “雌雄同体,”纳伽说完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疼。” “……是,”沙左叹了口气,他对于纳伽知道他疼的事并不吃惊,在背后睁个眼都能被发现,“伤口一直很疼。” 纳伽没说话,低头掀开了自己的衣摆,从腰上又拿出个小袋子,从里面捏出了一棵绿色的草,掐了一半递到了他面前:“嚼。” 这带着草香味的小半截草让沙左瞬间联想到了之前那个萨朗图给自己闻的那株植物,顿时有些汗毛倒立:“这是什么?” “不一样的,”纳伽的嘴角挑出了个嘲弄的笑容,“这个止痛。” 沙左捏着这半棵草看了一眼,心一横放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味道不怎么样,一股咸腥味:“要咽吗?” “嚼到没有为止,”纳伽把小袋子收好,坐回了他对面的墙边,“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嗯。”沙左侧着躺好,这应该是某种有麻醉作用的植物,纳伽没有把一整棵草都给他,估计是效果很强? 没过几分钟,沙左渐渐觉得伤口不再像之前那么火辣辣地疼,再过了一会,疼痛便完全感觉不到了,他伸手轻轻按了按自己腿上的伤口,的确是不疼了。 这岛上居然有这么多神奇的植物?麻醉,催情……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 身上莫名其妙地舒服了很多,沙左闭上眼睛,得好好休息一下,天亮的时候纳伽应该会带他去自由城,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但直觉告诉他这不会是个太糟糕的地方,至少……有牧师。 而庞卡的那个城堡,应该没有什么地方会比那里更可怕了吧。 尽管很疲惫,沙左却一直睡不着,脑子里各种纷乱的片段不断地闪过,父母,朋友,始终有危机却一直平静的AS,这个没有希望的岛,没有希望的原住民,没有希望的庞卡城堡里的人。 他想起了卡伦,卡伦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还有程侃。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个小吊坠,这一番折腾下来,这个小东西居然还一直在他脖子上挂着,也算是结实了。 如果只算他被纳伽救了的这件事,程侃的这个护身符也凑合能算称职了。 想到程侃,他更睡不着了,这个半夜里突然扔下他和卡伦不所踪的人,到底去了哪里?还活着吗? 沙左睁开眼看了看靠着墙一动不动应该是已经睡着了的纳伽,也许纳伽知道,他跟程侃认识。 “纳伽?”沙左坐了起来,很低地叫了一声,他很犹豫,程侃的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荡,有些事知道了对你们没好处。 纳伽没有回应,也没有动,沙左也没再出声,他打消了打听程侃下落的念头,程侃的背景肯定比他想像的要复杂得多,也许正像程侃说的,要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要打听太多不该自己知道的事。 他瞪着纳伽的下巴发了一会愣,另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强烈——这人到底长什么样? 他很轻地往纳伽那边挪了挪,等了一会,纳伽没有反应,看起来的确是睡着了。沙左咬了咬嘴唇,胳膊撑着身体,屏住呼吸慢慢地爬到了纳伽面前,再缓缓地抬起手。 他很小心地用手指勾住了纳伽的帽檐,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发抖,一点点地往上挑。 第十一章 自由之城 沙左的手以极其缓慢地速度一点点往上挑,慢到他觉得自己是不是都没动过,但对纳伽这样似乎有着超强感观能力的人,小心一些没错。 在他的认知里,这无疑是非常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的一种行为,但现在是在猎狼岛,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教养,素质就像是被不断嘲笑着的多余的东西。 他不知道看到了纳伽的脸对于自己更好地在这里活下去有什么帮助,他只是想要弄清这个把自己救了出来,还要带着他去自由城的神秘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应该憋气。”纳伽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沙左被吓得猛地缩回了手,坐到了毛毯上,又往后蹭着退了一截:“你醒着?” “你喘气跟刮风一样。”纳伽把帽檐又往下拉了拉,比之前更低了,他语气很冷,但没有生气。 “不至于吧,我……没有恶意,”沙左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他倒回毯子上,“我只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睡吧。” “嗯,晚安。” 沙左习惯性的这句晚安让纳伽抬了抬下巴,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跟着说了一句:“晚安。” 常飞每天睡觉的时间很短,三四个小时,但他睡眠的质量很高,能让他保持头脑清醒,也能保持足够的体力。 不过今晚他没有睡觉,他坐在牢房改成的会议室里。四面都是黑岩石,只有一扇很小的窗。这间屋子跟之前做为牢房时的区别不大,多了一张很旧的桌子,几张椅子,四面墙上跳动着的火把让本来就低矮压抑的空间变得更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座监狱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座黑暗的城堡,历代主人都没有改变过它的主要格局,只是陆续完善了一些设施。庞卡成为这里的主人之后,这一切都停顿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庞卡要求一切按监狱最初的样子保持下去,不再做任何改动。 不过因为人口增加,增建了不少房屋,这些后期建设的房屋沿袭了最初监狱的风格,黑色岩石,除去生存最必须的东西之外,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常飞从来没有过任何不适应,他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这里就是这样,简单,黑暗,压抑,所有的人都在生存的边缘挣扎。 连希望都是黑色的,这才是我们的新世界。 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深紫色长袍的人,满头白发乱七八糟地没有任何修剪,这人跟他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他能闻到这个人身上浓浓的草香味,常年跟各种植物汁液打交道留下的味道。 这个人叫摩加布,是庞卡的祭司,有一张苍老得布满了沟壑的脸,据说他活了很久,比这城堡里的任何人都久,比庞卡这种年轻的主人更是要久得多。 常飞觉得他像一只真正的怪物,死不掉,也不像还活着。 “还有三天,”摩加布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划了一下,长长的指甲因为长期用植物制作各种药剂被染成了墨绿色,“这座岛的血液将会是一年之内最澎湃的时候,我已经挑选了祭品,但还差一点。” “差什么。”常飞手撑着额角看着摩加布。 每年一次,庞卡乐园里最盛大,最疯狂,也最能让人血液贲张的时刻就要来到了,这是城堡里的人见到庞卡唯一的机会,他们就像期待着膜拜黑暗之神一样,期待着庞卡现身。 “一个女人,一个从自由城来的女人。”摩加布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了光芒。 “我去弄。”常飞不喜欢摩加布的眼神,贪婪而疯狂,没有信仰。 “三天之内,常飞,”摩加布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向他这边微微倾了倾,压低了声音,“猎狼岛要有大变化了。” 常飞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 大变化?摩加布每年都会这样说,要有大变化了。常飞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猎狼岛如果要有大变化,只能是因为一件事,庞卡的黑暗占据了这个岛,把这里变成真正的黑色乐土。 庞卡的住所在城堡的最深处,孤零零的一座房子立在山崖边,周围三百米之内禁止任何人靠近,就算是常飞,如果没有得到允许进入,同样会被格杀无论。 常飞今天没有需要见庞卡的事,他静静地站在那条无形的警戒线之外看着那座黑色的房子。 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腥味,整个城堡都被这种腥味包围着,但唯有庞卡这里的空气他会有不同感觉,混杂着庞卡身上那种特别的气息。 也许只是错觉,他太久没有触碰到庞卡的机会了。自从十岁之后,他虽然还拥有出入庞卡房间的特权,但却再也没有靠近的可能,他甚至已经有很有没再看到过庞卡的脸。 最后的记忆是庞卡蹲在他面前,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掠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从今天开始,你长大了。” 常飞转身离开,大步向狩猎队的聚点走去,三天之内,一个自由城的女人,时间很紧。 黑色的窗帘被挑起一个角,直到常飞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被轻轻放下。 “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身后有个声音在说话。 庞卡转过身,全息画面里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正看着他,他在椅子上坐下:“我要的药,狂欢日之后就要拿到。” “没有问题,”那人点头,“但我们还需要人,最近会有突破,你上回送过来的人不够。” “每个月一共才多少人上岛,”庞卡仰了仰脸,脸上的金色面具划过一道细细的光芒,“我这里的人,合要求的我可舍不得给你,自己去自由城打猎吧。” “庞卡,我们有约定,而且自由城有反对势力,我们不能暴露,”那人皱了皱眉,“你们不是新弄到两个犯人吗?” “这都被你知道了,”庞卡抬起手,手指在面具上轻轻敲着,发出悦耳的金属音,“有一个跑掉了,还有一个嘛……不能给你们。” “为什么?” “长得还不错,我的人很久没有碰过这样的了,我得留着。” “那你的人里面,挑一个给我们,那个常……”那人拉了拉制服的领口,似乎有些不爽。 庞卡没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他:“不,将军,不行。” “庞卡,你是想破坏约定吗!” “怎么样,”庞卡站了起来,面具下传出笑声,他张开了双臂,窗口刮进来的冰冷海风吹起了他身上的宽大长袍,“杀了我?” 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离开,几秒钟之后,全息画面消失了。 沙左感觉自己根本还没得及睡着就醒了,一直以来严谨的作息时间让他的生物钟准时在早上六点启动。 不过他睁开眼的时候,四周还是一片黑暗,完全没有一丝光线,一直亮着的照明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掉了。这种绝对的黑暗让沙左紧张,他抬起手在自己身体周围挥了挥,没碰到东西,他试着叫了一声:“纳伽?” 没有人回答。沙左犹豫了一小会,坐了起来,屁股和腿上的伤有点疼,但不太严重,之前纳伽给他吃的那种草的麻醉作用还没有消退。他试着往纳伽坐着的地方移动了一截,然后伸手过去摸了摸,没有人,他的手直接摸到了岩石。 “纳伽!”沙左提高声音,又转了方向,往照明器的地方摸过去。 好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在自己睡觉的毛毯边上摸到了照明器,打开之后,黄色的光亮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小小的山洞里一切东西都没有变化,但纳伽不在。沙左站起来,拿起照明器走出了洞口。 洞口外面是一个狭长的岩石通道,他慢慢走了出去,来到了昨天看到的那个大一些的洞里,没有人,再左转往外,他记得纳伽带他进来的时候,摩托车就停在外面,但现在外面却什么也没有。 继程侃无声地离去之后,纳伽也同样在他没有觉察的时候走了? 这种滋味相当不好受,他拿着照明器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敢随便离开这里,就目前来说,这里很安全,而且纳伽说了还要带他去自由城,那么就在这里等他好了,如果他一直不回来,那就等到饿得不行了再出去想办法好了。 沙左回到睡觉的那个洞里,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除了昨天他喝水的瓶子不见了之外,一切都还是原样,没有任何改变。 他对自己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很有自信,他连洞壁上挂着的那些刀和枪有没有挪过位置都能发现。 他躺回毛毯上,手枕着胳膊瞪着洞顶发呆,现在什么也不想思考,尽管需要他思考的事很多。 没多久沙左就听到了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把照明器关掉了。听声音摩托车是在洞口停下了,应该是纳伽回来了。 但出去谨慎,沙左没有出声。 脚步声不急不慢地走了进来,接着他听到了纳伽的声音:“起来,出发。” 沙左打开照明器,看到了纳伽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昨天装水的瓶子,里面已经装满了水,还有一瓶浓缩营养液,上岛时每个发给犯人的包里都有的那种。 “谢谢,”沙左接过来,倒了一点到瓶子里喝了一口,“你还有营养液呢。” “嗯,”纳伽应了一声,打开了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了几件衣服和一双鞋扔到他身后的毛毯上,“上岛犯人的配给,杀一个就有了。” 沙左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被呛了一下,猛地一阵咳嗽,瞪着自己手里的营养液,简直难以置信:“你杀人就为拿瓶营养液?” “你以为呢,”纳伽嘴角挑出个微笑,又很快地收了起来,“快穿。” 沙左盯着纳伽看了一会,拿过衣服套上了,都不是什么特殊材料,一件是毛的,很厚,裤子和外套都是皮质的,跟纳伽现在身上穿的基本一样。 看着他穿好衣服,纳伽转身出去了。沙左跟上,心里还在翻腾,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能把杀人说得这么轻松! 跨上纳伽摩托车时,沙左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杀人拿到的营养液?” 纳伽发动车子,但没有开车,停了一会,才慢慢转过头面对着沙左:“不是,关掉照明。” 沙左关掉了照明器,他不知道纳伽说的是真是假,但这种情况下,无论真假,他起码能求个安心。 这回没等纳伽要求他闭眼,沙左自己先闭上了眼,他摸不透这个人,也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比如看到了他秘密通道出口之类的,他现在只需要在这个岛上能有一个落脚之处,容身之所。 尽管是闭着眼睛,车开出这个熔岩隧道的时候,他还是有很明显的感觉,寒风突然刮了过来,眼前也有了光感,还能感觉到路开始变得颠簸,似乎有些泥泞,车一直没有走直线,像是在挑着路开。 又开了一阵子,他才开口问:“我能睁开眼了吗?” “嗯。” 睁开眼之后沙左看到的是一片稀疏的树林,跟上岛时穿过的那片林子相比,这里的植物或者不能说是树,无论是树干还是树枝,都纤细了很多,看上去更像粗壮高大些的灌木,还有大片如同倒伏着的爬藤植物一样的东西,绿色中带着紫色的藤蔓覆盖在地面上。 让沙左有些惊心的是,这片林子是泡在水里的,这些藤蔓下面能看到连成片的水面,他们四周都是水,哪怕是纳伽的车拐来拐去开过去的地方也全是水。 沙左没见过这样的环境,有些紧张,如果都是深水,纳伽的车总不能在水面上开,但如果都是浅水,他又没必要这样拐着走了,也就是说,纳伽挑出了能通过的浅水地带,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什么地方?”沙左下意识地抓紧了纳伽的衣服。 “沼泽。” “沼泽?”沙左迅速在脑子里调出了关于沼泽的印象,难道不应该是像他想像中的那样,是泥潭一样的吗…… 纳伽没回答他,沉默地开着车,面对这个从来没有人能活着穿越的地方,他不需要去辩认哪块水面下有能让车开上去的泥地,像山上那些岩浆凝固后的沟壑一样,他对于这些几十年都没有变过的路了如指掌。 自打当年被那些人逼进这片被称为死亡沼泽的地方连续几十天生不如死之后,这里就成了他最好的栖身之所。 这片被高大灌木和藤蔓占满的水域,不,沼泽,面积不小,加上纳伽走的不是直线,他们用了估计得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开上了干燥的碎石地面。 前方是一个小小的山谷,路依然很难通过,两边的黑色小岩石山不高,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尽管山不高,遮挡住沙左的视线还是很轻松的,所以当纳伽把车开出山谷,一大片像平原一般混杂着黄沙和黑色碎岩的平地出现在沙左眼前时,他被震惊了。 猎狼岛比他想像中的要大太多,而这个岛的中心显然不是那座火山,火山应该是在岛上靠近东边的海岸边,眼前的这片可以用辽阔来形容的土地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岛屿。 地面上全是体积不大但锋利嶙峋的黑色岩石,岩石的沟缝中堆积着不知道多少年以来被寒风刮来的细细黄沙,只有这些看上去跟海岸边的海沙相同的细沙,还能证明这里还是猎狼岛。 沙左看着眼前的景象,很长时间没有说出话来,直到纳伽下了车,开始检查轮胎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这样的地面,会割破轮胎吧?” “单程可以,”纳伽踢了踢车轮,重新跨上了车,“要换了轮子才能回来。” 车开上岩石地面时,沙左差点被颠得从车上摔下去,一着急赶紧抓住了纳伽的胳膊才算坐稳了,不敢再松手。 “腰。”纳伽很简短地说,动了动胳膊。 沙左反应过来这样抓着胳膊应该是影响了纳伽控制方向,换成了搂腰。 这种颠簸得人头晕眼花上窜下跳的路让沙左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被颠断了,几次都差点咬到舌头,甚至有些反胃想吐。而这片岩石平原似乎没有尽头,不知道还要开多久。 大约这么折腾着过了半个小时,沙左终于扛不住了,他把额头顶到纳伽背后,闭上眼睛:“还要多久,我想吐,颠得很难受。” 纳伽没说话,又往前开了快二十分钟,把车停下,说了一句:“到了。” 沙左松了口气,抬起头睁开了眼,但马上愣住了,四周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依然是黑色岩石地面和黄沙,他瞪着纳伽:“到哪了?” “自由城。”纳伽坐在车上向前方指了指。 沙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过去,在很远的地方,远到不仔细看都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片黑色的影子,看上去像一大片低矮的建筑群,相比庞卡的城堡,这些影子看上去无比矮小,他愣了愣:“这就是……自由城?” 第十二章 所谓自由 自由城这个名字听上去充满了希望,沙左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绝望之后,对这个地方非常期待,自由,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这个词有了这样的的渴望。 但当他看到远远的那一片看着像AS警戒线之外平民区一般低矮破败的城池之后,心里涌上来的滋味相当不好形容,这里看上去既没有自由的感觉,也不像一个真正的城,他只能安慰自己,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不能光靠一片黑影来做出判断。 “怎么不过去?”沙左发现纳伽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只是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空旷的黑岩地面。 “等守卫。”纳伽回答。 自由城的守卫,就在他们附近。 地下的某个地方。 如果贸然往前,那些守卫可能会把他们当成庞卡的人进行袭击。 就在这片岩石地面之下,有着自由城的人一两百年来费了无数人力挖掘的地下工事,他们的所有重要设施都在地下,接近自由城的这一大片地下都有他们安排的警哨,以确保在遭到进攻的时候能提前预警。 纳伽看不上这样的行为,与庞卡嚣张而狂妄相比,自由城的人小心谨慎得让他透不过气来,尽管他们为了保护这里的人花费了很多心思,可在纳伽看来,这不是自由。 自由是什么? 呼吸,行动,思想,所有的一切都不受制于任何事,任何人,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自由城里的自由,他不屑,这是他身后这个AS来的白痴的同类们才会甘于拥有的所谓自由。 沙左在车上坐着发呆,纳伽不动,他也就没动,抓着纳伽的衣服跟他一块静静地等待。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沙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眼花,他觉得前方地面上的岩石在动,他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觉,地上有几处的岩石都在动。 几秒钟之后,几颗脑袋从地面之下探了出来。 “纳伽?”有人问了一句。 “嗯。”纳伽很少到自由城来,很多守卫只是听说过他,并没见过他。 “后面是谁?” “牧师要的人。” 几颗脑袋慢慢没回了地面之下,岩石微微动了几下之后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 纳伽重新发动了车子,向自由城的方向开了过去,沙左盯着地面,想要找到刚才那些地道或者是别的地道的痕迹,但没有成功,地面看上去都是一个样,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不会压到他们的头吗?” “AS的合成食物吃多了影响智力吧。”纳伽声音平静地开口。 这是沙左见到纳伽以来,听到的最长的一句话,以至于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人是可以说长句子的,他笑了笑:“我以为保持期三年的芋头饼吃多了影响语言能力呢。” 纳伽没说话,侧过了脸,沙左看到了他嘴角挑出的一抹笑容。 自由城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了沙左面前,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个大型的镇子更合适,没有围墙,没有多层建筑,都是最多两层的低矮房屋。 跟庞卡的监狱城堡不同,这里的房子并不全是黑色岩石建造的,还有木屋,粗大的木头建成的房子看上去也还算结实。 沙左一直有些奇怪自由城为什么会这样建在一片无遮无挡的岩石地面上,而当靠近了自由城之后他才发现,这里已经到了这片“平原”的尽头,自由城的那一面,是个深不见底的断崖,给人的感觉几乎延伸到了深深的地层之下。 自由城背靠着这样的断崖,就像庞卡的城堡一样,不用担心后背的安全。 虽说沙左对自由城有些失望,但这里给人的感觉明显要比庞卡的城堡好得多,在拿着武器像是在巡逻警戒的人当中他能看到轻松行走的人,能听到笑声,他甚至看到了类似商店一样的小屋,里面放着很多食物和衣物。 如果不考虑这里是猎狼岛,沙左觉得自由城很像是在资料库中看到的公元世纪的那些偏僻的小村庄。 纳伽的车从房屋之间的路穿过,一直开到了尽头,也就是断崖边,他在一座两层的岩石小屋面前停了车。 “到了。”纳伽下了车。 沙左跟着下了车,他觉得屁股开始有点疼,应该是那种草的麻醉作用已经慢慢消失了,他下车的时候抬腿的动作很吃力,腿上的伤口也隐隐生疼。 “纳伽,”他扶着车,“那种草还有吗?又疼了。” 纳伽看了他一眼:“不能吃了。” “为什么?”这句话让沙左瞬间觉得疼痛加剧。 “会死。” 不吃可能会疼死。沙左没再说话,他看到小屋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 沙左看着她有些发愣,如果算上那个要跟他“性交”的女原住民,这是他上岛之后看到的第二个女人,而且很漂亮。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注意到,猎狼岛上几乎没有女人。进入庞卡的城堡时,那些疯狂高呼的人里,没有一个女人,自由城里也都是男人。 “你好,”这个女人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我叫莉莉卡,牧师在等你。” 沙左有些奇怪,他一直不明白,这个什么牧师为什么要让纳伽去救他,现在还在等着他,但他还是伸手跟莉莉卡握了握:“沙左。” “我带他去见牧师……”莉莉卡看了看纳伽。 “先给他药,有伤。”纳伽指了指沙左,然后跨上车,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沙左有些紧张,他迅速按住了纳伽的车头:“你去哪?” 他对自由城不熟悉,他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要救他,也不知道正在等着他的牧师是什么目的,他只能抓着纳伽不放,这个人至从少从见面到现在,没有伤害过他,而且……似乎很强大。 “转转。”纳伽抬了抬下巴,嘴角嘲弄的笑容就像他的标志一样再次浮现。 “我信不过这些人。”沙左顾不上理会他的嘲笑,也顾不得莉莉卡就站在他身边,把话说得很直白。 “放心吧,我们不会伤害你,自由城是岛上所有流民的庇护所,”莉莉卡笑了笑,声音很轻柔,“牧师是纳伽的养父。” 养父?沙左很惊讶地盯着纳伽,这样的人居然有养父,沙左虽然没有细想过纳伽的背景,但基本上他没把这人划在普通人里,更没想到过这人还会有养父这种社会关系。 纳伽没说话,只是很不屑地轻轻冷笑了一声,转开了脸,但也没有反驳。 这算默认了,沙左跟着莉莉卡走进了屋子,门外纳伽的摩托车发动了,声音渐渐远去。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桌子,椅子,都是木制的,还有几个金属柜子。莉莉卡指了指椅子,又打开了柜门,拿出个小药箱打开了:“坐吧,伤在哪里了?我先给你上点药。” “腿上……我自己来。”沙左没有坐,止痛的效果消失之后,屁股上的伤开始像烫伤了一样火辣辣地疼,别说坐下了,站着都吃力。 “那行吧,我在外面等你,这个药有可以止痛止血,擦上就可以。”莉莉卡看着他笑了起来,把一小罐药膏递到他手上,走出了门外,回手把门关上了。 药膏带着淡淡的黄色,看上去像凝固的脂肪,闻起来……也像。不过身上疼得受不了,沙左也顾不上别的,躲到屋角的柜子边上,脱下了裤子,把这种看上去闻起来都像应该往锅里放的东西抠了点出来,涂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让他欣慰的是,这种药膏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滑腻,涂在伤口上之后,吸收似乎也很快。 当他把衣服整理好之后,伤口的疼痛在药效的作用下疼痛减近了很多。他觉得很神奇,这种看似天然的东西,效果居然跟AS的药品差不多。 沙左上完药之后才注意到这个屋子从外面看虽然有两层,但在一楼却没有看到能通往二楼的楼梯。 莉莉卡进来之后,也并没有带他往上,而是推开了一个金属柜子,露出来一个门,门里有一条向下的楼梯:“牧师在下面。” 沙左看了看另一个柜子,跟在莉莉卡身后走进了通道里,那个柜子推开之后是不是会有一个向上的楼梯? 这个通道看得出是精心修建的,平整的楼梯,两边的墙都是平滑的,刷成了白色,看不出是什么材料,而且,有电灯。 尽管电灯是很古老的圆形的灯泡,公元世纪的复古样式,发出的是昏暗的黄色光芒,但还是让沙左感觉到一阵轻松,这是除了枪和摩托车之外他看到的第三件有着现代文明气息的东西,至少能稍稍安慰一下自己,这个岛并不是完全游离在他原来的世界和文明之外。 楼梯不长,正常一层楼的距离,转过一个拐角之后,沙左看到了一间明亮的大厅,大厅的墙上还有几扇门,莉莉卡在一扇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牧师,人到了。” 沙左进屋的时候对这个被称作牧师的人有过想像,长袍,手杖什么的,虽然他觉得这种想像很离谱,但当他看到屋里坐着的人时,还是愣了愣。 这也太普通了。 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穿着跟他在地面上看到的那些人相同的衣服,棉或麻的质地,都是原色,看上去很旧。 这人还没纳伽像牧师呢。 “沙左对吧?”牧师站了起来,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欢迎来到自由城。” “您好,”沙左跟他握了握手,这人的手很粗糙,掌心能碰到明显的茧子,不过相对于这人粗糙的手,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牧师笑了笑,做了请坐的手势,又转身从一个金属瓶子里倒了杯水递给他:“你还记得程侃吗?” 沙左拿着杯子的手猛地颤了一下:“你认识程侃?他在哪里?” “别着急,总会见到的,这次让纳伽冒险去救你,也是程侃拜托的,”牧师拍了拍他的肩,把他按到了椅子上,然后坐到了他对面,“你现在很安全,庞卡的人轻易不会过来,这里是流民的庇护所。” “流民?”这是沙左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他喝了一口水,程侃为什么要半夜跑掉,又为什么要找人救他? “嗯,不是每个上岛的人都会被庞卡的人抓住……” “您的意思是我比较倒霉吧。”沙左笑笑,是够倒霉的。 出发的时候五个人,没上岛就已经死了一个,上岛没两个小时又死一个,剩下的人半路跑掉一个,现在还有一个在庞卡的城堡里生死不明。 这么一想,沙左觉得其实自己应该算是非常幸运的那个。 “我们也会定期出去搜索,把那些刚上岛或者是从庞卡那里逃出来的人带过来,”牧师笑了,“不过闯到城堡里抢人还是第一次,如果没有纳伽,我们是没办法把你救出来的。” 牧师的笑容很温和,这笑容让沙左猛地想起了老爸,心里一阵难受,父母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会担心吧,老妈肯定会一直失眠,他低下了头:“谢谢。” “程侃说你可能受过训,是真的吗?”牧师打量着沙左,这个年轻人跟别的人有明显的不同,能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育,在优越的环境中成长,但有没有受训,他不能只凭第一印象就做出判断。 “没有,”沙左还是否定回答,尽管这个人据说是纳伽的养父,对他的态度也很好,但他在岛上的经历让他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我的编号只是B级,没有受训资格。” “这样啊,”牧师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没关系,你先在这里住下来,好好休息,别的事不用担心。” 沙左站了起来,对于牧师说让他住下来的话没有回应,现在任何地方都不能让他产生安全感:“我在哪里能见到程侃?” “过两天他回来就能见到了,他现在不在自由城。”牧师依然是温和的笑容回答他。 “谢谢你们去救我,”沙左没有再打听程侃的事,向牧师鞠了个躬,不管如何不信任,自由城的人救了他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在这一点上,他很感激,“非常感谢。” 在猎狼岛上呆久了,或者是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的人,看到沙左这样的举动,一定都会感到惊讶,牧师笑着也站了起来:“太客气了,我让莉莉卡带你去休息吧。” “不用了,”沙左拒绝了牧师的安排,他还没有缓过劲来,只想一个人静一会,“我想先四处转转……没有关系吧?” “只要不离开自由城的控制范围,都会是安全的。” “谢谢。”沙左转身向门口走去。 “沙左,”牧师在他拉开门的时候开口叫住了他,“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加入你们?”沙左愣了愣,有点没明白牧师的意思。 “自由城有一支对抗庞卡的队伍……” “不,” 沙左还没等牧师的话说完就打断了他,这样不礼貌,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我不想参与任何争端,非常对不起。” 我只想好好活着,至于怎样活,我要自己选择。 沙左关上门离开之后,牧师坐回了椅子上,脸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笑容,他伸手在桌上按了一下,身后的墙慢慢露出了一条缝隙,是一个很小的隔间,平时他休息睡觉的地方。 “我说了他不会同意,”程侃靠在床上,向身边站着的一个人笑了笑,“那种背景长大的孩子,不会热衷于热血战斗什么的。” 站在程侃身边的人看上去有些失望,皱着眉,似乎对刚才听到的沙左的回答很不满意:“那你还让牧师救人?” “他会帮上我们的,杰修,”牧师走了进来,“他现在不适应,而且,他不一定非得加入战斗队,我们缺这样的人,有AS知识的人。” 杰修是自由城战斗队的副队长,他的队伍人数不少,但跟庞卡的人是长期的对抗,必须不断地补充新队员,虽然沙左不承认受过训,但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没说实话:“我的队伍也很缺有战斗力的人。” “先别想这些了,”程侃站起来,伸手捏了捏杰修前额的头发,“庞卡的狂欢日就要到了。” 第十三章 你是累赘 沙左顺着进来的路走了出去,回到那间屋子的时候看到莉莉卡正在柜子旁边等他,把柜子又推回了原处之后拿起了放在身边的一个大布口袋:“我帮你领了一周的配给,我们都是一周领一次,还给你找了几套合身的衣服,你换上了我带你转转吧?” “谢谢。”沙左把布口袋打开看了看,衣服,食品,日用品和药,除了没有武器,跟上岛时供给站配给流放犯人的一样全面。 只不过看上去没有合成食物,衣服什么的也都是普通棉布的。 沙左换上了一套合身的衣服,把纳伽那套塞进了袋子里,想着洗干净了还给他。 走出屋子却没看到莉莉卡的影子,他原地东张西望了半天才发现她在对面的屋顶上躺着,看着阴沉的天空发呆。 听到关门的声音,莉莉卡从上面跳了下来,动作很敏捷,干净利落。 “换好啦,走吧。”莉莉卡拍拍手上的沙子。 “嗯,怎么跑到屋顶上去了。”沙左笑笑,莉莉卡看上去年纪不大,但跟平时在AS见惯的那些女孩子不太一样。 “晒太阳啊。”莉莉卡笑了,晒太阳这个词说出来估计会让所有人都笑吧,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可以晒暖人的阳光? 沙左没说话,跟莉莉卡并肩在并不宽敞的土路上慢慢走着。 莉莉卡话挺多,一直在向他介绍,哪里是住人的,哪里可以领到配给,哪里是大家聚会的地方,她指着一片空地:“那里是我们的广场,有什么开心的事,大家都会聚在那里庆祝一下。” “开心的事?”沙左看着这个简陋的广场,在这种地方,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生存条件,还会有什么开心得需要庆祝的事。 “嗯,比如有孩子出生啊,我们种的食物产量增加了啊,挺多的,”莉莉卡很认真地解释,“现在你可能体会不到这种喜悦吧,这里跟AS差别太大了,不过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在这里,在活着的基础上,很多事都是值得开心的。” 提到孩子,沙左有些奇怪,他上岛之后,见到的女人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这样的比例,哪里来的孩子?可无论是庞卡城保里,还是这里,人都不少,他忍不住说出了口:“我都没看到女人……” “我不是女人么?”莉莉卡笑了,但很快眼神又有些暗淡,“岛上女人是少,庞卡那里也好,自由城也好,女人都是稀缺资源呢,不过庞卡那里……女人应该就只是生育工具吧,就像……动物那样,不断地交配,生产。” 沙左说不出话来,这是怎样一个扭曲了的世界? 莉莉卡带着他在自由城里转了一大圈,看上去不算太大的面积,却走了挺长时间,回到广场旁边时,莉莉卡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午了,我带你去休息?” “我还想再走走,”沙左摇摇头,“纳伽还在这里吗?” “应该在悬崖那边吧,”莉莉卡指了指通向自由城背后悬崖的小路,“直走过去就能看到了,我就不带你过去了,纳伽不太愿意看到我们。” 沙左顺着路往悬崖边走,他想找纳伽不为别的,只是一直没有正式跟纳伽道过谢。 不过到了悬崖边上时,他却并没有看到人,穿过悬崖下方山谷的寒风在这里刮得特别猛,他缩了缩脖子,站着到处看了看,没有收获,他有些失望地转身准备离开。 “找我?”纳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上去有些飘忽,离得不近的感觉。 沙左转过身,却没看到人,他犹豫着往悬崖边上走过去:“纳伽?” “下面。” 这回他听清了,纳伽的声音是从断崖下面传过来的,他试着又往前走了两步,因为断悬基本是九十度,他不站到边缘就看不到下面的情况。但还没走到边上,脚下的黑色岩石就有些松动,他停下了:“你能上来吗?” “你跳下来吧。”纳伽说得相当轻描淡写,就像说你走过来吧一样。 “什么?”沙左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蹲在崖边,“你不上来就算了,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你去救我,没有你,我可能就死在那里了,还有,你的德拉库,我很抱歉。” 流放到猎狼岛上的犯人,以AS的平民居多,他们的等级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接受什么教育,而在猎狼岛上出生的人就更是这样,对于沙左的这番话,纳伽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沙左没等到他的回答,只好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你在这里呆多久?” “不知道。” “如果我不留在自由城,我还可以去哪里?” “庞卡那里,洛布那里,都可以。”纳伽慢悠悠的声音从寒风中传来,带着明显的戏谑。 沙左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调调,没太在意,还是很认真地问:“洛布?洛布是什么?” “你不是差点跟洛布交配了吗?” 沙左瞬间回忆起了谷底的那一幕,原住民在他身上抚摸的感觉让他一阵反胃。对于纳伽的戏弄,他有些生气,抬起脚对着断崖边松散的岩石狠狠地踢了过去,一片碎石立即滚落下去,撞击崖壁的声音回荡在深谷中。 碎石滚到谷底用了不短时间,这个悬崖的确很深。等撞击渐渐停止之后,四周除去风声,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沙左突然有些不安,砸到纳伽了? “纳伽?”他喊了一声。 断崖边突然伸上来一只手,攀住了崖边的石头,接着就看到纳伽从下面跃了上来,帽子上身上全是细沙和灰白色的岩石碎屑。 沙左赶紧退了两步,他只是随便踢了一下,没想到纳伽会在他正下方,他觉得纳伽可能会发火:“不好意思,我……总被这样戏弄让人有点不舒服。” 纳伽没说话,把自己帽子和肩上身上的碎屑都拍了下来,但他黑色的外套上的拍不掉的灰白色印迹还是很明显。 “你不想留在这里吗。”在沙左无奈地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纳伽开口问他。 “嗯,牧师说程侃拜托他救我,为什么要这样,估计不会有人告诉我原因,”沙左看着纳伽隐在帽子下的脸,“但我现在连我为什么会杀人都没弄清,我不想再卷进任何事情里……” 沙左顿了顿,纳伽没有任何表情地听着,他接着说了下去:“但你的意思是,我没地方去对吧,除了原住民,能活下去的地方只有庞卡那里和自由城。” “是。” “谢谢,”沙左轻轻叹了口气,拉了拉一直在灌风的衣领,转过身顺着路慢慢往回走,“那我只能留在这里了。” “牧师是好人。”纳伽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牧师是好人,沙左愿意相信这句话,可他现在还是不完全能接受自由城的生活,自由的前提是战斗和杀戮,这对于他来说,在心理上有一道暂时不太容易越过的沟。 他目前想要的只是一份能平静活下去的生活,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也可以,他需要清理自己的情绪。 或者……沙左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离谱,但是他还是转回头看着纳伽:“我能跟你走吗?” 纳伽似乎有些吃惊,抬了抬下巴,过了一会才回答:“不能。” “为什么?”沙左其实能预料到纳伽会给他这样的答案。 “你是累赘。” 纳伽的话太直白,简单迅速地戳中了沙左,他身体晃了晃,没再说话,回过头顺着来的路快步离开了。 累赘。这简直是再准确不过的形容了,沙左突然觉得之前自己想的一切都很幼稚,他不愿意留在自由城,不愿意被人目的不明地收容,不愿意卷入可怕的生存之战…… 可是,你有什么能力脱离这些在这个岛上活下去? 在AS优越的成长环境之下建立起来的所有自信都被纳伽这两字打碎了。 也是在这时,他才完全明白了父母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面对不可改变的现实,要学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平衡点,接受,然后努力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过得更好。 他一直以为他能做到,却没想到其实他一直没有做到。 走回广场的路上,沙左偶尔能碰到走过身边的人,每个人都友好地冲他微笑,这里经常会有新来的人,对于沙左,没有人有太多好奇。沙左转了半天,回到了牧师的那间屋子,看到了在对面屋顶上“晒太阳”的莉莉卡。 “回来啦,”莉莉卡坐了起来,从屋顶上看着他,“要休息吗?我带你去住的地方。” “好。”沙左点点头。 莉莉卡跳了下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小屋子:“大家都住在那边,战斗队和男人,女人和孩子住在断崖那边,比较安全。” “嗯。”沙左拿了大布袋,跟着莉莉卡向那边走过去。 “我们的条件不是太好,大家都几个人住在一起,牧师说你是AS的B级编号,一开始可能不太适应这种环境,所以安排你跟杰修一块住了,两个人会安静一些。” “没关系的,我跟大家一样就行。”沙左对于自己一直被牧师特殊对待有些不舒服。 “杰修那里本来也要住人的,原来跟他一块住的人……上个月去城堡那边搜寻有没有逃出来的人,就没再回来了,”莉莉卡低下头,过了一会又换上了笑容,“杰修是战斗队的副队长,人很好。” 杰修的屋子在这一片小房的最外边,进屋的时候,沙左看到窗台上放了一株用小玻璃瓶种着的草。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跟牧师那里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桌上,床头,还有墙边,放了很多植物,都很小,全都种在玻璃瓶里,这些绿色的小草让屋子里显得很温暖。 床上躺着一个人,听到他们进来,从床上坐了起来,跟沙左打了个招呼:“沙左?” “这是杰修。”莉莉卡回过头向沙左介绍。 “你好。”沙左走过去,习惯性地伸出了手。 杰修愣了一下才站起来了跟他轻轻握了握手:“欢迎。” 莉莉卡走了之后,沙左把布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了另一张床边的小柜子上,他还没有仔细研究过些食物。 “吃得惯吗,跟AS的东西不同。”杰修躺回了床上,枕着胳膊看着他。 “嗯,”沙左拿起一个小面包咬了一口,“比AS的天然食物都好吃。” “AS的天然食物也都做了基因改良吧,”杰修盯着沙左的动作,对于沙左说自己没有受过训的事他完全不能相信,“追求产量。” “是,人多地少,就这样也有很多人吃不到,只能靠合成食物。”沙左很快就吃完了一个小面包,又拿起一块看上去像肉的东西,他早上吃得很少,现在歇下来就觉得饿了。 “要洗个澡休息一下吗?” “那最好了。”沙左从上岛折腾到现在,除了喝水,就没再碰过水了。 杰修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屋子一角,弯腰拉住地板上的一个铁环提了一下,一块地板被揭开了,下面露出个岩石洞来,还时不时飘出一丝白色的雾气。 “下面有温泉池,”杰修指了指下面,“从楼梯下去就能看到了,水很暖。” “谢谢。”沙左往下看了看,白雾中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他顺着楼梯走了下去,温泉他从来没有见过,AS的地热能源很少,就算有温泉这种东西,也不会开放做为民用,用来洗澡…… 沙左下去之后,杰修在洞边蹲下了,仔细听着沙左的动静,在确定沙左进了水池之后,他轻手轻脚地也跟了下去。 他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想看一看,沙左倒底有没有受过训,虽然这种方式看起来不怎么合适。 沙左站在水里,水温很高,一阵暖意从脚下慢慢地向全身漫延,但他不敢直接坐下把全身都泡进热水里,他腿上和屁股上的伤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弯腰把胳膊伸进水里,泼了些水到自己腿上,水滑过大腿后面的伤口时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他继续试着蹲到了水里。 也许是因为药的作用,伤口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终于放心地坐到了水里,粗糙的岩石底让人觉得很踏实。 他捧了一捧水洗了洗脸,水有些发绿,像是有很多藻类,有一种淡淡的岩石和植物混杂着的香味。 泡了一会全身都有些软,沙左动了动,想把头扎进水里泡泡,还没等他站起来,就听到洞口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副队长?杰修?” 大概是有人来找杰修,但好像杰修不在屋里,他有点担心那人会不会到下面来找人,于是从水里站了起来,打算拿衣服穿上。 杰修手撑着岩石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身后地板上的门他没有关,这家伙肯定会顺着下来找他…… 杰修正想着该怎么办,身后传来一个愉快的声音:“副队长你准备洗澡么?也不说话。” 太倒霉了! 杰修看到还在水池里的沙左被清晰地从洞口传进去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了身。 沙左觉得自己又惊讶又尴尬,瞪着站在楼梯上的杰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都是男人,但这个副队长是不是有毛病啊?偷看男人洗澡? “我……是……那个……”杰修也很尴尬,赶紧转身往上走,“你慢慢洗。” 一回到屋里杰修就狠狠瞪了一眼这个被大家叫做白牙的小男孩:“干嘛,什么事非得冲下去叫啊!” “以前我也总下去啊,”白牙也有点尴尬,他不知道副队长为什么会偷看新来的伙伴洗澡,不过他顾不上细想这些,他有更重要的事,“今天有人发现庞卡的护卫队和狩猎队好像在集合,不知道会有什么事,队长让你多派些人去地道。” “狂欢日么。”杰修皱了皱眉,一年一次,庞卡还真是有闲心。 第十四章 一个女人 城堡今天很安静,再过一天就是狂欢日,所有的劳动力都在城堡的地下忙碌着,准备祭品和狂欢日“节目”。 护卫队和狩猎队里被挑出来的人都在竞技场上静静地站着,这个地方,就是狂欢日的聚点,他们甚至已经能感觉到脚下微微的颤动,也能听到从地层深处传来的低低轰鸣。 这种声音让人兴奋。 布罗德看着眼前准备出发去自由城的队员,已经全部装备上护具和武器,尽管他不把自由城的人放在眼里,正面战斗,自由城的实力不如他们,但要杀到自由城的领地上去,就不同了。 自由城的战斗队就像一窝狡猾的兔子,会挖洞的老鼠,四处躲着的臭虫…… “一个女人,”布罗德竖起食指,“是我们这次的任务,要第一时间完成的任务。” “要优质的女人。”角落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摩加布站在竞技场的一根黑岩石柱子旁,补充了一句,脸上带着诡异而兴奋的笑容。 “捉到女人之后,”布罗德把胳膊举过了头顶,猛地往下一挥,大喊了一声,“你们就可以提前开始狂欢!” 站在竞技场中间的队员同时都举起了手臂,发出了兴奋高亢的尖叫声:“狂欢——” 这声音在形状如同一个巨碗一般的竞技场里炸响,在安静的城堡上空回荡。 常飞站在布罗德身后,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情绪高涨的人。这次从狩猎队里挑出去抢人的队员,他没有挑最好的。自由城的人不是白痴,双方对峙了这么多年,自由城始终没有倒下,他不会把自己最好的队员放到自由城的地盘上去送死。 能把人抢到就已经不容易,提前狂欢? “还有多久风会转向?”常飞转头看着摩加布,这个喜欢装神弄鬼的老狐狸有他的本事,一是能配出各种药剂,如果不是这身打扮和他祭司的身份,他大概能算个化学专家吧,二是他能准确预判猎狼岛的天气变化。 因为我活的年头实在太长了。这是摩加布最常说的话,长到你们不能想像。 最重要的,是他很了解庞卡的性格,他知道庞卡设置狂欢日的原因,这种黑暗而压抑的生活,总要有一个释放和发泄的途径,而作为这个黑暗世界的绝对主人,庞卡也需要这样一个日子在所有人的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刻下深深的印迹。 在狂欢日之前杀到自由城去抢一个女人,哪怕是会死掉,也像吃了致幻剂一样让人不能抗拒地兴奋,这比清扫日更能让人疯狂。 “还有两个小时,”摩加布在他乱七八糟的白发后露出笑容,“现在出发,绕到黑岩地正好合适。” 布罗德回头看了看常飞,又转身向兴奋地叫喊着的队员:“就按常飞昨天告诉你们的方法,出发!” 又是一阵疯狂地呼喊声响起,队员们跑出了竞技场,外面立刻一阵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汇成一片。常飞对这些人现在的状态很满意,极度期待发泄的冲动会让人拥有更疯狂的力量。 沙左把衣服穿好了从地洞里出来的时候,杰修正在整理自己的武器,看到沙左他还是有点尴尬。但有一点他已经完全确定,沙左绝对受过训,沙左身上肌肉的线条绝对不是一个资料库职员能拥有的,这种明显区别于体力劳动者的线条必须要经过长期训练。 杰修怕沙左会问他刚才是要干嘛,于是抢先开口:“现在我要去地道,庞卡的狂欢日马上要到了,这回可能要到我们这边来撒野,我要去安排一下,你休息一下吧。” 没等沙左回答,他又掀开了自己的床板,从下面拿出一支小手枪递给沙左:“你对我们这里还不熟,这个拿着防身。” 沙左接过枪,这应该是一支自由城手工作坊自制的手枪,银色的枪身,算不上精致,不过还过得去。他从来没有摸过枪,现在这支枪拿在手上,让他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大家都有么?枪。”沙左想到了常飞的狩猎队,他们清扫日出去拿的都是单手弩,枪在猎狼岛理论上应该也不是人人都能配备的武器。 “当然不是,战斗队都不是人人有,我们的设备跟不上,子弹也不是太充足,原料很缺。”杰修把武器弄好了,套上了一件外套准备出门。 “那我拿着把枪,不太合适吧?”沙左有些犹豫,他其实都不知道枪该怎么用,这种战斗队都紧缺的东西,放在他这里有点浪费。 “不会用?”杰修看着他。 “会用也不合适吧,战斗队的人都不是全有。” “那让你用刀,近距离肉搏你行么?这起码是远距离杀伤,”杰修没有收回枪的意思,“你虽然受过训,但实战估计还没有我们这里普通的平民厉害。” 沙左愣了愣,盯着他:“你刚偷看我就是为这个么?” “嗯,”杰修也不是故意要这么说,他是一时顺嘴把话说了出来,只好顺着继续说下去,“你跟牧师说没受过训,我就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我们战斗队人数不少,但底子好的太少……我知道你不愿意加入,我就是确认一下。” “……哦。”沙左面对杰修的直白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回应,只好哦完了就保持沉默了。 “你后背没多久之前受过不轻的伤吧,半个月?”杰修看了他一眼,“我看到了,牧师那里有药。” 沙左下意识地回手在自己后腰的位置摸了摸,是,就是半个月之前,出警戒区拿资料的时候,那人冲过来先就是对着他的腰砸了一下,之后也没发现有什么损伤,但就是有时候会隐隐作痛。 “你睡一会吧,有什么情况莉莉卡会过来的,不用担心。”杰修开门出去了。 沙左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还是有点冷,相比之下,还是纳伽的那个山洞里的窝最暖和。这房子很简陋,如果猎狼岛下雨的话,这里面不知道该怎么住人。 他能听到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应该是杰修带着战斗队的人去地道了。地道在哪里呢?沙左瞪着眼看着木制的屋顶,是从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能移开的岩石下面进去?还是说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个入口? 真神奇,这么坚硬锋利的岩石,居然能挖出地道来,是怎么做到的?在地道里呆着的那些守卫,又是怎么知道地面上的情况的? 乱七八糟地想了半天,沙左发现自己完全睡不着了,他坐了起来,发了一会呆,最后决定去找牧师。 腰上的伤在AS的环境下,他不会担心,但在猎狼岛这种潮湿而寒冷的气候里就不好说了,想在这里生活下去,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自由城的屋子好像都没有锁,全都是一推就开,牧师的这间也是这样,沙左推门进去,里面没有人。 他走到那个金属柜子前,想着是该直接推开,还是该先敲门。最后他所受的教育让他抬手在柜子上敲了两下,等了两分钟之后,他推开了柜子,就知道敲完了不会有人听到…… 顺着楼梯走进大厅,跟之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他在牧师的门上敲了敲:“牧师?” “进来。”牧师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牧师站在桌子旁边,桌上摆着一张很大的地图,看上去非常破旧,边缘都碎成齿状了,上面有很多不同颜色的线条和圆圈,看颜色,有不少也很陈旧。 “没休息一下吗?”牧师抬起头看着他,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容。 “睡不着,冷,”沙左看着地图,这应该是猎狼岛的地图,但上面画的却有三个岛,“这是猎狼岛?三个岛?” “这个是猎狼岛,”牧师指了指最大的那个岛,“另两个是SUD另外两个监狱。” 沙左盯着图看了一会,这种地图跟他在AS看到的那些地图不同,很难看明白,没有建筑物和街道,也没有明显地标志物,监狱和自由城的位置都没有被标记出来,只有起伏不平的山丘,沟壑,峡谷,看起来很费神。 看来这东西很有年头,也许在监狱和自由城存在之前就已经画出来了,AS的博物馆里也看不到这样的东西,如果是珍品拍卖会上,会有很高的身价。 “这一两天可能会有战斗,”牧师递给他一杯热水,“我会叫莉莉卡跟着你。” “谢谢,不过杰修给了我一把枪,”沙左觉得被一个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保护有些不自在,“我不会有事的。” “莉莉卡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姑娘,”牧师看着他,“而且她跟在这里长大的别的孩子不同,很懂事,不是么?” 沙左点了点头,其实他并没有太多可以用来跟莉莉卡做对比的例子,但莉莉卡的确是个让人相处起来挺舒服的姑娘,只是他一下没反应过来牧师为什么突然换了话题。 “你在AS的时候,有伴吗?”牧师用了个很有AS特色的词,伴,不分性别,只论感情。 在AS,生育不再是每个人的权利,繁衍后代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件不必要的事,为了提高人口素质而被限制的生育权让跟异性结婚也变得可有可无,有伴就行,无论男女。 “没有。”沙左如实回答,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各种资料,回家就玩玩游戏,对于AS本来就不多的娱乐活动没有兴趣,认识新朋友的途径有限,他自己似乎也没太在意这些。 “喜欢姑娘吗?”牧师还是微笑着,但这句话终于让沙左听出了什么不同的意味。 牧师可能的目的让他有些不自在,他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 “来找我是有事吗?”牧师没再继续说下去,沙左表面看起来是个柔和的人,涉世不深,思想似乎有些单纯,但他还是能从跟沙左不多的接触中感觉到他是个不容易被轻易改变的人。 “杰修说你有药,我的腰,有点不舒服……”沙左回手在自己腰上按了按,有点隐隐地酸疼。 “怎么伤的?”牧师绕到他身后掀起衣服看了看。 “意外,被砸了一下。” 牧师按了几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个小瓶子递给他:“应该不严重,试下这个吧,涂上去就行。” “谢谢,”沙左拿过药,转身往门口走去,“如果有战斗,我应该怎么办?” “保护好自己,杰修的房间里有地道可以通往藏身的地方,只要庞卡的人冲不到这边来,那里就是安全的。” 沙左拉开门准备出去的,牧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住了他:“沙左。” “嗯?”沙左回过头,发牧师的表情有些严肃,没了之前总挂在脸上的笑容。 “你去找纳伽了?” “你跟踪我?”沙左皱了皱眉。 “不算吧,自由城没多大,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知道的,并不是特意针对你。”牧师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我去找他道谢,有问题吗?”沙左盯着牧师的眼睛,牧师严肃的表情和眼神突然让他觉得这人有点冷,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和蔼。 “没有问题,”牧师脸上又换上了笑容,语气却没有跟表情同步,“但不要跟他再有多的接触了,对于普通人来说,他很危险。” 沙左听到这句话愣了愣,脑子里瞬间闪过纳伽沉着声音说出“AS白痴”时的情形,但他沉默了一会之后还是看着牧师的眼睛:“谢谢,这个我自己会判断。” 回到小屋里,沙左睡意全无,往自己腰上涂着药,药很臭,像烂鱼的味道,该不会真的是用烂鱼做的吧? 跟牧师的对话让他很烦躁,他刚打定主意先留下来呆在自由城,现在心里却又有些不踏实。 牧师做为纳伽的养父,却说出纳伽很危险这样的话来,他有些不能理解,或者说,正因为牧师跟他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才更了解? 可是纳伽真的危险吗,如果不是自己太迟钝,除了纳伽骂人的时候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杀气之外,他只觉得这人不太爱说话而已。 不去想这一点,牧师打听他过去的事以及对姑娘有没有兴趣,也让他不安。他现在已经可以很清晰地知道,生育对于这个岛的重要性。跟AS不同,他们不光需要质量,也需要数量,就连原住民,也都为了改良后代基因而疯狂“性交”。 他觉得牧师的意思很清楚,莉莉卡是自由城最优秀的姑娘,至于这个优秀指的是什么,他不能确定,但牧师的暗示他却能确定。 沙左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强烈的孤独感涌了上来,这种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切都是未知数的无助感觉让他痛苦。 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牧师坐在桌前,继续研究那张地图,身后的门打开了,程侃走了出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有头绪吗?”他看着牧师桌上的地图。 “没有,如果那条路已经被封死,根本不可能再有进去的机会,”牧师皱着眉,“这一点你还不知道吗?” “没关系,我时间很多。”程侃笑了笑,穿上外套准备出去。 “你去哪里?” “见见杰修,然后离开几天,我不参与岛上的争斗。” “不见见沙左吗?我从来没见新上的岛的人像他这么矛盾的,能活着就已经很庆幸了,他还有功夫想那么多。”牧师把地图小心地合上,放进了抽屉里。 “见了我他会想得更多,以后再说吧,祝你们好运,”程侃走出了牧师的房间,“凭我的经验,庞卡不会留给你们太多准备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上一章有个小错误,就是女人和孩子不是住地下的,住地道里太惨无人道了,咳。 然后,下一章和下下一章是一片混乱,肯定会有很搞笑的错误,反正凑合看吧,本来我想简缩成一句话,就是“他们打了一仗”,但似乎太坑爹,所以硬着头皮写了,千万不要重吐槽,我自己已经吐过了。 第十五章 狂欢前奏 杰修在迷宫一样的地道里快速地移动,地道并不是平行的,所有地道的顶部都装上了滑轮,下坡的路都可以拉着滑轮快速滑动,他正在检查每一个岗哨和射击口。 地道有上下四层交错着,很多队员如果不顺着习惯的那条路进出,都有可能迷路。 除去存放武器和队员平时食物的圆形浅洞,地道别的地方都很狭窄,只够两个人并排通行,大型投射装置都是拆开带进来组装的。杰修一直觉得这种狭窄的通道很不安全,一旦被庞卡的人攻进地道,他们的人连撤退都困难。 但这地道最早的地方是从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开挖了,人力有限,加上岩石坚硬,拓宽的难度太大,他们也一直是在原有基础上增加通道和隐蔽空间,只能尽量让地道四通八达,如果真有人攻进来,他们可以迂回抵抗。 杰修对这里很熟,除了队长胡森,战斗队里只有他能清楚地记得所有的哨卡和物资的准确存放地。 因为之前已经得到了庞卡这两天会有所行动的消息,所有队员都已经投入了战斗准备,地道里不时有脚步匆忙的队员拿着武器跑过。胡森带了一部分队员到了地面,向前压到了黑岩地的边缘,一是伏击,一是尽量把战斗控制在离自由城远一些的地方。 庞卡的人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过来,如果胡森不能成功阻止他们前进,那么在黑岩地地道中的他们就必须立即在第一时间迎战。 “杰修副队长,”头顶上安装在地道顶的岩石中的通话器传出了声音,杰修马上听出了是程侃,“我在B12出口等你。” 他检查完最后一个射击口,转身往B12出口跑了过去。 B12出口在自由城背后的断崖的北侧,是离开自由城的方向,程侃要走了。 杰修从出口探出半个身体,脚下是深谷,他攀着绳梯爬上了断崖,看到了背着包站在崖边的程侃。 “要走了?”杰修拍拍衣服上的碎屑。 “嗯,过段时间再回来,”程侃伸手捏住了杰修衣领上的一颗扣子,手指错了错,把扣子揪了下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回来的时候希望你没死。” “没那么容易死,你都没死呢。”杰修笑了笑。 “那个叫沙左的,”程侃往自由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对我要做的事很重要,他一定不能死。” “嗯。” “如果他不肯留在这里,他只能跟纳伽走,一个人或者跟别人都不行。” “懂了。” “这事牧师不知道。” “谁也不会知道。” 程侃看着杰修,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如果这世界上他只剩下一个人可以相信的人,大概就只有杰修了。他看着杰修从一个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屁孩成长为自由城战斗队的副队长,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他们见面一共只有五六次,加起来呆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一年,他却能这样信任杰修,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我下去了,你……小心。”杰修弯腰慢慢顺着绳梯滑了下去。 “再见。” “再见。” 每一次程侃都会很正式地跟他道别,而他也总是会很正式地回答,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有可能是很多年。 从城堡去自由城,有很多条路,从海滩绕过去,是最远,也是最难走的一条。但常飞和布罗德还选择了这一条,如果自由城的人有伏击的话,这条路可以从他们的侧面出现,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同时防住几个方向。 胡森一定会带着人压出来堵他们,而根据他们的经验,胡森只会优先守住他们最有可能走的那个方向,而不会冒险把他的人押在侧面的海滩。 当黑岩地那一大片嶙峋的岩岩石平原黑压压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时,队员发出了兴奋的尖叫。 布罗德从车上站了起来,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人保持安静。 “风向?”他回过头看着靠在队伍最后的摩托车车斗里的常飞。 “还没变。”常飞伸出手举在空中,空气中透着阵阵寒意,但却还没有刮起他们需要的风。 “那等。”布罗德坐回车上,手握着车把,他的手因为兴奋而有些微微地颤抖。 队员里有不少人都从身上拿出了个小瓶子,凑在鼻子边狠狠地吸着。这是摩加布的得意之作,一种类似致幻剂的液体,他把这东西叫做昆塔,在土语中的意思是勇气。 昆塔会让人极度兴奋,干扰神经系统,使身体感觉不到疼痛,但不会像致幻剂那样影响人的思维,能把人变成很好的战斗工具。 胡森带着一批队员分散隐藏在奇形怪状的岩石之间,他们面前有三条路,从城堡方向过来的人如果从这三条路过来,一定会踏进他们陷阱,庞卡的人都是疯子,只要能杀人,他们的精神就会处于极度兴奋之中,周围的一切都会被忽略,甚至无所谓死亡。 “队长,要不要我带些人去侧面海滩那边看看。”身边有人低声问胡森。 “不要去,我们的人手不够分开的,这边三个方向,那边一个方向,我们赌不起,而且不符合他们的习惯,”胡森摇摇头,“我们的目的就是把战场拦在这里,杰修他们会看准时机增援。” 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恶战。 自由城的人面对战斗的心情跟庞卡的那些人不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对那个黑暗城堡怀着刻骨仇恨,从那里大难不死逃出来的人,都恨不得能把庞卡碎尸万段,而对于那些在自由城长大的人,这个要把猎狼岛变成黑暗地狱的人绝对不可饶恕。 庞卡把这个岛变成了一个充满杀戮和血腥的地方。 庞卡的人为黑暗举刀,自由城的人为光明而战。 起风了,本来就很寒冷的空气被寒风一刮,又更冷了几分。 胡森拉了拉衣领,这种彻骨的寒冷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们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低温的生存环境。 风越刮越猛,风声让本来一片寂静的四周变得开始有了细碎的响动,树叶,地上被卷起的沙石,他拿出望远镜,想要观察一下远处的情况。 望远镜还没有凑到眼睛旁边,从远处的海滩方向突然传来的摩托车的声音划破了风声,夹杂在其中的兴奋叫喊让胡森心里猛地一沉。他跳了起来:“快过去!” 让他心里一紧的不只是庞卡的人没有按以往的习惯过来,他们战斗杀人只是为了取乐,喜欢正面冲突,而是他们却避开了最有可能碰上自由城战斗队的路线。 他们不打算战斗。 “通知杰修,他们目标不是杀人,可能是要冲进城!”胡森一边喊一边跳上了藏在岩缝里的车,现在追过去,已经没有希望截击了,但如果速度足够,还可以在杰修带人反击的时候从后面夹上去,“看看他们是谁带的队!” 战斗队的人全都上了车,全力追了过去,有人拿着望远镜站在颠簸的车后座上看了一会,大声向胡森喊:“队长!他们护卫队和狩猎队的人都有!我看到布罗德了,没有看到常飞!他们好像又改装了车,车后面有挡板一样的东西!很大!” “让杰修的人压过来,不能让他们冲过黑岩地!”胡森吼着,挡板的作用是什么?寒风刮在他脸上阵阵生疼,像是划出了一道道锋利的刀口,他脑子里只转着一个念头,他们要干什么,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杰修猛地拍下地道岩壁上的通话按钮,这里连接着整个地道的通讯线路,他没有时间考虑,布罗德从海滩冲上黑岩地,按没有阻挡的全速前进,到达自由城不会超过四十分钟。 “不是清扫!一二组准备钉墙,三组准备远程攻击,其余全部就位待命!”杰修喊完话拉着地道顶部的滑轮向一二组队员所处的位置滑去,那里接近黑岩地的边缘,他们在那里有防护措施,但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就从来没有用过,因为庞卡的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冲击过自由城。 杰修紧紧皱着眉,他不害怕庞卡的人,正面冲突已经很多次,让他不安的是,布罗德这次行动的目的。 不是清扫,回避战斗,直接冲上黑岩地,尽管他不愿意这样猜测,但现在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布罗德的人要冲进自由城。 杰修顺着地道向上的竖井爬到了最上层,一二组的队员已经把钉墙准备好了。 杰修从来没有见过钉墙启动,钉墙的存在只有一二组的老队员知道。这是埋在岩石浅层的一道金属墙,可以分段启动,连起来有近一公里宽,四米高,上面布满了圆椎形的钢钉,这些钢钉最粗的地方有20公分,而长度都超过了一米。 “看到了没。”杰修站在一个正在通过埋设在竖井中的潜望镜向外观察的队员身后,他把手放到旁边一根竖着插在岩石里的空心金属管上,这是个很古老的设计,管子向下穿过四层地道,能感应到远处地面上传来的震动。 “还没有过来,但能看到人影了。” “副队长,”一个队员走到杰修身边,看起来有些紧张,这是个三十多岁的老队员了,但对布罗德的恐惧依然深深刻在他的心里无法消散,“要启动钉墙吗?” “先不要,”杰修摇了摇头,“远距离投射先准备好。” 那人转身去传达命令,杰修盯着自己的手。 钉墙不能随便启动,这种固定了没有办法做任何变动的防御系统,用一次会有奇效,但之后就会成为摆设。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否则就等于失去了这道屏障。 布罗德并不知道自由城在黑岩地下面有多少暗道和射击口,他只知道如果从地下射击,对于有围盾的车来说,伤害会很小。 车开上黑岩地之后变得很颠簸,手下的人开着车越过了布罗德,挡在了他前面,依旧是兴奋地尖叫呼喊,仿佛已经闻到了杀戮的血腥味。 “一个女人!都给我记着!”布罗德大吼着。 所有人的人都用尖叫回应他。 常飞坐在车斗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岩石地面,现在这帮兴奋过度的疯子哪怕是面对一个熔岩坑可能都会跳进去。 远远地看到地上的第一块碎岩开始松动时,常飞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进入自由城的射程,他大喊了一声:“加速!准备起飞!” 所有的人都因为这句话而兴奋高呼,他们即将体验到从来没有过的刺激感受。 “准备发射。”杰修打了个手势,一个队员马上用通话器向别的通道里的人传达了命令。 地上的岩石被慢慢顶开,十几个黑色的圆筒从地面下抬了起来,对准了正向他们狂呼乱叫着加速猛冲过来的摩托车。 杰修的掌心有些出汗,盯着潜望镜里的一片渐渐变大的黑点,弹药太宝贵,他必须要确保不浪费每一次发射。 黑点越来越清晰,杰修慢慢抬起手,计算着距离,而就在这里,他看到了让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的场面。 布罗德车队的每一个车斗后,突然同时升起了很多的黑影,几秒钟之内就已经升到了几米高,杰修猛地看清了那是什么,心一下沉到了谷底,每辆车后都用钢索拴着一个巨大的滑翔翼! “全部开炮!”杰修吼了一声,“目标都是车,不要管上面的东西!不要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 现在滑翔翼还没有完全升空,只要失去车子的动力,就会摔下来。 埋在黑岩地之下的所有黑色炮管同时抬出了地面,对着车子的方向射出了一颗颗炮弹,带着金色的火光飞向布罗德的队伍。 常飞伏在滑翔翼上,身下是坚固的挡板,只要不被直接击中,就不会有大问题。 滑翔翼是常飞的设计,之前从来没有使用过,因为作为战斗用,滑翔翼受到太多局限,风向,操纵性,动力。常飞虽然试着给滑翔翼增加了推进器,但并没有完全解决问题,推进器并不能让滑翔翼不借助风力起飞,只能让它在空中飞行时的动力和操纵性更强而已。 所以他们必须要在西风吹起时逆风行驶,用摩托车带动,让滑翔翼在短时间之内升空,再利用惯性把加固了底盘但卸掉了所有不必要重量的摩托车带离地面,越过自由城设在黑岩地外围的炮阵。 而摩托车能被带离地面多高,能维持多长时间都是未知数,如果时间太短,就只能靠不断地逆风拉起带离,再拉起带离。 常飞知道这次肯定会损失不少人,尤其是骑手,所以他并没有把狩猎队的优秀成员安排进这次行动。 在他们的滑翔翼还没完全爬升到足够高度时,自由城的炮已经带着火打了过来。 瞬间就有三辆车被击中,他们带着的滑翔翼也同时失去动力,滑行了很短的距离之后就栽到了坚硬的岩地上。 这也是常飞要用这种方式冲进自由城的原因,如果只是开车,这样的炮火攻击加上伏击,他们不可能到达自由城。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炮轰中,不少滑翔翼已经成功能地达到了足够的高度,上面的人开始向前方的地面上不断投掷小手雷。这种雷杀伤力不大,但却有惊人的震荡力量,同时能在炸开时散出浓浓的白烟。 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杀人,只为了保证队伍能冲进自由城。 巨大的爆炸声在空荡荡的黑岩地上传出很远,沙左躺在床上被这种声音惊得从床上直接跳到了地板上。 房门也在这时被人一把推开,莉莉卡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就往外拉:“快,跟我去地道,布罗德的人冲过来了!” 沙左没犹豫也没发愣,他都顾不上仔细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跟着莉莉卡一通狂奔,从靠进断崖的一所小平房的入口进入了地道。 这个地道应该是自由城专门用来藏身的地方,里面能看到码放整齐的生活必需品,地道里由一条向下的通道串连起来的一个个小岩洞里已经有了很多人。 女人,孩子,还有不少看上去像普通平民的男人,所有人脸上都写着惊慌,这是他们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以来,庞卡的人第一次直接冲击自由城。 “你在这里呆着,不要离开。”莉莉卡把沙左安置好之后扭头又往外跑了,还有不少没有安顿好的平民。 沙左摸了摸口袋里的枪,听着地面上不断传来的轰响,还有强烈得像是地震似的震动,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战斗? 他找了个靠着墙边找了个地方靠着,心里又开始乱,身边的人一直乱糟糟地说话,一个个都是神情紧张,呆了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天哪!”身后突然有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我弟弟呢!” 沙左回头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焦急的脸,她在地道里边喊边跑地找了一阵,没有发现自己的弟弟,不等大家想办法,她直接向地道口冲了过去。 “别去!太危险了!”地道里的人顿时喊成了一片,这种时候出去,无疑是送死。 “我必须找到我弟弟!”她没有回头,直接消失在地道出口的方向。 她的行为让地道里的人乱成一团,人们本来就已经紧绷着的神经又被狠狠拉了一下。 沙左没有犹豫,转身往洞口也冲了过去,他没有弟弟,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但眼下这种情况下冲出去实在太冒险,何况莉莉卡他们肯定还在找人。 他得把这个姑娘拉回来。 如果程侃在,可能又会说了,你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所以他掂量了一下,追上一个女人然后把她拉回地道这样的实力他还是有的。 第十六章 请杀了我 沙左跑出地道之后,一眼就看到了黑岩地的地面上弥漫着浓浓的白烟,地面上的东西都已经看不清,而当视线转向空中时,他呆住了,第一反应就是——这么多德拉库! 几十个翼展惊人的东西正以很高的速度靠近自由城的城区。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巨大的飞行着的东西不是德拉库,而是某种飞行器,滑翔翼? 其实他的脑子里跳出这个词的时候,对滑翔翼是个什么东西完全没有概念,也许只是在资料库接触过这个词。 沙左没顾得上细想,这些东西行进的速度大大超过了摩托车,而当他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地面上的白烟中隐隐约约有东西。 是用链子吊在下面的摩托车! 真……先进! 摩托车并不能完全被吊在空中,而是被拉向空中,向前划出长长的轨迹之后落回地面,滑翔翼再逆风爬升,车再次被向上拖起。 这场面很诡异,一群摩托车以慢动作不断跳跃着向前,却比在嶙峋的岩石地面上前进的速度要快得多,而且因为这种古怪的行进方式,让在他们后方不断打过来的炮弹很难找准射击目标。 爆炸声依然在不断地炸响,不时会有车或是滑翔翼被击中,炸出一片片金光。 沙左看不到在地面之下的战斗队是什么情况,但黑岩地上已经有很多地方被强烈的震荡炸出了塌陷。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战斗场面。 火光,爆炸,不时坠落的滑翔翼,不断腾起的黑烟和白烟,寒风中被不断被卷起的沙石…… 沙左在原地愣了快有一分钟才猛地想起了自己跑出来的目的,自己不是来观战的,自己是来追姑娘的。 而这时他才看到,刚才跑出来的姑娘已经在空荡荡的街上疯狂地跑出去了二三十米的距离。 “喂!回来!”沙左拔腿追了过去。 姑娘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喊着,向四周不断张望,在交错的房屋之间穿梭。沙左不习惯自由城这种岩石铺出来的粗糙地面,AS就连平民区的街道都是平整坚固的,他追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扭到脚。 追了好几分钟他才终于在一个拐角一把拉住了那姑娘的胳膊,大声地喊了一句:“回地道去!太危险!” “我弟弟没有进去啊!”姑娘拼命挣扎着,脸上全是眼泪,“帮我找找,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求你帮我找找……如果落到他们的手上,那这辈子就是活在地狱里了啊!” 沙左看了看像乌云一样压过来的滑翔翼,按这个速度,再有十分钟,这些人就会到了,他皱了皱眉:“你弟弟在哪里,你有没有个范围?” “我们就住在前面,他可能还在屋子里!”姑娘指着断崖方向,那是莉莉卡跟他说过的,女人和孩子住的最安全的区域。 “好,去屋里找找,如果不在,你跟我回地道,你跟你弟总得有一个活着!”沙左没有时间多考虑,飞快地往那边冲了过去,姑娘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胡森带着人顶着寒风紧紧跟在布罗德队伍的后面,本来猎狼岛就长期被黑色雾霾包裹着,能见度很低,现在地面两米的范围内全是白烟,他们几乎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追到黑岩地中部的时候,因为杰修带的人一直在对滑翔翼和车进行炮击,胡森终于把他们和布罗德的队伍的距离缩短到了手雷投掷的范围之内。 “看准车,不要浪费机会!”胡森大喊一声,站在车上向前方模糊的黑影扔出了一颗雷,他们的雷杀伤范围不大,加上对方的车全都有围盾,必须要保证把雷从上方扔进车斗里。 地面上一直传来的强烈震荡让地道上方的岩石碎屑不断地掉落下来,很多地方已经塌陷,几个浅层的炮已经失去了作用。 杰修站在第二层地道的中段,听着队员从各个方向的情况报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A9到A11,三个出口准备,一分钟之后出去。” 说完这句之后,杰修拿了武器带着人向最近的A9出口跑去。莉莉卡的人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把平民都藏到了安全地道里,现在的自由城基本是个空城,他唯一要担心的就只有布罗德的人找到地道。 而且他现在想不通的是,这种用翼和车相互带动着的方式,在冲到了自由城上空时,因为各种阻挡,已经开始相互牵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快速前进了,但布罗德的人却始终没有把这两样东西分开。 另外一个他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的是,这肯定不是个敢死队,没有人会让护卫队的队长带头去赶死,那他们打算怎么离开? 沙左已经能听到清晰的摩托车声音和枪声,战场已经压到了他们身边,但他们在屋子里并没有找到那姑娘的弟弟。 “这屋子的地道能通到那边吗?”沙左跑到门边,他几乎已经能看清飞到了他们上空的滑翔翼上的人,现在不走,他们估计就走不成了。 “不能,已经封死了,遇到紧急情况所有这种容易被找到的入口都会自动封锁……”那姑娘脸上还挂着泪水,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 沙左想骂人,但又不知道该骂什么,他打开了屋门,在屋里躲着的方法肯定不行,他已经看到了被那种带着白烟的炮弹震得垮掉的房子。 “跑过去!走!”沙左把枪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低头冲出了屋子。 这次人员的损失非常大,带来的人已经有大半被炸飞在路上,常飞的骑手在也冲进城之后被炸成了碎片,他皱了皱眉,迅速了松开了连接着摩托车的钢索。 没有了摩托车的牵制,常飞的滑翔翼迅速冲到了大片民房的上空,同时他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目标。 来得太轻松,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损失更多的队员进地道搜索的准备,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地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年轻男人正带着一个女人在房子后面跑着。 常飞调整了飞行的方向,从两人身后追了过去,拿出了单手弩,瞄准,射击,带着钢索的箭飞了出去,准确地击穿了女人的右肩。 沙左听到了身后的姑娘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回过头时发现她扑倒在了地上,不知道什么东西打伤了她的肩,沙左能看到一根细长的钢索从她肩膀后向空中延伸,终点是他们正后方空中的一架滑翔翼。 滑翔翼在击中了这姑娘之后,迅速地调转了方向,在沙左冲回那姑娘身边想帮她把刺入她肩膀里的东西拔出时,钢索猛地绷紧了,拽着那姑娘的肩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啊——”她惨叫了一声,站立不稳地在地上被拖着走,肩上涌出的血一滴滴洒在了脚下。 这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声音让沙左心里一阵颤抖,他举起了手里的枪,对着滑翔翼上只能看到一半的那张脸扣动了扳机。 子弹打在了滑翔翼下面的护板上,溅出了一小片火花。常飞偏了偏头,他没想到一个完全平民打扮的人手里会有枪,打得还挺准,差点要了他的命。 但现在他顾不上别的,他对着通话器喊了一声:“撤!按原计划,受伤的扔下!” 空中的滑翔翼全都转了方向,向着自由背后的断崖飞去。 沙左开了一枪之后就找不到第二次射击的机会了,挡板把人挡得很结实。但他没有放弃,那个姑娘没有再出声喊叫,只是用手死死抓着钢索,挣扎着想要把扎进她肩膀里的箭拔出。 但这个箭明显是特制的,箭头穿入身体之后弹出了三个倒钩,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让箭从身体里出去。 沙左拼命地追着她又跑了一阵,再次举起了枪,这次他瞄准的是滑翔翼上那个人露出来的手臂。 不知道什么原因,连在挡板上钢索似乎有些松动,那人正在调整,露出了手臂。 “打死我……”那姑娘已经在地上被拖得全身都是伤,血已经染红了她半边身体,死死抓着钢索的手上也全是血,她绝望地盯着沙左,“求你,打死我……” 又一抢打在了挡板上,常飞对于这个一直没完没了追着自己开枪的人有点恼火,他在空中能看到自由城战斗队的人已经从几个方向包了过来,必须马上从断崖那边离开,除了跟在他身后的布罗德和几个老队员,估计能出去的没有几个人了。 前面就是断崖,已经能看到深谷,他有些烦躁地拿了一颗小雷往那人身上扔了过去,去死吧。 沙左看到了从上面飞过来的黑色石头一样的东西,下意识地停了脚步,但没来得及躲开,那东西在空中就炸开了。 几乎没有火光,沙左只听到了一声闷响,就像是在水里炸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浓浓的白烟在空中弥漫开来。 但这声爆响带来的剧烈震荡却让他顿时觉得身体最深处似乎都裂开了,一阵眩晕,五脏六腑都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撞击,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就像是被震麻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腿有点发软,嘴里突然尝到了血腥味。 没等他抬手摸到自己的嘴,一口血就已经从嘴里喷了出来。 沙左不晕血,也不会特别害怕看到血,但当自己莫名其妙就吐血这种事发生时,他还是有点吃不消,本来就发软的腿更软了,眼前一花,直接跪到了地上,胳膊死死撑着地才没有一头栽下去。 常飞在白烟的掩护下冲到了断崖边,准备俯冲下去,从断崖下的深谷离开,这是事先计划好的,自由城背靠着的这个断崖下的深谷是整个岛上最深的,他们的战斗队没有办法再继续追击。 滑翔翼冲向深谷的时候,常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无论损失了多少人,完成了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但就在他放松下来准备扎进山谷时,一个黑影从他正前方的断崖下突然窜了上来,这惊人的跳跃能力让常飞的心猛地一沉。 是纳伽。 他知道来不及了,因为滑翔翼已经前倾,他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了纳伽面前,没有时间再转向避开,手上又没有武器,他只能迅速地抬起了手臂挡在了自己面前。 他甚至能听到纳伽手里的单手弩射出的箭带出的尖锐的风声。 一,二,三。 三支箭几乎是同时射进了他的手臂里,箭的大半都穿透了手臂,有两支顶在了他脸上。 在看到纳伽隐在阴影里的嘴角带着嘲弄的笑容落下去的同时,巨大的疼痛袭来,常飞差点从挡板上滑下去,他咬着牙用单手控制着滑翔翼冲进了断崖下的山谷。 身后的布罗德擦着他也冲了下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大约还有不到十架滑翔翼,算上还拖着的几辆车,他们的人半数以上都没了。 战斗结束了,没死和半死的城堡护卫队的人全都被捆在了自由城的广场上,等待处置。 沙左一脸苍白地靠坐在一堵断墙边,看着眼前狼籍一片的街道和房屋,地上的沙和血混和着,在黑色的地面上显得格外血腥和惊心。不时有受伤的人从他眼前走过,一具具尸体也都被抬到了广场中间,整齐地码放着。 沙左有些耳鸣,之前的爆炸声让他耳朵里到现在都还是一片嗡嗡作响,还有那个姑娘被拖下断崖时绝望的眼神始终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求你,打死我…… 这声音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环绕着。 沙左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脸埋在膝盖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只希望能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把这个岛上的一切都毁掉,全部都毁掉,一切都毁掉! “沙左,”莉莉卡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透着焦急,“你没事吧?你怎么……” “别跟我说话,”沙左没有抬头,只是伸出手向她的方向轻轻挥了一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样的场面……”莉莉卡很担心,蹲了下来,想要安慰一下他。 沙左猛地抬起头,盯着她:“谁能很容易地接受这样的场面?除了你们这些在岛上长大的人,还有谁能平静地在三天之内接受这样的世界?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开导我,你根本就没有必要跟我说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任何语言能让我在看到了这样的场面之后还能保持平静!” 他站了起来,身体还是发虚,刚才的震荡之后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让人难受得站都站不稳,他扶了一下墙:“让我一个人呆一会,谢谢。” 莉莉卡没有再说话,看着沙左摇摇晃晃地往断崖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看这个状态,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她轻轻叹了口气,只能让沙左自己平静下来之后再给他检查身体了。 她现在马上要去牧师的房间,胡森队长已经在愤怒得要爆炸的边缘。 沙左慢慢晃到了崖边,寒风从山谷里卷上来,从领口灌进衣服里,人像是站在冰水里一样。 “纳伽,”沙左在寒风里站了很久之后,蹲在了崖边,“你在吗?” “在。”纳伽的声音从他斜下方传了上来。 “为什么不救那个姑娘?”沙左看到了纳伽从断崖下像鬼影一样突然窜出时的情形,也看到了他打伤那人的情形,他觉得以纳伽的能力,肯定能救下那个姑娘,但他却没有,就像没有看到在钢索下痛苦挣扎着被拖下断崖的可怜姑娘。 “为什么要救?”纳伽没有一丝犹豫地反问。 “为什么?”沙左觉得胸口一阵发堵,“那是一条命!” “关我什么事?” 沙左觉得自己全身都像是被点燃了,怒火让他一下蹦了起来,扑到崖边,把碎石狠狠地往下推出去,又搬了几块大一些的岩石用力砸了下去,冲着下面大吼:“什么东西关你的事?什么人会关你的事?你以为你是谁?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神么!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没错!你就该叫纳伽!你就是来自深海的鱼怪!鱼怪!” 沙左用尽全身力量冲着下面一通怒吼,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和莫名其妙不知道该怎么平静下来的情绪。 一条银色的金属链子从崖下甩了上来,没等沙左看清是怎么回事,已经像闪电一样缠在了他左脚踝上,接着链子猛地向下一收,沙左只觉得自己左脚被强大的拉力向前狠狠一带,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他只觉得自己腾空打了好几个转之后就向谷底坠了下去,眼前只看到向他飞速扑来的浓雾,没等他发出惊恐的叫声,被缠着的左腿一疼,他头冲下地在空中转了几圈之后停了下来。 沙左几乎没有办法对这一瞬间发生的事做出任何判断,一阵头晕眼花之后,他只知道自己被拴着左脚倒挂在了空中,而自己的下方,就是深得除了黑色什么也看不到的山谷。 “你恐高吗?”纳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沙左半天说不出话来,很费力地才倒着看清了周围的情况,断崖下十来米的地方,有一块向前凸起的岩石,纳伽正站在这块岩石上,缠在自己左脚上的链子的另一头被他踩在脚下,而且看上去没怎么使劲踩。 “不好意思,我不恐高,让你失望了。”沙左喘匀了气,咬着牙回了一句。 “你刚才说我什么?”纳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没有了时常挂着的笑容。 沙左倒着都能看出他被帽子遮掉了大半的脸上现在的表情,冷得让人心里发怵,但沙左却在这时突然没了怯意,在这样的岛上,这样的生存环境,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说你不是人,你是鱼怪。”沙左看着纳伽的下巴,笑了笑。 “去死。”纳伽沉默了一会,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踩在链子那头的脚轻轻错了错,缠在沙左脚踝上的链子突然松开了。 沙左猛地向谷底坠了下去,急速掠过他身体的风让他眼睛都睁不开来,强烈的失重感加剧了之前全身被震荡过后的痛苦感觉,沙左觉得很难受,晕,想吐,整个身体都像是在滚水中翻腾着。 他闭上了眼睛。 妈妈,爸爸,我回来了…… 第十七章 死神纳伽 “我强烈要求撤掉杰修这个副队长!”胡森在牧师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挥动着手臂,情绪很激动,他身上的衣服破了不少地方,脸上手上也都是伤,“我还要求关他禁闭反省自己这种行为!” 屋里有不少人,都是战斗队的骨干,还有几个自由城的元老,他们见证了自由城几十年来的一切,现在面对怒气冲冲的胡森,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牧师坐在桌子后面,沉默了一会,看了看靠在墙边椅子上低着头的杰修:“杰修,为什么不启动钉墙?” “不能启动。”杰修没有抬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为什么?”一个元老开了口,杰修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向沉稳冷静,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因为没到最需要的时候。”杰修皱了皱眉,他右腹部很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撞到的。 “什么才是最需要的时候?”胡森冲到他面前,战斗队今天损失惨重,黑岩地上的战斗设施也被破坏了不少,他带队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惨烈局面,“他们的飞翼根本没有办法拖着车越过钉墙,如果我们启动了钉墙,就不会死这么多人!还让他们抢走了人顺利逃跑!这还不是最需要的时候吗!” 杰修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声音依然很坚定:“他们飞起来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能飞,也不知道能飞多高,就算事先知道,我也不同意启动钉墙。” “今天你害死了多少弟兄你知道吗!”胡森指着他,手有些颤抖。 “那是我们目前最有效的阻止他们冲进黑岩地的屏障,”杰修终于抬起了头,慢慢站了起来,看着胡森的眼睛,“在设计出更合理的阻挡工具之前,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们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转移平民,如果这次用了,下次他们真正想要清扫自由城的时候,这道钉墙就会成为废品!” 杰修转身看着牧师:“我愿意接受惩罚,为今天死的弟兄,但我不认为我的决定有错,这个险我们必须冒。” 屋里的气氛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牧师的决定。 钉墙的确是他们最强大也是最后的一招,钉墙能承受得住撞击,爆炸,必要的时候能还可以通电,如果对手不具备飞跃的能力,这道墙能把他们阻挡在黑岩地之外很长时间。 “还有要补充的吗?”牧师问杰修。 “他们的飞行翼并不成熟,肯定还会花精力改进,但今天的实战之后,把车带离地面向前的时间长短对他们行进的速度有直接影响,他们肯定首先想的是带车飞行的距离,而不是高度,”杰修咬咬嘴唇,“起码不会首先研究怎么能让车离开地面五米高,而且如果他们不知道钉墙的存在,从正常起飞拉升,到升空五米,那个距离也不够,在够高度之前就已经撞在墙上了。” “好的,”牧师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辛苦大家了,还有很多善后的事要做,都去忙吧,杰修,关禁闭三天。” 沙左上岛没几天时间,晕过去的次数倒是不少,但这一次,他睁开眼的时候,不太确定自己是死了还是醒了。 他还记得自己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眼,看到是向他扑面而来的山谷底部嶙峋的怪石和奇异的植物。 而且现在,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在山洞里,洞口不大,透进来很暗淡的光线,洞口有个人侧坐着,靠着岩壁。 “我死了?”沙左对着那人问了一句,开口之后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 “嗯。”那人点点头。 “好吧,”沙左笑了笑,慢慢地坐了起来,身上软得厉害,还有点想吐的感觉,上岛之后他似乎一直被想吐的感觉围绕着,“那你是谁?” “死神。”那人把帽子往下拉了拉,转过了头。 “死神就住山洞里么?”沙左坐起来的时候摸到了身下垫着的东西,是厚厚的干草和枝条树叶什么的,死神纳伽的这个窝比上个窝差太远了。 “这是德拉库的窝。”纳伽的语气突然有些失落,他从身后摸出个照明器,弄亮了扔到了沙左身边。 “是那天……的那只德拉库吗?”暖暖的黄色光芒照光了山洞,沙左坐在草堆上突然有点伤感,这些草被照亮之后,他发现草都码得很整齐,长短都差不多,德拉库居然会这么精心地布置自己的巢穴。 “嗯。” “你不是说它还有三个孩子吗?” “嗯,”纳伽往他身后指了指,“你后面。” 沙左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后面?他猛地转过头,顿时呼吸都有些混乱,他身后跟排排坐吃果果似地蹲坐着三只黑乎乎的小号德拉库!中间的那只,长长的喙都快顶到他鼻子上了,三只都瞪着黄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老……天……”沙左迅速转头,以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手脚并用的就往前爬。 这三只德拉库虽然一看就还是幼鸟,但个头却还是很吓人,而且还是三只!沙左刚爬了两步,就觉得腿被什么东西按住了,他回过头,发现一只小德拉库的爪子正踩在他腿上,翅膀轻轻地扑着,眼神杀气腾腾。 这场面立刻让沙左想起了在供给站平台上按着卡伦腿的那只德拉库,他顿时有些发慌,用力抽了两下腿,但却没有抽出来。 “喂!你不管吗!”沙左冲着纳伽大声喊,声音都不稳了。 “它们吃不了你。”纳伽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句,连动都没动一下,更没有阻止德拉库的意思。 “那它现在要干什么?”沙左松了口气,但腿还是被牢牢按着,开始有些生疼。 “学习捕猎。”纳伽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是嘲弄,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 纳伽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小德拉库们练习捕猎的工具很郁闷,纳伽的的意思似乎还觉得他这个工具挺合适。 他没再说话,转身回手对着小德拉库的脑袋就是狠狠一拳挥了过去,结结实实在它头上砸了一下,趁着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沙左咬着牙抬起没被踩着那条腿对着它的脖子一脚踹了过去。 小德拉库发出了一声尖啸,松开了爪子,扑着翅膀往后退了一步。 这声音在狭小的山洞里震得人头皮发麻,沙左跳了起来,冲过去对着这只小德拉库连踢带擂地一阵打。 “我让你学!让你学!”沙左又在它长长的喙上连着扇了好几巴掌。 看着小德拉库被他扇得一个劲晃脑袋,他觉得挺解气。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另外两只小德拉库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打了,同时尖啸了一声,向他扑了过来。 德拉库的长喙,翅膀,还有爪子,这些部位都异常有力,沙左没两下就被它们的翅膀拍倒在地,接着就感觉到它们的爪子全踩到了自己身上,连带着长喙在他身上狠狠地叮啄着,隔着衣服都感觉到一阵阵疼痛。 场面一片混乱,从他单挑德拉库变成了德拉库群殴他,他实在没办法再反抗,只得抱着头团成一团趴在地上,他不想再求纳伽帮忙,这人就喜欢看热闹。 那你就看吧。 纳伽轻轻打了个响指,三只在沙左身上蹦来蹦去的小德拉库同时停下了动作,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老实地排到了洞壁边上蹲坐着。 沙左趴在地上没动,只是咳嗽了一声,德拉库掉毛,他觉得自己嘴里全是毛。 “我送你上去。”纳伽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弯下身直接往他腰上一搂,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沙左站稳之后推开了纳伽的胳膊,低头往地上吐了半天毛,然后才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在谷底?” “嗯。” “我为什么没摔死?”沙左扶着洞壁走了出去。 “下次吧。”纳伽在他身后说。 山谷很深,寒风从中间狂呼刮过,吹得人眼睛都些睁不开,傍晚本来就已经很昏暗的光线到达山谷底部的时候已经没剩多少,四周的一切景物都影影绰绰,怎么看都像是站满了人。 沙左回到洞里把照明器拿了出来,周围十几米的区域被照亮了,那些像人影一样的东西一下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不在地球上。 那些黑影全是一人多高的柱状岩石,顶端都错落尖利,不规则地分布在他四周,像一个巨大的捕兽陷阱底部竖直向上的把把利刃。 沙左抬头往上看,从谷底看上去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条天空,他没想到这个断崖会有这么高:“怎么上去?” “爬上去。”纳伽说得很轻松。 “你是从哪里得出我也能爬得上去这个结论的?”沙左有点无奈。 “我背你上去,”纳伽站到了他面前,背对着他,“上来。” 沙左犹豫了一下,把照明器插到自己靴子里,扶着纳伽的肩蹦到了他背上,再犹豫了一下,把腿抬起来夹住了纳伽的腰:“好了。” “你不要勒着我。”纳伽轻轻跃上了旁边的一块岩石。 “不勒着你我会摔下去。”沙左还是用胳膊勾着纳伽的脖子没松劲。 纳伽没说话,开始攀着岩石向上爬,或者说,在沙左看来,这不是爬,这基本就是用手扶一下岩壁,然后顺着岩石间的凸起向上跳跃。 沙左很吃惊,没有任何人能完全这样的攀爬动作,这不是有强壮的身体就能做到的,何况他之前坐车时抱过纳伽,现在又用腿夹着他的腰,他能判断得出,纳伽只是普通人的身材,顶多算结实。 在纳伽轻松地向上攀跃了十几米之后,沙左实在是忍不住:“纳伽,你有空说话吗?” “嗯?”纳伽的声音甚至听不出有气喘。 “你不是人吧?”沙左想起了那些原住民,也许纳伽也跟他们一样,身上有因为辐射而变异了的基因,只是没有鼓包,也许他的脸始终不全露出来就是因为脸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是鱼怪。”纳伽回答。 沙左没再追问,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只好盯着纳伽的手看。 纳伽的手跟普通人倒是没什么区别,皮肤白皙,手指很长,抠着岩缝使劲时,手指显得很有力,如果不是因为身后就是深谷,他可能会伸手去摸摸纳伽的手指,检查一下里面是骨头还是金属。 又向上了十几米之后,沙左开始觉得自己胳膊和腿有些发酸,本来他上岛之后就没好好休息过,体力透支得厉害,加上纳伽向上的速度很快,巨大的惯性拉得他必须要使劲才能让自己不从纳伽身上掉下去,没多一会就累得不行了。 “停一下,”沙左勒了勒纳伽的脖子,“我没力气了。” 纳伽又攀住崖壁往上跳了一下,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停下,把沙左靠着崖壁放了下来。 这块岩石很小,只刚够两个人笔直地站着,纳伽转过身之后,两人基本就是面对面贴着了。沙左发现在这么近的距离的时候,他能看到看到纳伽的鼻尖。 这个发现让他对纳伽的脸再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很小心地弯起腿,把照明器从靴子里抽了出来。 刚想把照明器往纳伽脸上凑的时候,纳伽突然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在他手腕上一捏,沙左觉得手一阵难以忍受的酸麻,照明器从他手里掉了下去。 “啊……”沙左抽回手,皱着眉甩了半天。 “你干嘛。”纳伽低下头凑到了他眼前。 沙左看不清纳伽的脸,但已经能感觉到他扫在自己脸上的呼吸,他轻轻叹了口气:“就想看看你脸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要遮着?你越这样我越好奇,人都是这样的。” “下次吧,”纳伽转过身,“别再用那东西照我,我讨厌强光。” 沙左扶着他的肩往下按了按:“你蹲一下吧,这里我不敢跳,我怕跳歪了摔下去。” 纳伽没说话,蹲下了身,沙左趴到他背上,他有时候有点想不通纳伽这个人,一面觉得他冷漠甚至冷血,有时候又觉得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回到断崖顶上的时候,沙左听到了远处有很嘈杂的人声,他顿时有些紧张:“怎么回事!又打过来了?” “在广场聚会吧。”纳伽往广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聚会?为今天的这场战斗吗?沙左往那边看了过去,自由城里没有什么亮光,但广场那边却有很亮的跳动着火光,看着像是一个庞大的篝火晚会。 “你现在去哪?”沙左回过头看着纳伽。 “回海里。”纳伽挑起嘴角,露出个微笑。 “你真记仇,我就气极了随口说的鱼怪,”沙左叹了口气,心情有些不太好,“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救人,就那样看着他们把人抓走。” “不关我的事。”纳伽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声音有点冷。 又是这句,不关我事。沙左并不是一个热血的人,但也绝对不冷漠,他无法理解纳伽的想法。 “但你救了我。” “牧师让我去救。” “……他没点名让你救的人你就不管?” “我做我愿意做的事,”纳伽有些不耐烦地转过了身,顺着崖边的小路往前走,看样子是要离开,“自由城和庞卡的人,没有区别,都一样。” “你什么意思?”沙左愣了愣,这两方在他看来,就是压迫与压近,邪恶与反抗的对立存在,纳伽居然说他们都一样? “自己去看。”纳伽没回头,身影很快地隐进了黑色的浓雾中。 第十八章 自由审判 眼前看到的东西,对于沙左来说,有些血腥,他承认自己对暴力的承受能力很低。 联邦政府虽然一直带领着AS孤零零地在汪洋中寻找更好的生存方式,但始终没有太大的改变,很多对政府已经失望的人,把AS称作没有明天的世界,连沙左的父母也常常说,这是个没有希望的世界。 可就算是这样的AS,在沙左的记忆里也是平静而有序的,不要说眼前这样的场面,就算是打架,都很难看到。 所以当沙左走到广场旁边,看到被用木钉牢牢钉在十字架上的十几个俘虏时,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空气中飘着的丝丝血腥味让他想转身离开。广场上聚集着自由城的全体成员,人很多,比沙左想像的要多得多,在火光的映衬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兴奋。 沙左转身,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在一片兴奋的喧闹声中听到了莉莉卡的声音:“沙左。” “嗯。”沙左回头看到莉莉卡带着笑容向他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支火把。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很长时间,身体还好吗?”莉莉卡眼里的关心能看得出是发自内心。 “没事,没什么感觉,我可能是有点累了。”沙左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一会审判完了我带你去检查一下身体,”莉莉卡晃晃手里的火把,“你要参加吗?时间不会太长。” “审判?”沙左愣了愣,“谁审判谁?” 莉莉卡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对他的提问似乎很意外:“当然是我们审判黑暗城堡的俘虏,正义战胜邪恶!我们要把他们送进地狱!” 沙左看着眼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姑娘,她单纯清澈的眼神里清楚地写着愤怒和仇恨,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沙左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审判? 谁审判谁? 谁有资格审判谁? 谁定下了这个岛上的规则? 谁规定了所有人的应该怎么生存? 为正义而战? 还是为生存而战? 或者还有别的? “我想回去休息。”沙左觉得自己很疲惫,从身体到心,他觉得自己不太能接受以自由的名义做这种看上去很残酷的事,审判?怎么审判? “留下看看吧,”莉莉卡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她希望这个看起来跟别的流放犯人和自由城的后代都有些不同的男人能融入他们的生活,能成为自由城强大的一部分,“这是我们很重要的活动。” 沙左看到身边人群里那些举着火把兴奋的孩子,觉得心里猛地抽了一下:“让这么小的孩子看这样的场面合适吗?” “沙左,”莉莉卡感觉到了他的不满,“这个岛上没有孩子,每个人生来就要为自己的自由战斗!” “自由?战斗?”沙左看着她的眼睛,“你觉得什么是自由?” “活下去的自由,不被庞卡奴役的自由,战斗到最后,直到黑暗城堡消失!”莉莉卡想也没有想地回答,声音很坚定,“也许你不能理解,只有生长在这个岛上的人才会真正明白自由的意义!” 沙左没有再说话,他不赞同这种方式,也不认同这样的自由,但实际情况就是,自由城如果不这样,就会灭亡,谁也不愿意被黑暗吞噬。 都一样。 沙左想起了纳伽的话。 庞卡要让这个岛成为在自己黑暗的笼罩下的世界,自由城用同样的方式反抗。 至于自由,什么才是自由,沙左突然有些迷茫,这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的问题。 “谁也不能让我们成为奴隶!”胡森站在木头搭建起来的高台上,手里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三棱刀,“以前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举起手中的火把和刀:“不被奴役——” “无论谁也不能让我们屈服!我们心里,有自己的信仰!”胡森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是光明和自由!” “光明——”广场的人再次举起手臂高呼,“自由——” 这些声音在沙左耳边不断回荡,让他的思绪乱成一团。 胡森从高台上跳下,对着被捆在十字架上的俘虏猛地一挥手,他手里的三棱刀飞了出去,准准地扎在了离他十几米远的一个俘虏的肚子上。 这不是致命伤,那个俘虏的血从三棱刀的血槽中喷射而出,人却没有立刻死掉,他本来低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盯着胡森和四周高呼着的人,咬着牙吐出了两个字:“垃圾!” “接受审判吧!”胡森举起了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猛地往下一挥。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人群中飞出了无数的石块和刀,这些东西像冰雹一样砸向捆在十字架上的十几个俘虏,砸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 血在几秒钟之后开始不断地飞溅开来。 这是虐杀。 沙左看到了那些使出浑身地力量从地上捡起碎岩石砸向俘虏的孩子,他们的动作和眼神跟身边的大人一样,仇恨之中写满兴奋。 莉莉卡抽出了自己靴子里的刀,瞄了瞄方向,一甩手,刀像一道闪电一般飞了出去,扎进了一个已经满身是血却还在咒骂着的俘虏的脖子。 沙左吸了一口气,没有跟莉莉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地离开了广场。 一开始只是快步地走着,但身后的喧嚣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他干脆撒开腿跑了起来。 冲回小屋,他扑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脸埋在枕头里,用尽全力的力量发出了一声大吼:“啊——” 就这么在枕头上不知道趴了多长时间,沙左在一片混乱中闭上眼睛,感觉真的累得厉害,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里一片黑暗,从哪边都看不到光明,身边的一切都被一种灰黑色的浓雾包裹着,压得人喘不上气来,雾色中有很多人影在晃动,纳伽,程侃,常飞,莉莉卡,牧师…… 他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沙左?”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这声音很清晰,把沙左从一片混乱中拉了回来,他猛地跳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趴着睡觉容易呼吸不畅,”牧师站在他的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照明器,“没事吧?” “没事。”沙左胳膊撑着床,闷着声音回答,刚才起身太猛,他觉得自己背被拉了一下。 “本来应该等你醒了再叫你去检查身体,不过我天亮了有事,所以只好现在来打扰你了。”牧师看着他,声音很柔和。 沙左趴在床上猛地跳起来的那个动作让牧师有些吃惊,他的手和腿同时发力,身体几乎是腾空而起跪到床上的,一个在睡梦中的人,肌肉和神经都已经完全放松,要做到这样的动作幅度很不可思议。 “没关系,我反正睡得很不舒服,”沙左下了床,身上很沉,脑袋也有些发涨,他往杰修的床上看了看,发现是空的。他慢慢走到窗边,广场方向已经没有了光亮,整个自由城一片寂静,所谓的审判应该是已经结束了,“杰修呢?” “他犯了错误,关三天禁闭,”牧师转身走出了屋子,“跟我来。” 沙左没有想到自由城这个看上去破旧而落后的地方,居然会有医疗室,虽然功能看上去并不多,但手术台和几个整齐地摆放着器械的的柜子让沙左有了回到文明社会的感觉。 “你们还有这些东西?”沙左有些奇怪,这个连武器都紧缺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嗯,岛上有医疗配给,设备,药品,政府隔一两年会空投一次,”牧师示意他躺到床上,“不过投到哪里就不一定了,只能在差不多的时间去等着,如果被庞卡的人弄走,我们就拿不到了,所以我们自己也会想办法研制一些,还可以……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莉莉卡说你今天近距离碰到了震荡弹。” “没有太大感觉,就当时有点晕。”牧师的话没有说完,但沙左没有在意,他只对联邦政府会空投医疗设备这件事有兴趣,这样说起来,猎狼岛不仅仅只是政府把不稳定因素清扫出AS的垃圾桶。 他们并不是在一个被完全遗忘的岛上? 政府还会关心这个岛上流放犯人们的身体健康? “多近的距离?”牧师看着沙左,他检查了一下沙左的身体,没有外伤,内脏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这有些不太正常。 “两三米吧,在我前面的空中炸的,具体距离我不确定,当时太紧张了。”沙左如实回答。 牧师的手轻轻颤了颤,这种震荡弹的杀伤力他很了解,因为制造困难,庞卡的人轻易不会用,但它能造成的伤害,尤其是近距离造成的伤害,是惊人的。如果按沙左的说话,这么近的距离,他当场就应该吐血倒地死亡,内脏都会被震碎。 程侃只说过一定要保证这个人的安全,却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牧师猜测的原因是这是少有的会被流放到猎狼岛的B级身份,能接触到联邦资料库的B级身份,那些他看到了接触过了,却不一定能清晰留存的各种记忆,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不只是这么简单。 程侃没有说实话。 这一点他并不奇怪,对于程侃来说,可能除了他自己,再没有能让他放下戒备的人了。 “我这有些药,能安神,”牧师拿了些药片给他,“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没有什么药能安得了我现在的神,”沙左从床上坐起来,接过了药,他觉得自己现在不需要吃药,尽管他已经疲惫不堪,但让自己意外的是,他始终没有垮掉,“你们的人,在广场上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吗?” “我们的人?”牧师笑了笑,沙左还是很清楚地把自己和自由城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个体。 些新上岛或者是从城堡救出来的人,都会很快地融入自由城,特别是在接触过城堡之后,每一个人都会把自由城当做是自己最合适的栖身庇护所,而沙左却不同,沙左始终把自己放在自由城之外,也许是因为他也始终没有把沙左算进自由城的人里吧,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沙左是个敏感的人。 “你们的人在广场上做的事,跟城堡里的那些人,没有本质区别,”沙左不知道怎么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建立在仇恨上的自由,不是自由,永远会被仇恨牵着鼻子走。” “说得好,”牧师点点头,“还有呢?” 沙左沉默了一会,从床上下来了,站在柜子前慢慢看着:“你们要反抗,要推翻,要消灭,都没有问题,但虐杀这种方式完全没有必要,那些跟着大人一样用这种手段杀人还觉得很正常的孩子,长大了,真的能让自由城更强大吗?自由城最后真的不会变得跟城堡一样?” “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最需要的是勇气,”牧师看着沙左的背影,这个年轻人站得很直,话说得很在理,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虽然幼稚,却很能说到人心里去,“黑暗城堡和庞卡的名字,让很多人提起来都会害怕,仇恨是现在最能让人爆发出勇气的方式。” 沙左没有马上说话,对着柜子发了一会愣,才慢慢转过身:“如果有一天,你们消灭了庞卡,但却发现自由城变成了另一个黑暗城堡,是什么感觉?” “你太天真了。”牧师笑了起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沙左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就是这个岛的生存方式。” 沙左从医疗室出来,并没有马上回到小屋休息,他在一片寂静中慢慢往断崖边走,纳伽已经离开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小德拉库的窝就在谷底,纳伽应该不会不管它们吧。 路上碰到了几个巡逻的战斗队的队员,也许是经过了之前的“审判”,他们看上去都很有精神。 “晚上不要到处转了,不安全。”一个队员提醒沙左。 “知道了,一会就回屋。”沙左应了一声,继续往崖边走,不安全?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安全,什么是不安全了,这个岛上还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 崖边还是狂着寒风,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沙左站在断崖边犹豫了一下,小声叫了一声:“纳伽?” 没有回应,他有些失望,发了一会愣,顺着纳伽走时候的路慢慢遛跶,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叫一声纳伽的名字,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只觉得除了纳伽,他在这个岛上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无论是城堡还是自由城,每一个人似乎都跟他格格不入。 但他顺着断崖向前走了很久,感觉都快走出自由城的地盘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很郁闷地蹲在了崖边,手摸到了脖子上程侃送他的那个护身符。程侃也一直没有见到,虽然这人神神秘秘的不亚于纳伽,但起码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他瞪着黑暗看了一会,百无聊赖地又叫了一声:“程侃。” “又不找我了?”黑暗中一个声音从沙左的左边传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从地上一下跳了起来。 他只能听到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一片黑暗,猎狼岛到了晚上几乎没有光线,加上雾,他从靴子里抽出了照明器:“纳伽?” 照明器把四周照亮之后,他看到了纳伽站在离他五六米远的黑暗里,手里拎着个东西,很大,像个大麻袋似的,有一半还拖在地上。 “你不是走了吗?”沙左往他身边走了两步,想看清他手里半拎半拖的是什么。 “喂完食就走。”纳伽没动,在他靠近的时候把手上的东西一甩,往断崖下扔了过去。 这东西从照明器的光线下掠过时,沙左看清了是什么,顿时觉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句:“死人?” 被纳伽轻松扔到断崖下的是一具原住民的尸体。 “嗯。” 纳伽很简短的回答让沙左觉得无法接受,他盯着纳伽:“你杀人了?” “捡的。”纳伽抬了抬下巴。 “什么?”沙左愣了,捡了个死人回来喂小德拉库?他真想冲过去把纳伽的帽子扯掉,看看他倒底什么表情,“还能捡到死人?” “嗯,总会有人死的。”纳伽的语气很平静。 沙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纳伽的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总会有人死的。 “你不是说小德拉库吃不了人么。” “扔下去就摔碎了。” “别说了。”沙左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原住民可怕的模样结合他自己的想像让他一阵恶心。 纳伽没再说这个话题,走到他身边:“明天我带你去玩。” “玩?去哪?”沙左愣了愣。 “去看鱼怪。” 第十九章 AS之外 “程侃还没有消息,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现在消息传送很困难,研究所可能已经知道程侃回岛上的事了。” “你后悔吗?或者说……恨我吗?” “不,所有的决定都是我们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沙左是我们的骄傲。” 金属墙壁上的电子时钟显示时间是水纪573年7月28日,白底黑字的小显示屏看上去很有AS的风格,简洁而内敛。伦娜塔盯着这个显示屏,上面还有AS各个区的即时温度湿度,空气质量,显示的内容很多,但日复一日,几乎没有变化。 AS从建立的那天起,气温,气候这些数字就几乎没有过变化。大多数在这种优越环境里生活长大的人,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恒定的指数。 她没有离开过AS,更没有去过SUD-III,AS人们的记忆里甚至不会有这个岛,但对于她来说,这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却并不陌生。 不单单是她的儿子现在正在那个孤岛上经历人生中最大的变故,还因为她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对这个岛有了了解。 那一年她获准生育的第一个孩子病得很重,这种由于体质问题引起的疾病,在AS基本没有治疗的可能,AS的医疗机构对于体质过差的孩子不会浪费时间治疗。 作为一个母亲,无助地面对着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她第一次对联邦政府产生了深深的失望,对于联邦政府给基因划分出严格等级的作法第一次产生了质疑,生命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优良的基因才是,优胜劣汰在联邦政府的控制下有了另一种意义,让人感觉到彻骨寒意的意义。 她甚至会因为这个弱小而脆弱的孩子失去之后再生育的机会,因为她和丈夫沙奕的基因也许并不健康,不能带给AS优质的新生命的家庭,会被禁止生育,同时社会等级也会被降级。 在她的孩子死去的那天,一个男人带着一个新生的婴儿来到了他们家,这个婴儿跟她的儿子出生日期很近,健康漂亮。 这个男人要用一个健康的婴儿替换掉她刚刚死去的孩子,她和沙奕都震惊了,这在AS是不可想像的事,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受,这个男人并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向他们保证:“一切资料我会帮你们做好,这个孩子从你们接受他的那一天开始,就会是你们真正的孩子,你们从来没有过一个死去的孩子,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他的父母呢?”沙奕一直没有说话,这是他唯一的问题,在AS,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个没有身份的健康婴儿。 “他出生在AS之外,父母已经死了,”男人的回答很简单,“如果你们不愿意接受他,他就只有饿死,我找不到符合条件的家庭了。” 这居然是一个出生在AS之外的孩子,伦娜塔和沙奕这是第一次对AS之外的世界有了印象,不再觉得AS之外是一片黑色的虚空。 尽管这个孩子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着无数的疑点,但伦娜塔却还是因为男人的这句话动摇了,又一个即将死去的孩子,她看着孩子纯净清澈的眼睛和可爱的笑容,身体里做为一个母亲的感情翻涌得无法控制,她看着丈夫:“我要收养这个孩子。” 沙奕沉默了很长时间,又盯着这个男人看了很久,最后搂了搂她的肩:“你开心就好。” “我会不定期回来找你们,”这个男人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芯片,“如果有紧急的情况,可以直接找我,我叫程侃。” 这个叫程侃的人带走了他们死去的孩子,留下了这个健康的小男婴,并且在三天之后,他们发现,他们儿子沙左的资料已经被全部替换,这个孩子从资料显示上已经完全成为他们合法的儿子。 沙左回到屋子里,去下面岩石温泉里泡了一会,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一头倒在床上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才醒了过来,这中间他连梦都没有做过。 外面的小路上有人来回走动着,每个人看起来都在忙着自己份内的事。他慢吞吞地起床,收拾好了之后推开了门,昨天混战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除去那些倒塌了的房屋还没有修复,街道上的碎石,血迹,都已经看不到了。 杰修还没有出现,沙左想不通他能犯了什么错误需要被关禁闭,只觉得自由城的规则他很多都是不能理解的。 墙边放着一个小水桶,里面有清水,他拿杯子舀了些水,把杰修种的那些小草都浇了水,他对杰修没有太多的印象,但杰修种的这些绿色的小株植物,是他在自由城看到的唯一的绿色,就凭这一点,他对杰修的印象跟自由城其他的人就有了些不同。 他在AS的家里,也种了不少植物,很多他都叫不上名字,尽管都是经过了基因改良的东西,跟这些完全自然状态下的植物相比,少了几分灵动,但他每天从资料库一成不变的电脑屏幕前回到家时,那些绿色都能让他觉得放松。 看着这些种在小瓶子里的草,沙左对家,对父母的思念突然像潮水一样涌来,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用胳膊撑着墙,眼睛压在胳膊上。 他想离开这个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地方,离开这个游离在他所有认知之外的地方。 失落之岛。 “中午好。”莉莉卡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沙左迅速在袖子上擦了一下眼泪,转过了身,看到莉莉卡正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帮杰修浇水吗?他肯定会很感谢你,”莉莉卡看到了沙左有些发红的眼角,但没有多问,“这些草是他的宝贝。” “他为什么会种这些草?”沙左对于一个在岛上出生的年轻人会有这样的情趣有些不能理解。 “不知道,原来是程侃种的,程侃喜欢这些东西,”莉莉卡笑笑,轻轻地在原地跳了跳,“从AS来的人,总有些我们没有的习惯和爱好。” “是么……我一直没有见到程侃,他什么时候会来?”沙左抬头看了看天空,一片灰暗,这种缺少光照的环境里,杰修的小草个头都很小,叶片也不是太舒展。 “不知道,牧师都说不上来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这样啊,”沙左正想再找点什么话说,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声,这哨声拉得很长,他立刻听出了这是纳伽在吹口哨,往断崖方向指了指,“我去那边走走。” “这是纳伽的口哨,”莉莉卡皱皱眉,“你是去找他吗?” “是的。”沙左回到屋里拿了件棉外套穿上,昨天晚上纳伽说白天会来找他,但他没想到纳伽会用这种召唤德拉库小狗的方式来通知他,这让人有些不爽,他又不是德拉库,听到了这哨声也不会扑腾着翅膀马上飞到他身边。 “沙左,”莉莉卡在门口拦住了他,“我能问问你要跟他去干嘛吗?纳伽他……” “你是在拦着我过去?”沙左看着她,想起了牧师说过的话,离纳伽远一些,他很危险。 “不,”莉莉卡赶紧摇头,“你对这里不熟,纳伽……他很由着性子做事,我是担心你……” “谢谢,我就是……”沙左想了想,对莉莉卡笑了笑,“我就是想去看看鱼怪。” “鱼怪?”莉莉愣了。 纳伽的口哨再一次吹响,这次比之前更响亮,在自由城上空传得很远,沙左拍拍莉莉卡的肩膀,轻轻推开了她,往通向断崖的那条小路跑过去:“别担心,我就是去玩玩,放松一下。” 纳伽跨在摩托车上,看到沙左一路小跑着过来,扬了扬下巴,嘴角有一丝不屑:“真慢,AS的人都这个移动速度么。” “是,”沙左停下了脚步,“你下回再吹口哨,等到天黑我也到不了。” “天本来就是黑的。”纳伽抬起头。 “你看到的是你的帽子,不黑才怪。”沙左其实一直没弄明白,按纳伽这种打扮,别说看天,就是面对面看人也困难,他是怎么活着的? 他趁着纳伽仰脸的机会盯着纳伽帽檐下面看了一眼,没什么收获,挡得很严重,倒是看到了纳伽露出来的一截脖子,跟他的下巴一样,皮肤很白皙,但跟AS的平民那种苍白不同。 皮肤不错,如果莉莉卡的浅棕色皮肤跟纳伽换一下,她能再漂亮几分。 “上来。”纳伽向后偏偏头,示意他上车。 “纳伽,”沙左跨上了车,抱住纳伽的腰,“你知道我长什么样吗?我是说,你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纳伽发动了车子,往断崖另一边开过去,那是离开自由城的路。 “那你摘了帽子看见也不知道我是我了?”沙左很吃惊。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你,”纳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长什么样。” “怎么知道的?” “你睡觉的时候我看了。” “你偷看我?”沙左愣住了。 “你不也偷看我么。” 没错,他也偷看过纳伽,而且不止一次,但是…… “可我一次也没看成啊!”沙左顿时有一种吃了大亏的感觉,自己想尽办法又是偷偷摸摸,又是攻其不备,还激将,都没能看到纳伽的脸,人家居然轻轻松松就在自己睡着的时候看完了。 纳伽不再说话,沙左等了一会,没得到回应,也有点泄气,坐在车后也不再出声,看着身边的景物。 猎狼岛的风景没什么好看的,其实严格说起来,这里根本没有风景,压抑的灰色天空,不时飘过的黑色雾霾,黑色的岩石,偶尔从石缝里长出的植物也都是矮小而形状怪异,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那片巨大的沼泽倒是应该有些绿色的植物,可那个地方如果没有纳伽,他用不了十分钟可能就会死在里面。 “我们去哪里?”沙左看出了纳伽的车一路颠簸着并没有向岛的深处开,而是向着岛的边缘。 “海边。” 沙左这时才觉得纳伽说的带他去看鱼怪可能是真的,他有些担心:“我们要下水吗?这么冷,而且我不会游泳。” 纳伽没有回答,只管往前开。 车开了很长时间,沙左听到前方传来了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一直趴在纳伽肩上昏昏欲睡的他一下坐直了身体,看到了远处卷着白色浪花的黑色海浪:“到海边了?” “嗯。”纳伽又把车继续向前开了一段,停了下来。 沙左下车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应该是在猎狼岛的背面,火山已经离得很远,但他有些茫然,车停在了一片断崖之上,而海滩在近百米高的断崖下方,也看不出有任何路可以下去。 “怎么下去。” “跳。” 沙左转身就往回头:“你自己跳。” 纳伽回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放到嘴边吹了声口哨。 “干嘛?”沙左捂了捂耳朵,近距离听到纳伽的口哨震得他耳朵里嗡嗡响。 纳伽没理他,只是也没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沙左试着扭了扭胳膊,没用,他又试着去掰纳伽的手指,也没用。 不过,这是他第二次碰到纳伽的皮肤,之前那些太紧张没注意,这次他发现这人的皮肤很细滑,摸上去很舒服,于是又掰了两下才放弃了。 远处阴沉的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尖啸,划破了压抑的空气,沙左猛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只德拉库向他们俯冲了过来。 “你有多少只德拉库啊!”沙左尽管对纳伽叫来的德拉库已经没有之前的那种恐惧,可这家伙从空中冲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往纳伽身边靠了靠。 “岛上那么多呢。”纳伽嘴角的不屑很清楚地表明他觉得沙左智力有问题。 “不用驯的吗?”沙左顾不上理会纳伽的表情,他只觉得吃惊,“不用驯也能听你的吗?” 纳伽松开了手,把他往已经落在地上的德拉库身边推了一把:“抓着它脚。” “什么?”沙左看着站在地面上一人多高的德拉库,头发都快立起来了,让他抓着这家伙的脚?那一尺多长的尖利爪子他根本都不敢细看! “它带你下去,”纳伽有些不耐烦,又推了他一下,嘴角挑出了个嘲弄的笑容,“是不是怕力气不够摔下去?” “激我没用,”沙左无奈地蹲到了地上,“我真不敢碰它。” 纳伽打了个响指,德拉库突然拍着翅膀原地飞了起来,在沙左上方停住了,拍着翅膀保持着高度,地上的碎石和沙子都被它扇得在四周飞舞。 “不会咬你。”纳伽这回没再推他。 沙左慢慢站了起来,纳伽的语气有了变化,在沙左听来,这句话算不上多温柔,却突然莫名其妙地让人安心了。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德拉库的长爪子居然有一半缩了回去,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他鼓起勇气抬手抓住了德拉库的腿,很粗,抓上去的感觉非常像抓住了两根树枝。 他刚抓稳,德拉库就猛地拍了几下翅膀,把他带离了地面,向断崖边飞了过去。 在滑下断崖的时候,沙左觉得自己肚子收缩了一下,失重的感觉很强烈,他死死抓着德拉库的脚不敢往下看。 这种经历在AS他连想都没想过,滑到一半的时候,他开始没有那么害怕,觉得挺刺激。 快到沙滩的时候,沙左回头往断崖上看了一眼,纳伽也是这样空降下来吗? 这一回头,他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一个黑影直接从断崖上跃下,飞快地下坠,快落地的时候在崖壁上轻轻蹬了一下,然后稳稳地落在了海滩上。 这个场面让沙左严重分神,手一软,松开了德拉库的脚,直接重重地摔在了海滩上。 德拉库尖啸一声,围着他盘旋了一圈飞走了。 沙左好半天才从海滩上爬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把脸上的细沙拍下来,还好德拉库已经离地面很近,要不这么摔下来估计要断几根骨头。 “你直接跳下来的?”沙左回过神之后拔腿就往纳伽身边跑过去。 “这边。”纳伽没回答他,转身顺着崖底的岩石走了几步。 沙左看到了一个细长的洞口,看上去很像在火山上看到的那种熔岩隧道的入口,看样子纳伽是打算进去。 沙左正要追过去,纳伽突然手一扬,脱掉了自己的长外套。 沙左看着落在地上的外套,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纳伽转过身,手指挑起了自己的帽檐,向上轻轻一勾,帽子滑向了他身后:“看吧。” 第二十章 鱼怪纳伽 沙左本来还沉浸在纳伽居然能从那么高的断崖上跳下来而毫发无损的奇迹当中,没把这个事弄明白呢,纳伽又突然拿掉了帽子,他这一瞬间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纳伽倒是很有耐心的样子,安静地站在他面前,没有转身,也没有再戴上帽子。 沙左在几秒钟之后回过了神,盯着纳伽的脸,就差把他的脑袋抱到自己面前看了。 他一直觉得纳伽把脸遮掉那么多,一定是他脸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有鱼鳞,有触须,或者有原住民那样的大包,或者有刀疤,或者……是个瞎子…… 但当他真正看清纳伽的脸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想像力实在是有点太丰富了,纳伽的脸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还是看得有些出神,因为纳伽长得出乎他意料的好看。 跟他平时露出来的下巴一样,纳伽脸上的皮肤光洁细腻,黑色的头发,鼻子很挺,被前额的几缕头发遮住了一些的眼睛因为风吹得厉害有些眯缝着,让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懒洋洋的不屑。 因为之前想像过纳伽可能是个瞎子,所以沙左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又看了一会,很迷人的黑色眸子,比自己见过的很多黑眼珠都要黑,这种黑色让人心里莫名地突然有种静了下来的感觉。 这样漂亮的眼睛一直遮着,可惜了。 对视了一会之后,纳伽转身往洞口走过去。 “你……”沙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多大了?” “嗯?”纳伽回过头。 “你多少岁?我是说,”沙左忍不住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你看起来年纪很小。” 除去长得挺好看,纳伽让沙左吃惊的另一点就是,他看上去很年轻,不会超过20岁,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比自己要小。 “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也没数过,”纳伽低了低头,弯腰走进了洞里,“进来。” 沙左赶紧也进了洞里,洞口这一段很低矮,必须要弯着腰才能前进,这个洞一直坡度很大地向下延伸,走了一段之后,空间才突然宽敞起来,但光线也已经完全不能进入。 “纳伽,”沙左摸黑追了两步,手碰到了纳伽的衣服,赶紧一把揪住,“太黑了,看不见,有照明器吗?” “我带你走,照明器太亮。”纳伽回手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前带。 沙左想起来纳伽说过他讨厌强光,而现在他没有戴帽子,不过一细想,纳伽这话明显只是敷衍。 “你说不喜欢强光,”沙左走得有些跌跌撞撞,脚下的岩石很不平,而且他能感觉到地面上有积水,也开始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湿热温暖,“其实是骗我的吧。” “嗯,我受不了强光,”纳伽回答得很干脆,“会头疼。” 沙左很意外,看起来像超能战士一样的纳伽,居然会因为强光而头疼,这种弱点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对于纳伽很随意地把真相说出来,他还有些担心:“你这样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么,庞卡的人只要拿个照明器晃你两下你就好对付多了吧……” “谁能让我摘掉帽子。”纳伽笑了笑。 他的笑声很轻,但这是沙左第一次听到他笑出声音,瞬间想找个照明器点亮了看看纳伽的笑容,那样的脸,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我能,你现在不就摘掉帽子了吗。” “你这样的废物没关系。” 沙左顿时有点无语,他捏了捏纳伽的手指:“没有人教过你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吗,就算是事实,你这样说出来,也会让我难受。” “没有,”纳伽在黑暗中停了下来,“我一直一个人。” “牧师不是你的养父吗?他不可能连这些都不……” “他只是保证让我活着长大,”纳伽打断了他,声音听起来挺平静,“到了,把衣服脱了。” “什么?”沙左声音有点跑调,“脱衣服干嘛?我不热。” 纳伽拉着他的手往下蹲,他慢慢地跟着蹲了下去,手被纳伽拉着继续向下,最后碰到了温热的水。 “水?”沙左用手在水里划拉了两下,水温很高,感觉就像杰修屋子下面的温泉,“我不泡澡,你不会是带我来洗澡的吧?不是说看鱼……这水里有鱼怪?” 沙左在一片黑暗中联想到各种游戏里的鱼怪,立刻站了起来,在一片湿暖的空气中居然有点冒冷汗。 纳伽轻轻叹了口气,从衣服里摸出了个照明器递到沙左手上:“打开吧。” 沙左犹豫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纳伽的方向,把照明器捂在自己怀里打开了,一片暖暖的黄色光芒照光了四周,他没顾得上看看所处的环境,很迅速地把照明器插进了自己的靴子里,这样光线一下弱了很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纳伽,纳伽本来抬起来挡着眼睛的手放了下来:“我们要下水里去。” 沙左这时才看清了自己身边的情况,这是个很大的山洞,或者说,是个熔岩隧道的尽头,一个黑漆漆的深潭就在他的脚边。 他把插着照明器的那条腿抬起来在水面上晃了晃,水很清,不是海水那种让人害怕的黑色,光线能渗透水面下两三米的距离,再下去就看不清了。 “下面是什么?下去做什么?”沙左继续晃着腿,想要再看清一些。 “别照了,三十米深。”纳伽站了起来,解开了上衣,没等沙左反应过来,他已经把上衣扔在了一边。 “什……”沙左喊了一声,转头就看到了纳伽在暖暖的黄色光晕里赤裸着的上身,他半张着嘴忘了自己后面想要说什么。 纳伽的身体让他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顿。 紧致的皮肤,没有赘肉,没有伤疤,清晰而均称的肌肉,在光线中被深深浅浅的阴影勾出让人着迷的漂亮线条。 纳伽缠着细细银链的腿在没有了长外套的遮挡之后显得更加修长,沙左发现他左手小臂上还戴着一个很宽的银色护腕,跟腿上的长链质地很像。 纳伽的手指勾在裤腰上,沙左无法控制的惊讶眼神让他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看来,沙左这样子就跟看到了真的鱼怪一样,他准备脱裤子的动作停下了:“你看什么?” “没,”沙左收回了目光,对于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指了指纳伽的手,“那是手镯吗?” “秘密。”纳伽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不会游泳,就算会游,我也不可能潜到那么深的地方,”沙左总算想起来了之前自己想说什么,“我憋不了那么久的气,憋得下去,上来的时候也呛死了。” “没让你憋,等我一下。”纳伽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没有继续脱,直接穿着裤子跳进了水里,一阵水花之后就没了影子。 “纳伽!”沙左吓了一跳,大喊一声跪到潭边,在水面上拍了两下,“喂!” 他一把抽出靴子里的照明器放进了水里,袖子也顾不上了,把整个手臂都伸了进去,照明器的光亮了很多,他甚至能看到水里灰白色的岩石和一些白色的絮状物,这水的确是清澈得惊人,但几米之下依旧是一片漆黑,没有纳伽的影子。 沙左很紧张,有点不知所措,但他只能在潭边蹲着等。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秒,两分钟之后,他开始着急,他不知道纳伽进水里去做什么,只知道普通人憋气憋两分钟也就差不多不行了,而现在他却依然看不到纳伽的影子。 “疯子!”沙左一咬牙站了起来,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他不会游泳,憋气估计也憋不到两分钟,但现在他没办法在这里干等着,不管自己能下去多深,总之他要下去看看,他看了一眼水里的岩石,上来的时候,实在游不上来可以扒着岩石爬上来。 沙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拿着照明器,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鼻子,跳进了水潭里。 水很暖,如果不是憋着气,泡在里面挺舒服。沙左没有时间体会这种本来应该很惬意的水温,他发现因为吸了气,他挣扎了半天也只潜下去了一米左右,按这速度,他下到五米深的地方就已经憋死了。他在水里看了看旁边一直向下延伸的岩石,停止了挣扎,在肺里满当当的空气浮力之下,他漂回了水面。 迅速地喘匀了气之后,他把照明器插在自己裤腰上,又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这次他用手抠着岩壁,把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拉过去,这个方法不错,向下潜的速度快了很多。 随着身体慢慢往潭底沉下去,他在照明器的光亮当中看清了这个深潭,其实这个潭也应该是熔岩隧道的一部分,结构和形态都是一样的,像个大型的下水道。 这个灌满了热水的隧道并不是直直向下的,在大约十一二米的地方拐了一个弯,继续斜着向下。 沙左下潜到拐弯的地方时,耳膜也感觉了很大的压力,觉得自己手有点发抖,他一直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外慢慢吐气,但到这里的时候,气已经快没了,最主要的是,到这里他都没有看到纳伽的任何痕迹。 沙左计算着自己返回水面要用的时间,决定再挺一挺,拐过这个弯去看一眼再回去。 他吃力地抠着水下的石缝慢慢地拐了过去。 随着腰间照明器的光一点点跟着照过来,沙左看清了这一段的水下熔岩隧道。 他被眼前的一片反射过来的华丽光芒震惊了。 他眼前的熔岩隧道的岩壁上上下下都镶嵌着无数颜色各异的晶体,一簇簇地像是从岩石里长出来的华丽花朵,在照明器的光照下,全都折射出彩色的光斑。 沙左在这一瞬间仿佛置身装饰着满墙宝石,古老而奢侈华丽的宫殿之中,这些晶莹剔透的晶体在照明器下折射出的斑斓光芒在他四周随着水波闪烁漂移,他被这样的景色惊呆了。 他的手使了点劲,脚也在岩壁上蹬了一下,身体顺着水流向前滑去,伸手触到了这些流光异彩的晶体。 与温暖的水流不同的是,这些晶体表面的温度都很低,摸上去竟然像摸在冰块上。 不过沙左没有仔细研究,他还记得自己下来的目的,这一段隧道里还是没有见到纳伽的身影。 他现在已经憋得非常难受,必须马上返回水面。 沙左掉转了身体,打算抠着岩缝顺着原路返回。 但就在他掉转方向的同时,身体又被水流带着向后滑了一截,没等他开始用力,脚下感觉到了一阵强劲的吸力,水流在他脚的地方突然变得很急,巨大的像漩涡一样的力量拉着他腿向隧道的那一边猛地拽了过去。 沙左只是手指抠在岩石缝里,这突如奇来的力量让他猝不及防,手被拉离了岩石,整个人都被这股急流卷了进去。 完了! 沙左心里猛地一阵慌乱,在身体被水流卷着不断翻滚的过程中他迅速用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他这一瞬间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要呛水。 他憋的那口气在这时已经基本用光,强烈地想要呼吸的欲望让他痛不欲生,他一只手在水里拼命挥动,想要再次抠住岩石缝隙,但水流在这一段变得非常急,他根本碰不到任何可以着力的东西。 被水流带出十几米之后,他在一片眩晕之中看到了两个黑洞洞的岔口,隧道在这里有个三岔口,三股水流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吸力……沙左在绝望的窒息感中总算是找到了自己死亡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居然就要这样死了? 他依然死死地捏着自己的鼻子,闭着嘴,拼命控制着自己像疯了一样想要吸气的欲望。 不断挣扎当中,照明器从他腰间滑了出去,随着水流飞速地向前漂去,沙左盯着光亮,捏着自己鼻子的手慢慢松开了,他觉得这也许是他在这世界上看到的最后的东西了。 光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影子,这影子以惊人的速度向他靠近,沙左在一片眩晕中挣扎了一下,鱼? 这个影子就像一条鱼,在水里以箭一样的速度逆流而上,整个身体看起来柔软而又韧性十足,美人鱼? 直到这影子抓住了水中的照明器反手插到背后,然后冲到了他身边,在乱流之中一把搂住他的时候,沙左才确定了,是纳伽。 像鱼一样的纳伽。 纳伽扳着他的脸,捏住他的鼻子吻了过来,在压紧了沙左的唇之后,他的手指在沙左脸上捏了一下。 沙左在一阵疼痛中松开了一直紧咬着的牙关,同时感觉到了一股空气灌进了他的嘴里,他愣了一秒钟,立刻像疯了一样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滑进了肺里,接着纳伽又压着他的唇送进第二口空气。 沙左无法形容自己在即将憋死的时候又呼吸到了空气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伸出胳膊死死地搂住了纳伽,贪婪地从纳伽嘴里吸取着空气。 深呼吸了十几次之后,他终于感觉到已经离自己远去的意识慢慢恢复了。 纳伽的唇离开了,搂着他的腰开始逆水向上游,游一小段就会转头过来捏着他的鼻子给他送一口气。 沙左贴着纳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动作,那种身体完全与水流融合成为一体的律动,让沙左产生了强烈的感觉,身边的纳伽真的不是人,只有鱼,只有水里的生物才可能在水里有如此美妙的姿态。 沙左借着光看着纳伽,他修长的腿在水中轻轻摆动,看上去并没有使劲,但前进的速度却很惊人,没用两分钟,纳伽就带着他浮出了水面,托着他的腰把他扔到了岸上。 纳伽跳上来的时候,沙左才看清了纳伽腰上还挂着一根长长的皮带,他慢慢从水里拉出了一个系在皮带上的黑色大袋子,扔在了一边。 “啊……”沙左躺在岩石上,拼命地呼吸着,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你干什么?”纳伽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手撑着地,皱着眉看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莫名其妙,“不是让你等我吗。” “我以为你……”沙左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纳伽头发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他脸上,他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我担心你出事了,那么久都没有上来,正常人会憋死的。” “你是要去救我么?”纳伽眯缝了一下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不能说救吧,”沙左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出事了,所以下去看看,我不知道那一段的水流是那样的,我准备上来的时候被卷进去了。” 纳伽没有说话,手指把沙左贴在前额的头发往旁边挑了挑,盯着他看了一会,慢慢站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我担心你。 更不会有人冒着死掉的危险只为了去确认一下他有没有出事。 牧师不会这样说话,程侃更不会,而除了这两个人,纳伽不再有熟识的人。 这个从AS来的人,很奇怪,很傻,很笨。 但是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什么,纳伽说不上来,他从来不会研究别的人,无论是谁,都跟他没有关系。 “纳伽。”沙左还躺在岩石上,偏过头看着纳伽,他皮肤上的水珠闪着细小的光芒,很好看,让沙左想起了水下那个斑斓的晶石隧道。 “嗯。”纳伽回过头,背后照明器的光线勾出了他半明半暗的侧脸。 “你到底是什么?”沙左撑着胳膊慢慢坐了起来,“你可以在水里呼吸。” 纳伽把照明器抽出来关掉了,四周一片漆黑,他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沙左听出了几分没有掩饰的失落。 “我是只鱼怪,水里才是我的家。” 第二十一章 水下世界 沙左和纳伽在黑暗里都没有说话,沙左不知道纳伽在想什么,他自己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纳伽说自己是鱼怪,他都会理解为这是纳伽这家伙记仇,一直记着自己说他是鱼怪的事。 但现在却不同了,就在刚才,他亲眼看到了纳伽在下水那么长时间之后还完好无损,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真真切切地是靠纳伽送到他嘴里的空气呼吸着。 正常的人类不可能在水里呼吸,这连傻子都知道,纳伽的空气是从哪里来的? 有着人类外表的纳伽,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 “这太离谱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沙左小声说,他突然有些害怕,黑暗中他听不到纳伽的任何动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他甚至有一种纳伽已经不在他身边了的感觉,“纳伽你在吗?” “在。”纳伽的声音从他正前方传来,说完这句话之后,沙左听到了他在弄那个从水里拖上来的黑色袋子的声音。 “你有腮?” “没有。” “那你怎么呼吸?”沙左往前挪了挪,伸手碰到了纳伽的胳膊,心里踏实了一些。 “用肺。”纳伽回答。 “……那你的肺一定跟普通人类的肺不同,可能进化了?变异了?你的肺能从水里过滤出氧气,就像鱼的腮那样,”沙左皱着眉,在自己脑子里拼命搜索着相关的知识,“可是进去的水怎么排出来呢?” “你管这些干嘛,”纳伽扔了个东西到他面前,“知道了你也不能在水里呼吸。” “只是好奇,这超出了我的认知,是个人都会吃惊的,”沙左顺着声音摸了摸,摸到一根金属管子,“这是什么?” “程侃说这东西叫氧气面罩。”纳伽在什么东西上敲了敲,沙左听到了金属的声音。 “你有氧气瓶?” “嗯,你用这个吧,我带你下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几百年前的世界。” 纳伽给沙左拿的是一套潜水用的面罩和一小瓶氧气,他折腾了半天也没能在一片黑暗中把这东西罩到自己脸上,纳伽轻轻叹了口气,靠过来帮他戴上了:“你怎么这么笨?” 尽管纳伽的语气挺淡,但沙左对于他一次又一次直白地打击有些郁闷,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掀起面罩:“你能做到的事不表示别人就必须也能做到,你能在水下呼吸是你的肺跟别人不同,你能黑灯瞎火地看到东西估计也是你的眼睛构造不同!别人做不到不表示别人就一定是智商有问题!你说话的时候也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行不行?” 沙左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他实在是被纳伽的轻视弄得很窝火,本来就因为岛上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一切感到痛苦无助,再被纳伽这样说,憋了很久的郁闷全爆发了:“那你的眼睛不能见强光,是不是你也很废物啊!废物你连光都不能看,我这么说你,你什么感觉?我现在看不到东西不就是因为开了照明器你会不舒服么!” 纳伽没见过沙左这个样子,在黑暗中很久都没有出声,直到沙左发泄完了,又很费劲地把面罩在脸上扣好之后,他才很犹豫地说了一句:“我也看不见。” 沙左愣了愣,把面罩又掀开了:“你看不见?” “嗯,我跟你一样没光了就看不见。”纳伽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并没有被之前沙左的一通嚷嚷影响情绪。 “那你……”沙左猛地想起纳伽说过他戴着帽子时看不到自己的脸,当时他没有细想,纳伽平时的装束的确是应该只能看到脚下的东西,现在想想,实在是让人惊讶,“你是怎么不用眼睛行动自如的?” “我不知道,感觉,”纳伽把氧气瓶挂到了他背后,“刚才我说的话,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让沙左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直傲慢而冷淡的纳伽居然对他说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就发泄一下,我郁闷很久了,”沙左碰了碰纳伽的胳膊,“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跟人说对不起?” “不是,”纳伽顿了顿,“跟程侃说过。” 没等沙左再出声,纳伽把面罩扣到他脸上,在他背后的氧气瓶上弄了弄,又拿过那条长长的皮带拴在了沙左的腰上,另一端缠在了自己手上:“我们下去,跟着我就行。” 他对程侃说过对不起,很久以前。 但对不起没有用,程侃告诉他,不要说对不起,没有用。 有些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挽回的,比如因为他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沉睡的程侃,他的对不起,起不了任何作用,他改变不了程侃的状态,程侃也不需要他的对不起。 从那之后,他没有再说过对不起,对不起只是一句废话。 但今天他还是说了,因为沙左看上去很生气。这个AS来的人,偶尔会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程侃,他们身上有某些相同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只是不想让沙左再生气。 他把照明器打开,插到自己腰后,拉着沙左滑进了水潭里,慢慢往下潜。 慢慢没过他身体的水让他一阵轻松,他喜欢这种感觉,身体被柔软的水包裹着,所有的疼痛和不快都会随着这种放松的感觉慢慢淡去。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可以在水底的某个地方,静静呆上一整天。 有了氧气面罩,沙左再次进入水里的时候没有了负担,他在潜水镜后面瞪大了眼睛,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他发现了之前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水下的那些岩石上都有细细的小颗粒,这些小颗粒闪着金色的光,排列成螺旋状布满了岩石表面,看上去很像是人工打造出来的大型工艺品。沙左凑过去看了看,他在资料库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硫铁矿,但资料里的硫铁矿都只是一个圆球大小,这样整个水底隧道的岩石全是琉铁矿的情景,让他非常震惊。 接着他又发现水里飘着的那些絮状物,居然都是活着的生物。在照明器的光线下,这些只有拇指大小的絮状物几乎透明,一个半圆形的像薄翼一样的透明身体下有很多细小的触须。 他被纳伽拉着往水下去的时候,这些小东西就在他四周随着水流漂着,沙左用手轻轻戳了戳其中一只,小东西迅速地收缩成了一小团,细小的触须也都缩了回去,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小圆球。 他觉得很有意思,拍了拍纳伽,想问他这些是什么,可惜嘴没有办法说话。 纳伽看了一眼,突然很快地靠了过去,一张嘴把那个小圆球吞进了嘴里。 沙左有点郁闷,他只是想让纳伽看看这东西,并不是在提醒他用餐,不过这东西吃一百只估计也吃不饱。 但纳伽吞掉了这个小圆球之后又拉了拉沙左,把他拽到自己面前,突然张开嘴,把那个小圆球又吐了出来。沙左看着那个从纳伽嘴里被轻轻吐出来的小圆球,惊讶地发现它本来半透明的身体变成了浅浅的蓝色。 真神奇。对于基本没有见过野生动物尤其是海洋动物的沙左来说,这个飘在水里能变色的小球就像个精灵。 再往前,就又到了沙左差点丧命的地方,因为这次呼吸不成问题,而且他还被纳伽拖着,心里踏实享受的感觉跟之前那种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盯着水下那些五光十色的晶体,这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纳伽伸手从一簇红色的晶体上掰了一小块,又抓着他的胳膊把那一小块结晶直接塞到了他裤子里。 沙左立刻觉得小腹上一片凉意,这东西就像是一小块冰。 纳伽冲他打了个手势,沙左立刻明白了,前面就是那个地下水道的三岔口,水流会很急,他一想到之前的经历就一阵紧张,赶紧从背后搂住了纳伽的腰。 纳伽的腿在水里轻轻摆了一下,俩人的速度加快了很多,水流快速地从沙左皮肤上掠过。 纳伽如果不是带着他玩,全力游起来能有多快? 沙左想起了之前纳伽游到他身边救他的时候箭一样的速度,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最高速度,但就算那不是全速,他估计也会被甩开吧。 纳伽的皮肤很光滑,又是在水里,这么搂着根本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沙左不得不用胳膊死死地圈住他。他有过直接抓着纳伽裤腰的想法,那样会省力得多,但万一速度太快,他要是把纳伽的裤子扯掉了,会很尴尬。 几秒钟之后,他们冲进了那股急流当中,水流巨大的力量让沙左觉得自己背着的小氧气瓶都快要被卷走了。 让他惊讶的是纳伽在这样无序的乱流中居然还能保持直线前进,但这样的后果就是沙左需要花更大的力量去收紧搂着纳伽的胳膊,否则就会被水流扯到一边去。 沙左紧紧地搂着纳伽,头和身体都尽量贴紧纳伽的身体,这样能减少一些阻力。 纳伽在水里游动时几乎不需要用手划动,只是腿时不时地打一下水,沙左贴在他身上,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像鱼一样轻轻地摆动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沙左觉得自己现在正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灵活而充满力量的鱼…… 没过几分钟,他们就被强大的几股水流带出了这个水下隧道,眼前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或者说,突然像是飘在了被乌云死死压着的天空中,周围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眼前的水在一阵翻滚着的汽泡中慢慢变成了灰暗的颜色,不再像水道中的那样清澈,温度也突然降低了很多,沙左打了个冷颤,身上有点凉,但让他意外的事,海水虽然不像隧道里的水那么温暖,温度却没有低到他想像的程度。 也许是因为这是一座火山岛,地热让岛四周的水温比别的地方要高出了不少。 出了隧道之后,纳伽用手指戳了戳沙左的胳膊,沙左这才赶紧松开了还紧紧勒着纳伽腰的手。 沙左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深度,但感觉到了耳朵隐隐有点疼,理论上普通人在水下五米左右就应该感觉耳朵疼了,沙左抬头往水面的方向看了过去,一片漆黑,水深似乎不止这么一点,之前纳伽也说过水潭有30米深。 沙左把背上的小氧气瓶扯到了肩上,扭头在瓶身上找到了水深表,看到表盘上的数字时,他吓了一跳。 39! 自己在水下39米的地方居然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 沙左脑子里混乱地翻滚着AS里关于压力的一切知识,这个潜水面罩应该只是普通的硅胶面罩,没有抗压装置,就算氧气是压缩气体,肺不会有受压的感觉,可耳压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感觉。 他漂在海水里,对于自己身体神奇的反应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纳伽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直接扯着那根拴在他腰上的皮绳往更深的地方游了过去。 沙左就像一只被线牵着的风筝,跟着他向下飘去。 随着下潜的深度不断地加大,沙左仔细体会着自己身上的变化,但让人不解的是,没有任何变化。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不会也能在水下呼吸吧…… 沙左看着在斜下方舒展着身体轻松在水中像是飞翔一样向下潜去的纳伽,这种完全融在自然中的美感让他看得有些出神,就连纳伽身边像珍珠一样飘散出来的气泡都比他从管子里喷出来的泡泡要好看。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把罩掀开试试自己能不能在水下呼吸。 重要的是,他在这时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变化的,他好像流鼻涕了。 沙左吸了吸鼻子,感冒了?水也不是很凉啊。 纳伽突然停下了,向后轻轻翻了个身,掉头向沙左身边游了过来,沙左正在感叹纳伽柔韧性很好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凑到了眼前。 纳伽在沙左的潜水镜上用手指敲了敲,又指了指他的鼻子。 是,我流鼻涕了。沙左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纳伽皱了皱眉,又指了指他的耳朵,隔着面罩捏住了他的鼻子。沙左这时才反应过来,看纳伽这个样子,估计自己不是流鼻涕,是流鼻血了。 纳伽捏着他的鼻子做了个闭着嘴用鼻子出气的动作,沙左看着从他鼻子里喷出来的一小串气泡有点想笑,但还是很认真地照着做了。 他听到自己耳朵里传来微弱地一声“嘭”,这应该是个调整耳压平衡的方法。其实沙左的耳朵并没有因为压力有什么太大感觉,但没办法告诉纳伽,只能跟着做了几遍。 再往下,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四周能看到的范围也越来越小。 潜到这里为止,沙左没有看到任何生物,连之前隧道里的那种半透明的小精灵都没有见到,仿佛这里是一片没有生命的死水。 纳伽停下了,收了收手里的皮带,把沙左拉到了自己身边,往下指了指。 沙左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片黑影,他冲纳伽摇了摇头,他看不清下面是什么。 纳伽背过后把插在腰上的照明器抽了出来,开到最亮,又从靴子里抽出了几个照明器。沙左愣了愣,这家伙两只鞋子里插着五六个照明器。 接下去纳伽的动作更是让沙左吃惊得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才好了。 他居然很灵活地在水里脱掉了自己的靴子和裤子。 沙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觉得自己脸都红了。纳伽没有穿内裤,在他把鞋和裤子都脱掉之后,呈现在沙左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健康匀称,而且比例完美的赤裸身体。 纳伽在水中突然转过身来,沙左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下瞟了一眼,又迅速把视线向上,停留在了纳伽的脸上。 纳伽的头发在水里轻轻地飘动着,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这种笑容是之前沙左从来没有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容,带着几分孩子气。 沙左看得有些出神,纳伽松开了手上的皮带他都没注意到。等他发现自己脱离了纳伽的牵引独自漂在了水里的时候,纳伽已经面对着他,向下沉了不短的一段距离。 正在他着急想跟过去的时候,纳伽把手里的照明器一个个打开了,光线都调到了最亮,然后向水里扔出了一个照明器。 照明器慢慢往下沉,照亮了很大一片水域,纳伽转过身,回到了之前的姿势,腿在水里轻轻打了一下,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他很快地超过了第一个照明器,接着又扔出了第二个,第三个。 被纳伽不断扔出去并缓缓下沉的照明器像是一个个被点亮的路灯,渐渐地照亮了下面的大片水域。 沙左看着像展开的画布一样慢慢呈现在眼前的景物,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就是……几百年前的世界。 第二十二章 恶魔巢穴 五百多年前的那次灾变,毁掉了地球上的大部分陆地,融化的冰山,滔天的洪水,整个世界几乎都沉入了海底。幸存的人们在最后的小小陆地上建立了新世界,在经历了几百年的努力之后,他们在这片新大陆上获得了幸福的生活。 这是每个AS的人都知道的历史,但更具体的情形却并没有描述,公元世纪被一笔带过,AS的孩子们需要细致详尽了解的只有AS几百年的历史。 沙左从很小的时候就对公元世纪很有兴趣,联邦政府似乎有意地淡化这段几千年的历史曾经让他很困惑。 “因为AS不是乐土,真正的乐土已经永远沉入海底。” 这是爸爸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并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义。进入联邦资料库工作之后,接触到了大量不会对普通民众开放的关于公元世纪的资料之后,他开始慢慢能体会这句话的含义。 资料库里那些也许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公元世纪的内容,让他渐渐明白,那个远去的世界与AS的巨大差异。 文化,艺术,那些让人叹为观止撼动人心的作品,是AS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的精彩。 这种震撼曾经一度让他对AS产生了深深的失望,很长时间都不能从那些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之中走出来。 也许这就是联邦政府会封锁这段历史的原因,这种直刺内心深处的差异会带来的变化是不可预估的。 而当这个水下的世界随着照明器耀眼的光芒一点点呈现在沙左眼前时,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未知世界只用它一个小小的角落,就让沙左的呼吸和心跳都失去了控制。 姿态各异的高楼,曾经繁华的街道,雕塑,花园……随着光芒所到之处,像一卷古老的胶片,把沙左带回了几百年前人们曾拥有的生活之中。 他停止了所有的动作,静静地漂浮在海水里,体会这个寂静而宏大的世界。 纳伽游回了他的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慢慢向下游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飞翔在天空中,俯视着这个大灾变之前的美丽世界。 这是公元世纪最后一刻没有被摧毁却最终被海水淹没的一个城市,与AS外观形状甚至材料都完全一致的建筑不同,城市的街道上那些错落有致,有着自己鲜明特色的一栋栋高楼让人有些目不暇接,这种宏观的美感给脑子里只有AS那些银灰色立方体的沙左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是多么强大的想像力和创造力。这是在AS环境里长大的人永远都不会达到的高度。 纳伽把沙左带到了一座高楼的最顶层。这里应该是这个城市的制高点,是这座大楼最高处的一座雕塑,巨大的铜制雕塑表面已经斑斑驳驳,但仍然能看出这是一匹巨大的正在奔跑的马,生动而有活力。 沙左站在这座雕塑旁,向脚下看去,借着还飘荡在海水中的照明器的光亮张望着。 宽阔的街道,街道两边一个接着一个装饰得精致漂亮的店铺,沙左想像着这里曾经的繁华和喧嚣。 这是真正的乐土,几百年前消失的乐土,AS永远也回不去的乐土。 沙左正看着脚下的一切静静出神,耳边突然听到了低沉的轰鸣声。 这声音虽然沉闷,却很巨大,同时伴随着剧烈的震动。 脚下的这个世界似乎都随着这震动而开始颤抖,就像是有什么怪兽怒吼着要从海底的地层深处破土而出。 沙左顾不上身边的纳伽是,迅速抓住了他的胳膊。 在从AS被送到猎狼岛的途中他听到过类似的声响,那个巨大得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漩涡让他无法忘记。 纳伽很平静,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转向左侧,指了指远处。 沙左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很远的地方,本来漆黑一片的海水突然泛起了白色的水花,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泡从海底冒了上来,不断地翻滚,破碎,向海面飘去。随着冒出气泡的地方逐渐增多,从海底到海面,渐渐形成了一道看不到边缘的气泡水幕。 沙左瞪着变得越来越密集的水泡,这就像是什么东西把海水烧沸一样。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在脑子里找到能跟这种现象相对应的资料。 直到他感觉到四周的海水温度比之前高了不少,同时也看到了那些纷乱的水泡下面,海床之上,那一条越来越明显的红色光芒时,才猛地惊醒。 这是……这是海底的熔岩在喷发! 海床上出现了一条蜿蜒向远处的裂缝,耀眼的金色从裂缝深处透了出来。 几秒钟之后,燃烧着的岩浆从裂缝里喷射了出来。 尽管有海水的阻挡,这些闪着金光的岩浆还是像猛兽一般在水中向上高高跃起,瞬间照亮了这一大片海水,金色的光芒映满了海底。 熔岩喷发的地方离沙左和纳伽脚下的这座公元世纪的城市距离很远,但那种强烈而震撼的光芒还是瞬间点亮了这个城市。 脚下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猛地在沙左眼前露出了全貌,就如同静静地沐浴在清晨的第一抹朝阳中一般。 沙左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岩浆喷发的时候,纳伽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往沙左的腰上一搂,带着他向脚下这座城市冲了下去。 纳伽的速度让沙左吃惊,他有一瞬间产生了他们正从这座高楼上跳下来的错觉,以惊人的速度接近地面。 本来在他们脚下的那些景物高速向他涌来,沙左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各种在海水里被浸泡了几百年的古老痕迹扑面而来。 在接近地面的时候,纳伽改变了方向,开始顺着街道快速地游动。 沙左在盯着四周贪婪地看个不停的时候,心里也在惊讶着纳伽这种似乎已经违背了生物规律的速度,这是鱼也不可能达到的速度。 尽管纳伽一直紧紧地搂着他,但他还是必须要死死地也搂住纳伽赤裸的身体,否则他觉得自己会被海水巨大的阻力折断。 纳伽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他从一条条街道上穿过,就像当年的那些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 沙左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场关于古老公元世纪的美梦。 纳伽说过,水里才是我的家。 是这里吗,这个美丽的世界,是纳伽的家,是他长大的地方。 沙左突然觉得非常羡慕这个能在水下自由飞翔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在这样的美好世界里游荡。 尽管这里一片沉寂,但一个人拥有一个世界的感觉却再也没有人能体会到。 庞卡站在屋顶。 寒冷的海风很烈,像无数支冰冻着的箭高速地穿过他的身体。 他迎着风张开双臂,感受着这种刺骨的寒意。 他喜欢这种全身被冻得麻木的感觉,只有这样的麻木,能让他暂时忽略那种从身体深处不断地向全身漫延的阵阵疼痛。 这种疼痛像无解的诅咒缠绕着他,每时每刻都不曾离开。 除了摩加布,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黑暗王国的主人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但摩加布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也没能找到解除这种痛苦的方法,这种疼痛就仿佛根植在庞卡的基因之中,与生俱来,无法改变,只有当庞卡的生命走到真正的终点,这种疼痛才会消失。 海面正在沸腾,就如同海底的怪兽即将划破这漆黑的海水冲向天空。 庞卡转身,他能听到城堡里震天的狂叫声,这种沉浸在极度兴奋当中的呼喊让他很满足。 这就是我的世界,哪怕我知道这个世界的终点就在前方。 好好享受这最后黑暗,是他最大乐趣。 常飞在一楼的客厅里静静站着,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还能看到渗出来的血迹。 纳伽的三支箭力度很大,有两支扎透了他小臂上的骨头,这伤要恢复很长时间。 不过常飞对这些并不在意,死都无所谓,何况只是这样的伤。 庞卡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常飞心里一阵悸动,慢慢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庞卡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下,慢慢地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常飞撑在地上的一只手有些颤抖,已经很多年了,他来见庞卡的时候,甚至不允许靠近到距离庞卡十米的范围之内。 而今天庞卡却没有停留,一直走到了他身边,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混杂了青草芳香的气息渐渐包围了常飞,把他拉回了像梦境一样的许多年之前。 “纳伽在自由城?”庞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悦的金属音。 “是,”常飞很想抬头看看,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庞卡已经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不能逾越的界线,“在针岩断崖碰到他的。” “在帮自由城的人吗?”庞卡稍微弯了弯腰,手从宽大的长袍里伸了出来,指尖在常飞受伤的手臂上划过。 庞卡修长的手指像是带着魔力,常飞在被触碰的瞬间,感觉自己的手臂上隐隐的疼痛消失了,他控制着自己拉过庞卡手亲吻的欲望:“应该不是,我们之间的冲突他向来不会出现,我觉得……应该是上回我弄死了他的德拉库,正好都是三箭。” “幼稚,”庞卡直起了身,手在常飞的头发上轻轻抓了一下,“去准备吧,大海已经开始歌唱了。” 常飞慢慢站了起来,并没有看庞卡,转身往门口走去。海面上已经掀起了滔天大浪,地层深处也开始了震动,狂欢日即将拉开序幕,他要带着队员巡查,每年狂欢日都会有骚动,过度兴奋会让人们疯狂,做出过头的举动。 摩加布说过,这就是地狱的力量,是黑暗世界让人疯狂的力量。 常飞对这个老狐狸装神弄鬼的说法并不全信,狂欢日是猎狼岛上地壳变化最明显的时候,磁场微小的改变就可以让人的精神受到影响,再加上强烈的心理暗示,还有昆塔。 “常飞,”庞卡在身后叫了他的名字,“你好像从来没为狂欢日兴奋过。” “嗯,”常飞停下脚步,背对着庞卡,“除了你,没有什么再能让我兴奋了。” “等我死的时候,”庞卡笑了起来,“我会带你一起走。” 常飞没有说话,能听到庞卡踏上楼梯的声音,楼上有一条通道连接着竞技场,庞卡要去那里接受这个城堡里所有人疯狂的膜拜。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庞卡在进入通道时问。 “你什么时候死。” “不知道,也许快了,也许还有一阵子,所以你要小心的活着。” “是。” 竞技场上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四周一圈圈的围廊上的人都兴奋地伸出双手不停地尖叫着。竞技场的正中间圆形的巨大平台中间,有一个铁笼,从竞技场的穹顶上垂下来的一条钢索将铁笼吊在离平台半米高的地方。 铁笼里跪坐着一个赤裸着身体的女人,全身上下都被涂成了鲜红色,就像是沾满了鲜血,背上和胸口都画着诡异的黑色条纹,这是摩加布的某种咒语。 女人被灌了药,行动被限制了,这是为了防止她自杀,但除了失去力量,行动缓慢之外,她的身体机能一切如常,意识,各种感觉都没有受到影响,她眼里的愤怒得像是要喷出火来的眼神让四周的人尖叫连连。 她不知道自己将会有怎么样的遭遇,但赤裸着身体在几百个疯狂的男人中已经让她完全绝望,她只希望自己能快点死去。 庞卡的身影出现在竞技场上最高处的看台上时,所有的人同时爆发出了狂呼,这声音在古老的监狱上空回荡着,震得让人觉得脚下的岩石都在颤抖。 所有的人都跪到了地上,向上伸长了手臂,庞卡是让他们畏惧的存在,他拥有着这个黑暗世界无人能及的强大力量,尽管从没有人知道他力量究竟是什么样,但却也从没有人怀疑过他的力量。 庞卡在震天的欢呼声中缓缓抬起了右手,几秒钟之内,竞技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狂欢吧,”庞卡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就如同是在面对面地聊天,但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我的奴隶们。” 欢呼声音再次爆发,跪在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手臂疯狂地在头顶摆动着。 常飞站在竞技场最高层的侧面看台上,靠着岩石柱子,静静地注视着庞卡金色的面具,他的正对面是布罗德,虽然没有跟着别的人一起狂呼,但看得出来布罗德的眼里满是亢奋。 在让人窒息的高呼中,庞卡转过了脸,看向了常飞的方向,常飞迅速转开了脸。 不。 庞卡看着他的侧脸,很短的时间之后转开了,伸手指向了布罗德:“布罗德队长,为黑暗揭开序幕吧。” 布罗德攀着岩石砌成的看台几下就跳到了下面的巨在平台上,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钻进了关着那个女人的铁笼里。 常飞靠在看台边上,看着布罗德抓住了无力反抗的女人。 女人的惊恐的哭泣声和痛苦的诅骂被四周兴奋的尖叫声淹没。 摩加布站到了平台上,手里的杖高高举起,以宏亮的声音开始吟唱。 祭祀开始了。 常飞看着在铁笼里纠缠着的两个赤裸的身体,完全没有像别人那样的兴奋感觉,哪怕是这时给他一瓶昆塔,也不能让他有更多的欲望。他知道庞卡一开始的意思是想让他去,就像每次有优质的女人成熟时庞卡都会让摩加布来征求他的意见那样。 常飞每次都会拒绝,他对女人的身体没有渴望,对男人的身体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觉得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庞卡也一定清楚。 布罗德的动作很粗暴,这个女人是祭品,不需要小心对待以保存她后续的价值,女人的血一滴滴地落到了铁笼下的平台上。 只有这样粗暴而野蛮的动作,才能让所有人达到兴奋的顶点。 随着布罗德在这个女人身上狠狠地蹂躏,天空开始变得越来越暗,寒风一阵阵狂过竞技场的上空。 布罗德转头看了看站在平台另一端的摩加布,摩加布轻轻点了点头,他松开了身下张着嘴已经喊不出声的女人,从铁笼里跳了出来,像个凯旋的英雄似的仰着脸举起双臂,接受着看台上几百个疯狂的成员对他的高呼尖叫。 庞卡在这时突然举起了左手,布罗德迅速地跳下了平台,和所有的人一同紧紧盯着庞卡的手。 庞卡看向了阴沉的天空,黑色的雾霾像是从四周被召唤而来,在竞技场的上空越聚越多,慢慢压了下来,就像是要把整个城堡都吞进黑色的浓雾里。 庞卡的手举在空中,停留了几秒钟之后,猛地向下一挥。 摩加布高举着的杖也同时砸在了平台上。 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一道闪电从黑雾中劈了下来,正正地打在了平台上,铁笼里的女人惨叫了一声,半边身体瞬间被闪电灼伤,烧得漆黑,发出了难闻的糊味,她痛苦地在铁笼里缓缓挣扎着。 在众人的狂呼还没有完全响起的时候,平台正中间出现了一条整齐的缝隙,一点点地向两边扩大。 随着缝隙越来越宽,阵阵白烟卷了上来,伴随着灼热的气体,缝隙里发出了强烈的金色光芒。 女人惊恐地看着出现在铁笼下方深深的裂隙,裂隙的深处,翻滚着涌上来的黑红色的岩浆带着滚烫的气浪,她立刻感觉到了皮肤上传来的阵阵烤灼着的巨大疼痛。 穹顶上的滚轴开始转动,钢索慢慢被放长,铁笼一点点向正在扩大的裂隙中沉下去。 四周的人开始一边呼喊一边跺脚,脸上都泛着红光,这是狂欢日最好的开端,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看着一个女人在岩浆的高温炙烤下痛苦挣扎,身上的皮肤冒出血泡再一个个破裂更让人雀跃,他们甚至能听到皮肤被烤出嗞嗞的声音。 沙左被纳伽抱着,从水里像一支出膛的箭一般从之前下水的深潭里窜了上来。虽然洞里的温度不算低,但沙左在温暖的海水里呆的时间太长,离开水时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沙左穿着湿透的裤子和靴子站在黑暗中,牙齿忍不住开始打架。 但他顾不上气温,哆哆嗦嗦地把面罩和氧气瓶摘了下来,又哆哆嗦嗦地向纳伽的方向摸索着:“刚才我们……在城市的边缘……看到的是什么?那个东西肯定不属于……公元世纪,那是AS才会有的……合金材料!” “那是恶魔的巢穴,”纳伽打开了一个照明器递到了他手上,“我也有事要问你,你到底是谁?” 第二十三章 海神吐了 纳伽带着沙左在水下的城市里穿梭时,曾经顺着一条很宽阔的路游到了这个不小的城市的边缘,沙左看到了向海底无限延展的沙,这种沙跟猎狼岛海滩上的沙不同,沙左抓了一把,颜色和颗粒大小都不一样。 这里曾经是沙漠。 就在沙左对这个景象诧异的时候,他借着熔岩喷发的光亮看到了在这片沙的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圆柱体。 这个银色的圆柱体从海床上拔地而起,一直向海面延伸,顶端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有没有超出海面。 他们离这个奇怪的东西很远,沙左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个圆柱体的直径在500米以上,大得惊人,而且这种银色的材质他太熟悉,AS的所有建筑外墙几乎都是由这种叫做NAJ-3的合金制成。 “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沙左把照明器塞进靴子里,“那片海床下面,有个大型建筑,那个圆柱是它的通风系统。” “恶魔的孵化器。”纳伽平静地看着他,前额还在滴水的头发遮掉了他半只眼睛,让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沙左皱着眉回想着那个东西的样子,可惜离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东西的底顶是什么样的,“什么恶魔?” “我,或者……”纳伽走到洞的深处,拿出一条裤子和一双靴子穿上,“你。” “什么?”沙左猛地转过头看着纳伽的脸。 纳伽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又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耳朵:“沙左,没有人能像你这样见到那座城市,你到底是什么人?” 纳伽的话让沙左内心的不安开始一点点加剧:“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没想到你能潜那么深,我本来是想带你远远地看一下,”纳伽看着他,“今天有喷发,很亮,远处也能看清。” “可是我有氧气瓶啊,我……”沙左想起了水深表上的数字,心里沉了沉,他看水深表的地方和城市的底部之间的距离他不敢估算。 纳伽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沙左,他想确定沙左现在茫然的反应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是说,”沙左也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慢慢蹲到了地上,“正常情况下,我应该会被压死吧。” “是。” “为什么我没有感觉?” “不知道。” 沙左没再出声,他脑子里嗡响成一片,这个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在AS一个普通的B级家庭里长大,父母都只是联邦政府的普通职员,他从小到大,除了在父母安排下偷偷受过训,别的一切都跟AS里别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不同。 受过训。 为什么父母要安排他去受训? 跟他身体现在出现的特殊情况有没有联系? 沙左盯着脚下的岩石发了一会愣,突然扑到了水潭边,趴在地上把头埋进了水里。 屏住呼吸两秒钟之后,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结果水直冲进他的鼻腔,呛得他脑门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纳伽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把他从水里拽了出来,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干什么?” 沙左咳出一口海水,眼睛都红了,他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我试一下,能不能在水下呼吸。” 纳伽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靠在洞壁上,看得沙左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他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能让沙左平静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沙左抬起头,看着纳伽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尽管他没有办法像纳伽那样在水里呼吸,但光是身体这种非正常的抗压能力就已经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 普通人的身体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装备的情况下经受得住那么大的压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何况纳伽带着他冲向城市底部时那种惊人的速度,水压会把他压碎。 “不知道,”纳伽指了指他身上湿着的裤子,“脱下来烤干吧,送你回自由城。” “烤干?”沙左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可以引火的东西。 纳伽拍了拍身后的岩石:“这里。” 沙左过去跟着在岩石上摸了摸,发现岩石居然是滚烫的!而这时他才注意到,洞里的温度已经上升了很多,刚从水里出来时感觉到的那种寒冷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么高温度?”沙左犹豫了一下,开始脱裤子,“跟海地的喷发有关系吗?” “嗯,”纳伽向上举起双臂,闭着眼仰起头,“猎狼岛发怒了。” 沙左靠坐在洞壁边,屁股下面垫着纳伽的衣服,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比上岛之后的任何经历都让他害怕,特别是纳伽用的那个词,恶魔。 “纳伽,”沙左关掉了照明器,“你是从那里出来的吗?那个恶魔孵化器。” “不。” “那我呢?” “你不是出生在AS吗。” “是啊,我家有我两三个月的照片,在AS家里拍的,”沙左笑了笑,声音渐渐平静下来,“我屁股上有个很小的黑印,小时候就有,现在也还在。” “照片?”纳伽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就是全息照片,能把你的样子复制下来,以后可以反复看的。”沙左没有什么心情,这解释他自己都觉得纳伽估计听不懂。 “我没有见过自己的样子,在水里看过,看不清。”纳伽笑笑。 “你……”沙左偏了偏头,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往纳伽的方向很认真地看了一眼,“你长得很好看,很好看。” 纳伽没有说话,他对好看还是不好看没有什么概念,他认人基本不是靠看脸,只是凭听觉,嗅觉,还有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如果心里能静下来,他能迅速地判断出一公里之内出现的所有生物,但未必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 “纳伽,”沙左轻声开口,“帮我个忙好么?” “嗯。” 纳伽很干脆的答应让沙左有些意外,他以为纳伽会像平时那样拒绝,或者是说看心情什么的。尽管沙左觉得也许是纳伽把自己当成了跟他一样奇怪的同类,但心里还是突然有些暖暖的。 “你比我了解这些事,你能帮我想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吗?”沙左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不了解,”纳伽站起来把沙左挂在洞壁岩石上的裤子翻了一面,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是哪里来的?” “嗯?”沙左抬手摸了摸脖子上一直挂着的那个银色的小金属立方体,“上岛的时候程侃给我的。” “程侃?”纳伽愣了愣,伸手抓住了那个小坠子把它从沙左脖子上取了下来。 沙左没有出声,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程侃这个人,他认识纳伽,认识牧师,他能有办法出入这个岛……他给了自己这个护身符。 沙左猛地跳了起来:“程侃是什么人?” 纳伽没回答,把那个小坠子放进了嘴里。 沙左只听到黑暗中传来“咔”的一声脆响,是金属碎裂的声音,他有些吃惊地往纳伽那边摸了一下,摸到了他的肩,又顺着脖子摸到了纳伽的嘴唇,碰到了还被他咬在齿间但已经完全破碎变形了的那个护身符。 “这是干嘛?”沙左吓了一跳,这个小坠子很沉,应该是实心的,居然被纳伽就这么轻松一口咬碎了! “程侃原来为那个孵化器工作。”纳伽把小坠子吐到了地上。 沙左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全身泛起一阵寒意。 “啊……”程侃看着已经停止了数据传输的屏幕,最后一组数据停留在沙左五分钟之前的身体机能指数上,他伸了个懒腰,往后仰倒在椅子上,“纳伽真能坏事。” 这是一间四面都被合金墙面封闭的房间,没有门窗,程侃面前的另几个屏幕上数据还在不断地向上滚动,这种黑底绿字的显示他非常熟悉,感觉就像是已经看了几辈子。 “有变化吗?”身后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过来盯着屏幕上的数据仔细地看着。 “没有,现在他的身体机能还没有任何变化,跟刚上岛的时候完全一样,”程侃手指按着额角,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看来在AS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只是一直没有被发现而已。” “跟纳伽是同种吗?” “不清楚,没有激发条件,没办法判断,”程侃站起来,“安排我出去吧。” “那我们现在怎么监控沙左?”穿白制服的人皱了皱眉,看着屏幕,“如果他有突发状况……” “有纳伽在,”程侃拍拍他的肩膀,“何启,纳伽有多大能力,谁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有突发状况,会是个好机会……当然,有点冒险。” “将军已经下令加快第三代的研究,”何启压低声音,“如果沙左和纳伽不是同种,那就说明你是对的,原来的样本隐性基因太不稳定,我们需要做的是拿到确实的数据。” “已经不会再有人在意我说的话了,也不会有人关心数据,”程侃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苦涩,“强大的新人类对他们的吸引力无可取代。” 何启沉默了一会,按下了手腕上的通话器:“打开第四出口,五分钟后我要送样本出去。” “你身体情况的检查报告我会通知你,”何启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白色的工作服递给程侃,“给你的药一定吃,能有效维持你现在的状况。” “嗯,”程侃套上了工作服,戴上了厚厚的防护面罩,整个脸都被遮住,“你也要小心,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不能让研究所有觉察,也要做好最后失败的心理准备。” “不能失败,”何启的语气很坚定,“毁掉你辛苦创造的一切,谁都不能接受。” “我创造的一切?”程侃隔着面罩看着他,慢慢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创造的这个地狱吗?” 沙左跟着纳伽走出山洞的时候,发现四周有些异样。 他往四周看了看,如果不是现在他脸上没有那个氧气面罩,他会以为自己还在水下。 周围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红色的光芒,断崖,岩石,海水,他眼睛能看到的一切,包括自己身上,甚至连一直灰暗而压抑的天空,都变成了暗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沙左回过头看着纳伽。 “猎狼岛生气了。”纳伽把帽子戴上,嘴角往上一挑,冲他笑了笑,笑容消失之后帽子遮掉了半张脸,他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沙左瞪着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他看得出这种现象对于纳伽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应该是某种自然现象。 他很快有了答案,但还不确定,他想要往岛中央的方向看看的时候,发面视野被面前的断悬挡得严严实实。他原地跳了两下,这当然没有什么用。 “纳伽,把我弄上去,我想看看。”沙左没等纳伽表态,就跑到了他身后,直接往他背上一跳。 “看什么?”纳伽站着没动,偏了偏头。 “这是座活火山吗?”沙左搂着他的脖子,“带我上去看看,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你还看?”纳伽背着他轻巧地跳上了崖壁上突起的岩石,开始往上攀。 “那不是火山喷发是什么?” 纳伽没有说话,几下就攀上了崖顶,指了指远处:“是海神吐了。” “海神?”沙左从他背上滑下来,往前看去,火山没有喷发,只是冒出了浓烟,这让他有些失望,如果喷发一次,就可以活埋掉庞卡的城堡了。 但更远的地方,应该是他们上岛时供给站的方向,那里的海面之上一片红光,混杂着黑色的浓烟。沙左终于反应过来了,那里就像之前在海底看到的熔岩喷发一样,但规模要大得多,而且沿着海岸线,喷发的地方似乎不止一处,火焰直冲海面,喷射而出的岩浆映红了整个猎狼岛。 “吐了……”沙左重复了一遍纳伽的话,这个形容很好笑,但挺贴切,吐得还很厉害,“海神是什么?” “是最大的鱼怪。”纳伽回答。 沙左转过头看着纳伽,看到了纳伽唇边挂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纳伽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突然觉得纳伽是个很单纯的人。 送沙左回自由城之前,纳伽给他吃了点东西,是一块肉。 “是什么东西的肉?”沙左咬了一口,这肉很好吃,松软中透着韧劲,很香。 “兔子,”纳伽跨上了摩托车,拍了拍后座,“上来。” “兔子能有这么大的一块肉?”沙左看着手上的肉块,一只兔子整个都没有这块肉大,他猛然间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纳伽给小德拉库送食物时的情形,顿时有点紧张,“你别骗我,哪有这么大的兔子!” “这里不是AS,”纳伽仰了仰头,沙左又看到了那种熟悉的嘲弄的笑,“你看到了躲远点,它能吃掉你,两口。” 回到自由城,沙左看到很多人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路边,脸上的表情很凝重。 他看到了正站在他和杰修屋子外面的莉莉卡,莉莉卡也是皱着眉,看到他过来,脸上才有了笑容:“回来了!” “嗯,”沙左看了看四周的人,“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大家都……” “猎狼岛的怒火,”莉莉卡抬头看了看暗红色的天空,“频率越来越高了,以前是两年一次,后来是一年一次,现在这一次,距离上一次都没到一年,猎狼岛会被吞没的。” 沙左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猛地有些盼望,盼望着猎狼岛最终有一天被这红色的火焰吞没。 “沙左,牧师在找你,他问你愿不愿意见见程侃?”莉莉卡笑了笑。 “程侃?”沙左心里抽了抽,“我正想找他。” 第二十四章 完美亚当 “将军,一号仓108号样本失败。”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进入观察室。 “看到了,数据汇总之后给我,具体反应是怎么样的?”鲍勒站在观察巨大的半圆形玻璃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培养仓。 巨大的培养仓占据了这个建立在海底的研究基地最低层将近一半的面积,分成四个部分,里面小型的样本睡眠仓像蜂巢一样排列整齐,中央还有一个大型的胚胎培养设备,各种粗细长短不一的管子向周围的十几个透明的培养皿里输送着颜色不同的液体。 这里是AS的未来,人类的未来,鲍勒坚信这项研究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格局,人类将不再受制于劣势的环境和稀缺的资源,他们会重新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者。 “108号对超低氧环境耐受力不够,低氧造成血液异常。”身边的人回答。 这些人都是从联邦军队里挑选培训出来的,直接由联邦军方指挥。他们的工作并不是自由选择的,这是一项高度保密的实试,研究所在世人眼里是并不存在,任何档案,资料中都无迹可循,因此这些人从踏进进这座巨大的海底研究所的时候,就已经从他们的亲友生活中消失了,消失的理由只有一个,死亡。 这里的一切,建筑,工作人员,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直接注射和植入C3的样本情况怎么样?”鲍勒给自己倒了一杯淡蓝色的水,这种水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能量,可以维持一个人的机体高负荷运转最长一个月的时间,对于鲍勒而言,这是他加速工作的重要支撑。 “情况不稳定,样本对C3的耐受程度不一样,”那人顿了顿,“但有一个样本有些特别,上校说再观察一夜再向您汇报的。” “哪个样本?”鲍勒放下杯子。 “前几天城堡送过来的207号新样本,看起来很弱,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不过效果有些意外,这个样本已经安全度过了48小时应激期。” “是么,”这个信息让鲍勒有些兴奋,他转过身,“大脑呢?” “短期记忆和运动神经破坏严重,但他的行动并没有受阻,这一点是之前我们的样本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所以何启上校认为还需要观察。” “按上校说的做。”鲍勒点了点头。 观察室里只剩鲍勒一个人,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盯着培养仓的窗口,半小时之后,他按下了何启的通话键:“上校,我想知道你对207号样本的看法。” “207没有短期记忆,无法接受指令,运动神经被破坏的情况下还能行动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他的行动更像是肌肉对运动的机械记忆,”何启沉默了几秒钟,“我觉得样本是失败的,将军。” “不,不,上校,”鲍勒摇了摇头,“这个话不能说得这么早,我需要你们在最短时间里测试207封闭性运动机能的程度,他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将军,这有悖于我们最初的研究理念,207号样本……”何启吸了口气,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语气,“207只是个活死人。” 鲍勒皱了皱眉,这个何启的想法真是让人有些烦燥,尽管他们的目标是完全美的人类,但这种只凭肌肉记忆运动的“活死人”,同样可以有巨大的作用,他加重了语气:“上校,请按我说的做。” 何启在几分钟之后才回应了一句:“明白。” 沙左在牧师的房间里见到了程侃,程侃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见到他进来,露出了一个微笑:“好久不见,沙左。” “啊,”沙左看了看屋里站着的牧师和莉莉卡,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也冲程侃点了点头,“很久了吗?” “对于我来说,足够久了,”程侃从牧师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牧师和莉莉卡听了这句话,都转身准备离开房间,但程侃摆了摆手:“不,我跟沙左出去转转。” “也好。”牧师停下了步子,笑了笑,对于程侃一直以来的小心谨慎,他已经习惯了。 沙左沉默地跟在程侃身后,一直到离开了自由城的居住点,走到了悬崖边上,程侃才停下了,他转过身看着沙左:“你有什么需要我给你解答的疑问吗?” “有很多,”沙左想了想,寒风中的程侃看上去坚定沉稳,他实在不太能够把他和海床之下那个“恶魔孵化器”联系到一块,“但要取决于你愿意说多少真话,如果你不打算说实话,我也就没有必要问了。” 程侃露出一个笑容,这个孩子看起来已经从刚上岛时的混乱情绪里慢慢脱离出来了,开始能够清晰地了解自己的思路,也开始有选择性地信任。 对于沙左来说,这能让他更好地适应岛上的环境,而对于程侃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点点头:“如果必须是实话,我目前只能回答你三个问题,如果你愿意问,现在可以问。” “行,”沙左拉了拉衣领,比起水下和熔岩隧道里的温度,崖边的寒冷空气让他有些吃不消,“我被流放不是一个意外事件,对吧?” “是的,这是注定的,早就安排好了。”程侃没有犹豫,很干脆地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尽管沙左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程侃再次肯定了他的猜测之后,他还是有些难以承受,特别是那句早就安排好了,让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纳伽带我去看了水下的世界,我看到了些东西,纳伽说那是恶魔的巢穴,如果我没猜错,那里是AS的某个海底实验基地吧?” “是,完美亚当。”程侃抱着胳膊,这次的回答依然很干脆。 沙左有些错愕,他听说过完美亚当,但除了知道这是个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被终止了的人类改造计划之外再也没有更多的了解,他没有想到这个计划依然在进行,而且从海底那个通风设施来看,规模非常大。 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猎狼岛上存在着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沙左抬头看着暗红色的天空,这真是个看不到希望的疯狂世界。 “我的父母,”沙左的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来,落在了程侃脸上,“我在AS的父母,是我的亲生父母吗?” “不是,”程侃这次的回答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干脆,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但他们很爱你。” “谢谢。”沙左声音有些低沉。 “我以为你会问问我给你的护身符。”程侃转身看着脚下深深的裂谷。 “本来是想问的,但已经被纳伽咬碎了,无论是什么都对我不再有影响,也就不打算问了。”沙左蹲到崖边,这个时间,纳伽应该不在附近,把他送回自由城之后,纳伽是往相反的方向离开的。 “沙左,”程侃也蹲了下来,“我不会伤害你。” “这个我自己判断吧,”沙左看了他一眼,纳伽说程侃原来为那个孵化器工作,尽管纳伽用了“原来”这个词,但对于疯狂的完美亚当计划的认识让他并不打算轻易再相信程侃的话,“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让我问问题吗?” “就是聊聊,”程侃笑笑,“沙左,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糕。” “我没觉得事情有多糟糕,”沙左站了起来,挨着程侃的脸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真相是什么样,我能不能知道真实的情况,这些都无所谓,我不会被任何人操纵。” “这么自信?”程侃用手扇了扇扑到自己脸上的灰,他在下风,沙左这故意的几下拍得他一脸都是灰。 “嗯,”沙左突然笑了笑,“我比我想像中的要强大的得多,不是么?” 程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沙左的脸,这个年轻人的力量还没有被激发,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并且明显他知道这种力量意味着什么。 对于研究所来说,他和纳伽,哪一个更有用,哪一个更棘手? “告诉你一个秘密,是我刚刚做的决定,”沙左慢慢往回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程侃,“无论用什么方式,我要回AS。” 沙左这天晚上睡得特别沉,这是他上岛之后睡得最舒服的一觉,尽管他对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纳伽又是怎么回事,那个研究所更是一个迷团,但他至少已经挑开了这些被隐藏着的事实的一个小角,至少不会再为了眼前的事感到迷茫。 早上醒的时候,他看到了杰修。杰修正站在窗前很认真地摆弄他的那几株小草,听到他起床的声音才回过了头:“睡得好吗?” “很好,”沙左点点头,杰修这几天应该是没休息好,脸色有些憔悴,“我听莉莉卡说,你被关禁闭了?” “嗯,没事,”杰修笑笑,“三天而已。” 沙左换了衣服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如果可以,能带我看看自由城的地道吗?” 杰修有些惊讶,始终不肯融入自由城的沙左,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愣了一会才回答:“可以,不过有些设施,是只有战斗队一部分老队员才能接触的,我需要你百分之百保密。” “你可以不让我看那些。”沙左笑笑,他只是不想再游离于这个岛之外,无论是自由城还是城堡,只有近距离接触才能了解更多,这个岛,这些岛上的人。 “牧师说你可以知道,”杰修套上外套,“走吧。” 沙左一直觉得从实力上来说,自由城比不上城堡,他一直有些疑惑自由城是怎么在这种看上去强弱挺悬殊的冲突中生存下来的,原以为是因为城堡并没有全力出动来对付自由城,似乎只是不断地骚扰。 看到这个藏在黑岩地之下错综复杂的地道之后,他才有些明白了,自由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弱。有一部分地道看上去像是备用的,最远的地方甚至延伸到了海滩之下,纵横交错的地道在断崖的侧面有很多的出口,全都隐蔽在藤蔓之后。 “有武器储备吗?”沙左跟着杰修在层层地道里转得都有些迷糊了,如果让他自己进来,估计饿死之前找不到出去的路,就算能找到路,也有可能死在地道里各种复杂的陷阱和机关上。 “有,但不多,”杰修拍着身边坚硬的崖壁笑了笑,“如果能用岩石制造武器的话,就很多了。” 沙左也笑了笑,没再说话,他上岛这些天,所看到的除了岩石和一些奇怪的植物,这个岛上荒凉得让人觉得这里不可能有人能活下来,猎狼岛如果资源丰富,AS估计也不会把它和另外两个岛做为监狱和流放地了。 地道有多少层沙左最后也没弄清,杰修似乎也并不知道所有地道。自由城的地面部分很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但地下交通系统却让人震惊,这种上下巨大的差异让沙左想到了骆驼刺,地面部分只有半米的这种灌木,庞大复杂的根系却能占据地下两三百平方。 沙左跟着杰修在地道里转的时候,看到有几条地道一直往斜下方延伸,能看得出有很多岔道,地道的入口有几个战斗队的队员守着,这种很明显是直通地底深处的地道让他有些不解,想下去看看。 “那里只有牧师能进去,”杰修拦住了他,“只有牧师。” “那算了。”沙左没有再前进,虽然很好奇,自由城的秘密基地? “只有这里有这样的规定,”杰修对于阻止了沙左有些不好意思,又解释了一下,“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牧师也就三十多岁吧。”沙左愣了愣。 “牧师不是只有他一个,自由城从存在的那天起就有牧师,牧师是自由城的领导者。” “哦……这样啊。”沙左点了点头,原来牧师不是那个人的外号而是个职务,至于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称呼,他没有再追问。也许是牧师这个称呼会让人联系到宗教,而这个岛上最需要的就是信仰,无论这个信仰是什么,黑暗或是自由。 接下去的几天,沙左都在自由城里转悠,除去了解这里的各种防御设施,他还跟着莉莉卡去看了他们种植的作物。在岛上想要种东西很难,看杰修的那几棵瘦弱的小草就知道,自由城种的东西都很瘦小,有几种沙左都认不出是什么来,莉莉卡说产量也很低,他们在远离自由城的断悬边有很大一片洼地里种了不少芋头,可收获并不多。 这让沙左想起了纳伽的那块芋饼,他们种的东西都是容易长时间保存贮存的。 “我们吃的肉类,主要是靠打猎,圈养动物太难,人手不够,也没有合适的空间,如果城堡的人过来抢,我们损失会很大。”莉莉卡看着正在给芋头浇水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打猎?”沙左上岛之后除了德拉库,就没见过别的动物。 “嗯,动物不会在开阔地上活动,都在岛中间的山谷和林地沼泽里,打猎的人有时候要十几天才能回来,”莉莉卡指了指远处的山脉,“上个星期去打猎的人这几天应该会回来了,不知道收获怎么样。” 沙左正想跟莉莉卡说下次打猎他可以一起去帮忙,自由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回来了!”莉莉卡转过头听了一下,突然兴奋起来,“我就说了这几天要回来了!走,去看看!” 沙左对于在这个岛上能猎到什么动物很有兴趣,于是跟着莉莉卡一路跑回了自由城。 但刚穿过广场,他就愣住了,莉莉卡也停下了脚步,几秒钟之后疯了一样像前面的人群冲了过去,声音有些颤抖地喊着:“出什么事了!” 沙左快步走过去,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地面上有血迹,一个人的脖子上的皮肤被深深地撕裂,混身是血的躺在进入自由城的路上,打猎时开出去的摩托车倒在他的身边,最重要的,是只有这一个人,去打猎的人只有这一个人回来了。 “怎么回事?白牙!怎么回事?”莉莉卡跪到地上,这是战斗队里的孩子,年纪很小,一直跟着杰修学习,这是他第一次出去打猎。 白牙倒在地上时的姿势是扭曲着的,莉莉卡想要让他躺得舒服一些,但她正要移动白牙的身体的时候被沙左一把按住了。 “先别动他,”沙左看到白牙的背弯曲的角度很大,可能是脊椎已经受伤了,“有医生吗?” “有人去叫牧师了。”围着的人群里有人回答,他们都有些惊慌,他们的人出去打猎,就算是碰上了城堡的人,也不可能出现只有一个人回来的情况,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是个奇怪的……人,”白牙突然喘息着开口,带着泡沫的血从他嘴里涌出来,他的声音很微弱,“很危险,要小心……” “一个?只有一个?什么人?”莉莉卡很吃惊,去打猎的队伍通常有二三十个人,手上还有武器,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对付二三十个人? “别的人呢?”沙左蹲下去轻声问。 白牙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第二十五章 正面交锋 白牙的伤很严重,说完话之后就陷入了昏迷之中。牧师给他做了检查,背上遭到了重击,全身骨头断的断碎的碎,身上还有不少被撕裂的伤口,腿上被撕扯开的肌肉下露出了腿骨。 先不说能不能救回来,就算是救回来,白牙也有可能永远昏迷,并且再也没有站起来行走的可能。 杰修和胡森靠在医疗室门外静静地等待着,牧师走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开口问,其实在第一眼看到白牙的情况时,他就已经知道是什么样的结局了,所有人都能猜到的结局,自由城没有足够的资源养着一个受了伤永远也恢复不了的人。 “醒着吗?”胡森问了一句。 牧师摇了摇头:“要告别吗?” “时间留给杰修吧。”胡森拍了拍杰修的肩,转身快步顺着楼梯离开了。 杰修跟白牙的关系很好,自从白牙的父母死了之后,杰修就一直带着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 “我去看看。”杰修深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了医疗室。 白牙已经不在手术台上了,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做了止血处理,牧师把他放在了旁边的床上。杰修在床边站定,看着他苍白的脸,把他的胳膊轻轻地摆正时,发现他的胳膊软得完全像是没有骨头。 “对不起,”杰修弯下腰在白牙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应该跟你们一块去的……我一定会把事情弄清,你放心。” 走出医疗室时,杰修的手紧紧握着拳,握得自己都生疼:“我要申请武器,十个人,我要去看看。” 牧师看着他,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注意安全,不要硬碰。” “明白。” “自由城的人?自由城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战斗力!”布罗德看着在他面前躺着的几具尸体,眼睛里都快喷出火了。 站在他身边的哨兵哆嗦了一下:“我们看到了一个影子,能肯定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洛布,他没有穿衣服……” “光着的?”常飞靠在布罗德身后的墙边问了一句,今天早上他们出去巡逻的队员就在城堡的边缘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袭击,短短几分钟之内,他们死了五六个队员。 “是的,好像也没有武器,”另一个哨兵往常飞身边走了一步,相对于容易暴躁的布罗德,常飞的平静更愿意让人接近,“有人射中了他两箭,但似乎对他的行动没有影响。” “移动速度?”常飞走到尸体旁边仔细检查了一下,每具尸体上都有深而巨大的撕裂伤口。 “不快,应该是正常的速度。” “常飞队长有什么想法?”布罗德看着常飞。 “我带几个人去看看,”常飞笑了笑,回过头,“借几个人给我。” “我跟你一块去,”布罗德不喜欢常飞,但他很清楚如果常飞有什么意外会对城堡的实力有多大的影响,在这个岛上,能在几分钟之内把他们的队员轻松弄死好几个的只有纳伽,但纳伽很少没有理由地杀人,也不可能全裸,“先准备一下。” “我在哨楼等你,人不要带多。” “嗯。” 沙左有些尴尬,被广场上这么多自由城的人惊讶地盯着看的感觉很别扭,连牧师露出了有些吃惊的眼神。 “不行么?”沙左拉了拉衣领。 “这不是去打猎,也不是去探险,”胡森看了一眼牧师,又转头继续盯着沙左,“你……是去送死。” “是么。”沙左吸了吸鼻子,对于胡森的说法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眼里就像个AS来的大少爷,没什么用处,帮不上什么大忙。 但他的确是想去看看,直觉告诉他,这个袭击了打猎队伍的人不是普通人,有这种攻击力的也不太可能是普通人。 这个人跟海底的研究所有关系。 “能保护自己就行,”杰修开了口,他对沙左的感觉还行,偷看他洗澡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人也许比他们战斗队不少人都强,“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大家可能没有办法相互照顾。” “我不会拖后腿。”沙左看了看牧师,牧师一直没有表态。 胡森皱着眉,一般牧师不会对这些事发表什么意见,他只好往队伍里指了一下:“地鼠,你出来试下沙左。” 地鼠跟沙左体型差不多,个头胖瘦都接近,他的经验很丰富,是跟着胡森最早的队员之一,比杰修都早。 “把我手上的刀抢下来就行,让我松手也行,”地鼠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刀,“当心不要弄伤自己。” “嗯。”沙左点头,心里没什么底,他跟教练对战训练很多,但也只是教练,他受训是秘密的,也不可能有别的对手。 地鼠进攻的动作很简单,只是挥手劈了过来,但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这简单的一刀在实战中很有威胁。 沙左条件反射地猫腰躲过了这冲着他脖子砍过来的一刀,虽然地鼠的刀是刀背对着他,但还是让他出了点冷汗,就算只是刀背,在脖子上敲一下也疼。 杰修眯缝了一下眼睛,沙左躲过这刀之后退了几步,步子很稳,没有慌乱,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这不可能是没有受过训的人。 而且,杰修转头跟胡森对视了一眼,看到了胡森眼里的一丝意外,沙左猫下腰的动作跟地鼠提刀砍过去的动作几乎同步。 他在胡森砍过来之前就已经判断出了刀的方向。 地鼠没等沙左调整姿势,迅速地换了个方向又是一刀劈了过去。 这次沙左似乎是有了准备,侧过身迎了上来,刀贴着他面前劈了下去,但弧线还没有划完,他的手掌已经砍在了地鼠的右肋上,左手同时对着地鼠拿着刀的手腕狠狠地砸了一下。 地鼠并没有用全力,他跟别的人一样,觉得沙左只是一个AS来的没有吃过苦的年轻人,他怕不小心会伤到他,但就在沙左向他靠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判断失误了。 他的刀掉在了地上。 杰修和胡森都看出了地鼠让着沙左了,但就算是这样,能只用一个动作就让地鼠的刀落了地,沙左还是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 地鼠向胡森微微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了刀。 杰修开着车,和胡森带了十几个人出发了。 白牙没能给他们留下更多的信息,他们只知道袭击打猎队伍的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很强,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出发前杰修去找过程侃,但没找到,他估计程侃会知道些什么,本来想问问程侃的意见。 程侃一定还在自由城,因为他每次离开都会来跟自己道别,所以杰修只能推断程侃不愿意向他提供更多的信息。 “如果有什么危险,你要保证自己能脱身,不要随便救人,”杰修的车开得很快,在黑岩地上颠簸着,他偏着头跟坐在他身后的沙左交待,“真有什么事,能活一个是一个。” “知道了。”沙左扶着车架回答。 他从离开自由城的时候就开始一直在东张西望,他在找纳伽,也许纳伽会知道些什么。 四周除了他们十几辆车之外,再也没有移动的物体了。 纳伽在哪里?在做什么? 打猎的队员这次去的是岛中间的一个山谷,地形很复杂,山谷中地势底的地方覆盖着大片的林地和沼泽,还有一个不小的堰塞湖,是野生动物最好的栖息地。 路上杰修大致给沙左说了一下打猎的状况,并不像沙左想像的那么容易。 之所以每次要去这么长时间,一是进入山谷之后他们就要开始步行,车开不了那么崎岖的地形,二是岛上的动物在几百年的进化中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它们比人更灵活,更熟悉周围的环镜,也非常懂得隐藏,而攻击性也相当强,要想安全地猎到足够的动物,他们往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他们在平时进入山谷的那个豁口外看到了之前队员们进谷时留下的车,全都隐蔽地放在岩石之间。 这样的场景让所有人的心都猛地凉了下去,他们抱着的最后一点侥幸也被打碎了,如果还有人活着,不可能不靠车离开这里。 步行进入山谷时,本来就很弱的光线一下被山谷的阴影遮掉了大半,沙左觉得一阵阴冷的感觉袭来。 “注意观察有什么异常,”胡森低声说,这条路他们很熟悉,但现在大家却都觉得有些危机四伏的感觉,神经都绷得很紧,“相互之间不要走得太近,这个人攻击力很强,要避免同时两个人受到攻击的情况。” 沙左走在队伍的左侧,他不知道什么算是异常,只能竖着耳朵时刻仔细辩认呼啸着穿过山谷的寒风中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声音。 进入山谷的路没多长就断了,被一块从上面岩壁上脱落的巨大石块堵住了。队伍在距离石块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就停下了,这条路在上回来打猎的时候还没有被堵住。 “风化岩脱落?”胡森握着枪慢慢靠近石块。 大家同时抬头看向两侧的黑色的岩石山崖,沙左走到这块岩石旁边,用脚在上面踩了踩:“这不是风化岩吧?” “的确不是,”胡森伸手摸了摸,坚硬的手感,肯定不是风化岩,“这要从上面撬下来要好几个人用工具才行,洛布也没有这个力量。”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他们的对手如果真的只是一个人,那实在是有些可怕。 “你们有没有……闻到?”沙左犹豫了一下才问出了口,他在风中闻到了让人不安的气息,“血腥味。” “没有。”杰修看了看别的人,大家也都表示没有闻到。 沙左没有说话,他觉得这血腥味虽然很淡,却不像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能顺着气味找到源头。 “我看看上面。”他迅速攀住面前的岩石爬了上去,血腥味又重了一些。 他很快在岩石的另一面看到了一小块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了,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应该是白牙的血,山谷中有很多细沙,滴落在地上的血,很快会被沙埋掉,只有岩石上的不容易消失。 队伍很快地翻过了石头,往山谷更深处走,一路寻找血迹,虽然打猎队伍的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他们还是想至少要找到尸体。 杰修走在队伍最后面,他心里很紧张,对手在暗处,他们如果受到攻击,一定会是突然偷袭。 同时他心里还有个小疑问,也许不算什么,但他还是有些奇怪,沙左说闻到血腥味时,他们站在那块血迹的上风,山谷里这么烈的风,他居然能闻到下风处那样一小块干掉的血的味道? 山谷的深处就是他们每次打猎都会来的地方,穿过一边不大的树林就是堰塞湖,这是这一带唯一的淡水源,动物都会在这里喝水,而他们走的这条路也是唯一可以绕过沼泽到达湖边的路。 还没有走出树林的时候,沙左就再次闻到了血腥血,浓烈得让人一阵不适,这次不光是他,所有的人都闻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胡森加快了步伐冲出了树林,沙左跟着大家跑过去的时候,听到胡森声音低沉却有些颤抖地说了一句:“天哪。” 湖边全是尸体,湖岸上被血染出了大片暗红色,就像是很多年没有清洗过的红色地毯。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血腥味道。 沙左愣在了原地。 没有人的尸体,全是动物,体型都大得惊人,而且沙左甚至没有办法叫出它们中任何一种的名字。 离他最近的是一只……兔子。 这大概是纳伽说过的那种两口就能吃掉他的兔子,看上去像一匹小马驹,灰色的皮毛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只有那一对耳朵还能看出是兔子。 “小心。”杰修把枪架到了胳膊上,慢慢蹲下了。 尸体都是新鲜的,被杀死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很多尸体的血还没有凝固,他们的对手,也许就在某个角落里观察着他们。 沙左手上拿的是杰修之前给他的枪,他把刀也抽出来拿在了手里,不知道会不会受到攻击,也不知道如果有攻击会从哪个方向,他怀疑自己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会不会挥着手臂乱砍乱戳…… 沙左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紧张得在寒风中感觉自己背上都出汗了。 静静地在原地呆了一会,队员们开始警惕地一边防备着一边检查这些尸体,准备再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之前被攻击过的伙伴们的痕迹。 堰塞湖面积很大,湖水两面都临着断崖,还能看到断崖上曾经有过水道的痕迹,湖面在狂风掠过时会掀起小小的浪花扑向岸边。 沙左正要跟着大家一块搜索时,水面突然翻起一阵水花,伴随着波浪打在岸边岩石上的声音,就像是水下有炮弹爆炸了一样。 所有人都把枪对准了水面。 水面在十几秒之后恢复了正常,但靠近他们这边的水下涌出一片殷红,慢慢在水中散开了。 “是血。”胡森摆了摆手,大家都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沙左也瞄准了涌出血水的那片水面。 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紧接着从水下窜出了一个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遮挡,赤裸地一下跳到了岸边。 沙左没有犹豫,跟身边的人同时扣动了扳机。 十几发子弹同时射进了那个人的身体,他连续摇晃了好几下,但却没有倒下。 这人全身皮肤苍白没有血色,脸上贴着乱七八糟还滴着水的头发,沙左紧紧盯着他,这人看起来很瘦弱,但却不可思议地扛下了他们第一轮的射击。 沙左瞄准了他的头,打算再开一枪的时候,这人突然对着一个队员冲了过去,那个队员迅速对着他开了一枪,打在了脖子上。 让人吃惊的是这人并没有停顿,就像没有感觉一样冲到了那个队员面前,一扬手狠狠地挥了出去。 沙左在他抬手的同时扣动了扳机,这一枪打中了他的胳膊,却没有起到任何阻挡的效果。 他的手在那个队员的脖子上抓了一把,只听到一声惨叫,被抓的队员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血从指缝中涌了出来。 大家的枪都再次打响,这人在头部连中两枪之后,似乎是被激怒了,猛地转过了身,向沙左猛地冲了过来。 “退开!”杰修喊了一声。 沙左一边开枪一边连退了好几步,但这人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冲到了他面前。 沙左看到了他发红而空洞的双眼,也看清了他的样子。 “卡伦?”沙左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都变了调。 尽管跟卡伦相处的时间不长,不过足以让沙左记住卡伦清秀却有些苍白的面孔,他不会认错人,虽然现在他眼前的卡伦看上去……像个怪物。 卡伦听到了沙左的声音,但却没有任何反应,给沙左的感觉就像只是靠这声音再次确定了进攻的目标。 他弯下了腰,腿也弓了起来,然后猛地一个弹跳,整个人猛地撞向了沙左,手也伸出来,对着沙左的肩膀一把抓了过去。 沙左在他起跳的瞬间又向侧面移动了两步,却没能躲开他这一击,肩膀上的肌肉被撕裂开时的巨大疼痛差点让他晕过去。 “快走!都走!”杰修向队员喊了一声,这人的战斗力不是他们能扛衡的,趁着现在他的注意力都在沙左身上,必须马上逃跑。 胡森没有犹豫,带着队员向树林里撤退。 杰修没有跟着走,虽然之前他跟沙左说过,不要轻易救人,面对这样的对手,救人的下场有可能是再白搭上一条命。 但他还是决定试一下,因为沙左对于程侃来说,似乎很重要。 子弹对那个怪人没有威胁,杰修抽出了刀,如果把头砍下来呢。 卡伦在抓伤了沙左之后又转身扑了过去,沙左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只能边退边用刀对准了卡伦的心脏。 卡伦就像没有看到对着自己的刀尖,还是扑了上去,沙左的三棱刀借着巨大的惯性捅进了他的身体,刀尖从后背冒出了头。 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上。 杰修趁着这个机会向两人冲了过去。 刚冲了两步,一颗子弹贴着他的脸从身后飞了过来,打在他面前的岩石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小坑。 杰修猛地停下步子,子弹射向地面的角度很大,是从高处射出来的。 他回头往身后的山崖上看了过去。 湖边的悬崖上有个人,悬崖不高,杰修甚至能看到那人举着枪的动作,在他停下往前的脚步后,那人举枪的手垂了下去。 这么远射程的武器,城堡和自由城都没有,但他知道谁有。 第二十六章 力量苏醒 沙左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肩上连衣服带肉被撕开的时候他甚至听到了撕裂的声音,这种声音让本来就难以忍受的疼痛变得更加清晰。 但他没打算放弃,什么时候死,怎么死,他不能决定,但现在,被这样杀死,他绝对不能接受。 当卡伦再次向他扑过来的时候,他抬手挡在了胸前,挡住了卡伦抓向他胸口的手。 卡伦一把抓在了他手臂上,力量大得惊人,就这一抓,已经让沙左的手一阵酸麻,紧接着就是骨头快被抓碎了的巨痛。他瞬间想起了白牙的伤,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砸碎了一样,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吧。 他咬着牙忍着巨大的疼痛,回手狠狠地一拳砸在卡伦咽喉上,同时曲起腿一脚蹬向了卡伦的下身。 杰修蹲到了湖边一块岩石后面,虽然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还是随时准备着跳出去救沙左。 拥有那种射程武器的人,只有程侃。 程侃说过沙左对他来说很重要,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沙左在这个怪人手里痛苦挣扎。 但杰修对程侃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无条件地信任,程侃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也从不参与城堡和自由城之间的争斗,他知道程侃内心有着坚不可摧的某种信念,不会轻易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现在他只能相信程侃有自己的理由。 当沙左的拳头砸向那个人的咽喉时,那人似乎没有太大感觉,只是身影微微顿了一下,而当沙左的腿踢到他身下时,杰修听到了清清楚楚“喀”的一声,这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很诧异,尽管他知道沙左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没用,但却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力量。 没等他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怪人的另一只手已经掐在了沙左的脖子上,杰修心里猛地一抽,从之前的攻击就能看出来,这怪人的力量惊人,这一掐,有可能会直接掐断沙左的脖子。 杰修焦急地回头往崖顶看了一眼,发现程侃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 “你究竟要干什么?”杰修低低地说了一句,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 卡伦掐到沙左脖子上时,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让沙左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双腿立刻发软,跪到了地上,脖子上被紧紧掐着时产生的疼痛和让人无法承受的窒息感让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整个人都陷入了痛苦和绝望当中,卡伦的手指在一点点收紧,他已经完全无法呼吸。 要死了。 死得太痛苦了。 好疼,估计不是憋死的,是疼死的…… 杰修看着慢慢跪倒在地上的沙左,程侃的目的就是要看着沙左被杀死吗? 他回过头,看着远处的程侃,他看不清程侃的表情,但他知道程侃一定能看清他,他无声地向程侃说了一句:“为什么?” 程侃依然没有动,就像是崖顶上的一块岩石。 杰修不想再看,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他转身时,看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一幕,被死死掐住脖子,本来应该因为窒息或颈骨断掉马上死掉的沙左突然抬起了手。 他的手狠狠劈在那个怪人肩上时,杰修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一掌劈过去时,怪人肩骨断裂时发出的脆响真真切切,他掐着沙左脖子的整条手臂都软了下去。 但他的手指却还紧紧掐在沙左脖子上没有松动,就像是肌肉被锁死了一样,抓着沙左手臂的那只手也一样,肩骨断裂似乎没有影响到他,依然紧紧抓着沙左。 沙左又握住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狠狠一捏,杰修听到了一阵“咔咔”的声响,就像是竹子被人踩碎时的声音,那个怪人的手被沙左捏成了一团从脖子上拽了下来。 “啊——”沙左爆发出一声怒吼,又一掌劈在了怪人还抓着他的手臂上。 这声音让杰修泛起一阵寒意,这带着愤怒和疯狂的声音他无法想像是从看上去斯文内敛的沙左口中发出的。 那怪人的另一只手被生生折断了,却还是抓着沙左没有松手。 而沙左这时却没有再继续挣脱他的手,而是突然一拳打向了他的胸口,紧接着又是一拳。 怪人的整个胸口都被砸得凹了下去,骨头断裂的声音听得人胆寒,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是疯狂地还要继续扑向沙左。 沙左也完全变了样,只是不断地一拳拳砸向那个怪人,甚至在挥拳的时候砸断了一棵树。 杰修本来想要离开,现在看到这样的场面,步子都迈不出去了,他不知道沙左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变得疯狂,他看到了沙左眼睛里一片血红,还有那种充满了杀气的眼神,而他爆发出来的惊人的力量,也让人难以置信。 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怪人能轻松撕开人的皮肤,能捏碎骨头,却始终没有让沙左受到致命的伤,以他的力量,甚至没有能捏断沙左的脖子。 这当是万幸的事,可却也的确让杰修震惊,没有普通人的身体能扛得住这样的进攻。 一片混乱中,空中传来了一声尖啸,震得人耳膜发疼。 一只德拉库从山谷的裂缝中飞了出来,在湖上盘旋,发出一声声尖啸。 这种只尖啸和盘旋并不马上进攻猎物的德拉库,岛上的所有人都能马上认出来,这是纳伽的德拉库。 树林里冲出来一个黑影,杰修不用想就知道是纳伽,这一瞬间他猛地松了一口气,他没有能力把沙左和这个怪人从疯狂状态中解脱出来,但纳伽一定可以。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崖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程侃已经不在那里了。 纳伽手里的银链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链子顶端的小刀擦着沙左的脸飞过,绕在了那个怪人的脖子上,紧紧地缠了两圈。 接着就看纳伽手一扬,链子猛地抽了回去,怪人的头在同时被生生从脖子上割了下来,飞进了湖里,溅起一片水花。 失去了头的怪人就像是扯线木偶失去了牵引线,僵硬地在原地定了几秒钟之后全身一软,倒在了地上。 疯狂进攻着的沙左突然失去了目标,跟着也愣了一下,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在了湖边,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杰修终于放心下来,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沙左的情况,但还没有等他动,纳伽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要出来。” 虽然没有主语,但杰修还是立即判断出了纳伽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对纳伽会知道他在这里并不奇怪,纳伽就像个雷达,身边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感觉,只是他不是很明白纳伽让他不要出去的原因。 这种情况下,他选择了老实听话,没有贸然出去,继续藏在岩石之后观察。 本来低着头喘息的沙左听到了纳伽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 纳伽手里还拿着那根银链,他看不见沙左现在的模样,也不想看,对于眼下的这种场面,他太熟悉。 沙左一蹬腿向他冲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速度太快。 他手里的银链轻轻晃了晃,最终没有挥向沙左,但只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沙左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如果说这时他躲,并不是躲不开,沙左现在的进攻完全不受大脑控制,没有计划,没有策略,只是疯狂地袭击一切他看到的能移动或发出声音的物体。 纳伽没有躲开。 沙左迎面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胸口上。 纳伽被踢得向后飞出好几米,摔进了湖里。 空中的德拉库发出尖啸,低低地掠向湖面,贴着水面靠近了纳伽落水的地方。 纳伽从湖水里窜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德拉库的腿,手里的银链也在他跃出水面的同时飞向了沙左。 链子在沙左的胳膊缠了几圈,纳伽手一挥,沙左被拖离了地面,几秒钟之后也摔进了湖里。 湖水顿时被他搅得水花四溅,炸开了窝似的。 纳伽等了一小会儿,松手跳进了湖里,在水里脱掉了外套,看到了在距离他十几米已经沉到水里,但还在不停挥动胳膊的沙左,也不知道是发疯的劲头没过,还是在挣扎。 他慢慢游了过去,从身后搂住了沙左,迅速把他挥动着的手臂扭到身后,沙左的力量已经小了很多,虽然还在反抗,但却没能挣脱他的控制。 纳伽捏住他的鼻子,把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时,还能看到沙左瞪着发红的双眼,没有焦点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很小心地挨过去,碰了碰沙左紧闭着的嘴唇。 也许脑子里还有上回在水里呼吸的记忆,沙左很快地张开了嘴,拼命地吸了几口气。 纳伽还能感觉到沙左全身的肌肉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他不确定现在把沙左弄上岸会不会再次受到攻击,于是又把沙左往拽到了湖底。 沙左大口地吸着气,几分钟之后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不再使劲挣扎,像是很疲惫。 纳伽抱着他开始往上游,刚游了没两下,嘴里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停了下来,看着沙左。 沙左没有看他,眼睛半眯着,还是很疲惫的样子,纳伽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沙左会把舌头伸进他嘴里,他没有再继续向上游,松开了沙左的胳膊,但没敢离开他的唇,怕他呛水。 沙左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舌尖轻轻地在他嘴里搅动。 纳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沙左柔软的舌尖在他嘴里轻舔翻搅让他觉得很舒服,他下意识地开始回应。 这种感觉,很……棒。 因为这种感觉,他发现自己身体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但沙左搂着他纠缠了一会之后突然停止了动作,身上也同时失去了力量,整个人都开始往水下沉。 纳伽赶紧从之前有些兴奋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拉着沙左快速地游戏向水面,沙左晕过去了。 “为什么回来。”常飞的胳膊上架着单手弩,瞄准了程侃的眼睛。 “醒了就回来了,很奇怪么?”程侃笑笑,手里的枪没有放下,但很显然他也没有机会举起枪来。 常飞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他都没有发觉,沙左的机体反应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那个人是城堡的奴隶,”常飞皱了皱眉,“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跟我没关系,”程侃靠到身后的岩石上,想了想又把枪垫在了屁股下面坐到了地上,“队长,这个事要去问庞卡大人。” “我现在问你。”常飞垂下了一直举着的单手弩。 “我真的不知道,”程侃笑了笑,“不问庞卡是因为你知道他不会告诉你吧。” “是的。” “那你要杀了我么?” 常飞没说话,盯着程侃的脸看了一会,转身离开了。 沙左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疼,像是骨头全都散架了一样,而肩上就像火烧似的疼得让他无法忍受。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照明器昏黄而温暖的光线。 他眼前有些模糊,像是被人在眼睛上打了一拳似的,看东西都带着重影。 身边坐着个人,他费力地眨了几下眼睛,看清了是纳伽,没有穿外套,也没有戴帽子,只是用手遮着光线。 “我在哪里?”沙左发现他正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垫着厚厚的毛毯。这既不是第一次那个隧道里的山洞,也不是德拉库的窝,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身上每动一下都会传来巨大的疼痛,他只好咬着牙躺回了毯子上。 “很疼?”纳伽问他,声音很柔和,这种声音让沙左心里平静了很多。 “嗯,疼死我了,”沙左用手抓着自己的胳膊,“关掉照明器吧,现在不需要。” 纳伽把他身边的几个照明器都关掉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他轻轻碰了碰沙左的手:“哪里疼?” “骨头,”沙左吃力地回答,这种从身体深处弥漫到全身的疼痛让他忍无可忍,他反手一把抓住了纳伽的手,“你不是有止疼的什么草么?给我吃点吧,要疼死了。” “给你吃过了,”纳伽坐到他身边,“没用的。” 这个回答让沙左很绝望,没用?身体里被一点点撕裂的感觉让他无论怎么躺都难以忍受,他痛苦地翻了个身趴在毯子上:“好疼……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 “晕倒之前的事还记得吗?”纳伽的声音一直都很平静。 “记不清了,就记得很疼,疼!疼!”沙左猛地从毯子上跳了起来,又抱着胳膊蹲下,最后倒回了毯子上,痛苦地呻吟着,“纳伽,打晕我行么?受不了了。” “过几天就好了。”纳伽拉过毯子盖在他身上。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打晕你了,除了挨过去,没有别的办法。 沙左本来在毯子上蜷缩成一团,听了这句话之后他再次跳了几来,几天?这样的痛苦还要好几天才能过去?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沙左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要爆开了一样,无路可去的痛苦让他彻底爆发了,他猛地转过身,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纳伽的位置扑了过去。 “上回的那种草!”沙左把纳伽按倒在了地上,一只手压着他的肩,一只手往纳伽腰上摸了过去,“给我,我要疼死了。” 纳伽被他这一按,肩上一阵酸痛,现在的沙左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AS来的废物,他的力量让纳伽有点吃不消。 “说了没有用。”纳伽狠狠地把沙左掀到了一边,跳了起来。 沙左倒地的同时一脚踢在了纳伽腿上:“我要试试!”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纳伽感觉到疼痛了,沙左这一脚踢得他差点摔倒,火气一下窜了上来,他一拳挥了出去,打在沙左脸上:“别烦我。” 沙左倒在了地上,但手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裤子,把他用力地往下拉了一把,纳伽被他拉得一条腿跪到了地上,撕扯了半天也没能把自己的裤腿从沙左手里抢回来。 他一直没敢太用力,但沙左现在半疯狂的状态让他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他扬起手往沙左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又抓着他的手猛地往下一扳。 沙左的手腕发出了“喀”的一声,声音不大,但沙左的手马上无力地松开了。 纳伽把他往地上一推,跨过他腰,死死地压住了他的身体,把他的手按在身侧:“别再惹我,我打不晕你,但我可以让你死。” 沙左挣扎了两下没有再动,过了一会,纳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杀了我吧,太疼了。”沙左的声音带着鼻音,他哭了。 纳伽从来没见过人哭,按着沙左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二十七章 止痛良药 杰修走出树林的时候,胡森和队员还在山谷里等他,看到他出来,胡森冲过来在他胳膊上腿上捏着:“怎么这么久!有没有受伤?” “没有,”杰修跳了两下,“纳伽来了。” “我们听到他的德拉库叫了,”胡森看了一眼树林,脸色有点发白,“发生什么了?沙左呢?” “沙左被纳伽带走了,那个人死了。”杰修隐瞒了沙左的变化,虽然他并不确定沙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暂时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还不知道程侃的态度。 “沙左有没有受伤?”胡森有些不放心,纳伽到的时间跟他们跑出来有一定距离。 “受了点伤,但不严重。” “那先回去汇报情况了再看,”胡森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声音低了一些,“杰修,以后不要再这样冒险。” “嗯?” “如果纳伽不来,你和沙左都得死,以后不要这样,没有意义。” “明白了。” 牧师在听完了胡森和杰修的汇报之后没有多说什么,他一直坐在自己屋子里,等着程侃过来。 程侃没过多久就到了,进屋的时候往他床上一躺,闭着眼没有说话的意思。 “你之前跟我说过,沙左很重要,”牧师拿了张椅子坐到床边,“今天他身上一定发生了点什么,杰修自然不会跟我说实话,但是,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你不是想要猎狼岛最初的地下通道图么。”程侃枕着胳膊,闭着眼慢慢开口。 “是,那个秘密入口和通道分布的图。”牧师点了点头。 猎狼岛和另两个岛并不是孤立的,三个岛屿之间在海床之下有着可以通行的道路,甚至有可能直接通到AS,这是联邦政府最早在这三个岛建立监狱时的设计,真正成形是在把监狱改为流放地时。 但出于某种原因,联邦政府不再让几个岛和AS之间有任何双向联通,最早的图纸已经是绝密,能查阅的人只有几个,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海床下的通道已经成为了一个越来越虚无的传说。 牧师并不能百分百确定程侃的身份,但作为一个用冷冻的方式让自己活了一百多年,流放地设计者之一的程侃,无疑会是知道海床下秘密的人。 “你说你不记得了。”牧师看着和侃的脸,这个男人就算是闭着眼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并没有完全放松。 “我的确是不记得了,你知道,在我睡着的时候,动动手脚不是难事,”程侃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睁开了眼睛,“但沙左,他的脑子里有地图。” “你在沙左脑子里植入记忆?”牧师有些吃惊。 “不算是记忆,”程侃慢慢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确切说,是一些符号,密码。” “符号?只有你自己才能看明白的东西吧。” “是。” “内容不止是通道吧。” “那当然。” 牧师笑了起来,笑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程侃,你把秘密藏在沙左的脑子里,把沙左弄到了岛上,一直等他有了某些变化让我们无法再轻易控制他之后才告诉我这件事,我不知道在沙左不愿意的情况下,还有谁能从他脑子里取出那些信息?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能信得过的人吗?” “信得过的人?当然有,你应该知道,”程侃笑了笑,靠在床头,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按着,“我不把事情告诉杰修是不想让他卷进来,他是个好孩子,就该单纯过完他这一辈子,对么。” 牧师没有说话,杰修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聪明正直,心地单纯,他跟程侃有同样的愿望。 “我也信任你,”程侃看着牧师,“因为你的野心只在这里,只为了在这个岛,或者这三个岛上让你的势力进一步扩大。” “没错。” “也就因为这一点,你的野心不大,却太直接,”程侃眯缝了一下眼睛,“沙左这辈子没得选择,注定要走到这一步,但在这件事上,谁也不能强迫他,所以,现在没人能强迫他了,如果他不愿意,哪怕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那些东西,也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程侃说完这些,拿过牧师的杯子喝了口水,转身准备离开。 “说到野心,”牧师在他身后说,“你觉得庞卡呢?” “庞卡没有野心,”程侃打开门走了出去,“他只是在享受这个过程。” 牧师笑了笑,没错。 纳伽跨在沙左身上,按着的他的手,听着他在黑暗中因为身上无法忍受的痛苦哭泣。 纳伽没有哭过,在他记忆里也没见过别人的眼泪,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听到有人哭,沙左的声音很低,但还是听得他心里很不好受,他抬手在沙左脸上碰了碰,摸到了湿润的泪水,他把手指放到嘴里尝了尝,咸的,像海水。 他喜欢海水的味道,于是又低下头在沙左脸上舔了一下。 “好吃么。”沙左被他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吸吸鼻子问了一句。 “嗯。”纳伽点了点头。 “你神经病,”沙左扭了一下身体,“我的手疼死了,你是不是把我手拧断了……” “没有,”纳伽拉过他的手,轻轻又拧了一下,沙左的手腕发出细微地“咔”的一声,“脱臼了。” “我快死了,”沙左低声说,他已经被这种疼痛折磨得只希望自己能失去知觉,“你弄死我吧。” “忍着。”纳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能让沙左好受一些。 “啊——”沙左很烦躁地用力推开了他,从地上跳了起来,在山洞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靠在岩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纳伽没有动,静静地坐在黑暗里感觉着沙左的一举一动。 这个洞有内外两层,面积不大,沙左像头困兽一般在里疯狂地转圈,几分钟之后他停了下来,站在外层的洞里:“纳伽,这是个水洞?” “嗯。”纳伽打开了一个照明器扔了出去。 沙左忍着痛过去拿起照明器,把洞仔细看了一遍,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外层的洞地面上有一个很小的水潭,应该是能通向某条地下水路,而这个洞正好跟水面齐平,洞上方有一条很不明显的裂隙,洞里的空气就是从那里进入的,他对于纳伽能找到这样的洞感到有些惊讶,纳伽还有多少这样的藏身之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奇怪的地方?”沙左把照明器扔在外面的洞里,走进了里面,脱掉衣服把自己的身体一下一下撞向尖利的岩石,这样似乎能减轻一些痛苦。 纳伽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地上,一条腿架着自己的胳膊,一条腿伸得老长。 他不回答,沙左也没有再问,疼痛已经让他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在某一件事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纳伽终于动了动,扬起脸往沙左这边转过了头:“别撞了,出血了。” “嗯。”沙左应了一声,他也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但却没有停下。 纳伽站了起来过去一把拉住沙左的胳膊,把他抡到了地上的毛毯上。沙左翻了个身,正想对着纳伽踹一脚的时候,借着外面照明器透进来的光看到了纳伽手里拿了个小袋子。 这袋子他认识,里面装着那种止疼的草。 “不是说吃一点没用,”沙左喘着气坐起来,“吃多了会死么。” “你不是想死吗,”纳伽捏了两根出来递给他,“死吧。” 沙左一点也没犹豫地接过来放进了嘴里,味道还是跟上回吃的时候一样,他慢慢地嚼着,死就死吧,实在太难受。 纳伽坐回了角落里,看着他,沙左能看到他抿得很紧的唇和被有些凌乱的头发遮掉一半的眼睛。 “肯定不会死,对吧,”沙左躺到毛毯上,闭上眼睛,“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没吃过,程侃说会有幻觉。” “致幻剂吗?” “不知道。”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纳伽沉默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沙左一下下地嚼着草,汁液慢慢变多,他有一会还觉得味道不错。 两棵草最后都被他一点点嚼光,渣子也全吞进了肚子里。 身上的疼痛有没有减轻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几分钟之后他开始感觉很晕,头很晕,眼睛看不清东西,本来就很昏暗的光线变得更加暗,似乎还有些跳动着的光芒在他四周。 这种晕他以前没有体会过,就像是快睡着了,很舒服,但却又不会真的睡着,类似半梦半醒的状态,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不过这种感觉沙左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体会,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开始出幻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不断地想起一些片断,而片断里的人,全都是纳伽。 纳伽漂亮的侧脸,光滑细腻的皮肤,在水里像鱼一样舒展自在的身体,修长的腿…… 随着这些片断同时不断涌上来的,是某些他说不上来的欲望。 沙左有些混乱,这种感觉表面上跟原住民让他闻的那种草带来的欲望不同,那是跟自己的意志完全脱离的生理反应,而现在……是从心到身的欲望。 就是突然觉得很想……做点什么。 沙左突然转过头来的时候,纳伽有些意外,他没吃过这种止疼的药,也不知道过量服用的幻觉是什么,但沙左脸上的表情明显跟之前不同,眉毛还是微微拧着,但已经没有那种烦躁和痛苦的感觉,他光着的上身还能看出呼吸有些急。 “怎么样?”他问。 “过来。”沙左伸出手,嗓子有些沙哑。 “嗯?”纳伽站了起来。 “过来让我摸一下。”沙左勾了勾手指。 纳伽愣了愣,不太明白沙左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走到了他身边,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左:“摸什么?” 沙左没说话,突然坐起身抓在了纳伽的裤腰上,狠狠地往下拉了一把,力量大得惊人。纳伽只得顺从地单膝跪了下去,沙左的表现很像是个神经病,他怕沙左把他的裤子撕破。 他的衣服裤子都是牧师让莉莉卡帮他做的,因为要用皮子做,所以很麻烦。 刚跪下去,他就看到了沙左眸子里让他不能理解的光芒,紧接着沙左的手就顺着摸进了他衣服里,在他腰上背上来回抚摸揉搓。 沙左的手挺软的,尽管他不知道沙左在干嘛,但他很喜欢沙左摸他。 “你干嘛?”沙左开始把他的衣服掀起来的时候,纳伽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脱了。” 脱衣服对于纳伽来说是很平常的事,他一天有一半时间愿意呆在海里,从来穿衣服,对于沙左的要求,他照做了。 沙左的胳膊很快地搂住了他的腰,在他背上摸了一会,顺着腰伸进了裤子里,在他屁股上抓了一把。 这些动作带给纳伽的感觉无法形容,他身体有些僵硬,沙左的体温比他低,皮肤冰凉细滑,贴在他身体上轻轻蹭着的时候,让他呼吸开始跟着急促起来。 像在湖里那时一样,沙左勾着他的脖子,唇贴了上来。 但现在不需要给沙左送气,纳伽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沙左的舌尖伸进了他的嘴里,他才下意识地在沙左的舌尖上轻轻舔了舔,尝到了清新的青草香味。 沙左的胳膊收紧,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里。 纳伽闭上了眼睛,他喜欢这种感觉,沙左手指在他头发里不轻不重地一下下抓着,舌尖在他嘴里不断纠缠翻搅让他全身都有些发软。 纳伽把沙左按倒的时候手碰到了他背上的伤,这时才问了一句:“背疼吗?” 沙左没有回答,扳着他的肩把他拉向自己,手搂紧了他的身体,纳伽没有再继续问,他不太顾得上这些了,身体里某些正在不断翻涌上来的感觉让他只想搂着沙左。 他在沙左的脸上脖子上亲吻着,手在他身上不断地抚摸,力量一点点加重,轻轻压到沙左身上时,他发现了沙左身体的变化。 跟自己一样。 他撑起身体把裤子解开了,他不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憋得难受,还顺手把沙左的裤子也解开了。 沙左的手指在他小腹上戳了一下,然后顺着小腹向下划了过去。 手握上去的时候,纳伽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仰了仰头,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这声音让沙左很兴奋,拉过纳伽的手放在了自己身上。 除了牧师和程侃,纳伽没有再近距离接触过别的人,牧师和程侃也没有跟他有过身体接触,小时候甚至没有人牵过他的手。 沙左的亲吻和触碰,给他带来的是从未有过的体会。 他伏下身体,吻住沙左的唇,他喜欢沙左柔软的嘴唇和他湿润的舌尖。 沙左的手动了动,从身体深处传来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妙感觉让纳伽又低低地哼了一声。 沙左握住他的手,带领着他的动作。 纳伽学着他的动作,发现自己细微的这些动作能让沙左有明显的反应,呼吸和起伏的胸膛都让他更加兴奋。 他低头在沙左胸口上舔了舔,沙左的身体向上一挺,发出一声呻吟。 “这样很舒服。”纳伽把脸埋到沙左肩窝里,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 沙左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伏在他身上的纳伽呼吸越来粗重。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猛地搂紧了沙左:“我……” “要射?”沙左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在他紧绷着的背上摸了摸。 “……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沙左的欲望一下高涨得有些疯狂,他把纳伽从自己身上推到了一边,翻身压了上去,吻住纳伽的唇,吮吸轻咬着,手的动作越来越快。 纳伽的温热的呼吸围绕在他耳边,跟着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 第二十八章 超常记忆 “这个叫沙左的人,资料正常吗,只是个流放犯人?”鲍勒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办公室中央的全息影像还在播放,当沙左一掌劈在207的肩膀上时,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已经调过资料,一切正常。”一个穿着制服的人笔直地站在他身后。 “正常?这明显是程侃的杰作!”鲍勒站起来指着画面,这一段影像他们已经看了数十次,这是植入207眼球上的微型全息摄像头捕捉回来的信息,“这不是正常人类能有的力量!还是个AS来的B级,他不能受训的,不说力量,这种身手,全打在关节上!政府那帮人是吃了过期食品么,这样的人居然从来没有人注意过?” 没有人能回答鲍勒的问题,沙左在来猎狼岛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平淡无奇,过着跟所有B级家庭里长大的年轻人同样的生活。 “杀掉207的是那个小怪物吗。”鲍勒切换了一下影像,看着被人放在解剖台上的207的尸体。 “是的,纳伽。” “纳伽,”鲍勒很不屑地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最近还是没办法追踪他吗。” “是,他身上的屏蔽装置没有办法去除……庞卡也拒绝提供纳伽近期的状况……” “庞卡?不用指望这个人,他从来就没有配合过我们,”鲍勒挥挥手,“你去工作吧,辛苦了。” 在纳伽有名字之前,除了程侃,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拥有这样的能力。 当初销毁4A和91两个样本的时候就应该把他们的孩子一起销毁,他已经不想再去向谁追究没有销毁这个孩子的责任,一个没有编号的废弃样本,基因检查的时候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内容,销毁不销毁都很正常。 程侃这只老不死的狐狸!鲍勒一拳砸在桌子上,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甚至在程侃冰冻的时间里,研究所的工作都不得不受制于他,只能按他计划的进行,而现在尽管他恨不得能一炮轰掉程侃,却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程侃带走了最早成功研究出来的基因序列,事实证明他研究出来的样本虽然获得和体现能力的时间太长,却最稳定,只要在这个基础上加以改进,他们就能实现让真正强大的新人类诞生的目标。 但程侃却把这个成果带走了,藏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他们甚至在AS政府秘密清理程侃对地下通道的记忆时想办法检查过他的大脑,但仍然一无所获。 “你到底要做什么!”鲍勒坐回椅子里,紧紧握着的手指有些发白,“没有人能阻止完美亚当的计划!” 沙左开始昏迷,在他们都到达了愉悦的顶端之后。 昏迷之前沙左只说了一句话:“清理一下。” 之后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陷入了昏迷。 这总比他一直疼得又撞墙又打人要好,纳伽把他和自己的裤子都脱掉,那就按他说的清理一下吧。 只是纳伽面对着沙左赤裸的身体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移动他,他经常拖着尸体去喂德拉库,但沙左不是尸体。他弯腰拽着沙左的胳膊拖了两步,觉得不行,沙左的背上有伤,这样拖出去会伤得更厉害,于是他又抓住了沙左的头发。 想了想还是松了手,最后他选了个最好的办法,他把沙左抱了起来。 沙左的体温一直很低,抱在怀里感觉很舒服,外层洞里的水潭不是温泉,但因为靠近火山,温度还是会比沙左的体温要高。 他把沙左扔进了水里,然后跟着跳了下去,托着他的头,两人静静地漂在水里。 只有在水里的时候,纳伽才会完全放松,才会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他偏过头看着身边闭着眼的沙左,之前他没有仔细看过沙左,只是扫了几眼,现在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沙左,他突然觉得沙左长得很好看,虽然他发狂的时候像一头野兽,但现在……他伸手在沙左的嘴唇上碰了碰,又凑过去小心地在沙左嘴角亲了一下。 沙左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舒服感觉,被人触碰,抚摸,肌肤相互贴紧,摩擦,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忘记,而且渴望能够一直拥有。 他把沙左搂进自己怀里,手在他身上细细地抚摸着,他没有可以比较的经历,他从没有这样用手在另一个人身上探索过,沙左柔软而有弹性的皮肤摸起来非常舒服,那种异样的欲望又涌了上来。 他忍不住再次吻住了沙左的唇,不过沙左完全没有反应,他想要探进去的舌尖碰到沙左的牙齿。他用手捏了捏沙左的脸,沙左的嘴微微张开了,他迅速探进去,在沙左嘴里细细品味着,学着沙左的动作用舌尖在他舌头上纠缠吸吮。 再次抬头的欲望让他憋得很难受,他搂紧沙左的身体,在他身上一下下蹭着,沙左无法给他回应,也没有人告诉他接下去该怎么办。 在沙左身上胡乱抚摸抓揉了一会,纳伽小声叹了口气,学着沙左的动作,握住了自己。 沙左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亮着温暖的光芒,他看出自己还在之前的那个水洞里,躺在厚厚的毛毯上。 让他惊喜的是,身上疼痛的感觉好像消失了。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又抬了抬腿,除了感觉身上有些发软,没有别的不适感觉,之前那种让他恨不得一头撞死的钻心疼痛没有了。 “纳伽!”他喊了一声,坐了起来,心情很好。 但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回答他,纳伽不在洞里。 沙左看到身边放着一套衣服,应该是纳伽给他准备的,他抓过来套上了,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是光着的。 外面的洞里也没有人,纳伽估计是出去了。 沙左犹豫了一下,趴到水潭边,把脸埋进水里睁开眼睛。 这个水潭很小,比通往水下世界的那个水潭小多了,跟他在AS时家里的浴缸差不多。 水里的情形平淡无奇,黑色的岩石让水里也是一片黑暗,他正要起身拿照明器看一下的时候,水里翻起一阵气泡,接着就看到了一张脸从很深的地方露了出来,以惊人的速度向他靠了过来。 “啊!”沙左在水里就喊了起来,吐出一个大气泡,飞快地跳了起来,退到了洞壁边上。 水里窜出来一个人,轻轻跳了上来,接着咳嗽了两声:“你干什么?” “我看看下面是什么样子的。”沙左被水呛了一下,也咳了半天。 纳伽没有穿衣服,头发上还滴着水,手里拿着个袋子扔了过来:“饿吗?” “饿,”沙左拿过袋子打开了,看到里面有一块肉,很香,他知道这可能又是那种巨型兔子的肉,拿出来咬了一口,“我怎么会这么饿?” “三天没有吃东西了,”纳伽甩了甩头发,走到他面前很仔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还疼吗?” “不疼了,我睡了三天?”沙左看着纳伽黑漆漆的眸子,心里突然有点冲动,赶紧低头又咬了一口肉。 “嗯。”纳伽还是盯着他看。 “我脸上变形了?”沙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纳伽以前从来没这么盯着他看过,“还是长包了?” 纳伽没出声,突然凑过来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 沙左愣住了,纳伽的嘴唇湿漉漉的,温暖的呼吸扑在他脸上,让他瞬间有点儿发晕,好半天才问了一句:“干嘛?” “嗯?”纳伽对他愕然的反应有些不理解。 “你……亲我干嘛?”沙左说得有些艰难,他不知道纳伽这是怎么了,但他能看出纳伽一脸坦然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 纳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亲沙左,也不知道沙左为什么要问他,沙左亲他的时候他就没有问,沙左脱他衣服的时候他才问了一句。 他想了想,又凑过去用舌尖在沙左鼻尖上舔了一下,然后转身进了里面的洞:“你先吃吧,一会送你回自由城。” 沙左拿着肉,嘴里慢慢嚼着,脑子里开始仔细回忆,他睡过去之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以纳伽这种拒人千里的性格,不可能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 五分钟之后,他把昏睡之前的事想了起来。 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还算不错,但现在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能记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和纳伽的每一个动作和感受他都能面红耳赤地回忆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这是因为这种事谁都会记得比较清,他却无法解释自己能准确地回忆起之前很多他根本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比如送他们的来的飞机上,那两个士兵胸前的编号,他在这之前甚至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两个人,也完全不知道他们胸口上有编号! 还有很多他感觉自己不曾留意的细节,只要他愿意去想,就全能想起来,连莉莉卡左手腕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痣这种他根本没有印象的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有一种解释,他能记得所有自己看到过的东西,只要见过,他就能回忆起来。 这一瞬间他从小到大的无数片段全都涌了上来,各种声音,各种画面,还有些完全不明白意思的符号和数字。 他的脑子里就像有一部正在高速运转的放映机,爆炸式的信息量让他一阵头痛,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脸滑了下来。 “怎么了?”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纳伽在里面的洞里还是发现了他的异常,这句问话把他从一片混乱中拉了回来。 沙左腿一软坐到了地上,手撑着地喘了很久。 “我好像……能记得所有我见过的东西,”沙左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慢慢抬起头,“太可怕了。” 纳伽在他身边蹲下,摸了摸他的头:“不要去想。” 沙左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又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慢慢消散了,他闭上眼睛,但之前和纳伽的那些亲密接触却还在眼前晃动着,挥之不去。 他睁开眼睛看着蹲在他面前的纳伽,光着的身体让他的回忆变得更加真实和让人……心跳加速。 沙左扑到纳伽身上一把搂住他的肩吻过去的时候,非常确定自己的牙和纳伽的牙磕在一块了,他看到纳伽皱了皱眉,还听到了他小声哼了一声。 他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纳伽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有意思,他把纳伽按倒在地上,在他脸上脖子上很用力地亲了几口。 但没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却已经被纳伽推开了。 “不要压着我。”纳伽的声音有点低沉。 沙左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些茫然:“怎么了?” “不喜欢。” “那你喜欢怎么样?” 纳伽推了他一把,跨到了他身上按着他的肩:“这样。” “哦,”沙左看着骑在他身上的纳伽,有点无语,“有什么区别么?” “有区别,”纳伽松开了按着他的手,声音里突然有些失落,“我害怕。” “害怕?”沙左很吃惊,纳伽会害怕?他伸出手在纳伽脸上摸了摸,“你害怕什么?被人按在地上吗?” “嗯。”纳伽从他身上下来,之前被挑起来的情绪似乎也没了,回到了最初沙左见到他时的那种冷漠表情。 “还有人能把你打倒吗?”沙左还是很吃惊,而且纳伽突然变得疏离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安。 “很小的时候了,”纳伽站起来跳进了水中,过了一会才慢慢从水里探出头来,“很久以前。” 沙左走到水潭边坐下,纳伽看上去年纪不大,小时候的事也不会是太久以前,他试着问了一句:“愿意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他们希望我死掉。”纳伽勾着嘴角笑了笑,这个笑容充满了不屑,却又带着些伤感。 他沉入水中,看着沙左,慢慢地一点点向深水中落了下去。 沙左心里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上半身扑进了水里,想要拉住纳伽的手,他看着纳伽渐渐沉入水底离他越来越远的样子非常难受。 他在水里胡乱扒拉了几下,没有抓到纳伽的手,只摸到了纳伽的头发,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抓住头发就往上拉。 纳伽很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浮到了水面上,在沙左的头发上也狠狠抓了一把:“松手!” “纳伽,”沙左松开了手,“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纳伽看着他,过了一会他嘴角慢慢泛起一个戏谑的笑容,“你想回AS?” “嗯,但我要先弄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沙左知道在纳伽眼里,他现在依然是个没用的人,别说回AS,现在让他从这个洞里离开估计他都做不到。 “想去看看吗?”纳伽突然问了一句。 “看什么?” “我的父母。” 第二十九章 地下冰洞 沙左脱掉衣服准备跟着纳伽下水,他发现纳伽正很认真地把衣服装进一个袋子里,而这个袋子的外层是皮质的,里面居然有密封的防水层。他蹲到纳伽身边,摸了摸袋子,里层是AS的常用防水材料:“你还有防水袋子啊?哪来的?” “程侃给我的,”纳伽把袋子封好口,“我喜欢在水里,他说这个可以装东西。” “你认识程侃很久了?”沙左有些好奇,从第一次见到纳伽时,他和程侃的对话就很让人奇怪。 “嗯,”纳伽用手指在地上戳戳点点地似乎是在算数,“几十年,可能更长。” “什么?”沙左的声音有点控制不住地走调,他弯下腰看着纳伽,“你知道一年是多久吗?几十年?几是多少?” 纳伽扬起脸也看着他,这种表情是沙左熟悉的,看AS白痴的表情:“你不知道一年是多久么?” “那你说几十年?还什么可能更长?你倒底多少岁?”沙左盯着纳伽那张精致的脸,这张脸,和纳伽没有一丝赘肉的修长身材,跟几十年完全扯不上关系。 “我比你,”纳伽扫了他一眼,把袋子上的绳子慢慢绕在手腕上,“大很多,程侃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沙左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纳伽:“程侃第一次醒过来到现在,多少年了?” “六七十年吧,也许没有,太久记不清了。”纳伽跳进了水里,溅了沙左一脸水。 沙左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水,他伸手拉住纳伽的胳膊:“你想说你其实是个老爷爷?” “我不是老爷爷,”纳伽皱皱眉,他不知道该怎么给沙左解释,在他看来这是件很正常的事,对于他来说,“程侃说我长得很慢,鱼怪可以活很久。” “……我明白了。”沙左看着很自在地漂在水面上的纳伽,纳伽不是正常人类,他是完美亚当的产物,他的寿命远远超过普通人类,所以,他的成长速度很慢? 暂时就这样理解吧,沙左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解释,他跟着跳进了水里,搂着纳伽的腰摸了摸,这样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年轻身体,六七十年? “这条水道不长,”纳伽也回手搂住他,“但是你肯定出不去,我给你送气。” “嗯。”沙左点点头。 “你……不要伸舌头,会呛到的。”纳伽提醒他。 “我不会什么时候都乱伸舌头的!”沙左扭开头,有点不好意思。 “走。”纳伽拉着他的手潜进了水里。 这条水下隧道比之前那条短了不少,也没什么风景可看,沙左在水下换了一次气就出去了。 出水的地方在距离沼泽不远,很潮湿阴冷,沙左一出水面就感觉冷得不行,穿衣服的时候冻得哆哆嗦嗦的半天才穿好,纳伽抱着他隔着衣服在他身上搓了一会:“还冷吗?” “还行,”沙左跺跺脚,“你是不怕冷还是根本不就不觉得冷?” “不冷,”纳伽的摩托车就停在洞口,他跨上去,拍了拍后座,“上来。” 沙左上了车,缩在纳伽背后搂着他的腰:“你的车,开来开去的,就算是用压缩燃料,也得加油吧,去哪加的?” “自由城,”纳伽把车开了出去,“或者去城堡抢。” 猎狼岛在变成一座海岛之前,应该是个山脉很丰富的地方。岛上很多地方都有山,除去那坐火山,周围还有不少连绵的小型山脉,所以海边很多断崖。 纳伽的车一直顺着山脉开,寒风被山脉切割之后变得更加凛冽,沙左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的低温,现在却觉得手指头都快冻掉了,他把手塞到了纳伽的衣服里,冰冻的手指碰到纳伽的肚子时,他感觉到纳伽往回缩了缩,他赶紧把手拿了出来:“冷?你不是不冷吗?” “不冷,放进来吧,”纳伽偏了偏头。 沙左认为纳伽这是客套话,但还是把手又重新塞了进去,实在太冷。 顺着山脚开了一会,纳伽的车开始顺着山脊向上爬,一开始角度不大,沙左还能接受,开到后面,车越来越斜,沙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是躺着的了,而且路很不平整,确切地说根本就没有路,只是纳伽挑选出可以让车行进的路线而已,他开始有点紧张:“我觉得我会滑下去的,或者我们会往后翻跟斗一直翻下去!” 纳伽没有理他,但开了几分钟之后在地势稍微平缓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车头向上倾斜着:“下来吧。” 沙左下了车,这个位置在半山腰,除去稀稀拉拉分布着一丛丛低矮稀疏叶片发黄的灌木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你爸妈住这儿?” “没到,”纳伽往上指了指,开始顺着岩石向上爬,“没有你就能再往上开一点,有你就只能在这里停了爬上去。” “我也不算重。”沙左跟在他身后。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除去莫名其妙变得像摄像机一样的记忆力之外,他跟在纳伽身后在岩石上攀爬时,发现自己明显感觉比以前轻松了很多,手扳着岩石时,他总觉得自己一使劲就可以把凸起的岩石直接掰断。 他悄悄试了一下,没成功,石块纹丝没动。 纳伽突然停下回过了头,沙左也停下,不知道纳伽要干嘛。纳伽伸手在一小块凸起的岩石上扳了一下,岩石发出“喀”地一声脆响,被他从山体上掰了下来。 他把石头扔到了沙左面前。 沙左有些吃惊,他知道纳伽很灵活,知道他可以不用眼睛就能感知到身边所有的变化,也知道他可以像鱼一样在水里飞翔,可以从高处跳下去毫发无损……反正是知道很多,但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大的力量,不,他应该知道的,记忆里的片断立刻跳了出来,纳伽曾经用手指捏断了他脖子上的铁链。 纳伽明显是知道他在后面悄悄掰石头了,这一下是在向他炫耀吗,沙左有点郁闷:“哇你好厉害。” “笨蛋。”纳伽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似乎很开心,还带着点得意。 “我都夸你了你还非得说一句笨蛋才舒服么,”沙左推了他一把,“走不走?” 纳伽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他面前,捡起了那块石头,放到他眼前,然后用手指一捏,岩石碎成一小一小块地从他手上滑落。 “你……”沙左有点恼火,但盯着岩石看了一眼之后,总算是明白了,“这块石头已经风化了吧!” “嗯,”纳伽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你可以弄碎这样的。” 沙左本来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但看到纳伽的笑容时,突然一点脾气都没了,这样笑着的纳伽跟平时冷漠的纳伽完全不同,显得很孩子气,他喜欢看到纳伽冷淡面具后的这一面。 “过来。”沙左笑了笑,冲纳伽勾勾手指。 纳伽凑了过来,沙左掀开了他挡掉半张脸的帽子,在他嘴角那个笑容上吻了一下。 顺着嶙峋的山石又向上爬了一阵,一道顺着山脊而下的裂隙出现在沙左眼前,就像是山体被劈开了一道裂口。 四周没有遮挡,寒风吹得很急,气温比之前又低了不少,而当他们靠近这条裂隙的时候,沙左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从裂隙下渗出。 这条裂隙不宽,大约能有一个人伸开双臂的宽度,但很深,沙左靠过去向下看了一眼,离裂隙开口部分的岩石上很湿润,还有些黄色的地衣,再往下模糊地能看出两侧的岩石上都是冰,还有些突出的岩石上挂着细细的冰柱。 “要从这里下去吗?下面什么地方?”沙左蹲在裂隙边缘回头看着纳伽。 “嗯,下去,”纳伽脱下了外套扔在他身上,“恶魔巢穴的垃圾场。” 沙左穿上纳伽的外套,心情突然因为纳伽这句话有些下沉,他其实一直都在想,纳伽的父母会是什么样,因为莉莉卡说过,牧师是纳伽的养父,而纳伽虽然没有详细说过,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之中能听得出来,牧师的确养过他,至少让他没有饿死。 如果他有父母,又怎么会这样惨? 而他的父母,居然在这下面?垃圾场里? 沙左想不明白,但他没有再追问,纳伽抿得很紧的嘴唇已经告诉了他,接下去不是什么愉快的旅程。 纳伽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了两片银色的金属片和一卷绷带,巴掌大小的金属片上布满了钉子,他拉过沙左的手,把这东西放在他手上,又用绷带一圈圈地把金属片和沙左的手上,长钉从绷带下扎出来,看上去像是从手里长出来的。 沙左大致看明白了纳伽的意思,他们要从这个裂隙下去,而下半部分两边都是冰,要借助这样的钉子来撑住冰面,以免直接滑下去摔死。 “你直接跳下去吗?”沙左活动了一下手腕。 “不,”纳伽摇摇头,“我跟你一块。” “我会不会撑不住直接摔下去啊?”沙左对自己有些不放心。 “不会,”纳伽弯腰进入了裂隙,“你不是以前的你了。” 的确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沙左撑着左右的冰面一点点向下的时候有了深切的体会,无论是手还是腿,撑住冰面的力量都让自己吃惊,这种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动作他做起来并不困难,也没有觉得累。 但相比纳伽,他看了一眼跟他面对面慢慢向下的纳伽,似乎还差得远,纳伽的手指能轻松地插进坚固的冰面。 “有多深?”沙左觉得现在自己面临的最大的困难不是力量,而是不断从下方渗透的寒冷。 “这个速度下去要二十分钟。” “你自己一个人下的话,是怎么下的?也要这么久?”沙左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二十分钟有点长,他觉得自己会被冻在这个缝隙里。 纳伽从冰里抽出了手指,也收回了撑在冰上的腿,整个人突然向下飞速坠落,然后又猛地伸出胳膊和腿往两边一撑,停在了冰缝之中。 “这样。”纳伽在他下方十米左右的地方说了一句。 “我试试?”沙左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了神,对于纳伽这种下落方式很羡慕。 “嗯。” 沙左吸了一口气,收回了撑在冰上的手和腿,身体突然急速下降的失重感让他一阵眩晕,他咬着牙把手撑向两侧的冰,巨大的惯性在他手撑到冰上之后又向下滑了一截才在他腿用力蹬向冰面之后才停了下来,胳膊被拉得一阵酸麻。 不过他正好停在了纳伽对面,这里已经没有太多光线,抬头能看到上面被切成了一小条的灰暗天空,而面对面他已经不太看得清纳伽的脸,只听到他说了一句“还不错”,没等他开口说话,纳伽就已经又向更深的地方滑了下去。 沙左只得跟着继续向下,他每一次下滑都注意控制,让自己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让惯性完全作用在双臂上,几次之后他就已经轻松了很多,渐渐能追上纳伽的速度。 在沙左正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准备问问纳伽还有多少能到底的时候,纳伽很简短地说了一句:“到了,跳。” 沙左已经完全看不见四周的情况,只能凭声音跟着纳伽向下,纳伽这句话刚说完,沙左突然发现自己下滑之后张开双臂时居然已经够不到两边的冰面。 这个缝隙居然是个上小下大的喇叭形,而且变宽的时候非常突然,沙左不知道下面有多高,大喊了一声:“啊——” 刚喊完就感觉自己摔到了纳伽身上,确切说,是纳伽接住了他。 “到了?”沙左从纳伽怀里跳到地面上,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蹲下摸了摸脚边,发现四周全是冰。 “嗯。” 说话时沙左听到了回音,这是个很大的空间,气温低得惊人,沙左觉得现在自己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冷库之中,同时他还听到了水声,根据声音判断,是从脚下冰层深处传来的,至于是海水还是是岛上的地下水路,他就不知道了。 “准备好了吗?”纳伽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准备?准备什么?”沙左有些不明白,但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伸手向前探了探。 纳伽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看看我的父母。” “嗯。” 纳伽打开了照明器,淡黄色的光芒慢慢照亮了四周,一瞬间沙左的眼睛被闪得差点有些睁不开,这不单只是照明器的光亮。 这是无数的冰凌反射出来的光芒。 沙左被四周的景象惊呆了,他猛地握紧了纳伽的手,很用力地握着,甚至有些颤抖。 这是一个巨大的冰洞,有多大沙左无法判断,因为他根本看不到这个洞的边缘,只能看到洞中有无数的粗大的不规则冰柱,全都从洞顶如同石钟乳一样的垂下来,有些跟地上的冰面连接在了一起,有些像一个巨大的水滴悬在空中。 这个地下的冰洞就像一个晶莹的极寒宫殿。 但当沙左举起手中的照明器,仔细想要看清四周的冰时,他看到了这些覆盖在洞壁上的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厚厚冰层和冰柱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拿着照明器,走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冰柱旁边,将照明器凑到了冰柱旁边。这个冰柱大约需要三个人才能合抱,冰柱的中间隐隐约约有一块不规则的黑影,沙左看不清是什么,只能把照明器上下前后移动,想找到最好的角度能照亮冰柱的中心。 当一束光线终于射到了冰柱中心时,沙左看清了一个局部。 一只瞪圆了的眼珠。 “啊——”沙左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吓得猛地连退了好几步,撞在了纳伽身上,他一把抓住纳伽的胳膊,“这是什么地方?里面那些……是什么?” “全都是‘垃圾’,没有用的,被处理掉的垃圾。”纳伽淡淡地回答。 沙左感觉深深地寒意从脚下升起,在他身体里不断漫延,他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这是他长这么大,看到过的最让人震惊以及难以接受的场面。 所有的冰柱里,包括洞壁的冰层里,所有的冰里,全都是那些隐隐约约的黑影。 全都是破碎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全都是被切割成了碎块的尸体。 第三十章 不死怪物 沙左用了好几分钟才从眼前残酷而诡异的场面带给他的震动中缓过劲来,四周能看清的范围的冰层里全是影影绰绰大大小小的黑影,他关掉了照明器。 “这些是完美亚当的失败产品吗,”沙左在黑暗中问纳伽,“这么多?” “这只是很小一部分,”纳伽的声音跟冷得就像身边包围着的寒气,“这里以前是水道,更深的地方是他们处理尸体机器的出口,没有被水冲走的就冻在这里。” “为什么要……”沙左有些艰难地开口,“弄成这样?” “方便,程侃说是用机器切碎。” “程侃以前也在那里工作,也参与了这些事吗?” “不知道。” 沙左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心里对程侃的疑惑和怒火慢慢平息下去之后他才又打开了照明器:“你的父母,在哪里?” “来,在里面。”纳伽转过脸笑了笑,这笑容让沙左心里狠狠一抽,疼得厉害。 这不是一个洞,这是山脉之下一个巨大的水道,现在这里没有水,看得出冰层上曾经有过流水的痕迹,因为温度太低,水流速度一旦减缓,就会慢慢冻成冰。 沙左跟着纳伽在冰柱中穿行,慢慢往更深的地方走,有些冰柱冻得很透明,沙左能很清楚地看到各种残缺不全的尸体,胳膊,腿,半个身体,一张或是半张脸,所有的脸上的表情都凝固在被切碎的一瞬间,迷茫而错愕。 在沙左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快要被冻僵的时候,纳伽终于停下了脚步,从靴子里又抽出了一支照明器打开了。 他停在水道侧面的一片厚厚冰层前,里面能模糊地看到一个残破的身体,只有被切成了两半的上半身,一条胳膊向旁边伸展着,脑袋没有被破坏,能看到黑色的长发和一张安静的脸,跟之前看到的那些脸有着很大不同。 “这是我的……妈妈。”纳伽指了指冰层里的半具尸体。 沙左发现纳伽说出妈妈这个词的时候很吃力,仿佛是一个他非常陌生的词,他走过去握住了纳伽的手,看着冰里的女人:“你怎么知道是她?” “程侃带我来过,他能认出来,我……妈妈是他的成果。”纳伽慢慢掀掉帽子,手指在冰面上轻轻碰了碰。 “这样。”沙左有点难受,想起了AS的家,想起了从小对他呵护着的父母,虽然程侃说过那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却不会影响他对他们的感情。 或者,这些残破的尸体里,也会有他的亲生父母? “那个是……”纳伽又指了指冰里女人的手,沙左顺着看过去,看到了那只手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只有手和一截手臂。 “你爸爸的手?”沙左替他说了出来。 “是的。” 这一刻沙左的心情无法形容,如果说这些失败的成品没有思维,没有想法,只是像行尸走肉一样,他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但这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程侃说他们是相爱的,所以他要带我来看看父母。”纳伽感觉到了沙左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也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他不清楚沙左这样的原因,只好伸手搂了搂他的肩,算是安慰,可能是吓到他了?一个洛布的尸体就可以吓到这个AS来的什么也没见过的人了。 沙左一直没有说话,纳伽看了看他:“怎么了?” “你……”沙左觉得纳伽的反应有些脱离正常范围,他虽然拥有强大的能力,在猎狼岛上轻松地生存,但他在感情方面却像是空白的一张纸,他不知道做为养父的牧师是怎么把纳伽养大的,可以让纳伽对基本的情感一无所知,沙左犹豫了一下,也看着纳伽,“你知道什么是相爱吗?”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愿意为对方做很多事,对方开心就会开心。”纳伽说得倒是很流利。 沙左不确定他能不能理解自己说出来的话:“这是程侃告诉你的吧?” “嗯。”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沙左试着问了一句,其实他觉得这是句废话,纳伽一直独来独往,说得最多的话是“关我什么事”。 “没有,”纳伽很干脆地回答,但看了看沙左之后,他又有些犹豫,“不过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 沙左没有说话,他很感动,从纳伽第一次把他从城堡救出来到现在,尽管他们之间有过一些斗嘴,他还被纳伽扔下了悬崖,还几次被纳伽直白的鄙视惹毛,但纳伽对他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伤害,相反他觉得纳伽对他挺有耐心的。 “你难受的时候我会不怎么高兴。”纳伽又补充了一句。 “你喜欢我?”沙左干脆直接问了,跟纳伽这种直肠子说话也就不用绕弯子了。 “我喜欢你摸我。”纳伽突然笑了笑。 “……好吧,”沙左愣了愣,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好伸手到纳伽衣服里,在他腰上捏了捏,“我也挺喜欢摸你的。” 纳伽眯缝了一下眼睛,看上去挺享受,这让沙左心里跳了跳,有点冲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纳伽总会时不时冒出些不太合适的想法。 这条水道很长,应该是被废弃了,他和纳伽下来的地方曾经是水道通往海里的出口,现在都被厚厚的冰层封住了,现在研究所失败的“亚当”会怎么处理,沙左无从得知,但他知道如果这是一条排泄“垃圾”的通道,那么另一头就应该联接着研究所? “那边最尽头的地方你去过吗?”沙左问。 “去过,被封死了,你要去看吗?” “嗯,我想看看。” 纳伽带着沙左一直往里,通道里寒冷而安静,只能听到两个人踩在冰面上的声音,沙左已经适应了身边时不时出现的被冻在冰里的残破躯体。 他不再把目光放在这些被冰冻在地下几十年或者更久的尸体上,他想得更多的是联邦政府进行这样实验究竟有多少人知道,AS的人能得到的所有信息都由政府提供,甚至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想像,也都是由政府描绘。 如果这样的实验最终成功了,他们又会面临怎样的未来? 这种问题他是没有办法想出答案,也许只有程侃能给他一个确定的回答。 通道的尽头果然被封闭了,而当沙左看到用来封闭通道的合金材料时,确定这个通道被封闭的时间不会太长,这种合金是新材料,AS投入使用也就几十年时间。 他走过去,伸手在金属上摸了摸,没有缝隙,没有任何可以开启的痕迹,起码从这一面来看没有打开的可能性。 “那一面是什么?是能通去研究所的管道吗?”沙左回头看纳伽。 “不知道,在海床下面,看不到,”纳伽也过来推了推,“你要进去?” “不,”沙左摇摇头,先别说根本进不去,就算能进去,这样什么也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进去跟找死没有什么区别,“我应该找程侃再聊聊。” “他不会告诉你的。”纳伽很肯定地说。 “为什么?” “程侃有很多秘密,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沙左在金属墙前蹲下,没错,如果程侃愿意告诉他什么,上次就不会只让他问三个问题了。 “你说程侃醒过来,他睡着了多久你知道吗?”沙左能猜到如果程侃需要长时间活着,冷冻是最合适也是最成熟的技术,但程侃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没多久,”纳伽也蹲了下来,“他没有打算一直睡。” “什么意思?” 纳伽看了他一眼,这个问题是他最不愿意回答的,程侃为什么需要不定时地睡着再醒过来。 “因为我,”纳伽重新戴上了帽子,把脸遮掉了一半,“我好像让他受伤了,如果不睡,就会死,他还有要做的事没有做完。” 纳伽的话让沙左很吃惊,程侃有伤?还是纳伽让他受的伤? “看不出来啊,你怎么会让他受伤?”沙左想了想,程侃从一到岛上,给他的印象就是手身很敏捷,完全不像有伤的人,而且他也发现了,在他回忆程侃的片段时,竟然没有想起任何可疑的细节,程侃甚至没有习惯性的小动作,他究竟有多小心谨慎? “我不记得了。”纳伽站了起来,这一句话的语气突然有些冷谈。 “怎……”沙左想说怎么会不记得,但纳伽的态度让他还是没有说出来,这件事对于纳伽来说,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你把我踢到湖里,你还记得吗?”纳伽问了一句。 “什么?我把你踢到湖里?”沙左愣住了,他没有这个印象,他能想起来的那前后的事最近的就是他跟纳伽在山洞里的亲密接触,“我哪有那本事把你踢进湖里啊……” “所以我也不记得。” 纳伽也有过跟自己类似的痛苦经历,沙左跟在纳伽身后原路返回,看着他的背影,看上去强大得似乎无人可以战胜的纳伽,也曾经有过同样的痛苦。 “那时你多大?”沙左问。 纳伽伸出手往身边比了比,在腰往下一点的位置停下:“这么大。” “还是小孩子啊。” “嗯。” “后来呢?”沙左追了一句,他经历痛苦的时候纳伽一直在他身边,无论能不能缓解他的痛苦,至少身边有人,让他觉得没有那么孤单,那纳伽呢,只有那么一点大的孩子,是怎么撑过来的? 但纳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常飞带着着狩猎队出去的时候,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他们无声无息地不见一个队员。顺着路回去找的时候,只看到了一辆熄了火的摩托车,车上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队长,会不会是……”一个队员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四周。 “那个怪物已经被纳伽杀了。”常飞下了车,仔细地在那辆摩托车上检查,除了几滴不明显的血迹,没有别的异常。 “洛布?” “洛布不敢到这边来,这边是德拉库的聚集地。” 常飞皱了皱眉,难道那样的怪物不止一个? “回城堡。”他挥了挥手,如果周围某个地方还有一个能这样无声无息弄走他们一个人的怪物,他不能让队员再损失。 回城堡时队伍还是按平时的顺序开着车,但这次常飞没有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车在整个队伍的最后,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他能清楚地看到。 如果这个突发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算他死了,也能在死之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比平时更警惕地留意着身边的一切,岩石后面,树影里,寒风中的气息,细微的声响,他都没有放过。 快到城堡的时候他稍稍松了口气,今天他们回城堡的路线是靠近庞卡住处这一面,再往前一些哨楼很多,如果有什么情况,至少能有人增援。 但就在他感觉基本安全的时候,突然脖子后面感觉到了一阵风。 常飞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伏身躲开的同时猛拧了一下油门。 他从小是庞卡亲自训练,无论是身体机能还是反应都比别人要快,但这次他心里却猛地一沉。 车没有因为油门被加大而提速,而是猛地停了下来,紧接着就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勒住了他的脖子,手指准确地按在了他的咽喉上,他连声音都没有办法再发出。 勒在他脖子上的手力量很大,绝对超过洛布,理论上在他咽喉上的这一捏足以让他的喉骨碎掉。 但常飞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留给对手这样轻易可以到手的机会,他的衣领里有护具,所以这一捏虽然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但不至于丧命。 而且对方的第一目标是将他从车上拉下去,并不是要掐断他的脖子。 常飞整个人都被拉得飞了起来,离开了摩托车,在他还没看清四周的情况时,已经被向后带出了几十米,而他前面的队员甚至都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在队伍最后。 被重重抡在岩石地面上时,常飞觉得腰上一阵巨痛,但他马上看清了这个能在短短一瞬间把他从车上带走并且让他无法出声示警的人。 眼前的人带给他的震惊让他忘了试着去躲开这个人紧接着向他当胸砸来的这一拳。 他听到了自己胸骨断裂的声音。 这个人不是已经被纳伽杀了吗?为什么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常飞很清楚自己无法跟眼前这个怪物抗衡,如果不出现奇迹,他将死在这里,死在距离庞卡住处不到800米的荒滩上。 他在怪物向他砸来第二拳时,把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了一颗小雷。 只需要轻轻一拉,他就能跟这个怪物同归于尽,哪怕是被炸碎,也能留下痕迹,让之后的人可以找到线索。 但他没有来得及拉响这颗雷,一个白色的影子掠了过来,以惊人的速度。 这影子哪怕只是一闪过过,对于常飞来说也如同清晰所见,他太熟悉这个身影,这样遮住全身的长袍和这种熟悉的气息。 第三十一章 精神力量 常飞躺在地上,看着像阵风一般掠过他眼前的庞卡。 庞卡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出过手,哪怕是十岁之前跟他朝夕相处的常飞也从来没见过。 当骑在常飞身上正要继续挥拳砸过来的怪物被庞卡像被随手丢弃的麻袋一样掀到一边时,常飞的心里猛地一松,但紧跟着又猛地一抽,像被什么东西捏碎了。 他本来很担心因为自己动不了,庞卡要独自面对这个怪物会有危险……他闭上眼睛,“喀”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之后,四周陷入了一片安静,他知道这是庞卡拧断了那个怪物的脖子。 庞卡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他从有记忆时就只为守护庞卡而活着的目标在这一瞬间化成了粉末。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常飞立刻知道自己不在自己的床上,柔软的床和包围在他四周的气息让他马上反应过来,他在庞卡的床上。 胸口很疼,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让他连呼吸都很吃力。 但他动了动胳膊,还是想下床,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进过庞卡的卧室,这是不被允许的事。 “别动。”庞卡的声音传来。 常飞的动作停下了,听到了庞卡的脚步声,接着床上的帘子被掀开,他看到了庞卡的金色面具:“我没事。” “我的床让你不舒服?”庞卡声音很平淡,看不到他面具之后的表情,“小时候不总躺在上面不肯下来么。” 常飞转开了视线,这张床他很熟悉,十岁以前,他每晚都躺在这张床上,身边是庞卡。 那时的庞卡跟他没有距离,他可以搂着庞卡,枕着他的胳膊,尽管庞卡对他很严格,他却依然可以偶尔耍赖,要庞卡摸着他的头发才肯闭上眼睛睡觉。 他怀念那些已经离他很远的时光,但对于庞卡之后拒他千里的态度却没有怨言,庞卡是他的依靠,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的归宿,他可以为庞卡一念生,也可以为庞卡一念死。 “伤很重,有药也要躺一段时间。”庞卡的手指勾住他胸口的薄毯,慢慢掀开了。 “在这里吗?”常飞不敢直视庞卡的脸,视线只能停留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看着庞卡的指尖从他的胸口一点点向下划去,他才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 庞卡指尖冰凉,顺着他的身体一寸寸滑过去时,常飞觉得体内涌起一阵难以忍受的欲望。 他猛地抓住了庞卡的手。 这是个大胆的举动,在他看来不能饶恕的举动。 但如果庞卡继续触碰他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更过份的动作。 庞卡的手他并不陌生,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碰过,但抓住他手的那一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让常飞再也不想放开。 “长大了啊。”庞卡带着金属音的声音穿过面具传来,却没有抽出手,也没有动。 常飞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松开了庞卡的手,他闭上眼睛:“为什么?” “嗯?” “为什么骗我?” 庞卡把薄毯拉过来重新盖在他身上,声音有些低沉:“骗你什么。” “你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常飞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的后果是什么,他只对之前的场景难以释怀,“为什么?” “你希望我刚才死掉么?”庞卡声音突然冷了下去。 “不,”常飞咬咬牙,“你根本不需要我保护你,为什么要让我这样以为,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你。” “你现在想死吗?”庞卡冷笑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常飞睁开眼,盯着庞卡的背影,心里被压了十几年的各种情感再也不能控制,他忍着胸口的巨疼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从背后一把搂住了庞卡。 “现在不能死,”他紧紧搂着庞卡的身体,这是他最熟悉也最渴望的东西,庞卡削瘦却紧实的身体让他抵制不住地有些颤抖,他埋在庞卡耳边,很坚定地说,“我要看着你死。” “躺着去。”庞卡没有动,只是说了一句。 “不。” 这是常飞十多年来第一次对庞卡说出这个字,不。 庞卡似乎并不意外,对于常飞的反抗他没有任何表示。 常飞静静站在他身后,胳膊还是搂着他,没有松开的意思,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天。 庞卡让他离开自己住处的那天,他也是这样搂着庞卡不肯松手,那是他最后一次触碰到庞卡的身体。 卧室面对大海有四扇窗,都挂着黑色的窗帘,除了睡觉的时间都是敞开着的,庞卡喜欢冰冷的海风从屋子里穿过。 今天也是一样,常飞搂着他,寒风从他赤裸着的身体上掠过,让他胸口上的伤痛得更加剧烈,但他不愿意松手,欲望一但开了闸,再想压回去,比什么事都困难。 但当四扇窗的窗帘在同时拉上时,常飞还是松开了手,有些吃惊地看着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的庞卡:“你……” 庞卡的卧室里没有任何自动装置,他讨厌在他最需要放松的地方有这些东西,窗帘也同样,只是最普通而古老的样子,常飞无法想像窗帘是怎样在这种情况下同时自动拉上的,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庞卡。 “还记得训练时我说过的话吗。”庞卡的手慢慢抬起来,捏住了面具的边缘。 集中精神,精神力量才是最强大的东西。 庞卡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常飞心里,他没有忘掉任何一句,这句也同样,只是他一直没有明白真正的含义。 “我的代价是什么,你知道吗。”庞卡轻轻掀起了面具。 常飞的呼吸跟着庞卡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他看到了庞卡光洁的下巴,庞卡还在继续,面具从他脸上一点点向上揭开,而常飞却没能再看到更多。 他的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漆黑的颜色布满了四周,没有一丝光亮,比猎狼岛的夜更黑暗。 他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回了床上。 这不是他失明,也不是这个世界突然没了光。 在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了庞卡的真正的力量。 “常飞,”庞卡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能保护,只有你能保护我。” 常飞感觉到庞卡靠近,拉起了他的手,他的手被庞卡牵引着,指尖碰到了庞卡的脸。 庞卡靠近时常飞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跟他的手一样,庞卡的呼吸带着冰冷的风,却让常飞心里一阵温暖。 “躺下,你需要休息。”庞卡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 常飞顺从地躺回了床上,心里翻涌得如同海底喷发的火焰。 他的手舍不得离开庞卡,指尖在庞卡皮肤上的触碰让他一阵阵颤栗。他能听到庞卡脱掉了长袍,就像很多年前的每一个晚上,轻轻地躺在了他身侧。 常飞想要侧过身像从前那样搂住庞卡,但胸口的巨痛让他无法做到。 庞卡的胳膊滑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腰,贴近他身体的光滑的皮肤让他整个人都像烧着了一样滚烫。 “你在想什么?”庞卡的手在他腰上轻轻抚摸着。 “想……”常飞握住了庞卡的手,把他拉向自己,“想要你。” “知道后果么?”庞卡在他耳边问,身体慢慢贴了过来。 “不知道。”常飞搂紧了他,在他背上狠狠地抚摸着。 庞卡没有说话,唇覆在了他的额上,一下下轻轻点着,最后吻在了他嘴上。 鲍勒正站在一号培养仓的解剖台前,看着躺在解剖台上被拧断了脖子的207号样本副本,他的人正在仔细检查这个副本的各项指征,把数据跟前一个副本进行比对。 解剖台旁边小型培养皿里,207号样本正瞪着眼睛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惊恐绝望中透着哀求。 207的意识正在恢复,这一点让鲍勒很意外,但随着意识地恢复,207的其余机能却再减退,无法达到实战实试的标准。 理论上说,207再次失败了。 可他们发现207的副本却能完美地复制他之前的所有机能,并且持续的时间会更长,这是一个很让人振奋的突破。 泡在营养液中的207奋力地张嘴,像是想说什么。 鲍勒打开了联接着207大脑的读取设备,207已经不能说话,但他想要表达的内容可以通过这个设备读取。 显示屏上跳出了一行字。 求求你们,杀了我吧,让我死吧。 207号样本跟他的复制副本是独立的个体,但为了保留他对某些机体动作的记忆,他们复制了他的一部分记忆,尽管只是针对控制肌肉的很小一部分,却奇怪地能让207感受到跟副本相同的体验。 副本本身感觉不到疼痛和死亡,但207却能有感觉。 副本的每一次疼痛和每一次死亡经历他都能经历,也就是说,副本每死亡一次,207就会全程经历一次。 “你不能死,你对我们的研究很有帮助,”鲍勒看着207瞪大的眼睛,是的,这一点在将来的研究中可以很好地利用,会有他们意想不到的作用,“人类会感谢你的。” 让我死吧,我受不了,换个人吧,求你们了。 鲍勒没有再说话,关掉了读取设备,也没有再看207,视线回到了解剖台的副本身上。 这个副本传回的信息能看到他袭击常飞时的动作,鲍勒本来希望207副本能把常飞带回来,那是他最想要的样本材料,但最终却还是没有成功。 脖子被拧断时207副本甚至没有看到杀死他的人是谁。 不过这不重要,鲍勒不需要看到,也能想到会是谁,那里已经在城堡的范围之内,而且距离庞卡的住所很近。 他唯一意外的是庞卡会出现,为了一个普通人类。 “庞卡疯了吗?”鲍勒扭头看了一眼始终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的何启,“他难道不知道动用这样力量的后果吗?上校,你怎么看?” “他在示威,”何启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对于鲍勒一意孤行进行这样的实验感到了寒意,人类的未来如果只是这样,大量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的躯壳的控制权被集中在政府手中,这样所谓的新世界只会是某些人的新世界,“庞卡拥有的是不可复制的力量,这点我们都清楚,无论是纳伽还是沙左,或者是之后的别的样本,都不可能超越,他是一个意外。” 何启的回答让鲍勒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何启只是在提醒他,他们的实验始终得不到一个稳定的样本,甚至出现了庞卡这样无法控制的强大样本,而他们至今没能在庞卡基因的基础上再成功过。 庞卡的存在对于研究所来说,是最大的讽刺。 “可他的弱点也很明显,而且极不稳定,”鲍勒冷笑了一声,“他现在已经开始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他在找死。” “庞卡一开始就没有多想活着,他比很多人都清楚这样的生存根本没有意义。”何启没有退让,声音平静地再次回答。 “上校!”鲍勒转过身看着何启,正要说下去的话却被屋顶上突然响起的通话器打断了。 “鲍勒将军,三号和四号样本仓出现异常!两个样本仓出现异常!” “切画面。”鲍勒皱了皱眉,两个仓同时出样异常并不常见,而他之前已经说过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在他出解剖室前不要打扰他。 何启过去打开了两个仓的监控,三号和四号培养仓的画面跳了出来。 两个仓里已经进去了不少穿着制服的人,都在各种仪器前忙碌着,而独立的培养睡眠仓里的情形让何启吃了一惊。 睡眠状态的样本似乎都正在醒来,在营养液中无意识地挥动着胳膊和腿,像是在挣扎,泛起的气泡让整个睡眠仓一片翻腾。 这些样本都是未完成的,现在醒来会有不可逆的伤害,有可能让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 “打开所有屏蔽系统!”何启喊了一声,往门口冲去,“是庞卡。” 从地下的冰洞出来之后,沙左没有同意纳伽马上送他回自由城,他心里有些乱:“陪我去海边站一会吧,吹吹风什么的。” “在AS没吹过风么。”纳伽有些不屑地说了一句,但还是掉转车头往海边开去。 “没有吹过这样的风,纯天然的。”沙左从后面抱紧纳伽的腰,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搂着纳伽,纳伽匀称结实的身体让他感觉很舒服。 他又顺手在纳伽紧实的腿上摸了几下:“喜欢吗?” “嗯?” “我摸你。” “喜欢,”纳伽拉住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直接摸更喜欢。” 沙左笑了,在他腰上又摸又揉地捏了一会:“其实我也很喜欢摸你,你皮肤真好。” 纳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突然把车停下了。 车停得很急,跟他平时停车的时候不同,沙左被惯性带着往前冲了一下:“怎么了?” 纳伽不说话,下了车,沙左也跟着下车,脚还没有在地上站稳,纳伽突然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二章 破译记忆 沙左看着纳伽重重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整个人都像是完全失去了力量。 这是沙左从来没有见过,连想都没有想到会出现的场面,纳伽就像是个无所不能的强大的存在,他和纳伽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担心过会不会有危险,纳伽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强有力的支撑。 而现在这个人,却毫无征兆地倒在了自己面前。 “纳伽!”沙左顾不上别的,扑过去,把伏在地上的纳伽翻了过来,掀开了他的帽子。 纳伽双眼紧闭着,嘴角竟然被磕出了血迹,这说明他倒下去的时候完全没有力量,沙左的手有些发抖,在纳伽的嘴角轻轻碰了碰:“纳伽,你怎么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四周有风声,纳伽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你到底怎么了!”沙左有些手足无措,如果是受伤什么的,他起码有个方向,现在这种情况让他甚至不敢随便移动纳伽。 呼吸还有,很平稳,心跳也没有什么异常,沙左解开了纳伽的衣服,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用手仔细地在纳伽身上摸了摸,骨头也正常,他决定先把纳伽移到隐蔽些的地方。 他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但就算是两块岩石中间,也比呆在这块空地上要强。 就算碰不上城堡的人,那些野兽万一出现一俩只,也够让人头痛的。 沙左吸了口气,小心地把纳伽抱了起来,发现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吃力……是啊,沙左,你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沙左了。 也许,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其实不需要担心自由城的人? 不,沙左把纳伽抱到了一块岩石后面轻轻放下,自由城的人有枪,他只知道自己力量大了不少,记忆力就像是台录影设备,但别说子弹,就算是单手弩,他也没有足够的速度能躲开。 接下去该怎么办,沙左没了主意,就算他回自由城去找牧师和程侃,也不能把纳伽一个人留在这里,完全没有知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的纳伽现在无比脆弱,任何人都能要了他的命。 沙左咬咬嘴唇,就在这里守一会,呼吸有,心跳在,以纳伽的能力,这样就肯定还有办法。 就在沙左皱着眉想办法的时候,他听到了几声很低的“滴滴”声,很像是某种报时装置上的提示音。 这种明显透着现代文明气息的声音让沙左一下警觉起来,迅速地判断了一下声音的来源,很快就惊讶地发现这声音来自纳伽身上。 他的脑子里跟着闪过的是纳伽手碗上的那个金属的像很宽的镯子一样的东西,还有纳伽的那句“秘密”。 他拉过纳伽的手,把他的衣服的袖子往上推了推,露出了那个有一个手掌宽的金属环,这个东西紧紧贴在纳伽的手腕上,看上去就像是跟皮肤连在一起似的。 这个东西继续发出“滴滴”的声音,沙左看到了手腕内侧的那一面的金属上有小小的绿色亮点,随着这声音的节奏闪动着。 通话器?沙左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对着那个东西喊了一声:“喂!” 但没有得到回应,几个小绿点继续按自己的节奏跳动着,几分钟之后发出了长长地一声“滴——”,然后消失了。 四周回到了一片寂静,沙左握着纳伽的手蹲在他身边,这东西不是通话器,也许是对某种监测设备?在纳伽的身体发生变化的时候,会自动启动? 然后呢? “纳伽。”沙左伏到纳伽耳边,轻轻叫了声。 “嗯。”纳伽还是安静地躺着,但却很突然地应了一声。 “纳伽!”沙左没有想到纳伽会回应他,吓了一跳,“你醒了?” 他迅速把纳伽的帽子拉下来遮住光线:“能动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纳伽抬手在自己嘴角上按了按,从地上坐了起来:“没事。” “怎么会突然晕倒?”沙左皱着眉,“你手上的那个‘秘密’,刚在叫,还有光。” 纳伽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掀起帽子看着沙左,眼神里有些疑惑:“你感觉怎么样?” “我?”沙左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自己,但还是在自己身上拍了几下,又原地跳了跳,“我很好,没有什么问题,怎么了?” “我们去找程侃,”纳伽抬手放到嘴边,吹了声口哨,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德拉库的尖啸,“我有事要问他。” “什么事?”沙左跟着纳伽上了车,抱紧他,纳伽突然晕倒又完好无损地醒来,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沙左觉得搂着他舍不得放手。 “这个东西,”纳伽晃了晃胳膊,“我从小就戴着,程侃说可以让我不被那些人追踪,还可以避免受控制。” 德拉库的尖啸一直从远处传来,但却一直没有出现在他们身边,纳伽发动车子,顺着德拉库叫声传来的方向开过去。 沙左把脸埋在他背上,脑子里飞速转动着,不被追踪,避免控制? 这是个屏蔽发射器! 可以把纳伽隔绝在一个无法被追踪,也不会接收到任何频段信息的空间里。 这是研究所对实验体的控制方式?曾经做为研究所一员的程侃,为什么要让纳伽躲开他们的控制? 如果能隔绝,那刚才纳伽的情况就是受到了某种信息的影响,然后晕倒了…… 如果是针对实验体的,为什么自己没事? “为什么我没事?你是不是要问这个?”沙左把下巴放在纳伽肩上,在他耳边迎着风喊。 “不要喊,我听得到。”纳伽偏了偏头。 “你是怎么醒的?” “这东西自动调高了等级。” “什么等级?” “不知道,我不懂。”纳伽很老实回答,程侃告诉他这东西是怎么回事,他完全听不懂程侃在说什么。 纳伽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教育,成长在半原始状态的环境里,通用语能说,但一个字也不认识,他对于手上这个东西的认识仅仅是这东西能让他不被那些人再骚扰折磨。 “屏蔽等级?”沙左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看来能让纳伽受到攻击的频率比研究要追踪或者控制他的更强大? 这个问题的确只有程侃才能回答,只是,还要看他是不是愿意回答。 程侃很少有时间能像现在这样,站在海边的断崖上,什么也不想,只是吹着风,看着海面出神。 杰修坐在他旁边的岩石上,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刀,他同样很少有这样清闲的时间,自由城上次战斗之后,他们损失了很多队员,新补充进来的人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时间训练,今天如果不是程侃叫他出来,他还会在训练场上呆着。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杰修把刀插回靴子里。 “还可以,”程侃闭上眼感觉了一会,感觉并不好,每次重新醒来,他的感觉都会更差,一次比一次难受,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在杰修脑袋上轻轻抓了抓,“不用担心。” “我感觉不太好。”杰修叹了口气,这个他唯一可以无条件信任的男人永远不会对他有全部的真话。 “什么感觉?”程侃坐到杰修身边,看着这个在他面前经常会因为放松而带着几分稚嫩表情的人孩子。 “直觉,这次你再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再见到你的那一天。” “会的,”程侃笑了笑,搂住他的肩,拍了拍他,“不过可能会久一些吧,再见到我的时候,可能你跟我差不多大了。” “究竟是什么支撑你这么多年?”杰修并不知道程侃的全部事情,但他知道程侃有个一直专注执着的目标。 “纠正错误,”程侃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有些错误一旦开始了,想要扳回来也许要好几代人的努力。” 天空中传来了德拉库的尖啸,杰修抬头看了看,远处能看到德拉库的黑影:“纳伽找你?” “嗯,你先回去吧。”程侃站了起来,没有重要的事情纳伽不会这样出来找他,他低下头很快地在杰修脑门上碰了碰。 杰修没有说话,站起来跨上了身后的摩托车:“牧师这几天一直没有出屋,我去找他的时候看到他在看读取设备的资料,我觉得……还是让沙左暂时不要回自由城吧。” “我知道了。”程侃皱了皱眉,牧师太着急。 杰修离开之后两分钟,程侃看到了纳伽的车。 纳伽一直开到了他面前,车轮都顶到了他的腿了才停下,接着没下车就扬了扬手:“响了。” “什么时候?”程侃心里一沉,过去一把拉住纳伽的手。 “一个半小时之前。”沙左下了车,回答了一句。 “时间确定?”程侃看着沙左。 “确定。”沙左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那么肯定,但就是觉得能肯定是这个时间不会错。 程侃没再说话,左手大拇指按在了纳伽手腕的东西上,那手腕发出了细微的声音,表面上的一层金属滑开了,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显示屏。 沙左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东西比他想像中的要精密很多,不是一个发射器那么简单,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字中夹杂着些看不懂的符号,这些内容迅速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这东西还能记录纳伽的变化,而且程侃只用手指就能打开,这东西没有指纹读取区,唯一的解释就是,程侃把某种感应器植入在了自己的手指中。 而在之后的几分钟里,沙左看到的那组数字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 一个名字莫名其妙地从他脑子里跳了出来,他有些疑惑地念了出来:“庞卡?” 纳伽和程侃同时抬起头看向了他,沙左愣了愣,纳伽的脸他看不清,但程侃眼里有些吃惊的眼神他却看得很明白,程侃明显有些意外。 几个人沉默了几秒钟,程侃的嘴角露出了个很淡的笑容:“能破译?” 破译这两个字让沙左也愣住了,他破译?那几组字母和数字还有些奇怪的符号不是直接的数据,是需要破译的密码?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庞卡。”沙左又看了看屏幕,那些符号让他感觉很熟悉,在哪里见过。 他皱着眉,猛地回想起来,在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记忆力的变化时,脑子里就曾经出现过这些符号,夹在无数的细节和片段回忆之中,他盯着程侃:“这些是什么?” “我设的密码,”程侃用手指在手镯上又按了按,屏幕消失在合上的金属之下,“只有我才能看得懂的东西。” “那我怎么可能破译!”沙左觉得有些头疼,他在自己太阳穴上揉着。 “你脑子里有我植入的信息,跟我的记忆有关。”程侃转过身看着海面,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每一件都出乎了他的预计。 他没有想到庞卡会失控,也没有想到沙左能把那些东西融入自己的记忆当中。 “什么意思?”沙左眼睛都瞪圆了,“我的脑子里有你的记忆?” “不,不是完整记忆,只是一些加密的信息,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和伤害。” 沙左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自己不仅仅不是自己父母的孩子,是个悲哀的实验品,连脑子都已经被动过手脚。 “这个事我以后跟你解释,”程侃说完看了一眼纳伽,“你带他来是……” “他刚才没事。”纳伽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确切说,他不太听得明白,这些内容跟他的知识距离太远。 “没有任何感觉?”程侃看向沙左。 “没有。” “我知道了。”程侃笑了笑,这笑容有些安慰,却更多地透着苦涩。 从稳定性上来说,沙左果然是他们唯一成功的实验品。 但也就因为这一点,沙左会有巨大的危险。 “纳伽,”程侃想了想,“晚一些你带沙左去我的那个屋子,不要被任何人发现,要保证沙左的安全。” “好。”纳伽回答,没有多问,问了他也不明白。 “现在不要回自由城,去哪里都行,”程侃低下头捏捏眉心,“我需要点时间准备。” “好。” “为什么不能回自由城?”沙左有些不解。 “那里不再安全了。” “那为什么要去你那里,能告诉我原因吗?” “沙左,”程侃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你不是要回AS么?” 第三十三章 拙劣工匠 程侃跟纳伽交待完晚上带沙左去找他之后就走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沙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心里突然很混乱。没错,把事情弄清回AS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无论如何他都要回AS,无论他是普通人类还是实验体,他都不能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摆布,但现在,在一切都还不明朗的情况下,程侃突然要他回AS,他顿时乱成了一团。 他想回去,想回家,对父母的想念从来没有间断过。 可是猎狼岛的秘密还是一团迷雾,现在走了,他还能不能再回到岛上?他还能不能弄清这一切?他还有没有可能把这里反人道的一切让所有人知道的机会? AS的人都活在假象里,他们获得的所有信息都是联邦政府提供的,谁也没有想到早就已经被禁止了的“完美亚当”计划还在秘密进行,从来没有中断过,而且这项实验将会带给人类的是什么结果? “走。”纳伽用手指戳了戳蹲在他身边的沙左的头。 “去哪?”沙左站起来。 “去安全的地方,”纳伽检查了一下车的轮胎,岛上的路很崎岖,都是尖锐的岩石,车轮的磨损很严重,“他们会来找你。” “还能开吗?”沙左担心地轻轻踢了踢车轮,纳伽应该每次都会去自由城换车胎吧。 “能,坏了再说。”纳伽上了车。 “谁会来找我,他们是谁,是研究所的人吗?”沙左跨上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异常。 “是军队。”纳伽发动车子,往岛中心的方向开。 军队?沙左皱了皱眉,研究所是属于联邦军队的吗?最早由联邦政府开始的计划,现在是由军队控制? 岛上的天气变化很快,阴沉的天空中开始飘下雪花,夹在刺骨的寒风中让人觉得骨头都被冻疼了。 沙左拉了拉衣领,仰着脸一直看着飘落的雪花,AS很温暖,一年四季没有区别,温度始终衡定,上岛之后他才看到了雪。这种冰冷的碰到人的皮肤很快就会化成水的小冰团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没有刚上岛时那么怕冷了,不知道是已经适应这种寒冷的天气,还是因为身体有了变化。 岛中间有很多山谷,有些很狭窄,两边是徒峭的山崖,地形很险,环境也比岛的外侧差很多,除了原住民和一些变异了的动物,很少会有人的踪迹。 纳伽把车往其中一个山谷开去,他对岛上的地形了如指掌,无数次逃生的经历让他很清楚哪些地方能更好地躲避那些有着先进武器装备的军队。 沙左从纷飞着的雪花中看到了前方一个狭长的山谷入口,本来就很阴沉的环境因为大雪而变得更诡异,视线所到之处一片模糊不清。 而纳伽却在离谷口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车坏了?”沙左低头想要看看车轮。 “有人,”纳伽的声音很沉,“就在前面。” “掉头吗?”沙左没有往前去寻找哪里藏着人,他相信纳伽的感觉,一个不用看就可以判断身后的人是睁眼还是闭眼的人,他不会判断错误。 “来不及,”纳伽下了车,手摸到了腿上的链子,“人不多,大概……四五个。” “杀过去?”沙左跟着也下了车,他身上有杰修给他的枪,但子弹只有四发,除去这把枪,他靴子里还有一把刀,“我有枪。” “我们跑过去,他们不会杀我们,是要活捉,不要怕,”纳伽蹲下,伸手在车底摸着,“谷里进去右边崖壁上有个洞,要爬上去,他们上不来,洞能通到庞卡的城堡,进去了再说。” “嗯,”活捉?沙左盯着前方的路,心里紧张得不行,比那次自由城和城堡战斗时他冲出去救人更紧张,手都有些发抖,他盯着雪花和雾霾中变得模糊的景物,总觉得能看到微微晃动的人影,“纳伽,我可能太紧张有幻觉了,我觉得我能看到人影。” “那就看,也许就是能看到,”纳伽站了起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把银色的枪,“你现在跟以前不同,有什么样的能力谁也不知道。” 沙左没说话,他的注意力被纳伽手上的枪吸引了过去,这绝对不是自由城里那种自己做的枪,这是AS才有的技术,枪可以固定在手臂上,能自动修正射击误差,用的也不是子弹,是某种射线,这是联邦军队十年前才研制出来投入使用的武器。 他没有想到纳伽除了那根链子,还会有这样先进的武器,而且就一直藏在车底。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啊……”沙左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枪,相比之下手枪简直是玩具。 “我忘了,”纳伽转过身,“要换吗?” “不要,我不会用。”沙左摇头。 “走。”纳伽没有再多说别的,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拔腿开始跑。 沙左没有犹豫,迅速跟他他身后向谷口跑去。跑了一小段,他发现自己能跟上纳伽,纳伽虽然比不上原住民那种超常的速度,但比普通人的速度要快很多,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沙左顿时对自己有了信心。 是的,沙左你现在真的不同了,也许真的还有很多你没有发现的能力藏在身体里等待着被唤醒。 谷口果然有人,沙左发现左边的雾中有人影的时候,听到了“嘭”地一声,纳伽前方不到三米的地面上发生了爆炸,碎岩石像子弹一样炸向他们,伴随而来的是让人睁不开眼的强烈白光。 一张大网也同时在他们上空张开了。 果然是要活捉,居然用网子! 来捉他们的人对纳伽的弱点很清楚,所以用了强光想要减弱纳伽的力量。 纳伽抬了一下手挡了挡,同时吹了一声口哨,口哨声比任何一次都更嘹亮,穿透了雾霾传向空中。 这种强光能穿透他的帽子,他感觉到自己在这一瞬间剧烈的头痛。但这种疼痛不足以干扰他的判断和行动,他的手抖了一下链子,链子从腿上滑开,挥向上方的网。 链子跟网接触时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这不是普通的网,但带着尖刺的链子还是生生把网子切开了一条破口。 沙左跟着纳伽从这道口子冲了过去。 沙左在穿过网子的那一刹那计算出了网从空中扑向他们时的角度,他对于自己的脑袋现在不受控制地进行这种无用的计算感觉很恼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控制住自己的思维。 但也是在这时,他看见了左边向他们打出网子的那个人,穿着联邦军队的制服,这人手上没有别的武器,视线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而是看向了对面,也就是他们的右边。纳伽也发现了这个人的存在,沙左从纳伽肩膀的微小变化看出了他要攻击这个人,但他疯了一样的脑子里迅速判断出右边的人对他们的威胁更大,于是喊了一声:“先右边!2点方向!” 这个2点方向喊出来他就后悔了,这是他在AS家里玩游戏时用来跟队友确定敌人方位的方式,对于生活在猎狼岛这种几乎原始环境里的纳伽,他肯定不知道2点钟方向是什么方向。 沙左你真的是AS白痴啊! 万幸的是纳伽没有因为这个2点钟而犹豫,抬手向右边开了一枪。 没有枪声,没有销烟,也没有火光,沙左在纳伽抬手之后看到右边一块岩石后有人倒地。 他对自己能不能像纳伽这样命中目标没有信心,但还是在奔跑中举起枪对着左边的人开了一枪。 正中眉心。 两个人倒下之后,又一张网在他们身后射出,向他们扑了过来。 根据目前他们前进的速度,沙左知道这网子网不住纳伽,但可以网住自己。 他的速度已经不能再快,而且同时他还听到了沉闷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感觉到有子弹中了他的腰。 沙左的步伐踉跄了一下,完了! 纳伽拿着链子的手向后扬了一下,链子缠住了沙左的手臂,接着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带着他向前,沙左咬牙忍着腰上的疼痛,跟着这股力猛地一跳。 他被纳伽拉得飞了起来,摔到了前面的岩石地面上,网子扑了个空。 “起来。”纳伽冲过来拉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拽,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空中传来了几声德拉库的尖啸,沙左看到了至少四只德拉库俯冲下来,挡在了他们身后。德拉库一边尖啸,一边不断地拍打着翅膀,强大的气流不断地掀起地上的沙石,他们身后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上来!”纳伽拉着他往前跑了一段路之后停下了。 沙左知道纳伽是要背着他爬上那个在断崖上的洞,他吃力地跳上了纳伽的背,紧紧地搂住了他,他感觉到纳伽猛的跳起,开始向上攀爬。 这次攀爬的速度让沙左吃惊,他明显能感受到纳伽身上的肌肉绷紧,这跟以往纳伽背着他爬岩壁的时候完全不同。 没几下沙左就看到了隐藏在一片枯黄的藤蔓之后的洞口,如果不是近距离看,这个洞很难被人发现。 洞里很黑,纳伽背着沙左进去之后一直往前,沙左看不见东西,但能听到四周有滴水的声音,这个洞很冷。 走了一小截之后他突然感觉到了失重,纳伽似乎是跳进了一个竖着的洞井里,下落了几秒之后又停下,横向进入了一个通道里。 “疼吗?”纳伽把他放到了地上。 “还能忍受,”沙左靠着潮湿的洞壁,手撑到地面上的时候按在了一个软绵绵又有弹性的东西上,毛绒绒的触感让他差点跳起来,“地上有什么!” “盲鼠。”纳伽往他身边踢了一下,沙左听到了渐渐远去的细小的吱吱声。 “是老鼠吗?”他犹豫着又摸了摸身边,没有动物了,只有湿润的岩石,他松了一口气。 现在应该是安全了,放松下来之后,他开始觉得有些晕。 “嗯,只在这种透水的洞里会有,看不见东西。”纳伽在他身边蹲下,伸手扶着他的肩在他腰上摸了一下。 沙左闻到了血腥味,这是他自己的血:“血多么?我怎么觉得头晕,失血过多了?” “是麻醉,”纳伽的手指在他伤口上碰了碰,“我要把子弹抠出来。” 这个抠字让沙左出了一身冷汗:“抠?能换个字吗。” “挖出来。”纳伽想了想。 “算了还是抠吧。”沙左叹了口气。 麻醉弹?这个麻醉弹让他头晕,但意识和行动并没有太受干扰,他现在主要是因为伤口疼痛而不舒服,联邦军队的麻醉弹对他并不能完全起效,这让他有一丝安慰。 “过来,趴下。”纳伽拍拍自己的腿,把沙左拉到自己身边。 沙左摸索着趴在了纳伽腿上:“你打算怎么抠?” “手。”纳伽很简单地回答。 “你……”沙左身体颤了一下,但想想他们身上除了刀,也的确没有别的工具,如果用刀他会觉得更痛苦,他拉过纳伽的手,摸了摸他的手指,纳伽的手指挺长,也不粗糙,“你动作快一些。” “嗯。”纳伽应了一声,没等沙左吸一口气做好准备,他已经一掀沙左的衣服,两根手指伸进了他的伤口里。 沙左一把抓住了纳伽的腿,压着自己想要大喊出来的冲动。 好在纳伽的动作的确很快,他很熟练地找到了子弹,用手指夹了出来,扔在了沙左面前。 尽管在第一时间内启动了屏蔽系统,但研究所两个培养仓里的半成品样本还是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很多样本已经失去了再继续培养的意义。 鲍勒无法形容自己看着睡眠仓里那些疯狂舞动四肢,无意识拼命撞向睡眠仓护罩的样本时的感受,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当实验样本不能被完全控制时的侮辱。 培养仓里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在尽最大努力想要保全数量更多的样本,这是他们几年来的实验成果,就差几个月就可以进于实战实验的阶段,庞卡几乎让他们没日没夜奋战了这么多年的结晶全部毁灭。 鲍勒离开了培养仓,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他们的屏蔽系统不能永远启动,每两天会在不固定的时间关掉一部分,便于他们向AS传送信息,这个时间每次都是由他临时决定,不会有任何人能提前知道,他相信庞卡不可能预知他停掉屏蔽的时间,但他要弄清庞卡为什么要这样做。 尽管庞卡不愿意受制于研究所,但并没有更大的企图,他要的只是在这个岛上活下去的乐趣而已。 全息画面中的庞卡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面具上轻轻地敲着,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你要给我一个解释。”鲍勒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开了头。 “什么解释?”庞卡停止敲击,手指撑着头看着他。 “你做了什么,半小时以前,”鲍勒站了起来走过去盯着画面中庞卡的全息影像。 “啊,”庞卡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声音中带着笑意,“影响到你了吗?这么巧?” “你毁掉了我两个仓的样本!我提醒过你不要玩得太过头,你知道精神力量失去控制的后果。”鲍勒压着怒火,庞卡的精神力量一旦失控,不会有任何方式能阻止,就连庞卡自己也一样,他会因为过度使用而死亡。 “我不是故意的,”庞卡也站了起来,很突然地抬手摘掉了自己的面具,“我腻了。” 鲍勒没有见过庞卡的样子,这个样本早在他担任研究所的工作之前就已经逃逸,而他的资料也被程侃毁掉了大半。 他无法形容庞卡的模样,实际上,这应该算得上是一张漂亮的脸,但那些像血管一样布满了他苍白面孔的红色条纹却让人感觉到了诡异的寒意。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庞卡把面具重新戴回脸上,“你一定没有经历过我这样的痛苦,真该让你尝尝,你们这些……拙劣的工匠。” “你会死。”鲍勒冷冷地说。 “没错,你也会,事情已经不是你能控制了,”庞卡伸开双臂,风吹动了他身上的长袍,鲍勒能隐约看到他手臂上有同样的红色条纹,庞卡的声音很平静,“我本来不想冒险,但你逼我,将军,你居然敢动常飞,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后悔?”鲍勒冷笑了一下。 “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不能马上更换跟AS联系的方式,你将跟他们失去联系,”庞卡慢慢地开口,“这一定是,地狱使者送给我的机会。” 鲍勒关掉了画面,他恨不得能扑进去把庞卡碎尸万段,如果屏蔽不能解除,不仅仅是会跟AS失去联系,还会有更多不可预知的变数。 他按下了通话按钮:“何启上校,请到我办公室来。” “什么事?”何启的声音从通话器里传来。 “我需要马上找到程侃,庞卡一定会跟他联系,”鲍勒握着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苍白,“我要他消失。” 第三十四章 程侃的窝 沙左的衣服都被潮气浸湿了,但也许是因为血流得比较多,也许是麻醉药开始起效,他只要一移动就会觉得很痛苦,纳伽本来想把他挪到干一些的洞里去,现在也只好陪他坐在潮湿而冰冷的岩石上。 “我可能过一会就会好,”沙左侧躺在地上,头枕在纳伽腿上,脸对着他的小腹,“这个麻醉药,也就这样了,没有更严重。” “嗯。”纳伽在他的耳朵上捏了捏,沙左的耳朵很软,捏起来很好玩,他又捏了好几下。 “纳伽,”沙左一手捂着腰上被纳伽很随意地用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捆了几圈的伤口,另一只手伸进纳伽衣服里在他光滑的皮肤上轻轻摸着,“程侃在岛上有地方住?” “不然他住哪里。”纳伽声音很淡。 “我以为他住自由城某个秘密基地呢。” “他不喜欢跟牧师呆在一起,”纳伽靠着洞壁,闭上眼睛享受沙左在他身上的抚摸,“我也不喜欢。” “为什么?”沙左对牧师谈不上有什么喜恶,只觉得牧师是个有城府的人,也算有手段,他知道怎么能让自由城的人在他的领导下生存在这片恶劣的土地上。 “不知道,他很贪心。”纳伽想了想。 “野心谁都会有的,也许他的太明显?”沙左笑了笑,感觉身上稍微有点劲了,他试了试想坐起来。 “我背你。”纳伽拉了拉他。 “嗯,”沙左趴到纳伽背上,“不知道程侃会用什么办法把我们送回AS……” “我们?”纳伽似乎很意外地问了一句。 沙左的动作停下了,他对纳伽的话也相当意外:“你不跟我走?” “程侃只说你要回去。”纳伽背着他站了起来,声音有些沉,听不出情绪。 “你不跟我回去?研究所肯定也不会放过你,你在这里也一样不安全。”沙左搂着他的脖子,有些着急,他潜意识里一直把带着纳伽离开这里当成一件很自然的事,纳伽是实验体,研究所不可能一直放任他不管,可纳伽却似乎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 “我在这里很久了。”纳伽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再说别的话。 在这里很久了,研究所也没能把我怎么样,在这里很久了,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沙左也没有再说话,他之前想得太简单,对于纳伽来说,AS就像是另一世界,那里的生活跟这里天差地别,各种现代化的设施和生活方式对于像野兽一样长大的纳伽来说……未必是最合适。 怎么办?沙左皱了皱眉,他承认自己很喜欢纳伽,他希望可以一直跟这个时冷时热,有时候还天真得让人心疼的人在一起,可眼下的情况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像竖井一样的洞里有很多横向的通道,看起来不可能是人工开凿的,但却一个个地排列得挺整齐,沙左觉得自然真的很神奇。 刚才他们呆的地方潮湿而阴冷,可纳伽背着他又往下了一些之后,空气开始变得干燥,温度也升高了不少,这让沙左一下舒服了很多,趴在纳伽背上有些享受。 他喜欢跟纳伽所有亲密接触的时刻,忍不住在纳伽的脖子上亲了一口。 “痒。”纳伽停下脚步把他放了下来,转过身在他鼻尖上很认真地亲了一下,又低头在他脖子上也亲了亲。 沙左掀开他的帽子,在他头发上揉了揉,停下,又揉了一下,再停下,最后两只手都伸过去揉,把纳伽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了才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 纳伽的学习能力很强,他已经知道这种时候伸舌头是怎么回事,沙左的舌尖刚探进他嘴里,就碰到了他湿润的舌头。 沙左闭上眼,跟纳伽纠缠在一起,手在他衣服里摸索着,在他光滑的肌肤上狠狠地抓揉,纳伽的呼吸很快地变得有些急促,手也跟着伸进了沙左的衣服里,在他背上抓了一把。 这一下牵动了沙左的伤口,他皱了皱眉,但忍着没有出声。 不过纳伽却已经发现,停了手。犹豫了一会,手又绕到了前面,开始往沙左的裤子里伸去。 沙左被他直接的动作弄得很兴奋,伸手解开了裤子上的扣子,纳伽的手很快地滑了进去。 沙左跟纳伽搂着在对方身上贪婪地抚摸探索,沙左脑子里还有别的事在琢磨,他现在腰上有伤,而且很疼,接下去的事该怎么办?这里不是纳伽的窝,除了坚硬锐利的岩石什么也没有…… 纳伽倒是没有这么多可想的,他只是认真地享受眼下的事,对于他来说,接吻和抚摸已经很舒服。 但没多大一会,他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沙左小声问了一句,纳伽的反常让他瞬间紧张起来,开始注意四周的动静。 “有东西进来了。”纳伽松开了搂在沙左腰上的手,沙左听到了细微的金属声音,纳伽解下了他腿上的链子。 沙左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但纳伽不会出错,肯定是有人进了这个洞里,只是,纳伽说的是东西,不是人。 “是动物?”沙左摸了摸口袋里的枪,还有三发子弹,他又从靴子里抽出手拿在了手上,“你的枪能用吧。” “不能,”纳伽按了按挂在腰间的枪,拉着他慢慢向这条隧道的深处退,压低声音,“程侃说这东西不能在小空间里用。” 沙左皱了皱眉,如果不是有先进武器的联邦军队,他并不是太担心别的人或动物,只是自己的腰上有伤,他怕会拖累纳伽。 “你开照明器。”纳伽拉着他退了一段之后小声说。 “嗯,”沙左弯腰从纳伽的靴子里抽出了一支照明器,在打开的同时,他听到了隧道那一边传来的呼吸声,空气中开始混杂着某种奇怪的味道,他晃了晃手里的照明器,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是什么?” “垃圾,恶魔巢穴里的垃圾,”纳伽带着他退到了隧道的尽头,隧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他们慢慢地拐了过去,纳伽停了下来,“很多。” 这个回答让沙左的头皮有些发麻,想起了在地下冰洞里看到的那些被研究所处理掉的“垃圾”,纳伽的意思是,现在正在向他们靠近的,是研究所里失败的实验品吗? 沙左没有再向纳伽提问,来的是什么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怎么对付才是重点。 他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怪气味,这是一种霉变了一样的味道,还能听到越来越多的喘息声,混在其中的还有很多听上去无意识地单音节,就像是刚学说话的小孩子发出的声音。 这种怪异的气味和声音让他后背有些发凉。 “他们能听到我们?还是能闻到?”沙左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问了一句。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纳伽把链子在手上缠了一圈,“你能跑吗?” “能。”沙左点头,这时候就是跑不动也得跑,他已经听出了那些“垃圾”的数量,跑是最好的方法。 “那跑。”纳伽推了他一把。 沙左咬着牙忍着腰上的疼痛,转身顺着这条隧道拔腿就开始狂奔。 纳伽在他身后跟着。 没跑两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各种混乱的声音,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景象让他差点摔倒。 这些都是人吧,外形上来看,都是人,有男有女,很多都是光头,有些只有几缕稀疏的发丝贴在头上。 所有的人身上都没有穿衣服,皮肤上都覆盖着厚厚一层像油脂一样的半透明的膏状物质,那种奇怪的味道应该就是这种东西发出的。 而这些人的数量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多,也许有几十个,全都像疯了一样地紧跟在他们身后,脚上都没有穿鞋,却在尖利的岩石地面上跑得飞快。 “天哪……”沙左除了这句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用尽全力踩着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奔跑。 纳伽手中的链子飞了出去,链子前端的刀从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的眼睛里扎了进去,从后脑穿出,绕在了他身后的另一个人的脖子上。 他的手一抖,后面那人的头被切了下来,前面的人也倒在了地上。 “要攻击头部才有用吗!”沙左一边跑一边喊了一句,万一他不得不去跟这些东西博斗,得知道要害在哪里。 “不知道,”纳伽的链子再一次向后甩了出去,“我习惯这样。” 沙左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跑,在受了伤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忍着疼跑得两条腿跟螺旋桨一样。 人在求生欲望的刺激下,真的是有无限潜能。 纳伽一直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放倒一两个。 这些紧跟着他们的“人”,给沙左的感觉就像是一群疯了的卡伦,但他们明显没有卡伦那样的强大力量和速度,像是……半成品。 当他终于看到出口暗淡的光线时,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出去了,纳伽的枪就可以使用了。 他憋足劲飞快地冲出了洞口。 还没等他站稳,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脑门上被冰凉的东西顶住了。 沙左马上看清了这是一把枪,再顺着枪看过去,他看到了一张暂时不会忘记的脸,常飞。 他想起了纳伽的话,这个洞通往城堡。 纳伽紧接着也冲了出来,看到用枪指着沙左脑袋的常飞时,马上停下了脚步。 “别动。”常飞盯着沙左,话却是对纳伽说的。 “里面……”沙左很急。 “我知道。”常飞打断了他,突然扬了一下手,一个黑色的东西被他扔进了洞里。 紧接着洞里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人耳膜生疼,从洞里飞出的碎石打在人身上,沙左的手上和脖子上被碎石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洞口瞬间崩塌,那些怪物都被塌下的碎石挡在了洞里。 “现在去找程侃,”常飞依然用枪指着沙左的头,他对纳伽并不信任,纳伽对于他不喜欢的人出手从来都只凭心情,他必须要确保自己的安全,“从城堡旁边那条路走,人我已经调开,不会有人拦你们。” “嗯,”纳伽应了一身,看到了旁边停着的一辆摩托车,这是城堡里的人常用的那种,他跨了上去,“给我们的?” “是的。”常飞犹豫了一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枪。 沙左没说话,跑过去也跨上了车。 “程侃呢?”纳伽发动车子之后问了一句。 “不知道,这些事不需要我知道。”常飞说完转身离开了,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沙左发现纳伽行进的这条路他似乎见过,几秒钟之后他确定了这是第一次纳伽来救他的时候逃走时的那条路,能通往火山顶的那条路。 “现在去找程侃?”沙左按着腰半趴在纳伽背上,手抓着他的裤腰,怕自己会摔下车,也许是这一通跑,血液流动加快了,还在他体内的麻醉药让他有些头晕,“程侃住在哪里?” “你去过的,沼泽。”纳伽偏了偏头。 这次再穿过那条熔岩隧道时,纳伽没有再让他闭上眼睛,他也看清了入口,这入口就在半山腰的雪线上,四周全是白茫茫的冰雪。 如果站在洞口前,能很明显地看到一个洞。 但洞口有一块凸起的岩石,这块石头所处的位置非常巧,无论是从哪个方向看,都能挡住洞口,特别是在人的眼睛被长时间的白色刺激之后,看到这里的时候,会产生这里依旧是一片雪地的错觉。 加上这一块地方地势比较高,如果已经在错觉下判断这是一片雪地,自然也不会有人费力爬上来再研究了。 “你是怎么会到这上面来的,不上来基本不可能发现这个洞吧?”沙左有些好奇。 “我时间很多。”纳伽说。 沙左觉得跟纳伽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会对他很普通的一句产生不一样的感觉。他眼前浮现出纳伽一个人寂寞的身影,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时常还会受到追捕,一个人在岛上孤单地转来转去…… 如果纳伽不肯跟他去AS,那他走了之后,纳伽是不是又会回到这样的生活里去? 但是,对于纳伽来说完全陌生得无法想像的AS会不会让他更加孤单? 沙左摇了摇头,他觉得在要不要劝纳伽一起离开这件事情上,他永远也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纳伽依然是很熟练地在沼泽的水面上开着车,如履平地,一直开到沼泽深处才停在了一棵枯树旁边。 “到了,下来。”纳伽拍了拍沙左的手。 沙左扶着他的肩慢慢从车上滑下来,脚踩进了水里,踩在靠近车轮的地方,别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一脚踩空陷下去。 “这一片都是土,没事。”纳伽下了车,把车慢慢往前推过去。 沙左很吃惊地看着他把车一直往前推,然后松开手走了回来,车在他身后静止了几秒钟,突然开始倾斜,慢慢地向水里沉下去。 “那边是软土吗,车不要了?”沙左盯着车,没到一分钟,车就消失在了水面之下,没留一点痕迹。 “嗯,出去的时候不走这条路,”纳伽走到了那棵枯树旁边,回头看了看沙左,“背你上去。” 这颗枯树比起岛上别的植物来说,算得上是参天大树了,尽管也就是两个人就能合抱的树,当然,在AS是不可能看到树的,但沙左知道,一棵树要长成这样,需要好几百年。 这棵已经枯了的树,也许曾经见证过猎狼岛的历史。 爬到树顶时,沙左才发现这棵树的中心已经腐朽变成了中空的。 他们要从这个中空的树干里滑下去,空间有点小,纳伽没有办法背着他下去,沙左只好用胳膊和膝盖顶着粗糙的树干跌跌撞撞地滑了下去。 落地时的震动让他呲了呲牙,但树洞下面的情景让他很快忽略掉了腰上的疼痛。 这是他上岛之后看到的第一个没有岩石的洞,这是个土洞。 顺着洞走了没几步,就开阔了起来,这里就是程侃的住处了。 一间简单的屋子,不大,但床,桌子,柜子都很齐全,从舒适角度来看,这里比城堡,比自由城都要强得多。 最重要的是,当沙左拿着照明器想要仔细看看四周时,纳伽在墙上按了一下,屋子里立刻有了光亮。 这间地下的土屋里居然有电!沙左盯着顶上的电灯看了很久,他不知道程侃的能源从哪里来的。 不过视线很快被另一些东西吸引了过去,沙左看到了墙上,桌上,全都写满了符号,甚至连地上都有。 他马上认出来这是程侃的密码。 第三十五章 通道入口 “纳伽的情况比较之前最早收集到的资料有所提高,强光对他的刺激减弱了不少,沙左除了体能有一些提高,身体机能方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一个人站在鲍勒的办公桌前向他汇报,但刚说了一句就被打断了。 鲍勒挥挥手:“中尉,这些现在都不是重点,我就是要知道他们是怎么跑掉的。” “我们放出去的那些东西追到了谷里那个洞里,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中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以前捉来的洛布说那个洞可能可以通到城堡,但是下面的洞太复杂,很多地方有毒气和变异生物,我们没有办法追踪。” “这样,”鲍勒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如果真的能通往城堡,那就可以肯定,庞卡会放他们走,庞卡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全心全意要跟他玩,要把这些人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哪怕做不到这一点,庞卡至少也要让他愤怒,让他着急,让他看着自己的心血一点点被毁而无能为力! 鲍勒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如果真的这样,他们会很被动,因为相对于实验体来说,他们要顾忌的东西太多,而那些实验体却一无所有,甚至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鲍勒按下了桌上的通话器按钮:“何启上校,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何启坐在屏幕前,看着不断向上滚动着的数据,他能猜到鲍勒找他是有什么事,现在找不程侃,而研究所只能让军队在岛秘密搜索,如果动静太大,可能会惊动AS的监察机构,虽然研究所是由军方直接控制,但完美亚当毕竟是早已经被禁止进行的实验,如果被人发现,会带来巨大的麻烦。在AS的稳定和研究所之间,无论是政府还是军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如果不能马上找到程侃,那首先要做的就是让造成现在混乱局面的源头消失。 何启关上面前的机器,很小心地把连接在机器接口上的一个小小的金属立方体取了下来,放进了衣柜的暗格里,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复制资料还需要几天时间,这几天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程侃在哪里,不知道他下一步的计划。 “我让人把能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庞卡的资料数据都整理出来了,”鲍勒跟何启站在培养仓外面,隔着玻璃墙看着里面已经不多的样子,“我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估算出庞卡这样持续无控制地使用精神力量对他身体机能的消耗和破坏程度,也就是说,我要知道庞卡还能活多久。” “我只能尽力,可能要用很长时间,我们手上可用的资料太少。”何启站得很直,声音很冷静。 “你的另一个组的任务,不管用什么手段,什么方式,什么代价,这些都可以不考虑,”鲍勒转过头,眼睛里闪烁着交织着怒火和狂热的火焰,“我需要一个能破坏庞卡精神力量的样本,哪怕只是一分钟,可以用闲置样本。” 鲍勒的最后一句话让何启吃惊地转过了头:“闲置样本?” “是的。”鲍勒也看着他。 何启没有说话,他无法接受鲍勒的决定。 所谓的闲置样本,只是研究所对深埋在海床下的秘密样本仓里的那些样本的称呼,一个听起来比较无害的称呼。 研究所的普通工作人员只知道在更深的海里有这样一个样本仓,里面的样本因为某些特性而不能用做平时的实验培养样本,但又因为这些待开发的特性而不能销毁。 这些样本在研究所的机密文件里有另一个标准名称。 高危样本。 这些高危样本基因极不稳定,外部环境的任何一点影响都会让这些样本产生不可预计的变异,而他们目前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他们的变异方向,也就是说,无论是外界还是自身,这些样本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都是不可预估的,危险性非常大。 高危样本一直没有启用,军方也认为在没有准备好足够的资料和技术储备资料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冒险启用这些样本。 “将军,”何启转过身面对着鲍勒,“闲置样本的使用必须经过最高长官确认,必须在确认了有必须使用的理由才……” “现在就是必须使用的时候,”鲍勒打断了何启的话,他一直对于何启有些不满,这个人虽说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但能从很多事上能看出他并不是完全支持研究所的研究方向,“我们跟AS已经失去联系,现在我就是最高长官。” “我有权提出异议。”何启并不打算退让。 “是的,你有权提出异议,但你必须执行我的命令,”鲍勒转过身准备离开,“何启上校,你在研究所工作的时间比我更长,我希望你对自己的工作能有一个清醒和正确的认识。 鲍勒转头看了他一眼:“请不要对失败者抱有任何同情和幻想。” 何启看着鲍勒的背影,很长时间才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鲍勒口中的失败者,指的是程侃。 程侃做为当年研究所第一批上岛的人,参与了这个岛的改建和整个研究所建立的工作,也是在他的带领下,他们有了最早也是现在唯一“成功”的几个实验体。 但程侃却突然宣布不再继续进亚当计划,理由与当初计划转入秘密进行的理由相同,反人类,他认为这是一个毁灭人类未来的计划。 尽管邦联政府和军方立刻采取了行动,但当初的实验数据还是被程侃销毁了很大一部分。 而且他给自己留了最强大的一条后路,随着同期的研究人员一个个死去,程侃成了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处置的人。 何启从来没有见过比程侃更谨慎的人,他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符号编码对重要资料进行了加密诸存,甚至包括在他接手之前一百年来的数据。 在相关的技术人员一个个离世,他成为了唯一掌握着数据的人,如果他死,意味着之前AS几代人的研究成果全部消失。 失败者? “把灯关了吧,”沙左坐在地上,靠着程侃的床,脑门上全是汗,“我头疼死了,不想再看到这些东西。” 纳伽没有说话,过去把屋里的灯和照明器都关掉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沙左一直看着屋里程侃留下的各种符号,脑子里转得他想吐,不时跳出来的各种片段也让他苦不堪言。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根本撑不住这种巨大的信息量。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能完全消化这些符号,很多他无法理解意义的符号让他头痛欲裂。 “程侃怎么没有回来,”沙左用手按着额角,“他不是说来这里找他吗?” “不知道,”纳伽在他身边蹲下,在他头上摸了摸,又把他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你看出来多少?” “全是不连贯的东西,”沙左正想把他看出来的内容给纳伽说一下,看看纳伽有没有什么线索,他的肚子却在这时突然咕噜叫了一声,他叹了口气,“哎……” “饿了?”纳伽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去找点吃的。” “不,”沙左迅速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要出去,外面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出去不安全。” “你饿死怎么办。”纳伽站了起来。 “人只喝水都能活很……”沙左顿了顿,“这里有水吗?” “外面有。” 沙左想到了外面的沼泽,那些水看上去很清,但各种死在里面的变异动物,可能还有人的尸体……他闭上了眼睛。 “纳伽,你不饿也不渴吗?”沙左有些奇怪。 “嗯。” “你能多长时间不吃不喝?” “不知道,没有试过,很久,”纳伽的脚步声音向外面走去,“有果子,我摘给你。” 通道……三个岛屿……距离……钥匙……纳伽……找到入口……接应……组织……公布……毁灭一切……新的……未知陆地…… 沙左在黑暗中忍着脑袋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的疼痛把这些符号给他的信息片段又过了一遍。 通道,什么通道,是连接三个岛的通道还是回AS的通道?是从通道回AS?直线距离用飞机要飞两个小时,通道怎么回?走? 钥匙又是什么?做什么用的钥匙? 纳伽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提到纳伽…… 未知陆地? 这是一个被海水淹没的星球,所有的人类文明都已经沉没在海底,AS和这三个岛屿就是最后的生存大陆。 未知陆地是什么?跟他回AS有什么关系? “啊……”沙左躺倒在地上,腿用力地在墙上蹬了一下,没有任何进展,程侃究竟想告诉他什么,又在他脑子里留下了什么? 最关键的是,程侃为什么没出现! 纳伽很快就回来了,他拉过沙左的手,放了一个果子在他手上。 “直接吃还是要剥皮?”沙左摸了摸手里的果子,很圆,很光滑。 “直接吃,很甜。”纳伽在他旁边坐下了。 的确很甜,是沙左从来没尝到过的味道,水份很足,果肉柔软而香甜,沙左吃了两口,觉得很舒服。 他摸到了脚边的照明器,打开了,他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果子。 只看了一眼,他又迅速把照明器给关掉了,还是摸黑吃吧,感觉会好一些。 这不知道是什么变异植物的果实,外皮漆黑,果肉是黄色和白色的条状物,还有一层很薄的白色的膜,看上去就像一条条正在蜕皮的蛆虫。 “纳伽,程侃有没有跟你提过钥匙之类的东西?”沙左一边吃果子,一边拉边纳伽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摸着。 “钥匙?”纳伽的语气有些茫然,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很陌生,就像照片一样,是以前没有听说过的词。 “那你去过猎狼岛之外的地方吗?别的两个岛?”沙左捏捏他的手指,纳伽的手指很有力,但放松的时候又很软,捏一下掰一下都是软软的感觉。 “过不去的,”纳伽反手握住他的手,拿到自己嘴边咬了一下,“有漩涡。” “漩涡?”沙左立刻想起了飞机送他们上岛时路过的那个直径惊人的巨大漩涡和那些吓人的浪墙。 “嗯,岛和岛之间都有,”纳伽咬着他的手指,口齿不清地说,“吸力很大,会被吸进去,我没有靠近,不知道吸过去还能不能游出来。” “你是不是知道岛上所有的什么洞口啊,地下的熔岩隧道什么的,这些都能通到哪里你知道吗?” “知道,”纳伽想了想,“都是在岛上,水下有一些,往下的,一直往下有的是水,有些是石缝,下面是岩浆。” “没有通出岛外去的吗?” “通出去在海底,水里。” 看来程侃说的通道并不是纳伽知道的这些岛上天然形成的通道,沙左皱着眉,他现在不能确定通道是不是程侃要告诉他的重点,但也只有这一个是看上去比较容易找到线索的,其余的什么接应,组织之类的,他完全找不到相关联的信息。 “那你有没有见过人工隧道?”沙左又问,脑袋里混乱的符号再次向他袭来,他捧着自己的头,有些无奈。 “没有。”纳伽又放了一个果子到他手里。 沙左拿过来接着吃,但每一次咀嚼都会使脑袋更痛,他站了起来,摸黑在屋里来回走动着。 这个通道肯定是人工的,而且入口很可能不在岛上,不,肯定不在岛上,岛上这么多人,可就连纳伽这种在岛上呆了几十年像闭着眼都能认清路的活地图都没有见过。 那会在哪里?在离开岛的地方,海床下面?是的,研究所不也建在海床之下吗。 但如果这个入口是保密的,就一定会考虑到安全因素,海底纳伽同样能到达,很多地方他都去过,可也没见过。 那也就是说,这个通道的入口,在纳伽也去不了的地方。 纳伽也去不了的地方! 沙左猛地转身在墙上拍了一下,屋子里的灯亮了,他盯着纳伽:“小鱼怪,你说你没有去过漩涡?” “嗯,”纳伽点了点头,“小鱼怪会被吸进去。” 沙左扑到纳伽身边,抓着他的肩晃了晃:“你确定进去会死吗?” 第三十六章 寻找入口 一整夜程侃都没有出现。 沙左和纳伽在他的床上躺了一夜,这一夜他们基本没有睡觉。 因为沙左做出了个疯狂的决定,他要去漩涡的中心去看看,只有那里,通道的入口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不被纳伽发现,这个岛四周,只有漩涡附近是纳伽没有去过。 而他们一夜没睡讨论的重点,是沙左决定自己一个人去,他怕万一自己判断失误,让纳伽去就会害了他。 “你会死的,”纳伽靠在床上,不急不慢地提醒他,“你会被水挤碎。” “不会,我扛得住那种压力。”沙左枕着他的胳膊很肯定地回答,他对于水压这一点很有信心。 “你会被水拧成古其拉。”纳伽又说。 “古其拉是什么?” “一种鱼,在漩涡附近很多,”纳伽把自己外套脱了一半下来,把袖子拿在手里慢慢地拧成了一条,“长得这个样子。” 沙左看着他一脸淡然的表情,再看看那条被拧成一条的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傻。” “你最傻,你会被水搅成这样,”纳伽松手,把衣服重新穿好,“而且,一条古其拉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这么小一条水蛇,要了我的命?”沙左坐起来,用手在纳伽的袖子上比划了一下,“你太小看我了。” “AS白痴,”纳伽笑了笑,嘴角的嘲弄很明显,“古其拉的意思是吸血巨蛇。” “巨蛇?”沙左侧着躺下,枕在纳伽胸口,听着他平稳而有些缓慢的心跳,“你心跳好慢。” “比你长很多的蛇,跟你的腰差不多粗。”纳伽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沙左抬起头看了纳伽一眼,确定他不是在吓自己,纳伽这种人,应该不会骗人。 漩涡附近有这种生物?他一直觉得猎狼岛的海域很贫瘠,就是海洋沙漠,基本没有生物,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大型的水蛇,或者,纳伽说是鱼,大鱼。 “这些古其拉吃什么生存?我觉得海里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沙左虽然已经下决心一定要去漩涡看看,但他不想凭着冲动就这么下去,必须要了解清楚。 “是没什么可吃的,所以它们守着漩涡,被卷进去的东西很多,”纳伽想了想,“还是我陪你去吧。” “不,我怕出事。”沙左摇头,程侃现在没有消息,他不敢随便把纳伽置于危险境地。 “那你不要去。”纳伽仰了仰脸。 “我必须去。”沙左又坐了起来,说来说去又绕回这个话题上来了。 “你试试,”纳伽摸摸腿上的链子,脸隐在黑暗中,“你出不了这个门。” 沙左又努力地跟纳伽说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纳伽是一根筋,沙左发现不管怎么跟他说,他都只按自己的理解去想事做事,他可以安静地听你说,听你解释,然后等你绕了一大圈之后发现他完全没有因为这一大圈而有任何改变。 “纳伽,如果我们下去,没有死,我的判断也没错,”沙左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纳伽的脸,“而你有可能没有办法从漩涡里出来,那么你跟我回AS吗?” 纳伽用手指把帽檐向上挑了挑:“我要看着这个岛毁灭。” 沙左没说话,低下头想了很久,他对纳伽会说这样的话并不奇怪,纳伽虽然在这个岛上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像在家里,但他对猎狼岛上一切的那种抵触情绪却一直很明显。 如果是通道,能进去,就一定还能出来,这是沙左正在想的问题,如果他的判断正确,纳伽就还有回来的可能。 “纳伽,你不怕死么?”沙左问他。 “我本来就不是应该活着的人,”纳伽笑了笑,躺到枕头上,“程侃说我是个错误。” “好吧,那我也一样,”沙左挨着他躺下,“我也是个错误,我不会随便死掉,我也要……看着这个岛毁掉。” 程侃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屋子,黑岩石的墙和地面,在岩石墙上凿出来的小扇看出去是漆黑的夜空。 他的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架子,上面放着各种瓶子,瓶子间连接着细细的管子,这装置看上去就像远古时代的巫师工具。 “我已经尽力了,”摩加布坐在架子的另一边,目光穿过乱草一样的白发盯着程侃的脸,“你的情况非常糟糕,小纳伽给你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你的身体……” 摩加布停了下来,程侃扫了他一眼:“说。” “程侃,你已经快烂掉了,”摩加布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一个手指,在他胸口上戳了戳,手指有些颤抖,“你需要回冷冻仓。” “如果不回呢?”程侃皱了皱眉,“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去睡觉。” “你会死,而且死得很难受。”摩加布把自己脸上的白发拨开,似乎是想要更清楚地看清程侃。 “还有多久?”程侃靠在椅背上看着摩加布,“你会有办法的,帮我再争取多一点时间,死就死,但要尽量让我晚一点死,你是最优秀的生物专家,你能做到。” “你能制造出完美亚当,”摩加布弯下腰,“连你都救不了你自己,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没有完美亚当,加速,跳过进化历程,这样的东西不可能完美,这只是一场闹剧,一个AS用了两百年犯下的巨大错误,”程侃闭上眼想了想,“三个月?能做到吗?” “可以,”摩加布点点头,“我在你脑子里植入一个芯片,可以让你的身体收到大脑的错识信息,它会以为它还很健康,会努力好好工作……但你要做好准备,我们要永别了,老朋友。” “谢谢,”程侃在摩加布的肩上拍了拍,“庞卡怎么样。” “这孩子终于要解脱了,”摩加布笑了笑,“不过他有个很符合他性格的计划,你想听听吗?” “一定很可怕。”程侃挺有兴趣,庞卡的思维始终很特别。 虽然我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既然我已经来了,我一定会按我想要的方式活下去,一定。 相比纳伽,庞卡跟程侃的交流很少,这是他对程侃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也是唯一一次动了感情的话,这句话和庞卡当年眼里不肯妥协的目光,程侃永远也忘不掉。 摩加布凑到他耳边,小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他……果然是他才能做出来的事,”程侃有些吃惊,他知道庞卡不会有毁掉研究所之类的想法,但却没想到他最后的计划是这样,“你要帮他?” “嗯,我觉得很有意思,”摩加布笑了起来,“我跟他呆在一起时间太长了,这孩子我喜欢,我会帮他。” “常飞愿意吗?”程侃想起了常飞那张看上去年轻却总带着几分忧郁的脸。 “他当然愿意,庞卡是他的全部,他觉得这样可以让他们真正地死了也在一起。” “庞卡真的很喜欢他。”程侃站起来走到窗边。 “嗯,跟你不同,庞卡不会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摩加布走到架子前,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一些淡紫色的液体,递到程侃面前,“喝点这个,能让你好受些。” “扯我干什么?”程侃很平静地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不过喝下去之后有暖暖的感觉。 “你快死了,懂么,有些话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摩加布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的时候头发胡子都浸到了液体里,“我一直想跟我老婆说我很爱她,但一直没说,她死了以后……我后悔到现在,她到死都不知道我爱她。” 沙左上在断崖上,看着纳伽迎着寒风把自己的衣服都脱光了,赤条条地站在风里,他缩了缩脖子:“我就不脱这么光了,我冷。” “穿着衣服不灵活,你本来就笨。”纳伽低头把衣服放进防水包里,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沙左叹了口气,跟着他也把衣服都脱了,海水的温度会高一些,会比现在舒服点,主要是他也考虑,这一次去海底跟上次不同了,万一真的因为衣服裹着而影响了行动,那就不值得了。 出门时沙左用程侃的符号在桌上给他留了言,很简单,和纳伽去入口了。他本来想留更多的话,但无奈这些复杂的符号他还没有能完全掌握,又不敢用通用语留言,只好简单地说了去向。 不知道程侃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的留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了。 想到这里,沙左突然有些伤感,这次下海,一切都是未知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唯一庆幸的,是纳伽还在身边。 沙左在寒风里跳着到了崖边,这里是离漩涡直线距离最近的地方,从这里跳下去,一直往前游,就能到达离猎狼岛最近的那个漩涡,虽然漩涡不止一个,但既然这里是一般人都到达不到的地方,入口肯定不会费力再建在更远的漩涡之下。 “小鱼怪,”沙左手里拿着三棱刀挥了挥,背着氧气瓶,“出发了。” “嗯,”纳伽拿着的是一把单手弩,这种弩是改良过的,可以连发,纳伽把装着弩箭的袋子挂在腰上,看上去像个原始部落的猎人,他还是用一根长皮带在沙左的腰上拴好,另一头绕在了自己手上,“你要跟着我,万一你的氧气瓶被卷走,一定要呆在我身边。” “好。”沙左点头,过去在纳伽脸上亲了一口。 纳伽也迅速转过头在他鼻尖上舔了一下,然后帮他把潜水面罩戴好,接着搂过沙左,跃下断崖,跳进了海水里。 这次不是观光,纳伽游得很快,沙左很轻松,他只需要抓紧腰上的那根皮带就可以,纳伽扯着他就像是在水里放风筝。 他看着前方像箭一样在水下飞行着的纳伽,心里突然泛起一阵不舍,如果纳伽最后也不愿意跟他一起回AS,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足够坚定的信念自己一个人回去。 纳伽是他现在混乱而绝望的生活中唯一能让他得到安宁的人,他只有跟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安全和踏实…… 纳伽一直是斜着向下游,没过多久沙左就看到了海底黑色的岩石和细沙。 纳伽停了下来,向他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前方,沙左估计是快到漩涡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水流开始不再平静,而是会一直带着人往前,如果不是纳伽扯着他,他会一直跟着水流停不下来。 沙左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纳伽的意思,同时努力地挥动手和腿保持平衡。 海底并不平坦,猎狼岛在被海水包围之前是山脉,这跟看到公元世纪城市的那一面海底不同,这边的海底同样呈现着山脉的形状,很多地方能看到深深的沟壑,在阴暗的海水中显得更加阴森。 纳伽手里有一支照明器,直到现在他才打开了递给沙左,沙左把照明器插在腰上的皮带里,感觉两人就像是在水下打猎的原始人。 再继续向前,越过了几道像是山脊一样的水下岩石之后,水流的速度猛地增加了,沙左奋力地划水,开始体会到纳伽说的小鱼怪会被吸进去的恐怖感觉,他跟水流的对抗基本没有什么作用,也许因为他的力量比普通人要大一些,所以勉强可以减缓一下纳伽拽着他的拉力。 这一片的海底光秃秃的,连植物都没有,满眼看去都是黑色,他只能根据黑色的深浅来判断远处是沟还是脊。 前方出现一大条墨一般漆色的颜色时,沙左有些震惊,这种颜色意味着前方可能是一道很深的海沟,而纳伽也在这时再次停了下来,把手中的单手弩调整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沙左立刻有些紧张,握紧了手里的刀。 纳伽回手用胳膊搂住了沙左的腰,突然急速地向前冲去,沙左被他瞬间提高速度时形成的拉力扯得差点窒息,他赶紧把身体贴紧纳伽,头也尽量保持向前,以免被强力的水流扭伤脖子。 这道海沟很深,而且宽度超过沙左的预计,这里在被淹没之前应该是一个大型的山谷。 沙左看不到底,因为一片漆黑,他无法判断一扫而过时那些深浅不一的黑色具体是什么,但在从沟上穿过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下面有东西。 他的视力比之前提高了不少,在谷口碰到AS军队的伏击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能看到比以前更多的东西。 但当几个巨大的生物从海沟深处窜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四个如同黑色弹簧一样的东西以一种螺旋上升的方式从他们下方游了上来,沙左在看到它们的一瞬间,立刻想起了纳伽拧成一条的袖子。 比沙左想像中的要大不少,粗细跟他曾经在资料库里看到的巨型水蚺差不多。 是古其拉。 第三十七章 就是这里 沙左对于在岛上看到什么都已经不会吃惊超过十秒,没见过的,没听说过的,甚至没想像过的各种东西已经让他练就了强悍的神经。 看到古其拉的时候,他只用了一秒钟时间紧张,接下去再次不控制地计算出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两条古其拉的攻击路线,如果他莫名其妙的大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种生物不光长得像巨型水蚺,攻击方式也差不多,第一步都是缠绕住目标,至于接下去是吸血还是勒死,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在水里没有办法跟纳伽交流,沙左也并不是太担心纳伽,这只小鱼怪像是有无穷的潜能,没有躲不过的危险,他只需要对付后面冲着自己盘旋着窜过来的那一条,为纳伽减轻些负担。 尽管很久之前纳伽说的那句“累赘”也许并没有恶意,但却留在沙左的心里无法忘怀,他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努力让自己不要拖累纳伽。 纳伽拉了一下拴在沙左腰上的皮带,把沙左拉到了他身后,抬手举起了单手弩,但却没有马上发射,而是一直等到古其拉已经旋转着冲到了身边不到三米的地方才扣动了扳机。 三只弩射了出去,在水中划出三道带着白色轨迹的水痕,几乎同时射进了古其拉的头部。 说是头部,其实距离近了之后沙左发现了,这东西也许是因为长期生活在没有光线的黑暗海底,头部的位置其实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器官,甚至没有看到它的嘴和眼睛。 被射中了的古其拉弹簧一样的身体很突然地绷直了,身长瞬间变得有些惊人,紧接着又收缩成一团,再绷直,在海水里不断翻滚,纳伽猛地蹬了一下腿,背顶着沙左向后退了一截,同时又对着另一只古其拉扣动了扳机。 沙左种能连发的单手弩能扣三次,也就是说再打一次,纳伽手里的单手弩将失去作用。 斜后方那一条古其拉突然加快了冲过来的速度,让纳伽回身射击已经不可能,沙左想都没有多想,算好角度和速度,直接拿着三棱刀向后刺了出去。 这一刀刺得很准,虽然沙左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心脏或者是要害在哪里,但它像钻头一样飞速旋转前进的方式让它被刺中之后还是旋转了几下才停下猛地绷直身体,而沙左手里的刀已经在它身上划出了长长的一条口子。 酱紫色的血液从它的身体中涌出,还有些不知道是肠子还是什么内脏的东西跟着漂了出来。 纳伽回过头,拉住了沙左的胳膊继续顺着越来越大的吸力向漩涡的方向退去。 又有两条古其拉跟了上来,沙左看到纳伽抬了抬手,却没有再发射,大概是判断出古其拉的速度已经跟不上他们。 沙左被斜拉着高速拖出去很远,水流越来越急,一直带着他们向左偏过去,如果不是纳伽的游动速度和力量足够,他肯定已经不知道被水流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大概已经到了漩涡外围,这时的水流还不会带着他们往漩涡的中心去,必须一直往前穿过这些乱流才能被卷进真正的漩涡里。 沙左背上的氧气瓶在剧烈晃动着,他觉得这瓶子随便有被水冲走的可能,在他感觉胳膊快要被纳伽扯断了的时候,纳伽才稍微停了一下,伸手搂住了他的腰,一只手指了指前方。 沙左转过头,透过一片混乱的水流和气泡水花,看到了在前方如同一个异世界入口一般的白色屏障。 他无法形容自己看到的场景,从他们这个角度,几乎无法看全这个漩涡的海底部分,只能看到无数水泡和浪花,还有不断随着水流掠过的碎石和杂物,他甚至在这些飞快地掠过的东西中看到了半个原住民的尸体和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残肢。 纳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抱紧自己,同时搂着他腰的胳膊也收了收,沙左马上紧紧搂住了纳伽,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连腿一块用上缠在纳伽身上,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个漩涡难以想像的巨大吸力,别说小鱼怪会被吸进去,大鱼怪也一样无法摆脱。 纳伽随着着水流漂了一小段,似乎是在蓄积力量,几秒钟之后他双腿猛地一打水,带着沙左向着漩涡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很短的时间之后沙左感觉到一股水流卷了过来,他们被一股同时作用的推力和吸力卷进了那道白色的屏障里。 这是难以描述的感觉,沙左觉得自己前后左右一片混乱,耳朵里充斥着海水的轰鸣,身体被急速的水流压得阵阵生疼,加上水流夹杂着的碎石和莫名其妙的东西不时会撞到身上,沙左只能把脑袋埋在纳伽胸前。 他戴着的潜水面罩上已经出现了裂纹,如果不保护好,面罩一旦破碎,他就只能叼着氧气管子呼吸,很容易呛水。 海水向下卷吸的速度并不快,由于这个漩涡的直径巨大,他们有很多时间是被水流卷着横向翻滚移动。 沙左眼前已经看不太能看清东西,全是水泡。 如果他的判断失误,程侃说的那个通道的入口不在这下面,或者说程侃说的根本不是离开AS的通道,那他和纳伽会成为永远不被人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第一对自愿进入漩涡自杀的傻子…… 沙左正在担心按这样不断地翻滚旋转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被卷到最底部,突然感觉背上的氧气瓶很突然地被拉了一下,同时觉得纳伽的手臂动了动,拿着刀向他身后刺了过去。 沙左马上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东西,他在混乱中扭过头,看到了一只跟自己个头差不多大小的……章鱼? 一定是章鱼,沙左看到了它死死缠在自己氧气瓶上的几条腕足和吸盘。 纳伽的刀刺中了它的一条腕,但它没有退让,反而像是被激怒了,又伸过了两条腕缠在了氧气瓶上。 沙左死死搂往纳伽,他也想用手里的刀去帮忙,但现在章鱼死死拉着氧气瓶,水流的吸力加上章鱼的重量,他如果松开一条胳膊,有可能会被拉离纳伽。 纳伽在水里很灵活,力量也足够,但水流不稳定,章鱼又像疯了一样,再这样下去,缠住了沙左就会有大麻烦。 纳伽想了想,没等沙左阻止,他用刀很快地挑断了沙左肩上氧气瓶的背带。 转瞬之间章鱼拉扯着离开了沙左身体的氧气瓶被卷进了乱流当中,连带着也扯走了面罩,沙左赶紧屏住呼吸。 纳伽扶住他的头,凑过来吻住了他。 不,是给他送了一口气,沙左闭上眼睛,没有了面罩的保护,他怕眼睛会被水里的杂物弄伤,这个闭眼的动作让他条件反射地想“伸舌头”,不过因为有些喘不上气,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呼吸而不是接吻。 没有了氧气瓶,沙左的安全感降低了很多,尽管他的手臂已经有些酸软,但他还是全力地搂着纳伽,如果在这里被甩开,他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 纳伽时不时会给他送一口气,沙左有些头晕眼花地在水里转着圈。 突然他的脸感觉到一阵凉风掠过,他刚要睁眼的时候,水又再次没了过来。 这让他有些诧异,怎么会有风? 他睁开了眼,看到了纳伽在水里在水里冲他笑了笑,又抬了抬头向上看。他跟着纳伽抬头,突然发现他们居然在离水面很近的地方! 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突然被水抬起,头露出了水面。 沙左顾不上多想,迅速地吸了几口气,然后才惊讶地发现,他们并不是在海面上,而是……已经到了漩涡的内部。 这个巨大的漩涡像一个放在海里的大碗,离心力让漩涡中心是一个空洞,沙左扭头向上看过去可以看到他们上方灰暗的天空。 但他没来得及看仔细,就又被卷回了水里,但纳伽似乎有什么想法,又用力地游了两下,再次让两个人的头露出了水面。 “看下面!”纳伽冲他喊了一句。 沙左马上往漩涡的下方看了过去。 漩涡的底部并不像沙左想像的那样是一个椎形,而是很宽的平面,被翻腾着的水花占据着。 他隐约能看到了水花之下有一大片白色的金属,他控制不住地大声喊了起来:“是入口的……” 话没有喊完就又回到了水里,被呛了一口苦涩的海水,难受得他眉毛都拧到了一块。 纳伽给他送了一口气,在水里打了个手势,沙左看出了他的意思,但有些难以置信,他觉得这个想法太疯狂。 可纳伽没有给他反对的时间,打完手势之后就搂着他猛地一打水,身体在水中像鱼跃出水面时一样弹了出去。 两人从水里冲出,沙左看着自己像一颗炮弹一样冲出水面,飞向漩涡的中心,心里的恐惧和不安一下爆发了:“纳伽你疯了——” 耳边是海水的轰鸣,四周是掠过身体的寒风,他们急速向下落去,失重的感觉很强烈,这个高度比之前沙左体验过的任何一个高度都更大,他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纳伽能从多高的地方下落沙左其实不清楚,但纳伽看上去很有自信,他只能闭上眼默默咬牙祈祷。 只祈祷了一遍,沙左就感觉自己重新摔进了水里,入水的瞬间沙左觉得摔得有点疼,不过好在水并不浅,浮力给了他们很大的缓冲。 底部的水还是很急,但明显比之前要缓了一些。 沙左慢慢睁开了眼睛。 就是这里了! 一个银色金属平台出现在水下,正中间有一个像竖井一样的口子,两米见方,下面看上去很深,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沙左指了指那个口子,纳伽带着他向下游了过去,在入口旁边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潜了下去。 这次沙左是趴在纳伽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气不够的时候纳伽会回头给他送气,这样能让纳伽下潜时轻松一些。 因为照明器在跟章鱼肉搏的时候已经丢了,所以沙左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全都靠纳伽的感觉了,他自己只能用手摸出这个竖井的井壁都是冰凉的金属。 这个竖井比沙左估计的要深得多,但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别说那些古怪的生物,就连水里漂散着的杂物也没有。 纳伽一直向下游了几分钟,才停了下来,开始往前游。 这里应该是有一个直角的拐弯,竖井变成了横向的通道,沙左扳过纳伽的脑袋,凑到他唇上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程侃说的通道?这个通道真的能通往AS?就这么游过去?就算一路没有任何意外,以这个速度,也是件难以想像的事。 最起码也该在通道里安排运输设备吧……还是说这个通道建立的时候AS还没有长距离水下运输的能力? 正在没有头绪地胡思乱想,沙左发现纳伽又开始拐一个弯向上游去。 这个变化让沙左立刻推翻了自己之前对于就这么游到AS去的设想,这是一个U型的通道,如果只是单纯地通向AS,不可能做这种拐来拐去的设计。 果然,往上游了没一会,沙左看到了灯光,跟照明器的光不同,这是绿色的光。 他抬起头向上看去,看到在金属通道的墙壁上有一个发着绿光的东西,是一个显示屏,类似指纹识别器。 纳伽在这个小屏幕前停下了,转过头看了看沙左,沙左点了点头,搂着他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研究这个小屏幕。 这个显示屏应该是AS早期的东西,跟现在AS的显示屏比起来显得有些笨重,沙左盯着看了一会,上面的绿色字符显示的并不是通用语,只是一些不时闪动着的光斑。 他又在四周找了找,没有看到别的按钮,也没有任何看上去不同的东西。 这让沙左有些茫然,这东西放在这里到底是什么作用?单纯的指示,还是有别的用途? 他憋着气,对着显示屏愣了一会,想起了程侃留下的那些符号里的一个词,钥匙。 钥匙,是的,这应该是一个感应器,需要钥匙或者别的被称为钥匙的可以用来感应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沙左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光溜溜的他身边是光溜溜的纳伽,他们身上别说钥匙,连一片布都没有,只有两把三棱刀。 沙左把手里的刀举着在感应器前晃了晃,一种强烈的后悔的感觉涌了上来,还是太冲动了!现在对这个么个有可能需要钥匙的东西,他们完全没有一点办法! 回去?沙左想了想一路过来时的情形,他们是被水流卷进来的,如果想反方向出去,面对那种巨大的吸力,恐怕纳伽也无能为力…… 纳伽似乎并不着急,只是一直扶着他的腰,让他能停留在这个感应器前面。纳伽的镇定让沙左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事情已经是这样,他必须要让自己静下来好好想一下。 当然纳伽可能并不是真的镇定,他有可能是完全没明白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沙左把脑门顶在墙上,闭着眼开始再次串连程侃那些断断续续的密码。 感应器上的绿色小光斑一直在他脑里跳动,沙左只顶在墙上思考了几秒钟就迅速地转过了身,一把拉起了纳伽的手。 ……钥匙……纳伽……找到入口…… 是的,钥匙,纳伽! 纳伽手上那个同样会有绿色光斑闪动的镯子!虽然那上面显示的是程侃的密码,但跟眼前这个东西还是有相似的地方。 他一把拉过纳伽的手,把他手腕上的镯子慢慢举到了感应器的前方。 停留了几秒钟之后,感应器上的绿色光斑停止了跳动。 第三十八章 挑战密码 在绿色的光斑停止闪动之后,沙左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他回身抱着纳伽狠狠地吸了两口气,静静等着接下去的变化。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通道会和纳伽有关系,也完全没有想到程侃这样的人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对这些一无所知的纳伽身上。 不过也许这样才是最安全的,也许会有人知道纳伽手上有个发射器,但谁也想不到这个发射器会是海底秘密通道的钥匙,而且想要接近纳伽无疑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沙左正在乱七八糟地想着,纳伽突然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沙左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发现本来从墙面上凸起的感应器慢慢缩回了墙体里,借着微弱的绿光,他看到旁边的墙上出现了一条正在慢慢变宽的缝隙。 海水顺着这条缝隙开始不断往墙里涌去,随着缝隙越来越宽,沙左感觉到了吸力。 纳伽反手抓着他的胳膊,又向后退了退,没有人知道这漆黑一片墙后面是什么,会有什么东西出现。 缝隙一直在扩大,向两边分开大约一米的距离之后停下了,海水也恢复了平静,像是已经把缝隙里的空间灌满了似的。 如果这要就能灌满,那这后面才多大的一点空间啊? 沙左正觉得奇怪的时候,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墙上的空隙里透出了明亮的白色光线。 纳伽马上转过了身。 这个亮光让长时间在黑暗海底呆着的沙左都觉得眼睛一阵疼痛,他顾不上多想,迅速伸手捂住纳伽的眼睛。 墙后的空间有些出乎沙左的想像,只有一个高大约2米,直径估计也是2米左右的通体发着白光的玻璃圆柱,面向他们这边有一个开着的门,之前灌进去的海水已经填满了这个空间。 这种形状的东西沙左很熟悉,这是AS人人都认识的东西。 这是一部高速传输电梯。 如果是以前,沙左不会轻易进入这样的东西,但现在他却很快地游了过去,他就是为这个来的。 他把手臂伸进电梯里摸了摸,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个一目了然的空间也藏匿不了什么别的东西,他又探头进去上下看了看,看出来这是一个竖直的电梯井,电梯可以上行或者下行,这里并不是电梯上或下的终点,只是中间的某个部分。 纳伽一直在旁边静静地漂着,抬着一只手臂挡着眼睛,沙左相信他的感觉,纳伽没有任何反应,也就说明这个东西目前是安全的,他拉了拉纳伽,进入了电梯。 纳伽也跟着进来了。 电梯的门旋转了一下关上了,接着外面的墙也无声无息地合上了,沙左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有点紧张,也有些期待,更多的是对未知的兴奋感觉。 两个门都关上之后,电梯里灌满的海水开始减退,水位一点点下降,最后完全泄光了。 沙左张大嘴用力地呼吸了好几下,闻到空气中混杂在海腥咸气味中那种他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AS文明特有的气息,各种合金混合在一起生冷的闻道。 “这是个电梯,”沙左给纳伽解释,开始在电梯里寻找控制板,“这东西可以带我们上去或者下去。” “那我们是上去还是下去?”纳伽很平静地站着,尽管这些东西他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但他对自己能力的信心让他看上去很镇定。 “我不知道。”沙左在电梯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任何启动装置,甚至没有看到打开门的控制板。 在他有些着急,担心别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进来了,结果却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动不了的时候,电梯突然没有声息地启动了,开始向下沉去。 看来是有程序自动控制,不由进入的人自行选择是要上去还是下去。 沙左紧紧盯着电梯透明的墙壁,注意他们经过的每个细节,但一直到电梯几分钟之后停下,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电梯停下之后,门在跟他们进来时相反的方向慢慢打开了,开门的地方外面跟之前进来的时候一样,是一面金属的墙,几秒钟之后墙上也露出了一道慢慢向两边滑开的口子,或者说,一扇门。 没有海水涌进来,沙左看到的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除了一面墙上有几排金属柜子之外,空无一物。 “有人吗?”沙左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没有回应。 “进去。”纳伽在他后面说了一句,似乎对于沙左的小心谨慎有些不耐烦。 “嗯,”沙左走进了房间,“我又不像你能感觉到有没有人什么的。” “我头疼。”纳伽也进了房间,墙上的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靠在墙上还是用手挡着眼睛,这样的明亮的光线对于长期在光照不足又基本没有人工照明的猎狼岛上生活的纳伽来说,太强了,主要是时间太长。 沙左有些着急,他们两人现在身上连一片布都没有,下水的时候他们放衣服的防水袋在进漩涡之后就不知道被卷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把手按在纳伽眼睛上:“我想想办法,你坚持一下。” 纳伽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看得出他非常不舒服。 沙左心疼得不行,在房间里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灯的控制器,也没有看到能出去的门,他只能停在了那排柜子前开始研究。 这柜子很像上岛时他们领物资的供给站里的柜子,但没有编号显示器,沙左在柜子上找了找,看到了右边有一个类似之前水里那个感应器的装置,只不过没有闪着绿色光斑的显示屏。 “来,”沙左跑过去把纳伽拉到感应器前,抓着他的手用手镯在上面晃了晃,“这可能还是要用你的钥匙。” 果然,一个长条型的柜门弹开了。 一开始沙左是有点期待这个柜子能像自由城牧师住处的一样,能移开露出个没有灯的房间什么的最好。 不过他扑到柜子前一眼就看到了衣服时,还是很开心。 “有衣服!”沙左胡乱抓了一件出来,衣服是灰色的,看起来很像某种工作制服,最主要的是,衣服很厚,带有防寒层,这样应该可以挡住现在的明亮光线。 他拿了一件盖到纳伽头上,捂严实了,这才开始慢慢翻找检查柜子里的东西:“你坐地上休息一会,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柜子里的衣服不止一套,而且是从里到外都有,很齐全,沙左拿出衣服穿上,又拿了一套给纳伽穿上了,难道这只是一间更衣室? 为什么在这里放衣服?是因为每次都是从水里进入这里,所以要换? 还是说,要进入别的地方必须在这里换上专门的衣服? 沙左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他判断不出这衣服有没有别的特殊功能。 “这个衣服,”一直沉默地顶着一件衣服坐在墙边的纳伽开了口,“里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沙左扯开外套往里面看了看。 “是布的中间。” “中间?夹层里有特殊物质?”沙左犹豫了一下,把衣服捂到了自己鼻子上,他现在的嗅觉应该挺不错,也许…… 是有一种带有油脂味道的金属气息从衣服里传来,很细微,并不好闻,但感觉不是什么会对人体有伤害的东西。 “可能是防护服。”沙左没有继续研究衣服,他的目光被柜子里的另一个东西吸引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像掌上电脑的东西来,这东西相当古老设计让他想起了博物馆里一两百年前的某种记事本。 他坐到纳伽身边,研究了一下这个东西,看到左侧有个小小的触控按钮,他用手摸了摸,屏幕亮了起来,黑底白字,显示的内容是通用语文字,看清第一行的时候沙左吃了一惊。 沙左,很高兴你能平安长大,如果有机会,请向你的父母表达我的谢意。 这是我的柜子。如果你能看到这些内容,说明我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办法带你过来,也许甚至没有办法直接告诉你过来的方法,但幸运的是,你还是来了。 “这是程侃的东西。”沙左一阵激动,拍了拍纳伽的胳膊,不管他们现在身处哪里,但这行字说明了他们没有找错地方,这里就是程侃要他来的目的地,这个柜子曾经属于程侃。 沙左跳起来再次扑到柜子前,把整个上身都探进了柜子,他想再找找程侃有没有留下别的线索,但除了几套衣服和这个掌上电脑,没有新的发现。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回到纳伽身边坐好,继续看显示屏上的内容。 这是联邦政府在把猎狼岛改从监狱改建成为流放地时建立的地下通道,能够联通三个岛和AS。你现在的任务很困难,但请你一定要努力看明白我后面的内容,请理解我不得不用这种只有你能明白的方式来叙述,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看懂,否则你们无法离开通道,也没有办法改变一切。 再向后翻页时,沙左发现后面出现的内容全都是程侃的那种密码,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字是通用语,密密麻麻的符号让他的头一下炸了似的开始疼。 “老天。”沙左放下这东西,抱住了自己的头,他不知道后面的内容还有多长,但他不能再像在程侃的小屋里的时候那样逃避了,程侃说得很明白,如果不能看读懂内容,他们甚至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而且就算他打算认真想明白这些东西,他的时间也不是很多,这个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没有水,没有食物,用不了几天他就会渴死。 纳伽也许能撑得更久,但也没有任何意义。 沙左深呼吸了几下,至少他不能害死纳伽,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很重要,在岛上纳伽给了他最好的保护,现在他一定要把纳伽平安地带出去。 一直坐着没动的纳伽伸手过来搂住了他的肩:“你不是AS白痴。”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沙左笑了,有些好奇纳伽是怎么会知道他现在正在为一件很困难的事发愁。 “感觉得到。”纳伽把头靠在墙上,盖在头上的衣服下能看到他漂亮的下巴。 “你的第六感,或者说,某种感应能力,”沙左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肯定非常强。” “嗯,”纳伽笑了笑,“我还能感应到你快要饿了。” “没事,只要不渴就行,我在水里泡了好久,现在一点也不渴。”沙左靠着纳伽,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顺着下面的符号开始看。 何启坐在自己房间里一大堆的仪器和显示屏前,所有的显示屏都依然显示无法找到联络信号,庞卡还没有倒下,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程侃曾经有过预测,庞卡的精神力量太强大,一但失控,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种高负荷的运转,以他的体质,也许不用一两天就会支撑不住死亡。 但已经几天了,庞卡对研究所信号的干扰还在持续。 高危样本已经投入了实验,他另一个组的研究人员正在对三个大脑磁场异常的样本进行植入实验。 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形,但却没有办法再继续强硬地反对,鲍勒对他已经不再信任,他如果继续反对,也许鲍勒对他的怀疑就会从不支持反人道实验转移到他跟反对组织有联系上,一旦有了这样的怀疑,他就没有办法继续在研究所里协助程侃。 屏幕跳出一行提示,备用通信信号已联通。 何启皱着眉盯着这行提示,这个信号跟研究所与AS的联系的信号不同,是当初他和程侃在研究所扩建时秘密建立的,只限于在岛上通信,而且目标只是点对点在他和程侃之间传输数据。 之前使用这个信号没有问题,可以避开AS的屏蔽,但现在却有些冒险。 研究所已经全面开始扫描,任何频率的信号都不会放过,虽然理论上不会被发现,但如果被发现,后果却很严重。 何启调出了控制室的影像,能看到控制室里的人都在紧张地工作着,屏幕上不断向上翻着一条条信息,这些信息都是无法找到信号通道的反馈,一旦有所反应,会容易被值班的人发现。 他吸了一口气,拿起通话器,按下了控制室的按钮,坐在屏幕前的人拿起了通话器:“控制室。” “情况怎么样?”何启问了一句,眼睛紧紧盯着那个人的背影。 “报告上校,”因为知道何启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像,那个人迅速站了起来,“还没有收到任何有效反馈。” 何启在他起身的瞬间按下了数据发送健,数据开始向程侃那边传送。 控制室的屏幕上没有变化,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找,辛苦了。” “谢谢上校,我继续找。”那人没有听出异常,放下通话器之后继续看着屏幕。 程侃躺在摩加布给他准备的床上,因为没有枕头,他躺得并不舒服。 “要多久?”他看着正在准备工具的摩加布。 “很快,”摩加布笑了笑,“别人做需要很长时间,不过你的话就很快,你有现成的植入孔。” 他弯下腰,摸了摸程侃太阳穴靠后一些的位置,能明显地摸到一个小小的圆形孔洞,这是程侃在之前的睡眠中被联邦政府秘密“搜索”他大脑信息时留下的。 “谢谢。” 摩加布拿过一个小瓶子,这是他做的麻醉剂,正要给程侃使用的时候,程侃身上传来细小的一声“滴”的声音。 “何启?”摩加布停下手里的动作,等着程侃。 程侃从衣摆的内层摸出了一个手指头大小的金属条,上面有绿字的字符在跳跃,他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摩加布祭祀,请为我们的小怪物祈祷。” 第三十九章 开始返航 庞卡走进了摩加卡的“手术室”,靠在墙边看着正小心地检查程侃头上植入孔的摩加布:“情况怎么样?” “还可以,”摩加布检查了之后转过身,打开了一个密封的金属箱子,这个不大的箱子里放着一个透明的小盒子,能看到里面有个很小的芯片,长度只有不到1厘米,比针头还要细,“这个放进去,能延长大概三四个月。” “终于要死了吗?”庞卡慢慢走到床边,弯下腰拿开了自己脸上的面具,看着已经被麻醉的程侃,“可惜了。” “你呢,什么感觉。”摩加布打开小盒子,用一个带吸力的小圆筒把芯片吸住,慢慢探进了程侃头上的植入孔里,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当然,如果颤了一下也没有关系,芯片有自动锁定功能,能在最合适的位置固定好自己,这个事对于摩加布来说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不行了,一直都很难受。”庞卡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些本来是红色的条纹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发紫,暗紫色从皮肤下面隐隐透出来。 “也好,都要结束了。” “纳伽有消息吗?”庞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现在连说话都很吃力,身体像是在被一点点掏空填进了棉花一样,每一个动作都需要他用尽力量才能做到。 “地下通道被启动了,他们肯定已经找到,”摩加布把芯片放好之后打开了旁边的监视器,看着芯片返回的数据,“何启复制的资料也传过来了,不过是加密的,你有兴趣吗?” “没兴趣,”庞卡站起来戴回面具,往门口走了出去,“我只想看好戏,比如……毁灭。” 庞卡回到自己的住处,上了楼顶的平台,海风吹得很猛,他感觉自己几乎被吹得有些站不稳,这身体真是快撑不住了。 常飞站在平台的边缘,一动不动,看上去像一座雕像。 庞卡走到他身边,看着漆黑的海面,这是他喜欢的景象,阴沉的天空,翻滚着的黑色海浪,凛冽的寒风,还有空气中绝望的气息。 “风太大了,”常飞皱了皱眉,“下去吧。” “不用,”庞卡向空中伸开手臂,“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切沉到海底,这么过瘾的场面,我等了这么久,看不到真可惜。” “我会带你看到的。”常飞转过头看了庞卡一眼,抬手想要搂住他,但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庞卡永远是庞卡,是永远站在他心里最高处不可触碰的黑暗之神。 “常飞。”庞卡收回手臂。 常飞迅速单膝跪在了庞卡身边,低下头,这种语气他很熟悉。 “清点城堡人数,”庞卡还是看着海面,“做好准备,所有事必须只能你一个人去做,不能让任何人觉察,摩加布会告诉你时间。” “知道了。”常飞回答。 “这件事之后……”庞卡低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抓了一把,“如果摩加布成功了,我会告诉你怎么做,如果没有成功,程侃会带你走。” “不需要。”常飞很坚定地拒绝了庞卡的安排。 “是么。”庞卡笑了笑,他本来想要再笑得大声一些,但没有足够的力气了。 “如果没有成功,我留下参加盛宴。” “好。” “还有一件事,”庞卡想了想,“去看看牧师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嗯。” 去自由城,如果只是打探一下情况,对于常飞来说不是一件很难的事,特别是如果不带人,只是一个人过去,他可以轻松绕过自由城的战斗队的守卫。 常飞伏在一块岩石后面,远处自由城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表现上一如既往地安静平和。 前面有一个哨卡,里面只有一个人,这一面是自由城背后断崖山谷的出口,对着大海,自由城的防卫相对会放松一些,因为他们如果是带着队伍过来,从这边很难进入。 常飞借着岩石的掩护慢慢靠近了哨兵,这人应该是战斗队的新成员,相当没有经验,在每一个方位的停留时间都太长,给了常飞足够地时间靠近。 直到常飞出现在离他只有一米的距离时,这人才发现了常飞,一抬手想要按下警报,但常飞手里的两把刀已经甩了出去,一把刺进了他抬起的手腕里,另一把扎在了他的咽喉上。 自由城的衣服真是太差了,穿在身上完全没有舒服的感觉,这人的身材跟常飞的差不多,但衣服穿在常飞身上让他还是觉得很不方便,总觉得哪里小了。 城堡的衣服就不一样了,庞卡对衣服的舒适要求很高,物资用在这些方面他不会有任何控制。 “我跟牧师不同,我要的只是现在,眼下,牧师要的是将来,哪怕是不属于他的将来。” 很久以前庞卡对他说出这句话时,眼神里全是轻视。 常飞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他知道,自由城的物资并不像牧师展示出来的那样紧张,只是,这些东西他还要留给别的用途。 野心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常飞把衣服领子竖起来,低着头走在自由城的石子路上,身边走来走去的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里经常会有陌生面孔出现,大多人不会有太多好奇心。 只是他没有继续往自由城的中心去,那里有战斗队的队员,很多人都认识他,而且警惕性也要高得多。 他找了墙角站下,观察着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正想要找到他们的物资供应站看一下有没有变化的时候,常飞听到了脚步声,这是很多人一起走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是战斗队的人。 他转过身,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躲开。 战斗队的人看起来是要出去,是去做什么?常飞知道他们前几天刚打猎回来,这么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这么多人出去。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常飞正想要离开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向他走了过来。 “常飞。” 常飞停下了脚步,这声音压得很低,但他是听出来了,是杰修。 “嗯。”他转过身,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杰修。 “你来干什么?”杰修往周围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他不希望有别人发现常飞。 虽然程侃在岛上的多数时间都呆在自由城,但他知道程侃和城堡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甚至超过了自由城。 他和常飞有意无意地会在每一次冲突中同时避开对方,但他没想到今天常飞会潜入自由城。 “你的人去哪里。”常飞站到墙角,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 “搜人,”杰修也很直接地回答,“找沙左。” “找不到的,不要白费力了。”常飞笑了笑。 “我知道,还要检查海边的洞口,”杰修压低声音,“程侃在你们那里吧。” “嗯,放心,他应该还不错。” “我要见他。” “我回去帮你转告。” “你从右边回去,不要原路走了。”杰修说完匆匆地转身离开,去追他的队员,他不能耽误太多时间,会引起胡森的怀疑。 纳伽静静地坐在墙边,一条腿弯着架着胳膊,另一条腿伸得老长,这是他最习惯的姿势,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很久。 他没有什么感觉,并没有觉得不舒服,也没打算换个姿势,因为沙左一直枕着他的腿躺在地上,手里拿着那个东西盯着看。 他能感觉到沙左不舒服,也许头疼,也许是饿了,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地方正在难受,但沙左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屏幕上那些奇怪的字符上。 “我怀疑我们要死在这里了。”沙左放下程侃的掌上电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些符号一团混乱地挤在他的脑子里,他能辩认出不少,但还有一些关键的字符他认不出来,没有些这关键字,他就没有办法把一句话的意思理出来。 这就像他已经找到了程侃的锁,甚至能隐约看到锁后面的东西,但却找不到开锁的钥匙。 “好。”纳伽很平静地回答。 “好什么?”沙左愣了愣。 “我们死在这里,”纳伽笑了笑,“挺好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沙左把手伸进纳伽头上顶着的衣服里,在他脸上捏了捏,“我讨厌这个房间,我们一定能出去。” “我也不喜欢这里,很……压抑。”纳伽笑了笑,嘴角带着一丝无奈。 他用了压抑这个词,这是沙左第一次听到纳伽说出跟情绪有关的词,这个四四方方,完全没有一点自然气息的狭小空间,对于纳伽来说,的确很压抑。 猎狼岛的环境虽然恶劣,但纳伽的生活抬起头是天,低下头是地,还有无边无际的海…… 他吸了一口气,一定要出去。 一定! “你睡一会吧。”纳伽突然开口。 “现在不能睡,要先把这些东西弄明白。”沙左摇摇头。 “你已经用了很长的时间,”纳伽靠着墙,手在他胸口轻轻抚摸着,“我睡觉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事,程侃说过,睡觉是个好事。” “是,他睡了多少年了……”沙左笑了笑,但很快又停了下来,他似乎有些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试试吧,他说的,可能是潜意识?” 这些东西都存在于他的脑子里,所有的,没有遗漏,理论上他是肯定能看明白这些东西的,但现在自己的思维方式也许不对,这不是回忆,程侃并不是在他脑子里植入记忆,而只是存储了这些内容。 是的,只是存储,所以他不断地去想是不正确的方式,这跟他大脑能记得经历过的所有事不同,这不是记忆…… 他需要把这些内容释放出来。 要睡觉并不容易,尽管沙左觉得自己很累,也很困,但心里的压力很大,这种时候,要想放松下来睡一觉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他拉过纳伽的手:“你摸摸我。” “嗯。”纳伽把他往自己身边搂了搂,把手伸进他衣服里,在他身上慢慢地摩挲着。 沙左喜欢纳伽这种轻柔的抚摸,掌心的温度让人觉得踏实。 他闭上眼睛,有意识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感受着这种掠过皮肤的温暖。 纳伽听到沙左的呼吸渐渐变慢,没过多久就发出了很轻的鼾声,他没有停下,继续在沙左身上轻轻地摸着,他怕如果停下,沙左会醒。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抚摸着谁为了让他入睡,这种感觉很奇妙,比他去喂小德拉库的时候看到它们在脚边开心地扑来扑去更满足。 他觉得现在的沙左就像一只没有毛的小德拉库,或者别的什么动物,当然,现在的沙左比以前要强了很多,起码他不会再那么容易受伤,但睡着的时候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没用。 过了一阵子,沙左的呼吸有了些加快,纳伽掀开衣服的一角看了他一眼,沙左的眼睛在轻轻地转动,似乎是在做梦。 是看到程侃的那些奇怪的东西了吗? 纳伽摸在他身上的手发现沙左开始出汗,这个房间很暖和,比岛上的温度要高得多,但不会让人出汗,他有些担心,又摸了摸沙左的鼻子,发现也布满了小汗珠。 “沙左。”他低声叫了一声,但沙左没有反应。 他又在沙左胳膊上轻轻捏了捏:“沙左?” 沙左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只是呼吸有些急促,看上去有些辛苦。 “白痴?”纳伽推了推他,他已经感觉到沙左并不舒服,他不在意能不能弄明白程侃的那些密码,他只担心沙左会扛不住。 “笨蛋!”纳伽把沙左抱到怀里晃了晃,却依然没能把沙左叫醒。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沙左放平在地上,蹲在他旁边看着,他决定如果沙左有什么进一步的异常,他试着把他打晕看看。 好在沙左在几分钟之后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差点撞到纳伽脸上。 “东西呢?”他看上去还有些迷糊,瞪着纳伽。 纳伽仔细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一切都正常,于是把放在一边的那个掌上电脑放在了沙左手上。 “我头好疼,快爆了。”沙左低下头盯着屏幕。 那些像潮水一样在他脑子涌现出来的字符让他觉得眼睛都快爆了,这些东西就像是一张网铺开在了他脑子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自己的感觉。 但让他惊讶的是,他看懂了第一行符号,接着又看明白了前几段的内容。 恭喜,你如果能看到这行字,后面的也会看得明白,沙左,你比我想像的要强大得多,请记住,你是脑部潜力开发中最成功的实验体,不要介意这个词。 完美亚当最初的目的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制造出能完美使用自己大脑,并且拥有在恶劣环境中轻松生存能力的人类。 但显而易见,我们失败了,基因进化不是用这种简单的改良方式就能缩短的,生命有太多的变化,生命本身的强大也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 你和纳伽也许能算得上是幸运的,你们至少可以用正常的方式生存,但你们却只是生命的意外,永远不可能在准确地控制下复制出同样的你们。 你们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庞大而完善的地下生存系统,这是为了在完美亚当成功之后能让优秀的人类在这三个岛屿和AS大陆之间构造出新的生存世界。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通道。 在你继续往下看的时候,请一定记住三条。一,在你每次翻页时,前一页的内容都会被清除,看完所有的内容之后,这个东西会自动关闭,无法再启动,所以请不要漏掉任何信息。二,关于地下生存系统的所有内容只有你能知道,在出口会有反抗组织的人接应你们,后面会告诉你联络的方式,他们值得信任,但你不能把这些内容透露给任何人。三,新的大陆不是传说,那是你们最后,也是最好的去处。 开始吧,沙左。 第四十章 控制中心 程侃留下来的资料其实不多,沙左认真地慢慢翻完这十几页内容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在他看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手里的掌上电脑屏幕突然黑了下去,再也无法开机。 新世界。 这是全部资料的最后一句,沙左看着黑掉了的屏幕,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纳伽用手指在他腰上戳了一下:“看完了?” “嗯,”沙左点点头,转身搂住纳伽,把脸埋到他肩上,“这个世界是个骗局,我一直生活在一场AS领导者们编织出来的梦境里,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自己是真的就可以了。”纳伽拍拍他的背。 沙左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了看纳伽,虽然只能看到纳伽顶在头上的衣服,但他能想像出纳伽这种语气时有些不屑的表情:“你还会说这样的话?谁教你的啊。” “我还是一个小小鱼怪的时候,”纳伽把衣服掀起来一个角,露出了下巴和嘴,嘴角带着一丝很淡的笑容,“我觉得我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个多余的怪物。” “你不是。”沙左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程侃说,已经存在了,就有存在的理由,不用管别的,只要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就可以,”纳伽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些有什么不开心,嘴角的笑容在被亲了一下之后加深了,“再亲一下。” 沙左用力地又亲了他一下。 程侃的资料里有一句话,是庞卡说过的。 我才不管别的,我在这里,我出现了,我就要按我自己的想法去活着。 程侃会在一堆资料中夹上这句话,也许就是担心他知道了这些事之后,会有许多消极的想法。程侃考虑到了很多细节,这让沙左无法形容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他这漫长的一生都是怎么过的,心里重重压着这么多事,无论进,还是退,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沙左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来他觉得自己几乎知道了程侃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所有秘密,会在某种程度上应该会崩溃,但自己却意外地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也许一直以来隐隐约约已经觉察到一些东西,有了心理准备。 或者是因为,他现在没有时间崩溃,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离开这里,跟一直秘密支持着程侃计划的秘密反抗组织联系,把这个计划的最后部分进行下去,结束这个AS隐瞒了两百年的黑暗秘密。 只是结束……该怎么结束? 这个地下通道,或者更准确地说法,应该是个地下城,根据程侃提供的信息和简单的图示,沙左对这个地下城的规模很吃惊,虽然没有AS的面积大,但在海底建立了这样一个功能完善的小型城市,所需要消耗的人力和物资是无法想像的。 而让沙左从程侃的资料里能看出,这个城市能容纳的人口跟AS现有的人口相比,相差很远,大约也就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个让新人类居住的新城市,完全没有考虑过地面上那些AS的普通居民,如果有一天,AS陆地上真的耗尽了最后的资源,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会被放弃。 不,没有这么简单,这个地下城根本就只是联邦政府为了放弃现在的居民,为了所谓的完美的新人类而准备的,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已经被抛弃了。 “我们出发。”沙左把程侃的掌上电脑放回柜子里,关上了柜门。 按照程侃的说明,每个屋子的感应区都没有特别标明,比如这一间的,就在柜子靠着的那面墙的墙角,而且感应区面积相当小,如果不知道准确位置,很难找到。 纳伽的手镯在那个位置停留了几秒钟之后,在他们进入时相对着的那面墙上打开了一道门。 一条很长的走廊出现在他们眼前。 “里面有人吗?”沙左在进入这条走廊之前问了纳伽一句。 “没有,”纳伽走了进去,“这些灯不能关掉吗?” “可以的,我们找到控制室就可以关灯,或者调暗一些。”沙左跟着走出房间,门在他身上合上了,没有一丝声响。 “沙左,”纳伽向前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停下了,似乎是在听什么,过了一会才又说了一句,“程侃有没有说这里面有别的……人?” 沙左猛地停下了脚步,有些紧张:“你不是说这里没有人吗?” “这里是没有,”纳伽有些犹豫,他并不确定,“只是感觉,说不清。” “我们先去找武器。”沙左回忆了一下,因为安全原因,地下城的武器很少,只有几个小型的货仓里有。 程侃说地下城在建成初期曾经有一小部分使用过,做为研究所的样本生活基地,后来因为实验不稳定性以及保密原因,他们封锁了所有入口,处理掉了当时的样本。但纳伽的话让沙左想到了程侃提到的一个让他不安的细节,这些样本在地下城的生存试验之所以会被取消,是因为这些样本并不完美,而且有着“不合理的繁衍速度”。 也就是说,在清理样本时,程侃他们是非常匆忙的,而且,他不能确定是否已经清理了全部样本,和他们的后代。 唯一能让沙左稍微放心一些的,是这些样本只在特定的封闭区域活动,那里是地下城最下层的地带,属于地下城的排放区。 沙左利用程侃的信息,在脑子里给地下城建了个大致的模型,方便自己能立体直观地找到每一条路。 地下城的结构并不规则,如果没有地图,进来的人可能会在这个虽然不大却错综复杂的地方被困得永远也出不去。 这个城市的设计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像一个巨大的蚁巢,每一个独立的生活功能空间之间都由无数的通道,走廊,电梯连接,有些距离远的地方还会用到高速传送器。 沙左很佩服能设计出这样一个小型城市的人,从空气流通的情况来看,这个设计很完美。 也许是还没有真正投入使用的计划,他们在走廊里能看到不少通道岔路,却没有一个路标,没有任何指示方位的说明。 这大概也是程侃要沙左牢记所有内容的原因。 沙左慢慢在记忆中梳理着所有的路线,带着纳伽转了几个弯,在一部电梯前停下了。 “我们在向下走。”纳伽把手镯伸到电梯门边的感应器上晃了晃,门打开了。 “你能感觉出来是在向下?”沙左走进电梯,电梯里依旧是没有任何按键,这些电梯都是点对点运行,只有起点和终点,没有中途停下的地方。 “嗯,路不是平的。”纳伽靠在电梯里。 沙左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角度应该很小,他伸手捧住纳伽的脸揉了揉:“你真管用。” 他们找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小货仓,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不少箱子,上面也一样没有任何标志。 纳伽很轻松地扳开了几个箱子,发现里面是食品。 “这么多?”沙左拿了一个小铁盒出来,这是AS比较常见的一种食品,这种有肉块的质感,却没有肉味的东西,被称为化石食品,只要温度合适,存放的期限长得惊人。 而这个小型地下城里还有自己的食品加工仓库,原料应该可以从AS提供。 一想到联邦政府每年都会有关于生存原料减少而对居民号召节约和定量供应的公告,沙左觉得很讽刺。 “快吃。”纳伽没有像他想的那么多,拆了两个盒子递到他手上。 “你不吃吗?”沙左吃了两口,突然开始怀念在岛上时纳伽给他吃的那些肉和芋饼,相比之下,他现在吃的东西简直不能被称为食物。 “不饿,这东西吃多了会变成洛布吧,”纳伽有些不屑,一个个把箱子拆开,“我帮你找点水。” “那要是我变成洛布了,”沙左很快地把食物往嘴里塞,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这些东西他吃了二十多年,要重新适应很容易,而且他的确是饿了,“你还愿意跟我呆在一起么?” 纳伽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水,扔过来给他,对他的问题没有多想:“愿意。” 沙左很满意,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喝了水吃完东西,体力也恢复了很多,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脑袋也似乎好受了不少。 角落的一个金属箱子里有武器,数量很少,只有几支很初级的枪,比起程侃给纳伽的那把枪来要原始很多,不过沙左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些枪用的同样是射线不是子弹,这一点还不错。他和纳伽一人拿了一支挂到身上,纳伽又多拿了一支在手上。 “我们现在去控制室,”沙左摸了摸枪,吸了一口气,“然后要往AS那边的出口走,那边会有程侃的人接应我们。” “嗯。”纳伽应了一声。 控制室在整个地下城的中心,有两个通道可以道过去,但到达通道之前的路线有些复杂,沙左不得不在半路停下来好几次,在脑子里不断搜寻。 还有一点让他不安的,是纳伽一直能感觉到这个地下城里不止他们两个生命体。 也许在最下层被封闭的那一部分里,真的还有当初没有被清理干净的实验体后代,可如果真的有,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有什么特征吗?”沙左总算找到了通往控制室的那部电梯,进去之后他问纳伽,“你能感觉到的,跟我们有什么不同?” “不确定,”纳伽能感觉到的范围有限制,这些隐隐约约的生命迹象并不明显,而且在他能感受到的极限范围边缘,“应该是……很缓慢。” “很缓慢?”沙左愣了愣,“什么很缓慢?心跳,呼吸?还是行动?” “都慢。”纳伽抱着胳膊,手指在自己下巴上轻轻敲了两下。 沙左没有说话,全都慢,生理特征和行动都很缓慢,这让他想起了资料库里记载着的某些公元世纪时的两栖动物,突然有些明白了,如果这些实验体的后代真的存在,这种缓慢的状态就能解释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控制室的大门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对比之前地下城的各种不打开就发现不了的门来说,这个控制室的大门简直太明显,巨大的门框清楚明白地表示出这里是一个门。 而且门上一个巨大的用鲜红的颜色标记出来的禁止通行的标志异常醒目。 地下城的建筑材料全都是金属,包括里面的各种设施,所有的颜色都银色和白色,看得人很压抑,猛然看到这个鲜红的标志,沙左甚至觉得眼睛有点疼。 门边有个感应器,跟之前的不同,这个感应器有三个部分,屏幕,感应区,还有一个类似指纹识别器的东西。 “试试吧,”沙左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程侃只是让我们去出口,没说可以来控制室,不知道能不能打开。” “好。”纳伽过去伸手在感应器前晃了晃。 屏幕突然启动了,黑底白字有字符显示出来,不过沙左看到这些字符的时候有些吃惊,居然全都是程侃的那些密码。 这只能说明感应器里有针对纳伽手上这个“钥匙”的单独设计,否则不会出现这些密码。 沙左已经基本能在第一眼认出程侃这些密码的内容了,屏幕上显示的是—— 需要指纹:沙左。 沙左愣了愣,需要他的指纹?他从出生到现在,一共就二十多年时间,这个地下城建立的时间要早得多,也就是说,程侃在他出生之后更改过程序。 他把手放到指纹识别区域,程侃不睡觉的时候,究竟每天都在想什么?他怎么就能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这个人活得太累。 他的指纹通过了验证,屏幕上的字符变了,一行很不符合控制室严肃气氛的字跳了出来。 欢迎,好奇的孩子。 这也一定是程侃的设定,沙左笑了笑,在心里回答了一句,我真的不是好奇,我是来关灯的。 控制室厚重的金属大门慢慢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出现他们面前。 这个控制室让沙左有些意外的不是它的巨大空间,也不是里面密密麻麻排列着甚至墙体上也排满了的屏幕和各种他看不懂的设备,而是这些设备全部都是运转着的,所有的屏幕上都有滚动着的实时信息。 按沙左的理解,这个地下城已经被封闭,并且计划中是不会再有启用的机会,或者说是要阻止它再次被启用,如果是这样,那需要让一些必须程序和设备工作就可以,其余的完全没有这样全部运作的必要。 眼前的控制室里如果不是因为空无一人,沙左简直会以为这是一个正常工作着的繁忙的城市的控制中心。 “欢迎来到AS地下城。”一个声音从沙左右边传来,他被吓了一跳,以极快地速度跳到了纳伽身边。 “这是什么?”纳伽有些茫然,他也听到了声音,但没有感觉到任何生命特征,“这是程侃的声音。” 听到纳伽的话,沙左才猛地回过神来,没错,这是程侃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尽管他立刻明白过来,站在离他们几米远地方的那个人,只是程侃的全息图像,他却还是一阵激动。 “程侃?你是程侃的程序?”沙左握紧纳伽的手,问了一句。 “确切说,这是我的记忆片段,我的某些意识。”程侃笑了笑,做了请进的手势。 沙左拉着纳伽走进了控制室,他没有顾得上别的:“哪里能控制灯光的亮度?这里太亮了,纳伽的眼睛受不了。” “这边,”程侃带着他们走到了一个控制台前,“绿色的总控制闸,往下拉一些就可以控制地下城的总体照明亮度。” 沙左试着把控制闸往下拨了一点,立即看到墙上排列着的监视器屏幕里所有的灯光都暗了下去,沙左停了一下,把灯光调到了基本能正常视物但不影响纳伽眼睛的程度。 “这样的光可以吗?”沙左扭头问进了门之后就一直站着没有动的纳伽。 “可以,”纳伽扯掉了一直顶在头上的衣服,“我……” 纳伽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看着沙左身边程侃的全息影像,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是沙左第一次从纳伽脸上看到吃惊的表情。 “纳伽,”沙左过去拍了拍他的脸,“这不是真人,是程侃的全息像,我跟你说过全息照片,你还记得吗?” “记得,不过没听懂。”纳伽脸上恢复了正常,他慢慢走到了程侃面前,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却发现手穿过了程侃的身体,程侃所在的地方空无一物。 “这个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反正这个不是程侃,是程侃的……记忆,你就这么理解吧。”沙左拉过纳伽的手,发现他的手有些颤抖。 “我以为是真的。”纳伽轻轻说了一句,语气里的失落很明显。 沙左明白纳伽的感受,对于他来说,程侃虽然跟他并不亲密,却是他跟这个世界最直接的联系,程侃了解他的一切,他也会在最需要的时候想到程侃。 面对地下城陌生的一切,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内心的不安沙左却可以想像,在这里看到了他熟悉的人,跟他相识了几十年的人,却只是一个幻影。 “小怪物,好久不见,好像长高了。”程侃抬起手向纳伽晃了晃。 沙左看着程侃脸上的笑容,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程侃,不知道是他哪个阶段的记忆,也许是很久以前了吧,沙左从来没见过程侃这样的笑容,很温暖,跟现在的程侃不同,那时的他,脸上还有希望。 第四十一章 回到AS 程侃把自己的一部分记忆植入了控制中心的主程序里,只有纳伽手上的“钥匙”可以激活,在他们用纳伽的钥匙打开控制中心大门的时候,一直存在于地下城的程侃的记忆才第一次出现。 “我修正过一次,”程侃看着沙左,似乎对他很有兴趣,“不过那时你还很小,我把你送回AS的时候修正过一次程序,加入了你的指纹信息。” “那你还能认出我?”沙左在一排排地控制台前慢慢走着,他看不明白这些东西,但因为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用,他决定大致都看一遍,起码先记下来。 “我能认出小怪物,”程侃笑了笑,“他变化不大,跟他在一起的只能是你……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更新程序,我的健康状态不太好。” “你是什么时候的程侃?”纳伽一直静静地跟在他们身边,他的接受能力很强,没几句话就已经差不多明白过来他眼着这个看得到听得见却摸不着的程侃是怎么回事。 “二十五年前,”程侃看着他,嘴角带着微笑,“你在树洞生气的第二天吧,我更新的最后一次,之后的事就没有了。” “你快死了,身体很差。”纳伽想了想,他说话很直白,没有拐弯。 “是么,”程侃的笑容没有改变,“那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沙左,我能告诉你的事应该都在记事本里了,后面的事我没有办法知道。” “我们马上会往AS那边出发,”沙左点点头,说实话,尽管眼着的程侃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但却还是给了他很大的支撑,他有一瞬间甚至不希望立刻离开控制室,“我想知道,如果程侃死了,你还在吗?” “当然在,我永远都在这里,永远都在地下城的主程序里,你们打开地下城的任何一个终端都可以找到我,”程侃笑笑,“离开这里就不行了。” “明白了,”沙左叹了口气,转身拍了拍纳伽的肩,“纳伽,我们走。” 纳伽没有说话,看了程侃一眼,跟着沙左往控制室的门口走去,在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对着程侃的全息影像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小怪物。”程侃挥了挥手。 纳伽没有再说别的,走出了控制室,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了,他沉默地在门外站了一会:“他还在里面吗?” “在,不过……是在程序里,只有我们用你的手镯再把门打开,才能激活程序让他出现,”沙左看了看感应器,“要再把门打开吗?” “不用了。”纳伽想了想,摇摇头。 只要打开门,25年前的程侃就会出现,纳伽觉得只要自己明白这一点就可以了。 是他让程侃的生命必须要依靠沉睡来维持,他曾经对程侃说过对不起,当时程侃的回答是不需要,对不起这三个字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当有一天他发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活着的程侃而只能面对曾经的记忆时,他还是再一次说了对不起。 这一次程侃的回答是没关系。 对于纳伽来说,这个回答很重要。 通往AS出口的路很远,沙左在程侃给他提供的信息里看到有一条通往AS的海底走廊,但他们不可能从那条走廊就这么走到AS去,纳伽也许能做到,但他做不到,他们必须乘坐运输仓。 但运输仓这种充满着现代气息的东西,纳伽却有些难以接受。 沙左找到运输仓的入口没有花多少时间,但纳伽站在运输仓外面研究了半个小时也不肯进去。 “这里面太小了,”纳伽弯着腰把脑袋探进运输仓里看了看,“腿都伸不直。” “这是单人运输仓,缩小空间是为了增加速度,”沙左没有强迫他,只能耐心地给他解释,纳伽有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在他自己弄明白之前,估计没有人能让他进去,“按它的速度,进去大约一个小时就能到AS,比飞机快。” 纳伽见过飞机,每隔一两个月,AS就会有飞机在猎狼岛附近出现,扔下几个人或者是一些箱子,他讨厌那个东西,声音巨大,让人烦躁。而眼着这个东西,沙左说比飞机速度还要快,那也许声音会更大,他受不了。 最重要的是,沙左说这是个单人什么仓。 “单人?一人一个?”纳伽扶着运输仓看沙左,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来的鄙视。 沙左点点头,他不明白纳伽这样的表情是为什么。 “那要是走到一半你不见了怎么办?你这么笨,我还要去找你。”纳伽皱了皱眉。 沙左看着纳伽的脸,这个对现代化生活完全没有概念的人让他又感动又想笑。 “不会不见的,两个仓的间隔不会超过一分钟,”沙左搂着他的腰,“我在你前面的仓里,这样你在后面的屏幕上能看到我的位置。” “那万一我停了你还在走呢?”纳伽依然不放心。 沙左只能继续给他解释,二十分钟之后,他无法说服纳伽,只得找到运输通道的电脑终端。 这个终端没有全息投影,只有屏幕,他看到了程侃带着笑容的脸:“什么事?” “这个单人运输仓的最大载重是多少?”沙左看了看一旁的纳伽。 “200公斤。” “那够了,纳伽不肯一个人坐一个仓……” “不一定够,”程侃摇了摇头,“纳伽的骨质和普通人不同,他比同样身材的普通人类要重很多。” “重多少?”沙左有些吃惊,回忆了一下上次纳伽晕倒时他拖着纳伽时的感觉,但记忆并不准确,那时他的力量已经有了改变。 “差不多一倍,也许会少一些,不确定,”程侃的眼睛往屏幕右边看了一眼,“那边应该有一个重量测定仪,你们上去测试一下重量。” 测定仪上显示出纳伽的体重是将近130公斤,沙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估算过纳伽的身高,大约是187厘米,虽然肌肉很紧实,但整个身形看上去并不是很壮实的那种,按正常普通人类应该在80公斤以内…… 沙左试着站到纳伽身边,他以前有70公斤,上岛之后被折腾的估计瘦了一些。 “好险。”沙左小声说了一句,两个人加起来没有超过200公斤。 “那就挤一挤吧,”程侃笑着说,“祝你们好运。” 虽说重量没有超,但体积却是个大问题,一个单人仓里要挤进两个大男人,实在有些困难。 纳伽进去之后双腿都是弯着的,而他的身侧没有足够的空间让沙左并排躺着,唯一的方法是沙左躺在他身上或者是……趴在他身上。 “上来。”纳伽躺在仓里,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我试试,”沙左钻进去,想要先试一下躺在纳伽身上摞着,“会压着你吗?” 还没等他躺好就被纳伽推出了仓外:“反过来,趴着。” “为什么?”沙左有些不太愿意,趴着这个姿势感觉有些奇怪。 “舒服,”纳伽笑笑,张开手臂,“能看见你的脸。” 沙左趴在纳伽身上,确切地说,是骑在他身上,关上仓门的时候,他盯着纳伽的眼睛:“喂,小鱼怪,这样子我很想亲你。” “亲。”纳伽搂着他的脖子往下压了压,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运输仓里的小屏幕亮了起来,顶上的小灯熄灭了。和电梯一样,不需要设定路线和目的地,屏幕上显示运输仓自动锁定的目的地是AS出口,运行时间45分钟。 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之后,运输仓开始向他们脚的方向滑行。 “感觉怎么样?”沙左撑着胳膊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线观察着纳伽的脸,他有些担心纳伽会不适应。 “很好。”纳伽看上去挺愉快的,嘴角一直挑着个不明显的笑容。 沙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纳伽这个很好的意思似乎跟他问的不是一回事,他叹了口气,趴到了纳伽胸口上,算了,跟这人说不清楚。 运输仓高速而平稳的运行,加上仓里暗淡的光线,让人很放松,沙左伏在纳伽身上没多长时间就感觉到有些困,自从他在睡眠中释放出程侃的密码之后,就一直觉得很疲惫,只不过因为神经一直绷着,才没有太大的感觉。 现在在这种让人放松的环境里,他有些撑不住了,他握住纳伽的手:“小鱼怪,到了AS不知道会碰到什么情况,我现在困得厉害,必须睡一觉。” “你睡吧。”纳伽一只手抱着他,在他背上拍了拍。 “到的时候应该会有提示,如果我没醒,你叫我一下。”沙左用脸在他脖子上蹭了蹭。 “好。” 运输仓的运行很稳定,时间也很准,45分钟之后,运输仓进入了一个很简单的停靠站,隔着运输仓的玻璃,沙左看了看他们停下的地方,跟出发时的那个停靠站相比,AS出口这边要简易得多,并且一看就知道,运输仓不会停留在这里,而是会在他们离开之后返回地下城主城区。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从这边进入之后可以直接利用运输仓进入地下城? 沙左从仓里钻了出来,他睡了一会,感觉舒服了不少,就是脸一直压在纳伽胸口上有点麻了。 “这里是AS?”纳伽站在他身边,看着眼前这个狭小而简陋的停靠站。 这个停靠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电脑终端,没有显示屏,除去一条运输仓的封闭轨道之外,就只有一面墙上有一个感应器,应该是开门用的,通往AS的门。 沙左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纳伽身上的衣服拉了拉,说实在的,这衣服一看就是制服,好在AS各种制服很多,如果穿着被人看到,不会太引人注意。 至少比纳伽在岛上的打扮要好得多,那个像死神一样的装束一旦出现在AS的街道上,不用三分钟就会被治安队的人带走。 按照程侃的安排,在出口这个停靠站,他给沙左留了两张AS的临时通行卡,这种卡是AS的合法居民ID身份卡更换时用来临时替代的,只能用来购买基本生活用品和通信联络。 沙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在墙的角落里找到了感应区。 回到AS对沙左来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他想要回到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他想念父母,但现在他却知道了AS背后黑暗的秘密,联邦政府一直宣传着他们为了这些居民付出了多少努力,希望能带给AS更好的未来。 而事实却正好相反,政府用他们创造的资源来支撑着秘密的研究,一旦他们想要的那种真正的“完美人类”出现,现在这些人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ABCDE……不管你是什么等级的身份,多么可悲和残酷。 更让沙左感慨的是,他现在没有身份,沙左这个ID已经从AS居民档案里消失。 纳伽的手镯在感应区晃了晃,门没有打开,先从下方慢慢滑出一个金属小箱子,沙左看到了里面的两张AS临时通行卡。 他把卡拿出来,递了一张给纳伽:“收好,这是通行卡,就是身份ID,有人查的话拿出来就可以,我们要先用这个张去联系程侃的人。” “嗯,”纳伽用手指夹着卡翻来翻去地看了一会,“可以存很多东西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沙左有些吃惊,临时通行卡上用的是磁条,正式的卡用的都是芯片,但无论是哪种,对于纳伽这种小野兽来说,都不应该是他知道的东西。 纳伽用手指在卡片上弹了弹,把卡放进了口袋里:“程侃有这样的卡片,他告诉过我。” “没错,这里面能存很多东西,还有钱,钱你懂吧?”沙左拉着他的手在感应区上又晃了晃。 “知道。” 侧面的墙上打开了一扇门,外面的光线很昏暗,不过对于沙左来说,他对这种不明亮的光线很满意,起码不会刺激到纳伽。 两个人从这个门很小心地走了出去,门在身后关上,沙左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发现,从这边看过去,完全想不到这里会有门。 这里明显已经不是地下城的范围,建筑材料已经有了明显不同,而且看上去很破旧古老,用的材料也跟AS的建筑不同。 这是一个一人高的圆筒形通道,一部分是已经变色的陈旧金属,一部分是水泥浇铸的,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一块看上去很厚的铁墙,如果不是他们刚从里面出来,沙左完全无法想像这里会有一个门。 “这是什么地方?”纳伽皱着眉打量着四周,这个通道不算高,沙左可以在里面站直身体,但纳伽只能低着头,看上去他对这里相当不满。 “我看看……”沙左有些犹豫,前后看了看,他没有到过这种地方,但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判断出了这可能是什么地方,这的确是AS的范围了。 “有动物,很多,小的,像盲鼠。”纳伽低着头在他耳边小声说。 “是的,不是盲鼠,就是……老鼠。”沙左吸了口气,闻到了不是很愉快的气味,AS的净化工程做得很好,如果是以前,他是不可能闻到这些味道的。 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地下城到AS的出口会在这里,如果说猎狼岛地下城的入口建在漩涡中心让他觉得震撼,那么AS的出口建在这里就让他觉得哭笑不得了。 “老鼠?”纳伽问了一句。 “是的,老鼠,”沙左拍了拍纳伽的肩,“我们已经到AS了,不过,这里,嗯,是AS的地下,我没估计错的话,这里是平民区的下水道,排污管。” 沙左怎么也没想到,设计得那么精妙完美的地下城,出口居然会在AS平民区的某个下水道里,还有可能是一截已经废弃了的下水道。 第四十二章 毁灭行动 沙左带着纳伽在下水道里转了半天,没找到上去的路。程侃给他留下的信息里,只有地下城的结构,现在已经到了AS,所以沙左没有可以参考的内容了。 十分钟之后,一直沉默地跟着他乱转的纳伽拍了拍他的肩:“我带路吧。” “你认识路?”沙左回过头,看到纳伽一脸无奈。 “不认识,但是起码能带你到出口。” “那你怎么不早说,”沙左有些没面子,如果说猎狼岛是纳伽的地盘,那AS就是他的地盘,现在居然需要一个在荒岛上长大的小怪物给他带路,“走吧,找到个出口就行。” 纳伽不需要看路,他只凭着感觉到的东西找路,声音,微弱的风。 沙左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多长时间,就看到了前方有暗淡的光线,是从下水首的顶部照下来的。 纳伽找到了一个出口,是个竖井。 沙左抬头看了看竖井,有些发愁,这个竖井离他们有几米高,纳伽肯定能上去,自己就不好说了。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还不能贸然地让纳伽上去,一是因为光线,AS平民区虽然没有人工供暖和照明,但很多地方会有防止犯罪而架设的强光灯,二是因为他必须要先联系上程侃给他们安排的联络人,AS跟猎狼岛完全不同,他担心纳伽跟着他转来转去的时候会有麻烦。 “纳伽,”沙左搓了搓手,“我得先上去,找到接应我们的人,你在这里等我。” “你自己上去?”纳伽看着他,一副相当怀疑他能力的表情。 “嗯,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长大,就像你在岛上一样自在,我联系上他们就马上回来找你,”沙左原地跳了两下,又看着纳伽,“你能把我扔到竖井那里吗,到了那里我就可以爬上去了。” 纳伽没有说话,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考虑沙左一个人出去的事,最后他点了点头:“嗯。” 沙左被纳伽往上扔出去的时候惊叹了一下他的力量,扔自己就像扔一块小石头。 进入竖井之后沙左迅速伸开手臂和双腿,撑住了竖井壁,又用背靠了一下,把自己固定住了。 接着他一点点地向上移动,顺利地到达到出口的金属网前,这种动作,换成以前的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他把网向上推起来了一些,往四周看了看,果然,这是平民区,而且是平民区的边缘地带,人很少,远处高楼楼顶上的屏幕上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多,这个时间对于AS来说已经很晚,无论是主城区还是平民区,这时街上都已经很难看到行人。 沙左爬出了下水道,把金属网放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这套衣服应该是程侃的工作服,好在也许是为了保密,上面没有任何标志和数字,看起来不会让人怀疑。 沙左顺着街道走了一会,找到了一个全自动的便利屋。 便利屋里会出售限定品种的食物,药品和基本生活用品,这些都可以用临时通行卡购买,但别的东西就不行了。 沙左买了些吃的,又拿了两套衣服和一个看起来很宽大的帽子。这些衣服是AS平民常穿的,大家看上去都差不多,买完这些之后,沙左看了看余额,这张卡不知道是怎么弄来的,里面的余额不算太多,但以平民区的生活水平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他把卡在旁边一个可视电话的感应区上晃了晃,电话旁边的一个小孔射出一束细细的红光,把一个数字键盘打在了墙上。 程侃给了沙左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一看就知道不是民用号码,但可以在民用电话上拨打。 沙左有些担心,所有的电话都有监控,每一个被拨出的号码和通话内容都会被自动记录排查。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程侃这个人,做事已经谨慎到了无法想像的地步…… 号码拨出去之后,听筒里一片沉寂,屏幕也一直是黑的。 几秒钟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A1264875,收到。” 这串数字迅速从沙左脑子里掠过,他在男人报完数字之后立刻回忆起了这个编号,这是在猎狼岛供给站里看到的,程侃的编号。 “我不是程侃。”沙左开口。 “B3987635?”那边问。 “是。” “在原地等我,十分钟之后会有人接你。”那边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沙左看了看屏幕,在通话过程中,屏幕始终没有亮起过,说明对方使用的是保密电话。 他把买了的东西塞进袋子里,十分钟时间,够他去下水道那边把纳伽带过来了。 其实他可以等来接他的人到了之后,再一起过去接纳伽,但也许是被程侃的小心谨慎传染了,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地下城的出口在哪里。 纳伽很听话地还在下面等着他,沙左跳下竖井,把衣服给了纳伽,两个人把衣服换好之后又再次爬出了下水道的口子。 离开的时候,沙左又回头看了看那个金属网,如果不是他刚从那里出来,估计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废弃的下水道里,会隐藏着这样一个无法想像的地下世界。 纳伽从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沙左本来还等着他提出各种问题,对于一直生活在半原始状态里的纳伽来说,AS哪怕是平民区,也会让他觉得身于异域空间了。 但纳伽始终沉默着没有开口,只是低头跟着他走。 “怎么不说话?”沙左拉拉他的袖子,“我以为你有很多问题要问呢。” “是有很多,”纳伽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捏捏他的手指,“但是太多了,所以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以后再问吧。” 沙左笑了笑,相比自己刚到猎狼岛时的状态,纳伽要显得镇定得多。 两人在便利屋门口等了一小会,一辆军方专用的小型电池车开了过来。沙左很吃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程侃给他的联络人居然是军方的? “这个车好。”纳伽没有沙左想的那么多,他第一眼看到这车就很喜欢,这比他的摩托车要好,可以放很多东西。 “这是军队的车,”沙左压低声音,看着停在他们面前的车,“AS的普通居民都没有车,连你那种四轮摩托车都没有。” 车门打开了,一个人下了车,走到了沙左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然后做了个请他们上车的手势:“来吧。” 这人个子很高,穿着AS军队的制服,沙左扫了一眼他的肩章,是个上校。 沙左拉拉纳伽的胳膊:“上车。” 纳伽没有多问,沙左让他上车,他弯腰就准备上,但却又被沙左拦住了。 “为什么要扫描?”沙左看着车里的那个上校。 车门旁边有个很小的扫描装置,这种装置一般安装在AS各个城区的重要出入口,可以扫描的不光是人的身上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还可以扫描出人体器官的详细情况。 尽管程侃说过,可以完全相信联络人,但对于这样的东西,沙左不能不敏感,他和纳伽都不是普通人,如果他们的身体有异状,会立刻被扫描出来。 “放心,这是秘密数据,不会泄露,”上校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把扫描装置关掉了,“上车吧。” 纳伽第一次坐在这种车上,他很好奇,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透过不大的车窗向外看。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陌生而奇特。 没有树,没有岩石,没有动物,没有任何属于自然的气息,他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个只有银白色金属的山里。 冰冷而沉寂,这种压抑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我们现在去哪里?”沙左看了看身边的这个上校。 “去总部,那里最安全,”上校递给他们两瓶水,“你们的身份证明过两天才能送到,这段时间在总部是最安全的。” “总部?”沙左立刻想起了AS军队那个戒备森严的巨大建筑,他很吃惊,猎狼岛的研究所就是军方的秘密基地,而现在来接他们的人是个军人,要去的地方,也是军队的总队,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请相信我,”上校笑了笑,“我的权限能最大程度地保证你们的安全,拿到通行证之后,我会再安排你们的住处,之后的情况要看程侃将军的进展,他的数据什么时候能全部安全传输回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开始毁灭行动。” 这番话让沙左半天都没出声,他看了看驾驶室,司机沉默地开着车,车的前后部被一道玻璃隔断,他们的谈话应该是完全保密的。 但上校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他震惊,他重复了一遍上校的话:“程侃将军?” “已经不是了,但我们习惯这样叫他,”少校伸出手,“我叫伊登。” 沙左跟他握了握手:“毁灭行动,具体是怎么回事?” “到了总部之后我再跟你详细解释,”伊登又向纳伽伸出了手,“纳伽?” 纳伽偏了偏头,学着沙左的样子跟他握了握手。 车一路畅行无阻地进入了AS总部,一直开到了最里面,沙左看到了其中一栋楼着的指示牌上写着训练部。 “这里是我们新兵的训练部,安排你们在这里不会引起注意,我过来也很正常。”伊登下了车。 纳伽下车时看着四周的训练场地愣了很久,他没有见过这么平整的路,也没有见过这么一大片开阔而平坦的“广场”,而训练场地上的很多设施也让他看得很晕。 直到沙左拽着他往楼里走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在沙左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这些东西我都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沙左笑了笑,这些地方不是普通居民可以进入的,而在AS,军方一直很低调,也许是为了营造一种平和的气氛,AS的人大多数时间不会意识到有军队的存在,“这里不是普通人能进来的地方。” 伊登把他们带到了这栋楼的后面,从电梯进入了42层,这应该是新兵宿舍的一部分。 “这里,是预备宿舍,平时没有人,战备时才会启用,”伊登带着他们在长长的走廊里穿行,“你们暂时呆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战备?”沙左看着走廊两边挂着的一幅幅人像,“AS战备过吗?” “当然战备过,”伊登回过头笑了笑,“但你们是不会知道的,这些都是机密,怕引起恐慌。” “明白了。”沙左小声地说了一句,他已经能想像到,AS平静表面下的不平静,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联邦政府制造的平和假象。 “看这个,”纳伽突然停下了脚步,拉住了沙左的手,“程侃。” 沙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墙上的人像,居然是穿着军队制服的程侃,肩章上的确能看出是将军,这让沙左相当意外。 “这是……”沙左没想像到理论上应该是跟军方对立的程侃,照片会挂在训练营的走廊上。 “是他,”伊登在照片前站得很直,“这些都是曾经对AS有过卓越贡献的人,无论后来怎么样,他们做出的努力都不可能被抹杀。” 伊登停顿了一小会,又补充了一句:“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同样需要表明立场。” 伊登给沙左和纳伽安排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旁边是紧急撤离出口。 伊登打开了房间的门,把感应卡交给沙左:“万一,万一出现了意外,这里可以第一时间离开,这个出口有权限,给你的这张卡上已经设置好了,如果从这里离开,其他人想要进入,需要我的授权。” “谢谢。”沙左点点头,走进了房间。 这间屋子是个双人间,很干净整洁,两张床,有浴室,柜子里还有食物和水。 纳伽站在柜子前研究里面的食物,没有天然食品,全都是吃了会变成白痴的AS压缩食物。 看上去让人没有一点想吃的欲望,这个地方真是让人不怎么愉快。 “你们要在这里呆几天,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联系我,”伊登指了指沙左手上的卡,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下,“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岛上的资料,能证明联邦政府和军队在做的那些事的详细证据,程侃在拿到最后的数据之后会加密传过来给我们的人,这些密码,只有你可以破译。” “明白了。”沙左点点头。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会想办法启动毁灭程序,但需要纳伽和你同时进行,”伊登看了一眼还在房间里慢慢研究的纳伽,“但他没有详细说明是怎么回事,只说你会知道。” “嗯。”沙左应了一声。 程侃的证据是用密码传送过来的,需要他来破解,而整个事的最后一步,应该是需要纳伽手上的那个镯子,还有自己的指纹? 果然很谨慎,虽然不知道程侃挑中他和纳伽来做这件事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种必须组合才能完成,并且应该怎么完成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是太清楚的方式,的确很保险。 “毁灭是指什么?”沙左想了想,这个毁灭,是字面意义上的还是有别的理解,他不能确定。 “不清楚,只有程侃自己知道,”伊登叹了口气,“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毁灭,都是必须的,少部分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拿AS这么多人做为牺牲,这种事不应该存在。” “我会协助你们,我尽力。”沙左靠在墙边,突然觉得很沉重。 “你们先休息,我不能在这里呆太长时间,”伊登站了起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吗?” 沙左低头想了一会,慢慢说出了自己一直压着,但现在实在压不住了的念头:“我……能见见我父母吗?” 第四十三章 祝你成功 伊登没有同意沙左想要见见父母的请求,沙左也没说什么,他知道现在的情况,他是AS的流放重犯,是已经从AS居民中被去掉了的人,永远不允许再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如果冒险见了父母,也许会给他们带来不可预估的麻烦,甚至是危险。 伊登离开房间之后,沙左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被人工照明映得发着暗黄色光芒的天空,好吧,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猎狼岛上的可怕实验,对每个AS居民都是不公平的,也不可能带给AS真正的有希望的未来。 阻止这样的实验再继续下去,也是对父母最好的保护。 纳伽知道沙左在想心事,他没有打扰沙左,只是自己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沙左把房间里的照明关掉了,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这让他比较舒服。 但他还是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一切都是人工的,视线所到之处,没有任何属于自然的东西,这让他感觉很不踏实。 转了两圈之后,纳伽从柜子里找到了一副眼镜。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看了半天之后,他试着把眼镜架到了自己鼻梁上,眼前立刻黑了下去,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个挺好,”纳伽戴着眼镜走到沙左身边,“我用这个吧?” 沙左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没打开呢,什么也看不见啊。” “不用看见,我只用挡光。”纳伽晃了晃头,这个东西很轻,感觉还可以。 “这个……如果不打开,别人看到了会觉得奇怪,”沙左把眼镜摘下来,“我帮你弄一下。” 这是一副AS很常见的眼镜,跟电脑一样,可以调节成透明,也可以当屏幕使用,靠捕捉眼球的轨迹来控制,也可以声控,主要是用作导航,里面存储了AS的民用地图和所有的民用设施,出门的时候有这个会很方便。 沙左把眼镜调成了遮光,戴回了纳伽脸上:“不过你戴这个挺好看的。” 纳伽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笑了笑:“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现在看看。”沙左把他拉到了一面空白的墙前。 纳伽不知道什么是照片,只在水面上看过自己的样子,还看不清楚,沙左一想到这些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疼。 “我一会找找有没有设备,我说过帮你拍照的。”沙左在墙边的控制板上按了几下,墙面上出现了一块很大的屏幕,沙左和纳伽的影像出现在了屏幕里。 纳伽看到屏幕里的两个人时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看上去有点紧张。 “这是我们。”沙左对着屏幕挥了挥手。 “看起来……”纳伽慢慢走近屏幕,伸出手,屏幕里的人也伸出手,他在屏幕上轻轻碰了碰,“很像是真的。” “嗯,不过不如程侃的全息图像,”沙左在他脸上捏了捏,把他的眼镜摘了,“看到自己的样子了吗?” “和在水面上看到的不一样。”纳伽在屏幕前转了一圈。 “当然不一样,这个很清晰,现在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了吗?”沙左笑了笑,纳伽到了AS之后经常有些迷迷糊糊,这样子看上去很可爱。 “知道了,”纳伽转过头来对着挑起嘴角笑了笑,表情里有些得意,“我长得很好看。” 沙左看着他这个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有些发软,想要抱一抱。 “接住我。”沙左突然跳起来往纳伽身上一跳,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纳伽迅速搂住了他,抱着他站在屋子里:“干什么?” “亲一口。”沙左凑过去在他嘴上吻了一下。 纳伽用后在他脑后按了一下,舌尖探进了他嘴里,沙左闭上眼睛,迅速地跟他纠缠在一起。 这一段时间都很紧张,现在短暂的在安全环境里的独处,让沙左难得地觉得放松了下来,纳伽柔软的舌尖让他很快地有了些不能控制的感觉。 “床。”沙左拍了拍纳伽的背。 纳伽愣了愣,然后把他扔到了床上,压了过来,继续吻住他的唇。 沙左伸手到纳伽裤腰上拽了一把,纳伽犹豫了一下:“要脱掉吗?” “穿着你不难受么?”沙左推开他,坐起来把自己的衣服脱掉了,接着又开始解自己的裤子。 纳伽盯着沙左光滑的皮肤,呼吸有些急促,没再多想,几下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扯掉脱了个精光。 再次扑到沙左身上的时候,纳伽被皮肤相互触碰轻蹭时的那种温暖的感觉弄得很兴奋,他胡乱地在沙左身上亲吻着,手在他身上狠狠地揉搓着。 他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但现在这样已经让他很满足。 也许,应该……他把手探到了沙左小腹上,轻轻摸了一下之后继续往下,记忆里的动作他还记得。 沙左闭上眼睛,脖子向后仰了仰,身体绷紧了,纳伽低头在他脖子上一连串地吻着,又伸出舌尖一路舔到了他胸口。 “纳伽。”沙左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搂紧了他。 “嗯?”纳伽伏到他身上,紧紧地压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问,“怎么了?” “你压死我了。”沙左侧过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纳伽笑了笑,用胳膊撑起自己的身体:“忘了。” “试一下……”沙左喘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他,“进去。” “进哪里。”纳伽有些茫然。 “猎狼岛笨蛋。”沙左无奈地小声说了一句,拉住了纳伽的手,带着他往下摸过去。 纳伽的手指有些颤抖,呼吸跟着也混乱起来,他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身体接触是本能,沙左的身体渐渐唤醒了他埋在深处的欲望。 “知道了。”他声音有些抖,因为兴奋。 沙左的腿很好摸,皮肤温暖而细腻,纳伽在他腿上来回摸了一会,把他的腿往两边分开,靠了过来。 沙左感觉到了纳伽灼热的温度,他有些兴奋,想要体会接下去的愉悦。 但当纳伽继续向前,往里顶了一下之后,沙左一巴掌拍在了他肩膀上,眉头拧成了一团:“停下。” 沙左柔软的皮肤让纳伽感觉到了强烈的想要被包裹住的冲动,这个时候沙左突然让他停下,他有些难受:“嗯?” “好疼。”沙左咬了咬嘴唇。 “怎么会疼?”纳伽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用力,怎么会弄疼沙左。 “就是疼,你等一下,”沙左虽然没有做过,但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这样估计是不行,他推开纳伽跳下了床,“我找找看,有没有……代用品。” 纳伽不知道他找什么,只能坐在床上憋着等他。 沙左在柜子里翻了翻,找到了一瓶药,这种药是透明的膏体,AS的常用药,主要是有小伤口的时候可以用来消炎。 “涂点这个,”沙左把瓶子扔给纳伽,跳回床上躺倒,用脚在纳伽背上轻轻蹬了一下,“快点。” “嗯。”纳伽明白了沙左的意思,弄了些药膏在手上,胡乱地涂上,又抹了一些在沙左身上,这东西滑滑的,没有特别的味道,涂在身上感觉还挺舒服。 有了药膏的润滑,纳伽再次慢慢顶进沙左身体时,他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疼痛,虽然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但可以忍受。 “沙左。”纳伽扶着他的腿慢慢没入了他的身体,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纳伽找不到任何可以表达自己现在极度兴奋感觉的方式。 他最敏感的地方被紧紧包裹刺激着,让他想要叫出声来。 “舒服吗?”沙左喘息着问了一声。 “舒服。”纳伽点了点头,开始慢慢地在他身体里进出。 程侃坐在城堡地下的一间屋子里,这个屋子,有着跟城堡,甚至是跟整个猎狼岛格格不入的风格,没有蜡烛和昏黄的灯光,没有黑色岩石的地面和墙。 四周都是用屏蔽材料建成的墙壁,地面也是光滑平整的金属,墙壁后透出明亮的白光灯光,屋子里放着很多机器,屏幕上是跳动着的数据。 这里是城堡的心脏。 摩加布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里,除了他和程侃,只有庞卡知道这间屋子的存在。 屋子里的监视设备能看到整城堡的每一个角落,猎狼岛和近海的天气气候变化也都会反馈到这里,甚至地质变化也都可以监测到。 这里是摩加布扮演祭祀的资本。 程侃不需要这些设置,他要用的只有角落里那台已经停用了很久的传输器。 这台传输器的原理与何启给他传送资料的那台很相似,不过要落后一些,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却也更安全一些。 这个机器使用的频段是AS早已经废弃的,或者说,AS从来都没有使用过,这是公元世纪的作品。 庞卡的精神力量还没有消失,但哪怕是消失了,他也不是太担心资料会被研究所拦截。 只是这台机器要把所有资料都传到AS需要的时间很可观,这中途他必须保证自己的身体不出意外。 在把资料传完之后,也希望老天还能再给他一些时间,他想去看看杰修。 常飞带回杰修的口信的时候,他有些意外,一向内敛而自制的杰修会让常飞转达口信,如果不是有事,就只能是真的很想见他。 程侃轻轻叹了口气,视线离开了一直在滚动着的传输信息,看向了另一个监视屏幕。 摩加布正在准备药品和手术的材料,他身边的两张床上,躺着庞卡和常飞。 这两个人都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摩加布完成工作或中途失败了,他们都不会再醒来,如果摩加布能不出意外地完成,他们也只有一个能醒来。 最可悲的是,醒来了也不代表就成功了。 “用常飞的吗?”程侃按下通话器问了一句。 “嗯,庞卡的身体撑不住,跟你差不多,都基本崩溃了,”摩加布调配着手边的药剂,“常飞的身体很好,庞卡一开始估计也没有想到常飞能撑得住这些。” “要多久?”程侃把镜头往庞卡身上拉近,能看到庞卡身上的条纹颜色已经很深,这个倔强而有着强大精神力的人,也没办法阻止身体不可逆的衰败。 “不确定,一天,或者两天,或者更久。”摩加布回答得很平静。 “你熬得住么,你也是个老头子了。”程侃笑了笑。 “我一直在锻炼身体。”摩加布转过头对着监控也笑了笑。 程侃松开了通话器,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摩加布的动作:“祝你好运,庞卡。” 何启看着睡眠仓里即将醒来的第四个高危样本,根据测试结果,这个样本是最有希望能实现他们计划的一个了。 这个样本的大脑活动相当活跃,甚至有些活跃得过度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但此时的鲍勒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样本。 何启的手心有些出汗,这个样本一旦醒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没有办法估计。 如果他只是能拥有跟庞卡一样的能力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但鲍勒要的不是这样的效果,他要的是能破坏庞卡精神力的更强大更有攻击性的力量。 何启在心里苦笑了一下,鲍勒已经疯狂,他不能忍受他的计划被一个实验体破坏。 对于这个不肯面对现实的人,何启已经放弃了劝说,他已经不想再提醒鲍勒,这一切的发生并不仅仅是因为庞卡一次偶然的失控,这只是个契机。 这是程侃用了一生来阻止的结果。 睡眠仓里有了一些动静,样本的身体开始有反射活动,旁边的监视器上数据也开始有了变化。 周围的工作人员同时开始了紧张的监控,并且开始调节睡眠仓的各种营养液的配比。 何启沉默地站在一边,他这几天没有再跟鲍起争执,一直保持沉默,按鲍勒的要求进行实验,鲍勒大概觉得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并没有对他采取什么措施,毕竟他的工作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有人能够取代。 何启看着眼前忙碌的人,慢慢走到了睡眠仓的控制台旁边,看着上面的监视读数,出现任何不可控制的兆头,他都会立即采取行动。 他的手里有一支小小的药瓶,里面的液体能够在十秒钟之内完全摧毁没有完全苏醒的样本大脑。 “上校,”站在旁边控制台前的一个人突然叫了他一声,指着屏幕上跳动着的数据,“这是好像有些……” 何启迅速走过去看了一眼,样本的大脑出现了强烈反应,但无法判断是对空气环境还是有别的原因。 “增加百分之五的大脑抑制素。”何启下了命令。 抑制素被加入了睡眠仓,何启回到旁边的控制台,看着不断向睡眠仓输送着各种液体的管子。 “出现异常!”有人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何启也看到了监控屏幕上数据的异常,这种异常不是来自于样本本身,而是系统出现了异常。 何启回头看了一眼睡眠仓里的样本,样本的眼睛已经睁开,正空洞而漠然地透过透明的仓体往外看着。 这个样本的破坏力超出了何启的想像,这个样本就算能破坏庞卡的精神力,也会给别的东西带来不可估计的伤害。 “注意控制!马上恢复系统!我要看到最新的数据!”通话器里传来了鲍勒的喊声,这声音里透着兴奋和疯狂。 何启没有再犹豫,把手里的瓶子装到了配给装置上,里面的液体被迅速地注入了向睡眠仓输送营养液的管子里。 短暂的混乱之后,样本突然停止了动作,眼睛也慢慢失去焦距,大脑的活动慢慢减少,最后回到了之前的沉睡的状态。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鲍勒冲进了培养仓,盯着样本看了一会,转过身几乎是咆哮着喊,“谁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这个样本出了什么问题!” “将军,我们需要查看之前的资料。”一个工作人员重新打开了数据监视,调出了之前的资料。 这里的每一个细切都会被记录,所有的调整和变化都不会漏掉,当然也包括何启加入的那一瓶药。 祝你成功,程侃。 何启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何启上校,”鲍勒检查过数据之后慢慢转过了身,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他一个一个字地咬着牙说,“请给我一个解释,你给样本加入SCI的原因。” “将军,我们是在毁灭人类。”何启平静地回答。 鲍勒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了几下,按下了身边的通话器:“我命令,立刻逮捕何启上校,押入禁闭区,等候处置!” 何启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至于处置,他很清楚鲍勒这句话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是怎么样的“处置”,但他已经无所谓了,死亡,还是被送进样本仓,都已经不再重要。 第四十四章 再次逃亡 沙左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别的原因,他搂着纳伽在床上躺着,没几分钟就睡着了,连梦都没有做,等醒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墙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快中午了。 让他意外的是,纳伽居然还在睡,这个让他感觉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的男人,居然比他睡得还要沉。 床边的显示屏上显示的访问消息为0,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伊登并没有联系过他。他用手撑着脑袋侧身看着身边闭着眼睛还在睡的纳伽。 不知道程侃的资料传输过来还需要多长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他伸手在纳伽的睫毛上轻轻摸了一下,不过现在还是很放松的,上岛之后他的生活就全变了样,像现在这样的时间真是太少了。 “痒。”纳伽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沙左吓了一跳,看着还是闭着眼睛的纳伽:“你醒了?” “一直醒着,”纳伽睁开眼睛,“你睡得好沉。” “你什么时候醒的?没睡吗?”沙左揉揉他的头发,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 “不知道,睡了一小会,够了,”纳伽皱皱眉,“我不习惯这里。” “嗯,我知道,把程侃的事……不,把这些事处理完了我们就走,”沙左叹了口气,如果能去看看父母就太好了,“我们去找程侃说的新世界。” “新世界?”纳伽笑了笑,“好,在一起就行。” 程侃在笔记里提过的新大陆,面积跟AS相当,有很好的植被覆盖,生态环境相比已经完全成为一个人工陆地的AS和贫瘠的三个流放岛来说,可以说是天堂。 这个新大陆第一次被发现是在AS建立之后,大约是水纪50年,联邦政府在距离AS一千多公里的海面上探测到了大片陆地,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很兴奋,却也都有些迷惑。 这片陆地距离AS并不是太远,但在之前的几十年却都没有发现过,仿佛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出现在了AS旁边。而接下去对这片陆地的的秘密观测却让他们有了更吃惊的发现,它的坐标并不是固定的,它在时快时慢地移动,就像一个巨大的海上浮岛。 这个岛位置的不确定性让联邦政府选择了不公布它的存在,而是一直秘密观察它的变化,但几十年之后,它却在监测之中消失了。 是沉入了海底,还是在短时间漂移去了别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这片有可能给AS带来新希望的土地,在神秘地存在了近百年的时间之后,又神秘地消失了。 沙左并没有太大的信心重新找到这片陆地,但从笔记的内容可以看得出,程侃认为它的移动并不是随机的,而是跟气候,洋流,磁场等等一系列的变化有关,它的移动有规律可循,但这个周期很长,而现在,也许是可以汇总资料寻找它踪迹的时候了。 伊登可以接触到之前对这片陆地的观测数据,但程侃没有说过能不能跟他沟通拿到这些数据。 除了伊登,还有谁能帮助他们,他并不清楚,也许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程侃没有提供更多的跟这件事有关的人。 但沙左并没有孤军作战的感觉,他知道,跟程侃一样的人肯定不在少数,程侃拿到数据,传输数据,包括架设各种设备,直到最后将这些资料全都公布,毁掉研究的实验,这个过程不是几个人可以完成的。 这件事需要一个庞大的团队,需要AS高层里的人的帮助和接应,否则只凭程侃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要吃东西吗?”沙左伸了个懒腰,慢慢穿了衣服下床,走到屋子的清洁设备前,他可能得先教会纳伽使用这些东西。 在猎狼岛,洗澡什么的还算了,刷牙之类的事都是很原始的状态,沙左一直嚼一种叫那那叶的树叶,纳伽给他的,清洁作用不错,嚼完了嘴里还会有一股青草香味,但在AS没有这种东西。 “纳伽,我教你用这个。”沙左拿起一个自动清洁器。 “这是什么?”纳伽虽然对AS的各种跨越了他几百年的先进科技一直表现得挺淡定,但好奇心始终存在,他很有兴趣地下床走了过来。 “清洁器,你看,很简单,”沙左把清洁器放进嘴里,然后打开了开关,含糊不清地解释,“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别的都不用管,也不用动,一会停了就可以了。” “好吃么?”纳伽觉得挺好玩,从他手上拿过了清洁器放进了嘴里。 “不是吃的……”沙左帮他打开开关。 “……嗯,”纳伽没等清洁器停下就拿了出来扔在了一边,“不舒服,震动的。” “清洁效果很好,可以保健,慢慢习惯吧,这里没有那那叶。”沙左笑笑。 纳伽对清洁器失去了兴趣,又从柜子里拿了几份AS的压缩食物出来:“这个和你们上岛的时候配的那种不一样,什么味道?” “你尝尝吧。”沙左觉得身处AS的纳伽很有意思,让他光看着就不会无聊了。 纳伽打开了一份,拿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皱着眉咽下去了:“一样的味道,为什么要做成不一样的样子?” “营养成分不同,”沙左估计纳伽不到饿得受不了可能不会吃这些食物了,他拍拍纳伽,“你要不要看电视?” “电视?”纳伽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好。” 沙左打开了控制板,调出了电视屏幕,他本来以为军方的电视会有所限制,或者是有些他们平时看不到的内容,但发现并没有什么区别。 纳伽对于屏幕里的内容很有兴趣,盯着看了很久之后,转过头问沙左:“我们在下面看到的程侃,也是这样吗?” “不,不一样,程侃……他的那个影像只是程序,只是他的记忆,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沙左想了想,“这么说吧,跟你对话的,不是程侃的人,而只是他的思想和记忆,所以他只知道被植入程序那个时间往前的事,之后的事他是不知道的。” 纳伽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消化沙左的这段话,最后他点了点头,看上去很失望:“我可能明白了。” 沙左和纳伽坐在床上看电视,内容挺无聊的,纳伽倒是看得很认真,沙左看了一会就不想看了,他下了床想去控制器那里看看有没有游戏。 脚刚碰到地,就听到床头发出了滴滴的声音,有访问消息进来。 他立刻跳过去看了一眼,上面有一行字,发信人是伊登,这行字停留的时间很短,他刚看清就已经被删除了。 只有两个字:离开。 在这两个字消失的同时,房间里的能源被切断,电视屏幕和灯,还有控制台的所有功能全都停止了。沙左从地上跳了起来,出事了,他没想到伊登给他安排的住处这么快就会出问题。 “我们走!”沙左迅速套上衣服,穿好了鞋。 纳伽没有问具体情况,在屋子突然变暗的时候他就已经跳了起来,跟沙左同时穿好了衣服。 沙左打开房门之后发现不光是这间屋子,整层楼都陷入了黑暗,有可能是有人把这一栋楼的能源都切断了,连备用能源都切断了。 “楼下有人。”纳伽说了一句。 “人多么?”沙左带着纳伽冲到了伊登告诉他的那个紧急撤离出口。 “不多,”纳伽犹豫了一下,“就算不多,他们也都有枪。” “是,所以我们要逃。”沙左在通道入口前看着没有反应的感应器,理论上哪怕是备用能源失效,紧急通道也应该有独立的运行系统。 有人连这里都想到了,沙左手心有些冒汗,他不知道是伊登那边出了问题还是本身伊登就有问题,但程侃说过,这个人绝对可靠。 他顾不上多想,现在首要的任务是离开这里。 “从窗口。”纳伽说了一句,拉住他胳膊跑回了房间。 “不可能的,玻璃都是高抗材料。”沙左说,AS所有建筑都有很好的通风系统,窗口只是为了采光,所以不可能打开,而玻璃都是坚固的新型高抗高透材料,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砸开。 不过说是这么说,沙左还是默默地咬了咬牙,对着玻璃狠狠地砸了一拳。 他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人了不是么。 “啊……”手上传来的巨痛让沙左眉毛都拧成了一团,结结实实地砸过一拳之后,玻璃连一点变化都没有,手却疼得让他差点晕过去。 “白痴。”纳伽拉过他的手捏了捏。 “打不开。”沙左皱着眉。 “我来。” 纳伽没等沙左阻止他,抬起手向玻璃抡了过去。 这一下的速度相当快,沙左都没看清纳伽的动作是什么样的,就听见玻璃发出了“喀”的一声。他转眼看过去,发现纳伽是用手指敲在了玻璃上,或者说,是指甲。 沙左没事的时候喜欢摸纳伽的手,他知道纳伽平时没事做无聊的时候都会用圆圆的那种砂岩把指甲修得很短,也知道他的指甲看上去跟自己的没什么区别。 但是……玻璃被纳伽敲了一下之后,留下了三个小小的点,以点为中心,向四周裂开了几条细细的裂纹。 纳伽把手按在了这些裂纹上,往前一推,玻璃整块碎成了一小颗一小颗的结晶。 “小鱼怪好厉害!”沙左用力往纳伽肩上一拍,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程侃要他一定跟纳伽在一起,如果没有纳伽,他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连地下城的入口都不可能找到。 纳伽看了他一眼,似乎懒得说话,眼神中的不屑很明显。 沙左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没理会,扑到窗户上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立刻缩了回来。 这个房间在42层,沙左往下看的时候觉得自己一阵眩晕,腿都有些发软,他拉住纳伽的胳膊:“太高了,下不去,绝对会摔成压缩食品的!” 纳伽没说话,也探头出去看了看,又伸手摸了一下外墙。 沙左心里非常焦急,楼的外墙也全是金属的,相当光滑,每层的窗户基本都跟墙体齐平,整栋楼光滑平整得像一面镜子,这样的高度,他觉得纳伽就算是研究所的终级作品也不可能跳下去还能活着,何况还要带着他这个一百多斤的人。 “我们去看看楼梯……看看有没有别的路。”沙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底,来的时候他能看到,楼里有三部电梯,没有看到步行的楼梯。 “不用,”纳伽拉住了他,手在没被敲碎的另一块玻璃上轻轻敲了敲,“我带你下去。” 沙左看了一眼纳伽平静的脸,没有时间再犹豫考虑,他一咬牙抱住了纳伽,死就死吧! 纳伽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腰跳出窗口的时候,沙左闭上了眼睛。 身体急速地向下坠去,耳边听到的是呼呼的风声,他紧紧地抱着纳伽,等待落地时的那一瞬间。 但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砸在玻璃上的响声,随着玻璃的碎裂声,他们的下落突然停止了,他由于惯性还继续向下坠了坠,纳伽的手臂牢牢地将他圈在了身边。 沙左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他们悬在半空中。 纳伽居然在空中砸碎了一块玻璃,手扳住了窗口,用这个方法做为下落时的缓冲。 “你……”沙左不敢往下看,他们大概下落了十层的距离,离地面还是很远,他本来想表扬一下纳伽,但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看到了纳伽手上有血渗出来。 “抱紧。”纳伽说了一句,松开了手。 他们再次向下坠落,接着纳伽又狠狠地在空中砸碎了一面玻璃,指尖上渗出的血顺着手流到了他小臂上。沙左把脸埋在纳伽胸前,他觉得很心疼。 他不知道纳伽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靠指尖打碎这样的玻璃,在房间里的时候他知道一般情况下,纳伽应该只能把玻璃砸出几个小点,再第二次用力把裂开了的玻璃弄碎。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纳伽受伤,强大的小鱼怪也会受伤,会流血。 三次停顿之后,纳伽搂着他落到了地面上。 “哪边没有人?”沙左本来想先看看纳伽的伤,但现在的情况让他没有时间做这样的事。 “右边,”纳伽回答,往左边看了一眼,“那边有东西过来了。” 沙左心里一紧,赶紧跟着纳伽顺着楼底向右边跑了过去,刚跑了两步,从他们后面开过来一辆车。 完了! 沙左感觉全身都冷了下去,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人捉住。 但后面的车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追过来,而是在他们身后停下了。沙左有些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是一辆普通的军用车,也就是说,这车上没有武器装备。 而且他只从驾驶室巴掌大小的透明窗里看到了一个驾驶员,车里似乎只有这一个人。 那人停下车之后打开门跳了下来,是个穿着军队制服的人,他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向沙左扔过来一个东西。 纳伽猛地把沙左拉到了身后,伸手接住了那个东西。沙左看了一眼,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片,他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个感应器,应该是那辆车的启动钥匙。 “上车走,有导航。”那人说了一句,转身迅速地从原路跑开了。 第四十五章 地下交易 沙左没有开过车,AS的民用公共交通很发达,出门根本不需要车这种东西。 上车的时候他有些紧张,怎么启动?怎么控制?能走得了直线吗?转弯会不会撞啊! 纳伽比他更糊涂,上车的时候,车门上有一条金属杠,应该是高速护具,纳伽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它进入车里,于是直接把那根金属杆子扳断了扔在了地上。 “坐好。”沙左上了车之后,看着眼前的各种仪表盘和屏幕,这些东西他眼熟,他肯定在资料库里见到过类似的装置。 纳伽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沙左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资料库……分类…… 没用几秒钟,沙左想起了曾经收入过的一篇关于改良军用车辆自动导航系统的资料。 “出发。”沙左把那个金属片插入了他手右边的一个细小的插槽里,前方的大块屏幕立刻亮起。 他们不需要通过小小的巴掌大的那块玻璃往外看,车外的3D图像会实时出现在屏幕上,沙左启动了车,调出了通往最隐蔽大门的那条路。 车子启动,开始加速自动行驶。 沙左又打开了探测器,搜索限定范围之内的移动目标。 “什么都不用管吗?”纳伽在旁边问。 “嗯,自动的,这车我们只开到门外,然后下车走,”沙左盯着屏幕上的距离读数,“要不目标太大,跑不掉的。” “好,”纳伽往车里看了看,“有武器吗?” “没有看到,”沙左在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下,后面弹出一个金属小箱子,“看看里面有什么能用的。” 纳伽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支电棒:“就只有这个。” “可以了,按键打开就有电,人碰到就会晕,”沙左尽量简单地给他做了说明,有点担心他会用那个棒子碰到自己身上,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威力很强,你不要随便用它碰到人。” “嗯。” 这次他们被围堵的行动肯定不是公开进行,车往外开的时候,路上碰到了不少士兵和军官,所有人对车辆都没有起疑,开出大门的时候也没有被要求停车检查,卫兵只扫描了一下车的感应器,读取车辆信息之后就放行了。 沙左把车开进了平民区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弃车步行,只有军车进入平民区不需要受检,而他之所以选择平民区藏身,是因为这里是被AS忽略的地区。这里没有完善的监控,不会被时刻记录下各种资料,这里相对AS主城区要混乱和危险得多,但也更容易让一个人消失。 下车之前他让纳伽拆掉了车上的导航系统,把芯片带在了身上。 “要这个做什么?”纳伽有些奇怪。 “卖掉,换钱。”沙左整理好衣服,带着纳伽走进了平民区的主干道。 这里的街道很冷清,景象有些破败,要不是很多主要建筑跟主城区一样都是用合金建造的,这里看上去跟AS就是两个世界。 “你不是有那个卡片吗,没有钱了?”纳伽小声问他,四周偶尔经过的人会看他们一眼,因为他们不同于平民的健康肤色,这让纳伽不自在。 在猎狼岛上,很少能看到这么多人,比城堡和自由城的人都多,纳伽不习惯人多,这也是他不太愿意在自由城呆着的原因之一,太长时间的独自生活让他更喜欢空旷的自然世界。 “卡片还有钱,但卡片每一次用都会被记录,如果要查,可以很方便地知道我们在哪里用过,”沙左带着他在一座破旧的喷水池旁边停下,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我们需要现金。” “现金?”纳伽听不明白,想了想挥挥手,“算了,听不懂,你看着办吧。” 沙左笑了笑:“不说我是白痴了吗?” “不说了,现在我是白痴。”纳伽也笑了起来,看上去挺开心,似乎没有因为逃跑而影响心情。 “我看看你的手,”沙左拉过他的右手,看到他指尖和手掌上都有血,伤得不轻,更让他心疼的是有两个手指上的指甲都裂了,他皱皱眉,把纳伽的手指放到嘴里含着,“疼吗?” “不疼。”纳伽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半眯着看着沙左,手指被含在嘴里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我们要在这里呆一会,看看会不会有商人来搭话,”沙左对平民区的生活方式有所耳闻,但不是很了解,这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内容,但他的计划却很清晰,“然后我们把芯片卖给他们,换钱,再找个地方落脚。” “好。”纳伽点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怎么样都可以。 沙左从贴身的衣服上撕了些布条出来,把纳伽的手随便包了一下,以纳伽的恢复能力,应该很快就能好。 现在的时间是AS下午四五点钟,平民区的人工照明再过一会就会关闭,整个平民区会一片昏暗,这是联邦政府节药能源的举措之一,但沙左知道,主城区的人工照明时间要长得多,到夜里十点才会关闭,之后会有小型的路灯照片继续维持。 这样的区别在以前并不会让沙左有什么想法,但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他有些感慨,现在的平民区之于主城区,就像以后的主城区之于地下城新人类吧,那些引以为豪的AB级居民,同样是最后会被丢弃的“落后的人类”。 照明在五点关闭了,四周暗了下去,身边的纳伽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拿下了一直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沙左看着四周时不时经过的人,都是脚步匆匆,没有了照明的世界,变得让人不安,充满了危险。 没过多久,他看到有人顺着街道慢慢走了过来,停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直往这边打量着。 “这个是商人?”纳伽被那人看得有些不舒服,侧过身看着沙左。 “不知道,等他过来。”沙左并不能分辩这人是不是商人,但很明显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路人。 几分钟之后那人慢慢靠近了过来,在几米外坐下了,沉默了一会之后,那人开口说了一句:“有东西吗?” 沙左立刻确定这是一个商人。在AS,商人并不合法,主城区也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这种靠收集各种奇特物品或是有用的资料进行交换的人,只存在于平民区。 但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人对话,不知道怎么样的交流不会让人这觉得他是完全不懂行情的傻子。 见他没出声,那人站了起来,停了一会之后走到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哪里来的?” “你是要打听,还是要交换?”沙左看了看这人,苍白的脸和乱七八糟的头发,典型的平民。 “来。”那人向他招招手,也没说别的,站起来往旁边的一条巷子走了进去。 沙左看了一眼纳伽,没有说话,但纳伽看出了他的意思,四周没有可疑的动静,他点了点头。 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人进了巷子之后,又转了两个弯,那人在一个已经坏掉了的便利屋旁边停下了,这里光线很暗,沙左只能勉强看清那人的脸。 “我看看你的东西。”那人转过了身。 沙左拿出了芯片,想了想,扔给了那个人,有纳伽在旁边,他不担心东西会被抢或者是有别的什么意外,也许光是他自己,就能轻松对付。 那人接住芯片,只看了一眼,就把芯片扔回给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吃惊,声音很低地说:“这是军用芯片,你哪里弄来的。” “不关你事,”沙左捏着芯片,“要不要。” 那人很想要这块芯片,沙左能看得出来,但军方的东西,任何人收下都需要胆量和路子。 如果他不敢收,沙左也已经做了决定,他会考虑杀掉这个人。 杀人这种念头,以前的他绝对不可能有,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不能冒险。 那人盯着他看了很久之后才开口问:“你要什么?” “现金,落脚的地方。”沙左回答。 “这不是等价。”那人立刻警惕了起来,这样的交换,沙左无疑非常吃亏。 他有些怀疑地后退了一步,手动了动,像是想要抬起来。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过话的纳伽突然看着他:“不要动。” 那人愣住了,随即笑了笑:“不要这么紧张。” 纳伽没理会他,转头对沙说:“他身上有枪。” 那人的脸色马上变了。 枪在AS是绝对禁止的东西,连刀具都被列入不可携带的范围之内,军队的武器都有严格控制,所以哪怕是一个很有路子的商人,身上有枪也是件很少见的事,而莫名其妙地就被人知道了身上藏着枪,这样的事就更少见了。 那人明显很意外。 沙左知道他们运气不错,碰到了一个不简单的商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收走这块军用导航芯片。 他看着那个人,晃了晃手里的芯片:“等价,我要钱,落脚的地方,还有,绝对的保密,做不到,我可以轻松地找到你,让你消失。” “我需要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的,要不我出不了手。”那人沉默了一会,慢慢走到了他们面前。 “车上拆的。”沙左回答。 交易很快完成了,那人给了沙左一个地址,是平民区最边缘的地带,再出去就是连着着大海的荒漠无人区。 这里比平民区的中心地带破败得多,人也很少,街上零星路过的几个人都是老人,他们在这个无人部津的地区艰难地生活,依靠政府每个月极少的配给生存,生死都不会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里很好,沙左站在外墙同样是坚固的金属材料,同部却零乱肮脏的屋子里,看着窗外清冷的街道,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身处在这样的地方,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继续走下去。 纳伽到是很自在,相比平整干净得什么也没有的总部宿舍,这里脏兮兮的墙壁和摇摇晃晃的床更让他踏实。 “纳伽,”沙左坐到床上,拿出了刚买的药,“我给你弄弄手。” “已经没事了,”纳伽把手上的布条拆开,血已经不再渗出,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吓人的感觉,“我们在这里呆多久?” “不知道,”沙左清理了一下他的手指,把药涂上去,有些发愁,“伊登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个号码不知道还安不安全……” “先休息吧。”纳伽活动了一下胳膊。 “明天我们要去一个远一些的地方联系一下伊登,这样就算被发现了,离我们住的这里也还远。”沙左皱着眉,这个房间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视,他完全没办法了解外面现在有没有什么动静。 “你要不要研究一下这个东西,”纳伽躺到床上,把手腕上的镯子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一个小卡片能放那么多东西,做那么多事,这个东西不是应该更多么?” 摩加布的手术完成了。 他走进控制室的时候,程侃正靠在椅子上睡觉,他这两几天一直坐着,说是躺着喘不上气来。 “成功了?”听到脚步声,程侃睁开了眼睛。 “嗯,第一步成功了,”摩加布点点头,看上去很疲惫,“要过一阵子才会醒,等耐心地等着。” “庞卡呢?”程侃问。 “冷冻起来了,要不支持不了多久就会烂掉,”摩加布在程侃面前坐下,看着监视屏里静静躺在台子上的常飞,“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再保存,但我怕他醒了看不到会发脾气,我年纪大了,万一被骂得心脏病犯了就得死。” 程侃笑了起来:“你也该死了。” “看完狂欢吧,我就该去见我老婆了。”摩加布拨了拨自己乱七八糟的白发。 “给我加点什么药,”程侃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走动着,“常飞醒了之后,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要去一趟自由城,要让我看上去一切正常。” “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摩加布笑笑,“你现在弱得就像一只小鸡。” “没关系,”程侃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牧师不知道我的情况,我只要看上去没有异常,他就不会有什么举动。” “好吧。”摩加布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地坐在监视屏前看着,两个小时之后,台子上一直安静躺着的常飞动了动手指。 “醒了。”摩加布站起来,快步走出了控制室。 程侃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去,摩加布的手术有没有最后成功,就看现在了。 他们走进常飞躺着的那间屋子时,常飞已经睁开了眼睛,听到门响,向他们这边偏了偏头。 看到常飞眼神的那一瞬间,程侃知道,摩加布成功了。 “感觉怎么样?”摩加布走过去,检查着连接在常飞身上的各种仪器上的数据。 “需要时间适应。”常飞回答。 “庞卡?”程侃站在台子旁边问了一句。 “嗯,”常飞看着他,“你看上去不怎么好。” “快死了,”程侃笑笑,“常飞呢?” “在。” 第四十六章 毁灭之前 常飞的手术很成功,但恢复需要一些时间,哪怕是常飞这样的身体,经历了这样的手术之后,也不可能马上回到之前的状态,何况他们还需要时间适应一个身体两套思维记忆这种奇特的生存方式。 “这样存活下去的机率是多少?”程侃看着摩加布,庞卡的身体已经废弃,他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在常飞的身体里,而他强大的精神力量常飞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能承受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 这种前所未有的尝试没有任何可以借鉴参考的实例。 “不知道,”摩加布摊了摊手,“常飞不是实验体,只是普通人,能醒过来就不错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没有办法预知……” 程侃没有说话,常飞躺在台子上闭着眼也没有出声,摩加布想了想,又笑了起来:“不过无论怎么样,都是件有意思的事,也许我应该努力多活几年,看看最终会发生什么,这可是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最有价值的手术。” “真正的狂欢就要开始,”常飞突然开口,还是闭着眼,但语气很明显是庞卡,“你撑得过狂欢再说,也许狂欢一开始,第一个死掉的就是你,摩加布大祭司,你处决过多少人,大家都想你死。” “你得保护我,”摩加布并不着急,“我要是死了,谁能在你们以后出了什么状况的时候帮你们解决?” 程侃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看了一下旁边的仪器,常飞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平稳,现在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要去找杰修。 “我要出去一趟,”程侃打断他们的讨论,“可能需要几天,也可能马上就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 庞卡是个由个性子来的人,他只要证明自己活着,活过,他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 所以他的狂欢,会是毁灭性的。 程侃不打算安排杰修离开猎狼岛,杰修出生在岛上,在这里长大,他属于猎狼岛,无论在庞卡的狂欢中他是生还是死,都是他的宿命。 程侃想做的只是见他一面,在他的世界毁灭之前。 自由城还是像平时一样平静,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份内的事,对于程侃的到来,没有人感觉到意外。 莉莉卡拎着两袋食物正往仓库送,看到程侃,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程侃笑着,他笑得有些吃力,身体的状态很差,表面上看他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但每次呼吸都很困难,“牧师在屋里吗?” 他每次来都会先见见牧师,这次也不例外,尽管他希望立刻见到杰修。 身边有路过的战斗队的队员,但人群中他并没有看到杰修,也许又在地道里忙着检查吧。 “在屋里,”莉莉皱了皱眉,“几天没有出来了,说是让人不要打扰他。” “是么,”程侃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我去看看他。” 程侃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一直感觉到不踏实,尽管四周没有任何异常。 他摸了摸腰上的枪,犹豫了一下,把枪拿出来握在了手上,很轻地走到了牧师房间门外。 在门上敲了两下之后,里面传出了牧师的声音:“程侃?” “是。”程侃回答,牧师的声音很平静,但他对这个人很了解,如果真有什么事能让他几天不出屋子,他的声音绝对不可能如此平静。 “门没有锁。” 牧师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控制器,看到举着枪走进来的程侃时,突然笑了起来:“你真是老狐狸,不过这次,我在上风。” “杰修呢。”程侃没有跟他多说别的,能让牧师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的只有杰修。 牧师在桌上轻轻按了一下,他身后的墙面打开了,露出了他平时休息的那间卧室。 杰修被捆得很结实地吊在卧室中间,嘴里被塞了东西,身上有很多伤痕,衣服上布满血迹,不知道牧师对他做了什么,一根细细的金属丝在他脖子上绕了好几圈,另一端接连在房顶的一个小盒子里。 杰修脸色很苍白,看到程侃时皱了皱眉。 “不是你的错。”程侃的枪一直对着牧师。 “我的手指只要松开,”牧师晃了晃手里的控制器,“杰修会在0.1秒的时间里被割掉脑袋,这里没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救下他,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吧,程侃将军。” 程侃感觉自己身体里一下被掏得干干净净,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继续站着。如果打死牧师,杰修立刻就会身首异处,除非能直接打断杰修脖子上那根连在控制盒里的金属丝,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别说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是在完全健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做到。 “你想要什么。”程侃依然举着枪。 “地下通道的地图,”牧师笑了笑,“纳伽和沙左已经离开了,从哪里离开的?” “我不记得了,”程侃也笑了笑,“你很清楚我不记得。” “但你有方法让他们知道,就会有办法让我知道,交换吧将军,我要地图,你带走你的小杰修,”牧师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里闪烁着光芒,“我不管别的,这个岛,你的计划,我只要地图,给我地图。” 程侃没有说话,他不可能让牧师知道沙左他们离开的方式,而现在的他,的确不知道地图是怎么回事,他相关的记忆已经被抹去,现在除了沙左,他自己都不能完全了解整个计划,他能做的只是让沙左继续下去而已。 面对疯狂的牧师,他根本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我做不到,现在知道地图的只有沙左。”程侃回答。 “是么?”牧师站了起来,转身看着被吊起来的杰修,“我真的不相信你不知道,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能做到,杀一个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你至少应该知道我之前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所以这件事上我不会刻意保留。” “没关系,”牧师的语气有了变化,“那么,你就看着他死吧。” 程侃看了看杰修,杰修也正看着他,眼神很平静。 程侃对这个孩子很了解,也知道现在他这样看着自己是想表达什么。 手有些抖,程侃吸了一口气,用了很大的力量才稳住了自己从牧师身上移向杰修的枪。 “牧师,”程侃在他身后慢慢开口,“一切都要结束了,地图已经没有意义。” “如果真是这样,”牧师没有回头,“我也要在最后成为这个世界的王。” “杰修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说过很喜欢这个孩子。” “是的。” “给他留具全尸吧。” “什么?”牧师没有听明白,转过了身。 程侃瞄准了杰修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这支枪消音效果很好,子弹出膛时只有沉闷地一声“嘭”响。 杰修被打中时身体轻轻地颤了一下,一直静静注视着程侃的眼睛一点点地闭上,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血从他左胸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一大片。 牧师拿着控制器没有松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程侃从来没有说过他对杰修有什么样的感情,但他知道这个孩子对于程侃来说很重要,超过了所有人,他本来以为杰修能是他对付程侃的一张王牌。 没想到程侃会这么干脆地开了枪。 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程侃就算要拿掉他这张牌,也不该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 程侃在牧师愣神的这一瞬间冲了过去,抓住了他按着控制器的手,接着在他脖子侧面狠狠地砸了一下。 牧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慢慢倒了下去。 程侃取消了控制器的设定,靠在桌子边大口喘着气,这一下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好半天他才慢慢地走进了卧室,把杰修放了下来。 “好吧,我们走,”他一只手用力按着杰修胸口上不断涌出鲜的伤口,一只手解开了他脖子上身上的绳索,拿掉堵在他嘴里的东西之后,他拨了拨杰修前额凌乱的头发,轻声说,“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焰火。” “马上跟AS联系!”鲍勒站在主控制室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庞卡对他们的干扰消失了,一切恢复了正常,但他不知道这是庞卡死了,还是暂时控制。 “报告将军,正在建立联系。” “把资料同步,发回给总部,不要提庞卡的异常,只汇报未知磁场干扰,”鲍勒盯着屏幕,“何启的事也不要报告,申请批准进行下一步实验。” “明白。” “还有,”鲍勒转身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人,“派一队人出去,看看岛上有没有什么变化,要随时返回信息,我要知道沙左还在不在岛上。” “是。” “如果传输再出现异常,禁止给这队人提供后援。” “是,将军。” 鲍勒仔细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庞卡给研究所带来的损失让他恼火,这些被破坏的样本不一定还能复制出来,他们最近即将成型的所有样本几乎全部变成废品。 他曾经向上级保证过庞卡这个样本不会影响实验进度,现在却弄成了这样,他没有办法向上级交待,如果短时间内他不能让研究所回到正常轨道上来,他要承担的后果不可想像。 鲍勒咬了咬牙,心里的焦急和慢慢涌上来的绝望让他有些抓狂。 他最担心的就是沙左能离开猎狼岛,这个实验体之所以会在当年被程侃送走,一定是跟程侃的计划有关,而好不容易沙左被弄回了岛上,如果再次离开,只能说明程侃的计划没有受到影响,一旦沙左跟反抗组织的人联系上,他们就将面临整个AS世界的质疑。 被政府和军方甩开,他们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灰烬。 “继续原定实验。”鲍勒的脸色很难看,重新下达命令之后,他离开了主控室,他需要休息几分钟,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巨大压力让他有些吃不消。 “这是什么?”纳伽趴在床上,看着自己手镯上亮起的绿色小点,跟上次程侃弄出来的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 “是个通话装置,”沙左低头看着,一直以来因为思维定势的原因,他都只把这个手镯理解成为一个感应器,从来没有想过用自己的指纹可以调出这样的东西来,不过他看着这个拨号装置有些犹豫,似乎只有已经设定的号码,不能自主拨号,“不知道能用来联系什么人。” “试一下,”纳伽用手撑着下巴,“也许能联系上伊登。” “太冒险了,”沙左皱了皱眉,“万一不是伊登呢?” “你真笨,程侃怎么会在这里面留下有危险的联系人呢?”纳伽嘴角挑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我还以为你现在聪明一点了呢。” 沙左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那试试吧,但是要做好随时逃走的准备。” “嗯,我们可以回地下城去。”纳伽点点头。 “躲在那里就什么也干不了了笨蛋。”沙左看了他一眼。 “我才不管,能在一起就行,”纳伽笑了笑,“我不管别的事。” 沙左凑过去在纳伽嘴上亲了一口,他知道纳伽一直就是这样的态度,包括跟他一起从猎狼岛进入地下城再回到AS,再到逃跑,对于纳伽来说,都不过是跟他在一起到处跑的过程而已,重点是在一起,而不是在完成程侃的计划。 沙左吸了口气,低头在手镯上按了按,选择了申请通话。 绿色的小点开始不规则地闪动。 几秒钟之后跳出来的符号他看懂了,联接成功。 “有人吗?”沙左等了一会之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于是试着对着手镯问了一句。 “编号。”手镯里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让沙左很吃惊,他没想到会是个女人,愣了愣之后他才报出了自己的编号,有些忐忑地等着那边的回答。 “怎么直接用了这个联系方式?”那个女人似乎有些不满。 “我们上一个呆的地方不安全,逃出来了,现在找不到可以联系的人。”沙左回答。 “上一个联系人是谁?”那个女人问。 沙左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会才说:“对不起,这个不能告诉你。” “果然是程侃的人,跟他一样谨慎,”那个女人没有再追问,“我差不多能知道是谁,如果有联系人出事我会知道,没有意外他现在安全,你可以继续联系他,不到最后不要联系我,但需要我的时候我会给你们最大的帮助。” 女人说完就切断了通话。 不到最后不要联系她。沙左慢慢翻了个身在床上躺平了,盯着天花板上有些斑驳的痕迹,这也许是程侃的计划里的最后一步,也有可能是参与了这个计划的最高层的人。 这个女人是谁? 沙左闭上眼睛,这女人是谁也许并不重要,但这个明显经过了特殊处理的声音却总让他有种并不陌生的感觉。 他开始认真地在记忆里回想这个声音背后的人。 过了一会他睁开了眼睛,看着纳伽:“程侃的计划真大。” “嗯?”纳伽正趴在床上闭目养神,听了他的话,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这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处理过,但我还是想起来是谁了,”沙左翻了个身把腿搭到纳伽的屁股上蹭了两下,压低声音,“这是AS对外防御部的部长。” “哦。”这个消息对于纳伽来说,一点震撼力都没有,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部门,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特别的。 “算了,跟你说不清,”沙左又拉过纳伽的手,继续研究那个手镯,“我们应该两边同时进行了,那个新大陆的事,如果程侃计划最后真的能毁掉猎狼岛,AS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这件事如果连对外防御部的最高长官都知道,却始终没有人公开反对,就说明这件事对于AS来说会是影响很大的,就算最后真的把这个亚当计划破坏掉了,也不会有人愿意让我们继续活着……我们要在那时离开这里,能去的地方只有那个新大陆。” 第四十七章 最后一步 沙左和纳伽在商人安排的那间屋子里休息一天,这个地区最大的好处,就是住在这里的人把AS那种不去关心别人的特质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关心的只有如何把自己的生活继续下去。 所以当沙左这张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面孔找到一个中年男人让他帮买点吃的回来时,这个人只注意到了沙左给的现金不少,至于这个陌生人是谁,从哪里来,在这里做什么,他都不关心,他按沙左的要求买回了食物和水。 沙左一直觉得有些疲惫,吃过东西之后他就躺在床上睡了。 不知道是因为脑子里有了变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现在特别容易困,每次需要回忆起那些他以为不记得的细节之后,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大脑负荷不了这样的高速运转一样。 也许身体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这种突然的变化,不像纳伽,他几乎不用休息,沙左睡着的时候他醒着,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醒着。 沙左睡觉的时候他一直坐在床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睡了一天,沙左才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正在床边喝水的纳伽,他笑了笑:“你还喝水啊,我以为你靠空气就能活了。” “这水味道很差。”纳伽把瓶子扔到一边。 “这些水的原料都是废水和海水,”沙左坐了起来,“AS没有淡水资源了,有这个就不错了。” “去联系伊登吗?”纳伽摸了摸他乱七八糟的头发。 “嗯,”沙左看了一下时间,平民区已经没有照明了,这个时间出去比较安全,“去个远一些的地方。” 街道上很冷清,如果是以前,别说这个时间的平民区,就是这个时间的主城区,沙左也不会出门,如果纳伽没有带他看过海底的那个公元世纪的城市,他不会有太强烈的感觉。 可现在有了对比,他越发地感觉到了这里的灰暗,没有商店,没有娱乐,人们每天工作之后都回到家里不再出门,平时这个时候,沙左唯一的消遣就是玩玩游戏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纳伽在空气伸展了一下手臂,指了指四周单调的金属建筑,“只有这些盒子。” “嗯,”沙左点点头,“居住面积都已经不够了,哪还可能容得下别的东西。” “所以他们想去下面?”纳伽指的是地下城。 “政府的高层的想法吧,带着成功的人类,”沙左叹了口气,“所以不能让他们启用地下城,如果真的启用了,这个世界就全毁了,会有很多的人被放弃。” “嗯,”纳伽笑笑,“我们去找新的陆地,悄悄离开这里。” 是的,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有一线希望,他也希望能带他们离开。 沙左和纳伽几乎穿过了整个平民区,走到了平民区的另一边,找到了一个便利屋,用程侃留下的那张卡给伊登打了电话。 “你们怎么样?”伊登并没有问他们在哪里,只是在听到沙左的声音时松了一口气。 “我们很安全,没事。”沙左看了看四周,有纳伽在他身边,他并不担心会有隐藏着的危险。 “我这边出了点小问题。”伊登说。 沙左心里嘀咕了一句,那还是小问题么,不过想想伊登还能安排车让他们逃走,可能真的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现在只担心怕不能好好地把程侃传输过来的资料整理出来。 “你们不要去别的地方,现在在哪里就在哪里,明天这个时间再联系我,程侃的资料下午基本可以传完,后面需要你全力以赴在最短的时间里整理出来,”伊登顿了顿,“要辛苦你了。” “没关系,换了别人也一样会做的。”沙左笑笑。 “谢谢。” 程侃的资料马上就能全部传完了,这个消息让沙左有些激动,尽管他不知道资料的内容,也无法确定最后研究所会不会被毁掉,但只要这些资料能够公布于众,能让所有被蒙在假象里的人知道真相,能让研究所背后的支持者暴露在大家面前,就已经成功了。 他依然很困,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加控制地睡过去,可能可以睡上三天三夜。不过他还是在第二天下午醒了过来,纳伽在他身边闭着眼睛休息。 “这个时间,应该是程侃的资料的最后阶段了,也许已经传完了。”沙左像是在跟纳伽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道程侃现在怎么样。”纳伽睁开眼睛说了一句。 “是啊,”沙左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对于他来说,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没有遗憾了,后面的事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快死了。”纳伽说。 沙左没有说话,生死对他来说已经没了以前那么重要的意义,怎么生怎么死才是值得考虑的问题。对于程侃来说,为了他目标而活着,一旦他尽了自己所有努力,死也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也许他始终没有考虑过死这个事。 他们还是在跟昨天同样的时间来到了那个地方,但出于谨慎,沙左没有选择同一个便利屋联系伊登,而是换了另一条街。 伊登这次没有亲自来接他们,来接他们的是三个穿着军队制服的人,没有开车,而是带着他们步行穿过了平民区的警戒线,把他们带到了主城区。 纳伽有些好奇地戴着眼镜观察着四周,这里的晚上还是很亮,街道上虽然也同样很少有行人,但看上去整洁干净,跟平民区有很大区别。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温度跟平民区不一样,要温暖得多。 那三个人把他们带到了靠近主城区II区的一栋大楼前,然后停下了:“电梯上77层,有人在那里等你们。” “好的。”沙左带着纳伽走进了灯火通明的这座大楼。 这大楼他很熟悉,这是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有一部分是AS的资料库,另一部分是电视广播控制中心的工作地点。 他来不及感慨他居然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而是在瞬间明白了下一步的计划。 资料被整理出来之后,所有的图像和文字可以立刻通过侵入电视信号发送到AS所有的居民面前。 77层他没有来过,这是资料库保存100年以上存档期资料的地方,进入这里的人会被记录下来,没有特殊原因一般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走到资料存档库的大门前时,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等他们的人,有些错愕。 “站长?”沙左停下脚步,这个人是资料库他们分站的站长。 “欢迎回来,”站长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转身用自己的感应卡打开了大门。 沙左第一次走进这里,空间比他原来工作的资料库要大很多,但里面的设备都差不多,各种存储设备和电脑。 里面人并不多,除了站长,还有两个人,都没有穿制服,看不出身份,他没有见到伊登,也许是他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太引人注意。 “你走之后,我联系过你父母,他们都很好,身体很好,生活也很平静,”站长把他带到角落里的一个控制台前,“他们并不知道你要做的事具体是什么样的,但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会支持你。” “他们知道?”这是沙左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父母的消息,心里一阵发酸,但同时对父母会知道这些事感到很惊讶,“他们知道?” “出于对他们的保护,他们知道的内容很有限,但你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带来的,他们当然清楚,”站长拍了拍他的肩,“沙左,我们时间不多。” “好吧,”沙左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不远的地方盯着控制台上各种按键看的纳伽,又转过头问站长,“需要我怎么做?” “资料比我们之前想像的要多,”站长指了指控制台,“这里面的资料已经被我清空了一部分才完全放下了所有内容,当然我们要对所有人公布的只是普通居民能直观看明白一部分,还有很多数据作为重要证据要保存。” “嗯,有多少?”沙左已经感觉到这个任务似乎不是他单单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如果凭肉眼看了再整理出来,可能要几个月甚至一年时间。” 这跟沙左估计的时间差不多,他并不意外,不过纳伽似乎吃了一惊,很快皱着眉走到了他身边。 “不靠我边看边整理呢,别的方式怎么做。”沙左握住纳伽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他没事。 “这个方法没有试过,不过我们只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岛上的行动有准确的时间,就在一周后,我们必须在这之前公布资料,这样可以给政府留一个表态的机会,让他们可以对公众宣布研究所被毁是他们的行动,”站长看了一眼纳伽,沙左没有介绍过纳伽,他并不清楚这个人的来历,但他身上那种不属于AS的气质能让人产生强烈的压迫感,这人应该也是实验体,只是所有参与了计划的人,都只了解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所以他也没有多问,“我们只能试一试,这是唯一的办法。” “详细说一下吧。”沙左看到了旁边的一个设备,一张金属的坐椅,四周是各种监控仪器,通过很多复杂的传输线连接在一起。 站长看到沙左注意到了这个东西,走了过去,拍了拍椅子:“这是十年前研制出来的,通过它,把资料植入你的大脑,再利用你已有的记忆整理传输到终端,速度会很快。” 没等沙左细问,纳伽突然冲到了站长面前,很轻松地掐着他的脖子按到了旁边的墙上,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愤怒:“你想干什么。” “纳伽!”沙左赶紧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没事的,放开。”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那两个人也吓了一跳,都跑了过来,但却不敢轻易上去拉。 “不行,”纳伽转过头看着他,眉头拧到了一起,“是像程侃那样吗?会有很大伤害,不行!” 程侃头上的传输孔和因为几次被清理记忆而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让纳伽有不能抹去的阴影,如果程侃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他对程侃的伤害不会严重到那样的程度,他无法接受有人在沙左头上也做这样的事。 “不一样的,”站长被纳伽着,有些吃力地解释,“这个……不需要传输孔……” “纳伽,”沙左拉了拉他的手臂,又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先松开,先听听站长解释,这些我明白的。” 纳伽犹豫了一会才很不情愿地慢慢松了手,抱着胳膊看着站长。 “这跟程侃被清理记忆时的原理差不多,”站长看了看纳伽,“但手段要先进得多,这是最近的研究成果,程侃被清理记忆是很久之前了,而且我们不需要改变你的记忆,也不需要植入,只是利用你的大脑做为中转站……” “我明白了。”沙左点点头。 “如果不放心,”站长又看了看纳伽,虽然他看不到纳伽的眼睛,但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这让他说每一句都要仔细考虑,“你自己设定接收和输出的具体数据和密码就可以,程序一旦开始运行,就只有通过密码才能更改了。” 沙左把纳伽拉到一边,费了很大的力气用最简单的语言给他做了解释。 不过有一点他没有告诉纳伽,尽管站长也没有提起过,但他们都清楚,这样的超负荷地运转情况持续一周,对大脑来是个无法想像的巨大负荷。 如果纳伽知道这一条,可能会直接毁掉这台机器,对于纳伽来说,所有的事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沙左的安全和两个人能在一起而已。 “没有伤害?”纳伽盯着沙左的眼睛。 “没有,你守在旁边,他们想做点别的什么也没有机会,而且密码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沙左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沙左坐到那张椅子上,设置好了程序,看着那两个人把这些传输线固定在自己头上,纳伽始终皱着眉很紧张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没事。”他对纳伽笑笑,他没有去想一周之后自己醒来时的状况,也许真的没事,也许会很糟糕,但现在他没有别的选择。 “嗯。”纳伽拧着眉毛应了一声。 程序启动时,沙左感觉到了一阵像过电一样的酸麻感穿过他的脑袋,眼前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几秒钟后头像要裂开了一样的疼痛向他袭来,他闭上眼,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出声,他知道纳伽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如果出了声,纳伽会更担心。 眼前的黑暗中闪烁着绿色的光斑,很多,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程侃带着杰修离开自由城的时候开了杰修的车,出城的时候没有人阻拦他们,程侃有牧师的特别命令,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出入自由城,所以莉莉卡看到他的时候,尽管对于满身是血的杰修非常吃惊,却并没有阻止程侃带着他离开。 程侃要去一个地方。 猎狼岛的制高点不在火山上,而是在离火山不远的山脉上,他要去那里,虽然他对自己带着杰修到达那里并没有绝对的信心,但他还是要去,那里是看焰火最好的观景台。 他在山脚下停下了车,上山的路是纳伽告诉他的,为了方便他上去,纳伽把到达山顶前的最后一段清理出了一条很隐蔽的小路。 他只上去过一次,那里能看到完全不同的猎狼岛,从高处俯瞰全岛时原始而苍凉的这个海岛有着异样的美感。 他把杰修平放到地上,带他出来之前他给杰修用了药,摩加布出品,止血效果非常好,但并没有更强大的作用。 尽管他已经努力避开了杰修的心脏,但这样的伤依然是致命的。 “我尽力吧,有一个星期时间呢,”程侃趴下听了听杰修的心跳,把他用绳索捆在自己背上,开始攀着岩石慢慢向山顶爬去,“我能上去,你就能上去。” 第四十八章 传输启动 沙左静静地靠坐在那张椅子上,他身边围绕着的几个屏幕上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上不断地显示出一条条数据,不时传出某段数据转换传输完毕的细细“滴滴”声,看上去很枯燥。 除去连接着他头部的那些传输线之外,还有几条输送营养液的管子,这一周时间,沙左不能动,在数据转换完成之前,他也无法醒来,维持他生命的,就是这几条管子。 站长和那两个人一直在屋子里的另一端,焦急而紧张地等待着。 两天了,他们没有靠近沙左,纳伽沉默的像座雕像一样坐在沙椅身边的地上,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十米之内,在沙左醒来之前,他不让任何人接受沙左。 沙左的状态并不好,从一开始,纳伽就已经觉察到了,但沙左要去做这件事,他就没有再阻拦,只要沙左能活着醒过来就可以。 屋里的人对他没有威胁,他能很轻松地分辨出来,这几个人没有恶意,但他还是固执地不让他们靠近,要求他们都在屋子最那边的门边呆着。 他有自己的想法,这些人虽然无害,但这间屋子肯定有什么装置能把外界的干扰绝对隔离,也就是说,他感觉不到门外的情况,不知道有没有人来,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变化。 所以他要把那几个人赶到门边,如果有什么意外,首先受到攻击的会是那几个人,可以为他争取到反应的时间,哪怕只是几秒钟也可以。 “要吃点东西或者喝水吗?”站长在那边问纳伽。 “不用。”纳伽没动,声音很低地应了一声,他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每天补充能量,他的身体能让他连续半个月以上不摄入任何食物和水份,特别是像现在这样静止的状态,能坚持的时间更长。 “我回资料库去转转,每次过来的时间不能太长,会引起怀疑。”站长交待了一下那两个人,开门离开了房间。 站长每天会回资料库两次,避免让人觉得他行踪可疑,他每次开门的时候,纳伽都会留意一下外面的动静,这两天都还不错,没有什么异常。 身后的沙左呼吸平稳,除了能感觉到他有些痛苦之外,身体状态还是正常的。 纳伽闭上眼睛,他需要睡一小会,大约五分钟时间,这点时间能让他在接下去的几天里都保持绝对的清醒。 沙左告诉他资料转换传输一星期之后就可以结束,纳伽第一次对时间有了这么明显的感觉,以前他从来不会在意每天的时间,过了一天或者是过了几天,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但现在,他却会很仔细地记住时间,计算着沙左醒过来还需要多久。 最后一天的早上,纳伽有些紧张。 这是最后的一段时间,他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些资料的作用,但知道对某些人来说,这些东西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他也很清楚,程侃的目的是要毁掉猎狼岛上的一切,这些研究所的资料也会被毁掉。 纳伽的判断很简单,那些人虽然不愿意这些东西被人发现,却也需要这样一份已经整理清楚了的资料,所以,沙左把这些内容转换完了之后,就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 这一次站长走过来的时候,纳伽没有阻止他,他需要站长看看还有多少能完成。 “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站长还是很紧张,这是最后的关头,不能出错,“转换完了之后我们会马上把内容发出去,我已经通知了下一步的人,不过沙左醒过来可能还要再过一会。” “嗯,”纳伽很少紧张,除了程侃被自己弄伤那次,就只有现在了,他也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沙左醒来是什么样的情况,“给我找一根绳子吧。” “什么样的?”站长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也没多问。 “结实一些的,能捆东西的。” 站长给他找来了一根他们在移动存贮设备时用来固定的绳索,不是普通的材料,很结实,能防火和利器切割,纳伽很满意,把绳子绕成一卷拿在了手上。 一小时之后,屏幕上滚动着的数据停下了,发出了三声长长的“滴”声,转换传输完成。 这个时候,只要纳伽把沙左告诉他的密码输入设备,向广播控制中心传输证据的工作就可以开始。 但纳伽并没有马上说出密码,因为沙左还没有醒:“如果他不醒,密码我就不会说,我不管会发生什么。” “会醒的,”站长点点头,盯着显示沙左身体各项指标的监视器屏幕,“我们再等等……我还有东西要转交给你。” “什么东西?”纳伽问了一句,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沙左。 “说是数据弄好了之后就给你们,给谁都可以,”站长往一旁的柜子走去,打开了一个存放存贮器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细长条的金属盒子,有近一米的长度,他把盒子递给了纳伽,“不知道怎么打开,你应该知道。” 这个金属盒子上很光滑,没有看上去像开关的东西,纳伽以前肯定想不明白怎么开,也许会试着直接砸开,不过现在他却很清楚,留给他和沙左的东西,打开的方法其实都很简单。 他背过身,挡住了站长和另两个人的视线,用手上的镯子在盒子周围晃了晃,盒子的盖子无声地滑开了。 里面折放着一条银色的金属链子。 纳伽在看到这条细长的链子时,立刻知道了是谁会让站长转交这个盒子,除了程侃,不会再有别人会专门为他做这样的链子,程侃知道他用这东西顺手。 不过这条链子跟以前的不太一样,不是环环相扣带着尖刺的那种金属圈连接而成的了,而是一个个细细的圆柱形连成一条,而且比他以前用的那条要短了不少,这样的链子看上去几乎没有杀伤力。 他皱了皱眉,把链子拿了出来,程侃什么意思? 链子拿在他手上之后,开始细微的颤动,这种颤动大概只有纳伽的手能感觉得出来了,他抬了抬手,想看看怎么回事,链子的一端晃了晃,竟然稳稳地吸附在了他左手腕的手镯侧面。 纳伽下意识地用手握了握链子,链子发出“喀”的一声,一个个连接在一起的圆柱上伸出了细细的尖刺,纳伽嘴角挑出了一个微笑,这个东西挺好玩。 他又握了握,尖刺收缩了回去,但一个个圆柱突然都收紧了,绷成了一根笔直的金属细条,他拿着往地上敲了敲,很结实,棍子? 沙左那边似乎有了变化,纳伽没再继续研究这条链子,只是甩了一下,把链子缠到了自己手上。 “马上要醒了。”站长在一边说了一句,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带着一丝兴奋。 “嗯。”纳伽走到沙左身边,沙左的睫毛在颤,像是快要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他看了看四周,除了站长,另两个人都站在门边,并没有过来。 在他正要继续观察沙左的时候,屋子里的通话器响了。 “站长,接待室里有人要见您。” 这个消息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沙左马上就要醒过来,证据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只需要纳伽的密码就可以开始传送出去。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要见站长,的确会让人不安。 “不要去。”纳伽皱了皱眉,转身看向沙左的时候,他扫到了放链子的那个盒子里,还有一片已经枯黄了的树叶。 AS没有树,纳伽盯着树叶看了一眼,一把抓过了还没有醒过来的沙左,用站长之前找给他的绳子把沙左捆在了自己背上。 这片树叶属于猎狼岛上特有的一种叫“凯拉果”的树,凯拉的意思是,离开。 纳伽以前被研究所的人追赶时,程侃曾经用这种树叶提示过他离开。 站长不知道纳伽这个突然的举动是为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如果真的是那些人,这时候我不出现,就正好证明了我参与了这件事,我们会有麻烦。” “你去,”纳伽沉着声音说,“门不要关,我要知道外面的事。” “好,如果我没有碰到麻烦,”站长向门口走去,“我暂时不上来,会用通话器通知你们开始传输。” 纳伽看着站长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开门的瞬间,纳伽抬起了手,手里缠着的链子滑开,伸出了尖刺。 门外有人,没有武器,但人很多。 站长没把门完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人已经猛地把他往地上一推,涌进了屋子。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上来的!”站长摔倒在地上,被另两个人扶起来之后非常愤怒地指着这些人。 他心里已经非常清楚这些穿着便装的人是谁,但他还是装出了茫然的样子,他不能主动暴露自己。 “控制住他们三个!”带头的人个子很高大,脸色冷峻,眼神中透出的冷漠和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站长和那两个人立刻被这个大个子带来的按到了墙边,手上被缠上了AS拘捕犯人时用的胶带,这种胶带韧性很强,如果没有专用的切割工具,没有办法取下来。 “出示你们的身份卡!”站长喊,“你们要干什么!” 没有人理会站长,带头的那个大个子慢慢向纳伽走了过去。 纳伽没有动,对方人多,但没有武器,对于他来说,出去并不困难,他考虑的是还没有启动的传输装置和背上还没有醒来的沙左。 “编号?”大个子看着他。 纳伽仰了仰头,嘴角泛起一个不屑的笑容,这样的人,也来跟他说话。 这样的态度让这个大个子有些不高兴,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阴沉,但很快又换上了个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吧,一个没有编号的猎狼岛垃圾。” 纳伽依然没有出声,他在思考出去的路,窗,走廊,通道,电梯…… “密码交出来,我放你和你同伴走。”大个子又向前走了一步。 纳伽手抬了起来,链子晃了晃,连接在一起绷成了一根金属棍,正好指在了大个子的咽喉上:“别动。”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金属棍对着他咽喉的那一端突然闪出了细小的像链状闪电一样的电光,大个子立刻感觉到了强烈的灼烧感,一阵刺疼传来,他停下了脚步。 这根棍子会闪出电光,纳伽也吃了一惊,他只是无意间动了动手指,动作很轻,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不要相信他!”站长喊了一声,声音里全是焦急。 “你看,你来自猎狼岛,”大个子向后抬了抬手,控制着站长的人立刻挥手向站长脖子上劈了一下,站长倒在了地上,大个子笑了笑,“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们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密码告诉我,我可以送你们回岛上。” “好,”纳伽感觉到背后的沙左动了动,似乎是要醒了,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这个大个子看来只是执行命令,对猎狼岛上的事知道得很少,也许他不知道实验体,或者是低估了实验体的能力,“我告诉你,让你的人让开,要从安全电梯下去。” 大个子招了招手,堵着门的人让开了一条路:“不需要我送你下去吗?” “不用。”纳伽轻轻握住手上的链子。 “那么,说出密码,你就可以走了,”大个子拍拍手,“很简单。” “毁灭。”纳伽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毁灭?”大个子走到仪器旁边,准备试着用这个密码解除传送程序。 纳伽已经走到了门边,身后的大个子发出一声怒吼:“抓住他!混蛋!” 沙左在设置密码时想到了这一点,如果在最后受到了干扰,不能输入密码的话,他们就会功亏一篑,所以他设置的密码是纳伽的声音符号。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设置,只是由于惯性思维,大多数人通常都不会想到而已,而且只识别纳伽的声音符号这样的设定,只要纳伽不直接说出预设的字,他们就算他们知道密码内容,能得到纳伽的声音,也需要时间合成,这样会在最坏的情况下争取到时间。 纳伽在说出毁灭两个字的时候,传输程序启动,没有他的声音再次输入密码,这段程序无法停止。 堵在门口的人像纳伽围了过去,纳伽看到了他们手上的东西,不是武器,但他见过这东西,沙左曾经让他从那辆车上那过一个,电棍。 程侃给我的这个更好用,纳伽挑出一微笑,带着沙左迎着这些人冲了过去。 对付这些人,他可以不需要眼睛,只凭感觉就能挡开进攻。 他捏了捏链子,尖刺从链子里伸了出来,他手轻轻一抖,链子缠住了两个人的手,尖刺扎进他们手腕的同时,纳伽向前冲了两步,用惯性带着链子一拉,两个人同时发出了惨叫,手连同他们拿着的电棍掉在了地上。 纳伽开始第一个动作向外冲的时候,站在屋子最那端的大个子就知道他的手下肯定拦不住这个人,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必须活捉这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这人是个怪物,他的移动速度和力量不是一个正常人类能够达到的。 几秒钟之前,这个猎狼岛垃圾已经放倒了他七八个手下,冲出了门外。 “追!”他大吼了一声,拿出身上的通话器,“控制室的人,马上切断所有通道的能源!”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要阻止从猎狼岛通过违规手段潜回AS的犯人,配合站长盗取了猎狼岛上某项医学实验的成果,要传给地下商人组织赚取暴得,威胁联邦政府。 犯人没有武器,但很强壮,需要大量人手才能控制,并且不许携带武器,以防被抢夺。 他一开始对于这样的任务不以为然,有什么样的人能空手对付他们这样享受着AS最优质的各种服务,常年接受着严格训练的特勤队? 而现在的场面让他难以相信,这是什么人?猎狼岛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类的“人”? “长官,”他拿着通话器,切到了秘密通话频道,“我……需要您进一步说明,我们碰到的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不需要知道更多,我会秘密加派人手,全城封锁,你的任务是紧盯目标,不要让他们消失在我们的监控范围之内!” “是!” 纳伽没有选择电梯和常用的通道,从总部逃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这些地方在这种时候会被控制。他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走廊的尽头,上来的时候他看到过那里有一个门,上面的标志跟总部那个紧急出口是一样的。 他要先试试这里能不能出去。 “嗯……”背上的沙左发出了很低的声音,应该是已经醒了。 “不要动,趴好,我带你出去。”纳伽回手在沙左脸上摸了一下,他能感觉出来沙左很虚弱。 紧急通道没有被人切断,纳伽拍了一下墙上的开关,门打开了,尽管他知道进去之后通道也许会被切断,而且沙左告诉过他,这样的地方都有监控,有人能看到他们的全部情况,但眼下这是唯一的路线。 冲进通道的小轿厢之后,他看到旁边有一大排数字按键,他先按下了最下面的1,他不认识通用语的字,但他知道这个肯定是最下面的那层。 轿厢向下开始运行,纳伽能感觉顶上有声音,这是监控器启动时发出的微弱声音,他知道现在有人已经在看着他们,他盯着那个数字1,并没有再去按别的地方。 他在心里感觉着他们下降的速度,他能分辨出每经过一层间隔处时不同的空气流动,他靠这个来判断楼的高度和他们已经到了第几层。 在第12层的时候,纳伽才伸出了手,按下了数字10。 轿厢几秒钟后停下了,门一打开,纳伽就冲了出去。 十层的高度,他可以不需要缓冲就能平衡落地。 纳伽按事先看到的窗户的位置跑了过去,这里的窗户和总部的一样,他借着跑动的惯性,挥手砸碎了玻璃,没有犹豫地跨上窗台跳了出去。 落地的地方是楼的侧面,在他们落地的同时,已经穿着军队制服的人向他们跑了过来。 纳伽看了看四周,向着人最少的地方冲了过去,同时握了握手里的链子,链子瞬间一绷,连接成了一根金属棍。 他对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用力地按了一下之前能让这根棍子发出电光的地方。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金属棒的那一端竟然射出一条长长的闪着链条的电光,离着那个人还有好几米的距离,击中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被向后弹出很远,倒在地上时,纳伽看到了他胸口上一片焦黑。 纳伽看了看手里的链子,这是程侃送给他的最好的武器,杀伤距离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手上的东西让拦截他的人有了一两秒钟的短暂停顿,纳伽趁着这一瞬间冲到了街道上,他看到追过来的人有人手上拿出了枪。 无论是什么子弹,都是他的速度避不开的,特别是那种自动锁定目标的子弹。 他迅速横向移动了一大截,向前冲了一段之后又改变路线。 这种不沿着直线前进的方式让两发打向他的光束都打在了旁边的墙体和地上,留下一个很大的坑。 前面有一栋楼,纳伽拐到楼后的小路上之后松了一口气,绕着小路又跑了一阵。 AS的干扰很多,纳伽在这里如果不停下来仔细分辨,就不太分得清方向,只能往更隐蔽的地方跑,往边缘跑,他还记得沙左说过的话,平民区比主城区安全。 “你……”背上的沙左轻轻咳嗽了一声。 “嗯?难受吗?”纳伽在一座没有亮起的灯柱后面停下,回头想看看沙左。 “你是谁?” 第四十九章 我是纳伽 “你不认识我?”沙左的回答让纳伽有一瞬间的茫然,紧接着一种强烈的绝望淹没了他。 纳伽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定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也没有回答沙左的问题,他是谁? 在猎狼岛上,他是纳伽,在沙左面前,他是小鱼怪,而在这里,当沙左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他是谁? 他没有等沙左再回答他的问题,他虽然对AS的现代文明不了解,但现在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沙左的脑子肯定是因为之前一周的传输受到了影响。 沙左是忘了所有的事,还是一部分,是暂时想不起来,还是永远,他都不知道。但现在他没有时间去弄清这些,他们还在被大批人追捕,处于危险当中,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你不要动,”纳伽开始顺着狭长的小街奔跑,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只想跑到一个完全感觉不到追兵的地方,“我不会害你。” 背上的沙左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又晕过去了,还是相信了他的话。 十几分钟之后,纳伽终于觉得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大量的人声和动静,他停了下来,四周还有照明,但看不到行人。 周围的建筑里没有灯光,看上去没有人居住,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已经跑了很久了,”背上的沙左轻轻说了一句,声音有些哑,“放我下来吧,绳子勒得很疼,你在躲避追杀的话,这里安全了。” 纳伽这才回过神来,解开了绳索,把沙左放了下来,又把他抱进了旁边一座楼里。 这座楼很新,但到处都是灰,门就那么敞开着,里面除去各种怪模怪样的机器和屏幕,没有别的东西。 他把沙左放在了靠墙的地上,沙左的脚踩到地上的时候,因为虚弱晃了一下差点摔倒,纳伽迅速地架住了他的胳膊,但沙左很快推开了他,靠到了旁边的墙上,又问了一次:“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纳伽半跪在沙左面前,拿下了眼镜,盯着沙左的眼睛。 “我应该知道你是谁吗?”沙左也看着他。 虽然还很虚弱,但身体状况还算不错,过两天应该谅可以恢复过来,但他的眼神里有些说不上来的让纳伽绝望的东西在闪动,和纳伽熟悉的那个沙左不同。 纳伽的手有些颤抖,他抬起手想要摸摸沙左,指尖刚碰到沙左的脸,沙左就很快地往旁边躲了躲。 “我是纳伽,”纳伽收回手,压着自己心里的绝望,很小心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小鱼怪。” “小鱼怪?”沙左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搜索。 “不记得了?程侃呢?猎狼岛?研究所?”纳伽手撑着地,有些急切地提示着他,这些名字对于沙左来说,都应该是记忆深刻的内容。 沙左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慢慢站了起来:“今天几号?” “几号?”纳伽跟着他站了起来,没听懂他说什么。 “日期,今天的。”沙左咳嗽了两声。 “不知道。”纳伽并不是不知道,而是没听懂,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虽然跟沙左面对面地站着,却再也感觉不到沙左对自己的那种关心和疼爱。 沙左没有说话,走出了大门外面,往远处看过去,AS的中心矗立着高塔,上面显示着日期和气温之类的信息,这个高度让AS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碰上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醒来的时候是这样的状况,眼前这个眼里带着怀疑和愤怒的男人是谁,所有这一切他都不弄不明白,他甚至完全回忆不起任何事情,脑子里除了混沌,再也没有别的内容。 高塔上显示的日期对他没有任何帮助,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日期对自己来说有什么不同。 “怎么了?”纳伽也看着远处的字。 “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沙左抬起手晃了晃,让他不要再说,“我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想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身体感觉很虚弱,眼前时不时会有晃动着的黑影,似乎应该是他认识的人或记忆中的某些片段,但又完全找不到关联,沙左觉得自己就像活在一团雾里。 “为什么骗我?”纳伽慢慢退到一边,蹲到了地上,“你为什么骗我?” “骗你?”沙左有些站不住,顺着墙也滑坐下来,他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但能看得出来他很难受。 “你说传输资料不会伤害到你!”纳伽从绝望和震惊中慢慢恢复过来,开始感觉到从内心深处不断涌出来的愤怒,“那几个人也跟我保证不会有伤害!为什么都骗我!因为我不懂,所以都骗我吗?” 纳伽讨厌这个地方,这个白色的金属世界,这个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然和生命的地方,这里温暖的气候让人感觉不到温暖,比猎狼岛更让人寒冷。 他非常后悔把沙左带到了那入口,又没阻止他回到AS,这个什么计划,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只想和沙左在一起,什么实验,什么毁灭,又怎么样? 全世界都毁灭了又怎么样? “传输资料?”沙左隐隐感觉自己对这个词有些熟愁,但却想不起更多的内容。 “你能想起什么?想不起我来没关系,”纳伽的手依然在抖,他眼睛盯着沙左,几乎要喷出火来,是的,想不起他来没有关系,忘掉猎狼岛没关系,“别的呢?” “不知道……”沙左抱着头,这种一片茫然的感觉让人觉得痛苦,而内心莫名其妙不断翻起的强烈不安也让他不能忍受,一定发生了什么,这个男人绝望而愤怒的样子让他难受。 纳伽看着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拳狠狠砸在了旁边的金属墙壁上。 随着呯地一声巨响,沙左看到墙壁被砸出一个浅浅的凹陷,鲜血从那人拳头和墙壁接触的地方慢慢涌了出来,顺着墙壁一点点滑了下来。 “你不要这样,”沙左吃力地站起来,这个人的力量让他吃惊,虽然他想不起更多的内容,但这一拳能把墙壁砸成这样的力量让人心悸,他想要让这个人平静下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不要这样。” “那我应该怎么样?”纳伽转过身抓住沙左的肩,声音有些发抖,“我该怎么办?你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对这里一点也不了解,我只知道有人要我们的命!我想回岛上去,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我怎么办?” “要我们的命?为什么?”沙左愣了愣,我们?被追杀的不单只是眼前这个人?还有自己? “我解释不清,”纳伽突然有些丧气,靠在墙上很沮丧地低着头,他有些恨自己知道的东西太少,他就像一只真正的鱼怪,生活在原始的岛上,沙左那个世界的东西,他很难理解,就算能理解的那小小一部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想带你走,我怕他们杀了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沙左看着这人很长时间,脑子里一直翻滚着些他理不清的东西,追杀?追踪?他皱了皱眉,追踪?怎么追踪,被谁追? 他按了按额角:“你叫什么名字,叫小鱼怪?” “纳伽。” “纳伽,”沙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努力地从自己混乱的思绪中搜索着,说出来的话他自己都没有弄清意思,“关掉你手上的东西。” “你想起来了?”纳伽身体猛地震了一下,他手上的东西,在这里只有沙左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把手镯伸到沙左面前,“这个东西你记得?” “不记得,”沙左皱着眉,头有些疼,“关掉,它可以屏蔽你,但也可能被人用特殊的频段追踪它的屏蔽信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懂吗?” “我懂!”纳伽点点手,很小心地拉了拉沙左的手,“你的指纹。” 沙左没有躲,让纳伽拉过了他的手,在手镯上摸了摸,纳伽的手很暖,有种熟悉的温度在他手上漫延开来。 手镯上露出一个黑色的小屏幕,上面闪着些绿色的小亮点,纳伽晃了晃手:“能看懂吗?程侃的密码,只有你能看懂。” “密码,程侃……”沙左看着那些跳动的绿色光斑,程侃的名字他没有印象,但这些绿色光斑却不同,他盯着看了很长时间,伸手在屏幕上按了几下。 细微地“喀”一声之后,屏幕黑了下去,接着收回到了手镯里,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关掉了。”沙左说了一句。 他能看得懂这些绿色光斑的意思,却想不起跟这些有关的任何事,这种状态让他疲惫。 “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吃,”纳伽想了想,“你饿了。” “你怎么知道?”沙左按了按自己的肚子,的确是饿了,不光饿了,还渴,身上很沉,强烈的睡意不断地涌上来。 “感觉得到,我去找东西吃,把那个卡片给我。”纳伽伸出手。 这里不是猎狼岛,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东西给沙左吃,但他见过那种便利屋,知道怎么从里面换东西出来,就是不知道卡还能不能换了,不过就算不够了,放食物的柜子看上去并不结实,如果打碎了就可以把食物拿出来。 “卡片?”沙左摸了摸身上,是有一张卡,但他并没有拿出来,“不要去,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些不踏实,我可以先不吃东西。” 纳伽站在原地没有动,这的确是个问题,把身体状态还很差的沙左一个留在这里太危险。 “那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纳伽想在这栋楼里找找有没有吃的,但刚走了一步,突然停下了,他听到了异常的响动,脚步声,车的声音,已经离他们很近,他迅速转身,一把抱起了沙左,“他们来了。” 这里几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纳伽很后悔刚才注意都在沙左身上,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他只能推开一个柜子,把沙左放在了墙和柜子之间。 “那东西关晚了吗?”沙左小声说了一句,心里突然有些焦躁,没等他后面的话说出来,就觉得胃里一阵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让他拧紧了眉头。 纳伽半跪在沙左身边,看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沙左很难受,但他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他的胃在出血,纳伽没有告诉他这个情况,只是把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在了外面那些人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马上会被怒火烧毁一样全身发疼。 就是因为这些人,因为他们,沙左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痛苦! 纳伽站了起来,转身慢慢向门外走。 “你干什么,”沙左看着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看出了纳伽的愤怒,“不要出去。” “你呆着,”纳伽沉着声音说了一句,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我去引开他们就回来。” 沙左愣了愣,突然觉得纳伽这个状态他很熟悉,这种……杀气。 他一定认识这个人,而且关系很近,否则他不会在面对这种杀气时完全没有胆寒的感觉,只有担心。 接到了搜索命令的特勤队根据上面提供的一个频率在AS里进行搜寻。 这个频段很特殊,AS不会启用这样的频率,准确的说,也不可能启用,整个频段在AS建立之初就已经废除。 最后搜索到的地区锁定在AS边缘,频率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半小时之前,搜索范围已经可以缩得很小,这个地区没有人,特勤队可以切入监控设备轻松地找到在这里活动的人。 “队长,已经锁定目标活动地点。”指挥车里传来声音。 被称做队长的是个大个子男人,他上了车,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坐标,坐到了后座上:“马上包过去,地点发给其他队员,要活捉,但目标的体质特殊,可以用II级武器攻击,避开头部。” “是。” 纳伽冲出门外的时候,沙左突然觉得心里有强烈的不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在这种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分不清的情况之下,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奇怪,他觉得很累,很困,头很疼,但如果他愿意咬咬牙,他依然可以站起来,甚至可以跑动,就像身体还有一套备用机能,能让自己在这种按理说就只能躺着休息的情况下继续运作。 “纳伽!”他喊了一声,但纳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这个人的速度惊人,他追出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他顺着来时的路跑出去背影。 沙左犹豫了一下,咬牙也顺着路追过去,但他没有像纳伽那样跑,他走得很隐蔽,每一次移动都会找到遮挡,尽管纳伽是要去引开这些人,但他也不应该只是留在原地等待。 纳伽的背影他有些熟悉,在这样忘了一切的时候,这样一个熟悉的背影是他唯一的安全感,而他内心的不安也正是来自于这个人现在的行为,他想要在不影响纳伽行动的前提下尽量让自己保持在一个能感觉到纳伽存在的范围之内。 纳伽很清楚那些追着他们来的人在什么地方,也大致能估计出人数。 他整个人都被愤怒包围着,但并没有失去理智,沙左还需要他,他不会疯狂到就这么冲出去送死,他只想杀掉几个人,让这些人跟着他离开这个地区。 也想要闻到这些人身上血的味道,用这些血浇熄他心里的怒火。 他绕过一栋废弃的楼,从特勤队的侧面冲了出来。 前后都有车,纳伽不想对付车,只有中间这一部分是步行的人。 “来了!”有人大喊了一声。 这个地区没有普通居民出没,所以当纳伽冲出来的时候,立刻就有人发现了他,但这人没有机会再说出第二句话。 一道银色的光芒划过,这人在喊完这句话之后,头被整个从脖子上削了下来,而他手上的枪在落地之前,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本来以分散队形前进的特勤队反应也很快,立刻散开到了四周,并且同时对着纳伽开了枪。 纳伽放倒一个人之后并没有停留,而是顺势冲到了对面楼和楼之前的通道里。 他躲到一面墙后,如果刚才他接着杀第二个人,这样密集的射击会让他立刻被打成筛子,但……就算是这样,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肌肉,贴着骨头射了过去。 “还有一个,两个人肯定在一起,找出来!” 纳伽听到了墙后的声音,他们在找沙左。 这里距离沙左藏身的地方太近,这些人如果是根据之前他手镯的位置找来的,也许很快就能找到沙左,纳伽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太着急了,应该把沙左转移到别的地方再出来,他没顾得上多想,尽管知道现在出去要面对的人太多,他还是猛地从墙后闪了出来。 他手里的链子绷直了,对着离他最近的人挥了出去,那人被强烈的电流击中胸口,猛地弹了出去,倒在地上不动了。 紧接着纳伽举起了手上的枪,这种枪他没用过,但跟程侃给他的枪感觉差不多,他根据声音的方向,瞄准的是之前下令找沙左的人。 在对着那人射击的同时,他感觉到身上同时有好几个地方传来了撕裂般的巨大疼痛。 第五十章 重返地下城 这种同时从身上好几个地方延漫开去的疼痛并不是太难忍受,对于纳伽来说,比这更难以忍受的疼痛他都经历过,只是现在,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剧烈的震荡,子弹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跟着晃了晃。 他不得不咬牙才站稳,又开了一枪,击倒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 但他无论有多强的忍耐力,身体上的几处伤口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动作,他没办法做到在短时间内自由移动,何况就算他没有受伤,也无法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躲开子弹。 又有几发子弹射进了他的身体。 子弹在他身体里炸开撕裂的感觉很清晰。 纳伽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血液从伤口不断涌出让他视线有些模糊。 他在下一轮攻击展开前撑着闪到了旁边楼的拐角那边,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脖子射了过去,脖子上像是被火烧一样疼痛,这些子弹比岛上的要厉害得多,他不敢再耽搁。 没有停顿,他转身沿着路往沙左藏身的地方相反的方向跑。 这些人没有对着他的头射击,纳伽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放弃这种可以直接一击要了他命的方式,他只知道如果是这样,他还有机会跑掉,他还可以想办法回去找到沙左。 他呼吸有些困难,喘得很厉害,行动也受到了限制,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伤,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会因为肌肉收缩而让血从伤口中不断涌出来。 疼。 害怕。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害怕自己支持不住,害怕自己支撑不到找到沙左,也害怕沙左落到这些人手上。 枪声并不大,只是几声沉闷地如同重物落地的声音,但对于沙左来说,这声音却震得他耳膜生疼,他知道纳伽没有枪,就算有,也不可能发出几乎同时发射的几声。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纳伽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暂时弄不明白,但这一片枪响明显是冲着纳伽去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心里猛地沉了一下,一种说不清的痛苦感受漫了上来。 他不知道纳伽是谁,不知道这些人的目标和目的,甚至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有弄明白,但在听到枪声的一瞬间,他却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似的觉得很疼。 他距离枪响的地方不远,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快点过去,没有任何他能清晰想出来的理由,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纳伽可能受伤了,他不能让他一个人,也不能让他落到这些人手里。 “追!”有人吼了一声,“只要目标脑部不受损,可以使用任何方式!” 沙左没有武器,他很虚弱,尽管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能让他一直没有倒下,听到这人吼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犹豫,咬着牙从一直藏身的墙后冲了出去。 他没有跟着声音追,而是从另一栋楼前面绕了过去,AS的建筑像个规整的棋盘,所有的路都能相通,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但还是需要在最短时间里找到纳伽。 他只能大致判断纳伽的方向,想要从另一条路往跟纳伽相同的方向追,希望能够找到纳伽。 纳伽觉得自己喘息的声音很大,快速移动让血液不断地从身上不知道多少处的伤口里涌出来,他的体力在短短的几分钟里被飞速地消耗着。 跑过四个转角之后,他感觉自己有些站不住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恢复调整,他也不打算再调整,因为从几个不同的方向传来的脚步声中他辩认出了沙左的。 沙左的状态有些奇怪,之前他就能感觉出沙左已经很虚弱,但现在却依然可以以不慢的速度往他这边跑过来,用不了几分钟,就会碰上这群拿着武器的人。 纳伽皱了皱眉,放弃了继续逃开的计划,转头往沙左过来的方向跑去,对于那些人来说,找到沙左会更有价值。 纳伽顺着沙左的脚步声拐过两个路口之后,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了正前方墙边的沙左。 “白痴,”纳伽盯着他说了一句,“走!” 左边的路口意料之中地出现了追兵,纳伽有些着急,捂着伤口又喊了一声:“走!” 沙左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知道纳伽肯定受了伤,却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纳伽身上的衣服颜色很深,看不出血迹,但能看出已经被血侵透,而顺着指尖一滴滴落到地上的血却非常清晰。 “算了……”沙左低声说了一句,纳伽不是普通人,他能看得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撑得住这样的伤,可如果不马上治疗,纳伽同样必死无疑,这一瞬间他心里的感受无法形容。 这样的场景让沙左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厉害,他接下去说出的话完全不受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跑不掉的话,”沙左看着纳伽,“我一个人跑了还有什么意义?” 纳伽突然伏身跪到了地上,躲开了一次射击,但同时开枪的不止一个人,他腿上又中了一弹,站起来往沙左身边跑的时候有明显的摇晃。 “我带你走,”纳伽咬牙冲到他身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谁也不会死。” 纳伽靠近的时候,沙左听到他喘得很厉害,也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纳伽的手失去了温度,像一块冰,冷得吓人。 沙左觉得在自己混乱得找不到任何头绪的记忆里,应该有过一双温暖的手,父母的?还是…… 被纳伽拉着往前跑的时候,他感觉到手心里冰冷而湿滑,是血。 血腥味再次包围住了他。 血腥,身后的脚步声,纳伽冰凉的手,沾在他手上的血和自己身上虚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跑不掉了。 沙左猛地感觉到一阵眩晕,疼痛开始从脑袋里的某个地方炸开来。 沙左踉跄了两步,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脑海里开始不断闪烁的片段,人脸,声音,各种莫名其妙的符号从他慢慢有些模糊的视线里飘过。 “沙左……”有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可是这是谁的声音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头像要裂开了一样无法忍受,“沙左,你出乎了我的意料……如果你能听到……” “……什么?”沙左咬着牙小声说了一句。 “怎么了?”纳伽回过头扫了一眼沙左,同时也看到了从拐角冲出来的追兵。 沙左已经跑不动,脸上的表情很痛苦,纳伽没有多问,拉了他一把,弯腰准备把他扛到自己肩上。 与此同时,追过来的人已经举起了枪。 离下个能转弯的路口大约还有五六米的距离,来不及了,纳伽皱了皱眉,把沙左拉进了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沙左身后。 他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枪口已经瞄准了他。 他的手摸到了沙左的脖子上,如果他没有机会再跑,那么……他也不会把活着的沙左留给这些人。 然而身后的人却没有开枪,几秒钟的沉寂之后,纳伽听到枪和地面撞击时发出的金属声音,紧接着更多杂乱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有痛苦的呻吟。 他猛地回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所有的人看上去都很痛苦,武器都掉在了地上,有些人捂着脑袋,有几个已经倒在了地上。 这让纳伽很意外,但他没有时间去多想,沙左全身都开始颤抖,像是很冷,他顾不上别的,虽然现在出了什么状况他弄不清,但逃走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把沙左扛到了肩上。 “纳伽。”沙左突然叫了他一声,没等他回答,就没了声音,晕了过去。 沙左不知道自己是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还是仅仅是因为太累睡着了。身体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疲惫,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脑子里盘旋着的画面和声音吸引。 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脑海里会闪过无数过去的记忆,他本来混乱的记忆似乎在苏醒,不断涌上来的各种熟悉的人和场景,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呼吸都开始困难。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处于何种状态,纳伽的脸从他的思绪中一晃而过。 所有关于纳伽和猎狼岛的回忆就在这一刻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地炸开了来,光影和槽杂的声音包裹着他,最后定格在纳伽满是鲜血失去了温度的手上。 “纳伽!”沙左胸口猛地一阵剧痛,大喊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身上很沉,耳边还有低低的嗡响,沙左睁开眼之后半天都没能动弹。 四周很暗,几乎看不见东西,但他却几乎没有思考,就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地下城在AS的出口,那个废弃了的下水道。 “纳伽?”沙左想坐起来,但没成功,只能躺着又叫了一声,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伸手往旁边探了探,碰到了东西,吃力地转过头后,他看到昏暗中有个人影坐靠在墙边,这身影他无比熟悉。 “纳伽!”沙左猛地坐了起来。 纳伽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坐着,不出声,也没有动。 沙左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下升了上来,他咬牙撑着自己,凑过去在纳伽的脸上摸了一下,冰冷的皮肤让他顿时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颤抖着又叫了一声:“纳伽?你别吓我……” 纳伽身上几乎感觉不到温度,沙左把手放在他鼻子下试了试,没有感觉到呼吸,又用手按在了他颈侧。 沙左的手抖得很厉害,因为害怕,因为心疼,也因为无能无力。 手指虽然抖得停不下来,但指尖还是感觉到了纳伽皮肤下很长时间才会轻轻有一点感觉的微弱脉搏。 虽然情况不太乐观,但至少……还活着。 沙左稍稍松了口气,靠到了墙壁上,想解开纳伽的衣服检查一下他的伤口。 “别动,我休息。”黑暗中突然传来了纳伽沙哑的声音。 沙左愣了愣,紧接着就是控制不住的兴奋,他小心地碰了碰纳伽的手臂:“你以为你……” “能休息就不会死。”纳伽说,声音里透出虚弱。 “我……” “先不要让我说话。” “好。” 沙左没再说话,只是靠着墙坐在纳伽身边,握着他的手,脑子里慢慢平静下来,有了很长的一段空白。 他几乎什么也没有想,也不愿意去思考。 之前听到的声音,是程侃。 但他现在不想去整理程侃那些话的意思,也不想去整理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该怎么办。 他只想这样静静地坐在纳伽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纳伽的手渐渐有了温度,回手握住了沙左的手。 “你……”沙左很快地转过头,想在黑暗中看清纳伽的脸。 “你想起来了?”纳伽问了一句,抽出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肩。 “是的,”沙左听出纳伽的声音比之前有了些活力,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稍稍松动了一些,“我现在还不是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有跟庞卡一样的能力,”纳伽活动了一下脖子,沙左晕过去之前叫他的那一声,他已经知道沙左恢复了记忆,现在确定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只不过在他身体里旋转着爆裂开的子弹还在,每动一下都会感觉到疼痛,“但和他的又不太一样。” “我……”沙左皱眉,在他意识模糊的状态下,程侃的话已经让他非常吃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有过猜测,你没有被激发出来的潜力是什么,还有多少,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激发……但你如果能听到我的声音,证明你已经被激发……沙左,你要有心理准备,你没有庞卡那样的控制能力…… “你能动吗?”沙左看了看纳伽。 “能。” “我们回地下城。”沙左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跟之前有了什么不同,但纳伽把他扛到背上时,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些士兵,那些人的样子就像是以前纳伽被庞卡的强大磁场波及到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影响到纳伽。 不能确定受影响的目标,也不能确能波及到的范围,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更是不知道,连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都搞不清,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地下城。 为了隐藏存在不被AS发现,地下城肯定有屏蔽设备。 “好。”纳伽没有问原因,他和沙左走出地下城的时候,他没有想过还会回去,但现在沙左要回去,那就回。 第五十一章 盛宴序幕 摩加布从暗道进入了庞卡的房间,屋里没有人,黑色的窗帘把所有的光线都挡在了窗外,摩加布不喜欢这种感觉,黑暗,和黑暗里不确定的那些危险,尽管他知道庞卡这里不会有危险,却还是转身快步地离开了。 他在天台上看到了常飞,面向大海站着,听到他上来的脚步声也没有动。 摩加布知道,这是庞卡,庞卡对大海有着异乎寻常的喜爱,可以长时间对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一言不发。 这几天风很大,根据仪器收集的数据统计推算,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什么事。”常飞的声音透着摩加布熟悉的语气。 “提前了,”他走到常飞身后站下,“这两天的数据很不稳定,估计用不了一个星期了,大概就在这两天,准确时间还在计算。” “是么,通知不到程侃了吧。” “不知道他在哪里,”摩加布抬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也没办法让沙左和纳伽知道了。” “看运气了,别的事你去安排吧。” 常飞转过了身,身上让摩加布一直感觉到压力的气场消失了:“这两天就不要警戒了,让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嗯,”摩加布笑了笑,“也许会有人想挑战你,常飞队长。” “那就来。”常飞也笑了笑,往楼梯走过去。 “真的不需要我为你们准备一条船么?”摩加布在他身后问。 “不需要,我不会离开这里,庞卡要在这里看狂欢。” “那么,先道个别吧,常飞,”摩加布说,“如果盛宴之后我们还在……如果不在了……” “再见。” 常飞站在竞技场最高处的看台上,身上穿着庞卡的衣服,静静看着竞技场里因为盛宴而变得疯狂的人。 没有人看出他有什么异常,因为没有人近距离接触过庞卡,他们只要看到庞卡的面具和衣服,就不会再有怀疑。 “你们想要的,”布罗德站在竞技场正中,肩上扛着枪,“没有束缚的自由,从现在开始,开始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疯狂的叫喊声。 “从现在开始,没有控制,没有限定,只要你们想要的,都可以去做,”布罗德顿了一下,看了看慢慢隐入柱子后阴影里的摩加布,“狂欢吧,这是你们的盛宴!” 说完这句话,布罗德转身跨上了自己的车,冲进了竞技场旁边窄小的巷道里。 叫喊着的人群有一瞬间的静默,紧接着有人向身边的人挥刀砍出了第一下。 开始了。 嗯。 真丑陋。 人都是这样。 没有信仰的人容易疯狂,黑暗侵入身体只需要一次机会而已,把杀戮当成信仰的人更是这样。 常飞站在看台上,疯狂的人群里不断溅起的血花在他眼前闪动,竞技场外面也开始传来疯狂的呼喊和惨叫。 如果他是这其中的一员,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常飞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看台。 他不会这样,他有信仰,他的信仰是庞卡。 常飞换回了自己平时的衣服,拿着枪走出了庞卡的屋子。他的车停在离庞卡住处不远的地方,当然,现在肯定已经不在那里。 城堡已经陷入一片混乱,逃出去的,疯狂杀戮的,他能听到各种声音,金属撞击的声音,枪声…… 他顺着平时走惯了的路慢慢向前走着,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 左边有车冲了过来,现在还能有车的人,大多数是他和布罗德队伍里最优秀的队员,只有这些从小到大受着最残酷训练的杀人机器能在这样的混战中不轻易倒下。 这些人里有很多对常飞敬重而害怕,哪怕是在这种杀红了眼的时刻,见到常飞的时候也许还会犹豫。 但常飞没有犹豫。 因为这些人手里有枪,尤其是布罗德的人。 常飞举起枪扣动了扳机,准确地击中了那人的头,车上的人晃了一下被甩了出去,车对着常飞冲了过来。 常飞侧身让开,对着车踹了一脚,车翻倒在一边。 “转转吧。”常飞走过去扶起车跨了上去,城堡里这样的场面是头一次出现,也是最后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风吹得很劲,程侃靠在岩石上,看着远处的海面,风里甚至夹着海沙,打在脸上有细微的疼痛感。 “提前了么……”他低下头,看了看闭着眼睛枕在他腿上的杰修。 “风很大。”修杰说,声音很低,风很快地卷走了他轻轻的那声音叹息。 程侃看向天空,这里的天空始终阴沉,却比AS的要真实得多,这就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但今天的天空跟平时有了些不同,一直以来灰暗得没有一丝色彩的天空有了颜色,远远地跟海面交界地方,天的颜色透出了红色。 这红色很暗,像是努力要穿透挡在它面前的沉闷灰色,把灰色染成了如同凝固了的血液一样的颜色。 “要看看吗,很美。”程侃在修杰脸上轻轻摸了一下。 “好。”杰修睁开眼,有些吃力地笑了笑。 扶想杰修的时候,程侃能感觉到他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力量,整个人都虚弱地靠在他手臂上。 杰修皱了皱眉,程侃知道他不是因为疼痛,只是对于自己目前一举一动都需要人帮助的状态不满。 程侃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手在他头发上抓了抓:“还是这么犟啊。” “在你面前……”杰修低声喘了一会儿,又咳了两声,笑着说,“我……不算犟吧。” “还行,”程侃笑笑,“会怪我吗?” “嗯?” “把猎狼岛变成这样,最后又要毁掉它。” “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地方,”杰修看着远处暗红的天,“不是么。” “如果没有实验室,也许就不会这样。” “不,”杰修摇摇头,“没有这样的实验,也会有那样的实验,人总是不满足的……我也一样。” “你?” “嗯,我也一样。” “是么。”程侃握住他的手,几天里杰修的体温在一点点消失,每一次握住他的手,都比上一次更凉。 “我不满足,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都……太短了,”杰修说得很慢,很吃力,“我不满足,为什么……我没在一开始就……遇见你……” “我很满足,”程侃轻声说,“最后还是可以带着你一起看焰火。” “是啊,这么想的话……”杰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程侃摸了摸他的脉搏,杰修再次陷入了昏迷。 莉莉卡进入牧师的房间时,屋里没有开灯,她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地叫了一声:“牧师?” “莉莉卡。”牧师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们的人刚从城堡回来,”莉莉卡看不清黑暗中的情况,但牧师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温和平静有了很大不同,让她有些不安,“城堡那边有些不正常……” “哦。”牧师应了一声,似乎没有兴趣知道更具体的情况。 “他们……” “你上去吧。”牧师打断了莉莉卡的话。 莉莉卡站着没动,牧师的异常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牧师,你还好吗?” “没事。” “你已经很久没有上去过了,外面……”莉莉卡想说不光城堡有异常,这几天海面上变成了暗红色的天也让人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但没等她话说完,牧师已经很不耐烦地再次打断了她,脚步声走到了她面前:“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牧师,你怎么了?”莉莉卡很吃惊,一直以来牧师都是自由城的依靠,是自由城的领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有他在,就能让人安心。 可现在牧师的反应却是这样,她吃惊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让你们找到沙左和纳伽!”牧师突然在黑暗中伸手掐住了莉莉卡的脖子,“找到了没!没有!你们找不到他们!找不到!” 莉莉卡感觉到脖子上的巨痛,牧师手上的力量惊人,她因为窒息和震惊而痛苦地想要把牧师的手从她脖子上扳开。 “什么都没了!”牧师手上的力量在一点点增加,指尖已经陷进了她脖子上的皮肤里,“什么都没了!我这么多年,废了这么心血!全都没了!” 莉莉卡拼命地挣扎,张着嘴想要喊却出不了声,牧师顶在她咽喉上的拇指让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牧师还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只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牧师手里一点点碎裂的声响。 “程侃没有杀我,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杀我吗?”牧师的声音里透着愤怒不甘,几乎是嘶吼着,“他要让我看着这一切!让我亲眼看着我想要的一切,永远得不到的一切,在他手里被毁灭!这是他送我的大礼!大礼!” 莉莉卡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手也垂到了身侧,停止了挣扎。 “走,我们去找沙左……”牧师依然陷着她的脖子,慢慢地拖着她向外走去。 “找不到感应器。”纳伽撑着下水道的墙壁,他已经用手镯找遍了出口外面的每一寸,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打不开进入地下城的通道。 沙左喘着粗气靠在墙上,他们已经找了一个多小时,身上本来就很不舒服,很累,经过一个小时的不断寻找尝试,又饿又渴的感觉开始慢慢袭来,折磨着他,让他眼前一阵阵发花。 “我想想,”沙左咬着牙,“总会有进去的方法。” 从出口隐蔽的设计来看,地下城从开始建那天开始就没想过轻易让人进入,或者说,一开始他们没有考虑过AS这边的入口,而在正式建好之前,设计者决定把出口对AS隐蔽起来,不会再让人能轻易进入。 但程侃能让他们过来,也知道过来之后他们会面临着什么,他和纳伽不可能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呆在AS,何况程侃还提到过新的陆地,那么,他就一定会留下回去的方法。 只是这方法不会那么简单地就放在他们眼前。 “沙左,你状态很差。”纳伽走到他身边搂住了他。 “我知道,”沙左靠到他肩上,用脸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我很渴。” “我去找水。”纳伽想也没想就说。 “不,现在不要出去,”沙左闭着眼睛,现在能让他心里静下来思考的只有纳伽,外面的情况不清楚,追捕他们的人现在在哪里他们不知道,联系人那边公开程侃信息的事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地下城的入口在哪里,这些都让他心烦意乱,他需要纳伽留在他身边,“不管怎么样,得过了今天再说。” “你会渴死的。” “不至于,正常人不喝水能活……” “你现在身体状况不是正常人。” “我就是头疼。”沙左皱眉,脑子里始终有个地方在发出尖锐的叫声,一开始沙左觉得是耳鸣,时间长了又发现似乎不是,而是真正“听”到的某种声音。 “那你先休息一下吧,”纳伽扶着他坐下,让他靠着自己,“那些人不在我们附近。” “嗯。” 沙左闭着眼睛,他想睡一觉,但尽管很疲惫,他却连哪怕一秒钟的睡意都没有,只能闭着眼睛继续想着眼下的这些事。 不知道就这样靠着纳伽多长时间,沙左的肚子咕噜了几声,嗓子眼也有些发干,他正想换个姿势继续的时候,纳伽突然动了动。 “怎么了?”沙左马上问,自己靠着纳伽的时候,纳伽基本上会保持一个姿势不动。 “有声音。”纳伽的手按到了地上。 “什么声音?”沙左迅速趴下去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地下传来的,很深。” “什么样的声音?” “像是爆炸,但是面积不大,”纳伽的手还是按在地上,“是地下城。” 第五十二章 AS英雄 纳伽感受到的类似爆炸的震动和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从地下传来,持续了几分钟之后就消失了。 “没了。”纳伽说。 “我得快点找到进去的办法,”沙左被耳朵不断听到的尖锐声音弄得头很疼,“下面肯定有什么变化,如果有时间限制,我们进晚了,可能会错过。” “如果是不好的事呢?”纳伽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你哪里不舒服?” “再不好也就是死,在这里死和下去死,没什么区别,”沙左吃力地站了起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现在?”纳伽皱着眉听了一会,“没有。” “我听到声音,不是耳鸣,是真正的声音,一直在响,很尖,像电流声,但不能确定,”沙左靠着墙,有些烦躁,“一直响一直响……” “找。”纳伽扶住他很干脆地说了一声。 “找什么?”沙左按着额角,这声音没有间断,但也很难判断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但他很快又抬起了头,“找吧。” 这种只有他能听到,又基本能确定不是耳鸣的声音是在他们找不到入口,而地下传出异响之前没多久开始的。 这声音跟地下城有关,也许会是某种指引。 如果要找,就找变化,找到这声音的下一个指引,也就是某种变化。 “我背你。”纳伽在他面前蹲下了。 “不用。”沙左拒绝了,纳伽之前受的伤太严重,子弹都还留在他身体里,不倒自己完全不能动的程度,他不愿意让纳伽再消耗体力。 “我死不了。”纳伽很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反手抓着他的手拉了一把。 沙左没站稳,扑倒在了纳伽背上。 纳伽背着他站了起来:“我不行会告诉你,找吧。” “好,”沙左没有再坚持,两个人的情况都不怎么样,只有在最短时间里找到进入地下城的方法,才有可能活下去,“先找跟出口平行的方向。” “嗯。” 纳伽背起他顺着下水道往走进了黑暗中。 每个下水道的盖子距离都挺远,纳伽在黑暗中走得很稳,没过几分钟,沙左就看到了前方透过来光线。 “没有变化。”沙左在留意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时,还同时仔细听着纳伽的呼吸,他没有纳伽那样的能力,他只能通过喘息的声音来判断纳伽的状态。 纳伽的呼吸很平稳,在这个盖子下只停留了几秒钟,就又转身走进了黑暗里。 十几分钟,在寻找到了四个跟地下城出口平行方向的下水道口之后,声音还是没有变化,尖锐刺耳辩不清方向地围绕在沙左四周。 “停一下,这样效率太低了。”沙左轻声说,上面还有寻找他们的士兵,如果他们进入了下水道,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到。 纳伽把他放在了地上,蹲在他面前:“你想怎么办。” 在纳伽开口说话时,沙左听出了他的声音跟平时不同,带着疲惫和一丝沙哑。 比起他们会被人抓到,沙左更在意的是纳伽的伤,碎裂在纳伽身体里的子弹没有取出来,无论纳伽的体质有多么与众不同,都会是一种持续的伤害。 “你的镯子,我是不是关掉了。”沙左没有问纳伽的伤势情况,问了他也不会说。 “是的,没有打开那个门就关掉了,你不记得了?”纳伽看了看镯子,“时间很短,会被找到吗?” “记得,我想确认一下,我现在头疼得厉害。”沙左皱着眉,如果像程侃所说的,他有跟庞卡相同的能力而且无法控制,那么他也许会像庞卡那样影响到各种设备,让通过捕捉镯子信号来寻找他们位置的方法失效。 但他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影响,也不知道之前自己的那种状态究竟是已经恢复了还是在继续。 不过…… “手给我,我要打开它。”沙左说。 那种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是在镯子短暂地启动又关闭之后才出现的,他需要确定这声音跟镯子启动有没有关系。 镯子被打开之后,环绕在沙左耳边的声音没有变化,他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继续找。”纳伽没有被他的情绪影响,背着他接着顺着下水道的通道移动。 “纳伽,”沙左被这声音搅得整个人有些无力,“伊登那边资料一旦开始公布,肯定会引起混乱,追捕我们的人无论会不会继续,这都是我们最后离开的机会……如果我们走不掉,AS我们也没办法停留,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嗯,”纳伽应了一声,“伊登能弄到临时身份,那……” “不能指望他,”沙左人没有力气,脑子却一直很清晰,飞快地转着,“程侃的计划是破坏研究所,让AS的人都知道完美亚当没有终止,伊登是这个计划中值得信任的人,但计划一旦完整实施了,成功了,伊登就不一定还是靠得住的人了。” “你肯定?为什么?”纳伽愣了愣。 “程侃并不是要弄垮联邦政府,也不是要让军方失信,他只是要给他们压力,终止实验,毁掉研究所,”沙左趴在纳伽肩上,“他一定会给他们留退路,会让大家知道这件事不是官方行为,是鲍勒秘密进行的,会让他们有机会,或者说逼着他们成为清除不人道实验的人性化领导者……所以做完这一切之后,伊登和这次秘密协助的人,无论有没有暴露,他们都还是AS的人,而我们,会变成一根刺,我们是应该一起被清除掉的实验体。” 纳伽没有说话。 “懂了吗?”沙左问他。 “懂了,”纳伽闷着声音回答,“程侃……为什么要这样?” 沙左听得出他很郁闷,在纳伽心里,程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的依靠和指引,而现在却在让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变成必须被除掉的棋子,他接受不了,在他心里程侃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没错,程侃不是这样的人,沙左同样这样认为。 所以。 “程侃一定给我们留了离开的路,至少留了回到地下城的路,”沙左闭上眼睛,很肯定地说,“而且一定会让我们能够找到。” “那到底会怎么留呢?”纳伽问。 沙左没有回答,程侃是个谨慎到极致的人,他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会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这件事他要确保的首先是公开研究所的存在必须成功,然后是让他们离开。也就是说要保证公开资料成功了…… “纳伽,”沙左心里动了动,拍了拍他的肩,“先不要找了。” “嗯?”纳伽停下了脚步。 “等,等资料公布,”沙左咬咬嘴唇,“资料公布之后,程侃会给我们提示。” “确定?”纳伽有些怀疑,他们还在被追捕。 “不确定,但是……” “那就边找边等,”纳伽继续往向前,“在一个地方呆着太危险。” 两人在下水道里又找了一会,突然听到了“叮”的一声,这声音听着有点远,应该是从地面上的什么地方传来的。 “什么声音?”纳伽问。 “这是……”沙左心里一阵狂跳,这声音他说不上有多熟悉,但却不会陌生,这是AS城里那些高高竖立在大厦顶部的显示屏发出的声音,这些平时只用来显示温度湿度和日期之类信息的显示屏只有在有重大事件需要向居民公布的时候才会启用。 又一声“叮”之后,纳伽停下了脚步。 “这是AS的重大事件广播。”沙左从他身上滑了下来,有些无法形容的激动,他不知道接下去会响起的是什么内容。 “AS联邦的居民们,”提示音响过之后,一个男声传了出来,“这次的事件通报面对所有的居民……”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沙左突然觉得什么地方有了变化。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一直听到的那种尖锐的声音不再是单一连贯的了,开始断断续续。 “从灾变之后到现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努力着想要创造一个让所有居民都能安全平静生活的世界……” “怎么了?”纳伽马上发现了沙左在发愣。 “那声音……”沙左皱着眉,那种尖锐的鸣叫断断续续之后,变得很难捕捉,他必须竖着耳朵全力去听,因为这可能是程侃留给他们的唯一提示。 “完美亚当计划曾经被做为让我们更能适应这个世界而开始,但操之过急和无法确定的后果让我们最终选择停止了这项研究……” “有人下来了。”纳伽突然一把抓住了沙左的手臂。 “多远?”沙左靠着旁边破旧的墙壁。 “不近,人不多。”纳伽把手按到地上。 “关掉镯子。”沙左没有时间考虑该怎么躲避追捕,尖锐的鸣尖声听起来似乎没有规率,但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里听过。 纳伽把手伸到他面前,让他关掉手镯之后,拉了拉他的手臂:“我背你走,要离开下水道入口。” “嗯。” “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人在利用建在SUD-III的秘密医学研究室继续进行这项已经被终止了一百多年的违背人类道德的实验……” 纳伽的移动速度很快,在几乎没光线的下水道里快速地穿行,沙左没有问他追捕的人现在在什么情况,他顾不上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对那些人产生致命的影响,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耳中听到的鸣叫上。 几分钟之后,他发现这些变得断断续续的鸣叫并不是完全没规律的,而是在不断重复,这段鸣叫并不长,大约一分钟左右就会重复之前的节奏。 而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接触过这样的声音,或者是类似这样的东西。 “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也决定向所有居民公开这项实验还在我们不知情的状态下继续进行的情况,今天,我们将向所有居民做出我们的承诺……” 不一定是声音,这样的节奏,这样的间隔时间,如果是声音,以沙左现在的记忆力,不可能会想不起来。 是别的什么。 程侃留下的信息,就应该是他能理解的! “终止未经允许的秘密实验,销毁所有实验数据……所有的一切都会向所有居民透明公开……我们会做出承诺,以不违背自然规律的方式,继续努力为AS所有的居民创造一个更合适更有希望的世界……你们将看到,这个秘密医学研究所被销毁!” 程侃的密码! 沙左扶在纳伽肩上的手猛地一收。 没错,虽然一个是声音,一个是图像,却有同样的规律! 这是程侃的密码! “怎么?”纳伽停下了脚步,从地面上不断传来的声音在说什么他没有兴趣,大概知道是在说研究所,研究所会被毁掉,别的他不会再关心,现在他只在意沙左的动静。 “我知道了,”沙左说了一句,“第四个入口……右边……前……” 纳伽没有追问,第四个入口他知道在哪里,虽然四周一片黑暗,但他能觉察到因为入口而产生变化的空气,之前他们经过了第四个入口。 他转身往那边跑了过去。 “我们要永远记住,曾因为各种原因被压制却依然不断反抗,不断要把真相展现在所有人眼前的那些英雄!” 英雄?是在说程侃吗。 这个照片依然挂在AS总部训练大楼里的男人,这个一直在被军方秘密追杀的男人,就是他们口中的英雄,一个一边被极力抹杀一边又被称为英雄的英雄。 真是……可笑啊。 “左边墙壁……凸起……”沙左闭上眼,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把脑海中转换过来的密码念出来,“按下……指纹……” “没路了。”纳伽放下了沙左,在墙壁上细细地摸索着,很快找到了一块不仔细摸几乎感觉不到的凸起,严格来说,这更像是墙壁不平整而形成的瑕疵。 “按?”纳伽的手放了上去。 “按。” 纳伽对着那个地方按了一下,手感上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下陷,没有松动,跟按在旁边的墙上没有区别。 但只是一瞬间,沙左听到了纳伽很低的声音:“嗯?” “有什么?”沙左问。 “感应器,跟之前我们出来的一样。”纳伽说,抬手用手镯在感应区晃了一下。 沙左看见黑暗中的墙壁上亮起了几个绿色的小点,指纹。 他抬手用手指在点上按了一下。 通道尽头传来了细微的声响,纳伽立刻感觉到了空气流动的方向有了改变,他拉过沙左护在身后,放低了声音:“有门。” 沙左也很快看到了光亮,淡淡的黄色光芒从通道的尽头洒了出来,同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没错,地下室里那种特有的大量机械和长期封闭状态下的味道。 “找到了。” 第五十三章 欢迎回来 “我们对这个世界依旧抱着希望,也会为了这份希望继续前进……” 她站在窗口,看着窗外高楼顶端巨大的显示屏上的人,那是AS联邦政府的发言人,其实所谓的发言人,也不过就是一个虚拟形象而已,只是这个形象只在AS有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才会出现在那里。 显示屏下方是滚动着的浅显易懂的实验内容和一些被处理过但仍然会让人觉得难以接受的实验图片。 “不要担心。”沙奕在她身后说,他没有去看,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 “沙左,我们的儿子……”她轻声说,“也是这个实验的……产品吧?” 说出“产品”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一阵抽着的疼痛。 “无论他是什么,都是我们的儿子。”沙奕回话得很干脆。 “他应该在AS吧,这些都是程侃的计划,”她笑了笑,“程侃终于成功了啊……那沙左也会回来吧。” “一定回来了,但是,”沙奕站起来,搂住了她的肩,“这里已经没有能让他继续呆下去的可能了,这些话,不过是说给不知道真相的人听的,毁掉研究所是必然,但之后就不知道会做什么了。” “也许我们也……” “别多想。” “程侃是个谨慎的人,但要真把我们都考虑进去,也有些太困难了。” “起码近期,我们不会有事,我们一切都是正常的,暂时不会有什么合适的理由针对我们做什么,这些不用去想。” “程侃会让沙左平安的吧?” “他保证过,只要沙左没事,就够了。” “是啊……” 一直围绕在沙左耳边的鸣响在纳伽拉着他冲进入口的瞬间突然消失了。 沙左松了一口气,但听到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心里又有些隐隐不安。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门这边的情形,跟之前他们进入AS的那个出口差不多,不同的是,没有看到运输轨道,只有一个斜着向下的入口,倾斜角度挺大,一直延伸。 沙左走到那个斜道入口旁边看了看,没有看到尽头。 但无论这条路通往哪里,他们都只能选择走进去,身后的门关上之后没有任何痕迹,四周也没有感应区。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是一个备用口,没有意外不会再次打开。 他们也许再也无法回到AS。 这一次,他没有来得及见到父母,也不敢见,那么以后,也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终生流放。 他想起了自己被宣判时的那句话。 真的是终生流放了啊…… “只能从这里走。”沙左看了看纳伽,甩掉了那些悲伤的情绪,在脑子里开始快速回忆着地下城的布局构造,他要知道现在的位置,要找到能跟程侃记忆沟通的地方,如果从猎狼岛到达地下城只有那一条道,那么他们想逆向回到岛上根本不可能,而且如果要毁掉研究所,那么跟研究所几乎在同一地点的猎狼岛估计也会…… 他要知道程侃为什么让他们回来,又打算怎么样让他们离开这里。 “等等。”纳伽没有动,抓住了沙左的手臂。 “怎么了?”沙左回看着他,纳伽的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因为伤,还是因为别的。 “有声音。”纳伽蹲下,手按在了地面上。 沙左想起了之前纳伽感觉到的从地下传来的震动,那只有可能是地下城的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什么样的声音?”沙左也蹲下了。 “说不清,”纳伽皱着眉,犹豫了一会才又说了一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说我感觉到有活着的东西吗?” “记得。” “离得太远,我感觉不到具体的,但是……他们出来了。” 沙左心里一沉,出来了?之前纳伽感觉到地下城里还有别的生命体的时候,这些有可能是以前实验体后代的东西,特征是一切都很缓慢,心跳,血液流速,行动,这也是沙左推测它们能在没有足够食物的地下城活这么多年的理由。 当时他是判断这些生命体是存在于地下城最下方被完全封闭的排放区里的,所以纳伽的感觉明不是特别明显。 而现在,出来了? 沙左慢慢站了起来:“之前的震动,你说像是爆炸。” “是的。”纳伽回答。 “如果它们真的是生活在最下面的密封层里,那现在就只能说明……”沙左顿了顿,“密封层被炸开了。” “为什么?被谁?” 纳伽的问题沙左没有办法回答,这里面没有别人,炸开密封层只有可能是程序预设或者达到了触发条件。 做出这样的设定,应该是程侃,可是为什么? “我们下去,我们要回地下城的主控室,找程侃,”沙左拍了拍墙壁,“前面应该有传送器,找找。” “嗯。”纳伽应了一声,走进了斜道入口。 斜道很长,墙壁光滑,应该是个普通通道,没有特殊装置,十来分钟之后,他们走到了尽头,斜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继续向前向下延伸的方向不再是直线,而是变成了螺旋向下。 沙左没有在记忆里搜索到地下城有这样的结构,只能说,这部分的确是备用的,谨慎的程侃甚至没有在留给他的信息里提起过。 不断地螺旋向下让沙左有些不舒服,好在时间不长,这条通道走到了尽头。 走出通道,他们看到了熟悉的场景,高速传送器。 当然,这不是他们来的时候那条,但结构是相同的。沙左仔细检查了传送器,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没有找到跟之前一样能与程侃记忆通话的地方。 “坐这个?”纳伽问。 “嗯,”沙左拍拍运输仓的外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你的伤怎么样?不能压的话我们……” 沙左想说我们就分开两个仓,但纳伽打断了他:“我抱着你坐。” 没等沙左再说什么,他跨进了运输仓,很快就半靠着调整好了姿势,然后对沙左张开手臂:“过来吧。” 沙左笑了笑,跨了进去,小心地向后靠在了纳伽身上。 仓门关上了,运输仓开始向隧道里滑行提速。沙左闻到了纳伽身上的血腥味,轻轻叹了口气:“伤怎么了?” “在恢复。”纳伽回答得很简单。 “子弹还在里面,怎么恢复?” “就那么恢复。” “那么恢复是哪么恢复?”沙左闭上眼睛继续问,靠在纳伽怀里的感觉让他觉得踏实,无论运输仓到达的时候那边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他都无所谓了。 “AS白痴。”纳伽轻轻说了一句。 这句熟悉的话让沙左笑了起来,很久没有听到纳伽这么叫他了:“小鱼怪。” “嗯?” “如果……那些从密封层里跑出来的东西,真的是之前实验体的后代,或者就是实验体,你这样的状态还能保护我吗?” “能。” “这么肯定?”沙左偏过头,听着纳伽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他稍稍放心了一些。 “除了庞卡,没有什么实验体能阻止我。”纳伽回答。 庞卡。 沙左没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和判断庞卡这个人。 想到庞卡,他又想起了猎狼岛,还有岛上的那些人,毁掉研究所对那些人会有多大的影响?范围会有多大? 运输仓平稳的移动着,没多久沙左就感觉到困意,从开始整理资料那天开始他就没有休息,哪怕没意识的时间里,大脑也一直在超负荷运转着,现在暂时的安宁让他迅速被疲惫的感觉包围了。 纳伽听着他渐渐放缓了的呼吸,也闭上了眼睛。 那些伤对他来说,并不算最严重的,他受过的伤比这要重得多,但这些碎裂了的子弹想要拿出来不容易,碎片分布得很散,也许子弹上还有什么涂层,让他一直觉得疼。 这些伤,不至于让他死,但的确会影响他的战斗能力。 不过……他摸摸沙左的有些乱了的头发,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沙左这个白痴被伤害,无论是AS的人也好,实验体也好,实验体的后代也好,他都会不留情地清除掉。 运输仓停下时的微微震动让沙左迅速地醒了过来,他看着慢慢打开的仓门问了一句:“有没有异常?” “这里没有。” 沙左从运输仓里走了出去,这个停靠站应该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但结构相同,不过要从这个停靠站出去之后沙左才能判断出他们所处的位置。 停靠站外面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谁也不知道。 “这里没有,那哪里有?”沙左在纳伽胳膊上破了的衣服上摸了摸。 “不清楚,但是离得还远,它们很慢。” “嗯,”沙左看到了门边的一个感应终端,拉着纳伽走了过去,“我试下联系程侃。” 让沙左感到意外的是,终端没有反应。 手镯和指纹都试过之后,终端还是静静的黑色屏幕。 “坏了?”纳伽问。 “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坏……”沙左皱着眉,这些终端只要还有电力,就不会停止工作,除非…… 沙左又试着在门旁边的感应器上试了试。 停靠站的门迅速打开了,纳伽走了出去,站在外面的走廊上,过了一会才向沙左招了招手。 “有人关掉了联络终端,”沙左走到纳伽身边,这条走廊是丁字型的,三个方向,这让他很快确定了他们的位置,他们在靠近控制室斜下方的位置,“程侃说过不会让地下城为AS服务,他也许会切断地下城和AS的所有联系……” “AS的人进不来不就行了?”纳伽的思维很简单,AS的人找不到入口。 “只有要有入口,就总会有被找到的可能,”沙左顺着走廊往控制室的方向走,“只要这个地方存在,AS的人总有一天会被抛弃。” “那个人不是说不会放弃居民吗?”纳伽跟在他身后,把链子慢慢地缠在右手上。 “联邦政府的话已经不能相信了,那些话,不过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按着程侃的计划说出来的而已,只要地下城存在,他们就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地方就这么永远空着,”沙左停下了脚步,“程侃是要……把这里也毁掉……” 往控制室走的时候,沙左发现所有能看到的终端都已经被切断,他现在都不确定在控制室还能不能见到程侃。他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尽管纳伽有绝对敏锐的感受能力,他还是非常紧张,程侃对于那些被封闭着的实验体有过描述,尽管它们无论是行动还是生理特殊都非常缓慢,但“不合理的繁衍速度”还是让沙左觉得不安。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里的实验体有多少,有没有变异,都不能确定,现在又都跑了出来,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放松下来,加上知道地下城也有可能会跟研究所一样消失,他们该怎么离开,还有没有机会离开?所有的事堆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快被绷断了。 “到了。”纳伽看到前方那个鲜红醒目的禁行标志,停了下来。 “那些东西你还能感觉到吗?”沙左拉过他手臂准备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他绕在手上的银链。 “很近了,大概就在我们下面吧。”纳伽底头看了看脚下。 “什么形态?”沙左拉着他的手,在感应器晃了晃,再用自己的手指按了上去。 “形态?” “就是……”沙左看到门在眼前打开了,控制室里的灯亮了起来,控制室里已经大部分都关闭的仪器让他明白,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控制室里各种维持地下城基本运转的仪器已经开始分批停止了,“就是……它们是什么样的……怎么移动……” “肯定不是用腿走。”纳伽跟在他身后,慢慢走进了控制室。 “欢迎回来。”程侃的身音从控制室最靠里的角落中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沙左一直悬着的心猛地松了下来,他最害怕的就是主程序关闭,那么他就没办法再联系上程侃。 “程侃!”纳伽也看到了站在前方角落中的程侃,快步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小鱼怪。”程侃笑了笑,笑容依然温和平静。 “我以为见不到你了,”沙左也走了过去,在程侃的全息影像前站着,“是你在关闭程序吗?终端都已经被切断了。” “是的,”程侃笑着点点头,“你们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三个小时?”沙左愣了愣,“什么意思?” “三个小时,”程侃慢慢向他走过来,影像穿过他的身体走到了他身后的控制台前,那里是最后还在运行的主程序,“是你们离开这里的时间。” “为什么有时间限制,三个小时候之后会怎么样?”沙左跟着走过去,看着显示屏上的信息,显示屏上能看到一个三维的地下城模型。 从直观的模型上可以清楚地看出,地下城是一个巨大的蚁巢结构的圆球形。 “这是我刚刚做出来的,能让你看得更明白,这里,”程侃指了指模型最下方一块黑色的区域,“这一部分是排放区,但跟主体之间是完全隔离的,因为基本没有使用,所以没有门,也没有通道。” “你说过的那些实验体,就在这下面吧?”沙左看着那一部分,有很多巨大的管道通向海里。 “没错。” “现在隔离层被破坏了吧?”沙左立刻反应过来了,就是那些通道,那就是他们离开地下城的出口。 “是的,真聪明。”程侃笑了,在控制室里慢慢地度着步子。 “那些东西是你放出来的?”纳伽皱着眉问。 “嗯,其实还有别的路可以离开地下城,但出去并没有意义,从别的路出去,你们只能回到海里,这里是AS的范围,要么在海里死,要么上岸死,都一样,”程侃走到纳伽身边,“你们不仅仅是要离开这里,你们还要活下去,所以必须从那里走。” “那里有什么?”纳伽看着程侃,如果他们离开,他可能没有机会再看到程侃,尽管他已经很清楚这只是一个碰不到摸不着只有声音能被感知到的程侃。 “排放区下面,还有一个仓体,”程侃又慢慢走回到显示屏前,指了指排放区下面空白的地方,“这里,有留给你们的船。” 第五十四章 它在吃我 三个小时的期限,沙左盯着显示屏,三个小时之内他们要穿过那些有可能变异了的实验体,到达排放区,再进入为了安全起见没有显示在模型上的仓体里,用程侃放在那里的一条船逃生。 “你还没有告诉我,”沙左理清了接下去要做的事之后看着程侃,“为什么是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候之后研究所会被毁掉,永远埋在海底,”程侃笑了笑,“这里也一样,三小时之后地下城的主控程序会被摧毁,所有密封设施都会失效……” “这里会灌满海水。”沙左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桌子。 要在海里密封一个城市不让海水进入,并不难,但在主控程序被毁之后要想再恢复,就没那么容易了,地下城被废掉,不会影响AS,但却能让联邦政府真正放弃这座废城。 “那你呢?”纳伽突然问,“你不是活在这里面吗?那个什么程序被毁了,你呢?你在哪里?” “我?核心程序还在,在那条船上,不过,”程侃看着纳伽,“主控程序被催毁之后应该你们没有什么东西能再启动那个核心了,但如果有一天能启动,我自然还在。” 纳伽没再问,对于他来说,这个他不怎么太能理解的答案里他只要得到了程侃依然还在的信息就足够了。 “你为什么会把核心程序放在船上?”沙左想的比纳伽多,这是程侃在认识他之前的记忆,现在的他,同样需要万无一失,他和纳伽的状态都不怎么好,如果有他们没有完全掌握的情况出现,他没有把握还能应付。 “因为……”程侃转过头看了看他,“那是我给自己的留的船。” “给自己?”沙左有些吃惊。 “嗯,事情都是会变的,我不是神,总有我没办法控制的事,但只要跟着意外更改计划就可以,”程侃说得很轻松,“我要的是最后的结果,只是这船,我是上不去了,你们去吧,半小时候之后,控制室最后的电源会被切断……三个小时,并不一定充足。” “那些实验体,”沙左拉过纳伽往门口走,“有什么特别的技能吗?” “我不了解,它们不是人形生物,通过皮肤吸收养分,分解,吸收,过程很慢,”程侃的影像有些不稳定地闪烁着,“现在会怎么样,我不清楚。” “知道了,”沙左打开门,回头最后看了程侃一眼,“我们会再见的。” “啊,”程侃笑了,“我等着。” “看来程侃对那些实验体也不是太……”沙左带着纳伽往排放区走了快十分钟才说了一句,但这句话他没有说完,转过头时他发现纳伽的眼睛有些发红,“纳伽。” “走吧。”纳伽低了低头,走到了他前面。 “纳伽,”沙左还是第一次看到纳伽有除了生气之外这么明显的情绪,“我们一定会再见到程侃的。” “嗯,”纳伽在前面应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又说,“其实不只是程侃,你见不到你父母了吧。” 沙左的脚步顿了顿,慢慢吸了一口气:“他们没事就行,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往下的路很长,中途他们按程侃的指示,在一个小型仓库里找到了武器和弹药,但不多。高速电梯有一部分已经被切掉电源,他们只能下几层再从走廊继续往下。 在沙左判断他们快要到达排放区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纳伽猛地放慢了脚步,与此同时,走廊里的光源同时灭掉了。 虽然只在短暂的瞬间之后,备用电源就亮了起来,可沙左的神经还是一下绷紧了,他们不仅要穿过这些未知的生物,还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任何意外都有可能让他们永远被淹没在海水里。 他不知道纳伽感觉到了什么,但他闻到了味道。 腥臭的味道,像是陈旧的建筑里的灰尘味混杂着蛋白质发酵之后的气息……这味道并不明显,如果是以前,他估计闻不到,但现在,他却因为这微弱的气味变得很不安。 “就在……”纳伽的声音很低,手里缠着的银链慢慢滑开,“我们前面。” 沙左往前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跟排放区基本在同一个平面上,走廊尽头左转,会有一个没有启用的大厅,大厅非常大,排放区就在这个大厅下面。 如果是被炸开了,那么这个大厅应该已经被毁,距离纳伽感觉到那声爆炸到现在,时间已经不短,那些实验体还没有移动到走廊上,说明移动速度的确是很慢。 以纳伽的行动能力,面对这样的移动速度,要想穿过去应该完全不存在问题,哪怕是扛着自己这个AS白痴。 唯一没弄清的就是这些东西有没有攻击力,如果有,是什么样的能力。 “你离我远一点,别跟太近。”纳伽说了一句,往前顺着走廊向尽头的拐弯走过去。 沙左没出声,在纳伽向前走了十几步之后,才跟了过去。 他看着纳伽手里闪着寒光的银链,把挂在腰上的枪取了下来,打开了保险。这种枪跟之前的不同,是专门为地下城防御而设计的,可以在狭小空间中使用,进入目标体内之后会产生爆裂,造成更大的伤害。 纳伽走得很慢,但走廊不长,没几步就走到了尽头。 沙左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举起了手里的枪。 但纳伽猛地转过走廊的拐弯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接着迅速用手遮住了眼睛闪回了走廊这边,靠在墙上,看上去很痛苦。 “纳伽!”沙左很急,但这种情况下,他没敢就这么冲过去,只在原地低喊了一声。 “过来吧,”纳伽的声音有些发哑,“它们很慢。” 沙左立刻冲了过去,跑到纳伽身边的时候,他已经稍稍缓过来了一些,沙左搂住他:“怎么了?” “好亮。”纳伽的手还是遮在眼睛上。 “亮?”沙左愣了,扭头往那边看了看,只有备用光源的淡黄色光芒。 能让纳伽这么痛苦的光亮,肯定是强光,可为什么只是拐了一个弯,就完全看不到有这么强的光源存在呢? “我去看看?”沙左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用了询问的语气。 “嗯。”纳伽点了点头,握住了沙左的手,这是防着如果有意外,可以在第一时间把沙左拽回来。 沙左把头探了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顿,很长时间才抽了一口冷气。 转过去还是一段走廊,但是只有十米左右的长度,那头是已经被炸毁了的大厅,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强光。 他的确看到了强光,这样的光,别说是纳伽受不了,他的眼睛都有强烈的刺痛感。 强烈的白光来自于一大片数不清数目的……实验体。 这是实验体自身的光,它们是发光体,但让沙左震惊的不仅仅是它们的产生的强光只存在于自身也就是它们只是带着强光,却似乎并没有照亮四周的能力,除了这个已经违反了自然规律的奇怪现象之外…… 让沙左难以想象的是它们的形态。 他不知道该用一团,一片,一坨还是一堆来形容这些生物,他甚至没有办法把它们分出具体的个体来。 这是一些看上去融化成了一片却没有完全液化的硅胶团。 唯一能分辨出它们是由个体组成而不是一整片的只有在这些硅胶团上方的圆孔,也许是呼吸孔。 这些身体上只有一个呼吸孔的如同烂泥一样的蛙胶团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蠕动着,数量惊人。 而且它们不仅仅存在于地面上。地上,墙上,顶上,全都是,这东西没有吸盘,也没有手脚,却能像被牢牢粘在了墙上一样缓慢移动。 这些东西看上去非常像某些单细胞生物,只凭本能生存着,没有智力思维。 这究竟是……什么…… 沙左靠在墙上,眼前被强光刺激得一片空白,布满了不断跳跃的光斑,好几分钟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纳伽脱掉了外套,把外套撕成了很多布条,重叠在一起系在了自己眼睛上:“你不要盯着它们看。” “嗯。” “我们过去,你开枪试试能不能打死。”纳伽摸了摸沙左的脸。 “好,”沙左看了看手里的枪,“那东西应该……没什么威胁吧?” “不知道,”纳伽往那边走了过去,“开枪没用就看能不能切开,反正我们一定会过去的。” 沙左没有跟那些东西走得太近,他总觉得这东西一枪打过去,会溅出什么让人恶心的液体来。 “我开枪了。” “嗯。” 沙左瞄准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团,对准有可能是呼吸孔的地方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声,子弹准确地从呼吸孔射了进去。 沙左的枪依然对着那团东西没敢移开,子弹会在那东西体内爆开,他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但几秒钟之后,却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 是的,任何变化都没有。 那团生物只是在子弹射进去的时候整个震动了一下,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射进去的子弹似乎也没有爆开。 沙左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他瞄准了那东西,再次扣动了扳机。 第二声枪响过后,那东西却依然跟之前一样。 “纳伽……”沙左偏开了头,避免直视前方那一片让他眼睛生疼的光。 纳伽没有说话,直接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手腕轻轻一抖,银链向墙上粘着的着一堆团子飞了过去。 银链的前端很准地扎进了呼吸孔,很快地深深地斜刺了进去,纳伽的手一扬,银链被他猛地拉紧了。 沙左看到了银链在那东西皮肤下勒出了一条凸起,紧接着银链就撕裂了那团东西的“肉”,甩了出来。 “退开!”沙左喊了一声,他看到了跟着被撕开的皮肉溅出来的液体,虽然很少,但那种暗绿色还是让他觉得必须躲开。 纳伽迅速退回到了他身边。 相比子弹,链子的伤害要大得多,那东西的背部被撕开了一条长而深的裂口,如果它有背的话…… 但看着它的状态,沙左内心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层,这种几乎是被从身体中间整个撕开了,却依然牢牢地粘在墙上,看不出来是死了还是活着。 而且,沙左没有看到它身体里的器官,这团东西被切开之后,里面依然是相同的组织。 纳伽等了几秒钟,再次往前走了过去。 没等他走出几步,墙上被撕开的那团东西突然有了变化。 说是变化,沙左却完全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 只觉得在一片强光中,一条像触手一样的东西从那个团子的身体上以极快的速度伸了出来。 沙左甚至没来得及开口喊,那东西已经伸到了纳伽的脖子前方。 纳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变化,但身上的伤让他没办法像平时那样保持快速地退开,他只能在向后退的时候抬手挡在了身前,手里的银链也同时缠在了向他探过来的东西上。 但没等他发力,这条触手一样的东西已经碰到了他的手臂。 他顿时感觉到手臂上一阵火灼一样的巨痛,再想向后继续退开的时候,他发现那东西像是有强大的吸力似的,牢牢地粘住了他的手臂。 他咬牙忍着手臂上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却连续几次都没能把手从这东西身上挣脱。 “沙左!”他吼了一声。 沙左没有犹豫,举枪对着这条从硅胶团被撕开的身体里伸出来的触手开了一枪。 这触手说是触手,其实更像是被从极有弹性的身体上强拉出来的一部分,中间的那一段被拉得很细。 沙左这一枪瞄的就是最细的那部分。 子弹没有穿透触手,触手惊人的韧性让子弹只是钻了进去。 但这次子弹没有像之前射入那东西体内那样无声无息,而是迅速地爆裂开了。 纳伽退了回来,两人退回了走廊拐弯这边。 “怎么样!”沙左扔下枪一把拉过纳伽的手臂。 纳伽的袖子像是被腐蚀掉了一样出现了一个洞,而被子弹炸断的那一部分触手,依然牢牢地粘在他的手壁上,而且好像已经陷进了皮肤里。 “别碰,”纳伽拽开了他的手,“程侃刚才说这种实验体是怎么吃东西的?” “通过它们的皮肤分解吸收……但程侃说过,很慢,”沙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头拧到了一块,脸色慢慢有些苍白,“变异了,它这是在……捕猎。” “这个东西要拿下来,”纳伽的额角有细细的汗珠,“它在吃我。” 第五十五章 焰火盛宴 根据程侃之前的提示和目前的情况,这种实验体,的确是行动缓慢,看上去除了样子恶心,没有杀伤力,但却在已经受伤了的情况下能让纳伽险些躲不开…… “是有变异,不,是进化,”沙左脱下自己的上衣,把衣服缠在手上,想要把那半截触手从纳伽的手臂上弄下来,“这个触手最初的实验体肯定没有……它们进化了……” 沙左额头上的汗比纳伽还多,因为他很快发现,触手已经陷进了纳伽的皮肤里,边缘已经开始渗血,而先不说这触手根本拉不动,就算能硬扯下来,估计纳伽的手臂也会被撕下一块来。 “这到底是什么!”沙左咬着牙,有些束手无策。 “真像索巴。”纳伽勾了勾嘴角,手臂上的疼痛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受了伤,还有一种被无数小虫子噬咬的感觉,只是他没有说出来,沙左会着急。 “索巴是什么?”沙左愣了愣。 “在海底,一种软体动物。” 软体动物? 沙左的手在空中停住了,软体动物?脑子里顿时开始疯了一样地闪过各种以前工作时看到过的资料,他不得不撑了撑墙。 “火,”沙左扔掉衣服,在自己身上拍着,“用火烧。” “枪上有。”纳伽说。 沙左赶紧捡起枪,枪口下方有一个小圆孔,是喷火孔,AS很多枪都有这样的装置,虽然AS没有战争,也用不上枪,但枪的设计却一直保留着很多以前的设计。 沙左在喷火孔后面的开关上按了一下,一股火苗窜了出来。他把喷火孔对着旁边试了两下,然后拉过纳伽的手,对着那半截触手按下了开关。 火苗喷到了触手上。 触手表面的皮肤没有什么变化,但发出了一股酸臭味,碰到触手表皮的火焰也变成了暗蓝色。 触手慢慢开始收缩,沙左继续用火对着它喷,几秒钟之后,触手缩成一团从纳伽的手臂上脱落,掉在了地上。 “天哪……”沙左的声音有些发抖。 纳伽用手指挑开眼睛上的布,看了看伤口。 伤口很整齐,如同一个被出来的半圆形,这样的伤,血却没有太多,相比之前受到的枪口,这个伤口就像是已经开始拿愈合了。 “真的是……在吃。”沙左动作很快地给纳伽把伤口用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缠上,又看了一眼脱落在地板上的那一戳触手。 触手跟纳伽手臂接触的部分连血迹都看不到,就像是有无数张细小的嘴已经把纳伽的血肉都吃掉了。 “再试试。”纳伽按了按包扎好的伤,因为这个疼痛,他感觉自己身上别的地方的枪伤又开始渗血了。 “用火烧吧,它们怕火。” 纳伽看了他一眼,径直往走廊那边走过去,走出几步之后才说:“你这支枪能有多少火,烧一只都不够吧。” “这些是压缩燃料,可以烧挺长时间……”沙左跟了过去,但再次看到走廊那边正缓缓蠕动着向这边过来的实验体时,他不确定了,大厅下面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他们看不到,没没办法估算。 沙左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我去找燃烧器。” “有么?”纳伽慢慢蹲下,手按在地板上,似乎是在想办法。 “不知道。”沙左拧着眉,现在地下城的电力已经开始被一部分一部分地切断,要去找燃烧器,得用腿跑着去,时间上已经不够,而且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沙左,”纳伽突然开口,“你看一下。” “嗯,”沙左半眯着眼睛往前方看过去,惊讶地发现之前攻击过纳伽的那个实验体再次伸出了触手,牢牢吸在了另一团实体验的身上,并且已经深深陷了进去,“吃同类?” 是的,它们必须吃同类,否则在没有食物来源的排放区不可能存活繁衍这么多年。 但是…… 被沙左开枪打过的那个也同样伸出了触手,紧紧地吸住了旁边的同类。 这些像是被从身体内部强扯出来的触手就如同长在了被粘牢的同类身上一样,猛一下几乎都已经分不出触手是从哪个身上伸出去的。 “它们有攻击能力,”沙左看到这样的场景时无法控制内心深处涌上来的绝望,那触手只凭那样一点面积的接触就能让纳伽脱不了身,如果都伸出了触手,他们怎么可能穿得过去,沙左声音都哑了,“我们……” 沙左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说出了我们过不去这几个字,对于他来说,会打击自己一直坚持着的信心。 “白痴,”纳伽轻轻说了一句,“我是让你看,只有两个有触手,对吗?” 沙左又往那边看了一眼:“是的。” “是我们弄伤了的那两个。” “是……”沙左猛地明白了纳伽的意思,“只有受伤的时候的某种刺激才会让它们长出触手!” “也不一定,我是猜的,如果只有受伤才能捕猎,那早饿死了,”纳伽握住沙左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蹲着,“这个东西很像索巴,索巴没有成年的时候不吃东西,只消耗自己的身体,成年以后才能吃别的鱼,不过索巴成年很快,几天时间。” “我明白了!”沙左用手在地板上轻轻拍了一下,听到纳伽说索巴成年之前是靠消耗自体来存活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正好符合“完美亚当”对新人类的一部分定义。 用索巴的基因来做研究,弄出了这样的怪物,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你有什么办法?”沙左问纳伽。 “下面那个排放区,有什么东西吗,机器什么的。”纳伽问。 排放区?沙左迅速从记忆里找出了程侃的模型图和旁边密密麻麻跳动着的说明小字。 “有净化设施,分类分解焚烧……” “能焚烧?”纳伽打断了他。 沙左马上知道纳伽想做什么,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行!绝对不行!” 纳伽想要到下面的排放区,利用焚烧设施来对付这些实验体! “它们只有触手的速度快,”纳伽没有理会他的话,“只要避开触手……” “它们身上一样!只要碰到,就会被粘住!”沙左捧着纳伽的脸,手都抖了,他知道如果纳伽决定了要去做,他没可能阻止得了,“它们是用皮肤进食的,懂吗!分解!然后吸收掉!你手上的伤就是证明!” “没有时间了,”纳伽抓住他的手,声音很冷静,“而且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它们真的像索巴一样,也许很快就会都有触手,到时那再想过去都过不去了。” “纳伽……”沙左不知道该说什么,纳伽没有说错,他们没有时间,如果这些实验体真的再有什么变化,他们就只有死在这里一条路。 但这么危险的事,让纳伽去做,他又感觉全身都发冷。 “我答应过一定会让你安全,”纳伽搂了搂他,“我答应了一定会做到。” 哪怕是我死了。 被触手粘住的两个团子在几分钟时间里,有了明显的改变,本来看上去像硅胶团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扁,像个漏了气的球,一点点地摊在了地面上。 沙左闭上眼吸了口气,开始给纳伽详细地解释焚烧器的位置,以及应该怎么样启动和把火引出来。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他能有纳伽那样的力量和速度,他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面对这样的绝境,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保证纳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焚烧器。 给纳伽讲明白之后,沙左捏捏了纳伽的下巴:“答应我一件事。” “嗯。” “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没有机会返回来,船就在焚烧器对面的地板下面,程侃的模型图上,那里有个拉手,提起来往右拧一下就能打开。” “嗯。” “你直接上船走。” “我会带你一起走。”纳伽站了起来。 “我是说没机会带我的话你就自己走不要再返回来!”沙左低声吼。 “为什么?”纳伽转过脸对着他,沙左能清楚地看到他抿紧的嘴唇。 “因为那样我们都会死!有机会走就走!” “那反过来,你会走吗?”纳伽轻轻动了动手臂,垂在地板上的银链发出悦耳的金属音。 沙左没有说话。 “你不会走,所以,你凭什么要我一个人走?” 海风刮得很劲,程侃坐在山顶,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被风一点点带走,从手脚开始,寒冷渐渐向全身漫延,只有和杰修靠在一起的那部分还是暖的。 但杰修已经不会再睁开眼睛了,他最后的生命也同样在寒冷的海风中一点点地逝去。 程侃低头看了看伏在他腿上像是睡着了一样的杰修,平静的脸,紧闭着的双眼,安静的样子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个冷静而倔强的孩子,自己要费很大劲才能逗他笑一笑的孩子。 “焰火开始了。”程侃用手指把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轻声说。 天边已经发红,那种如同要挣开束缚喷洒出来的鲜血一样的红。 海浪也开始越掀越高,带着一条白线从远处高高地扑向岛上的礁石。 这种景象是程侃第一次看到,城堡的方向开始有白色的烟雾,闪动着火光,在血色的天空和黑色滔天巨浪的映衬下,如同地狱,透着诡异的美。 快要结束了。 这是程侃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海底大爆发,为了这一天,他付出了多少已经计算不清。 研究所已经被失控的庞卡破坏的系统让他们没有能力应对这一次爆发。 每一步,每一个计划,每一个转折……程侃向仰了仰头,过去的事在他眼前车轮一般不断闪过。 他曾经的理想,他的抱负,他想要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的决心,和他对自己的质疑,对政府的怀疑,理想被打碎时的痛苦现在都还能清晰地感觉到。 现在,这一些都要结束了。 未来是什么样,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感受,也不需要去感受了,他曾经做出过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这已经足够。 大海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闷响,接着是连续不断地低沉轰鸣声。 随着这声音,程侃感觉到了自己脚下的海岛开始震动。 这种从海床之下传来的震动,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大海的愤怒。 程侃很小心地把杰修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身后的岩石上,搂着他的肩,轻轻拍了拍:“看吧。” 杰修的身体软软地靠向他,头滑到了他肩上。 一个巨浪打过之后,海面有一刹那的平静。 接着海面开始向上慢慢拱起,如同有一头被困的巨兽想要顶破海面的束缚跃上空中。 海面越拱越高,风也猛地吹得更烈了。 天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鸣叫,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风中扑了出来,在程侃的头顶上盘旋着,不断发出一声声鸣叫。 程侃抬起头,认出了这是纳伽的德拉库。 德拉库一边不断地叫着,一边试着想要降低高度,向程侃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你走吧。”程侃笑了笑,纳伽的德拉库曾在他危险的时候救过他不止一次,这次,德拉库同样想要把他带离这个即将沉没的岛屿。 他把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 德拉库在空中仰起脖子也发出了一声鸣叫,盘旋了两圈之后,转头向岛外的海上飞去了。 海底的巨兽终于挣脱了大海的禁锢,轰然地跃出了海面。 从海水里喷射而出的鲜红熔岩带着火光直冲上天,在空中划出一片熔岩瀑布,冲天的火焰将整个黑色的海面都映成一片火红。 这头海底巨兽的第一次跳跃还没有结束,海面下紧接着开始了第二次爆发,更强力的火焰冲破海面扑向天空,把再次掀起的巨浪染成了红色的幕布。 这是完美亚当最终的谢幕表演。 除了大海,岛屿也加入了这次狂欢。 猎狼岛在发出了愤怒的颤抖之后,岛上几处同时喷出了耀眼的熔岩,金色的火星在空中炸开来,飞舞着。 这是程侃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他最终的归宿。 一场焰火盛宴开始了。 纳伽在沙左的额上重重吻了一下,没等沙左再说什么,向那堆实验体冲了过去。 身上的伤都在疼,碎在身体里的子弹让他每一个动作都会感觉到巨大的疼痛,但他的速度却依然没有改变。 在接近了那些东西之后,他手中的银链飞了出去,准确地刺进了走廊顶上蠕动着的实验体之间,扎进了顶部的金属壁里。 他借着银链的力量猛地跃起,从空中飞了过去。 而在他的身体飞速地掠过触手的范围时,两条触手同时像弹射一般地伸了过去。 “纳伽——”沙左撕吼着喊了一声,他在这一瞬间已经判断出了触手的轨迹。 纳伽躲不开。 第五十六章 痛与绝望 听到沙左的嘶吼时,纳伽没有吃惊,他在决定冲到排放区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 他身体已经没有了平时的灵活和速度,而这些触手跟它们主体的移动速度相比,快得像是闪电,他早就料到了自己躲不开。 只是他不能告诉沙左。 纳伽已经离开了地面,借着银链的力量向前荡去,这时如果被触手吸住,他会失去向前的力量。 几乎是在触手粘住他小腿的同时,纳伽拔出了一把刀。 “纳伽——”沙左不知道纳伽身上还有刀,也想不到这把刀会被纳伽用来做这样的事,看到纳伽挥刀削向自己小腿的时候,他吼出的声音几乎已经没有调子,眼前因为震惊和痛苦变得一片血红。 纳伽在触手刚接触到自己皮肤,还没有来得及蚕食血肉的时候,把自己腿上和触手贴着的那块削了下去。 从伤口溅出去的血珠滴在他脚下的实验体身上,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沙左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纳伽会用这样的方式冲过去。 这些东西的皮肤可能有腐蚀性,所以纳伽在下落的时候让自己跟下面做为支持的实验体接触的部分尽量小,控制在鞋的前端,接触的时间也控制在最短。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能感觉到脚下的鞋有了变化,按这样,最多三四次,他会变成赤脚踩在这些东西身上,虽然这些东西的表皮的杀伤力相对于触手来说要小得多,并不会牢牢粘在皮肤上,但次数多了,纳伽也不敢肯定自己还能承受。 但是,他挥刀削掉了另一条粘到了他左臂上的触手,这是唯一的方法,哪怕是死,也必须去试一试。 走廊里有实验体的这一段不长,十来米的距离,纳伽只用了两下,就跃到了尽头,他掀了一眼睛上的布条,忍着剧烈的头疼,在最短的时间内看清了已经塌陷下去的大厅,也看到了下面已经变得凌乱不堪的排放区。 排放区里的情形是纳伽之前没有预想到的,但他没有时间犹豫,还是直接跃了下去。 “怎么样!”走廊的那头传来沙左的喊声。 纳伽迅速依靠声音和空气的流动判断出了下面的情况,也喊了一声:“下面很少!”。 是的,排放区里的实验体比走廊上的确要少得多,纳伽能轻松找到落脚的地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安全了。 排放区里的实验体,基本都是已经是发育成熟的。 几乎全是成体。 走廊上那些没有长大的实验体,也许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被逼着爬出了破损的排放区。 在纳伽落下去的几秒钟之内,四周的实验体从身体上伸出的触手就都向他飞快地伸了过来。 焚化器很大,按沙左之前说的方位,纳伽知道现在自己正在焚化器正前方大约二十米的地方。 他听得出机器的四周趴着大约七八个实验体,暂时都还保持着原样,没有动。 纳伽把银链挥出去的时候,手里的刀上已经全都是血,身上的血也已经浸湿了他的衣服。 削掉粘在他腿上和腰上的几条触手之后,他已经不太能感觉到疼,只觉得很疲惫。 这些伤都不致命,但在他没有时间和机会调整恢复的情况下,血随着他的每一次用力不断地涌出来,让他的速度和力量都受到了影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银链缠在了焚化器左边的金属管上,这是燃料的输入管。 他们唯一的机会是破坏燃料管,然后引燃,但直接引燃燃料管有可能引起爆炸,纳伽必须要在爆炸之前回到走廊。 这唯一的机会里充满了不可预知又不得不去面对的危险。 银链缠紧后,纳伽借着力跃了出去,到达焚烧器旁边的时候双腿在机器的金属臂上蹬了一下,利用身体的重量往后狠狠一拽,银链切进了燃料管。 他立刻听见了“咝咝”的声音,燃料从破损的管壁里渗了出来。 随着燃料的泄漏,纳伽也向后仰着摔到了地上。 在落地的同时,他感觉到了几条触手牢牢地透过他身上的衣物粘在了身上,顿时一阵火灼般的疼痛就划破已经麻木的神经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了很多年前的记忆,浑身是伤,疼痛不断地向他袭来,而且他却不能停顿,必须咬着牙继续前行,任何一次停顿都有可能让他永远停下。 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心里的感觉,那时满满地填在他身体里的,是绝望和愤怒,还有恨。 而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必须把沙左带出去。 刀削开皮肉时的疼痛已经盖不过被触手粘住时带来的巨疼,随着血液不断地滴落,他的体能也在下降,除了行动和力量受到了影响,更直接的就是疲惫和对疼痛的耐受力在不断下降。 他的手摸到焚烧器的开关时,甚至已经开始颤抖。 沙左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助,他看不到纳伽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而自己除了焦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帮不上忙,他没有纳伽那样的能力,速度,力量,感知力,全都没有,除去惊人的记忆力和跟计算有关的判断力,他几乎没有别的能力了。 他之前曾经以为自己跟庞卡类似的精神力量会让他和纳伽的生存可能增加,可现在却完全没有作用,他都感觉不到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这样的能力,更不要说用这样的能力去帮助身陷险境的纳伽。 沙左跪在地板上,盯着前方的光团,眼前已经看不清东西,就自己这样的废物,竟然是实验体? 这样的实验体要来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纳伽!”沙左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机器启动时的沉闷轰响,喊了一声。 这种时候想这些比起自己这样的实验体有什么意义更没有用,他迅速低头闭上眼睛,让视力恢复。 焚烧器启动了,启动机器到引燃燃料管大概需要一点时间,他必须让自己保持一个好的状态,至于在纳伽接应他的时候,不拖后腿。 “启动了!”纳伽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这短短的三个字让沙左心里沉了沉,他对纳伽的一切都太熟悉,纳伽声音里透出来的疲惫和虚弱很明显,哪怕是之前受了那么严重的枪伤,纳伽的声音也没有这样过。 到极限了吗? 焚烧器大约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启用,所以固定装置并不是最先进的,纳伽没费多大劲就把燃料管的固定环解除了。 身边已经都是燃料的气味,有一点火星,就能让四周的空气全都燃烧起来。纳伽并不担心被烧到,他能判断出哪里燃料气体少。 而且,如果真的被烧到,倒是能让伤口不再流血了,也能让现在还粘在他身上的触手脱落,因为处理燃料管的时候没有马上处理触手,那几条已经陷进了他的身体。 焚烧器发出了闷闷的“轰”地一声,一股火苗从已经不再密封的焚烧器的金属壁上窜了出来。 火苗在一瞬间连成了一片,从燃烧管里喷出来的火舌顿时射出了几米远。 纳伽咬牙拿着短短几秒钟就变得滚烫的管子,忍着火焰灼烧的疼痛,在感觉到身上的触手离开了之后,才向后退火势弱的地方退了两步,把管子对准了四周的实验体。 火焰所到之处,都开始燃烧,实验体在火焰的包裹下,不再伸出触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臭。 纳伽忍受着伤口在高温下带来的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慢慢靠近了通向停船仓室的开关。 地上,向上拉,右转。 金属开关已经滚烫,纳伽的手抓上去时,听到了皮肤被烤焦时发出的声音,也闻到了让人不愉快的气味。 沙左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也感觉到了从塌陷的走廊那头卷出来的热浪,看着从走廊那边漫出来的黑烟,他知道,纳伽成功了。 但没等他松一口气,他猛地发现,走廊尽头的黑烟里,突然伸出了两条触手! 那里的实验体没有受伤。 “纳伽!”沙左吼了一声,“上面的开始成熟了!当心!” 沙左卸下了枪上的刀握在手里,把枪上的喷射孔射程调整到最远。 他不能在原地等着纳伽上来接他,如果这些实验体的成熟时间接近,等到纳伽上来的时候,他们可能已经没有机会再会合逃走。 他必须尽可能地接近排放区。 在沙左手里的火焰向实验体喷过去的同时,触手伸了出来,他没躲,纳伽都躲不开,他也不可能躲得开。 但他可以用纳伽同样的方法。 刀切过去的时候他没有犹豫,这种时候没有犹豫的时间,但疼痛还是让他差点喊出声来。 削掉两条触手之后,火苗让最前面的几个实验体开始抖动。 沙左一边继续对着它们喷火,一边用脚踩了踩最近的一个,他发现被火灼烧过的实验体,表皮失去了粘性,变得有些硬,踩上去就像表层结成硬壳了的沼泽地。 他忍着痛继续用火烧着,如果火被引上来,他和纳伽逃脱的希望还是很大。 但情况并不是太乐观,纳伽没有回应他,也还没有回到走廊上,而走廊中间的两个实验体也成熟了,伸出的触手粘到了身边的同类身上。 “纳伽!”沙左踩着实验体一点点前进,火苗开始变小,燃料支持不了多久了,伤口的疼痛和实验体发软的身体让他很难保持平衡,几次都差点摔到那些硅胶团中,纳伽的沉默让他开始绝望,“回答我!” 一股火苗从走廊尽头黑烟中窜了出来,让断口附近的几个实验体陷入了一片蓝色的火焰之中。 沙左看到了从下面伸上来的燃料管和从燃料管里卷出来的火舌。 纳伽跃起的时候,角落里没有被火烧到的两个实验体同时伸出了触手,在他向上过程中粘在了他本来就已经伤痕累累的腿上,生生阻止了他继续向上的轨迹。 纳伽只来得及把燃料管卡在破口的裂缝里,用一只手攀住了断裂的地板,腿上巨大的向下的拉力让他没办法再向上。 他能听到沙左在叫他,但他已经没有力量回答,只要出声,他憋着的最后一股劲就会消失。 他能确定实验体的分泌物里有某种物质,会严重影响人的机能,否则哪怕是身上有这些伤,也不至于让他虚弱到这种程度,攀着走廊地板的手在一点点打滑。 必须尽快摆脱腿上的触手,本来就有伤的地方,触手附着让去会以更快的速度陷入肌肉里。 纳伽吸了一口,狠狠地收起腿,手上的刀对着自己的腿削了过去。 在触手离开他身体拉力消失的瞬间,他使了使劲,从破口跃到了走廊上。 纳伽带着一身血从下面跃出来的时候,沙左疼得险些拿不住手里的枪。 而让他更绝望的是,纳伽跃出落地时,腿上似乎失去力量,尽管向前跨了一步,却还是没能站稳,扑倒在了实验体身上。 “纳伽!纳伽——”沙左看着几条触手几乎是以弹射的速度粘在了纳伽身上。 “别过来!”纳伽沉着声音说了一句,他用手撑了撑,想要起来却没有成功。 燃料管对着墙,如果不调整,烧到的面积非常有限,而纳伽跟实验体接触的地方已经渗出了大片的鲜血。 “啊——”沙左眼前一片血红,用尽力量地吼了一声。 看着被实验体包围着的全身是血的纳伽,沙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他顾不上别的,拔腿就往那边冲。 他不可能听纳伽的,不过去,纳伽就有可能死,如果纳伽死了…… 只迈出了两步,沙左就感觉到自己的鞋底失去了作用,脚下传来了灼疼,接着两条触手粘到了他腿上,将他拽到在了地上。 巨大的疼痛他已经感觉不到,心里的痛苦和绝望让他几乎发狂。 疼。 这种疼并非来自于身上的伤。 头疼。 从脑袋深处放射一样漫延出来的疼痛让沙左眼前的血红变成了黑色。 身边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 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 不想死! 纳伽不能死! 不想死! 短暂的真空一般的状态过后,沙左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接着是全身。 头疼伴随着身体不能停下的颤抖。 不想死! 怪物都去死! …… 一道银色的光芒划破了沙左眼前的黑暗。 纳伽的银链缠在了他手臂上。 巨大的拉力让他从黑暗中回到了现实。 他被纳伽从空中拉了过去,摔在了纳伽身边。 身体下面的实验体变得有些奇怪。 “我们上船。”纳伽把他扛到了肩上,跳进了排放区。 沙左感觉到一阵晕眩,眼前再次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识。 第五十七章 新的世界 沙左的能量大概是被激发了,纳伽在他倒地的瞬间感觉到了身体如同被电流击穿了一样。 但,并不痛苦。 跟庞卡的力量完全不同,庞卡无法控制的强大的精神力量充满了破坏性,而沙左似乎……跟之前在地面上被追捕时有了变化。 沙左的力量是可以控制的?或者说,可以选择? 纳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判断和思考,对于实验他本来就知道得不多,也不想知道更多,眼前他唯一要做的,只是带着沙左离开这里。 实验体有了明显的变化,这种变化并非来自于火焰,在沙左摔倒的同时,走廊里所有的实验体本来就很缓慢的移动全都停止了。 它们没有死,纳伽还能感觉到它们的生命活动,但这一刻实验体的时间似乎被停止了。 纳伽咬牙撑着,用银链把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沙左拉到了自己身边,沙左没有生命危险,呼吸,心跳都很稳定。 他把沙左扛到肩上,这种状态之下的沙左显得特别重,他撑了一下墙才站稳了。 排放区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整个走廊从顶到地板都不停地震动着。 两波爆炸过后,走廊的金属地板开始出现裂缝,慢慢向下倾斜。 要塌了。 纳伽算准时机,把沙左的头用衣服遮好,扛着他从走廊的破口跳了下去。 排放区已经完全被毁,仪器炸得七零八落,断成几截的燃料管还在喷着火,四周是一片火海。 实验体已经都没有动静,上面的只是不活动了,而下面这些,应该是都死了,带着黑烟和火苗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腥臭和焦糊味。 通往放船的仓体的那个门,纳伽只是拧开了开关,并没有打开,排放区是密封的,如果开了门,火会瞬间向下漫延。 门上的提手已经被火烧得没办法碰了,纳伽的手已经受了伤,现在只得随手撕开了带着血的衣服垫在手下。 门刚被提起来,随着下面的空气涌进来,排放区的火势一下猛了起来,纳伽只来得及判断出下面没有生命体,别的都顾不上就跳了下去。 随着上方的门再次关上,纳伽的脚踩到了地面,距离不算太高,这个高度对于纳伽来说,应该是非常轻松的,但现在落地时他却差点摔倒,手撑着地面半天,才慢慢把沙左放下了。 火焰燃烧的声音,爆裂的声音,浓烟,火光,焦糊的腥臭味。 全都消失了。 四周很安静,似乎也没有了明亮的光源。 纳伽扯掉了系在眼睛上的布条。 这里是地下城的最下方,地图上没有的部分,程侃曾经想要留给自己却最终没有用上的逃生通道。 光线很暗,除了墙壁下方的应急指示灯,再也没有别的光。 纳伽慢慢站了起来,看清了四周的情况。 这是一个跟排放区差不多大小的空间,正中有一条类似传送器的轨道,轨道的起在这个大厅的一端,向大厅的另一边延伸,尽头是一扇密封的金属门,如果门能打开,轨道应该是一直伸出去的。 而轨道起点的上方……那应该就是程侃说的船了吧? 纳伽见过船,但没见过这样的船。 轨道上方有一个被吊起两米左右高度的东西,像个被拉长了的德拉库的蛋。 当然,它很大,有之前的单人运输仓十几个那么大。 没有窗,白色的金属表面光滑漂亮。 “沙左,”纳伽蹲下,轻轻拍了拍沙左的脸,“能听见吗?” 沙左的眼睛半睁着,但没有焦点。 纳伽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沙左身上除了他自己削出的伤口之外,没有别的伤,而之前短暂的能力释放似乎已经消失,至少纳伽已经感觉不到他对自己的影响。 在船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个感应器。 纳伽蹲了几秒钟,让自己缓了缓,走到了感应器前,伸出手,用手镯在感应区前晃了晃。 屏幕亮了起来,但没有图像,也没听到声音。 期待着再次看到程侃的纳伽有些失望。 他皱了皱眉,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到自己手上的镯子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咔嗒”。 这个在他手上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镯子轻轻弹开了,变成了两半。 “逃生仓一分钟后就位。”一个机械的声音突然响起。 纳伽迅速地抬起头看向屏幕,屏幕上没有任何东西。 坏了?纳伽对这些东西仅有的知识也就限定在坏和没坏这个程度了。也许是这东西坏了,所以程侃没有在最后能见到他的地方出现。 虽然不太明白,但一分钟后就位,这句话纳伽还是能听懂的。 身边悬在空中的那个蛋一样的船,正在慢慢地下降。 纳伽转身跑到沙左身边把他抱了起来。 船下降到贴近轨道的位置时停下了,从船的下方伸出了两排机械爪一样的东西,扣在了轨道上。 接着,光滑的船体上出现了一条缝,一扇门向两边滑开了。 身后的提示音也没再继续提示,纳伽犹豫了一下,抱着沙左跨进了船舱。 仓门几秒钟之后关上了,船舱里亮起了光,不过光线很柔和,对于纳伽来说,勉强可以接受。 船舱不算大,里面跟着灯光同时亮起的,还有船头的好几个屏幕,纳伽没去看屏幕上是什么,他看不懂,屏幕上他能看明白的大概只有程侃的脸。 船舱里空间虽然不大,但设施很全,纳伽看了看四周,把沙左放在了船舱后方的一张床上。 只有一张床,不过纳伽对床没什么要求,如果要睡,他坐着或者躺在地上都可以。 沙左半昏迷地躺在床上没有动静。 纳伽在沙左身边的地上坐下,握着沙左的手靠在床边。 上船了。 他们成功了。 一直到现在,纳伽才终于有时间想到这件事,他们终于坐在了程侃准备好的船里。 也就是到了这时,纳伽才开始觉得之前被那道像电击一般的感觉赶走的疲惫和疼痛再次袭了上来。 他闭上了眼睛,身体慢慢地滑向地面。 这船怎么开? 谁知道呢,那屏幕上的东西他都看不明白…… 沙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状态,像是睡着了,又似乎能觉察到身边的变化,但却分不清自己觉察到的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着的事。 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思维和意识始终没有办法跟身体同步。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们有没有逃出去?好像是逃出去了,又好像没有。 纳伽扑倒在那些实验体上的情形是他最后清晰的记忆。 沙左心里抽了一下,血,纳伽身上全是血,看不清有多少伤口,满眼都是血。 纳伽…… 随着纳伽的身影渐渐模糊,沙左感觉到了巨大的震动,这震动让他忍不住想咳嗽。 身体还是不能动,但意识却在这一刹那清晰了起来。 这震动是……地下城的自毁程序开始了吗? “纳伽!”沙左喊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头有些晕,眼睛也有些发花,但沙左的思维却已经从混沌中脱离了出来,之前那些半睡半醒之前感受到的事立刻被连在了一起。 他们逃出来了!上了船! 沙左看到了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纳伽,没等他跳下床,巨大的震动再次传来,这次的震动没有消失,而是开始不断持续地渐渐越来越剧烈,他从床上直接摔了下去,扑在了纳伽身边。 “小鱼怪?”沙左迅速地把耳朵贴到纳伽胸口,在包围着他的血腥味中听了听纳伽的心跳。 虽然很弱,但跳得很有规律,这跟之前纳伽受了伤在下水道里说要休息时的状态很相似。 沙左没有再动他,跳起来往船舱前方那些屏幕跑过去。 他没开过船,也没接触过这些交通工具的操作,但屏幕上的数据和提示却能清楚地看明白。 提示不算多,因为这只是程侃准备给自己的船,但对于沙左来说,足够了。 他确认了船体和船上设备完好之后,按下了启动。 几秒钟之后,从屏幕上的舱外监控可以看到船开始沿着轨道向前方那道门移动。 在船到达门边后,门向上慢慢收起,露出了一条狭长的隧道。 屏幕上只能看到隧道里有四条细细的绿色光带,应该是某种磁力设备。 通道打开,逃生仓准备发射。 屏幕上显示出了一行字。 沙左回身跑到纳伽身边,有些吃力地把他拖到墙边,用安全带固定好,再回到屏幕前坐下,把自己固定在了坐椅上,按下了确定发射。 船无声无息地突然加速,冲进了隧道里,惯性让沙左猛地靠在了坐椅上。 船向前冲去的速度非常快,沙左盯着仪表上的速度显示,提示达到最高速度时,他感觉到整个船体像子弹一样从长长的隧道里被弹射了出去。 那种船体不断震动着的感觉消失了,尽管船还在以高速前进,但沙左能确定,船已经进入了海水里。 加速装备启动。 航向调整。 确定航线。 五分钟之后进入预设航线。 航线锁定,更改需要授权,授权人:程侃。 …… 需要程侃授权才能更改的预设航线?沙左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着的数据。 预设航线是什么?程侃预设了航线? 沙左试着查询预设航线目的地,程序却只给出了一个坐标。 这个坐标在AS范围之外,不仅在AS范围之外,也超出了三个流放岛屿,而且偏离得很远。 这个目的地,对于AS来说,是未知。 “这是……新大陆么?”沙左看着那个坐标,低声说了一句。 但程侃虽然说过新大陆的出现和消失地点有规律,并没有说过已经找到,所以……沙左皱着眉,这是个线索?接近新大陆出没地点的坐标? 可惜现在船上的设备没有办法启动核心程序,他没有办法再问问程侃了。 五分钟之后,屏幕上显示已经进入预设航线,航行时间三个月。 “三个月?”沙左松开了安全带,站了起来,他现在没有时间细想这些事,他要处理纳伽身上那些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 刚站起来,船身突然微微震了一下。 这震动并不来自于船体本身,而是海水。 地下城……沙左转过身,他已经无法再知道地下城的情况,只能默默地面对着地下城和AS的方向,这是……开始毁灭了吗? 猎狼岛呢? 岛上的那些人呢? 沙左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 二十多年来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和认知,仿佛突然都成了一片空白。 过去是一片空白,未来却只是一个未知的坐标。 他认识的那些人,经历过的那些事,全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他做为一个人类生活了二十多年,而最后却不过是个本来就不该存在的实验体,他的父母,他的生活全都留在了也许再也回不去的AS大陆上。 那他的意义是什么? 人类沙左的意义? 实验体沙左的意义? 没有答案。 船舱的最后方,床的旁边有一个小门,里面是医疗仓和食物储存仓,墙上的显示屏上清楚明了地显示着各种物资储备。 沙左把药和工具都准备好,把纳伽拖进了医疗仓。 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纳伽弄到医疗床上,纳伽的体重对于他来说的确是能拖得动就不错了。 他只好把纳伽放在了地上。 解开纳伽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时,沙左咬了咬牙,满目的伤痕让他几乎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清理伤口。 “子弹取出来就行,别的不用管。”一直闭着眼的纳伽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沙左愣了愣,扑到了纳伽身边:“小鱼怪?” “嗯,”纳伽闭着眼,看上去依然很疲惫,但还是勾了勾嘴角,露了个笑容,“我没事。” “伤太多了,”沙左轻轻地把衣服碎片从他身上剪下来,“消一下毒吧,然后取子弹。” “我们走了吗?”纳伽问。 “嗯,船开了,程侃之前预设了航线,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这些都先不管了,我们还活着,”沙左低头在他嘴角吻了一下,“还在一起。” “你没事了?”纳伽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嗯,没事,没什么感觉了,不过我现在还弄不清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后再说吧,”沙左拿过酒精小心地清理着纳伽的伤,有些浅一些伤已经开始结痂,纳伽的恢复能力果然让人吃惊,但他虚弱的状态却不像是伤口恢复到这个程度之后该有的,“你是不是很累?” “有点,”纳伽再次闭上了眼睛,“那些东西身上可能有毒……” “怎么刚才不说,”沙左有些着急,站起来在屏幕上查询解素剂,“这些药剂应该都有,程侃这么谨慎的人。” “不管也没事,又不是没中过毒,恢复得慢一些而已。”纳伽不太在意,只要沙左平安,他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万一伤到脑神经呢?”沙左皱着眉。 “脑神经?” “脑神经受伤你可能就会变成傻子。” “那你就可以天天叫我白痴了。”纳伽笑了笑。 “纳伽,”沙左从系统中查询到了要用的药,按了确定之后,放药的柜子里有一格亮了绿灯,他按指示把已经按剂量配好药的注射器拿了出来,“你不能变白痴,你还要保护我,我可以是白痴,但你不能是。” 纳伽看着很认真地往他手臂上慢慢注射的沙左,轻声说:“其实,你可能并不需要我保护。” “嗯?”沙左抬头看他。 “你也许,比庞卡更……” 沙左立刻明白了纳伽想说什么,他想也没想地打断了纳伽的话:“你得保护我。” “沙左……” “你得保护我,”沙左重复了一遍,“你不保护我谁保护我?” 纳伽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最后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保护你。” 纳伽恢复得很快,几天之后,沙左虽然还能摸到他身上那些因为太深而没有完全消失的伤口,但他基本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程侃在船上的准备很充分,沙左算了一下,物资哪怕是他和纳伽两个人同时使用也可以支撑到三个月后到达那个坐标。 只是到了那里之后,又会碰到什么情况,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人知道。 沙左觉得就算那里没有新大陆,也会有别的东西,肯定不会只是一片海。以程侃这样的性格,如果那里什么也没有,他不会只带着几个月的物资。 听天由命吧。 船上的生活很单调,除去睡觉,沙左基本每天就跟纳伽两个人静静地坐在船里的屏幕前。 纳伽看不明白屏幕上的数据,所以一般是盯着舱外的监视器看,尽管能看到的只是海水,但也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要简单多了。 两人很少说话,对于沙左来说,这份平静来得太不容易,哪怕是还有很多遗憾,却同样值得他细细品味了。 意义? 之前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再想想,发现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和纳伽的寿命并不确定,可能很长,也可能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长,但这样的人生里,有太多的意义,他并不需要一一去琢磨。 能体会到就可以。 比如现在,哪怕是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什么也不说的两个人,也同样有意义。 “鱼。”纳伽指了指屏幕。 “没看到,”沙左对着数据屏幕发呆,转头去看的时候,鱼已经不见了,“什么样的鱼?” “彩色的,我没有见过这样的鱼,很多条,数不清。”纳伽很有兴趣地继续盯着屏幕。 沙左看了看航行日志,他们一直在50米左右的海水下前行,时间已经过去十一天,这里离AS和猎狼岛已经很远,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像过的距离。 海水里有变化是从两天前开始的。 AS四周贫瘠的黑色海水里生物很少,哪怕有,也都是变异后的诡异鱼类,像纳伽这样的小鱼怪,见过的海底生物也并不多。 但从两天前开始,舱外监视器里开始不断地出水生生物。 最初是些像棉絮一样飘荡着的简单生物,慢慢开始出现了零星的鱼类,而到今天,已经有了鱼群。 这些现象沙左无法解释,他们正在逐渐进入一个生态明显要比AS好得多的区域,这样的鱼群,会让沙左想起几百年前的公元世纪。 沙左的认知里,AS的科技并不是很先进,就连押送他去猎狼岛时的飞机都跟公元世纪资料里显示的没有多大区别,他曾经觉得AS无力探索更远的世界。 但地下城却打破了他之前的认知,虽然地下城的存在是一个秘密,并且今后都将只是一个已经消失了的秘密,但联邦政府曾把大量的科技力量投入在了地下城却是事实。 AS曾经是有力量探索新大陆存在的,但这样的力量只集中在一小群人的手里……比如程侃和程侃曾经的那些伙伴。 无论是地下城还是他们现在乘坐的这条船,都跟AS表现出来的科技不相符,至少在运输能力上差距太大。 沙左闭上眼睛,这个猜测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这些的科技还没有被封锁成为秘密之前,AS是不是已经探索过更远的区域?地下城是留给完美亚当之后的“新人类”的世界,如果这一切都没有被干扰破坏,他们现在前往的那个坐标,是不是就是新人类们的下一个目标? “真是……太多秘密……”沙左靠到纳伽肩上,每当想起这些事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什么秘密?”纳伽侧过脸。 “没什么,这些东西对于一只小鱼怪来说可能没什么意思,”沙左也侧过脸,吻了吻纳伽的唇,“以后我们会慢慢想明白的。” 控制台上传来了“滴”地一声,沙左愣了愣,立刻转头看向屏幕。 船舱里一直很安静,这是控制台第一次出现提示音。 屏幕上显示船上探测到了某种电波,但时间很短,没有捕捉到更多信息,电波来源就消失了。 沙左坐直了身体,电波只有几秒钟的时间,非常短,但却让沙左有些激动,这是航行了十多天第一次接收到信息。 会是什么?来自然还是人工? 他让系统试着分析,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内容。 “是什么?”纳伽也凑了过来。 “还不清楚,看看分析结果才知道,”沙左握住他的手,“如果……” 沙左的话还没有说完,系统已经分析完毕。 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庞卡。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差不多拖了一年的文终于正式完结了。 对于守在坑里的孩子,真心地说声对不住,让你们等了这么久,九十度鞠躬。 这个真的是最后一章,新大陆是未知,是新的开始,嗯。 番外应该是没了,这文已经熬干了我的精力,咳,如果以后想写番外了,再放博客吧。 再次谢谢在这种蛋疼的更新速度下还能坚持到现在的孩子,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