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太子 作者:我即江湖   文案:   炎黄大地,龙帝夫妻万年不育,伟大的龙帝陛下好不容易和小三生了个儿子,却被天庭诬蔑为不祥之兆,令他送儿子去看守十八层地狱。龙帝为救儿子,便将他送入异世轮回,龙子九世为人,第十世终于回到炎黄大地,投入一户普通人家。   龙帝搓手:小乖乖,和粑粑回家去吧。   龙子斜眼:我不!我有自己老娘老爹,为毛和你走?难道因为你长得美?!   龙帝眯眼:……不然,我们打个赌?   注意:   本文为父子年上,CP不可逆。   背景是大唐,然此大唐非彼大唐。虽然我也查过资料,但考据太…【掩嘴退散基调是轻松的,狗血是难免的,真虐是绝对没有的。俺是温馨文的爱好者,这一点是真的。   内容标签: 不伦之恋 前世今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糅兴、黎婴 ┃ 配角:四海龙王,龙九子 ┃ 其它:父子年上 编辑评价:   龙帝糅兴,子嗣艰难。好不容易与龙女骊珠生下一子,却被诬蔑为不祥之兆,天帝命其镇守十八层地狱。糅兴为保护儿子,将他送入轮回。龙子黎婴第十世投胎到一户普通农家,原本黎婴一出生,龙帝便要将其带回龙城,没想到黎婴却留恋人间。龙帝无奈,与黎婴打赌,如果黎婴自愿喊出他的名字,便要跟他回归龙界…… 本文在仙侠的大构架中,融入了些许种田气息,让读者看到包子在第十世的温馨生活。文中人物个性鲜明,龙帝邪气霸道,但面对十世为人的儿子却是各种无奈。小包子萌力四射,让龙帝老爹在自己面前没了脾气。两人相处过程十分有趣,让大家不禁期待,回到龙城的黎婴和糅兴将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第1章 楔子      胎梦   是夜。   夜色如幕,黑云如盖,翻滚而至。云中霹雳乍起,雷光迅疾,至夜中,天暴雨。   “王郎?!”竹林茅屋内,妇人从土炕上惊觉而起。身旁草席已凉,茅屋门半掩,狂风夹杂呼啸声从缝隙钻入,让妇人不由打了个激灵。   “阿郑?你怎么醒了?”一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高大男子喘着气推开茅屋门走进,反身奋力用扁担把门抵住,蓑衣之上水滴淋漓,带起一股湿冷阴寒之气。   “妾身做了个梦…”王氏郑蕙娘披短襦下床,从炕脚取下正热的水壶,热气腾腾的装上一盆,以备王汉烫脚,“好好的天怎就突然打雷下雨?”   王汉把门抵好,伸手脱下蓑衣挂于墙上,脚下厚底的棉靴已经完全浸透。他接过蕙娘递来的干布擦着头发和脸,把冻得通红的大脚伸进热水里,不由适意的吁了口气。   “天有异变啊。”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响动,叹气道:“不知司天台可曾测算出…袁大人神通,朝廷怎么没有任何诏令颁下?”   郑蕙娘忧虑蹙眉,转头望向糊着纸的窗户。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天际似响起雷霆怒咆之声。   龙王发怒了…她的心中猛地闪过这个念头。   王汉烫过脚,又烫了一杯酒饮尽,才和蕙娘上炕睡下。   安静了片刻。王汉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没有问。   “阿郑,你说你方才做了什么梦?”   王氏沉默了片刻,不似农家的纤白双手轻抚上腹,道:“似是胎梦。”   男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兴奋的翻身起来低声问:“真的?说与我听听!”   王氏没有立刻回答。她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一声又一声的惊雷,屋内时明时暗,应是云层翻涌缘故,她莫名的不安且惊惧着,觉察那九天之上的雷声轰鸣,就如同一女子泣血哀嚎。   她闭上眼睛,把呼吸放轻且匀。半晌,王汉以为蕙娘已然熟睡,不由笑了笑,也径自睡去。   王氏蕙娘再次睁开眼睛,一夜侧听屋外轰鸣直至拂晓。   胎梦…   黑龙入梦,辗转腾跃,夭矫于腹中方歇。   不知是吉兆还是凶兆。   龙帝   豪雨持续了三天三夜。   远在长安的袁天纲于夜半匍匐在司天台上,头紧紧的贴着地面。豪雨疯狂砸在他身上,翻滚的黑云遮天盖地,将他渺小的身影淹没在这一场雷电交加的异象中。   “臣————为天下苍生请命!!!”   苍老沙哑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响起在这方为托,圆为鼎,万物归祥的司天台上,又很快被咆哮轰鸣的雷声掩盖过去。   袁天纲浑身哆嗦着,再次用力磕下,砸起一朵血花。   “臣—————为天下苍生请命——————”   回应他的是一道劈在近旁的青雷,大理石板轰——的一声炸开,碎块将他的额头砸破,血水流下。袁天纲猛地抬起头,只见暗无天日的天际,伴随着泼天大雨,数道耀眼的彩气就像是蜿蜒的巨龙一般在黑云中辗转腾挪,群趋而下,其中一条最为巨大的黄气以惊人的速度盘旋一圈,冲向了他所在的司天台————————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让大地为之震动,翻起的气浪把袁天纲整个掀翻,在司天台上滚了数十圈,堪堪抓住边缘白玉石的围栏。他浑身泥浆雨水,满脸血迹,被气浪所伤,刚刚狼狈的扶着围栏站起,一口鲜血立时喷出,很快被雨水冲走。   震动渐止,被震起的水雾渐渐消散。   袁天纲瞳孔猛地收缩。   消散的水雾中,静立着一个黄衣人。   袁天纲屏住呼吸,心房剧烈的跳动着。   ‘袁天罡。’   威严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回声,穿过雨幕在袁天纲的耳朵里响起,一瞬间像要把他的灵魂拖至无尽深渊一般,恍惚而不能言,身负万石之重而浑不能动。   ‘袁天罡。’   袁天纲浑身一颤,膝盖不由自主的软下,五体投地。   “臣,见过…龙帝陛下!”   他眼珠子神经质的颤动着,想要说什么,却迫于那强大的龙气带来的威压,而无法说出。   ‘尔等退下,吾要借司天台一用。’黄衣人始终背对着袁天纲,雨丝隔着一尺之距自行避开他的身体,无月无星无火无光,然他的背影一直朦胧可见。他不言不语,而那真言却仍然响起在袁天纲的耳朵里,又似在脑袋里响着,沿着血管一路流进脏器,把肉体的热力逐渐带走。   袁天纲眼观鼻,雨珠不停的从散落的额发滴落成串,他没有听到原本应该藏在不远处的十六卫的响动,仿佛这天地间除了他,除了司天台,就是那龙帝轩辕氏所踩的一方之地。   深切的惶恐油然而生。   十六卫去了哪里?   他们的自以为是,莫非从来都在上苍眼底?   “臣…臣等自当退避只请————”他深吸一口气,闭眼大声说:“只请龙帝陛下云收雨散,救天下苍生于危难——!!!”   然半柱香过去,周遭却再无声音。   袁天纲心惊胆战的半睁开眼,就看到眼前一袭明黄色衣角迤逦在地,却没有被没过脚背的雨水浸湿,依然鲜艳夺目的柔软的覆在那处,垂下的衣袖无风自扬,在浅浅的光晕间流转华贵的暗纹。一块黄玉由黄色丝络系住,精致无匹的黄龙纹样似在眼前,细瞧又模糊不清。   他如遭雷击般把眼睛闭紧,再不敢动。这时,他突然察觉,一直如同冰雹一般击打在他的身上的豪雨,竟似被龙帝的威严所挡,若不是耳边的雷鸣暴雨声一直未曾褪去,他定会以为龙帝已然如他所愿。云收雨散。   ‘吾救汝等于危难…谁又救吾儿于危难?’   他听到一声叹息,仿佛山间云气,随日升袅袅而散,却又形同泰山沉压而下。袁天纲几乎感到一股浓烈寒气自跪伏的膝盖和手臂蔓延而起,明明是一声悠长的叹息,他却偏偏从那飘渺的尾音中,听出了一丝扭曲的戾气。   这龙帝身为四方之长,本应为不滤池而渔,德达深渊的王者,怎会如此…善变而喜怒不定?   “臣,臣请陛下,怜佑苍生…”他重重的磕头,卑微而虔诚的把头贴在黄龙脚下的石板上。   头顶未有声音。但是袁天纲能够感受到那道审视的,微怒的视线。   那和他所效忠的唐皇不同,那是神和人的不同。他不需要忠诚,不需要一腔热血,只要他是个凡人,就不得不战栗的匍匐在这威严的龙爪之下。   ‘罢了,去吧。’   简单的四个字之后,他在下一刻被一阵黑云席卷而去,司天台上顿时空无一人。   龙女   龙帝糅兴伸出手,他的怀里现出一红衣女子。   “孩子,骊珠。”他轻轻抚着怀里人苍白的额角,注入一股真力。   红衣女子勉强睁开眼睛,卷长的睫毛下是一双血琉璃一般的眼瞳,此时却覆盖一层阴翳。   她好似用尽全身力气,把护在腹部的手抬起,雪白的手掌朝天托举,掌心升起一团混沌的散发着黄晕的光球。   ‘龙儿…’女子用那双模糊的眼睛看着光球,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开阖。   糅兴也安静的凝视着那团光球,他黛青的眉宛如远山,眉尾偏偏凌厉的上扬,深入鬓角。鼻梁和眉骨形成完美的尖锐的角度,那双幽深廖远的眼睛如同最上等的黄玉,同时酝酿着细微的星光,仿佛晴夜里远古星空映照海面。   在这双眼睛面前,他的五官模糊淡去,当你看着他的时候,灵魂被这双眼睛牢牢的摄住…除了它们,这世间再无风景。   而此时,他用它们凝视着光球,然后轻轻的伸手,从下方包住红衣女子的手背——光球一瞬间变得清晰且明亮起来。   “你看,我们的孩子不会是灾星…”糅兴侧头在女子嘴角轻吻,低柔的说:“因为我会保护他。”   骊珠仰头竭力的看着糅兴,抬起另一只冰冷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庞,染着红艳凤仙花汁的指尖触摸着他洁白耳垂上的黄玉充耳,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古代男子佩戴的耳环可以想象为带着缺口的环状玉玦)。   但是下一秒,她的手就垂了下去,气息全无。   骊珠的身体迅速的从龙帝的怀里消失,同时一条庞大蜿蜒的半透明红龙穿过他的身体,在司天台上盘旋往复,仿佛有什么眷恋不舍之物让它流连不去。整个过程寂静而悲廖,却又优美至极。   糅兴仰头看着红龙,直到红龙的魂体化为缭绕云烟散去。漫天豪雨已经悄无声息的收住,这世上凡人必定欢喜至极。   可他却在这一夜失去了心爱的女子,也即将与他的幺儿骨肉相离。   “帝君。”   四龙盘旋落地,青红白黑四龙王恭立在糅兴身后。   “北帝已至。”   龙魂   龙帝糅兴转过身,修长如玉的手掌中仍就托着那团越见清晰的光球,脸上波澜不兴般沉凝。   他的面前突地腾起一股雾气,湿漉漉的大理石地面隐不可见,就像是一个无底黑洞一般,细听甚至能听到魑魅魍魉凄厉哀嚎。   雾气渐渐凝聚成掌管酆都地狱的北太帝君白色的身影,他用漆黑无光的瞳仁注视着糅兴,既不行礼,也不开口说话。   “我儿之魂。”糅兴浑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把托着光球的手伸到他的面前,轻声说。   北帝这才动了。他动作迟缓的撇开宽大的衣袖,苍白细瘦的手轻轻一挥,一道光一闪而过,没入到了糅兴手中的光球里。   一时间光芒大炙。   九天之上又响起隐隐雷鸣。   “臣此举已然违背天命,”北帝庆甲突然面无表情的开口:“只求帝君得偿所愿之时,酆都能得帝君庇护一二。”   糅兴却没有看他。他专注的凝视着手掌心里的那团越来越活泼的光球,举世无双的玉瞳里带着由衷的喜悦。   “帝君?”   糅兴抬头,漫不经心的颔首:“可。”   北帝僵硬的面容似乎放松了一些,他俯身行礼,然后转过半圈消失于湿漉的地面。   “今日子时夜半,太子投胎之时,帝君莫忘。”   投胎   糅兴仰望天空,那九天之上电闪雷鸣,却显然与龙兴云雨不同,乃是所谓天怒。   “帝君,时辰快到。”东海青龙王显仁算了算时辰,对糅兴说。   糅兴看向自己手中光球,他所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的温度,孕育着他唯一的孩子。   “我儿…”他把光球举到眼前,贴到自己额头微凸的地方,那里是龙角所在之处。   龙气掩去,他要如何在万千红尘中寻到他的孩儿?即便这是不得不为的选择?   “帝君!”显仁略显焦虑的低喊。   “也罢——”糅兴蹙眉轻叹,左手宽袖拂过右手光球,那一层炙亮的光顷刻微弱许多,如同蒙上一层薄纱。他玉白的指尖在空中微微一搅,面前便凭空出现了一个旋转的黑洞,内里光晕流转,似是闪过无数影像,细细看去却又让人晕眩。   手里的光球安静的伏在掌心,一团温热的就像是什么可怜的小动物,不舍得离开他的身边。龙帝糅兴黄玉般的瞳孔收缩起来,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犹豫的神情。   他从未有过担心的情绪,对待任何人事皆是如此…可面前这个却是他来之不易的孩儿。   且这般弱小。若不是…他又岂会在孩儿尚未化形之前就让他独自飘零异界?   想到这里,他俊丽无双的眉宇间闪过阴郁暴戾的神色,很快压抑在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   手指微动,那个不停旋转的黑洞一瞬间就把光球吸了进去。   “帝君无需担心,太子转过数世,吾等所在之处不过弹指一瞬。”显仁墨绿色的发丝柔顺的垂下,他碧波一般的眼睛温和的注视着渐渐消弭的黑洞,声音低沉柔和。也许此刻,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重新转世投胎在现世,也说不定。   糅兴没有说话,他只是向前方走了几步,指尖碰触那个黑洞,明黄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众龙面前。   竟是追随龙魂投胎之处而去。   “帝君如何又不听劝?!”红龙王昭明目瞪口呆,继而神情暴躁。他从挺拔的鼻尖喷出一股带着火星的龙息,愤怒的来回踱步,“万一那天帝又来找吾等麻烦——”   “帝君所为岂是你我所能质疑?”显仁摇摇头,又露出讥讽神色:“况且天帝又能拿吾等如何?难道他说我龙族太子是妖孽,吾等就须把太子奉上,去替他守那有去无回的十八层幽冥?”更何况糅兴乃他四人兄长,万年来不过得此一子,怎可轻易妥协?   “且住,”西海龙王打断他们的争论:“那袁天罡又转回了。”   “待我拿这些蝼蚁撒撒火!”昭明又喷出一缕龙息,红棕色的眉毛高扬入鬓,瞳仁如同火焰一般燃烧起来。   显仁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昭明一对上那双东海碧波潭一般的眼睛,火气就不由的渐渐熄止。   “帝君。”一直没有吭声的北海黑龙王崇礼,突然对着他们背后的方向低声行礼。   昭明楞了一下转回身,龙帝糅兴明黄色的身影的确在那里,就像是从未离开。   “帝君?”他讶然问:“怎地如此之快?”难道未曾找到?   东海龙王显仁却已然明了:“帝君已找到太子转世人家?”   糅兴仰头望向天际,玉白的下颚线条从黑色卷曲的长发中微微露出,在即将天明的光线里模糊不清。   “已然九世轮回。”   显仁愕然。   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逝竟然是如此之快吗。   糅兴看向他,黄玉般的瞳孔宛如正午烈阳,带着浓烈的笑意。   “这第十世,就在这炎黄大地上。”   同一时间,一道黑色的光飞入长安近郊一处竹林里,最终没入正缓步而走的妇人腹中。她侧过头,募地捂住肚子,秀美容颜上不安的神色越发明显。   恰是王氏郑蕙娘。   轩辕,黄龙体。即位龙帝,五行属土。黄龙者,四方之长,四方之正色,神灵之精也。能巨,能细,能幽,能明,能短,能长,乍存,乍亡。王者不滤池而渔,德达深渊,则应和气而游于池沼。   龙帝糅兴,子嗣艰难。玄黄大地大唐年间,龙女骊珠为其诞下龙子,龙城举城欢庆。岂料此子甫一出生便天有不祥之兆,上界以为祸,囚其魂魄,命此子一旦化形即前往地狱十八层替烛九阴之职。龙帝大怒,挟旧时之恩,令酆都北阴大帝归还龙子之魂,遂掩其龙气,送其轮回异世。   龙太子于第十世重返现世,投胎入长安城郊一郑姓女子腹中,于现世不过一瞬而已。   故事自此开篇。      第2章 黎婴      2011年年末。   黎婴匆匆忙忙提着一袋子菜赶到车站,挤上了七点半最后一班108路公交车,不由松了一口气。明天是礼拜天,今天却还是要加班,好在他中午午休去超市买了点菜,不然晚上回去又只能泡泡面凑合了。   冬天天黑的早,公交车内只有微弱的光,又正是人多的时候。黎婴仗着自己个头不矮,直接把住吊环的横梁,左手紧攥着环保布袋子,随着四周拥挤的人来回的摇晃。刚过去三站路,裤子口袋里就嗡嗡嗡的震动了起来。   这个外表清秀的青年不由不耐烦的皱起眉,只瞪着眼朝黑漆漆的车窗外瞅着,不去理睬手机。   来电的人显然很有耐性,约震了三十秒就停了,然后等过了七八秒,又开始震动。黎婴住在比较靠近城市新区的地方,公交车走走停停过了四十来分钟才到,他下车的时候,车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刚消停一会儿的手机再次震动。黎婴快步走到人行道上,呼出一口白气,才伸手把他那个诺基亚机子给掏了出来。   “许冰,”他沉着脸接起电话:“你到底要干嘛?”   “你人在哪儿?”   黎婴讥讽道:“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就别一副咱俩儿很熟的德性了成吗?”   “你在哪儿?”电话那头的人非常执拗的问。   “你他妈关心你女朋友去——我在哪儿关你屁事!”黎婴一股子火气直冲上头,骂完直接挂掉。   他抬头发现路过的一个女孩看了他一眼,不由窘迫的红了脸,好在路灯还在几米外。黎婴迅速的深吸口气,借着冷冽的空气降温。   说实在的,像刚才那样骂出来,挺痛快。   他咧开嘴笑了一下,却发现眼角有点灼热。   电话没有再震动。   黎婴习惯性的从领口捏出一块玉玦,微微的温度让他感到好过了很多,也冷静了下来。这没什么,早在当初和许冰谈恋爱,他就知道这段感情不会有啥结果。   虽然…人有时候会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觉得残酷的未来离自己太远太远,它会发生在很多人身上…但是不包括自己。偏偏,他遇上的就是最坏的结果。   黎婴慢慢向前走着,冷风从围巾的缝隙里钻进去,让他打了个哆嗦,脖子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微微皱着眉出神,一只手仍然捏着脖子上的玉玦,熟悉的触感就仿佛已经融进了他的皮肤里,没有任何违和感。这块黄色玉玦从他出生起就陪伴着他,养父曾经找人替他相看过,这竟然是一块儿古玉,相当值钱。   他也因此,一直认定丢弃自己的家庭,其实应该很有钱。那就意味着,他并不是因为父母贫困或者身体有残疾被抛弃的…如果他在自己的生身父母身边长大,是不是根本没机会认识许冰?   又或者,他此时根本不会因为许冰的离去而伤心?毕竟什么都没有的他,才会因为唯一的恋人离开他而痛苦。   黎婴情绪低沉的想着心思,指尖摩挲着暖热的玉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心情不好或者情绪起伏太大的时候,摸这块玉就会很快平静下来。已经养成了习惯。   你看,一块玉,也比人有用。   黎婴住的地方在附近新建的高档小区的小高层里,当初和许冰同居,就租了一整套。租金其实也不贵,主要因为是毛坯房,而且小区地方比较偏,周围的便民设施都还没有建设齐全,生活不是很方便。   这让这个小区显得有些荒凉。   黎婴乘坐电梯上了十楼,在右侧走廊的最里侧的那扇门就是他租得房子。他把玉塞回衣服里,然后掏钥匙打开了门。   灯泡显得很昏暗,不过里面的摆设看起来还是挺舒服的感觉。黎婴在没有离开养父家之前,过的生活也算是不错,所以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也不低。他和许冰租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租金没花多少,钱全部都用在买二手家具和添置一些小物件上头了。客厅有布艺沙发,有电视,还有两个深蓝色的落地灯,主卧里是一张大床,衣柜,床头柜,还有电脑桌,次卧里摆着他的画架还有许冰的健身器材,书房里就是书架沙发还有一台旧的台式电脑。厨房里的器具都很齐全,他还买了一个小的迷你冰箱。   他换上拖鞋对着安静的房子叹了口气,先去把卧室的空调打开,然后去厨房淘米做饭。   八点二十。   黎婴把电视拖到卧室里,然后最后检查一遍门锁,回到卧室。前天出太阳才晒的被子,所以此刻他非常暖和的窝在被窝里,对着电视无聊的换台。屏幕上热闹的声音更加衬托出屋子里的寂静,还有他的寂寞。   但是他迟早都要习惯,正是长痛不如短痛。   他的视线不知不觉移到电脑桌上,那台笔记本许冰没有带走…也是,人家现在有钱了,结婚以后也会有权有势,娇妻在侧。人生应该有的都会有了。   笔记本又算什么?   黎婴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全身心都在泛酸,简直就像是闹别扭的女人一样,不由一阵恶心。   难道有了?   他神经质的摸了摸平坦的肚皮,然后抓狂的滚进被子里把自己卷成寿司。他要是真有了,非得挺着肚子去闹许冰的婚礼————你!就是你!竟然对俺始乱终弃!!!   混蛋!!!   “啊啊啊啊————”黎婴闷在被窝里歇斯底里的大叫,叫到最后浑身无力的瘫在里面差点把自己闷死。   “不行!”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我怎么可以这么颓废?!”   黎婴在心理斗争五分钟之后,决定去附近的酒吧放纵一回。说干就干,他立刻翻身下床,打开衣柜翻找衣服——好吧,他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穿衣服从来没有露过脖子以下胳膊肘以上部位,短裤一律到膝盖,许冰曾说他要是女生绝对就是古代贞女。   衣柜一打开泾渭分明,左边一溜都是颜色鲜亮时尚的名牌衣裤,右边一溜都是衬衫牛仔裤西装裤,所以很明显,左边是许冰的,右边是黎婴的。   “这里面还有我的钱呢…”他盯着许冰的那些衣服发了一会儿呆,有些郁闷的嘀咕。不止是钱的问题,这里面有哪一件他没给许冰熨过?两人情浓时,他从来不觉得为许冰下厨或者熨衣服很委屈,但是现在,他为自己不值。   现在这种年代哪还有他这样,既不是老娘也不是帮佣却天天伺候他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当然,他必须承认,许冰也负责家里的一切家电维修,更换灯泡,负责晾衣服,负责洗碗筷…许冰很好,很好。   只是不再属于他。   黎婴狠狠的擦掉眼泪,最终还是拿下自己的衣服换上,带着钥匙和钱包就出门去了。   这个家实在太安静,他待不下去。   这附近没什么娱乐,却出奇的有一家很大很不错的酒吧。以前许冰公司年终聚会的时候,曾以表弟的名义带着他一起凑热闹,聚会的地址往往都选在市中心的几家出名的酒吧。不过市中心地价昂贵,那些酒吧往往都不大,不像黎婴家附近这一间,不但占地面积大,而且风格雅痞多元,既有酒吧的热闹,也不缺私密空间的静谧。因为是打通了好几套从一楼到三楼大户型的墙,外头竟然还有个不错的小花园,在夏天的时候,他们还参加过露天Party。   这是一间G吧。   黎婴推开沉重的大门,里面的喧闹立刻传了出来,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杰,给我来点够劲儿的!!”他在吧台前面坐下,大声对正在音乐的嘈杂中低头擦酒杯的调酒师喊。   杰抬起头,露出一张二十七八温和俊秀的脸庞。他身材颀长挺拔,留着一头挑染着深紫色的利落短发,肤色匀净,鼻梁挺拔,笑起来的时候显得非常的温柔。   黎婴一直觉得杰的气质和酒吧很不相符,但是后者却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做了四年多的调酒师,他对于每天十二点以后的淫靡视而不见,是那样的淡定。黎婴喜欢杰,甚至于他总是想,如果和他谈恋爱的是杰,他们一定不会像他和许冰,就这样轻易的分手。   “小黎,”杰慢条斯理的从一边拿起一个咖啡壶,从里面倒出一杯浓浓的热牛奶然后推到黎婴面前:“不会喝酒的人,就不要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跟我要酒喝,可以吗?”   黎婴低头看着乳白色的马克杯,秀气的眉不由皱了起来。他每次都想问,到底自己是有什么样的特质,会让一个调酒师认为他——一个已经成年很久的男人——完全不能碰酒精?甚至为此特地给他准备了一个喝牛奶的马克杯?   看看那上面的小猫咪,啧啧。   杰看着面前的青年,对方干净的浓黑的眉蹙起来,清晰漂亮的眉眼都对他的牛奶透露着强烈的不满。他不由笑了。   “许冰呢?他不是不准你一个人来酒吧吗?”杰随口问道。   黎婴喝牛奶的动作顿了顿,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放下杯子低声说:“他…嗯,我们分手了。”   杰愣了一下,然后继续拿起一边的酒杯开始擦拭,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哦。”   黎婴困惑的抬起头看他,年长者的表情还是很淡定…难道是他刚才的声音太小了,而周围又太吵——所以杰没有听见?   他无意识的撅起嘴巴,有点不满的想,难道不是应该要好好的安慰他一下吗?比如给他点男人应该喝的烈酒什么的?   “你还年轻,小黎。”这个时候,杰突然又说话了:“该让这个梦醒了…然后去找一个能真正陪着你过日子的男人,或者女人。”   黎婴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但是他不担心,吧台上的灯光是诡异的蓝色,何况杰根本没有在看他…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这么丢脸的一幕。   是啊,为什么不醒呢?   他明明知道,许冰那样一个身怀野心,又极有家庭观念的人,即使他是天生的Gay又怎样呢?他必然是要回归正道,娶上一个能够正大光明挽着他的胳膊,能够给他生儿育女,能够给他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家的女人,女人。   那绝对不会是他,不会是黎婴,一个男人。   他应该要清醒,正如许冰一直都很清醒一样。在他们谈恋爱的这些年里,许冰一直都对他很好,但是许冰从来不会说爱他,也从来不会给他任何的保证。黎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许冰,他其实不是那么喜欢男人,却还是义无返顾的牵着那人的手,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爱情的魅力?   还是单恋的魅力?   杰安然自若的将手里昂贵的酒杯擦拭的更亮更精致,这样盛放的酒液会澄澈剔透。也许人心更要如此,经历磨难才会美丽。   “我已经醒了。杰。”黎婴抽了下鼻子,带点鼻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爱:“可是能陪我过日子的人在哪里呢?”   调酒师低声笑了笑,眼睛瞟向酒吧的贵宾区,那里是一个个半开放的包厢,被精美的水晶帘子遮住一半,如果他们需要,楼上还有更加隐秘的包间可以提供。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在离吧台最近的那个包厢里,有一个男人一直注视着黎婴的背影。   他对于那个男人并不陌生,他只是奇怪——为什么那个男人总是能逮到小黎在的时候呢?毕竟这样的巧合出现的太多,总是黎婴和许冰一起进来,许冰去跳舞,黎婴坐在这里和他说话…然后那个男人就坐在那个位置,注视着小黎,直到他们离开。   只是这一次,黎婴独自一人。   “谁说没有呢…”杰轻声说着,又给黎婴添上一点牛奶。   黎婴再次用困惑的目光看向他,他的眼睛不大,但是瞳仁很圆很黑,所以当他这样看着人时,总会显得很无辜。杰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如果是那个男人,杰并不反对黎婴去尝试一下。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谁又能肯定一段感情能够细水长流安稳无忧的渡过彼此的岁月?那个男人看起来有钱有权,但是他并没有试图插入黎婴和许冰之间,那一个个默默注视的夜晚,杰不光看出了耐心——猎食者通常也很有耐心——他还感觉出了一种温柔。   在这样一个嘈杂又充满各种欲望的环境中,那种温柔若有似无的缭绕在黎婴的四周,甚至就像是一种保护层,足以把黎婴从周围乌烟瘴气的气氛里隔离出来————   ‘…我真是想多了。’杰突然为自己天马行空的脑部感到好笑。      第3章 神秘的男人+死亡      “小黎,我去招待其他客人,”杰看到有其他人点单,就敲敲黎婴的杯子嘱咐他道:“你既然无聊的话就等等我吧,我们到时候出去吃夜宵。”   黎婴点点头,神情看起来已经放松了不少。   “你去呗,我自己随便看看。”   杰嘴角弯了弯。小黎每次一来,他的笑容就会一直不停。比如说这句“我随便看看”。谁会浪费大好时间仅仅只是坐在酒吧里看看?但是黎婴就会像个好奇的小婴儿,打量着周围的每个人。他的目光不会存在那种含蓄的或者露骨的欲望,只有兴致勃勃的好奇,不会让人反感。   他摇摇头走到另一边的酒柜开始工作,眼角瞥过那个男人——好吧,除了小黎这边还是有一个人也一样。黎婴在的每个夜晚,这个男人的休闲内容就是看着他的背影,也只是“看看”。杰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雪克杯一边想,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出手?   黎婴心里的伤,还是需要呵护才能愈合吧?不是什么伤口都能够无药自愈,不留一点疤痕的。   再说这边,黎婴正百无聊赖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牛奶,突然一杯橙黄可爱的酒被推到他的面前。他诧异的侧过头,发现一个陌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的旁边。   “郁金桔酒,考虑到你可能不太会喝酒。”对方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看了一眼黎婴手里的牛奶。   黎婴看了看周围热闹喧嚷的气氛,又看了看面前这杯颜色看起来好极了的酒…嗯,他说不出这是什么,也许是鸡尾酒?或者果酒?但总归是酒…他迟疑的转头瞅了瞅正在和熟客寒暄的杰的背影,转回头,陌生男人还是一脸很有耐心的笑容。   “试试吧,很好喝。”   黎婴感觉自己的口水正在高速分泌。事实上,他真的需要一点酒精吧?毕竟他失恋了…   “我…我能只喝酒吗?”他小心翼翼的端起漂亮的酒杯,然后对陌生人说:“我是指,嗯,不干别的?”   “噗。”陌生男人忍不住笑出声,年轻帅气的脸上都是柔和的笑意:“没关系,你可以放心的喝…试一试吧,我看出来你很想尝试一下。”   好吧,黎婴非常果敢的端起酒杯,然后一口喝下去半杯。   “哈…”他惬意的哈出一口气。   陌生男人忍着笑,看着黎婴盯着他,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唔,好喝…杰的手艺…不错…”那张白皙秀气的脸迅速的蔓延上红晕,速度快的简直让他感到吃惊,接着他就看到了这间酒吧里的首席调酒师——满脸怒气的走出了吧台,正站在他的旁边低头瞪着他。   “谁让你给他喝酒的?”   贺南之托着脸侧笑眯眯的对杰说:“他已经成年了吧?杰?我只是请他喝了一杯酒精度很低的中国式鸡尾酒。”   杰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更加愤怒的从黎婴手里夺下已经完全空了的酒杯。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这样对待客人,尤其是不熟的人——但是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把这个家伙灌成这样,简直就是太大意了。   酒吧毕竟是个复杂的场所,尤其是这样的酒吧。   “总有些人完全接受不了酒精,哪怕是一点点,先生。”他冷冷的对贺南之说,然后拎起黎婴的后衣领子对另外一名调酒师打了个招呼。这就是一个身兼股东的调酒师和一个纯粹调酒师的最大不同——他可以随时选择下班时间,只要不是太频繁。   贺南之目送调酒师把他看中的人一路拎到不远处的贵宾包厢,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这个杰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很有意思”的杰把黎婴轻轻扔进柔软的沙发里,然后抱臂看着一直靠坐在沙发里的男人。   “我以为你会在我之前就阻止他喝酒。”杰轻声说。   男人带着眼镜的面容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显得深刻。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出声。   那声音出乎杰意料之外的好听,既低沉醇厚,又渗透着彷如玉石相击的淬透,就像是古琴拨弦的余音,让人忍不住侧耳去追寻那一丝残留缭绕的音符。   他说:“他想要喝酒。”   杰迅速的清醒过来,挑了挑眉:“你是说,如果他想要杀人,你也会由他去杀?”   男人没再出声,可是嘴角却在水晶帘幕之间透入的光线中,若无其事的弯起。   杰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很奇怪…很奇怪。离的很远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如何——但是现在,这么近距离的面对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觉得自己在本能的被吸引,又强烈的畏惧着,这种感觉相当复杂——   “我不知道你到底对他有什么想法。”杰尝试正常的出声,实际上,他谈到黎婴的时候,就觉得陡然轻松下来:“你想追求他吗?”   一旁昏昏欲睡的黎婴突然嘤咛一下,不耐烦的咂咂嘴吧翻了个身。   男人于是站了起来,弯下腰轻松的把黎婴打横抱在了怀里。他转身面向杰,由于靠里面,灯光照不到这个角度:“你多虑了…我不可能追求他。”   杰错愕的张大嘴,下意识的抓住男人抱着黎婴的一只手:“什——什么?你说你不打算追他?”他感到很不敢置信,很愤怒——很冰冷。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该不会是已经有家室——好吧,就算有应该也不稀奇,看这个男人周身的打扮和气质,年龄又在三十一二岁的样子,就算结了婚也不奇怪。   但是如果是这样,黎婴就不能和这个人在一起,尝试也不能。   “你放下他吧!”杰眼神冰冷的轻声说:“他不能和你这样的人,谈一场荒谬的没有结果的感情。你玩得起,他玩不起。”   男人低低的笑起来。   “你很为他着想,孩子。”   杰几乎出离的愤怒了。这个人顶多大他几岁,怎么会用这种——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话?他不由走近了一步,仰头看着异常高大的男人,天晓得,他自己就已经一米八六了!   “放下他先生!”刚说完这句话,杰意识到男人突然凑到他面前,他们视线相对的那一刻————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双眼睛硬生生的从他的身体里扯了出去。   一双如同黄玉一般的眼睛。   ‘忘了吧。’男人的嘴唇似乎没有动,面容仍旧是模糊不清的,但是杰就是从那双眼睛里,听到了这几个字。   他让他忘了黎婴……   杰昏了过去。   然后男人就堂而皇之的抱着黎婴走出了包厢。   过了好一会儿,贺南之掀开水晶帘走进来,他看到仰面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眉毛不禁蹙起。他俯身打量着杰,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掀了掀对方的眼皮,指尖突然极其微弱的亮了一下。   “哦?有禁制?”贺南之颇感兴趣的微笑。很简单的禁制,似乎对方也不想伤害杰。于是他轻轻弹了弹手指,几声脆响之后,一层白光闪过,杰的眼皮抖了抖,开始清醒。   “黎婴!”杰猛地弹坐起来,面无血色。他仓皇的环顾四周,发现黎婴和那个男人都不见了,只有之前搭讪黎婴的那个人。“你有没有看见黎婴!一个男人抱着他!!”他抓住贺南之厉声问。   “……”贺南之低头看了一眼杰抓住自己的手,润白的指尖和干净的透明的指甲,挺漂亮的…就是个子太高了点,以前没泡过这样的。   “我打不过他…”他用一种愧疚的语气对杰说,“车子似乎已经开走了。”也许走的根本不是路,当然也就没有所谓的车。   杰立刻松开手掏出手机,结果黎婴的手机在沙发上响了起来。   “他的手机掉在这里了。”贺南之弯腰捡起那部诺基亚。   杰有点绝望,他根本不知道黎婴家的具体地址。真是该死,他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黎婴带到这里?那个男人…那个人到底把黎婴带到哪里去了?他又紧接着拨打了许冰的电话,对方显示已关机。   “现在还不能报警。”贺南之看着六神无主的杰,好心说了一句。   “我知道,谢谢。”杰冷静的站起来,打算去找这间酒吧真正的大股东。不管怎么说,他应该会有点办法查出那个男人的来历,酒吧所有的贵宾包厢都必须使用VIP卡,电脑上应该有记录。   贺南之看着杰匆匆忙忙向酒吧后区跑去,那里非工作人员不能进入。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该怎么说呢…应该是查不到吧?   杰一夜未睡,眼睛通红的守在电话机旁边一遍遍的拨打黎婴家里的电话,一直都是占线。他本来想要查到黎婴的家庭住址,可是酒吧包括附近的电脑突然全部都瘫痪了。黎婴和许冰的电话又一直打不通,最坏的打算就是报警,可是还得再等一天……   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黎婴家的电话突然打通了,杰的精神不由一振。   黎婴迷迷糊糊的拖着拖鞋走到客厅,把自己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然后才慢吞吞的拿起电话:“…喂?”   杰着急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你在家…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上怎么电话打不通还有昨天你怎么回的家那个男人把我打晕了带你走的你有没有事?!!”   黎婴听的头直晕,不由把听筒离自己远一点:“我没事啊…”   “你怎么回的家?!!”杰气急败坏的吼道,完全不像是平常温和淡定的样子。   黎婴抓着听筒哼哼唧唧的,犹犹豫豫的看了一眼正在厨房忙碌的那个高大背影。他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最后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啦…一觉醒来就在家里啊…我还以为他是你朋友,是你让他送我回来的呢。”完了他又补充一句:“早上电话都没有响过。”   杰脸色铁青,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出来。   “…那人呢?”   黎婴叹了口气,闻了闻空气里粥的香气捂着话筒低声说:“嗯——他在给我做早饭。”   “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需要给你做早饭?!”   黎婴脸涨得通红:“哎杰你的声音小一点…没有啦什么都没有做…”   正在说着,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拿起他的话筒,然后咔嚓一声扣在了话机上。黎婴仰头看去,那个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的男人正单手端着一个托盘,微笑着看着他。托盘里的粥冒着浓浓的热气散发着香味,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配合着他的笑容显得斯斯文文。   和他精悍的身材截然不同。   “吃早饭了。”   黎婴一瞬间有些发愣。男人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很温柔。   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了。   简直莫名其妙啊…   “我不喜欢吃粥。”黎婴闷闷的说。   男人的眼睛仿佛被镜框隔离了,但是他微笑的不为所动的表情仍然完整的表现了出来。   “我喜欢。”他轻声说。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黎婴突然感觉很忿然。为什么他要一大早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呢?!   ——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喜欢。   这到底是什么天理??   ……   黎婴觉得现在的状况十分奇妙——   他偷偷从碗的上面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为他优雅的用餐姿势咂舌。天,只是一碗粥而已…   “用饭时须专心致志。”男人依旧慢条斯理的咽下一口粥,他没有特地注意黎婴,但是却可以随口提醒黎婴。   “……”黎婴低下头大口喝粥,惊讶的发现这个看似是红米粥的粥吃起来竟然有一股肉香,而且似乎不是一般的猪肉,也不像是牛肉和羊肉?   “唔,这是…这是怎么做出来的?”他忍不住好奇的问,“我没有看到里面有肉。”   男人伸手抬了抬镜框,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喜欢吃吗?”   黎婴不吭声了。他刚刚才说过不喜欢吃粥…这个人真狡猾。不过,的确挺好吃。   “我用了一种特殊的材料,”男人擦拭着嘴角,然后面向他温和的笑着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黎婴的脸色顿时有点不太好看。什么叫做“他不会想知道的”?难不成是什么蝎子肉或者什么虫子?他犹豫了半天,觉得还是不要再继续探究为好。   男人看着他继续闷头吃粥,笑意不由加深。即使对未知感到不安,仍然愿意随意而安吗?   那么,希望你今后也能如此。   我的儿子。   ……   这样说来,在那个时候出现的男人,本就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黎婴模模糊糊的想到,他从头至尾,似乎都没有去怀疑过…一个这样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身边,是多么的突兀。   今夜十二点,黎婴从顶楼的天台跌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个世界上。   一个小时之前刚刚见过黎婴的杰,在三天后,才在医院的停尸间看到了他的尸体。许冰则在四天后,才匆匆忙忙的从订婚礼上赶了过来。   “贺南之,你说…小黎为什么要自杀?”杰穿着黑色的西装靠在角落,脸色苍白,眼角通红。他看向远处站在墓碑前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是黎婴的养父,一个就是许冰。   “他明明跟我说过,梦已经醒了…”杰捂住脸哽咽。曾经每一天都盼望着黎婴来酒吧,却又不希望看到他…只是因为他的身边总是有一个男人。   他喜欢黎婴,却又没有资格去争取。   贺南之默默的陪在他身旁,若有所思的看着墓碑的方向。   “我也不相信,黎婴是自杀。”他看着那个漂浮在许冰前方的青年,还有青年身后的高大男子,“许冰不是说,黎婴的玉不见了吗?”   杰的眼神猛地一变:“那个男人!小黎死的那一天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可是为什么却查无此人…小黎的死一定和那个人有关!!”他竟然一开始还觉得那个陌生的男人会带给小黎新的幸福…天啊。   敏锐的直觉。贺南之有些惊讶的瞥了一眼外表温雅男人,他剧烈的情绪起伏竟能影响到自己。   “他为什么要接近小黎——为什么要害死他?”   问得好。   贺南之再次向墓碑看去,正对上那个男人的眼睛。他第一次见到黎婴和那个在贵宾区的陌生男人时,那个人一直都带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现在,他看清了那一双眼睛。   一双凝聚了万古星光的眼睛。   他猛地低下头,从眼睛袭上的疼痛直接蔓延到大脑,整个脑袋不住的抽痛着,浑身战栗。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不——他一定不是人————   没有人可以对他贺南之产生这样的威压!   贺南之闭着的双眼在眼皮下转动着。   那么,“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得到黎婴的魂魄呢?那块玉…许冰说那是黎婴自出生就佩戴的古玉,“他”既然不是这尘世间人,要这块玉做什么?   “贺南之?”   杰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贺南之慢慢睁开眼,面前脸色憔悴的男人眉心却洋溢着与几日前截然不同的生机。   就在几日前,杰的眉心还泛着浓浓的死气。杰是一名艾滋病患者。他并不知道他自己已经避开了无处不在的死神的来使,断掉的生命线复又接续。   “…我没事。”贺南之缓缓露出一个浅笑。他的眼神越过杰的肩膀,看见那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男人,对他弯了弯嘴角。   ‘照拂吾儿的谢礼,请代吾转达。’   然后黎婴的魂魄就在贺南之的眼前,被男人带走。   /      第4章 三尺男儿——出生      “啊————”女子痛楚艰辛的闷叫隔着简陋的竹门传出,让等在屋外的高大男人坐立难安,神情焦虑。   “阿郑…”王汉搓着手冲屋里喊道:“阿郑!你且坚持住——我这就去请大夫!”   “王郎——”王氏郑蕙娘的声音渐渐微弱,然后又凄厉的尖叫起来,随之就响起了婴儿的哭啼声。   竹林间刮起大风,千万竹叶顺着相同的方向发出仿如喜悦般的笑声,又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从林间蜿蜒穿过。   屋内蔓延着浓重的血腥。   郑蕙娘抓住床头绑绳的双手绽出青筋,她力竭的看着帐顶的百子图,湿透的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稳婆小心翼翼的清理着她的下身,然后将包裹起来的孩子抱到了她的跟前。   “郑娘子,快看看你的孩儿。”   郑蕙娘吃力的转过脸,汗水将视线模糊,只看到一团红通通脏兮兮的小肉团,正发出细碎的声音…她闻到一股陌生的夹杂着血腥气的热乎乎的味道,心中强烈的想要伸手去抱她的孩子。只是在这一瞬间,郑蕙娘突然感觉到一股股热流如同开春破堤的洪水一般从下身流出,迅速濡湿了身下的草垫。   她的脸色迅速的苍白下去,一种绝望让她刚露出的喜悦笑容僵硬在了嘴角。   稳婆即刻注意到了蕙娘的异样,只是简单朝她的下身一望,抱着孩子的手便狠狠一抖。惊慌的大叫传出了简陋的草屋。   “郑娘子崩漏了!!”   黎婴可以感觉到这一切。   他清楚的知道,他现在获得了新生——而他这一世的母亲,正在面临死亡的危险。   那时候从楼上跌落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黎婴记得自己在跌下去的前一刻,看到了那一双绝美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他此生见过的最温柔的眼神。   只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把他推下楼?   他仿佛做了一场十分漫长的梦,梦中他来到了自己的墓地,最后看到了养父,还有许冰。原来小说里的故事真的会发生。因为主动离开他的许冰,留下了眼泪。   那时候的事情都已经结束。   黎婴无法控制的啼哭着,哪怕细嫩的嗓子已经疼痛干哑,哪怕他已经浑身不耐。曾经许冰说过,小孩子之所以在出生的时候会啼哭,是因为他们要告别成为过去的前世…前世的记忆和前世的感情都要抛弃,所以一直伤心的哭。   他蜷缩在胸前的拳头无意间碰到了一块石头质地的东西,因为小孩微高的体温所以显得沁凉。   哭声戛然而止。   ‘是我的玉玦。’黎婴高兴的咧开嘴。   稳婆看着露出笑容的婴孩,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但是她顾不上这许多,慌里慌张的将孩子放下就冲出门去。   黎婴紧紧的攥住手里的玉玦,睁开的眼睛是十分纯正的黑色,几乎分辨不出瞳孔。不是说刚出生的孩子看不清东西吗?   为什么他看的这么一清二楚?   血腥味越来越刺鼻,黎婴听见了郑慧娘轻一下重一下的呼吸声。那女子…他今世的母亲快要死去了。   ‘你在吗?’黎婴在心里喊道。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床边。   黎婴可以看见那柔软如同黑绸一般的发丝垂到眼前,发尾带着微微的卷曲,深沉又带着一点引诱。那人的面容恰恰被床帐挡住,从黎婴的角度只能窥见从那双柔白的耳垂上滑落的暖黄色的络子,硕大的东珠发出微弱的荧光。   ‘有辐射…’黎婴悄悄的想。   然后那人发出了轻笑。   “无须担心…辐射。”   噢噢。   ‘你能救她吗?’黎婴努力的瞅着他露出的下巴。虽然说面前的这个男人害死了他…不过他现在又活了的事情,显然也和这个男人撇不清关系。不管怎么说,既然让他重活一世,总不能再次变成没有娘的小草吧?   这一次,男人却似乎犹豫了起来。   “你与他们本就缘浅,且这王氏寿数仅止于此…本君既打算趁此机会带你回去,又怎好救她?”   黎婴睁大眼睛,什么?带我回去?回哪里?为什么?噢…能不能说些白话,听得我鼓膜发胀…   “即是说,我就是算好了这家人今日要发丧,所以将你投胎至此,好不落痕迹的消去你在人世的印记,带你回龙城。”   ‘…我才不跟你走,难道这家人不是我的亲人吗?’哪有自己的亲爹亲娘不跟,反倒和个陌生人去别处?   屋里的气氛又陡然一变,森然令人战栗。   “这等蝼蚁凡俗之辈…怎配当汝之血亲?”男人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声音阴戾冰冷,带着极端的藐视。   婴孩睁大圆溜溜的黑眼睛,朱红色粉嫩的小嘴儿微微张开。   他怎么觉得…这种表情、这种语气那么像是前世电视剧里那种神仙的语气?居高临下般的蔑视苍生,以万物为刍狗似的?不过一想起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估计这人也和神仙差不离了吧?   “回答本君的话!”男人似乎生气了,俯下身捏住了他的下巴冷冷问。   黎婴再次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一串口水终于从嘴角滑落。   ‘天呐!太妖孽了喂!!!’上次男人在他家的时候还带着眼镜,总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只觉得应该长得不错——但是现在男人穿着古装,留着长发的样子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惊艳……   眉尾上扬锋利如刃,鬓如墨裁,鼻梁高挺,颧骨深刻,唇色嫣然…从颜色上来看,这男人真如神仙般赏心悦目,肤色如玉,发似墨染,薄唇润红——而那一双幽深的晶瞳,竟然像是极等的黄玉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又忍不住的想要去看。   真真折磨死人。   男人阴沉的盯着黎婴,蓦地突然笑出声。   “你…觉的我好看?”他用古琴般音韵悠远气息醇厚的声音问道。   黎婴眨眨眼,咿呀叫了一声。没文化啊真可怕…他那是不可思议,称不上是赞美啊?这种长相难道不是太过,嗯,气势逼人了吗?他刚刚腹诽完,就看到男人极黑的脸色。   哦…他忘记这人会读心了…   ‘嗯…美人?你叫什么名儿?’算了,还是哄着些罢。他们这种人黎婴可是见多了,许冰可不就是一样的吗?外形出类拔萃,能力极端优秀,于是就不可免俗的得了一种什么“王子病”,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们,或者没有重视他们…   男人这一下简直气坏了。万年来还没有什么人胆敢如此冒犯他——即使这是他亲儿子——这一点显然让他更加的生气…他突然觉得涵养这东西很不作数,最起码还得看看对象。明明前几世都不是这样缺根筋儿的性子,怎么这一世就这么能折腾人?王子病?那是何病?!   “…罢了,本君暂且不与你计较。”他放开手里肉嘟嘟的下巴,眯起眼轻声说:“本君乃轩辕氏,名唤糅兴。你称本君为……唤名字也罢。”   轩辕氏…?   黎婴忍不住继续腹诽,轩辕氏不是黄帝吗?这人胆子是有多大对祖宗是有多么的不尊重?嗯?糅兴?那是什么东东?能不能写给我看看?什么糅?什么兴?   糅兴盯了一眼大脑正高速活动的婴孩,不耐烦的挥了一下广袖:“听着,这妇人本应于今日产子而亡,你既不愿与本君离开,不妨就在下界多住几日,待本君将一切办妥再接你回王城…本君虽有神通也不能罔顾阴律,就借这妇人五载光阴罢。”   他说着又睨视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郑蕙娘:“…然五载光阴须臾即逝,不过徒劳而已。”   黎婴被一连串文绉绉的古文弄得头晕脑胀,只勉强抓住了一个“五”字,是五年的意思?   糅兴看着婴孩迷迷糊糊的脸蛋儿,刚才那股闷气又随着一声缓缓的叹息释出。莫非这就是让龙儿托生于肉体凡胎的不足之处?整整在异界辗转九世为人,虽则龙魂仍在,龙气却几乎不剩,脾性也温吞柔和全然不像龙族性歹。   他就这样随意的站在床边观察着第十世的黎婴,又渐渐变得饶有兴致起来。他从来没有看过这孩子幼时的模样,每一次找到他的转世,他都已经长成。   渐成遗憾。   糅兴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指,轻轻的在黎婴的小脸儿上点了点,软嫩的触感几乎让他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幼龙是否也是这般…然而比照他小时候,即使在他可以盘在一根小树枝上的时候,鳞片也是十分坚硬锋利的…正恒倒是有不少孩子,可惜他的那些侄子都不敢亲近于他,且个个长得奇形怪状,不似龙形。   不到半柱香,屋外才传来了匆忙慌乱的脚步声。糅兴尖锐的耳尖动了动,无声的看向床头的地方。伴随着一股极为浓重的阴风,茅草屋里所有简陋家具的表面突然间凝结了一层湿重冰冷的水汽,这些水汽在不断肆虐的浓黑阴风的旋刮下,攸得凝聚成了黑色的身影。   ‘下臣见过帝君。’无常鬼俯身行礼,一柄巨大招魂幡在他的背后漂浮。   糅兴随意点点头,便看见郑蕙娘的魂魄十分痛苦的从肉体中脱离,然后被一条精铁的链子拖着拽到了黑无常的面前。黎婴躺在床上虽然看不到这一幕,但是郑蕙娘的不甘挣扎却似乎能够感染到他,让他不舒服的皱起了小小的眉头。   “啊啊…”他努力抬起软绵绵的小手,发出含糊的声音想要引起糅兴的注意。   龙帝垂眸,不动声色的捏住那只小手,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此人本君尚有用处…你便留她五年再拘不迟。”   黑无常抬起头,一瞬间冷厉的五官变得柔和,黑发黑衣如同周围阴风散去一半转成白衣白发。   ‘王氏郑蕙娘乃肉体凡胎,不知帝君留她…所为何事?’   糅兴好心情的捏着黎婴的小爪儿,闻言瞥了一眼已经木然垂首站在白无常身后的女人。   “此事无须尔等过问,你自去禀北帝即可。”   白三更只稍稍迟疑了一下,就痛快的挥袖收回了拘魂锁链,恭敬的俯身行礼,后退着隐入骤然腾起的浓雾中,屋里的水汽随之一收。黎婴只听到糅兴和两个人的对话,然后郑蕙娘的呼吸就渐渐平稳了起来,刚才让他觉得寒冷的屋子也奇怪的变得暖和了。   黎婴稀里糊涂的想,为什么他这一世的爹到现在都没有露面?他的这位娘亲不会是未婚生子吧?人生能不能不要这么苦逼……   “哼,你那爹简直就是天生蠢物,忙着去找大夫…若不是本君出手,只怕连妻子最后一面也见不着。”糅兴冷冰冰的讥讽道。   黎婴默默的吐了个泡泡,心道,你当谁都是神仙,能预知生死不成?老婆生孩子大出血,不去找大夫,难道还仿效琼瑶冲进屋,抱着她大哭一场对着老天咆哮吗…   屋外王汉踉踉跄跄的拽着一位胡子花白气喘吁吁的大夫推开门,直扑到床前:“大夫!你快救救阿郑!!”   黎婴躺在床尾处,此时正努力把头抬起来去看那个男人。可惜他的脖颈无力,只能看到自己包被的毛边,还有站在他前面正在拭汗的老头儿。   “这位郎君,你且让让…不然叫老儿如何把脉?”胡大夫颤巍巍的在竹椅上坐下,探手掀了掀郑蕙娘的眼皮,又观了观她的脸色,不禁神情犹豫起来。这…他又不善妇科杂病,只能看出这妇人面色苍白主失血,眼皮发干是为阴血不足,屋内血气甚重,切脉却又脉象平稳,只是身体虚弱…并无病危之像啊?   他瞧了瞧盖得严实的被子,男女大防,他也不便查看伤处,着实难办。   “大夫!大夫我家阿郑如何?”王汉紧张的抓住胡大夫的肩膀,竟从进屋到现在完全没顾上去瞧瞧自己刚出炉的儿子——黎婴是也。   胡大夫捻着胡子道:“无碍无碍,这位娘子只是力竭昏睡…待老儿开个补血的方子。”   王汉喜笑颜开的递上纸笔,老头洋洋洒洒写下方子,什么蟛蜞老姜干荷花…他写完方子,收了诊金就起身要走,临到门前,突然若无其事般转身对王汉嘱咐:“恶露尽去要一月有余,在此之前切勿咳咳,切勿行房事。老儿告辞,勿送勿送…”   黎婴含着小手指,看着王汉送走白胡子大夫,重又把门掩上。他身材高大壮实,五官虽稀松平常,却穿着圆领袍衫,腰间系带很低,一头黑发皆整齐挽在脑后用一块儿黑布裹起…这幅样子看着倒是眼熟,他突然想起,那个那个李白不就是这幅打扮吗?那块儿黑布貌似还有个学名叫做…幞头?   ‘糅…糅兴,你把我弄来唐朝了吗?’他在心里拼命的喊,然后发现糅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这间屋子里了。   因为我不肯和他走,所以他离开了?黎婴呆了一下,感到有些失落。虽说这一切显得荒谬,虽说那个人害得他年纪轻轻的就死——就背井离乡,但是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他毕竟只认识糅兴。哎,买卖不成仁义在啊…何必这样…   王汉小心的给郑蕙娘换过衣服,又把沾上血迹的草垫拽走,让她重新躺下。家里唯一的老母鸡也已经炖在了瓦罐里,只等着蕙娘醒来就可以喝上,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他才走到床尾,把那个小小的襁褓给抱了起来。   黎婴皱着眉头,感到一只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探进他的小包被里,公然摸了一下他的胯间。什么?这二货现在还不知道他老婆生的是男是女?!八成是那稳婆以为他现任的娘快死了,所以惊慌失措下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和他说。   “我有儿子了!”王汉惊喜万分的看着黎婴皱成一团的小脸,双手颤抖的捧着他:“我的第一个儿子啊!”   黎婴默默吐槽:怎么着,你还想生几个呢…怎么不干脆吟一首诗给爷听听!   王汉当然不会知道他新出炉的儿子在想些什么,他抱着孩子坐在竹床边上,目光怜惜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好在上苍庇佑,让他妻儿均安。      第5章 王家大郎      长安城外有宝泉乡,按照四家一邻,五邻一保,五保一里,五里一乡这样来算,宝泉乡大概住有五百户人家。   王汉一家住在最靠近山脚的竹林里,平常乡里的其他人也很少见到他们。王汉多是上山打猎,而他的妻子王氏郑娘子,却是足不出户如同大家闺秀一般,只是每隔些时日便带着自己绣的绣品随同乡民去市集售卖。   三年前,这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添了个儿子,再次让乡里的妇人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这一次,她们的神情不免多了几分歆羡。   因为那孩子实在太惹人了。   王汉走进篱笆院子,随手把几只野鸡和背上的背篓放下。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从阴凉的山里回来,温度陡然升高。他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尽数饮下,才适意的吁出一口气。   “大郎!快些出来!看爹给你带了什么!!”王汉看了看背篓,朝屋里喊道。   屋里很快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没一会儿,木头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探出了一个小小的娃娃,瞪着溜圆的一双大眼睛,皮肤粉白娇嫩的像是个糯米丸子。   “…爹,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吗,弟弟刚刚才睡着!”大概三岁的孩子扶着门,嘟着嘴巴数落他。   王汉不由讪笑。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见自己的大儿子磨磨蹭蹭的走到太阳底下,于是大步向前几步,一把把小娃娃给抱了起来。   “噫!”黎婴吓了一跳,恼怒的用软绵绵的小手推着男人硬实的胸膛:“爹!快放我下来!!”   王汉板着脸捏着他的小鼻尖:“爹爹抱一下也不成吗?”他笑呵呵的看着怀里的儿子气嘟嘟的样子,心里再次感慨,好在这孩子长得像阿郑,要是像自己可就糟蹋了。真要说起来,其实王家大郎并不是真的长得像郑蕙娘,郑蕙娘虽气质出众,长相却也只是清秀端庄,而这个孩子,简直就像是珍珠雪团捏就,仿佛神仙托生一般。虽然年纪还小,已经显出了那么几分琼枝玉树一般的光华和敏慧。   人人都说他将来必定不凡。   黎婴本人对此感到很是厌倦。他自然是发现自己长得出众,很明显,既不可能像王汉,也完全不像郑蕙娘,不过他把这一点当做是糅兴对他的补偿,也就全没当一回事。只是每次到竹林那边玩,都会被一群男女老少围起来,人人都喜欢捏上一把,逗他一逗,看他一本正经的说上一句话,大家都疯了一样的笑个没完。   到底是有多好笑呦!!   难道要他一个前世加现在都三十的男人还要像小宝宝一样,动不动就哇哇大哭吗?!就像他那个正在吃奶的弟弟??   “我的东西呢!”黎婴郁闷的朝王汉伸出手。   王汉笑起来,把他轻轻放下地,然后打开自己的背篓:“今日运气倒也不错,爹找到了不少鸟窝…就是这些。”他取出盖在上面的野菜菌子,露出最下方的半篓鸡子儿。   “好多…”黎婴惊喜的捡起一颗看,在光线下似乎可以看到里面有一点黑黑的,“这颗是受了精的。”   “何谓受了精的?”王汉纳罕的问。他这孩子确也不同寻常,便是平日里随口说的几句话,也似是高深已极。   黎婴噎了一下。都三年了,还是不时会发生这种事情…   “就是…就是…”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死命想:“就是和云英鸡蛋相反的那种,可以孵出小鸡的蛋…”   王汉恍然大悟。他蹲下来摸着儿子一头的软发,颇有些自豪的说:“古时有仓颉造字,如今我儿不遑多让啊!”   黎婴的小心肝儿不由抖了抖。老爹,你拿我与那伟大的仓颉相提并论…是认真的吗?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半篓子野鸡子儿,白白嫩嫩的小手握着它们,就和握着一粒乒乓球一样。算啦,重点是,有了这些鸡蛋,他和娘亲就可以补充补充营养,也可贴补家用…要是能幸运的孵出几只小鸡儿,弟弟再大一些就可以有蒸鸡蛋吃…   想到这里,他就想叹气。早知道,就让糅兴留一点钱给他用。   这时,屋里突然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黎婴赶紧站起来,蹬蹬蹬的跑进了屋里,边跑还边喊:“爹,记得把我的鸡子儿收好,别碰碎了————”   “你跑慢点儿!”王汉着急在后头喊。   黎婴这头刚进屋,就闻到一股子淡淡的臭味。   “你这臭小子…刚给你换的尿布…”他郁闷的屏住呼吸走到篮子边上,这个竹篾编织的吊篮还是他想出来的注意。里面铺着厚厚的料子,上面用结实的草绳吊在房梁上,这样娘亲就不用整日抱着这小子,累得手脚酸痛,平日里还可以搬一把竹椅坐在旁边,一边做绣活一边摇晃这个篮子。   黎婴嫌弃但还是熟练的给半岁大的弟弟擦干净屁屁,又换上干净的尿布。小不点睁着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一边流口水一边对着他哼哼唧唧的傻笑。   “好笨的…”黎婴忍不住偷偷捏了捏弟弟的小嫩颊,对他做了个鬼脸。   “咯咯…咯咯…”小家伙咧开嘴巴笑得更加开心,伸着肥嘟嘟的小手去抓他的手指头。   黎婴勉强让他抓住自己的手玩,干脆就在椅子上坐着发呆。   没想到好不容易碰上一回穿越这样的奇事,却整天都要为将来的生计操心…还以为认识糅兴,就代表着他这一趟必定不同寻常,结果糅兴就那样拍拍屁股走了,丢下他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   是的,他并不是穿越了平行的时空回到历史上的唐朝。   黎婴所在的时代虽然也是唐朝,但经过他这一年的打探,发现此唐朝非彼唐朝,两者根本不走一条路线。袁天罡他知道,但是袁天罡的boss却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唐高祖倒是有,但是他儿子李世民不见了,一根独苗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得了,没有玄武门之变,政权和谐的交接。后面见鬼的也没有武皇后称帝,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唐朝的哪个时期,完全没办法定位啊…   啧,心理上就没有安全感。   唯一还算好的一点,就是除了统治者有变动,货币什么的都没差,最起码和他知晓的那部分一般无二。比如说如今用的仍是开元通宝,十比一的兑换率,积十钱为一两。   “糅兴你个混蛋…”黎婴再次叹口气,捏了捏手里软嫩嫩的小手掌。他爹王汉就是一介乡野村夫,除了力气大人实在就没啥优点了,不过他娘亲…可不简单。唐朝五大姓,太原王、清河崔、赵郡李、荥阳郑、范阳卢,他爹是没什么家世可考,不过他娘亲可是正儿八经荥阳郑家的女儿,只是为何会老远嫁给他爹,这个就不知道了。   想到娘亲,黎婴的心情就低落起来。上辈子他是孤儿,养父也没有娶老婆,这辈子的小娘亲王氏蕙娘却没有让他失望,虽然年纪不大,却实实是位好母亲…只是他一直都忘不了刚出生那会儿经历的事情,浓烈的血腥气,还有糅兴讲得话。   糅兴为蕙娘续了五年的命,而今年,已是第三个年头了。   黎婴低头看向吊篮里的弟弟,用另一只手晃了晃吊篮。他对上那双纯洁无辜的水汪汪眼睛,酸楚的想,都不知道你长大后还能不能记得住咱娘的模样…等到你像我这么大,只怕她坟头的草都有膝盖高了。虽然,她本也就是已死之人,只是为了咱们,她艰难的留在这世上。   娘亲这一年来身体突然虚弱了些,虽则只是多生了几场小病,却已经让黎婴感觉到了一丝不祥之兆。   未来该怎么办呢?   唐朝这时候上下等级观念森严的很,就连什么身份的人上什么学都有严格的规定,弘文馆和崇文馆是给皇室成员上学用的,国子监和太学多是官二代,府州二学多为家境殷实的子弟,就连里学和乡学也得交束脩。原本他家也并不是无钱,当初娘亲虽然不是正经出嫁,但也带了不少财物,只是他出生之前发生了一场天灾,娘亲生他时又遇到难产,之后调养身体花了大半积蓄。如今每日都需花费,出多进少,想要积攒些钱,实在是难。   黎婴担心,若是两年后娘亲真要故去,那老爹还不知能否承受,电视里不是也经常有丈夫悲痛欲绝紧随而去的吗…那样的话,留下他和弟弟两个半大孩子可怎么活下去?他不由再次诅咒糅兴,简直是只管杀不管埋,只管生不管养——太不负责任了!!!   “大郎?”王汉收拾好了那些野物,推开门就看到自己的大儿子蜷在竹椅上,整个人就像小团子一样嘀嘀咕咕的,还能听到小儿子不时发出脆嫩嫩的笑声。“还在发甚么呆,快来帮爹看着火,你娘亲赶集尚未回来,我们且把饭食备好。”   黎婴闻言闷闷的点了点头,顺势把手指从弟弟的嘴巴里抽了出来,随手在身上揩了揩,跟着王汉出了门。   灶台设在了屋子的后头,紧邻着蕙娘开出的一小块菜圃,里面种着普通的白菜,还有日常食用最多的微菜和马齿菜,最特别的有莴苣和菠菜,这两样是新引进的蔬菜品种,是蕙娘由郑家带出来的菜籽种的。前几年原本家里还养了一只羊,不过等黎婴不需要喝奶以后,那头羊就被牵到市集卖掉了。   黎婴记得春天的时候,娘亲还每天都到山脚采一些新鲜的蕨菜,平时可以在路边或者山野采到苍耳,微菜和马齿菜也是经过他的建议,娘亲从山野采来尝试在自家栽种的。   他观察乡里其他的人家,似乎也都是这样,一年四季都要想办法从山里采一些野菜野果,来丰富家里的饭桌,听说要是在南方,家家的饭桌上还会有莼菜羹…黎婴只要一想到前世在杭州吃到的莼菜,就口水直流,可惜在长安这地界,莼菜可是个稀罕物,乡里就是耆老也没有尝过,更遑提他们这种升斗小民了。   “日头都西了,娘亲怎么还不回来?”黎婴搬着小板凳儿坐在灶火前,不时朝竹林里那条小路望上一望。   “许是多逛了一会儿,你娘爱操心,只怕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便要回了。”王汉随口回道,手里将粘黄的黍米用力捶打,用来做米糕,另一边的瓦罐里煮着粟米粥,只要朝里面扔一点鲜嫩的野菜,佐以少量盐花,滋味便咸鲜无比。   黎婴哦了一声,吸了吸米粥的香气,又拿起铁钳戳了戳烧得噼里啪啦直响的柴火。唉,每到吃饭的时候,他就怀念肯德基和麦当劳,过去当它们是垃圾食品,现在只要一想到吮指原味鸡他就流口水。唐朝饮食也丰富的很,蒸,煮,烙,烧,煎,烤,炸样样都有,相当一部分连他这个现代人都没有听说过。前些日子耆老的孙子从府学回来,还带了蜈蚣和野猪的肉脯,听着就觉得是很难得的东西。不过在宝泉乡这样的乡一级地方,是享受不到那些人口超百万大城市的享乐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长安城看看…   王氏归家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娘亲!”黎婴一见着蕙娘窈窕的身影,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窜了过去。   “大郎慢些!”蕙娘隔着老远就听见儿子嫩生生的尖叫,小身影跟猴儿一样灵活。她急忙放下篮子,抱住扑过来的儿子把他抱了起来。一天没见着,可担心死她了!   “娘亲,快放我下来,大郎太重了。”黎婴把短胳膊搭在蕙娘的肩膀上,发现她的额头都是细汗,不由挣扎着要下地。   “莫动…你才多大点个头,哪里就重了?”蕙娘被儿子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伸出一只手点了点他的小额头:“让娘亲看看,今天有没有偷跑到后山去。”   黎婴闻言就乖乖的安静下来,任由小娘亲端详。   蕙娘认真的看了一遍,发现儿子衣服整洁,一头浅浅的软毛都扎得利落,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小嘴巴也红润润的,捏捏小爪儿,软软热热,摸摸小丫丫,嗯,也是热乎的。   “甚好,来,帮娘亲提着纸包。”她将黎婴放下,从篮子里拿出较轻的油纸包递给儿子,然后牵着他的小手一起进了篱笆院子。   王汉早将饭菜做好端上堂屋桌子,知道蕙娘定是要看看小儿子,便又将二郎抱了出来,朝她迎了过去。   “怎地这么晚才回?”他一手接过篮子,把二郎放到他娘亲的怀里。   蕙娘小心的抱过小儿子,这才对王汉勉强笑道:“…见到了娘家哥哥,这才耽误了片刻。”   王汉讶然看向她:“你哥哥?他怎会在这里…”当初蕙娘就是不愿意遵从家里嫁去清河,才偷偷跑出来,结识了他爹,郑家是蕙娘的哥哥掌家,闻之大怒,不但不许蕙娘的母亲从公中给予嫁妆,也不许王汉和蕙娘回郑家。如今郑家家主到了这小地方的集市,除了特地来找蕙娘,还能有什么事?   蕙娘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见大儿子水亮亮的眼睛,不由微笑了一下。   “哥哥听说我生了两个儿子,想要过继一个作他的儿子。”   王汉登时愤怒起来,篮子也掉到了地上。   “难道他自己没有儿子吗,作甚么要别人的儿子?!”   黎婴也惊讶的张大嘴巴。怎么,唐朝就已经有过继这回事了?他怎么不知道?他紧张的看向自己娘亲,娘亲不会答应了吧?她要是为了儿子的前途,说不定真的会被说服…毕竟郑家家大业大的,又有权有势…可是说实在的,他可不愿意去,也不想让弟弟去。那种大家族,从来都是勾心斗角的,光是一家子人,就不可能人人和善。   “我自然是不答应的,”好在蕙娘摇摇头:“哥哥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嘱咐我要让大郎和二郎去乡学,将来也要进府学,只要考进了那里,以后就由他想办法,让咱们儿子上国学。”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绸的小包裹,轻轻打开给王汉看,只见里面竟然是一块大银锭和数贯钱:“这是母亲托哥哥带给我的,说是给大郎二郎上学取用。”   黎婴顿时高兴起来。天啊,他自从到了这里,还以为这鬼地方根本没有金银…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平常货币流通太小,用不着金子和银子。这些看着不占体积,实际却有很多钱,一千个钱才值一两银子,这块银锭看起来成色很好,而且最起码也有四五两重啊。   王汉的脸色并不好看,只是他瞪着那块银子瞧了片刻,最终也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算是接受了郑家的好意。一家之主却无法给妻儿好的生活,实在是他之耻辱…只是他却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羞耻心,而让妻儿跟着受苦。   黎婴全然不知王汉苦涩的心理,,他乐呵呵的跟在蕙娘的身后,快活的吃起简单的晚饭。未来似乎也因为这一块银锭,而有了些许保障。   蕙娘抱着二郎给他喂奶,清秀的脸上也和王汉一样,带着一点愁云。虽然哥哥并不由更进一步的劝说她,但是他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呢?哥哥有一妻三妾,从前她在家的时候嫂嫂就给哥哥生了个儿子,如今也应该有五六岁大了,为何还要过继?      第6章 河边奇遇      过了些时日,郑家却并无动静,王汉夫妻这才心下渐安,也不再拘着黎婴镇日在家中了。   黎婴一得放风,便立刻背着自己的小背篓窜了出去。他可实实在在被困在屋子里小半月了,任谁也会受不了。   这一天正巧天气不错,且尚未到最为炎热的夏天,只要躲在树荫下,还是颇为宜人的。黎婴穿着单衫,白嫩嫩肥嘟嘟的小胳膊都露在了外头,穿过竹林外到田垄时,正在给小麦锄草的乡民都抬起头招呼他,一旁带着孩子的妇人和年轻媳妇都上前逗他玩,时不时动手捏上一把。   “大郎这是去哪儿啊?”   黎婴撅着嘴巴把自己的胳膊扯回来,上面果然有几个红红的指头印子:“去东头小河边捉鱼…”   “大郎说话甚是伶俐…蕙娘可真有办法…”另一个妇人叹道,“我家狗儿到现在走路都不稳当。”   狗儿…黎婴忍不住嘴角抽搐。他从前还嫌弃“王大郎”这个名字,不过比起什么狗儿猫儿的,果然还是自家爹娘会起名字…   “各位大小娘子们,大郎赶时间,少陪了。”他再次躲开一只想要捏他脸的手,勉强露出个可爱的笑脸说道。   大小娘子们纷纷大笑。   黎婴狼狈遁走。   他也知道以现在自己这幅尊荣,说这种文邹又正经的话是可笑了一点…可是对爹娘装幼齿是一回事,对其他不熟的人还要装可爱…那就是变态!!   ……算了,他还是快点吧,日头高了会很热。   说是小河,其实宝泉乡最东边这条河流过长安外,从前可是名副其实的护城河,不过等流到了宝泉乡时,已经变成成年男子膝盖高的“小河”了。河水并不湍急,中间有一些乡民扔下的大石头,用来供人渡河之用。河中也有鱼虾河蚌,所以偶尔会有孩童和一些少年人来这里徜河捉上一些打牙祭。   黎婴来到河边的时候,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日中了。他出门的晚,好在蕙娘做了些夹菜的炉饼给他带着,这样他便可以在河边待到下午。   “现在就这么热…夏天可怎么办啊…”黎婴掏出小手绢擦了擦额头,抱怨的望着天。不是说古代会比现代要凉快吗?可是他怎么没感觉到这一点…前两年他还小,都是被蕙娘包着好好地待在家里头,竹林里虽说简陋一些,夏天却非常的凉爽。今年…从今年以后他都将面对残酷的现实了吗?   黎婴小盆友迅速的走到河边的榕树下,从小背篓里拿出一块粗布垫着,然后才坐下去。小屁股左边挪挪右边挪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舒服的坐姿。   蕙娘在背篓里放了不少东西,像是三块圆圆小巧的炉饼,还有一个小竹节的甜米粥,比较稀,是用来解渴的。黎婴还在里面发现一个顶头尖尖还染成红色的面团团?他把面团抓出来,发现这个好像就是传说中的…樱桃毕罗?   黎婴表示很兴奋。   唐朝最出名的一样小吃就是这个毕罗,听说不但有水果的,还有什么羊肝毕罗蟹黄毕罗太平毕罗!不过那都是在长安城里才有的小吃,平常乡和里的人都不会去长安城,进城也是要交钱的。黎婴捧着这个小面点,心想,好像娘亲也没有去长安啊,最近一次离家也就是前些天去了趟集市…那,就是他的那个舅舅给的喽?   黎婴用雪白的小手小心的掰开这个毕罗,外头的部分还挺简单,就是面粉做的皮又在炉里烤过,但是薄薄的皮里面竟然真的是一颗颗的樱桃果子!!他惊讶的看着这些色泽鲜艳的果实,这一定是长安城里有名的食坊里做的,樱桃毕罗最出名的就是里面的果馅颜色经烤制而不变,既好看又好吃。   他又不由想起前世那些糕点,里面总是说有什么新鲜水果,结果好一点的里面给你整一点水果罐头,不好的就干脆啥都没有。   黎婴叹了口气,小嘴吧嗒咬了一口。唔…果然是樱桃,毕竟是烤过的,水分蒸发了一些,所以吃起来很软很甜…外头的面皮好酥…好吃…   某崽就哼唧哼唧香香甜甜把毕罗吃掉了,徒留一地渣渣。   等到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黎婴已经躺在地上挺着个小肚皮打嗝了,旁边倒着已经空了的竹节和饼渣。他懒洋洋的在树荫底下眯着眼睛,考虑着是不是要暂时先睡一会儿再说。   突然,旁边响起哗啦啦一阵水声。   有鱼!!黎婴猛地坐起来,蹬蹬蹬跑到河边上一看,好像有什么长长的黑黑的东西在里面翻滚,不断的带起小水花!   “有鱼!!我看到了!!”黎婴激动的转圈圈,然后才想起来要做什么:“对!要去拿…拿小网子!”他又跑回去,从小背篓的最底下拽出来一方柔软的渔网。这还是娘亲从集市上给他掏到的,像他们北方才没有大渔网这种东西,这还是一张渔网的一角裁下来的,他爹用木头给镶了个边,做了个把手。   黎婴挑的这一段小河是最浅的一段,只不过刚刚到他的小腿高,而且水流极为缓慢,清澈见底,只有底部有一些鹅卵石。他卷起裤腿,露出雪白的小脚丫,然后小心的下到沁凉的河水里,一点点接近那个不断扑腾的小东西。   乖乖…到哥哥这里来…让哥哥把你捉回家炖成汤…   黎婴举起小鱼网,用坚定的眼神和迅猛的动作表示,小鱼你想逃就错了——乖乖臣服在俺的石榴————裤————底下吧吧吧——————   “噗通———”   “……”某崽悲剧了。   一刻钟之后,黎婴木着脸爬上岸,然后撅着小屁屁把衣服脱下来摊在岸边烤得火烫的石头上晒,接着把垫在地上的粗布拿起来抖了抖,围在胖嘟嘟白嫩嫩的小身体上。   倒扣在岸边的小鱼网动了动,又动了动,最后在黎婴郁闷的注视下,猛地被掀开。   黎婴小心的蹲下,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不断抖动身体的小东西,然后忍不住用手指头戳了戳。   “这是…什么?”   在他面前动来动去的,显然并不是一条鱼。这个生物有着细长细长的身体,差不多有竹筷那么长那么细,但也不是蛇,因为蛇…显然也不可能长着脚,头上——有两根歪歪扭扭的棍棍?!!   黎婴一把捏起那个细棍子到面前,一寸一寸的仔细看。小东西用黑色的眼睛望着他,马头鬣尾,鹿角鹰爪,一身闪亮的黑鳞,不就是传说中的龙吗?   这条小龙既来之则安之,温顺的用细小的爪子扒住他的手指头,然后细长的身体顺着黎婴白嫩嫩的胳膊缠绕起来,宛如鱼鳍的尾部仿佛撒娇一般在他的胳膊上蹭来蹭去,带来一阵阵瘙痒。   “这见鬼的世界…”黎婴瞅着胳膊上的小东西,喃喃的说。这就是他所在的唐朝和真正的唐朝最大的区别了…   真正的唐朝不应该有龙这种神话中的东西…不应该有糅兴。正确来说,他就不应该从现代穿到这里,因为神仙鬼怪应该是不存在的。   可是这里有。这里所有的人都有着比基督徒还要虔诚的信仰,因为上帝未曾真正出现,而那些神仙们却经常无事就显显神迹,在人间万民敬仰中晃上一晃,得意洋洋的回天上去。   再比如说他面前的这条筷子一样的龙。   黎婴看着自己手上伟大的龙,首先想到的一点是,真的有逆鳞吗?他用质疑的眼神盯着小龙,然后用手指敲了敲小龙的脑袋,又摸了摸它头顶上那两个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真想要把它们锯掉试试看…   小龙晃了晃极为袖珍的脑袋,两条须髯抖了抖,然后极为高难度的向上弯起来。黎婴眯起眼,手指仿佛漫不经心的从小龙的脑袋滑下,慢慢向颔下移动,记得以前说龙的逆鳞都是在它的下巴处,应该没错吧?   果然,黎婴的手指头还没有碰到拿出,小黑龙就猛地喷出两朵云气,身形迅疾的沿着他的隔壁滑走,然后四肢一窜,在空中一闪而过复落入水中,溅起无声无息的一朵小水花。   “哼。”黎婴不满的嘟起嘴吧,又围着自己的小围裙走到河边蹲下来。小黑龙再次从水里钻出,只露出他小巧的头颅和黎婴对视,嘴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似乎在表达不满。   有什么不满的啊…黎婴戳了戳它心道,我因为你还湿身了捏…要是回家之前衣服还干不了,肯定是要害娘亲担心的!他撑着肥嘟嘟的小下巴看着小龙甩过尾巴,在水里上下翻滚,游来游去,不由开始发呆。   这个世界真的有龙…不知道,糅兴又是哪路神仙呢?那样的容貌,肯定是上仙…气质又冰冷乖戾,喜怒无常的…难不成是二郎神君?也不对,没见着第三只眼睛,身旁也没有什么哮天犬…那,难道是紫薇大帝?青华?雷祖?呃…好像都不像。   “你说,糅兴为什么要特地带我来这儿?”黎婴小声问小黑龙,“又为什么走了之后,完全不来看我呢?”   小黑龙歪着头盯着他,半晌突然转身扎进水里,震开一圈水纹之后,消失在清澈的水中。   黎婴惆怅的看着空荡荡的河面,手指头还留着冰冷的触感,可是小龙却已经不见了。   也是,他不过是一介凡人。   太阳西落。黎婴垂头丧气的把东西收好,然后把已经晒干的衣服穿戴整齐,背着小背篓回家。   蕙娘惊讶的看着儿子一脸的委屈进门,也不像以往那样把背篓给她看。   “大郎?这是怎么了?”   黎婴抬头看了娘亲一眼,摇摇头:“今天没捉到小鱼…”   王汉拎着一捆柴走过来,顺手把儿子给抱了起来:“我当是甚么大事…明日再去便是。”   “不去了!”黎婴挣扎着下地,然后跑进屋子里。二郎刚刚睡了一觉醒来,正在篮子里快活的啃着自己的脚趾头,黎婴嘟着嘴巴把他抱起来,吃力的一步一挪到床上。   “小心些。”王汉无奈的看着粉团团的大儿子把同样粉团团小儿子抱到床上,然后开始逗弄。这孩子还是这样,心情不好了就开始逗弟弟玩。   蕙娘一边做绣活,一边看着屋子里。等到王汉出了屋,她才小声说:“你和大郎说了吗?”   王汉摇摇头:“大郎才三岁…是不是太早了些?”   蕙娘叹口气,低头细细的在纱上开始绣一朵牡丹:“总要等他上完乡学,到那时也要两年…只是现在就须和大郎说说,他向来聪慧,想来也不必我们担心…”   王汉闷头干活,也没再搭话。虽然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却更加让他放心不下,也更为宠爱。只要一想到大郎将来要去更远的府学,甚至国学,心里就不免多出几分烦闷。   聪慧又如何?大郎毕竟不过孩提年岁,自家又无权无势,只在乡学也罢,若是在那京兆府学,多是官家巨富子弟,纵被人欺辱也无人撑腰,无处诉苦!   “我只盼他日后平安顺遂,并非一定要出人头地。”   蕙娘听到丈夫的话,盯着手里的大红牡丹发起怔来。她如何不知…又如何忍心大郎小小年纪孤身离家?若她不是荥阳郑家的女儿,大郎和二郎就算在这宝泉乡当一辈子的樵夫猎户又有何不可?只是正因为她的家世,哥哥又提出那样的要求…这让她不免要生出些警惕心。   人无权势,就如浮萍。   她当年在郑家看到的还不够多吗?   “如是大郎能以乡贡身份前去州县解试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想要避开哥哥,自然只能凭他自己本身,由乡学考上州县府学,到时参加春闱。”蕙娘顿了顿,想到投卷的事情,哥哥本身也就是在提醒她,若是借用郑家家声,不必头卷也能崭露头角。   王汉早年也参加过童子试,对科考并非一无所知。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本朝取士并非全靠春闱省试,还要有名之士的举荐,或是礼部公卷,或是显贵行卷。他也以为郑家家主是想要用这个条件,来换他的儿子。可要是儿子没了,要那些虚名何用!   “且等大郎入乡学再说罢。”王汉烦闷的站起来向屋里走去。   蕙娘并没有看他,只是低咳了几声。她心中一直都有一个执念。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在数年前,也曾白玉无瑕,轻软滑腻。然而经年操劳,虽仍旧白皙,却已然粗糙…   ‘蕙娘并不悔嫁与王郎,只是你害蕙娘十年不得与娘亲相见,有家不得回…如今又妄图夺我孩儿…此恨不偿,实在难平!’   黎婴全然不知道自家爹娘为他的前途一番争执,还在恶劣的逗傻乎乎的二郎,而且越来越欢脱,之前的沮丧早就丢掉爪哇国去了。   “二郎傻乎乎…喜不喜欢哥哥?”他戳着二郎肥嘟嘟脸颊,被小孩儿傻呵呵的攥住手指填进嘴巴里。黎婴看着小孩儿吧唧嘴巴的样子,不由正儿八经的摇头:“唉,还是小孩没烦恼,除了吃就是睡。”   王汉一进门便听到儿子这句老成的话,不由大笑起来。      第7章 入乡学      大半年之后的春天,黎婴迎来了他在这个世界第四个生辰。在这一天,他决定雄赳赳气昂昂的前往乡学——誓把小学重来一遭。   “傻宝——我的书包呢!!”   黎婴刚刚在堂屋的桌子前面坐下,就紧张的又站了起来,对着他和二郎的屋子喊。   王汉刚咽下去的米粥差点哽住喉咙,蕙娘从炉台端了一篮炉饼回来,闻言嗔怪的看他:“二郎还小,你若成日里这样叫他,以后习惯了怎生是好?”   黎婴不由撅起嘴巴,又快速的瘪回去:“二郎就是傻乎乎的…这么点大就整天木愣着一张脸!”真是怪事,明明小时候还很爱笑,怎么长大了些反而变成面瘫了呢?偏要叫他傻宝,看他还有没有反应!   虚两岁的王二郎穿着一件小肚兜从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拽着一个小小的布面背囊。他被黎婴用各种吃食养得很好,比起宝泉乡大部分的同龄孩子要来的强壮些,头发也黑乌乌的,小脸儿白皙红嫩的,眼睛也水灵灵的。   只见他板着一张小脸,慢而稳当的走到黎婴面前,奶声奶气的把包递给他:“书包。”   “傻宝真乖!”黎婴笑眯眯的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结果爪子被二郎包子攥住不放。   “二郎不是傻宝。”王二郎蹙着小眉头,仰头对他说:“二郎是…二郎。”   噗。黎婴忍笑。还说不傻…小笨蛋。   “好啦,哥哥要去学校念书,今天再喂你吃饭好了。”他表示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挥挥爪子,把二郎抱起来放在膝盖上。   蕙娘怜爱的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帮黎婴把碗筷摆好,粥盛好放在他面前。黎婴个子矮,虽然坐着王汉特地做的高凳子,仍然只能够到面前的东西。他抬头对娘亲甜蜜蜜笑了一下,然后你一口我一口的开始给自己和弟弟喂饭。   二郎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仰头盯着哥哥看。黎婴勺子一递到他面前,他就乖乖的张开小嘴儿,把一整勺米粥包进嘴巴里,再一点点费力的吞咽。   黎婴兴致勃勃的看着弟弟就像林子里吃松实的松鼠一样,小小的腮帮子鼓鼓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却还瞅着他,两只小爪儿还攥着他的衣角不放。他不由陶醉的想,这就是正太养成的乐趣所在啊。这地方一无电视二无网络,漫画杂志黄书神马都没有,如果他不给自己找一点乐子,这四年简直能把他活活闷死!   可惜,这种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吃完早饭,院子外头就响起了铜铃的声音,应是王汉雇的马车到了。   “走吧,看天色似要下雨,还是早些行路。”王汉把一个不大的竹篾编织的箱笼放到马车上,还有一些零碎东西捆在一起一并放上去。   黎婴撑着油纸伞转头看娘亲,蕙娘正匆忙的从里屋走出,手里拿着什么。   “哥哥…”二郎一直安静的看着,直到这时拽了拽两人相握的手。   黎婴低下头看他。   “哥哥…要…要去哪里?”二郎仰头问他,和蕙娘极为相似的眼睛困惑的眨着。   “嗯…”黎婴想了想,笑眯眯说:“哥哥要去大人才能去的地方,二郎还在尿裤子,所以不能去。”他看着二郎白嫩嫩小脸上明显的失落,丝毫没有感到愧疚,只是,难免有一点不舍。   虽说他这身体年龄小,但他两辈子加起来足以当这小子的爹了,而且蕙娘和王汉都要为生活奔波,二郎可说是他看顾着长到如今。只是他这一次,非走不可。   “莫耽搁了,来,爹抱你上车。”王汉等蕙娘走过来,就把二郎交给她,然后抱起黎婴让他坐上马车:“束脩前些日子已经交至学馆,你不必理会这些。”   蕙娘仰头看了看天色,紧几步上前,把手里的包裹递给黎婴,低声嘱咐:“大的这个里面装着娘给你做的糕点,还有一小包猪肉脯,留着慢慢吃…里面有个绣囊,娘给你兑了些散钱,待你要回来时便雇一辆马车,平日若有花销也可取用。”   黎婴嗯了一声,抬头看着爹娘。他们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王汉的两鬓却已有白丝,蕙娘正当韶华,眼睛疲惫不堪。他上辈子除了养父一无所有,少时便牵着许冰的手义无返顾的离开家,从来不曾用心的看过养父…头上的白发是不是已经遮掩不住,眼角是不是已经有皱痕…有没有骂过他?   他记得糅兴带他去自己的葬礼上时,养父捂住眼睛的样子,就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的在心脏上碾压过,比跌落高楼时还要疼痛。   “大郎一定用心读书,将来必定为爹娘挣一个状元郎归来!”黎婴伸出小手,轻轻为蕙娘擦去眼泪。他看向王汉,在马车上站起来搂住男人的肩膀,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爹爹要是想我了便去看我可好?”   王汉红了眼睛,揉了揉儿子的软发。这孩子太过懂事,竟反过来安慰他们…   “在学馆要尊敬师长,莫要轻易与人争执。”他闷声说:“爹也念过乡学,乡学与县学并而为一,是以总有一些官家子弟…为父无能,若你被人欺辱只能——”   “爹你放心,”黎婴打断了王汉自责的话,挑起小眉头说:“大丈夫男子汉,作甚么要靠父辈荫庇,他们哪一个能像爹一样,给孩儿打过白狐,做过桌椅床具?若是有人欺辱孩儿,我会先忍,若实在忍不下去,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学馆里忒多经学博士,总不会看着一个四岁稚童被凭白欺辱而无一人去理会吧?”   蕙娘忍不住微笑,摸了摸儿子的脸转头劝说丈夫:“王郎,大郎该走了,误了入馆的时辰反倒不美。”   车夫一阵吆喝,马鞭一抽,马车在轻微的摇晃中向前驶去。   黎婴坐进狭窄的车厢里,掀开车帘回头看去。王汉跟着马车紧走几步,蕙娘牵着二郎,撑着油纸伞遥遥看着他,二郎小小的身子越来越远,只看到他挥着小小的手,嘴里模糊的喊着什么…   天上乌云密布,愈压愈低,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黎婴怔怔的看着马车驶出竹林,下过山坡,自家的院子早已看不到。他慢慢的缩回车厢里,把蕙娘给他的包裹紧抱进怀里。马车车顶传来沉闷的滴滴答答的声音,蒙着一层纱的车窗吹进带着水汽的风,似乎吹走了一丝愁绪。   他看着窗外的风景不断的变换,从他熟悉的乡间田埂,草屋,慢慢到了平整的官道,驿站茶馆,周围除了淅沥的雨声,又渐渐多了熙攘的人声。他自出生以来,还没有离开过宝泉乡,如今是头一次到县城。学馆建在县城另一端的城门外二里处,马车进城不得疾驶,马儿便格儿哒哒的悠闲踱起步来。   “请问还须多久才到学馆?”黎婴掀开帘子问车夫。   “约莫还有一刻钟。”车夫回道。   黎婴又缩进去。今天天阴,看天色是看不出来了…不过算算,应该快到晌午。这么说,他一到学馆就要用午饭了?也好…正好趁此机会多认识些人。   他倒是不担心被人排斥的问题。乡学县学的学生大多都是年纪很小的,虽不像他这般小,也只不过七八岁。那么小的孩子,就算再骄纵,毕竟有限。他前世和许冰一起上的可是私立中学,那里面多得是官二代富二代,而且现代的小孩子可比古代要难缠多了,他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的?要不是因为和许冰的关系,他也不会在后来主动疏远那些人,以至于上了大学入了社会也变得孤僻起来,越混越差。   既然现在什么都要靠自己,黎婴自然要好好打算。他不过是个庶民的后代,娘亲和爹爹显然是不想要依仗舅舅的权势,那他只有自力更生。若是将来不能考入府学,便干脆去投算学门下,他一个现代的本科生,难道还搞不定古代的算学吗?那对于无权无钱的平民子弟来说,就等于是现代的专科学校了…只要以后好就业,学历不是问题啊。   黎婴想到自己刚给爹娘的保证,不由心虚的耸耸肩。发下宏愿是一回事,但是他实在担心自己搞不定那些什么明经周礼之类,唐朝字由前世的碑刻来看,大致都能懂,然而让一个写简体字写了那么多年的人去学繁体字,且还要写得有风格…实在有难度。鬼画符差不多。   他叹了口气继续朝窗外看,越往城南越热闹,这里大概才是真正的贸易区。虽然天气不好,街上的人却仍然很多。黎婴探出头朝地下瞧了一眼,心道,难怪呢。这城里的路面都是青石板之类的石料,即便被雨水浸湿,也迅速的渗下去,最大程度的保证了地面的清爽。此时雨势不大,地面也无积水,不过显得湿漉一些而已。   黎婴兴致又来了一些,便趴在车窗窗缘上朝外望。这里虽只是个下级的县城,却足以让他窥到唐朝繁如锦花的盛世一角。路上行人都脚步从容,神色安然,女子衣着鲜艳夺目,发饰各不相同——就连她们举着的油纸伞,也都精细的描绘着花鸟歌赋,有粉彩的,有水墨的。   她们路过马车时,注意到黎婴望着她们好奇的目光,见到是一个长相秀雅可爱的童子,于是都掩嘴冲他笑,眉心鹅黄桃红的花钿映衬着华衣彩伞,好不耀眼。   黎婴不由咂舌,小脸儿一红。大…大姐姐们的…胸脯…好晃眼。某崽下意识的摸摸小鼻子下面,干的,哦呵呵。   “……= = ”我在干什么?   他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眼角却瞥到一抹穿着深红色绸缎的修长背影——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等——等下!!”黎婴突然反应过来,“停车!!”他甩开车帘对车夫喊。   “吁——”车夫急忙扯住缰绳,好在马车本就缓慢前行,顿了一下也就停了下来。   “糅兴你给爷站住———”黎婴顾不上和车夫解释,哼哧哼哧爬下马车就哒哒哒的穿进人群跑了。   “小郎君你去哪儿?”车夫一看急了。这要是别人,他把行李送到学馆也算完事,只是这次的却是一个小童子,要是把人给弄丢了可怎么对人爹娘交代?他着急的抽打马匹,大喊着让行人避让,然后加快一点速度追着黎婴把马车驾过去。   黎婴人小腿短,只看见穿红衣那人步履缓慢的在远处的人群中走着,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刚才在马车上还看得分明,下了车发现身高真是个要命的问题…怎么办?他只能看到前面一堆人的腿,偶尔才能在缝隙里瞥到那一抹红色…这里的女人最喜大红,也不知道跟错人没有…   “糅兴!!”黎婴撑着嫩嗓子死命喊,结果轻易的就被沿街卖花的小姑娘们盖了过去,不由喘着小气儿停下来,哭丧着脸。不行,好不容易逮到糅兴,他一定要好好的把这个重生的条件谈一谈————   于是某崽神情一定,撑住小腰深吸一口气,然后炸毛:“前面前面前面的——————那个穿深红色个子很高的男的的的的的——————爹爹爹爹爹啊啊啊啊——————你为毛不要我了咩啊啊啊啊啊——!!!!!!”   整条长街一瞬间凝固了。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的往前面看,前面的前面的前面的——最后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穿着深红色丝绸衫子的高大男子身上,神情诡异。   黎婴周围的人都自觉地散开,围成一个圈子。不远处的车夫还未赶来,只觉得前方人群突然密集起来,马车愈发不易行驶,不由觉得头疼万分。   某崽淡定的叉着腰,嘟着嘴巴看着前方,那里渐渐分出一条路,穿着红衣的男子依旧用规律的缓慢的步伐,慢慢朝他这里走来。黎婴得意洋洋的望着他,不错…果然是糅兴…黑发微卷…嗯…很帅…嗯…嗯??   男子站在了黎婴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俊美不可方物的面容森冷漠然。黑色长发微卷不假,很帅不假,的确很…像糅兴不假——但问题是,真的不是糅兴。   他突然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拎住黎婴的后领子把他猛地拎起来,送到自己面前,盯着。   黎婴毛骨悚然,顿时有一种刚出新手村却无意间把boss给刷了出来的感觉。他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向男子,只见男子有一双和糅兴截然不同的深红色瞳仁,眉目比糅兴更加生硬,如同刀刻一般。只是这么盯着他,就让黎婴有一种被煞气笼罩的感觉。   “…你喊我甚?”他缓缓开口问,声音低沉的简直嗡嗡作响。   黎婴被他的声音激得浑身一麻,等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时,又浑身一冷。他瞅瞅了四周,给自己鼓了鼓气,一下子扑到男子的怀里,小手用力揽住他的脖子,两条小腿儿一盘…没盘住。   “爹————”声音奶声奶气,又甜又腻。   男子却冷眉一挑,拽住小孩儿领子的手轻轻放开,顺势滑到小屁屁下托住他。   “我不是你爹。”男子淡淡说。   黎婴歪在他肩膀上,郁闷的心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爹…你要是我爹,只怕我现在应该托生在大唐公主的肚子里头了。为什么大街上随便看到一个人,竟然会和糅兴长得这么像?他不由想到去年在河边遇到的小黑龙…他心中有种感觉,这个人恐怕也并非我辈中人啊。   你问为何?   哼,长成这样,得要有神马样疯狂的基因,反正凡人是木有的。   “有人在找你…”男子又说道。   黎婴胡乱想了一通,闷闷应了一声,然后被男子放到地上站好。他仰头看着高大男子,想说,看着倒是凶神恶煞的,没想到人还挺好的吗。   男子嗤笑一声,让黎婴一惊。   “你…你笑甚!!”真被吓到,这人不会是能读心吧吧?   男子抱胸睨着他,嘴角勾起冰冷的笑:“小娃儿,看你的表情便知你在想什么,果然生嫩的紧。”   “哼…”黎婴不服气的哼哼。啥意思?他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什么叫做“生嫩”?小年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大杀四方了…在游戏里头。   他还来不及和这人争论一番,或者互报个姓名啥的,男人就转身走了。身后传来车夫焦急的呼唤。四周的人群看完热闹一散,他便又找不见男子的身影。   黎婴耸了耸肩,迅速的把心里那一点失落挥走,然后去找车夫,免不了被说一通。   原本一刻钟就可到,黎婴这一耽搁,过了足足两刻钟,马车才终于在乡学的大门外停下。   “小郎君,学馆到了。”车夫下了马车,用马鞭敲了敲车壁。   黎婴探出头,看见了学馆朱红色的门扉和牌匾。   “小郎君先在檐下避雨,待我把箱笼搬下。”车夫把他抱到学馆台阶上面,然后上马车搬行李。   “麻烦你了,车夫大哥。”黎婴道谢,然后转身仰望那块上书“宝泉乡学”大字的牌匾,朱红色的大门上门扣是包铜的狮头,他站在跟前简直小的就像一块石头。子啊…他连大门的把手都够不到,以后想要自己出门只怕是不行了。   这是什么破门!!!   车夫把黎婴的箱笼一干什物搬到檐下,看着黎婴跳脚的样子忍笑片刻,才帮他把门扣响。   过了一会儿,大门被从里面打开,出来了两位童子。   “来者何人?”其中一个六七岁的,好奇的看着黎婴问道。   “一看便知是新来的学生,”另一个大一些的童子不虞的拉住他的手教训他:“梓潼,别随便与人说话,接待生徒皆由博士,你我只开门罢了。”   黎婴的热情于是被那名大一些的童子一举浇灭,冷烟袅袅。他在心里哼了一声,也不再去理睬那个叫梓潼的童子好奇的视线。   负责接待他的博士姗姗来迟,黎婴老远就看到他一把雪白白的胡子,心想,这估计就是他的班主任了吧?   “来者何人?”经学博士崔定江捋着胡子斜睨车夫,他穿着绯红色的袍子,的确有自傲的本事。那一身绯红色衣袍代表他官阶正五品以上,且全国博士本就极为少,国子学里不过五名。这小小的乡县学馆里竟有一名官居五品以上的博士,可不就是凤凰落在鸡窝里。   车夫急忙从袖中掏出名帖双手递给崔博士。那白胡子老儿慢条斯理展开名帖一看,神色不动声色的变了变,然后便平静的低头看向低眉顺目的黎婴。   “你就是王鹤章?”   “啊?”黎婴呆呆的抬头瞅着他,小嘴儿微张。   老头儿不由眉头一皱。   车夫一看,急忙推了推黎婴小声说:“小郎君,叫你呢!”   黎婴眨眨眼,双手相叠拱起然后深深一拜:“学生王大…嗯王鹤章见过老师。”   崔博士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双手虚托,示意他不用多礼:“罢了。已经晌午,老夫先带你去住所。”   “是。”黎婴恭敬的再鞠躬。奶奶的!!他从出生到现在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正经名字嗷嗷嗷嗷!!原来他不叫王大郎啊!!世界真他娘的太美好了!!   崔博士点点头,看了另两名童子一眼:“博之和梓潼,你们回去用饭吧。”   “是,老师。”他们都恭敬的对崔博士行礼然后离开。然后黎婴就跟在老头儿身后去他未来几年的宿舍。   车夫把黎婴的东西送到他的房间,告辞离开不提。      第8章 初来乍到      崔博士带着黎婴一路向里走去。大门之后便是二门,虽然只是一所乡县学馆,却因是附近四五乡县唯一正规官学,因此建筑格局甚为规范。这二门五间单檐悬山,中间间开三门,大理石门框左右各有一条廊子通往南北二斋。这在学馆中很是常见,南北斋子原是用作师生居舍,学生也大多在这里自修,然近年来生徒增加,这南北二斋也就专门辟了出来成为老师住所和学生自修场所。   二门门额上有匾,两旁亦有对联,可惜黎婴仰着头打量半天,只觉得龙飞凤舞,潇洒意气。至于内容吗…   “老…老师,这幅对联写的什么?”某崽崽勤学好问。   崔博士停住脚步,转头诧异的盯了他一眼。这么些年来,进门会在这处问他这个问题的,寥寥无几,印象里也只有那人罢了…他淡淡哼了一声,说:“山秀水美,人杰地灵,门额为宝泉槐市,这意思还不明白吗…宝泉乡此处蕴育人杰,人才之盛,有如汉代长安太学槐市之盛。”他又看黎婴一眼,道:“这是二十前老夫的一名学生所撰,他是那一年的状元…本朝的宰辅,兼任吏部尚书。”说到这里,崔博士对着长安的方向遥遥拱手,眼神却充满自傲。   黎婴肃然起敬,然后又忍不住犯嘀咕:你说这是多么坑爹的事情…学生成了宰相,官至正三品,结果老师只有五品或者上面一点,见了学生还得先行官礼再行师徒礼。话又说回来了,唐朝宰相闹木多…闹木多。   “你连这么简单的字都识不得吗?”崔博士自傲完了,最后又挑剔了一下。   黎婴暗地翻了个白眼,面上老实坦然的回道:“学生家贫,因此不会写字…家母识得一些字,学生多少看得懂,只写不分明。”   崔博士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他们沿着二门进去,中轴一条线,两旁廊子直通到南北二斋,而正中间就是学馆的教学重地和乡县学子举办重大活动的场所——讲堂。黎婴对此也就大致瞥一眼,兴趣不大,教室吗,无非也就是那样…那上面刻得那些个碑文、堂上的匾额和现代课堂里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什么区别?   讲堂之后就是一个两进的大花园子,第一进里种了不少花树果树,还有人工湖可以泛舟游湖,怪石假山亭台楼阁一样不缺,估计是为了户外教学四季赏花,而里面一进院子才是正儿八经的学生宿舍。   此时雨已停住,黎婴站在园子门口,看着绿树掩映中那一排红瓦白墙的小楼,心里感叹,这简直就是贵族学校的待遇吗,估计家里的钱花了不少吧…这进院子的角落竟然还开了一块儿菜圃。   “这里便是你在学馆的住所,”崔博士视线扫了一圈定在一处,伸手招了招,“文渊,你且过来。”   黎婴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内白外黑的少年从其中一幢小楼走下,衣角翩飞快步来到他二人面前,对着崔博士行了一礼,这才抬起头。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眉目轩朗,眼神和煦,虽仍梳着童子髻,却已然有种君子涛涛的气质。   “老师,不知何事嘱咐学生?”声音竟也清润爽朗。   崔博士脸上罕见的露出笑意,指了指黎婴对他说:“这是今日刚到的学生,王鹤章。你给他安排个住所…他年纪如今是最小的一个,平日里你便多照拂他些。”   “是。”少年恭敬的应道。   崔博士离去,少年就直起身,看向黎婴。   “若按师门来算,你便是我的小师弟。”他嘴角含笑道:“我是这里最大的一个,姓崔名文渊。”   黎婴对他很有些好感,隐约觉得他像一个熟悉的人,于是便仰着头笑眯眯道:“那我就应该喊你大师哥?”   崔文渊楞了一下,脸上竟有些不好意思。只因他每次都对新人如此介绍自己,那些孩子却都只会一本正经的唤他文渊兄,或者平辈称之…大师哥,这称呼显得是那样亲密。   黎婴暗暗打量他,心道,这还真是个不多见的心地纯善之人。当然了,年纪小估计也是一方面的原因。看他的年纪,估计再过一两年就要前往京兆府学。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随口问道:“师哥,你和博士一个姓氏,你们难道是亲戚吗?”   不怪乎他会把这两个人扯到一处,只是这唐朝五大姓,总是给他碰到,况且在学馆里,最多便是那种门楣深重的大家族子弟,看那崔博士对崔文渊和颜悦色,实在不由他不多想。   崔文渊的脸色却突然有些白了,他收起笑容,蹙眉对黎婴说:“没错,博士乃文渊族叔,都出自清河崔家。师弟…为何如此问?”   黎婴却没有注意到他神色间的变化,他回头看见车夫大哥搬着东西走进园子,一边迎上去一边随口回道:“没什么呀,好奇而已。”   崔文渊眼神怪异的盯着黎婴小小的背影,看着他垫着小脚伸着肉乎乎的爪子想要接过那仆佣手里的东西,却被对方劝说着让过。好奇?不过四岁,为何一来便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黎婴不好意思的看着车夫满头汗水。虽说他的行李只有一个箱笼和一些零碎,但是箱笼里塞了四季的衣服,另外那些“零碎”也都是铜盆木梳还有他爹给做的小书箱,着实不轻。他于是干脆走回去,扯着崔文渊的袖子说:“师哥,我的住所在哪里?”   崔文渊看了看他神情自若天真坦然的样子,便压下心中猜疑,颔首带他们上了楼,恰是他刚才下来的那一幢。   “天地玄黄四幢楼,既然老师嘱咐我照顾你,你就和我住一间吧。”他牵起黎婴的小手带着他上楼梯:“以往南北二斋不够住,搬到后园却又多了,因此除了较为要好的学生,一般都一人住一间。”   黎婴点点头,发现这小楼的楼梯非常好爬,像是专门为了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小孩考虑。不过想来也是,古代人本就读书早,入乡学的一般都是他这样五六七八岁,若是楼梯高又陡,只怕有的孩子连宿舍都上不去,还要别人来回的抱。   进了天字楼壹号房,黎婴忍不住咂舌。这哪里是一间房啊…根本就是套间吧?这一间房就有二三十平米了,一进门挡着一块儿屏风,然后绕进去,发现是不大的一处作为公共书房起居室,两侧各有一个月洞门,门上垂挂竹帘,里面又有一层缎帘挂起,应该是两间卧室。再看这小小起居室,对面雪白的墙壁上,正中悬挂孔子肖像,肖像两侧各有一扇小轩窗,垂下竹帘。两架古琴悬于墙上,两张木色深沉的书桌靠窗摆放,右侧那一张上还摆着文房四宝。   其余的空处摆着两张圈椅,茶几,还有一个多宝架。黎婴没看到书架子,猜想应该是在各自的卧室里。这样看起来,学馆里的条件简直不是一般的好,比起乡县很多较为殷实的人家只好不坏。   “我住在右侧房间,左侧房间你自可使用,格局一般无二。”崔文渊掀开左侧房间的竹帘,把因为无人居住而长期垂下的缎帘也用铜勾勾起,带黎婴二人进房。   黎婴大致扫了一眼,精致的床榻,梳妆台,放置衣物的同色箱子,书架。窗户开的很大,倒是不似唐朝风格。他以前只知道唐朝早期只睡胡床,到这里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异世风俗有所改变还是自己了解不详实,总之家里是有床的,经过爹的改造四面还有架子,冬天可以挂帷幔挡住寒气。学馆这里竟然也有床,虽然和家里不同,但也不是胡床那种马扎子…可见无论是什么时代的人,为了提高生活品质也是不断开动脑筋不断进步的啊。   车夫帮黎婴把东西放好,因他年纪小,不免多嘱咐几句这才离开。他还要回乡里一趟向黎婴的爹娘报个平安。   “他不是你家奴仆吗?”崔文渊看着车夫离开,低头问黎婴。   “当然不是,”黎婴大大方方的说:“我家里可请不起奴仆杂役,就连供我上学也是很辛苦的。”   崔文渊小吃一惊。他虽然注意到黎婴的衣服并非名贵薄纱也非棉布,但外衣也是软绸,里面是吸汗舒适的细麻布,整洁干净,最重要的是,黎婴的长相实在不像普通清贫人家的孩子,皮肤娇嫩,眼神清澈,双手更是绵软白嫩,简直就像是锦绣堆里长大的矜贵小公子。   他记起黎婴的姓氏,莫非是王氏家族里哪一没落的支脉?他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今日有些过于敏感,黎婴家世如何,难道会影响自己对他的好感吗?况且他如今身在乡县学馆,离春闱尚有时日,实在也不是广结人脉的时候。   “学馆生徒有统一的着装,便是我身上这套。”他吁出口气,对黎婴复又笑道:“你若是还没有用饭,我便带你先去膳堂,午后再去量体裁衣,约莫酉时半(五点到七点)便可做好。”   黎婴摸着小肚子点头:“那我们先去吃饭吧,我离家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什么东西,可饿死了。”   崔文渊不由摇摇头:“师弟这样可没有读书人的气质…好在年纪尚小,可慢慢养成。”   某崽崽不由撇嘴。读书人的气质…哼,难道是饿了还要嘴硬,文邹邹的说不饿吗?崔文渊倒是没有漏过他这一小小的动作,心里忍不住暗笑,想,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这小师弟一派天真,没有一丝做作之态,实在是惹人怜爱。   他一时起了逗弄之心,便趁黎婴不注意,一把把他抱在了臂弯里,大步走出寝室。   “呀!”黎婴小小的吓了一跳,忍不住横眉直竖,“放我下来——师哥你快放我下来!!”奶奶的,怎么这里的人都喜欢动不动就把他当小孩子一般逗弄…真要比起来,他还更喜欢崔博士的态度,不冷不热,却正是把他当做一个成年人看待!!   “师弟腿儿着实太短,师哥因为你耽搁这没去用饭,这会儿可饥饿难耐,等不及了!”崔文渊笑得微微眯起眼睛,步伐稳当的走下楼梯,向园子外头走去。   黎婴没有办法,只得攀住这小少年的肩膀,心惊胆颤的依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这大师哥年纪小是小,力气竟然还颇大,抱着他这个四岁的小胖墩儿(蕙娘说的)走了这么好一段路,也没有喘气。于是某崽崽松了口气,心安理得的窝在他怀里。他自然是不知道,这学馆不仅仅是教导他们读书,也教导他们马术剑术,以达到练气健体的作用。崔文渊仅有十二岁,然而却已经练了七八年的剑了。   某崽崽悲催的未来指日可待。   路过第一进的大花园时,一阵雨后的清风吹过,把崔文渊的一缕发丝吹到了黎婴的脸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然后在对方的低笑声中,讪讪的用小手攥住那一缕细柔黑亮的发丝。喷嚏过去,黎婴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味,十分好闻。他不由凌乱,心道,天呐,这唐朝的男人怎么这么娘们兮兮,竟然还撒香水?!   崔文渊注意到怀里孩子不时用小鼻子嗅嗅的动作,眉头皱了一下,就恍然大悟。他歪着头捏了捏黎婴的小鼻尖儿,亲昵的说:“师弟是否在闻为兄身上的花香?”   黎婴凌乱之中也没有注意到某少年擅自更加亲密的自称,胡乱点点头,悲催想,你就不要再解释了…个人爱好嘛,这个我可以理解…反正你我又不住同一间屋子,我帘子一放,你哪怕是爱穿文胸爱跳艳舞,我也管不着了…   崔文渊不会知道什么是文胸,但是这不妨碍他解读黎婴小脸蛋儿上,仿佛雷劈一样的表情。他好笑的解释:“本朝上至皇子下至权贵殷富,男子都惯用各色精油,比之花露更为淡雅,也能起到缓解疲劳的作用。等你上了马术课,也是需要用到这些东西的。”   黎婴张大嘴巴,目光呆滞。他…他一个普通小市民儿,就算再讲究,一辈子也没有用过神马精油…若他性向正常,或者还有可能陪同女朋友去买,但是许冰一个大男人,即使再骚包,也只是用古龙水而已。   等等!为毛还有马术课?他先是一惊,然后又猛然想起,前世许冰带他去过马场,即便不熟练,好歹也碰过那生物,哈哈哈哈哈哈哈…总算是有一样东西他“无师自通”了!!!      第9章 再遇故人      崔文渊微笑着看着黎婴得意洋洋的小表情,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又高兴起来,但是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露出欢快的神情,总是会让看的人感到愉快的。   学馆的膳堂设在大门与二门之间小院落的一旁,来到二门处,沿着右侧石子路进入一月洞门,便可看到右手边一幢两层小楼,左手边一间平房。平房乃厨房,小楼才是师生一日三餐之地。小楼一层为生徒专用,二楼供助教博士使用。   “估计大部分人都吃完了,不过小厨房里还是有热的饭菜。”崔文渊把黎婴放下来,牵着他走进月洞门。果然,黎婴往一楼打开的门里一看,里面长长的几条桌子上只零星坐着几个学生,穿着和崔文渊一样的衣服。   他伸着细脖子看了看,发现这一楼所谓的学生食堂非常的整洁干净,并且四角还有一人高的插瓶,里面的花朵探出,让食堂显得雅致了许多。   黎婴在心里默默吐槽,你说一个食堂,要这么雅致干什么用?当然了,这事关他的生活环境和福利待遇,吐槽归吐槽,他个人来说还是很欢迎的。   崔文渊带着他进了厨房,取了两个食盘才去了膳堂。黎婴坚持要自己端盘子,于是大师哥嘴角忍笑的看着某个肉嘟嘟的团子小心谨慎的把盘子举到鼻子跟前,一双大眼睛紧张的努力从盘子上方向前望,然后颤颤巍巍的一步一挪。这个景象十分的娱乐人。   至少留在膳堂里的三五学生都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黎婴虽然听到了笑声,但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他完全不认为,这个笑声是针对他的= =。   “师弟,前面前面。”崔文渊看他快要捧着盘子撞上前面的木桌,赶紧随手把自己的食盘放下,想要截住那个小家伙。旁边一个人却要快他一步。   “笨蛋!盘子举这么高你是要上供吗?”   黎婴只感觉自己手上一轻,世界顿时变得开阔起来,然后他抬头就看见了一个面熟的小孩。   “啊…啊!你是那个小屁——小孩!!”他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个在大门口打击到他的小童子吗?叫什么…什么博之的?   那名七八岁的童子微微昂着下巴从眼底下瞥着他,脸上充满了不耐烦的表情,手里正端着黎婴的午饭。黎婴往他身后一看,还有一个叫梓潼的小孩果然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我是安博之,他是卢梓潼。”   黎婴嘴角抽抽,这个年纪的小孩果然都是不可爱的,这么拽…他随便点了点头,就伸手想要接过自己的午饭:“那什么,博之兄,梓…梓潼兄,你们好啊…能否把我的午饭还来?”   安博之皱起眉,把手里的食盘转身放在桌子上,然后抱胸看着黎婴不满道:“我和梓潼都比你大,你应该喊我…还有梓潼叫哥哥。”   我XXX,黎婴不由在心里骂道,爷喊崔文渊哥哥是因为他看起来还不错且还要受他照顾,但爷凭什么见人就喊哥哥?!   好在崔文渊在黎婴就要变脸之前,果断的出手制止了安博之:“博之,你的十篇大字练好了吗?”   安博之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但他对崔文渊很尊敬,虽不情不愿却还是低下头:“还余六篇,文渊哥。”说完也不再和黎婴纠缠,带着梓潼就溜走了。   崔文渊把视线挪回,低头看着嘟着嘴巴小眼神愤恨的某崽崽,伸出手摸了摸他:“博之没有恶意,师弟就不要和他计较了,我们快些吃饭罢。”   黎婴顿了一下,伸爪抓下他的手。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心里戳小刀的对象,貌似只有七八岁…这这这——总不会是穿久了这身稚嫩皮囊,于是真把自己当做少不经事的四岁稚童了吧?竟然和一个这么小的小孩子认真计较…黎婴黑线满脸,无地自容。   “我…我当然不会和他计较…的。”他心虚的小声说道,声音奶奶糯糯的,小手掌无意识的攥着崔文渊的手指头。   崔文渊的心情——如果用现代人的心理来解读的话——天啊啊啊这孩子实在太萌了有木有?!简直太惹人了有木有?!!那么点点大、软软的、可爱的,乖乖巧巧蹭在他身边的宝宝…苏,擦口水,简直恨不能逮住咬上一口小屁屁(某亲原话)!!   ——但是目前为止,他还是一个古代大好少年,那颗恋童猥琐的中年男子之心,暂时还处在不能点击不能解锁状态。   于是崔兄只是深吸一口气笑了笑,然后握着某只小爪儿拉着黎婴来到桌子前面,把他的碗筷码好督促他吃饭。来到学馆的几年,老师总是叮嘱他照顾小一些的学生,他也并无甚不满或者不情愿,只是照顾黎婴对他来说,多了那么一点发自内心的责任感。他实在喜欢这个孩子。   黎婴端正的坐在长条凳子上,两只小手放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午饭。盘子里放着两只小碟子和一碗汤,以及一碗粟米饭。一只碟子里盛着两张胡饼和一个毕罗,另一只碟子里盛着炙猪肉,那碗汤汤色浓郁,也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散发着甜香。   比起过去四年在家中吃的饭食,这样的食物无疑在品质和卖相上都要出色许多,但是他在举箸的那一刻,突然很想念王汉和蕙娘和他围坐一张桌子吃饭的场景。还有他小小的傻乎乎的弟弟,刚刚会走路,就喜欢扯着他的衣角,让他喂饭。   “师弟?怎么不动箸?”崔文渊转头看黎婴。   “…哦。”黎婴慢吞吞的夹起一点饭填进嘴巴里,觉得没有煮成稀粥那么香。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原来自己也是会食不下咽啊,只是既然来了这里,没有三五个月也是不可能回家的,多想也无益。这样催眠着自己,吃饭速度也就加快了一些。   崔文渊看着小家伙哼哧哼哧的吃饭,便也低头专心填肚子。他的姿势可是比某头小猪崽要优雅的多,偏偏速度也没有慢下来。   用完午饭,崔文渊把二人的食盘送回食堂,然后就领着黎婴前往县城的裁缝铺做衣服。   黎婴被崔文渊牵着手,进县城之后就开始东张西望。此时虽然正值午时,但因为刚下过雨,凉爽宜人,所以路上的行人比之上午也多了些。黎婴早上坐在马车上时没办法观到长街全景,去追那红衣男时又没顾上看,此时倒是大开眼界。   真心说,这小小县城,繁华程度也不亚于现代中国一个中等城市的步行街了。而且这时代无论男女,衣服都称得上是光鲜靓丽,衣带飘舞,谈笑风生之下简直如同神仙一般。黎婴转过头看了看崔文渊,他身上这套校服虽然只有黑白两色,也非常的潇洒。   衬里是质料轻薄的白色薄绸长衫,外头一间黑色纱衣外罩,脚下是黑色的绸面布鞋,加之崔文渊身材已经抽长,显得挺拔飘逸,好看极了。黎婴留着口水想,等到明天自己也可以穿上这么一身衣服拉风了…但是他却没考虑过,以他那样的五短身材,只怕无论穿什么拉风的衣服,都只会增长旁人想要捏他一把的冲动。   刘记成衣店在县城还是颇有名气的一家老字号,学馆师生的衣服也都定做于这里。崔文渊带着黎婴进门的时候,成衣店刘裁缝的儿子兼徒弟急忙迎上前招呼。   “崔郎君,可是又有学生定衣吗?”   崔文渊点点头,把黎婴轻推上前:“是这个孩子,最好酉时前后做好。”   那小刘忙在一旁案子上记下,嘴里快速的回道:“酉时定能做好,到时候还照老规矩,我亲自送到学馆去,十个大钱的定金。”   十个?还只是定金?黎婴正要替自己的荷包心疼,却看见崔文渊神色自若的从袖袋里摸出了十枚开元通宝,码在案子上。“这是定金,待衣服送到再付你另一半。”   于是黎婴还来不及窃喜,就被小刘师傅拽到了屏风里头,开始量来量去。他真没想到,原来制服的费用也包括在了学费里头?太好了…他钱袋里一共还不知道有没有二十个大钱呢!   衣服很准时的在晚上快到六点半的时候送到了。黎婴从崔文渊的手里接过叠得整齐的制服,柔软的料子整个捧在手上,也感受不到太多的重量。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这样一套衣服穿在身上,在炎热的季节会好过很多。   晚饭也平淡无奇。黎婴因为太过疲惫,顾不上在晚饭时多认识一些学生,匆匆忙忙扒完饭,就回宿舍了。崔文渊要去北斋温习功课,因此他随便跟在三两学生后头去园子。倒不是他不认得路,只是崔文渊不放心他,非要让他跟在别人后头回宿舍,好在饭后回去的人本就很多,他无须刻意寻人。   黎婴勉勉强强爬上楼,然后捏起颈子上套着的红绳,他把崔文渊给他的钥匙也拴在这上面了。轻轻打开门,他接着外头的光把小起居室的油灯点燃。现在外头还有些光,等到崔文渊回来的时候,必定已经漆黑一片了,这盏油灯就当做是为了方便他晚上回来吧。   他把另外一盏灯点燃,然后举着油灯掀开竹帘进了寝室。下午无事时,学馆的杂役早就把他寝室擦了一遍,崔文渊也把自己的一套干净的床褥竹席给了他,他倒不是没有,只是今日阴云密布,想要把竹席褥子晒上一边怕是不能,只能暂时先用别人的。黎婴把油灯放在梳妆台上,然后叫杂役送来热水洗漱。   “啊…累死。”黎婴洗完脚滚在床上,发了一会呆之后,又发现自己了无睡意。他不由郁闷的瞪着屋顶。怎么会呢…明明刚才吃晚饭时他就困得不行,差点把脸扑在碗里,这会儿躺在床上竟然会睡不着。   于是某崽崽在床上翻来滚去,直到浑身又出了点细汗才安静下来。家里屋子不多,他就睡在爹娘房间隔出的小间里,床也是爹给他特别做的一张小床。黎婴侧着头细细的听了听,这园子里理应有不少学生来来往往,却不知为何安静的很,反而让他不太习惯。   在家里的时候,因为地方小,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有时候他会觉得烦,但是正因为这样,熟悉的人的气息无处不在,会让人感到安心。   黎婴小小的四肢摊开,整个小身体又渐渐蜷起来,缩成小小的一团。他不得不承认,有种久违的寂寞的痛苦侵袭而来,让他猛然感到喘不过气。   他想到了养父,许冰,想到了杰…   “啊!!”黎婴猛地坐起来,眼睛亮亮的:“我想起来了!!!”他说他为什么一见到崔文渊就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崔文渊的长相和气质可不就和杰相像得很吗!长相温雅,气质柔和,就连嘴角总是带着的笑容,都十分的相似。   黎婴这么一琢磨,就不由嘻嘻的笑出来。他猜想,杰十一二岁的时候,一定就是他这个师哥的样子没错,这么一琢磨,他就对崔文渊升起一种亲近的感觉。毕竟,无论如何他也回不到现代了,那些过去的人,还有事,他都只能从相似的事物中获得一些熟悉和慰藉。   他叹了口气,重新趴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糅兴…”嘟嘟囔囔的声音越说越小,黎婴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想要说什么。他每次想到往事,都难以避免的记起那个神秘的男人,他把自己带到这里,又莫名的消失,一下就是四年。   黎婴惆怅的盯着窗外,心想,四年啊,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可以从婴孩变成童子,可以从少年变成青年,等到若干年后,也可以让他从垂垂老矣,直接迈入死亡——可是对于糅兴那样的人来说,四年时间,恐怕还不够他再次去随便哪个时代逗留一趟,如此轻易,如此漫不经心。   也许糅兴并不是真正遗忘了他,只是等到他再次来找自己的时候,说不定自己已经不在了。如果他这一次再死,灵魂会到哪里?下一次投胎,还会有自己的意识吗?黎婴还是黎婴吗?   不得不说,黎婴想到了很多,他记得去年遇到的那条小黑龙,还有今天遇到的那个酷似糅兴的男人,他们都和自己不同。黎婴觉得,自从他拒绝了糅兴的要求,他就被糅兴从那个神奇的世界剥离开,从此以后,他所面对的,只能是现实的、漫长又短暂的——人世。   多么的残酷。   糅兴随意的踏进昏暗的房间时,耳边听到了细碎软嫩的哭声。那声音因为闷着而不慎清晰,却瞒不过糅兴的耳朵。他顿住脚步,宽大如同流云般的袖口拂过胸前,只觉得心脏的地方突如其来的一阵锐痛,来去迅疾,然而真实异常。   他微微困惑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只能看到领口处华丽的暗纹,和微微露出的坚实的胸膛。   哭声再次传入耳中,糅兴困扰的发现胸口再次一痛。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黎婴的床边,无声无息的坐下,然后右手用力——掀开了捂在小孩儿身上的薄毯。   “你哭甚么。”糅兴声音低沉的问。   手下的小小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哭声也戛然而止。   这样好多了…糅兴满意的想,胸口果然也没有出现甚么异常反应。   黎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毛他刚刚因为糅兴的事情感伤完,正在因为间歇性的抽风忍不住丢脸痛苦——就听见了那个死鬼的声音?!   糅兴的眉头几乎是同一时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手下用力把小家伙拎起,然后面色黑沉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什么叫做,死——鬼?”鬼?这世上有什么鬼能和他黄帝相提并论?!   前面还加了个“死”字?!   黎婴小心肝儿一颤,顿时暗道不好,太久没见到这死——这厮…竟然忘记他会该死的读心术了!!这下子可怎么弥补?呜…他才刚在这世界安身,别又立刻把他甩到别处去,就算是XX也有贞操啊!他也绝对不要再把婴儿重做一遍,也拒绝接受第二对爹娘!!   糅兴的脸色更加不好看,那双异常美丽的眼睛微微眯起,瞬间闪瞎了黎婴的白金眼。   “本君说了,那样的凡人——不配做你的血亲!”   黎婴忍不住嘟起嘴吧,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脚丫蹬了蹬:“我说,是你让我投胎到王汉家的,他们自然就是我爹娘,更何况…”他们供我吃供我喝把我养大…这后面的话黎婴吞了进去,下意识的没敢说。   然而他虽然没说出口,心里却想得分明。这让糅兴眼神暗了暗,嘴角抿得更紧,神情也变得愈发严厉起来。可是最终,糅兴松开手,什么也没说。   这人的心思除了他自己,旁人也猜不透。黎婴没多想,直接坐在他身边,捏着自己的小丫丫,边玩边偷偷瞥他,心里莫名的有说不出的开心。   糅兴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你见到本君…很开心?”   黎婴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想要反驳,结果他一看到某人平静的视线,瞬间就老实了。   “嗯…”某崽崽不情不愿的说:“是…是有那么一点点想来着。”   糅兴于是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嘴角弯起一抹明显的弧度。   “甚好。”      第10章 赌约      甚好…黎婴听到这句语调堪称愉悦的话,耳朵瞬间酥麻了一下。他眨着水嘟嘟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丫丫,实在不敢去看糅兴的脸——毕竟青少年应该注意保护视力,眼睛没有闪瞎第二次的机会…   糅兴转头看着身旁一团胖嘟嘟的小家伙,犹豫了一下,伸出双手把他抱到自己的怀里。对方稍稍挣扎了一下,就乖乖的团在他腿上一动不动,他的心情顿时更为舒畅。昏暗的光线阻止不了龙帝陛下炯炯有神的目光,他看着自己儿子浅色的柔软的小头发披散下来,四处乱翘着,黑长的睫毛安静的上下扇动,露出的小脸蛋儿白白软软,小嘴巴也红嫩嫩的,可爱漂亮的小样子让人不由会心一笑。   这是本君的儿子…糅兴心想,他的儿子果然就是有这种能力,让他心疼,让他喜欢。   这么一个安然恬静的瞬间,他冲动的想要告诉黎婴,谁才是他真正的父亲…但是还不行,他要让黎婴自己愿意走——才能把他带走。   黎婴温顺的蜷在糅兴的怀里玩自己的手指头,他敏感的察觉到男人一瞬间变冷的气息,不由瑟缩一下。   是的,糅兴又不高兴了。他憎恨上界的那个人,简直恨不能啖其血肉!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关系,他的儿子会安全的在龙城出生,举城欢庆——全天下都会知道,黎婴将是下一任龙帝的继承人,龙城尊贵的太子殿下!可是因为那个人,他不得不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入异世轮回,一次次的轮回消弱了黎婴的龙气,甚至在如今——让血统尊贵的龙子和一介凡人连在一起,黎婴不主动要求离开,他身为龙帝之尊也无法把儿子从那两个凡人身边带走!   可恨!可恼!!   “…你可愿同本君离开——回你该回之地?”糅兴轻轻扶住黎婴的小脑袋,不许他回头。   黎婴发觉自己肥嫩的小脸蛋儿正掌握在某男的手心里,不由战战兢兢的蹭了蹭…又蹭了蹭,小屁股也不安的挪来挪去。这个…这个家伙的语气怎么这么阴森?还充满了威慑?完了…这个问题糅兴似乎在几年前就问过?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才不跟你走…’   黎婴顿时有种捂脸撅屁股的冲动。果真是出生牛…那个犊不怕虎= =。   “如何?考虑清楚了吗?”糅兴的声音愈发的轻柔,反而让黎婴抖得更加厉害,尤其是那双修长微凉的双手又挟持在他的小肚肚上…呜,别捏别捏嗷嗷——!!!   他委委屈屈的嘟囔:“我那个…父母在…不,嗯,不——”剩下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屋里全面冰冷下来的温度已经告诉了他糅兴的态度。过了一会儿,抱住他的微凉怀抱突然消失,黎婴滚到了床上,怔愣的用小下巴垫着毛毯…糅兴,又走了?   “黎婴,本君与你打个赌。”   黎婴爬起来,看见糅兴站在房间另一端的窗前,黑色的长发在黯淡的月光下无风自飘,坚硬的下颔线条清晰迷人。他不由迷惑起来。   为什么糅兴总是想要带他走?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什…什么赌?”他揣揣不安的问。   糅兴转过身,面容背光而模糊不清:   “若你有一天主动唤出本君的名字,就必须要随本君离开。”   黎婴呆住。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糅兴的什么人吗?”   糅兴沉默不语,他听着小孩儿绵软娇嫩的小嗓音,觉得思绪翻腾。这是,他的孩儿,他万年来不过得此一子…却直到如今都无法相认。万年之中,轩辕氏糅兴可曾这般心软?强行夺他并非不可,然而他还是为王氏续命,甚至许下这莫名的赌约…只因他的孩儿不愿离开所谓亲人?   他糅兴的心情,又有谁在乎?   “你既不愿与本君离开,知道又有何益!”糅兴语气冷硬的说完,便甩袖离开。那高大修长的身影只一转身,便如同山间雾气一般,消弭于半空中。   徒留下一室寂寥。   黎婴慢吞吞的重新滚倒在床上,用毯子包住自己。   糅兴…的确和他有关系吧?一定是的…不然糅兴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把他从现代弄到这里,又想带他离开?   某崽崽捂住自己的小脸儿,热乎乎的直发烫。唔…嘿嘿。他也不知怎地,一想到糅兴和他有某种秘密的(?)关系,心里就痒痒的很难耐…到底什么关系捏?   “不过我可不会叫你,”他一脸得意的对屋顶说:“要是赢了有神马奖励捏?金子还是银子?美男?”   糅兴负手立在云层上,凛风猎猎,衣角翻飞。黎婴的话清晰的在他周围回荡,那副得意洋洋翻来滚去的小样儿在他面前一遍遍的浮现,随着风飘来飘起的。   “…哼。”他冷笑一声,宽袖一覆,画面随即散去。   炎黄大陆有四海,四海交汇之处有龙城,位于海底尽头混沌之处,天界寻不可查。十方龙城独立于上下两界,不同于幽冥之所,乃黄帝轩辕氏制辖之地。龙城层叠相建,参差林立,分上中下城,下城城中居民行走与凡尘无异,中城为身负官职之海族居所,欲往高处,守卫森严,层层阶梯罗列,阶梯最高之处灯火通明,可见一险峻城池陡立其上,在水光浮动之中镇定泰然,乃上城。上城即为龙帝居所,龙城心脏所在——轩辕殿,其后一座玲珑陪殿,乃是龙后居所——鸾凤殿。   龙城之中无日月。黄龙巨大的身躯缓缓的游过下城上空时,来往居民习以为常。   四海龙王都静立在上城边缘,一处宛如刀劈而成的悬崖上。他们身后四五十轩辕殿奴仆躬身伏地,迎接龙帝轩辕氏归来。   “帝君!”青龙王显仁见到黄龙威严的身影,急忙上前一步,带领其余人高举宽袖齐额行礼。   那黄龙巨大而瑰丽,鳞片大如玉盘,在龙城顶部粼粼水光映照下闪耀着夺目光辉。它在空中缓缓盘旋,龙首不断迫近他们——   “帝君,可是事情进展不顺?”显仁的身影在黄龙喷出的龙息中隐隐绰绰。   黄龙的身躯如同融化一般,又很快的凝聚成糅兴的身影,他侧着身体站在那处,一身白衣长袖迤逦。糅兴面无表情的看着显仁,修长洁净的手指轻轻撩开黑色长发,目光寂然冷漠。   “显仁…”他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白玉般的指尖:“你说,我若杀了那王汉蕙娘,我儿可会察觉?我若抹去他四年记忆,他可会察觉?”   显仁清雅的眉目显得有些忧心,他未及说话,红龙王昭明便挑眉插话:“不过蝼蚁之辈,便是大哥再多杀那十数百万又如何?龙太子乃我龙城尊贵皇族,大哥才是太子亲父,父为子纲才是天经地义,大哥何须犹豫?!”   青龙王显仁不由眼角一挑,心道不好,这莽夫怎地又在撺掇帝君杀生?!人,乃女娲所造,当初女娲教导人类捕杀海族,龙族也因此将人作为口粮,女娲所造之人被吃去四五,上界因此以龙为祸…那时龙族之首糅兴尚未自混沌中苏醒,他们上古八龙被伏羲氏除去三龙,兄弟八人除糅兴之外只余青红白黑四龙。   龙城与上界自那以后万年来都剑拔弩张。显仁虽不认为龙有戒杀的必要,但若身为龙帝的糅兴都在人界公然杀生,只怕战事便会一触即发,不可收拾。   “帝君千万不可作此之想!”显仁瞪了昭明一眼:“那蕙娘不过五载寿数,到那时不过只余一年时间,到那时帝君便可正大光明的把太子带回…何须如此…”   糅兴冷淡的与他们擦身而过。   “本君不是那等无脑之辈,尔等无需忧心。”   红龙王昭明目瞪口呆,鼻中喷出几点火星。“大…大哥这是何意?”   显仁青色的瞳孔愉悦的收缩,他白玉无瑕的面容凑近红发青年:“大哥的意思,就是说你是那无脑之辈…笨蛋!”   一直做背景的黑白二龙王默然无语的站在他两人身后,干脆挥挥袖子遁去身影,自回龙宫不提。   且再说黎婴这头。   第二天清晨,黎婴自甜美的睡梦中突然感到剧烈摇晃。他迷迷糊糊的想,定是娘亲让他起来吃早饭——不,他一定不起来!!   崔文渊无奈的坐在床边,看着正负隅抵抗的某崽崽。你说明明睫毛都颤动不停,偏偏就是不肯睁眼睛,就为了赖一刻片刻吗?   “师弟?师弟快些起床,”他摸了摸某崽崽的脸蛋哄骗道:“若是迟到,不但没有早饭,还会被助教打手心哦。”   黎婴心里咯噔一响,顿时感觉到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他,黎婴,芳龄三十大好男儿,不管后来际遇如何,好歹当初也是本科毕业,熬过了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学学——!!!   老天——你为毛又让我经历如此残酷的一切——他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不对!这不关老天的事,是糅兴那个死——死——那厮造成的杯具!他在心里泪流,你说,要是单纯让爷把现代的学校再过一遍,爷兴许还能弄个文科状元回来神马的…糅兴那那厮把小爷弄到这个坑爹的鬼地方,小爷连字都不会写…还有打手板这种酷刑在前头。   风在吼马在叫,爷是不是应该立马就跪倒…   “…我、我起来了…”黎婴木然的坐起来,抬着白嫩嫩的小胳膊和小腿儿,让崔文渊给他穿衣服穿裤子。      第11章 龙后      形容学馆的生活,用规律可,用枯燥亦可。不过对于黎婴来说,似乎应该用痛苦这个字眼更为恰当。   “王鹤章!你怎又在走神!!”崔定江猛地将手里的书往矮案上一掼,花白的眉毛气得飞了起来:“你给老夫站起来!”   讲堂里一片寂静。   黎婴先前走神被后头的同窗推了一下,圆润润的小脸啪叽贴到了自己的小矮案上,鼻尖顿时闻到一股油墨清香。   “王鹤章!!!”老夫子的声音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状。   某崽慢吞吞的把脑袋抬起来,垂头丧气的把盘腿盘僵掉的小肥腿儿掰直,站了起来。   “…不知老师有何见教?”   崔定江气得浑身发抖。这个竖子!!!亏得他平日抽查个人作业,这小子次次得优…难得他来给这些年纪小的上堂课,却没想到这混小子竟是如此上课!!简直把尊师重道踩到了脚底!!   “你…你给我顶着书站到演场去蹲马步!现在就去!!”他拍着桌子咆哮。   黎婴顿时如同晴天霹雳,两眼水汪汪的蔫了。什么?怎么又要去蹲马步?   周围的学生都忍不住同情的看着这个漂亮的小胖嘟,看他一步一回头的往讲堂外头蹭。崔定江侧着身子坐在那里生闷气,硬着心肠不去理会某崽可怜巴巴的哀求眼神。   他在心里长叹,难怪…难怪啊!难怪每回鹤章班里的助教看到他都一副欲言又止有口难言的模样!难怪每次出外喝酒,他一谈到鹤章文渊这几个得意门生,他的那些同僚们都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所谓读书正气,不光是为了满腹韬文,更是为了修身养性,陶冶情操…要是鹤章不懂得尊敬师长,礼待他人,纵是成绩优异又有何用?迟早也会栽跟头!   黎婴委委屈屈的顶着一本周礼,站在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演场…边缘,蹲着小马步。他是真心委屈!   到了学馆也有大半年,他的成绩一直都保持的不错,这成绩可不就是努力才能得来的!可是吧,让他课下自己努力不难,可是让他上课那么长的时间一直保持注意力集中…有点难。   现代的课程安排,小学生都只有三十分钟,正常人能集中注意力二十分钟已经足够了。可这要命的古代,一堂课就是一上午,老师不带歇息,学生满头冷汗也得跟着学。想一想,他们这个班大部分都六岁七岁,本也就不大,更都是多动的年纪,何况黎婴他才五虚岁。   此时已是初秋,接近正午,天气仍然炎热非常。黎婴虽然努力站在了有树荫的地方,但是随着太阳的挪动,他已经有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太阳底下。他忍耐着想要擦一把汗的冲动,在心里不停的戳小刀,你说他一个小五岁的儿童,这般对待他简直就是虐待啊虐待!!   “呜…”他难受的扭了扭屁股,又挪了挪脚尖,那本周礼卡在两个包包头中间,不由跟着滑了滑,差点掉下来。要不是会有人在旁边监督,他肯定是会偷懒的…马上就要吃饭了,就不信那个死老头中午还要让他自己蹲着,腿肯定会废掉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黎婴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终于渐渐变得痛苦,白嫩嫩的小脸颊变得潮红,额头不断的滴下汗水,脑袋里也变得一片空白。他从两个月前才开始学习一些基本的武技,也不过是些基本功,学馆毕竟以学业为主,练武也是为强身健体,因此黎婴不觉吃力。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从脚尖到大腿,每一处都像是被蚂蚁啃噬,麻痒难耐,加之脖子僵痛,脑袋也被太阳晒得发晕…   到底还要多久…   黎婴心里生出一丝怨怼。他自从到这世界,从没有一天能够毫无负担的生活。若他没有以前的记忆,也能够随波逐流,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可是他每晚都会想到从前…虽说被许冰甩了,可也不是世界末日,他还年轻,以后未必不能活得快活。可是他被糅兴带到了这里,不但一切要从头开始,更还要为一家人的未来烦忧。   蕙娘是不是能活过五年,王汉若是丧妻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二郎那么小,将来想要出人头地娶妻生子,哪一样不需要钱?糅兴只想着能把他带走,可是却不愿意告诉他为什么…而他又怎么能把这家子丢下,就算对前世有再多不甘,他们也是他好不容易拥有的亲人!   为了这些所有,他不得不离家到学馆,以后也要日日苦读,以期将来能在所谓的春闱中一举夺魁,再汲汲营营吗?现在他还要站在这里晒太阳,就因为该死的上课走神!   “再晒下去,只怕你会晕…”   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黎婴被汗水糊住的眼前,柔滑的衣料被阳光照耀,让他感到十分的刺眼。   “…走开啦。”他闭上眼睛,恨恨的说。   糅兴站在他面前,黑色的长发流水般披下,眉锋凌厉,黑如墨染,眼如晶玉,薄红的唇瓣紧抿。他俯视着黎婴,看着小家伙通红的额头和脸颊,汗津津的脖子,还有发抖的两条小腿儿,心脏抽疼。   为何要这般倔强?为何不肯唤他?   “喊我的名字。”他伸出修长白玉般的手,用力钳住黎婴的下巴,眼神冰冷。   黎婴抽了一下鼻子,扭头就是不看他。他才不要和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走!   糅兴阴郁的盯着他,心里又是痛恨又是无奈。明明他才是赋予黎婴生命的亲人…明明,是他守护了黎婴那么久…那两个凡人又做了什么?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保护黎婴,甚至连那女人的性命也是他看在黎婴的面子上才给她接续的!   龙帝糅兴万年的生命里,没有什么事情能轻易动他心澜。想他黄龙能通天显灵,征瑞兆祸,若是怒火一起,海水倒涨,天降暴雨,浮尸千里…于是自出生起,便喜怒不显,便是骊珠当年为保黎婴魂飞魄散,他也不过是感到一丝怅然。   心绪全然被那个小小的光晕吸引。   那里面孕育着他唯一的子嗣。他的孩儿。   黎婴。   转眼间,他便为了这小小的孩子,尝遍了各种酸甜苦涩心情。   糅兴深深的叹了口气,伸出宽大的华袖,把疲倦至极的某崽揽入怀里。   “罢了…就当是本君前世欠你…”   黎婴被抱起的那一刻,浑身一松,差点便昏过去。糅兴的怀抱沁凉舒适,他昏昏沉沉的偎在对方宽阔坚实的胸膛上,感到一只手在他的背上摩挲着,身体就仿佛流过一股清凉的水流,晒了一个多时辰太阳的身体像是喝了泉水一般,格外的舒服。   过了好一会儿,黎婴才缓过来。他动了动,攥着糅兴盖住自己的宽大袖子,探出头看向男人。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充满震撼的近在咫尺,黄玉般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肥嘟嘟的样子,深刻而专注。   “…谢谢你…”黎婴嘟嘟囔囔的说。   糅兴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黎婴顿时感到不太自在,他四处看了看,发现在演场边上负责监督他的那个武师就像一具塑像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还维持着擦汗的动作。更为奇怪的是,他突然觉得周围凉快了下来——   黎婴抬起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头顶上有一块儿被云遮挡着,四周太阳影子都很明显,只有他们所站之处是一大片阴影。   “那个,你到底是什么神仙啊?”他拽了拽男人的领子,搂着他脖子问道。   糅兴抱着怀里热乎乎的胖儿,不怎么耐烦的蹙起眉。他心道,你又不肯和本君走,何必问这些有的没的?但是不耐烦归不耐烦,他又不愿意让小家伙儿失望,于是只好不情不愿的沉声回答:“本君岂是上界那群走狗可比?待你哪一天愿意和本君离开这凡世,想知道什么本君都可告知你。”   黎婴的好奇心立马消失。真受不了,这糅兴怎么和拐子一个样儿?成日里啥事不干,就想着威逼利诱把他给弄走…   “不说就不说,爷还不兴知道!”末了还要再加上一句:“哼!”   糅兴眯起眼,脸色有些危险。   虽说,他甚爱此子…但凡世不也有句话叫,子不教父之过?黎婴这人虽则聪敏,却实实在在…欠打。   他神色淡淡的把黎婴放下,轻轻挥挥袖子,云没了,那边监督他的人也动了。   “你还是接着站吧。”糅兴说完转身就不见人影。   某崽崽愣愣的挺着小肚子站在那里,然后便看到武师看着他的眼神十分不善。他迟钝的低下头,发现自己笔挺挺的杵在这里,不但没蹲马步,还浑身清凉无汗…   糅兴这人其实很是沉闷,在没去异世之前,无非就是坐在轩辕殿最上头那处龙椅,看着底下的蚌女和蛟女跳跳舞,然后自个儿发发呆。要么就是去自己四个弟弟那里,和他们下下棋,看着显仁欺负昭明,或者和正恒的孩子们待在一处,授他们一些身法。   自从黎婴转世,他便跟着去了异世,数百年下来,好歹也见了些世面。他看着那异世沧桑,神迹渐弭,人族独大,世界日新月异,而他的孩儿也在一世世的变化中多了人气,少了虚无缥缈的龙气。看着孩儿出生,转眼长大,又与男男女女共那喜怒哀愁…他的心里,也渐渐不是那么平静无波,空白一片。   他会做饭,会用微波炉天然气,纵然这些在炎黄大地上都没有,但是他曾经和黎婴的世界如此接近。   糅兴很喜欢黎婴现在的模样,肉嘟嘟软白白,看起来鲜嫩可口,他也喜欢从前的黎婴。那一天早上,那青年揣揣不安的坐在他的对面,刚开始吃的很不乐意,然后表情变得惊喜,嘴角也多了个梨涡,眼睛微微的弯起的样子,让他也忍不住微笑。   “帝君。”鸾凤殿的侍女纷纷行礼。她们大多是成精的蚌女和鲤鱼精,此时唐风盛行,就连深海之下的龙城也无可避免。糅兴扫了她们一眼,侍女们都穿着半臂仙裙,裙摆迤地,碧纱一色荡开,梳着平云髻,额前淡蓝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花,垂眸敛眉间也带出一丝风情。   “…嗯。”糅兴无可无不可的应道,那一双幽深廖远的眼里闪过讥讽。   巨大的深朱色大门被侍女们姿态优美的推开,一股淡香如同花苞绽开一般,扑到糅兴的脸上,鼻间嗅到的如麝似兰的香气,既勾人,又冷淡。   糅兴神色淡漠的跨进门槛,鸾凤殿金红色的正殿便映入眼帘。这里是龙后招待来客的地方,却也是他夫妻二人最常见面之处。   转过正殿,左偏殿里才是龙后日常所在。   龙后名红陵,来自渤海龙族。传说她的母亲乃是渤海珍兽陵鱼,一种人面兽,下身鱼尾,上身丽女,陵鱼可泣珠,龙族爱财,曾引得无数龙族前往渤海寻那珍兽。红陵的母亲就是渤海龙王敖钦亲自寻到,可惜她为诞下龙儿早早殒命,只留下一双儿女。   红陵与其兄,如今的渤海龙王敖泽,皆白日可化形,在那一代的龙族中,可谓是造化深厚。   糅兴是天地正统,上古黄帝,本来自上古以来一直是独身一人。那红陵自天界花朝日见过他之后,就自请天帝,要嫁与糅兴。   此婚事对于龙城,如同石头砸如深渊。   糅兴推开偏殿暖阁的门,就看到一女子斜卧在榻上,玉手撑额,卷长的红发如流水,沿着金玉塌泻下,迤逦在墨玉砖石上,如同流转的火焰。她的额头雪白,眉心一点火红花钿,眉如远山,睫毛似是墨染,琼鼻,红唇,脖颈优雅蜿蜒至起伏的胸前,恰是粉胸半掩疑暗雪…一袭璀璨至极的百鸟朝凤裙裹着她优美撩人的曲线一路延伸,上面点点鳞光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却绝不会夺去她的光彩。   “红陵。”糅兴对她的美貌视若无睹般在另一端的玉塌上坐下,随手端起一杯茶轻啜。   红陵缓缓的睁开眼,一双湿润的红瞳仿佛剔透的红宝石,让那精美的五官更加夺人心魄。她倦懒的坐起,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帝君今日好心情,竟想起到红陵这里…”她慵懒的斜倚在塌边,看着自己修剪完美的晶莹指甲。刚说完,她自己忍不住蹙了蹙眉,心里暗嗤一声,怎地像那凡间妓馆女子一般语气?不由换了个姿势,不耐烦的看向糅兴。“帝君何事?”   糅兴装作没听到她内心的自嘲,放下杯子。   “鸾凤殿多了不少侍女。”他撑颔轻声问道。   红陵眯起美眸,红唇也溢出一丝冷笑:“怎么,我鸾凤殿几多侍女,却还要龙帝陛下过目?”   糅兴冷淡的笑了笑:“你若有空,不如将空处的殿宇休整一番,待到我儿归来,也好居住。”   红陵猛地挥过纱罗衫的袖子,糅兴身旁的杯子顷刻炸裂,殿外响起轻微骚动。   “糅兴,你不要太过分——”红陵从踏上站起,步履摇曳的走到他面前,玉容带着威胁般的笑容:“你别忘了,你可不再是远古那呼风唤雨天下独大的黄帝——在这现世,你哪怕是变一次真身,这炎黄大地都要翻江倒海震上一震,为了你曾经与女娲氏定下的契约,你可要…好好的守护人界,封住你自己的真身。”   糅兴不为所动的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别这样看着我——!!!”红陵暴怒,柔软的头发被龙气所摄,几乎要竖起来:“别以为这天下除了你,我们都是蝼蚁!你不能现真身,神力也被限,你占着的也不过就是天帝座下一个普通神位!”   糅兴的眼神阴霾起来。   他嗖然伸手,抓住红陵的脖子把她扼倒在地,强烈狂暴的龙气自修长的身体震荡而来,一圈气浪掀起——整个龙城八条巨蛟龙跟随躁动发出让大地震动的低鸣!   “本君告诉你——”糅兴贴着红陵雪白的脸颊,亲昵一般的轻轻磨蹭:“我告诉你…红陵,你最好,乖乖的…替我守着这龙城,你活多久,就必须替那个人守在这里多久…不然我纵是违背契约又如何?我一张嘴————”   我一张嘴,你们一心庇佑的人类够我吃几天?   红陵一动不动,眼神僵直,脸色铁青。   心中突生绝望。   这暗无天日的海底水晶宫,却困住了她的一生。那人当她是工具,糅兴也视她为眼中钉…龙族一生为何要如此漫长?      第12章 探亲之路      糅兴这头正和老婆勾心斗角,他的准儿子——黎婴,已经非常快活的把自己的小包袱扔上牛车,然后吭哧吭哧的撅着圆嘟嘟的小屁股爬上去,一脸春光灿烂的对崔文渊挥胳膊。   “师哥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崔文渊维持着一点可怜的笑容,清楚的听到背后某夫子呛到的咳嗽声。他无奈的叹气,把一早准备的一包点心塞到黎婴的手里,摸了摸他毛乎乎的脑袋:“怎么在学馆待了这么久,还是毛毛躁躁的?点心中午记得吃,路上别随便下车瞎逛…还有,回了家切记不可贪玩,每日大字一篇不少,到时师哥却是要检查的,还有,早些回来——”   黎婴嘴角抽搐的看着他说:“师…师哥,我就只在家待四天…”至于吗,弄得跟他要出什么远门一样儿…还有啊,他们这是法定假日好不好,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回家,皇帝生辰每个人都可以休息的!!!   崔文渊顿了一下,白皙的脸孔上显出一点红晕。他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有些叮嘱过度,不由羞赧。   “总之,望你一路顺风。”他结巴的低声说。   黎婴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忍不住贼笑了一下。没想到大师哥也是会害羞的呦…果然还是年轻人脸皮子比较嫩啊嫩。   “我走了,回头见吧!”他最后打了个招呼,便让车夫开走。这一次他没有雇佣马车,县城里的马车行遇上皇帝过寿,早就被学馆里的学生给雇完了,等到他去的时候,只剩下比较便宜的牛车。黎婴数了数自己荷包里的那些铜钱,觉得牛车虽然在外形和速度上比不过马车,但是贵在省钱啊…何况宝泉乡本也就不远,即便慢一点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此时尚未入深秋,正应了秋高气爽那句话。黎婴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里,掀起油布的车帘,只觉车窗外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带着两旁飘零的树叶打着旋吹进车子里,却不显得萧索。他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家,心情就更加激动,看着窗外的景色也就觉得美得很。   ‘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娘亲来信也只会说家里万事安妥,须用心念书之类的话,根本没办法从里面获得一点点有用的消息。’他趴在车窗棱上想,‘糅兴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又好久没见到…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黎婴天天来找我,他也不会把我家里的情况告诉我的…’   黎婴这一点上倒是心里亮堂的很。他虽然猜不到糅兴和自己竟然会是父子关系,但是他能够看出来,糅兴对他很重视。最重要的是,黎婴还瞧出来了,糅兴这人外表完美,又有神通,只一点让人喜欢不起来——他的占有欲实在太强悍——这两点综合起来,黎婴觉得只要有可能,别说糅兴帮他和家里联系,只怕他会逮着任何机会把自己给拐走。   “唉…”黎婴突然又萎靡了起来,无精打采的把下巴抵在胳膊上。黄色的树叶无声的飘下,碰到他的小鼻尖,引起了一阵微微的瘙痒。上午的阳光并不强烈,但是他刚才的好心情却随着想起那个男人的事情而消弭殆尽。   重生以来的生活并非事事顺心啊。   未时三刻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宝泉乡那大一片长着白色穗花的麦田。这个世界的农作物种植,他反正是从来没懂过。既不是春小麦也不是冬小麦,按说北方应该是九十月份就要播种,可是他回来的这个时候,麦田的作物已经结了穗开了花。,相比在严冬来临之前,大家又可以收获麦子。   黎婴把头探出去,远远的就看到了麦田东边那边的小河,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着粼粼水光,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寒冷。不过这时候气温还没有降到最低,虽然小河的水流缓慢,也不至于到了结冰的地步。   真好啊…终于回来了!黎婴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在学馆养得更加肥嘟嘟的小脸蛋儿看起来就像是口味轩里的奶酪小馒头,可口极了。   “大郎回来了?”扛着锄头的农夫看见冒出车窗的那颗小毛乱飞的脑袋,饱经风霜的脸上开怀的笑了起来:“快些回去看你爹爹和娘亲吧,孩儿不在家可把爹娘想得慌…这个拿回去熬汤喝,天气凉了滋补的很!”农夫大叔说着,还把手里的几串串鲜鱼给了黎婴一串。   “知道啦…您慢走!”黎婴傻兮兮的想要挥手,又想到手里的鱼串串,这才作罢。他笑眯眯的低头看着手里的鱼,看起来是在山那头的大河捕的,东头的小河里可没有这么大的鱼呢。娘亲的奶水不充足,二郎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去小河抓一些小鱼给二郎熬鱼汤喝…这次回去就让他亲自下厨好了!!   牛车在拐过一个小山头之后,很快的驶进竹林,沿着石子路前行,最后停在了黎婴家的篱笆院子门口。驼铃清脆的声音一路响着,于是黎婴一跳下牛车就看见王汉和蕙娘等在牛车旁,蕙娘更是尖声抽泣了一声就伸着玉臂扑了上来。   “大郎——!!!”   哎——呦——……   黎婴只感到自己细细的小脖子被一股凶狠的力道猛地拽过去,然后他非常圆润的小身体就被带着暖香的柔软怀抱抱住,两只脚丫丫离地…双眼无神的看着蕙娘近在眼前半露出的粉胸。   “娘的大郎啊想死娘了!!”蕙娘紧紧的抱着离家大半年的儿子,秀丽的脸不停的蹭着儿子肥嘟嘟的小脸蛋儿,泪水不停的淌下来:“真是苦了大郎——娘可怜的儿子——”   黎婴两只小爪儿无语的向王汉扑腾——爹欸!你再不拯救可怜的孩儿——孩儿就要被亲娘用胸袭这么丢脸的方式给活生生的憋死了啊喂!!!   王汉因为沉浸在和大儿子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完全没有接受到某崽痛苦的眼神讯号。他乐呵呵的看着妻儿“喜悦”的“拥抱”在一起,甚至还拿了一串自家的菜干送给了赶牛车的车夫作为额外的感谢。   过了好一会儿,蕙娘终于稍稍冷静下来,把儿子松开了一些。黎婴无力的把手搭在娘亲的肩膀上,心中泪奔:好险还活着XXX…他刚想要挣扎着下地,就感到自己的脚丫子被拽了拽,又拽了拽。   “哥…哥哥…”二郎软糯糯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   黎婴低下头去,发现自家弟弟正仰着小脑袋瞅着他,和珍珠丸子一样的小拳头还拽着他的脚尖不放,那双水汪汪的琥珀色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他在学馆吃过的某种晶糖…   “哥哥…”二郎锲而不舍的软软的拽着哥哥,嘴里细声细气的喊着。蕙娘扑哧一笑,顺从他的力道把黎婴放了下来,让他们兄弟二人团聚。   黎婴赶忙整理衣服,然后被心里的雷劈了一下——尼玛!!这小子到底是吃了神马生长素——怎么半年不见长了这么多?!!   王二郎…包子,咬着自己白嘟嘟的小手指,眼神困惑的看着一脸悲愤的哥哥。他的一头黑色的小头发已经可以扎起来,小脸蛋儿圆圆的,眼睛不但大大的,而且颜色也遗传了蕙娘的浅琥珀色,所以看起来整个人都娇嫩嫩的,所有情绪似乎都无法掩藏。所以虽然小东西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眼睛里的情绪却比半年前要丰富了很多…变化更大的就是他的身高,咳,某崽崽已经强烈的感受了威胁。   身为长兄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   “…娘…娘亲欸欸欸————”黎婴又悄悄比划了一下,再也控制不住的转身扑向了清丽的小娘亲,脑袋上那两坨包包上的丝络似乎都要飘了起来。他扑在蕙娘怀里不依的扭来扭曲,小屁股很有动感的晃着:“为毛二郎长得那么快那么高——娘亲偏心偏心给弟弟吃了神马好东西!!!”   黎婴一边假哭一边在心里哀嚎。这厮才两岁虚三岁,竟然都——好吧还差那么一截——但是这势头怎么看也比他要快啊喂!难道难道他在学馆天天吃肉竟然还没有这厮天天喝汤喝奶补咩!!   蕙娘愕然的低头看着自家肉嘟嘟的宝贝儿子。这…   王汉已经非常不厚道的放声大笑了起来。他一把抱过还在犯别扭的大儿子,拍着小家伙手感良好的屁屁笑道:“大郎,你看那话本中,读书人向来是手无缚鸡之力…你整日在那里坐着读书,怎么能和二郎相比?他可是已经能和爹一起上山去了!”   黎婴一听,嫉妒模式立马全开。奶奶的,他当年那样子豁出去的打滚撒娇都没能让爹同意带他上山…怎么这小子这么屁点大就做到了?!   黎婴这人呢,虽说也三十了,虽说一把屎一把尿的养过弟弟…但是基本上呢,这个弟弟就和他以前想要养的小猫小狗差不离,加上他走之前,二郎也还没到能够充分表达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意志的时候,所以黎婴可以对二郎好,但是要是王汉蕙娘对二郎太好…黎婴就醋了。   没办法,王汉和蕙娘有时候也把心严重的偏到黎婴那里,即便他是哥哥,偏偏就把他宠上了天,反倒是后出生的二郎,经常在某崽的光辉下遭到忽视。   王汉瞧出了大儿子的小心眼,不但不生气,反倒美滋滋的颠了颠儿子,又用胡子蹭了蹭小嫩脸,最后才把他放下来,一本正经的教训:“大郎可不能妒忌弟弟,二郎甚爱哥哥,没有一日不念叨你的…”   这位爹只是随口说的几句话,黎婴听了后却突然愧疚了。他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对一个两岁的小宝宝吃醋…他继而又回想起二郎从前黏着他的可爱模样,还给他拿书包,心里更加的不好意思。   于是黎婴从蕙娘手里拿过自己的小包袱,在里面翻出师哥给他的点心。中午他因为太兴奋只吃了一点,这些点心都是软甜可口,又不会粘牙,小娃娃也是吃得动的。   “二郎,过来哥哥这里…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呦!”黎婴毫无心理负担的把某师哥的功劳抢过来,哄着小家伙蹭到自己身边。   “嗯嗯,二郎…吃。”王二郎小嘴儿里嗫嚅着,眼睛盯着黎婴手里那些个色泽鲜艳散发着香气的小糕点。   “好好,哥哥给喂。”黎婴用久已不用的耐心给小包子喂食,也不嫌弃包子舔得他手指都是口水的行为。还是速战速决吧,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种诡异的耐心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   因为知道黎婴会回家过节,所以蕙娘一早就把他的小隔间给打理好,床褥都洗好晒好。正好秋天到了,大家都成群结伴的上山里采集野货,家里的各种食材都是一年中最丰富的时候。他们夫妻俩儿这些天都在不停的忙活。除了小山坡下自家的一块麦田,还要收拾王汉打回来的猎物,该腌的腌,该风干的风干,采集的蘑菇野菜野果子都要处理,这样等到冬天大雪封山,他们都有足够的东西吃。   “离掌灯还有些时候,大郎不妨先睡上一会儿,”蕙娘伺候黎婴用热水洗了脸和脚,然后把小胖墩儿抱上床榻,给他盖好被子:“娘亲做好饭再唤你不迟,睡吧。”   黎婴也觉出一丝困倦,乖乖的躺在床上看着蕙娘。“娘亲…把弟弟也抱上来吧,我们一起睡。”   蕙娘看了看一直趴在床榻边看着哥哥不肯离开的小儿子,点了点头,把小家伙的虎头鞋一脱,抱他上床。小家伙似乎知道哥哥需要休息,也便乖巧的缩在哥哥的身边,就像一个小团子。   黎婴笑了笑,侧过身抱住自家弟弟,心里感叹:果然小孩子的体温比较高吗…人形暖宝宝。(龙爹摸下巴:吾儿亦很暖…果真是因为年纪尚小?)   他很快就睡熟了,梦中不觉发出细嫩嫩的鼾声。周围的一切都带有着他熟悉的气息,有着王汉身上木头和汗水的气味…还有蕙娘头发上皂荚的清香,以及些微的灶台的味道…唔,似乎还能嗅到一股子属于小孩儿的奶香…   黎婴舒服的蹬了蹬小脚丫丫,脸上露出甜蜜的小笑容。   梦中迷迷蒙蒙,他感觉到自己似乎飘了出去——不对,貌似是用飞的——飞过了矮小的竹屋院子,飞过了家乡一望无际的麦田…又飞过了那栋进出过无数次的高楼…酒吧…工作的大厦…黎婴低头看下去,云层下又变成了陌生的古代城市——   每一个他都带着熟悉或者陌生的容貌…生活在幻灯片一样不断闪过的不同世界,然后和不同的人…   好累啊…   ‘吾儿…’   似乎有个温柔又低沉的人在呼唤他,然后黎婴就一阵陶醉的飘——飞了过去,嘴里呜呜的叫着,如同小狗看见主人一样蹭进了某个人的手掌心里——里——……= =   手掌心里——?!   “…——!!”黎婴猛地弹坐起来,小脑门儿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他瞪着前方的木头矮柜,上面摆着一个土陶的蛇颈瓶,插着光秃秃的腊梅——他瞪着它,就好像立马能把还未到花期的花瞪出花骨朵来一样。   见鬼了简直!!他到底刚才是做了一个神马梦?   正在这时,蕙娘正好掀开帘子进来,看到他醒着还惊讶了一下。   “大郎没睡熟吗?”她摸了摸黎婴汗湿的额头,忙给他套衣服:“赶紧擦上一把,千万莫要染上风寒。”   黎婴浑浑噩噩的任由娘亲给他擦脸擦脖子,心神仍然沉浸在刚才诡异的梦境中。他梦到了宝泉乡,这个没问题,又梦到了前世住的那栋小高层还有杰的酒吧,这个…也可以理解。然而问题是,之后梦见的那些鬼地方又是怎么回事?他好像还看到了清朝,还看到了极具风格的秦朝,清一色的黑色…还有更多他分不清朝代的地方,有一个人…他总是看见…是谁?梦里似乎是挺熟悉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个人,有时候一个样儿,有时候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尼玛,不会他其实已经穿越了很多次就是JJ上那种一日一死之类的穿法吧?!   “大郎这是怎么了?”王汉把碗搁在大儿子面前,然而儿子仍旧是双眼无神正在发呆的样子。   蕙娘倒是没有特别在意,她利落的把炊饼用钳子夹起放在盘里,然后连着鲜鱼汤一起端到桌子上:“兴许是梦魇了,回不过神的缘故,一会儿就好了。”   黎婴听到“梦魇”这个词立刻就反应过来,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看看四周。算了…也不过就是一个梦,何必这么在意?因为这个,他也就带点刻意的没有去想梦里让他惊醒的那一幕——梦到最后貌似他连人形都没能保住这个悲催的事实。      第13章 陌生女子      “娘亲,最近家里没什么事情吧?”刚吃完饭,黎婴就蹭在蕙娘身边,边看她洗碗边问东问西。   蕙娘见儿子粉团团和自己亲昵的小模样,心里高兴的很。   “不过是平常过日子,哪里来的那许多事…”她声音柔和的絮叨:“我儿年幼,除却念书,其余杂事你却不须如此烦忧,爹娘自会顾好家里。现下天气渐冷,娘亲给你备了一床厚实冬被,待你回去时便带上,娘亲也就放心了…”   黎婴本来还想问问蕙娘的身体,此时挨在灶火旁,浑身被烘得暖洋洋的,又听着蕙娘温婉低柔的声音,不由觉得思维放空,惬意又舒适。   还是家里好…有爹有娘的日子真好。   他懒洋洋的瞥了一眼偷偷在草棚子外头瞅着他的娃子,心里不怎么情愿的加上一句:…还有弟弟。凑合吧。   因着午饭后睡过一长觉,到了晚上黎婴仍旧精神的很。王汉把大小儿子都抱到他们夫妻的床榻上,屋里点上一盆火炭,床的三面又垂下厚实挡风的床幔,黎婴觉得特别暖和。   王汉身材高大壮实,夫妻俩儿的床做的也宽大又结实。此时多挤了两个小胖团子,也不显拥挤。夫妻二人把他们挤在中间,然后听黎婴吹嘘他在学馆的辉煌事迹。   “爹,我可是读书赚钱两不误,”黎婴洋洋得意的对王汉说:“上几次助教办了诗会,带我们在亭子里,让我们当堂作诗。我当时文思泉涌,干脆随便教了其他同学几首,一首诗二个大钱。”   若是一般家长,听到这话定是会非常生气,认为自家孩子在学馆不务正业。可是王汉听完和蕙娘对视一眼,表情有些无奈,却离生气又远得很。   “大郎都把诗给了别人,自己又如何?”蕙娘轻咳一声,摸着黎婴的软发问道。   黎婴嘿嘿笑了起来。他自己当然也是有的,而且绝对是原创…不过比起他给别人的那些大家之作,肯定是上不了台面。他心想,助教又不是傻子,学生什么水平助教自然是要做到心中有数…哪个是自己做的诗哪个是代笔,他肯定能看得出来,偏偏那些小小子就是看不透这一点啊,各个就知道出风头。   当然了,他们要不是这样,黎婴也赚不了那一笔外快。   “我自己的自然也不差,只是我不贪那些虚名,就在这小诗会上让他们一让又有何妨?”他厚脸皮的说。反正那些诗只要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为自己挣名誉,应该就不算剽窃吧…?   “……”王汉和蕙娘。   黎婴一看爹娘的脸色,始觉不好。他一时激动,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角色…只要是正常父母貌似听到这些都不会高兴…他悄悄的挪了挪小屁股,把自家弟弟抱到身前,万一蕙娘暴怒,还可挡上一挡。   直到睡觉为止,黎婴都没再找到机会问蕙娘。倒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只是他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突然一本正经的问自己的娘亲:你身体最近如何?有没有感觉自己快死了?这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妥啊。   黎婴在自己小床上翻了个身,决定明儿一大早跟在爹身边,找机会问问他。王汉对他是过分宠溺,基本有问必答且不会疑神疑鬼…男人嘛,在这方面总是没有女人敏感。话又说回来,他偷偷观察了一下娘亲,又觉得她气色不错,前几年生他和二郎而虚弱的身体也似乎健康了起来,腿脚有力…   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一直怀有一种侥幸心理,总觉得蕙娘已经不再受那个五年之期的威胁,会长长久久的陪伴着爹,看他和二郎长大。难道真的没有这个可能吗?   熟睡的前一刻,他又迷迷糊糊的在想,会不会又梦到下午的那个神奇的梦?   事实证明,你越想着什么,有时候反而不可能成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是次次都准的。反正黎婴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压根儿就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做过梦,或者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大郎,快些起床!”蕙娘用温热的手巾唤醒了贪睡的某崽:“你不是说要晨起读书的吗?”   黎婴不满的在手巾底下撅起嘴,为毛回了家还得天天早起…太过分。   蕙娘直起身,看着赖床的大儿子摇摇头:“这可是你自个儿和爹娘说的,莫非要自打嘴巴不成?”   黎婴在心里哀嚎一声,无奈的滚了滚,滚到床边上坐了起来。   “娘亲…大郎好困的…”表示毫无压力的撒娇。   蕙娘挑起柳眉,表示完全没有被收买。她拿起小胖墩儿的上裳,举到他面前。黎婴瞅着瞅着,最后终于在蕙娘眉心一皱的那一刻,迅速的把两条藕节一样儿的小胳膊抬起来,乖乖的任由娘亲给他穿衣服。   “娘亲…你以前老是喜欢生病,现在好了吗?”还处在起床气当中的黎婴,不经大脑的把心里的疑问就这么问出来了。然后猛的一惊。   完了。   怎么就这么问了?   …岂料蕙娘却没有异样,只当是大儿子懂得孝顺关心爹娘了,一边给他套裤子一边随口回答:“不过就是些风邪入体内燥体虚,那都是妇人嗯难以避免的小病,日子一久自然而然就好了…大郎如今懂得关心娘亲,果真是读书然后知理的缘故。”   黎婴默默翻了个小白眼。这跟读书有半毛钱的关系吗…难以避免的小病,指的是妇人生产吧。古代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坐月子又是一道鬼门关,经常有产后感染或者出血严重的例子,即便是好了,身体也会落下病根子。他有点难过的揪住蕙娘的纱袖,心想,蕙娘可不就是为了生他才死的吗,要不是糅兴给她续了命,现在哪还有二郎的存在啊。   蕙娘被儿子拽住袖子,不得不停了下来。她诧异的看着儿子,发现坐在床上的小家伙似乎陷入了莫名的忧郁中,肥嘟嘟的脸蛋低垂着,红红的小嘴儿也撅着,两条穿着纱袜的小丫丫无意识的晃啊晃,整个人都仿佛被阴云笼罩,潮湿的都可以长蘑菇了。   “大郎这么不想早起?”她好笑的捏了捏儿子的鼻尖儿,把他抱下来,穿鞋子。   黎婴幽怨的睇了一眼“无忧无虑”的娘亲,心道果真是不知者无畏。他这么伤心这么担忧,娘亲竟然还以为他是因为想赖床…好吧,想得近一点,是有点想赖床。= =   吃早饭的时候,黎婴一边和二郎玩互相喂喂的游戏,一边又忍不住松口气。不管怎样,目前看来娘亲的身体状况不错…既然当初娘亲本应该因为生产而死,那么若是冥府要收回她的灵魂,也是会让她生病之类卧床而亡。他乐观的想,冥府大概就像是全国人口普查,中国那么大,犄角旮旯的总会有那么些人给漏过去没登记,也许…也许阎王老爷压根儿就不记得还有郑蕙娘这么个人!   于是某爹某娘又惊奇的发现,自家崽崽吃了一顿饭,再次活蹦乱跳了。   原来是…饿了吗?(某崽:……= =)   有经验的各位都知道,学期中途放假回家,即便国庆有十天半月的假期,还是显得那么短暂…用一句土得掉渣的话,就是:啊,时间如马驹过隙。   总之,黎婴这货在家蹦跶了两天,然后在最后一天的早上,再次不舍的坐上了回学馆的马车。(家长总是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钱,你们懂得)   “娘亲,你和爹要注意身体,”黎婴泪汪汪的扒在王汉的身上看着他娘说:“别老是用冷水洗碗筷啊,我都改过灶台了,那里随时都热着水的…还有啊,秋冬下霜,小路和山里多是石子,滑的很…爹你上山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娘也别老是一大早露水未干就上山脚采野菜果子…嗯嗯让大郎想想还有些什么——”   王汉夫妻都感觉哭笑不得。大郎长这么大,他们也没觉得他是一个这么爱撒娇的孩子啊…怎么去了学馆才半年,就这么黏他们?   “大郎…我和你娘都不是小孩,何须你这般嘱咐?”王汉粗糙的大手抚过黎婴额前的软发,孩儿细嫩绵软的皮肤在掌心的摩挲中更为明显,这让这个山野猎户心里一阵不舍,“我儿此去才须注意身体,爹娘不在你身边,若是受凉如何是好…”   黎婴攥着蕙娘的袖子,趴在王汉的颈侧不说话了。他闻到爹身上的汗味,这人一年四季都不畏寒,身上但凡动上一动都要出点汗,哪里像娘亲一样身上总是香香的…可是他就是格外依恋这样的气味,养父虽然整天坐办公室,偏偏也是这样易出汗的体质。   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没机会去拥抱他了。   他却是不恨糅兴的。怎么恨呢?糅兴让他失去了一个爹,又还给他一个爹…还有从未拥有过的娘亲和弟弟,糅兴夺去了他的生命,又还给他一个新的人生…黎婴依依不舍的在王汉颈侧蹭了蹭,嗯,糅兴身上就没有汗味,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一种无论怎样都能把他抱起来的感觉。   “莫再撒娇,赶紧行路吧。”王汉狠狠心,把怀里软嘟嘟的儿子给扒拉下来,抱到马车里头。蕙娘拉着二郎,默默的看着黎婴,秋水一般的眸子里噙着泪。   黎婴再次抱着小包袱,后面还靠着一个厚被子。他盘起腿坐在那里,就是个小小的团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王汉硬着心肠不去看他,别过头让车夫赶马行路,蕙娘更是已经忍不住捂住嘴巴哭出来。   古代交通不便,像他们这样一天来回根本不算是远行。然而学馆有学馆的规矩,若不是放假,即便是再近也回不了家,这对于王汉蕙娘来说,思念年幼的儿子而不得见,实在是一种锥心之痛。   如同大半年前那样,黎婴看着爹娘越来越远,马车一转弯,人就看不见了。   此时,他比起单纯舍不得儿子的王汉夫妻,更多出一种难言的惶恐。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次见面,蕙娘是否仍旧安好…他们的这个家,是不是仍旧完整?   马车行到宝泉乡外一里处便停了下来。此时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小郎君,我去那边林子小解,很快回来。”车夫掀开帘子匆匆对黎婴说了一句,便向路旁林子奔去。   …是有多急呦。   黎婴鄙视的看着那片林子,以后再听那些“学长”说到了这附近遛马,他绝对要嘲笑他们。这林子里怕遍地都是黄金吧…他日后坚决不到这处来。真是,想他为了保护环境,从来在路上都是忍着…百忍成钢嗷嗷!(实际还是不要忍为好,会得膀胱癌的= =)   这天正是天高气朗,日头也渐升到头顶,明晃晃的。黎婴百般无聊的在车厢里滚来滚去,心里猜测那车夫大叔定不是小解而是正在哈皮的“唔唔——嗯——嗯嗯——哈……”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黎婴仰躺在车厢里,眼角瞥到车帘子外头,光线似乎变得暗淡了。他懒咪咪的伸出一根肥嘟嘟手指头,把帘子挑开一点——喝!!!!   “鬼啊啊啊啊——————”他弹坐起来尖叫:“爹啊娘啊糅兴啊啊啊啊————”   “你这童子,说何人是鬼呢。”帘子被一只玉白的手轻挑了起来,同时响起的女声婉转动听,如同玉石两相击,黄莺鸣翠柳一般,动听至极。只可惜某崽崽完全欣赏不了——   他浑身哆嗦的蜷缩在车厢一角,脑袋里迅速的闪过诸如倩女贞子富江之类女鬼的出场方式,小脸蛋儿迅速惨白。   娘欸,黎婴怎么会没想到,既然这地儿有神仙有地府啥的——鬼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啊啊!!他看着那玉手慢动作一样的掀他最后一层保护罩,不由把被子拽到自己前面挡着。这青天白日竟然见鬼——坑爹的什么运气?!   帘子被女子掀开,实际上也就是一瞬的事情。等她向车厢里瞧去,却只瞧见一个鼓鼓囊囊的被子,那一小团还不停的颤着,逗人极了。   黎婴悲催的感觉到身上一凉,眼前一亮,然后自己就被拎了起来——这就是人小的坏处,只要是个成年人,无论男女——都可以把他给拎起来。   “快些睁开眼,莫非姑娘我就这么难入眼吗?”   完了,口水都喷到他脸上了,女鬼肯定就贴着他面前,千万不能睁——睁——   ……   吐息?   现在鬼都兴装模作样了?   黎婴被恐惧占据的大脑好歹是清明了一点。他悄悄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面前那一张明晃晃的——竟然是一张极品小美女的脸蛋儿?!不是鬼?   “哼…还以为堂堂…是个什么神气模样,不想竟是这般懦弱胆怯的小家子气…”少女的声音变得不屑起来,然后又转变为兴致勃勃:“不过瞧着…还挺玉雪可爱的,对主子没有威胁,倒是可以当成宠物逗一逗。”   黎婴立刻把眼睛睁得溜圆,立刻炸毛:“你才宠物!!你全家都是宠物蟑螂臭虫!!小爷拉个便便给你推着玩好不好你个屎壳郎!!”   少女红唇张开,一双上挑的凤眼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黎婴一看她,真是眉如柳来肤胜雪,烈焰红唇迷死人,加之一副被他噎得话都不会说了的样子,心里的气一瞬间就下去了。   “…如此牙尖嘴利,本宫倒是好奇了…玉露,把他给本宫带过来瞧瞧。”这么一句既冰冷又清雅的女声突兀的响起,让少女猛地回过神,神情又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黎婴往她身后一看,发现不远处竟然还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第14章 涂山氏      这辆马车可是神气的很,木料清奇,远远便闻到一股奇香。车厢四面飘起轻纱薄如蝉翼,只在这入秋时节,便令人觉得有些凉意透骨。最让黎婴惊奇的就是那两匹拉车的骏马,骨骼健硕,鬓毛火红,而且竟然都有一双桃花眼……轻纱扬起瞬间,他看见里面卧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   “瞧什么瞧!”少女掐着水葱一般的细腰一挪,结结实实的挡在黎婴前面:“年纪小小就这幅色胚模样,亏你还是…哼!”   黎婴眼神怪异的看着她,心想这货是不是琼瑶看多了还是怎么地?他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屁孩,连毛都没长齐,隔着马车看一下能少掉一点头皮屑吗?他又撇撇嘴,还“本宫”,唐朝的皇后可不是这么自称的,本宫个鬼啊!   “玉露。”那优雅女声似有些不耐,声音稍稍放大了一些。   名唤玉露的少女立刻不敢拿腔拿调了,瞪了黎婴一眼,便拎着他把他提溜到了停在那边的马车上。   “哎哎!!你个泼妇快把小爷放下来!!你们误闯他人…马车——怎么还好意思这样对待我——”黎婴这下子有点慌张了。完了,不会是什么女神经病抓童男童女吧,不然干嘛在半路上逮他一个一看就知道家里没钱的小孩?!   那玉露却没再多说,虽然不过豆蔻少女,力气却意外的大。她把黎婴推进马车里,便放下帘子守在外头。   黎婴一屁股坐下去,发现自己坐得竟然是一大块柔软至极的白色地毯。他抬起头,就看见一女子慵懒的斜靠在前方一堆软枕里,黑发瀑布一般流泻而下,散在丝绸包裹的各色软枕中,肌肤雪白,五官艳若桃李,一双灿瞳竟是深邃的紫色,宛如极品的紫翡。   这样一个女人斜睨着黎婴,若是从前的他…必然会有些动容。只是如今硬件条件完全没有,黎婴便只是在心里惊叹一声美女——然后撑着小下巴瞅着她瞧。   “那啥,小姐你有何贵干?”他笑眯眯的问。   女人没有立时说话,她似乎天生懒骨,就连看人也只是用眼角怠倦的瞥上一眼,偏就是这一眼,陡生风情。黎婴在心里咂舌,心想,这女子穿着一身白衣,若无眼神便显得高洁无比,但那眼睛一旦活络,就娇媚无限,勾人的要命。   “你这小娃娃…恁小年纪这般老成,”女人突然掩袖娇笑,声音却不同于先前的冷淡,“本宫且问你,你却认识帝…糅兴,是也不是?”   黎婴皱起小眉头,怀疑的瞅着她。这女人半路截住他…就为了问这个?他抱着自己的肥胳膊,然后上上下下打量起女人。   白衣女子眯起一双紫瞳,红唇勾起若有似无的妖娆笑意。她坦然的换了个姿势,然后任由对方打量自己。“可看清楚了,小娃娃?”   “看清楚了,”黎婴哼哼一声,撅起嘴巴:“小爷知道了,你其实是糅兴的老婆吧?是不是看他老来找爷,就怀疑爷是他的私生子?”   “你知道了?!”白衣女子突然坐直身子,柳眉凶戾的竖起来:“好哇——那小虫竟胆敢欺骗本宫——果真是想害本宫性命!!”   黎婴被一阵莫名的气浪吹得朝后一仰——倒在地毯上。他困惑茫然的盯着车厢顶部,一些白色毛茸茸的东西在他上面晃来晃去,还有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利声音。女人…世上果真是女人难养,刚才还娇喘滴滴的,现在就突然变脸,化身妖婆了…真可怕。话说,他到底知道啥了?   白衣女子发了一阵邪火这才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再次露出慵懒娇艳的浅笑坐了下去,迤逦到白毯上的长袖优雅一振,便盖住了露在外头的雪白脚尖。   她看向被她的怒气波及的小娃娃,发现对方摊着小手小脚,腆着小肚子…   竟然睡着了。   “……”她颇觉有些无语,抚额沉默。   “玉露。”她扬声轻唤。   少女掀开车帘,低眉顺耳应道:“主子吩咐。”   白衣女子看着黎婴嘟嘟的小脸儿,轻声说:“去请帝君…就说涂山氏自行请罪…‘帝君且安心,小太子安然无恙,一切皆是那渤海小虫儿挑唆之故。’”   玉露看了一眼黎婴,垂首应道:“玉露知晓,主子安心等候便是。”说完一阵白雾无端从脚底腾起,少女姿态优美的略转了半身,便消失于白雾之中。   涂山氏微微一笑,矮身坐在黎婴旁边,将他抱入自个儿怀中。她伸出涂有红艳丹蔻的纤指,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娃娃白嫩嫩粉嘟嘟的脸蛋儿,直感觉水豆腐一般。她戳一戳,娃娃便撅起小嘴儿,再一戳,又撅起小嘴儿…她忍不住低笑起来,隐匿着戾气的眼角便柔和下来,那一股子挑逗的风情也被温柔取代。   她心道,果真这世间万物,凡雌性皆脱不去母性二字。可怜她涂山千万狐子狐孙,竟都要毁在那愚蠢龙女手上————   黎婴一大早便被蕙娘唤醒,这会儿酣睡正甜。他恍惚听见一悦耳至极的女声在耳边清唱,缭缭绕绕,缓缓幽幽,又觉清风搔过,微痒难耐:那歌声道: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   我家嘉夷,来宾为王,   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天人之际,于兹则行…   那女声唱罢,又戚戚一叹道:女娇啊女娇,如今我涂山一族,竟要覆亡…   黎婴被那婉转哀愁的声音迷惑,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他一睁眼,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窝在那白衣女子柔软怀抱里,手里还攥着一截——一截…   他低头朝自己手里看,竟是一截雪白的毛茸茸的尾巴?!!   “哈哈…”黎婴干笑着小心挪动自己的小屁屁:“乃真有钱,真有钱…这尾巴一定很贵吧…”然后他便诡异的感觉到,手里的尾巴大力的摆了摆——一抬头,女人浅笑:“我的尾巴自是无价之宝…百年方才长出一尾,如今刚好九尾。你手中便是我第一条尾巴。”   黎婴嘴角抽搐,脑袋里一群草泥马狂奔而过——他一定是还未清醒,所以才梦到了一个女妖怪,长了九十九条尾巴——其中一条在他的手里。   于是下一刻,白色毛茸茸的尾巴便把他给包围了。小胖墩儿各种泪流,手里仍攥着那条尾巴。正当白衣女子更加兴致盎然的逗弄黎婴时,救星恰巧赶到。   “黎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糅兴的声音沉沉的传入。   咦?黎婴和白衣女子同时转头,只是一人惊喜一人惊吓。   车帘被玉露掀开,糅兴果然站在车外,一身玄色罩衫,明黄色内里,长发半束,眉目宛然。   “还不过来——”他看见黎婴傻乎乎的小脸儿,不由蹙眉说道。   黎婴反射性的松开手里的尾巴,颠颠儿的晃着小屁股过去,直接一伸胳膊扑了上去。结果他看见那男人笔直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心中大急:快接住俺啊你个坑爹货————   糅兴完全没去看一脸惶恐的女人,只不耐烦的瞪着儿子慢镜头一样的动作。他把负着的手垂下,又负起,最后还是一脸生气的伸出去,正好抱住那个肥嘟嘟的小东西。竟然敢骂他——   “魂蛋啊…要是晚一点没接住我怎么办?不是悲剧了吗?!”黎婴惊魂未定的扶着糅兴的肩膀,忿忿的戳他:“从这里摔下去可就是二级伤残,难道你负责咩?!”   糅兴淡淡瞥他。   黎婴赶紧小手捂嘴巴。眨巴眼睛表示我神马都没说没有说你是个傲娇货…   糅兴眼神变得凶残起来。   “……”黎婴眼神努力放空。我什么都不想不想…   龙帝陛下深吸口气,抱着他转身准备走。   “帝君!帝君且慢!”涂山氏一看,焦急的下车,跪伏在黄土的官道上。她一头黑亮的发丝柔软的落在了尘土飞扬的地面,犹不自知,玉露更是从刚才便浑身颤抖的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糅兴似是没听到也没看到,径自向黎婴的马车走去。   黎婴抱住龙爹的脖子看去,觉得那女人的身影显得那么凄惶无助,充满了绝望。他突然想起刚才迷糊间听到的优美动听的歌声。他倒是知道那首歌,从前玩游戏遇到过以九尾狐为原型设计的怪物,影视作品里不也少见…也因此,他懂得女人话里的悲哀。   从前九尾狐乃是涂山神祇,血统高贵,汉代更是与白兔、蟾蜍、三足乌并刻于西王母座前,寓意子孙繁息…而到了本朝,便已经沦为妖神,日后,九尾狐更是成为“女色亡国”的女祸代表,同妲己潘金莲等形象密不可分。他心道,这些要是都告诉女人,只怕这世世代代承袭“女娇”之名的九尾狐会立刻跳崖去死。   “糅兴,咱们就去听听她要说些甚么呗!”黎婴拽了拽龙爹的头发。他倒还没意识到,经过这几次的见面,他已经越来越不把糅兴的威严放在眼底,就连对方冷厉的表情都吓不到他了。   糅兴低头看了看儿子的小拳头,白嫩嫩的,小小的很可爱。他眼里闪过笑意,便漫不经心的转过身,俯视着那一对主仆。   “你有何解释?”他淡淡说,“涂山氏女娇。”   女娇抬起头兀自冷静的,红唇却微微颤抖的说道:“女娇…女娇第一百天劫将至…那小虫遣人来道,说服用龙子肝脏,便可安然渡过…且那龙子尚未与帝君相认————”   “不必说了!”糅兴蹙眉打断她的话,眼神看着她便凶恶到了极点:“若再有下次,汝就拿那涂山万狐首级谢罪!”   他说完侧头,有些紧张的看某崽的表情。   “……”黎婴困惑的拽了拽糅兴头发:“那什么…糅兴,她怎么这么固执,还以为我是你私生子呢!呃… 她不是你…老婆?”   “……”糅兴转过头,尖利的牙齿暗暗的磨了磨。果然不该期待这个蠢货能自己明白吗…   他心情不痛快的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二女子,突然开口:“涂山氏,本君便不计较你这次过失。”   女娇表情空白,反应过来之后大喜至极。   “不过要取你一条尾巴作为交换。”糅兴冷冷道。黎婴惊讶的把小嘴儿张圆了,太…太凶残了吧?!   女娇却松了口气,果断的低头叩首:“谢帝君宽恕吾等罪过。”她提裙站起来,玉手轻轻在身后一拂,手里便多了一条极为漂亮的纯白色围脖。   糅兴长袖一挥,那条围脖就已在他手里。他抬手便把围脖围在了黎婴的细脖子上,然后顺便摸了把小脸蛋儿。   “咦?这是给我的?”黎婴兴奋的看着龙爹,小眼神又心虚的瞥了瞥女娇,“真…真给我了?不会要回去?”尼玛!这可是九尾狐的尾巴——!!不知道当铺识不识货能不能典当?!!   “你若敢把它典当,我就把九尾狐的尾巴全部拔下来。”糅兴贴着黎婴晕红的小脸,轻声威胁。   “……”黎婴乖乖的把围脖戴好,然后冲他露出一个乖巧可人甜蜜蜜的小笑容。   糅兴冷哼一声,带他回马车。   “这尾巴带有九尾狐的气息,这方圆百里,包括涂山在内,再无等闲妖物敢近你左右。”他沉声说:“古时便说,把九尾狐尾巴挂于家中墙上,便可庇佑此户人家家丁兴旺。”      第15章 五年期满      车夫姗姗来迟,对黎婴连连告罪之后,方才驾车继续前行。此时一耽搁,已近午时,日头没有那阵诡异的乌云遮盖,又肆无忌惮的发挥着秋天的最后一点余热。   糅兴全然无视车窗外透进的那点热气,一身白衣盘坐在车厢最里侧,手捧着一卷书兀自看着。黎婴却没有那份好涵养,他的肚子饿得扁扁,偏偏距离学馆还有至少一个时辰的路…他只得无精打采的在糅兴脚边滚来滚去,光着的小脚丫子时不时踢到龙帝陛下的衣摆。   龙帝陛下岿然不动。   “糅兴糅兴糅兴————”黎婴小暴脾气一犯,歇斯底里的加速滚:“我饿死了快要饿死了!!!”   “……”   糅兴揉了揉眉心,抬头,蹙眉,瞪着某崽崽。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原来这么不安分?   这样想,可就着实错怪某崽了。即便是普通的地仙,也都能够做到辟谷,即是无须食用五谷杂粮,身体自可从天地精华中获取能量——更何况是黄龙真身的龙帝陛下?可他脚边上那个正在乱滚乱发脾气的小东西,却是正儿八经的人…身体里住着龙崽崽的芯儿都没用。   他不饿,可是小崽子饿了。   “你乖一点,到了那县城本君便带你去食肆。”糅兴俯身把儿子抱起来放到腿上,然后握着那两只肥嘟嘟小爪子,以防他作怪:“你想吃什么可以,所以把嘴巴闭上。”   黎婴不自在的挣了挣手,一听糅兴这话,立刻软趴趴的往龙帝怀里一歪,圆滚滚的屁屁亢奋的扭来扭去。他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食肆啊…那应该就是古代的酒店吧——一会儿定要把眼睛放大一点,找一家最豪华的酒店!!   心里有了念想,黎婴终于安静下来。他面朝里趴在糅兴怀里待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哼哼唧唧的扒开龙爹的胳膊,挪啊挪啊转了个身,跨坐在龙爹的膝盖上。   “糅兴…”他想了想,戳戳男人问道。   “嗯?”   “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黎婴小声说:“那啥车夫大叔,为毛都没有发现你?”就算是糅兴使了仙术啥的,但是他刚才在车子里嚷半天糅兴的名儿,那大叔咋还没有一点反应呢?   糅兴漫不经心的翻过一页纸,左手贴在某崽崽的小肚皮上,既软和又温热,还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盯着书上的一个字看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词可以形容,太可爱了。   他坚决不承认自己被儿子萌得肝儿颤,而且还只是因为摸了摸小肚子。   “糅兴!!”许久没得到回答,黎婴炸毛了。   龙帝陛下放下书,擦了擦某崽崽喷到他脸上的唾沫星子,淡淡回答:“他一介凡人,自然是看不到本君的。这车子里的动静,他都无法觉察,你便是在里面扯破了嗓子,他也不会进来瞧上一瞧。”   黎婴一脸黑线。这话讲得…怎么那么别扭?什么叫做“扯破了嗓子”?他到底是要在这屁点大的车子里干什么才需要扯破嗓子啊喂。   他顿觉有些无趣,便伸着小胳膊又把那条白狐围脖给拽了过来,小手攥着把玩。   “糅兴?”   “…嗯。”   黎婴抬起头斜眼看他忿忿道:“你就老实说罢,你与那女娇其实是有奸情,对吧?”   糅兴深吸口气,摸着对方小肚皮的手差点用力捏下去。他心道,糅兴——你好歹也寿比天齐,何须与一顽童计较。他压下怒气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尤其这顽童…还是你儿子。   “为何如此想?”糅兴尽量心平气和的问。   黎婴表示振振有词:“你问她要尾巴,她就痛快给了,可见这其一,尾巴对她来说不值钱…其二,她不敢违抗你,”说到这里他就撅起嘴巴不满:“我想把这尾巴卖了好改善生活,你偏说它很有用不给,那你为毛不多给我弄几条她的尾巴?”   糅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黎婴浑身一悚,觉得那笑容简直要多狰狞就有多狰狞,怕死人了。   “本君且告诉你,”糅兴捏着他的小下巴轻声说:“涂山氏那尾巴,一百年,方才生出一条——且这一条尾巴里就蕴含她一百年的道行。若是凡间修真求仙之人得到,炼化为器,甚至可升为地仙…”他看着儿子目瞪口呆的小样儿,冷哼一声道:“你想要她全部的尾巴,也不是不行…本君便杀了她,也无甚关系。”   黎婴张着小嘴儿,眼睛瞪得溜圆。他…好像是记得那女的说过…什么一百年方生一尾啥啥的,原来就是这个意思?他沮丧的垂下头,白嫩嫩的小指头握住糅兴的大手抠啊抠。这还有啥好说的,照糅兴这么讲,他手里这条围脖就已经是人家一百年苦修得来的道行,要真把人家剩下那八条也去了——的确还不如死了算了。   到了县城,糅兴果然带他去了最大的食肆。   黎婴算是大饱眼福和口福。唐朝真算是一个格外开放的城市,啧啧,看看那些个软妹纸,各个波涛汹涌,衣衫半露,走路姿势更是一个颦颦婷婷,那些绸的纱的帔帛随风飘扬,在裙褶间若隐若现…还有那些男人们,也是发带飘舞潇洒的很。   席间倒也无甚不快,只是他被那道炙蜈蚣给吓到,然后不知道为何,吃个什么龙鱼…又把糅兴给气到了?难道是因为他让糅兴给他挑刺儿的缘故?   直到糅兴把他送回学馆,还是一脸阴沉。那龙鱼,可并不是异世那种单纯鱼类,也非是圣人的坐骑。在这玄黄大地上,龙鱼乃是北海珍兽,皆因为它们是那低等蛟类死后灵魂所化,无论怎样,蛟龙好歹也算是龙族一份子,糅兴看到自家儿子竟然面不改色的吃同族,颇有些头疼。   按说,龙没有忌口之物,即便是同族亦可自相蚕食。只是由于龙族生育不易,纯正的新生龙族越来越少,更多的反而是像红陵那般龙与他族杂生,因为禁止捕食同族。   “糅兴?”   “何事!”糅兴不耐的问抱在怀里的团子。   “女娇说的渤海小虫儿…是什么东西?”黎婴好奇问道。   “……”糅兴额头青筋跳了跳。小虫儿…他是该多取几条狐狸尾巴,就算红陵冲动无脑,也非是区区一只畜生可以侮辱的!   其实龙爹真正想咆哮的内容是,坑爹的能不能别再带坏我儿子了!!!   黎婴见男人脸色不善,缩了缩肩膀,没敢再问了。他心想,糅兴这莫不是更年期到了?呃,总不会是叛逆期吧…怎么今儿个老是生气?   糅兴早就屏蔽了儿子的大脑,他实在不用去细听,光用看的,就知道这小子想的东西定能让自己暴跳如雷。他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若是五年期满带黎婴回去,只怕正恒的那些儿子就不算是混世魔王了…黎婴必定可以刷新这些记录。   他就纳闷了,自己也算是沉闷冷厉的人物,骊珠性格温柔婉约,全无龙女骄纵之气…为何生出个儿子,却是这般性子?   “到了到了!!把我放在这里就行了啊!”黎婴拍着糅兴的手让他放自己下去。这里拐个弯儿可就是学馆了,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糅兴,不然他可是解释不清出。   糅兴暗暗叹口气,把小家伙放下,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软发。   “糅兴,我的东西呢?”黎婴也不去管他的手,仰头问他。他的那床厚被子被糅兴收起来了,差点忘记,还有娘亲给他做的点心。   糅兴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随口道:“已放在门口。”   黎婴撒腿儿就跑,小短腿儿噌噌噌的就走了。开玩笑,若是刚好有人开门咋办,见被不见人?   龙帝陛下负手站在那里,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慢慢远离,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心里恨,恨那所谓天道,让他父子生离…只是他又迷惑,若是黎婴一开始便出生在龙城,也不知是不是如今这性子,还是像那些各海各河的龙子一般,仗着天生神力便蛮横无理,惹是生非?   “五年之期快到…”他轻喃道:“到时,便随君父…随爹回家吧。”   五年之期。   冬去春来,黎婴再次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师弟师弟?”崔文渊披衣举着烛台推开门,看见那娃娃呆坐在床上,额头一片汗津津的。他在床边坐下,把烛台放到一边箱笼上,然后摸了摸黎婴的额头。   “这是做噩梦了?”他问道。也没有发热,反而有些凉。   黎婴回过神,眼泪扑簌簌就流下来了,止都止不住。他抽抽噎噎的用袖子胡乱擦着,浑身一阵阵后怕的抖着。   “别哭…乖,师弟莫哭…”崔文渊一见他哭了,手足无措的又找帕子又摸背低哄。他也不知这段时间黎婴是怎么了,三五天总会惊醒那么一次,声音大得很,哭得凄惨无助,可真到了白天,人又变得精神起来。他去问博士,老人也只是摆手,说是小儿梦魇,不碍事。   可这都哭成这幅模样,总得有些原因吧?   黎婴也觉得丢脸,但是他一想到梦里的画面,便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他这些天总是梦到蕙娘死去,王汉竟然也跟着自杀了…只留下他和二郎两人孤苦无依,跪坐在寒酸的坟前烧纸,漫天的白色纸头飘飞,二郎的哭嚎总是不断的徘徊在耳际。   心中不由大恸。   崔文渊哄着黎婴,直到他再次睡着也没问出些什么。他叹口气,用帕子把小家伙儿身上的汗擦去,给他把被子重新盖好。   没听说师弟的家中出事…父母兄弟安好,学馆生活平静,只怕真的只是梦魇而已。   这一天恰是学馆放年节的三天之前,未及放假,学馆的学子们都照常上课。黎婴学得快,此时已经跟着师兄们摇头晃脑的读经史子集,博士捏着戒尺在盘坐的学生中间来回的踱方步,看到哪个不用心,就狠狠抽上去一戒尺。只是他每回到了黎婴这里,一对上小家伙儿那对灵活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戒尺就怎么也抽不下去,往往是警告的瞪上一眼,才转去别处。   半个时辰之后,崔定江便开始领着学子们解读课本。   就在此时,远远的竟传来了一阵不停歇的轰隆隆马蹄声,就像是一阵风暴一样从门外疾掠而过,整个大地都仿佛在震动一样。   讲堂里立时就乱了起来,学生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众所周知,举凡县府州城中,马与车皆不得疾驰,违者按罪论处。这马蹄轰鸣声持续了一分多钟,估计整个县城的守卫都出动了,可见是发生了大事。   “安静!”崔定江不满的敲了敲戒尺:“切勿被外物干扰——专心读书!!”      第16章 匪祸      堂下学生见博士脸露恼怒,纷纷噤声。一时之间,讲堂内恢复了平静。   黎婴咬着笔头又回头望了望二门的方向,这学馆毕竟庭院深幽,那阵马蹄声过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若是在大街上,只怕还能听见些消息。他倒不是有好奇心,只是最近越来越接近那个五年之期,总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安。   崔博士一眼扫过去,发现堂下一片白白的人脸之中,竟然突兀的杵着个黑黑的后脑勺,定睛一看,不由气得拔起了他那点胡子,厉声呵斥道:“王鹤章!你还在那里发甚么呆!”简直气煞他也!!他堂堂博士,教书教了那么多年,所见无不是一心向学之人…怎么临老了竟教出这么一个顽劣之徒?!   黎婴被吓了一跳,赶紧装模作样的回头读书,在他斜前方的崔文渊却忍不住摇摇头心道,师弟…来不及了。   崔博士举着戒尺走下来,一边走一边恶狠狠的想,这会定不能再心软——要给那小子一点教训!只是他刚走到黎婴的矮案面前,百米外的二门被猛地推开,铜质的门轴与木头剧烈的摩擦,发出极为刺耳的噪音。   “怎么了…”   “不知道…”   学生们这下都兴奋了,纷纷转过头看过去。只见平日里教授他们基本算学的助教身后领着一个卫兵急匆匆的穿过门廊向讲堂这边走来,就连头发都散了一些下来,完全一副狼狈模样。   崔定江慢慢放下举着戒尺的手,花白的眉毛蹙了起来。   “大人———”那助教远远看见崔定江,犹如看见救星一般,跨进讲堂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大人!大事不好啊!!”   崔定江眼神略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卫兵,看着是个校尉,只怕这回事情小不了…   那校尉也是眉头紧锁,一副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越过助教,潦草向崔定江行了个礼便沉声说:“大人,不知你门下生徒可有底下乡里的人?”   崔定江心里不由一紧,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山匪暴乱…”校尉脸色沉重:“已经袭击了周围十数个乡里了,所到之处皆烧杀抢掠,无人幸免于难…奈何他们人多势众,马匹强壮,我等已如实向朝廷上报,并前往邻近府县请求增援。”他扫了一圈讲堂内鸦雀无声的学生,叹口气说:“若是有人家住在附近乡里…可以跟随卫兵去,认尸了。”   一瞬间,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看向黎婴。   这个班里,几乎不是家住县城,就是州府人氏,只有黎婴,家住宝泉乡。   崔文渊站了起来,快速走到黎婴跟前把他抱起来,然后来到校尉面前问道:“这位大人,我这师弟家住在宝泉乡,不知那里是否…是否…”   那校尉看了眼呆愣愣的小孩,粉白娇嫩的,相比家中也是宠溺的紧…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忍。   “宝泉乡…恰是第三个被袭击的乡…”   黎婴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此时里年节放假,还有三天。   前面回来的卫兵与守卫城门的卫兵换岗,都纷纷上马齐整整的等到城门处。即便需要去勘察那些受到抢掠的乡里,驱走山匪,也不能放松县城的戒备——那群山匪人多势众,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瞄准最为繁华的县城?县城的卫兵人数有限,想要全面的围剿那些山匪,还须等到邻近府县的增援,此时他们能做的,不过就是去给那些遭到屠杀的普通乡民收尸罢了。   这趟带兵出城的恰是正八品宣节校尉郦珩声。他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个老兵痞子,手下更带得出一批带着蛮气的兵,只是窝在这风景秀丽民生朴素的小县城里,多少有点憋气。   “珩声,却等一等!”去往学馆的校尉骑马赶过来,拦住了已经准备出发的同僚。   郦珩声不耐烦的砸了咂嘴,勒马转过来道:“何事?”   一旁的崔文渊急忙下马,然后把一直坐在他前面的小师弟抱下来,对郦珩声拱手:“大人!劳烦你带我的师弟去宝泉乡。”   郦珩声暴躁的瞪了一眼同僚。他朝马下的那个小东西瞧去…啧,怎么会小成这样?这要是走在大街上,他就是驾马直接从那小东西身上踏过去,只怕都不会发现。   “不行!”他断然拒绝:“莫再耽误本校尉的时间了,要是去晚耽误剿匪你担当得起吗?起开——”   “带我去!!”那一直都低垂个小脑袋不说话的小娃娃突然抬起头,仅仅的抓着他的马鞭说:“你带我去!不然就给我一匹马!!”   郦珩声挑起浓眉,还想要说什么,就被同僚的黑马狠狠的喷了下鼻息。“珩声,你就带他去吧…”校尉叹气:“这个时候只有你的队伍去宝泉乡,他…这童子的家人全部都在那里。”   崔文渊也看着他,一脸的恳求。   郦珩声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马鞭不放的孩子。小家伙脸色苍白极了,眼睛黑亮亮的盈着水光,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家人都在?那不就意味着…这小东西多大?看起来也不过四岁左右。   下一刻,黎婴只感觉身体一阵腾空,然后就已经坐在了粗鲁男人的身前,被一双有力的膀子夹得紧紧的。   “坐好了!”头顶传来男人的低喝,然后身下猛地颠簸,马如同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崔文渊驾马前行了几步,大声喊道:“师弟——师哥在学馆等你!!”如果可以,他实在很想陪师弟一起去,只是如今城门戒严,若不是跟着卫兵,决计无法出去。   天色尚早,只是今天莫名的阴霾起来,乌云滚滚,雨欲落不落…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为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哀鸣。   卫兵都已离开,崔文渊穿着单薄的外套骑在马上,远远的看着城门被推上,那一列卫兵座下马匹带起的尘土被严严的挡在城门外。从始至终,那孩子都没有回头,像往常那样笑着对他挥手。   心中猛生不祥预兆。   黎婴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的眼睛都睁不开,脸上刮得生疼。可他只是拼命缩在那里,一声不吭的眯眼看着前方。   浑身发冷。   “…也不是没有活下来的…”身后的男人突然说话,似乎是意识到不妥,又补上一句:“本校尉去了附近的四个乡,也有好几十人安然无恙…”   四个乡,大约也应有两千户人家…只有好几十人吗?   “……”黎婴算了算,神情愈发的惨淡。   郦珩声不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这句话说了还不如不说,看把这孩子吓得!他拽了拽了缰绳放慢马速,大手碰到小家伙的时候顿了顿,干脆单手取下自己的披风,把他严严实实的裹起来。   “大丈夫男子汉,何须这般…本校尉无父无母,不还是当上了小官儿,底下管着人吗!”他有些不耐烦的安慰着,声音却在风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黎婴怨恨的用小手拉扯着披风,心道,你无父无母当然就不会了解我的心情,还敢来安慰我!!简直混蛋…!!他哽咽的用披风擦了擦脸,又擤了鼻子。   他下意识的不去想山匪的问题,只想当做自己在搭人民警察的便车回家探亲。山匪?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山匪?   糅兴明明说过…明明说过,蕙娘有五年的寿数…可是现在还没有到五年啊!还没有!而且,而且王汉和二郎怎么会出事?!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又兴起一点侥幸。他家在那么偏僻的竹林里头,而且通向那里的道路也崎岖不平,那些山匪个个骑马,兴许会绕开那里也不一定啊?   快要到宝泉乡的时候,郦珩声抬起手示意马匹停下。天色暗沉,风从远处刮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   郦珩声鼻子嗅了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的胳膊还横在小家伙的身前,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风吹来的,竟然是浓浓的血腥气。   只怕这宝泉乡遇到的,是一场惨烈的屠杀。之前虽然确认宝泉乡是第三个遇袭的乡,却因为受到山匪在邻近乡里的消息,人手又不足,因而拖到现在才来。怀里这孩子,今后怕是要成孤儿了。   他低头看了看黎婴,勒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   “走!”   一声令下,这列训练有素的士兵驾马鱼贯而入,进入这个不大不小的宝泉乡。刚一来到最靠近出口的一户人家院子外头,郦珩声便用披风把黎婴从头到脚都裹起来,大手隔着披风沉厚的布料捂住他的小脸。   太过惨烈的景象。   这户人家显然是无一人幸存。三两具尸体倒卧在篱笆前,还有一具少年的,硬生生被马刀砍成两半,两条腿挂在篱笆墙上,肠子落了一地。猪圈里带不走的大肥猪被砍死,那些散养的鸡都惊慌的咕咕叫着,到处乱飞,一只土狗的肚子被剖开,和主人死在一块儿,豆大的黑眼珠子临死还瞪得圆溜,舌头长长的吐在外头。   血腥味呛得人几乎难以呼吸。   “这帮狗娘养的——!!”郦珩声身后的卫兵难以忍受的咒骂。他们这些人也曾经在边城杀过那种沙漠盗匪,个个穷凶极恶,哪怕尸体堆成了堆——也不会像眼前的景象一样,让他们感到愤怒至极。   因为眼前的这些,全部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黎婴看不到,可是他闻得到,也听得到。那种血腥味他闻过,但也就是在菜场杀鸡的时候…可是他现在闻到的,是人血的气味。   他浑身颤抖的抓住披风,有种呕吐的冲动。   如果这是第一家的话…他知道是谁。刘大叔和刘大妈,还有牛娃,最小的狗儿…还有大黄,小花…   ‘爹…娘…’   “你家在哪里?”郦珩声察觉怀里的小东西抖得愈发厉害,有些焦虑的问道。还是快些带他去家里看看吧,若是无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事,早些接受现实,也好过在这里忐忑不安。   黎婴攥着小拳头,牙齿一阵阵的打颤,愣是说不出话。   糅兴…糅兴呢?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不在?   “…我,我家在…那头的竹林里…”黎婴低低的哽咽道。是了,糅兴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他不想看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明明知道蕙娘会出事…还这般失态吧…可是糅兴为什么不告诉他,蕙娘不是病故,而是死在这样一场意外里…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爹还有他的幼弟也会…出事…   他心中的那丝侥幸终于变成了剧烈的痛楚。   漫天雨丝终于落下。      第17章 王汉      雨势渐大,乡间泥泞,道路湿滑。   郦珩声微微甩了甩头,头盔上的雨珠被甩掉一些,然后又迅速的沿着翘起的金甲边如同雨帘一般滴下,带着鞣皮手套的手是干爽的,除此之外,胸甲、膝甲、身甲还有肩罩和臂罩的边缘都渗进雨水,把麻质的里衬浸透了。他带着一队人马立于宝泉乡最高处,整个死寂的乡里仿佛被漫天大雨所笼罩,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在哪个方向?”他略微低头,问蜷在他怀里不动的年幼孩子。   黎婴木然的从厚实的披风里伸出短短的小手指,指了指最左边靠近山脚的一大片老竹林。   郦珩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身后的卫兵沉声道:“孙大孙二跟我走,其余人散开查探可有活口——可有幸存乡民!”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之后,马蹄声便纷纷散开,向坡下冲去。   郦珩声踢了踢马肚子,红马利箭一般冲向与众人相反的方向,他身后的两名卫兵也立刻跟了上去。三匹马就这样冲进了雨幕,转眼消失在左边的竹林里头。   他们一进入竹林,雨声就猛地小了起来。黎婴缩在他的披风里看不见,但是郦珩声一边控制着马匹穿过一丛丛的竹子,一边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些痕迹。他们是从竹林的边缘直接进来的,而小家伙说的石子路还在另外一头…郦珩声看见前方有大量倒下的竹子,那很明显是暴力踩踏留下的,倒下的竹子形成了一条路——而这条路的方向和怀里孩子的家,是一样的。   于是郦珩声想,也许他应该考虑要养个儿子了。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尚且年轻,暂时不需考虑终生大事——每季领些俸禄直接去妓馆便可——不过在他的同僚中,这个年纪就成亲生子的也大有人在。比起时不时被那些媒婆骚扰,如果他收养怀里的娃娃,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更应该说是青年的男人胡乱想着心事,而马匹却都下意识的减慢了速度。   “大哥,看见小路了!”身后的亲信出声提醒,语气很是复杂。   郦珩声回过神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他了解手下的心情。找到了地方,却也许要目睹死亡,还要面对一个变成孤儿的孩子的悲恸。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当兵的可以冷血,前提却是面对那些恶徒。   怀里的小东西抖了一下,颤颤巍巍的把脑袋探出来。郦珩声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听见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郦珩声迟疑了一下,就毫不犹豫的把黎婴塞回自己的披风里,然后驾马出了林子。他们沿着小路一直向竹林深处奔去,一名亲信上前探路,却离那个篱笆院子还有百米之处,猛地勒住马,座下棕色的骏马不满的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那名亲信回过头看向郦珩声,隔着零星的雨丝仍然能看见那惨不忍睹的表情。   郦珩声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小团子,浓眉愈发蹙紧。他想他知道了…但是他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带小家伙去,毕竟他才这么点儿大,万一受不住刺激…   “…为、为什么不走了…”黎婴闭着红肿的眼睛靠在男人的胸甲前,拽了拽他露出的麻质衣襟。他实在睁不开眼,因为他的眼睛好像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控制,只要稍稍睁开,眼泪就汹涌而下。   郦珩声发觉他软嫩的声音都沙哑了,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对前面止步不前的亲信摇了摇头,然后抱着怀里的小东西翻身下马。   “看着我的马,我带他去。”他对着两名亲信说道,然后向篱笆院子走去。   任何人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都不会想要再进去。   从院子门口开始,血迹一路延伸进去…小路上方还有竹林挡着,所以血迹没有被晕开,院子里却已经是一片淡淡的红色水泊。一个年老的老人扑到在院子中央,腰被砍中,几乎断开,内脏和肠子似乎在一路的拖行中磨得七零八落。   郦珩声可以想象到是怎么回事。   这老人衣料质地优良,在乡里应该很有地位,甚至就是耆老本人。宝泉乡遭受匪乱,这位老人一方面要山脚那边的密集的乡民躲进地窖,一方面要赶过来通知这些住得偏远的人。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反而把竹林里头的山匪引到这处,脚力总是赶不上马蹄子——何况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老人刚刚气喘吁吁的跑到院子口,就被山匪的马刀砍到…看那刀口,可能砍了不止一次,因为老人一边凄厉的呼喊,一边还在往院子里爬,最后死在院子中央的时候,还不甘心的看着屋子的方向,手直直的伸着…   黎婴紧紧的抱着郦珩声的肩膀,在他脚步的颠簸中,从披风的一角窥见老人目眦尽裂的眼角。他感到自己的手指像冰块一样僵硬冰冷,脑袋一阵阵抽痛。   这一回即便咬紧了牙关,仍然控制不了的泪水的掉落。   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我啊…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   “……”   郦珩声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看向怀里年幼的孩子。   “你说什么?”   黎婴抖抖索索的掀开披风,用力挣扎着要下地。   郦珩声托住他,笨拙的哄道:“乖乖,底下都是血…那个水,会脏了鞋子。”   黎婴摇摇头,还是挣扎着下了地。   鞋子一瞬间就被血水浸湿了。他紧紧拽着郦珩声粗糙的大手,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眼前就因为雨水模糊了。   要不要…进去?   真的不想…   ‘是不想,还是不敢?’   ‘…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家人都不在了,抱着尸体痛哭那一套…虚假的让人悲伤…’   ‘就像是许冰在他的墓碑前哭泣…如果他不是因为糅兴而死…根本就听不到吧…’   ‘万一还有家人活着?’   ‘…不可能的…全都…死了…’   ‘没有活下来的…耆老都…’   ‘全都…死了——’   黎婴浑身颤抖,想要放声大哭。   “不可能的…”他用袖子捂着脸,含含糊糊的说。不进去…不要进去,他承受不了。   郦珩声低头看着孩子,他没有嚎啕大哭,仅仅只是拽着他的手——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这个年幼孩子的悲伤。   他知道,他不敢进去。   “如果不想进去,就回去吧。”他低沉的说,“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其实他还想说,要不要就和我一起生活?虽然俸禄不多…但是只要少去几次妓馆,还是可以供你读书的。   显然这样的话现在提出来不太恰当。   男人的充满诱惑力的话一说出口,黎婴就从悲恸中清醒了。   这是不行的。当然。   生为人子,他怎么能够在家人遭遇不测的时候,就这样调头走掉?!即使他有苦衷,也是不可以的…   黎婴用湿透的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慢慢将紧拽着男人的小手松开。   郦珩声看着他小小的身影缓慢的移动,然后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想象中的凄厉的呼唤并没有响起,黎婴只是僵硬在那里。   看着屋里唯一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麻布,绑腿和草鞋。那人长相憨实普通,此时却充满了煞气。   那人手里一边是砍柴用的长砍刀,一边是…人头。   爹…   是爹…?   黎婴后退了一步,被血腥气熏得头晕脑胀,他摇了摇头,再看过去——男人抬头看见自己,溅满血点的脸上先是茫然,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狂喜充满了那张脸,衬着他手里的人头和溅满整个屋子的血迹,恐怖而诡异。   “大郎——————!!!!”   郦珩声冲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一幕,就是王汉扔下手里的东西,把娇小的孩子狠狠抱进怀里的画面。   “你是何人——放下他!!”他暴怒而惊惧的抽出陌刀与那人相向。   黎婴茫然的被王汉抱起来,直到他闻到对方身上不同于血腥味的那一股子汗味,才终于回神。下一秒,他紧紧的搂住王汉的脖子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   “爹——爹啊啊啊——————”   郦珩声愣住了,手里的刀柄失去了力道,差点跌落。   王汉手忙脚乱的安抚着儿子,没一会儿,他咬着牙,眼睛也红了起来。   “娘呢…”黎婴绝望的哭喊着:“娘在哪儿啊————二郎呢!!爹,他们在哪儿啊啊啊————”   王汉大手不停的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声音嘶哑而哽咽。   “大郎…大郎不哭…不哭…”   他抱着黎婴走到里间,然后打开地窖,从里面单手提起一个筐子。   黎婴抽泣的看过去。   二郎安静的睡在筐子里,被子紧紧的裹着他,酣甜的睡容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黎婴转头把脸埋在王汉的颈侧,热烫的泪水无声的涌出。   蕙娘没了。   如果蕙娘还在,不可能不在二郎身边。   “…你…你娘她…”王汉似是艰难的想了半天,才声音艰涩的说:“你娘亲爱美…她肯定不想你看到她…”那副模样…   “大郎乖,爹把娘亲葬了…大郎要哄住弟弟…过几天我们一起去看她…可好?”   黎婴闭着眼睛哽咽的摇头,他除了摇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听到王汉不停的吸气声,知道他爹在试图控制自己,不要哭。   “…睡吧,爹的乖儿子。”   黎婴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郦珩声走进里屋,看见王汉小心的把手从孩子柔嫩的后颈上移开。   “这宝泉乡,怕只有你一人活下来。”他沉声说,“你既有能力斩杀两名山匪,如何没能救下你的妻子?”   他对面的男人把大儿子和小儿子抱到唯一还算干净的小床上,用被子裹好。等到男人站起来直面自己的时候,脸上那种憨实的面容变得冷淡起来,刚才悲恸欲绝的神情也古怪的消失了。   郦珩声心中警惕起来。   “我上山打柴,待到下山时,真好看见那山匪将我妻子——”王汉皱起眉,脸色变得苍白。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他将我妻子奸杀,又想进里间杀我的小儿子,我豁出去将他杀死——就听见外头又响起马蹄声,于是我把小儿子藏进地窖,杀了进来的山匪——”   郦珩声质疑:“那山匪的马去了何处?还有,我在竹林里头看尽不少被马踩倒的竹子,只有两名匪徒?其余人没有过来?”   王汉愤怒的看向他,嘶声说:“你这是何意?!那马许是自己跑了,我只见着两个山匪——不然只怕我也——”他捂住眼睛。   郦珩声说不出话,突然为自己接二连三的疑心感到烦躁,不可思议。有人活下来是好事…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睡在床上的那两个小家伙。黎婴的小脸蛋儿上还带着泪痕,淡淡的小眉头蹙的紧紧的,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他的娘亲…   也许,他只是有一点不应有的失望。   “你们还是随我一起去县城罢,此处不能再待。”他叹口气,对王汉说。      第18章 文曲星君      “刚才京兆府送来消息,此次匪祸甚是严重。关内道除却长安和京兆府,其余二十二州几乎有三分之一都遭到山匪袭击,且遇袭之地多是靠近山区的乡和里,”郦珩声坐在马车的右侧,沉声对王汉说,“最接近京师的就是隶属京兆府的宝泉乡。这一次,只怕朝廷要有大动作。”   王汉低头看着蜷在马车里侧睡得正熟的儿子,脏污的侧脸带着点漠然,眼神麻木。   “朝廷如何与我何干…我如今鳏夫一个,朝廷再有举措,也…救不回阿郑的命。”他一想到妻子死时是多么的痛苦和屈辱,心里就如同刀割一般剧痛。他恨自己回来的太晚,若是那雨早些下,兴许他根本不会出门,就算是死——他也会护住妻儿,何至于让阿郑——?!!   郦珩声无言的看着王汉,男人肩膀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流血流汗不流泪。可是真要悲恸到了极点,但凡是个人,又怎能真的忍住?   “你还带着两个孩儿,朝廷这次必会有抚恤发下,”他顿了顿,说:“我见你身手利落,干脆便入我麾下,好歹也有固定的俸禄养家。这乡间也不必住了,就在县城里吧…我到时候便替你寻个住处,他们…也总是要读书的。”   王汉深吸几口气,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如此…甚好,小民这就谢过大人了。”   一天之内,县城附近几十个乡里幸存的人陆续都被送至城内一处医馆疗伤,没有外伤的就住在县衙安排的临时住所里,等待抚恤发下,再行安排。   郦珩声先行到了那临时住所里看了看,不由蹙起眉。   县城里毕竟地方有限,虽则只有几十人,但即便人人只有一张床榻,也是不小的地方。此时春寒料峭,天气仍然寒冷,临时住所就是一间打通了的大平房,里面用粗布帘子隔开一个个地方,有的住了一家子,有的只有形单影只一个人…到处都是哭哭啼啼,神情麻木呆滞的人,一股子绝望和哀痛把这个地方笼罩住,让进去的人几乎透不过气。   “大哥?”孙大犹豫的问郦珩声:“还要让他们来住?”他们都看过那小娃娃,长得玉雪可爱,如同善财童子一般的粉白娇嫩,王汉家那小的也是粉团团的,怎么看都不像住在这处的。再者说,即便都是遭到匪祸流离失所的人,也还是鱼龙混杂。   “…算了,你——”郦珩声想了想,低声说:“你把俩儿崽子送到我那处,叫你家小鸢给照看下,万一醒了得有热汤热饭…再烧些水备着,等他们醒来好洗个澡…哦,你遣人去街上买俩身小衣裳,里外都要,还有——”   “行了大哥!”年轻的亲信哭笑不得:“这些事我妹子自会办得妥妥帖帖,她一女儿家家难道还不比我们爷们儿强吗?只是那王汉要怎么安排?”   郦珩声板起脸:“你这不是废话吗!我把人家娃娃弄去家里,难道还能把人家老子轰到别处吗?只是我须先带他去治伤,至于住么,反正我那宅子空着也是浪费…行了,你赶紧办事去!”   “是!”   再说王汉这头。郦珩声找到正在官衙的王汉,告诉他两个娃娃的安排,王汉不由感激万分。   “这些虚得不提也罢,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去医馆把你那伤口处理一下。”郦珩声眼睛瞄向王汉的衣襟处,那里有一大片豁口,从上到下,斜过整个胸口,因着血迹阻挡,看不清伤口情形。   王汉愣了一下,迅速的低头看了眼衣服奇道:“我并没有感到疼痛,想必并不严重,这些血迹只是那些山匪所留,大人无需担心。”   郦珩声却皱起眉。他身在行伍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一个人身上有没有外伤,严不严重,他多少能看得出来。这王汉身上的血迹到现在仍然湿濡,而且比先前扩大了不少,况且他从之前就发现,王汉走路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把右脚放轻,衣襟下的地方不知道,但他面无血色,嘴唇发白,明显就是失血所至。   他也懒得再与王汉分辨,直接拽着他便去了医馆。   “大夫,劳烦你替他上药!”他手上用劲把王汉生生按坐在坐堂大夫案前,洪声对那正埋首写方子的青年说道。   那青年大夫猛地被声音惊扰,执笔的手顿了下,才抬起头。郦珩声看清他的脸,倒是着实愣住了。   “怎地是你?”他回神蹙眉,不悦问道,“你来此地作甚!”   年轻大夫白肤黑发,青衣黑鞋,一双黑透的瞳仁如同墨丸,无声无息的盯着他。竟是个清雅至极的人物。   “干你屁事!”他红润的薄唇微微开启,却奇异的吐出一句粗话,完了便仍旧低头写方子,不去理睬二人。   郦珩声按在王汉肩膀上的手立时多用了三分力。   王汉不安的动了动,抬头看了看那大夫。   他们所处的这间医馆并非用于救治乡民的那所,只因地方甚小。郦珩声倒是记得,前几日他来这处拿跌打药膏时,坐堂的还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大夫…这人不在京师或者漠北待着,到此处来兴甚么风做甚么浪?   他瞪着年轻大夫,见对方半晌都没点儿反应,不由有些着恼。   “杜松鹤!!你既是大夫,置伤员于不顾是何道理!”他松开王汉,大掌直接拍上桌案怒斥。   那名唤杜松鹤的年轻大夫慢条斯理的提笔写下最后最后一个字,这才把写满字的药方儿放在案上,嘴里不咸不淡的应道:“我手中这个可是治伤良方,是要用于那匪祸中伤员身上的…大人这般打扰我,若是延误那边救治,到时可要主动担起责任。”   郦珩声没吭声,额角崩起青筋。他与这无良大夫早在前些年漠北戍边时就相识,却总是相互不对付,斗来斗去险些酿成大祸才罢休,只是那梁子却是结下了。自他到这小小县城中任职,两人也有好几年没见过面,本以为这人家门显赫,自当去过纨绔子弟锦衣玉食的逍遥日子,大概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岂料他们不但又见面了,这人竟也丝毫未变!   杜松鹤抬眼瞥了郦珩声,见他面色发青,显是气急了,这才满意的掸了掸袖子,说道:“不是要上药麽,跟我到后堂去罢。”   王汉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郦珩声却冷哼一声,强自拽着他就去了后堂。   年轻大夫这时反而正经起来,面无表情的命王汉坐在榻上脱去上衣。   “我真无大碍,也只是脚有些扭到…”王汉有些着急,他从家中带了钱出来,只是日后还要赁房,添置家具什物,眼下能不花钱便还是不花为好。   郦珩声却没有他那些思虑,对付刀伤箭伤他们这些行伍出身也不比正经大夫差,之所以没有直接拽着王汉去他家上药,只是担心他的伤势比较严重,家里的伤药不够好而已。他见王汉还在负隅抵抗,便直接从一旁的木头箱子里取了银剪子,三两下便把王汉那身血衣剪开,一道斜贯胸膛的巨大创口便露了出来——   “好家伙!”郦珩声不由倒吸口气,“就这样你还说无大碍!?”   那伤口皮肉翻卷,内里血肉模糊,靠近胸口的地方甚至还隐隐露出了白骨。王汉茫然的低下头,瞳孔倒映着那道狰狞的刀砍痕迹,一瞬间收缩成针样。他迟疑的抬起手,微颤的指尖想要碰触胸口,似是想确认巨大伤口的真实性。   “莫碰!!”郦珩声直接横起陌刀刀背打掉他的手。   杜松鹤却一直没有言语,只是打量着王汉的伤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把视线移到自己的药箱子上,眼神闪了闪说:“郦珩声,你去帮我取个药吧,他这伤口麻烦得很,一般的上药应付不来。”   郦珩声问明地方就径自去了,后堂顿时一片安静。   杜松鹤在王汉对面斯斯文文的坐了下来,竟也没有去查看对方的伤势的意思。他眼神平淡的看着王汉,就在对方越来越局促的时候,突然开口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个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王汉如遭雷劈,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一阵寒风穿过前堂,卷起里间的垂帘,然而这里间的气氛竟比料峭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杜松鹤坐姿放松的靠在椅子上,随意的抚弄着手腕上一串手串。那手串粒粒漆黑无光,浑圆无瑕,也不知是何种材料所制,戴在年轻大夫玉白的手腕上,显得那么耀眼夺目…看久了,竟会让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神情恍惚。   “我观你伤势,普通人——即便是郦珩声,被刀砍成这样,只怕也走不出百步,”他看着王汉愈发苍白的脸色,嘴角勾起恶意的笑:“你却连痛感都没有,岂不是太不正常了?”他晃了晃手腕上的串子,倾身盯着他柔声说:“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东西?”   王汉眼神空洞,几乎摇摇欲坠。他抖索的伸手摸向胸口,嘴里呢喃:“我…我是王汉…我————”就在那只手即将抓向那血肉之中时,猛地停住,王汉脸上神情也一变,眼神冷厉起来。   “…不过是区区一个文曲星君下凡,就敢这般对本君说话?”   杜松鹤瞪着他——不敢置信的向后退去,差点从椅子上跌下。他仓皇站起来,定睛看去,只见那王汉的身旁,渐渐腾起一股若有似无的云气,转瞬便凝聚成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黑色的长发卷曲而下,明黄色的五爪金龙盘在那一身金鳞纱衣上,不时从银鲛丝勾绣的云层中露出铜铃般的巨眼。那人伸出一只手轻按在王汉的定窍处,一双幽深双眸却盯着他,龙气几乎要让他窒息一般不断压下。   “下臣…下臣不知…”杜松鹤徒劳的试图说些什么,最后抿嘴跪下,眼中充满懊悔。他不过以为王汉是被孤魂野鬼夺舍,才想要把魂魄占为己有…怎料到竟然是龙帝…!   糅兴似笑非笑的看着那跪伏的星君,道:“本君却是好奇,这天上星宿,为何会违反天规,去干那摄魂的勾当?”   杜松鹤不由在心底苦笑,嘴上仍老实回答:“回帝君,下臣善于制药,对此兴趣竟超过了求取仕途,自从得知自己乃星宿下凡,便也不拘于世俗…下臣所制之药,因无法在普通人身上试用,只得…只得想方设法却抓一些孤魂野鬼来试药。”他顿了顿,接着道:“是以下臣前些年一直待在漠北战场,只因那处魂魄最多。”   龙帝看了看手下的猎户,见他闭眼昏睡,魂魄稳定,便浑不在意的挥挥袖子:“你起吧,本君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只要你懂得甚么该说,甚么不能说。”   杜松鹤恭敬叩首:“下臣省得。”   糅兴看他起身,便转个身消失。下一秒,郦珩声恰巧拿着个药罐掀开帘子进来,诧异的看着站在屋子中央不动的昔日同僚。   “你发甚么呆?”他不满的把手里的罐子塞给他,然后走到塌边,发现王汉不知何时已经熟睡过去,脸色也比刚才好了很多。他瞥了一眼杜松鹤,心里不免对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后悔。   杜松鹤眼下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与郦珩声斗嘴,他稳定了下情绪,便推开郦珩声道:“我刚给他施了针,处理伤口时才不会乱动。”      第19章 附身      郦珩声到戌时三刻才回的宅子,门口两盏气死风灯左摇右摆,忽明忽暗。他穿过前院进了大堂,孙大孙二就迎了上来。   “大哥。”   郦珩声嗯了一声,四处看着:“王汉醒了吗?那俩儿崽子呢?”   孙大和弟弟对视了一眼,就对郦珩声说道:“王汉伤重,许是大夫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现在仍睡着…大郎刚醒来没多久,就喝了碗汤,现在不知是不是在喂二郎吃饭。”   “哦…”郦珩声揉了揉眉心,疲倦的说:“小鸢还没走吧?我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厨房还有没有剩菜剩饭?”   孙大笑了:“看您说的,妹子说您今天肯定是没时间好好吃饭,所以一早就把饭菜热上,就等您回来。”   郦珩声满意的摸摸下巴,大步向厨房走去。这有个妹子就是好…不对,应该说下属有个妹子真是好,话又说话来,他是应该买个丫头啥的,小鸢毕竟不是他家的奴仆,不好总是劳烦人家。   黎婴还不知道他爹重伤的事情,孙大孙二也没准备告诉两个崽子。他自以为王汉是太过疲惫才会昏睡,所以去看了看他爹,也就回来了。   小鸢姐把他们兄弟二人安排在了王汉旁边的厢房,两间房都离郦珩声住的地方很近,万一有事找他也很方便。黎婴吃了点东西,又看过了王汉,于是就躺在床上盯着弟弟瞧。   二郎仍旧呼呼睡着,小肚皮露在外头,白白嫩嫩圆圆鼓鼓,就像可爱的馒头。“奶酪小馒头”黎婴托着肥嘟嘟的下巴,专注的看着弟弟香甜的睡容,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睛就像桃子一样肿着。他到底不太像蕙娘,也不像王汉,二郎却不同,眉毛像王汉一样浓密,鼻梁也和他一样挺拔,眼睛嘴巴还有耳朵,却是十足的像蕙娘,秀气的很。   这孩子真正是结合了王汉夫妻的优良基因,若是长大,一定是个俊秀儿郎。   黎婴眼角又有些湿润。   他两辈子,真正的遭遇失去至亲的事情。   蕙娘的音容笑貌,蕙娘对他一点一滴的好都不断的在脑袋里盘桓…他不是二郎这样真正的孩子,从他出生起就能看见,就能听见,就懂得思考。蕙娘对他的爱,他整整体会了五年,五年的时间,即便他拥有一个比蕙娘还要年长的灵魂,可郑蕙娘就是他的娘亲。   五年。   仅仅只有五年。   黎婴想,他明明知道蕙娘只能活五年,为什么这么伤心?他侧过身紧紧的抱着二郎,难过极了。就算蕙娘命中注定会在他出生的第五个年头死去——可是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惨祸?难道真是祸害才能遗千年吗?   “二郎莫怕,我们还有爹…”黎婴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心酸的伸出指头戳了戳二郎的脸蛋儿。他想了想,还是爬下床,给二郎盖好被子就往旁边的房间跑去。   小鸢正提着食盒跨进院子,远远的就看见黎婴的小身影。她停下脚步,看着那小人儿顶着头还没梳的小乱毛磨磨蹭蹭的站在王汉的门外头,,最后还是推开门进去。小鸢低头看了眼食盒,本来担心两个小家伙肚子会饿,所以她又准备了些糕点送过来…她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的朝二郎在的房间走去。大的去父亲那里求安慰,那她就去小的那里照看着吧。   黎婴那头刚刚推开隔壁的房门,这边糅兴就有所察觉。他斜靠在邻着后园的窗子,黑发披泄而下,垂入浅淡的鲛纱外罩中,侧脸的线条精致优雅,下巴虽略微刚硬,却又被明黄色的络子柔化,整个人显得温和了不少…可惜即便他外表优雅至极,也改变不了别人见到他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威慑和由心而发的恐惧。   糅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躺在床上昏昏噩噩的王汉,下一秒就出现在他的床前。他俯视着这个人——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俯视别人——这个卑微的粗俗的人,除了在杀死山匪和妻子那一刻时的决绝,无论是性格上还是外在上,都没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   普普通通,平平凡凡。   他又凭什么能够得到黎婴全心全意的信赖甚至依赖?   “…要不是本君,”他慢慢伸手捏住王汉的脖子,黄玉般的瞳孔显出几分厌恶:“要不是本君,你如今已经身在冥府,为你手中沾染的三条人命承受三百年的刑罚…更不要提还能见到他。”   糅兴想起,那王氏蕙娘本来会在一月后因为身染疾病死去,岂料他突然收到消息,说宝泉乡遭遇匪祸————   他眼中不由加重了几分杀意。本来若是按照他的意思,最好这宝泉乡的人死得干干净净,也省的王汉夫妻还有那个小的,整日如同针尖儿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不足为患,却又疼痒难耐。可是他偏偏就想到了儿子,若是黎婴知道他二人的关系,进而认为自己骗了他,甚至觉得就是他杀死了乡民和那一家人…那就不是他心中所愿了。   于是糅兴赶到了那里,刚一进那篱笆院子,他就看见了王汉杀掉蕙娘的情形。一见到那山匪,他便知道谁才是幕后的主谋。王汉杀掉了两人,他便干脆吃掉了其余那些匪徒。   那宝泉乡数百冤魂都和王汉一般,内心直呼天道不公。他却只感到讽刺,呵,天道…这凡间之人,可知他们讳莫如深的天道,不过就是又一群俗人,在那高高在上的天庭,任意的主宰他们命运?   袁天罡啊袁天罡,你整日在那司天台上测算天命,可你又怎么测算得出那天上险恶的人心?   门外崽崽的脚步终于在磨蹭半天之后,转到门这边。糅兴稍稍犹豫了下,便姿态优雅的仰躺了下去,下一秒,他便用王汉的眼睛睁了开,嘴角有些勉强的笑意。要不是他见那王汉心性中也尚有几分血性和坚毅,他是决计不会附到这人身上的——他实在记不起自己何时穿过这等沉重的衣服(王汉的肉身),竟然还有一股异味?!   黎婴推开门的一刹那,王汉胸口上的那道伤口便诡异的愈合。先前崽子来的时候,糅兴去了冥府一趟,好在崽子只是趴在床边上瞅了一眼便离开了…这一次他还是谨慎些为好。   “爹…”黎婴一进来就瞅到王汉醒了,阴郁的小脸蛋儿顿时飞扬起来,直接飞扑到床上,屁股撅啊撅的就拱到王汉身边。   糅兴听到黎婴喊自己作爹,忍不住露出笑容。只是龙帝陛下却不知,他那优雅的笑容落到王汉的脸上,便是俗称的傻笑。他不习惯的动了动身体,把黎婴抱到自己怀里用被子盖好,刚准备捏捏儿子的小脸蛋儿,就对着那双粗糙发黄的大手愣了下,硬是下不去手。这么粗糙,万一伤到了龙儿如何是好…   黎婴却顾不上许多,他人生中遭遇到的最大危机,让他突然不知如何应对。别跟他说什么男人坚强之类的话,他只想躲到王汉这里,不然老是想起那耆老瞪得老大的眼睛,还有蕙娘的死…他连娘亲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他一见自己爹突然呆在半空的手,以为他是胳膊僵住了,便抬起小爪儿拽下来,然后滚在糅兴怀里,把他胳膊往身上一放,正好让自己蜷在里头。   糅兴的心里热乎乎的,软的快要化成水。他这是头一次,享受到黎婴主动亲昵的接近,龙崽儿叫他爹,对他撒娇…他心中一面快活,一面又对王汉升起妒恨。他这时倒是没想到,当初是他反复查看冥府造册,才决定让儿子投胎到王汉家中,自作孽不可活,谁也怨不得。   “我…我儿可是还在难受?”他轻咳了下,忍着王汉粗噶的声音安抚儿子。   黎婴一双白嫩嫩肉嘟嘟的小手攥着他的里衣,小脸埋在他胸前摇了摇。   糅兴顿时心如刀绞。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子嗣竟然在为一个人类女子难受到这般地步?那他糅兴又被置于何地?   “…爹,我们何时去看娘亲?”   糅兴大手抚摸着儿子的软发,心中怨毒道:可惜,你却是永远见不到那女子了。只是他嘴上却不能这样讲,还得用一种压抑着痛苦的声音说:“大郎乖,眼下城门还不能开,等到城门不再戒严,我们便去看你娘亲。”   黎婴窝在自己爹身边,那种不安定的感觉终于渐渐消散。他曾经以为,自己的灵魂是个经历生死的三十岁男人,即便是面对蕙娘死得那一天,也不会太过伤悲,能够平静的面对…但是他高估自己了。从他把蕙娘当成自己娘亲的那一刻开始,蕙娘死亡的阴影就无时无刻困扰着他,折磨着他。他有时候甚至想,要是他当初不求糅兴,让蕙娘那时就安心离去,是不是以后他就不必面对那一幕?   现在他知道,若早知蕙娘会是这种死法,他绝对不会去求糅兴。可是却又晚了。   “爹…你不会丢下我和二郎吧…”他迷迷糊糊的呢喃着,然后又睡着了。   糅兴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沉重的悲伤,心中顿时不悦,只因这是王汉的感觉。   他冷哼一声,伸手把窝在他身侧的崽崽抱到身上,让这个肉嘟嘟的小团子趴在他的胸前睡觉。糅兴手里捏着儿子软软的爪儿,感觉着胸前那一团重量,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平静,是因为他看到了这混乱的事情结束的那一天。   待到王汉死去,便是事情结束的时候。   “黎婴,我儿…我们的约定仍然有效。”他微微抬起头,在儿子雪嫩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王汉。   王汉的意识仍然昏沉。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沉浸在了一个梦里无法清醒。   这个梦的前半段是明快的,幸福的,他的大郎二郎,还有他的蕙娘都在身边,竹林清脆,阳光明媚,即便是把那条上山砍柴的路再走上一千次一万次,即便就这样辛苦的老去——他也是愿意的。   然而这个梦的后半段,却似乎注定是黑色的。   他从半山腰上看见了远处的黑烟,还有凄厉的惨叫。下山的那条路他从来没有跑的那么快过…连滚带爬,甚至忘记了脚踝处崴到的疼痛。   等到他跑进自家院子,黑色的梦变成了鲜红色。大片大片的血迹,他没有听见蕙娘的声音,因为那时蕙娘已经说不出话来。那个畜生将她奸污,将她的舌头割掉…蕙娘全身赤裸,满身血迹,他对上蕙娘的眼睛——人还气息犹存,眼睛却已经死去。   二郎的嚎哭在里间响起,他头脑昏沉脚步错乱冲进里屋,一场恶斗。他记得自己像野兽一样的嚎叫,拼着胸前被砍一刀把那山匪拖出里屋,在蕙娘面前一刀刀砍死,砍下他的脑袋,挖出他的心脏。   然后杀死了蕙娘。   二郎就像是被吓疯了一样的嚎哭,嗓子哑了还是不停的哭。他只得打昏了二郎,把他塞进地窖——因为他又听到了马蹄声,还不止一个。   他要生吃了他们!      第20章 酆都鬼城      待王汉醒转过来,已经天方大亮。他突觉胸前剧痛难忍,不由低低呻吟起来,吃力的低头望去,惊愕的看见黎婴正趴在他胸前酣睡。王汉不由松了口气,却又立时被疼痛所扰。他小心的伸出手把蜷成一团的儿子抱到身旁,此番动作下来,浑身冷汗,手脚发凉。   王汉挣扎起身,他把衣襟解开,胸前竟缠着厚厚的白布,边缘微微渗着血色。他隔着白布轻触,一阵裂痛便传遍全身。   “早先还无甚感觉,怎么现下反倒疼痛难忍?”他皱眉低喃。再环顾四周,浑不知何时到了此处,看周围粉墙青砖,松木家具,白瓷茶具,简单大气…对面轩窗望出去,似乎是个不大的园子。   王汉突然想起,之前见到的那位校尉——郦珩声。他带自己去了医馆,那之后便没了意识…莫非自己此刻正在郦珩声家中?他正在犹疑,厢房的门吱呀一声,一位梳着双垂髻身穿粉色襦裙联珠纹锦半臂的少女推门而入,五官清丽,笑容娴雅。她提着金漆食盒,莲步轻移至桌前,将食盒内的食物逐一端到桌子上。   “王郎君既醒了,便用些饭吧。”她说着便端起一碗粥走到床边:“杜大哥嘱咐我,你的伤势暂且还不便下床,就在床上吃罢。”   王汉一见少女还想亲自喂饭,急忙伸出手去接那碗粥,闹得胸前又是一痛。他皱着眉放缓动作,一点点把粥舀起送入口中,犹豫的问她:“敢问小娘子,你口中的杜大哥,是否是那位穿青衣的年轻大夫?”   少女颔首,又把黎婴身上的被子盖得严实些,道:“正是那位。此处是郦珩声校尉的宅子,你自昨日昏睡一直未醒,郦校尉已经出外办差了,他嘱咐我告之于你,伤势未愈之前,还是暂且住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王汉本应该拒绝,只是他又想到自己眼下的状况,还有大郎和二郎…最终只是感激的点点头,没再多说。   “那我就先出去了,郎君若是吃完,便把碗搁在床边,我待会儿来收。”少女看他动作虽缓,但还能自己进食,多说两句便也出去了。   王汉看着门复又关上,低低叹了口气,只觉这两日简直如同梦境一般…梦一醒来,一切都变了。他正待把剩下的米粥喝完,胸中却一股郁结之气不去,直感到越来越堵,腹内翻江倒海一般——————   “呕——!”他低头往碗里吐出一堆秽物,刚才喝下的粥尽数吐了出来,还杂有红色污迹。若是此时王汉面前有一面镜子,他就会在镜子里看见一张青白毫无血色的面孔。   王汉吃力的把碗搁在床边的矮桌上,伸手擦去嘴边污迹。他心道,自己这伤势竟如此之重,就连粥水也难以下咽,不由悲从中来。蕙娘刚去,两个孩子尚且年幼,他如若万一好不了…岂不是要丢下幼子,他们又何以为继?   同样都是父亲,王汉正在哀叹自己的伤重,恐黎婴兄弟成为孤儿,而糅兴又去了何处?   他也是为了黎婴。   自昨晚父子同眠,他小心探入黎婴内心,发现那一天的情景着实给儿子造成了伤害,以至于梦中反复经历痛苦,更甚者连前世种种都一一重复。   糅兴担忧儿子若是再胡思乱想,只怕到底还是要责怪他。他想了想,觉得根源还是在那郑蕙娘身上。黎婴如此难以释怀,无外乎是没能在蕙娘死前见她一面,又觉得蕙娘死得太过痛苦,懊恼五年前自己强行留下她导致今时今日的惨死。   龙帝陛下觉得,事出有因,既然要帮助儿子解开心结,自然也要从蕙娘处下手。他决定去寻那郑蕙娘,若是能让郑蕙娘顺势把王汉一同带走——那自然更好。   身居四海龙王之首的青龙王显仁,刚从碧波潭沐浴出来,便收到他上司兼大哥的传召,于是急忙更衣备驾,匆匆赶往人界。   “帝君召我何事?”显仁寻着龙帝的气现身,发现他们所在之处竟然是在丰都山脚下。   糅兴漫不经心的伸出手指,一缕青烟宛如蚕丝一般缠绕着他的手指,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越绕越厚实,几乎有如实质一般。   “本君欲往酆都城,若不想惊扰那人,必定需要路引。”他淡道。   显仁挑起眉,自从当初大哥与那北帝庆甲要回太子之魂,后又从冥府与太子养母借命,似与冥府联系过于频繁了些,难怪大哥要如此麻烦找他寻路引。   须知,要想入黄泉,一凭路引二尽阳寿三…就是硬闯。有路引则受酆都城待客之礼,若是硬闯…自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而做到之后不被酆都万万鬼差追剿,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对于没孩子时的龙帝陛下,他进任何地方也就当做自家后花园闲庭漫步,出入自由惯了…这世间能与他地位相当的唯有天齐仁圣大帝,俗称天帝,除此之外,万物皆为等闲。   就说那北帝庆甲,名号不变,三千年换一个人当,现任北帝古怪了些,好在遇事淡然处之…若是换了之前那位,受了龙帝陛下三千年的罪,好歹也是阴间皇帝,愣是把那天帝座下的玉石板砖都快磕穿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   可惜,完全无用功。   现在不同了,龙帝有了孩子,做事下意识的便考虑再三。青龙王显仁在心里感慨,从前他劝说大哥和昭明低调再低调,比如别没事就吃人…别没事就吃人不吐魂,可结果呢?哪个又听他的了?虽说他们龙族向来横,可毕竟时代不同,不好正面与天帝为敌。   “路引是有,”显仁笑道:“帝君若真想去酆都,只要不以龙身撞…撞毁那鬼门关,不需路引,蔡郁垒、神荼只怕也是不敢所有埋怨的。”(百度:蔡郁垒、神荼乃北阴酆都大帝麾下之东方鬼帝,治“桃止山”鬼门关。)   糅兴闻言不悦,他何时撞毁过那木头小门?   “本君此去有事要办,有路引也免得又要浪费唇舌。”他不耐道:“显仁,你有就拿来与本君,若没有…”   显仁转瞬便掏出一块玉石板奉上。   糅兴瞥他一眼,冷哼一声便接过玉石板打量。这玉石板长三尺、宽二尺,以上好昆山籽玉为料,边缘刻有“酆都天子发给路引”、“普天之下必备此引,方能至酆都地府转世升天”等字样,下方还印有“酆都天子”、“酆都城隍”、“酆都县府”三枚大印。(百度)   “怎么本君记得,当初在白三更处看到的路引乃是粗纸所制?”他斜睨着自己的二弟。   青龙王显仁不由讪笑。酆都城路引…自然应该是粗纸所制,只是他平日里喜好收集这些东西,偏偏又看那粗纸百般不顺眼,最后干脆变成精贵玉石。   “罢了,你且去吧。”糅兴看够了弟弟的笑话,才大度的挥挥袖子放过他。他实在也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给那王汉和龙儿相处的机会…倒不完全是因为妒忌,只是那王汉本身也有问题,龙儿纯阳之身,两者相处一室,日子一久便相互都不舒服。   民间传闻酆都入口便在剑南道成都府丰都县。糅兴来到山腹中心,环顾一周。酆都鬼城,阳界为丰都山,阴界为酆都山,一字之别,所差何止千里。他所站之处乃是丰都山阴气最重之地,这里被林木覆盖,树下层层叠叠尽是潮湿枯萎的树叶,底下又掩埋着这山中死去的野物,长年不见太阳,日积月累阴气因而愈发浓重。   他蹙眉看着手中的路引,心道,从前自己都是穿过混沌直接进入那冥府辖区,如今要凭借这路引…该怎么进去?   这个问题很快便解决了。   因为周围突然阴气大盛,糅兴四周一圈腾起冷雾,光线一瞬间黯淡下来。随后出现的就是一身白衣,背后飘着招魂蟠的白无常白三更。   “下臣见过帝君。”白三更首先便俯身行礼。   糅兴盯着他,眼中幽幽的一亮,淡淡说道:“很久未见,本君正要去拜访庆甲。”   白三更没抬头,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继续恭谨道:“下臣正是为此事前来,只因…只因秦广王想要拜见帝君,说有事请教,我家陛下也想与帝君商议些事情。”   糅兴勾起唇角,示意他起身。“既如此,本君便随你一道吧…只是本君还准备了路引,可惜要浪费了。”   白无常闻言,若无其事的瞥了龙帝手中玉石板一眼,心里不禁有种悚然之感。龙帝糅兴竟然准备了路引?确实是可惜啊…可惜前任北帝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然他即便是转世投胎也没有遗憾了吧。   此趟前往酆都城对糅兴来说,不可谓不新奇。他原先是变回龙身,然后尾巴在黄泉入口,那头已经凑到了黄泉黑路上鬼判殿的大殿前,至于什么鬼门关…他除却收到庆甲寄来的维修费,还从来没见过。这一回他正儿八经的随着无常鬼走上黄泉路,终于见着了那道小…木门。   “……”   果真写着鬼门关三个血红篆书。龙帝陛下仰头看那门,在心中奇道。   只见白三更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铁黑令,对守在门两旁的青面獠牙鬼卒说了些什么,大门便缓缓向上升起,糅兴随意的一看,在门两旁各有有数十个小鬼死命拽着一人粗的铁索,铁索往下拽一寸,大门便升起来一寸。小鬼们的脚下是模糊的,嘴里呼喝声也听不见,只能看见一股股的青烟冒起,似是热汗蒸腾一般,着实有趣。   “帝君这边请。”白无常微笑着,轻声提醒龙帝。在自家地界,任何能引起龙帝兴趣的东西,都应该扼杀在摇篮里…否则只怕被扼杀的就是这好好的酆都家园了。   糅兴不在意的转过头,长袖迤逦,眼神寂寥的走入门中,一脸的无趣。他路过白无常身边时漫不经心瞥他一眼,便是那一眼,暗含讥讽,又漠然至极。   仿佛白三更心中所想,不过在他眼底一略而过。   白无常额头冒出冷汗,微微垂首跟在他身后。   不再言语。      第21章 蕙娘哭诉(上)      过了鬼门关,便是无常殿。   “帝君,”白无常转身拱手行礼:“帝君,既已到下臣治所,不妨停下饮一杯茶水可好?”   糅兴停下脚步,朝身侧望去。他的前方是一条幽深的土路,即便他贵为黄帝,竟也看不清百尺之外的路面,周围仿佛被浓浓的黑雾所笼罩,寂静无声。白三更所说的无常殿,恰在这条路路口的右侧,一座高耸入天的殿宇在黑雾中若隐若现,左右各有楹联曰:一朝若有无常至,剑树刀山不放伊。   “帝君,这条黄泉路需要引路灯才不至迷路…还是随下臣进殿休息片刻,待引路灯备好再走不迟。”白三更发现龙帝陛下还在盯着黄泉路瞧,额头又有些冒汗。阴界之大难以想象,其中千万年的阴魂怨气层叠累加所形成的黑雾,即便是黄帝和天帝,也无法一眼看透。若是一不小心偏离了黄泉路掉入某处混沌,待到出来就不知是何年何地了…万一龙帝在他无常殿附近走丢,他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糅兴扫了一眼白无常,也不知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还是怎地,转身朝他走去。白无常松了口气,急忙命殿中小鬼出来迎接。   无常殿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首当出来的是一名长的和白三更一模一样的男子,只不过他一身黑衣,面无表情,戾气甚重。   “黑五,”白三更走上前低声说:“你去把引路灯取来吧,我先前走得太急,却是忘记了。”   黑无常看着他,只微微点点头,对着糅兴行了一礼便遁去身影。   糅兴瞧出了一丝兴致。只因这黑白无常在人间被并称为“无常二爷”,两人生前乃双生子,因为在胎中五脏长在一处,生下来就夭折了。因着他们阴气天生魂魄干净,死后便被阴界引渡,长于阴界,待到大了便接管鬼差差长之职。在阴界两人自可分开,一至阳间便融为一体——黑无常手持玄铁锁链专抓恶魂,白无常手持白扇只渡善灵。   白三更被龙帝陛下盯得冷汗直冒,只得赶紧把这位祖宗请到正殿,奉上茶水伺候。   “这是什么水?”糅兴低头看着黑瓷茶盏中液体,酒香扑鼻,色泽明润,“酒性偏阳,这水却阴气颇重。”   白三更笑了笑,介绍道:“帝君不知也是正常,这东西上不了台面,只是下臣家中鲜有客来,匆忙间也只备了这样简陋的汤水。”他看糅兴迟迟不喝,急忙说:“此汤就是孟婆所制之汤,先取在十殿判定要发往各地做人的鬼魂,再加入采自人界的药材,调合成如醴一般的汤,分成甘、苦、辛、酸、咸五种口味。”   糅兴挑起眉,道:“岂不是俗世所称忘情水?”   无常鬼颔首:“正是。不过那是对渡河转世的鬼魂而言,如吾等阴界正神,不过如同陈酒一般,只滋味较俗世美酒要好上一些。”   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间,黑无常已经从正殿右侧出来,手里正提着一盏白纸所糊的气死风灯。他面白如玉,黑眸低敛,一袭黑袍没入雾气中,长发随着雾气流转的方向浅浅扬起——   白无常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抬头看他,殷红的唇角微微一笑。他缓步向前,从黑五更手中接过灯,两人手指交错间,灯罩中幽幽亮起碧绿火苗,稳稳的,丝毫没有晃动。   “帝君,”他转身举高风灯,对糅兴道:“这便可以走了。”   有了引路灯,可照亮前方十丈。白无常不敢再耽搁,干脆用上一点小诀窍,把从无常殿行至三途川的路途缩短了一半,如此这般,他们果然很快就看到了路两旁如火焰一般炫灿绯红的彼岸花田。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见到彼岸花,便离三途川不足一里。”白无常小心的看向身前龙帝陛下。对方的一身衣服不知何时换成了黑色,只是衣服上仍旧霸着一条金灿灿的黄龙,时不时从绣刺的卷云中伸伸爪子。   糅兴沉沉的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阴界虽与人界并无时差,但距离他到这里也过去不少时候,时间一久,他不免有些担心龙儿,心情也阴郁起来。   白三更苦笑。他自然看出这龙帝脸色的变化。说起来,黑五的面瘫之症比起龙帝只有更严重,他日常看惯这样的表情也不觉什么,只是对方那一身龙气实在让他很是难受。   好在一里路很快就到,似糅兴这等上古神明,耳中早已听见三途川波涛翻滚的湍急之声,如果说阴界黑雾阴气已经颇为浓重,那么阴气最浓厚的无疑就是前方的三途川了。三途川虽名为川,实则广不数尺,更兼其水皆血,腥秽不可近,里面更是虫蛇遍布,腥风扑面。   无常鬼引着龙帝来到这三途川旁,远远便看见三座青石桥陡陡的立在川上,桥边挤挤攘攘的到处都是鬼魂,零星几名鬼差站在桥上,吆喝着让众鬼排队过桥。   “…最近人间不太平,不光酆都城外多了许多想要进城的鬼魂,光是安排转世和刑拘就要忙不过来了。”白三更看着桥那边,忍不住瞥了一眼糅兴:“即便这样,生死册上还有不少…失踪人口。”   “……”糅兴漠然无语。他心道,这与本君何干…作甚么要盯着本君说这句话?   许是龙帝杀气太重,无常鬼又小心翼翼的收回自己的眼神。   前文提到,鬼判殿位于阴海之中、沃焦石之外,正西的黄泉黑路上,乃是秦广王存放人间寿夭生死册籍,接引超生,幽冥吉凶之场所。   酆都天子庆甲,等在鬼判殿也有好一会儿了。他右下方坐着此间的主人,秦广王蒋若寒,他正将视线投向大殿前方跪伏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麻质的襦裙,轻纱的半臂,一头丰厚的黑发自瘦弱的脊背披散而下,如同流水一般蜿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这女子一身血迹,尤其以下身最多,看她纹丝不动的跪在那处,血却仍然不断的漫出,大殿中只听见那滴滴答答的声音,着实让人悚然。   只可惜此处乃是阴界鬼判殿,蒋若寒在位期间,见识过千奇百怪的死法,奇丑无比的鬼魂…眼前这女子与其比之,不过就是小巫见大巫,实在算不上什么。   “王氏,本殿已领你去那孽镜台,你此生多舛,皆因前世险恶之心。你本应于五年前产子而亡,再在第二殿活大地狱受罚…只是龙族太子借你腹托生,本殿才不得已与你五年阳寿。”蒋若寒暴躁的一边翻看生死册,一边继续说:“此时将你魂魄收回,经历此难,你已功过两平,自可发放第十殿投胎人世,下一世无疾而终,多子多福…何故不愿离开?”   这就是秦广王不得不求助上司,去请那龙帝糅兴前来阴界的原因…之一。   伏于地上的女子仍然不说话,不抬头,一声的血迹滴滴答答,惹人心烦。   “本殿告知过你——”蒋若寒额头青筋直跳:“你人既已死,外在不过是虚影——舌头什么的,你想它有,它自然就有了——不要跟本殿装哑巴!!!!”   北帝庆甲动了动,换了只手撑下巴。他清瘦的面容呆呆的看着远处,漆黑无光的双瞳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似是完全没有听到部下暴怒的吼声。   “简直岂有此理!!自从龙太子托生到现世,本殿就再没有清闲过!!”秦广王继续碎碎念,修长的手指又烦躁的翻过一页册籍:“先是郑蕙娘,五年!五年的命难道是那么容易给的吗!!然后又是那群…到现在都找不到那群鬼!!还有王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本殿处报道——”   北帝继续发呆。   前方的女鬼仍然固执的滴着血。   这种让秦广王想要摔桌子的状况终于结束于糅兴两人迈入殿中的脚步。   糅兴一踏入鬼判殿中,就察觉到了蕙娘的存在。   他因为自己心绪的波动感到莫名的心烦。   人,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曾经不过就是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和那些烤炙的猪肉脯并无区别。当年伏羲氏和女娲氏因为人族而杀掉他的族弟,这件事一直让他记恨之余,对人又有一种厌恶之感。相比之龙族天生庞大的身躯,还有无可抵挡的力量,人类实在是太过渺小——   可是他的孩子,竟就是被这样两个人类所养大。   糅兴想到,他在带走黎婴的那个早上,曾经给他做过一次早饭。他做的其实不过是一道肉糜粥,所用食材就是龙族最喜爱的童子肉。他可以想象,投生人胎已经数次的黎婴,如果知道他所食的竟是同类幼崽的肉,恐怕再见他时,就会把他当成是吃人妖魔。   所以伟大的龙帝陛下竟一时没敢说实话。   现在,他至少认识到一点——王汉和蕙娘对黎婴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下臣见过帝君。”秦广王一看见糅兴,迅速把怒气收敛,起身行礼。(北帝庆甲仍然在发呆。)   糅兴微微颔首,然后慢慢走到郑蕙娘面前。   “王氏,抬起头。”   一直没有动静的女子颤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垂落的黑发从额前散开,露出一双流着泪的美目,这张面容五官清秀端庄,只是却满嘴是血,神情凄然。   蕙娘抬头看向糅兴,因为对方收敛了龙气威压,她得以顺利的与他对视。那双玉色的幽深眸子仿佛即将把她的魂魄拽出,迷失其中…   ‘是…您。’她双眼迷茫,嘴唇微张,再次俯身叩首。也许是因为她脱离了肉身,于是勾起了五年前那一天的回忆。她被黑无常的锁链锁住,第一次看见眼前这位大人。   “黎婴,是本君的子嗣。”糅兴低沉的说。(首先强调主权问题= =)   蕙娘抬起头看向他,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阎王说,大郎是龙族太子,只是托生在她腹中…她前世作恶,若不是因为大郎,又受山匪杀害,即便五年前死去,也要在地狱受罚直至偿清前债。   原来大郎,竟不是属于她的儿子吗?      第22章 蕙娘哭诉(下)      糅兴看着女子盈满泪水的眼睛,心下又涌起一股杀气。他自然能轻易听到这女子心声——她竟不想放弃黎婴?!   “本君且告诉你,王汉为了替你报仇,被那山匪砍中胸口,”他面无表情道,眼看蕙娘身形摇摇欲坠,心里便一阵快意:“若不是本君暂且附在他身上,只怕他早就来此处,为他杀死的三条人命入地狱受罚。”   蕙娘撑着地面的手攥紧,一滴泪滴在地面。   “若是没有黎婴,出生的应该是王二郎,你死后,王汉醉酒投河而死,王二郎成为孤儿…现在,王汉一死,王二郎仍然变成孤儿,他会按照他的命数活下去,在七岁时被略卖入黑砖窑,十岁死去。眼下,他因为听见你被杀的经过,吓得魂魄离体,已经傻了。”   “请大人救他————”蕙娘终于脱口而出,顿时嚎啕大哭委倒在地,浑身血迹渐渐隐去。   一旁的蒋若寒本来越听龙帝讲手里的生死册攥得越紧,表情也越来越扭曲,此时看那蕙娘一身素白,也能讲话,却又不得不松了口气。这鬼魂恢复一身完好,说明她已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实,接下来也就好办了。只是…他忍不住偷偷瞪了一眼龙帝,没想到堂堂黄帝竟也满口胡言骗人不打草稿!   听到秦广王洪亮心声的某龙毫不心虚,心安理得的看着情敌拜倒他脚下。   浑身大为畅快。   他倒也不完全算是骗人,若是龙儿没有投胎在王家,王汉会死,那王二郎的也由彼因受此果,早早夭亡。龙子天生带有强运,托生在王氏腹中,因而王氏提早偿清前债,王汉虽难免一死,却恰恰因为杀了那两名山匪消弭怨恨,杀掉王氏助她解脱,避免成为阴界无法投胎的怨魂。再说那王二郎,有了那郦珩声,即便王汉死去,他也不会变成孤儿。至于魂魄…其实也没离多远,就在王家旧宅而已。   此间种种因果,他是绝不会告诉郑蕙娘的。   “要本君助他,也可。”糅兴继续面无表情看她道:“你须主动斩断与黎婴的亲缘线,并去见王汉,将实情告之于他…若你二人投胎,本君便可将黎婴带回龙城,也会替王二郎安魂,日后为他寻个殷实人家,庇佑他一生顺遂。”   “如何?王氏?”   北帝终于回过神,漆黑的眼睛对上糅兴,然后又默默的垂下。   糅兴眼神一冷。心道,你看出了什么?   “……”北帝默默的侧过身,一脸木然的对着部下发呆。   (看出了你的洋洋得意= =)   “咳咳,帝君,”秦广王接收到自家上司可怜巴巴的求助眼神(= =),立马站起来走到糅兴面前:“既然蕙娘的事情已了,下臣还有另一件事求助帝君。”   龙帝陛下本来真的挺高兴的,解决了一件烦扰心头已久的麻烦事。结果北帝那一眼让他有些抹不开脸,秦广王又准备拿些俗事烦他,突然周身气压就低了。   蒋若寒只感觉身上一重,原本直视糅兴面容的眼睛硬生生被压着一点点挪到了对方的衣摆上,脖子都被压得直颤,不由暗自咬牙切齿的扭曲笑。想他当初也是堂堂帝王,若不是遭遇臣下背叛惨死战场,也不会立志要成为鬼王…当帝王的时候哪有人胆敢对他不敬?哪怕阴界鬼王不止他一个,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怎么这个老古董总是来阴界耍威风?!!(他忘了还有一个地藏菩萨在他头上= =)   他比起庆甲还有上界诸多活了几千年的正神,终究年轻了些,不知道上古时期龙神的可怕。   糅兴挑起眉饶有兴趣的听着他的心声,心底的不虞到底消了些。盘在腰间的龙头不耐烦的喷了口龙息,胸口的黑鳞甲纱上就多了一抹鲛丝勾绣的卷云。   “何事?”他漫不经心的问。   蒋若寒一口气憋着,心想,我此话一出,看你还能不能嚣张的起来。于是他恭敬的假笑:“日前下臣查看生死簿,不想却发现有八名恶徒的魂魄还未至鬼判殿,下臣派出鬼差前往查探…”   糅兴危险的眯起眼。   “谁曾想那些鬼竟都在帝君的,肚子里。”   “……”吃人不吐魂的糅兴突然无话可说。   蒋若寒压抑着得色一本正经的说:“虽然不过是八个人,本也不应烦劳帝君,只是那八人罪孽深重,是一等一的恶鬼,且又和王汉蕙娘因果相连,实在是事关重大。”他嘴角忍不住溢出一点笑意:“那八人座下还有八匹马,皆为良驹,下臣麾下尚缺良驹————”   龙帝陛下轻轻上前一步,抬起宽袖掩住口鼻。   只因他好久都没有如此动怒,直觉一股火气直冲口鼻,为了不让庆甲有理由往轩辕殿寄账单,他只得生生忍住。好胆——这蒋若寒生前死得也不算冤枉,如此蠢钝,难怪他昔日臣下尽都背主!   北帝一见,自己这座下狼犬还不识趣,快要被一把火烤熟而不自知,也不好再继续神游下去。他慢吞吞的站起来,优雅的抚了抚衣褶处,才缓步绕开金漆案步下台阶。   “帝君莫怒,”他若无其事的挡在秦广王身前,对糅兴说:“阴界自有阴界的例律,吾等也只是依律行事,何况那等低劣魂魄,帝君吃了也——”也消化不了。   糅兴猛地掐住虎口,好险把一口火咽了下去。他脑中还盘旋着自家弟弟苦逼抓狂的脸…罢罢罢,他却是不赚钱养家,可他就是龙城的招牌龙城之源,没有他焉有龙城兴旺?难道他连几个区区山匪都不能吃?!   于是龙口屈尊一张,八缕幽魂晃晃悠悠的窜出,落到地上化为八个人影,皆是蔫头蔫尾,木头木脑。一旁痛哭的蕙娘一见他们,差点没变成厉鬼。   “马呢?”蒋若寒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龙帝阴测测的看他一眼,像啐口水一样把八匹良驹吐了出来。   龙族爱财世人皆知,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就别想龙再吐出来,他们这回算是彻底拔了龙须。北帝庆甲忍不住后退一步,还记得拽着部下一起。   糅兴轻笑一声。   “…王汉蕙娘下辈子须得再做夫妻,地位极尊极贵,子孙满堂,福泽深厚。”他盯着北帝二人冷冷道:“本君有空自会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确实,过得快活。”   秦广王顿时苦了脸。生死簿乃是天定,他若是改动其一,便要改动其二…皇帝皇后哪里是想当就当?这样一改动,他还不知要把历年的生死簿翻到何时改到何时?可惜他上司不这么想。只要龙帝别记仇,不过就是与王汉夫妻一世繁荣,又有何难?   只要龙帝不记仇。   就在龙爹千辛万苦打击儿子的养母在先,后又忙着勒索阴界天子时,某崽正颤巍巍的捧着一碗羹汤,侍奉他爹榻前。   “爹,你快些吃,看看脸都瘦了。”他把碗递给靠在床上的男人,殷切道。   王汉一手接过青瓷碗,一手轻轻的抚摸黎婴额前的软发。   “爹已无大碍,大郎也该回书院读书去了。”   黎婴抱着王汉的手蜷到他旁边,拽过被子盖住自己,就是不说话。读书?现在他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原先愿意来学馆,无非就是为了挣一个前途,将来也好让王汉蕙娘不必再仰人鼻息。他忍不住抽抽鼻子,可是如今他的小娘亲香消玉殒,芳菲不再,他一家死的死伤的伤————   王汉看着儿子小小的一团,不由眼神黯淡。他如何不知儿子的心思,小小年纪离家读书,大郎从没有抱怨过,恐怕就是存了为他们争一口气的心。   “大郎,”他把汤碗搁在一边,轻轻抚着儿子的小背:“爹醒来至今也没看见二郎,也应该醒了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到二郎,黎婴就更加难过。   王汉那天还没赶到的时候,二郎被蕙娘匆忙藏在里屋。可他们家家贫,里屋除了地窖根本也没有几样家具,山匪来得突然,蕙娘也来得及把二郎塞进地窖,只得用被子裹起来抱到箱笼里头。二郎年纪虽小却也已经记事,彼时捂着嘴巴不敢出声,外头蕙娘惨遭迫害,舌头被生生割掉,惨叫呜咽声一声一声的传进来,把小孩儿硬吓傻了,被山匪提起来的时候,除了哭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被赶回来的王汉打昏了过去,直到昨日才醒来一会儿。黎婴本来没瞧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喂他喝了一碗米汤,二郎又昏昏睡去。可就在晚上,二郎突然就醒了,睁着眼睛呆呆愣愣的也不说话,一张小脸就像是雕塑似地一点表情也没有,不哭不闹。   黎婴这下子惊到了。他没料到弟弟竟然会被吓成这样,慌乱把那杜大夫找来,人家一瞧,直接说丢了魂…敢情他怀里这个就只是件小皮囊,内里的芯儿没了?!   杜大夫这话要是搁在他穿越前,他指不定就到派出所报案抓骗子了。可是在这个世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不就亲眼看见过一条小黑龙吗?他想唤糅兴来帮忙,只是喊了半天都没人应答,糅兴也没来…   这些事情,黎婴怎么敢和王汉说?他爹伤势未愈,精神也不好,失去老婆打击已经够大…要是再知道小儿子变成傻子,指不定是什么反应。更何况…他还有一事未明。   王汉看儿子闷不吭声,心下焦急。   “大郎,是不是弟弟出了什么事?”他当初匆匆忙忙把儿子打晕,也没掂量轻重,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黎婴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王汉露出小笑容:“没事,他就是一直哭,可能是被吓到了…小鸢姐姐好容易将他哄睡着,估计过几天就没事了。”   王汉一听松了口气。   “爹,你怎么还没把羹汤喝掉?”黎婴盘着小腿儿坐起来,看见自己端来的汤还摆在床沿,不由不满。   王汉犹豫了。他这两天着实一点东西吃不下,只要一下肚没多久定会尽数吐出来…他悄悄的问了杜大夫,对方给他把了把脉,只说是精神气儿的问题,等哪一天想通了就没问题了。他也大致听明白了,就是他自己心里有心结打不开…可他还有两个孩儿要养,虽然蕙娘的死让他耿耿于怀,日子却还要过,为什么就是吃不下?怎么样才算是想通?   “爹…爹怕烫,且放凉一些再喝不迟。”他勉强对黎婴笑道。   黎婴眼神一暗,仔细的看了看他,最后抿嘴点点头:“好吧,爹要记得喝…我先回去看看二郎。”   等到他出门把门轻轻一掩,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轻叹,转身便狂奔起来。   脑袋里如同惊涛骇浪一般,胸口心脏简直快要爆炸————   爹…   那真是他爹吗?!   他没头没脑的往前跑,直到跑到前门撞到了刚回来的郦珩声身上。有力的手臂把他扶稳,然后一把将他抱起来。   “火烧屁股了不成,跑这么快跌倒如何是好?”郦珩声捏了捏某崽的肥嘟嘟脸蛋儿,皱眉训道。   黎婴茫然的抬头看他,两只小手无力的搭在他肩膀上。半晌,他蹙起小眉头,眼中竟有水光闪过。他问郦珩声:“你说…人若死了,可还能如同活人一般?”      第23章 番外一 幼生期的小龙惹不起      这是在一代国师袁天罡故去后两百年的事情。不过对于居住在深海龙宫里的龙族和海族们来说,仅仅只是浑浑噩噩一场酣睡的时间罢了。   龙族生育不易,一条幼崽从蛋中诞生直至长成,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玄黄大地上,除了西海的白龙王正恒多子多福,有九个儿子,其余的龙王要么孤家寡人,要么子息单薄,幼崽无法承受千年一次的雷劫死去蜕变中,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最要命的是,龙族不死则已,一死连魂魄都会消散在混沌中。   不过对于轩辕殿中的那一个,大家纷纷表示毫不担心。   “殿下!”   “殿下您在哪儿?”   “殿下——”   “殿下快出来用奶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轩辕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声。所有的侍女全部出动,上天入地,翻箱倒柜,爬床底的爬床底,掀蚌壳的掀蚌壳,还有人拿着长长的玉如意一寸寸的翻着回廊边或者灵泉旁的海草。这些平日里娇滴滴身姿婀娜的蚌女和鲤鱼精们,自从龙城多了一位殿下,不,正确来说———是自从那位殿下从蛋壳里滚出来之后——就再也没能维系优雅的举止和外表。   其中一位身份较高的名唤娇娇的女官虽然也面上焦急,实则在内心正拽着那位殿下的尾巴(请念yi ba = =)左边摔完摔右边,恨不能把他刮鳞去皮架上烤熟一口吃掉方能解恨…她内心狂奔草泥马咆哮道老娘取名娇娇可不是为了每天在一颗鹅卵石下面找一条蚯蚓龙啊摔!!!!!   是的,你没有看错——蚯蚓龙。   此时在轩辕殿正殿,龙帝糅兴正在会客,客人乃是天界文曲星君。   “帝君,这是下臣区区薄礼。”杜松鹤示意身后的侍童将礼物抬上来,“上次太子满百年,下臣因为尚在下界历劫,未能前来祝贺,请帝君和…太子见谅。”   糅兴靠在龙椅上低笑。他一头长发用素银鲛纱高高束起,发尾柔软的卷起,散落在宽阔的肩膀上。他撑着额角,斜睨着两名侍童抬着一个水晶鱼缸嘿呦嘿呦的放到殿中,然后把盖在鱼缸上的一块轻纱掀开————   “……”某龙爹。   杜松鹤认真的拱手俯身:“这是下臣所能想到的最适合太子的贺仪了。”   殿中静寂片刻。   糅兴捂住额头无语的看向他,轻声道:“儒慈鱼也算是难得的珍兽…既然你们当初相识一场,不妨亲自将它交给龙儿,他应该会很高兴。”   龙帝陛下算了算时间,又在心底补充一句:如果你找得到龙儿的话。   杜松鹤点头,正待辞别龙帝去找太子殿下,一名女官脚步匆忙的小跑入殿内,狼狈的跪伏在地。   “帝君——”女官娇娇额头抵着地面惶恐说:“奴婢们又找不到太子殿下了!”   “……”文曲星君。   糅兴深深的吸了口气,起身向台阶下走去。杜松鹤急忙示意两名侍童抬上贺仪,一行三人紧跟在龙帝身后,随着那名女官向殿后走去。   自从龙帝迎回了太子,原本用来藏宝的藏宝阁就被改造成了育婴室。这其中种种血泪苦逼史,让龙城的诸位长老们来叙述或许更为恰当。总之,在各类珍宝没有搬家的情况下,藏宝阁正中间搭了一个孕婴池,各种灵石不要命的填补在上面,里面每天都补充最新鲜的水精————   糅兴最近一直觉得,这是个错误的举动。   他来到藏宝阁外,然后微微抬起手示意众人退后,才把门打开。   “帝君…这里面都找过了。”娇娇小心的说。   糅兴看她一眼,淡道:“去把木乳准备好。”   娇娇的头垂得更低,恭敬应道:“奴婢这就去。”   杜松鹤站在藏宝阁外,好奇的向内望去,只看见龙帝陛下颀长的身影站立在最内侧一架顶到天花板的多宝架前,缓缓的伸出修长的手,然后探进一只千年地底火硝玉石的酒瓶中,捞出了一个圆滚滚的鹅卵石大小的小东西。   “酒灵吗?”他摸着下巴奇道。酒灵难寻,火硝玉石中陈酿的美酒中若孕育出了酒灵更是千金不换。听闻酒灵的鼻子最为灵光,莫非帝君是想借酒灵去寻黎婴那小子?不过就是一还没断奶的崽子,其实龙帝自己也应该可以嗅到的麽…哪里奶味儿最浓就去哪处。他瞥了一眼酒瓶旁的酒塞子,羡慕想,比起珍贵的酒,还是酒灵比较珍贵,可是被酒灵喝过的酒滋味美妙难言…   “嗝——”突然响起的一声绵长的小嗝打断了文曲星君的口水。两名侍童莫名嘻嘻笑了起来。   “谁叫你又喝酒的?”糅兴沉声说道,语气又隐含宠溺包容。   杜松鹤张大嘴巴,怎么看都觉得龙帝正对着手心里那个小东西说话。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即便我认识的黎婴就是个不着调的但他怎么说也是条龙就算长的细一点短一点也不可能像包子馒头土鸡蛋啥的!!!!   “宝宝,这位是你认识的,便是宝泉县城那位杜大夫,”龙帝陛下手心托着儿子转向杜松鹤,然后对着手心里的土鸡蛋说:“他是天上文曲星君转世历劫,这次特地给你带了贺仪。”   小侍童们笑得更欢畅,杜松鹤的眼睛都快直了。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打量龙帝的手心。   走近了看清了他才了悟自己为何会把太子看成是土鸡蛋鹅卵石。   眼前这条幼龙不到两指长,小巧的龙头懒咪咪的蹭在龙帝的手心里,头顶尺木(犄角)就像两粒小小的洁白米粒,尾巴也小小细细,它仰躺着,露出四只细小的龙爪…问题在于,这条幼龙的小肚皮撑得溜圆溜圆,龙头尾巴都小小的,再加上一身淡粉色的娇嫩龙鳞…土鸡蛋都长得没它好看!!   “那…黎婴?”杜松鹤笑容扭曲的试探问:“不是,太子,那个殿下?”   龙崽没理睬他,兀自翻了个身,嫩嫩的尾巴甩了甩,非常熟练的卷曲起来盘住龙爹修长的手指。   “……”杜松鹤有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悲伤。   他虽然飞升了归位了,好歹还是人来着,面前这条…这位,变成龙也就罢了,怎么就像是筷子…蚯蚓——那个鸡蛋呢?做龙也太苦逼了,尤其是一条幼龙…尼玛都两百年了还长得和面条一样…   文曲星君内心复杂,只得假咳着侧过身,让侍童把鱼缸和五百年老树根雕得底架拿上来一摆,说道:“太子,这是下臣送您的百年贺仪,虽稍嫌迟了一些,但心意毕竟不迟。”   龙崽崽再次懒咪咪的翻了个身,小巧的龙头努力蹭了蹭,又把龙爹的手指头含进自己幼嫩的口中,吧唧吧唧的吮吸着。糅兴虽面上并无多余表情,眼神却异常柔和,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轻柔的抚弄着儿子嘟嘟的小粉肚皮,帮助他尽快消食。   杜松鹤额头暴起青筋,心想,晚间回去定要好好折腾一番丽大头,都是他偏让自己来补送礼,结果这条蚯蚓龙竟然敢不卖他面子————!!!   好在龙帝陛下开了尊口给文曲星君解围,他低哄着某崽崽道:“宝宝也好歹瞧一瞧贺仪,兴许你喜欢也说不定?”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文曲星君,手指头摸了摸儿子珍珠米一样的尺木轻道:“文曲星君送你的是传说中的珍兽儒慈鱼,水生,形如覆转之铫,鸟头鱼鳍鱼尾,叫声如同敲击磬石,鸣叫时尾部会冒出珍珠和玉石,乃吉兽。”   杜松鹤一时表示很得意,他心想,你不就爱财吗,我就送你生财之物。   龙爹手中的崽崽突然僵住,然后在下一秒宛如利箭一般激射而出,啪叽一声————着陆在了杜大夫文曲星君的清秀脸蛋上,小小的尾巴对着星君的嘴巴,然后啪嗒啪嗒的甩着,小巧的龙爪扯住他的额发,然后装了电池一般极快的挠他的脸。   胆敢明里暗里嘲笑他爱财奶奶的挠不死你丫的!!!   片刻后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传出了轩辕殿,守卫龙城的四条巨蛟龙纷纷抬起沉睡的龙首,睁开巨硕的环状眼睛看向高处的险峻城池,口中发出沉重的低鸣声。   龙帝糅兴捞回自家太子,揣进怀里,然后仰头大笑起来。   杜松鹤浑身颤抖的捂着自己脸瞪着龙帝怀里那一小团突起之处,接着他就看见一只极为小巧玲珑的龙爪从龙帝陛下的衣襟里探出来,比了个非常粗鄙的手指。   “——!!!!”他气了个倒仰,转身提溜着两个侍童就走,一路骂骂咧咧不提。   藏宝阁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糅兴兜着儿子回到自己的正殿,然后重新安稳的在龙椅上坐下。他斜靠在软垫上,轻轻把儿子摸出来撂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嫩乎乎的小背。   “都两百年了…不会说话,连龙鳞都没有变色…宝宝你打算和本君赌气到何时?”糅兴漫不经心道:“宝宝若不喜欢那儒慈鱼,本君便命人将它放了。”   龙崽崽于是开始不停的一边在他胸口上打滚,一边叽叽的弱弱哼唧着,娇细的龙尾摆来扭去,一会儿缠着中指一会儿缠着拇指,一会儿又撅着龙尾巴试图去缠龙爹的手腕子,结果黑线的发现不够长。= =   糅兴挑起眉,斟酌力道将儿子的小尾巴捏住,轻轻捻了捻,娇嫩的就像是没有尾巴骨。这种无疑于挑衅的行为激怒了龙崽崽,又惹来了一顿抓挠,不过龙帝的皮肤可不是文曲星君那般脆弱,纯当挠痒和儿子调情罢了。   “想要?”龙爹轻声笑道:“那为何方才口是心非?”   尼玛你全家口是心非——!!!龙崽崽暴怒摔尾巴……=□=……   “叽——————————”痛死嗷嗷嗷嗷嗷!!!!!   某崽崽撅着一条细龙尾巴哭到颤抖,糅兴黑着脸给他揉尾巴。于是珍兽还是落到了龙太子手中。   娇娇捧着一盅汤小心迈进正殿,身后跟着一群侍女,内心各种泪奔抓狂。闹木闹木神圣的轩辕正殿,为毛变成那个龙崽子的喂奶场所啊坑爹!!她就是为了喂奶才来这个世界的吗!!   “帝君,太子所用木乳已经备好。”她姿态标准优美的行礼,然后一脸淡然和煦的微笑着将乳白色散发草木清香的乳汤呈上,待糅兴接过,又递上一根细银勺子。   龙崽又开始狂暴。糅兴不用去探也知道他无非是在狂叽叽:我不喝不喝不喝绝对不喝我一两百三四十的老不死才不要喝奶不要不要绝对不要叽叽叽叽——————   糅兴一脸淡定的一手捏住儿子幼嫩的龙下巴,一手舀起一勺木乳,小心的滴入儿子嘴巴里。   小龙崽子很快温顺的软成一团,娇娇弱弱的把所有的木乳都喝了下去。   龙帝表示龙心大悦。   娇娇暗自擦了擦汗,准备回房摔枕头。   熟料第二天开始,太子殿下表示要自己喝,喝完直接睡午觉谁都不许打扰包括他爹。轩辕殿中所有海族皆心道有鬼,只是龙爹不发话,他们也只得装聋作哑。   于是第三天的中午,侍女们惶恐的再次端着空的食盘回来,正遇上龙帝越过他们,向藏宝阁走去。   娇娇嘴边弯起阴测测的笑,随即招呼手下快走。   龙帝悄无声息的立在藏宝阁门外,对着玉草制成的窗纸犹豫了下,抬起手,水精凝聚在润泽的指尖上,然后润透了水湿不透的玉草窗纸,窥见了里头——————   一只娇娇小小的龙崽崽,正用胸前两只细爪儿扒住水晶鱼缸的边沿,娇嫩的龙尾卷起放木乳的木瓶子,往鱼缸里倾倒。可怜的儒慈鱼被龙崽崽虽小但仍不可忽视的龙气所压迫,躲在鱼缸角落一动不敢动。龙崽崽把木乳倒进鱼缸里之后,竟然还伸进细尾巴,将水随便搅了搅,捻起一粒珍珠然后才噗通跳进自己的温床里,缩在温暖的水精池底准备睡午觉。   “……”龙爹不吭声,额头慢慢的,暴起青筋。   一日不打,上房揭瓦。难怪过了这么久都长不大。      第24章 夜半窥听      此话一出,郦珩声浓眉一皱看向怀里的孩子:“莫不是杜松鹤对你疑神道鬼?这人真是死性不改,身为大夫却整日神神叨叨…竟对个娃娃说这些个瞎话!”   他正色对黎婴道:“你切莫听他胡言,人死如灯灭,如何还能在这世上停留?”他抱着黎婴跨进前门向后园走去,打定主意晚些要去医馆教训一下那人。想他十几岁便入军籍,早年在漠北杀人无数,也未见亡魂夜半寻他索命——若连他们这些手上人命无数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什么鬼神之说只怕也都是杜撰罢了。   黎婴却不再吭声。杜松鹤的确对他说了一些话,但亲自确认的却是他自己。   那杜大夫寻了他去,对他说,王汉胸口上是要命的伤。   只此一句,不多不少。   他便知道这年轻大夫定不是常人。哪怕王汉之事确有蹊跷,但是又有哪个寻常人会把这话讲与一个不过五岁稚童呢?杜松鹤却讲了,他不但讲了,对待黎婴态度也好似面对的是同龄之人。   黎婴心下忐忑起来,他本以为王汉并无受伤,只是打击过重才卧床不起。爹身上有伤——而且还是要命的伤?他不由想起来这里第二日,爹一醒来的样子,根本就不似一个伤重之人,况且他还把自己抱在胸前…若是真有伤,岂会若无其事?若真是若无其事…   他忍不住回忆起前世看的那些鬼故事恐怖电影,难道是鬼魂上身?难道是像《画皮》中那样?!   紧接着他就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问小鸢,得知他爹这两日总是食不下咽,第二件事,他便进厨房端了碗羹汤,去了王汉的屋子。刚刚贴到他爹胸前没一会儿,黎婴就暗自白了脸。体温低还可说是失血的后遗症,可人要是连心跳儿都没了,那可不就是僵尸一类的阴物了吗…王汉这俩儿样竟是占全了,浑身没有一丝人气儿。   黎婴和王汉说着话,一点点的揣摩着他的表情情绪变化。可是除了骗他说羹汤太烫之外,所有情绪似乎都是由心而发,全无半点虚假。心不由凉透。   他此时被郦珩声抱着慢慢接近后园里那一排房子,心跳越来越快。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爹,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是心里憋着的那股子难受又让他只得强忍眼泪。真是恶鬼也就罢了,若真是王汉不舍丢下他和二郎,才浑不觉自己已死——可怎么办?他可以装作没发现这事,然而日子一久又该如何是好?   “放…放我下来。”黎婴拽拽郦珩声,无精打采的说。   郦珩声见惯他没大没小,因此也不以为意,弹了弹他的脑门儿便依言放他下地。小孩儿声音软绵绵的,奶糯糯的,虽一副阴沉的小模样,也未减去半分可爱。   “去看你爹?”郦珩声低头问他。   黎婴摆了摆手随口道:“你自去忙你的呗…爹方才睡下,我回自个儿屋子。”   郦珩声哦了一声,刚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一事:“二郎如何了?我前日听说姓杜的去给他瞧了瞧”   黎婴阴郁的瞥他一眼,含糊道:“…只是惊到,这两日好多了…”   郦校尉于行兵作战上精明万分,可自从到了这小县城,便如同龙困浅滩,只得晒太阳打瞌睡…自然也就迟钝了许多。他没去细想小孩儿脸上的躲闪和眼神游弋,摸了摸他的脑袋便去了堂屋。   黎婴这头回了他和二郎的屋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深觉得自己一定是上…上辈子做了极大的恶事,所以老天爷才让糅兴做代表,罚他来这世投胎还债。好容易长到四五岁入了乡学,只要不出意外,他将来即便中不了状元,也是可以混个官做…再不济,也可去专科学一门赚钱的本事,将来不说光宗耀祖,起码可以让一家子人都吃穿不愁。   现在可好,娘死了,爹…半死不活,弟弟呢——他无奈的瞥了一眼躺在身侧熟睡的二郎,弟弟被人吓跑了魂,整天睡着就像个植物人一样。这个家到了最后,竟然只剩他一人完好无损。   兴许是这些天哭够了,黎婴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成年男人。他小眉紧锁,反复的在心里琢磨今后可以做些什么。他爹眼下就是个活死人,要命的是他本人还没有意识…他自己自然还是要上学的,只是王汉却不可再轻易露面于人前,工作也不好找。二郎,也得等过几天他打探清楚,去寻个什么道士和尚的替他招魂…郦珩声说朝廷会发给他们抚恤,就算是国家赔偿,只是那钱一日不到手里,那么他们手里的钱也轻易动不得…   黎婴就这样胡思乱想,也迷迷糊糊的熟睡过去,直至夜半。   他们的房间靠近内园的角落,门口廊外栽了一排青竹,因而十分安静。厢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的时候,声音虽轻,仍然十分刺耳。   黎婴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惊醒,茫然的盯着床上方。耳边是弟弟细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风刮竹叶子发出的刷刷的声音。   和另外一人轻缓的脚步声。   黎婴浑身僵硬,肥嘟嘟脚丫绷得紧紧的,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这一刻他脑袋里转过很多东西,会不会是他爹诈尸了,会不会是…是什么妖魔鬼怪…他到现在只见过糅兴,那条小黑龙还有千年狐妖…但是鬼什么的…   “醒了?”床前突然响起杜松鹤清雅又略带狡猾的声音,放得很轻很低,但仍然狠狠的吓到了黎婴。   “你作甚么——”黎婴掀被怒起,刚开口就被站在床前的年轻大夫捂住嘴巴。   杜松鹤把他抱起来,随手拽过一件衣服裹住向外走去。“小声些,若是太大声,便会把鬼惊走…”   黎婴捂住自己的嘴巴,惊疑不定的瞅着杜大夫。这么一安静,他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来自爹的房间?   “别出声…”杜松鹤迎着夜风悄无声息的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外,将他放下来:“让你看些东西。”他说完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小心的拔出玉质的瓶塞凑到门上。黎婴接着门廊上挂着的灯笼,看到一个黑黑的虫子一样的东西从瓶子里爬出来,然后快速的爬上木头门。   黎婴困惑的抬头看了看年轻的大夫,对方披着一件青袍,雪白的内衫垂到脚面,一头黑发柔软的披下…杜松鹤察觉到黎婴不安的视线,于是低头对他露出一个浅笑。   ‘你看…’   黎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惊愕的发现门上多了一个圆的很标准的大洞,那个黑乎乎芝麻一样的东西还在沿着木头门的边沿飞速的移动——不过他现在觉得,那个应该用“吃”来形容更为恰当。当他透过这个大洞清楚的看见站在屋子中间的那个人影时,他便明白,原来杜松鹤不是为了让他看瓶子里的东西,而是让他看这个。   “此虫乃桐虫,最喜桐油。”杜松鹤将散发桐油味的小瓷瓶靠近门,那只小虫子于是慢慢往回爬:“若将之放于门上,食尽桐油可洒下萤粉,窥见门内景象,第二日刷上桐油又不可见。”   黎婴却已经没有去仔细听了。   只因站在屋中间的人是他的娘亲,蕙娘。   月上中天,屋中仅有廊下微弱灯光透进,屋内弥漫淡淡雾气,女子一身素衣,背对黎婴的身影依然窈窕动人。   ‘娘亲…’黎婴在心底呢喃,眼眶热了起来。   王汉也已经红了眼睛,只呆坐在床边,话也说不出来。   “王郎…”蕙娘泣不成声。   黎婴一听到娘亲的声音,激动的想要推门冲进去,却被一双铁钳一般的手制住。   “你娘已非阳世中人,你一纯阳之体一旦闯入,冲煞阴气…她如何还能留在这处?”杜松鹤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点冷漠:“等看完了,你也就知晓一切了。”   “阿郑…阿郑你——”王汉眼中淌下泪,蹒跚下床跪倒在蕙娘裙边:“我对不起你——”   蕙娘俯身把丈夫抱入怀中,一边哭一边摇头。她满腹心酸却无从说起,怀中男人浑身冰冷,比起她这已死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将要说出口的话是那么残忍,可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孩子…   她跪了下来,与王汉相拥而泣,哭喊道:“王郎,且与妾身一起走吧——……”   黎婴脑袋里嗡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小娘亲。   蕙娘…娘这是在说什么?她…难道…   不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蕙娘且哭且诉,将阴界所见所闻皆道与王汉听。   黎婴呆呆站在门外,恍然觉得自己听到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听懂。   “王氏。”   “时间已到——”   阴冷的雾气中传来阴界鬼判森严的声音,预示着一切的结束。   肩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开。黎婴茫然的抬头,发现杜松鹤已经退到一边,屋内王氏夫妻相互搀扶站起,跟在一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判官身后,向门的方向走来。   “吱呀——”木门自行打开,雾气缭绕从屋中散出,带起一股极为阴寒的冷气。   身穿黑色朝服的判官面色严厉,手持玉笏,步伐不疾不缓,路过黎婴二人时,举起玉笏俯身行礼——也不只是对着哪一位。   “爹…娘——”黎婴看着王汉和蕙娘从他面前走过,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们,软嫩的声音凄惶无助。   王汉高大宽厚的肩膀顿时僵住,一旁的女子发出隐隐的低泣。然而两人也只停留片刻,便毫不犹豫的跟随那鬼判离开,在快行至黎婴与二郎房间时,身影如同隐入大雾中,雾散,人已无踪。   黎婴小小的身影站在浓重的夜色中,杜松鹤已经离开,这长廊竟只有他一人,头上檐灯悬挂,随风摇摆。   他小脸惨白,咬牙忍住痛哭的冲动。   怎么一夜之间,物是人非…比之他之前感受的丧母之痛,竟还要痛上三分。      第25章 为父之心      宝泉乡,隶属京兆府,两面环山,东边北边各有大小两条河。   王汉家在最西边的山脚之下,老竹林中,一条蜿蜒石子路,最深处的篱笆院。无论何时,院子里总是有一男子,高大憨厚,一女子,温柔娴淑。   他有一个弟弟,名叫王凤章,小名二郎,他曾唤他,傻宝。   转世五年,享尽宠爱。   糅兴长袖迤逦,一身黑鳞甲纱无声的融入夜色。他自阴界转回,只看见爱子孤立在回廊里小小的身影,久久的望着空荡荡的前方。   一想到他是在为谁难受,糅兴心头刺痛,深幽的双眸带出一些懊恼。他想到自己活了这无数的年岁,却为了一个幼崽百般忍让,想尽办法保护…疼宠,仍然听不到他喊一声父君。可是这父子之间的血缘深入骨髓,黎婴不知,他却无法看自己的儿子哭泣,伤心——甚至看不得他笑,对别人笑。   真是冤孽,也不知道正恒那许多儿子又是怎么应付的。   “黎婴,随父…随爹爹走吧,”他轻叹一口气,低沉的说:“你不属于这里。”   黎婴固执的站在那里,半晌冷冷问:“我只问你一句,王汉蕙娘之死,与你可有干系?”   糅兴怒气上涌,又生生忍住,沉声道:“本君乃上古黄帝,天下尊荣以本君为首…即便本君想带走你,也从未逼迫与你。”   黎婴闭上眼。没错,他记得与糅兴的那个约定,内心有求于糅兴的时候,唤他的名字…随他离去。   原来这才是理由。   因为他是所谓的龙太子,黄龙糅兴唯一的子嗣。   可是——   “我…我不是——”黎婴擦去眼泪低声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一定…找错了。”我是黎婴,前世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小Gay,又怎么会是伟大的龙帝的儿子…前世被父母抛弃一次,这一世又认错了爹娘…他即便再倒霉,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眼泪滴下的瞬间,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将他拥住,纳入男人宽厚的怀抱。他曾很多次的被糅兴抱进怀里,可是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不安又疲惫…因为他以前不在意,可是现在却想要了。   这个属于父亲的怀抱,真的是他的吗。   “你是不是本君的儿子,本君再清楚不过。”糅兴将他抱起,搁在手臂上。温暖的手掌一下下的轻抚着他的小背,熟悉的香气淡淡的环绕住他…是那种极为包容的,温暖的香气。“你投胎八世,哪一世本君没有陪你到最后?即便是这第九世,本君也时时守在你身边…只盼你真心喊…我一次,好叫我们父子团圆。”   为父之心为何故?   黎婴忍不住抬着小胳膊环住他的颈项,哽咽道:“那你为何不早在我刚出生时带我走,为何一定要我主动喊你…如果不是你留我下来,我怎么会——”他怎么会与王汉蕙娘成为家人,现在又怎么会如此伤心…   糅兴俊丽的容颜难得露出苦笑:“我违天命,将你托生于王氏腹中,肉身乃是他们的亲生孩儿。你与他们身系亲缘线,你若不主动跟我走,我如何能强行带走你?”   他顿了一下,在孩子脸颊亲了一下,又低声问道:“你如今知晓我是你父,难道不曾怀疑?”   黎婴被亲的痒痒,靠在龙帝陛下的肩膀上蹭了蹭,轻轻回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好像就很信任你…”无论是前世的那一天早上,一睁眼就看见的男人,还是这一辈子刚出生,就感受到的温柔视线。   即便见到糅兴的所有人都敬畏他,自己也还是没来由的信赖他。   糅兴似听到黎婴的心语,满心熨帖慰藉。   “可要爹爹带你去见一见王氏夫妻,”他心情大好,便低头问儿子:“在他们去转生台前,还可见上一面。”   黎婴神情黯淡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下一世会平安喜乐,我儿不要再难过了。”糅兴小心的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儿。   是啊,下一世,仍做夫妻,地位极尊极贵,子孙满堂,福泽深厚…   “即便再做夫妻,没了这辈子的记忆…又怎么会是王汉和蕙娘?”黎婴清澈剔透的眼睛盈着一汪水,看着糅兴小声说,:“地位极尊极贵,又怎么会是王汉和蕙娘?子孙满堂…里头又有哪一个叫大郎…哪一个叫二郎?”   不一样了,这一世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无论过去几世,你仍是我糅兴的儿子。”龙帝眼带笑意淡淡说:“日后我会慢慢与你讲,你那前八世是怎么过的,外在不过虚无,我认得你一颗心不变就好。”   黎婴紧紧的抱住糅兴的脖子,把自己圆滚滚的小身体更紧的挤进龙帝陛下的怀里。   “要走了吗?”   “应该说,回去…龙城才是你的家。”   糅兴抱着儿子满足的蹭了蹭,又想起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寂静的两间厢房,轻声说:“可要把王二郎一同带走?你若舍不得…也不是不可以。”凡人入龙城也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避水丹要不停的服用,寿命可能也会大大缩短…如果以丹入道,也是一条路,可那不见得就是一条美好的路。   黎婴趴在龙爹的怀里,疲倦的想,既然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二郎得郦珩声收养,日后有糅兴庇佑,一生顺遂…他何必擅自改变二郎的人生。长生不老不一定是美事,二郎那么小,就连爹娘亡故之事只怕也迷迷糊糊…二郎太小而不能下决定,他也不能代替二郎下决定,那么干脆就按照应有的轨迹来…才是最为恰当的选择吧。   “糅兴…爹…爹爹,”他有些害羞的嗫嚅改口,抱着他的男人不由露出笑容:“二郎的魂还没有召回来。”   糅兴心里淡淡喜悦,挥袖间一抹淡影落地而立,恰是一小小孩童的魂魄。“我早先便去了一趟宝泉乡,将他的魂魄带了回来。”   黎婴怔怔的看着弟弟的魂魄没入厢房门中,淡淡的银光一闪而过,怅然若失。仿佛冥冥间有什么重要之物与他擦肩而过,从此只能远远守望,无缘对坐欢笑。   “郦珩声他们早上来怎么办?岂不是以为闹鬼?”他被糅兴抱着向园子外走去,仍有些不安。   糅兴不在意的说道:“这些事无需我们担忧…那杜松鹤…文曲星君…”   ……   阴界鬼判殿。   “王汉,蕙娘,你们还有一盏茶的时间。”秦广王座下鬼判将夫妻二人带到望乡台,说完便转身消失。   蕙娘静静的依偎在丈夫怀中,看着糅兴带走大郎,二郎魂魄归位,迷茫醒来见不着爹娘哥哥,嚎啕大哭起来。郦珩声披衣下床,推门而入,杜松鹤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似在对他说什么。   一天不吃人间饭,   两天就过阴阳界,   三天到达望乡台,   望见亲人哭哀哀。   蕙娘闭眼,一滴眼泪无声滑下,滴落望乡台岩石之上,落下斑驳印记。放眼望去,脚下印记层叠,竟都是无尽岁月里鬼魂的思乡泪水。   “走过望乡台,一碗孟婆汤…”她呢喃道:“你我下一世仍做夫妻,王郎…走吧。”   王汉回头再望一眼远处景象,正与黎婴双眼隔空相对,不由虎目含泪,心下难舍。   为父之心,所为何?   ……   这一年,龙域乃至整个上界最大的事情,就是龙族太子的回归。   虽然玄黄大地不过五年,异世却足足过去八百年。当年上界以黎婴为祸,意在铲除黄帝子嗣,如今黎婴正是历八世劫难而归,即便是天帝也无话可说,贺礼仍要送出。   龙城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严阵以待。只因黎婴托生于凡胎,加上这一世足有九世,龙魂困于肉体,只有舍弃肉身重塑龙体,才能够真正的回归。   “当初骊珠未及把蛋产下,便发生那件事。”青龙王显仁看着躺在固灵玉台上的年幼太子,蹙眉道:“帝君取出的是龙魂,直接转入异世投胎,可龙蛋却随骊珠一起消散…眼下他魂体无所依托,我族中又无有新生儿,怎生是好?”   “二皇…皇伯父…”   糅兴站在玉台旁边,修长的手指被儿子软软肉肉的小手攥着,即便手的主人已经昏昏沉睡也没有松开。他也有些悔意,恨意却更甚。要不是那人逼得急,骊珠缘何会惨死?他们也不会将黎婴之魂从蛋中抽离,此刻要重生却找不到依托…   “皇…伯父…”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便是集你我四人之力,再加上帝君身为亲父的龙血,为太子拟造出龙胎…再放入孕婴池中孕育,虽然比起龙蛋中孵育略有不足,眼下也只得如此。”   “父皇…”   “四弟说的是,大哥,我看就这样吧…不过聚灵阵我不记得如何绘制了…别瞪我啊老二,这么久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麽。”   “三皇…伯父…”   “……”   “……”   “貔、貅——!”   红龙王昭明火大的提溜起一个金光闪闪的肉团团咆哮:“你没瞧见你父皇和你诸位伯父叔叔都在商讨大事吗!?我老三耳朵里就光听见你嗡嗡嗡的声音去了——到底要干嘛?是不是要尿尿?还是要吃东西?三皇伯和你说今儿没有金币珍珠宝石给你玩了懂否?!!!”   外表一岁半穿着金光闪闪锦衣的貔貅小盆友小脚丫蹬了蹬,发现自己还在半空,不由委屈的冲自己父皇伸出胳膊哭:“父…父皇…抱抱…”   白龙王正恒无奈的走过来,从自家脾气火爆的三哥手中接过软嘟嘟儿子一个。   “貔貅,不可胡闹。”他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尖哄道:“若你再捣蛋,万一小堂弟不能出生怎么办?”   白龙王最宝贝的幺儿貔貅委屈的不行,对着小手指奶声奶气的说:“儿臣没有捣蛋…儿臣…儿臣有蛋蛋…”   “……#”众位龙王一时无语,心道,也没听闻正恒生了个龙女啊,没有蛋蛋就是太监龙,那还得了?!   正恒却了解儿子,他仔细一想,眼睛亮了起来。   “有了…我却是忘了此事。”   貔貅年纪最小,出生也并不许久。虽则他九个儿子都不似龙形,但刚出生时可都是从龙蛋里规规矩矩爬出来的…因着貔貅年纪最小,所以他那个蛋壳至今仍留着,新鲜完好。   “对啊!!龙蛋中本就有灵气,若是大哥把蛋壳拿去用血养着,再修复一番,岂不比我们拟造的龙胎要好上千百倍?”昭明拳头一砸,恍然大悟,急忙抱过貔貅大笑着转圈圈:“我的好侄儿,可真是太聪明了!!”   貔貅惊吓:嘤嘤嘤嘤……      第26章 化龙      “好了,貔貅,”正恒瞪了一眼自己的三哥,转脸温柔的问儿子:“可记得你的蛋壳放在哪里?”   刚才还一脸热心的貔貅小盆友却突然警惕起来,往昭明怀中缩去,白嫩嫩的小脸蛋儿摇晃的就和吃了兴奋剂一样:“没…没有…儿臣…没有蛋蛋…”   白龙王一脸无语的直起身,看着自个儿穿得金光闪闪的儿子。他想起自己这个宝贝幺儿出生的时候,族里的长老摸着老长一把老龙须子颔首说:‘龙之九子,大嘴无肛,只进不出,大吃四方,只挣不赔…天生揽尽四方之财——好龙,好龙啊!!’   他的龙后可是听到第二句就险些晕了过去,不过好在经过他的仔细检查,小东西前面嘴巴不大,后面小菊花也完好无损,长老这句话也就听听算了,不当一回事。岂料貔貅五百年刚化为人形,头一件事情,便结结巴巴要求父皇给盖一座宫殿…放他还是幼龙时候收集的那些宝物。白龙王可算是明白了,长老那句话显然是噩梦成真,根本就是对貔貅最为贴切的形容词。   “貔貅,方才不是你自个儿对大家说你的蛋壳还在吗?”正恒板起脸问。   白龙王第九世子貔貅,一双大眼睛立刻汪起泪,小嘴巴撅得高高:“父…父皇…要…要抢儿臣…的蛋蛋!!”他不依的扭着肥嘟嘟小身体,一转身衣服空了起来,竟变回了龙形。自然,白龙王九个儿子,除了四子蒲牢天生形态与龙相似,只略小一些,其他八个儿子各有各的模样,无一相同。貔貅出生后,因为无意间听到侍女闲话,以为自己长得和父皇不像,是他捡来的,于是从那以后就把自己貔貅的形态硬是拟态成龙。这是前话不提。   此时,昭明嘴角抽搐的拎着一尾手掌大小的龙崽子,看着自己的小侄子一会儿扭成“O”形,一会儿又弯成“S”形,努力撅着尾巴想要挣脱出去,胸前两只细龙爪竟然还紧紧的抱着一粒小小的珍珠大小的珠子,那珠子被镶在金链子上,金灿灿的。   “……”正恒眼皮子一跳,瞪着他伸出手。   “给父皇。”   貔貅简直委屈到了极点,从他出生到如今,只有别人给他东西,反之从来没有。然而他此时毕竟只是一条化形没多久的龙崽崽,对于自己的父亲还有着天生的仰慕和敬畏,只得不情不愿抽抽噎噎的用细爪子把珠子递到白龙王手里,然后仰头大哭起来。   “母…母后…父皇…呜哇…欺负偶————”   整个轩辕殿的灵池都震了一震,四条守城巨蛟不耐烦的喷着气,眼睛都懒得睁开。   糅兴终于把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看向貔貅。貔貅白嫩嫩肥嘟嘟,与他儿子外形上最为相似,再加上又能助他孩儿化龙,因而他望着侄子的目光也柔和许多,移步向小家伙走去。   貔貅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只感觉到皇伯父的气息包围了自己,然后他就被抱到了固灵台上,趴在了一个软嘟嘟的“垫子”上头。   “貔貅不是一直想要弟弟吗?”糅兴低沉的声音显得意外的温和:“貔貅一直说收藏里头缺一个弟弟…要是把蛋壳给大皇叔,弟弟就有了…是要弟弟呢,还是蛋壳?”   一直没出声的老五,黑龙王崇礼突然说道:“若是太子出生,蛋壳还是你的。”   貔貅吭叽吭叽的爬起来,坐在自己的尾巴上盯着沉睡的黎婴看。弟弟比他大…不过白白的,软软的,闻一闻还香喷喷的…苏…   显仁一脸黑线的看着貔貅擦口水,然后嘭一声又变回了小娃娃,还是光着身体的。于是台子上就趴着两个没穿衣服白白嫩嫩肥肥嘟嘟的胖娃娃。   “蛋蛋…给弟弟…然后嗯嗯…”貔貅努力的转着弯:“然后蛋蛋还给儿臣…儿臣还是…有蛋蛋!!”   “……”   “……”   显仁拍了拍自家老四的肩膀,欣慰道:“四弟后继有人…后继有人!”   龙蛋的问题解决了,白龙王迅速抱起丢脸的小儿子给穿上衣服,然后匆匆离开。糅兴站在灵池殿的门口,直到老远还能感觉到侄子极为不舍的哀戚目光——只是不知道那目光是针对黎婴还是蛋壳的。   “蛋蛋——————”远处突然传来貔貅带着哭腔的呼唤。   哦…是针对蛋壳的。糅兴淡定的转身,将那粒珍珠大小的蛋取出放在掌心,掌中浮起金光,然后那一小粒的蛋壳就慢慢旋转起来,越转越大,最后微光淡去,一颗手掌大小圆润非常的龙蛋出现在了糅兴的手上。只是龙蛋一角缺了一个更为圆润的小口,当是貔貅出生时弄出的。   糅兴托着龙蛋来到儿子旁边,在他红润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他左手微抬,黎婴的手便轻轻的浮起来,一滴鲜红的血珠子从他白嫩嫩的中指指尖上迸出,飘在半空中。龙帝便轻扣拇指中指一弹,一滴血瞬间弹出去,与黎婴的血液相融,发出耀眼的红光。   “待我儿醒来,便是另一番天地。”   这两滴血在红光下与龙蛋旋转纠缠,渐渐融为一体,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龙蛋便完好无损,上面还有着隐约的红色纹路。   糅兴认得这颗蛋,这恰是当初骊珠腹中龙蛋的样子。隔了这许久,他再次想起那女子…也不知黎婴出生之后,会像他母亲还是像自己?   黎婴于沉睡之中,再次将很久之前的一个梦历经一番。他不停的穿越时空,看见一个个和他长得一样,或者完全不一样的男男女女,在不同的时代或喜或悲…看着他们从牙牙学语的孩童,渐渐长成,经历了一世世的风雨。   每一世,在这样仿佛幻灯片的速度中过去,对他而言,似乎过往一切都只是云烟聚散之间。直到他身为黎婴的那一世。   从来没有想过,如此卑微的黎婴,就像凡世中的一粒尘土,微风轻拂也会将他的人生吹得天翻地覆…他平平静静的活了二十几年,最大的波折不过就是拉着许冰的手离家出走。即便最后和许冰分开,比起年少时离开养父的彷徨,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了。然后他便遇到了糅兴。   黎婴忍不住笑。那应该不算是遇到。糅兴不是说了吗…他早在自己身边,只是他转过八世,这最后一世才真正见到了他。那人如同神仙一般俊丽无双,最早的认识却是他叫自己起床时迎着光的脸庞,还有在厨房为自己做早饭的背影。   为什么他的怀抱让人眷恋?   糅兴与王汉截然不同,王汉就像他记忆中的养父,虽然一个现代一个古代,一个生活优渥一个打猎砍柴为生,但是他们身上都有淡淡的汗味,笑容朴实,抱着他时宽厚的掌心一下下的揉着后脑勺,让人安心。   可是糅兴却不同,他身姿优雅,五官俊美,目光从容。抱着自己的时候,身上总有淡淡的香气…与他在一处,黎婴总是感到非常的平静,与尘世百年一晃而过的激情不同,仿佛陈酿许久的浓稠酒液,理应不急不缓的慢慢流淌而出。   黎婴平静的呵出一口气,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融化,凝聚,最后化为一条小小的幼龙,不由自主的向空中飞去。   ‘吾儿…过来父君这里。’   一双修长玉质的双手向他张开,然后轻柔和缓的抱起他。   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双手是糅兴的手。   有时候未知的命运也是挺有趣的,当初生怕被糅兴剔出他世界之外的惶恐在此刻消弭不见。   只剩下全然安心的困倦。   糅兴看着儿子小小的泛着金光的龙魂从肉体中脱出,然后小心翼翼的靠近浮在旁边的龙蛋,挤了进去。没有生机的龙蛋金光一闪,然后仿佛被赋予生命一样,一跳一跳的在空中翻滚,滚到糅兴面前,活泼的不得了。   龙帝陛下嘴角弯起温柔至极的笑意,就如同当年从骊珠手中接过它时一样,玉瞳中欣喜异常。   他的孩儿,他此生唯一的孩儿。   我盼你出生。   龙太子孕育的金光从灵池殿耀出——几乎照亮了整座龙城。从上城到下城,所有龙城的子民都欣喜若狂,伏倒在地。   千万年干涸的希望,在此一刻得到圆满。   龙帝终于有了嫡子。   而鸾凤殿中已经是一团凌乱。   “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   红陵再也没有往昔的优雅美艳。她状若疯癫的挥着纱袖,将身边所有的玉器瓷器尽数都砸到地上,殿内的纱幔被撕扯的零零碎碎,整个殿中都弥漫着一股烧焦的爆裂之气。   “龙后…龙后息怒…”贴身女官青偍浑身颤抖的贴伏在玉石的地面,颤声企图安抚红陵:“只是…只是还没出生的嫡子…不会影响…影响您的地位…”   “闭嘴——!!”红陵厉声打断她,歇斯底里的尖叫:“我不要当龙后——见鬼的龙后!!”她一头鲜艳夺目的红发凌乱流泻而下,雪白的胸脯在怒气和极大的失望中剧烈起伏,一双焰瞳仿佛燃烧一般,嘶声哭道:“我只愿当那人的后…只愿做他的妻子——可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要困在这里——看着别人嘲笑我欺辱我——!!”      第27章 龟丞相的艳遇      龙蛋顺利存活的第二天,除了龙蛋的父亲和各位叔叔,也许最高兴的就是龙城的最高执行官——龙帝陛下的管家,龟丞相。   “阿弥陀佛可算是有了…有了!!”龟延年喜极而泣的双手合什仰望龙城上空,两撇胡子随着他大声的抽噎一耸一耸的:“当初我爹就说,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机会亲自照顾太子,让我务必替他完成他和爷爷两个人共同的遗愿…呜呜,老龟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也没指望了…连遗愿都没人说去…”   “…你拜哪路神仙呢你!丢不丢我们龙城的脸啊竟然拜个秃驴!”一个容貌秀雅的女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珊瑚椅上,斜眼睨着龟延年鄙视道。她穿着与侍女无二的淡绿半臂仙裙,只在半臂上多了一条金色织锦的披帛,代表身居女官之职。   她闲闲的咬着炸小鱼儿,含糊道:“你一个男人,别活似老太太一样可好?照顾太子那可是奶妈的指责,和你有什么关系?”   龟延年立刻炸毛跳起来,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般指着她:“你个小侍女胡说甚——”他愤怒的吹起胡子,细长细长的食指朝上对着龙城上空悲愤直戳:“自我祖上第二十八代开始,就一直担任帝君的管家!我的堂兄弟个顶个都一样优秀!普天之下各个海河湖泊大小龙宫,哪一个不是由我们担任丞相——哪一条小龙不是由我们孵育出来——!!!”   娇娇无言的看着他,哧溜一下把炸鱼尾巴给吞了下去。嗯…不错,下回还要小厨房给炸一些这种深海豚鱼苗儿,虽比不上龙鱼肉嫩,滋味倒也鲜美的很…   “对了!此等大喜事老臣还没有通知鸾凤殿里的主子…”龟丞相戳了半天老天,猛然想起这件事,急忙双手托着沉重的龟壳拔腿跑出了龙神殿。   娇娇目送龟丞相那抹歪歪扭扭的身影消失在水波里,不由撇撇嘴巴。看看她穿越之后都遇上了些什么极品…冰山闷骚龙帝陛下,抓狂装逼龙女,种马超生白龙王,弟控乱伦青龙王…现在又多了个属性不明的龙蛋,和一个母性爆棚的千年乌龟壳…   没有一个好伺候!尼玛她穿越过来就是为了伺候一群翘尾巴老龙和小龙!!!   “还通知红陵…”娇娇往嘴里扔了一尾鱼,心里冷哼道:“亏得这乌龟长得跟嫩羊羔儿似地,思想却比老古董还老…红陵只怕昨日就知晓了…这回当了便宜妈,会高兴才有鬼呢!”   龟延年却是一脑袋的兴奋,呼哧呼哧的就沿着黑色的山道往后面的陪殿赶去。一路上侍卫和宫女儿们不断的停下向他行礼,他也全没注意。   往年他的心情,就和全年领工资却没有孩子可带的月嫂一样,各种愧疚焦虑抓狂…苦逼又苦逼。可他又不敢去催帝君和帝后,毕竟不是他们的娘…那个爹,不好意思去问你们怎么还不生个崽儿给我带带?   这回可是得偿所愿了!!他心想,红陵郡主这下子可算是扬眉吐气,再也不怕别人冲她叫生不出蛋的龙了!这小太子一旦出生便要寄在她名下,方才能成为堂堂正正的嫡子…龙族毕竟不同别个,孩子也不是想生就能生的,过了这一颗蛋,下一颗就不知道在猴年马月喽!   龟延年一边疾走一边傻笑。他想起四王爷的小儿子,貔貅世子,每回见到都恨不能偷到轩辕殿给自家养…哎呦,那么活泼可爱的龙崽崽,怎么就不是他家帝君的捏~~~眼看帝后的鸾凤殿拐个弯儿就要到了,却突然从拐角杀出了一只修长的腿,硬生生的把龟丞相绊了个跟头,只见厚重的青色龟壳在地上乒呤乓啷滚了几圈,龟丞相的身影就已经不见了,只剩丞相黑紫色的朝服丢在珊瑚礁的台阶上。   长腿的主人,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负着手笑眯眯的转出来,在那个沉重的龟壳旁边蹲了下去。他一头长长的赤黄色的发丝整齐的用玉箍扎起,金灿灿的如同黄金融化一般披在背后,五官精致,睫毛卷翘,眼波动人,一身黑色的长袍用金色腰带紧束,更显出少年纤细柔韧的腰部线条。   “龟丞相…这般匆忙是要去哪儿啊?”他嬉笑着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龟壳,发出笃笃声。   一直都遵守礼法的龟丞相却在里面炸毛了,沉闷的咆哮隔着龟壳传出来:“五爷————!快些将老臣放出来——不然待老臣出去定要请出家法法法————!!!!”   狻猊脸色突然一沉,原先还带着笑意的眸子此刻阴沉的让人害怕。他站起来,一脚踢开重余千斤的龟壳,露出了被压在地面的龟丞相——的原型。   “…不过就是一只小乌龟,也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狻猊冷哼着,弯腰捞起一只巴掌大的深蓝色乌龟,小巧精致的龟壳正中央还镶嵌着一颗极品的蓝水精,小小的头颅和更为细嫩的四肢脚爪,最后头一只小尾巴只露出那么一点点。   龟丞相羞愤的昂起小脑袋,米粒儿大的双眼如同剔透的蓝宝石一般瞪着狻猊,细小的前脚爪却紧紧的扒拉住他的手指,生怕稳不住身体掉下去。   “变回来!”狻猊不耐烦的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小乌龟,“快些!”   龟延年犹豫的摩挲了下某的手指,刚想要把头和四肢缩进壳里,就被狠狠的捏住了脖子。   狻猊把他捏到自己眼前,淡金色的竖长瞳孔微微收缩盯着他,一字一句狠声道:“本世子说,变、回、来!!”   士可杀不可辱威武不能屈…龟延年委委屈屈的摇身一变,变成了个宽肩窄腰长腿的赤身青年,捂住下身一眼一眼的瞅着龙世子。   “五…五那个爷,咱们不是说好了——…”他剩余的话都死在狻猊阴鸷的目光中,浑身颤抖起来。虽然对方也只是一条尚未成年的龙,可是龙毕竟是龙啊…哪怕长得不像四王爷,也是正儿八经的龙子龙孙,他老龟活了再久也拼不过对方一身龙气。   “吃完了就跑?”狻猊稚气的容貌此时显出十分威胁,淡红的嘴角弯起狰狞的笑:“嫖完了妓子尚且还要付钱,把本世子从头吃到脚…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   龟延年顿时两眼一翻欲要昏倒——   “不许昏!!”狻猊厉声道。   龟延年及时清醒过来,内心叫苦不迭。完了完了…他就知道老龟家嫡系要断在他这一代了!!他爹还有个遗愿可以交代他,可他惹到了不能惹的主儿…这辈子怕是没指望生蛋了…呜嗷嗷——   狻猊眼中闪过笑意,直接反身一压,把赤身的青年压在坑洼的珊瑚礁山壁上,右手随意把自个儿衣服扯开。   “红陵那女人的地方你就别去了…我大皇伯已经把她囚禁起来,不让进出了。”他贴近年轻的龟丞相,两人肤质细腻的皮肤相互贴合摩擦,淡红的两粒带着战栗厮磨在一处,让青年眼神迷茫起来,嘴唇微微张开喘着气。   龟延年觉得自己恍惚听到帝后的名字,然后那句话又很快从另一只耳朵里溜走了。他整个意识都集中在胸前的湿润处,温热细腻的软舌含咬住他胸前那粒突起,忽而用力吞噬,忽而耐心吸吮,啧啧声不绝于耳,使得他脸上脖子上渐蔓延起一层艳丽的红晕…   “上次本世子是不是让你很快活…嗯?”少年音质低沉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股湿热的气息吹进耳洞,让龟延年敏感的打了个战栗,他双眼迷蒙的转头看向少年,却被一双红润的唇瓣吮咬住嘴巴,灵舌巧妙的钻进自己的口腔,伴随着一声软腻哼吟纠缠起来。   什么快活…龟丞相迷迷糊糊的想着,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来到两瓣丰盈滑腻所在,触手软嫩柔滑,弹性十足,一只手牵引着他的右手来到那两瓣之间一点细嫩湿热之处,手指顺势挤了进去,顿时被嫩肉吞没。   “嗯…”狻猊呻吟一声,伏在青年的胸膛上,从背部到翘起的臀部弯起一道极为优美流畅的弧线,他紧闭着双眼满面红晕,贝齿紧咬,一寸寸将龟延年的手指塞入自己后门儿中。   龟延年的脑袋已是完全当机,睁着眼睛看着眼前一派春光,两人腹下相互摩挲的热烫,手指感受到的窒息般的紧密柔软,湿热温腻…这不由勾起了他对在海边那一夜的绮思。   “还等甚么呆子!!”狻猊喘着气看向呆愣愣的青年,对方已经两颊赤红,汗如雨下,腹下那根也是直流水,到这般田地他竟然还在发呆,简直气煞他也!   龟延年对于狻猊的惧怕也已经到达一定地步,几乎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他下意识的把少年抱入怀中,一手托起柔软的翘臀儿,直接利落的把自己的家伙冲那绽开的菊蕊间塞了进去。   “哈啊————”狻猊仰头快意大叫,夹在两人之间那处也颤巍巍的溢出一点水来。他无力的喘气,靠在龟丞相肩膀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且让你尝尝甜头,待你辩无可辩,便是本大爷讨回欠债的时候了!!你个臭老龟!!   待两人云收雨散,整理衣服的时候,龟延年才想起来问狻猊:“五爷,你方才说老臣不必去帝后那里,这是为何?”帝君并没有通知他啊?   狻猊抱臂斜靠在山壁上,睨着他哼道:“你道我为何被大皇伯召来龙城?那疯女人也算是我表姐…她昨夜去了灵池殿妄想偷走龙蛋,被当场抓到了。”      第28章 孵蛋还是要亲自来      关于糅兴这个人,从古籍和传说上,他应该是一条兆威、示祸、征吉、善变的千古第一龙…但是大家都懂,明星在屏幕上和在自己家里,永远都是不一样的。   糅兴这人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善变是真的,但是指望他告诉你什么地方危险不能去哪件事会害死人不能做…省省吧,在家宅着更加安全些。在青龙王眼里,他这大哥缺了点身为帝王的功利心,太淡漠…在红龙王眼里,他大哥又少了点对生活的热情和执着,缺乏身为…龙,最基本的好奇心。   至于他的小侄子貔貅,既困惑又庆幸的觉得,他大伯伯压根儿没有身为一条龙应该有的狂热收集珍宝的癖好——因为他宝库里宝物的三分之一都是糅兴随手送的。而在他的龟丞相眼里,他这个主子还有点性冷淡。后宫只有过两个女人不说,就连儿子也只有一个。   简而言之,大家眼中的龙帝陛下,有着严重的性格缺陷。   不过这都是在骊珠怀孕之前的事情了。   “帝君?”龟延年放下手里的墨条,侧身轻轻喊道:“主子?”   无奈正端坐在龙椅上的男子完全不给一点反应。他一手撑着下颔,玉色幽深的双眸似是发呆的盯着前方某处,一头柔软的黑发带着微卷垂下,细小的寒玉珠子在发丝中若隐若现,暧昧缠绕。   龟延年轻轻瞥了一眼龙案上一尺多厚的折子,脑门上冒出了些冷汗。前些年为着骊珠怀孕的事情,主子和上界那位斗得整个玄黄大地都快要被大水淹没了,自然没时间料理政务…后来骊珠重伤死去,太子投胎异世,轩辕殿的政务又给耽搁,再后来太子转世回了玄黄大地…主子就彻底没在轩辕殿待过了。   这好不容易太子变成了蛋蛋,怎么…怎么还是这样?龟丞相心道,他就算是再手握重权,也不能月月年年总是模仿主子批奏折啊摔!!   “主子…”他终于忍不住说道:“咱们都把轩辕殿搬来了灵池,您就安心批阅奏折吧…老臣替您照顾小太子?”   糅兴也终于赏脸瞥了他一眼,轻声应了一下,然后转眼继续盯着自己的蛋发呆。   龟丞相这下可有些忍无可忍了。他也喜欢这颗蛋啊!也想天天照看它啊!!问题是,如果这位主子不把工作完成——那他就得加班加点哪里还有时间来看小太子!!   “渤海龙王已经来了三道折子了,都是一样的内容,恳求帝君允帝后回渤海省亲,”他决定亲自把公务念给龙帝陛下听:“还有,长老联名上奏,说无故囚禁帝后于礼不合,废除…帝后——?!”   “……”糅兴的注意力回来了些,淡淡抬眼看他,轻声说:“丞相怎么不继续念?”   龟延年深吸口气定了定神,继续念道:“废除帝后,更是万万不可,请帝君…三思。”   糅兴抬手示意他不必拿别的折子了,双眸微垂,光滑的眉心微微的蹙起。   半晌他漫不经心的问自家的丞相:“爱卿,你说昨夜囚禁红陵动静不大,这才不过几个时辰…怎么他们不但知晓了此事,还揣摩了本君的决定?”   更加知晓实情的龟延年这下子冷汗刷刷的下,背后都湿透了。他唯唯诺诺的也说不出来,心虚的厉害。本来他即便知道红陵被囚禁的真正原因也无甚紧要,问题在于,他知晓的途径实在不便于告诉主子…   “爱卿——本君的丞相,红陵企图伤害太子…你也觉得她无辜?”   龟延年好歹也是做了几千年的丞相了,龙帝这句话一出,他便冷静了下来,跪伏到了糅兴边上。   “帝君明鉴,老臣虽则不聪明,但却绝对忠心。”   “老臣…年少时即认识红陵郡主,那会儿红陵郡主还小,却实实在在救过老臣一命,因而老臣一直顾念旧时恩情,被过往所牵绊。然老臣分得清轻重缓急!伤害帝君子嗣乃是大罪,帝君没有将实情告之众长老,交予他们处置已是网开一面…至于省亲更是不可,渤海龙王毕竟年轻,又不明就里,只怕反而会惹来麻烦。”   糅兴没有说话。   龟延年伏在地上,冷汗直滴,心里却百转千回。龙族寿命漫长,成长期也相对较长。红陵看似成亲许久,其实比之狻猊也大不到哪里去…他当年见到红陵时,对方真真不过是一个小奶娃娃,天真可爱——即便是刚嫁到龙城来时,也是脾气爽利,单纯活泼…怎么岁月一过,人就变成这般模样?   “…本君并非无心。”糅兴突然慢悠悠的说话了,声音沉如玉质:“红陵比之本君,或者那人,毕竟太过年幼…人心易惑,龙也如此。她为自己的执念所伤…其实也是因为夹在我二人之间难熬罢了。”   龟丞相眼眶一热,低头又磕下。他却没有看到,他那帝君嘴上说的虽是温情话,眼中却一片漠然,浑不在意。   他大爷只是老神在在,心道,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双面间谍不好做…脚踏两条船也木有好下场!想着想着,眼神又飘到正在灵池里打呼呼的蛋蛋身上。   “…虽是如此,此事帝君还是秉公处理为好!”龟延年真心实意的建言,“这样对龙族未来的全面发展也有好处!”   糅兴这回点点头,十分赞同道:“爱卿说得有道理…你且看那流畅的弧度——浑圆的线条,还有那洁白的部分皎如夜月,红色部分艳丽张扬——打呼排气的声音都很响亮,可见蛋壳薄厚适中,长势良好…精神气儿十足!果然是在全面发展!”   “…”龟延年无言的抬起头看向自家主子,果然男人又着迷的盯着蛋去了。   对了,他最初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让主子多批阅几本奏折的吗?为何他如今跪在这里,主子仍然盯着小主子在流口水?还有,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两个感叹号?!!   龟丞相默默的爬起来,捻起墨条继续磨墨。自他接任龙城丞相一职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帝君的语气高了一度,用上了激烈的标点符号…也罢,随他们去吧,他就只当自己的工作就是上班八小时负责磨墨,下班剩下的时间负责完成老板的工作。一人干两人活,他要申请加工资…   “对了…狻猊说丞相十分渴望孵蛋?”糅兴淡淡的擦去口水,随口问道。   吧唧——龟丞相盯着自己手中折断的墨条,恍惚看到轩辕殿预算代换成一瓶瓶珍贵的灵丹飞走。这墨条可是那深海活了百年以上的墨鱼所吐漆黑润泽下笔顺滑带有淡香很贵的的的————   他利落的再次跪了下去,高举手里的剩下的墨条颤声道:“请帝君赎罪老臣决计不是有意那个世子实乃爱美之心人皆有人常言饱暖思淫那个欲老臣与世子只是一时酒后误事虽说后来又多有纠缠但但但——老臣是有些意动况且绝无抵赖之意虽罪有应得还请帝君念老臣劳苦多年为老臣在四王爷面前求情——”   “…”恍然大悟某龙。   “…其实本君只是想说,本君对你想要孵蛋…倒也没有意见,毕竟本君没有性别歧视,若丞相真的想要改变自我…”糅兴顿了顿,还是有些犹豫:“那太子还是由本君亲自照料吧…”(你是真心没意见吗?= =)   “…”后悔莫及某龟。   龟丞相一时紧张吧唧把剩下的一截墨条给掰断了,此时无声的掏出汗巾擦了擦染黑的手指。   糅兴观察了一下他助理的神情,觉得似乎有些厌世的倾向?   他轻咳了一声,淡道:“丞相…爱卿无须多疑,只是本君听…说,蛋——还是要自己孵的好。灵池虽能给予灵力补充,想要让龙蛋感到安全和快活,还是要和父亲多在一处。”   为了向他的丞相证明所言不虚,龙帝陛下挪动尊臀,缓缓站起来向阶下灵池步去。   糅兴越往灵池走,就越能感受到灵池里小家伙活泼灵动的气息,充满了生机。在过去无数岁月里,他曾经见过很多龙子胎死蛋中,龙蛋刚产下没多久,就在大大小小的灵池里失去了活力,成了死灰色的化石。   黎婴化龙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可糅兴刚高兴了一晚上,就被红陵的冲动惊得一身冷汗。   没人敢想象,身为龙帝的糅兴也会被吓到———可他不是第一次如此了。   他天生性情淡漠,虽喜欢骊珠,也只是淡淡的。当初骊珠怀有身孕,他一开始也是无甚感觉,可就是因为上界那人千方百计的阻拦,他反而对还在孕育中的龙子产生了一种弥足珍贵的忐忑。或者说,一种对他人控制欲的强烈憎恶和反感,反而让他无比期待孩子的出生。   然后就是黎婴八百年的轮回。若是没有一切的发生,黎婴顺利的在龙城里出生,糅兴觉得,自己也会高兴,但接着也就是按照龙帝继承人的程序严格要求,将他养大。他见过人界皇宫中那些皇子,虽然瞧不起人类,不过也承认,自己多半也就会像那些皇帝一样,与自己的儿子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黎婴毕竟轮回了。糅兴一开始怀着些许的怜惜和冲动随了去,强烈的新鲜感支持他守着那个孩子过去了几百年,出生长成衰老死亡,无非如此。然而岁月渐往,糅兴终究发现了自己的改变。   当他八百年眼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只关注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全心全意只守护着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终将不同。   现在糅兴知道,即便黎婴将要成龙——也还是不同的。   他的灵魂是新鲜的,是瑰丽的…是他轩辕氏的!   龙帝陛下嘴角渐渐含笑,轻轻自灵池水精中捧起那颗珠圆玉润的龙蛋,仿佛又是几百年前初次捧起黎婴的灵魂…小东西就如同什么可怜兮兮的毛绒绒的小动物一般,一团温热的瑟缩在他的掌心,似乎怎么也不舍得离开。   养孩子可真不容易…龙帝陛下无奈的在心底得意——叹息道。   你可要顺利的出来见爹爹,宝宝。      第29章 巨龙脚底下我成长(上)      如果让不久之后的黎婴小盆友来评价一下他的龙蛋之旅,他会说,这一觉睡得真尼玛舒服。   对于还在蛋生期的小龙崽崽来说,蛋就是天然的温床,在里面他们可以自由的呼吸,舒服的蜷着湿漉漉的小身体酣睡,睡着睡着,自然而然就长大了。   糅兴这头捧着儿子出了轩辕殿,就化成巨龙一路朝深海龙域最深处的龙炎岛飞去。下城集市中熙攘的人群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上空,一条庞大蜿蜒的赤金色巨龙若无其事的在他们头顶上晃悠过去,阴影几乎遮住了整个集市的长街。   深海有三宝:水精、黑墨、龙炎岛。   龙炎岛却不是东西,而是深海龙域里低低岩浆形成的岛屿,上面寸草不生,但是对于龙族来说,却是孕育子嗣的最佳地点,天生不足的小龙如果能在此处待足四十九天,便能够使龙珠得到滋养,天生灵力提高一个台阶。不过龙炎岛乃是龙帝所有,当初族内不少龙王带着濒死龙子前来求助,便是想要糅兴允许他们来此处。   黄龙游出龙城,看守东边城门的两条巨蛟敬畏的伏低龙头,嘴里发出低鸣。一出龙城,没有龙帝神力的保护,深海水压一下升高,海水也汹涌而来。黄龙巨大而瑰丽的身躯无声无息的绕过珊瑚丛,经过的地方一切生物都自动退避,他时而轻轻的晃动优雅的龙首甩掉海草,时而微微垂首看向前爪抱着的龙蛋,额角尺木岔开三股,每股顶端都圆润如同珍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玉黄色的双瞳好似黄玉一般莹润深邃,长长的睫毛让这庞然大物显得宁静温和…两条长长的须髯随着深海的水波柔顺的摆动着,黑色的鬓毛从尺木一直延伸到颀长的颈后,龙鳞宛如撒着金粉的润洁玉盘,每一片都排列整齐有致,精美凌厉。   糅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他抱着怀里的宝贝,自由自在的畅游在这无人的禁区,只感觉有一种让人心痒痒的兴奋愈发的高涨。好吧,只要身为一条龙,他天生的对宝物的占有欲是无法抹灭的——只能说,之前没有什么宝物能戳中龙帝陛下的G点,而现在,这个宝物出现了!(黎婴呦~~你就是龙爹的G——点~~。~~)   假如此刻龙城的书记官在此处,就会看见不远处他们尊贵的轩辕氏陛下,游动的越来越快,龙躯也扭得越发剧烈,可堪用一词来形容——摇头摆尾。   龙帝太高兴了。   龙炎岛并不很远,糅兴游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到了。一个蘑菇云一般的黑色小岛,寂静的矗立在深海之中,四周果然寸草不生,仿佛是一块死地。黄龙姿态优美的盘旋向上游去,然后穿着明黄色金鳞甲衣的身影就出现在那里。   没想到本君也有来此处的一天。糅兴望着四周感慨道。   自从红陵嫁与他,他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孩子。当然,骊珠怀孕后,他倒是考虑过孩子的事情,不过他也是在考虑将来是先教法术还是先教为君之道,是请龙城的长老们来教,还是从人界皇城里请几位专门教导皇子的帝师…现在,当他真实的把自己的孩子捧在手里时,他想的是,究竟是多雇几个奶娘好呢,还是去把渤海的木乳全部征用过来?   “黎婴,当初你不肯随本君回来…此时还不是只能在本君手中打滚?”糅兴一边朝岛中心走去,一边对着手心里的蛋蛋轻声说道。某爹完全没自觉自己得意洋洋的语气。   回应他的是蛋蛋发出的轻微的懒咪咪的呼噜声。   “……”糅兴蹙眉,又开始有些担心。他停下脚步,盯着手里的宝贝蛋心道,也怪他从前浑不在意这些,那些族兄弟来问他借炎岛的时候,他也就是挥挥手准了,就没再去注意。   难道蛋里头的宝宝都这么能睡吗?   好吧,也才过了不到三天,可是这三天里头,黎婴就一直没醒过…   糅兴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小圆蛋蛋的一头轻轻戳了戳,细腻光滑啊…糅兴下意识的陶醉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敲了敲。   “黎婴?”他迟疑的轻道:“…宝宝?”   小圆蛋蛋突然动了,圆滚滚的躯体在龙爹的手掌心极为缓慢的滚了一圈,然后一头(糅兴猜测可能是尾巴的那头)不耐烦的蹭了蹭,香甜的呼噜声再次均匀的传了出来。   糅兴被蹭的手心抖了一下,急忙用另一只手捧住蛋,光洁宽阔的额头冒出一点细汗。   “乖一点!”龙爹表示威严的呵斥。   蛋蛋却似乎是被这声呵斥吓醒了,弹了一下,茫然的滚了滚,然后就在糅兴呆滞的视线中————滚出了他的手掌心————   ……   “宝宝——雅蠛蝶——你千万不要出事不然让爹爹可怎么活嗷————!!”糅兴一脸惊慌绝望的伸出双手摔倒在地,双眼含泪浑身颤抖嘶吼道。   “黎婴!”龙爹暗自翻白眼一巴掌巴了某崽崽的一头软毛,“勿要又给丞相编故事!!”   年幼的太子叉起小嫩腰仰头瞪他,神气活现道:“难道你当时把我摔到地上不是吓到了咩!?”   龙帝陛下板着脸嘴硬:“本君料事如神怎么会没…接到你。”他下意识狡猾的避开问题的关键。   事实上,龙帝陛下的确没有接到。   龙炎岛这里也有一层结界,可隔绝海水,于是乎——   糅兴呆滞的看着自己那颗圆溜溜的小蛋蛋就滋溜溜的滚到指尖上,然后顺势吧嗒一声掉在了坚硬的熔岩石上,然后咕噜噜滚到远处————   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这么一瞅就知道,龙帝的确是吓到了。但是这时候周围只有他一条龙,于是糅兴镇定了一下颤抖的五脏六腑,极力假装淡定的飘过去姿态优雅快准狠的把蛋蛋给捡了起来。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翻来覆去,翻来覆去。   双手微颤的捧着这颗蛋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糅兴结结实实的长出一口气,欣慰的在蛋上狠狠亲了一口。他儿子实在太结实了,在这样坚硬的石头上隔这么高摔上去,竟然连一条缝都没有!!   此时,他倒是没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也有不少小龙,恰是因为蛋壳太过坚实,破蛋的时候生生憋死在里面,那些往往都是父母一个不留意就擅自想要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小龙,他们的下场不可谓不凄惨。   糅兴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大悲大喜,精神不觉有些恍恍惚惚。他脚步带飘的飘到岛中央,在最炙热的炎心石边把蛋放下,然后再次变化为龙体。   他变化的这条黄龙虽然已经是众龙体型中较为巨大的一只,但实际上,在上古时期,他的真身可顶天立地,他的四个亲弟弟也并非现在这样。伏羲与女娲忌惮他们也不无道理,他们的胃口如同上古凶兽饕餮一般无穷无尽,女娲下杀手只是因为担心他们将新生的人族一口吃光。   其实糅兴倒也不是特别喜欢吃人,人的魂魄尤为顽固,往往在他腹中待上一夜也不能消化。只是他十分不满竟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命令他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要不是为了天地平衡,他龙族海族繁衍生息,他也不会委屈自己禁锢真身…话再说回来,糅兴变回真身极力的把自己一圈圈盘起来,这才让视线离岩心石旁的蛋蛋近了一些。他小心翼翼的围着岩心石把自己盘成一捆绳子,然后龙首叼起圆蛋蛋置于自己前爪之间…做完这些,糅兴才安心的侧头靠在岩心石上,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   兴许一觉睡醒,黎婴就出来了。   糅兴这样自信自然是有原因的。   黎婴不同于其他龙子,他转世投胎时历经了九世为人。第八世死时也有二十来岁,身为王鹤章时,好歹也活到了五岁。这加起来三十来岁,对于一个人类来说人生已经过去三分之一,古人也说男人要三十而立——可是这三十来岁对于龙生来说,连怀孕也都只是一个零头,更别提孵蛋,破蛋,五百岁化形,千年一雷劫了。然而他的灵魂毕竟成熟了些。   糅兴把黎婴的魂魄放在龙蛋中,不过是为了让他重塑龙胎,滋养受损的灵气和魂魄而已。这个过程,也许并不需要花费太久的时间,端看某崽崽自己是不是睡够了。   黎婴表示自己的确是有些睡够了。他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就看到一片白乎乎雾蒙蒙…他还没来得及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瞎了,一伸脚丫子就感觉自己身体的某部位打到了石壁一样的东西——问题在于,伸出去的是脚,可是疼得却不是脚?   他又蛋疼的翻了个身,差点扭成麻花,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脖子好像变长了还是咋地?!!   黎婴震精了!!   “……”他平静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怒吼一声抓狂的伸出手挠着挡在前面的白色石壁。一声诡异的细嫩的叽声反射回来,传入了某崽崽的耳朵里,他呆滞的停下动作,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一双退化了的,短短小小细细嫩嫩的爪子——尊贵的龙爪。   前方的石壁不光是石壁,貌似还有一层坚韧异常的薄膜,他划动了一下,才发现四周竟然还有水,水波晃动起来,简直闪到他的龙眼。   黎婴这才隐约想起来,好像他的确是已经…变成了蛋蛋?就是那种里面还有蛋白蛋黄的蛋蛋?他再次感到蛋疼的甩甩腿,一阵疼痛再次从不是腿的地方传过来。某崽黑线的想到,知道了,那一定是他的尾巴……   他这厢作着各种运动尝试,可如果糅兴看来,就会发现他宝贝的圆蛋蛋正在抽搐一般的前滚后滚,滚来滚去,最后滚出了龙帝因为熟睡松开的前爪,沿着他光滑的龙鳞一圈圈的滚着,滚到了龙帝尾巴的地方。   ‘嗨!有人吗?!’某崽伸出细龙爪敲了敲蛋壳,尝试的在心里喊:‘那什么,老爹你在不在?!’   于是龙蛋又滚了滚,蹭在了黄龙一个敏感的部位。   龙帝在睡梦中喷出一点火星子,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第30章 这种洗澡神马的      赤金色的巨龙不大舒服的动了动,但也许是下意识对怀里宝贝疙瘩的保护,动的幅度也不是很大。   黎婴正在努力的试图从思想上与糅兴沟通,奈何对方正处于思想的空档期。他还试着抓挠蛋壳…里的胎膜,结果突然莫名其妙的跟着蛋又转了一圈,细嫩的肚皮朝上翻着。他拼命扑腾着四只细细的小龙爪子,里面的羊水发出细微的水声,也只是让蛋又前后晃了晃。没反应。   ‘尼玛…’黎婴绝望。杯具的人参真是越活越回去,以前还是个人,现在就变成史前怪兽了…他是真心觉得龙这玩意儿乃是造物主的奇迹。人家《尔雅》中都形容了,龙者鳞虫之长。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是也。这分明就是跨越了纲目科属种的高级杂交科学成果嗷嗷!!   糅兴你个魂蛋——黎婴又骂了,你说你把小爷变成鸡蛋龙蛋什么的咱就就不计较了——你好歹也要把蛋放在安全的地方派人看着随时召唤都特马有人回应啊啊啊!!他怎么赶脚自己现在就是被扔在孤岛海边沙滩上等待太阳自然晒出来的海龟蛋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各种苦逼!!   这头小太子一发怒,那头圆滚滚蛋蛋就开始咕噜噜转了…龙帝陛下把硕大的躯体盘得很紧凑,导致他的宝贝小蛋蛋一直只能在分寸之间蹭来蹭去。   我们必须说,龙帝陛下贵为龙域之王上古黄帝,按说应该像人间帝王或者上界天帝一样,美人环绕,夜夜笙箫。毕竟作为一只性——功能正常的雄性中国龙,他虽然摆脱了动物的发情期,但是每月也总有那么几天会需要磨蹭一下呻吟几下…但非常遗憾的是,人类演化都已经历经了百万年,他好容易娶了个嫩生生的小萝莉,人家还是心有所属坚决不与古董发生关系…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外室破了处龙之身,美貌温婉的外室又因为孩子引发的政治问题伤重不治,去了。   于是龙帝糅兴只得再次开始了禁欲的生活。   这里再次强调的原因,就是为了说明——糅兴是很容易被挑拨的,某龙已经绝房事很久很久了,久到人间几经沧桑,皇帝都不知换了几任。   黎婴并不知道他黄帝爹爹的这些囧事。他只是单纯对着周围禁锢他的这一圈蛋壳感到很暴躁,外加对于自己一觉睡醒就被全身整容的抓狂,导致他跟吃了激素一样不停的伸着龙爪爪抓啊挠啊,直到累得从蛋壳上滑下来为止。   巨龙再次咂咂嘴,尾部动了动。他有些不耐烦的动了动两条低垂的须髯,耸起的鼻孔里喷出金色的火星子。   糅兴梦中的觉得很是奇怪,因为总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随着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瘙痒,渐渐蔓延到全身。他想要翻滚一下去蹭一蹭,然而身体却又因为什么很沉重,似乎是潜意识里拒绝去动。   ‘唔……难道有虫子?’他蹙起眉,无意识的想。也不可能,除了幼年时期盘古山上胆大包天的玉子虫,还没有什么虫子胆敢在他的鳞片里头造反…那条小虫子也早就得伏羲点拨化形修炼去了…好痒。   糅兴不安的让盘起来的躯体互相厮磨着,企图缓解这种难耐的瘙痒,岂料越是厮磨,那种奇怪的感觉就越是清晰。慢慢的,巨龙鳞片最为紧密的尾部,一处颜色稍深的细密鳞片渐渐伸展开,探出了巨龙天赋的硕大。   黎婴感到自己的男性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挑衅。他不知道他那个便宜爹到底把他这个蛋蛋放到哪里,但是毫无疑问,前面有什么东西在挡着他!他心想,既然他从里面挠不开蛋壳,不如就从外部把蛋砸碎好了…反正他是在这里待不住了,连翻个身都会卷成麻花。   于是某个圆滚滚蛋蛋开始一下下有计划有目的的向着他龙爹探出头的大鸡鸡撞过去,不时还沿着巨硕的JJ侧面打滑一下,扎扎实实的挤压过阳筋——   糅兴很受折磨。他好好的睡个觉,就突然感到情欲来袭,竟然做了场春梦。这一下,他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了…禁了房事太久,他竟然都忘记那是欲望上头的冲动。下身的越来越热烫,某处随着莫名的细微摩擦累积了愉悦,一阵阵的轻颤着。糅兴微微张开嘴闭着眼发出粗重的喘息,如果不是厚重的鳞片覆盖,一定会有鲜艳的颜色蔓延上他的颈部和肩膀。   他有些难以控制的抽搐了一下,极力忍耐着想要伸直龙尾的冲动——不行,做春梦就已经够丢脸了,万一再把龙榻弄塌他可就丢脸丢到上界去了!   然而龙帝陛下再努力,也架不住他家崽崽的奋勇拼搏。如果他现下醒来,便可看到一只圆溜溜可爱的蛋蛋正发出嘿咻嘿咻的打气声,一下下坚持不懈的去撞大鸡鸡,虽说这点力道相对于巨龙包裹鳞片的某处还是稍嫌不足,但好歹也是缓慢的将龙帝陛下带入高潮——   龙帝陛下果断丢了。   一股股浓稠的白浆不间断的喷射出来,结结实实的浇灌在龙蛋上,高潮带来的抽动让龙帝再也忍不住掸直了尾巴,于是龙蛋顺势咕噜噜滚到了凹凸不平的地上,咔嚓一声摔裂了条缝。   这头龙帝糅兴刚刚舒坦的喘了口气,脑袋里就想到第二天女侍们整理龙榻后必定会传出的闲言碎语。例如龙帝欲求不满龙帝发春龙帝无处发泄欲火滔天之类之类…他就在此种隐隐的烦恼中醒了过来,满眼都是陌生的景色,耳边却听到一声极为不详的——咔嚓——……   巨龙石化了。   几千年后,这一天仍然是位列龙帝糅兴最不想回忆一天之第一位。   糅兴性子淡漠,但龙族本就是性格暴烈至情至性的种族,只能说他还没遇上能让他勃然变色的对象罢了。可是他对于自己唯一的这个儿子,却是十足十的上了心,重视的不能再重视。   虽则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实际上,他曾经自己设想过很多种儿子破蛋的场景,或者是他淡然的站在那处对着小龙崽子伸出手优雅淡定的说“吾儿,过来”,或者是他满怀慈爱的用双手捧着浑身湿漉漉的儿子让他感受到人生的第一丝温暖,甚至于他变成威严神武的龙身环住即将破壳的龙蛋在儿子敬仰惊叹的小目光中喷出优美的卷云——————   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坑爹的状况!!!!   糅兴有些仓皇的转回人身,浑身上下还带着些许情热的痕迹。他蹙着眉的站在岩心石旁,俊丽无双的脸上还留存一丝红晕,玉黄色的双瞳隐含水汽,红润薄唇微微抿起,颇有些不知所措。   不远处的那颗雪白光滑的蛋蛋上,艳红色的龙纹被滑腻的白浆遮挡,还有一丝浆液欲滴不滴的挂在那处,暧昧的很…一条非常明显的缝隙横在那里,以他的视力,可以清楚的看见一个幼嫩的小东西在里面的胎膜里奋力的挣扎着企图爬出来。   糅兴的脸轰——的一下全熟了,高大优雅的身形简直摇摇欲坠。他的龙生观在这一刻被极为有力的刷新——从此龙生有了一个决不能说的湿漉漉的小秘密。   完了…   他竟然丢在了儿子身上。   对于心思仍然纯洁的龙帝来说,他此刻就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类父母一样,有那种被自己的孩子窥破自渎场面的羞恼窘迫。脑袋里那些曾经美好温馨的设想哗啦啦如同玻璃一样被打碎,凄惨的堆成一堆,亮晶晶的不堪回首。   嘎吱——一只细细嫩嫩的小龙爪儿噗的一声突破了坚韧的半透明胎膜,冒了出来,将已经裂开的缝隙变大了一些。   这个细小的声音猛地将脸色难看的龙帝惊醒,他突然醒悟道,要是再发呆下去——一会儿黎婴一出来发现了上面的…东西,那他以后身为父君的尊严要如何自处?!   糅兴的双眼阴霾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坚定不移。   黎婴全然不知道他龙帝老子阴暗窘迫的小心思,他涨红了一张小龙头,全身都绷成一条小小的直线,拼命的向前伸着爪子劈啊砍啊挠啊抓啊的,终于把那层难搞的膜给弄破了,顿时外界一股新鲜的…新鲜的…他忍不住耸了耸小龙鼻子,突然觉得这外头的新鲜空气怎么那么怪异?怎么好像…很熟悉?   算了,小龙崽子胡乱的摇摇小巧的龙首,继续努力干活,纤细娇嫩的龙尾巴在后面一翘一翘的,两只后脚爪蹬啊蹬。   突然,天地间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咆哮怒吼——黎婴直感觉耳边一阵炸裂,然后就两眼一翻啪嗒一下四肢平摊趴了下去。   晕了。   不得不说糅兴这事儿干得可真够损的,小龙破壳的过程也是一种锻炼的过程嘛…虽则他们毕竟不用像那些海龟鸡仔一般,且自身已经发育的差不多,但好歹也是最初的一种历练。现在黎婴的第一次历练生生的被他龙爹给阻断了。   糅兴心虚却颤抖的靠近儿子,小心翼翼的蹲下来,避开自己龙精的地方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余未能裂开的蛋壳立刻散了架,一条幼嫩细弱的差不多一个手指长度的龙宝宝晕头转向的趴在蛋壳中间,一滩清夜流淌出来,让小龙头顶那一揪揪带卷的毛毛湿漉漉的贴在微粉的嫩鳞片上,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龙帝陛下的心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萌得有些晕眩。他没想到自己儿子的龙身会是如此模样——简直比他想象中的任何样子都要——都要让他怜爱。   他小心的一点点的用手指头,把软绵绵的儿子拨到手心里,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柔软的鲛帕把儿子裹起来,手指微颤的给他擦拭着羊水。   黎婴晕乎乎的醒转过来,就感到浑身细微的疼。他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就看见糅兴那张放大到极致的脸庞正一脸心疼的捻着白布的一角给他擦身体。   “叽叽叽叽叽叽————”黎婴狂躁了,翻了个身暴躁甩尾巴。他叽叽的内容是:嗷——尼玛你个二货你个坑爹货你个无良便宜爹小爷特马全身细嫩的就像豌豆公主你拿个麻布给爷擦个屁啊痛死爷了嗷——!!!   无奈糅兴脱离幼生期已经N久了,龙崽子的话他暂时听不懂。他困惑的看着儿子在他手心里跟个过动儿一样翻来覆去的扭着,蹭着,就是不愿意让自己碰他,不由有些甜蜜又心酸。甜蜜自然是看到儿子如此活泼健康,心酸…也是不用说了。   黎婴对于目前的状况真是十二万分的后悔。他要早知道跟糅兴回来就是这种下场,打死也要拒绝到底…他投胎了一回,从婴儿做起,这个没办法对吧,他认命了。可是你说你又让他投胎一回,不是人也就算了,怎么又变成口不能言还多了条尾巴啊啊啊!!   好在新生儿的体力毕竟有限,某龙崽暴脾气发泄了半天,终于没劲儿了,虚弱的瘫在糅兴的手心里。   糅兴把眼睛都快贴到儿子身上了,才嗅到一点点的血腥气。他着急的用手指把儿子全身翻看了一片,终于在最为细嫩的肚子那块儿发现了血丝…第一次当爹的龙帝心虚了。他还以为鲛帕就已经足够柔软了,没想到自己儿子更加脆弱。   “宝宝,父君这就带你回龙城。”龙帝陛下决定还是尽快回去家中,那里有最专业的新生儿护理专家等候着。   临走的时候,他不小心又瞥到那摊不堪回首的碎蛋壳,脑袋里一根筋抖了一下。因为他猛然听到小侄子歇斯底里的悲恸哭声,又想起当初似乎有承诺事成之后把貔貅的蛋壳还回去?   糅兴低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在手心里打瞌睡的小龙崽子,不由想起刚才让他万分窘迫的那一幕——儿子差点就扑在他那啥上面——于是果断决定就此离开。至于蛋壳…貔貅那么小,兴许早就忘掉这回事了。      第31章 龙太子的第一天      太子破壳的消息在第二天就通告了整个龙域,同时这个消息也传到了上界天帝的手中。   如此轻易的就过了这一关,这个太子的运道可真是极好极好了…这样的传言无疑是打破了当年上界对于太子天生带祸的严厉指控。   这一天,整个龙城都显得生机勃勃,长老与丞相商议之后,奏请龙帝下旨,三年人间风调雨顺,龙城税赋减免,天下大赦。   糅兴心情不错,微微颔首,允了。   他端坐在高高的金龙椅上,仍旧是漫不经心的撑着额角,一头长发迤逦而下,沿着明黄色的冕服散落在地上。云阶下,他的众臣都在高昂的气氛中讨论事宜,连向来无精打采的那些长老们都精神了几分。   龙帝陛下嘴角微微勾起,百无聊赖的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掌心腾起青烟,一卷镶金嵌银的祭文出现在他的手中。袁天罡…倒也有几分意思。他从祭文里看到人间帝王带领百官在司天台叩谢他的场景,接着袁天罡上前焚烧祭文,低沉肃穆。   三年风调雨顺,也不过是因为他的龙儿顺利诞生罢了…那袁天罡能略窥所谓天道,只怕也是很痛苦的吧?待他百年飞升之后,再回首往事不知作何想法?   “帝君,臣有事要禀。”一位长老出列俯首。   糅兴随手将祭文收起,低沉道:“长老何事?”   那位长老沉吟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疑惑的问道:“帝君,按说龙蛋不过刚刚孕育三日,如何这般早就…?”   一时之间,大殿一片安静。   糅兴扫了一圈他翘首以待的诸位臣子,眼皮子跳了一下。   他一想到那堆蛋壳,就有些不太愉快。只是任谁在那样的情况下与儿子见面都不会太舒服吧…他微微眯起眼,眼神便有些不善的盯了那位长老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向大殿右侧走去。   “众卿无事便退吧。”只留下一句冷冷淡淡的话。   诸位长老臣子都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哪里惹怒了这位龙帝陛下,怎么好好的就退朝了?   龟延年倒是镇定的很。他摸摸被某世子剃得光溜溜的下巴,心道,帝君不会只是想找个理由,早点溜号去看儿子吧?这个到底可以理解,毕竟头一次做父亲么,心情总是会比较激动的……   糅兴慢慢走在上城缦回的走廊里,两旁细细的水丝沿着木质走廊的廊檐流淌而下,宛如春雨缠绵一般。整座上城建在陡峭的悬崖上,四周都是由清澈的灵泉包围,他一边沿着回廊向灵池殿走去,一边随意的看着廊外清澈见底的灵泉,不时有一尾金鲤欢快的跃出水面,隐隐有龙气。   这里的鲤鱼在灵泉里养大,早就有了灵识…虽则化龙需要机缘,不过将来也是极有可能化为人形。糅兴想到,今日已经派了几个女侍专门照料龙儿,不过还是需要一位女官最为妥当。   “帝君。”前方恰来了一群女侍,各个穿着一色碧水仙裙半臂短袄,头梳平云髻,眉心银绿花钿,端的是裙带飘舞香气扑鼻。最前面的少女最为貌美,她肩披金色披帛,姿态极为优美流畅的浅蹲敛袖行礼。   “你是哪一殿的女官,叫什么?”糅兴颔首,又淡问道。   少女更加恭谨的蹲低身体,轻声回道:“奴婢名唤娇娇,原先是鸾凤殿的女侍,如今…刚刚被升为女官,尚未分派任务。”   糅兴眉头微挑,看来并不是红陵的丫头,应是先前的青偍同她主子一起被软禁了,这少女才被提上来。   “从今日起,你便从女侍里挑出八人,去灵池殿伺候太子。”他顿了下,低沉说道。   娇娇略有些诧异,却又很快掩了下去,低低应了声。   糅兴便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姐姐…这算是否极泰来吗?”眼瞅着龙帝走远了,其中一名小女侍忍不住兴奋的说。现在龙城里人人都知晓太子乃是帝君的掌中宝心头肉,这个时候能去伺候太子,可不就是走了大运了吗?!   娇娇横了她一眼,轻斥道:“莫要胡说,无论去伺候哪位主子都是我们的福分!”她又瞪了一眼其他露出欢喜神情的少女才继续带着她们向鸾凤殿走,秀美的眉宇间难掩忧虑。能从红陵那个疯女人手里逃出来,的确是走了大运…况且博兰也没有说错,人谁不往高处走?这种时候人人都抢破了头恨不能挤进灵池殿去伺候那位小主子,她能得帝君钦点在灵池殿任女官,想必以后定能受益良多。远的不说,就是那些上品的灵丹仙草,肯定是由她首先享用。   只是她仍须谨慎,谁知道鸾凤殿那位是不是一跟头栽到了底?妄图伤害龙太子这么严重的罪,帝君也只是将她软禁起来,至今没有实质性的发落…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何况太子还要记在那女人的名下,若是那位定了罪,那太子的处境可就十分尴尬了。   娇娇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离开前还是再去鸾凤殿伏低做小一番。想她上辈子也就是一个平凡人,到了这里才算是见识到了…先是变成蛟龙就不说,好容易渡过雷劫有资格进龙城,就开始了宫斗的生活。那位帝君一定不知道,表面平凡的上城里,也不知藏有多少龌龊事…想来这龙域或者上界,只怕也和俗世无甚不同。   只要身具人形,活在这世间就免不了要斗来斗去,为了见到更多的阳光而你争我夺。   真是无趣。   这头小宫女念头一闪,那边糅兴已经迈进了灵池殿。   本来灵池殿里也没有育婴池,灵池里的水久泡也无益,可是黎婴刚化龙身还虚弱的很,糅兴就干脆让他在灵池里多待几日,争取补缺补差。   他一进殿,就听到女侍不停哀求的声音。   “殿下…奴婢求您了,好歹喝一点…这个对您有好处…”   “太子殿下喝一点吧…”   “殿下就喝一口可否?就喝掉这一勺——”   糅兴不由蹙眉,绕过大理石的云壁来到半臂深一尺方圆的小灵池边。果然看到三名女侍狼狈的跪趴在小池子边上,手上要么捧着木瓶子要么捻着小银匙,洁白的木乳洒得到处都是,她们身上也都被灵池的水浸得湿了七七八八。   “怎么回————”他刚开尊口,话说一半就被一小簇迎头浇来的水花噎了回去,俊丽的脸霎时黑如锅底。   “帝君————”三名女侍一看糅兴满脸是水的样子,顿时尖叫的尖叫昏得昏,只有一人还记得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掏帕子给糅兴擦拭。   “黎婴——”糅兴把女侍推开,沉声道:“你这是要造反么?!”他定睛朝那一口小池子望去,正好瞥见一个极为小巧玲珑的龙首哧溜一下钻进水里头,小龙尾巴翻了下水花也落后一步藏了起来。   “出来!”糅兴怒道。   小小的池子发出细微的水声,然后彻底没反应了。   糅兴冷漠淡定的过往一去不复返。他忍着额头青筋直跳,挥挥手让女侍们全部都退出去,然后大步走到小坑边上俯视道:“…看见你了,躲在角落也没用,本君数至三,再不出来后果自负。”   粉嘟嘟的龙崽崽装聋作哑蜷在最底下的角落里,还探出细嫩嫩的小龙爪子,拽过一条水草盖在自己身上。   糅兴反复深呼吸,心道,你就那么屁点大,不盖水草兴许还要找一会儿…现在就光见着那点绿色了。   果然是智商随着返老还童也回缩了吗?   黎婴还兀自闷闷不乐的缩在池子底下装鹅卵石,那头就伸进来一只大手一把攥住他,然后哗啦啦的带着水抓了出去。   他没受惊吓——但是非常的愤怒。   糅兴无奈的看着手心里头的宝贝疙瘩,龙崽崽两只细前爪死死的抱着水草,娇嫩的小龙尾巴拼命的一甩一甩,企图给他制造一点麻烦。   不过这个麻烦真的是太小了,我儿。   “黎婴,为什么不喝木乳?”他以为儿子是因为身份突然变了感觉不自在,于是干脆还是称呼他以前的名字:“你现在身子还没有发育好,不喝木乳长不大,懂否?”   不懂!!!黎婴郁闷的扔掉水草,把自己的小尾巴抱了起来,然后无意识的在某龙的手指头上蹭着头顶珍珠米一样大的尺木。他变成这幅怂样子,竟然还没有人家一软妹纸的手掌心大?!这就算了,他不是那什么了不起的神龙…幼崽吗?为毛还要喝奶?木乳木乳…别以为换了个名字就能骗到他!!   糅兴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明明之前在郦珩声宅子的时候还乖乖萌萌的,怎么一从蛋出来就这般任性?他低头看着手心里头不停甩尾巴烦躁的宝贝儿子,也不说话了,就用手指一下下的轻轻抚弄着小龙崽崽的脊背,给他顺着头顶那一揪揪卷卷的毛毛。   “…宝宝这是怎么了?为何事烦恼?”半晌,糅兴低声问他,声音低沉醇厚,宁静祥和。   黎婴不自觉的给他爹摸得很舒服,懒咪咪的翻了个身,把嫩乎乎的小肚皮露给龙爹看,要摸摸。他渐渐感到自己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的想,是啊,他干嘛这么烦躁?   不是早就知道,他既然是糅兴的儿子,那么肯定也要变成龙的嘛…那也许是因为这个转变太快?还是觉得不安?   身为王鹤章的这一世实在太短暂了…王汉和蕙娘都放下一切投胎转世去了,可是他还放不下。他放不下疼爱他的王汉爹,还有温柔的小娘亲…他也放不下傻宝,虽说下决心各过各的,可要是郦珩声对傻宝不好…或是他压根儿带不好小宝宝怎么办?   傻宝对他仍有记忆吗?还记得他这个哥哥吗?黎婴想到这个又觉得自己犯傻,怎么可能还记得?若是记得,那个杜大夫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除非他说他们全家都死了…   黎婴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割舍不下,却又不得不这么做…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混乱——罪魁祸首就是他这个便宜龙爹!!要不是他不争气轻易把自己送走,自己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了!!   糅兴微微苦笑,任由儿子咬着手指头不放。反正幼龙也没有长牙,嘴巴里嫩生生的只会含吮。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终究也是被这天地束缚的一员,不然可不就像黎婴说的,早在当初他就应该不顾一切保护自己的孩子…   “当真如此怨恨为父?”他轻声问。   黎婴别扭的松开抱着龙爹手指的细爪爪,小嘴一呸吐出不含了。他翻了个身,清醒了一些,到底听出了糅兴声音里那一点伤感。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细嫩尾巴卷啊卷的,卷住了糅兴的尾指。   我已经表示亲热了啊不要得寸进尺。黎婴不情不愿的心道。   龙帝陛下嘴角微勾,深邃的眼睛闪过一丝自得。      第32章 龙太子的第一天(二)      “要不要再泡一会儿?”糅兴很自然的捧着儿子走向里面最大的灵池,随口问道:“不泡就把木乳喝掉。”   黎婴小身体一僵,尾巴也不卷龙爹手指头了,小背也不给摸了,又蜷成一个大大卷对龙爹不理不睬。敢情他讨好糅兴老半天一点用都没有,竟然还逼他喝那玩意儿!   糅兴顿下脚步,低头拨弄着龙崽崽似笑非笑道:“木乳乃是渤海中心,仙岛之上的木灵所酿,取自五百年一挂果的浆木…这东西稀罕的很,你若是不喝,本君便去养几头奶牛给你供奶。”   黎婴哼哼唧唧的乱叫着,都没办法阻止他爹的手指头摆弄他,不由恼羞成怒,吧嗒吧嗒甩着小尾巴在糅兴手心里头打滚哭闹。   “到底喝不喝?”糅兴很有兴致的捏着儿子的嫩尾巴问。   “……”   黎婴完败,举起细嫩的小龙爪子表示投降。不就是果汁么…就算味道像人奶他也认了,只要你老大别再折腾爷就好!!尼玛有没有这么做人家爹的——王汉就没有这样欺负过他!!   好在糅兴现在也懒得去查探他的心思,不然听到这番话,只怕狂暴之下某崽崽又要吃亏。新上任的爹爹实在任性惹不起……   糅兴将身上随着人形幻化出的金鳞甲衣收起,只剩下内里鲛纱做的素白亵衣,一头润泽微卷的黑发如同流水一般披下,跟随他优雅精悍的身影一起没入灵池水中。   “叽叽!”快放我下来!黎婴一看他都下水了还攥着自己不放,不由忿然了。   龙帝陛下惬意的靠坐在水中的玉阶上,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自浸湿的衣料中隐隐透出,他懒洋洋的安抚着手里的崽崽,看着娇小幼嫩的龙崽崽头顶上的那一撮小卷毛又再次被水汽润湿,可怜兮兮的贴在了柔嫩的龙鳞上,一双纯黑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瞪着他。毫无攻击力。   “听不懂你在讲什么…”龙帝对着儿子嘲笑道,然后随手将他放入身前的池水中。   黎婴气死了,一浸入水中就四只小爪子拼命往前划拉,终于脱离了龙爹的魔掌。他笨拙的把自己肥嫩嫩的小身体转过来,然后气势汹汹的对着龙爹…的胸膛扑哧扑哧的吐着口水。   “……”糅兴撑着侧脸困惑的看着儿子,看着手指长短的嘟嘟龙对着他喷水沫。他有些惊奇的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在龙崽崽的小脑袋上弹了一下——   黎婴木着龙脸在水中打了数个水漂,然后吧唧一下掉到漂浮在池子中的木托盘上,正好把一条小龙身子跌到装着琼浆的玉杯子里。   耳边传来无良龙爹低低的笑声。   黎婴委屈了,不满了,龙崽子歇斯底里了。   糅兴就只看到他的宝贝儿子撅着粉嫩嫩的尾巴哼哧哼哧的从玉杯里爬出来,然后就抱着自己的尾巴开始抽抽噎噎,大颗大颗的透明泪珠子从小巧可爱的龙首上滴下,头顶上小卷毛也委委屈屈的耷拉着,散发着一股琼浆的清香。   糅兴顿时笑不出来被虐到了,胸口针扎一样的疼痛。他小心翼翼的靠近木托盘,伸出双手把儿子轻柔的捧起来,然后低头微带讨好心疼的亲亲小龙崽崽仰起的脑袋。   “宝宝不哭…乖…父君不应该嘲笑你——都是父君不好。”糅兴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道歉惊到,随即就迅速的把不自在抛到脑后。他有些发愁的把龙崽子搁到自己胸前,然后坐在玉阶上继续低声下气的哄着崽崽。从黎婴转世到了玄黄大地,除却王汉夫妻出事那一次,他还真没见过黎婴哭成这样…   难道随他回来当真这般委屈?   这个念头一出,便在龙帝的心里荒草一般的不断生发着,他忍着内心隐约的失望和心酸——偏偏还是要态度温柔的去安抚还在歇斯底里嚎啕大哭的某崽崽。   黎婴是没有那样细腻的心思去察觉他爹思想上的牛角尖,他正在烦恼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婴儿忧郁症之类的精神疾病,为毛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哭,想发脾气——反正就是不能让欺负他的魂蛋好过!!他一边不停的打着嗝,一边胡乱想到,也不知道婴儿有没有忧郁症…又烦又燥神马的,总不会是更年期吧?算算年纪,他还正当盛年啊!!!!   时间就在这俩儿父子一个阴郁一个嚎哭中渐渐流逝,直到某条龙崽崽哭过头蔫成龙干为止。   “…本君怎么说来着?叫你莫要再哭你却不听——”糅兴耐性耗尽,脾气也上来了:“从没见过身为龙族还缺水蔫掉的!!”   他一边低斥着,一边将手里无精打采的小东西轻轻递到池边,那位名唤娇娇的女侍小心的用一条极为柔软的白色软料接住黎婴,将他放到一只白玉浅口的器皿中,用滋润充满灵气的水精浸泡起来。   黎婴闷闷不乐的打着嗝蜷在水精中,只微微露出一点珍珠米一样的尺木,还有那一小撮卷卷毛。他仰头看着正精心照料自己的妹纸,终于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有了个基本的认识————   他,黎婴,前世普通的小市民…如今变成了尊贵至极的皇二代。   “帝君,”软妹纸轻柔的给黎婴喂着木乳(终于喝了),同时恭谨的斟酌语气道:“奴婢也曾听闻西海伺候众位世子的姐妹提过,似乎龙世子们刚出生不久也会如此,发脾气喜怒不定皆是因为世子们太小,对于外界环境太过敏感,所以时常会感到不安导致…”其实说白了,什么龙啊人啊,小婴儿时期也都半斤八两,对于前世照顾过小孩儿的少女来说,它们都是很麻烦的生物。   就她来说,面前这只软软小小的萌物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动物…她会对龙帝和龙王们感到敬畏,但无论是什么具有威慑的动物一旦缩小成面前这种型号的——威慑力也就荡然无存了。   只会萌得人哪哪儿都颤。   黎婴咽下一口带着腥味的液体,突然感觉面前巨大的软妹纸的眼神有点怪异。那种热切的垂涎的恨不能摸一把的眼神是怎么搞的??   糅兴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爱子身上,他专心的听着女官发言,然后若有所思的蹙眉。   黎婴的年岁虽然相比龙族来说,不过是个受精卵…不过他的心智却又因为从前身为人类而成熟,这种内在外在的巨大差异——难道就是他至今仍然不安的根源吗?   “黎婴,随本君回来,会让你如此痛苦吗?”他低喃着,看着躺在器皿里甚至显得有些惬意的幼崽,对方似乎对于嘴巴里的腥味有点不满,可爱的咂了咂嘴巴,非常懒散的翻了个身继续滋润发干的背部。   黎婴在心里头翻白眼。   果真是高智商低情商的典型表现。他赏脸的瞅了瞅龙爹,对上龙爹深邃的玉黄色双眸,然后快速把眼睛移开。这货真是眼神杀手——他有些忧郁的心想,这其实不怪你啊便宜爹,只是身为华夏大地古老神秘的种族的幼崽,他实在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往傲娇炸毛的方向发展。   傲娇炸毛受神马的最讨厌…他明明以前是淡定迷糊脱线受啊!   “叽——!!”黎婴安慰性质的用嫩乎乎的尾巴扫了扫龙帝搁在器皿上的手指,接着哧溜一下缩回尾巴。刚才真的是哭多了,身体严重缺乏水分和盐分,呼…舒服…   他甩了甩头顶上湿润的卷毛,示意妹纸继续给他喂难喝的饮料。别说,这东西虽然难喝,但貌似喝下去之后,身体的确舒服了不少,就连力气也增加了。   糅兴实在弄不懂自己这个宝贝疙瘩的心思。这才过了一会儿,这小崽子的心情立马大雨转晴,哼唧享受的小模样简直让他手痒痒。不过这样一番折腾,糅兴心底的阴暗情绪给折腾没了。   现在想来,他简直有些莫名的自寻烦恼。   无论黎婴是否甘愿,他都是黄帝轩辕氏的太子,这一点穷尽天地也无可改变。   “帝君,晚宴已经备好,”另一名糅兴的女官稳稳的半蹲行礼:“诸位大人都已入席。”   糅兴看了一眼还在撅尾巴的儿子,想了想,对娇娇道:“毕竟是庆祝太子破壳…你且把太子收拾一番,稍后送到本君身边。”娇娇低声应道。   黎婴一听这话,懒咪咪半闭的眼睛立刻睁得溜圆。什么,晚宴?就是那种豪华的载歌载舞重点是有满桌美食的晚宴?国宴级别?他顿时觉得嘴巴里的腥味变得更加浓烈,肚子也仿佛开始打鼓。不行,从蛋壳出来之后他还没有吃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呢…木乳不算——好在他爹还算上道,知道要带着他哼哼。   龙帝陛下突然发现自己能够与儿子沟通了,因为他一看黎婴扭尾巴的模样,就知晓了他的想法…更别提某崽崽伸爪拽过“浴巾”擦口水的动作。   想要吃东西?糅兴忍不住弯起嘴角,眼里有一点恶意闪过。刚才让他那般心酸,还放下身为父亲的尊严去哄他,这笔账他们且慢慢算来。   糅兴慢条斯理的自池中走出,晶莹的池水哗啦啦的从那具完美精悍的身体上淌落,留恋的将衣料浸透,隐隐露出暧昧性感的肤色。俊丽无双的容颜和华丽的身形还有上位者的威严都让男人充满了让人窒息的吸引力,最起码正在给龙崽崽擦身体的娇娇玉颜彻底涨红,不安的动了动娇躯…倒是旁边一直跟随糅兴的年长女官,兀自垂首伺候着他,淡定的让娇娇羞赧。   “太子…”娇娇急忙低头对龙崽崽道:“请翻过来,奴婢擦不到…那里。”她有些愁眉苦脸的看着躺在软垫上潇洒翘尾巴的年幼的龙太子,手里轻捻着软料不知从何下手。这货真尼玛太小了,伸个手指还担心把他给碾死。   黎婴把垂涎的目光从自己亲爹那处挪回,等到软妹纸的话在脑袋里转了个圈,回过味儿——他隐然有种炸毛的冲动。擦…擦擦擦不到“那里”——是哪里?!总不会是要擦他的小鸡鸡吧?!   某崽崽羞射的抱住自己的宝贝尾巴,一边心虚的偷偷打量下身。龙…龙那个啥到底在哪里?为毛他都赶脚不到?!他猛然萌生一个极为杯具的想法:糅兴是说他是“太子”——问题在于,他转生了这么多次,本体到底是男是女?!   总不会木有小鸡鸡吧————?!!   龙帝陛下在女官的伺候下穿戴好了一身正式的冕服,黑色的发丝被束在冕冠中。他低垂着长袖,看向儿子时,发现对方正泪眼汪汪的抱着小龙尾巴瞅着他,嘴里发出叽叽叽的撒娇般的细嫩声音。   “怎么又哭了?”糅兴俯身将儿子捞起,低柔问道。他算是怕了小东西了,哭起来简直翻云覆雨一般…奇也怪哉,他当年如黎婴这般小的时候,都不知道原来水还可以从眼睛里出来。   “帝君——”娇娇惶恐的低伏道:“太子不愿让奴婢近身。”   糅兴眯起眼睨着手心里越来越心虚的儿子,看着小东西警惕的抱着尾巴蜷成小团团,突然悟了。   “莫非宝宝在害羞?”他凑近某崽崽,低声戏谑道。在黎婴炸毛之前,他示意娇娇将软料递来,斟酌了下手上的力道,亲自给儿子擦身。   黎婴害羞了一下,又觉得此人既是自己亲爹,更兼是个酷男,实在没有阻挡的必要——于是立刻坦然的将小肚皮及以下部位露给龙爹看。某爹这下子算是有经验了,手指头捻着吸水的料子一点点的擦拭着软嫩的小肚子,还有尾巴的地方。   擦到某处更为细密如同芝麻大小的龙鳞时,黎婴脸轰的一下红了,叽了一声蜷成个虾米。噫——原来那里就是敏感带——尼玛还能把小鸡鸡藏起来!!他带着扭曲的快意想:小爷仍旧是个爷们儿嗷嗷!!   糅兴饶有兴趣的看着儿子亢奋的小样儿,心想你一刚出生的崽子有什么好敏感的…他把料子一丢,把儿子重新递到紧张的女官手里。“将太子收拾好,本君直接带他前往大殿。”      第33章 龙太子的第一天(三)      娇娇捧着小不点龙太子急忙蹲身应道:“奴婢知道了…只是不知太子是否需要更衣?”   说到这里,灵池旁的这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糅兴看向少女粉嫩的手心里自己更加粉嫩的儿子,突然联想到在异世看到的那些茶杯犬,他们的女主人都非常热衷于购买各种各样的小衣服……   “帝君——奴婢…”娇娇抬起头大胆的看向龙帝,眼睛里闪闪发亮:“奴婢愿意为太子制衣,半盏茶的功夫就得了!!”   “……”黎婴。   “……”龙帝。   黎婴翻了个身,眼神诡异的盯着女官娇媚的容颜。这货…不会也是穿来的吧?怎么感觉这么怪异?   “咳,不必,”糅兴轻咳道:“你就——你就…”他斟酌半天,终究词穷。   “你就”什么呢…把太子揣在怀里?还是放在金盘玉碟里端上来?总不能系一个蝴蝶结在太子的小细脖子上吧?要是自个儿带他去,龙椅尚且还离下首隔着不少距离,难道要他高高捧着儿子给自家兄弟子侄还有众臣看吗?略微老态龙钟一点的老臣只怕都看不清。   黎婴利落的抱着尾巴翻了个身,仰起小巧的龙首怒瞪他爹。你竟然为难到词穷?难道本太子就这么见不得人——连个适当的形容词都没有?!!   糅兴心虚的避开儿子控诉的眼神,若无其事的抚了抚长袖,转身由女官掌灯,径自去轩辕正殿了。   他实在也不记得其他族兄弟的幼崽是什么模样,是否和他的黎婴一般大小…只是印象里,即便是最小的亲侄子貔貅,似乎也都还有他的手掌大小,貔貅的原型还要更大些。看儿子活蹦乱跳的小样儿,也不像是营养不良先天不足…怎么他堂堂龙族天子的儿子会生的这般幼嫩娇小?   龙帝百思不得其解,他小时玄黄大地正是上古洪荒,又哪里有镜子这等物事?他向来高人一等,从来去注意自己的外在…真是愁人,儿子破蛋只花了三日,也不知化形要花费多少时日?到此时,龙帝陛下方才觉出养儿不易的滋味儿,顿时对王汉有了那么一点点不愿承认的敬佩。   毕竟儿子也就罢了,偏偏是像黎婴这般不安生的,就娇生惯养。   黎婴出生没多久,虽看着活泼,毕竟太过年幼。他今日折腾了一天,等到娇娇拿着各色料子在他身上比划的时候,他已经萎靡在软软的榻上,蜷成可爱的一小团。   “姐姐,”那名叫博兰的女侍站在一旁给娇娇递料子,忍不住小声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快点决定吧。”说句大不敬的,太子殿下就这么点大的小身子,半块儿帕子就能裹起来,即便精心缝了绣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也不值当呀…真不知姐姐哪里来的这么大耐性琢磨。   娇娇喜滋滋的在博兰手上换了块儿料子,又俯身小心翼翼的在小崽崽身上比划。她隔着布料偷偷摸了摸某龙崽崽软软温温的小背,啧啧,连龙鳞都那么娇嫩,还是萌到不行的粉粉色。   “唉你是不会懂得…”她忍不住叹口气:“像这种萌物,可遇而不可求啊。”龙域谁不知道,龙帝糅兴这辈子恐怕也只得这一个孩子了,即是说,轩辕殿再不会有第二位小主子小萌物可以供她流口水…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团在榻上的龙崽崽懒洋洋的睁开半眯的眼睛,盯了她一眼,转了转,又合上了。他慢悠悠的甩了甩小巧的龙尾巴,表面看似平静,心里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尼玛竟然碰上了穿越女!   怪道先前那样子看他,说不准不光是穿越女还是万恶的腐女…   他整条龙都快要木掉了,内核已经完全停止运转。说真的,他虽然自己真的带着记忆重又投胎了一次,但他也真的没意识到自己遇上了穿越重生奇事——自然也就没想到除了他还有别个。   某龙崽崽脖子歪得有点酸,于是换了一边靠着。他琢磨着,又觉得自个儿的情况与这妹纸还不一样。他怎么说也算是穿回了自己家,人家姑娘真真切切穿到了莫名其妙的异时空,还变成了蛟妖。应该是吧…听他爹说各殿的女官必须得是蛟女出身——蛟,龙属,无角曰蛟。比起其他海族,蛟龙也算是不太显贵的远亲,虽各方面低一些,好歹在血缘上亲近一点。   比起这妹纸,他还真的算是相当好运。   娇娇考虑了半晌,最后还是妥协了,这货实在太小,枉她穿来这些年学得一手好绣活儿。她不太甘心的看着四周这一叠叠光润洁霞色彩艳丽的料子,最后干脆取了一块儿粉蓝的丝质料子做了个花哨的蝴蝶结,还在中间缀了颗圆润皎洁的东珠。   “娇娇姐…这、这不大好吧?”凭是博兰年轻胆大,也不由额头冒汗。这奇怪的结子一给太子系上去,哪里还有一殿之主太子之尊的气派,分明就是可人逗的小东西。   娇娇陶醉的看着小龙崽子木愣愣的僵直着小身子,任由她把蝴蝶结给戴在颈子上。楞大的蝴蝶结,差点把粉嘟嘟的小龙宝宝都给遮住,看着就让人喷笑,却是令人对他又怜又爱。她暗自可惜,这鬼时代没有数码相机神马的,不然她一定要把这小太子拍下来直接传到微博上去哦呵呵。   “行了,端着…捧着太子,咱走吧。”娇娇浑当没听见手下颤抖的建言,直截了当一挥手,一列女侍们浩浩汤汤的去了正在宴请的轩辕正殿。   龙太子破蛋,这是龙域的一件大事。从轩辕殿一直到殿外的悬崖,一桌桌排的满满当当,从尊贵的四海龙王,渤海王族,再到龙城长老各位近臣,最后到分布五湖四海大大小小的龙王,每一位的矮案上都是金杯银盏玉碟佳肴果蔬琼浆玉液,身后皆立着娇俏女侍手持一盏琉璃宫灯。中间长长的空处有好几群美艳宫娥,每隔一段距离便是一场娇娆盛舞。杯盏相撞之声不绝,人人谈笑风生,气氛堪称热烈。   “湛湛露兮,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旖旎的笙乐随着蚌女们愈加露骨的艳姿在巍峨宫殿回荡,重重的帷幔轻纱轻飘飘的随着水汽轻扬。   最上位的帷幔时不时的轻轻卷起,隐约露出龙帝倦懒的斜倚身影。   “我那侄子怎地还没有来?”昭明坐在显仁下首,却是很有些迫不及待:“上回见他还是个小蛋蛋,只不知如今是何种模样?是像我大哥,还是像骊珠?”   显仁举杯浅酌,闻言横了他一眼,嗤道:“他如今不会飞不会爬的,不过一个刚出生的娃娃,你还能指望他自己来么…况且太子尚未化形,你如何就辨得出他是像大哥还是像骊珠?”   昭明讪讪的,却又被显仁那欲语还休风情无限的一眼迷住了,想盯着看却又不大好意思。他向来也是想做就做,于是大着胆子四周顾了顾,便从案下探出手,捏住了哥哥柔滑修长的手。   “我…我那不是心急吗…你何至于这般埋汰我…”红龙王扭捏了半天,凑到端雅青年耳边红着脸嘀咕:“你这人…忒坏了…”   “噗——”倒霉催的一不留神发现哥哥们奸情的西海龙王一口美酒喷出去三米,惹得中间跳舞的美婢们轻呼着甩袖嗔怪。   昭明一张俊美刚硬的脸立马通红,手也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西海龙王狼狈的擦着嘴巴,还没缓过气就遭到一向温文和气的二哥劈头一阵讥讽:“瞧瞧你这点出息,不过是老三一点没水平的话就值当你这幅模样?简直如同腐儒一般!”   他将擦口水的帕子丢开,默默的承受下了哥哥的怒气。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打断了人家的好事么…   “父王,二皇伯…为啥…叫你腐乳?”貔貅小盆友再次登场,乖乖的坐在他爹旁边吮指头:“腐乳…嗯嗯,好吃!”   正恒更加尴尬,转头低斥:“貔貅!乖乖吃你的东西!”   貔貅仰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瞅着他父王,圆嘟嘟的小脸蛋儿白嫩莹润,小鼻儿小嘴巴懵懂无辜。   正恒惨败。今日除却长子次子和三子不在,他把其他的儿子都带了来,端坐在各龙王之后…只这一个幺儿,实在不放心放他在那些小子身边,只是拴在自己这里,却又总是惹麻烦。   “貔貅乖,一会儿就能看见小堂弟了。”西海龙王不得不这样安抚儿子。他看着儿子肥嘟嘟的小屁股早就开始在席上蹭来蹭去,菜也不好好吃的,就怕他到处乱逛又去抠大哥家镶着珠宝的墙壁。   貔貅爬啊爬的爬到他爹的大腿上端坐好,然后一本正经的对昭明说:“三伯伯,貔貅…貔貅看见你偷偷摸…二伯伯的手了…”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害羞的伸出小肉手:“貔貅不要多的…一颗…嗯嗯两颗珠子就好…要圆圆的那种…”   昭明脸轰的一下又红透了。显仁凌厉的视线直直戳向自己的四弟,西海龙王苦笑的摸摸自己挺拔的鼻梁。   正在这时,大殿一侧传来唱和。   “太子殿下到————”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第34章 龙太子的第一天(四)      众人皆抬头朝上位望去,只是今日殿内到处都悬挂着大幅的帷幔,因而女侍们朝龙帝走去的身影也时隐时现的瞧不真切。   “弟弟!!”貔貅激动了,哼哧哼哧的在他爹的大腿上就站了起来,肥嘟嘟的小身子扭来扭去:“弟弟!我是…是哥哥!!”   “……”全场默。   西海龙王扶额低叹,倒不完全是因为儿子丢脸的举动——这么个小胖墩儿就这样站在他盘起的大腿上——着实有些让人不能承受。他不得不承认,他和琼儿把儿子养得太好了…简直好过了头。当然,等他后来瞧见了刚化形的太子殿下,心里顿时又生出“一山还有一山高”的感慨,后话不提。   黎婴完全没注意听那声满溢着深情奶声奶气的呼唤,他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颈子上的那个蝴蝶结上。这人和龙就是不一样,他要还是人,系个蝴蝶结神马的除了丢脸也没多大感觉——问题在于,他目前也就这么点大,还不过人家一根手指多一点的长度,宽度虽尚可,那总体来说也是极为娇弱的。这就导致,虽然蝴蝶结是系在了所谓的“颈子”上头,但是黎婴老觉得他的胸口也被绑住了,或者是肚子?   最讨厌的是,蝴蝶结还是挺靠近他下颔的,他一不小心就会把下巴蹭到上面,逆鳞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但是一碰到就会相当不愉快不舒服各种暴躁——   唔唔!!!   他眯着水汪汪的小眼睛瞅着前方的便宜爹,对方一身的王八之气,慵懒的靠在那里朝他看过来。看神马看!!没看过绑蝴蝶结的龙咩!!!   糅兴的眼睛越睁越大,面部表情由冷漠向扭曲速度转化。他吃惊的看着儿子就像是一根圣诞节的小棒棒糖,正要被递到自己手中。   娇娇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龙帝的表情了,心里不由咯噔一响,暗道坏菜!自她来这世界压抑许久,好容易得以喘了口气,便不小心得意过头了——任谁家父母也不会高兴自家儿子被别人打扮成这样——何况是唯有一子的龙帝?   糅兴回过神,缓缓瞥了一眼脚步迟疑眼神忐忑的女官,脸上并无不虞的神情。   “帝君。”娇娇率着女侍们跪下行礼,自个儿双手颤抖举起浑身僵直的年幼太子,以从未有过的恭敬和低伏低声说:“奴婢…奴婢自作主张…请帝君责罚。”   黎婴简直要喷泪。他委委屈屈的仰头对上自家爹爹的目光,各种撒娇各种卖萌各种哀求。然后他发现,对面高大的男人,玉色的双瞳渐亮,嘴角也若有似无的勾了起来…一股子邪恶之气扑面而来!   “无妨。”   萌物人人爱。   糅兴看着儿子不时飞向女官的怨恨小眼神,瞅着自己时又是求虎摸求安慰求抱抱的泪汪汪小眼神,最后看自己竟不帮他,也开始朝他甩小飞刀。不由轻笑出声。他这孩子,即便是刚投胎在贫穷的王汉家,也从来没受过委屈,向来都是被别人哄着宠着…如今竟栽到了一个小小的女官手中,只怕小心眼儿都要爆炸了。   “到父君这里。”龙帝陛下一脸慈和的伸出双手。   黎婴鄙视的瞅着他。还“父君”…耳朵不好使的就听成“夫君”了!同性父子年下神马的各种重口味!(= =年下…)   不过鄙视归鄙视,黎婴还是乖乖的让女官把自己递到他爹手里,温暖的气息伴随着低沉醇厚的声音轻轻扑在小小的龙首上,他只感到额头那两处痒痒的地方被亲了亲,便舒服了许多。   某崽崽迅速软软的贴在龙爹的掌心,细细的叫了一声。   糅兴虽觉得儿子这样着实可爱,不过毕竟要顾到太子的威严,便如黎婴所愿,替他把蝴蝶结解了下来。   距离较远的臣子可能看不清,可是龙帝嫡亲的四个弟弟把这一幕瞧得一清二楚。昭明已经被显仁捂住了嘴巴,脸上因为憋笑涨得通红。正恒和崇礼向来也是正经的龙,本来倒也忍得住,只是正恒膝下儿子众多,最小的这个也是长得又乖又萌…不由被引出了一股邪恶的中年男子之心。   对那个蝴蝶结怦然心动。   貔貅光着一双白白嫩嫩的肥丫丫,犹在看着弟弟流口水,却不知身后扶着他的父王已经开始黑化。   黎婴舒坦的在他爹手里打了个滚,蹭了蹭头顶的尺木,又给摸了摸背。他这才有精力去打量下方那一直延伸到殿外的冗长客人。   所有人都齐齐站起,恭贺龙帝喜获太子。   黎婴被这声齐响吓了一跳,见每个人都笑意盈盈的瞧着自己,仿佛瞧见了什么举世无双的天才一般,不由有些畏惧。不管糅兴怎么说,他还是没什么真实感,比如说自己竟然算是一国太子,比如说自己现在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如说下面这众多人全部都在为自己庆贺。   他无比的受重视。   黎婴小心翼翼的把盘起来的小龙尾巴掸直了,又翘着一个优美的角度,然后小心翼翼的昂起细嫩的下颔,两条又细又短的须髯也漂亮的向上弯起。这模样牛逼哄哄!!   糅兴好笑又心疼的看着儿子在他手心里摆谱儿,实际小身体却抖得一阵阵的。他知道黎婴还做不到以太子自居,前世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这让他内心一直有一点自卑。不过他并不担心,毕竟天下还有谁比龙族的岁月更加漫长?如今不习惯,总有一日会习惯。   “叽————”龙太子发言了。他装逼的抬起一只细嫩的龙爪儿,艰难的摆了摆,意思是筒子们好——筒子们辛苦了——筒子们都别站着了,全部都坐下吧。该吃吃该喝喝,该咋地咋地,本太子最是体恤民心,大家随意就好啊!   他话毕还仰起小脑袋,翘着头顶一撮小卷毛,用眼神询问龙爹:怎么样?这样可妥当?   糅兴顿了下,露出赞许的微笑,微提高声音道:“众卿落座吧。这是太子的意思。”   黎婴怀疑的瞅着他,刚才那一秒钟的停顿是咋回事?   糅兴果断用果子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黎婴一低头,这才瞧见一桌子的美食…各种金光闪闪的金质食具,水晶珊瑚的酒器,颜色鲜艳样式精致的毕罗,还有夹着厚厚的炙肉切成花型的荤饼子,水晶烩,烧鹿筋,金鱼戏莲,一道类似于清朝万福肉的菜式,新鲜果子,清淡糕点,飘着浓郁酒香的糟酿,果子露和琼浆玉液。众多的美食导致黎婴压根儿没嗅到还有一种他最熟悉的味道——木乳。   黎婴极为兴奋的从龙爹的手上直往龙案上扑腾,一股天下美食唯我所有的豪霸之气。糅兴眼角抽搐,看着儿子欢脱的小模样,有点后悔没跟他讲清楚。某崽崽抱起一颗小毕罗就往嘴巴里塞,龙和鳄鱼虽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在嘴巴的构造上还是挺相似的,最起码某崽崽奋力的张开嘴巴——真就把一整颗毕罗都吞了下去——   卡住了。   糅兴扶额,看着宝贝儿子卡着毕罗狂暴甩尾巴,于是只得伸出手指,捻住儿子的龙尾巴把他倒拎了起来,抖一抖再抖一抖。   呜啊————黎婴虚脱的把嘴巴里的毕罗吐了出去,无力的吊在那里晃荡着。   “……”全场。   大家突然觉得,龙族好像有了一个了不得的太子。很多龙王也都是有儿有女的龙了,刚出生的小龙谁没见过,偏偏就没见过像太子这般活泼精神,还知道吃木乳以外东西的小龙宝宝。   所以说,黎婴注定是生而不凡的。   貔貅再也忍不住了,吧嗒吧嗒的从他爹那里爬下来,然后颠儿啊颠儿的就往玉阶上跑。   弟弟实在太可爱了…一定是他的蛋蛋起了作用…   ……   不知道大伯伯…会不会…给他宝物?      第35章 渤海龙王      貔貅那厢一动,糅兴的眼皮子就跳了一下。他抬眼瞥了瞥自己的小侄儿奋力爬阶梯的样儿,下意识的把晕乎乎的崽崽兜回怀里。   “叽…”黎婴浑身无力的细细叫了一嗓子,两只细嫩的小龙爪儿搭在他爹的衣襟上,全身上下只探出了个小巧的脑袋。   他缓过气儿,刚抬头就看见桌案前冒出了个浑身金灿灿的小娃娃。巴掌大肉嘟嘟的脸蛋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喜悦的瞅着他,搭在桌案边缘的两只肥嫩嫩的小爪儿就像是白面小馒头。   “弟弟…”肥嘟嘟小东西傻乐,露出嫩红的牙肉,一道口水滚滚而下。   黎婴猛地抖了一下,把头也缩进他爹的衣服里。   貔貅一见弟弟不见了,不由怔怔的歪头盯着龙帝陛下的衣服瞧,然后小嘴巴一瘪,眼睛里就开始泛起泪光。   “呜…呜…呜哇——”貔貅开始抽噎哭了:“父…父王…弟弟…弟弟不见了!!”   所有正在跳舞的宫娥都颜面失控,极力把旖旎的舞蹈跳了下去,只是那种靡靡的气氛却荡然无存。   糅兴撑着额头,眼神扫过自个儿胸前那一块儿凸起,脑壳有些疼。他的耳朵实在太好使,小侄子的哭声简直如同魔音灌耳一般,一声声的刺激着他的神经,偏偏怀里的宝贝疙瘩完全不予理会,兀自蜷在他衣服里假装是一团线头。   “貔貅!”正恒不敢再看热闹了,赶紧几步冲上来抱起儿子:“貔貅太不乖了!!”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喜怒不显的自家大哥,板着脸孔假意教训儿子:“来之前父王怎么叮嘱你的?要乖,不要乱跑,不可以哭…不听话回家你母后又要打屁屁了!”   貔貅委屈的不行,在他爹爹怀里撅着小圆屁股扭来扭去,巴掌脸蛋儿上都是眼泪,可怜兮兮的。   “坏——坏蛋!!”他见挣不开,忙用小肉手打正恒的肩膀,抽噎道:“父王…坏蛋!要弟弟!!”他不死心的继续瞅着糅兴,堪称凄厉的童音响彻大殿:“不给弟弟…还我的——蛋蛋!!!!”   “噗——”昭明一口酒喷了出来,倒在矮桌上。   糅兴撑着脑袋没说话,脸刷的一下就黑了。   他倒不是生气。   心虚着呢。   远处的小龙王们还有一些不了解情况的臣子都表情空白,张着嘴巴望着上位。小世子的凄惨控诉仍然回响在大殿的上方,只是他们实在有些理解不能。   这个这个…蛋蛋…难道是不小心听到了皇族秘辛?   正恒已经恨不能给大哥跪下了,实乃他教子无方啊!!   他抱着儿子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身子,眼神无奈且尴尬的看向糅兴。“帝君…臣弟…唉。”   糅兴一低头,鼻尖儿就撞上了儿子小巧的龙首,软嫩的须髯轻快的扫过他挺直的鼻梁,带来一阵瘙痒。   龙崽崽已经好奇的探出了半个小身子,水亮的眼睛瞅着他,精致小小的鼻子喷出一点云气。意思很明白:解释下,蛋蛋是神马?谁的蛋蛋?   糅兴倒是想解释,可是前半段容易,后半段可怎么说呢?不!那是到他寿终正寝也绝对不能说的秘密!!   他凌厉的眼神扫向自家弟弟,你儿子的蛋壳我已经给毁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待到西海龙王好说歹说把儿子哄了回去,宴会也在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里结束了。糅兴换了件白色的单衣,仍旧把儿子挂在衣襟那里,缓缓的穿过正殿后幽长曲折的回廊,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黎婴有些奇怪,他难道不用回灵池去吗?   “你在灵池泡了那许久,也应足够,多待无益。”糅兴似是猜到儿子在暗地嘀咕什么,轻声解释:“之前…那是你最小的堂哥,貔貅。他出生时的蛋壳被父君借来,用以给你重塑龙身。”   貔貅这个名字一出,黎婴就不由自主的僵直了尾巴。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哪个没听过貔貅?或者说,龙九子?   糅兴倒低笑了起来,道:“异世所述龙之九子,也并无错处。只是有这九个儿子的不是父君,而是你的四叔叔,西海龙王正恒。”   黎婴便忆起刚才看见的那名温和贵气的俊美青年,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西海龙王。他忍不住咂咂嘴儿,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年轻俊气的青年,竟然已经有九个儿子了…啧啧。   龙帝嘴角含笑,手指轻轻的摸了摸儿子头上那一撮小卷毛。他们刚走到寝殿前面一处拐角,便从前面摇曳的水草后迎出一列女侍,为首的恰是娇娇。   “帝君,”娇娇领着女侍行礼,低婉道:“奴婢们暂且把孕婴池移到了帝君寝殿中,其余都准备妥了。”   糅兴点点头,既然无需再待在灵池殿,那么势必要重新为太子准备一处殿阁,只是他不太放心让黎婴单独睡,便干脆带他一起在自己的寝殿休息。等他再大一些自己去挑选也不迟。   “还有一事,”娇娇继续回禀:“渤海龙王敖泽大人,请求单独面见帝君…青岚姐姐正在接待敖泽大人,便派奴婢来…”   糅兴挥挥手让她带着人下去,某崽崽从龙爹的怀里溜出来,灵活的窜上龙爹宽厚结实的肩膀,钻进漆黑柔滑的头发丝儿里舒舒服服的盘起来,发出细嫩的呼噜噜的声音。糅兴没有说话,只是进一步放轻脚步,生怕稍不留神就把儿子给颠了下来。   敖泽…   他微微蹙起青黛,心里便有些淡淡的不虞。虽则他性子冷漠,也并非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龙族爱憎分明的特色他没表现出来,但实实在在是有的。红陵当初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上界都知道渤海公主非龙帝不嫁,已经让他很不愉快,偏生上界那位还推波助澜的让红陵如愿以偿。   自己的地盘被他人入侵,这种不痛快让他听到渤海龙族就有种杀意。   那小子年岁不大,却精怪的很,硬是数百年都不曾在他面前露脸,让糅兴想要寻个不是的机会都没有…怎么这会儿却主动送上门?按说,红陵被幽禁的事情并没有传出,今日龙后没有出席,也对外宣称是身体不适,他若像往年那样懂得趋利避害,就不应该请求单独见他。   呵……糅兴一声冷笑。当年若不是这一对兄妹,一冷一热闹遍了上界,骊珠也不会被那贱人召去,何至于身受重伤乃至胎儿不稳,他又何至于和自己亲生骨肉分开这么些年?   若搁在数百万年前,上古神迹时代,他就是把这一对兄妹生吞活剥碾成肉泥,也只是踩死一只小虫子罢了。可如今他的力量受到限制,与上界那起子贱人关系微妙,堪称牵一发而动全身——受到这般自以为是的欺瞒,也只得生生忍着。   这一番阴鸷至极的念头回转,不过就是几步路之间。转了个弯,黎婴便看到一个青年模样的人直直的立在暗色的宫殿门口,一身青衣,外罩同色镂织轻纱,腰封束出坚韧的腰身,一头清浅的发色在不经意的水波粼粼中飘荡…黎婴眯起眼睛,也只模糊的看见那人线条优美的下巴,冷淡的嘴角。   糅兴浑当没见着人一样,从青年身边走过,眼神也不带拐弯。   “帝君。”青年转身,低声恳求。   糅兴便也停下脚步,漫不经心的看向他。玉色的双瞳幽深不见底,虽没有表现出厌恶,也是神情淡淡。   然而青年毕竟臣服在那一身凛冽的龙气之下,完全不敢与糅兴对视。若是旁人这样忽视他,他只当是对方造势,而若是对方换成了面前这位——他只能苦笑。糅兴即便是厌恶他,也是一种不放在眼中的厌恶。   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够让这位上古龙帝放在眼中?   “帝君…”敖泽语气绵软,“请帝君看在下臣向来治理封地兢兢业业,能否…能否容下臣看望龙后…”他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去偷窥龙帝的表情,只把声音愈加放低:“龙后…自出嫁之后再没有家去过,帝君且看在龙后打理后宫多年份上,就许她回渤海省亲吧!”   糅兴漠然的看着他,心道,本君后宫仅她一人,打理…个屁啊。   “你父王母后皆故去,”他淡淡说:“既无高堂,龙后难道回渤海省自家兄长吗?”   敖泽不由小脸一白,默然无语。   糅兴轻哼一声,转身进殿。   “你若要看她便尽早去看,看完尽快离开吧。”   黎婴这回可是看了一幕皇室恩仇录,八卦到了极点。龙爹脚步走的快,他只得恋恋不舍的转了个身,面向青年重新趴了下来,小巧的龙首激昂的抬着,看着那青衣的龙王落寂独立,宛如一道风景。   噢噢,他都差点忘记,自己还不是人家糅兴正经的婚生子——而是传说中的私生子嗷嗷!黎婴不由想到,穿越女还八卦过,说他那个嫡母被关起来了——又是一个乌喇那拉氏!最悲惨的是,这皇后还没有孩子,嚯嚯,太失败鸟~~黎婴非常不厚道的盯着敖泽YY,殊不知糅兴阴沉的眼神已经瞧了他许久。   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捏住龙崽崽娇嫩的尾巴,然后猝不及防的就把崽崽给拎了起来。   “噫——”黎婴惊吓的转着圈,尾巴拧到一个极限,又快速的弹转了回去。没几秒,黎婴就晕头转向的蜷着小龙爪儿抽抽噎噎。   “本君倒没发现,我儿竟是个风流种子…”糅兴黑着脸轻声道。   黎婴委委屈屈的轻轻探了探小爪儿,还是因为被捏住了龙筋,动弹不得。他慢悠悠的转过去转回来,细嫩的小尾巴都快要拧成麻花了——怎么他爹这么爱吃醋?   糅兴瞪着儿子,非常阴暗的想,早知晓,就一泡龙精淹死这个不肖子!!      第36章 龙宫尿床门      海底之下不分昼夜,黎婴被三两女侍伺候着在一小盆净水中沐浴,舒服的直呼呼。   糅兴端坐在柔软的床榻边上,蹙眉听着儿子傻乎乎哼唧的声音。   “叽叽叽叽——”好舒服嗯。   “呼叽叽——”这边噢噢。   “……”糅兴。   女侍们都把纱质的长袖挽起,露出白腻细滑的皓腕,五指纤纤,温柔细致。一女用双手轻托龙子,一女用柔软的指腹按揉着龙子细嫩的鳞片,还有一女指抹各种香精油,润湿着龙子薄软透明的尾巴。黎婴有生以来头一遭享受这种顶级温香软玉的待遇,不由亢奋的傻乐,雄赳赳的在妹纸们的手之间窜来窜去,时不时来个鲤鱼摆尾,溅起一朵朵可爱的小水花,惹得妹纸们娇笑不停。   “嘻嘻…太子可真坏…”女侍们低声嬉笑,配合着太子你蹿我追的,看着小小的玉盆里粉嫩嫩崽崽欢脱的小样儿,真是再惹人怜爱不过。   黎婴再一次幸福的被玉指逮到,眯着眼睛躺在柔软的掌心上,被温暖的水微微浸过身体。女侍粉唇含笑,点点水珠浸湿了腮边发丝,裹胸也微微透着一点肉色,雪白白的胸脯就在眼前轻晃——   某崽崽喷着小粗气,感到自己的鼻血快要喷出来了——果然自己上辈子还是见识短浅了才会被许冰那货给拐走——软妹纸神马的一定要多多的,方才是至美淫生嗷嗷!!!   龙帝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轻咳一声。   女侍们纷纷噤声,低头加快了速度,却被某爹一把推开——   “下去。”低沉的不能再沉的声音。   等到黎婴睁开眼睛,软妹纸不见了,面色狰狞大怪兽一个。   “叽叽——”你要干嘛!!!   糅兴堪称凶恶的弯起嘴角,慢条斯理的在玉色的手指上涂抹精油。   “宝宝,让父君给你洗澡吧。”   黎婴崽崽猛地抖了一下,扑哧一声溜进了玉盆底部。不要不要不要——你那一副要把我开膛破肚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不是不好意思让女侍给洗屁股吗…为父来给你洗罢。”糅兴轻声说道,伸手随意一捞,某崽崽眼泪汪汪的挂在他手上,小小软软的尾巴哆哆嗦嗦的蜷在身侧,头顶一小撮浅色的卷毛也湿乎乎的耷拉着,无一不透露出一种求怜惜求温油求亲亲抱抱的信号。   反正就是不要和屁股相关。   “现下看你尚小,便罢了…”糅兴轻轻的捏住儿子的小龙尾巴,慢慢的拽直了:“待你再大些,若法术不精念书不乖——为父就亲自执家法。”   黎婴于是屈辱的含着一泡眼泪撅着龙屁屁给洗,噢噢,轻一点小伤不起嗷嗷!!他抽噎的被龙爹翻了个身,粉嘟嘟小肚皮给摸了又摸,小爪尖儿也被龙爹捏在手里,一点点的洗干净。完全没有刚才粉红的气泡泡…黎婴怨恨的小眼神偷偷摸摸飞向他爹,然后又迅速在龙爹抬头之前转回一脸哀怨哼唧的小模样。   这狗屎孩子…糅兴脑袋里不合时宜的冒出这么一句。这句话的来头很有意思,黎婴上辈子公司的一个业务部长,黎婴自毕业之后就跟着他,也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句话就是那位可敬的部长挂在嘴上的口头禅,主要的针对对象——黎婴同志。   狗屎孩子一见他爹更年期(…)的症状过去了,便又开始放松下来,得瑟的晃着嫩尾巴,细声细气的叫着要他给挠挠…一会儿又眯起小眼睛抓着他爹的手指头蹭着头顶,反正一副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的架势。   糅兴嘴角抽了抽,看看洗得差不多,就从旁边的玉架子上取了一块软料,把还在撒娇的某崽崽给裹了起来,打一个蝴蝶结系住,然后拎到桌子边,放到自个儿腿上。   “晚上也没吃什么,喝点木乳。”他随手从桌子上拿过一个食指长短细颈子木瓶,拔掉塞子递到崽崽面前:“正好洗完澡补充些水分…自己捧着喝。”   黎婴犹犹豫豫的瞅着面前这个迷你型号的小瓶子,小爪子要伸不伸的。虽然他是有点饿有点渴,且瓶子里飘出的奶香味也有那么点诱人…可是味道不好啊有没有人考虑过!就算是小孩子,也是喜欢吃好吃的呀…真是虐待幼儿。   糅兴声音一沉,喝道:“快点捧着!”   某崽崽一哆嗦,毫不犹豫的伸爪儿捧住,咕嘟咕嘟仰头灌下去。龙爹微微笑了下,动作轻柔的捻住软料一角,给儿子擦拭着湿漉的小毛毛,左搓搓右搓搓,小卷毛竖起来奇形怪状…   龙爹看着儿子逗趣儿的模样,犹不自知的苦大仇深的喝着木乳,小尾巴吧嗒吧嗒的裹着软料轻甩着,尾巴尖儿那处一下下甩到龙爹的手上,软嫩的就像是春水一般,再冷硬的心也融化了。   黎婴一口气喝完木乳,忿恨的把小瓶子一丢,长长的哈了一口小气儿。他责怪的瞅着自己爹,嘀嘀咕咕嘟囔:小孩子睡前不可以喝太多的嘛…一点经验都木有,还恐吓威胁非要人家喝…坏蛋!   糅兴若无其事的用力裹着他浑擦一通,直把某崽崽擦得暴跳如雷叽叽直叫。   当真是人小被人欺啊!!   糅兴先前一口恶气尽出,眼下终于松快了,眉眼也透出些懒意。他起身兜着儿子走到勾起帘子的内殿,一口育婴池就在他床榻边上。   育婴池高四尺,内里一汪清澈透明的水精,池壁镶嵌着各色灵石,一股纯净至极的灵气白雾缭绕在水面,上面还漂浮着一叶青莲,可供幼龙滚在上面耍玩或吸取灵气。   “乖乖睡觉,明日父君便带你去玩。”糅兴看某崽还很不情愿的模样,只得低声哄道。   黎婴是不太快活。他之前在灵池泡着,是知道那是暂时的,就权当是去泡温泉好了…可是如今一看,柔软舒适的床榻就在边上,他却真的要在水里面一直睡着,顿觉不自在。毕竟他活了这么些年,不管好歹总是有一张床可以躺着…他嫌弃的探出小脑袋打量着,瞅瞅,除了水质好一点上面漂一片叶子,这哪里是可以睡…那个龙的啊!!   叽叽叽——某崽崽不满的对着他爹比划,你总是得给我把这房子装修好伐,桌椅就算了,对有尾巴的人来说有技术上的难题——但是舒服的床总是要有的呀,我体积都很替你节省了有木有…   糅兴无言。他竟然光凭借这小子的手舞足蹈就看懂他在讲啥…真是堕落了。由古到今,他的太子还是第一个要求装修育婴池的龙崽崽,该说不愧是他的龙儿吗?   “要什么?”他无奈道。   黎婴一边思考着一边蹭着头顶。这么说…龙的话,不是都有收集癖?看看他爹这些宫殿的品味,就知道表面再冷酷傲娇的龙其实都有一颗闷骚贪婪的心。没见过什么古代宫殿外墙上面还镶金嵌宝的,这不存心招贼么…总之他爹应该是很有钱的,有钱人都喜欢收集古董珠宝,金砖太沉且棱角尖锐,鉴于自己处在娇嫩的婴儿时期就算了吧…圆润的珍珠怎么也得有几颗装饰门面,最好来几个蚌壳…   叽叽——他小爪儿一挥,示意道,给本太子随便来点儿吧。   糅兴面无表情的唤人,把藏宝阁里的小箱子抬来一只。   黎婴表示要淡定,却还是在箱子打开的一瞬嗷嗷一声向前扑去。糅兴脑壳儿一疼,长臂一伸把崽子给捞了回来。尼玛那么多石头在里面你还敢就这么坦荡荡的扑过去就算小外头有层壳挡着也不能这么冒险有木有——   某崽崽表示性命算什么,死之前也算是豪富一把爽歪歪!他在某爹的帮助下,往自个儿细脖子上挂了三根宝石链子,又示意让他爹往他小卷毛上夹一枚蝴蝶颤翅镶宝银夹,还愣是把一枚玉托的红宝石戒指套进爪爪里,要不是某爹阻止,他还想要往尾巴上挂一个老坑种的玉扳指。   黎婴狂热的想要谁给他来一张传到网上去,自己这样儿才叫“二代”有木有!!   糅兴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在眉心揉了揉。怎么他在儿子身边这么多年,愣是没瞧出来他财迷到这般地步?   “全部都要?”他头疼的问道:“也不要床了?”   黎婴点点点头,重心不稳吧唧贴到了龙爹的掌心,百般挣扎也起不来。   糅兴沉默的看着儿子哼哧哼哧把一堆家当转移到育婴池的角落,然后把那一片青莲拖啊拖啊…拖到珠宝山的上方。这就是所谓欲盖弥彰吧。   他的年幼太子,龙属性终于激发。   属性:对珍珠宝石金银玉器狂热的霸占欲。我的!!都是我的!!   悲剧产生在子时。当糅兴进入浅眠时,寝殿内突然发出一声哗啦啦的巨响,随即一声凄惨的细嫩哭声响起。   在殿外守夜的女侍和龙帝同时一惊,前者推开门急忙走入,后者弹坐起来几步跨到育婴池边上。   一盏宫灯很快点亮,龙帝并一群女侍围在育婴池边,将池里的情况瞧得一清二楚…   顿时人人生出一种想要撞墙打滚仰天大笑的冲动。   糅兴脸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只见那朵青莲已经凄凄惨惨的被拽了下去,堆叠的高高的宝物山竟然全都垮了,把某条龙崽崽严严实实压在底下,只露出粉嫩嫩的小尾巴暴躁凄惨的摔打,连委屈的哭声都只是隐隐约约的传出,简直哭笑不得。   他深深吸口气,手指微动,那些珠宝玉器都自水中浮了起来,露出压在最底下的某崽崽。他把儿子捞起来一看,喝,那个蝴蝶夹子不知何时掉了下来,上面竟还连着几根小软毛,儿子哭得凄凄惨惨,小爪儿颤抖的捂着头顶掉毛的地方,小小肉肉的身子都一嗝一嗝的,其悲惨程度让糅兴连气也没有了,只余下深深的无奈。   养孩子不易,养这种熊孩子更是艰难万分。   这个晚上最后一件悲剧的事情,发生在了某爹的身上。他抱着儿子干脆上了龙榻,把还在打嗝的儿子放在自个儿胸前,被子一盖,睡觉。   岂料龙帝陛下刚刚睡熟,梦中一股浓浓的奶味还带着隐约奇怪的味道,不断的传到鼻子里。他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幼龙的时候,被某个可恶的人强行泡在山中灵池里,头顶都快要烫秃了去…   龙帝蹙了蹙眉,很不愉快的醒了过来。他盯着帐顶华丽的刺绣,一脸黑线的发现,儿子把软嫩嫩的尾巴搭在他的脖子外加下巴上,小爪儿无意识的挠啊挠——最要命的是,黎婴尿床了。   龙帝心情顿时暴躁起来。尿床就算了,还尿在你老子的下巴上和脖子上——你是屁股痒了还是屁股痒了?他坐起来,看着儿子一路滚下去,然后继续摊开四只小爪儿打着小呼噜…某爹嗅了嗅身上,又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是个崽崽…连尿都带着木乳味儿…      第37章 人间六年(一)      宝泉镇,郦府。   “老爷,那人又来了。”管家陈卓从前院儿匆匆行来,躬身在郦珩声耳边说道:“带了不少人,瞧着不善。”   郦珩声眯起眼睛,略带煞气的英挺面容露出几许嘲讽:“郑郢峰果真不死心…只是我郦珩声也不是吃素的,郑家家大业大不错,我的兵也都是淬过火杀过人的。”   陈卓顿了一下,轻道:“郑家虽豪门显贵,这一代却已式微,皆是子息单薄的缘故。”不足为惧。   郦珩声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坐在他下首纹丝不动的小少年。   “老爷如今任期已满,将要升任轻车都尉,正四品的官儿——即便是郑家家主,若无官职在身,见了老爷也是要行礼的。”陈卓道:“虽则少爷外家乃是郑家,可如今既已过继给老爷,郑家断没有插手的资格。”   郦珩声满意的看向管家,心中舒坦了许多。本来他一介光棍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从六年前收养了二郎,再加上杜松鹤也与他在一处,家中就添了不少下人,遂也就请了位管家。说到这位管家,其实年轻的很,三十上下。当年陈家村与宝泉乡一样被山匪灭村,他也是郦珩声带着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因本人识文断字,脑子聪明,郦珩声就让他管着一家下人,并不算是卖身,工钱另算,倒也没出差错。   “爹。”   小小少年忽然开口了,音质还带些脆嫩,却沉稳的很。   “儿子去与他说。”   郦珩声转头看向不过虚九岁的养子,原先的王凤章,如今的郦翰声。小孩儿这些年跟着松鹤念书,又随他习武,已不是当初那个粉白娇嫩,因山匪而被吓得离魂的王家幺儿了。   “郑郢峰也算是你嫡亲舅舅,你能应付得来?”他嘲道:“别给旁个轻易拐走,倒叫为父去挨你小爹爹的打骂。”   郦翰声听了这番话,挑起与王汉相似的浓眉,那副神态却与郦珩声像个十足。他站了起来,年纪虽小,身量在同龄人中也算是高的,且并不瘦弱。   “爹你且看着吧!”他略提高声音,表情仍平静的很:“当初宝泉乡遭难,几年也不见郑家来这里寻我,可见他对我娘亲并无多少兄妹之情,反而是趋利避害。如今他仅剩的庶子死了,又见我出息,才想着把我要回去——却是晚了!”   “说的不错!”清朗雅致的男声从后堂传出,一个一身淡青的书生大步走出,笑看着郦翰声道:“不愧是我儿子…须知这世间难有两全美事,不付出就想白捡,那才是痴心妄想!”   郦翰声一见他,就露出稚气的笑容,脸上两个小酒窝。   “小爹爹!”   杜松鹤满眼疼爱的摸了摸小少年的头,声音转柔道:“你也不必为郑家烦忧,郑家虽是五姓贵族,那也是曾经了…陈管家说的甚有道理,他家虽门第显贵,偏生子息单薄撑不起门面。”他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何况,若论起当世豪门,那也得是得圣人青眼,简在圣心才算数。人都言阶崇金紫,爵极国公,爹爹我家乃是世袭勋位,你祖父如今堂堂一品国公,你姑姑又贵为一宫之主,你可要比那郑郢峰家的儿子要尊贵多了…他想认也得看自个儿有没有那个福气!”   他瞥了一眼郦珩声,见他自刚才便脸色不虞,反而笑意多了几分:“只可惜你外祖家却没甚门第,二老又早早故去,即便爹爹相助,你爹如今也只是区区四品小官儿。”   郦珩声气得青筋直颤,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说什么呢!没的教坏了孩子!”他憋了憋,脱口而出:“我爹娘才是他祖父母,你家才算是二郎的外家!!”   “……”郦翰声默默撇开眼。看着自己两个爹爹相视冷笑。管家若无其事的倒退着准备溜走。   真是够了。   “儿子去解决那人。”他干巴巴的说完,行了一礼就跟在管家后头出去了。   待二郎一出去,郦珩声就看着那书生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竟直接跨坐在自个儿腿上,双手一圈,笑容顿时从清雅变成了挑逗。   “郦木头,还在生气?”杜松鹤抿嘴逗弄仍僵着的男人,臀下技巧的蹭了蹭:“这不是要回去长安了么…若是想要我爹娘对二郎好,光是个养子的身份可不行。”   郦珩声颧骨渐染上红晕,不满的沉声道:“二郎跟的是我的姓,怎地又变成你的私生子了?”   杜松鹤冷笑一声:“怎么,我日日被你压在身子底下玩弄就是理所当然了?人也被你欺了,好容易有个儿子又是跟的你姓,此去就骗骗我爹娘你也不同意?”他说翻脸就翻脸,也不顾男人被挑起的冲动,从他腿上起来指着他就骂道:“干脆你我一刀两断!二郎我带走——你自去找你的妓子替你郦家生儿子去!!”   郦珩声虽一直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此时见杜松鹤真的生气了,不由软了下来。他踌躇半晌,拽过书生硬是抱入怀中,小声说:“你…你生哪门子气么!我也不过是没拐过弯儿来…再说咱们在一处也不可能有孩子了,二郎就是你我亲子,哪样是为他好,我…我也是清楚的。”   他低头看着怀里人,见杜松鹤清亮的双眸怒气渐褪,抿得紧紧的润红唇瓣也松了些,心头便也舒服了。他郁闷的心道,不是说是神仙下凡么,怎地心胸这般狭小…   “算了,这回就不与你计较。”杜松鹤冷哼一声,兀自靠在郦珩声怀里。   郦珩声忙哄着他吃了点茶,半天又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那郑郢峰可是知道蕙娘生了两个儿子…要是他不小心对二郎说漏了嘴如何是好?”   杜松鹤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要是依你这记性,只怕二郎早就起疑了。你道我刚才去干嘛了?”   郦珩声愣了下,赶紧赔笑陪好话。   心里又开始郁闷道,你这小,看爷晚上怎个疼你。   那一头,二郎木着脸跟在管家后头来到前院儿大门,远远就瞧见一中年男子穿着锦袍负手而立,身旁立着一列家奴,个个都魁梧凶悍。   他眯眼一打量,那男子蓄着美髯,五官轮廓竟与蕙娘有六七分相似,十分清秀。   心里不由愈加冰冷。   郑郢峰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偏头一看,那郦府管家身后跟着一位少年,不由激动起来。那小少年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微黑,眼睛嘴巴耳朵都与自己极为相似,只有眉毛浓黑,显得十分英气。年纪虽小,却已经显出几分沉稳坦然的大家之风,光是这种气度便已胜出同龄人五分。   “你…你就是二郎吧?”郑郢峰上前几步,哑声道,“我是你亲舅舅,你出生时还去看过的!”   二郎面无表情的抱胸看着他,暗自冷笑一声。   “对不住,这位郎君…我可没有听自家娘亲提起过,我还有一位舅舅。”他冷淡道:“我家从前不过是乡下贫苦猎户,娘亲虽识得几个字,却是与爹爹从小相识青梅竹马,连宝泉镇都没有去过几回…即便你说是,我双亲前些年俱都故去,也无人可对质了。”   郑郢峰一听,不由在心里把那王汉蕙娘并杜松鹤郦珩声狠骂一番。他本来嫡子庶子也是一堆,前些年也不知怎地,四个庶子夭去三个,就连唯一的嫡子也开始大病小病不断…他当年来这种地方寻妹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他要真是子嗣不保,与其从族中过继那等血缘稀薄之人,不如过继他亲妹妹的儿子。   后来他儿子又开始有了好转,他就又开始痛恨妹妹逃家,浑嫁个粗鄙贫民混淆血统,虽听闻宝泉乡噩耗,心想既已无济于事,就权当听不到罢了…岂料去年嫡子突然夭折,剩下的庶子没过多久也死了,他难过许久,这才又想起妹妹的儿子,叫做二郎的。   他叹口气,道:“你这孩子是在怨我…我那年所以没来,皆因为家中小儿病重,去年终究…唉。”他擦了擦眼角,恨声道:“你莫要被那郦珩声给骗了!想想你的爹娘,养你这许多年,难道是为了你过继给别家做儿子吗?!难道你连祖宗都不认了?!”   郦二郎怒了,面上却愈加冷漠,平平道:“即便是祖宗,也是王家的祖宗,与你们郑家何干?我父母双亡,若不是爹收养了我,还有小爹细心教导,我如今怕是被拐了去挖黑煤,早与我爹娘相聚了!”说道这里忍不住冷笑:“如今我外家却是长安国公府,姑姑乃是圣人宠妃,这位郎君可不要胡乱认亲,乱了血统!”   郑郢峰脸色涨红,怒斥道:“你…!我没想到妹妹的儿子竟是这等攀龙附凤之人!!混淆血统的又是哪个——你若是执意如此,就莫怪舅舅上京城去告你一个乱认国亲大罪!”   二郎不敢置信的瞪着他,这人竟无耻到了这般地步,要去害自己的亲外甥?!他袖子一甩,厉声道:“随你罢!管家送客!”话毕转身就进了院子。   一路向内院走去,四周安静了下来,可是刚才种种却仍然在少年脑中盘旋。过了这么多年,虽然他当年年幼,却已经记事,娘亲的音容相貌,爹爹的宽厚胸膛…他记得不多,最清晰便是那一夜,醒来之后独自一人,即便嚎啕大哭,也没有一双温柔的手抱住他安抚他。还有…还有——   二郎微微苦笑。   世人若是知道他身份实情,只怕都要骂他自绝祖宗香火。只是爹和小爹对他养育爱护,时时为他考虑,他们此生都不可能有孩子,只有他可以尽孝膝下传递香火了。爹已对他说了,将来生了孩子,第一个就姓王,也算是为他们王家继了香火。   他总要好好的活下去,才不枉娘亲爹爹为他豁出性命。      第38章 人间六年(二)      杜松鹤与郦珩声温存了一会儿,见挑拨的差不多,便满意的推开郦珩声坐到另一边的主座上。   “你总是这样!”郦珩声嗓音喑哑,带着一丝火气。   “我总是哪样?”杜松鹤一手支脸笑望他道。   郦珩声怒站起来叫他瞧瞧自己下身撑起来的模样,不想耳朵一动,听到门外不远处传来婢女小厮的声音,只得恨恨的瞪书生一眼,狼狈坐下试图遮挡一二。   杜松鹤嘻嘻笑得更加恣意。   “我早听见有人要来,莫非你是想让人围观我二人的春宫图么?”他说着拈了一粒樱桃丢入嘴中。   对话间,果然三无婢女小厮就捧着新鲜的花枝等一应事物走了进来,走在最后的恰是郦二郎。   “儿子已将那人打发了,”二郎随便行了一礼,就挨着杜松鹤在他下首坐下,“只是他威胁儿子,说要上京城去告我乱认国亲。”   杜松鹤吩咐婢女给郦二郎上茶,闻言勾唇一笑道:“乱认国亲?”   郦珩声眉头一皱,眼中便多了几分阴鸷:“岂能容他胡说…眼下你还尚未去国公府,若是提前有了流言,给有心人知晓,只怕平地也会突起波澜。”   他端坐在那里,伸手摩挲了下手上的铁扳指,身上一股子杀意腾起。   “陈卓,去叫孙大孙二来见我——”   “且慢!”杜松鹤抬手打断郦珩声的命令,眼神一闪,轻笑道:“你能想到去找他麻烦,莫非他就想不到吗?那郑郢峰当家多年,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与其冒险行事给他留下把柄,不如我麻烦一些,亲自去解决的好。”他是真没想到,那郑郢峰会无耻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他的疏漏。   郦二郎脸上倒无惊讶神色。他虽不知道杜松鹤乃是星君下凡,也清楚他这小爹自有几分神通。   “杀鸡焉用牛刀!”郦珩声冷硬道。他就是不喜杜松鹤亲自出手,不过是个虚伪小人,倒叫松鹤白白脏了手。   杜松鹤白了他一眼,心道,本星君怎么就算不是青龙偃月那般的千古名刀,也不能是牛刀啊!这死木头!   郦珩声莫名的摸了摸下巴。爷又怎么招惹你了…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那个。   “爹爹们还是不要争了,”郦二郎一如既往的执行灭火的工作:“我看那起子人也不敢真的去告…毕竟若论亲,怎么也是国公府与圣人亲,郑家远在荥阳,京城可不是他的地界。”   杜松鹤点了点头道:“我儿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事你也不必操心了。”他想了想,又嘱咐二郎:“早几年你爹还在任期也就罢了,想着你到时直接从府学保举到尚书省去参加童子科。如今我们既已决定回京城,且还要与国公府攀上关系,你便可正大光明去弘文馆进学。考试也不必准备了,你《尚书》、《公羊传》、《毂梁传》俱已学完,便去好好预习《易经》。”   二郎急忙站起来,恭敬的俯身行礼:“二郎知道了,这就去温书。”   “本来不急着走,现下看来还是早走为好…让你屋里的丫头开始收拾吧。”   “是。”   杜松鹤看着二郎的背影远去,这才挥退一帮下人。斜眼一看,旁边那男人已经是满脸不耐烦,烦躁的动来动去。他不由嗤笑:“瞧你那样儿…又不是那些未开荤的小子,至于么。”   郦珩声沉声道:“长期如此,莫不是想害你夫君下身不举!”   “还不快过来给爷消消火。”   杜松鹤哼了一声,心想,难怪上界个个都想要下凡历劫…上界清冷,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翻云覆雨任逍遥?即便是被人压…也有被人压的乐趣么。他于是便坦然的站起朝自家姘头走去。   人间六年,龙城便也六年。   六年足以令当初的王二郎从稚儿长成少年,却远远不足以令尊贵的龙太子长大那么一分一毫。当初陈塘关李靖的夫人十娘怀胎三年零六个月才把哪吒生下,龙太子如今还是那副短短的小模样,只是肉却长了不少,看起来更像是胖乎乎的小筷子。   糅兴端过杯子漱了漱口,示意女侍将早点呈上。一桌子的南北早点,均是如今世上最流行最出色的厨子做的。本来龙族虽不像饕餮三年不吃一吃三年,到底也只对那些奇珍异宝贪婪,在吃食上反而是囫囵吞枣,不甚上心。龙城没有正经厨子,便足以证明这一点。   只是自从太子能够到处乱窜,吃些木乳以外的东西,人间的名厨就时时遭遇怪事。太子不要龙城的厨子去学那些美食,说是不够地道,只能学会三分颜色,学不会七分骨髓——于是糅兴只得做了回贼首,日日遣人去取一些做好的吃食,安慰自己权当是上供了。   “太子还没起来”糅兴随口问。   青岚为龙帝续上茶水,轻道:“回帝君,太子昨晚似是睡晚了,早上才起不来…”   糅兴冷笑一声。   他说黎婴为何执意要单独的房间自个儿睡呢,敢情是觉得自由——晚上想干嘛干嘛?   说道太子如今的住处,糅兴的额角就跳着疼。   整个上城这么大的地方,数不清的殿宇,这混小子偏偏就是挑了那处,东西还不让挪…他不由想到,黎婴晚上不睡觉,不会就是在对着那一屋子的珍宝流口水,把东边的挪到西边,屋里的挪到自己睡觉的池子里,反复折腾吧。   “去把他叫起来,就说再不来,今日就不带他去下界了。”糅兴不耐烦道。他绝对不承认是因为现在从早到晚都见不着儿子所以才烦躁…   “叽叽叽叽——!!!”话音刚落,殿外头就传来嫩声嫩气的叫唤,只见一名美艳女官面无表情走在一众女侍的前头,而在她的前头,好像飘着一朵柔软洁白的棉花糖。   糅兴眼神一软,嘴上却还嘲道:“就那么一小朵云,你还好意思召出来献丑…还不快下到这里吃饭!”   黎婴一怒,好容易聚起来的云朵差点散掉。怎么着?他只花了六年就可以腾云驾雾了这难道还不了不起吗!!!   龙帝哼了一声也不去管他,兀自举箸开始用饭。没一会儿,那朵柔软的小白云就飘啊飘的,蹭到了龙帝身边,一个软嫩的东西时不时忽闪到他脸上,惹得他一阵瘙痒,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别闹。”龙帝极力板着脸训道。   黎婴觉着没趣,只得不高兴的撅着尾巴滚到他爹的白玉碗边上,懒咪咪的卷住他的筷子,示意自己要吃饭。   龙爹看了仍旧一点点大的儿子,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把他小心的捧进手里。要不是他活得够久,真要以为是前世做了孽,这辈子做了龙也还要偿还黎婴…真是欠他的。   “快些吃吧,吃完带你去下界。”糅兴说着,塞了一筷子琼浆银丝进儿子小嘴儿里,“你不是不放心王二郎么,不如就亲眼去看看,也好叫你安心。”   “叽叽…”黎婴一听,顿时有些愣了。他这几年因为还太年幼,所以除了出海稍稍透气,也没有再去更远的地方…他爹以前还一直醋着,这会子怎么突然开窍了?   糅兴低头看着龙崽崽那副傻样,嗤笑着用手指勾了勾他的细嫩小爪儿。   “原先你连爬都爬不稳,本就是应该安安分分待在育婴池里的时候,爹自然是不会让你出去。”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如今你根基已稳,便带你去看看也无妨。”   黎婴一时木愣愣的,只管让龙爹给他塞吃的。那时到如今,也有六年了吧…若是他还是王大郎,这六年足以让他长成少年,也许已经能够撑起家门。龙城虽不像上界,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但于他来说,仍是海底不知岁月,每每在镜中看着自己身形未变,就觉得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人间沧桑又几变呢?   某崽崽这时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黑汪汪的眼珠子瞅着龙帝,小爪儿下意识的抱住龙帝的指头不放。   糅兴轻轻一笑,另一只手安抚的摸了摸儿子头顶的珍珠米粒儿。   “怕什么…我们只是瞧瞧,与那杜松鹤郦珩声见见面罢了,又不是逼你去见王二郎。”   黎婴悄悄松了口气。   他这几年但凡想起二郎,心里都觉不好受。原本的思念担心,后来却隐隐转化为害怕畏惧。若换位思考,二郎不记得他也就罢了,可若是还记得,会不会反而怨恨起他。明明是龙帝的儿子,却没有办法去救自己的爹娘,反而将他一人丢在红尘踟蹰,自去逍遥。   他每学会一点法术,每听到一次恭维,甚至每在珠宝堆里翻滚一次,都要愧疚一次。   二郎是不是过得好,是不是在受苦…这些念头挥之不去,令他烦忧。   唉,若是太过忧心,导致他长不大如何是好?   “走吧。”糅兴见不惯一向大大咧咧的儿子这般犹豫迟疑,直接把他往自个儿衣襟里一塞,早饭也不吃就走。   只是他们没料到,一去郦府,见到的就是那般景象。      第39章 人间六年(三)      郦珩声与杜松鹤能凑到一处,堪称奇迹。不过于杜松鹤而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他明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偏偏喜弄些旁门左道,前些年在漠北边塞的时候,他明面儿上与郦珩声不对付,实则心里瘙痒难耐,只恨不得拿那草绳将人一拴,衣服扒了便办事。   “快些,磨蹭什么。”郦珩声沙哑道,性感的喉结咕嘟一动,咽了口唾沫。他眼神略有些涣散,眼角赤红,两条结实的胳膊被书生用汗巾绑在床头,大颗的汗珠子沿着鬓角滑下颈子,使得深蜜色的皮肤染上一层光晕,显得十分可口。   杜松鹤仰着头微微喘息,一头黑亮的长发凌乱的披在光裸的雪白脊背上。他用细长的手指胡乱摸索着身下男人坚实的胸肌,一直摸到均匀隆起的腹肌上,摸了满手的汗液。   “急…什么!”他呻吟一声,雪白的臀尖儿终于把赤红的巨根给含了进去,臀儿顺势坐到了郦珩声的胯部。   郦珩声喘着粗气,嘴角勾起得意的笑,低声道:“干死你。”   杜松鹤湿润的双眼懒懒横了他,脸上媚红一片,精巧的下巴上聚了一滴汗,随着他轻轻的一晃,滴到了郦珩声的小腹上,仿佛水碰到了烧红的铁板,哧啦一声就蒸腾了。   “嗯…”他蹙起精致的眉,只感到裹着的肉根硕大腹中饱胀,后头进出困难,稍稍一动便扯着里头的嫩肉。本来也够不舒服的,偏生后头男人肌肉结实的大腿开始不老实的拱起,慢慢颠着想要迫他动起来——   “别动!”杜松鹤恼怒的捏了一把身下男人浅褐色的乳头:“正热得很…还捣乱!”   “…!”郦珩声胸前一疼,气得眼前一黑。就知道不该让这小骚货骑到自个儿身上,都入了巷却偏生没动静,他那处都快要爆了!!   杜松鹤自己匀着气,觉得有点习惯那根在自己身体里,便慢慢的挺起腰前后晃动着,臀儿吞吐着郦珩声的硬挺,拔出一些,吞回去的时候又不直接插到底…他咬着唇厮磨着,让滑腻发硬的顶端不断的摩擦着自己里头,胀痛少了一些,隐约的酸软酥麻渐渐上来。   “好热…”汗水不断地淌下,一层薄软的单衣浸得半透明,全部都搭在他的胳膊肘上,裹住了后腰和大腿。   “把…呼,把帐子勾起来…”郦珩声闭着眼享受着下身湿热的快感,闻言顶起膝盖,示意书生。他们刚刚才得趣,汗水夹杂着隐约的气味随着热气往上蒸,是有点透不过气。   杜松鹤自己动了几十下,那处的快感越来越多,前头已经痛快的伸着笔直。浅粉色的龟头溢出透明的汁液,浑身却是有些乏力。但他把人家的双手都绑了起来,现下也只能自己动。   郦珩声睁开眼,眼中带着笑意看着书生,看他修长洁白的双腿略微发颤的跪直,臀部微抬,胳膊上还挂着汗湿的白色单衣去够那两个铜钩子。他将视线下移,书生腰间层叠的衣料中,一根粉色柱体直直的竖着,长度粗细都恰到好处,干净秀气,就连底下囊袋也生的紧实圆润,漂亮的紧。   “嗯…!”杜松鹤好容易将另一边的帐子挂上去,后门含吮的那根眼看就要脱出身体,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缝隙里淌了出来,不由腰一软。   郦珩声一见,急忙用力挺起坚韧有力的腰部,扑哧一声又把自己的那话儿给送了回去,夹带着滑腻的汁液顺顺当当的顶入了深处,直把书生顶弄的趴到了自己身上,大叫了一声。他一看主动权回到了自个儿身上,便干脆挺起腰身啪啪啪啪的一下重似一下发狠深深顶起来。   “啊恩——嗯——”杜松鹤有些难堪的叫着,把头埋在男人颈侧。他听着郦珩声粗重的喘息,不间断的冲撞摩擦有点痛,更多的是让人晕眩的快感,没一会儿两人就汗水淋漓,肌肤相互磨蹭的时候就会发出和下体一样暧昧淫靡的声音。   “把我手松开!”郦珩声喘着气,沉声道。   杜松鹤无力的趴在他身上,胡乱伸着手摸索着给他解开——谁知这么稀里糊涂的一扯,竟打成了死结。郦珩声实在忍得难受,大吼一声硬是把汗巾给拦腰扯断,下一秒便捏住书生雪白的臀瓣儿掰开,翻个身疯狂的压着他抽。插。   “轻——啊——”杜松鹤断断续续的叫着,嗓子沙哑。他被顶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从脸一直红到了胸前,连前面的肉根都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捏住,粗鲁的揉捻出水,不由愤恨的挣扎伸出手,狠狠打了郦珩声一巴掌——怎么一弄起他就跟野兽一样半点不知怜惜!!   郦珩声半张脸一下子通红,也不生气,只是低下头就咬住书生的红唇,啧啧有声的吮吸着,下身如同打桩一般往死里弄。杜松鹤彻底没话了。   他们这厢干得起劲。那头龙帝就带着太子来到了门外。   糅兴微微皱着眉站在走廊上,胸前衣襟处冒出了小巧的龙首,睁着水汪汪的眼珠子到处乱转。   “叽叽叽叽…”青天白日竟然还关着门!   黎婴甩着小龙尾巴,结果因为骚得他爹颈子痒被打了一下。他不满的哼唧着,瞅着紧闭的雕花木门看。不会是在做什么坏事吧…那杜松鹤本来就不是好人,神经叨叨的,手里还一堆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又想到郦珩声。真心来说,他挺喜欢郦珩声的,虽然粗鲁又不懂得安慰人,可是很给人安全感。嗯嗯。某崽崽点点头。   糅兴虽然没空去查看儿子的心情状态,可是却在同一时间感到有点不愉快。他伸出手,手指触到门的前一刻发出细微的白光,证实有一层结界挡在门外。   “宝宝。”他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小毛毛。   黎婴傲慢的昂着小脑袋,嘿咻嘿咻从龙爹衣服里爬出来,抬抬小龙爪儿,召来了一朵棉花糖。他盘在自己的棉花糖上一路上上下下飘到门边,完全无阻碍的冲进了结界里头。雕花里头贴了一层纸,黎婴打量了半天,小尾巴一翘,软嫩透明的尾巴尖尖就聚起了一点点水汽——   我戳。戳戳戳戳!!   “……”糅兴看着儿子戳一个洞不够,还开凿出了一块一寸见方的洞洞,刚准备说什么,里头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叫,满屋子的淫靡气息直扑而来。   龙帝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   这实不能怪他。他除了和骊珠,也没有太多那方面的经验,更遑提白日宣淫。他僵硬的再一看——   “……”   黎婴竟然已经从那个扒出来的纸洞里钻了进去,小小软软的尾巴一闪而过。   杜松鹤在房间的门被戳开一个洞时,已经有所察觉,怎奈那时高潮将至,心乱神迷的完全顾不上了。郦珩声最后一记顶入他后头软穴,他抱着对方的脖子浑身绷紧迎接快感巅峰,前头那话儿一阵阵颤着,白夜一股股的射出,后头也一片湿润,淅淅沥沥。两人喘息相拥着渡过余韵。   “叽。”   “……”   “……”什么声音?   杜松鹤右眼皮子一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动什么!”他心神不定,不耐烦的拍了一记郦珩声。那里都软了还顶什么顶。   郦珩声无辜的看向他。“我…没动啊…”   “……”   杜松鹤僵硬的推开郦珩声贴在自个儿身上的胸膛,低头朝下身望去。只见一个肥嘟嘟的粉嫩嫩的小东西蜷在他二人后头,伸着个小爪儿不时戳戳他的菊花,竟然还流着口水。   杜松鹤抓狂悲催的强撑身体爬起来,一把掀起被他二人压在身下的被子去找衣服。郦珩声茫然的滚了一圈,只感到一个软嫩嫩温热热的小东西吧唧一下落在自己脑门上,一声声的奶声奶气的叫着。   “…什么鬼东西?”郦珩声纳闷的伸手把小东西抓下来一看,身上有鳞,头顶有角,爪分五趾。   “这小虫儿怎么长得这么像龙?”他抬头看向正在拽裤子的姘头。   杜松鹤在心底狂叫了一番,两手抖得抓不住底裤。   那不是…不是虫——那就是龙!!!!   他心惊胆战往外头一瞧,果然看见一高大的身影负手立在走廊,周身黑气弥漫。   “快把太子扔——送出去!!”他歇斯底里的对郦珩声说,“擦——擦干净送出去!!”   郦珩声脑袋一抽,猛地想起什么,虎目圆睁。   “这小子——这小子是——大郎?!”   某崽崽啪嗒一声掉到了他大腿上,晕头晕脑的滚成一小团团。   尼玛你们是射了几次怎么味道这么浓!!!他不满的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向外头飞去…唉,好久木有看到现场GV了,难免有点激动…   糅兴阴沉着脸看着儿子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向他晃过来,浑身还飘着粉红泡泡,不由想起以前在黎婴家里看到的那一堆碟片,还有他那个500G的硬盘…都喝醉了还拽着他要他看那些下流的收藏…   龙帝陛下突然感到,他对于自己儿子的预期似乎出现了一点偏差。   好男风,这无疑是与传宗接代背道而驰的,一种小爱好。      第40章 爷乃一条高傲的蛇      软绵绵的龙太子滚在棉花糖上东倒西歪的向龙爹飘过去,小心肝儿还噗通噗通的处在震精中。真是人间处处有基情——郦珩声这样的家伙竟然都被掰弯了——   他回想起刚才瞅见的某男八块儿小腹肌,超大型,还有那个谁的还不错的屁股,真是感慨万分。这样两个好似天生不对盘的人竟然在一处滚床单,而且还是他最不感冒的傲娇女王受和二货忠犬攻组合,啧啧。可惜他如今硬件不合格,就连摸一把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好(爪爪)。   黎婴摇头晃脑的叹了几句,正待把自己的新发现与亲爹分享,岂料迎头就撞上一层柔韧的结界。一抬头,某爹黑得让人发憷的脸隔着结界居高临下睨着他,幽深的眸子带着清晰可见的怒气。   某崽崽愣住了,下意识的抬起两只粉嫩嫩的小龙爪儿搭在结界上,挠了挠。   “叽?”   糅兴一瞬间僵了,脸上又多了一点恼恨。   竟然还敢公然卖萌!!   下一刻,黎婴就晕晕乎乎的连着他的棉花糖一块儿在空中翻了十几个跟头,掉进了廊外的一汪湖水里。   “给我洗干净了再上来!”   杜松鹤一打开门就听见龙帝一声暴喝,不由浑身一战,心底哀嚎。这连太子就迁怒了——可见有多生气。他战战兢兢的走出去,走到离糅兴不远处跪伏行礼。   “下…下臣见过帝君…让帝君瞧见如此…不堪…”   糅兴不耐烦的听他结结巴巴分辩,眼睛却一直瞅着儿子掉下去的那处湖面。只见湖面平静了一会儿之后,荡起了一圈圈的小波纹,然后一个粉嘟嘟的小龙崽哼哧哼哧的攀着浮萍叶子爬上来,小气儿喘着滚在上面,白白的小肚皮上上下下起伏。   “嗝——”竟还打了个小嗝。   糅兴见状挑起眉,心里的气平了一点。看来是喝了不少水…哼。   结果黎婴打完嗝,就翻了个身探着小爪儿把什么东西往上拽…边拽还边朝着他的这个方向叽叽狂叫。他太焦急了,这会儿好容易抓到一尾鱼,怎么他爹一点反应没有?好歹也帮把手吧!!   “……”杜松鹤把头伏得更低,嘴角抽了抽。这小子怎么都麻雀儿变凤凰了,还这么不着调?   “起吧。”糅兴头疼的揉揉额角,转身朝廊下走去:“本君也非你的主子,此次来得突然…不必如此惊惶。”   杜松鹤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理了理衣服。郦珩声随便套了件外衫就走了出来,随他一起向廊外望去。见那俊美威严的龙域天子板着脸立于湖边,手里却动作轻柔的用一块儿帕子擦着那个肥嘟嘟的小东西,一大一小,一威严一可爱,如此迥然相异的两种存在搭在一处,偏显得温馨不已。   “没想到大郎竟变成了龙…”郦珩声不负责任的感慨一句,又心道,他平日见那些雕栏画栋,神鬼传说里的龙皆是庞大示威,让人畏惧——要不是他亲眼见着,谁知道那龙的孩子竟然比那雀儿还小?!   杜松鹤心知他在想什么,白了他一眼,才小声道:“这次定是太子想要看二郎,才央龙帝带他来的,我见他样子,只怕刚刚破蛋没多久。”   郦珩声默然,心头却略有些发酸。他那时带着大郎一路去往宝泉乡,虽然不过短短一日,却已经有些喜欢那个缩在他怀里的小家伙儿,二郎自然是好孩子…只是他却一直忘不了最早想要收养的大郎。   他远远看着那个变成龙也胖嘟嘟的小东西,蜷缩在他亲爹手心里来回蹭着撒娇,眼神不禁黯然。别人自有别人的命数,大郎龙子转世,又岂是他这等俗人能够妄想,可惜那王汉比他还命苦——白白为别人养了五年的儿子。   “想甚呢!”杜松鹤皱眉,在郦珩声腰后掐了一把。   郦珩声郁闷的叹口气,也不去看园子里龙帝父子。   “二郎呢?他还不知道他哥哥的事情,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杜松鹤看他一眼,摇头道:“不必去叫二郎知晓,看你这样子也想得明白,二郎也有他的路要走…太子若是想要与他相认,就不会先来找我二人。”   糅兴把儿子打理好,最后把他的小尾巴在帕子上捻干,捧在手心里打量了一下。小脑袋精神的仰起瞅着他,两粒尺木莹润生光,中间擦干的一根卷毛随风飘起,衬着水汪汪的黑眼珠子可爱的很…圆滚滚的寸长小身子乖乖的盘成一小团,浑身淡粉的龙鳞都干净软嫩的,前面两只小爪儿不安分的抱着透明的尾巴尖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来摇去。   “乖,爹带你去看二郎。”他轻声说,在小龙崽崽头顶亲了一下。嗯,只有奶味儿了。   黎婴眨眨眼,惊讶的感觉到头顶微微痒了一下,然后尺木竟然不见了。他歪着脑袋在他爹手指上蹭了下,果然没有凹凸感了——   “叽叽!”他略有些不安的看向糅兴。   糅兴微微一笑,没多解释。   “帝君,可是要在舍下多住几日?”杜松鹤见糅兴走了回来,忙躬身问道。   糅兴随意点点头:“近来无事,便随你们一道。”他朝远处的又一进院子看了看问道:“你那养子现在何处?”   杜松鹤恭敬道:“就在二进院子里,顺着此道向里,竹林间小楼便是。”   黎婴熟练的窜到他爹肩膀上安顿下,兴奋的朝一直盯着他瞧的郦珩声挥了挥爪子,随即就被龙爹一把抓了下去,按进了衣襟里头。   郦珩声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小样儿…怎么被他老子真给变成了小虫儿?没了米粒儿龙角可不就是一条刚出壳的小蛇崽子么…可人怜的。   “还瞎瞧…”杜松鹤看龙帝走远,便慢悠悠的冷笑:“都养了二郎六年了,现在还想换一个养吗?”   郦珩声噤声。   糅兴缓步行在庭院中,此时人间快要入夏,天气和煦,花草渐丰。郦珩声的院子比之六年前,人气足了许多,整治的也愈加有几分南边庭院的感觉,山水木石兰草翠竹样样不缺,且有些品相堪称上品,隐隐散着一股子仙气,倒把那些人工挖出的湖,里头引的鱼种养得活了,整个二进的院子都生机勃勃。   “这杜松鹤倒也有点意思…”他摸了摸怀里龙崽儿的小卷毛,低声对他说:“他这一世乃是国亲,家世显赫,我探他心思,竟是想要用些手段,让二郎入了他杜家族谱…若是如此,王凤章此后定是一生顺遂。”   黎婴揪着他爹的衣服想了想,也觉得心里那点别扭消散,松快了不少。他虽对二郎认别人为爹娘这件事不甚舒服,可若换了他,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其实他应该好好和杜大夫还有郦珩声道一声谢。   只是王汉和蕙娘…他黯然的想,一碗孟婆汤下去,即便再担心二郎,也都忘了…   黎婴拽了拽糅兴的衣服,比划了半天,终于心满意足的待到他爹的头顶。算了,多想无益,他在龙爹的脑袋上舒服的滚着,心胸开阔的看向前方。不管怎样,他好歹也能再见弟弟一面,若是老天有眼,便让王汉蕙娘梦中一见二郎吧,哪怕梦醒人散,也算了却前生心愿。   却说郦二郎,在书房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又觉春光正好,便把书收好,走下楼来。   “少爷,往日那些旧诗集可要翻晒?”大丫鬟半暖抱着一叠子书册跟着下楼问道。   二郎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睛不由眯起:“日头尚可…晒吧。看今日也不会变天,收的时候莫要落下哪一本就好。”   半暖哎了一声,便把诗集都抱去空地了。   二郎望了望四周,叹了口气,沿着不长的石子路走出小竹林,随便寻了一处草地席地而坐晒太阳。这不大的院子自六年前他被两位爹爹收养,便整个翻修了一遍,原先的一排厢房尽数拆去,种了如今这半边的小竹林,又在其中修葺了一条石子路,专门为他盖了一座上下二层的小楼。   除却小楼,都与他原先的家相似…只是过不了几日又要离开。   终究要离开了…   二郎闭上眼,似乎又能看到记忆里头那个熟悉的乡下院子。小坡上,竹林深处,篱笆院落。   他那时年岁太小,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但是他有几个家人,却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位郎君,这里是郦府公子的院落…请问你是?”   远处传来半暖清脆的声音,二郎睁开眼睛,转头望过去。   “我与杜松鹤乃多年好友,这次与他一同入京。”男子声音低沉醇厚,又有一种奇异的质透感,如同古琴弦动的余音,音符缭绕残留间惹人不住侧耳探寻,“见这院子里种着许多紫阳花,便进来看看。”   二郎坐起,从挡住身体的一丛紫阳花上方,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衫,外罩纱衣的男子。从他的角度只可看见男子的背影,宽肩窄腰,一头黑色润泽的长发卷曲而下…虽则衣着并不名贵,却莫名的一身威严贵气。   “叽…”突然一声软绵绵的嫩叫响起,惹得站在男子前面的少女惊叫了一声。二郎好奇极了,又不好意思就这样站起来,只得极力伸着脖子去看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儿…名唤黎婴。”男子从头上拿下什么东西,小小的一团闪着光,声音不缓不急的说道。   半暖似是忍不住为男子的说法惹笑,发出一点声音。兴许是瞧见了那东西,又带些惊喜的叫起来:“这是…这莫非是蛇么?怎生这般可爱?”   可爱?二郎诧异,蛇怎么会发出小鸡崽儿一般的声音?他咬唇忍了忍,还是偷偷摸摸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尽量不惹人注意的绕到竹林子里,再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咳…半暖。”他扬声轻喊,眼睛不住的朝男子身上瞟去。   半暖越过男子瞧见自家小主子,急急朝男子欠身,便绕了过来。   “少爷,你方才不是才出了林子么?”她走到二郎身旁,嘴上念着,伸手给他拍着后头的草屑:“到底是窝去了哪里,弄得这一身是草…”   二郎看那男子慢慢转身,脸上就有些窘迫。   “半…半暖,那人是谁?”   半暖这才想起还有一人,忙小声说:“他说是杜老爷的好友,要同我们一道进京呢。”   二郎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与男子行了晚辈礼:“听闻您是我父亲好友,那即是二郎的长辈,不知二郎如何称呼。”   他躬着身,微微抬眼只看见男子青色的衣角微动,上面竟用银线绣着极为不明显的华贵暗纹,凑近了瞧才能瞧见那光滑流转间是一条龙腾云间,不由心惊。   男子顿了一下,低沉道:“你唤我…轩叔叔罢。”   扑哧——一声嫩声嫩气的笑声响起,二郎还来不及抬头应声,便感到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落到自己头上,还动了动。他不由僵住。   “…龙儿,莫闹。”   二郎睁大眼,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那一小团物事,触手软嫩…那小东西乖乖的任由他抓在手里,还蹭了蹭。他直起腰,把那东西拿到眼前,张开手掌一瞧——是一条盘起来鸡子儿大小的小蛇崽子。   “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的蛇?”他脱口而出,忍不住凑近细瞧。这小蛇短短胖胖,浑身粉嫩,鳞片圆润娇软,小尾巴尖尖一点,最可爱是脑袋那处,圆滚滚的,一对小眼睛水汪汪黑润润,瞅着人的时候似有各种情绪在其中,总有一点娇憨的感觉在里面。   黎婴不满的滚了一圈,有点委屈的想要去瞪某爹爹。刚才他还留着爪儿,可以爬来爬去抓来挠去——现在臭爹把他的龙爪儿也给变没了,这叫人还怎么行动啊!   他不由威胁的冲着弟弟张开小嘴儿,结果却露出没长牙的一嘴小嫩肉,惹得二郎忍不住笑起来。   糅兴漫不经心的伸手把儿子捞回来,若无其事的用手指蹭了蹭刚才小孩儿摸过的地方。“我独身一人没有成家,此蛇就如我的儿子一般伴我左右,世上独此一条,乃是塞外异种。”   你才异种!!你全家异种!!   黎婴炸毛的咬住某爹的手指狂躁甩尾巴,被糅兴轻而易举的捏住小尾巴尖儿。   “听说你此趟入京便要入弘文馆?”糅兴问道。   二郎不住的瞅着小蛇崽,闻言恭敬回道:“回世叔,此次父亲要先带晚辈拜访祖父一家,十月之后放才能入馆就读。”      第41章 长安回望绣成堆(一)      小胖蛇黎婴吃惊的抬起圆脑袋,水汪汪眼睛瞅着弟弟。弘文馆?   他的心情此刻有些复杂。   黎婴还记得自己是王大郎时,从小就开始为将来打算,他无数次的想象过,繁华瑰丽的长安是何种模样——可是他知道以王汉的能力,他也许一辈子也去不了长安。   二郎要去弘文馆。他既欣慰,又心酸。   他看着弟弟开始拔高的身体,初见俊秀的小脸,还有坚毅又充满了憧憬的双眼。这张脸与蕙娘有着相似的清秀,也同样有王汉的痕迹。他又低头瞅瞅自己…   糅兴微微垂眸,儿子莫名沮丧的咬着自己的小尾巴尖儿滚了一圈,然后整个小身体都笼罩在阴云里。   “真巧,我此次入京,正是受邀入弘文馆掌教授课。”龙帝低沉道。   黎婴与二郎同时抬头,发出惊讶的声音。   “世叔…世叔是掌教学士?”二郎不由后退一步,躬身深深一礼:“晚辈不识泰山,望世叔见谅。”   糅兴轻轻颠着手里的宝贝儿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知者不怪罪,二郎先前礼数到位,并无失礼之处,何须太过在意?只是你十月入馆,学的是易经,我俗务繁忙,只教授左传…你只怕还有两三年才到我门下。”   二郎直起身,笑眯眯的望着男人手里的小胖蛇,心情莫名的很愉快。“晚辈能得世叔教诲已是大幸,何况县学博士曾教我,作学问本当按部就班,欲速则不达。我已比很多人较早入学,自然应以稳固基础为主。”   糅兴挑起眉,眼底的冷淡到底缓和不少。他小瞧了这少年…不过好赖也是黎婴带大的家伙,心思纯善扎实也是应当。他漫不经心的想,说白了就是有些呆萌。   二郎的确心口不一。他实际心里考虑的是,能不能被这位仙人一般的男子教导并非主要——关键在于,弘文馆一住好几年,他即便不在轩叔叔门下,也能时常去打搅他…与桃宝一起玩。   桃宝…他忍不住瞅着还在对男子左右晃头的小胖蛇,为自己起的名儿喝彩。看看那一身粉嫩色如初绽桃瓣一样的鳞片,还有那副娇娇憨憨的小模样,可不就是宝贝么!只是他还没有胆子去挑衅面前男子的“我儿”、“龙儿”之类的称呼。   因着龙帝的突兀驾到,郦珩声与杜松鹤合计了半天,还是决定提早几日进京。   三天后一大早,郦府门口便停了三辆马车,并五辆牛车,两列亲兵骑着高头大马护在两侧,顾盼间严谨自敛,一色的朱红色护卫服,皆为英俊儿郎。第一辆马车自然坐着家主郦珩声与杜松鹤并郦二郎,本来他们想把这一辆更为宽敞的马车让给糅兴,谁料龙帝带着太子自个儿就坐上了第二辆,倒让他们松了口气。第三辆马车却是坐着管家和几位大丫鬟,并半车的贵重财物。重要的田契店铺等都搁在杜松鹤身上。   剩余的马车带的都是些贵重家具和箱笼器皿。   “小爹爹,你怎么没和我提过有这么一位至交?”二郎因晕车靠在杜松鹤怀里,小脸好奇的仰起问道。“之前我听闻如今的弘文馆掌教学士乃是刘崇严,怎么突然就换了轩叔叔?他可真是年轻…”   杜松鹤暗自苦笑。怕这世上除了太子,便是你这小子敢直视帝君…不过帝君估摸也是看在太子份上,收敛气势,这一家子…真是大造化。   “这也是圣人的旨意,我等臣下岂敢妄加揣测?”他轻拍着二郎的脑袋,回道:“…听说那刘掌教年纪偏大,约莫是致仕了罢。”   二郎恍然大悟。马车突然再一颠,他脸色募地苍白,埋首入杜松鹤怀里,也不再多话了。   “瞧瞧你那出息…让人知晓我郦珩声的儿子竟连坐个马车都晕,岂非丢脸丢到爪哇国去了!”郦珩声看着儿子那难受的样子,既心疼又嫉妒。可恨啊…自从那一日被那老龙给窥见房事,松鹤竟然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杜松鹤瞪了他一眼道:“你凶什么!儿子尚小,且这晕车又不是他愿意,怪也怪你!”   郦珩声噤声。二郎捂着嘴巴躲在小爹怀里,偷偷看着他爹一副委屈在心口难言的模样,暗自窃笑。   却说这头父子天伦,龙帝糅兴那边也是不遑多让。   “叽…叽叽!”头顶…嗯嗯,尾巴也要!嗯嗯摸得好舒服——   “还有哪处痒?”糅兴低醇的声音在车厢里回响,让车外喧嚣尽数远去。   黎婴舒服的哈了一口小气,翻了个身把白肚皮露出来。这会子总算把他的龙角和龙爪儿给变回来了…他算是尝到滋味,那当蛇更真不是件易事,蹭来蹭去的差点把他的小肚子给蹭破一层鳞捏!   摸摸!他用一双含情脉脉小眼神瞅着自家爹爹,四只小巧龙爪儿朝天随意探了探,一副我躺倒您随意的姿态。   龙帝陛下嘴角含笑,周身沉静。他不喜旁人近身,不说没给别人做过这等事,自己也没有享受过…偏生得了这么个宝贝,天天捧在手上宠着哄着,伺候着。   “你又不想让二郎知晓,不把你就近变个样儿,难不成还想做别个小动物?”他随意的说着,用指腹轻柔的揉弄着某崽崽肚皮上娇嫩嫩的龙鳞,有一片稍稍有些掀开,四周红了一点。人…黎婴未化形之前也是不用想了,但是一般的灵长皆可变幻。只是堂堂龙太子,怎可变作那些摇尾乞怜的小宠儿?   糅兴这倒是没想到,即便他儿子没有变成什么松狮小兔儿,可如今这幅肥嘟嘟小胖蛇的模样,不摇尾巴也会惹得人竞相投食…   黎婴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声,两只小爪儿痒得忍不住抱住龙爹的手指头。他早已习惯在糅兴面前撒娇耍赖,因而从不觉得以自己的“高龄”会有何不自在…细细一想,从当初头一次见糅兴,他就好似能自然的放下所谓矜持,想耍赖就耍赖,撒泼就撒泼,看来也是父子天性。   他懒咪咪的冲龙爹又叫几声,意识是:坏爹!莫非除了那些小动物就没有旁个威风的老虎狮子大象咩?明明是想看小爷的笑话你就直说了吧坏蛋!   糅兴嘴边笑意扩大,竟不自觉露出洁白的齿列。他微微俯身,抽出手指又逗弄着儿子,在他小尾巴上面揉来揉去。   “噫——”黎婴囧然尖叫,嫩尾巴又甩又缠的。尼玛你个闷骚猥琐中年臭粑粑!上次非礼了小爷就不与你计较如今怎么又来了可一不可二嗷嗷!!   “上回不是怀疑自个儿是男是女么?”糅兴愉悦的低声说:“父君这就替你检查一二,如何?”   他其实也有一两分说不出口的计较在里面。咳,他小时压根儿没注意过自个儿,后来又没带过孩子…这个幼龙的小,他还真没见过…   黎婴欲哭无泪的躲着自家亲爹非礼的手指,心里愈发对自己悲怜起来:你真是冰清玉洁将要变为残花败柳…不如吃死不如吃死…   小尾巴果然没无耻的龙帝拎了起来,凑在眼前仔细的瞧。黎婴索性当自己是一条晒干的死鱼,晃荡荡的就垂爪倒挂在龙帝手上,木然状。真心觉得这一幕怎么如此眼熟…可见他爹无耻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糅兴小心翼翼戳了戳儿子靠近尾巴的芝麻粒儿大小的龙鳞,嫩的都快出水了…仔细用指尖摸摸,果然一处微鼓…约莫也就芝麻粒儿大小吧…= =   他知晓儿子脸皮有时候挺薄,也就忍着强烈的求知欲没掀开看了,估计也就是和自己型号颜色不同而已。好奇心一去,龙帝立时就淡定了,继续靠回去看看书,揉揉儿子。   黎婴羞恼的蜷缩在糅兴手里。半晌,还是耐不住探出小爪尖儿戳戳对方的手心。你到底瞧见我的小木有?上回害羞到底没仔细看…什么颜色?有没有发展前途?   追根究底男人家家对这种事都是看重的。   糅兴挑眉,慢慢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黎婴震惊——不可能!按照遗传他也应该是大金枪不倒就算是变异他也只可能更大更威武有木有!!   糅兴低笑出声,在儿子小身子上浑亲了好几口。有时候他真是不想助长黎婴气焰——但是自家儿子实在是太可爱!   黎婴扭着胖墩墩儿小身子被非礼,粉嫩的龙鳞清一色全部都变成酡红色,活似一根小胡萝卜一般。   “乖…待父君进那弘文馆,我儿就可一偿所愿。”   龙帝声音低柔温存,双眼暖软至极。他轻轻捞起黎婴,照旧放在自己衣襟里,然后靠向身后软垫,父子二人一同休憩。   黎婴本来还想再闹腾,只是不知怎地,一挨到糅兴的胸前,一股子困倦便油然而生,虽则无端却令人心安。他前生少年离家,总是跟着许冰搬来搬去,没个定所…这一世匆匆五年亲情,家尽毁去。   本以为龙这等虚无飘渺的神物,龙城那样如同皇宫一般森严浩大的居所,定无法再与他家一般的温暖。然而只要糅兴在,他便自得。   糅兴微微合眼,感觉着胸襟前那软嫩一团,心里喜悦片刻,慢慢沉静。   此生也只有黎婴,夜夜贴到他逆鳞之下,却让他归于祥宁。   我心安处,自是家。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崽崽尿床的第二天。   崽崽挣扎着睁开小眼睛,发觉自己竟然又睡在了那个小水池子里,周围的宝物一样儿没有,只有上面还飘着一片可怜巴巴的叶子茎儿。   “叽叽叽叽——”他炸毛的在水里滚来滚去,暴躁的把一汪清水甩得到处四溅(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为什么哪咤的正面形象会用东海龙太子来衬托了)。怎木可以这样对待小爷!!明明昨个晚上睡觉的时候是睡在老爹身上的!!   “胡闹什么!”糅兴阴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还带着一点咬牙切齿的怒气。   黎婴噤声,眨眨水汪汪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窜上水面。他随爪把那片青莲叶子拽过来遮住自己,然后晃着小龙尾巴躲躲闪闪冒出水面偷窥。   只见龙帝陛下脸色不善,敞着亵衣坐在龙榻边,由着两位女侍给他换衣服,净面。   嘻嘻…黎婴鬼鬼祟祟的探出两只嫩乎乎的小龙爪抓住育婴池的边边,奇怪了,平常那些小宫女儿见到他爹吓都吓死,今天竟然还在偷笑。   他仔细一看,那俩儿女侍手里捧着刚从龙帝身上换下来的衣服,咦?怎么这衣服还是拼接的?这么时髦?一块白一块黄…黄…   “自己尿的尿不认得么?”糅兴瞪着儿子露出的那一点点小毛毛,沉声道。   黎婴狂风中凌乱,张开小嘴巴哗啦啦碎成了玻璃渣渣=□=!!   神马!!!小爷尿床了!?   某崽崽木然的倒栽葱,噗通一声小尾巴朝上栽了下去。   糅兴看着儿子的呆样,心情突然就晴空万里。他嘴角带笑,随口对女侍吩咐:“把衣服留起来…用个锦盒装着。”   女侍们都偷笑着欠身应下,捧着“地图”出去了。   小剧场二:   “弟弟,貔貅来找你玩了…”九世子穿着一身金色锦衣,颠颠儿的从他爹的云朵上爬下来,从糅兴腿边上跑过去。   正恒无奈的朝龙帝苦笑:“貔貅整晚闹着不睡觉,要来看黎婴…臣弟实在没法…”   糅兴阴沉,心道,那你就任由你儿子来骚扰我儿子?   再说黎婴,一早听到貔貅要来,早饭也不吃就躲了起来。他真是怕了那个小鬼了…虽说他也幼稚,也与亲爹撒娇,可那是父子间的情趣啊喂!!这与被真正的小鬼头蹂躏可是两码事!!   貔貅伸着肥嘟嘟爪子推开黎婴的藏宝阁,却没瞧见小堂弟可爱的身影,不由嘟起小嘴儿。   “娇娇…弟弟呢?”   娇娇一本正经的欠身回道:“奴婢不知呢。”一边伸着玉指若无其事的指着多宝架上的一只羊脂玉瓶。   貔貅眼睛一亮,小脸蛋儿粉扑扑。他哒哒哒跑过去,垫着小脚尖儿把玉瓶给抱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左晃右晃,晃来晃去。   “……”黎婴晕头转向在里边木然。   小爷投降了。   小剧场三:   某日龙爹午睡起床,在枕边发现一张字条,上面有毛笔书写鸡爪一般的字数个,曰:“亲亲爹:海底岁月难捱,我去度假了,地点龙炎岛,要带纪念品咩?龙宝留字。”   龙爹脸刷刷黑完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件极大的疏漏——   那粒该死的蛋壳!!   “太子何时留书离开的?”他阴沉着脸问娇娇。   娇娇内心抓狂摔龙崽,表面温婉淡定回道:“回帝君,约是未时三刻。”   龙爹咬牙狰狞,已经走了有一盏茶了!他立刻起身,丢下太子墨宝大步向外走去:“本君前去龙炎岛,晚上不必备饭了。”   娇娇见龙帝走远,低头沉默片刻,仰头翘起兰花指歇斯底里狂笑:“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某崽崽照例拽着守城巨蛟的须髯同他二龙打招呼,然后变成小龙欢快的朝城外海域窜去。一路上鱼嫌蚌憎的到处捣乱,直把靠近龙城的这一片深海海域搅得海水浑浊,才心满意足的拖着用海草拴着的战利品向龙炎岛方向游过去。   是烤着吃还是生吃捏~~~   一串刺儿鱼和软海星泪眼朦胧困在海草上一路随着太子飘去。   不得不说,好在太子年幼,小尾巴就那么点短,游来游去也快不到哪里去,因而就在他快到龙炎岛时,上面突然被笼罩住了一条极为巨大的阴影,随着水波给小小龙太子带去非常大的威胁。   龙崽崽眨眨眼仰头,一对巨硕的玉黄色眼珠子瞪着他,巨龙怒气横生,须髯倒竖,吓人的很。   ‘胡乱跑出龙城——屁股痒了么!!’   龙崽崽尾巴一软,抽噎的把自己的战利品举到小脑袋上方:“给…给爹的…”烤海星…呜。   巨龙眯眼,伸爪尖拨开那串子颤抖的“战利品”,捏住儿子就用爪尖儿打屁股,直打得附近海域都是太子变调的嚎叫————   “坏蛋!!糅兴大坏蛋!!”太子炸毛,尾巴拼命甩巨龙的爪子,小龙屁屁打得通红,眼泪不要钱的掉。   巨龙抬头望海,心虚。为了本君为父的尊严,这顿打你是非受不可了,儿子。      第42章 长安回望绣成堆(二)      宝泉乡本就隶属京兆府,因此距离京师长安并不遥远。杜松鹤乃是杜国公家中嫡子,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大哥,和比他早出生一盏茶功夫的同胞姐姐。他的父亲杜若兰如今不过四十出头,除却嫡妻范阳卢氏,还有两房妾室,分别育有一子和一女。说起来,一个国公府,如此已算是人口简单,且那两房妾室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正妻卢氏又是大家出生,处事公正,一家子尚算和睦。   杜国公只有两个嫡子,次子松鹤虽不用袭爵,却是他心头爱,且出生时又有吉兆说是文曲星转世,因而对他从小就期望甚大。岂料这一位转世的文曲星君真真是来讨债的,早慧聪颖,却离经叛道…早先不愿走仕途,家中给定了亲他又偷偷跑去了漠北,卢夫人是眼泪都哭干了也没能把他弄回来。人家把亲退了,倒也罢了,偏能和国公府嫡子结亲的又怎会是普通人家?硬是把杜松鹤的形象丑化几分在长安城里散播开来,导致卢夫人几次相媳妇儿都没成功。好容易把儿子给盼回来了,杜松鹤招呼也不打又去了偏远的乡镇,刚过去个把月就捎回家中一封信,说找着媳妇了,只不过是一个男媳妇。   卢夫人随即就病倒了。   “松鹤,你真和你娘亲说好了?”郦珩声看二郎睡熟了,就把书生拽过来,小声问道:“我这心里实在没底…你当初把我供出去,可是把你老娘给气倒,如今还要带着我回去拜见他们——这不是讨打么?”   杜松鹤懒洋洋靠在他怀里,无聊的回道:“要是我单独带你去,自然是讨打…如今!如今不是有二郎吗…他们无非是觉得我绝了子嗣,既然亲孙子都给他们带回去了,只怕见了你还当你是忍辱负重,为了我委屈着呢。”   郦珩声摸了摸下巴上的青髭,又想到一事:“二郎毕竟不是你亲生的,出生有根有据,认亲又是血统大事,万一他们来此探底…”   杜松鹤更无趣了,无精打采的挥手:“我早办妥了…你放心吧,他们哪怕是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也问不出个究竟。”   郦珩声看他那样子,心知并无问题,便放下担忧,转而开始想着怎么才能在儿子睡觉的时候占他小爹一点便宜。   他们二人全然不知,身后那辆马车里多了一个人。   “帝君,不知您与太子何时回来?”龟丞相坐在靠车帘的位置,恭敬的问。   糅兴略低头,看了一眼衣襟里缩成一小团犹在酣睡的娇儿,低声说:“去去就回…晚间掌灯时分。”   龟延年也放轻声音,迟疑了下问道:“若是帝君需要,只须老臣前去打点一二,何必劳帝君亲自前往?”   糅兴眼中兴起点笑意:“太子可长长见识…这车内狭小,他自待不住。”龟丞相毕竟是跟随他日久的人,又必定会是看着黎婴长大的人,因而也不瞒他。   丞相便也不再多话,过了午时,一众人在路边茶肆喝了茶吃了胡饼毕罗,才继续上路。龙帝手里捧着还在打嗝的小胖蛇回到车上,对着龟延年点了点头。   龟延年于是端坐在原先龙帝坐着的地方,轻轻挥袖,面貌陡然一变,竟和龙帝一般无二。   “叽叽叽!”还有我啊笨蛋老龟!黎婴抱着他爹手指,冲着丞相叫了叫。   糅兴眼神宠溺的勾了勾那手指,没抬头:“还有太子,莫忘了。”   龟延年笑眯眯的对着小胖蛇拱手道:“多谢太子提醒则个。”说完手心朝上微托,里头便由无到有的变出了个和黎婴一模一样的嫩粉色小胖蛇,摇头晃脑好不可爱。   黎婴傲慢的扭过小脑袋不去看他,心里直撅嘴巴。他看着对面那位长得和糅兴一样好看的男人,对他作出谄媚的动作表情,外加上第一次震撼的直面自己如今的模样——他有些想要对天咆哮的炸毛预感。   简直受不了。   糅兴却无甚感觉,他看着儿子原本就圆滚滚的嘴巴还想着作出高难度的动作,忍不住轻叹。   “此处就交予你,若有事就通知本君。”他略嘱咐龟延年,便把儿子塞进怀里,转个身消失不见。   黎婴亢奋不已,立马把刚才那一点不快丢到脑后。尼玛他现在是不是正在体验幻影移形来着?!!肚脐眼儿仿佛被勾了一下,然后整个世界都模糊了噢噢——   糅兴低沉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宝宝,可要体验一番真正的腾云驾雾?”   黎婴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就觉得自己猛地被从龙爹的衣服里挤了出去,耳边传来衣料撕扯崩裂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种极为让人毛骨悚然的筋肉拉扯的诡异响动,他茫然的蜷成一个小团团在空中翻滚了几圈,颈子就被什么东西衔住猛地往上一升,一瞬间仿佛蹿升好几万里一般,耳边除了极猎风声和渐浓的云气,什么都听不清看不见。   等到他终于不再上升,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黎婴小胖龙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万里云海之上,金灿灿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这一片一望无际的云海海面上,辉煌夺目至极。   那个衔着他的东西把他轻轻一甩,然后他便往上滚了一圈,轻轻跌落在一片柔软的毛发里。   “如何?”糅兴的声音嗡嗡作响,竟然连带着黎婴身下都在震动。   他翘起脑袋一瞧,发现糅兴竟然化为了一条巨大的赤金色黄龙,悠然的在云海上掠过,而他现在就待在黄龙头顶尺木之间的鬓毛之上。   “…叽————”这里风景独好哪…   黎婴骄傲的一甩尾巴,感慨道。他在龙爹的头顶滚了一圈,细嫩的小尾巴卷了卷一旁的尺木,测量了一下这赤金色的尺木粗细如何…噢噢,眼前这两根龙角如同那海底万年珊瑚,晶莹圆润,头顶岔开数股,带着光晕,缭绕云气。从他的角度朝黄龙躯干望去,蜿蜒巨硕,巨大的龙尾每一次摆动都带着强劲的力道,生把云海搅起波涛巨浪,灿金色的龙鳞衬着奶白色的云海,简直美不胜收!   某崽崽流着口水,用小爪儿小心摸了摸鬓发间那一片能把他圈起来大小的龙鳞,玉盘一般,光润柔滑,偏又坚韧的很,怎么抓挠都留不下一丝痕迹。他水汪汪的眼睛含情的注视着这些宛如金子做的龙鳞,忍不住又摸了摸…要是给他一片做床板儿…   “黎婴!再动歪心思为父就要动家法了!”黄龙打了个寒战,脑袋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厉声呵斥娇儿。   龙崽崽哆嗦了一下,颤巍巍的把小爪尖儿缩了回去,委屈的甩了龙爹一尾巴。太小气了!不过就是一个片片么,给他又怎么了?!不就是疼…那个一下下么!!   糅兴有些想翻白眼,可此举又实在破坏形象,忍了。   他忽然想到前些年,貔貅刚化形的那段时日正恒好似也来诉过苦,找他要过精纯的水精,竟然是用来生鳞用的。他不由有些后怕。   颈子那块儿可是会露在衣服外头,万一少了哪一片龙鳞,衣领可是遮不住…   “乖龙儿,待回龙城,父君着人用黄金给你打造一条龙。”他斟酌的开口又安抚儿子,得到了宝贝疙瘩奶声奶气的哼声。   黎婴心里哼唧,现在再安慰,木有用了!改天一定趁乃睡觉拔乃龙鳞!!   赤金黄龙从云海上掠过,又时不时的飞身窜入云海游耍一番。黎婴躲在龙爹的鬓毛里,看着从这极致高空望下去的风景,即便是在飞机里往下望,也没有这种毫无阻碍的视野了…所有的山川一览无余,碧绿的大片田野,人群聚居的村庄城镇…然后是远处恢弘的棋盘盛城——长安。   李宏盛听闻城郊有人看见神龙现世,急忙去了司天台寻袁天罡。岂料袁天罡掐指一算,拂尘一甩,让他自回宣政殿等待便是。   这位尚算年轻的圣人自登基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事情除却边塞异族入侵,早年三天三夜暴雨带来的洪涝,就是几年前的山匪作乱。也算是他运气好,这些大大小小的祸事都得以解决,并没有动摇根本。   他左等右等,却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神龙驾到。   李宏盛挥退左右近侍,负手慢慢踱到宣政殿外,站在立有巨大朱漆立柱的廊道上,仰望殿外青空。刚才那股子热腾劲儿一过,他不由有些怅然,有些后悔。   只不过听见一两升斗小民的谣言,便如此亟不可待的去找天师…可是即便真等来了神龙,又要作甚呢?如今盛世安平,他虽无太武皇帝的英明,却也能把江山安稳富庶的交到子孙手上,何必再去求那些虚名?   他望着远处,从宣政殿望去一条中轴,宫城开阔,居高临下…这天下尽掌在他之手中,可若是如天师所言,他也不过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帝的一位臣下,替他打理这人间政务。   ‘那位龙帝乃是上古龙神,堪与天帝相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圣人若是见着帝君,定要…’   定要如何?   伏地行礼?   李宏盛摇摇头,轻吁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四:   “太子,治下要严,治下不可过严。”太子西席摇头晃脑,两根须髯晃来晃去,“请太子解释一下这句话。”   黎婴挪挪肥嘟嘟屁股,白嫩滚圆的小脚趾在鞋子里相互蹭来挤去。他委屈的蹙着小淡眉,哼唧着就是不肯说话。   西席一皱眉,严厉的敲了敲戒尺道:“太子怎么又成哑巴了?!”   黎婴威胁的龇起一口小白牙,随即又委屈的呈扭捏状。   “太子!”西席完全不吃龙崽崽那一套,不耐烦的举起戒尺:“请解释一下这句话的释义,不然恕老夫不留情面。”   某崽崽忍无可忍,彻底炸毛:“本宫——本宫来大姨妈啦啦啦啦啦!!!!”   “……”西席茫然,“大姨妈?未曾听闻太子有姨妈。”   你个土包子你个臭鲶鱼精!!!某崽崽泪奔而去,捂着屁屁把一众服侍的人都甩得远远。   “姐姐,太子这是怎么了?”博兰捧着一盘点心遥望太子的小身影,纳闷儿。这算是逃课吧?回去岂不是又要被帝君训斥吗?   娇娇表面担忧,心里叉腰狂笑。“我也不知…似乎是昨个晚上被帝君责备了。”   糅兴还在批阅奏折,大殿的门就被粗鲁的推开,肥嘟嘟的太子哭哭啼啼扭进来,扭来扭去的不让女侍们碰也不给擦脸。   “臭爹坏爹大坏蛋————”他叉着小嫩腰对着龙帝嚎啕大哭:“你把小爷的屁股打肿了害小爷今儿连椅子都坐不住!!!!!”   噗——女侍们急忙捂嘴,忍着笑把殿门合上,退开。   糅兴撑着头不看他,额头青筋直跳。   你个小混蛋还有脸提——要不是老子疼醒了,现在脖子都秃了一圈了!!      第43章 长安回望绣成堆(三)      他刚准备转身回宣政殿,突然头顶一片耀眼金光,如同太阳从乌云中现出一般,把整个宣政殿外的长廊都耀成了灿金色,大理石的地面宛如铺了一层织金的地毯。   年轻的唐皇睁大眼睛,迅速的转过身,就见到天边一只赤金色的五趾龙爪轻巧的拨开层层舒展镶嵌着金边的卷云,露出庞大狭长的龙首,玉色的竖瞳在云气中若隐若现。巨龙头顶上赤金色的尺木熠熠生辉。巨龙吐出云气,俯首在云中夭矫,时移而没。   “龙————有龙————!!”远处一列内侍宫女指着天空尖叫,惶然四散,纷纷扶着立柱向青空望去,胆子小一点的早就扔掉了手里的东西躲到角落。顿时整个宣政殿都乱成一团,巡逻守卫的十六卫从长廊两边跑来,手持长戟守在李宏盛的身前。   他们中资深的曾经在十一年前被派去司天台保护袁天罡,那一夜所有的十六卫都在一瞬间被一股邪风卷到长安城外,虽毫发无损,却对那一夜的狂风暴雨…还有在豪雨中盘旋不散的五彩龙气感到畏惧。   那种可怕的威压过了十一年仍然无法释怀,如今直面九天之上的巨龙,简直有如蚂蚁撼树一般。   李宏盛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捏紧缓袖下的拳头,使劲咽了咽口水,努力在刺眼的金光中直视神龙。巨大的赤金色巨龙似是轻蔑的望他一眼,张嘴便发出一声让天地撼动的雷鸣般的低咆,转侧腾跃,俯身朝李宏盛直冲而下。   “轰——————”   一声巨霆,宣政殿上下震动,李宏盛被一旁疾扑而来的贴身内侍按伏在地,大理石的碎屑霹雳啪嗒的摔落在四周。   李宏盛狼狈趴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很。他大口喘着气,还来不及睁眼看一下就感到背上被一股诡力拽住,仿佛被强行带入一个狭长拥挤的巷子,身体一阵挤压——再睁开眼时,他已身处宣政殿阴凉的尚书房内,浑身无力的半靠在的书案上,而前方的雕花窗前站着一名身穿青衣的高大男子。   “李宏盛,好久不见。”   男子一出声,殿外嘈杂惊惶的脚步声和惊叫声就突然消隐,异常寂静。   李宏盛勉强站直,听到这句话又是苦笑又是不解。面前这位八成就是天师说的那位上古龙帝轩辕氏了…可,他们又何曾见过?   糅兴漫不经心的伸手探向一边的老黄花梨架子,从上边摆着的一只越窑青瓷花囊里折下一朵玉板白。花色玉白,花瓣如同荷花硬质而直上,虽然不如姚黄魏紫艳丽夺目,也不如瑶台玉露珍贵美丽,然贵在花期更早,且颜色玉洁。   “几年前你曾写过一卷祈雨书,本君却是收到了。”他随手把这朵硕大的牡丹花递给趴在他肩上的黎婴:“…这花不错,不染尘污,倒也可以赏玩。”   李宏盛惊讶的抬头看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与男子直视,颈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压迫着,顶多也只得看到他肩膀上趴着的那个动来动去的小东西。   黎婴正头晕呢,无力的横在他爹的肩膀上,连头上的珍珠米和身下的爪子何时消失的都不知道。他无精打采的抬眼瞥了一眼传说中的皇帝——又无力的垂下了。那朵牡丹花递到他跟前,带来一丝沁凉的水汽和浅淡的花香…他抬着小脑袋吸了一口,然后蔫蔫的伸长颈子吧唧咬下一片咀嚼起来。   “……”那是朕的玉板白!李宏盛瞪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小不点胖蛇就牛嚼牡丹一般把他亲自培育的牡丹花瓣吃了进去,吃罢还似是不满的咂咂嘴,竟又衔下一片吧唧吧唧吃得喷香。   年轻的圣人什么害怕都没了,他忿忿的上前半步,只恨不得把那个粉嘟嘟的小东西捏在手里压扁才好——唐人皆爱牡丹,他这棵玉板白自种子种起,养了两年才开始开花,如今结花百来朵,他才舍得摘下一些装点屋子——!!   “本君年年命人降雨,才保人间风调雨顺…”糅兴微笑着把儿子捞进手里护住,撕碎了花瓣投食,冷冷的瞥了一眼他道:“ 唐皇一朵牡丹花…都舍不得?”   李宏盛心里一惊,张了张嘴巴,他这时才想到要给糅兴行礼——偏生脊背不听使唤,硬是弯不下去。毕竟,他自小到大都只有别人给他下跪,虽说男子跪天跪地跪父母,可这上天真要是来了…他却宁可去跪那些死气沉沉的泥胎塑金的神像。   龙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浑不在意的悠然越过他坐在了一旁的长榻上休憩,看着黎婴在那朵玉板白上舒服的打着小滚,时不时惬意的吃上一口。   “不知…”李宏盛看着那一人一蛇在自己的龙榻上恣意坐着,额角青筋都憋出来了,然而他想起天师嘱咐,最终还是咬着牙弯腰草草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帝君驾到所为何事?”   糅兴却不理会他,只兀自低头捏着儿子的小尾巴逗弄他,见黎婴挑剔的吐出略硬一些的茎脉,把花萼花蕊丢到一旁不吃。   “为何不吃花蕊?”他低笑着问。   黎婴傲慢的给他一眼,哼唧一声继续滚在花瓣里吧唧嘴。他会说是因为花蕊就是花花的性器官咩?他会说他是因为不想吃别人的分泌物咩?   李宏盛看着那仙人一般的龙帝兀自把他晾在一边,和自己的小宠玩得开心,不由感到尴尬又不悦。   糅兴嘴角微勾,轻轻揉了揉小胖蛇的白肚皮儿,轻道:“本君有事与唐皇商量,龙儿自去花园玩耍可好?”   黎婴这会子终于从跳楼机带来的晕眩中缓过神,又填饱了肚子,便懒咪咪的收缩起肚子蹭了起来,小尾巴尖儿一摇,棉花糖就颠儿颠儿的跑了回来,托着他晃晃悠悠朝窗户飞去。   李宏盛此刻却突然福至心灵一般,疾走几步上前,伸手把窗户推开——棉花糖于是就像误闯入房中的小蜜蜂,欢快的飞了出去。   糅兴挑眉,语气好很多:“你无须担忧,本君此次来也是有私事要办,与你无关。”他顿了一下,道:“只是我需要一份文书,证明我是弘文馆新任的掌教学士。”   李宏盛想都没想答道:“这有何难,朕都允了!”   糅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后者方才知失言。弘文馆的刘崇严离致仕还远,且人品学问无一不是拔尖儿的,宗室都认同了他管理弘文馆——如今让他突然就把刘掌教革去职务,又插上一个未曾参加经考,名不见经传的人得了这等官职,岂不是要引起宗室重臣不满吗!   李宏盛顿时头疼欲裂。   黎婴架着棉花糖出了宣政殿,就发现刚才还到处找皇帝的慌乱宫人已经面不改色的捧着器皿羽扇分开向别处走去,十六卫的身影早已消失,长廊一片安宁。他眨眨眼,命令棉花糖飘到一个在站岗的侍卫面前,粉嫩嫩的尾巴尖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侍卫竟然连睫毛多不眨一下。   ‘看不见我吗?’黎婴想到,应该是他爹给他下了个什么隐身咒吧。   长安城层层包裹,城内有皇城,皇城内还有宫城。黎婴记得,历史上似乎在哪一年后,皇帝的日常作息就基本搬至长安城后头的大明宫中,不过如今大明宫还不见踪影…某崽崽随意的飘着,穿过了甘露门,远远就看到前方有个人工湖,四周绿草茵茵,牡丹环绕,亭台楼阁甚是美丽,便飘了过去。   他沿着小径向前走去,一处雕栏小亭半露在湖面上,上书望云亭三字,檐牙飞扬,涓涓细流沿着屋檐四角宛如雨丝一般落下,光看就觉得周身一阵清凉。   黎婴朝里面一看,隔着轻垂的纱幕,隐约瞧见里面独坐着一个人。他仗着自个儿如今是条隐形龙,毫不犹豫的就过去了,到了纱幕前,棉花糖被挡住进不去,黎婴这才懒咪咪的抬起圆脑袋,呼呼的吹着小气儿,想要把纱幕吹开一条缝。   “这样不累吗?”一道清越微哑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随即洁白的袍袖垂到了黎婴的视线里,玉色修长双手掀开纱幕,那少年就直直的闯入了黎婴眼中。   某条龙崽崽没想到还有人能看见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人家含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把他连带棉花糖一起捧进亭子里,才吓得炸毛,直往棉花糖下面扑腾。   那少年似是没想到会把小东西吓到,手忙脚乱的一把攥住往下掉的崽崽,把这粉嘟嘟的小胖蛇兜到双手间,才满头冷汗的长出一口气。   “我没有恶意…你无须如此害怕。”他重新在亭子里的软榻上坐着,认真的对掌中的崽崽说道:“我往日读到书中描写奇珍异兽,想必你就是那些神兽的孩子,对么?”   黎婴勃然大怒,甩尾巴狂叽叽:什么叫做神兽!!!你才兽!!!你全家都是神受!!!   少年五官秀美异常,黑发光亮可鉴,整齐的束到脑后盘成单髻,只插了一支白玉簪。他皮肤白嫩细致,衣服精美华丽,靠在软榻中神情悠然,显然是富贵中养出的玉人。他见黎婴愤怒,叫声却格外的奶糯,忍不住呵呵一笑,也不生气。   “你生什么气呢?若是我说错了,你就当一阵风过耳,不就行了?”他慢条斯理的摸了摸小胖蛇黎婴的脑袋,小家伙浑身圆润娇嫩,又短又胖,虽是蛇却可爱的紧,只怕随便哪个胆小的小宫女儿见到也只会尖叫着扑上来揉搓一番。   黎婴渐渐冷静下来,躲开少年的抚摸,抬头打量他。这一打量,便觉得确实没什么好生气的——这人长相简直就是他最喜欢那款,而且还是正太啊!!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叽——”他高傲的翘起小巧的尾巴尖儿,施恩一般斜睨着少年。说罢,你叫什么名儿?   少年偏也神奇,他不但能瞧见被龙帝亲手施了隐身咒的某崽崽,还轻易的就理解了崽崽的意思。他微微笑着,一双极为剔透的黑瞳眯起,显得温柔极了。   “我叫…湛童。”他柔声说。   他说着还轻轻的用手指沾了茶汤,在榻边大理石的桌面上写下字给黎婴看。   湛…童。黎婴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这人是谁呢?莫非是哪个皇子?八成是,这个年纪能在宫内走动,又不是太监…他想了想,便从少年的手上爬回棉花糖上面,然后落到沁凉的大理石桌面上。   只见桌上一只粉嫩嫩肥软软的小胖蛇,吭哧哼哧的沿着那还没干的字迹绕了一圈,圆滚滚的小脑袋摇头晃脑,就好像在念书一般。   少年含笑看着他,黑瞳润起华光。   “叽叽!”黎婴绕了一圈有些累,便又望着旁边的果碟子,瞅了瞅少年。   湛童看着小胖蛇水汪汪的眼珠子渴望的盯着那碟子里的杏黄色的枇杷,就抬手取了一只,亲手剥下果皮,用小银叉叉起,递到黎婴的嘴边。   小胖蛇小眼珠子一眯,张开“血盆大口”便企图把整颗枇杷吞进嘴里。湛童惊讶的挑起秀眉,于是不紧不慢的往后一缩,小胖蛇嘴巴咬了个空,顿时把忿忿的小眼神射向他。   “你连牙都没长齐,如何能这样吃?万一卡到怎么办?”湛童不以为意,坚决的和他对视:“慢慢啃。”   黎婴不满的瞪了他半晌,最后眼睛酸涩萎靡投降。他委委屈屈矜持的微张小嘴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心里便有点想念他亲爹爹。糅兴都是等他一口吞下去卡到了才让他吐出来的…好赖也尝到味道了么…   湛童撑着精致的下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眯起眼看了看不时偷偷瞪他的小家伙,嘴角笑得更加温柔,更加饶有兴致,手却慢吞吞的往回缩,逗得那小家伙不自觉的往前伸脖子,一寸寸往前挪。   “枇杷多吃不好,就吃这么多吧。”他见黎婴快挨到桌边,便突然把手高举到自己面前,一口吃掉了剩下大半个的枇杷。   黎婴张大嘴巴,小模样呆滞了。   小爷的枇杷……!   没了……      第44章 长安回望绣成堆(四)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把他嘴边的吃食抢走——那是极为凶残的一件事。无论是对吃货本人还是对抢食之人。   黎婴呆呆看着少年润红的唇瓣微微动着,喉结优雅的上下滚了一下——于是他的枇杷化为一道浓甜的汁液如同甘霖一般流入别人的喉咙——没了。   他无意识的动了动自己小巧的尾巴尖儿,一瞬间怒火冲入了大脑,双眼灼热,理智一片空白。   他的枇杷——!!   他的!!!   湛童仍然靠在榻上,惊讶的看着桌子上的小东西。粉嫩的小胖蛇突然间变得气势惊人——胖墩墩儿的短小身子艰难的弯成一个小小S型,圆滚滚的脑袋朝后仰着,一双原本水汪汪的黑眼珠子被艳丽的颜色浸润,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怒火,好像只要他敢再伸出手,就会狠狠的咬上他。   他迟疑了一下,轻轻的抬起雪白的袖子,然后若无其事的拭了拭嘴角。   轰——某崽崽彻底爆发,小小的身体发出奶声奶气的咆哮,然后尾巴一收缩就要冲着湛童疾扑过去。   “从龙嘴里夺食,总是要掂量轻重的。”糅兴低沉的声音在凉亭中响起。他穿着色淡的青衣,神情淡淡的站在软榻边上,轻轻的把狂躁中的儿子拢在掌中。   俯视着少年。   湛童微微一笑,一双晶润剔透的黑瞳流转一下,便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看着桌子上那一盘枇杷,又用银叉叉起一颗果子,软道:“学士这比喻就不对了…明明只是一只小胖蛇,与龙有何关系?”他把果子凑到黎婴嘴边上,带着逗弄道:“我不过是把它的果子吃掉,便再给一颗不就好了?”   糅兴移开手,把黎婴重新塞回衣襟里,手指轻轻的安慰着他。   “他非是我的小宠儿,你最好不要用这种态度对他。”   黎婴怒气稍平,闻言甩给少年一个怨恨的小眼神,凶恶的龇了龇嘴巴,露出粉嫩的牙肉。   湛童不以为意的收回银叉,随手丢在桌子上。   “学士初来乍到,应该很忙吧?那我就不打扰了。”他站起身,洁白的袖口柔顺的滑下去,绣着兰草的衣角随着亭外吹进的暖风扬起。他脚步轻缓的走过糅兴的身边,看到黎婴黑色的小眼睛时又停下来,露出似是歉意的浅笑:“下次见面,不要再生气了好么?我送你见面礼。”说罢,顺手解下一块翠色欲滴的玉玦递到黎婴面前。   某崽崽小小的身子扭成一团缩在龙爹怀里,只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递到跟前的玉玦,突然想起自己那块鹅黄色的古玉…似乎从他跟爹回龙城之后就没再看到了?   “不要吗?”湛童微微弯下腰,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黎婴眯起小眼睛,向前啊呜一口衔住玉佩然后迅速缩回龙爹的怀里。   湛童忍不住笑出声,直起身对糅兴点点头,错身离开。   黎婴在心里翻了翻小白眼,然后在龙爹衣服里挤啊挤的,一路挤到龙爹宽大的袍袖中。他记得袖子里有个袖袋的…噢找到了!他抖着嫩嫩小小的尾巴爬到糅兴的胳膊上,然后嘿咻嘿咻把玉佩弄进那个暗袋里。   糅兴深吸一口气,就看见自己胸前凸起一小块,又慢慢的朝腋下移动,最后软嫩的小东西在他胳膊上努力蹭啊挪啊,暗袋扯来扯去。   “刚才那么生气,现在又给人家一点东西收买吗?”糅兴沉声说道,伸手从袖子里把黎婴给掏出来,“之前为父怎么和你说的?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和别人玩耍!”   黎婴抬头看他,亲亲热热的在他手中撒娇。   “罢了,为父事情已了。”糅兴看着儿子,伸出手指摸了摸小东西。   郦二郎醒来时,已近傍晚。   中途郦珩声一行人曾下车到茶寮休息吃茶,也未曾察觉糅兴换了个人当。等到掌灯时分,因为此时长安城已经宵禁闭坊,他们只得在国公府的一处别馆暂时住下。   “轩学士呢?”杜松鹤下了车问管家。   陈卓回道:“轩学士养得小蛇似有些不舒服,我已经先领着他去松山院休息了,待晚饭备好再去请学士。”   杜松鹤点点头:“松山院是别馆最好的院子,理当如此。大家行路一天都累了,晚饭快些准备,清淡点就好。”   陈卓应道,转身接着指挥仆人和别馆的家仆把车子赶进院子里,箱笼暂且在屋里放置。   龟丞相老早就感到龙气在上空腾跃,急忙打开窗户,灿金色龙气冲进屋内,转身化为人形。   “帝君赶得正巧。”龟延年看糅兴把软蔫蔫的太子小心放在被褥上,“一会儿晚饭就备好了。”   黎婴抬了抬头,又委屈的趴下去。晚饭备好也没用…他以前可是玩过好几回跳楼机,还有高空跳伞也试过一回,没见这么难受啊…   “你先回去。”糅兴在床边坐下,随口对龟丞相说。   龟延年行完礼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屋内一角。   糅兴拿过引枕靠在床头,让黎婴趴在他胸前,一下下的抚摸着龙崽崽幼嫩的脊背。   “现在为父带你都如此,日后你如何自己腾云驾雾?”他声音微带笑意的低声说道。下午本来见黎婴与那少年一处,心情很不愉快,如今看儿子这幅可怜样儿,又怜惜起来。   黎婴很不高兴。世上哪有完…龙?是龙总是会有一点小缺憾么!他看了看自己又回来的爪爪,觉得好了很多,还是有手有脚比较自在,那玉也不知有没有细菌便让他含在嘴里…说到玉,黎婴不由抬起头,小龙爪儿揪着糅兴的袖子望着他,黑溜溜眼睛里似汪着清澈的水,动人的很。   “怎么?”糅兴带着舒懒的表情,托起儿子在他的小毛毛上亲了一口。   “叽叽叽。”我的玉呢?黎婴歪着头问,头上小卷毛动了动,略有些瘙痒。   糅兴探了探他的心思,沉吟一下,说道:“那块黄色玉玦吗?”他抚弄龙崽的手指停了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往事。   “为父将你送入异世那时,将自己的一部分龙魄化为玉玦随你而去,因而你每一世出生伴有这块玉玦,以便为父尽快寻到你的转世。”他说着,一只手一翻,手心里恰是那块不知何时不在的黄色玉玦。   黎婴一见到那块玉,眼睛就一热。前世那二十几年,只有这块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让他无论在何种际遇下心灵都还能有个依托…原来这也是糅兴带给他的吗。   他小心翼翼的蹭到糅兴的下巴边,然后仰着头吧唧在龙爹的嘴上亲了一口,探出粉嫩的小舌尖舔舔,害羞的蜷成小团团。   糅兴愣住了,嘴唇上还有着软嫩嫩的感觉,一股子扑鼻的奶香不散…他呆呆的擦了擦嘴巴,心道,宝宝的口水竟是木乳味道吗?也没见他多吃多少他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反应,恼怒不是,高兴不是,像某崽崽那样害羞…似乎也不能。   但是不高兴吗?糅兴低头看着手心里粉团团儿子,心里又软的如同一滩水。   黎婴把头埋在小尾巴下面,心里有个小人正亢奋的跳起草裙舞。   尼玛他亲了他真的亲了!!!黎婴喷了口小粗气,整个粉嫩嫩的小身子迅速憋成红色,双眼泪汪汪的…在心里仰天长啸。一个小G的最终极目标就是糅兴这样个子高脸蛋帅有强壮六块腹肌有大鸡鸡翘屁股还有钱有权有房有车啊亲!!这样的好攻就在他的面前却只能喊他做爹——他的人生怎么如此命苦呦!!   “以前的事情为父就不与你计较…但今后不得如此…如此放浪形骸。”糅兴想了半天,最后这样说。他又想起从前的事情,儿子明显更喜欢男人。那间酒吧他也去过不少次,虽说未见得心里看见就不舒服,不过对于龙族来说,男子之间只可当做玩乐,子嗣终究是最重要的。   那许冰…他并不在意,因为他见到那男子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人心中所想的路与黎婴并不相同,最终必定会分道扬镳。身为龙族太子,黎婴将来一定要留下子嗣,不过他不舍得委屈儿子,故此只告诫他稍加注意,日后如何,到时候再说也罢。   黎婴和龙爹想起了同一件事。他哆嗦了一下,心想,自己这不等于是在王汉面前和一男的做爱么赤裸裸的…这倒好,他这一世都不必出柜亲爹就把态度摆出来了…你玩归玩,但是该咋样还是得咋样!   晚饭倒也平静的过去,除却糅兴和刚精神起来的某崽崽,就连郦珩声都多少有一些疲态。大家匆匆用完饭,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陈卓。”杜松鹤见糅兴两人转过回廊,便唤来管家。   “让你准备的都妥当了吗?”他轻声说。   陈卓小声回道:“都妥了,此时当已在房间候着。”   杜松鹤满意的颔首。怎么说帝君也是初来此地,他也应当尽尽地主之谊。至于太子嘛…算了,他现在拍太子的马屁还早了些,还是抓住主要矛盾为好。   于是糅兴刚走到门外,眉头就不经意的蹙了起来。   “叽叽…”黎婴不耐烦。他好撑的说…早点回房间把他的爪子变出来洗澡让糅兴给揉肚子!!   糅兴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门,一股香风扑鼻而来。   屋中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已然变样,地上铺着大食来的红色地毯,淡色绣牡丹的大幅轻纱随风飘扬,远处屏风后水汽氤氲,只见一双软玉般的白嫩赤足踏上红毯,一位二八芳华的美人姿态柔美的绕过屏风,一袭红衣衬着她皎洁的肌肤,带笑羞涩的双眸,丰润的红唇,还有红衣间透出的七彩鹦鹉抹胸,更显出十足风情。   “妾身红碎奉公子之令,前来伺候轩郎君入浴。”声音婉转多情。   黎婴震精,头顶一簇小毛软了下来。   这是神马情况?!!   糅兴瞥了一眼儿子的表情,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他脑中顿时闪过很多年前与红陵洞房花烛的相对无言,与骊珠的温存缠绵…还有龙炎岛上那些破碎的蛋壳。可怜他枉为龙帝这么多年,真正风流的经验却基本没有,如今看到如斯没人,他首先想到的是,又让儿子见着了。      第45章 弘文馆(一)      “杜松鹤叫你来的?”龙帝镇定了一下,表面淡淡问。   黎婴恨恨小眼神斜睨他。这不是废话咩?人家都说是奉——公子——之令啦!   糅兴心里抖了一下,于是愈加淡然的伸出一根手指,按着某崽崽的小脑袋把他塞回衣襟里头。小东西显然是不满到了极点,在衣服里头扭来扭去就是不合作,小小的一团活似个糯米团子。   那红碎眼见着男人衣服里作乱的那个粉嫩的小东西,表情仍旧是温婉恭顺,眼角带媚。   “路途疲惫,妾身服侍郎君入浴吧。”她柔柔的再行一礼,轻声说道。   糅兴给儿子这样一闹,方才那点旖旎和不自在也尽都没了。龙族虽本性中有着贪财好色的劣根,下位者奉上美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龙城有那样一位龙后,且他的心思从骊珠去后全都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因此龙宫空虚也是真的。   他没再多言,径自跨进门向屏风后走去。红碎轻轻把门合上,然后摇曳生姿的跟在糅兴身后。她显然是被很好的调教过,服侍人的水准还在她的美貌之上,一双柔荑殷勤的把糅兴的外衣褪去,整齐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又利落快速的用簪子把他的长发束起,除去单衣,褪去鞋袜。见糅兴正低头把怀里的那个小东西掏出,喃喃的好声好气说些什么,她便自觉地端起盛着澡豆的玻璃碗到浴桶边,探手试了试水温。   公子爷嘱咐说服侍轩郎君的时候也不可慢待他养得那只小宠儿,她虽觉得奇怪,但也默默记在了心里。上流人家的这些世家子弟,总是会有些怪癖,重视动物胜于人,也不是稀罕事。   待到糅兴哄好了儿子,带他进了舒适宽敞的浴桶里,红碎便跪在了一边垫高的木榻上,先取了一精一粗两块布料力道适中的给他擦背,再取澡豆按揉,软玉般的纤手隔着薄薄一层布擦在男子肌肉结实体格完美精悍的身体上,周围热气腾腾,间杂着澡豆的芬芳和女子身上的衣香,即便糅兴无心,也营造出了一种极为暧昧的气氛。   黎婴越来越不高兴。这人是怎么做人家爹的…怎么能在儿子跟前与别人眉来眼去!他吧嗒从糅兴的头顶跃下水,软胖胖的小身子在水里灵活的游来游去,小尾巴不时荡出水面,露那么可爱的一点点,然后又潜到水底下玩。   糅兴的注意力果然又回到儿子身上,眼神不由追着儿子胖嘟嘟的小影子一会儿到这儿,一会儿到那儿,不时还要挪一挪姿势,好让儿子玩得更快活。{}……!   “水太热,别老在下面。”时间一长,糅兴出声道。   黎婴吐了小泡泡,哼唧的浮上来。红碎小心的瞥了一眼,眼睛就不由发亮。只见一条肥肥短短只有她中指儿长短的淡粉色小蛇崽崽,昂首挺胸露出水面,圆滚滚的小脑袋向后仰着,小眼睛黑亮亮水汪汪,后面那么一揪揪嫩乎乎的小尾巴在水面软软的摆啊摆的,还呈小波浪状,逗人极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黎婴察觉到女人看着他热切的视线,傲慢的瞥她一眼,又潜下去自顾自玩耍。他慢悠悠的逛啊逛…装作不经意的摆着小尾巴窜到龙爹修长结实的双腿间。噢噢,他双眼放光,激动的不停摆动着嫩尾巴…爹的…嗯嗯好大…他嘻嘻贼笑了一下,一串小泡泡咕嘟嘟升上去,在糅兴纳闷的目光中噗噗破了。黎婴在龙爹坚实的小腹前来回绕了一圈,突然福至心灵,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蝌蚪啊小蝌蚪…==   他得意洋洋凑上前,一会儿就用尾巴尖尖点一点,戳一戳,水面上糅兴表情没啥变化,只是呼吸稍微粗重了一些,精致的眉宇也蹙了起来。   “龙儿!”他低声呵斥。   黎婴唬了一下,就像是被惊到的鱼儿一般迅速退开。他躲在龙爹的后腰那处,糅兴若是不扭头去看,根本也找不见他。某崽崽不甘心的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惊讶的发现他爹那处竟然慢慢的硬了一些…   “……”黎婴默默地想。他其实不应该这么小气的,早知晓刚才就到二郎那里去…他爹好歹也是堂堂龙帝,竟然给他随便戳一戳就有反应了,可见是禁欲的很了,太可怜…   他偷偷摸摸又瞅了瞅龙爹那里,忍不住晃晃悠悠游过去瞧了瞧。他爹真心资本雄厚,这物不过半软不硬,就足有十几公分了,也不知道真正那啥的时候有多长。他有些哀怨的想,自己穿来之前,也好久木有那啥了,一穿过来就是奶娃娃,然后变成龙了,又是一点点大…   到底要啥时候才能再次进入美好的青春骚动期捏??   糅兴忍无可忍,一把攥住小胖蛇黎婴揪出水面。这小子一点不老实,老在他那里又吹泡泡又瞎捣弄,偏旁边还有个女子伸着爪子到处惹火,真是让他快要忍不住咆哮了。   “行了,不洗了。”他忍耐的憋下那股子火气,觉得下身的骚动平息了,便干脆的起身跨出浴桶。   红碎有些错愕的抬头看着裸身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他浑身洁白如玉,偏偏肌肉精悍,宽肩窄腰,浑身有种威严沉肃的气质,让人不能小瞧…此时在昏暗的一盏宫灯照拂下,湿滑的水珠不断的从这一具堪称完美的躯体上滴落,让人不由屏息。   她脸上早已红晕满面,适才也从掌下察觉男人紧绷的肌肉,沉重的呼吸,明明是动了情怎么现下又怒气冲冲?   “郎君…可是婢妾哪里做的不妥…”红碎不安的动了动跪得微麻的双腿,仰头以一个最美的角度哀声问道,雪白的胸脯在七彩鹦鹉抹胸的映衬下愈发剔透,起伏的晃眼。   糅兴看也不看她,沉声说:“我不惯旁人打理,你去整理床榻便是。”   红碎以为他是要自己侍寝了,便喜悦的俯身叩首,随即便小心的提着半透明的红纱裙摆起身绕出屏风,步伐间没有滞涩。   黎婴哼哼了一声,不满的从糅兴的拳头里冒出脑袋,瞅着他忿忿。这是家暴——绝对是家暴!!   糅兴冷笑一声,随手抽下一条干净的软布裹住儿子一通胡擦,小东西软团团滚在软布里面叽叽乱叫,细声细气的抽噎,假哭的一身劲。   “这套把戏你都玩了多少次了?”糅兴讥讽:“竟然敢如此戏弄为父,在外面就不与你计较——待回去看为父怎么收拾你!”   黎婴也不抽噎了,翻了个小白眼。不就是打屁股吗…反正他如今这么小,屁股和腰都分不太出来,你便大也只敢用手指头掂量着去打,不疼不痒的…面子神马从他出生开始就木有了,比某人鸡鸡还小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耻辱有木有…   糅兴磨了磨牙,随便擦了擦身子,便套着一件单衣出去了。黎婴挣出小爪儿抱住自己的尾巴,随着软布晃荡来晃荡去。   “把帘子放下,你自出去。”他听到龙爹低声吩咐,然后就从软布中滚了出去,扑在宣软的床褥上。四周一片安逸的昏暗,碧纱橱垂下两层青纱,纱帐外放置着一盏浅红色宫灯。他知道不必把爪爪变回去,于是自在的又打了个小滚,蹭了蹭头顶的小角——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原先觉得这就是他人兽了的证据,如今没了就觉得不习惯~~这几年对于龙族来说,虽不算什么,终究也是有所不同的。   黎婴对于王汉有种天生的子对父的依赖,也是因为王汉与他从前的养父性格上很相似。可是糅兴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普通人的范围,即便黎婴与他血脉相连,但感情是一回事,真正相处起来,还是要慢慢磨合。   六年下来,黎婴对于睡在他爹胸前已经是很自在舒服了。几年前他第一次与龙爹睡在一处,不幸的尿了他爹一脖子——本来他是很羞愧的,没想到第二天晚上糅兴就硬抱着他接着睡——只是给他垫了尿布。黎婴表示自己受到了侮辱,坚决扯掉尿布,并且执意用自己光光的小龙屁屁与亲爹的胸膛亲密接触——后果不管。   糅兴双手拢住儿子胖嘟嘟身子,捏了捏尾巴,揉了揉小肚子,果然人就安静下来,软软团在他身上准备扯呼呼。   红碎不敢相信的跪坐在碧纱橱外头,看着那男人就这样兀自睡着。她不安的四下望了望,如今天渐热了,屏风后头还升着热气,可是她这处却迎着窗外的夜风,竟有些凉了。   公子爷交待她的事情没完成,这可如何是好?她只得咬牙继续在外头坐着,也不去打扰里头男人好眠,好歹也还有好几个时辰才到天明,总不能现在就回去…她们这种府内养得美姬,如果连这种事都做不好,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至夜中,黎婴已是睡得酣甜,小肚皮翻在上面,伸着四只小爪爪打呼噜。糅兴不喜欢外头有人的气息,是以一直没有入眠。他闭目养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儿子软嫩的尾巴尖儿,耳朵清晰的听见外头女子轻轻的吐息。   没一会儿,他动了动,低沉道:“端茶给我…动静小些。”   红碎猛地抬起头,喜出望外。她急忙匆匆煎了一碗茶,小心吹凉送入碧纱橱内,迎着淡淡的昏黄的光,男子深邃俊丽的五官如同杀器,让红碎的心脏一下下的跳着,浑身热了起来。   糅兴淡淡的看着她,心里想,便发泄一下好了。他不愿吵醒儿子,只示意让红碎用嘴伺候。   红碎以优美流畅的姿势跪倒他身下,纤手微颤的掀开糅兴的亵裤,男人傲然挺立的那处让她的身体彻底被点燃。      第46章 弘文馆(二)      近夏,别馆中花木扶疏,夜晚的空气里似也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糅兴一手垫在脑后,黛青的眉微蹙,双眼紧闭。他仰起修长的脖颈,像在忍耐什么,不时从喉间溢出一丝灼热的喘息,深寂的屋内隐约有粘腻的水声,还有女子些微的呻吟。   红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嘴里裹着男人那物事,脑袋里便晕晕乎乎,浑身热得简直要点着了一般!她一双明眸润湿,忍不住向身下探出手去,空气在这一方小天地中如同凝固一般滞涩,几乎要无法呼吸…红碎用尽所学,便听到男人一声喟叹,心里就一烫,热流朝腿间涌去。   “郎君…”她终忍不住轻吐出男人硕大物事,娇声微颤的抬头望向糅兴。她虽未说什么,糅兴却从她轻轻扭动的腰肢和她潮红湿润的脸颊瞧出,这女子显是情动了。   一个专伺房事的姬妾情动,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糅兴从刚才的火热中出来,眼神沉沉的盯着红碎半晌。   杜松鹤毕竟不是龙族,反而给他惹了点小麻烦。虽不过是一夜风流,可他若真的碰了这女子,只怕就不得不带她回龙城了。人间话本中有一出戏叫柳毅传书,讲的是洞庭湖龙三公主与一书生柳毅之间的故事,洞庭湖内的确有龙王,可龙与人的结合,将是比上界人仙不相恋更为严重的忌讳。龙族子嗣艰难,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太强调血统、不与他族混血的缘故。   “你退下吧。”他淡淡道。   红碎僵住,她自称为府内美姬,还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她内心既无措又惶恐,却隐隐觉得渴望甜美。   “婢妾…婢妾奉主人来伺候郎君——啊——!?”她刚忍着羞耻想要再说些什么,突然一团黑影迎面扑来,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她颈子和胸口抓挠,吓得她尖叫着向榻下倒去,胡乱扯着青纱跌在碧纱橱外头。   “叽叽叽叽————”狐狸精狐狸精——!!   糅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黎婴炸毛的在红碎胸前伸着爪儿抓挠,下身还为平息,眼中欲望却已褪去,显得有些无奈。   “龙儿!莫胡闹!”他只得低声呵斥,一手掀开青纱对哭叫的红碎道:“你出去吧…这里不须你服侍了。”   黎婴勉强收回小爪儿,棉花糖晃悠悠朝龙爹飞去。红碎紧闭着眼蜷缩在地上颤抖,听到糅兴的吩咐,于是狼狈的伏在地上,低着头向外退出去。她胸前颈子上并不严重,只是略微刺痛,只是一股巨大的失望让那细微的疼痛放大,此时只觉得委屈万分。她压抑着抽泣,双手把门合拢,屋内还传来那男人低柔温和的声音,却不是对她说的。   那般凶恶的小宠儿,比她活生生的美人儿更值得怜惜吗…   糅兴听外头脚步声远去,遂才低头看向儿子。   “人都被你弄跑了,还做这幅模样给谁看?”他沉声道。   黎婴死死的咬着糅兴的胸前一点,闭着眼睛不去睬他,胖乎乎的小身子发出一声软嫩嫩的抽噎。糅兴顿时心疼,有些手足无措。其实没多久他就察觉到儿子没打呼噜在装睡…可是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样当爹爹实在是有些憋屈,总不能因为龙炎岛那一回,连女人也不得碰了吧?于是他死扛着没吭声,到最后红碎自个儿停下,他才松了口气停止这种折磨人的情事。   就这样,这小祖宗竟然还不满意。   “黎婴!”龙帝恼羞成怒了,提高声音怒道:“给本君松口——”   某崽崽立刻从善如流的松口,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滚了一圈,继续抽噎。他如此识相,不由让糅兴噎住,瞪着他说不出话来。明知道这崽子是在装哭装可怜,偏生他就吃这套,狠话是讲不出口,要去软语安抚——又有点不情愿。   难道他还能永远把黎婴带在身边,连别人侍寝都拒绝吗?永远禁欲神马的不是太苦逼了吗…   “你也大了…待回龙城,为父就给你另外安排寝宫。”糅兴深吸口气,最后下结论。   尼玛!!明明是你自己在小爷面前那啥啥——怎么还好意思把小爷赶走!!黎婴不抽噎了,瞪着圆溜溜黑眼珠子瞅着他,愤怒又心酸。小爷被亲爹给厌弃了…小爷就是可怜的小白菜地里黄…黎婴无精打采的伸爪爪,召来棉花糖向碧纱橱外飘去,忽上忽下——最后干脆噗通一下从棉花糖里掉了下来,啪叽贴在地毯上扁扁的。   “宝宝!”糅兴慌了,一把甩开青纱下榻,小心翼翼的把龙崽崽给捧起来。粉嘟嘟的小东西软绵绵的歪在他掌心里,眼睛闭着不看他,透明的珍珠一般的泪珠子从软嫩的龙鳞上滚落,滴到他手心里,灼伤了他的心脏。   “宝宝…”他害怕的把黎婴贴到自己额头,轻轻的亲了亲儿子的小身子:“宝宝,为父错了…宝宝别哭…”   黎婴软软的任他蹭,呜呜咽咽的哭得伤心,顾不上去理睬他。他早先还想着,男人嘛,禁那啥是件不人道的事情…虽然糅兴是他爹,可毕竟也是皇帝,即便是前世,他养父不也有老相好吗。可是他一觉睡起来吧,听到糅兴与那女人的声音,突然觉得无法忍受——   就让他任性一回吧…糅兴只注视着他的眼神,他暂时不想让给别人。   某崽崽小小声哭着,头顶那一揪卷毛毛轻微的抖着,惹人怜爱。糅兴不住的亲着他的头顶,忍不住叹息。   若黎婴是像貔貅那样,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无措…可是黎婴在异世经历的那二十几年,让他早早知晓世事。所以他会和自己开一些玩笑,调笑女侍,糅兴都不以为意,可是黎婴现在却因为这件小事难过——这让龙帝有些为难,又感到高兴。   他的儿子在乎他,这是毋庸置疑的。即便他在异世度过了那么多年,但是他仍然是在乎他的。   “为父不打算增加姬妾…也不会再生孩子。”龙帝认真的想了想,安慰儿子:“以后…一定避着你,这事毕竟不应当让你看到,是为父的不是。”   啐!黎婴揪着他爹衣服擤鼻涕,在心里唾弃。这算是神马安慰!万把年就生下他一个,可见是精子质量不好,还什么不再生孩子…根本就是生不出来!!他缓过气儿来,懒懒翻了身,示意龙爹揉肚子,也算是原谅他了。今日估计是换了床不适应,不然他也不会抽风…也许过几日,糅兴就算在他跟前一男御三女他都没反应。   “叽…”困了。   糅兴低叹着,揉着儿子小肚子哄他再次睡去,这才出门叫人换了水重洗一遭,上床休憩。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便早起洗漱吃早饭,浩浩汤汤一列马车前往国公府。杜松鹤在马车内,听陈卓小声对他说了几句,嘴角便有些抽搐。   “罢了,这与你无关…”他翻了个白眼,道:“你且去安置红碎,叫她不必挂心,像往常那样便可。”   “是。”陈卓应了,自下去让红碎照旧留在别馆不提。   “怎么了?”郦珩声打了个呵欠,懒散靠在引枕上,“昨个儿不是说送了个美姬去吗?他瞧不上?”   杜松鹤见二郎已经上了龙帝父子那辆马车,便皮笑肉不笑的对郦珩声道:“你以为呢?正是你眼巴巴的好儿子王大郎把人家小娘子给挠了出门,现下脖子上还扑棱棱几道印子消不去呢!”   郦珩声呵欠打了一半,嘴巴大张呆滞。他倒没想到这一点,虽说大郎如今是那副模样,可龙帝必定是带他在身边的——“大郎都在他身边,你送什么美姬啊?”   杜松鹤磨磨牙,伸手捏了他一把:“你不废话吗!我怎知他干那事还把儿子放在身边?!”   郦珩声想一想,也是呢,不由有些鄙视龙帝。这下子丢脸了吧…做事可真不靠谱。   不靠谱的龙帝陛下脸色阴沉的坐在矮几后头,手里捧着一盏煎茶。他前头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正与他的宝贝儿子滚成一团,发出清脆的笑声。   二郎平日里说不上阴沉,可是因为前几年家中发生的惨祸,平日里处事就比同龄人要稳重很多。有时候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时候,甚至让家中下人有几分畏惧。   此时他笑得开颜,整齐的小牙齿露了出来,衬着右边脸一点小酒窝显得可爱极了。黎婴亢奋的在二郎衣领里窜来窜去,活蹦乱跳的,完全瞧不出前个晚上哭得要命。   “好痒…嘻嘻…”二郎一骨碌坐起来,小心捏着某崽崽尾巴尖儿把他提溜出来,捧在手里。他双眼熠熠的盯着粉嘟嘟小胖蛇,突然凑上去亲了一下。   黎婴愣了一下,扭捏着害羞了。二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前所未有的欢畅,让围在马车旁的下人们都会心一笑。   糅兴不高兴了,可是他们前头的杜松鹤二人却非常高兴。   “可见是亲兄弟,即便二郎不知道,也欢喜见到大郎。”郦珩声感慨道。他犹记得那一天大雨,他抱着小东西进了那篱笆院子时,怀里小小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王汉满身血迹的站在屋里,二郎那时抱出来还昏睡着,谁料到一醒来才发现是惊了魂,人都木木的。   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   有时候他看着二郎,就觉得这孩子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好——他就不会知道亲生爹娘早去投胎,唯一的哥哥虽活着却与他天差地别,不得相见——这世间竟然就只有他一人孑然孤立。   杜松鹤点点头。他听到二郎的笑声,莫名像是听到他的哭声。还好,他们二人始终会护着二郎。   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们就穿过朱雀大街,入朱雀门。杜松鹤带着一众家人拐入皇城去国公府,而糅兴的马车则要通过承天门入宫城。弘文馆便在宫城之中,右边临着东宫,左边则是后宫居所掖庭宫,而北面即是太极殿,唐皇听政视朝之处。      第47章 弘文馆(三)      黎婴仰躺在龙爹的膝上,让对方给他擦汗。刚才和二郎疯玩,淌了一身的汗,好在他人小,用一块帕子就可解决。   还没下马车,馆外就已经有人前来迎接,糅兴不去理会,仍旧认真的沾湿帕子擦拭着儿子的小爪儿,虽说弹弹手指也能给他弄干净,心里总是会觉得不自在。   黎婴听着外头那几人恭敬的声音,现在只怕仍是站在大太阳底下等着,不由就有些好奇。他爹到底是怎么和皇帝说的?挑明身份是一回事,可神仙也不会无事就跑来皇帝这里没事找事干啊?   等他二人下车,穿着官服的两个人仍是躬身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额头上汗津津一片泛着油光。   “二位大人不必客气,我们进去吧。”糅兴跟没看见一样,随口说了一句,就抬步跨进高高的门槛内,兀自进去了。   那两人看着几名下人并四名小内监来来回回的搬着箱笼,直起身面面相觑,茫然的擦着汗。他们都是这世上位于学术界最高的博士,无论在何处都是受人尊敬的——只是圣人反复叮嘱,叫他们要像对待他一样对待这位新来的掌教——这就让他们浑身一悚,困惑不解了。要说是皇亲,且看年纪倒也相当,可长安城中的皇亲他们哪一个不认得?当朝圣人并无嫡亲兄弟,唯一的几个庶弟都在长安内当闲王…何人值当圣人如此慎重对待?   看这人做派,竟比圣人还要高高在上,居然也让他们生不出一丝不满,只觉得应当更加敬畏。   “这究竟…”张博士忍不住问同僚。   “嘘——”吴博士小声示意:“圣人都说不能到处宣扬,你我还是慎言吧。”   且说龙帝这头,径自进了馆内。   弘文馆隶属门下省,在这宫城内占地着实不大,只是几进的院子罢了。不过弘文馆所教学生竟是皇亲国戚,高官子弟,因此人数不过寥寥数十名,也无须更大的地界。馆内如同地方官学,前面几进是讲堂,两边与游廊相连是南北二斋,为学生自修之所,后连着一个不大的花园子,人工湖假山亭子不缺,园子后头就是饭堂。掌教学士在馆内自有居所,最后一进便是。   糅兴信步走来,衣带飘举,风姿秀逸,气质沉肃。途中三两学生都不由自主的望着他,眼中具有惊艳神色。黎婴不高兴的在龙爹脖子上磨磨奶牙,不依的滚入他衣襟里哼唧。   糅兴装作不在意的继续向前,只嘴角微微勾起,显出几分得意。最后一进园子平日是不许学生随意进出,守着角门的宫人一见糅兴身影,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去开门,把糅兴迎了进来。   “您看,上一位刘学士在东市周遭里坊有居所,因而不常在此居住…”那宫人一边碎步跟上糅兴的步伐,一边带些讨好的说道:“小的一直都有打扫这里的屋子,园子里的花草也是小的自己出钱修剪维护的…”   糅兴一路走来,见这不大的一进园子果然是花木秀丽,几只大的青瓷水缸疏落立于花草中或者门廊下,缸中零星几朵青莲,锦鲤在其中翻腾,让一园子的寂静中多了几分活泼,在这书声琅琅的学馆中,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趣。   “不错。”他赞赏,随手取下一枚玉环丢给宫人。   黎婴又窜到他爹的肩膀上,圆滚滚脑袋从长发中挣出,水汪汪的眼睛不住的瞅那个玉环。那宫人喜出望外的捏着那枚玉环,在阳光下看着,剔透玲珑,显然是好玉质… 更难得是,这枚玉环下还串着一颗极为圆润光皎的珍珠,足有拇指大小。也许这珍珠大小还不稀奇,可是如此圆润无暇的珍珠也算是珍品了,难怪那宫人如此喜悦。   ‘这玉环我也很喜欢的说…’黎婴不舍的瞅着那玉环,无奈他爹完全不在乎这东西,很快就进了屋,也不管那落在后头的宫人了。   “如何?这里怎么样?”糅兴站在居所正堂上,把儿子自肩膀上捞下来问道。   黎婴只好恋恋不舍转过脑袋,打量着这屋子。   怎么说呢?如果他没回龙城,只怕还真是会稀罕这屋子。   皇帝显然是一贯都很重视皇族子弟和他下仆子孙的教育问题,对掌教学士的生活很关心。这一点从这不大的三四间屋子就可看出。正堂自然是会客之所,摆设都是庄重大方为主,上首两张椅子后头摆着两只一人高的越窑青瓷,釉色如玉,青中带绿,里头插着一两枝腊梅,更显出读书人的清雅高洁。黎婴仔细一瞧,果真是绢啊纱做出来的,远看就如同真的一般。   右手边的门帘后是一间书房,多宝架里放的全都是书册,临窗放着一架琴,靠墙是一张书案,书案一角摆着一只刑窑的窄口白瓷瓶,里面卷放着数卷纸质画卷,墙上则垂挂着绢本仕女图。   “这人不常住这里,不过书房倒是布置精心。”糅兴轻声道。龙城内岁月漫漫,他们也会去学学那些琴棋书画之类,来打发时间。他虽对这些风雅之物兴趣不大,却也不是寿命区区百年的人类可比。   黎婴受应试教育这么些年,让他背诗兴许还能背出一两首有名儿的,可要是让他画画下棋弹琴,那真是牛嚼牡丹,浪费那些好绢布了。   他不耐的扯着龙爹,想要去睡觉的地方看一看。糅兴摇摇头,掀开帘子朝左手边走去。一进去就是一架碧纱橱,少见的淡金色轻纱从碧纱橱的木架上垂下,用纯金的挂钩向一边挂起,精致的宫络一排垂着,里面的矮榻边上立着两盏浅金色宫灯,此时没有点亮也显得奢丽至极。屋里一色铺着昂贵的羊毛地毯,窗下一张梳妆台,芬芳的玫瑰花露用大食来的玻璃瓶装着,淡淡的玫红色液体在里面流转,数管斑青色瓷制管子里装着口脂,白玉的梳子,还有放置玉饰的匣子。   黎婴困惑的抬头望他爹。这屋子未免有些太过奢侈了吧?   糅兴微微一笑。自然不会是之前那人所用,区区一个学士也不会有此家私,应当都是拿唐皇置办。   “学士可还满意么?”一个让黎婴感到异常熟悉的清越稚哑声音传来。   龙帝的眉宇不着痕迹的微微蹙起,又很快平复下去。   某崽崽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方才恍然大悟。那不是那个抢他枇杷的腹黑男吗?   糅兴转过身,便看见那少年站在这间屋外,身后还有一黑衣的男子抬着手为他掀起门帘。如此烈阳在他二人身后照射,他含笑而立,一身洁白的袍子,外罩一层轻纱,黑发紧束在脑后,一根白玉簪子更显清雅端方。   真是君子如玉一般。   “叽叽!”湛童!!黎婴颇有些敌意的瞅着他,小尾巴甩了甩。   本来还见他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没想到这人这么坏,竟然敢从他嘴边抢吃的——黎婴恶毒的想,早知晓就在吃之前狠狠的用口水从头至尾舔上一边,看他还吃不吃得下去!!   湛童注意到糅兴手中的小胖蛇,不由温柔的笑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有想我呢?”他柔声问黎婴。   黎婴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了一下。   糅兴这下明显的蹙眉,手指安抚的摸了摸儿子。他冷淡的对湛童说道:“我不知你如今竟是这么闲适,到现在还不回去么。”   湛童似乎是高兴对方回应他,漂亮的双瞳微微弯起:“大好春光我已错过,如今趁天气还未炎热,怎能不出外走动一番,何须替我担忧?”   黎婴看看他爹,又看看湛童,有些莫名其妙。他昨个儿就觉得奇怪,他爹似乎是认识这少年仔一般,今天一瞧,果然是认识的吧?可是他爹是谁——堂堂龙帝用如此口气对待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一般人物吧?   他要去打听一下如今皇帝的儿子都有哪些,保不齐就有一个又是什么星君下凡的。   “不多说了,我此番来是送礼的。”湛童又先移开视线,示意身后男子把东西奉上:“几年前就该把这礼送去的,只是毕竟不方便——如今既然有缘遇到了,自然要给。”   他身后那男子这才挪动高大的身子,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   黎婴睁大眼睛,看的却是黑衣男子。这么大热天穿黑衣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这男的真心帅啊!!一头墨黑长发梳到脑后,用玉箍束起,五官极为英挺刚毅,眉毛浓黑,双瞳漆黑,目光正直…宽肩窄腰,步伐像是测量过一般,规律谨慎,完全的军人做派。他想到郦珩声,虽然郦珩声有些匪气,但又和这男人有着异曲同工的刚硬气质,很是吸引人。   黑衣男子单膝跪下,双手将锦盒呈上。黎婴的注意力便自然而然的转移到那小小锦盒上,锦盒并不出奇,不过是繁复华丽了些,只是他隐隐感到里面的东西有些奇怪,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浓厚香气,馥郁极了。   糅兴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凝聚,盯着那锦盒半晌没有说话。   “……真是难为你,”他顿了顿,低沉道:“竟能找到这样的东西。”   湛童微微眯起眼,润红的唇弯起。   “若能得你青眼…再好不过。”   黎婴不由大奇,嫩尾巴控制不住的摆起来,搔得糅兴掌心微痒。湛童于是又看向他,笑着伸出手————   “谢谢你了。”糅兴若无其事的接下锦盒,顺势向后退了一步,让湛童的双手落空。   “……不客气。”少年不以为意,放下了手。   黑衣男子站了起来,照旧立到湛童身后,不言不语,如同影子一般。黎婴又瞥了他一眼,脑袋里突然蹦出“忠犬”二字。   湛童没再多留,带着人就转身离开。   糅兴漠然无言,从大开的窗户一角,看见黑衣男子撑开的纸伞,绚丽的白牡丹在纸伞一角悄然绽放,遮住那少年如玉容颜。   黎婴细声细气的叫着,探出小爪儿挠了挠龙爹手里的锦盒。   糅兴低下头,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这么想要看吗?”他低声逗弄着儿子,随即坐在榻上,把盒子放在黎婴旁边,“自己打开吧,也算是送与你的。”   真的?黎婴喜悦的瞅他一眼,急忙用小爪尖儿掀开锦盒。只见一瞬间柔和的红光从盒内射出,一丝丝剔透美丽至极,还带着浓烈的香气。待到锦盒完全打开,黎婴却反而失望,只因里面不过是一个鸽卵大小的珠子,除了浑圆无暇,色白如玉以外,也没甚特征了。   本来若在平常,黎婴看到这么大的珠子怎么也会稀罕一两天才丢开,只是他方才被那阵异象所扰,期待太高,如今看到不过是一颗珠子,才异常失望。   某崽崽哼唧一声,傲慢推开锦盒。不要看了,小爷才不会为这等俗物所惑,尔等拿走罢!   糅兴轻勾嘴角,依言将锦盒收起。真是…这东西无论是从意义上,还是价值上,可都是世上仅此一件的珍宝。   总有一日,你会明白。      第48章 弘文馆(四)      “你实在太胡闹了!”杜国公猛地拍桌子,怒斥儿子。   杜松鹤低着头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内心却在叹息。真是没办法,即便他是天上星君,现在转世了也必须要遵守孝道。   “儿子知错了,请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他乖乖说。   “你知错个屁!无知竖子!!”杜若兰大怒。他从书案边坐起来,负手来来回回的走着,心里的气儿好一会儿才平息下去,便转身指着儿子沉声道:“血统岂能胡乱混淆?今日我一见你,便知你在说谎——你母亲向来精明,只在你面前容易糊涂,这不提也罢——只是你还要带那孩子入宗祠…若是从旁系中过继的倒也合情合理,如今一个与你半分血缘没有的人你让他入了宗祠,他日若是被旁人查出些什么,你就是被逐出杜氏家族为父也说不上话!!”   杜松鹤默然了一下,嘟囔道:“什么旁人,不就是二叔家的那些纨绔吗!”   杜若兰猛地瞪向他,却似噎住了一般半晌才缓过来。他想骂儿子不尊敬长辈,可又想到他那不成器的庶弟的确上不了台面,便也舍不得骂出口。他如今不到四十,面容极为年轻俊秀,杜松鹤与他站在一处,更像是年轻相差颇大的兄弟,此时表情一缓和,便如同温玉一般颇为动人。   “罢了,这事府中就为父知道,反正你谎也撒下。”他重新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书案沉吟道:“虽然按道理你应当从旁系嫡支中过继,不过要论起资质来,现下还真没有能比得上那孩子的…你说他两岁上就抱到你身边养了?”   杜松鹤暗自松了口气,忙道:“是啊,还是个小团团就在儿子身边了,那时话都还说不利索呢。”   国公爷眯起眼审视着他,半晌又问道:“那孩子…凤章,可还记得他家人?”   杜松鹤在心里苦笑,迟疑了下,回道:“二郎那时太小…实记不清了,儿子也…没常提。”他虽不愿意在这上头撒谎,只是这是让他爹真正能接受二郎的最关键之处。既然已经知晓二郎不是杜家子孙,那么他能不能一心向着杜家,自然就是他爹最关注的问题。   他瞥了眼门外,暗暗又叹了口气。   “不记得自然更好,”杜若兰也叹了口气道:“我见他也是心地纯良的好孩子,好歹也有人给你养老了——怕是你自个儿生出来的都未必比他好!”说到这处又瞪了杜松鹤一眼。   杜松鹤低头翻了个白眼。   “咳,孩子的事就算了,”杜若兰不自在的举拳轻咳道:“那郦…郦都尉,看着倒是人模人样,此番晋升,也算是年轻有为。”   这话说得勉强,杜松鹤嘴角抽搐了一下,看向老爹的眼神便有些不善。什么叫做人模人样…说得好似郦木头从前不是人一样…   杜若兰本来心里就不快活,给他那一眼瞧着,怒气又飙了上来,斥道:“瞪什么瞪?你自己干出这种事,还理直气壮不成?”   杜松鹤顿时不满,心道,你嘴上倒讲得冠冕堂皇的,自己还不是…哼。   却说二郎,从见了杜夫人便被她搂在怀里不放,心肝儿肉啊的叫个不停,满府的女眷都赞个不停,直把他弄得晕晕乎乎的。杜夫人对儿子的话坚信不疑,固然是因为深爱小儿子,也是因为杜松鹤做的手脚的确干净利落,即便是国公爷和其他几路人马或明或暗的前去查探数次,都没能找出不对。所以国公爷虽察觉儿子说谎,最后也任由他去了,总归没人能找出他说谎的证据。   这时到了饭点,杜家父子还在书房杵着。杜氏便松开孙子,轻轻推着他慈笑道:“二郎啊,你去喊你祖父和爹爹吃饭,到这个点了还杵在书房里头装什么样儿?”她转头吩咐大丫环东篱带孙少爷去书房。按说郦二郎入了杜家,就不该叫这个小名儿了,这又是多亏了杜松鹤一通胡说,说是为他生孩子的那女子原本生的是双胞胎,大的那个没了,才叫的二郎。   二郎跟着丫环出了屋,一旁的大儿媳妇纳闷:“娘,您使个丫头去喊不就成了,何必要二郎亲自去呢?”   杜氏笑而不语。自从她孙儿进了屋,她就看出国公爷脸上虽带着欢欣,眼中却不虞…杜氏没有多想,以为是杜若兰对儿子做出的混事仍旧不痛快,所以连带着对孙儿也不甚喜欢,于是有心叫二郎与他多接触接触。二郎是个好孩子,长得也好,不信国公爷不喜欢!   二郎快到书房,他自小被杜松鹤喂了一堆的草啊药的,别的不说,听力远胜常人。他听到书房俩父子提到自己,犹豫了下便让东篱回去,自己留在书房外头也不知要不要进去。这便让他听到房内一席话。   他小爹爹肯定是知道他在外头…二郎听完,心里既有些暖意,又带着酸楚。   暖的是他小爹爹为了他努力,甚至欺骗国公,酸楚…却是因为想到自己的亲生爹娘,还有,哥哥。   离开宝泉县时,他特地回从前乡里祭拜。好好的一个大乡如今却是了无人烟,发生了这种惨祸,只怕数年内,这里都不会有人居住,说道祭拜死去的亲人,除了他,也没有旁人了。   杜松鹤把二郎从前的痕迹消得干净,他那时又小,没离开过家,即便死去个小小孩子也不打眼。从前…从前呐…   二郎眼角发红,小心的退开,转身走到中井里。   哥哥,他心里默念。他也并不是没有亲人的。   那时他似是被娘亲的死吓傻,好些天都迷迷瞪瞪的,一天晚上他突然清醒过来,只觉得一直在身旁的暖意没了,爹娘也不知在哪里,吓得直哭。   后来…后来就是几年后了。他一觉醒来脑袋如同被撬开一个口子,一堆模糊的记忆狂涌而出,除了他爹娘的,竟还有一个小小胖胖的小家伙,抱着他嘟嘴喊着,傻宝。   二郎隐隐约约的记得,当初哥哥并没有在家,应该是在乡县学馆里上学呢。   可是他的两个爹爹从来不在他面前提,他从前记得爹娘唯独不记得哥哥,只怕也是小爹爹的缘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如若哥哥只是同爹娘一样,没道理瞒着自己,如若还活着,为何把他的记忆掩去,不让他们相认?   他并没有去问杜松鹤,也没有因此猜忌怨恨,只觉得其中必有什么原因,让一切不得不如此。   命中注定。   二郎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天,杜若兰便亲自带着二郎入宫,进弘文馆登记入学。本来杜松鹤觉得以他目前的情况,若仍住在家中多有不便,可郦珩声离上任交接还要花去小半月的时间,于是他便缠着杜氏,要在长安城内置办一处房产,只自己掏钱。杜氏既舍不得儿子,又舍不得孙子,但她看儿子与一个男人在一处总也不顺眼,只得点头,眼不见为净罢,二郎却必须住在国公府,由国公爷亲自教养。   杜松鹤牙都快咬碎了,他与木头养个儿子容易吗,于是据理力争…最后的结果是,二郎一月中前半月与他爹爹们住一处,后半月回国公府。郦珩声也觉得这不错,既能享天伦之乐,又不耽误他与书生二人世界。   弘文馆头一日,便是所有新老学生以师生礼拜见新任的掌教学士。   龙帝穿着掌教学士的一身朱服配银鱼袋端坐在最上首,习惯性的撑着额角斜靠。他坦坦然然的坐在那处,看着下首一众皇亲国戚,眼里全是漫不经心。   下面却有一帮小子惊讶不已。虽说掌教学士掌管弘文馆,不过官职在这处处贵人的长安城内还真不算高,且他们又与一般学生不同,身份高贵,因而少有学士还压在他们头上装威严。可是这极为年轻俊丽的学士端坐在上面,他们竟然觉得一种比之圣人还胜的威慑,让他们只得伏地低头,心中充满敬畏。   奇了怪了。   二郎习以为常的跪在那里恭恭敬敬行礼,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偷偷瞥着糅兴肩膀,也不见那个嘟嘟小家伙。   桃宝去哪儿了?   他哥正在贪睡。这个季节早晚都带着微微凉意,不冷不热最适宜睡觉。黎婴昨晚又换了个地方睡觉,有些不适应,所以一直缠着龙爹教法术闹晚了,早上龙爹起身的时候,他正摊着小尾巴,蜷着四只嫩爪爪打鼾,口水都把他身下的软枕浸湿了。   糅兴戳了他半天都没反应,只得轻轻给他换了个地方睡觉,把浸了龙涎的枕头随手扔到碧纱橱外。   黎婴却是做了梦。   这梦奇怪的很,不但有高楼大厦,电视网络,也有美轮美奂的龙宫…不但有养父,杰哥,还有王汉蕙娘,还有傻宝…还有他龙帝爹。   这梦竟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美的梦。   酣梦将醒,黎婴似有所感,觉得很是不舍。他抱着小娘亲的腿,仰头看她,却又觉得在蕙娘的脸上隐隐绰绰的看见了另一女子的容貌——顿时吓醒了。   只见床上一只肥嘟嘟的龙崽崽呆睁着一双豆大的黑眼睛,嫩嫩的嘴边还挂着一丝口水。半晌,某崽崽回过神,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小爪儿随手拽着被面儿擦嘴巴。   真是吓人…他心道,自从穿越到如今,还从来没梦见过从前,明明前半截是美梦,怎么到了最后突然变成恐怖片了?这不是糟蹋娘亲在他心中的形象吗!   黎婴想到方才那梦,不免有些不快活。他招了招棉花糖,自飞到龙爹给他备好的一盆水便,跳下去痛快游了个泳,心情才转好。今天是龙爹去上班的第一天,他又睡晚了,也不知道干些什么…有心要去看看弟弟,又觉得分别即在眼前,不如不看。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这诗虽放在他与二郎身上不恰当,却又实实在在表达出了几分他的心思…两人的路既已不同,即便是神仙,也不能和与天同寿的龙族相比,他何必去搅乱彼此的生活?如今爹爹带自己来看过了二郎的生活,已知他将来必定会一帆风顺。除却死去的亲人,他没有什么遗憾,那么叫他知道亲生哥哥活着却不能一同生活,甚至他的哥哥已经超脱世俗之外…不是太让人伤心了吗?   黎婴往好处想,若是杜松鹤有心,百年之后,也许自己真的有机会与二郎再见,以他本来的身份。到那时,二郎如何责怪他,他只怕都会笑着应下吧。      第49章 弘文馆(五)      如此平静过了一个多月,二郎下学后时不时来寻龙崽玩耍,倒也自在。   黎婴抬头看他爹,还是那样子漫不经心的坐在檐廊的曲栏上,倒是不多见的着了白衣。糅兴穿白衣与湛童就截然不一,湛童一身白衣让人觉得洁净无瑕,如同白玉或者纯色的莲花一般静美…可糅兴这样一身就显得高洁冷然,侧脸线条深刻,黑发微微带卷,如同上等的绢丝一般流泻而下,与白色的单衣形成夺目的对比,他就如此闲雅的靠在朱漆廊柱上,宽大的袍袖顺着身侧柔软的落下,便让看着他的人觉得世间一切都不过尔尔,淡漠的极有道理。   糅兴这样的人,真是少见。   龙帝似是觉察他的目光,微微转头看他,冰冷透彻的瞳眸温软了一些。他只须微微勾起唇角,整个人便如同寒冬过后春暖花开一般,气质都变了。   黎婴无意识的傻笑,在那圆滚滚的小脑袋上,只觉得傻透了,又很有趣。   糅兴快速的转过头,也没见着是什么表情,一旁坐在草席上的二郎却扑哧一声大笑起来。他俯身轻戳戳小胖蛇黎婴,小声道:“你也觉得学士是个极俊的人吗?”   某崽崽不满,心道,神马?到底还有多少人窥觑他爹呢?   二郎浑然不觉,犹笑嘻嘻的小声八卦:“听说前日萧郡王府的萧晁江偷偷摸摸避着大家,送了学士一幅张萱的仕女消夏图呢。张萱你知道不?近来才声名鹊起的画师…前些日子宫里几位得宠的娘娘都请了他画画儿,听说画仕女确实画的不错,安婧公主也让他画过,都在王孙中偷偷传着…”他在学馆中年纪算小,萧晁江等跟着掌教学士的,都已经在学馆待了五六年了,自然大些。   黎婴仰着小巧的脑袋,瞪着弟弟。他真想伸着爪子在郦珩声和杜松鹤脸上再挠几下——看把他宝贝弟弟教的,竟成了个狗仔队一般的人物,这些天每天来见他都是八卦个不停。他又瞪着自己爹,什么时候收了那些别有居心的人的东西他都不知道?萧晁江…他忿忿给龙爹甩小眼神,那小子长得真是好,他爹不会改胃口了吧?听说如今长安流行这种呢!   二郎纳闷的看着小胖蛇咕叽咕叽的在草席上挪动着,小小的粉嫩的尾巴翘啊翘,蛇崽崽挪到曲栏边,小嘴叼住垂落的衣角便开始用力扯。糅兴低下头,微微一笑,就探手把他捞了起来放在自己怀里。   黎婴习惯性的卷着小尾巴盘成大大卷,然后仰头瞅着他。糅兴与他水汪汪的黑瞳对视了片刻,宠溺的轻道:“收了,也只是看了看便丢在一边,没有你送的好看。”   崽崽急忙害羞状甩了甩尾巴,心里得意洋洋的。糅兴说的那图就很稀奇了,是一副黎婴亲自上阵画的图——真的是亲自上阵,往颜料里一滚,然后在画纸上到处乱滚,辛苦的他直喘小气。   糅兴拿到手的时候,很是无语了一会儿。他若不是去了异世还有些见识,都不知道这种画也能有个名儿——叫印象派。   二郎没听清糅兴在说什么,只是看见男人脸上带着好看的笑,温柔的与小蛇说着什么,声音低沉好听。他看着黎婴团在男人衣服里露出的那一点点粉嫩,心里莫名如同外头灿阳一样,有些热。   这一日轮到学馆旬休,二郎早就被国公府的马车接走,糅兴也终于从无聊的授业传道中解脱出来,得以与儿子一同睡个囵吞觉。   黎婴醒来时,已是午后,龙族虽不须日日进食,他年纪终究太小,腹中很有些饥饿…园子里日头极大,碧纱橱内却阴凉的很,青纱随着窗外吹进的风轻轻扬动,吹得他懒洋洋的不想起。   “…侄儿…日前…那人逃走…”正堂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黎婴感兴趣的睁开眼,打了个呵欠细细去听,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听不清——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除非他爹刻意不让他听。他激灵的盘坐起来,想了想,就地在榻上打了个滚,竟变化成了一只雪白白巴掌大的小奶猫。小猫眯起清亮的竖瞳,抬爪看了看柔软的嫩粉色肉垫,满意的咪了一声,便轻快的跳下矮榻,施施然向外走去。爷虽暂且变不成人,变只长腿儿的总能做到,哼唧。   隔开正堂的门帘又厚又垂,小白猫伸直了小小的脊背,用脑袋顶着使劲再使劲,终于咕咚咚的滚了出去,整个小身子都跌成一个小毛球。屋外的谈话戛然而止。   黎婴晕头转向的滚了几圈,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停了下来。他软趴趴摊在地上,刚睁开眼就见一只大手带着陌生的淡淡衣香探来,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待他舒服的咪咪叫着,才接着向下托住他软软的小肚皮把他托了起来。   “上回见到堂弟,还不认人,”刚才说话那年轻男子略嘲道:“如今终于大了些。”   “……”龙帝。   “……”黎婴。   黎婴陡然炸毛,这是明摆在嘲笑他不长个儿啊魂淡!!他划拉着四只毛绒绒的小爪爪,无奈肚子被这人托着动弹不得,只得咪咪怒叫着抬头看托住他的人,却顿时一呆。   面前这年轻男子,身材修长,一身深红单衣…这人面容极为深刻俊美,最奇怪的是他和糅兴足有六分相似,就连头发也带着微卷,只是没有那种岁月积累而来的沉郁端肃的气质。他与糅兴最大的不同,当是那一双深红色瞳仁,注视人的时候有种冷硬肃杀之气,渗人的很。还有他的声音,也勾起了黎婴的回忆,太过低沉,几乎能发出嗡嗡的余音,让人一听便耳根酥软,勾引人的一大利器。   这人叫自己堂弟,那岂不是他那四皇叔的儿子,和貔貅一样?黎婴终于明白他刚才讽刺自己意思了,上一次…他上次从蛋里爬出来的庆典这人应该没参加,那么就是他还是王大郎的时候。他那次去乡学,刚进了城中就见到他的背影,以为是糅兴,还有段小小的邂逅。哼,只听过外甥像舅舅的,没见过侄子像伯伯的…   “想起来了?”年轻男子随口说着,把他递到龙帝手中。   糅兴蹙眉看着还在发呆的儿子,便伸手挠挠他下巴。黎婴还没回神呢,就没一阵甜美的酥麻惹得咪咪直叫…真是怪了,他若是龙身,下巴这里应当有逆鳞,莫要说别人,就是他自己碰到也不太舒服,怎么变了只猫咪又不见了?   刚想着,尾巴就被那红衣的某堂哥拽了一下,顿时炸毛的差点从他爹手上滚下来。他怒气冲冲的龇起小奶牙,威胁的朝红衣男伸了伸爪,得了,逆鳞长到尾巴上去了吧…   “睚眦,别惹他了。”糅兴淡淡道,语气里有点不悦,说着又捏住儿子的颈后,“告诉过你,别变成这种小宠儿。”他手指稍稍用力,黎婴便不由自主的一缩,转眼变回了龙崽。   西海龙王第二子,日后的凶龙王睚眦,看着黎婴软软小小的模样,嘴角抽了抽。他移回视线,心道,上回没去龙城,竟不知原来有比幼弟还要小的龙崽子。   笑死人。   “你接着说罢。”糅兴捏着黎婴小尾巴,看他安分了一些,才抬头看着侄子。   睚眦面容一整,说道:“日前侄子在渤海边上瞧见上界神将姽婳,敖泽亲自送她出来,又似乎是得了那人什么吩咐…大哥和三弟都派了人去上界打探,只是南天门紧闭,各个仙府的仙将都守口如瓶,也打探不出是什么事。”他顿了顿,脸上闪过煞气,续道:“直到皇伯您使人过来,说见到他,侄子才回过味儿,既然他都出来了,又兼上界瞒得死紧,只怕不是小事。”   糅兴面色仍是淡淡,眼中却如同凝冰一般,冷得吓人。   “继续。”   睚眦说道:“侄子遂也不再去上界,在长安城内打探,他带着姽婳如今去了昆仑山,途中还绕去了酆都山,去见了烛九阴。”   “烛九阴怎么说?”   “烛九阴虽老迈却不糊涂,不愿插手上界与龙城的恩怨,也没瞒我的人…说是问了他些女娲的事,又问他昆山镜在何处。再多,老龙却不肯讲了。”   糅兴沉默,玉瞳微微眯起。烛九阴虽也是龙族一脉,却人面龙身,本身异象,与他龙城向来道不同不为谋…只是烛九阴在地底又何止万年,为何他如今才去问女娲之事?烛九阴虽与他一样,和女娲乃是创世之时的上古之神,但要论起关系,反而是他与女娲更亲近一些,那人能问烛九阴什么?   还有昆山镜…昆山镜是寻人用的,女娲早已死透,要那个作甚?   糅兴沉思着,脸上渐冷。黎婴头一次见他爹这样,也不由有些不安,“重黎现在何处?”   睚眦有些讶异,随即就恭敬道:“重黎…在雾池。”   糅兴冷道:“把他唤醒,然后找到昆山镜带到本君面前。”   红衣龙子单膝跪下,沉声应道。   “臣,定不辱使命。”   黎婴看着他转身大步离开,身影在触及阳光的一霎融入其中,消失不见。他转头看着龙帝,见他直直的望着园子,目光沉幽,似是穿过了这满园的花草,看见了什么久远的事情。那事情,不是什么美好的事物,所以让他既痛恨,又懊悔,还带着渗人的冰冷。   “叽——”他抬爪儿挠了挠龙爹的手。   糅兴低头,看见爱子担忧的小模样,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他小心翼翼的摸着儿子头顶的小卷毛,喃喃说道:“忍了这么多年,何差这一点时间?”      第50章 昆山镜—无角龙      黎婴没想到他们能在下界待这么久。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连他爹都没了笑容,时不时的消失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让他不舒服的气息。   立秋已过,太极宫因为高墙拥堵,仍然非常闷热。黎婴午睡起来没事干,只得摊在檐廊中铺的草席上装死,连活泼的小尾巴都扁扁的贴在席子上,无精打采。   糅兴又出去了。   “叽…”他一出声,听到自己奶糯的声音便更加无力。日,这兽化的日子还要持续到猴年马月…再这样下去他都不会讲人话了尼玛…   忽然,一旁的一个小铜铃颤了一下,便开始丁丁当当不停的震动起来。黎婴猛地抬起小巧的龙首警觉的四处看了看,见前方庭院里现了一抹红色的衣角,便又失望的继续趴下去眯眼犯困。   “…从前还喊我做爹,如今却这幅不冷不热的样子…”睚眦嗤笑着,大步走到檐廊下,在小小的龙崽崽身边盘腿坐下,“大伯倒是紧张你,我进来竟还花了一番功夫。”他低头用手指拨了拨那个还在震动铜铃铛。这种结界真是让人厌恶,即便进来了身上也如同缠了粘腻的蛛丝一般,大伯可真是疼爱太子。   “叽…”烦死了!黎婴不耐的翻了个身,露出了娇嫩的腹部和四个小巧的龙爪儿。他双眼无神的瞅着廊檐上的彩绘,心道,他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什么事情还需要他亲自出马,这小子都回来了说。   “怎么,谁又惹你了?”红衣的年轻男子饶有兴致的摸了摸小龙的肚肚,一向冷硬的面容此时也显得柔和不少。   黎婴瞥他一眼,心里哀嚎一声。说了你也不懂,婴儿的悲伤没人能懂嗷嗷——   睚眦却也不指望他能回应,自顾自的躺下去,把龙崽崽捞起就搁在自己胸前,开始絮絮叨叨:“我这趟还算是顺利,重黎继承了后土的神力,几路人马都在找的昆山镜轻易就到他手中。只是大伯却让我先带着镜子回来…也不知他与重黎找到了人没有…”他叹了口气,郁闷道:“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唯一比貔貅好些的,就是不会太吵,太缠人。”   黎婴翻了个白眼,怎么拿他和貔貅比。不过,如今他最害怕的不是他爹的巴掌,而正是他四叔家的那个小子。这世上任何幼儿和他一比,都堪称是光着屁股的小天使,二郎和他一比,尼玛简直就是爱神丘比特!听说都几百岁了,还保留着儿童无辜的邪恶,真是巨可怕的大龄幼儿…   他蹭蹭脑袋,懒咪咪的挠挠睚眦露在外头的皮肤:方才不是说得了什么镜子吗快些把好东西拿给爷瞧瞧。   睚眦嘶了一下,捏着龙崽的尾巴把他拎了起来。   “我却是说错了,你比老九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有些冷冷的说道。   黎婴被拎惯了,毫不在意。他嫩声嫩气的叫了几声,伸爪又挠了挠睚眦拎着他的手指头。   睚眦磨了磨牙,想想糅兴对这小东西的溺爱,只得耐着性子勉强与他沟通了,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镜子有什么好看的。”他板着脸道:“这东西可不是给你小孩子家家玩耍的,乖一点我给你揉肚子。”   揉你妹啊揉!!黎婴喷血。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欢被揉肚子了么?!你才小孩子家家…他都把人生活了几遍又几遍了神马时候才能长到两米然后把这个煞神踩到脚丫底下踩得死去活来啊坑爹!!   黎婴忍了忍,终于还是炸毛了。   睚眦的一身皮囊神兵利器轻易伤不了,偏偏却扛不住小龙崽子的乱挠——没一会儿就顶着一脸一脖子的粉色爪痕,面无表情的坐起来,从怀里的乾坤袋取出镜子放到地上。   “看吧,太子殿下。”他面无表情道。   黎婴撅着尾巴朝他哼一声,然后便探着小爪儿趴在镜子的边边上观察这镜子。   太简陋了吧。   他有些失望。这镜子不过就是一面普通的菱花镜,且还是黄铜的,镜面澄净——但也就那样了,再光滑也不能像玻璃镜那样清楚,照着一瞧,脸不但模糊还有些走形。   “一见你这样子就知道是不识货的,”睚眦冷嘲道:“昆山镜可不是黄铜做的,这是创世之时洪荒无数神器中的一件,乃是昆仑山顶的一种玉经数百万年的炼化而成…它可不是用来照你的脸,而是用来寻人的。”   寻人?   黎婴一听,来了几分兴趣。这难不成还是洪荒时代的GPS全球卫星定位吗?   “叽叽叽!”寻什么人都可以吗?他抬头瞅着自己这二堂哥。   睚眦见他可爱的小模样,心情好了一些。他似是知道黎婴心里的疑惑,伸手轻触那面镜子,缓声道:“心中所想何人,可凭此镜找到。”   黎婴不由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那模糊的镜面——龙帝的身影渐渐浮现在镜面中,四周景致无一不清晰——   这镜子简直神了!   此时睚眦看着镜子里的画面,却顾不上再与黎婴说话,眉头渐渐蹙起,面容肃杀。   “这是怎么回事…”   黎婴正趴在镜子面上用小爪儿轻探他爹的身影,结果镜子突然被睚眦拿起,他叽叽乱叫了一阵,只得勾着小龙尾巴盘到镜子边的菱花装饰上,再次朝镜中望去。   只见糅兴一身白衣静立在一处山巅之上,山雾时而聚拢时而飘散,忽而浓忽而淡…然天色陡然转暗,镜中天空立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乌云层层叠叠朝山巅压迫而去,从积云中突兀探出一只深黑色的巨大龙爪,下一瞬一条极为丑陋狰狞的无角黑龙以雷霆之势凶猛窜出,几乎在同一时间三条与它一模一样的黑龙从其他三个方向窜出,在天空辗转腾挪,扑向糅兴——   “叽——”黎婴绷直小身子,焦虑的冲着镜子里叫。   重黎呢!睚眦深红色眸光一闪,就看见龙帝抬头,在黑发狂舞、衣袂翻飞间抬起手,一道金色的利芒从他手腕上一闪而过,一条黄色龙身金色龙角的巨龙便围绕着他蜿蜒而上,直冲九霄,金色黄色光芒交织着笼罩住他,竟生生的挡住了那四条凶残无角巨龙的攻势。   黎婴紧张的要死,小巧的龙首凑在镜面边缘,几乎要贴上去。   睚眦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觉得这里面的地方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在何处…看这样子,应当不是在这人间,不然这么四五条巨龙相斗,龙气早已令山崩地裂。他眼角瞥到龙崽崽,心头一跳,眼角一抽,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黎婴小小的身体一个不稳,吧唧一下把脸贴到了光滑沁凉的镜面上————   “等…等下——”睚眦大惊失色,手一抖差点把镜子跌落。他伸手去抓黎婴胖嘟嘟的小身子,却见那龙崽崽在贴到镜面的一瞬间,便如同跌入湖水中一般,直接融到了镜子里。睚眦脸色惨白,双手捧着镜子一看,小不点竟是如同从天空掉下去一般,直直的向着糅兴所在的山巅跌落下去,转眼变钻入浓白云气中不见了。   这下子完蛋了…完蛋了!!   睚眦站起来,俊美的五官冰冷僵硬。   他脑中混乱的转了一圈,来不及细想就朝昆山镜伸出手,高大修长的身影也顷刻就被吸了进去,一面菱花镜从半空掉落,发出哐当一声,掉在草席上,镜面里一条赤红色不大的龙飞向山巅,然后镜面一闪便再次恢复模糊不清的样子。   看着就只是一面普普通通不值钱的黄铜镜。   黎婴双眼紧闭,娇小的龙身蜷成一个粉团团向下跌落,扑哧扑哧凿穿了一个个云团。他在呼呼的寒风中发出细嫩尖锐的哀嚎,心道这就是所谓高空跳伞的赶脚么么么————   他飞速的在空中来回倒着个儿,头顶小毛毛被云中的水汽润湿,又被寒气冻住,直愣愣的活像是摇滚小青年,心中无限悲哀。别人高空跳伞最起码还有个伞他神马都木有嗷嗷嗷嗷嗷——一日一穿的龙实在伤不起嗷嗷爹爹爹救命塞——!!!!   糅兴手一抖,猛地抬头看向黎婴跌下的方向。他为什么会感到龙儿的气息——等等,怎么睚眦也在?   “重黎——”他喊了一声,便踏着金角巨龙的脊背飞身而过,身影迅速扭曲幻化成苍茫大地间最为辉煌的赤金色帝龙,巨硕的身形呼啸着穿透云层向高空飞去。   金角巨龙转过龙首,淡黄色的竖瞳盯了远处一眼,便发出震天动地的低咆,继续与那四条黑龙缠斗在一处。   ‘睚眦—————’龙帝带着怒气的真言蕴含无比的压迫冲向年轻的红龙,几乎把他震得跌下去,脑袋里嗡嗡作响。他略有些退缩的看向下方蜿蜒伸展开的庞大的金色龙身,还有对方嘴里含着蔫趴趴的小龙崽崽,不由心虚的晃了晃龙颅,发出歉意的低低的咆哮。   赤金色巨龙小心翼翼把娇小的幼崽含得深一些,不叫他吹到风,才盘旋着朝另一处山巅降下去。黎婴惊吓过度,迷迷瞪瞪的蜷在他爹的嘴巴里,没一会儿功夫,他就吧唧一下被吐出来,滚啊滚的躺在一处带着软草的地上。   某崽虚弱的睁开眼,喝——被吓得清醒了。   面前两个硕大无比的龙首凑在他上方,四只灯笼一样的竖瞳看着他——最要命的是里面竟然还带着担忧安抚歉意怜爱等种种非常不搭调的情绪。   娇小的龙崽崽迅速向后缩了缩,抬起小小龙首,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珠子也看着他们。好吧,主要是他兽化到现在,其实也没见过几次他爹或者旁的龙的龙形,所以才被吓到…那个什么叶公好龙也是有道理,神马东西变成这么大——也真够吓人的。他冷静下来,瞅瞅一看就是他爹的那一只,乖,赞一个。   龙身是他最喜欢的金色,还有眼睛…他们的眼睛都相当漂亮,有种像是切面完美半透明的宝石一样的感觉。   金龙探出爪尖儿拨了拨儿子软嫩嫩的小身子,觉得似乎没啥问题,才松了口气。他冷冷看了看一旁的侄子,一尾巴把红龙抽到半山腰,才缓缓抬起龙身盘旋着变回人形。   某崽崽不满的被龙爹翻来覆去,他抱着自己的小尾巴,看着糅兴熟悉的样子出现在面前,刚才还在嗓子眼的心脏总算是安安稳稳的回到原位了。真不是他胆小,只是从镜子掉进去,再一睁眼就到了几万米的高空——他没尿出来已经算是糅兴给他积德了。==   “下次再胡乱碰那些奇怪的东西,”糅兴捞起他沉声说:“本君打烂你的屁股!”   你敢不敢不用这个威胁小爷!!黎婴偷偷翻白眼,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远处山巅上那犹在缠斗的几条龙身上,叽叽叫了几声。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糅兴没理会他,低头把他妥妥的塞到衣服里,只准许露个脑袋。   “大…大伯。”睚眦爬上来,整整衣服低声道。他在糅兴面前,却是不复当初黎婴初见他时那副冷酷样子…也是,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人能在糅兴面前摆谱了。   “…去帮重黎。”糅兴遥看着远处,半晌道。   睚眦厌恶的望着那四条黑龙,说是黑色,其实更像是什么腐烂了一样的颜色。那几条龙连角都没有了,根本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气息难闻的很。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嫌弃蔑视问道。要不是数量居上,重黎一人就能搞定。   糅兴没有立即回答。他望着那四条龙,眼中仿佛闪过很多画面…   “…那人以为他必定已经迫不及待的离开这里,本君却不这么想。本君与重黎一路追到这处,果然见到了他,只是他却放出了这四条龙…龙…无尺木则不能聚敛云气,无法腾云驾雾…”   他闭上眼,语气中竟带上一丝悔意。   “睚眦…他们是你的叔叔。”      第51章 洪荒旧事      他们是你叔叔。   此话一出,不但睚眦勃然变色,就连不明就里的黎婴就感到震惊。他从龙爹衣襟里伸直了小脑袋,也只望见远处极巅上翻滚的乌云,那四条凶残的黑龙与金角黄龙在云里缠斗,不时露出龙身的一部分。以他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都觉得黑龙身上的黑与黄龙是截然不同——看着,竟像是没有龙鳞。   “这些无角…无鳞的龙,实是你的亲叔叔。”糅兴收回目光,看着侄子淡道:“当年,本君有八个弟弟…到如今,只剩下你父王他们。”   睚眦怔怔的回望着这天地间的龙族至尊,见他与自己相似的面容上是那般淡漠,但是那双玉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淡然语气里更是隐隐透出如渊恨意。   他竟不知此事,原本以为四海龙王就是龙帝唯一嫡亲的兄弟…只是为何叔叔们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又为何不向龙城求救?睚眦再朝那天边的黑龙望去,心中没了厌恶,多了几分复杂。   “大伯…”睚眦轻声问道:“我从没听父王提过叔叔…他们为何,不求助咱们?”   糅兴看着他,半晌后退一步,随手指了一处问他:“你对这里可有印象?”   睚眦朝四周看了看,万里皆为冰川,像他们脚下这样裸石遍布,冰雪覆盖的山巅数不胜数,放眼望去竟是冷飕飕的纯白一片——再远,再也只得看见黑压压的乌云,似乎此处连天都要低上几分,让人感到压抑不已。   “我似乎…有些印象。”红衣龙子迟疑道,冷厉的浓眉困惑皱起。这显见不是现世,只是他平日除却应下界城隍请求处置一些极恶鬼怪妖神带去酆都,就是待在四海,要么就是与兄弟或宗亲子弟去龙城进学,并无别的特别去处了。   虽如此,他却的确对这个地方有印象,真是怪哉。   糅兴见此也不言语,只突然感到下巴处一暖,低头便发觉儿子撅着小龙尾巴凑在他下巴处,看他低头,便扒着他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软软糯糯,温温暖暖。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心摸着黎婴头上的卷毛,微带些潮湿,遂又用法力烘干。   “你记不清也是正常。”他语气缓和,对睚眦说道:“你如今成年也快五百年,当初本君与你父王带你来时,你也不过是刚刚化形…老大也才发蒙而已。”   黎婴眨眨眼,这难不成是龙家例行的远郊春游?每个小孩儿都要来?   “此处乃是不周山。”   睚眦与黎婴又是同时一惊。睚眦自是因为知道厉害,黎婴却是因为玩仙四才特意去百度了。不周山这个地方在东方神话里可是非常有名的名胜之地,之所以叫不周山,恰是因为它有了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不完整了,所以名为“不周”,就是不合、灾难的意思。   “你们化形的时候都来过,你若问貔貅,只怕他记得还清楚些。”糅兴低沉说道:“此处虽不是一切发生的根源,但龙城与上界发生嫌隙,就是源于此处。”他顿了顿,道:“其实你们人人都听过你叔叔们的故事,他们所以不求救,是因为龙魂已死,神智不再——行尸走肉怎会求救?”   睚眦脑中一闪,觉得似有所觉,但细细想来,仍觉得不解。他看向那四条黑龙,重黎几乎制服了他们,却又因为不能彻底让他们消失,只得苦苦周旋…那四条黑龙有一条摔在离他们不远的山头,仔细瞧去果然没了一身的龙鳞…可是如今他们龙族有龙帝坐镇,谁敢锯他们的龙角——拔他们的龙鳞?   不周山…睚眦自然知道他们此行是来找他,但是叔叔们既然已死,为何身躯仍不消散,还盘桓在他的地盘找大伯的麻烦?睚眦不由越想越混乱。   “世人皆以为龙城与上界不合,是因为当初女娲氏与伏羲氏教导人类捕食水族,龙族向来庇护水族,自然不满女娲与伏羲所为——”糅兴淡道:“你最初听到也是如此,可对?”   睚眦点点头,又接道:“族中长老也告诉我们,当初您于深海沉睡,父王和叔叔们对此很不满,去找羲皇无果,也因此对羲皇开始不满…后来天地大水,女娲因为补天力竭而死,羲皇恨我龙族袖手旁观因而——因而——”他眼神一闪,错愕道:“难不成那场洪荒大战中羲皇一脉杀死的龙就是叔叔们?”   糅兴眼神阴鸷盯着远处,一字一句道:“他们上界道貌岸然,自不会承认杀死我龙族尊贵嫡脉,只说是乱战中无疑错杀了几条——无关紧要的小龙——世人皆以为如此…可死得却是我的亲弟弟!”他永远都忘不了,当他从沉睡中醒来,天地一片苍痍…他向来爱闹爱玩蠢笨无脑的几个弟弟,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性子温和的显仁满眼憎恨,流下血泪向他哭诉。尽管他性子冷漠,但事关血亲,心中顿起惊涛骇浪——   他曾经无比信任的人,对他的嫡亲弟弟下了如此狠手——锯龙角、拔龙鳞——直至死为止!   等他狂怒的翻天覆地,弟弟的尸首竟然也消失无踪。   此仇不报,怎堪为兄长?!!   此仇不报,怎平他心中多年怨恨——?!!   “我本以为他们的尸首乃是那人掠去,岂料竟不是。”糅兴缓缓咽下怒气,冷道:“若不是今日跟他到这里,只怕不知还要过多久,待哪天他觉得可以利用,才把他们还与我!”   他…黎婴听得满头雾水,到这里才回过味儿来。若说别的他可能还猜不到,但一提到不周山,又说这里是他的地盘——除了神话里撞毁不周山得到英名的共工氏,还能有谁?   “那他…共工若是特地引我们来,为何让叔叔们来阻挠,让我们自相残杀?”睚眦忍不住露出利牙,杀意蒸腾:“他被囚禁在这里这么多年,就不怕好容易得来的自由毁于一旦吗?!”   果然是共工!黎婴心道,神话里共工是人首蛇身还脚踏双龙…只是他不是被誉为司水之神,与他的儿子后土可是被人们所敬仰的英…英雄,怎么会被囚禁在不周山?   糅兴摇摇头,带着睚眦去了气喘吁吁的重黎那里。他们站在山巅风口之处,雷电虽退去,乌云仍旧翻滚的厉害,寒风凛冽如同刀子一般刮过,伴随着黑龙不间断的凄厉哀嚎怒吼,好一幅地狱一般的图景。   黎婴忍不住往龙爹衣服里缩了缩,他身娇肉嫩的,一身龙鳞薄软的很,根本挡不住这种极致寒冷的厉风。那条无比威风的金角黄龙此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名相貌极为秀丽的高个儿青年,看着与睚眦差不多年龄,但听他们说来,只怕也是个老妖精。   “几位…龙王皆在此。”那重黎单膝跪下与糅兴行礼,声音悦耳,语气恭敬略带踟蹰:“臣极力小心,所幸没有伤到几位龙王…共工他…”   喝,怎么为共工求情?黎婴吃了一惊,探头细细打量面前这青年。看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秀丽书生样,竟能把这四条凶煞黑龙擒服,缩成一人长短还把他们打了个结…对了,黎婴想起先前在太极宫时睚眦的喃喃自语,说重黎继承了后土的神力——后土在神话里可是共工的儿子呢!   所以这继承…是连人家老爹一块儿继承了咩?   “你不必如此小心。”糅兴挥了挥手,走到那四条黑龙旁边:“他并非有意阻拦,恐怕是想拖延时间,另外顺路投个人情罢了。”只是这人情未免太强人所难,明知他刻意扣住了自己弟弟的尸首,如今还能对他有几分感激?   睚眦与重黎朝方才重黎与黑龙激战的下方望去,那里云气散掉一些,果然可看见一个混沌黑洞。此处说是不周山,实际不周山早已在漫漫岁月中泯然于世,共工被囚禁的这个不周山,实则是一个镜像,除了他自己,还有这拦腰折断的不周山的废墟…既没有人,也没有旁的生灵。   那人不过就是想让他千年万年的受寂寞煎熬,苦苦挨着直到天地尽毁为止。   心思恶毒一如既往。   糅兴站在黑龙旁边,看着他们纠结成一团互相撕咬哀嚎的样子,心里闷痛难忍。他自出生便与创世神祇同样身份,为一族之长,即便女娲与伏羲再维护人类,提倡众生平等,在他看来——世上又有什么可以与骄傲尊贵的龙族相提并论?   当初与伏羲他们斗气,一睡便是数百万年,醒来就是洪荒——伏羲一脉不光杀他血亲,还杀他族人,如同狠狠的往他身上戳下血口,甩他巴掌——告之他,你以为龙,就了不起吗?   不过是我脚下蝼蚁,想杀便杀!   这种尊严被踩在脚底下的屈辱,血亲被人屠戮的悲恸…太让他痛恨!此时忍让——他日必让他付出代价!   “为兄,定手戮仇人祭奠汝等之魂——”糅兴伸出手,一滴深紫色的血滴到四条纠缠在一起的恶龙身上,顿时安静下来,恶臭的身体渐渐投射出光晕,有隐隐绰绰的影子蠢蠢欲动:“汝等早登极乐…为兄在现世,等着你们。”若哪一天能从混沌中醒来,再次转世于现世,他内心的懊悔,也将稍稍消弭。   ‘去吧。’他仰起头,看着四条金色的龙的魂体从腐朽的身体中脱离,灿烂龙角,瑰丽龙鳞,昂然盘旋在九天之上。他们无声的欢畅的在天地间遨游,五彩的云气如同火团一般在他们爪下聚拢,一时间如同天之骄子,骄傲不可夺目。   睚眦和重黎站在龙帝身后,一起安静看着这一幕。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四条金龙欢畅游回,似乎是恋恋不舍的在糅兴身旁环绕不去。黎婴清楚的看见他们模糊不清的龙眼中,滴下带着光晕的泪珠,转眼便消散在空气里。   去吧,一路走好。黎婴忍不住在心里默念,探出小巧可爱的龙爪想碰碰他们。在糅兴等人的注视中,其中一条更大一些的龙魂俯下龙首,竟轻轻亲昵的在幼小的龙子身边蹭了蹭,张嘴无声的咆哮一声,然后迅速的与兄弟们飞到一处,龙首向上直冲天际——九霄之上的云团形成巨大的漩涡,龙魂带着金色的光晕冲入漩涡,顿时光耀大地——下一刻一切归于平静。   地上的黑色龙骸黯淡下去,在他们面前化为四颗沉幽幽的珠子,漂浮在半空。   龙帝凝视着那四颗珠子,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原来如此。   原来是想要把这个给他吗?   “这…这竟然是内丹?”睚眦低声道。叔叔们的龙丹竟然还在…从洪荒至今,肉身之所以还没有消散,缘是因为这个吗?   黎婴疑惑的转头看向自己的堂兄。内丹?是指龙珠吗?他不由想到几个月前湛童给他爹的那颗白色珠子…和这个深紫色的珠子近乎一样,莫非也是龙珠?   睚眦皱起眉,冷道:“不管怎样,还是没能抓到他…不过也好,这样狡猾,昆山镜又在我们手里,那人想来也没能得手。他那样憎恨共工,竟被共工逃脱,难怪会下界来亲自抓捕他。”      第52章 共工      傍晚时分,铁锈色的残阳照着太极宫前笔直的御道,宽广无边的广场突然传来一阵极为活泼的喧嚣。当值的金吾卫习惯的向东宫的方向望去,果然很快就听到一阵阵传得极远的钟声——弘文馆下学了。   二郎与相熟的三两皇室王孙招呼过,便夹着自己的书本大字册子向讲堂外头走,看见了国公府派来的人就把手里的东西全部丢给他们,转身就往后头跑。   “孙少爷去哪儿!”伴读在后头叫:“国公爷和夫人等着你呢!”   “我还要去学士那里请教学问…最多一盏茶就回!”二郎随口喊了一嗓子,翻过游廊抄小路朝最里一进跑去。明日就是旬休,又要几天才能见着宝宝…还是趁着饭点之前和宝宝玩一会儿才好,不然学士又要赶人。他一边绕过小花园,一边兴冲冲的从怀里掏了扁扁的宽叶子扎的包裹,里面尤散发着一股甜香气。自从认了祖父祖母,他便又多了一份零花,这家店的小樱桃毕罗最是出名,他买了好些带给宝宝,它一定会喜欢这个!   天还未黑,二郎一踏进最后一进园子,便看见学士居处的角门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你是何人?”他停在脚步,皱眉问道。弘文馆门口有金吾卫把守,可不是能随意进出的,这人他从未见过…来找学士的?   那陌生男子先前一直抬头看着天际,侧脸被晚霞笼一层光晕,因而模糊不清,从神游中被惊醒后,他侧过头看向二郎,嘴角还带着方才的笑意。   “…你身上…有他的气。”他看了二郎许久,突然说道,声音极为喑哑。   什么?二郎抱臂盯着他,眼里多了几分不解。   陌生男子嘴角笑意更深,转身向二郎走了过来。二郎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心里募地一寒。   这人相貌极是英俊,肤色微黑,轮廓深邃。只是他的眼角狭长,看人的时候总有种凶戾意味,让人不喜。又一身的暗色衣服,像是时辰再晚一些便要融入夜色一般。   二郎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到底是何人!”他大声喝道,拳头已经无意识的握紧。不知怎地,他总觉得面前这人怪怪的,让人只看见便浑身不舒服。   那男子看二郎警惕,也不再上前。他站在暮色中,衣角翩飞,也不答话只垂袖自笑,笑得二郎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这人的笑声冰冷漠然,就像是最为寒冷的坚冰,春光再好也无法让之融化。   笑比不笑更为瘆人。   “你…你再不说话我便叫金吾卫来了!”二郎察觉不对,后退着想要离开。   突然眼前一阵邪风迷住眼睛,再睁开便被冰冷的手钳住肩膀,又轻又缓的呼吸扑在脸上。   “你与…轩辕是何关系?”男子低哑道。   二郎毕竟年幼,吓得有些狠,便只能僵硬的抬头看他。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看见男子的双眼是幽深的紫色,瞳孔如同蛇一般竖直,不由大叫一声拼命挣扎。   一包樱桃毕罗跌落在地,散开一地的碎屑。   “放开他——”一声怒喝暴响,凛冽炙热的厉风带着呼啸声划向男子,二郎只感到自己被猛地往后拉扯,面前什么人在尖锐的咆哮,接着脸上就被一股巨力鞭过摔倒在一个人的身前。   小小的少年发出痛苦的哀嚎。   睚眦接住二郎,见他脸上横过一道一尺宽的深紫色淤痕,上面斑斑驳驳像是细碎鳞片刮过一样,异常可怖。   糅兴带着黎婴后到一步,黎婴刚探出头就看见自己的弟弟被一个人身蛇尾的妖怪抡倒,还发出那样痛苦的惨叫,不由猛地窜出龙爹的怀里,小小的身影如同迅疾的闪电一般扑到了那妖怪的面前,糅兴连阻止都来不及。   黎婴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怒火烧没了,一片空白,什么害怕胆怯小心谨慎都被他抛到脑后,只记得这个丑陋的妖怪伤害了他最重要的弟弟——竟敢伤害他黎婴的弟弟,非要扒下他一层血皮才好!!他小小的身影凭空浮在那变成人身蛇尾的男子面前,探爪龇牙,气势涨到最高——   那男子诧异的看向他,一道深黑色半透明的巨龙竟从那小小的幼龙身上腾起,蜿蜒盘桓着向他俯冲过来,庞大龙首发出令天地震动的威压。他脸上的恶意的笑容不由敛起,凶狠的探手一把攥出黎婴,五指一用力——那条黑龙的虚影顿时散去。   “共工!休得伤我孩儿——!”糅兴又惊又怒,身影一闪便出现在男子背后,五指如刃毫不留情割向他的脖子。   睚眦见状煞气上涌,头部已隐隐化为红色兽首。他虽也有龙身,但睚眦本身的形态却是最为凶悍,若不是怒火到了极致,一般是轻易不现身的。只是怀里的少年痛楚难忍,他一时无法上前相助。   糅兴见共工只是狡猾的反复躲避,毕竟同为上古神祇,他一刻间竟也拿他没办法,不由被狂暴怒火一冲,理智全无,低咆一声化为充满凶煞杀气的金龙,已是决意要弄死对方——共工却暗叫玩过头,立刻退让着把手里被捏得奄奄一息的龙崽扔还给他,蛇尾游曳向后退去。   “我没有恶意。”他嘶声轻道。   天边电闪雷鸣,响应者龙帝滔天的怒火,龙帝双眼血红空茫,手里捧着痉挛的龙崽。   “叽…”黎婴浑身都痛,又担心弟弟,委屈的虚弱叫唤。   糅兴眼神一滞,急忙低头看向儿子。一番查看之下,才发现儿子只是被狠捏了一下,身体上有几处鳞片倒翻,实际没什么伤害,这才缓缓的平静了下来。   “龙儿不必担心,二郎只是被共工用蛇尾抽在脸上,你堂兄会治好他。”他说罢便抬头看向睚眦,后者急忙把头变了回去,抱着二郎转个身便不见了。糅兴复又低头,温柔痛惜的轻轻抚着儿子身上小小的几处挫伤,手指滑过的地方,露出的粉嫩的肉肉便再次被龙鳞覆盖,一色水嫩的粉色鳞片,只是新生的颜色更鲜亮一些。   黎婴被这样疼宠的爱护,突然感到后怕。却又不止是后怕。   方才,他那么小小的一点被那共工攥在手里,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要化成一团肉泥,顷刻就要丧命。   真是弱小的可恨。   “只这一次,本君,饶过你。”糅兴抬起头看向共工,冷冷道。   共工愣了一下,随即便甩了甩深紫的纱袖笑起来。原本只是轻笑,却越笑越不可自制,越笑越好笑,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一般,声音枯哑难听,仿佛一群黑鸦立在寒枝,嘲笑世事。   他眼角带泪,极俊的脸上讥讽,又带些许疯狂。   “轩辕,你也有今天。”他边笑边咳,举袖掩嘴:“看看你刚才那既惊又怕的样子…真是丑极了!”   糅兴冷眼看他,末了冷道:“你呢?当年可不是如今这模样。”   共工笑声渐淡,阴郁的眼神因为回忆染上空茫。   “当年…”他轻声道:“当年啊…”   “当年你不会用我血亲的内丹阻我,不会掠我的孩儿威胁我。”糅兴垂眸,淡淡道。   共工眼神便再次锋利起来,再次执拗、退无可退一般的疯狂起来。   “女娲死了多久?!”他嘶声道:“洪荒过去多久——若你如我一般,被关在那里一万年一万年的苦捱——除了你自己的影子,什么都没有你会如何!你会如何——!!!”他的黑发因为多年累积的怨恨无风自扬,漆黑的蛇尾渐渐将他抬高,他居高临下俯看着糅兴,哪里还有当年一方神祇的模样!   “你过得不错…真不错…”共工嘴角勾起狰狞的笑,目光移到糅兴手中粉嘟嘟的幼龙身上:“他也不错…年纪虽小,气势却足…”   黎婴陡然想到刚才身体被挤压的疼痛,不由瑟缩了一下,但他随即唾弃自己,鼓起勇气瞪向那神不神、妖不妖的男人。   共工更加愉悦的笑了。   “你到底要作甚么?”糅兴抚住儿子的小背遮住他,拧起飞眉不耐道:“方才你我动静甚大,你若再如此耽搁,只怕那人就要追来——”   “伏羲————!!!!”共工猛地升到空中,身形膨大了一倍,他暴怒的吼着那人的名字,似要把对方千刀万剐一样的怨恨,但是黎婴又觉得,那微微颤抖的尾巴尖儿,同样也代表着惧怕。   换位思考,若他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一人囚禁了半辈子,只怕除了怨恨,也免不了身体本能的畏惧罢。   伏羲…那人原来是他…伏羲如今还在?可他若在,天帝老儿又算老几?   “本君来时下了结界,但你气息如此阴佞,怕挡不住多久。”糅兴嗤笑看他。   共工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张开双臂仰望天空长叹。   “我被他从洪荒囚到如今啊——苍天既然让我逃了出来——除非我死他休想再把我关入那活地狱中!”他低头与糅兴对视,一双阴沉冰冷的双眸比开始亮了一些,如同真的被自由所撼动,寒冰融化。   “轩辕,你弟弟当年被那贱鄙兄妹所杀,难道不要报仇雪恨吗?!”   他咧开嘴:“为何不与我一道?”   黎婴仰起小脑袋瞅着他爹,不会吧…爹你可别和这种穷凶极恶的暴徒在一块儿啊!   糅兴瞥他一眼,捏着他的小龙尾巴扬声回道:“本君不与你计较内丹、还有伤本君孩儿之事,你少却一个敌人已该庆幸…至于报仇,本君与你并非同道。”   共工冷笑数声,突然感到周围结界开始撼动,不由变色。他来不及再说什么,蛇尾一甩便消失在半空。   糅兴蹙眉,久久盯着他消失的地方。   “叽!”黎婴不耐烦,啃了啃他的手指。干嘛啊!人都走了还看神马看!   龙帝回神,低头打量自己手指头上那几个小巧的浅浅牙印子,心里好笑的同时轻松了不少。   “龙儿,我们该回了。”他迟疑了下,静静道。   回就回呗,不过这两日太极宫里实在是有点热,不然咱把碧纱橱搬到园子…里…吧。   黎婴思绪戛然而止,茫然的滚了半圈,肚子朝上看向龙爹。   啥意思?   糅兴温和的摸着儿子的嫩肚皮道:“该回龙城了。二郎…治好了自会送他回来。”   黎婴眨眨眼,心里热辣酸酸苦苦也不知是啥滋味。虽说只在人间带了个把月,可是他却有种仿佛要在此处长久住下去的错觉…为何要难受呢?   毕竟龙城才是他的家啊。   “…叽叽。”回就回吧。   他低声叫了几声。便任由龙爹把他揣进怀里,凭空在面前撕开一条缝隙。里面隐隐可见四海的边缘,两边各有一溜女侍龙城卫静立等候。   二郎,他蜷在龙爹温暖的怀里,默默念叨。二郎,至今你还不知我呢,我是你哥哥。   这次怕是最后一次见面,愿你一生顺遂,所愿皆能实现。   龙爹的身影没入缝隙的最后一刻,糅兴瞥见远处花园一阵扭曲,几个人影闯了进来,领头那人长发飞扬,身姿挺拔坚定。   掰掰,乃们来晚了-3-      第53章 番外三 化形期的太子真是伤不起      自从龙帝带着太子远游回来,很是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睚眦在当日就赶回了龙城,黎婴知道二郎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去了国公府,且以为自己只是在弘文馆的花园子里不小心睡过了头。除了杜松鹤和郦珩声,或许还要算上当今圣人以及司天台的那位天师,没有人记得曾有位年轻俊丽的学士担任过弘文馆的掌教,还有他身边养得那一条异域小蛇。   黎婴听到后怔怔的,突然对什么伏羲共工之类的上界八卦失了兴趣,闷到龙爹怀里抱尾巴睡觉去了。   睚眦挑眉,看向龙帝的眼神有些困惑。   糅兴摆摆手,却也不说什么。他自然知道,黎婴是因为弟弟“又一次”忘了他而不快活,不过按照儿子的性子——也就难过几天而已。这样也罢,毕竟儿子实在太过年幼,过早接触到这些上古之时的秘辛并非好事。   “…大致也就如此,我看羲皇是怒极了,就连天庭那些言官的谏言都听不进,只是一味派出神将去追捕共工…”睚眦撇撇嘴,冷道:“他也知道共工与重黎之间的关系,去了雾池,好在重黎早一步被我唤醒…昆山镜也在咱们手中。我见他如今简直和共工一样,都有些入魔了一般执念颇深。杨戬暗地寻我父王,言语中也表现出忧心。”   糅兴撑着额角,半垂眸捏着儿子的嫩尾巴,看小东西不胜其扰的在梦中胡乱挥爪子,小尾巴尖儿暴躁甩了甩,半晌才低沉道:“你是想说,长此以往,上界必然会乱?”   睚眦不自在的换了个坐姿,赤红色的战甲发出摩擦的声音,在轩辕殿中格外刺耳。他不由有些红脸,冷硬的表情也险些维持不住,低声说道:“侄子…侄子自是不在乎上界乱不乱,上界要乱才好呢!”他顿了顿,强自镇定道:“只是,二…杨戬本来也只是一介神将,如今刚刚被封为真君,若因为追讨共工不力被羲皇迁怒…也…也挺惨的。”   “……”糅兴漠然。   他缓缓开口道:“杨戬乃是上界帝后西王母的外甥子,又肉身成神,颇受帝后疼宠…他之安危自有帝后庇佑,与你何干?”   睚眦脸色又白了白,嗫嚅:“杨戬与天帝不合么…听调不听宣的,又时常因为公务与西海往来…我们也只是有些小交情而已么…”   糅兴盯了他一会儿,见侄子的确被自己吓得不轻,不敢说话脸色也都开始发青了,才满意的放过他。   “本君还是那句话,这事与你无关。”他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深知上界那件事,伏羲虽不在乎天帝的亲眷,但帝后毕竟在上界掌管后宫日久,积威颇深。今世不同往日,伏羲…不能不顾。”   他小心捞起儿子站起,缓步向东侧偏殿走去:“说到底,共工与他之间的恩怨也是上古洪荒时候的旧事了,如今上界大都为商周封神之后的新神,即便是杨戬这样肉身成神的,伏羲又真的放在眼里?”   睚眦目送龙帝明黄色的衣角没入轩辕殿一侧连接偏殿的回廊,蹙眉思索。大伯这话他倒也知道,他虽然年岁尚轻,但身在龙城,自然对龙族之敌的羲皇了解几分——据他父王说,伏羲复生之后虽还像从前那样温雅淡然,却又比从前多了几分孤僻,真正变了多少,怕没人知道。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信任昔日天帝的神将?按大伯的意思,即便杨戬带领众神将找不到共工,伏羲也不会责怪,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指望神将能找到共工,不过是给自己离开天庭寻个方便罢了。   西海二世子这么一想,不由高兴起来。他一想到杨戬因为最近被派下这差事而阴沉的苦逼脸就蛋疼,如今终于可以不用委屈自己的蛋蛋太好了!于是他兴冲冲的打算回西海,又想到自己来时杨戬尚在西海做客,等回去兴许便不在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灌江口杨府。   糅兴在东偏殿休憩,宣了龟延年来。   “他定不会回西海,想来应是去寻那杨二郎了。”糅兴淡道:“你去给正恒送个口信…就说老大老二也都大了,选妃之事要提上日程。”   龟延年眼观鼻,闻此迟疑了下,小声问道:“那…杨二郎…”   龙帝嗤笑一声,斜靠在榻上睨他:“杨二郎是什么人?他母亲瑶姬说是帝后的妹妹,实际却是帝后的亲生女儿,只叫着好听罢了…杨戬明面儿上是天帝的外甥,实际却也算是太子爷,当初杨婉妗害怕天帝责怪,不敢认下瑶姬这个女儿,如今伏羲却不会在乎天帝的名声。杨婉妗若是以帮他安定上界为条件让瑶姬认祖归宗,那就是长公主,杨戬的身份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语。”   他瞥一眼一边躺在育婴池里好梦正酣的黎婴,儿子的贴身女官正小心的更换着池壁的灵石,只是动作有些漫不经心的,脸色有些潮红。   “帝君的意思臣明白了,”龟延年神色有些苦:“只是二世子向来都对男女之情淡的很,正恒王爷也向微臣抱怨过,说前前后后送去世子府的七八个美婢,如今都在府内做杂活呢…世子好容易瞧上一个人,怎么不但是男子,还是这么个背景欸!”   “噗。”   “……”龟延年。   “……”糅兴又看了一眼那女官,眼皮有些抽,“娇娇,去备些木乳。如今太子虽也可进食,木乳还是每日必须的。”   娇娇暗叫后悔,面上却平静的很,只得敛袖行礼,应了一声出去了。   龟延年这才转过视线,讪讪道:“这丫头行事真是越发不稳重了,哪里还有个女官的模样!”整日就爱偷听他们讲话,还把这些宫廷秘闻讲给太子听…真是!   糅兴不在意的挥手:“太子还小,伺候的人活泼些也无妨。”   龟延年擦了把冷汗,连连点头,又小心续道:“臣的意思,二世子只怕不会轻易妥协呢。”   糅兴手指点了点额角,漫不经心道:“你无须管他,只将本君的意思告诉正恒即可,至于他怎么闹,那也是他的事了。”他的四弟妹可不是好相与的,睚眦与男子相恋他可以不管,但是要不事先与西海通气,只怕到时候又要遭那女人的白眼,啧。   龟延年应了,又可怜兮兮的请求龙帝去龙渊殿处理政务。糅兴看了看熟睡的儿子,也觉得无聊,便决定去工作一下也好。   岁月飞快,转眼便是两百多年过去。   “太子可听说了么?”娇娇一边更换灵石,又将自己做的一些极为精致的小家具放入育婴池里,施了点小法术固定住,唠唠叨叨:“西海龙王的二世子,就是睚眦殿下呀,他终于决定要选世子妃了!”   黎婴划拉着小龙爪儿滚到娇娇给他做的小床上,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把小被子一裹准备睡午觉。娇娇见他不理自己,便探入水中把挡住太子的小屏风拿开,然后接着说。   “选妃也不是第一回了,也没啥可说的,”娇娇眼睛发亮,脸颊潮红道:“最关键的是,二郎神君来了!!”   二郎神?   黎婴把一双小黑眼珠子瞪圆溜了,竖起耳朵听,   娇娇斜睨了一眼浑身绷紧正在偷听的龙崽崽,也不买关子,便说了:“听说那杨二郎可威风了,脚踏七彩祥云,身穿金甲,头戴珠冠,手持三尖两刃戟,身旁还跟着哮天犬,直接就把世子府里扎的彩棚给掀翻了,底下好多龙女都花颜失色吓得不轻呢!”她顿了顿,便瞧见龙崽崽焦急的动了动小尾巴,发出细细的喘息,才心满意足道:“最后的结果,就是杨二郎把咱们的二世子给拐跑了!”   喝!出柜外加私奔!!黎婴扛不住了,一骨碌从被子里爬出来,摆着小尾巴就要往水面蹿。这可不得了——他那四婶婶脾气火爆的很,又爱面子,这下子要是把他堂哥逮住非得乱剁红烧不可!不行!怎么说这些年他们也算是好兄弟了,他不能坐视不理捏!!   “叽叽叽叽叽叽!”他召来棉花糖在屋子里乱绕了一通,才找到大门的位置准备冲出去。   “太子去哪儿!龙帝已去了西海,走了好一会儿了!”娇娇这下有些着慌,连忙唤了手下几个女侍追了上去。尼玛她简直是自找苦吃啊!!龙帝前两日还招呼她要看好太子,说近来天有异变,太子有化形的迹象一定要让他安全的留在藏宝阁育婴池里头,太子这要是跑出去遇到什么事或者被雷劈了——她也干脆被劈死得了万恶的封建社会嗷嗷!!   于是一群女侍后头追着,黎婴前面飘着,他心里还朝龙爹甩着怨恨的小飞镖——你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都不告诉爷还不带爷去看热…去帮忙——简直太过分了!!   龙帝也是很无奈的。他再高贵冷艳也好,也奈何不了弟弟的媳妇,如今人家发话了:我儿子这事你身为大伯一定要做主不然我就和你弟弟离婚!离婚!   “……”龙帝慢吞吞的想,果然当初就应该把那小子绑回去,谁知道那么一耽搁就让他们生米煮成了熟饭…杨二郎也真有本事,睚眦那样嗜杀暴戾的性子,竟然也能给他搅乱一池春水。   眼见西海越来越近,前来迎接的仪仗里可以看见西海龙王夫妇,他那弟妹一身织锦的衣服亮闪闪的极为夺人眼球,还是那样嚣张。   他心里乱的很。这些天长老们察觉天有异象,蠢蠢欲动直指藏宝阁,只怕宝宝化形也就在这些天了。偏生睚眦不安分弄出这等事,让他不得不离开龙城。糅兴蹙眉,想到前几日竟难得做了场噩梦,梦见一只金翅鸟从极西之地飞来,掠走了正在化形的龙儿。   他数百万年不曾入梦,如今一做梦便是这样的噩梦,不由心绪更加烦乱。   金翅鸟在玄黄大地不常见,乃是西方神鸟,龙族之所以忌惮,乃是因为它们爱食刚出生的龙子,或者正在化形的幼龙。这对于重视子嗣胜于一切的龙族来说,无异于噩梦。若是平常人做了此种梦自然没什么,只是他做的梦,是普通的噩梦吗?   莫非寓意着宝宝化形会有危险?   此时,龙帝担心的宝贝儿子的确遇到了危险。   话说黎婴正穿过坐落在灵池水上的游廊,飞向前面的轩辕正殿,突然呃了一声停在了半空。他蹙起小眉望了望四周,总觉得有那么点…不舒服?某崽崽于是在棉花糖上滚了一圈,又蹭了蹭头顶的小米粒儿,磨了磨爪尖儿,动了动尾巴,欸,反正就素不舒服!!   娇娇带着人好容易追了上来,喘着气从游廊望出去,只见她们的太子殿下奇奇怪怪的在小白云上扭来扭去,蹭啊滚啊的也不知在干什么。   “太子?”娇娇小心翼翼的将绣鞋踩上廊下曲栏,探头轻喊:“咱还是回来吧?”   黎婴却顾不上去理睬她,他越来越难受,只觉得不但身上又疼又痒,还有一股子火从里面烧起来,想要磨蹭一下——偏又感觉不出具体瘙痒的位置,顿时暴躁的抓挠起来。没一会儿功夫,小小的龙身上就变得斑斑驳驳,丝丝缕缕的紫色血丝流了出来,空气里顿时散发一股极为诱人的气味。   娇娇嗅到那气味,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完了完了…看样子竟然今儿个就要化形——她回头,果然几个修行尚且不到家的丫头眼睛都开始发绿…她想起龙帝临行前交代她的话,不由焦虑起来,就连这些蛟女蚌女都扛不住,万一真有什么金翅鸟…不会的!守城的巨蛟龙不会让那些妖物进来!   想到这里,她便斥退一众女侍:“都赶紧给我退下去,召集龙城卫把上城严防死守,尤其是此处,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她见手下丫头还眼神迷茫的盯着她身后,不由怒极的一个个甩巴掌,啪啪几声硬是把女侍们打醒了,纷纷一身冷汗的跪伏在地上。   “还不快下去!不然一会儿劫云来了化形的龙威你们怕抵挡不住!”娇娇狠道,将她们全都赶了出去。她看着姐妹们全部鱼贯从轩辕正殿后门进去,没一会儿龙城卫就会把这中庭包围,太子化形龙帝必又感应,应该也会立即赶回来…   娇娇忐忑的心道,她虽受龙帝和龟丞相的指点,修行一日千里,将来即便是化龙也是指日可待的,但这并不意味她有多强大…此刻她身为太子的贴身女官必须要守在这里直到龙帝回来,但万一龙帝赶不回来,说不准她也要跟着太子一起被九天劫云一块儿劈死…   她转过身仰头看太子,发现娇小的龙崽崽已经凭空浮在半空里,并且不再翻滚呜咽,只是静静的垂着小尾巴浮在那里——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怎地。   娇娇担忧的朝上空望去,只见这深海之下,竟然在龙城上方生成一片五彩云霞,灿烂夺目,且那云霞还在不断翻腾着扩大范围,看着极为惊人。她不由有些瑟瑟颤抖,只因这云霞看着漂亮,其中的天罡之气却异常浓煞,伴随着强大的龙气,让她险些撑不住脚软。   果然,龙崽即便看着再萌再软,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龙太子。尚未化形龙气已如此强烈,若是成功渡劫,只怕将来会比那些世子们造化更大。   龙帝,你肿么还不来啊…娇娇终于软在地上,嘤嘤泪流无语。尼玛你再不来老娘扛不住了!!   劫云已令人吃惊的速度扩大,很快就覆盖了整座中庭,灿烂的五彩霞光映照着灵池净水,站在其中已经无法睁开眼。娇娇强撑着看去,发现劫云正中间的云气翻滚的更为剧烈,已经开始一丝一缕的朝中间下涌,仿佛有一口泉眼在其中,然后隐隐的,有几丝极细的雷丝缠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完了,龙帝怕是赶不及,这眼见第一波雷劈已经快下来了也不知道她这一次会不会重生保佑她还是穿去宠物小精灵的世界要么就去蜡笔小新的世界嗷嗷嗷嗷————   龙城天色转暗,劫云中间猛地凝聚一团黑色云团,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下一道雷刃,仿佛迅疾的蛇一般向娇小年幼的太子袭去——   娇娇忍不住捂住眼睛,避免去看那惨不忍睹的一幕。   “宝宝————————————”   英雄总是最后一刻才到。   只见龙城上空一条罕见巨硕的赤金色巨龙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就像更为迅疾的闪电在上空一闪而过,下一瞬便盘成严实的屏障,挡在了他弱小的龙子上方。   “轰————————————”   巨雷劈下,与金龙发出的一道金色结界干脆相撞,两相硬抗之下整个龙城被耀眼的白光笼罩,娇娇即便闭上眼睛也觉得眼前发白,然后便面如金色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劫云仿佛知晓来了强敌,竟然接二连三的落下雷刃,大量的雾气笼罩住上城,一道雷光消泯,第二道雷光更胜——攻势越来越强。   糅兴天生具有神力,从来不曾受雷劫之苦,但他看得多——有多少健康活泼的龙子便是熬不过雷劫,生生死在父母面前,那种痛彻心扉的苦他从前不懂,但是现在懂了,也怕了。他一咬牙,身上金光愈盛,生生盖过了那雷光,一片片如同金色玉盘的龙鳞被雷劈下,散发着碎玉的光从空中落下,紫色的血丝流出便蒸腾成雾气,然金色巨龙仍然纹丝不动的盘着,闭着眼抗下一次次雷劈。   他身下的幼龙不知何时睁开疲倦痛楚的双眼,水汪汪的瞅着挡在他面前的父亲。   这凄美的一幕落在黎婴眼中,让他心痛难忍。身上还是一阵阵撕扯般的剧痛,太长时间的忍耐,让他甚至虚弱的叫都叫不出来,但是比起身上的痛,糅兴更让他难受。   糅兴…   爹…   他在心里呜咽着,极力挣扎着动起来。僵硬的小小龙崽努力摇着尾巴,身上竟然也腾起一层浅浅的紫金色光晕,然后慢慢的扩大。   金龙睁开眼睛,眼中似闪过温情。他仰头看向正酝酿第九重雷光的劫云,身上龙气一盛,张口咆哮着吐出一道金色火团,看起来不大,却极为耀眼——那火团冲入劫云正中心凝结的光球中,四周彩云突然一收,安静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   轰——————————整座上城剧烈的震动,头顶劫云猛地爆炸,翻腾着将这深海的海水全部煮沸,同一时间龙城四角升起结界,将下城和中城水族牢牢护在其中,结界还不断向外扩张,煮沸的海水一点也不能流淌到外。   黎婴眼前一黑,只感到身体整个被扯断一般,痛晕了过去。   数天后。   娇娇兴高采烈的指挥着女侍们更换游廊的宫灯,重新擦洗各个殿宇的朱漆柱子还有家具器皿,水里放上莲花灯,整个龙城都张灯结彩。   只因太子经过两百余年,终于化形成功了。虽说化形之前的时间是比其他龙子长了些,但经过长老们的见证,太子化形之后,果然灵力极盛,已是整个龙族新生儿中的佼佼者。时间虽久——质量好啊!!   “嘻嘻,太子化形之后,更加可爱了呢。”博兰抱着一盆开得鲜艳的牡丹花,笑眯眯的对娇娇说。   娇娇克制住了想要狂点头的冲动,瞪了她一眼。我是女官我是女官…嘻嘻,我是太子的贴身女官灭哈哈。   “龙帝这下子更宠太子了,”一旁的小女侍偷笑:“这下子整日都抱着不放手呢。”   龙帝寝宫。   “你到底穿不穿?”糅兴耐着性子问儿子。   “不穿!!休想本小爷穿这么丢脸的衣服!!!”床上重重帷幔间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声音,隐约可以看见一双又小又白又嫩又软的脚丫丫。   “这是那些女侍特地为你做的,为何不穿!”糅兴表示耐心告罄,额角暴起青筋。   于是一个看着大约四五岁的粉团团从床上跳下来,叉着小嫩腰对着龙帝炸毛:“爹啊啊啊!!他们这是拿你儿子我耍着玩呢!!你瞅瞅那是神马衣服,我明明是龙对吧?对吧?为毛我要穿的和老虎兔子猫咪一样?!!你告诉我为毛?!!”   “……”龙帝默然无语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小东西长得倒是尽得他和骊珠的真传,一张小脸雪白粉嫩,目似点漆,唇若春花,五官都长得小巧精致无比,小胳膊小腿儿还粉嘟嘟胖乎乎的,屁股圆圆翘翘,就连咳咳,那里都可爱的很。   他怎么能承认,其实自己也很想看看儿子穿那个老虎装还有猫咪装的模样呢?   为毛…   因为你长得可爱。==      第54章 貔貅再袭(一)      大唐持续繁荣,那位则天皇后一直都木有出现,如此过去两百多年,遥远的位于四海之间、深海混沌之处的龙城,则刚刚迎来太子诞辰三百年。   “太子,该起了。”   平缓的、毫无起伏的女中音响起,让黎婴在迷迷糊糊中打了个寒颤。他抖抖索索的把被子往头上一裹,小腰一扭往碧纱橱深处滚去,果然那道阴冷的气息就远了些。   “……”   “寅时起床,卯时上课…太子,你还有一刻钟。”   那道阴冷的气息不依不饶的伴随着女中音袭来,碧纱橱里那一小团动了动,坚定不移的岿然不动。   中年女官终于忍不住嘴角抽搐,手里举着的宫灯也晃了晃。   九殿下,你也不算是嬷嬷们最头痛的龙子NO?1,因为终于有崽子可以超越你了!   太子您威武!!   “博兰,把帷幔勾起,添四盏宫灯放在床边。”女官果断出招。   某太子蜷在被窝里,眼皮子扭曲了下。尼玛你个中年豆皮寿司老妖婆——还寅时起床卯时上课小爷又不是发迹线无限向上延伸的清朝小秃瓢,备一份上书房时间表就以为自己是康熙了!!!   不起!就算是他爹亲自来了也不起!嗷嗷娇娇你个死穿越女尼玛有了前途就不要主子了果然穿越女都是跟主角对着干的嗷嗷你快回来爷一人承受不来——   吐槽阻止不了双眼追求光明,当博兰战战兢兢的和其他三名女侍每人一盏宫灯凑在床上那团周围,黎婴终于还是扛不住了。   “全部都给爷奏凯!!!”太子炸毛,一掀被子跳了起来,顶着一头小鸡窝叉着嫩腰咆哮:“天要下雨爷要睡觉——谁都不许拦!谁要拦爷就让谁去给龙后冲茅厕!!!”   博兰等人抖了一下,低下头悲戚状。   黎婴瞥她们一眼,然后昂起小巧的下巴傲慢盯着中年女官贺水。   “你怎么还不退下去!”   贺水连眼睛也不抬,拍拍手,四名女侍鱼贯而入,端水盆捧巾帕茶水澡豆一应俱全,再后面又进来四名女侍,一人端着一碟菜品,各个都低眉敛目,姿态如行云流水,看得黎婴深恶痛绝。   都怪那些老龙须子,说神马太子化形也快满百年了应该也要开始进学了云云,又因为娇娇修行已进关键时期,化龙也就在这一两百年之间,因而他爹干脆允娇娇回自己洞府闭关,自己这里的女官女侍一个萝卜一个坑,好容易多了个女官的缺,好嘛,那帮老龙须子可有借口塞人了。   塞了个老尼姑过来。   “今日可是太子寿辰,四海龙王各个湖泊水道的龙王都会齐聚龙城为您庆贺,”老尼姑义正辞严:“您如何还能在太子殿酣睡如雷?”   黎婴瞪圆了一双黑眼珠子,半晌闷不吭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女官贺水面无表情的住了嘴,眼睛瞥到蓝色被面下面露出的那一点白嫩嫩的小猪蹄儿,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也罢,既然太子又不肯起,免不了让奴婢亲自去一趟把帝君请来。”她说罢瞪了一眼还在偷笑的博兰等人,径自去了。   博兰侧耳听女官的脚步远了,便赶紧示意姐妹们把宫灯放下,小心翼翼凑到被子外头轻喊:“太子?贺水姑姑走了?”   被子没动静。   博兰眨眨眼,迟疑的又喊了一声。   “……”被子里传来小小的鼾声。   博兰默默的直起身,抬手擦去额角黑线。   果不其然,每每总是这样…装作生闷气把自己闷进被子里,实际是想要抓紧时间睡觉…太子,反正一会儿您也是要被帝君叫起来的,何必呢?   她意味深长的叹口气,转身绕过碧纱橱走到隔着一排纯金小屏风的起居间,示意女侍们动作放轻。其实她们也很难熬的,贺水姑姑是从前西海龙后的陪嫁女官,资格老得很,手里教出来的女侍个个都出类拔萃…可实在太严厉了,让她们都很是想念娇娇姐。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中年女官离开不到一刻钟,帝君明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太子殿的门外。博兰急忙领着女侍们欠身行礼。   糅兴扫了一眼矮桌上的新鲜菜品,从羹到饼从素到荤应有尽有。不过他的这个宝贝也只有早上这时候会对美食兴趣缺缺。   “昨晚上什么时候睡的?”他声音低沉问道。   博兰欠身,细声回道:“回帝君,太子子时正睡下的。”   “嗯。”糅兴缓步走到屏风后,女侍们于是悄无声息的推到了门外,把门轻合。   他一走到内室就听到儿子软糯糯的香甜的小呼噜,脸上不由露出一点微笑。龙帝身量太高,太子殿里的这架碧纱橱对他却是有些矮了,只得俯身坐进去,四周顿时幽暗许多,只见着被子上有个小小的凸起,不明显的起伏着。   “黎婴。”他随口叫了一声,探出手放在那个小凸起上,顿时儿子仿佛水晶烩一般绵软透明的龙气自掌心传来,活泼又爱娇,可爱的很。   被子里的小东西兀自睡得香,不理睬他。   于是龙帝挑了挑眉俯下身,宽阔厚实的怀抱拢住小小的被团子,一头如同流水般的黑发垂泻到小枕头两旁,俊丽的容颜上带着浓厚的兴致。   “龙儿?”糅兴声音放低,显得更加醇厚性感:“宝宝?还不起来?”   某崽崽睁开小眼睛,忍了忍,没几秒就忍不住炸毛,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爹你快压死我了!!咩啊啊!!”   糅兴微微笑着,依言稍稍直起身,把被子掀开一点。于是儿子一张巴掌大的肥嘟嘟的小脸蛋儿便露了出来,憋得通红,似乎散发着腾腾带着奶香的热气。   “每天都如此,也没见你学乖一些。”糅兴伸手摸了摸儿子软嫩的脸蛋,顺便捏了把肥肥的小下巴:“你叔叔们今天都要来,还不快些起床?”   某崽崽眼睛水汪汪的瞅着他,花瓣一样的小嘴唇嘟着。肥嘟嘟小胳膊往上一搂。   “糅兴,要早起亲亲!”   龙帝怔了一下,低头看着儿子一脸撒娇卖萌的小表情,不由菀尔。   他摇摇头,轻轻在儿子小嘴儿上亲了一口。本来这样的作态龙帝是不太习惯的,可是某崽崽还是龙崽崽的时候就经常占龙帝爹的便宜,以至于龙帝可怕的理所当然,最后干脆享受了。   和儿子亲密的小小时刻,他颇觉自豪,整个龙域只有他的崽崽会这般依赖爹爹。   某崽崽美滋滋的陶醉片刻,心道,强攻偏偏是他爹,这就好比爱人的新郎不是我,真是命运捉弄人嗷嗷,所以他的方针就是,抓紧每时每刻占糅兴的便宜,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嗷嗷。   “起吧。”糅兴双手用力,把儿子从被窝里捞出来。某崽崽浑身粉白娇嫩,小身子胖嘟嘟,屁股滚圆圆,小鸡鸡粉红红,简直就是肥嫩小羊羔儿。糅兴每回到这一刻,都深深的觉得他虽是一个单亲爸爸,但的确把儿子养得很好,白白胖胖,谁见了不喜欢?   黎婴坦荡荡的穿着一个小裤衩站在龙爹面前,然后由着他爹唤进女侍,一左一右给他穿衣服。   “不要那件。”太子发话了,短肥的小手指指向另一名女侍手中的衣服:“今日寿辰,理应穿得喜庆些,你们不是都说本宫素来穿衣太过朴素吗,那就穿这件吧。”   博兰眼皮子抽了抽,看向那件衣服。果然,不是朴素就是…金光闪闪吗?她默默的取过那件织金勾银,还有珍珠宝石装饰的太子冕服,心想,太子平日还瞧不起貔貅殿下,明明最喜欢的就是和貔貅殿下一样的这种…衣服,偏偏还要装雅士,平常不是穿得青就是穿得白,今儿个终于暴露本性了吧?娇娇,你对太子的本性瞧得可真清楚,不愧是太子的贴身女官。   黎婴才不管他手下这些丫头心里想什么,美滋滋的伸着小胳膊套上这件极为奢华的冕服。   糅兴一如既往的坐在一旁看着儿子穿衣服,脸上面无表情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糅兴想,儿子自化形来,这差不多一百年似乎没怎么长?方才偷偷比划了下,怎么还是只能抱他大腿,连腰都不到?看小东西严肃的自个儿套靴子,严肃的负手让女侍给梳小揪揪,严肃的颠颠跑到镜子面前做英明状——有些忍不住想要笑。   他急忙抬手掩住口鼻,一副深沉的模样。儿子气性大得很,上回生气夹着他在游廊走了一趟,结果一排女侍都没忍住笑了,儿子愣是几天都没理他,连早起亲亲都不要了。   黎婴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女侍打点好,于是盘坐在矮桌前开始吃早饭。龙帝还是坐在那里,随手变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于是某崽崽偷偷摸摸的探出小手指,抵着那碗木乳用力——   “喝掉。”龙帝的声音沉沉的传来。某崽崽抬头,对方双眼仍在书上扫着,压根儿没看他。   某崽崽壮了壮胆儿,再接再厉继续戳着那碗木乳——   “龙儿是不是要为父亲自喂你?”糅兴慢条斯理道。   黎婴果断小手捧着木乳咕嘟咕嘟喝了下去。那一次实在太丢脸,当场被他爹逮到自己把木乳倒进儒慈鱼的鱼缸里头,虽然尚未化形,可是他的屁屁还是遭了殃。他爹打了也就打了,偏偏还在一众人面前打,害得他伤好了心灵却木有愈合…   差不多吃完,黎婴腆着小肚子问龙爹:“上回你答应我不让貔貅来的,今儿没来吧?”   龙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   黎婴黑了小脸,这沉默是神马意思?难道说那个人形杀器还是来了吗?   他慢吞吞的站起来,低头瞅了瞅自己凸起的小肚皮,突然捧住肚子作呕道:“爹爹,我…呕——我怕是有了,刚怀上不宜多动呢,还是留在寝宫养胎吧——”   “……”龙帝。   “……”众女侍。   博兰偷偷瞥一眼龙帝黑如锅底的俊脸,心想,太子也太坑爹了,貔貅殿下来一回您就有一回…      第55章 貔貅再袭(二)      殿内一片沉寂,糅兴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太子。小东西个头小小,又长得圆润可爱,此时穿着一身华贵的太子冕服,威严没几分,那种神气活现的小模样倒是让人不由会心一笑。怎么看,他儿子也是十足精灵聪慧讨人喜欢。   只要不开口。= =   龙帝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说。纵是博兰暗自为小主子担心,也只能干着急,一心想着若是娇娇姐在就好了…她是没这个胆子在这个时候起话头,可帝君这回若真是生气了,觉得小主子不懂事可怎么好?   黎婴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捂着肚子头脑一热,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反射性又那啥了?   ……都怪貔貅,硬是把他一个大男人吓得养成这种坏毛病,尼玛数一数他都“生”了起码一个加强连了有木有!   他眨眨眼,有些忐忑不安的蹭了蹭两只小靴子,两只小肥爪儿也不敢再捧肚子,规规矩矩垂在身体两侧。完了,他龙爹到现在都木有吭声…前几次虽也事后训了他,不过终究只是当做小孩子闹别扭,反而帮着他躲貔貅…这次好似躲过头,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可是——黎婴一想到貔貅,一口奶牙忍不住厮磨。那小子这些年光长了些个头,仗着比他高一些,不但要他三陪,还在轩辕殿他龙爹还有几位叔叔面前嚷嚷要把他娶回家当媳妇,神马媳妇的嫁妆就素他的嫁妆,蛋壳虽然没了但是有媳妇一个顶俩儿的…呜哇哇卡卡!!!想起来就糟心!糟心!他堂堂太子的名声全都没有了!要是他没转过世,真是个奶娃,说不准就变成一出竹马竹马男男养成年上——   但是他是黎婴!!   糅兴眯着眼,把儿子小脸蛋儿几经变色瞧在眼里,看他最后小手一攥,小眼睛坚毅的朝上方望,一副英雄末路视死如归的样子,就知道儿子又绕到死胡同去了。   他倒是奇怪,怎么四弟那么多儿子,即便是睚眦那样不省心的黎婴都能交好,偏是貔貅这个幺儿,儿子一开始就躲着…话又说回来,貔貅那性子从来都是对人对事三分热度,偏也对黎婴另眼相看,追在后头硬是跑了三百年…头疼。   “过来!”龙帝沉声对儿子道。   黎婴心头一跳,有些怕。但又想,自己好歹也曾经是个心智成熟健全的成年男人,这些年做小孩变得幼稚就算了,遇事可千万不能再逃再躲,不然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去。于是他只得瞪圆黑眼珠子蹬蹬蹬的踏着小步子就走到龙爹面前,刚刚好能把一双小爪儿搭在坐着的龙爹膝盖上。   他略一抬头,就瞧见他爹明黄色冕服上那条会动的大金龙,然后视野猛的抬高——龙帝一双稳健的大手圈着他的小肥腰把他抱上自己的膝盖,让他跨着两条短腿儿靠在怀里。   “唉……”首先便是一声长叹。   某崽崽被龙爹的叹息惊得掉落满地鸡皮疙瘩,顿时无力的含泪软在龙爹怀里,全靠一张肥嘟嘟脸蛋儿靠着。   爹也太狡猾了,怎么首先便示弱…   “儿子错了…”黎婴蔫蔫的认错,“今儿一定好好招待…客人。”   龙帝眼中飞快闪过笑意,没再说话。这就是儿子心性成熟的好处,若真是像貔貅那样,一旦顽皮起来却是压根儿说不通的,可是他儿子就是懂事又听话,乖巧的让人心疼…他想到以前每回在酒吧等黎婴,看到黎婴乖乖的坐在吧台喝牛奶,心里暖暖软软的。   不过无可避免的联想到许冰,心里便又怪异的有些不舒服。糅兴很快释然,这也很正常么,毕竟身为一个父亲,无论是古今中外各个时空,只怕都不会对儿子的前男友有好感——不对,是所有男友。   没有之一。   他点到就好,也不打算再责备儿子,不过貔貅好歹也化形那么些年,还总是缠着他儿子不放也不像话…糅兴伸手摸了摸儿子软嫩的脸颊,又顺便揉揉儿子小巧可爱的耳朵,白白嫩嫩一只藏在因为过短而翘在外头的浅色软毛里,轻轻一揉便红得通透,如同上等红色软玉一般,实在惹人的紧。   “这件大服是上回鲛族来时你去央她们族长做的?”糅兴起了些兴致,问道。   黎婴不高兴的撅着嘴,把龙爹的手拽下来,两只馒头小爪儿各攥着一只龙爹一只修长手指。他低头瞅瞅自己腆着的小肚皮上快速游过的那只小龙崽崽,心里又开始得意起来。   “难得好机会!”他抿着小嘴儿对他爹贼笑:“鲛烯娘娘人虽冷了些,对孩子还是很好的。”虽然说他这么大了还扮正太卖萌有些可耻,可是这件衣服还是做成了么!不枉他之前收集的那么些珍珠宝珠还有难得的金茧银茧…   “糅兴,你不觉得我们这是地道父子装吗?”他忍不住用小手捂住嘴巴闷笑。   龙帝挑眉,打量了一下两者的衣服,怎么看…都觉得除了上面都游曳着一条龙,无论是品味威严格调任何方面,儿子那一件衣服都只能体现貔貅的爱好,简而言之就是暴发户的心理。   他恍然,难怪鲛族走的那日,鲛烯送衣服给他时那么不情不愿,冰冷的气质更甚从前。想来,鲛族的织造工艺不输给上界织女,制衣更是垄断了四海,偏偏被他家这只崽子缠得不行,偏偏对方不懂行还不让别人指点,最后做出的这件金光闪闪的太子冕服只怕已经成为鲛烯女王的心中大恸。   他儿子也算是有本事。   “就算是父子装好了,你也不需把这么多宝石都镶上去,”龙帝无奈的抱住儿子腋下掂了掂,“自个儿不觉得重吗?”   黎婴昂起肥下巴傲然道:“宁要风度不要舒服!”以前许冰不是老嘲笑他不懂得花钱不懂品味吗?切,他这就是以力破巧的典型,在绝对的富贵面前,品味算个毛?他就是直接把宝石全堆在身上穿出去,别人也只能捧着他,难道还敢说半句他的不是?   龙帝不敌太子。败。   “罢了,为父不与你在口舌上争辩。”糅兴把儿子放下,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向殿外走:“你须得记得,在外人面前,要唤为父为父君,不能随便喊糅兴或者爹。”   黎婴乖乖给他牵着走,嘴上胡乱应着,心里却翻白眼。父君…还夫君咧…神马称呼。   “知道了爹。”   糅兴深吸一口气,懒得再提醒他。今天怎么说也是儿子的生日,生日过后再…   太子殿是当初的藏宝阁改建的,本来按制不该如此,不过黎婴不想随意搬动他那些收藏,因而就多建了一间正殿,原先放置珍宝的就当做是西边暖阁。沿着藏宝阁一路走来,宽敞的游廊被洗刷一新,廊檐下全部都挂着一水的大红宫灯,显出十分喜庆,游廊外本是灵池净水,紧挨游廊曲栏的地方还有些平铺的各色石头,就放着好些争奇斗艳花开正盛的牡丹盆景,将清幽的游廊妆点出世外春光。   黎婴迈着小短腿儿,牵着龙爹手跟在他身侧,一边打量那些牡丹一边心道,如今都过了好几百年,可是龙城内的审美观还维持在盛唐时期…早先弟弟还在长安时,他时不时还缠着爹下去看看他,只是弟弟百年后就被那狐狸星君一并接到上界去一家团圆去了,他在人间无所牵挂,就没再去长安。   可是这唐朝到底是怎么发展的?怎么都过了这么些年还没有改朝换代呢。   前方转廊迎来十来个娇美女侍,见到他父子二人纷纷敛袖行礼,娇声祝词曰:“帝君金安,给太子贺寿!”跟在他们身后的博兰等人也纷纷行礼齐声道:“祝太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糅兴听了满意之极,难得和声悦气让她们起身:“不错。”又吩咐道:“博兰,你是太子殿中资历最长的女侍,既是给太子祝寿,便由你给女侍们看赏,选那二三百年上的洗髓丹并一瓶水精,人人有份。”   女侍们顿时大喜,博兰也喜滋滋的倍觉有面子。   只有黎婴一人心中郁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搁在前世也只能用在那些老头老太身上,偏他反驳不得,因为龙族可不就是长寿的种族吗…   “贺水嬷嬷呢?”黎婴不满了,就开始挑刺。“本宫寿诞如此大事,怎么她早上出去就不见回来?”   糅兴挥手让女侍们该干啥干啥去,便捏着儿子软爪儿继续走:“这倒是提醒我了。”他见博兰已领了上意去办事,就召来太子殿另一名资历还算老的,随口道:“方才本君倒忘了贺水,你照着刚才的赏,只洗髓丹要选五百年的,水精分量多些给西海送过去…就说是赏她为太子训练女官。”   咦?怎么回西海去了?黎婴顿时仰头瞅他爹。   糅兴勾起嘴角也不看他,笑道:“你还想她再多留些日子?”   某崽崽被龙爹不怀好意的样子气到,心想,自己明明是寿星来着,怎么还不处处哄着自己?坏蛋爹!   糅兴看他小眼珠子都快冒火,也不再惹他,直接说道:“你身边原来的娇娇倒不错,只修行日久,已到了关键的时候…我们毕竟不同俗世,虽说是主仆,但同为天地灵长,修行才是最为关键。只是她这一走,便空出一个女官的职位,贺水原本是你四婶婶的陪嫁女官,不可能长久在太子殿,因而为父是为了让她替你选出一名女官。”   黎婴想了想,撇嘴:“还用选吗?博兰是一直跟在娇娇身边的,虽性子天真了些,但被娇娇调教的也差不多了,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往身后一瞥,果然太子殿的小女侍们都面露欣喜。她们从开始便跟着他,习惯了娇娇那样放羊吃草的管理方针,博兰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自然而然也是同样的做法管的小女侍,比起贺水嬷嬷那样严肃的上司,怎么说还是博兰这样的好。再说他也习惯博兰在身边。   “爹,听说今日四叔家的几位堂兄都会到齐?”他随口问。   糅兴低头看了看儿子,只见着他一头小软毛还有小小的金冠。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黎婴嘟嘴道:“把我想这么坏作甚么…只是觉得多跟别个堂哥说话,貔貅就不能缠着我了。”   龙爹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      第56章 貔貅再袭(三)      等到两人绕过最外层的游廊,自轩辕殿正殿大门进入的时候,博兰已经微垂螓首回到了他们身后。她依然和其他女侍一样梳着双环髻,穿着桃粉色的半臂仙裙,只是在两边发髻上系了金色丝络,手臂上加了一条织金的披帛。   黎婴饶有兴致的回头看了看她,正与她偷偷抬高的视线撞上。博兰还是少女一样的容貌,不过短短一会儿,她的脸上便多了一些不同的光彩…她与黎婴对视,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意。   黎婴笑了笑才转回去,心里舒畅了不少。   他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好。   此时还早,在轩辕正殿等候的仅有四海龙王及家眷。黎婴一眼瞅到那个同他一样金光闪闪的团子,眼皮子猛地抽搐,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往龙爹身后躲。   被个团子吓到如此地步他很丢脸——但是宁可丢脸也要珍惜生命远离貔貅!   龙帝脸上一贯淡淡的,可惜热乎乎的小肉团一挨到他身后,他脸上就有些不太好看了。糅兴是有点狐疑,难不成貔貅背着他干了什么坏事——不然他的太子怎么会忌惮到这个程度?   他抿着嘴伸手到后头把儿子给拎出来,往身旁一放。   “当心你四婶婶笑话你。”他冷冷道。   黎婴泪汪汪的攥住龙爹的手指头,心想,光儿子出现也就罢了,尼玛上阵母子兵…神他妈也扛不住…   果不其然,刚才光顾着找貔貅,现在一看,就见一名穿着大红织锦石榴裙,银红轻纱上杉,云髻簪花高贵美艳的龙女窈窕立于西海龙王身侧,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九个龙子和三个龙女的母亲——乾海龙族,贵女云锦,不但神力出众,还有一身的好武艺,更兼脾气火爆善妒。   当年他还是条小龙时,因为帮助睚眦和其姘夫隐藏行踪,身为堂堂太子竟然遭到这恶妇的一顿毒打嗷嗷!!害得他屁股肿了好几天,又因为“屁股被被别人打了去”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又被他爹打了一顿,伤上加伤,可怜!!   从那以后,他深明了何谓难养女子,偏西海这位大婶就看他不顺眼,逮到就是一顿捏。   黎婴突然觉得今日黄历必写着不宜兴办寿宴,否则大凶。   “媳妇…”貔貅小嫩团一看见小堂弟进殿,眼睛便一亮。他五百年化形,如今已过去近四百年,按说也该是个少年模样,偏生不开窍,还是个六七岁粉团团的娃娃。   西海龙后云锦雪白的额角绽出青筋,脸上还是一副温婉的浅笑。   “管、管你儿子!”她在丈夫腰后掐了一把又扭了一圈,咬牙切齿说道。有一个男媳妇就够了!这一个根本就不是媳妇,是第二个貔貅——她养了一个貔貅殚尽竭虑,再养第二个不如直接撞死!   西海龙王苦笑,刚低下头准备呵斥儿子老实一点,大脑就一片空白——儿子呢?   “黎黎!!”貔貅早已经奔向了远方的幸福国度。   黎黎你妹啊!某崽崽深吸一口气,准备随时抬起小短腿儿把这个祸害踹远点。   糅兴眉头一蹙,及时把儿子抱起来,于是他的小侄儿就直接撞到了他的腿上。   “黎黎…”貔貅仰起头,伸着一双白嫩嫩的爪儿瞅着某崽崽:“给哥哥抱…”   龙帝抬眼看自己弟弟,西海龙王惊了一下赶紧过来抱走儿子。貔貅大怒,死死抓住黎婴的裤子不放,眼看就要露出龙屁屁了!龙帝与黎婴大怒。   别拽了再拽我都要给你跪下了!!黎婴在心里哀嚎,爷真是同情你未来的世子妃尼玛有木有这样追老婆的真是猪都给你吓跑!!   显仁、昭明还有崇礼带着一群侄子都远远的躲着西海龙后看热闹,果然没过一会儿龙后云锦就发飙了,哒哒哒的提着长裙走过来,一把推开丈夫,拎着小儿子的后领子就开打,顿时孩子可怜兮兮的哭嚎就响彻整个轩辕殿。   黎婴抱着龙爹的脖子,任由对方给自己把小裤子提上,满脸的心惊胆战。   “人家的生日宴会…”他不满的小声嘟囔。   龙帝比他还不满。貔貅生辰的时候他可是只给四弟长脸,怎么轮到他儿子这一家子就只会添乱?   “乾海氏,带着貔貅去偏殿拾辍干净了再来吧。”他冷声道。   龙帝威严一出,云锦脸色发白,也不敢再闹,只低低行了个近卫礼便带着儿子跟随博兰去了。她在出嫁前,曾经是糅兴近卫的一员,因而她虽成为糅兴的弟妹多年,但骨子里没有忘记当初的严苛训练。   “四叔,貔貅好坏的,回去打他屁股!”黎婴赶紧回头告状。   正恒无奈又宠溺的看着某崽崽,他疼爱幺儿,但是这个身为龙族小太子的侄子又让他很喜欢,两个小东西闹起来的时候,他夹在中间难办的很。   正在这时,龟丞相快步跨进殿内,躬身行礼道:“帝君,中城下城的贺仪备好,请帝君与太子前往龙崖一观。”   龙帝淡淡应道:“仪仗备好。”   黎婴快速把先前的不快忘掉了。这个所谓的贺仪听说是中城下城的海民一同准备的,真正算得上是军民一心,他早前听到这个消息就一直想溜到下城去看看,一直没能成功。   龙帝与太子两人皆穿明黄色冕服,一人身上游曳五爪金龙,一人身上则是娇嫩的幼龙,相得益彰间又颇有几分温馨的意味,身后的几名龙王不知有父子装这一说,都暗地忍笑,觉得十分可爱。   一众仪仗拖得老长,黄色华盖的流苏在人群头上摇来晃去,无数龙旗随着水波飘扬。   黎婴安静的站在龙帝身边,这处龙崖就是深海一处陡崖,在上城的边缘,轩辕殿的正前方。即便是他这样矮的,也能把龙城一览无余的囊入眼中。   中城洞府规整,灯光一色,因是军队与官员的住处,显得十分严谨。而下城连着东西南北长街围绕上城一圈,两旁星罗密布的大大小小洞府店铺,各色标旗飘舞,灯光各异,五颜六色十分热闹美丽。这里虽不能与人间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广袤相比,但是在这深海中的深处——如此巨大辉煌的国度,同样是一种奇迹。   这是糅兴的国。   他仰头看向龙帝,威严的侧脸线条俊丽,下巴刚毅。   如今仿佛才有种清晰的归属感,糅兴说他是龙族的太子,是龙族永久昌盛下去的希望和保障。   因为这也是他的国。   糅兴大手抚上儿子的头顶,轻声说:“你且看。”   黎婴移回视线,纯净的黑色瞳仁中倒映出极光一般的绚烂景象。   只见下城之中缓缓升起四条黑色庞大的巨蛟龙,如同喷泉一样向四方仰首飞去,紧接着就从中间飞出深紫色四条稍小一些的蛟龙,蓝色、青色、绿色、黄色、橙色、赤色——这八种色彩的巨蛟龙如同彩色喷泉一般急涌而出,七彩的卷云如同精心描绘的工笔,极为妥帖的翻涌在各色巨蛟之下。   这些神话中的庞然大物在云气中腾跃,渐渐汇成一个吉祥的图案。   “臣等代表龙城百姓恭祝太子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极低的沉闷如响雷般的声音嗡嗡响起在山崖周围。   黎婴张着小嘴儿发呆。   全国人民在恭贺他老人家寿比南山。   “嘴巴合上。”糅兴目不转睛提醒,“之前教你的都忘了?”   黎婴赶紧捂住嘴巴,然后极力镇定的抬起一只小肥胳膊:“各位的心意本宫收到,十分感动…本宫定不负百姓所望,努力…努力学习,成为合格的太子嗷嗷!!!”   下城响起雷鸣般的欢呼,五彩宫灯从下城飘起,上面都是龙城百姓对太子的祝福。   黎婴无语泪流。听听他爹给他编的词,好好学习神马的…真是木有王八之气。   糅兴把肉团抱起来,掂掂他的屁股低问:“这么多人给你庆贺生日,不高兴?”   某崽崽摇头,小爪儿往龙爹肩膀上一搭,肥脸蛋儿凑上去亲热的蹭啊蹭。   他当然高兴,从以前到现在,何曾有过如此正式又盛大的生日?也许在人间,几千年的帝王家都是这么做的,但是对他而言…这样被重视的感觉,珍贵极了。   全部都是糅兴带给他的。   “糅兴…”某崽崽吧唧亲一口爹,揣揣不安的问道:“我是你儿子,可对?”   糅兴轻笑几声,又在儿子小嘴儿上回亲一口。   “本君守了你那么多年,若是连儿子都认错,岂非无能到底?”他温柔的摸着儿子的脸蛋,看着他那双水汪汪的清澈的眸子:“等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将习惯这样的景色,到那时,还会为这一次的庆典感动吗?”   黎婴想了想,还是笑眯眯的点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每一天他都是怀着重生的喜悦去过,这世界对他而言是如此的博大而陌生,即便再过数个这样的生日,他也不会忘记这一刻的感动惊叹吧…   一切从那一个醉酒的夜晚开始。   糅兴抬头,继续和儿子观赏接下来的烟花。他喃喃的几句话,迅速被烟花绽放的声音掩盖。   “本君…等你长大。”      第57章 族学(一)      太子寿诞的热闹已过去一月,上城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宁寂。唯一算得上变动的,大概就是太子再次睡到了龙帝位于轩辕殿后头设的寝宫里。   位于深海之下的龙城虽没有明显的日夜交替四季变换,可是于亮度和温度上却是有变化的。清早,水光暗沉,寒气轻散,即便是鳞片足可抵抗神兵利器的龙族,也无法忽视冷意入侵肌肤。   因着太子黎婴每晚与龙帝同寝,于是太子殿终于成为太子用来白日作息的殿阁,甚至于白天也不常去。博兰除带了身边贴身的几个小女侍,其余都留在了太子殿,她端着一盘奶糕,身后几人各自都端了一碟子点心徐徐向轩辕殿走去。一排碧绿高大的水藻之后,就是暗色的寝宫。   “青岚姑姑,帝君和太子可醒了?”博兰在寝宫门口遇上龙帝的贴身女官。   年长的女官手里也端着东西,闻言浅笑道:“天色尚早,里头也没动静…帝君只怕醒了,只太子还睡得香呢。”   博兰点点头,知道她们暂时还不能进去,便带着人站在青岚身后一起等候。   深而幽静的寝宫内,如今倒比以往多了些活泼热闹的色彩。龙帝常靠的矮榻上新铺了一层极暖的棉垫,外头套着一层锦缎,上面绣了好些可爱的小动物,一旁的矮几上除了宫灯,茶盏,花斛中的水仙,还多了一本浅显的法术入门册子。从前那些金属的高大器皿或者瓷器都收了起来,家具四角也都重新磨得圆润,地上还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虽说太子极力抗议,然龙帝认为太子毕竟年幼,身体也未发育完全,的确应该谨慎为好。   再向右侧看去,深处便是一排黑色嵌玉的金龙盘云屏风,和太子殿中那小小的截然不同,高大沉郁。只是如今屏风上奇怪的多了好些闪光的金珠子,屏风的木质边缘上还突兀的显出几道刻痕。   往里去,就是宽大的床,四周垂下缀珠的流苏,内里则是垂坠的锦帐,即便是床头的宫灯暖融融的亮着,光也照不进里面去。   糅兴早就醒了。他其实也不需睡多久,只是身边凑着一个热乎乎的团子,便总觉得睡得更香些。   他微微一动,把睡到他身上的小东西小心抱到一旁,手臂裹着小背和屁屁。小东西睡得正沉,只吧唧了小嘴,便摊开小手小脚打起鼾来,呼噜呼噜的软嫩嫩。糅兴轻轻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臂,就侧过身,撑着头打量儿子。   也不知是怎么了,先前住在太子殿也没说什么,还因为正式有了自己的窝高兴的不行,天天晚上都闹腾到很晚才睡。他也想着儿子毕竟不是貔貅那样的,总得给他适当的自由,所以除非太晚,否则也不太去管他。只是自从给儿子过了个生日,这小东西便死活非要和他一起睡。   糅兴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挺满意的。   看着黎婴大摇大摆的带着女侍,身后还一溜人带着行李摆设占了他这寝宫,还把自己那堆乱七八糟的金的银的到处放,糅兴却觉得,自己这心里好像也给填的满满的。黎婴上次在他这儿睡觉的时候,还是条粉嫩嫩的幼崽,如今却大了这么多,白白胖胖的窝在他怀里,却比那时候多了不少存在感。   原来这就是家中养个孩儿的感觉。   某崽崽睡得正香甜,一头软软的小头发乱糟糟的压在颈子后头,小脸蛋粉扑扑的,睫毛一颤一颤。糅兴瞧得有趣,不由感慨。多少年前,他虽然只要可以,每晚都能守在龙儿身边,可是…看着他乖乖巧巧的睡在每一世的父母怀里,看着别人把他高高的抱起,逗得嘎嘎直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即便那时候还不能如现在一样有切实的感受,然而心痛却是真的。   如今他的龙儿终于永久的在他身边,多少年前的分别,也就像个梦了。   糅兴伸出手,轻轻捏住儿子半蜷着的小手,又小又软,咬一口还香香甜甜的。他不由兴致勃勃的倾过身,又摸了摸儿子的肚皮,因为露在外头而微凉,但是肥嘟嘟的又软嫩着,实在是好摸的紧…原来还是幼龙的时候也罢了,只是如今化了形,反而吃东西越来越没顾忌,经常半夜还要爬起来叫点心吃。   黎婴似是被摸得烦了,嗯嗯一声就翻了个身,圆润的小屁屁就露在了狼性大发的龙爹面前。   糅兴还记得青岚的嘱咐,说不能让太子压着胸口…可是这会儿儿子好容易把屁股露出来,他怎么也要捏一把才行。   黎婴闭着眼,眼皮子一抽一抽的。屁股上还有一只大手在揉啊捏的,一会儿又在他的小嫩腰上捏把肉,还偷袭他的脸蛋——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坏蛋坏蛋爹爹爹——”他陡然炸毛,啊呜一口咬住某爹伸到他脸上的手指,然后翻身一屁股坐到某爹的腰上,试图从自己的肥嘟嘟屁股压死色狼。   糅兴低笑着双手托住儿子,小东西顶着一头乱毛,眼睛还迷迷瞪瞪的就滚在他身上作乱。   “为父要不叫你,你打算睡到何时?”他一本正经说道。   黎婴气得要死,他要不是因为生日当天太感动,至于一时冲动搬回这里陪老爹吗?要不是回了这里,至于因为光着身子和一个大男人睡而失眠吗?要不是失眠,至于睡到现在吗?   他还没睡够呢!!   “我不要起!”某崽崽立刻耍赖撅屁股拱进被子里:“爹你去吧,别管我!!”   殿外可能是听到了动静,吱呀一声推开了大门。轻浅的脚步声鱼贯而入,只能听见衣料摩挲还有杯碟与桌面轻微碰撞的声音,静谧突然被打破了。   糅兴轻咳着,掀开被子下了床,玉色修长的脚踝无声的落在白色地毯上,如同珍贵的羊脂玉器。青岚一如既往的端着洗漱用具从屏风外进来,放置在珊瑚架上,等糅兴用毕,她已捧好一叠衣服候在一旁,利落的伺候他穿衣。   “太子不起吗?”青岚看了一眼等在桌边的博兰等人,轻声问龙帝。   糅兴展了展袖子,示意她退下。青岚看他走到床边,便知道太子今日也是赖不得床了,就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告诉博兰准备伺候。   “宝宝,该起了。”糅兴坐在床边,把某崽连着被子一并抱在怀里:“今日要去族学,若迟到了长老可不会给你面子。”他探手进去,软乎乎的,某崽崽羞射尖叫,于是他面不改色直接把儿子拎出来。   “你小时候还尿在本君脖子上,本君给你洗澡,哪里没摸过?”   他把黎婴丢给博兰,自己去外头喝茶。   黎婴一见龙爹不理他了,也觉得没意思,自己拽过衣服穿了起来。他看着身上的衣服,是一件与从前学馆相似的儿童版校服,唯一与他人不同的就是腰封,他的腰封是明黄色,袖子上也有黄色的绸缎锁边,看起来还是有点小华丽的。   真是郁闷,他赶脚自己就是不停的死,然后不停的上学。   “爹,我不要进学。”某崽崽委屈蹭在龙爹身边坐下:“我都念了多少年的书了…”   糅兴给他倒了一碗木乳,淡淡说:“你以为族学会教你什么?难道还是经史?”他看着儿子不甘不愿捧着碗喝下去,才继续说:“我们龙族便是历史,何须去学那些东西。你说说,你现在除了会召唤棉花糖,还有降点小雨劈点小雷,还会什么?”   黎婴不由撅起嘴巴。他…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学东西才快,可是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可以心无旁骛…学些理论倒还好,可他看着那些东西总觉得像神话小说,脑袋里又总是有些以前看的什么修真啊洪荒啊,反正乱的很。   “你原先还未化形时,尚且可以自如变幻形态,如今却连龙身都不能变回去。”糅兴语气有些责备:“即便这样也不想去吗?”   黎婴瞅着他,小声问:“爹你怎么不能教我?”他才不要去和一群萝卜头在一起!   糅兴板着脸道:“本君没空。”   于是某崽崽吃完早饭就被青岚押着去上学了。   龙城的族学设在中城,最大的一处洞府便是。某崽崽板着小脸,负着小爪儿踏进洞府内,门口两名童子眼睛一亮就把他迎进去。这倒让他想起了两个人,以前去乡县学府的时候,也有两个童子给他开门,不过他们早就投胎不知几次,不提也罢。   “长老早已吩咐,太子刚进学,是要与小龙子们在一处呢,还是与世子们在一处?”迎他进来的其中一人问道。   “貔貅在吗?”黎婴问。   “九世子一直都由西海龙后亲自教导,长老偶尔也会去考校进度。”   太好了!   “本宫就与堂兄们一处好了。”黎婴随口说道,转身让青岚先回去。   “太子,中午奴婢会遣人来送饭,”青岚不放心的低声说:“族学里在间休时会提供点心,帝君早派人打点过,太子想吃什么自与侍读们吩咐。”   “知道了。”他不在意的应道。      第58章 族学(二)      黎婴背着手哒哒哒的往前走,带路的童子反而被他甩在后头,偏也不敢多嘴。他胡乱走着,突然觉得有点像是小说里的拟真网游,正在探索新地图啥的…外头瞧不出来,这看起来小小的洞府,竟然非常深,估计有四五进院子。每一进就像是一个建在地下的小四合院,除了抬头只能瞧见石头,中井的小花园,四周围拢的房间,都和他认知里的四合院一般无二。前两进还听不到什么动静,从第三进院子开始,读书声便朗朗入耳了。   “你说…世子们都在哪儿上课来着?”黎婴停下脚步随口问道。   童子微微喘着气,擦着汗回道:“回殿下,在刚才经过的第四进院子。”   黎婴闻言四处看了看,他又不是让人单独授课,按说世子读书的院子便应该在最里头,最为安静。那这最后一进是…   “殿下,这里是供长老们与学子读书备课的地方。”   黎婴点点头,便往回走。童子跟在他后头不禁嘀咕,小太子个头比他还要矮上不少,这么点点大的娃娃怎么这么能走?   某崽崽是不会知道有人在腹诽他的,他走回刚才的院子,恰巧就看见两名少年结伴从其中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其中一名长相上略老成一些,却十分俊雅,另一名年纪虽小一点,但五官威严气质沉稳,两人衣服的腰封上都有黄色的锁边,颜色只比黎婴的淡一些,显示世子的身份。   “四堂哥!五堂哥!”黎婴眼睛一亮,伸着短胳膊招呼。   两人听到喊声回头,见着是他都笑了起来。   “太子殿下可算是来了。”西海龙王第四子蒲牢微微一笑,伸手把黎婴抱了起来,“你年前就该入学,偏拖到现在,结果还不是得来吗?”   “干嘛总把我当小孩…”黎婴小手搭着他,不满道:“我以为能一直拖下去么…我才这么点大就要早起晚睡,爹也太残忍了!”   白龙王第五子狻猊哂笑:“瞧瞧,才抱怨我们把你当小孩,你自己倒装起小来。”他忍不住探手捏了一把某崽崽的肥脸蛋儿,道:“我可是听二哥说了,你如今还只会那几样…丢脸不丢?”   “放手放手!!”黎婴恼羞成怒。烦死了天天都揪着他不放!!   蒲牢到底年纪大些,见状连忙拍掉弟弟的手,哄着黎婴:“太子莫急,其实你年纪确实还小,貔貅这么大的时候除了哭就是哭呢…只是太子毕竟是储君,今后与龙子们的相处只会更多,总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吧?”   黎婴瞅着他,闷闷道:“我当然知道…可是那些什么口诀吐息一堆堆的,我背不下来呀。”那可不是四六级词汇,砖头一样厚的理论竟然整整一个书架子!不是神龙天生会降雨吗?为毛还有学习神马理论?   蒲牢看着某崽崽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眼里多了点笑意。他把黎婴放下,牵着小手进讲堂,一边还和声细语的解释:“如果是像大伯或者我父王他们那样的龙,自然可以做到天地浑然一体,不点自通,因为他们幼时,万物尚未开化,没有人去编撰理论。可是并非每条小龙都能做到如他们那样,所以有了理论,我们才能更加容易的掌握天生的本领。”   这个他倒是能理解,毕竟拼音也是后来才有的。黎婴心道,问题是有理论他都搞不懂,真要让他自己琢磨,估计也就只能靠他爹养了。   一进屋,他便看见自己的堂哥们三三两两的坐在自己的书桌旁,各种颜色的眼睛同时看向他,真是一瞬间让人冒冷汗。   世子们…整个龙域的世子都是一家的,这一屋子四叔家的堂兄凑在一处,哪里还是族学——根本就是家学。   “堂弟!”   “堂弟好久不见!”   “黎婴你可算来了,大家都盼好久了——”   “堂弟你怎么还没有长高,简直和貔貅一样——”   “堂弟——”   黎婴呆呆的仰着小脸蛋儿,瞅着自己上方的数张英俊脸孔,有大有小,但都比他高…比他壮。   好可怕…   “咳咳。”一声沉肃的轻咳在众少年身后响起,于是大家作鸟兽散。黎婴眼泪汪汪的看过去,就看见他大堂哥端坐在最后方,严厉的瞪了几个弟弟。   “太子,过来这里。”长子囚牛转过视线,目光温和的对黎婴伸出手。他长着一张俊逸端肃的脸,一头深紫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用紫玉簪固定,高大挺拔的身材与西海龙王极为相似。这位龙王长子在四海中颇有声名,文涛武艺无一不精,更是在几百年前就同西海龙王一起行云布雨。然而最让黎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位王世子最酷爱的却并非其他,而是音乐。   黎婴乖乖迈着小步子走过去,果不其然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他不由撅嘴巴,但又觉得这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好闻,怀抱宽大舒适,软硬适中,干脆挪挪小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囚牛十分喜爱孩子,他成年已久,虽然府中有几位侍妾,却一直没能诞下一子半女。龙族子嗣向来艰难,他知道此事急不得,只是心里不免有几分遗憾。自从前些年他从自己封地任满回来,见了黎婴好几回,便爱的不得了,简直恨不得拐回家自己养着。   “大堂哥,睚眦呢?”黎婴从囚牛怀里探出小脑袋四处张望,连大堂哥都来族学,怎么睚眦竟不在?   囚牛疼爱的摸了摸他的小脸,低沉道:“杨戬家中出了点事,他跟着去了。”   噢噢!!黎婴顿时亢奋起来,什么事?!难不成是宝莲灯剧情开始了咩?!   “是…是三圣母出事了咩?!”他拽着囚牛的袖子仰头问,小眼睛亮闪闪。   囚牛眼睛都绿了,好可爱啊…   “大堂哥!!”   “哦,”囚牛回过神,不在意的回答:“二弟没怎么细说,不过不是杨昭就是杨晓莲吧。”他顿了下,突然抱着黎婴站起来,走到最前方的一张空书桌前。   “长老来了,你要乖乖听课。”说罢便把他放在椅子上,转身回自己座位去了。   黎婴还在想着要不要偷跑去找睚眦呢,就被囚牛拖回了现实。他左右一看,大堂哥竟然把自己放在教室最前头,只有他一个人吓死!这尼玛不就是找死吗!他从小到大,从上一辈子到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坐过第一排,第一排都是给书呆子坐的!!!   于是某崽崽一抬屁股准备换个座位,恰在这时长老走了进来,摸着胡子把他瞪回了座位。这…这种时候就没有必要坚持了,因为他的脸已经被老师记住,无论身在何处老师都不会忘记点他的名…= =   “太子…到否?”长老慢吞吞走到书案后头,头也不抬道。   堂兄们殷切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某崽崽肥嘟嘟的小背上。   “本、本宫在呢…”黎婴不情不愿的举起小爪儿。   “众所皆知,龙有尺木,呵气成云…”长老抬起头,混浊的竖瞳瞥了瞥年幼的太子,道“那么,就先召来云气看看罢。”   黎婴长大小嘴儿。这算是入学测试?总不会是下马威吧…嗷。   他偷偷对着老头翻了个白眼,才站起来望了望大家。堂哥们都鼓励的看着他,七八张脸都瞅他一个人,很有压力!   某崽崽不慌不忙挺起小肚子,肥胳膊一抬:“棉花糖!”   一朵软软白白的小卷云吧唧一下撞到他的脸上,某崽崽得意的探爪儿揪下小白云看向堂哥们,大家果然都很配合的鼓起掌叫好,讲堂里很是热闹。   “肃静!”老头长眉一皱,拍桌子。他不甚满意的看着黎婴…手里的云朵,苍老的声音带着质疑:“太子殿下,敢问您手中这朵…云,能把你托起来吗?”   话音刚落,黎婴就听到身后有偷笑,顿时大怒。他瞪着老头,又抬小胳膊,软嫩的爪儿可爱的召了召,第二朵小白云飞快的凝聚起来,吧唧撞到他脸上。他怒气冲冲的扒下来,然后凶狠的啪叽一下把左右手里的两朵云按在一起,搓来揉去,就像是揉面团一样,没一会儿一朵大白云就出现了。   “这个可以!”某崽崽义正辞严道,说罢还哼哧哼哧爬到云上面去,叉着小嫩腰俯视长老:“怎么样?托起来了有木有!!!”   “……”龙子们。   “……”长老。   “咳,行了,你下来吧。”长老若无其事的挥手:“别在上面挡老夫的光。”   黎婴想了想,从龙爹丢给他的乾坤香囊里掏出一柄比他还高的装饰剑,准备拼命。囚牛一见,赶紧几步冲到低低飘着的卷云边上把小堂弟给抱下来,歉意的对长老示意一下,出去了。   “放小爷下去爷斩了他!!”黎婴磨牙。他算是明白了,他就没有师生缘嗷嗷——上辈子大学也被个老头挡掉了考试科目这辈子又被两个老头拿来做典型!!难道他就长着一张做典型的脸咩?!   囚牛其实也忍笑忍了很久,实在是这个堂弟太可爱,还总喜欢装老成。   “你才多大,竟敢拿着利器对人?”他板着脸训道,从某崽崽手里取下剑。随便看了一眼,剑鞘上镶嵌着很多华而不实的宝石珠玉,不过剑气逼人,除了没见过血,倒也不错。   “我的!”黎婴可怜兮兮的伸胳膊抱住长剑,泪汪汪瞅着囚牛:“…我的…”这把剑上的东西…好贵的。      第59章 族学(三)      囚牛失笑,颠颠怀里的团子,便帮他把剑塞回香囊里。   “这小气模样,倒与貔貅差不多。”他抱着黎婴绕过中井至对面正中的一间厢房,单手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厢房内有一名童子正守着小炉子,屋内茶香袅袅,暖意融融。   “囚牛大人。”童子见他二人进来,忙丢下蒲扇过来行礼:“间休时间似还未到…?”   龙王长子挥挥手,抱着怀里的小东西拣一张矮榻坐下:“非是间休,太子有些不舒服,我带他来歇歇。”他顿了一下,吩咐童子:“把准备的点心上来一些,另外要热热的木乳。”   “不喝木乳!”黎婴急忙挪屁股。   囚牛神色自若:“点心,木乳。这两样快些备好。”   这人怎么和他爹一样自负不听人说话——黎婴悲愤。无奈他人小势弱,肚子上横着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只得靠在囚牛怀里看着童子出去拿吃的。   “幼龙不喝木乳如何能长好身体?”囚牛捏着黎婴的小爪儿沉声说:“你可知有多少地位低下的龙王的孩子,求之而不得?那些龙子从小缺乏灵石和木乳的灵气滋养,兼之血脉中的灵气本就不如我们强大,等到雷劫时往往就会力竭而死。”   黎婴不敢吭声了。   他也察觉,自己这些年多多少少是有些恃宠而骄。他的地位天生高人一等,所有珍贵的灵物享用不尽,而他爹还恨不得搜罗更多给他。他…全当是自己爹有本事,不想去琢磨什么阶级贫富差异之类的深奥问题。然而这个问题,却不是他当做不存在——就真的不存在的。   黎婴眼中所见龙城,海民无不富庶安然,即便不是尊贵的神龙,也都积极的探索修行。下城长街中,中下品的灵石应有尽有,每天的交易量堪比人间货币流通…却原来还有那些湖泊水道的龙宫,虽也是龙族,竟穷的没办法保住孩儿。他记得自己那一回化形也相当艰险,然而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在化形过程中并没有出过力,全都是靠他爹护着…不过细想想,从头到尾,那种撕心裂肺的化形之痛他竟然也忍了下来。   果然是那些数不清的灵石木乳的功劳吗?   “哥哥,为什么那童子喊你大人?”他闷闷的问囚牛。   囚牛听到某崽崽亲昵的称呼,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唉,如果是喊爹爹就好了。   “我早已成年,已经从帝君这里领了职,有官职在身,他们自然要称呼我为大人。”他慢慢解释。   黎婴皱起小眉头,犹豫的问道:“我早就想问了…既然,人族并非我等庇佑的对象,为何四海龙王要定期巡查,行云布雨?还有那些小龙王,为何要保护所在的一方水土?”   囚牛有些讶异,心中反而欣慰起来。大伯真会教导儿子,看黎婴如此娇惯,却又实实在在比同龄的龙子要来的成熟,连想的问题都要深一些。   他刚要回答,正好童子回来了,他便暂时歇了话题。那童子把托盘里的点心一碟碟放到他们面前的矮几上,又从食盒里端出冒热气的木乳,最后才回到小炉子旁,煎好一盏茶递到囚牛手边,退了下去。   囚牛扫了一眼点心盘子,看到其中一叠肉脯时,眼中闪过惊愕,又很快恢复自然。算算时间是差不多了。   黎婴在他的监督下乖乖喝掉木乳,然后依旧靠在他怀里给喂点心。囚牛迟疑一下,伸手拣起一片肉脯递到小堂弟花瓣一样的小嘴巴边上。黎婴往后缩了缩,鼻尖儿嗅了一下。   “咦,好香哦…”他惊讶而陶醉的叫道,忍不住伸出粉嫩的舌尖儿舔舔。唔,略有些甜,但是炙得不错,不干不朽,外头还保持着油润润的脆皮。   “尝一口。”囚牛低声哄着他,把肉脯往他嘴边又递了递。   黎婴瞅着他看了一眼,便低头啊呜咬了一大口,立时惊喜的不行。吃着倒像牛肉,有股特殊的香味,但又比牛肉更嫩,虽是炙烤的,入口也嚼劲十足,只是嚼了几口之后竟然化作了浓鲜的汁液,让人回味无穷。   他不由舔舔嘴巴,眼睛瞅着盘子里的肉脯。   囚牛暗暗松了口气,看他还想吃,就又拣了一片小些的塞到他嘴里。   “哥哥,这是什么肉烤的?”黎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茶,问道。   “嗯…是北海一种极为常见的海鸟肉。”囚牛含糊道:“你没去过北海也不知道,不过运来这里麻烦些罢了。”   黎婴随便噢了一声。其实他就是随便问问,确保一下自己能时常吃到罢了。他虽然长大不少,但是上城年长的姑姑们都说他还小,受不了大荤的食物,因而他吃的多是些半荤半素或者全素的东西。按他爹的说法,其实他应该还以木乳为主,那些杂食不过是用来让他安抚腹中馋虫而已。   “哥哥,走的时候让他们给我带一些回去吧?”黎婴突然想到,这个可以带回去给爹尝尝么。以后就让爹给他准备!   囚牛更加含糊:“上城什么好东西没有?这些东西也算是贡品,你自去问大伯,他难道不给你吃?”   黎婴应了,两人又吃了些东西才停下。   “方才你还没说完呢。”黎婴打了个呵欠,窝在堂哥怀里犯迷瞪。   囚牛眼神温柔的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低声说道:“…我们早年…以人族为食。就如同人族以稻谷为食一般,他们为何要按季播种,辛勤耕耘?不就是为了能收获更多的稻谷来食用吗?”   黎婴寒毛耸立,激灵一下清醒过来。这话题果然导向了一个让人恶寒的方向…原来他已经成为了食人族…= =   “早年我们与女娲氏定下约定,不轻易伤害人族,并尽量保证风调雨顺…只是她们不知人的劣根性,即便我们保证让他们活下去,他们也不相信,于是年年到河海湖滨边祭祀,牺牲几个孩子,来换取心安理得。”   囚牛漫不经心的一下下摸着小堂弟的额发,道:“如今天帝治理普天人族,只是雷公电母能力有限,根本不能满足下界需求,只得求助于我们龙族。我们把族人分派到人间各地,划分封地,有的是永久辖理,譬如说洞庭君,也有的是几百年一换,譬如我之前所在的南蛮。我们行云布雨,也不全是为了区区人族,即便是广施恩露,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都是受益者吗?”   黎婴恍然大悟。   囚牛看着太子幼嫩的脸庞,心想,其实最重要的没有说。他们若不是这样,岂非让上界一人独大?若等到那羲皇的势力遍布上界下界,那他们龙族何以立足?难道要龟缩在日渐缩小的水域中吗?   只是这些话,如今告诉黎婴未免太早了。   孩子就要像个孩子。   他看着黎婴肥短的小手指又捻起一片肉脯,吧唧吧唧吃得喷香,心里又道,今日让堂弟在族学里吃了这东西,也不知大伯会不会生气?若是他或是其他的弟弟,即便是更早一些吃也不会怎样…只是这个小家伙却是在人间长大,由凡人抚育…若是知道了…   也罢,迟早都要知晓此事。反正等堂弟回了上城,就是大伯要操心的事情了。(酸溜溜= =)   他们在厢房里消磨许久,直到外头脚步纷杂,已是到了间休时间。   “好哇大哥!你带着弟弟在这里玩得倒开心!”狻猊掀开门帘,第一个走进来。   囚牛哼了一声。狻猊顿时不敢再开玩笑,转而抱过黎婴坐在榻上逗弄起来。   “干嘛…别捏偶——”黎婴愤怒的挥爪子乱打一气:“魂——蛋!!!”   狻猊笑嘻嘻的松开捏对方脸蛋儿的手,托着他的屁屁亲他一口:“小堂弟,你可比九弟可爱多了,他就只会冲我要宝石珍珠,而且还是个爱哭包!”   黎婴怨恨的瞅着他,一边拼命擦脸蛋,尼玛遇上你们这群哥哥,谁能不变成爱哭包啊摔!!他要不是多了那几十年,估计早嚎啕大哭哭得你落荒而逃了!   囚牛拍了下弟弟,让他把黎婴放下去,然后才问安静坐在一边的少年。   “椒图,你七哥呢?”   八世子椒图眨眨眼,温顺的回答:“七哥在下界有公案,在大哥你之后就走了。”   黎婴哒哒哒跑到椒图身前,小手搭在他膝盖上望着他笑:“椒图美人儿,方才我怎么没有看见你呀?”哎哎,这个堂哥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了,长得漂亮不说,性子还好——他偷偷摸过,也有腹肌啊!!!简直是内外兼修攻受皆宜!!!   囚牛和狻猊顿时一脸黑线。   偏椒图受了调戏也不生气,只温温柔柔的笑,腼腆回道:“昨儿个…睡得晚些…便,便起晚了。”   睡得晚了///黎婴无限遐想。到底是为神马睡晚了捏??   ‘不要~哥,别这样——呀,好深…’   ‘椒图好弟弟…放松些…呵,你夹得哥好痛…’   ‘讨厌…明儿…人家还要进学呢…’   ‘没事…哥明儿也要进学…替你请假…’   黎婴两颊通红,连忙用小手捂住鼻子。   好狗血…呜呜好煽情!!   囚牛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这孩子…怎么怪怪的?   椒图不知道人家在脑补他,仍然温温柔柔的浅笑,一副弱不禁风的小受模样。不过五世子狻猊斜靠在榻上,笑得就有些意味深长,一头绚烂的金发垂泻而下,竟有些艳丽的味道。   接下来的时间,黎婴安安分分的跟着众人去上课。他本来还奇怪,大家进度都不可能一样,大堂哥连官都当了,总不能和他学得差不多…结果果然是和清朝那个尚书房相似,各学各的。长老先教他们几个学得深的,黎婴这样的就自己,等到那头教的差不多,他再单独听长老授课。   说实在的,像这样子上学,难怪要花一整天的功夫。   等到吃中饭的时候,恰是午正。青岚准时带着两名女侍送了饭食,而其他的世子则都是交了钱,由服侍这间院子的侍读童子送来午饭。   大家围着一张圆桌子,饭菜摆了满满一桌。黎婴个头最矮,被强行按在囚牛怀里吃饭。他望着这一桌子的美男,有种诡异的后宫感觉。都…都是他的!!   算了…还是吃饭吧。   青岚走之前仔仔细细问了他很多问题,诸如上课可还适应,午休时用了些什么点心,中午用了多少饭菜…当黎婴对她说这里有种肉脯特别好吃的时候,青岚表情有些错愕,虽然很快掩饰了下去,还是叫黎婴看出些端倪。   上午大堂哥也是神色不自在,有问题…哼唧。   进族学的第一天就此结束。      第60章 旬休      族学。   “今日就到这里,”长老摸着胡子道:“等旬休之后,蒲牢,狻猊还有霸下,老夫要检查汝等降雨之能,老大老二老三皆已掌握行云布雨,不在也罢,但你三人后日一定要到,不到则算作旷课,年终考课降一等。”他歇了口气,又接着讲道:“其余人,复习之前所学…须知养丹非一日之功,贵在坚持。”   黎婴端端正正坐在最前头,两只小手搭在膝盖上,眼巴巴瞅着他。快说…快说下学!!   那老龙瞥他一眼,胡子动了动。   “太子殿下,你的字还须练练,虽说我龙族不必像凡人一样苦读诗书以求出仕,但你那笔字也着实见不得人…再者,老夫听说太子殿下已经能够自行召雨,只是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旬假之后老夫也要考校一二。”   黎婴大惊。考…考校?他那个召雨其实就是喷头淋浴有木有…爹看了一眼脸就木了,他还要在堂兄们面前表演咩?   他连忙摆手:“本宫…本宫不要…不必…”   “下学吧。”老龙根本不睬他,背着手就踱出去了。长老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泛起来,龙世子们三三两两站起来收拾用具,狻猊更是凑到黎婴跟前,手指捏了把某崽崽滑嫩肥溜的脸蛋儿:“就一天时间,好好准备吧小堂弟?”   黎婴郁闷的吧唧打掉他的手,低头收拾东西。今天大堂哥他们都不在,结果狻猊这只猴子称了大王…讨厌,他又不是洋娃娃,每天还轮流给他们抱着玩咧…   “生气了?”狻猊一把抱起年幼的太子,狠狠亲了一口:“好啦,东西五哥给你收,今儿和你一起回去,给大伯请个安。”说罢就挥挥手让自己的侍从帮着收拾用具。   黎婴坐在他胳膊上,斜睨他一眼,心道,明明就是你的手下收的东西,你也好意思算在自己头上…不过来族学也不少时日了,也没见狻猊主动去轩辕殿请安,今儿是发什么疯?   没多久,青岚带着人到了院子门口。她看见狻猊抱着黎婴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稍稍有些惊讶,便欠身行礼。   “给五世子请安。”   狻猊点点头,笑道:“今日不免要叨扰一番,请青岚姑姑带我去给大伯请安吧。”   “是,世子客气了。”青岚低声应下。   黎婴不耐烦的看着他二人客套,心里只觉得可惜。十天才轮到一次的旬休,他原还打算趁此机会到下城溜溜…可惜狻猊的个性委实太差,凡要他向东,他偏要向西,你若想反着来,他就笑眯眯的顺着你的话头答应,直把人气个倒仰。算了,大不了到时候让爹带他来玩玩。   “快走吧,本宫饿死了!”某崽崽撅嘴,伸出短手指戳狻猊。   狻猊笑睨了他一眼,抱着他向外走去,只是一只手用力捏了把某崽崽的软屁屁,黎婴顿时大恨。   真是睚眦必报!!!不对,他其实是和睚眦颠倒了吧?是吧?   睚眦除了爱装严肃爱打杀,其实性子算是不错的,一定是四婶婶生孩子的方式弄错了!   龙帝这一日除却饭点,全天都待在龙渊阁内处理政务。眼看就要到夏天,下界各大流域恰是洪水频发期,很多江河湖泊的小龙王纷纷进言,询问是否要适当减少降雨。   他看多了这些折子,已经很不耐烦。夏天炎热,农作物本就需要大量雨水,至于江流水涨而至绝提——这与龙族有何干系?若不是开垦田地过多,焉能导致如今不是大旱就是洪灾?只是,他的太子对这些事颇为关心,甚至还一度闹着要去灾区亲自看看…这让他多少有些为难。   黎婴既然已经回来,糅兴并不想再让他与凡人多有联系。王家二郎那是例外,如今也算是修行中人,在修行大乘之前,还不用担心他来烦扰自己父子二人的生活…除却他,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根本无需理会。   当年黎婴与王汉父子感情之深,一直让糅兴非常介意,即便后者已经投胎许久。   “太子可下学了?”他丢开折子,蹙眉问丞相。   龟延年算了算时辰,方小心回道:“帝君,太子一刻钟前便已下学,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只有其中一个又轻又软还乱七八糟的步子,吧嗒吧嗒的过来了。   “是太子,”龟延年眼中闪过笑意,忙上前打开龙渊阁的雕镂朱门。   门外果然是太子小小的身影,他飞快的撒着小腿儿跑着,身后的女侍们都面露惊慌追在后头。好在似是经历的多了,女侍们一路拿手护着挡着,也没出什么事。   糅兴的视线先是逗留在儿子身上,然后才转向众人后头悠闲踱步的少年。   “五世子…”龟延年也瞧见了少年,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糅兴若有所思盯了他,注意力又被儿子夺了去。本来黎婴去族学,他是赞同的。这小东西整天在家里晃着猫嫌狗弃的,到处乱窜。   上城年头太久,且殿宇繁多,他又每隔几日召集臣子,不能时时顾着儿子,便打定主意要把儿子送去进学。这样一段时间下来,小东西确实安分了,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糅兴已经连着多天没能和儿子在一处说说话,每日儿子一回来便急哄哄的吃饭,吃完饭就心急火燎写功课,生怕完不成又被族学里的长老罚到外头站着…日子一久,糅兴便发现,自己竟然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能好好的看一看儿子。   明日儿子有一天休息,不枉他今天加快把政务处理干净。   “爹!”黎婴哒哒哒跑进阁内,正看见糅兴绕过龙案朝他走来,于是小脸激动的红扑扑,直接扑过去:“爹我饿死了!”   糅兴脚步一顿,伸出的手也立刻收了回来。于是某只龙团子受不住脚,啪叽撞在了龙帝的腿上,嗷嗷直叫。   “爹——”黎婴捂着小鼻子仰头抱怨:“我鼻子都要撞断了,你干嘛?”   糅兴轻哼一声,低头看儿子:“一整日不见,你就对爹说这样的话?”   黎婴困惑歪头,想了想,便嘟起嘴巴。   “应该对爹说什么?”糅兴板着脸问他。   某崽崽哼哼的四处瞎看,见堂兄和丞相都背过身貌似聊得正热络,女侍们都在外头待着,便果断向上伸着肥胳膊要抱抱:“爹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宝宝好想你!!!”   糅兴还想板着脸,结果没能板下去,嘴角已露了笑。他只是俯身把儿子抱在胳膊上,还强撑着要教训几句:“丞相和你堂兄都看着,你还如此没有礼数…下次再犯,爹就要家法了。”   黎婴鄙视的瞅着龙爹忍笑的嘴角,家法你妹!想非礼小爷又软又弹的屁股就直说,太假!   说是如此,某崽崽还是不情愿的继续巩固成果,小胳膊搂住龙爹,粉红小嘴儿撅得老高亲上一口,龙帝便再也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明日想去哪里玩?”某爹轻咳一声,开始讨好儿子了。   黎婴打个呵欠,在龙爹脸上蹭了蹭发痒的脸蛋儿,无精打采道:“算了…我们明天睡个懒觉吧…好容易可以不用早起。”他实在好可怜,瞧瞧个子还搂不住他爹的腰,却要天天大早起来去念书。   龙帝不以为然。他还不了解黎婴吗,现在说得好,等明天真不用上课了,立刻又舍不得睡觉要到处疯去。他也不说破,决定先带着儿子好好吃上一顿。   “晚上想吃什么?现下再添一两道也可以,反正你堂兄也要吃饭。”   黎婴被抱着出了龙渊阁,小眼睛漫不经心看了看堂兄。对方还在和龟丞相说着什么,两人凑得很近…咦?堂兄难不成长高了?记得以前(起码一百年前)堂兄可是才到老龟的肩膀…如今竟然越过了半个头?   他郁闷的趴在龙爹的肩上,心想自己到底啥时候才能长高那么一寸半寸的。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龙帝掂了掂儿子。   “要肉脯。”黎婴叹息:“本宫定是吃肉吃少了才长不高,爹,让人上多多的,我要把肉脯当饭!!”   糅兴瞥他一眼,嗤道:“你分明是嘴馋了,何须拿个子当理由?”他慢条斯理的捏着儿子的屁屁说:“但凡你乖乖多进点木乳,每次在灵池里泡个一天半天的,至于这么久不长个子吗?”   某崽崽大怒。他哪有不喝木乳?先前天天被老爹看着喝,后来还被大堂哥因为这个教训一顿…虽说觉得喝木乳丢脸,他后来不都一顿不落喝了么!!说实在话,他就没看出喝木乳有什么和个子有关的实际功用,皮肤倒是被养得粉白娇嫩的,除了便宜他爹和一群哥哥,压根儿没好处!!      第61章 旬休(二)      “你没我白!!”黎婴陡然炸毛,两只小肥腿儿不停的踢:“你小时候没喝木乳!!你不是好龙!!”   “……”糅兴。   “爹小时候女娲还是个娃娃,人族都还没被捏出来,”糅兴用另一只手把儿子的肥腿儿制住,漫不经心的说道:“渤海不过还是一个小湖泊,到哪里去找木乳?”   “……”黎婴。   “那也…那也不能这样欺负我。”某崽崽嘴硬,在龙爹手臂上蹭蹭屁股:“灵池要么冷要么热的,木乳那么难喝,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呦…”   糅兴当做没听见,拐过弯回到寝宫。   博兰已经预备了一桌的菜肴,九灯食、抱芋羹、红虫脯、醉鳖、炙鹅、樱桃毕罗、蜂蜜构椽子,还有一碗黎婴最爱的馄饨和一碗晶莹玉润的米饭。   “怎么有鳖肉?”黎婴从龙爹怀里窜下来,哒哒跑到矮桌边去看:“爹和我都不吃这东西。”   博兰掩嘴笑道:“殿下不吃,可世子爱吃呀。”   黎婴撇嘴。鳖肉…有点恶心呀…上回和爹去靠海的一个村子吃海鲜,鱼倒也没什么,只是那醉鳖就和他以前吃的醉虾一样,鲜活的很…他一想到对他有抚养之情的龟丞相,就觉得这道菜真是凶残有木有?   龙帝在青岚的伺候下净了手,才坐下:“你去看看世子在做什么,让他先用了饭再说。”他倒是不饿,可是他家的崽崽要按时吃饭。   青岚跪坐在糅兴的右后侧,闻言脸上少见的显出一点为难。   “是,奴婢这就去。”她没多说,脚尖微微抵地,就优雅的站了起来。   某崽崽盘腿靠在龙帝身边,含着木筷子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神情若有所思。   “别含箸!”龙爹微蹙眉,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拿下儿子嘴里的筷子。   “噫——”某崽崽不满的仰头瞅他:“我的牙差点松了。”   糅兴哂道:“从没听过龙族掉牙的…你那口牙现在虽软,但也会慢慢坚硬,要是掉了就没了。”   黎婴暗暗嘟囔。要是掉了…就怪你。他迅速的夺回自己的木筷子,鄙视的看着他爹手里那双象牙包银的牙箸,一双筷子就那么重…还好他让人重新做了双普通的木头筷子,不然他一双软绵绵爪子还握不住捏!   “狻猊到底在干嘛?”他小脸一变,捂着肚子唉声叹气:“我的肚子都要饿扁了。”   糅兴探手摸了摸他的肚子,一只手就能盖过去,软软热热的。   “都是肉…”他嘲笑的捏了捏:“看不出你饿扁了。”   黎婴啪叽一下打掉龙爹的手。   五世子很快就跟着青岚回来了。黎婴赶紧抬起头偷偷打量他,发现狻猊衣服整洁,一头金色的长发仍旧束在脑后,白皙俊容上也没什么异样,只是脸上的笑容总有种怪怪的赶脚。   到底去干什么坏事…让青岚不想去撞现场?   黎婴摸着小下巴狐疑瞥他。   狻猊端正的盘腿坐在龙帝右手一侧,目不斜视的为他斟酒,好似完全没注意到某崽崽的打量一样。   糅兴脑壳发疼,不着痕迹的在桌下捏了捏儿子的小脚丫,示意他别失了礼数。号称龙家第一团子非常生气的用自己的肥丫丫碾住龙爹的手指头不放,让你捏我!这下子不能动了吧!!坏爹!!   “……#”龙爹。   狻猊为大伯和小堂弟各夹了一箸菜,然后才略带拘谨、优雅的吃起来。他一边吃一边若无其事的瞥着身旁那对父子,眼里带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世子,酒刚漉过,喝一杯吧。”青岚在他身后轻轻跪坐,倾过身为他倒了一杯。   狻猊收回视线。女官的侧颈就露在他眼前,洁白细腻,纯黑的发丝轻而柔软的滑落,带着馥郁的芳香。他伸手接过玉质的酒盏,触到女官的指腹时对方微微一颤。   “害怕什么…”少年喃喃道:“难道我会吃了你么?”   青岚没说话,小心翼翼的松开手,然后恭敬的伏低退到后面。   狻猊也没拦她,只是缓缓的把这一杯新醅酒喝了下去,冰凉的酒液划入喉咙,将滚烫的热燥压了下去。他抬起头,正好对上糅兴警告的一眼,不由孩子气的别开头。   某崽崽看着这一幕,伸爪扯扯龙爹的袖子,在对方耳边嘀咕:“狻猊干坏事了!爹爹把他抓起来给四婶婶送过去!”   糅兴哭笑不得。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惹祸精!   “狻猊,吃完就回去吧。”他对侄子下了命令,也不讲理由。虽然不知道青岚看到了什么,或者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才不愿意去叫狻猊,不过他不打算追究此事。   青岚不安的动了动,糅兴没理会,只是看着狻猊。少年似乎有些畏惧,但是很快镇定下来,低低应了一声。他瞥向自己的小堂弟,发现对方眼神炯炯的瞅着自己,就差开口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被大伯发话赶回去。   狻猊黑线。   龙帝发了话,狻猊心里忐忑,也就没了胃口。那一盘醉鳖他倒喜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喜欢的菜被放在了黎婴面前…小东西一直明里暗里地偷看他,这让他完全不敢伸箸去夹菜,最后只得草草一碗馄饨下肚,匆忙告了罪就落荒而逃。   “噢噢!!狻猊心虚了!!”五堂哥一走,黎婴立刻就跳起来,背着小手在狻猊坐过的地方转来转去。他站在青岚面前摸下巴问道:“姑姑,你可是目击了五堂哥的犯罪现场?”   青岚浑身一抖,立刻转向龙帝,整个人低伏在地上。   糅兴眉头一挑,伸手把儿子拽过来按在大腿上坐着。他放缓语气对青岚说道:“狻猊年少…可是为难你了?”   青岚没有说话,只是慌乱的摇摇头。   糅兴困惑起来。青岚跟在他身边可谓日久,向来稳重妥帖…到底何事让她惊慌至此?   “你老实说就是,若是不动摇根本,本君不打算追究。”   某崽崽被龙爹的手臂强行固定,只得安安份份坐在龙爹的大腿上。他这时才回过味,发现青岚被他刚才突兀的问话吓得不轻。他不由有些闷闷。   好吧,他刚才又忘记这里还是个封建社会,青岚算是他家的奴仆…一般如果主人家的亲戚在家中做下了什么龌龊事,偏又给这家的奴仆见到,最后倒霉的肯定不会是亲戚。他心道,我也只是闷了许久,想要寻个八卦而已。   青岚似乎因为龙帝的话放松了一些,但还是惊慌的紧,连声音都在抖。   她说:“奴婢…奴婢因比帝君和太子慢行一步,看见…看见世子…世子与丞相…形容亲密。”   黎婴慢慢瞪圆了眼珠子,小嘴儿张成O型。   “方才…奴婢回去唤…唤世子,就见到——”青岚的脸色涨得通红,怎么也说不出她见到的情景。   然而龙帝不是不知世事的孩童,黎婴更是阅历还算丰富。于是他二人同时明白了青岚未说出口的话,不由哑然。   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糅兴沉吟一番,又问道:“丞相可看见你了?”   这不是废话吗,青岚可是奉命去叫狻猊吃饭的。黎婴翻小白眼。   可是青岚却回道:“回帝君,因丞相…背对着奴婢,奴婢又因为太…太震惊没有出声…世子示意奴婢别说话,没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黎婴。   狻猊胆子也忒大了!竟然敢调戏他龟爷爷!还是他爹的重臣!!嗬!!   其实黎婴更想问的是,狻猊和老龟,到底谁上谁下,谁哈哈谁嗯嗯…算了,还是改天找个时间私下盘问青岚好了。不过按他的直觉,狻猊这么阴险恶劣的家伙怎么也没有攻的阳刚气质啊?所谓攻,就是靠的攻势,靠心思的,那都是诱受!   他还在胡乱想着,面前就递来一勺子馄饨,洁白半透明的皮儿透着虾仁的鲜嫩。   “吃饭。”龙帝微沉着脸说道。   黎婴瞅瞅他的脸色,乖乖张口吃下吹凉的馄饨,也不敢再乱想了。   糅兴心里很不痛快。他难得检查一次儿子,结果发现他想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他想到刚才青岚说完,他竟然还和儿子来了个心知肚明的默契对视,不由更加愤怒。   默契个屁!   他儿子才这么点大,竟然就能懂这些事情…不对,糅兴又想到以前在黎婴租的那套房子,他在床头的柜子里还发现了没用完的套子…还有无数次看见的那个小子。为什么当时会觉得那不过是一只蝼蚁?   他沉沉的想,果然还是应该踩死才是。   一顿饭吃了将近大半时辰。等到黎婴心满意足的扭开脸时,外头的水色已经暗沉。   “困…”他嘟嘟囔囔的在糅兴递来的帕子上蹭嘴巴。   “忍一忍,去灵池泡一下再睡。”糅兴低头看儿子,忍不住在他粉粉的脸上亲了一口。一旁的博兰怔了一下,赶紧起身带着人去灵池准备。   黎婴原本还昏昏欲睡的,听到要去灵池才清醒过来。小时候都在是育婴池里头,那里放的灵池水混了万年的水精,还有一圈灵池作用,水温适度,对幼龙来说相当舒服。但灵池就不同了,从前他刚破壳的时候,糅兴把他放在小灵池里,那一天也是凑巧,水温刚好不冷不热,所以他以为灵池就是温泉来着……   后来才发现,灵池简直就和他冕服上的那条破龙一样任性,心情好就露露面,心情不好就盘在他屁股那块的布料上,人家看了还以为他屁股后头湿了一块怎么地!   “今天水温怎么样?如果是温水我就去洗澡。”黎婴仰着头认真对龙爹说,“真不是开玩笑,上回你让人把我丢下去,差点把我的屁股都烫掉了。”   糅兴忍笑。上回是疏忽了一点,原来黎婴没化形的时候,那身龙鳞虽然娇嫩,但基本的抗冷抗热抗击打能力还是有的…博兰稀里糊涂的把黎婴给扔下去,结果黎婴哇的一声就哭了。他那天还心疼的不行,心想平时捏一把还得斟酌力道,这泡一回池子竟然还把小屁股烫得通红。   满屋子都是黎婴哼哼唧唧的声音,还有博兰的抽抽噎噎。   他带着黎婴走进灵池殿,青岚把他衣服脱掉后,他又抱着儿子亲自给他脱小衣服。   “想好了吗?明儿到底是睡觉还是出去玩?”   黎婴漫不经心的光着屁屁,坐在龙爹的腿上划水。嗯…今天水温尚可,可见这鬼池子是欺软怕硬,见到他爹就萎了。   “不出去,要睡觉。”他坚定的说。开玩笑,只放一天假呢,后天又要早起了一定要抓紧机会睡懒觉。   “我要在床上吃饭!”   糅兴随手取过澡豆给儿子摸小背:“不行,那像话吗?!”   黎婴不干,吭哧转过身面向龙爹,两只小爪儿还不忘在龙爹坚实光滑的胸肌上蹭豆腐。   “爹,你太不懂享受了,”崽崽语重心长:“睡一觉醒来之后懒懒在床上享用美食,这才是人生至高享乐!”他就不信了,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宅男时都能做的事情,难道现在变成龙太子就不能做了?   “转过去,背还没擦完。”糅兴比他还要坚决的说道。      第62章 旬休(三)      黎婴被强制转了过去,白白的小背肉乎乎的,逗趣又好摸。糅兴看儿子还在扭圆滚滚的屁股,就威胁的抖抖腿,对方果然反射性的把小肥腿儿一夹,不敢乱动了。   “前面自己洗干净。”糅兴命令道。   某崽崽不满的撅着嘴巴,磨磨蹭蹭伸爪爪下去,清洗小鸡鸡(⊙v⊙)。一边洗还一边直哼哼,粉红香肠抖啊抖,小蘑菇圆圆又可爱,香蕉香蕉我爱吃噢噢,小象的鼻子长又长…(⊙v⊙)   糅兴的脸刷的就黑了。   “是谁教你这种粗俗又下流的歌?”他阴森森的问,大手捏住儿子的脸蛋转过来问,“老实说出来,爹就不与你计较,不然打屁股。”   黎婴茫然的仰头和龙爹对视,心想,蜡笔小新啊…这可是他最喜欢的漫画人物了。   龙爹蹙眉:“蜡笔小新是何人?”   他不知道也是正常,因为黎婴十几岁就跟着许冰离家出走,糅兴找到他的时候黎婴大学都快毕业了。蜡笔小新可说是从小学就陪伴着黎婴长大的漫画,直到他上初中都还时不时在课桌底下偷看。   糅兴低头审视着儿子,小东西一脸无辜的瞅着他。他把视线往下移,看见儿子的小鸡鸡时表情古怪起来。这…这不成调不押韵的句子虽没什么格调…但不得不说,实在和…很相像,除了长又长那一句。   黎婴得意的挺起小肚皮,心道,是不是被爷的雄伟给吓到了?不要客气嘛…这里面好歹也有你的一点遗传咿呀呀呦喂…   糅兴面无表情的开口唤人:“青岚,取太子的帕子来。”   “爹,我肩膀还凉哩!”某崽崽随口说道,伸爪子摸摸屁股。唔,干净!搓不出泥丸!   “…那你就再泡一会儿。”糅兴把儿子抱到一边,小东西坐在第二级玉石的阶梯上正好被水没过脖子。他抬腿出了池子,只让青岚给他披了一件薄软的亵衣,宽厚结实的胸膛和修长的双腿都露在外头,黎婴踩着水中的阶梯摇摇晃晃走到靠近龙帝脚边的那一边,然后把小下巴垫在第一级阶梯上,偷偷瞅着龙帝的两腿中间。   黑色的。   毛毛。   哦。   (⊙v⊙)   黎婴满足的想,果然,龙形和人形的毛毛没有关系。不然他爹就应该是浑身金毛,金头发腿毛还有底下的…毛毛噢噢…他就更可悲了,一头粉色的卷发神马实在太梦幻,小鸡鸡在粉色毛毛里…粉嫩嫩…   某崽崽还在幻想,糅兴就张开宽大的巾帕把他给抱了起来。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家伙被裹在澡巾里,眼睛又黑又水望着他,一头软毛湿漉漉的贴着大脑门,两只小手还有小脚丫丫乖乖的垂着。   “等干了就睡觉。”糅兴手臂一裹,抱着儿子回寝宫。   三五女侍安静的在前方引灯,宫灯发出的光昏黄而温暖。父子俩沿着这一条熟悉的路走着,肚子是饱的,身上干净清爽,散发着同样的澡豆香气…于是心里都适意的不想说话。   拐过弯快到寝宫时,黎婴终于忍不住了。他蹭蹭龙爹的脸,小声嘀咕:“屁股好凉,头发还没干…吹风会感冒的。”   糅兴:“……”   “爹给你捂着,”糅兴伸进一只大手捧住儿子的屁股蛋,手心温暖干燥:“海底没风,不会感冒的。”   黎婴是又炸毛又幸福,纠结的不行。   “啊!”他突然想起来,小手搂住龙爹的脖子说:“我差点忘了…今天下学本来想去下城逛逛的,结果五堂哥要来,害得我没去成。”   糅兴睨着他嘲笑道:“明儿要谁懒觉,还非要在床上吃饭,谁说的?”   黎婴用肥手指挠挠小下巴,苦恼不已:“是呀…只有一天时间呢。我又要睡懒觉,还要写大字,还要准备一下实践课…下一回放假还得半个月…”到现在他还没使过皇二代的权力呢,譬如逛街不付钱啥啥的。   糅兴带着他绕过黑色金漆的屏风,嘴里随便问道:“什么实践课?没听你说过。”   “要降雨呀。”某崽崽嘟囔。龙爹松开手,他便咕噜噜滚在床上,白嘟嘟的小身体从澡巾里滚出来,正好露出粉色的小鸡鸡。   糅兴在床边坐下,饶有兴致的伸手,弹了弹小象鼻子。小东西毫无羞耻之心的翻过身,又把宣软的屁屁袒露在某爹面前,引得某爹食指大动。   “降雨…”糅兴勉强分出点心神想了想,道:“族学里,除了正恒家的前三个,其他的都还做不到。这三个中,也只有老大能独自辖管一方封地,行云布雨…睚眦向来本性凶煞,不适宜多留人间,但前些日子也去了龙城卫。”   “三堂哥呢?”黎婴把澡巾一裹,滚到龙爹腿上:“他基本没在族学露过面噢…”   龙爹漫不经心捏过澡巾一角给他擦头。   “老三…嘲风向来居无定所,哪怕是你四婶婶都没办法把他叫回去。”   他顿了顿,玉色的指尖在儿子一头软毛中,捻起一根极细的半透明头发,看着像是银色——细细一瞧,呦,嫩粉的。   “长老还未教到化形吗?”他蹙眉问道。   黎婴毫无所觉,趴在龙爹膝盖上翘着小肥腿儿,随口回答:“什么化形?那老头天天看着我学大字哩。”   糅兴想要说什么,但见到儿子一脸无忧无虑的小表情,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睡觉吧。”他抱着儿子腋下,拽掉澡巾,把他光溜溜塞进大床里头。某崽崽最近对于两人同睡习惯了不少,立刻自觉地往里头挪,被子鼓起一小块儿往里拱着,像一只小蚕蛹一般。   “有点冷,快进来!”黎婴伸着白嫩嫩爪子,积极的拍着身边的空处。   糅兴看着他,眼里漾着醉人的温柔。他抬手放下碧纱橱的垂帐,珠串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细碎声音…高大的身影一瞬间暗了下来,随着糅兴躺下,某崽崽便感到一股暖意渐渐包围住自己。他被龙爹熟练的捞进怀里,小脸蛋儿贴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心跳极为缓慢,也更加坚定。   龙的心脏也在胸口?   黎婴模模糊糊的想着,然后一如既往,很快便熟睡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糅兴的肌肤相触不再让他感到窘迫,不再让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行为渐渐成为了习惯,而这种习惯,让他渐渐知晓,这就是血缘带来的爱情。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糅兴的怀抱,即便他活了九十九岁才回到糅兴身边,这个人也会把他当做是刚出生的小小幼龙,满怀怜爱。   他曾经听过许冰的心跳声。   那声音让他幸福又不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位置就不再属于他——就像明知道前方是死路,但还是义无返顾的走下去…是不是真的幸福?   那幸福和如今相比,为什么显得如此虚假?   而糅兴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昂贵的兰怀荇草香从漆器三足圆鼎香炉中缓缓燃烧,飘出的淡淡暖香盈满整个寝宫。   龙帝以手撑头侧躺,把儿子圈在自己的怀里。他用另一只手规律的轻拍着黎婴的小肚子…小家伙没一会儿就发出细细的呼吸声,模样既酣甜又可爱,淡淡的小眉毛舒展开,就连花瓣一样的小嘴巴都微微的弯着,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好东西。   “梦到了什么呢…黎婴?”龙帝轻喃,尾音如同香炉轻烟一般消散。他犹豫了一下,俯身在儿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薄唇轻触白嫩皮肤的一瞬间,对方思维的尾端轻轻从他脑中一搔而过…只留下一点点橙色的香甜残影。   糅兴忍不住勾起嘴角。   即便在梦里,也梦到睡在他怀中吗?   他的嘴唇极近的贴着黎婴,目光珍惜爱恋的胶着在孩子脸上。这是他的孩子…他不得不送走,又再次失而复得的宝贵孩子。   多少次看着他在命运里起起伏伏,多少次看着他在别人的怀抱,或者抱着别人在怀里。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让安详的守护,成了焦灼的痛苦。可是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即便是付出了几百年又如何呢?   那些记忆又何曾留在黎婴的脑中?真正将占据他漫长时光的,只有他。   只有糅兴,只有黎婴真正的父亲。   龙帝细细的找出那根纤细柔软的发丝,淡粉的就如同当初儿子身上的幼嫩鳞片。因为长期不能自主在两种形态间转换,所以开始反噬了吗?   他又想到儿子初次化形的那一天,因为感受到危机所以匆忙赶回去——当他见到那九天之上的巨雷即将劈入深海,大脑一片空白。   糅兴想到当时自己的后怕,身体似乎还记得那种悚然的战栗。他受不起,哪怕他活了再久,也无法承受拥有后再失去的苦。   他的儿子,他即便拼尽性命也要牢牢护住。   龙帝悄无声息的下床,他家的龙团子仍然香甜的打着小呼噜,小小的胸膛起伏均匀。青岚在门外守夜,看见本应陪着太子入睡的帝君推开门,眼中不由闪过惊讶。   “你每日陪同黎婴进学,可知长老为何还不教授化形的课程?”糅兴低沉问道。   青岚不安的抬头看向他,低道:“难道…是太子有什么事吗?”   “他近日龙丹内灵气日盛,但至今无法转化龙形。这具身体因无法宣泄,开始有反噬的现象了。”糅兴轻声说道。   “奴婢,知晓了。请帝君安心…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定能顺利渡过此劫。”青岚欠身。   “不,本君并非此意。”糅兴蹙眉:“是本君疏忽了,却忘记有些龙子竟是死在了这上头。你去告诉长老,以后太子每隔三日去一次族学,本君亲自教导他。”   他本以为黎婴顺利化形,在下一次褪鳞的雷劫之前,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岂料长老在这么长一段时间内,竟也没有安排化形的课程…   青岚轻轻应了。      第63章 出游(一)      某崽崽一大早就醒了。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又踹踹小肥腿儿,发现自己动不了。某崽崽迷糊的抬头看,原来是臭爹的胳膊压住了…嗯嗯…   “莫动,不想睡了吗?”龙爹一句话在耳边懒洋洋响起。   某崽崽吓得噤声。不要不要,他还要睡懒觉…他急忙闭上眼睛,一副此人已睡死的模样。   糅兴睁开眼,玉色的瞳孔没有一丝睡意。他侧头看向臂弯里的孩子,小东西生怕被强迫起床,呼噜声响亮的不得了。   ‘且看你能装到何时。’他颇感有趣的想,干脆闭上眼养神。   没一会儿,小呼噜果然悄悄停住了。黎婴偷偷摸摸睁开眼瞅了瞅龙爹,一见对方已经再次睡着,不由松了口气。他屏住呼吸,努力把自己的一只小腿儿从龙爹的双腿中抽出来,哎呦…好重…对方突然似是不耐烦的动了一下,吓了他一跳,赶紧又闭上眼。   糅兴又没动静了。   某崽崽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的跳着,脚丫丫还被夹着怎么办捏?一会儿睡着了会麻的!   崽崽睁开眼:“……”   算了,还是睡个回笼觉要紧。他毅然又把抽到一半的肥丫丫塞回去,然后闭眼酝酿睡意。   糅兴真是忍不住了,低低笑起来。他坐起身,伸手把儿子一把抱到自己身上,手托着小屁股。   “既然睡不着了,还瞎折腾什么?”   黎婴陡然炸毛,乱蹬着小肥腿儿咆哮:“坏蛋——坏蛋爹!!不让我睡懒觉不是好爹!!”说罢还不解气,小身子一扑,嗷呜一口咬住了龙爹挺拔的鼻子。   糅兴:“……”-_-#   黎婴:“……”(⊙_⊙)   龙爹额头暴起青筋,半晌冷静命令:“松口。”   黎婴立马松口,然后迅速从某爹手中溜出来钻进被窝里发抖。完了完了…这下子闯祸了…他咬着被角泪眼汪汪,打人不打脸的…他还在爹的鼻子上留了个牙印子——   不…不知道需要几个屁股他爹才会不生气?   糅兴瞪着面前那个微微抖动的小被包,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还没怎么着,这小东西怎地怕成这样?他随手打了个响指,水汽凝结成一面镜子,里面的男人异常俊丽,只是鼻尖上有个突兀的泛红的小牙印子…龙爹看着看着,怒气没了,倒是觉得这牙印怎么看怎么可爱。   “出来!”他挥散水镜,没好气的对被包说道。   黎婴抖了一下,给自己鼓了鼓气,猛地扑出来抱住龙爹。   “爹——”某崽甜腻腻的嗲道:“宝宝给你亲下就不疼了!”他吧唧了下糅兴的左脸,又吧唧了下右脸,最后小舌尖舔舔自己的牙印子。   “好了,不疼了!”他就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爬下床,吧嗒吧嗒绕过屏风跑了出去。   糅兴哭笑不得的坐在床上,伸手便擦了一脸的口水。   既然睡不成懒觉了,黎婴决定还是要出去晃晃才不算浪费。   “爹,我们去下城逛。”他窝在某爹怀里喝木乳,交换条件:“我请你吃东西怎么样?”   糅兴挑起眉:“用我的钱?”   黎婴翻白眼,掰着小手指给他算:“我每月有零用钱呀,还有几次生日的笀礼呀,还有长辈和哥哥们的见面礼…唔唔,还有藏宝阁的…”他含糊了一下,又神气活现道:“还有我自己挖出来的钱罐子,都是我的!!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钱罐子…龙爹黑线。神马你的…明明是娇娇的私房钱,那丫头还因为这个和他申诉过,最后还不是他掏钱赔了那一罐子钱么!   是这样,某一年,当年还是条粉嘟嘟龙崽的黎婴,无意中在冷宫的附近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土堆,于是他就自己奋力用小爪儿掏摸半天。娇娇寻他的时候大惊失色,但又不敢说是私房钱怕被抢走,最后还是含着眼泪在某崽崽的威慑下把钱罐子扒拉了出来…某崽崽耀武扬威的到处宣扬自己挖到了钱,那一段时间很多女侍还有龙城卫都紧张不已,人人自危…偷偷摸摸重新藏钱。= =   黎婴非常豪爽的拽过龙爹的袖子擦嘴巴:“爹想吃神马都和我说,我给爹买!!”   谢谢你了…糅兴无奈的拽回袖子,低头看着上面一块儿水迹。   “青岚呢?”他问跪坐在一侧的博兰。   博兰恭谨道:“回帝君,青岚姑姑去了中城。”   糅兴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摸摸儿子小肚子,道:“看来是吃饱了,那就去把你的钱袋子舀着,我们准备出去。”   黎婴眼睛一下亮了,心里欢呼一声立刻就站起来哒哒往外头蹿。天天都学校家里两头跑,人家小学生最起码还有个双休日,他每十天才能休息一天,这次逮着机会一定要去好好玩一下!   龙城有东西南北四道城门,分别由一条巨蛟龙守卫。下城和中城围绕上城形成一个“回”字,一层比一层地势要高,最底下的下城居住的都是具有灵性的海族,各个种族杂居。民居要靠近城墙,而沿着“回”字型的长街建起的全都是商铺食肆茶肆,凡下界人间所有,这里无所不由,更由于众多的奇妙种族,这里贩卖的东西具是种类繁多,品种稀有奇特。   糅兴稍稍将自己的外形改变,头发束起,用玉箍固定。玉色的瞳孔和黎婴一样变成了黑色,五官虽没有改变,却平淡了不少,看起来已经完全两样。黎婴则干脆被博兰扎起两个小揪揪,各系了一个金色的小铃铛,一身做工精致的小衣服,看着就像是富家小公子出行一般。   “爹,这个铃铛解不下来…”黎婴一边牵着龙爹的手迈小步子,一边试图把那个可笑的铃铛给拽下来。   糅兴低头瞥了一眼,也没阻止他:“解不下来才是应当。”这东西是为了防止黎婴与他走散或者发生意外,他都已经施了法术固定在上头,能取下来才是怪事。   黎婴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他爹的手法,郁闷的翻白眼。   他爹改装就可以高明的改变容貌,为毛轮到他就得被装扮的不男不女?   他们从一阶不断蜿蜒盘旋向下的阶梯往下走着,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两名龙城卫把手。黎婴好容易走到了中城,往下一看,嗬!竟然还有更长的无数圈圈要绕下去!他平常上学可都是直接踩着云下来的…   “咱们不能直接下去吗…”他叉着小腰不肯走。   糅兴弹了弹他的小耳朵,把他抱起来接着往下走。   “中城有广场,下城街道拥挤。你既然不想兴师动众,自然只能从这里走下去,不然驾云下去岂不是很显眼?即便是缩地也得找个安全的地方不是?”他随口敷衍儿子。其实长街有不少他的产业,随便在哪一家现形都可以…不过考虑到小东西平日里基本不动弹,回自己殿阁写作业竟然还要驾着棉花糖,他还是觉得趁此机会让他多走走比较好。   事实证明,用处不大。龙团团个头太小,小肥腿儿实在不顶用,到了最后走不动还得他抱着。   中城连接下城的阶梯处在一个宽阔的门厅中,门厅四周有数个门连接四方街。龙城卫见到二人整齐的半跪行礼,黎婴倚在龙爹肩膀上,一眼看见其中一名正式每天随青岚护送他上学的人,不由高兴的挥着小短手打招呼。   那名龙城卫谨慎的微微点头,眼中闪过笑意。   糅兴没说什么,吩咐卫长打开其中一道门。这个地方有几道门是连接市集的,平日里送到中城和上城的各种物资都是在这里卸货。   一打开门,顿时传来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声音。黎婴精神大振,赶紧扭着屁股要下地。   糅兴小心放他下去,然后紧紧捏住他的小爪儿走入门里。   门里竟是一家米铺的后院。   黎婴大感新鲜,四处看了看。这院子四四方方。除了靠墙种着一排防治鲨鱼的特殊水草,就只在院子正中间种着一棵两人高的富贵树。这种树长老倒是介绍过,是出自西海的一种神奇的海树,外形和人间的树木极为相似,粗糙的茎干和一片片的叶子,只不过茎干和叶子全都和水晶一样是透明的…之所以叫富贵树,是因为它的花开的时候,可以沿着海水散开花粉,吸引极为珍贵的儒慈鱼和蓝玉鱼。前者的几率更加稀少,后者则是颇受富人家喜爱的菜肴,加工成鱼脍滋味鲜美。   他吃过几回,倒觉得要是做成酸菜鱼味道会更好。   “爹,咱们家有没有这种树啊?”黎婴拽拽龙爹袖子问。   糅兴正牵着他往前堂走呢,闻言答道:“你不记得了?以前那条儒慈差点给你倒的木乳弄死,爹把它送人你不肯,丞相就给你在藏宝阁后头种了一棵富贵树,哄你说没几天能吸引过来一群…”   黎婴恍然大悟,然后又缀缀。神马,竟然骗了他这么久?   糅兴不以为然瞥他,要是他没看见这树,怕是根本想不起来这事儿吧。他家这小东西就是三分钟热度,其实压根儿就对那条鱼不感兴趣,只是不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罢了。纯粹是占有欲作祟。   前堂里还有三两人正在买米,伙计们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注意到有两人从后头走进来。掌柜掀起眼皮子瞅了一眼就继续干自己的事,等这父子俩儿都走了出去,他才有些疑惑的又抬头看过去。   虽说除了自己店铺给上面供货时候才开门,不过偶尔还是有住在下城的龙城卫从他这里走的。只是想一想,刚才那人竟带着一个小孩儿…龙族族学里,世子们都是直接从上头走的,其余的子弟住在中城,至于太子就更不会…不会…   他大吃一惊,看那人面貌虽陌生,但身形却和他们的帝君极为相似,再加上一个小家伙——难不成是帝君亲临了吗?!      第64章 出游(二)      无论米店的掌柜是多么追悔莫及,龙帝父子也都已经走远。   米店处在他们面前这条长街的最东边,出来就看见一个高高的牌坊一样的石头建筑,上面挂着匾额,北街二字格外鲜明。黎婴回头看了看上城的方向,这条街果然正对着轩辕殿前面的那个陡崖。也就是说,四方街的分布是以轩辕殿正殿为中心,前后两条街分别是北街和南街,左右则是东街和西街。糅兴带着他往北街中心走,周围越来越热闹。   第一感觉是整洁。北街的街道上铺着柔软的海沙,嵌着一颗颗圆润的鹅卵石,因为相当平整,黎婴走上去的时候几乎没有感到硌脚。站在北街上向上望,可以看见深蓝色的海水,然而天光却仍然诡异的通过幽深的海水透下来,往前看,就是一条十来米宽、看不见尽头的笔直街道。忽略络绎不绝的人群,两旁的店铺排列的也十分的整齐。虽然没有长安城朱雀大街那样宽阔,还是让黎婴第一时间觉得视野猛地拓展开来。   第二感觉就是鲜艳。这一点基本和这个世界的大背景差不多,唐朝本就是一个张扬艳丽的朝代,以至于在如此之深的海底深渊里,所建起的城市也延续了它的风格。因为身高的限制,黎婴从往来的人群中看见各个店铺外头飘荡的色彩缤纷的酒旗、琥珀色的茶旗、还有食肆飘出的蒸面食的白气…路上的行人穿着柔软的各种料子,女子多是石榴裙,上红下绿的撞色衫也大有人穿,他甚至看见了一位斜靠在酒寮二楼窗台的胡女,头发深深的橘色大波浪,缠绕着一串串的贝壳和米珠。但是黎婴还是挺怀疑的,毕竟海族各种颜色头发眼睛的都有。   只是她穿着的的确是比较暴露的胡服,而且在打扮上也比较像。   “爹!”于是他拽住龙爹不肯走,用短手指指那名女子:“快看,那是不是歌姬?为什么长得像胡女捏?!”   糅兴不在意的停下来跟着看了一眼,那女人敏锐的注意到人群中这对父子的目光,不由对糅兴送出一个挑逗的艳笑。   “爹!她在调戏你!”某崽崽感叹:“好胆呦!调戏过你的女人都木有好下场的…”   糅兴:“……”   龙团子亢奋至极,一股久违的逛街海拼的热情重新点燃。他穿着小小的华服,腆着小肚皮感动的看着四周。男男女女或结伴或单独,或步行或骑…鱼,甚至还有海蚌做成的马车被两只海豚拉着游过去,引得他扭过脑袋一直看,小模样羡慕的不得了。   黎婴还注意到,有一些海族基本和人长得一样,其他一些要么耳朵是鱼鳍状,要么眼睛像是死鱼眼一样睁得老大,要么背上背着龟壳或者蚌壳,特别让他激动的是,他在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一条银蓝色的鱼尾巴一闪而过,可以肯定那是一名鲛人,因为鱼尾巴上还套着一条华丽的纱裙。   他站在这里的的感觉是,爷终于从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织女儿…变成董永家的了!==   “其一,你弄错了自己的身份,”糅兴黑线,“其二,你弄错了自己的性别…爹可不记得自己何时生了个女儿。”   黎婴捏着龙爹的大拇指,仰头炯炯的瞅着他。   生…神马的,真是腐朽噢!其实老头儿们可以去研究一下男男生子,这样的话,龙族就没有绝嗣的危机了!黎婴的小眼睛闪了一下,没有后母,他爹也可以给他生妹妹,一打妹妹!   某崽崽:“……”   不过长得和他爹一样的妹子…   还是算了吧。   =V=   糅兴正要牵着儿子继续往前走,就感到自己的大拇指被一只软绵绵的小爪儿不停的捏啊捏,他低头看向儿子…发现对方明显正神游天外,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不由狐疑起来。   不过他不打算深入探究,从前黎婴的肉体还是人类,他的灵识探入其中如同入无人之境,自然也不会对黎婴有妨碍。可是现在不同,一条成年的龙的灵识过多干涉幼龙,对幼龙的成长只会有碍无益。他的这个宝贝儿子,即便转世的时候成年了不知道多少回,幼稚起来的时候也足能和貔貅媲美…糅兴担心的是儿子诡异的发散思维,说不准哪一天会给他带来灾祸。   他反手把儿子的小爪儿包进手心,然后黎婴就回过神。   “爹!我要吃那个油炸海星!!”他拽着糅兴的袖子示意,小模样跃跃欲试。   糅兴皱眉看去,右边有一家食肆门口,正飘着阵阵珍珠藻油的香气。一个海族正在巨大的蚌壳油锅里炸着各种小鱼儿,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盘盘新鲜的海产,其中正有鲜活的海星。他一边手脚麻利的制作小吃,嘴里还大声的吆喝着。不少海族都领着孩子飘过去探头。   “油炸食品不能吃太多。”他有些犹豫。珍珠藻倒是难得,只是那些小鱼儿海星还有鱿鱼什么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黎婴急得嗯嗯直叫。他都不知道多久没吃过油炸物了,好香————   糅兴低头看着儿子,小东西围着他的大腿团团转,头上的小铃铛响来响去,就像是什么小狗儿想要出去散步一样急切。   “好吧…”他勉强答应道:“那就吃一串…”话还没说完,儿子小身影就蹿进了拥挤的人群里。   糅兴:“……”   珍珠藻算是营养价值比较高、滋味又鲜美的一种出油类海藻,而且只有在龙城几公里外鲨鱼出没的地方才比较多。正常情况下,基本这种油只有中城的居民才能够吃得到,因为只有龙城卫才能安然无恙的把珍珠藻采回去…上城使用的油更是珍珠藻的油经过进一步提炼而成。   这家食肆只怕是下了血本,能在鲨鱼出没的地方采到海藻,还以此为卖点。黎婴拿出从前在超市抢限时特价的蛮力挤到最里头,果然看见食肆里也人满为患。   “两根炸海星两根炸小鱼儿还要一根鱿鱼串儿不要辣子要椒盐还要你家的酱记得抹均匀一点!”   食肆负责炸食串儿的海族听见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软软嫩嫩的小孩儿声音,便抬头看了看。最里一圈不少牵着孩子的海族也不约而同往中间下面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华服的小胖胖,正努力垫着小脚丫打量桌子上的食物,白白嫩嫩的肥爪儿扒拉着桌子边,看起来雪润可爱。   ‘是个小龙——’   ‘…龙族的幼崽!’   ‘不知是哪一家的…’   下城平日里围观龙族的机会可不多,尤其还是这么一只粉嘟嘟娇嫩嫩的。有些海族的孩子羡慕的看着黎婴手里的钱,小女生只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璎珞,还有他头发上缠着的精致小巧的金铃铛,大一些的就觉得他长得实在可爱漂亮,于是挨挨挤挤的凑到他身边。   黎婴可没注意到这些,他仔细问了价格,便决定再加一串蛤蛎。龙城里的货币流通分为两种形式,一种就是普通的,以海底某种泥土制成的半透明的钱币,和开元通宝十分相似。这种钱币的流通把握在龙帝手中,只有专门的龙族可以运用灵力制造钱币,并且那种泥土的开采地也被龙城卫保护起来。还有一种形式,便是比较古老的以物易物,相对来说,无论是上界还是冥界,都习惯于使用这种方式。   修真的种族本身也更倾向于互相用有品级的灵石或者其他灵物交换。   黎婴这趟出门,可谓是准备齐全。他不但带了普通的水晶币,还带了一把中等品级的灵石,万一钱不够用,还可去专门的店铺用灵石兑换钱币。   糅兴背着手站在人群外,虽然看不见他家宝贝,但那种活泼的小龙气儿一直在里面蹦跶。没一会儿,小东西就左右手各举着几串吃食冲了出来,脸蛋儿通红,小眼睛水亮亮的。   “爹,炸海星炸小鱼儿炸鱿鱼圈炸蛤蛎你要先吃哪一种?”黎婴喘着小气儿问龙爹。他自己是很犹豫啦,但是嘴巴又太小只能一样样试吃…   龙帝陛下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怎么没看出来原来儿子是个吃货?仔细想一想,自从小东西回来,每天最爱钻研的就是吃。   “爹…不吃,替你拿着好了。”他俯身接过某崽崽攥得死紧的两大把炸串,然后从其中递出两串给他,“先吃这两串。”   黎婴哈皮极了,一串接着一串吃。噢噢,海星的口感真诡异,不过里面软绵绵的好像豆糕儿…嗯嗯,小鱼儿还可以…噢噢,蛤蛎好鲜,就是炸得有些过头肉都快没了…   他吃得满嘴都是油光,时不时还把最底下的一个递给龙爹吃,因为最后一个不方便吃…——   所谓吃饱了就想睡觉,虽然黎婴伸手要抱抱,但某爹还是坚决的拒绝了。   “你一睡就会过头,”糅兴蹲下来轻轻揉着某崽崽鼓出来的肚子:“明儿就要进学了,下一次再出来玩可就是一旬之后,想清楚了?”青岚回来之前,他没打算告诉儿子自己新的决定。   “好吧,”黎婴打了个呵欠:“我消化消化。”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出来是想要去那些卖小玩意儿的店逛逛的。   “咱们去逛那个…杂货铺和古玩店吧”他抱住龙爹脖子蹭。   糅兴眼里含一点笑意,也没戳破儿子的小企图。他任由自家小东西撒了会儿娇,才把他的小胳膊拽下来,依旧坚定的站起来牵着他往前走。   “乖乖走路消化,爹就给你买东西。”龙爹慢条斯理说道。   黎婴小算盘破灭,只得艰难迈步子。吃得太多了…嗝。他一边走一边看两旁的店铺,看到不少食肆,可他现在已经吃撑了,只得作罢。   糅兴先带他进的是一家叫做蓝家杂活的店。本来在黎婴的印象里,杂货铺一般也就卖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品,调味料,还有没有QS标记的小食品,比如说辣条之类。可是自从回到龙城,他的世界观被有力的刷新。原来那些修真者最常去的不是古董店或者灵石交易所,而是去各种杂货铺里淘东西。听说以前甚至有人在某某地的杂货铺淘到一颗火属性的龙丹。   黎婴当时不由为龙胞默哀几秒钟,真是死了都不能瞑目。   可怕的修真者,可怕的杂货铺。   在满街旗帜招摇的情况下,这家杂货铺挤在两家酒肆之间显得格外突兀,却又陈旧的引不起别人进去一探的兴趣。一般来说,龙城格局虽不像长安城棋盘布局,长街店铺却也是格局清晰,食肆一般都在一处,酒肆也一样,而这家杂货选在这里,真是奇特。   全木质无装饰的建筑可能不受唐朝人待见,不过黎婴倒是喜欢这种古旧的味道。一进去,店内没有客人,非常安静。黎婴放开龙爹的手转了转,不大的店面四面都是顶到屋顶的书架子,一排排的旧书发出不太明显的霉味,但还算收拾的干净。不过却没有看见什么珍惜的“杂货”。   掌柜竟然是一名雄性鲛人,上身穿着一件男子的长袍,底下只有一条和裙子差不多的衣服,微微露出尾鳍。那鲛人抬头看见糅兴,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绕出了柜台。   “不知帝君驾到,小民有失远迎!”他低低的俯下身,却碍着尾巴无法跪下行大礼。   糅兴手里一托,鲛人顿时起了身。   “蓝鳐,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如此?”糅兴淡道:“我今日不过是带黎婴出来逛逛。”   名唤蓝鳐的鲛人随着龙帝温柔的视线望过去,便看见那胖嘟嘟白软软的小家伙。机灵可爱的长相,活泼旺盛的龙气,还有黑溜溜的眼睛里透出的鲜活,都显示着这一名龙子的不同寻常。既健康又聪慧,对一个孩子来说,再好不过了。   他柔声道:“太子很好。”   糅兴终于露出笑容,凝望着儿子的眼睛里透出期许和疼爱。这一刻他与世间任何父母一样,对于他人对自己孩儿的赞扬,都由衷的喜悦。   “爹,这里怎么只有书?”黎婴胡乱翻了翻书,见上头都是一些晦涩的古文字,便无趣的回到糅兴身边。   糅兴但笑不语。   蓝鳐看了看龙帝,便弯下腰对年幼的小太子笑道:“书之外的东西可不会放在这里…”他见小太子眼睛一亮,顿觉可爱至极,便忍笑继续道:“太子可愿随小民到里头一看?”   黎婴非常自觉地仰头瞅着自家亲爹。      第65章 龙丹(一)      糅兴摸了摸儿子的一头软毛,低声说:“本也是带你来挑些东西的…直接去最里间吧。”他转头对蓝鳐说。   蓝鳐眼神闪烁了一下,看向黎婴的目光顿时又多了些什么。   他这间店可是从龙城建城开始就存在,自己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代掌柜了。店里头的东西不知凡几,一般来说,他也就带人去头三间屋子转转,后面那四间屋子,可不是随便人们人都能进得去。   而最后一间,里面空间混乱,更是因为藏品中有几件洪荒宝器,就连他自己也不敢轻易进去。万一一不小心踏入某个混沌入口,那真是后悔也来不及。   “帝君,太子,这边请。”他干脆的掀开通往后头的门帘,对龙帝父子说道。   黎婴可真是好奇了。这小店从外头看真不大,没想到店里头格局还挺深挺怪的。他们跟在鲛人后头,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这条走廊的地板由木条拼成,一走上去就嘎吱嘎吱响。黎婴抬头看看头顶昏黄的白色灯笼,又看看走廊两边的两两相对的糊着白纸的窗户和门,突然觉得怎么那么像从前去玩过的一个恐怖城的场景。   他忍不住另一只手也扒拉住龙爹,要不是嫌丢脸,恨不得让他爹抱着他走。   糅兴面上不显,其实已经在忍笑。他的手指头被两只热乎乎的小爪爪攥着,大腿贴着一个小胖胖,还不时抖一下,任谁也看出来黎婴这是在害怕。小霸王也会害怕…糅兴眼里又是一阵柔和的笑意。   蓝鳐不着痕迹的瞥后头俩人,很是惊讶。他认识糅兴也算是久了,虽然这段时间对于龙帝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不过蓝鳐还是小心的摸到了他的大概性子。   冷。   蓝鳐见过很多冷的人,远的不说,就他们鲛族的女王——鲛烯,那就是一个有名的冰美人。还有很多来他这里寻宝器的上界人,偶尔还有人间的修仙者,都是一副无欲无求冷如坚冰的模样…但对于蓝鳐来说,这样的人要么其实是外冷内热,要么就是装的!凡活在这世上,就不可能真的无欲无求,冷心冷清。即便是力证仙道,也是一种执念。   可糅兴不同,蓝鳐不知道是不是活了像糅兴那样久就必然会那样——在他眼中,周围所有就像是一张蛛网,也许一个囵吞觉醒来,蛛网就已经被风吹雨打散。被人以这样的目光注视当然不好受,可是蓝鳐一想到自己不过能活区区千年,可糅兴却是看着这个世界渐渐成形…如若他可以活这么久,而周遭人都不可以,想必他也不会去结交旁人。   因为不值得。   糅兴的冷正缘于此故。   他并非没有情绪没有感情,只是一个人…如何能把感情给一张随时会破的蛛网呢?“爹,待会儿出去咱们找个地儿吃晚饭再回吧?”   “刚吃完呢就想着了?出去爹要摸摸,不涨了就去。”   身后传来一大一小的对话,软嫩的和低沉的,活泼的和稳重的,年幼的和年长的。   蓝鳐想,真是不可思议的组合。下城人人都为龙帝喜获龙子狂欢,可他一直淡淡…总觉得糅兴那般的人,无尽岁月已化为厚重高墙,甚至将他与血脉至亲都阻隔起来,龙帝高高在上的身份呼风唤雨的能力,却也只是独自一人住在轩辕殿,千年万年如此渡过——真会为了一条不知能否长成的幼龙改变吗?   可看起来,糅兴确实变了。从刚才到现在这一段短短的路,糅兴的表现简直如同天下任何一位父亲一样,对年幼的独子宠溺保护,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给予。   “蓝鳐?”龙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鲛人猛地一惊,尴尬的发现自己竟然在客人面前发起呆,实在太失礼了。面前就是走廊的尽头,最后一间屋子的门就在他右手边,而要不是糅兴的提醒,他差点直直撞到尽头的墙上。   年幼太子朝他投来饶有兴致的目光,他只得歉意的笑笑,伸手推开门。然后身后的小太子仍然在盯着他,这让他有种诡异的感觉,此刻——这个年幼龙子的眼神一点也不像孩子。   龙帝捏捏手里的软爪儿,心里不太高兴儿子关注别的男人。黎婴立刻就察觉到他爹不善的眼神,打了个激灵,他连忙仰头讨好的朝龙爹咧开小嘴儿,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真是…傲娇龙吃醋神马的小爷承受不来嗷嗷。   忽略某崽崽的心理活动,糅兴瞬间满意了。带着他一起进屋子时,还暗暗琢磨,自家宝宝那一口龙牙长得还是不错的,总算是齐活了。   黎婴却顾不上他。因为面前这屋子实在太酷了有木有——他的藏宝阁跟这儿一比简直弱爆了!!!   这么一间木头屋子目测也就六十多平米,四面都堆满了东西,还是从地板堆到天花板的高度。黎婴看着这满屋子的卷轴瓷器珠宝首饰锅碗瓢盆镜子挂画刀叉剑戟青铜鼎炉檀木家具,还有好些他根本叫不出名儿的琐碎东西,这么些东西一堆起来,真不愧杂货铺这名号。然而最牛掰的还不是此种表象。   “我这几件屋子,您想要什么,心里头想想。只要这里有或者类似的,就会出现在你面前。”蓝鳐轻声说道。   黎婴长大嘴巴,小鼻孔里呼啦窜出火焰。他心里一瞬间想了很多东西,最后不知咋地定格在…在他起夜的夜壶上。   然后这间屋子里就响起了巨大的噪声。哐当哐当,噼里啪啦,叮叮咚咚…最后一排六只极为精美风格各异的夜壶在他面前上下漂浮着,时不时还转一圈半圈的给他来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其余人等。   黎婴黑线,觉得丢脸,于是脑袋里又迅速的换,换成神马簪子宝石玉挂坠。也别怪他没见识,他的身体年龄的确比较小,能见识的也实在有限。他想到的东西,面前轮换展示的未必外头就没有,但这份子诡异的力量却足够让他啧啧称奇了。   某崽崽第N次看着面前一溜手镜,脑袋里终于想起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名气堪比中国长城美国自由女神像,只要是生活在世界上有电脑有网络有书店的地方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那就是伟大的霍格沃茨有求必应室!!!!   他找到了异世界的有求必应室嗷嗷嗷——   “爹——”他转身哒哒哒跑到龙爹跟前小爪儿一搂,甜腻腻嗲道:“爹给宝宝买这里!要买!”   多傲气——多有气势——嗷!他陶醉了!   糅兴眼皮子一跳,他一见小东西两眼发直小鼻子喷气就感到不好,果然…   蓝鳐嘴角也一抽搐。他做这行生意也不短,真还第一次见到这么牛逼哄哄的——的——小屁孩。果然,刚才直觉这位太子殿下实际心思深不可测神马的是错觉。   “莫胡闹。”糅兴不打算为难鲛人,便俯身把儿子抱起来哄道:“你上回怎么和爹说的,你说不能仗势欺人的吗?蓝掌柜就靠这里维生,且这个地方空间交叠,你看到的东西不过是十之一二,岂能轻易估算价值?”   黎婴哼唧一声,没再胡闹。他稳稳当当的坐在他爹的手臂上,随意荡着小肥腿儿…其实他也就是一时激动来着,夺人财产这种事情听着威风,但真要他做还真做不出来,何况他藏宝阁里那么多东西也都是稀世奇珍,比之不差。   顶多、顶多就是觉得这房间挺稀罕的么…   糅兴看儿子软软乖乖的可爱样儿,薄唇轻抿,勾勒出一个暖热的微笑。他上前几步,左手一挥,面前的宝石簪子玉挂坠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孤零零一件东西。   蓝鳐定睛一看,不由脸色一变,失声惊呼道:“这里竟有这东西?”   黎婴奇怪瞥他。怎么身为掌柜连自己有些什么东西都不知道?都不要点货的吗?   他自然还没能理会这所有几间屋子的妙处。但凡来人,必有所求。只要有求,屋子才能自行寻出相符或者相似物件,而若是自己也不清楚想要什么,怕也只能蹲在屋里,一件一件的咂摸…可屋子里空间交叠,像这样一件件翻,也只能看到其中很少一部分藏品,着实太亏。   糅兴所想,当然是蓝鳐想不到的。   一颗比鸽卵大一些的金色镂空香球,或者说,类似于香球的东西。这东西做工极为精致,纯金奢华的金芒随着球体的转动缓缓四射,镂空的部分精巧至极,形成花叶藤蔓相互交缠的图样,且在金色花瓣的中间还嵌着圆润洁瑕的米珠,配色雅致大方又不失华丽。一般来说,此类物件应是可以一分为二,中间盛放香屑等物作为香球佩戴,可细细瞧去,却发现这一颗浑然天成,并无任何缝隙。   “就此物吧。”糅兴相当满意。他原本也只是来看看,没想到这里竟然真的有,也省去他不少麻烦。   黎婴趴在龙爹肩上,忍不住伸出爪子,那金球极为顺从的被他握住,然后取了下来。他美滋滋的张开小手指把玩,虽说重量不如他意想中那样嗯嗯,但金的就是金的——上面七八粒米珠小是小,却大小颜色一致,也不错。等回去就让博兰给打个络子,若配上那身冕服,啧啧,闪瞎别人的狗眼!!   他们回到前头结了帐,糅兴便带着他出了铺子。蓝鳐目送这对父子消失在人群里,又疑惑起来。那丹珠虽然珍贵,然而他吃惊的却不是这一点。为什么帝君会需要这东西…还是为了太子所挑?      第66章 龙丹(二)      晚饭如了某崽崽的愿,他们挑了一家比较出名的食肆吃完了才走。   “唔唔…”某崽歪在龙爹怀里剔牙:“好吃…好胀…”   糅兴无奈的边走边给他揉肚子。他其实一直搞不懂儿子怎么对吃的那么执着…要说爱财还好理解,毕竟大部分龙族都对珍宝狂热,有自己独特的收集癖和一致的占有欲,但同时还有着强烈的口腹之欲的——实在不多。   他沿着蜿蜒而上的石阶缓缓走着,还在思索另外一件事。不知道青岚去了族学里,会有什么收获?这关系着他怀里的小东西明日是否还需要去进学,和他以后将要怎么调整自己和长老的关系。   在送黎婴去中城的时候,他特地叮嘱青岚提醒过敖壑,哪怕要课下加餐——也要让黎婴尽早掌握人身和龙身之间转换的能力。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能亲自教导黎婴,但在族学和长老都存在的情况下,他的这种愿望很难实现。即便龙族超脱时间,即便糅兴的力量是多么不可逾越,然而还是有一些老家伙学会了怎么用规矩来制约王权。   那么,敖壑为什么没有照他的话做?   糅兴把怀里的孩子更紧的抱住,软软香香的孩子依赖的伸出肥胳膊搂住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和糅兴的侧脸紧挨着,时不时亲昵的蹭蹭。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坚定起来。   黎婴对他是多么重要…他不允许有人把注意打到黎婴身上,即使是位高权重的长老也一样。   他并没有像青岚那样,怀疑长老已经被上界买通,想要让他失去来之不易的子嗣…这不可能。因为他的地位无可动摇,顶着他的怒火去帮助龙族大敌来伤害自己的种族这种事,再愚蠢的人也做不出来。他从不怀疑长老们对自己的忠心,敖壑年纪大了,忠心却不会变。更何况,如果事实如此,他直接下杀手就是,何必使用这么迂回曲折的手段?   比起敖壑,伏羲曾经有更好的机会可以杀掉他的子嗣。然而糅兴知道,他不会这样做。   黎婴打了个小嗝,然后赶紧抬起袖子扇一扇,某爹目不斜视装没看见。于是他又懒咪咪的把脸蛋儿贴着龙爹的,暖烫烫的小皮肤和龙爹微凉的光滑皮肤对比分明,却让两人都感到很舒适。   “还有多久才到呀…”他软嘟嘟问道。   “龙儿可以先睡一下,到了爹再叫你。”龙帝的声音低沉而醇厚,随即又落下一个轻吻在他的小眼皮上,“爹的乖孩子。”   黎婴安心的闭上眼。虽然他敏锐的感觉到糅兴在为什么事烦恼,不过既然他爹的意思是让他不用担忧,那他还是别瞎操心最好…被当成小孩有时候固然会让他很烦躁,但大多数时候,他愿意装傻。糅兴想要他这一世在成年以前都可以无忧无虑的渡过,这种心意——   他懂得。   龙帝微微一笑,小心的调整着怀里孩子的姿势,让他蜷在自己臂弯中睡得舒服一些。他慢慢向上走着,越来越陡峭的岩壁四周,时不时掠过模糊的龙的影子。龙城卫们显然非常的尽责。   他又接着想起长老的问题。他在想,是不是他忽略了什么?是不是漫长的和平岁月,已经让长老们的眼神越来越浑浊,思维越来越僵化,以至于有了一些龙族本不该有的迂腐想法?   这一点还需要青岚回来为他验证。   等到黎婴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泡在温暖的池子里了。   “今天温度也不错…”他嘀咕道。   糅兴漫不经心的摸着儿子奶嫩的小背,朝池边看了看。跪坐着服侍的并不是青岚,博兰去了寝宫,留下两名小女侍。   青岚还未回来。   “爹,你怎么老发呆!”黎婴不满的转身往糅兴身上爬,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很灵活。   “你方才说了什么吗?”糅兴蹙眉,拱起膝盖稳住小东西。   某崽崽哼唧一声,斜睨龙爹一眼,邪恶的肥手指戳了戳某爹的嗯嗯。   “没有说什么!”他傲慢的昂起双下巴说道:“但是你不可以忽视我!”   糅兴给戳的一颤,尴尬的感到自己那处有些反应。他不由板起脸,把浑身光溜溜的胖东西狠狠按进怀里,然后啪叽一下手掌与圆屁屁亲密接触。   “竟敢作弄爹,该打!”他沉声说道,伸手又打了一下。   某崽崽好久没挨打,一下子被打懵了。想想自己刚才做的…好像是过分了那么一米米,于是他立刻小胳膊一搂,两只小肥腿儿往某爹腰上盘…盘…不够长。   总之,来软的!!   “爹我错了——”某崽撒娇。   “嘤嘤好疼——”某崽装哭。   “爹不疼我——”某崽炸毛。   糅兴冷哼一声,感觉那股冲动平和下来,才揉了揉儿子软嫩嫩的屁屁放过他。   “方才想说什么?”他问道。   龙团团委屈的翻身坐在他怀里,屁屁通红还发烫。   他蔫蔫的细声说:“就是问你那个球买回来做什么啦…”   糅兴挑眉。他真没想到他家小东西还能想到这个问题。   “自然是给你用的,”他想了想回道:“只是还须一些加工。”要不是他发现黎婴还没能化形,也想不起来要寻这丹珠。   加工…黎婴纳闷,打络子吗?   在灵池又泡了一会儿,糅兴才把某崽用澡巾一包带回寝宫。   “帝君。”博兰脚步轻盈的迎上来欠身行礼:“青岚姑姑已经回来,正在龙渊阁等您。”   糅兴点点头,抱着黎婴放他到床上。   “爹还有事,你自己先睡。”他不放心的警告:“不许再玩了,明儿还要早起。”   某崽崽无所谓的滚进大床里头,伸爪挠了挠小鸡鸡。   “知道了——”他拖长声音:“糅兴好啰嗦!”   糅兴瞪了儿子一眼,抬手放下帐子才转身离开。   青岚才回来一刻钟,但脸色已经颇为着急。她站在龙渊阁前来来回回的走着,一看见龙帝身穿白色单衣的修长身影,眼睛不由一亮。   “帝君。”她忙蹲身行礼,白皙的额头上沁着些细密的汗珠子。   “无需多礼,”糅兴示意她起身道:“进来再说。”   他们一前一后跨进龙渊阁,等到糅兴随意在上首坐下,青岚才坐下。   “帝君,”青岚面色严肃,低声说:“敖壑长老,死了。”   死了?!   糅兴倦懒的表情一变,眼神严厉起来。他坐直身体,手掌扣紧了龙案的边缘。   “你细细道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沉声道:“为何本君回来之后未曾听说?!”   青岚立刻跪下,沉重答道:“奴婢不敢妄言,帝君不曾听说,只因敖壑长老是自尽身亡,且时间不久,龙城卫在奴婢离开前也才刚刚到达族学,再过半个时辰怕就要禀告上来。”   “自尽?”糅兴哂道:“堂堂长老自尽?”他眉眼俊丽冷淡不再,反而煞气十足。   “你问他太子之事,他怎么回答?”他冷问。   “长老恰是因为此事自尽。”青岚回答:“奴婢一问,长老便脸色大变,沉默不语。”   糅兴没说话,眼神却带上一丝恼恨。他的确不怀疑敖壑对他的忠诚——哪怕到了此时!可是很显然,敖壑也的确对他的太子他的小东西心有歹念光凭这一点,他就该死!!   “老匹夫…”他眼神酷厉冰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若不是本君无意问起,只怕到了龙儿灵气暴涨,肉体破裂那一天才会发现——他就是仗着我不会怀疑他的漏洞,妄图让龙儿自己承受不了灵气爆裂而亡。”   自尽?就算他没发现,万一儿子出了问题,那老东西还是活不成。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这一拖,便会要黎婴的命!   “是谁!?”他猛地拍碎了桌案,狂煞的龙气如同沙暴一般席卷笼罩整个龙渊阁:“他有没有招认是何人指使他这样做?!为何这样做!!”   青岚瑟瑟发抖的蜷跪在地上,脸色发青,唇色暗红。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全副灵气都本能的在抵御龙帝的暴怒,可还是强弩之末,毫无用处。   “噗——”她实在承受不住,喷出一口艳血。   糅兴冷静下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撑着额角挥手:“你自行调息,且休息一会儿。”青岚吃力的就地盘腿调整内息。   糅兴心里在后怕。他虽从不在意长老,但潜意识,也还是相信他们的。龙族皆团结护短,这一特质他也不曾缺少…可是,他突然发现,不管是不是伏羲控制收买了敖壑,但只要敖壑对黎婴有恶意…万一他直接下杀手…豁出一条命…那他的小东西现在还能乖乖巧巧睡在寝宫吗?   黎婴投入人胎时尚可以转世,可他如今回归龙城…龙族一旦死去,便会重回混沌,转世之机多么渺小!他决不能承受失去黎婴!!   “你把…睚眦召回,”糅兴冷道:“囚牛也不,算了,去叫丞相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抬手取出金色丹珠。同时浮在面前的还有一个锦盒。   盒子里是一颗鸽卵大小,浑圆无暇,色白如玉的珠子。锦盒打开的一瞬间,这珠子便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气,恰是湛童所赠之珠。   糅兴捻出它,然后轻轻将它靠近金色丹珠。两者在接触的一刹那,白色珠子仿佛融化蒸腾一般,融入了金色丹珠内,雾气一散,那颗白色珠子已经安然的待在镂空的金丹珠里。   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包容祥和的气息。   “你把此物拿走,明日起佩戴在黎婴身上,无论任何时候不可取下。”他低声说着。      第67章 猜测      青岚缓过劲,忙站起来上前。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玉匣,小心恭谨的接过糅兴手中的丹珠。玉匣扣上之前,内里的白色珠子又折射出如同烟气一般淡淡的红光,青岚指尖一颤,眼中流露出惊讶。   “帝君,这不是…”   糅兴淡淡道:“这是他给本君的。”他定定看了一眼青岚,招手让他近前,“你且过来。”   青岚秀眉微蹙,眼里还有着浓浓的困惑。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走到糅兴面前,然后轻轻蹲下。   女官抬头仰视着龙帝,从这个角度来看——糅兴也是完美无缺的,这世上应该再没有比他更加俊美、更加冷漠、更倦雅的男人了…他一直淡淡的,一切都不在眼里,所以青岚像这样近距离卑微的仰视他的机会,也很少。   从她还是一名小小的小蛟女时,第一眼在庆典上看见他们的帝君…她便不停的想,该怎么做,才可以离这个男人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而如今…自己做到了吗?   糅兴扫了女子一眼,并没有去查探她的心思。除了对黎婴,他很少花这样的心思在旁人身上——何必呢?对方的想法既无法影响他的心情,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他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掌心里浮起一颗菱形的碧绿色石头,缓缓流转出莹白的光晕。   青岚睁大杏眼,红唇微张。   “闭眼。”糅兴轻道。   他灵力一催,手中石头高速转动起来,白光渐炽,接着便不断有青绿色的光丝交缠着从石头中释出,在石头上方慢慢凝结成一团。等到石头中不再有绿丝释出,糅兴就抬起另一只手,将那团绿丝推向青岚的额头正中。   “唔——”青岚闭眼,脸颊变得赤红,似乎在极力忍耐痛苦。   糅兴淡道:“忍住…你平日须百年方能吸收炼化这一颗极品灵石,如今本君将这股灵气直接提炼与你,虽勉强些…却能抵你百年之功。”   这一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歇,等到糅兴收回手,青岚已是瘫软在地。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光彩大盛,五官愈加明丽年轻,精气神竟完全不同往昔。   “多谢帝君。”青岚叩首在地,激动道。她在轩辕殿的资历虽远比娇娇要高,但娇娇却要比她还要早一步到达化龙之境,如今有帝君相助一颗极品灵石,想必她成为真正龙族的那一日已然不远了!   糅兴却浑不在意,他挥手道:“你把手中之事办妥…便自行回洞府闭关吧。”   青岚一愣,脸上的喜悦之情也淡去。   “帝君,如今龙城内外皆危,您身边只有丞相与奴婢…”她担忧的看向龙帝。   糅兴摇头,转身回到上首坐下,挥袖间破裂的龙案完好如初。   “你无须担心,丞相尚可自保。你若不闭关,凭如今的能力如何能帮到本君?”他看着方才被放在一边的玉匣,好半天才把视线移开,“以你之能,若能化龙,想必可在龙城卫中占一席之地。”   糅兴静静注视着她:“懂…本君的意思吗?”   青岚不再说话,只深深的再次叩首。如此寄望无以为报,只能尽她所能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她叩首三次,便默默起身,捧着玉匣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龟延年便跨进了龙渊阁内,而四海龙王已在赶来的途中。   “敖壑之事你已听说?”   龟延年躬身行礼:“龙城卫已报来。”   糅兴嗯了一下,问道:“你可曾查探他的尸骨?”   青年丞相抬起头,困惑的回答:“臣,确已查探…只是看起来,敖壑长老的内丹早已…早已被挖去,按道理是不肯能支持到如今才死去。”   龙帝蹙眉。   内丹被挖去…?如果龙的内丹被挖,那下场和锯掉龙角一般无二,就像他死去的那些弟弟一样,怕连龙形都无法维系才对。龙城在他眼底,了如指掌,要是长老发生异变他会第一时间察觉…可这次直到敖壑死掉,他都未有感知,真是怪哉。   “此事暂且搁置,”他顿了顿,“本君要知道真相…敖壑以外的长老,一个个查。”   “是。”龟丞相应道。他看着龙帝眼中的怒意,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   “帝君,有一事…臣不知是否多想。”   糅兴看向他。   龟延年回想在敖壑屋内看见的场景,身上一寒。   “臣检查敖壑长老的尸骨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说:“长老身体表面虽无伤口,龙丹被挖出的痕迹也已腐烂,可是臣细细辨别,还是觉得那伤口十分像是…龙后的洪炎刀造成。”   糅兴怔了一下,脸上突然有些茫然。   龟丞相一眼瞥到龙帝竟然是这种反应,不由眼皮子开始抽搐。   “龙后,帝君。”他忍不住小声提醒。   糅兴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他差点忘记了…原来后头还有一座鸾凤殿,里头还关着人。龙后…他想,红陵都被他关了几百年,怎么还不安分?真傻到这般地步去打他儿子的注意?   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隐隐觉得有些疼。当初那小家伙还因为偷偷跑去鸾凤殿,被他打了一顿屁股委屈的不行,非说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在他下巴上硬留了个小牙印子半个月没消…   红陵?   没人帮助她逃得出自己亲自下的封印?换句话说,就算她出来了,以她的脾气,为何不是直接冲到太子殿而是和敖壑勾结?这女人在龙城根本没有威信可言,敖壑都七老八十了…总不会是因为美色才和他作对吧?   “你确定那是她的刀所致?”他冷冷道。   龟延年反而犹豫起来。这个…刀口凌乱到那种地步,再加上敖壑长老身体内本身就已经腐烂,确定这种话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他诚恳的对糅兴说:“这仅仅…只是臣的一点怀疑,实没有确凿证据。”   糅兴突然笑了起来,眼神却显得有些冰冷。   “这简单,只要看她有没有出过鸾凤殿不就行了?”他招进两名龙城卫命令道,“去检查鸾凤殿门口的封印,无论何种情况都回来向本君禀告,莫要打草惊蛇。”   再说黎婴。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爽快,翻来覆去就是不舒服。于是原本每天早上都要上演的赖床戏码,今日却反常的没有。博兰听到殿内动静,再端着洗漱用具绕进屏风里时,龙团团已经小毛乱炸,眼神迷瞪的坐在床中央,长长的睡袍卷的跟麻花一样,露出白嫩嫩的小肚皮。   “殿下?”博兰小心的蹲到龙床边,试图唤醒低气压的某崽崽。   黎婴肿着眼睛神游半天,才奶声奶气的问道:“我爹…捏?”   博兰微笑望着小太子:“帝君昨日就没回来,四海龙王正与他议事,现下还在龙渊阁呢。”   黎婴一下子清醒了。   他爹没回来睡觉!!没了抱枕难怪他没睡好!!他擦了把口水,哼哧哼哧爬下床洗脸,一边洗还一边琢磨…明明昨个儿白天还好好的呀,他和爹在街上玩了一整天,晚上回来还能有什么事?他眼珠子一转,想到昨晚是博兰把他爹叫出去的,而且…用的是青岚的名义。   “青岚呢?叫她过来。”他洗完脸把帕子往后一丢,随口说。   博兰赶紧伸手接过帕子,眨眨眼小声回答:“殿下,青岚姑姑如今与娇娇姐一样,回洞府修炼去了。”   神马?!   黎婴大惊。怎么他就睡了一觉连天都变了?青岚不是他爹的女官吗?他上下看了看博兰,越看越觉得自家这货怎么也不会是龙宫首席女特助的料…青岚一走,他爹也没有神马接替的人选了啊!   他严肃的仰头瞅着自家女官:“本宫认真的问你,你要认真的回答本宫。”   博兰眨眨眼,蹲身行礼:“奴婢认真回答,殿下问吧。”   黎婴轻咳一下,然后赶紧凑过去小声嘀咕:“昨个青岚和我爹有什么事要谈?她怎么会突然就要冲级了?”   博兰困惑的瞅着自家太子殿下,想了想,认真的说:“奴婢…奴婢不知道。”   黎婴翻了个白眼,甩着小袖子出去了。   龙渊阁内,气氛很沉重。长老或许在武力值上甚至无法与四海龙王相比,但他们是最接近龙帝嫡脉的龙族,在龙族内的威望也是天长日久,非常之重。此刻,就在几个时辰前,一直在族学内授课的敖壑突然死去,这件事显然瞒不了多久,必然会在长老乃至整个龙城传开。   敖壑为何自尽?是否谋杀?这些问题,迟早都要给出答案。   糅兴撑着额角,下首的年轻龙王们苦思冥想,脸色都很不好看。他们想到了各种阴谋诡计,越想越觉得危险,恨不得从现在开始就驻扎在轩辕殿,守护自家兄长与侄子两侧打死不离开。   然而糅兴冷静下来之后,却直觉此事恐怕与上界伏羲并无多大关系。这手段不高明,甚至不隐蔽,目的如此明确——就是冲着他的孩儿来的。伏羲在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打黎婴的主意。因为最有效果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他眼神淡淡的,想到了尚在形如冷宫的鸾凤殿里的那女人。她若有这迂回的头脑,当初就不会被他逮到把柄关起来…会是敖泽吗?红陵确实还在鸾凤殿,并没有挣脱他下的封印,那么敖泽要动手替他妹妹出气,就要考虑考虑红陵的安危。他不杀红陵,不是因为忌惮她,而是不屑。   “不管怎样,大哥,”红龙王昭明忍不住了,起身说道:“那些长老们肯定有问题!咱们何不把他们都抓起来,个个分开拷问——必然能知道敖壑想要害小东西的原因,说不准,还有同党!!”   红龙王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浓浓的火气。   几乎在同时,糅兴蹙起眉,感觉到殿外轻轻一点响动,活泼的龙气仿佛不小心泄露出来,偷偷摸摸的往后退。   “黎婴,出来!!”他喝道。      第68章 教育儿子要狠心      黎婴龙气暴露的一霎那,其他四位龙王也纷纷转头看向门外,脸上都不掩诧异。   门外…很安静。   “躲什么!都发现你了!”糅兴见儿子还打算负隅顽抗,不由气乐了:“快进来——莫叫你叔叔们看笑话!”   此话一出,外头活泼的龙气似乎磨蹭了一下,才终于在门边露出了一点衣角出来。   龙团团太子殿下今日穿上了他金灿灿的那件冕服,小嫩腰上还挂着一颗纯金嵌珠的香球,整个人仿佛一个滚动的圆滚滚的金球。他抬头瞅了瞅龙爹的表情,有些沮丧的哼哧哼哧翻门槛进来了。   他一进来,正恒就忍不住闭上眼。尼玛在家就被儿子闪得视力严重减退,没想到到大哥这里还有个侄子不遑多让!   “二叔、三叔、四叔、五叔,”某崽崽吸着小肚子拱拳头行礼,声音软嫩软嫩的:“侄儿给诸位叔叔请安了。”   然后又到了熟悉的组团捏团子抱团子时间。   糅兴越看越不爽,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脸也板了起来。“你们不要做事了吗?”他冷冷道。都有空逗他儿子玩了,可见是平日太闲,一点危机感都木有。   正恒由于常年养貔貅,对团子这种生物已经产生了抵抗性。于是他第一个反应过来,把黎婴抢过来放到地上,对龙帝行礼道:“龙城卫那里,臣已嘱咐睚眦,想必还能拖上一段时间…只要在此之间将事情查明,就不用担心有人利用此事攻击皇族。”   一直没说话的崇礼突然看向自家大哥,声音低沉道:“若是实在查不出,或者查出了却不能说…”   “便推出去一个人。”青龙王显仁低声接道。   龙渊阁内一片安静。   昭明眼珠子转了转,见大家都不说话,他不由有些焦急。这什么意思?查不到…查不到也就罢了,什么叫做查到了也不能说?老五什么意思?显仁这家伙也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意思,怎么就他老三没听懂?   黎婴反正是听懂了。最起码听了个大概。   他很震惊。教了他不少时日的老头死了,看样子还是畏罪自杀——那个罪就是想要谋害太子,就是他。而现在他爹忙着和叔叔们查找幕后黑手,争取早日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个肯定是免不了的,要是国家教育部部长突然横死,媒体大众肯定闹着要真相。然而长老想要谋害太子,这事实闹出去是会动摇民心的,所以他叔叔们的意思是,实在找不到或者内有猫腻,就随便找个替罪羊顶上去,自杀改成他杀——比如谋财害命神马的,先把悠悠之口堵住先。   喔喔…已经由温馨小白文转向宫斗宅斗阴谋诡计了咩?   “好了,你们先去安排,今日就在本君处用饭,晚些时候再论。”糅兴发现儿子腆着小肚子在发呆,还一副若有所思的小模样,不由意识到他们在讲的这些话题似乎…不太适合幼儿听。   诸位龙王这才猛地想起来太子还在呢,竟然让个崽崽现场聆听了他们的阴谋论…真是太不负责任了!他们连忙噤声,匆匆离开干坏事去了。   “过来爹这里。”糅兴伸手对黎婴说。   某崽崽满脑子还沉浸在政治斗争宫廷内斗上头,闻言反射性的挪小步子,只是眼神仍然呈现放空状。龙帝耐着性子看儿子绕着S型飘啊飘,最后果然在爬玉阶的时候因为分神绊倒,他眼疾手快冲上前一把捞起,儿子这才安安稳稳的窝进了他怀里。   “矮油…吓死爹了!”黎婴小肥手捂着胸口,惊喳喳。   糅兴黑着脸想,是差点吓死爹了…好在每天吓着吓着就习惯了。   “走路的时候怎可分神?”他忍着怒气斥责:“上回摔倒你怎么跟爹保证的?”   黎婴嘟嘴巴,然后又迅速把嘴按回去。   “上回我太惊讶了嘛…”他挪挪屁股蛋,换了个姿势唉声叹气道:“我还以为那龙城卫是个像女人的男人捏…没想到是个像男人的女人…”   龙帝:“……”所以是男的就可以上去乱摸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摸摸儿子软软的小毛,热乎乎的。   “刚才爹和叔叔们的话都听懂了?”他低沉问道。   黎婴一下子蔫了。他哼唧半天,最后还是伸出肥胳膊搂着糅兴的脖子,脑袋一突塞进龙爹怀里不动了。   糅兴抱着自家热乎乎的宝贝儿子,很明显的感受到小东西低落的情绪。可是他一时间竟无从安慰。儿子的性格和他截然不同…他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情绪、感情,早就学会漠视周遭的一切,不投入——自然也就谈不上回报,所以也没有所谓的背叛。   可是他的儿子有一颗柔软敏感的心,对于和他息息相关的一切他都非常关心,有时候猝不及防之下就会受到伤害。糅兴可以为他挡下所有危险,但却无法时时刻刻保护他的心灵。   黎婴柔软的几乎不像是拥有无穷时间的龙族。只有生命短暂的种族,才会迫不及待一般燃烧自己的灵魂,不是吗?   “…老头为什么要害我捏?”小东西闷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糅兴沉吟了一下,对他说道:“每个人都有私心,黎婴…我们虽然寿命无尽,但心却不会变成石头,喜怒哀乐虽因岁月漫长不显于怀,却不会比人少上几分。龙族爱则爱…恨则恨,除为自己,皆为虚妄。”   他漫不经心的捏着儿子白软的小肥爪儿,声音更加低沉。   “你对他人付出感情,不见得会得到回报,只是因为人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他没有因为你的好而改变自己的追求,仅此而已。”   黎婴闷闷不乐的蹭在龙爹怀里。这一番话让他好受了些,然而毕竟是伤心的…你看看当初国家地震,人家老师都护着学生死都没放手…他倒好,摊到这么一个想要害死他的老师。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老头打算怎么害死我?”某崽崽仰头看爹,眼睛又亮了起来:“下毒?还是写大字写死?”唔…还是后者比较有可能,因为写大字只能毒害他一人,要是下毒神马的,那就是一大片全倒——老头要有这胆子,估计他四婶婶能把他活着折磨到精分…   糅兴蹙眉看着儿子又开始精神焕发,小眼珠子炯炯的瞅着自己,一副学海无涯求知若渴的小模样…问题在于,这小东西知道不知道自己其实还没过鬼门关呢…   “你还不能转化为龙形。”某爹决定摊开说明白,省得某崽崽死到临头还在那里瞎蹦跶。   某崽:(⊙v⊙)嗯?   糅兴额角直冒小青筋,忍耐继续:“但你的灵力还在增长,懂?”   黎婴瞬间得瑟,小鸡啄米:“懂!小爷正在朝着强受的道路一路狂奔呦西!”   你懂个屁!龙帝差点爆粗口。   “爹是想告诉你…算了,好比一个瓶子,你人形的时候就是一个口脂小瓷瓶,龙形就是陈年的梨花白小梅瓶——你如今的灵气要用小梅瓶才装得下,问题是你还维持着装口脂的瓶子那么大。你说结果会如何?”   某崽崽迟钝的瞅着他,脑袋被一堆瓶子弄的头晕。   “所以会炸掉?”半晌他恍然大悟,小拳头一砸手心。看小爷聪明的,啧啧!   糅兴不说话了。   于是…   黎婴:“……!!!”(⊙□⊙)!!   快到中饭时间。博兰准备好之后守在寝宫门口等了许久,等到菜都重复上过几遍,远处才看见龙帝父子慢悠悠的走过来。   博兰再细细一看,咦?怎么她家的太子殿下好似哭了?还嗷嗷的?   龙帝走近,果然正一脸无奈的边走边哄着怀里的肉团儿。   “乖了乖了,爹不是故意吓你的…不是,爹的乖宝宝不会炸掉!”他焦头烂额的瞎扯:“是谁说宝宝会炸掉,告诉爹——爹让人去发大水冲了他的房子!”   你当哄孩子呢!!黎婴小肥手一抹眼泪,抽噎道:“就素类说的——嗷嗷——小爷不要炸成渣渣嗷嗷——”他仰头嚎啕,小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太特么吓人了他竟然差点就要炸成渣!!你个死老头怎么那么狠啊小爷又没有惹你你干嘛这么对小爷嗷嗷…他活这么一趟容易吗!?不容易!!   他呜呜咽咽的转身抱住龙爹的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胡乱蹭龙爹的俊脸。   “嗷嗷——糅兴——人家舍不得类——类初一十五要给人家烧钱还要烧房子要别墅…嗷嗷,类不要结婚不可以再生崽崽嗷————”   糅兴:“……”   “爹不会找别人生孩子…”糅兴黑线:“不对!谁说你会死的!再胡扯爹要打屁股了!”   黎婴伤心的不得了:“我都变不成小梅瓶子…不然戳个洞放点气行不…爷不想死…”   糅兴深吸一口气,心想,以后再不能这样了。果然什么坦诚相待这种事决不能安在黎婴身上——对他就得瞒着!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儿子的脑袋确实发育的不太好…真是失败。   “爹是想要说,你现在努力还来得及!”他抱住儿子腋下严肃道:“你要是再像以往那样得过且过的,最后要炸成渣渣爹都救不了你!”   当然了,那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某崽崽果然被吓住了,眼睛水汪汪的,怔怔的瞅着龙爹。   “嗝。”猛地打了个哭嗝。   扑哧——博兰躲在门后忍不住笑出声,换来龙帝冰冷的一眼。   “接下来要怎么办?”糅兴转回视线,继续盯着儿子。无论如何也要让小东西自己警醒起来,他要自己不努力,旁人再教有何用?   某崽崽蔫蔫的垂着小手小脚,小身子却被龙帝抱住不能动。他嫩声嫩气的抽噎一下,点头应道:“知道了…我会努力学变身——”变成美少女战士神马的!(⊙v⊙)   龙帝满意了,既然连吓带逼的把儿子的学习态度逼了出来,接下来就可以吃饭了。   某崽崽颠啊颠的被抱着进去吃午饭。他猛然又想起一件事。   既然老头儿都那啥了——那他不就可以不去上学了咩?   喔!(⊙v⊙)!      第69章 番外四 前世个毛线——上海滩初识(一)      1918年,上海英租界,爱多亚路。   整齐的马路两边都是一幢幢结构相似外形一致的英式建筑,红色的砖墙和灰色陡坡式的屋顶,侧墙刷着微微泛黄的白色涂料,一棵棵白杨非常精神的树立在道路两旁,在春天的一场小雨过后,显得格外的水灵。   其中一幢住宅的名牌上书着杜宅二字,庭院外头停靠一辆外壳光可鉴人的黑色皮尔卡。穿着黑色西装的司机站在院子外头抽着烟,时不时往里头往上一眼,神色间显得有些焦急。这幢住宅与周围的邻居并无二样,院子里除了绿油油挂着水珠的草皮,也种着很多花草,只是此时很多花还未开,倒有些单调。唯一不同的是,在院子一侧的桂树下有一架秋千,一旁还有一个小小的彩色木马。很明显,这一家里正有一个小小的孩子。   进了院子,沿着鹅卵石的小路和石头台阶上去,便是小小的门厅。檐廊里有一个木质的小摇椅,上面的靠垫边沿有些磨损的痕迹,一看便知是此间主人很喜欢在这里靠坐着,也许还会一边喝点方小说西,一边看着正在玩耍的小孩。   推开精致的大门,不大的客厅布置的温馨华丽。英国的冬天十分寒冷,虽然上海未必,但英租界的建筑者仍然沿用了英式的大壁炉——即便主人不用,也能让家里显出几分子气派劲。壁炉正对着大门,左右各有一个门洞,右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间以及佣人的房间,左边则是厨房外加餐厅,壁炉的正前方是一套时髦的沙发组合,皮质的沙发面被精心的保养,唯有包裹的红木边缘还留有一点古典的意味。   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玻璃茶具,和一个插满玫瑰花的彩色鎏金玻璃花瓶。沙发左侧有一扇白漆铁艺玻璃双开门,推开就是小小的露台,可以通往房子侧面的花园。右侧的拼花玻璃窗下则是一架昂贵的钢琴,白色亮泽的漆面在轻薄镂空的织花窗帘下晕出斑驳的光影,显得更加奢华。   楼梯是木质的,房子比较新,所以走起来并不会嘎吱作响,狭窄的楼梯间连着一排三四间佣人房,尽头安着一扇落地窗,使得走廊的光线不致太过黯淡。楼梯上去有四间房,两大两小,大的那两间——其中一间留给这家的男主人,另外一间就是小主人专用。剩下两间小的分别是书房和客房,布置的简单大方。   此时还是清晨,平常这时候屋子的小主人还在酣睡,于是杜月笙可以顺顺利利的走人。可是今天他头疼万分,耽误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办法踏出客厅一步。   “阿岚乖了,”杜月笙耐着性子哄儿子:“今天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真的不能陪你。”   “爸爸骗人!!”这间宅子的小主人猛地掀开丝绸被面的大被子,在弹簧的大床上跳起来:“爸爸答应阿岚今天去看杂耍!爸爸讲话不算数!!”   “阿岚!!”杜月笙真有点生气了,左讲不听右讲不听,这孩子真没法管了!他从床边起身,冷着脸整理了下西装的领口,便吩咐一直缩在一旁的保姆:“去给小少爷穿衣服,早饭过后看着他写大字,上午十篇大字一篇不能少!”   眼看着父亲要走了,杜从岚小朋友紧张了,伤心了,急忙下床要追——可惜因为小腿儿太短,而保姆又怕杜月笙怕得要命还在那里低头瑟缩——于是他干脆利落的从床上跌了下来。   “嗷呜呜呜呜呜——”   杜月笙眼皮子一跳,忙转身一看,便看见自己最为溺爱的宝贝儿子跌趴在地毯上,小脸蛋上挂着鼻涕眼泪哭得好不凄惨,心口便猛地一疼。一旁的保姆完全愣在那里,被杜从岚这一跌吓得脸色惨白软在地上,连杜月笙匆匆奔过去时瞪她一眼都没反应了。   “阿岚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从床上掉下来!”杜月笙一把抱起儿子,急哄哄坐下来检查儿子的脚。虽然有地毯,可儿子才可怜巴巴的五岁半,踮起脚尖都够不到他的裤腰带,万一摔到哪里他可要悔死!   “有没有哪里疼?嗯?”他见没有擦伤,就搂着儿子的小身体不放心的问。   杜从岚小是小,但他遗传了来自父亲的聪明和狡猾,闻言便仰起肥嘟嘟的脸蛋,大眼睛水汪汪瞅着年轻的父亲,还抽抽噎噎的。   “阿…阿岚不疼的…爸爸不走…”   杜月笙这时不过三十出头,又刚刚成为黄金荣的亲信,手下负责经营者法租界最大的赌场之一公兴俱乐部,在鸦片提运中又收服了大部分的势力,可谓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在上海青帮中凭着胆识和狠劲获得一席之地,但年少时连书都念不起的贫苦经历让他一直居安思危,野心向往着更高更远的天地——这样的男人,家庭永远不会是他的第一要务,儿女就更加不是。   尤其是在他的妻子还不能生育的情况下。沈月英虽然领养了他的长子杜维潘,且他也很看重那个孩子,但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子,心里未免有些遗憾。而杜从岚则及时的填补了这个遗憾。   虽说让杜从岚回到法租界杜宅,认祖归宗未尝不可,但杜月笙有更多的考量。月英毕竟是他的发妻,多年治家劳苦功高,又把维潘教育的很好,从齐家治国的方面来说很是给他助力,况且现在维潘长大了能帮他的忙,才刚刚在杜家站稳脚跟…这个时候他不能把阿岚带回去打发妻的脸,这样做也会让大儿子感到不安甚至于猜忌。   更何况,如今上海各个势力复杂交错,他即便穿得长衫西装出入高档场所,和文人谈诗论史,也不能改变他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事实。维潘是长子,必须要能够承受杜月笙作为父亲给他带去的危险,但阿岚不同,即便阿岚也许不会是他的幺子,杜月笙也绝不会让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暴露在危险的势力争夺中,成为黄金荣和张啸林控制对付他的把柄。   他低敛着浓黑的眉,看着儿子可怜的小眼神很是无奈。   “这样,经贸会一直到晚上,”他妥协道:“你乖一点,下午不要闹先生,那么爸爸就早点回来带你去玩——晚上可以晚一个小时睡觉,答应么?”今日在张园举办的画展很重要,为了给鲁豫皖来的灾民筹款,这是树立他良好形象的一个绝好机会,他决不能错过。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大事,他也不会在儿子面前失约。现在只能尽量弥补。   杜从岚转了转黑眼珠子,也不哭了,伸出肥嘟嘟的爪子奶声奶气说道:“好吧,成交。”   杜月笙哭笑不得。他可以算得上是严父,因为幼时无法读书的遗憾,他对于子女的学业非常重视,记得维潘小时候逃课,第一次被他甩了两个巴掌,长女美如也曾经因为学业被他甩过鞭子…不过到了阿岚这里,同样的事情就得换个法子。   不知道为何,美如同样也是他的亲生子,但他就是对阿岚下不去手。他的儿子今后无论多少,名字里都要有一个维字,只有从岚不同,也许当初他刚抱到那个小小的襁褓,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就已经下意识的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对待这个孩子。   维潘是给他带来幸运的儿子,而从岚却是他愿意把运道给予的儿子。   “那爸爸要走了,阿岚要信守承诺,能做到吗?”他在儿子幼嫩的眼皮上亲了一口,低声问。   从岚吧唧在父亲脸上留一个口水印子,得意的嘎嘎直笑。   “阿岚乖乖的,爸爸也要守嗯守承诺!”   杜月笙疼爱的和他抵了抵额头,才把他放回床上。他冷脸看着保姆道:“看好小少爷,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就不必在这里待着了。”   保姆又怕又急,连连躬身保证。她自然不会认为杜月笙仅仅只是威胁她的工作,不在杜公馆待,很可能意味着她也无法在上海待下去。虽然杜月笙成天穿着长袍,一副读书人的斯文样,但他下手狠辣翻脸无情也是上海出了名的。   杜从岚无聊的在床上滚了一圈,便开口命令道:“抱我到阳台上去。”   保姆不敢小瞧这个才五岁的小土匪,听话的抱着他走到卧室附带的阳台上。从这里可以看见前院,杜从岚窝在保姆的怀里,目送着杜月笙走出院子,矮着身子钻进轿车里。车子传来启动的声音,留下一串不明显的黑烟远去,杜从岚因为不能和父亲如期出去玩,还得在家练一上午的大字,下午还不能欺负先生——他非常的郁闷。   这个小家伙被杜月笙养得很好,或者说,被杜月笙请的厨子和保姆养得很好,白白胖胖的。不过他胖得很好看,很可爱,一头黑色的头发带点微卷,又软又细的质地很好——雪白的小额头下是一双墨蓝色的大眼睛,睫毛弯弯翘翘,小鼻尖非常的秀气,再加上花瓣一样的小嘴巴和肥嘟嘟双下巴,这孩子简直是人见人爱。   杜从岚是一个二十世纪初的混血儿,很显然。他的母亲是一个法国的舞女,当然现在已经带着钱远走高飞了,这给他留下一双漂亮眸子的女人,显然没想到她的儿子会如此受到重视——不然她也许会留下来。   除此之外,杜从岚忠实的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浓眉,耳朵,还有嘴唇的形状,以及现在还不明显,但已经所有流露的性格。杜从岚既任性又霸道,在他的父亲面前喜欢撒娇,但英租界杜宅的下人都知道,这位年仅五岁的小少爷最不喜欢别人违抗他的命令,重点是,他会让看门的狗去咬不听话的人。所以即便主人不在——这是正常的——他们也要听话,非常听话。   杜从岚除了父亲,不太喜欢别的人。他不喜欢的人有很多啦,像是大太太,虽然没见过——像是大哥,虽然没见过——还有大姐啦,也没见过…嗯嗯,总之会分走属于他的父亲的注意力,这样的人他都不喜欢。不喜欢的人该怎么办呢?父亲说过,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再决定自己可以耍什么脾气…父亲也说,做事要做到刀切豆腐两面光…他不喜欢的人都是目前惹不起的,要是欺负起来也不能两面光…   所以他只能忍着啦。   但是其他的人,他就没必要忍着,不然就失了自己的气度。   “我饿了,先吃饭吧。”他移开目光,嘟着嘴巴对保姆说:“吃完饭我要出去。”   保姆迟疑的看着怀里的孩子嗫嚅道:“小少爷…老爷让你练大字…下午还有课…”   杜从岚挣扎着下地,蹬蹬蹬的向屋内走。他不耐烦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让保姆更加绝望。   “我说什么你作甚么,废话!”   杜从岚爬上卧室靠窗的小沙发,哼哧哼哧脱掉带着花边的洋睡衣,露出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身体,阳光一照,简直像是西方壁画上的露天使。他随手甩掉衣服,从一旁早就放好的一叠衣服里拿过小衬衫穿了起来。杜月笙除非必要,一般都穿着老派的长袍,连扣子都扣到颈子下边,但杜从岚从小就在英租界里长大,至少在生活方便还是走在前头的,衣柜里一排都是定做的小西装小马甲。   他和杜月笙一样,年纪小小的就不喜欢别人给穿衣服。杜月笙是小时候穷惯了出来的,而杜从岚就纯粹是天生的,除了他父亲,谁抱他也不太乐意,如果不是年纪实在太小,这个保姆早就给他踢走了。   吃完早饭,杜团子便昂首阔步出门去了。至于先前和父亲定下的约定——反正父亲也反悔在先么,这样做才公平。   毕竟是私生子,且又是为了保护他,杜月笙很少带着从岚出门溜达。英租界和法租界就如同两个小国,只要小心一些,沈月英不会察觉从岚的存在。至于杜维潘,他的羽毛还未长齐,实在不足为惧。杜月笙曾经考虑过,到底什么时候让他的宝贝阿岚正大光明的踏入杜宅,或者干脆就让他也认了沈月英为亲娘…但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一个刚刚对养子抱有期望的女子,万一她接受不了心存歹念,那后果是杜月笙不能接受的。   他必须要为阿岚考虑周详。   杜月笙有一个计划,他如今还做不到。等到他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并且不再惧怕黄金荣的时候,他要重新修建杜家祠堂——那时就是阿岚认祖归宗的时候了。阿岚若大一些,即使没有沈月英当母亲,也可以在杜家有一席之地,而且等到那时候,维潘早就站稳脚跟,不会误会阿岚会威胁他的地位而做出什么。   杜月笙作为一个父亲,已经为他最爱的儿子做出了尽可能的安排。然而杜从岚毕竟还太小,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是希望多到外头玩玩,最好能牵着父亲的手,自豪的对别人说这是他的爸爸。他不交朋友,没有玩伴,因为他不想在别人面前连父亲是谁都不能说。   虽然他相信父亲,但还是不乐意面对这种窘迫的状况。杜月笙也明白,所以只能暗地愧疚叹息,也不试图去改变…在某种情况下,阿岚隐藏的越好,就越安全。   杜从岚带着保姆司机和保镖随意在南京路上晃着,两旁的建筑物密集交错,既有英式法式建筑物高大的尖顶矗立,也有平实的小楼外头高高低低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广告牌和霓虹灯,一侧的黄浦江岸沸反盈天,无数的码头整齐排列,大大小小的船只挨挨挤挤。   行人纷纷好奇的看着这个小肉团子姿态嚣张的插着小口袋方小说游西逛,后头还跟着一串人。不过平民们也只是好奇,在上海这地界随手戳一下兴许就是个大人物,这小孩的父亲肯定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惹不起便最好躲着走。大街上唯一到处乱窜的大概就是卖报童,背上还跨着一个大木盒子,一打开便是两排香烟,他们声嘶力竭的吆喝着号外,偶尔断一下也必是因为要给买报纸的人找零钱。   杜从岚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小脑袋一刻不停的到处乱转。这个地方和他住的租借高级住宅区很不一样,不仅仅是住宅区和商业区的不同,在这里和他一样黑头发黄皮肤的人更加多,更加热闹。他看着周围零次栉比的店铺,感到有些跃跃欲试,就在这时,一个小报童从他身边窜过去,狠狠的把他撞向一侧————   “小心!”   一个低醇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同一时间他被一把抱了起来,惊魂未定的瞅着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呜。”他有点后怕的想要哭。   抱着他的陌生男人蹙起眉,有点不知所措的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你…你别哭。”他开口道,想了想又说:“我带你去买糖吃,如何?”   杜从岚不高兴的伸爪爪拽下男人的手指,嘴巴撅得老高。不过男人这么一弄,他想哭的情绪又下去了,便有些好奇。因为这人哄他的语气简直和爸爸一模一样。   “吃什么糖捏?”他用一种施恩的语气问男人。当然,在男人听来,基本和小奶猫撒娇没有区别。   糅兴烦恼的抱着团子看了看四周。他只是随口说说,哪里又知道有什么糖?他甚至都不知道哪一家店铺里卖糖果…   在这之前,他才见过杜从岚三次。正确来说,他刚刚找到杜从岚——他儿子的又一次转世。   这个世界毫无疑问,对他来说又是陌生的。儿子这一次的相貌也是陌生的,而且上一世还是个女孩…糅兴找到这孩子花了不少功夫,头一次见到他时,他便已经是四五岁的样子,而且性子也和前世差得挺多,唯一相同的就是同样爱撒娇,爱狐假虎威。同样可爱。   杜从岚把小手搭在这个陌生人宽阔的肩膀上,用眼神示意保姆等人不用过来。他歪着小脑袋打量面前这人,不甘心的发现这人比他爸爸好看多了…   这人的打扮就像英租界里任何一位绅士一样,定制的手工西装妥帖笔挺,清爽的短发,还戴着一顶圆顶礼帽,皮鞋锃亮。他的面容白皙英俊,鼻子格外挺拔。杜从岚很喜欢这个人的眼睛,略微狭长,纯粹的黑色,就像是…父亲那个用黑石头做的袖扣一样,既幽深又耀眼。最奇怪的是这人明明是个男的,耳朵上却有一个黄色的耳环,当然啦,看起来还是很合适的。   男人身材高大相貌俊美,是除了父亲之外他看得最顺眼的一个人。   “你想要吃什么都可以,”糅兴看了半天决定:“我们可以一起逛逛,然后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杜从岚考虑了一下,点点肥下巴。这个不错,省得他的零用钱呦。      第70章 番外四 前世个毛线——上海滩初识(二)      他踢了踢小皮鞋,挣扎着要下去。   “快放我下去,我要自己走。”   糅兴把臂弯里的小胖胖紧了紧,觉得怀里一团又软又热还带着好闻的奶味,有点舍不得。   他转身继续朝前走,随口反驳:“不放。这里靠近码头,环境太复杂…万一你被拐子拐走怎么办?”   杜从岚刚才想哭,被这人阻止了——现在想要下地又被阻止。五岁的小少爷感到很不快活,但是心里又有点…怎么说,难言的别扭。因为这人对待他的方式简直和爸爸一个样儿,那种不放心的态度让他有点得意。   因为他是受重视的。   杜从岚想了想,勉强道:“好吧…就再给你抱下下好了。抱稳点喔,不然放狗咬你。”   糅兴又蹙了蹙眉,更加不喜欢杜月笙。   到底怎么教育他儿子的?怎么动不动就要放狗咬人…他这几次去看儿子,发现“放狗咬你”已经成为小家伙的口头禅,说这句话的胖墩儿完全没有负疚感或者心理负担,虽然他还尚未把这句话真正投入实践——因为杜月笙留下的保镖不会松开狗链——但很明显,整个房子除了保镖所有人都被这个小胖墩给吓怕了。   写大字?请老师?   哼,就他这几次观察的结果来看,小家伙根本就没认真学过。杜月笙现在正是事业上升的关键阶段,能保持一两天来看杜从岚已经是重视他的表现,至于检查作业什么的,最多就嘴上说说,十次里有个一两次算不错了。   糅兴看着怀里的小孩儿,胖嘟嘟的脸蛋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神采四溢,机灵的不得了。他头一次有了一点身为父亲设身处地的担忧,万一儿子长大变成了不学无术的小流氓怎么办?   虽然这只是儿子其中的一次转世,但他毕竟是要真正过完自己的一生…而且糅兴还不得不在一旁陪伴他渡过。儿子并非每一次转世都能以无疾而终为结尾,或者一生中没有波折和痛苦,可每当那种时候,他往往只能默默忍耐着站在一边,看着不属于他的孩子在命运里颠沛流离,辗转沉浮。   一世又一世。   在糅兴不着痕迹观察杜从岚的时候,杜小少爷也在光明正大的偷看他。   父亲很少会告诉他外头一些黑道白道的势力,顶多偶尔讲一两个商界或者学界的名流。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太小了,又暂时见不得光,所以知道了也没用,即便见到了本人怕也对不上号。不过他现在倒真想知道,抱着他的这人是个什么来头,或者说,有没有来头?   “你…你叫什么名儿?”他实在忍不住问道,小肥爪儿动了动。   糅兴从沉思中回神,闻言有点动容。   他只停顿了一秒,就开口说道:“我姓轩。”   杜从岚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一句。他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瞅对方,这是什么意思捏?   糅兴也看着他,表情变得有点不耐烦:“看你模样,你父亲应与我年岁相当——我难道当不起你一声叔叔?”意识就是反正你也喊我叔叔,知道全名作甚么…实际上,他也没想过给自己编个全名什么的。   杜小胖扁嘴巴,其实姓轩的看着要比他父亲稍微年轻一些,约莫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要叫哥哥勉强了些,叫叔叔么…他又不太愿意…   “轩…轩…”他张小嘴嗫嚅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得瑟喊道:“轩轩!”   糅兴的俊脸顿时黑了。   杜小胖真是得意极了,他扭着小屁股左摇右摆,嘴里还念念有词:“轩轩轩轩…这名儿真好听…轩轩我喜欢这名字,你喜欢吗?”   糅兴眯起略狭长的黑眸,忍了忍,最终还是由着他叫了。也罢,他想,这好歹也算是个独有的、亲近的昵称…反正也不能叫他爹,叫什么都一样。   他带着小孩儿跨进南京路比较大的一家珠宝玉器行,这里靠着黄浦江,又是英租界扩张而成,所以整个社会风气都变得非常的开放。杜从岚这一回顺利的挣下地,虽然还被糅兴捏着爪子,但他已经开始兴奋的环顾这间店铺。这宏盛珠宝行在道光年间仅仅只是经营玉器,养得几位好师傅,如今搬到了租界又靠近码头,沿江运来的海外宝石珍珠才让这家店重新焕发了青春。   店里非常时髦的贴了白色淡花的壁纸,水晶的大吊灯,还有两边一组组的沙发,玻璃茶几。最打眼的当属那些全部由玻璃制成的展示柜,里头的首饰珠玉在灯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彩。就连一旁的掌柜和伙计都换上了精神的西装马甲,头发用头油梳得油光水滑。   杜从岚带来的那几个人此时也看明白了,糅兴那周身的气度显然不是个寻常人,且又对小少爷没有恶意…何况这里也是英租界,巡捕房的人他们都熟得很,不怕小少爷会出事。他们都安分的守在店外头,只有保姆紧张的跟进来,但还算有眼色,只局促的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盯着杜从岚,生怕一不留神把人弄没了——杜月笙非得活剐了她不可!   “我们可以一家家店慢慢看,有喜欢的就买下。”糅兴不能说他不知道哪里卖糖果,只能这样慢慢找。他松开小孩儿的手,轻轻推着胖墩墩的后颈子让他去柜台那边。好吧,他也是很想有多一些的时间和儿子相处。   杜从岚早就瞄上一样儿东西了!那些个耳环戒指簪子玉佩他是没兴趣,再说也没到能欣赏的年纪,更不可能有送首饰的对象——不过有一个小柜台,那里头摆放着稀罕玩意儿。他一眼就看见里头有一家全部贴着水晶的四轮马车,制作的格外精致,就连驾驶马车的红毛的脸都能看清,打着的领结是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雕成的,还有马车顶上飘扬的小旗子。车里头坐着一位穿着蓬蓬裙的金发淑女,她在马车的车窗里往外看着,瞧着漂亮极了!   掌柜一见他们进来,就知道肥羊来了。他有些摸不准眼前这年轻绅士和小阔少爷的关系——看着像是父子,青年看着又太过年轻,而且那保姆那么紧张…不过他不是很在意,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做成一笔生意他就一年不愁吃穿。   “这位小少爷眼光好,”他亲自到杜从岚身边推销:“这架马车全部由水晶镶嵌,其中的蝴蝶结,旗子和小姐的嘴巴,帽子都是红宝石做的,您再瞅瞅这两个小人的眼睛,可都是蓝宝石…还有这个…”   杜从岚不耐烦听他讲,两只小肥手扒拉着柜台回头就望着糅兴,嫩声嫩气喊道:“爸爸,给我买这个!”   糅兴正从上衣口袋里取了一只雪茄,听到这句话手一抖,雪茄差点掉在地上。他脸上神色未变,眼中却多了复杂的意味。   “爸爸…”杜从岚见糅兴面无表情,有点胆怯,但很快又炸毛乱跳:“爸爸爸爸!!你答应的,想买什么都可以!!我要这个我就要这个!!”   糅兴把雪茄递进嘴里,嘴唇无意识的微微颤抖。他极力稳住自己,挥挥手含糊道:“给他包好。”   杜小胖和掌柜同时喜笑颜开。   保姆的脸色不太好看,她眼神游弋的看了看小少爷,又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小少爷竟随便叫人爸爸,而且还和一个陌生人到处乱逛…再加上不听话出门…她心里不由对杜从岚起了一点怨恨,晚上让老爷知道了,小少爷不过挨一顿骂,可她全家老小怎么办呢?   她再抬起头,结果竟然正和那年轻男子的冰冷视线对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糅兴移开目光,看着小家伙颠颠的背影随口道:“好了没有?我们去吃些东西。”   杜从岚把装着昂贵手工的锦盒子扔到保姆怀里,又哒哒哒跑到糅兴身边,仰着小脸蛋瞅着他直乐。唔…他的决定果然是英明的昂!!   糅兴静静看着他干净透彻的眼睛,奶白奶白的小皮肤,还有小嘴边上可爱的小梨涡…最后蹲下来,捏着小家伙的爪爪轻声说:“再…叫我一声?”   从岚困惑的瞅着他,卷卷的睫毛上下翻飞。他想了想,张嘴巴喊:“轩轩?”   糅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凝视着他,半晌站了起来,揉揉他的软毛带他出去。   “走吧,吃东西去。”   从岚牵着他的手指一路走,时不时抬头看他。他是故意不喊他爸爸的…只是觉得不想那么称他的意…或许还有点那么小得意什么的…可是现在他又有点后悔呦,会不会是轩轩的儿子死了怎么地,刚才轩轩好像非常失望的样子捏…矮其实他再叫一声也没什么啦,大不了等一会儿买东西时再喊就是。   等到华灯初上,杜从岚才心满意足的挥别糅兴回窝去。   杜月笙一个多小时前就等在客厅里,表情阴沉的盯着大门的方向。有个保镖提前回来知会了他一声,他那会刚赶回来累得很,而且查半天还查不到那男人的底细,只得等儿子回来再计较。   杜从岚终究没去成经博会,因为他被杜月笙打了二十下屁股,然后坐在杜月笙的怀里写完了十篇大字,最后才吃了一点夜宵,被抱着去洗了澡。   “以后还会不会随便喊别人叫爸?”杜月笙靠在床上,看着坐在身旁刚洗完澡的儿子。   从岚蔫蔫的摇头,抱着自己肥嘟嘟的小腿儿无意识抠脚丫丫。   杜月笙叹了口气,伸手把小胖墩抱到自己怀里,一股热乎乎的奶味传入鼻腔,好闻的紧。他一下下的抚摸着儿子受伤的屁屁,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从来没对阿岚动过手,可这回是真的生气。不,也不能说是生气…应该是无力吧…他知道儿子希望能跟他一起出去,在别人面前喊他爸爸,可他偏偏做不到。虽然是他对不起儿子,可这回他也被伤了心。   “阿岚只有一个爸爸,对么?”他喃喃的用下巴蹭儿子的软毛:“阿岚是要我,还是要那个叔叔做爸爸呢?”   杜从岚被父亲低落的情绪吓到了,他毕竟才五岁,父母的情绪很容易就会影响到孩子,所以他蜷缩着小身子抽噎起来,小肥爪儿揪着杜月笙的睡袍不放。   “不要…不要别人…要爸爸…要爸爸——”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的不得了。   杜月笙心里平衡了,然后又开始心疼。为个陌生人,把儿子弄成这样…他真是糊涂。于是傻爸爸又开始抱着儿子来回晃,低声哄着儿子,给擦眼泪。   糅兴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已经麻木了。这几百年几百年的,小家伙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即便中间有过短短的交会,又怎能抵挡的过命运的洪潮?这一次看来也一样,他终究还是要等着,慢慢的等着…等到真正能把他接回去的那一天,谁都别想再夺走他!   除了他轩辕氏糅兴,他不会再有别的父亲。   一晃便是十年过去。   这一年杜月笙踌躇满志,不但获得了蒋介石的支持,在南京政府担任多项职位,同时还开始涉足金融业,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第四次做了新郎官儿,把沪上的名伶姚玉兰给娶进门当了四太太。在此之前,加上收养的大儿子杜维潘,他已经有了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可谓是妻妾如云儿女成群,正是男人春风得意的时候。   杜从岚仍然没有踏入法租界杜公馆,不过他还是杜月笙最为钟爱的儿子。杜月笙在这一年开始筹备重建杜家祠堂的事情,实际上就是为了他的阿岚能够正大光明踏入杜家,他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十年之久。杜从岚今年十五岁,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介意,毕竟父亲的儿女太多,他觉得再去那个杜家也没意思…反正他知道父亲最重视他就行了。   何况,此时上海的上流社会,尤其是和杜家来往紧密的人家,其实都已经知道杜从岚的存在。沈月英早就被幽禁起来,杜月笙后来娶得这些老婆都是唱京剧的出身,比起沈月英,这些女人更加聪明世故,即便知晓有这么个私生子的存在,她们也不在意——最起码是装作不在意。   杜月笙儿女这样多,再多一个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有甚要紧?   南京路,楼外楼。   新新大舞台的屋顶架起庞大的棚子,巨大的空间里热闹非凡,不但有说书、杂耍、滩簧、大剧场、兰花会,甚至还有一个跑驴场,各色小吃茶楼都在这个游乐场里开设了棚子,大厅雅座一样不缺。   杜从岚懒洋洋的歪在沙发上,一旁的鎏金小屏风围成一个小小的雅间,虽然外头人声鼎沸,但反而更利于私人的谈话。   “杜少,你真要去沪江念书?”一个和杜从岚差不多大的少年歪在另一张沙发上,抽着烟问他。   杜从岚一听到这事就愁得不行,烦躁的瞪他一眼:“耀魏涛你烦不烦,这事你都问了几遍了?”   耀魏涛嘿嘿笑了几声,挤眉弄眼道:“那你不是总不给我个干脆的么…”他弹弹烟灰,凑过去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想去沪江念预科,前几年那老毛子校长不是施行什么男女同学么,听闻沪上不少名媛都在那块儿念书呢,我也得去见识见识么。”   杜从岚斜眼看他哂道:“什么见识,你不过是想去找找乐子…我可跟你说了,那里头姑娘不好惹,不小心就是逼婚的下场。”   耀魏涛呸呸道:“你可别诅咒我…我可是去念书的,我老子说了,到时候给我找个称心如意的小家碧玉。”   杜从岚懒得睬他,自顾自捻了瓜子嗑。外头的大剧场响起了二胡的声音,又一出剧拉开帷幕,那依依呀呀的声音听得他是心生厌恶,偏又不想挪位子…更何况在这游乐场里还真没地方可以躲开唱京剧的,可烦死人了。   耀魏涛还打算在瞎聊聊,以挥霍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时光,眼角就瞥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打眼的走过来。他不由反射性的从沙发上跳起来,手忙脚乱把香烟摁灭,用报纸扇来扇去企图消灭空气里的证据。   “杜少——你那干爹来了!”他弄完才踹踹杜从岚跟前的藤编茶几,转身从后头溜出去:“我不跟你混了——先走了啊!!”   等到杜从岚反应过来,那头的死党已经不见人影,而这头,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经挡住了从屏风缝隙漏出的光线。   “不是说要去先生那里吗?”糅兴低沉的声音压倒了周围的嘈杂。   杜从岚郁闷的哼唧着,任由对方把他拉起来,然后他就坐在了男人的膝盖上,被一个熟悉宽大的怀抱搂住。   “今儿心情不好,不想去。”他任性的说道,随手握着糅兴的手指玩。   糅兴用另一只手搂住少年柔韧的腰身,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都要去。”他随手拨弄着杜从岚柔细微卷的发丝,看着对方白皙的脸颊慢慢变红。   “别乱动啦…”从岚咕哝着打掉糅兴的手,又下意识的把他的手攥住。   半隐蔽的空间里,他懒咪咪的窝在糅兴怀里,不由感叹。他竟然认识了这人十年,而且还莫名其妙真的认了什么契爷,真是…爸爸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明明以前就不喜欢他去见这人不是吗?   “对了,你还骗我说你姓轩!”杜从岚突然想起来,炸毛:“糅兴和轩什么什么能一样吗?骗子!!”   糅兴摸下巴,眼里亘古不变的淡漠融化了一点,温柔了一点。于是整个人的气质就截然不同。   “我的确不姓轩,但也不姓糅…”他无奈道:“反正你也从来不正经喊我,有何要紧?”   杜从岚炸毛炸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被对方顺着软毛,不甘不愿的重新窝回去。其实他是很珍惜和糅兴待一块儿的时间,毕竟不多,所以虽然不满还是决定忍一忍,一会儿让这人大出血弥补回来。   糅兴对他的小心思清楚的很,从来也不阻止。因为儿子的每一个小缺点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   他已经陪伴儿子在这个时代过了十年,社会越来越动荡,局势也混沌不明。他空有一身的本事,却无法插手这世间的俗事,即便这些所谓的俗事都关系着儿子的安危。这一刻的安逸他同样珍惜,可是未来呢?   再次旁观,再次离别,再次寻找…   要到何时才是尽头?   好,番外暂时写到这里…呼呼,番外写的很顺手…很顺手……写的顺手就能写得多……昂~~~PS:之前一直在追机甲契约奴隶,不过老早不追了,因为后半段和前半段完全不是一个质量,赶脚作者已经开始拖字数了【当时自省了下= =   猫痞的二分之一废柴其实和机甲契约挺像的,无论是从攻受类型还是题材还是…不过废柴比契约精彩很多,最重要就是情节不拖沓,感情进展很迅速,文笔也更加流畅,细节处理的很仔细,不会有契约里经常有的断句标点问题,作为比较在意这个的人,有时候老下意识的去找错误…讲着讲着,更加心虚,我这是肿么了…   最近还在看的基本就是星辰,二分之一废柴,冠军教父,一球成名…话说母鸡不回评,这个真让人桑心…所以我就霸王了…决定默默的投个地雷去……再话说,当然,我很理解,因为评太多,回了一条就得回第二条,没得到回复的人就会很难过…   PPS:大家有木有发现我不讲吃的了?因为我返校受到刺激了……= =早知道回去是要照毕业照,我就提前一个月减肥尼玛……诅咒学习委员不告诉我画圆圈诅咒= =   散伙饭我论文导师到了,在众多人夹道欢迎下,她就只注意到了我,问题是,她拍着我的头说:呦,你这孩子怎么长圆乎了=□=!!!!      第71章 突而生变      睡午觉的时候,黎婴忍不住想要蹭蹭说话神马的。   “别动,”斜靠在旁边的龙爹闭眼斥道:“乖乖睡觉!”   黎婴瞪着水汪汪的眼珠子望着帐顶,龙爹的大手还捂在他的肚皮上。他不敢动,可是又实在想确认一下下午到底要不要上课…昂…欸…嗯嗯…两只白嫩小猪蹄儿放在胸前,软软的搭在龙爹的胳膊上,小心捏一捏?   昂?没反应?   那再掐一把好了…   “干什么!”龙爹怒了,睁开眼看臂弯里的龙团子。   团子立刻把睁得老大的眼睛瞅向他,红红的小嘴嗫嚅着,就是不讲话。   龙帝皱眉看他:“不睡觉要作甚么——有话就说!”   “下午还上课咩?!”龙团立刻举手发问。   糅兴顿时了然,平常这时候都开始打鼾的猪崽,今天不睡觉敢情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话?他盯着儿子半天没说话,手心下头的小肚子忐忑的一上一下,热乎乎软绵绵…   “下午不用去族学…”他开口道。   黎婴绷紧了小身体,眼睛炯炯的瞅着龙爹。   “在家里上课。”糅兴把话说完,颇有些恶意的看向儿子。   小胖子=□=!!!双眼无神,极度失望的默默翻身,咬住被角小眼泪刷刷流。坏蛋糅兴…坏蛋爹——坏蛋坏蛋——————   糅兴俯身把胖团子翻过来,额头抵着儿子的哂道:“是谁吃饭前还跟爹保证要用功的?嗯?”   黎婴难过极了,小手往外推龙爹的脸哼唧:“走开走开…当个皇二代还要念书烦死了昂…”   “炸掉就不烦了。”龙爹张嘴咬一口肥爪儿,躺回去继续闭目养神:“快点睡觉,下午爹亲自教你。”   某崽崽幽怨的瞥着他,一只大手又压在他的肚皮上。他还想在挣扎一下什么的,结果糅兴大手揉啊揉的…揉着揉着他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糅兴睁开眼看着身边漂亮的胖胖,小东西卷卷的睫毛一颤一颤,皮肤柔软又洁白,小红嘴微张着打鼾,睡着之后显得那么天真坦然。   糅兴不由想,儿子经过那么多次的转世,等到成为黎婴,骨子里的那些属于龙族的残酷和狡诈…似乎都渐渐消弭在时光中,就如同尖锐的棱石被逐渐磨平,变得圆润温软。记忆里儿子的前几世都没有好结果,皆是因为性子太过暴戾…他也不知是否是转世的缘故,因为很多龙族尚在蛋中就能有所感知,骊珠毕竟惨死,稚儿未及破壳就远离亲父,会是因为这些原因吗?   他摸了摸黎婴柔软的发丝。然而现在终究不同了,面前这孩子的性格柔软的不像龙族,再任性也罢,更像是无害的小动物。   “这样也好…”糅兴低喃。有父君在你身边,所有的勾心斗角、岁月变迁都会离你很远,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也不需要有多么强大,只要像现在这般,继续单纯下去,有何不可?   午睡起来,糅兴便开始了苦逼的教学之旅。   “气沉丹田——”他垂袖站在一边,沉声说。   某崽崽炯炯看他,小肥手摸摸肚子。   “丹田在哪里?(⊙v⊙?”   糅兴盯着他,然后缓步走过来。   “等等!”黎婴赶紧后退:“人家知道了沉了沉了!!”   “真的知道?”糅兴眯眼。   某崽崽狂点头。好歹看了那么多武侠小说丹田算个毛他还会背九阴真经上半部捏…讨厌,干嘛总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v⊙)   他深吸一口气,挺胸收肚撅屁股…嗯嗯…   “爹?”   “…何事?”   黎婴哼唧道:“不能再沉了…再沉要放屁…”   糅兴:“……”   一连三天,敖壑消失,小太子也没有再去族学。除却龙世子们,其他的龙子都显得很不安,下学的时候议论纷纷。更有与世子交好的,便干脆直接上前去问。   世子中除了最小的貔貅不知情,其他八个都三缄其口,老大老二几人更是干脆离开族学,也算是结业了。睚眦带着龙城卫把长老府包围起来,可怜这些几万年都任劳任怨的老龙们——有的还不明所以就被变相囚禁,而有的又忐忑不安胡乱猜测。虽然龙城卫把消息锁死,但他们还是在第二天就知道敖壑的死讯,大为震惊。   龙族,除却上古之时的乱战,死这个字眼离他们是何等遥远。   睚眦大步走进屋内,把抗在肩膀上的东西一下扔在一人面前,顿时龙血四溅,衬着睚眦年轻冷峻的脸犹如罗刹。   “你看清楚了,敖翰。”他抱臂嘲讽道:“看清楚这是什么,然后再回答我的问题。”   长老敖翰不敢置信的瞪着摔到他脚边的巨大龙首,他外表不过四十余岁,面白无须,相貌文秀。此时猛然见到好友的首级,一时竟喘不上气,面无血色跌坐在圈椅上。   “这…这是——”他嘴唇哆嗦,目眦尽裂:“不可能…敖壑他怎么会——”   睚眦嗤笑道:“莫非帝君是闲得发慌,用谎话骗你们不成?”他走到半腐烂的龙首旁,俯身拽着深蓝色的龙髯啧啧有声:“你瞧瞧,这可不是你园子里蓄养的动物——你看他死的时候必是很痛苦很不甘,就连眼珠子都没能闭上…说是自杀,我看未必,老师的内丹老早就被挖出来了——”   “别再说了!!”敖翰痛苦咆哮道。   睚眦凶恶的咧咧嘴,随手把血往对方的衣服上擦了擦,深蓝色的血液凝固在白色的布料上,就如同墨迹一般张牙舞爪,异常丑陋。   敖翰的身体猛的一颤。   “到底…要不要说?”睚眦凑到他耳边,冰冷的声音宛如耳语一般响起,“嗯?”   “是敖泽——”敖翰猛的站起来,崩溃的喊道:“可我们没有错!”   他一边颤抖一边神经质的来回走动。   “太子…太子的生母不过是籍籍无名的龙女,怎可与渤海的公主相提并论?!更何况堂堂龙帝竟然把帝后囚禁起来,这样下去如何能有真正的嫡子?!”   睚眦顿时如同吃了腐烂的人肉一眼,既震惊又厌恶的看着敖翰。他们设想了那么多种可能,也不是没想过与敖泽有关——敖泽是为了红陵,可长老竟然因为这种原因甘愿为敖泽所利用?!   这帮人莫非是吃多了人肉,所以思想也跟着腐化了吗?!嫡子…龙之寿命如此漫长,子嗣又尤为艰难,能拥有一个孩子已经是天地恩赐,哪里还能有这种想法?   简直莫名其妙!!   睚眦拽着他的衣襟咬牙:“所以你们就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就要置我弟弟于死地?!”   敖翰惊恐的看着他,嘴唇发白道:“…我们只是想想,怎敢真的去伤害帝君子嗣?敖壑他…他教导你们多年,又与太子师徒一场就更不可能…”   睚眦皱起眉,手也不由松开。当初青岚第一个发现时,以为敖壑是自杀身亡,后又查探得知内有蹊跷,因为敖壑的内丹早就被挖走,恐怕连自杀都是被人所控制…现在反而是长老们嫌疑不大。他烦躁的看着地上的龙首,心道,这还用说吗,肯定是敖泽那小子干得!绕来绕去还是他…真没想到那货这么蔫坏,闷不吭声差点弄死黎婴。   他这么一想,便觉得须得快些告之糅兴。走时瞥了一眼敖翰,只见人还站在原处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睚眦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然而等他快要走出院子,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快得几乎抓不住那思绪的痕迹。   ——老龟似乎说过,龙丹挖出的部分伤口凌乱,却很像是帝后的洪炎刀所致——睚眦停下脚步,半晌粗鲁的低咒一声,快步往回走。他真是糊涂了,竟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敖泽只有红陵这一个妹妹,就算是算计太子也是为了红陵,又怎么会留下那样明显的与红陵有关的证据?   这帮可恨的老贼!   他用脚踹开门,不料一股浓黑煞气席卷而来——   “谁在里面?!”睚眦举袖掩面厉声喝道。这不是龙族的气息,敖翰呢?!   他手指微动,灵力笼罩周身形成罡气,下一秒便化为兽爪。待黑气尽散,他脸色一变,脚步不由后退——————   “共工!!!”   不错,独自立在敖翰房中的男子一身黑衣,黑发飞扬,肤色黝黑,眉眼邪佞逼人——恰是共工。   他侧身对着睚眦,一手垂袖,一手拽着敖翰血淋漓的尸身。他看见睚眦冲进来却并不吃惊,斜睨的深紫色眸子充满了傲慢和蔑视,嘴里正含着一颗带着紫红色龙血的珠子。   睚眦低咆:“把敖翰的龙丹吐出来!!”   共工从眼底睨视着他,咕嘟一下把珠子咽了下去,脸颊腾起赤红。   “小鬼,凭什么?”他这时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声音沉厚略带沙哑。   睚眦脑袋里一片混乱。这是怎么回事?上次见到共工已经是几百年前,羲皇穷尽人力也未能找到他——这次纯粹是龙族内部的事情,为什么共工会在龙城还掺和到这事里?他又想到,因为共工,黎婴的弟弟受伤,二郎也奔波多日,不由怒火愈盛!   “被你…发现了…”共工丢下敖翰,转身缓步走向睚眦,“下界有个字眼怎么形容的?哦…对,灭口…”   灭你妹!睚眦喉咙泛起血腥气,眼睛也开始发红。他知道共工乃上古神祇,自然不是他这区区几千年的小龙可比——可他短短时间便恣意杀掉龙族两位长老,伤害堂弟,还嫁祸渤海龙族——岂不是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底?!   孬种才会逃走!!   共工眼神一闪,似是察觉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   “龙丹最为滋润,本神却未曾完全好转呢…”他举袖掩嘴,轻声笑道:“不知道是长老的滋味儿好,还是小鬼的滋味儿好?”   睚眦额头暴起青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尼玛你个不男不女的妖人!!他怒吼一声身形突变,一只四爪踏火,头生龙角的巨硕凶兽堵住了门口,龙气浓烈如同实质四溢而开,一层层腾卷而起。      第72章 鸾凤殿      共工头一次见到凶兽睚眦的真身,嘴角笑意更浓,眼神却更加冰冷。他目光流转移到凶兽下颔,那里较为脆弱的脖颈和逆鳞处被一层坚硬的鲜红色鳞甲覆盖,但在他眼里,那里仍然不断的散发着龙丹的暖融气息。   他有些垂涎的舔舔嘴角,后退一步轻挥长袖,水汽便如同涌泉一般瞬间从地上冒出,不断抬高,一眨眼的功夫就形成透明的水墙。对面凶兽的双眼变成尖锐的竖瞳,猛烈收缩着发出威胁性的低咆,它四爪着地的地方被烈焰灼烧成焦黑的颜色——可想而知如果被踏上或者抓伤会有怎样的下场。   共工犹豫,到底要不要打破原则,掏摸出面前这崽子的内丹呢…虽然年份不大,但龙族嫡系的血统似乎就是不一般,服上一颗,只怕就抵得上两条老龙的?   睚眦虽然无法感知他险恶的内心,却本能的颤抖了一下。他龇起尖锐无比的利牙,一股炽烈的云气从他的利牙缝隙中涌出…他可没这么傻,明知打不过共工还待在这里等死——然而这间院子已经被结界覆盖,他要怎么在拖延时间的同时向大哥求救?   穿着黑衣的男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既没有再向前走,也没有要动手灭口的意思。好吧,他虽然真的对睚眦的内丹很是垂涎,但糅兴也不是好相与的,毕竟龙族护短的劣行他多少万年前不知领教过多少次…   真是大意了,竟然被这小子看见,共工心道,不过自他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心情就一直不错,万事好商量么。   “你的仇人是羲皇,为何打我龙族注意?而且还杀死长老,想要伤害太子,又嫁祸渤海龙族!”凶兽冷冷问道。对面那妖人又笑了起来——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个不男不女的棒槌!要不是想要拖点时间才不要和你个变态说话!!   共工难以抑制的大笑着,原本还犹豫着的那一点杀意现下也没了。   他擦着眼角的水迹咳道:“小鬼,你也把本神想的太伟大了些…”   “你不承认?!”凶兽怒道:“你杀死敖翰可是我亲眼瞧见的——这样也不承认吗?!还有别叫我小鬼!”   共工挑起眉,深紫色的瞳孔微微收敛,显得阴沉刻薄。   他摸着下巴,半晌道:“也罢,既不杀你,总要给糅兴一个交代。”   凶兽睚眦顿时警惕起来,身前罡气愈发浓烈,脚下所踏火焰几乎发出爆裂的声音。   “本神确实吃了他二人的内丹,不过这却不是本神的最初来意。”共工无所谓的说道:“先前只是听闻四方街有上品灵石,想要寻一些来恢复灵力罢了。”他咂咂嘴吧叹道:“可惜灵石没找到,却无意间看见了一些有趣的事。”   “本神瞧见龙族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竟偷偷摸摸,与堂堂的渤海龙王密会…你也知道,本神是想要与糅兴结盟的,自然也就对龙族之事多有关注么。”   睚眦大为吃惊,身形不由一变,化回青年。   “你是说你看见敖泽那小子与长老私下见面?”他急切问道。要是真的…岂不是意味着他先前可能并没有猜错,那敖翰怎么又矢口否认?   共工低头弹了弹手指,随口道:“自然,本神年纪虽大了,眼睛可还没有瞎。不过…”他若有所思的顿了一下:“你们那两位长老似与敖泽吵了起来,接着便离开了。本神见没什么可瞧的,刚打算走,便又见到早已离开的敖壑又转了回来…”   睚眦眼睛一亮。果然如此!敖壑长老恐怕就在那时就被敖泽所控制了。   “本神心道,既然这两人都脱不了干系,不如就让本神替糅兴清理门户——”共工理直气壮道:“至于敖泽…你看本神都已经在敖壑身上留下了那么明显的证据,除非是傻瓜才会想不到这阴谋与渤海有关。”   傻瓜…睚眦嘴角抽抽,心想你才是傻瓜,那么明显的证据谁都会以为是有人嫁祸渤海好不好。这老东西果然是被羲皇关得久了心理变态脑袋也柴了么?不过,敖泽果然不是清白的——要不是共工为了龙丹杀了敖壑,只怕黎婴就真的出事了,长老自然也不是好东西,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要不是他们自己念叨什么嫡子不嫡子的,敖泽也不敢冒冒失失就找上族中长老。   他睨了一眼共工,不由烦恼。共工看起来是没打算灭口,却是拿他当只小狗耍完,可他还要赶紧把此事告之帝君好去渤海抓那小贼啊!   “你…你还不走?”睚眦瞪着共工:“再久一些我大哥就要来了。”尼玛外头那些人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他这么久都不出来也没个人敲门问一下…   共工下意识的摸摸肚子,先前吞吃的龙丹还未完全吸收,他的确应该找个隐蔽的地方…可是就这样走,是不是有些丢面子?   睚眦却等不下去了,他看见共工摸肚子那动作就浑身发毛,万一这厮多待一会儿肚子饿了又反悔怎么办?他深吸一口气,汹涌澎湃的炽火之气如怒涛一般聚向胸口,趁着共工不备,他猛地仰头咆哮————头颅刹那扭曲变形成凶兽,上下颚裂开到极致——然后一股火焰就像山岩爆发一般直冲屋顶!!!   “轰——————”   喝——   黎婴吓了一跳,刚沉下的丹田之气木有了。他猛地一吸小肚子,丢下龙爹哒哒哒往殿外跑,外头不少女侍都聚在长廊里,他扒拉着门框一看,远处不知何处升起浓烟,活似神马原子弹爆炸蘑菇云一朵接一朵的。   “那不是中城的方向吗?”   “也不知发生什么了…”   女侍们窃窃私语,黎婴竖着耳朵偷听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便无趣的转身跑回龙爹身边。   糅兴却蹙眉凝望着远处,就连儿子拽他衣角也没理会。共工…?不,已经不在这里了…   “爹!!”黎婴不满哼唧,“发生了什么呦!”   “别闹。”糅兴回神,俯身把他抱起来:“爹也不清楚…我们去中城看看。”   这次他们直接乘云而下,黎婴攥着龙爹的手指朝下头整齐排列的建筑物望去,中城最里头的一大块区域被穿着黑甲的龙城卫围住,其中发生爆炸的就是其中一座宅院。   煤气爆炸?黎婴忍不住炯炯想到。   他们还没有落地,前方便跑过来一队人马,带头的是囚牛和一身狼狈的睚眦。   “帝君。”他二人半跪行礼。   糅兴让他们起来,凭两人的眼神确认了自己的感觉。共工的确来了。   他上下打量睚眦,皱眉问道:“你与他碰上了?”   睚眦讪讪抬袖,擦了把沾着黑灰的脸低声回道:“这个…不把房子炸了他还不走嘞…”   囚牛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正色对糅兴说:“帝君,敖翰长老已死,且他与敖壑长老两人皆为共工所杀,龙丹都被共工夺走…而且——”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下来说道:“敖泽确有反义,敖壑也与他有牵扯,至于帝后…怕是不知情。若不是水神误打误撞又有心杀龙夺丹,只怕堂弟就危险了。”   糅兴闻言脸色黑沉。敖泽倒也好耐性,等了这么几百年,硬叫他等到黎婴化形这个机会…敖壑死得不冤,黎婴尚不能化形这事必是他告诉敖泽,或者说,敖泽本来还有其他打算,只是得知此事便顺势而就——   真是可恨。   “大伯,您还是快些下命令吧!”睚眦凶冷的龇牙道:“侄子这便带兵去渤海捣了那小子的老巢!!”   糅兴没说话,低头看了一眼儿子。幼小的太子睁着又黑又圆的眼睛瞅着他们,神情还有些茫然。   他忍不住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发顶。远处在龙城卫的包围中,犹站立着几位外表或苍老或年轻的龙族,他们都穿着深色的缓袖长袍,衣襟和袖口都缀着银色的纹路…多少年前他在伏羲的凝视下把红陵带回龙城,他们都用眼神抵触的告诉他——红陵不受龙城和长老的欢迎。   然而这么多年后,他们中又有多少人,和敖壑敖翰一样,认为他糅兴的孩子理应从红陵腹中诞生?   “糅兴…”黎婴忍不住仰头问道:“爹,渤海那什么是幕后凶手?共工不是正在被通缉咩?”他听得稀里糊涂的,怎么又死了一个呦…可怜。还有共工神马的…他一想到共工就觉得浑身都挤得痛,心里记恨吧,还多多少少有点害怕。   那人好变态的,差点把他的蛋蛋都挤出来!!   糅兴感觉到儿子哆嗦了一下,于是在心里又给共工画了个血淋漓的叉叉。他甚至有些残酷的想,共工怎么不干脆把长老都杀掉,他也好学学伏羲正式发出通缉檄文。   “大伯?”睚眦忍不住喊。   糅兴摆摆手,语气淡淡道:“不用去了。”   睚眦不甘心,还想要说什么,然后囚牛皱眉拽着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便安静了下来。   囚牛所说正是糅兴所想。敖泽既然如此胆大设下此局,自然会时时关注事态变化——前几日敖壑之死他必然已经收到消息,那么一旦知道今日中城动静,就会想到是阴谋暴露,又怎么乖乖待在渤海束手就擒?   囚牛走近一步,迟疑道:“帝君,事已至此,帝后她…”   糅兴眼神霎时冷如坚冰。   是啊…敖泽计谋败露,可他最重要的妹妹仍然一无所知的被幽禁在鸾凤殿里呢…   如果他是敖泽,要么彻底丢弃红陵,要么——就要抓紧时间把红陵救出,唯二可选。不过旁的人也许会选择保命要紧,然而糅兴却了解敖泽…龙族生命漫长,一切荣华富贵都是虚影,敖泽年轻气盛却受到西海一脉囚牛等人的压制龟缩在渤海一角,又因为妹妹与伏羲的关系不受龙帝重视,就连他的妻子都是伏羲给他选的,只有红陵才算是他真正的血脉同胞。他想要继续撑下去,必然要给自己寻找一个支柱,他自然不能放弃红陵。   红陵啊红陵,即便你蠢钝又自负,却幸运的有一个好哥哥呢。   “帝君,要不要臣带人——”囚牛话没说尽,怎么说红陵也是他们的长辈,大伯的妻子,即便犯了重罪也轮不到他们说什么。   糅兴轻轻摇头,转身看向上城。   “他们逃不掉。”他轻声说。   囚牛和睚眦同时向上方望去,陡峭的悬崖上方可以看见轩辕殿的一角,猎猎的龙旗插在悬崖边缘,最上空粼粼的闪烁着深蓝色的水光,浅淡云气梦幻一般悬浮在水光之下。突然,从悬崖最边缘开始,整座上城微微震动起来,很快他们的脚下也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地面的震动,一些海泥颤抖的沿着水流逆袭,带着旋的形成浑浊的螺旋状流波。   然后在猝不及防之下,每个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仿佛裂锦一般刺耳的声音,整座上城的边缘贴合着悬崖陡壁的弯弯曲曲——严丝合缝的升起一层淡金色的屏障——这屏障上升的速度如此之快,简直如同无数条金色巨龙直冲九霄,转眼便密密的封闭了上城,连城池上方都被笼罩,乃至悬崖连同王城像是被放进一个半透明的金色盒子里一样。   两位年轻的龙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神迹发生,心里不由对糅兴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敬仰。看龙帝如此轻描淡写的创造出巨大的结界,而且还是在身处异地的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想到,这并非是龙帝的全部实力,一座城市,甚至是数个城市——一瞬间就能够被龙帝保护起来,无坚不摧之力无可撼动。   当然,也有可能是一瞬间被龙帝摧毁,端看他一念之间所思所想。   真是…可怕的力量。   糅兴仰头看着自己所造出的结界,眼里有一丝厌倦。他是真的厌倦了,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就连区区一只渤海小虫儿都可以把注意打到他儿子身上。他知道如今的那些年轻族人,往往表面尊敬他,实际却怀着不以为然的轻蔑——一条活了百万年的老龙而已,除了年纪没有什么优势。   他们不是伏羲,不是女娲,也不是上古之时无数死去的魂灵,所以他们不知道糅兴的可怕——也不知道伏羲的可怕。   如今是多么的和平,上古的神祇要么死去——要么沉寂。   谁还记得那些过去的辉煌?   “爹…困了。”黎婴打了个呵欠,抬手要抱抱。刚才结界升起时的冲击对囚牛等人不算什么,不过他有点受不了,觉得脑袋压抑的一阵阵犯晕。   糅兴托着儿子的小屁股把他抱起来,小东西不管不顾的窝在他颈边瞌睡,不时发出含糊的呢喃。眼下也只有他还能睡着,有一股子置身事外的天真。   “剩下的事情你们不用管了,把敖壑他们的身后事办好。”糅兴淡道:“他们若是执意追问,不妨把事实告知他们,只保留一二即可。”   “让他们再派一人去族学,明日恢复授课。”糅兴最后留下一句,便带着黎婴离开。   等到他们回到轩辕殿,上城已经变得寂静无声,所有女侍城卫都安静的守在自己的位置,低着头不言不语。今日有大事发生,身为奴仆——装聋作哑,才是安生立命之道。   金碧辉煌的鸾凤殿已经沉默了几百年,自从幼小的龙子被糅兴带回龙城,立于轩辕群殿后方的那只展翅金凰就彻底黯淡了下来,悄无声息的守着他可怜的主人渡过漫长岁月。   糅兴放下某崽崽,两人一同站在朱漆的大门前。   黎婴鬼鬼祟祟的贴在门上,小肥手蠢蠢欲动。糅兴挑眉看他,直到看见黎婴打算伸指头捅窗棂纸了才探手去阻止。   “爹,我怎么觉得里头没人…”某崽崽小手掩嘴对糅兴嘀咕。   你这感觉还要练练…糅兴无言的拎着他后领子拽到一边,伸手推开大门。许是长久没有上漆,铜质的门轴也未曾上油,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长长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敖泽站在正殿中央,无奈的看着通往侧殿暖阁的水晶垂帘。   “你放弃吧,他若怜惜你,当年便不会让你嫁给帝君…”他低声道:“如今渤海已是回不去了,哥哥本想着若是没了太子,长老们又支持你,还有谁比你更合适诞下帝君的继承人…只可惜——”他抿嘴,不甘的想到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人,生生坏了他的计划!   暖阁里原本一直无人回应,岂料敖泽此话一出,水晶帘便猛地炸裂,红陵的声音尖锐的在殿内响起。   “哥哥你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红陵声音愤怒又讥讽:“难道你以为你杀死骊珠那孽种,长老支持,糅兴便会碰我——让我替他生孩子?莫说他绝不会如此,便是我也宁死不肯的!!”   敖泽苦笑着摇头。   “我何尝不知…你一直心系着羲皇,可你瞧瞧你的下场…囚禁在这牢笼几百年,若糅兴不发话——你一辈子到死为止都要待在这里,”他哑声道:“你的羲皇可曾救你?可曾问过你一句?”   红陵执梳的手猛地一颤,好一会儿才继续慢慢的、一下下梳着烈焰般的长发。她昂起纤秀的下巴,镜子里的女子眼角泛红,面容却犹如冰霜一般冷漠倔强。她是傻…但这辈子也只傻这么一次,即便这一次便要千年万年的付出下去,永远也瞧不见个尽头…   她仔细的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编起任何发式,只让一头流火般的长发柔顺的披泻在身后。发髻梳得再漂亮,无人鉴赏还不如就这样,三百年对她来说真的不算短,无形中便磨掉了她的骄傲和火爆脾气…可是她还是不想放弃。   “跟哥哥一起走吧,红陵。”敖泽的声音温柔的传来,从小到大一直未变,“哥哥带你去极西之地,听闻那里的国度与玄黄大地很不一样,帝君和羲皇的势力到不了那里…我们在那儿可以过得自由自在,再不用被别人利用,像小狗小猫一样任人耍玩。”   红陵站了起来,漂亮的红榴石一样的眼睛溢出眼泪。再好的地方…也没有伏羲,是不是?   她转身掀起零碎的珠帘,便看见敖泽一身墨绿色的长袍站在殿内,凝视她的眼神带着哀求。   “我是不会走的…”红陵淡淡说:“哥哥还不是一样,便到了这种地步,还指望着糅兴。”她冷笑道:“那男人眼中只有他的小太子,旁的人又算的了什么呢?”   其实说来,糅兴与羲皇,又是多么的相像…只是前者对于不爱的人懒得理会,而后者则更为残忍,即便不爱也要利用到骨子里,带着一脸温润亲和的笑容,让人到死也念着他的好。   好呵……   敖泽还想要说什么,脸色却突然一变。他猛地上前攥住红陵的手腕厉声道:“快与我离开,再不走来不及了!!”他不顾红陵的挣扎,强行拖着她向门口走去。帝君竟然把整座上城都封了起来,再不走他们就要变成瓮中之鳖了!   红陵手腕剧痛,眼泪不由流了下来。她怎么能走——怎么甘心?!心中决绝,另一只手便干脆的探向胸前,捏碎了贴身佩戴的红玉髓,一股红烟氤氲缠绕的的升到大殿上方,然后如同利剑一般直冲而上,转瞬便消失在结界外。敖泽只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妹妹美丽的红瞳沁了水宛如冻结一般冷硬,下一瞬颈后猛地一痛,意识昏沉过去。   “…对不起。”   红陵转头,感到殿外不断逼近的沉重的威势。她脸上闪过厌恶,打横抱起敖泽走到暖阁将他放在自己的绣床上。糅兴与伏羲一样都是强者,龙城中人人都敬畏仰慕他,可她就是讨厌糅兴…不管是他身上无时无刻的强势气压,还是他坐在轩辕殿最上头撑颔时遥渺的目光——   有时候女人需要的并不是真实,而是温柔专注的凝视——哪怕那都是假的,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时间。   红陵慢慢回到正殿中,身上腾起艳红的火种,曳地的华服顿时变成火红的甲衣,白皙的手掌中升起洪炎刀流焰一般光华四射的刀身。从小她就想要边卫去,证明她可以做得比很多族人更好…可惜无论是伏羲还是糅兴,还是渤海的族人,他们都只希望她能乖乖的坐在闺房里,等着嫁给某个人。   随便某个人。   真是让人痛恨的词。   等到糅兴推开朱漆大门时,看见的便是他的龙后一身战甲,手持长刀立于殿中的侧影。   糅兴平淡无波的内心起了那么点波澜。他突然响起很多年前大婚那一晚,他执书坐在红烛旁看了一晚上,那少女便攥着华丽的红裙硬是床边坐了一晚,虽然华冠下的容颜年轻绝美,但他还是当做看不见。红陵太年轻了,如果他像四弟一样有孩子,只怕都要比红陵大上许多…然而她和伏羲纠扯不清的关系,让他异常厌恶。于是连对小辈基本的包容也失去耐性。   那么如今,她终于不想要再掩藏本性了吗?   “我知道你来干嘛。”红陵抬起下巴,双眼如同红宝石一般灼亮:“都是我做的,与敖泽无关。”   黎婴躲在龙爹身后探头偷窥,小眼睛也在发亮。尼玛这简直就是傲娇女王啊有木有——还是军服系女王!!!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他虽然打搅了红陵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长啥样(这货没事便溜到鸾凤殿外头把路上随手摘的水草神马塞进去当见面礼=V=)。唔唔,摸下巴掂量,果然不愧是他后妈,长得真有质量————   红陵一眼便看见龙帝身后那小小的身影,见那孩子睁着溜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瞅着自己,心里便一阵烦躁。讨厌死了,这小鬼总是没事过来骚扰她,就算不理他也没用,总自顾自在外头唱一些奇奇怪怪的调子,还把臭兮兮的水草塞到她宫里头…烦死了!!   “敖泽在这里,这就是事实。”糅兴不动声色的捏住儿子的爪子,淡淡对红陵说:“至于本君要干什么,这也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改变的。”   红陵咬牙不语。她也知道,糅兴没有带龙城卫来抓人,已经是给她留了脸面…可是敖泽都是为了她,既然小鬼没有事,那敖泽凭什么要拿命去偿?她也只有这一个哥哥。   “不必废话,若让你抓走敖泽我们渤海龙族便从此绝嗣了!”她把长刀横在身前,厉声道:“如若不然,我把这条命赔给你便是!!”   糅兴皱起眉,眼神冷了下来。黎婴没事自是万幸,然而敖泽有此歹心不得不除——就算不杀他,却也必须把他关进禁地中。   “这是不可能的。”他眼神冰冷漠然道:“我不会要他的命,但他此生也不能再回渤海…你与此事无关,让开。”   终生囚禁!   红陵脑中如炸开一般,红唇几欲咬出血来。哥哥怎么受得了!渤海龙族怎么办?哥哥至今尚未有继承人,难不成要糅兴指派吗?!她双眼厉红,周身暴起炙炎灵气,一言不发举刀狠戾直扑糅兴——几米开外糅兴便感到面目灼痛,对方的炙炎灵气就像无数烧红的铁针一般刺入皮肤——   “轰————”糅兴猛地挥过去一道水墙堵住汹涌的火焰,顺势抱住尖叫的崽崽一个旋身擦着红陵的刀锋飞身而过,将崽崽放在圈椅里。   “在这待着别动!!”他顾不上多说,一圈金色壁障将黎婴护在其中。   黎婴肥嘟嘟屁屁挪了挪,一双小鞋子还够不着地,只得正襟危坐在对他而言过大的圈椅里。他在壁障里尚且感受不到那两股灵气相互撞击带来的巨大压迫,只觉得面前忽然起火忽而巨浪,红的红蓝的蓝是不是还有点什么白烟腾起,漂亮是漂亮,时间久了未免有些无聊。   他想了想,又见他爹带着后妈去了外头打架,便干脆嘿咻嘿咻翻身下地,哒哒哒往暖阁里头跑。听刚才他们说的,那神马敖泽应该躲在里头…话说,亲妹妹都在干仗了,怎么哥哥还躲在里头捏?莫非渤海都是传说中的女攻男受?   糅兴不欲与红陵纠缠,一来红陵根本不敌他,二来他总是顾忌着儿子还在边上,总要时不时看上一眼才能放心。红陵越与他纠斗越来气,这厮和她打架竟然还三心二意———她怒火上头,干脆解开了洪炎刀的封印,赤红的刀身顿时剧烈震动起来,刀魄在席卷的熊熊火焰中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咆——   滋————糅兴蹙眉后退,挥灭了袖子上的火,白皙的手臂上出现了指头大的灼伤。   再看对面女子,已是半龙形化形。为了能够驾驭这把洪炎凶刀,红陵化出了龙角,大半张脸被坚硬的红色龙鳞覆盖,两只手已化为龙爪,看起来狰狞极了。她半跪在地上双手握住刀身向前高举,周身的炙炎灵气不断的被吸入刀身,刀锋上燃起的火焰越发炙热灼人,衬托着红陵的剩下的小半张脸的皮肤也越发苍白。   “你驾驭不了它——”糅兴提高声音怒道:“快封住它!!”   “我不————!!!!”红陵怒吼,咬牙嘶吼着将更多的灵气送入贪婪的刀口,洪炎刀咆哮着带着红陵在空中翻滚,火焰几乎将鸾凤殿的上空映照成红色,沸腾的白气模糊了视线。红陵感到胸前缺氧一般的疼痛,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强撑着一个翻身落在地上,双爪上的鳞片竟然被刀柄灼烧的焦黑脱落——洪炎刀不甘的挣扎着,想要向灵气充沛如同深渊一般的糅兴冲去,她使劲全身的力气去抓住刀柄,两条手臂不断的震动着——   “快封印————”糅兴大吼着,一时被浓烟和火焰所阻挡,明黄色的长袖因为灵气鼓胀。   我封印不了!!红陵痛苦的嘶鸣,稍一放松便猛地被刀拖向前方。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顺势扑向糅兴,眼中布满了血丝。   糅兴面前的浓白之气瞬间被刀劈开,转眼便至眼前。他怒吼着旋身,上半身突然化为金色巨龙绞缠住赤红巨刀,红陵尖叫着被绞住然后摔倒地上——下一秒糅兴便抓住洪炎刀的刀柄将它猛地戳向红陵!!!   “……!!!!”   红陵紧紧闭上眼,侧脸剧烈灼痛,周围都是海水沸腾的巨大声响。   ……   半晌,一切安静下来。   红陵发觉自己除了脸上刺痛,仍然好好的活着。她睫毛微颤,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洪炎刀恢复成冰冷的金属刀身插在了她脸旁边的大理石地面中,上面已经多了一重由糅兴下的封印。她抬眼看向自己上方,糅兴站在她身边俯视着她,黑发由于方才暴涨的灵气而轻轻浮动,发尾微微卷曲着柔软散开…他玉色的双瞳冷冷的睨视着她,让人不敢逼视。   “结束了。”他语气严酷的说道。   不…红陵哽咽的摇头,不,没有结束。   糅兴抬脚准备回去鸾凤殿,身后便传来了龙城卫整齐的脚步声。他蹙起眉,转过身看过去。   “帝君。”其中一名领头的半跪禀告:“羲皇派下使者,请帝后带着太子前往上界元天殿作客。”   糅兴的双瞳骤缩,看向仍躺在地上的红衣女子。   红陵发出哽咽的笑声,眼泪从眼角滑落。      第73章 元天殿地图开启(一)      黎婴啪嗒啪嗒跑到暖阁外头,肥嫩爪子掰着门洞朝里面偷窥。嗯还是谨慎一点为好…万一围观不成反被抓住做人质就惨了。   “……”   好险爹想到了!!某崽默默的擦了把冷汗。   暖阁内悄无声息的,残破的水晶珠帘轻轻晃动,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黎婴又把头往里头探了探,只瞧见深色昂贵的地毯,以及不多几件精美的家具,再往左边深处瞧,便被一架描金牡丹小屏风挡住了视线,以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碧纱橱内似乎躺着一个人,从屏风边缘可以看见床沿垂下的墨绿色衣角。   龙团子摸摸肥下巴沉吟,果然是女攻男受咩(⊙v⊙)?兄妹乱那啥的真是太重口味了!!   既然人都躺平了,那他尽可以大摇大摆进去晃晃。于是某崽崽负着爪子踱着小方步进去了,鸾凤殿正殿雍容大气,而暖阁就正经充满了女儿香,顿时熏得崽子阿嚏阿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紧张的捂住嘴巴,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周围有什么动静。还真睡死了啊…八成是被他那后娘给搞得,真是狗血肥皂剧来着。绕过屏风一看,果然看见敖泽一动不动的闭眼躺在床上,神态总体是放松的,两手也松松的蜷着摊在身体两侧,只有浓黑的修眉微微蹙着,显见在昏迷中也无法安心。   黎婴想到外头还在拼命那妹纸,不由感慨。都是身不由己啊…人生呦。   他一边感叹一边蹭上床,蹬掉两只小金靴哼哧哼哧的滚在睡美男身上。小胖团子就这么整个压在人家胸前,两只肥爪爪还乖巧的托着脸颊,小腿儿一抖一抖的一副CJ样儿…敖泽昏然之下估计是突然感觉呼吸困难,眉心叠出明显的褶子,纤薄的鼻翼动了动。   “上回爷为了你可是被差点被爹拧成麻花…啧啧,真是蓝颜祸水。”黎婴近距离打量着敖泽,不停的咂着嘴吧。不过这个上回可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次敖泽似乎也是为了给红陵求情来着,可惜他爹就跟看见空气似的直接过去了,压根儿没正眼看他。他倒是记得敖泽孤立在寝宫前的模样,挺可人疼的…只不过他也记得被他爹揪着尾巴转圈圈的滋味儿。闷骚爹吃醋神马的真是惹不起。话又说回来了,敖泽这人吧,长相虽然是修眉俊眼温雅如受,但这胸肌这腹肌这个头…尼玛怎么看也是扮猪吃老虎的攻君!!   黎婴恶劣的伸出肥手指戳敖泽的脸,嘴里还念念有词:“看不出来你这人也是蛇蝎心肠噢,爹这么可爱你都下得了手噢…哼哼,等会儿就把你抓起来!!监狱神马最激情,你是想要强壮室友一夜N次狼君还是苍白瘦弱心理变态道具攻君?或者制服系暗黑狱警电棍爱死爱慕也很有爱嗷——”   他说一句戳一下,越戳越开心,结果根本没发现某位睡美男默默的睁开眼睛,无言的看着压在他身上还扭屁股的沉重负担。   “敢问太子…可否从臣身上下去?”温润声音无奈的响起。   黎婴抖了一下,闪电般收回自己的小手指。完了完了玩过头了…要是真被这家伙逮住作人质可咋办?他爹会把他的屁股都揍烂的!   然而敖泽却只是坐起身,抱着小太子的腋下将他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才下床掸掸压皱了的的衣摆。此时殿外传来巨大的声响,甚至又一瞬正个鸾凤殿都震动了一下。   “太子且安心,臣错了一次,万不敢再犯。”敖泽没有看黎婴,眼中却沉淀着担忧。好在帝君拦住了红陵,不然依她的性子只怕会被那魔刀给吸干…也罢,事已至此,无非就是一死,而他相信糅兴必不会杀他——在上位者谋其事,糅兴可以恼恨他,龙帝却要为渤海一脉斟酌考虑。   约莫就是囚禁吧。   黎婴不屑的睨他,傲慢抬下巴:“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本宫才不怕你捏,你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数万龙城卫是摆设吗?难道本宫父君会让你逃走?你别忘了你妹子还在本宫父君手中,应该是你要安心才对——放下屠刀,本宫饶你全尸!!!”   他在心里狂笑,真特么激爽嗄嗄!看了那么多电视剧木想到也有一抖王八之气的一天!!   敖泽无奈的苦笑着,看向年幼太子的眼神也多了那么一点惊讶。他原本也与黎婴无怨无仇,只是为了妹妹不得已做一回背信弃主阴狠无良的小人,此时不由心道,难怪帝君如此看重太子,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如此机灵活泼还气度从容的龙子了,年纪尚小便如此出息,将来必有成就…   外头局势已定,他早料到这结局,便抬脚向外走去。黎婴一看,忽然想到他爹警告他原地别动的话,万一给他爹看到他竟然与敖泽一块儿出去,那他的屁股就真的不能要了——   于是某崽崽迅猛的哒哒哒跑到敖泽前头,还一边跑一边回头瞪敖泽。他还不知道,外头已经快要翻天。   糅兴看着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博兰等人,便挥手示意她们把红陵给扶进鸾凤殿里看着。   “使者现在何处?”他问龙城卫。   “在轩辕殿正殿等候。”   糅兴锁眉。伏羲明知眼下正是敏感的时候,他要救红陵也罢了,何必把龙儿也搅进来?他倒不担心伏羲会对黎婴不利,当初黎婴没能胎死腹中,现在伏羲便不会再对黎婴下手…只是黎婴年纪如此之小,连怎么变回龙身都不知道…   “去告诉使者,太子近来身体不适,龙后可应邀前去。”他淡淡说道,眼角瞥到儿子正趴在门槛上撅着屁屁翻过来。   然而龙城卫却犹豫了一下,低声回道:“帝君,那使者…那使者还说,若帝君不愿让太子前往上界,便要错过一件对太子大有裨益的世间奇珍。”   糅兴眼神一闪,沉吟起来。伏羲…这是想要做什么?   “爹爹…”黎婴颠颠儿跑过来,抱住龙爹的大腿,“那敖泽要自首!!”   糅兴脸一沉,抱起胖团子捏他屁股:“爹先前怎么和你说的?”   黎婴哼唧着左看右看。反正被捏惯了,不疼的哼…   红陵推开博兰要扶她的手,自己吃力的站了起来。她刚朝鸾凤殿走了几步,便看见自己的兄长沉默走出来。   “哥哥…”她在敖泽走过他身边时开口,声音嘶哑难听:“我要回去羲皇身边,你不必向糅兴低头。”她坚持不跟敖泽走,并不是为了看着兄长被幽禁起来的。   敖泽只稍稍停留,便一言不发的与她擦肩而过。他与红陵不同,他对于龙族、对龙帝的归属感和崇敬与其他任何一位族人是相等的,他如今所为即便是为了妹妹,若让族人和他渤海的子民知道,只怕也是遗臭万年…他不后悔过去,也不会畏惧应该得到的惩罚,作为一地之主,岂能连这一毫末的器量都没有?   虽然龙族寿命绵延,却也没有活腻的道理。他如今能保有一条命,即便只能在黑暗中痛苦的活着,也比永世堕入混沌之中再无知觉要强百倍。   所以他很坦然。   “带他入禁地。”糅兴冷漠的看着伏在地上的青年,“每百年行一次刮鳞之刑,龙角上封印。”   敖泽跪伏的背狠狠抖了一下,最后还是归于平静。他挺直背跟着四名龙城卫走下崖坡,没一会儿就被密密的水草遮住了身影。   黎婴紧紧搂着龙爹的脖子,身上一阵阵发寒。他虽然成为龙族不过三年余年,可是身为一条龙是怎样的,他也差不多清楚了。龙,无尺木则不能聚云气,上青天;龙,无利爪则不能踏五行,御强敌;龙,无鳞甲则不能挡利器,护肉身。尺木龙爪龙鳞一样也不可缺,尺木无法再生,锯掉则会渐渐堕入魔道,而龙鳞虽然可以缓缓再生,但除非是自然褪落——不然那种刮鳞之痛只怕能把龙生生逼疯。   何况是百年一除鳞,怕是刚刚新生又要被刮除,痛也痛死了。   他没被刮过,不过有几次因为意外受点小伤,仅仅几片鳞片倒翻便让他痛呼。黎婴同情的看着敖泽消失在崖下,身后传来红陵歇斯底里的哭声…同情也只是同情罢了,毕竟他们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若真让敖泽得逞了,崩溃的恐怕就是他爹了。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也。   糅兴挑眉看着怀里的孩子。方才还一脸害怕,现在怎么又得瑟起来了?   “爹——”崽子又开始卖萌:“你是不是特重视我,特害怕我出事啊?”   原来如此。糅兴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摇头晃脑神气活现的小模样。   “这个么…”他斜眼睨着儿子,看着小东西紧张握紧的小拳头,低声笑了起来。   “黎婴是爹爹的宝贝,满意了吗?”他低头抵在儿子的额头上呢喃。   某崽崽顿时涨红了脸蛋儿,小嘴嗫嚅的说不出话来。   尼玛爷只是那什么…随便问一句…至于这么煽情么你?他羞射又不甘的偷偷瞅着龙爹近在眼前的挺拔鼻子,最后扭扭捏捏撅嘴巴啊呜咬了一口,留下龙团标准小牙印儿。   糅兴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狠狠揉了一把儿子软软的圆屁股。   这天许是经历了不少事,黎婴吃完晚饭便觉困倦,匆匆洗漱完便被龙爹抱着回寝宫睡觉去了。糅兴坐在床边,拍着儿子的小肚子,直到某崽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才起身离开。   “使者还未走?”糅兴压低声音问道。   博兰点点头,眉宇间忿忿的。   “帝君,您可千万不能答应,”她小声说:“就算羲皇不动手,难保其他人…”她忍着没说红陵什么,毕竟帝后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女官可以编排的。但今天渤海龙王可是在红陵面前被押走的,虽然他是自作孽,难说红陵会不会走入极端,把这笔账算在小太子身上。上界离龙城真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途中不说,到了上头会遇到多少人多少事?   糅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心里还记着伏羲让使者传的那句话,自己会拒绝——伏羲自然能料到这一点,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龙儿去上界?又有什么珍宝能让他如此胸有成竹?过去三百多年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不是吗?   “那使者今日可还问过别的话没有?”他突然问道。   博兰抬头想了想,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他见龙城卫频繁去往中城,守卫森严,就问了几句。”她小心看了看龙帝,继续道:“奴婢也不敢多说,只含糊提了一点,没有提到那位大人和长老的事情。”   “会有什么不妥吗?”她有些不安。   糅兴沉吟着,然后摇头。   “你做得很好…下去吧,顺便给来使安排住处,告诉他本君明日再召见他。”   博兰恭敬的欠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74章 元天殿地图开启(二)      寒夜已深,糅兴穿着素白的单衣站在寝宫外仰望上空。若在大陆上,此时应能看见月上中天,云气疏渺缭绕,更觉寒气逼人。海底幽水虽阻隔了寒气,然而头顶数十丈外粼粼的深蓝水波,还有耳边时时的水流之声,硬将那份冷意带入心间,无处不在。   其实龙族并非要生活在这水下…只是天下生灵熙攘,哪里还有龙族栖身之地呢?   糅兴一动不动的站着,心里难免有一丝怅惘。也许换一位龙帝,能够带领龙族争夺更多的生存空间,争夺更加尊崇的地位,能够将渺小人族踩在脚下…可他所有的好胜之心皆在那时候耗尽,最初伏羲也并非是如今的伏羲,女娲不死,他何以至此?对他糅兴而言,若当初不是眼见弟弟惨死,眼见众多海族在乱战中化为枯骨,又何以至此?有时候力量是一把双刃剑,一个人有力量未必是坏事,然而同时有两个人或者更多人拥有不相上下的力量,那后果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他非是畏惧,只是厌烦。就如同他和伏羲,彼此之间都有纠扯不清的仇恨,可他们之间的仇恨岂是延绵百年、千年或者仅仅一万年?这么多年下来,不见之时仇恨依旧,一旦见面——又厌倦的恨不能不见。   糅兴这般心思转瞬即逝,他向来也不是自寻烦恼的人,摇摇头便回了寝宫。隔着一架屏风,他隐隐听到儿子梦中呢喃,小声音又软又酣的,也不知梦到什么笑得喜滋滋的。糅兴忍不住露出一点甜蜜的无奈,加快脚步绕过屏风,便瞧见他那宝贝儿子张着小肥手胖腿儿四仰八叉的滚在床中央,明明个头一点点大,偏霸道的紧,让糅兴这大个子左边睡也不是右边躺也躺不下。   “……!!”黎婴好似在梦中打架一般,淡淡的小眉头紧皱,啪叽一个翻身,撅着屁股照旧占着最中间的位置。   某爹不敢弄醒他,只得巴巴守在一边。等到某崽崽再次翻身的时候,他轻手轻脚抱住小东西往怀里一塞,才在床上躺下,得以舒服的睡个觉。   第二日一大早,糅兴陪着儿子吃完早饭便去了轩辕殿。黎婴在博兰的注视下,一边打着嗝一边努力气沉丹田,脑袋里不停的回想着自己龙形的样子。   “本宫到底长啥样子?”想了半天不耐烦了。他又不是自恋帝,谁没事长得和蚯蚓一样还照镜子啊!   博兰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知为何,她一想到龙形的太子,眼前就老浮现当初庆贺太子破壳,轩辕殿举办晚宴时娇娇姐给太子系得那个,呃,粉蓝色大蝴蝶结。   她结结巴巴的奉承:“太太太…太子殿下自然是英俊潇那个洒…谁谁谁不知道太子殿下长得那叫一个精神,龙角笔挺须髯灵动特别是那一条尾巴——粗壮有力!!”   黎婴:“……”   你特么在形容什么生物?   他甩给博兰一个小白眼,继续跨着小马步气沉丹田。博兰松了口气,心里又有点忧虑。上界来的使者到早上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样子要是帝君不给他一个说法,他还要在龙城长住下去…虽说按道理帝君是不可能把太子送去虎口,但她总有些不安。   她看着面前年幼的太子,模样又可爱,性格又活泼,难得的是帝君如此溺爱他…这样的太子若是出事了,龙城的天岂不是要塌了?她们这些女侍看着太子一天天长大,真不敢相信若有一天轩辕殿里没了太子四处乱窜的小身影,会是如何的冷清…   糅兴自不会把自己的宝贝放到危险之地,可是这一回,他却有些犹豫。   “本君倒未料到,他竟把你给派了来。”糅兴在上首坐下,微挑眉看向上界来使。   来使恭敬的一行礼,接着便姿态随意的捡了张椅子,一掀长袍翩然入座。   “帝君容禀,也不能算是尊皇派下,”一身银白星君服的青年眯眼笑道:“而是下臣亲自讨了这差事来的。”   糅兴看着杜松鹤那张与人间无异的脸,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睚眦他们不在,博兰却是未曾见过这人,也不知道他就是黎婴在人间胞弟的养父。   “算来也有两百余年未曾见面…你那儿子如今怎样了?”他随口问道。   杜松鹤闻言便状似忧愁的叹了口气。   “唉…还能怎样?”他摊手道:“本来凤章的底子倒也算好的,只是当年被那水神共工抽了一尾巴,谁能料到那鳞片里还有毒?不说那孩子差点容貌尽毁,便是身体也一下垮掉…”   糅兴淡淡打断道:“莫说这些虚的,当初本君着睚眦带他治伤,心里自然有数。他的脸尚且无事,只是于修行有碍罢了。”   “恰是这一点就要命了!!!”杜松鹤猛地站起来怒道:“那起子妖人竟然如此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就是他让我儿子的修仙之路如此坎坷——若不是他,我一家人早就在一处过日子了!!!”   糅兴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撑着额角的俊容毫不动容。他对凡人可没有这些所谓同情怜悯原则之类,共工那一下,不过就和不小心踩到一只虫子一般,踩之前不怀任何恶意,踩之后也不会有一丝愧疚…不过王二郎毕竟是黎婴的胞弟,这些年小东西只以为对方尚在闭关,心里估摸还期待着兄弟相见那一日。   杜松鹤暴躁的走来走去,渐渐冷静下来之后,突然拱手行礼问道:“请帝君给下臣一个实话,这几日龙城内乱是否与共工有关?”   糅兴冷漠的看着他,半晌低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龙族之事与外人何干?   杜松鹤苦笑数声,走近几步。“帝君,我也不瞒你,二郎身上之毒要解,千难万难。我和他爹试过无数法子,不是药引难求,就是药方不详,最直接的法子就是从共工身上取得一鳞片…”   所以他从尊皇那里一听说共工在龙城现身,便迫不及待的自请下界。说实在的,他不过一小小星君,就算见到共工又有什么能力从他身上得到蛇鳞?何况共工也不是傻子,八成已经不在龙城,然而他想到儿子的痛苦,咬咬牙还是决定来试一试。   糅兴玉色瞳孔略微收缩,心里转了一圈已经了然。   他还在琢磨伏羲为何非要龙儿上界…那红陵若是有这面子,伏羲为何不在三百年前他要幽禁红陵之时就接她上界?原来是打探到了共工的下落…共工那家伙就如同狍子一样狡猾,他若不自己现身,他和伏羲怕谁也找不到他。话又说回来,糅兴是不急的,毕竟他四个弟弟的内丹已经寻回,与共工也无甚直接的仇怨。   “你却是来晚了。”糅兴见杜松鹤脸色一灰,不在意道:“只怕伏羲也要失望,这一趟算是白来。”   然而杜松鹤只是失落了一下,迅速又打起精神。糅兴蹙起眉,心中募地升起一丝违和,总感到哪里有点古怪。   “尊皇并不完全为共工之事前来。”杜松鹤低声说:“主要是想要把红陵接回去,毕竟郡主小时候在他身边养过不少时日,尊后也有些想她了。”他看了一眼糅兴,犹豫道:“再者,尊皇让下臣转告帝君,说他日前新得了一件宝贝,虽于自身无用,但…但对于化形期的幼龙却极有益处。”   糅兴不由坐直了身体。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到了一物。   “龙涌泉?”   杜松鹤点点头,眼中露出点笑意。   “帝君,下臣说句实话。虽则尊皇与帝君多年积怨,但太子毕竟无辜。”他恳切的说道:“下臣观尊皇言行,不似对太子有…有歹意,何况两界局势相持已久,尊皇也不会对太子动手。太子与下臣勉强也有些亲缘关系,那龙涌泉有多不易得,想必帝君比下臣更加清楚…”   糅兴冷笑一声。若真是有心,伏羲为何不直接把龙涌泉送到龙城?   “他有什么条件?”糅兴不耐烦道。不管怎样,这物他是非要到手不可!!   杜松鹤抖了一抖,心道护崽的龙真是可怕…唉,不过天下父母都差不多…   “尊皇并没有说明,”他小声说,果然见到龙帝的脸色越来越差:“这个…尊皇只交代,自太子出生他还未曾见过,原也应该送上贺仪,只是龙涌泉确实珍稀,若太子需要——最好还是上界一趟,只当做是小孩儿长长见识罢。”   糅兴的怒气差点爆棚,挺拔的鼻子差点喷出火星。他握紧拳头忍耐片刻,脑中转过千百种回答,却越想越乱…该死,他派人找了那么久,为何竟被伏羲抢了先?!他到底从何人那里…   按说他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妥协,然而他目前确实耗不起。黎婴转世多次,又保留了最后两世的记忆——这部分当初没有妨碍,如今却表现的很明显——黎婴没办法如同那些小龙一样,凭借本能学会两种形态的转化。也许再多给一些时间,黎婴心智上的成熟会让他学习术法更加容易,可是他等不及了。   糅兴看得清楚,儿子这些天越来越容易感到困倦,显见是身体架不住灵气成长。   他们不能等了。   他平静下来,看向下方的青年问道:“你我也算旧相识,你便直接告诉我,他如此大方为的哪般?”黎婴前去上界,伏羲必会护他周全,然而他也一定有别的目的。   杜松鹤很是为难,莫说他也不甚清楚,就算知晓尊皇心思…他也不敢告诉糅兴啊。   “应该…还是与共工有关。”他最后含糊其辞道。   糅兴紧缩眉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缓缓开口:“太子去也行,不过身为父亲总有些不放心,本君与羲皇也多年未见,不若就与太子帝后一同前往上界,星君看这样如何?”   杜松鹤不由嘴角抽抽。   怎么说,虽然尊皇与帝君传为死敌…不过这互相了解的程度,夫夫也不过如此了。   他干脆拒绝:“尊皇说不可,想来帝君日理万机,近来龙城又逢多事之…那个冬,还是安稳民心为重。”简单说,就是您老千万被跟着去,不然咱们就算是谈崩了,吃亏的也不是我伏羲。   糅兴这一回停顿了片刻,便妥协了。   “既如此,待明日清早,本君亲自送星君出龙城。”他低沉道:“本君…毕竟放不下太子,请星君务必要多多看顾他,不然…二郎知道该有多伤心。”   杜松鹤闻言脸色一变。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   他想着想着脸上就青一阵白一阵,若在平日,他也愿意看顾太子——只是二郎如今也不大好,他这一趟既然无有收获,只恨不得立刻飞回洞府去守着儿子,谁有空看着那活蹦乱跳的团子嘎!!   糅兴嘴角弯起恶劣的笑,漫不经心看着杜松鹤苦恼的样子。   等到杜松鹤实在没辙,就差给他跪下的时候,糅兴才懒懒的靠向椅背随口问他:“你缺了什么药引?”   杜松鹤反射性的回答:“赤火矿和水精。”等他反应过来,才意识到糅兴这好像是要帮忙的样子,不由狂喜!以往他刚得到这方子时,还高兴过一阵,因为水精在别人看来难得,他却是可以直接求糅兴给他一点。然而他寻了许久,才发现最要紧的赤火矿竟然根本找不到,天上仙府那么多,太上老君见多识广竟也不清楚赤火矿在哪里可以得到。于是这方子他也就没再考虑了。   此时糅兴的问话在他心里点燃了一丝希望,龙族与上界仙人又不同了。龙族活得更久,兴许他们的收藏里会有这样东西也说不准。   糅兴听到赤火矿倒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竟有方子里会录有这一样东西。   “这两样都不难得,”他对杜松鹤说:“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再三日,本君便使人将东西送到你洞府。”   杜松鹤一脸呆愣,已是惊喜的傻了。他真没想到,这一趟来竟会有这样的收获!!   “也是你没有早来问本君,”糅兴淡道:“水精自然要多少有多少,而赤火矿么…只有我龙族有。”他漠然的想,赤火矿不就是龙炎岛上的石头吗…那东西多得跟…一样,原来还可以入药解共工的蛇毒么?不知道用那石头将共工埋起来,能不能直接弄死他?   杜松鹤忍不住笑起来,嘴巴笑得简直合不拢。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啊!   “下臣一定好好看顾太子殿下,定不叫他出半点闪失!!”他一躬到底,万分诚恳说道。   糅兴满意的点点头。   “你需要多少药引?一车可够?”   杜松鹤还未直起腰,腰筋差点扭到。他嘴角抽搐想到,一车就一车,等二郎解了毒修仙更进一步,他便拖着车子到仙集会上去卖!一块赤火矿卖十颗上品灵石有木有!!   轩辕殿会谈告一段落,已经时值正午。   糅兴原本想让黎婴来见见故人,不过一想儿子马上要出门旅行,不免觉得不舍。算了,还是享受父子二人世界最好!   黎婴又做了一上午的无用功。过了这么好几天,他还真有些沮丧了。难不成是他太笨了?不然为何貔貅都轻易做到的事情,他折腾了三四天还不行?   某爹把他抱在膝上,一下下摸着软乎乎小背,低声哄着。   “前天还跟爹打赌来着,今日就打算认输了?”   黎婴斜他一眼,郁闷的窝在龙爹怀里。“要吃炙羊筋。”   博兰迅速的夹了几筷子羊筋放在小玉碟里递给糅兴,糅兴双臂环着胖崽崽,接过碟子一点点喂儿子。   某崽崽嘎吱嘎吱的嚼着,又伸出短手指命令道:“要肉脯。”   糅兴微笑,又亲自夹了一片颜色鲜亮散发焦香的肉脯,塞到儿子的小嘴巴里。果然黎婴越吃越开心,小脸蛋很快就阴转晴,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吃罢饭,博兰上了煎茶就带人退了出去。糅兴抱着儿子一下下晃着,在茶香袅袅中斟酌的开口说道:“宝宝,爹要跟你说一件事。”   黎婴昏昏欲睡,闻言突然警醒,斜眼睨他道:“什…什么事?”   糅兴把事情跟他都说了,只隐去一些内情。   “你是说,我去泡一泡那什么泉水,就可以化形了?”黎婴狐疑问道:“有那么容易?”   龙爹给他解释说:“那龙涌泉不是易得的,因为本身具有灵性,会躲着人。一般只有在极巅之处满月之时才会现身,泉水氤氲呈现五色,待到白色时倒入木乳灵石,幼龙进入可增长灵气,增固龙骨…若是你当初龙形化为人身,需要经历雷劫,这龙涌泉自然起不到作用。可你现在不过是被人形所困,两者转化不畅,此泉就大有益处。”   黎婴想了想,有道具总比没道具好。   “那,有什么黑幕交易没有?”他又问道。   “有也和你无关。”糅兴脸一沉:“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下去了,难道真要出了事让爹难过死?”   某崽崽哼一声不睬他。   糅兴无奈的大手扳过肥嘟嘟脸蛋儿,额头抵额头低沉说道:“伏羲若是提太过分的要求,爹自然也不答应,只是这一回你化形才是最为重要的。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他把道理掰开讲了个遍,黎婴才勉勉强强哼唧一声算是答应了。其实不管儿子答不答应都要去,然而糅兴却担心这小东西不懂其中利害到时候乱跑坏事。事关儿子性命,他虽然也不愿意儿子到伏羲那里去,也不得不妥协一回。只希望一切顺利。   至于伏羲到底想要什么…反正共工说到底也与他关系不大,真要不行,那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第75章 被欺骗的崽崽惹不起(一)      第二日清晨,糅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宝贝儿子从被子里掏出来。   “昨晚不是都和爹说好了么,怎么现在又反悔?”他头疼的捉住某崽崽乱踢的小肥腿儿。   崽崽睡得迷糊,带着哭腔不满的扭来扭去,不给抱不给碰。   “讨厌——奏凯奏凯——”   糅兴有些焦头烂额,急忙逮住机会把儿子抱起来,一条热帕子捂上去。   唔…黎婴睁开惺忪睡眼,爪子一把拽下热帕子。   “醒了?”某爹托着他,板着脸问。   他小心把儿子放下,推着龙团子去洗漱。黎婴不情不愿的站在小凳子上漱嘴,又由着博兰给他擦脸。一大早被叫起来真是太没人性了…他习惯性的被抱坐在龙爹怀里吃早饭,嘴巴还撅得老高。   “又怎么了?”糅兴无奈的捏儿子的小手:“有话好好说,撅什么嘴!”   黎婴踢踢脚丫子,抬下巴:“小爷又不想去了!”   一个时辰以后,杜松鹤带着人跟在糅兴的龙辇后头,前头俩儿父子腻腻歪歪难分难舍。   “爹爹———”黎婴一边嚎一边抱大腿:“你千万别忘了宝宝嗷——”   糅兴眼皮子挑了挑,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心疼。这小东西明显就是假哭博同情——怎么地,还以为能让他心软然后就可以顺利赖在家里了?他忍了忍最后依然没能硬下心肠,虽然周围多人围观,他还是俯身把自家太子抱起来,两边脸蛋儿各亲一口安慰。   “乖了,再哭爹就要打屁股了。”他托着儿子小屁股哄道:“又不是不回来了,爹保证过几天就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黎婴哀哀凄凄的爪子搂着龙爹脖子,心想,万一他半路给他那后娘给整死了咋搞雅蠛蝶…尼玛伏羲那可是他们家的死敌呦…莫非他这就是传闻中的质子咩?   糅兴一看就知道儿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心里怒火又有点冒头…以往他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也就懒得天天惦记着伏羲那点阴谋诡计,可这一回他算是被伏羲压过一头,除了将宝贝奉上一点法子没有。虽说这里头也有黎婴自己不争气的关系,可糅兴是舍不得责怪儿子的。说到底,儿子这样也是被伏羲给害得!   “你乖乖听星君的话,爹保证最多四日就接你回来。”他郑重的对龙崽说。   黎婴眼泪汪汪的,凑上去死命蹭龙爹俊脸。   后头正对上星君抽搐的表情,于是送上一个堪称阴险的小笑容。   杜松鹤下巴都快掉地上。这崽子变脸也忒快了吧?!他忍不住想到自家那孩子,怎么一个娘生的…好吧,曾经一个娘生的,性子南辕北撤?也不对,这一个根本就不是凡种啊…   他摸下巴,狐疑心道,听闻龙女骊珠当年是出了名的温雅婉约,因为龙女向来都脾气火爆,所以骊珠才更加显得与众不同,再加上糅兴也向来懒得算计…这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   黎婴傲慢的哼唧一声,掏出小手帕擤了擤鼻子。等到两支队伍要分开时,他方觉不舍。   “上界人多地方大,没人随侍的时候别乱跑,听见没?”糅兴蹲下来嘱咐。   哼哼。   “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许挑食,懂?”   哼哼…   “怎么不答应!”糅兴微怒,拍了一下儿子软屁屁。   黎婴瘪嘴,蚊子一般应了。   此次前往上界,糅兴派出了三分之一的龙城卫。帝后红陵一辆辇车,太子黎婴紧随其后也是一辆,只规格上稍稍次些,红陵旁边看守的龙城卫更多,而黎婴身边除了护卫,还有博兰并三名女侍负责他的吃穿住行。这一趟光是他惯用的食具饮具寝具还有衣服配饰挂饰等等,就用了一辆单独的车子运送。   黎婴滚在铺着软垫的辇车里,随手掀开车帘一角,便看见前方巨大恢弘的巨石城门正在缓缓开启,上方四只发光的黄色灯笼一样的眼珠子危险的扫视着,不用看都知道是那两只巨蛟龙。   “过了这道门,再向前行驶两个时辰便是通往俗世的龙角门。”博兰坐在辇车角落,清脆声音里难掩兴奋,“听说到时候要去了海豚,换上上界的天马驾云而上呢!”   黎婴不太感兴趣,倒是一看要通过城门,就赶紧一骨碌坐起来钻了出去。   “呀!”博兰吃惊,连忙掀开车帘:“太子作甚么?”   黎婴只是爬到辇车外头一截脚踏上,小手扶着车子的横木向后张望。   果然远处的四方街入口,龙帝仍然带着人站在那里。水波远远的模糊了细节,不过可以看见糅兴黑色的长发飘扬,明黄色的衣角随着水流翻卷。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黎婴觉得他肯定在看着自己,明明是很俊美端肃的脸,却溢满浓浓的担忧和不舍,让人不敢置信。   这是黎婴回到龙城之后第一次与糅兴分离。   博兰一路上都非常警惕的注意着帝后的辇车,不过一直到他们上岸,并且更换了挽车的灵物,红陵也没有任何动静。她沉默的待在自己的车子上,就好像完全不存在一般。   “太子,时间还早,先用一些点心吧?”博兰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匣子,一打开里面都是黎婴爱吃的各色点心。   “你怎么连这个都带了?”黎婴啧啧称奇,伸爪捻了一块塞进嘴巴里。不是说路上花不了多少时间吗,干嘛还这么麻烦带这些呦…   博兰认真的看着他说:“殿下你不懂,上界那地方和咱们不同。”她似乎是顾忌着杜松鹤,只压低声音比划着:“上界那地儿的人,可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奴婢听说他们都只吃丹药,不吃五谷杂粮的。”   另外一个小女侍得意洋洋叉腰补充道:“所——以——!这一回咱们姐妹可是连新鲜的食材,锅碗瓢盆都带上了!不然到时候您瞅着一盆盆的丹药,还不知道要怎么炸毛呢。”   谁炸毛了!!黎婴对着她翻了个小白眼。不过他还真有点好奇,要是照西游记里头写得,那上界未必就是像小丫头讲的那样恐怖,他就记得那个蟠桃会,上面可不就是一桌桌的酒席?总不至于那些桌子上都是丹药吧?好歹还有酒和蟠桃呢。但要是依据他看的很多其他的仙侠小说,凡人修仙都有辟谷一说,为毛上了天还要吃饭呢?肯定是用不着了吗…   “要不咱们问问星君大人?”几个小女侍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各个都红着小脸。   黎婴呿了一声,抱着短胳膊嘲笑她们:“我说你们可别妄动春心哈…人家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博兰忍不住问道:“帝君说您与这位星君大人是旧识,看来是真的呀。”   废话!何止是旧识呦!黎婴懒得与她说分明,继续往垫子上一滚,时不时的示意女侍们递上一块儿点心。说到杜松鹤与他的关系,难免就要想到二郎…偏杜松鹤假正经守着规矩,根本不肯凑到他这里来聊天…   他忽然想到,自己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去看看弟弟么!!   “那什么,博兰?”黎婴开口。   博兰挪到他身边困惑的看他。   “咱们啥时能完成我爹交代的任务?”他两只胳膊垫着后脑勺,晃着肥腿儿问道。   “泡龙涌泉吗?”博兰想了想:“这个当是越快越好,帝君交代了,太子一到上界自然要先去拜见羲皇,到时奴婢便将此事提出,争取今日就能泡上!”   黎婴喔了一声,心里还是没啥概念。泡个温泉真能把他的问题解决?总不会是神马灵气从他的毛细孔送入激发龙体潜能之类之类…喝,会不会有兴奋剂在里头?他摸下巴琢磨,如果今天就能变个身神马的,他就逼着杜松鹤带他去看弟弟,顺便在那里蹭一顿吃的。   从龙城至陆地花费两个时辰,再从陆地驾云前往上界南天门,这个过程则要快得多,只大半个时辰便到了。   若以领导者的实力来算,那羲皇与龙帝的地位其实是不相伯仲,但若要以整体势力来算——那整个玄黄大地,除却上界舍我其谁?毕竟龙族子嗣艰难,人口稀少,而上界光是神仙居处便分成三界二十七天,星将便有一百零八位之多,更遑说还有细分有天仙地仙。洪荒之后成仙者多为人族,人族之多又怎能计算?   天帝与帝后居所位于须弥山顶,处欲界三十三天。须弥山顶呈四角,且四角各有一山峰,中央建有善见宫,乃是天帝夫妻日常所居。包括善见宫在内,这须弥山顶上共有三十三座天宫,星罗棋布围绕善见宫隐匿在云雾中,又有七十二座宝殿交叉矗立。善见宫前方有朝圣楼,乃是羲皇接受朝拜之地,最前方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名为凌霄殿,羲皇日常处理政务之所。   前面说到上界与龙城的势力。虽则龙城势力不如上界,但龙族各个骁勇善战,天生灵力,更兼掌握五行——因而伏羲虽没有来迎接龙族帝后与太子,天后杨婉妗却一早带着一众在位官员在南天门外头等候。   黎婴可算是见识到了,他的辇车一停下,云气便从车帘的缝隙中悄然卷入,外头并无吵闹喧嚣,但他确实感到有很多存在感很强的人。博兰和三名女侍都紧张的上下检查衣饰,又把黎婴拽过去拿着衣掸子挥来挥去。   “看着倒还行…”博兰一边打量一边喃喃自语:“这套行头可是咱这两天赶制的,就是稍嫌素了点…”她烦恼的想,原本还嫌弃太子那套金光闪闪,现下却又觉得还不如穿那套——起码能闪花上界人的眼睛不是!   “姐姐快些吧,等帝后下了车便要轮到太子殿下了。”小女侍在一旁细声细气的提醒。   博兰应了一声,又检查了一遍黎婴腰上的金珠子在不在。   “太子,这东西您可千万别弄丢了。”她随手给黎婴拽拽衣角叮嘱道:“帝君还吩咐奴婢来着,说这东西您要随时佩戴着,谁要都不能给。”   黎婴不耐烦的胡乱应着,十分想要钻出去。这路上大半天的窝在车子里怎么弄都舒服不到哪儿去,眼下好容易可以出去了,为毛还得等那女的啊…真是!   正乱着,车子外头响起轻轻的叩击声,博兰脸上一谎,又赶紧镇定下来。她比了个手势,让黎婴先别动,才带着三名女侍矮身钻了出去,尽量优雅的落到地上。等到外头仙乐飘起,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黎婴才施施然的搭着博兰的手,然后自己利落的跳下了车子。   博兰原本还担心太子年幼,面对这种场面会被吓到,然而她带着人站在一边,就看见她们家的小太子穿着飞舞着金龙…崽崽的太子冕服,脚踏小金靴,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肥嘟嘟下巴高傲的昂着,小眼神霸气一扫,一副你们和我一比都是蝼蚁的傲然表情————   不由默了。   其实黎婴一下车子,才发现自己竟然特么站在九天之上一层软趴趴白云上头,恐高症差点没爆发出来。特别是他状似不经意的朝四周一扫,前头——空的,左边——空的,后头——尼玛空的!!真是空的啊,空的连堵墙都木有!!!这地界四周广阔无边,脚下都是雪白白一层,也不知道真是只有白云,还是云雾太浓遮住了地面。   好在右边还是有人的。八丈之外金光万道瑞气千条,一幢宏伟南天门高高矗立,两边竖起十道汉白玉柱,上面竟嚣张的缠绕着金鳞曜日赤须龙,在金光的中心,大约站着百来人。最中间的那个女人最显眼——只见她一身璀璨夺目的龙凤朝服,头戴三层金凤珍珠朝冠,更难得是容貌,如此一身华服未曾压住她的光华,此女面如满月,色如春花,眼似点漆,唇若涂丹,整个人气质端庄含笑殷殷,威严自生。   红陵与这女子一比,就如同十一二的少女与那春华正好成熟美艳的妇人相比,虽然自有青春,却少了一分稳重一分气质一分艳丽,少却三分,就已明显不如。   ‘这八成就是杨二郎的外婆,伏羲他老婆了吧?’黎婴一边走,心道:‘爹说她叫啥来着…噢噢,杨婉妗…名儿倒是挺好听的说…’   天后也正自惊讶。她表面依然维持着端庄的浅笑,却一直忍不住看着远处那龙族的小太子,对方正稳稳的走过来。小太子跟在红陵身侧三步的位置,身后带领着长长两列人,表情严肃端稳,身姿挺拔沉着,脚步更是一下一下,丝毫不见摇晃迟疑。   真是不得了。      第76章 被欺骗的崽崽惹不起(二)      三百多年前龙族迎回太子,这件事在当年可谓是天上地下头等大事,除非是那闭关在洞府修炼的,人人都知晓龙帝对这小太子的重视。据说这小太子也着实不凡,不但出生时就灵力出众,而且还极有可能是稀少的金角应龙。   应龙,可算是龙族中的贵族,古籍中记载曰有鳞为蛟龙,有翼为应龙,无角是为螭龙。众所周知,龙族繁衍并不像其他种族,血脉之间有所传承。以西海龙王正恒为例,他与自己的龙后都是龙中强者,生下的九子三女虽都是龙子中的佼佼者,但在外貌和能力上都大为不同,正是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另一方面,也有很多本身强大的龙王,诞下的子嗣却反而不如父辈,这都很难说。   糅兴已是天地造化,天地之间也唯有他这么一条赤金巨龙。虽说龙族中人也没奢望能再有一条小金龙啥的,但若太子资质不好,毕竟让人失望。不过幸好,当初太子转世之前,龙女骊珠刚有孕像,便是一条有着金灿灿尺木和一身墨玉一般黑鳞的应龙。   这也是当初上界认为有不祥之兆的根源。应龙根本就是传说中的神物,莫说仙人,就连龙族也未曾见过。就糅兴所知,西方倒有应龙,只是东西大陆本就隔着海,到底没在这边见过。   上界众仙众神将众官僚未必每个人都知道羲皇和龙帝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但他们必定每个人都知道当初羲皇下令让未出生的龙太子以后去十八层地狱当狱警。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传闻中的小太子——人人都兴奋的很。   龙族来使的队伍形成一条长龙走来。最前方是六名高大英俊的护卫,一律穿着黑色镶边的护卫服两两一组。他们顾盼之间神色内敛,步伐整齐气质端肃,一身最为华丽的就是腰上佩挂的宝刀。护卫之后就是四名举着孔雀毛纨扇的女侍,她们个个容色疏丽,皆穿着一水裙摆绣有龙鳞的湖蓝色曳地仙裙,秀发拢起梳得是飞天髻。龙族帝后红陵就在前后各四名女侍的簇拥下一步步接近南天门。   她一如既往一身红衣,只是今日穿得更加华贵,一头火红发丝高高挽起,金红的牡丹娇艳华贵。红陵名义上是黎婴的母亲,不过上界众人如今一看,这位昔日骄傲的渤海郡主对龙太子显然很是不屑,只见她面色冷漠的垂袖走在前面,就当身后那个小小身影不存在一般。   黎婴倒是无所谓。他在袖子里抠着肥爪子,小靴子吧嗒吧嗒慢慢走着,没一会儿就与红陵身后那四名女侍拉开距离。他身后除了博兰她们四人,就是走在最后的六名龙城卫,虽然规格上比不过他那后娘,但博兰是他的心腹,而红陵的心腹青偍早被他爹给咔嚓了——所以她前后一共八名女侍全部都是贺水那老妖怪指派的。   ‘太子…’博兰面带微笑直视前方,手里捧着器物,从唇缝里不动声色道:‘走…快一点儿…’   嗯?黎婴不满的撅嘴瞅他,依旧踏着自己的小步子。   ‘为毛本宫要走快…’他同样音量哼唧:‘挤到前头人家都看不到本宫…就要这样才显摆!!’   博兰等人并听力很好的龙城卫:“……”   于是众人眼中,龙城的帝后和太子之间泾渭分明,不但帝后本人一脸漠不关心,小太子也面露不忿,主动和帝后拉开距离。   这落到杨婉妗眼中,就使她嘴角的浅笑多了些特别的意味。   一直走在最前头领路的杜松鹤终于带着人来到南天门外。他利落的行了个仙礼,带着温雅如玉的微笑说道:“臣不负尊皇和娘娘所托,几日不见,娘娘可好?”   杨婉妗眼中笑意加深,示意他到自己跟前:“本宫很好,你此次功劳甚大…”她稍稍端详对方,又道:“想必此趟出行也有所收获?”   杜松鹤微笑着没说话,只深深的一躬身。杨婉妗浅笑着挥挥手,他便迅速的退到后头的同僚之中。   红陵也来到了杨婉妗的面前。她前面的护卫和女侍都从两边散开,于是她便抬起头,长长的曳地的袖子轻轻一挽,欠身行礼:“红陵幼时曾有幸,得娘娘如姐如母一般的庇佑,因此此次便不持龙城帝后身份,以红陵名义向娘娘问好…多年不见,娘娘一切都安?”   此话一出,龙城众人都有些皱眉头。头一句话便自降身份,如此没有自知之明,也难怪不受帝君宠爱,连基本的尊重也没有。不光是他们,上界不少人也都暗暗惊讶起来。他们虽然知道这渤海郡主当年在西王母身边待过很长时间,不过现在毕竟是外交场合,怎能如此随意?   杨婉妗略蹙眉,不过很快就舒展神色,温和的伸手将红陵扶起。   “帝后严重了,说到当年也是唏嘘,你我要寻个时间好好叙叙旧才是。”她避重就轻的随口说道,手上暗暗用力让红陵站在她身旁,一使眼色,便有两名仙婢上前掌扇。红陵也不反抗,只微微低头柔顺的站在她旁边,眼神游弋也不知在想什么。   黎婴一看他后娘已经被安置好了,便知道下一个就是他!(⊙v⊙)!   博兰在身后轻催,他便定了定神,一掀下摆大步(?)上前。杨婉妗双手拢在身前,脸上这时却有了些真实的笑意。   “黎婴给天后娘娘请安,娘娘安好!”龙团子一撅屁股,两只小肥爪一拱,小声音又脆又嫩。场上顿时有不少雌性眼睛一热,脸颊通红。就连杨婉妗都手指微动,不由笑得更加慈和。尼玛太可爱了有木有!!!   她忙走上前,想着把黎婴抱起来,又觉得不合规矩。好在黎婴自觉地很,他一看这漂亮女人眼神祥和,笑容又真挚,便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不但直起腰还伸出肥爪子握住她的双手。   “娘娘你真漂亮!”黎婴仰着肥脸蛋儿瞅着她,咧开一口小白牙笑眯眯。   杨婉妗顿时有种暖融融的陶醉感。这孩子实在太得人疼了!她笑得合不拢嘴,两只纤长的玉手握着软嘟嘟的小嫩爪都舍不得放开。   说道这个,西王母喜欢孩子那在三界是出了名的。当然对她自个儿而言,也是有说不出的苦楚。虽说与天帝多年夫妻,但当年她也是有意中人的,不然怎么会有瑶姬这个私生女儿呢?后来羲皇取代了天帝,说是两圣融合,但在她看来——天帝的仙魂已是半点不剩了。她自然不会再和一个陌生男子生儿育女,且对方也对她根本没有兴趣。   杨婉妗此生也只有生女儿的命,好容易有个外孙,却又与她生了隔阂,如今和一个男子混在一处。她在这上界地位尊崇,然而纵使周围人身鼎沸,她也时常感到寂寞。   “太子长得可真好…”她轻轻的怜爱的看着黎婴,“只可惜骊珠她那样好的人,却看不见自己的孩儿…”这话音量极小,除了她二人也没人能听见。黎婴如她所料,圆润可爱的脸庞上只露出懵懂,仿佛对生母之事一无所知。   杨婉妗摇摇头,牵着他的手带他向南天门走去。这世间父母为子女可付出自己所有,然而子女却未必…她路过红陵时扫了一眼,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就像是红陵。当年她与敖泽年幼失怙,本也是由渤海龙族自行照料,可由于伏羲,红陵与敖泽被送到杨婉妗的身边。当时敖泽兄妹年纪确实小,又小又可怜,杨婉妗虽然怀疑伏羲的算计,但还是忍不住心软,便待他们很好。   其实说来,敖泽更得她的喜爱。敖泽那时候年纪虽小,却已经相当懂事,虽然得她照顾,也不忘记自己龙族的身份。杨婉妗照料他们并非想得到什么回报,也因为不可能长久留他们,就没指望他们能忘却故土念她养恩,反而敖泽对自己族人的重视,让杨婉妗更加欣赏。红陵,这孩子她也曾经很喜欢,然而自从红陵长大,她便发现这女孩儿竟喜欢上自己的丈夫。   杨婉妗确信自己与伏羲没有男女之情,但在身份上,伏羲是她权利的一部分。任何女子,哪怕与自己的丈夫并无感情,也不容别的女人来插足。更何况,她只要一想到红陵这种感情也是伏羲引导的,便更加厌恶。当初,她对红陵尚留着几分怜惜,虽然对伏羲执意让红陵嫁到龙城感到不安,但想着兴许红陵能找到另一条出路——便也没有阻止。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竟害死了骊珠。   如今…敖泽那孩子也…——   可怜渤海龙王,当初哪里想到自己一脉竟会毁在爱女手中…   黎婴被天后牵着走到南天门内,四周一大堆人围着,外围还能看见有着人骑着仙兽。他原本还有些好奇,只是越走,天后牵着他的左手便越来越用力,几乎有些疼了。   “娘娘…疼…”黎婴立马扁嘴巴。   杨婉妗从沉思中惊醒,闻言松手一看,白嫩嫩的小猪蹄儿上头果然有些红印子,不由心疼起来。   “是本宫不对,瞧这小皮肤嫩的…”她轻轻给黎婴揉爪子:“一会儿见了羲皇便去本宫那里,本宫给你做好吃的。”   黎婴眼珠子转了转,有些意动。他想了想,还是毅然的摇摇头,装起小可怜奶声奶气道:“娘娘…黎婴也想去的…可是黎婴要去泡嗯嗯泉,不然就要死了…”   杨婉妗一时愣住了,什么嗯嗯?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失笑。   “是龙涌泉吧?”她笑道,又担心的问黎婴身后的女官:“你们太子的情况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博兰微垂着头跟在天后和她们太子后头,毕竟是做客,打扇的不是她们,她还因为是太子的贴身女官颇受重视,走在女侍的最前头。她一听杨婉妗发话,便意识到这是一个良机,于是恭谨道:“回天后娘娘,因太子灵气增长过快,又年纪甚小,所以至今还无法自如化形。”   杨婉妗不是龙族,但修仙有时候亦有此种状况,灵气出众未必是好事,也得容器容得下才行。她对于伏羲脑袋里想什么从来也搞不懂,不过她却知道这一次伏羲对这个小太子没有恶意,应该说,他的算计还轮不到这小太子。   “既然如此紧迫,行云,你亲自走一趟。”她示意身边的仙婢:“本宫就先带太子去涌泉殿,稍候再去拜见羲皇不迟。”   仙婢低低应道,退到数米开外才转身,双袖一扬,带着三四名仙婢飞天而去。   黎婴张着小嘴儿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美景,半晌才想起来,转头“犹犹豫豫”的瞅着天后嗫嚅:“娘娘…这样是否太过失礼…”   杨婉妗笑吟吟的点了点小太子的额头道:“小孩儿学什么大人说话?此次你父君舍得你出来,不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吗?这是事关性命的大事,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拜见羲皇便是迟一些,也还有本宫替你担着,不用顾虑。”   再说在其他人眼中,两界相交是大事,太子年幼也不可能代替龙帝或者帝后。红陵去了也就罢了,既然伏羲当初提议是为了太子化形之事,这事自然也要放在前头。她这一点权力也还是有的。   没走一会儿,杨婉妗便优美的一挥袖,她和黎婴的脚下就浮起了云气。仙云腾起,他们迅速的升到空中。黎婴朝下一看,博兰他们也驾着另一朵云跟在后头,此时往周围一望,整个须弥山顶便一览无余。除却遥远的四方可看见四座山峰,眼前这无比广大的地界仿佛身处一望无际的云海之中,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殿阁掩隐其中,显得那么渺小。   他仰起小脸蛋往头顶看,这天上之天仿佛被一层白色的罩子罩住,远远的仿佛看见一轮太阳挂在天边,但也只能看见模糊的橘色,须弥山上虽然明亮,却更像是下雪之后的雪光,至少处在日头之下,他却没有见到自己的影子。   “你瞧,那正中间呀,就是羲皇与本宫的住处。”杨婉妗顿了一下,又捏捏黎婴的爪子:“不过本宫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昆仑仙岛上。”   噢噢!!黎婴点头,他不知道在那里杀过多少怪呢!!   “涌泉殿在哪里捏?”他问道。那个伏羲不会这么奢侈,找到个会动的温泉子还要给人家建一座宫殿吧?   杨婉妗玉指点了点西角的一处,那里有一座蓝色镶金的顶子。   “就是那处,之所以叫涌泉殿,是因为那里有好几口具有奇效的泉眼。”   仙云速度不会太快,不过他们聊着聊着,还是到了。   黎婴看着面前这殿阁,不由咂舌。他们龙城虽然也大,不过毕竟是在深海底下么,所以大环境难免阴沉了点。像是上城,基本就是净水环绕无数殿阁,中间以游廊链接,没有水的地方也都是些海里的奇异植物,珊瑚水草之类妆点,而且建筑物基本都是历史悠久,颜色深沉大气那种——说白了就是和他爹一样,不是太冷就是太阴沉。何况龙城也没有女主人,自然是比不上这上界万千气象。   而面前这座涌泉殿——简直就是浪漫的代表。从上看只能看见蓝色的顶子,站在面前,才发现这殿阁根本没有墙…这一座八角多边形的殿阁,四面都垂着白色半透明的帷幔,帷幔四角还缀有络子,以防被风吹起。不过可能是质料太过轻软,一阵风过帷幔还是一层层的飘扬,衬托着周围的云气弥漫,大概就是所谓仙境的样子。   杨婉妗带着他走进去,守殿的仙婢见到他们急忙行礼,同时一人一边掀起帷幔。黎婴见里头竟然一层有一层垂挂了不知多少幔子,一层纯白,一层淡蓝,一层淡粉,一层淡金…一共十层,走到最里头,才嗅到温泉水带着硫磺味儿的水汽,脚下也由厚厚地毯变为凿了细洞的大理石,面前有数十口砌着不同颜色边的温泉。   “真厉害…”黎婴发自真心的感慨,“回头让我爹也给我弄一个去。”   杨婉妗装作没听见,侧头却忍不住掩嘴笑起来。她好久没见到如此可爱的娃娃了,糅兴还真是有福气。   黎婴被杨婉妗放开,便开始负着小爪儿到处看。这里里外外十层帷幔挡着,里头空气却一点也不湿闷,一抬头才发现,原来这殿阁的顶子上有一圈不明显的镂空透气条,热气一升腾便出去了,因而殿内既保暖又不憋闷。他再细细打量面前的这数十口泉,颜色各不相同,有的冒热气,有的没动静,有的一会儿便换一种颜色。   “娘娘…”他走过去拽拽杨婉妗的袖子:“这里头哪一口是龙涌泉?”   杨婉妗正吩咐仙婢准备给黎婴沐浴的东西呢,闻言笑道:“那一口会变颜色的便是,羲皇把它定在那处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此时博兰已经赶来,她就把这事交给了博兰。   “龙帝可有嘱咐什么忌讳?”   博兰回道:“帝君只说须在此泉呈现白色时,倒入木乳灵石,然后太子才可浸泡。”   杨婉妗点点头:“可需要本宫准备灵石?”   “多谢天后娘娘,这些东西帝君一早备好。”   “那就好。”杨婉妗忍不住摸了摸黎婴的软发,疼爱道:“本宫倒想守着太子,只是听说这事不便外族在场,倒也罢了。本宫先去招待你母亲,等你顺利化形,本宫就来接太子,可好?”   黎婴能感觉出面前这女子是真心喜欢他,就乖乖的点头,小步子迈着送西王母离开了。   按照博兰的要求,涌泉殿的仙婢们也都留下东西退了出去。泉水现在还是红色的,因而博兰只是带着三名女侍尽量把东西准备好,一遍遍检查着。   “太子,听说这过程可不舒服…”博兰又紧张又担心:“帝君又不在太子身边,您要是不舒服可千万要叫奴婢,实在不行,奴婢还可以把天后娘娘叫来呀。”   黎婴把衣服脱了,滚圆雪白的小身体上就披了条浴巾。他懒咪咪的坐在热乎乎的池壁上,不太在意的挥挥爪子:“哎不要太担心啦…爹跟我说这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其实只是掌握来回化形罢了,要不是他不知怎地就是不开窍,这根本就是每条龙崽都会顺利渡过的关卡。   博兰见他小眉头郁闷的皱着,急忙安慰:“太子爷不要太着急,虽说龙子们都能顺利掌握化形,但他们的灵力与身体成长都是很平稳的,自然而然也就过去了。太子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天赋太高的关系呢!”   龙团子嘴角抽抽,不由又想起他爹吓他的那个比喻,什么口脂瓶子小梅瓶子…虽然是很形象啦。他爹也含糊跟他说了一点原因,灵气增长迅速当然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他太受前世记忆的影响。   这个他倒有感觉,比如学一些法术的时候,虽然他很快就理解了,但是要使出来的时候却往往不能一次成功,皆因为他潜意识还不太相信自己手指上能冒出火或者自己能控制水之类之类…   大约一盏茶以后,泉水终于开始变成白色。博兰带着人倒木乳嵌灵石,完事便退了出去。黎婴大大咧咧的把浴巾一丢,坦蛋蛋的就下去了。   “咩呀呀呀呀呀呀呀——————————”   一声惊天怒叫响彻殿内外,博兰吓一大跳,以为黎婴是难受的,要不是龙帝一再吩咐恨不得立马冲进去。她两手直抖扒住外头的红漆柱子喊道:“太子——您没事吧吧————”   ……   里头沉默了好一会,就在博兰打算不顾一切进去的时候,传来了黎婴慢吞吞的声音。   “…没事儿,就是…烫到了。”   女侍:……   龙团团无力的趴在温泉池壁上,撅着两瓣圆屁股装死。烫…烫个蛋蛋!!你看这泉水冒着热气,一开始碰一下还觉得温度正好——尼玛他一跳下去竟然是冰水嗷嗷!!他差点给直接冻在里头屁股都拔不出来了!!就在他替自己的小鸡鸡焦虑暴躁时,水特么又开始滚了…于是他就感觉自下身开始,一股忽冷忽热的气一路向上升,身体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想要上去吧…他又怕死。   只能生生忍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黎婴感到水温趋于恒定,就爪子一捞,捞过来一杯水一口干了下去。就在他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水温忽然猛地一窜,小鸡鸡猛地一辣,火热之气直冲丹田。   “啪嚓——”白玉杯子从手中跌落砸碎,黎婴两眼一翻,噗通一声往后一倒。   晕了。   水…很热…   他似乎正在一个宽阔无边的水的海洋里,四肢随着水流起起伏伏…   (⊙o⊙)!!   嗷——?!   黎婴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片血红血红的水里头,上下都不找边儿的!他脑袋转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怎么就莫名晕了过去呢?真是…他爹和伏羲都被骗了!这什么嗯嗯泉一点用处木有!!他忿忿的抬手向上划着,这么一划——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嗯嗯?他划了半天楞没把手划上来,低头一看,咦?   (⊙□⊙)?!   小爷这是特么顺利化成龙形了咩?!   某崽崽亢奋了,他嗷嗷的在水底下吐了一串水泡,然后用力摆了摆小嫩尾巴,美滋滋的游了上去。如果博兰此刻进来,便会看见一只格外熟悉的小龙崽子正徜徉在泉面上,粉嫩嫩的小颜色特别扎眼。黎婴此刻的身体长大了寸许,好歹从原来手指大小,长到手掌大小,而且在粗细方面也大有长进——总归不是那种捧在手心都害怕捏死的蚯蚓龙了!!   他迅速的扒拉着自己四只短短小小的爪子,又动了动小小的须髯,小巧的龙首上一双黑豆子闪闪发光,机灵的不得了。不过现在该肿么办?   黎婴清了清嗓子,然后小声的叫了一声。   “咪——叽叽——”   ……   算了,还是先这么着吧。某崽崽黑线的召来棉花糖蹭上去,然后跳到厚厚的浴巾上滚来滚去。就算要出去也得等他再顺利的变回人形再说…他爹怎么说的来着?还是气沉丹田,想着自己人形的样儿…这个他知道!他每天早上穿衣服都要照镜子的!   “叽叽叽叽——”不过还真有点渴…来点果子就美了呦呦…   黎婴只是这么胡乱想着,岂料头顶还真伸过来一颗颜色鲜亮的枇杷果子?!水果酸甜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猛地翻过小身子,就看见一个熟悉到诡异的白色身影蹲在跟前,伸手拿着小银叉子叉着枇杷,另一只手还端着一碟枇杷果。   他慢慢仰起小龙首。面前这人的面容在他视野中显得很巨大,不过还是相当精致。   黑色的发丝随意流泻而下,随着他蹲地的动作散在地上…他大约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五官白皙秀丽,一双黑瞳晶莹流转,含着笑意瞅着他,唇瓣微红轻轻勾起,显得温雅如玉,笑容可掬。   “好久不见呀,小胖蛇?”他启唇轻唤,声音清越,却略有低哑。   喝!见鬼了!黎婴吓得尾巴尖儿都竖了起来!   番外五 巫山云雨思朝暮   话说龙太子黎婴,今年正要过八百寿辰,于人来讲已是转世投胎不知几回,于修仙者来说,也可能已经修成飞升。不过人家太子爷却不过刚刚成年,从一个小肉团子长成小少年。   轩辕殿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衣衫飘举的女侍们端着佳肴美酒来来回回,前来贺寿的仙人和龙族都举杯痛饮,谈笑风生,可谓热闹至极。这场盛宴的主人——太子黎婴,被围在一群龙子中间,一杯一杯的喝酒。   “嗝——”黎婴端着酒盏瞪他们:“我说你们够了啊…嗝,再敢灌我嗝——旬休之后有你们受得!!”   这些龙子们根本不怕他。他们从小就与黎婴在族学里相识,后来又跟在他后头进了龙城卫,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今儿可是殿下的寿辰,不论谁敬酒您不都得喝!”其中一人笑道,其他人纷纷起哄。   这帮臭小子…黎婴被闹得不行,只能把手上一杯仰头尽了,才把他们都给轰走。四周气氛还热着,黎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上首,心里有点不痛快。烦死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爹竟然不在…   龙帝其实也很不高兴。他大半月前就开始为自己的宝贝太子筹办宴会,谁料到人间每年一度的洪水今年来得格外汹涌,不过几天就已经死伤无数。事态发展到如今连冥府都已惊动,涉及三界,但海河湖泊之事向来只能由他们龙族掌控,糅兴不得已只能带着弟弟们前去处理,这才没能参加儿子的成年礼。虽说如此,他还是在走之前在寝宫备了一席酒菜,单独给黎婴过了一次生辰,礼物也是早前就准备好了的,都是稀罕物件。   黎婴郁闷的看手里的酒盏,博兰这丫头是想要干啥…怎么准备这么烈的酒?他摸了摸发烫的脸,干脆丢了酒盏子到偏殿的檐廊散散酒气。一出正殿耳朵便猛地清净下来,周围可以听见细细的水波流淌的声音,他侧靠在廊柱上掰着左手数自己刚才喝了几杯子,结果数着数着头却越来越晕乎,脚步错了几步往后一仰,眼看就要后脑门儿着地————   “哎呦操啊——谁呢——”   黎婴正晕头转向呢,就被耳边怒骂给惊着,迷迷糊糊站起来转身一看。啧,脸色立刻不好了。   “怎么是你…啊!”他大着舌头怒道:“本宫不是没请你么!!”   貔貅一见是自家小堂弟,就袖着手挑眉道:“真对不住您了太子殿下,我这不名义上还是您堂哥吗,大伯请的我呀。”   “屁!”黎婴口吐脏字,喷了貔貅一脸唾沫。   貔貅无语的抹了一把脸。瞅瞅面前这人,脸蛋俊美,个子修长…只要不说话,光这张脸就能把人骗死。唉…想当初他也曾是那无数冤魂中的一员呦…他的蛋蛋。   “你好歹也是太子,就不能文雅一点么…”   “文雅你妹啊!本…本那啥告诉你,”黎婴继续怒道:“你快给我闪开,不然揍你喔!”   西海有财神之称的九世子无奈的伸手托住歪倒的某太子,捏住他下巴颔打量。   “黎婴?”晃晃下巴,“…真醉了?”   “滚你丫个蛋蛋别烦老子啊——”黎婴不耐烦的暴喝一声,然后彻底往貔貅怀里一歪,呼噜了。   这从清醒到醉死的速度堪称一绝。   貔貅:……   他面无表情四处看了一圈,手指扒拉扒拉挪到黎婴的腰上。果真如同他想象中那样,又软又细又韧啊…好好摸。   貔貅挣扎一番又犹豫一下,爪子忍不住点到黎婴肩膀上,一点一点的把人脑袋抵到自个儿肩上。黎婴不满的哼唧一声,身子软得和面条一样凑到他颈窝里,那呼在脖子上的热气顿时惹得貔貅差点炸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我媳妇这是我媳妇…”他一边炸毛一边自我催眠。没错!不能害怕!黎婴可是从小就定给他做媳妇的!!身为丈夫能随便炸毛么——绝不能够!!   正说着,怀里的“媳妇”就哼唧着翻了个身,“玉手”一翻顺便赏了他一巴掌。貔貅差点泪流满面,龙团团啊龙团团,你果然还是那个称霸三界的龙团团…这习惯…这习惯大伯都讲过多少回了咋还没改正捏!!他一咬牙准备继续占便宜,后头就有脚步声从正殿过来。   “世子?”   貔貅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今晚这难得拐小媳妇的机会正式歇菜了。   “凤章兄。”某世子蛋定转身,“真巧,我刚出来就发现黎婴躺在地…躺在廊柱边上睡着,正准备送他回寝宫呢。”   二郎:……   文曲星君养子,杜二郎揣着袍袖靠在那里,眼神定定看着九世子问道。貔貅努力瞪大眼珠子,没一会儿果断败阵,沮丧的把人给递出去。   二郎哼了一声,直接把人横抱起来从貔貅旁边走过去。   “有些事还是掂量着办,不然…等哥哥醒过来,世子要如何解释呢?”走了还不忘刺一下。   貔貅失魂落魄的瞅着小媳…小堂弟被别人抱走。这杜二郎也忒狡猾了,总是坏他追媳妇儿…最坏的是他老捡现成的便宜占!尼玛…龙团团你可千万悠住了千万要快点清醒别便宜了那大尾巴狼——他兜着手在檐廊里来回兜圈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貔貅琢磨半天,决定让博兰去做恶人…每过一会儿去敲个门神马的实在是太美好了灭哈哈哈哈——   二郎小心的抱着怀里的人走过长长的游廊,今晚人全都聚在轩辕殿正殿,他一路走来连女侍都没遇到。黎婴安安稳稳的窝在他臂弯里,许是酒喝多了,时不时难受的哼哼…他一边走一边借着宫灯晕黄的光低头端详哥哥,见黎婴白皙的脸上透着粉红,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唇瓣湿润,心里便是一动。   寝宫离轩辕殿并不远,下了游廊穿过水草围绕的小径就到了。这周围的水草都带着锯齿,一不小心便会缠住头发,二郎抱住黎婴肩膀,手指微微张开,把黎婴散落的发丝拢住,才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登上寝宫外檐廊的台阶。   守在寝宫门外掌灯的女侍都认得二郎,见他抱着太子便静静的行礼。   ‘下去吧,不用守着了。’二郎轻声说道。   女侍们举着灯躬身退下了。   二郎看着她们,直到这些少女的裙角消失在寝宫的尽头,才仰头打量这幽谧的殿阁。这里他来得不多,毕竟是龙帝的私人场所,只是有一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为什么哥哥都成年了,还要住在这里呢?   二郎放下黎婴让他靠着自己,然后伸手推开朱漆的大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声音,一股淡淡的沉幽的雅香飘出。这味道他熟悉的很,怀里这人的衣服上常年都熏着这香,以至于连皮肤都沁入了这味道,经久不散了。   恁得让人心烦!   他重新抱起黎婴,穿过黑底金漆的大屏风,将他放在柔软的床上。环顾四周,这屋子原是龙帝糅兴的居所,一族之帝王所居之屋,本该是如同这世间所有的皇帝一样,带着岁月累积的华贵的沉重家具,阴暗的不见光的角落里摆放着精致的漆器,空气里也应该飘扬着焚烧的香屑…然而眼前的屋子,却充满了他熟悉的哥哥的气息。   花梨木的多宝架上摆放着些奇奇怪怪的收藏,角落里堆着好几只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一定是金银珠宝。还有那些原来只是摆设的花瓶,现在里头插满了硕大的牡丹花,悄然绽放出鲜活艳丽。床边铺的厚厚的雪白地毯,床上到处都是柔软的枕头,垂下的帐幔也都颜色柔和厚实温暖。   二郎在床边坐下,俯下身专注的看着酣睡的黎婴。他心想,哥哥从小就娇惯的很,好逸恶劳的,这些东西也就只有哥哥才能琢磨的出来…可为什么到现在,还要住在龙帝这里呢?他一直就想不通。哥哥被糅兴带走的时候还小,那时候爹娘又没了,依赖糅兴也很正常…如今过去了的时间足够两个大唐由盛转衰,可是哥哥还是仿佛离不开糅兴一样…   他被爹爹们带去上界时,已经一生到头,现在这个肉身完全是崭新的。所以他和哥哥不同。他从前在凡间就一直记挂着哥哥,无论什么时候也不曾忘记…虽说后来才知道那时认识的先生原来就是糅兴,是带走哥哥的人,那个可爱的桃宝就是哥哥化成的,可他一直没什么真实感。说不恨糅兴,必然是假的。   “哥哥骗人…”二郎蹙眉,手掌轻轻摩挲着黎婴的脸颊:“你从前说,等二郎长大些便带我去摸鱼,等我去了书院一块儿念书…你没做到。”   多少年了,这句话一直憋在胸口。他一直没忘,那一回哥哥休完假回去书院,便再没能回家…他被惊了魂,清醒过来以后不但爹娘没了,哥哥也被带走了。从此漫长一生,一切都再不相同。   二郎额头抵着黎婴的,对方的皮肤几乎像是在炭火上滚过一般热烫。身下这人不安且难受的呢喃着,嘴唇张合吐出灼热的气息。他微微眯起眼,琥珀色的瞳孔略微收缩,手掌慢慢移动着,轻轻褪下黎婴身上的华服,露出雪白的亵衣和光润的颈项。   黎婴酒醉熟睡,总觉得身上有团火在烧,且越烧越旺。他呻吟着想要翻滚,却烦躁的发现自己就像是被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等到稍微清醒一点,才感觉自己可能是魇住了。   酒喝多了…黎婴迷迷糊糊的想,喝酒和发春果然是二合一缺一不可咩嘿嘿…= =他毫不含糊的向下伸手,非常顺畅无阻力的直接摸到了自己下身(= =),再陶醉一下——瞧瞧他这儿长得,真特么好!!粗细正好一手握,颜色健康又漂亮,瞧瞧他这小蘑菇呦呦,再瞧瞧他这竿儿身…手感一流没说的…呼呼…舒坦…就是自己弄得不够劲…再来点春梦就美了…   二郎:“……”   杜二郎表示他精震了。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不是,是搁在面前这人身上,简直让他眼珠子脱出来塞不回去。   黎婴就这样近乎全裸的横呈在他面前,那点雪白的衣服半遮不遮的挂在他的胳膊上。他脸上晕红,嘴上细喘,手还在弯起的两条大腿间动着,那处直挺挺翘立,龟D头透着粉润润的色泽,随着手的来回撸动渐渐从顶部的缝隙溢出透明的前液,湿漉漉的发出粘腻的声音。   二郎眼睛直直的盯着正在自渎的人,撑在床上的手无意识的摸到黎婴的脚面,于是低头望去。黎婴的脚也生得漂亮,脚踝圆润纤细,脚掌薄而细嫩,就连脚趾头都一个个圆润润的,指甲盖晶莹透着粉红…此时它们的主人正放浪形骸的快活着,连累它们也难耐的挣扎着,高高的拱起。二郎一瞬间脑袋里空白一片,下意识的顺着这只漂亮的脚摸上去,顺着线条美好的小腿一路摸上去————   黎婴抖了一下,喉咙发出含糊的哼声。快要到顶的身体变得十分敏感,这个时候摸上来一只掌心有点粗糙的大手,无异于狠狠的挑逗——他摇摇头,另一只手也从胸口挪下去,两手一起握住那处开始动,腰也绷紧了一般向上挺着。真是…要什么来什么…说着春梦了,可不就多了一个人…   那手的主人还在往上,已经摸到了他的大腿内侧。黎婴苦闷的张开嘴,不知道是该踢开呢,还是把腿张得再开一些…其实挺舒服的…他模模糊糊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顺从的松开自己的手,努力抬起头看过去。   二郎对上黎婴盈着水的双眼,一瞬间以为他认出了自己,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   然而黎婴只是困惑的歪着头,然后对着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甜笑。   黎婴只是以为自己梦到了亲爹。这么说吧,对于逐渐迈入龙族青春期的黎婴来说,梦见糅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都习惯的不行,所以接下来他认为自己应该享受享受了。   二郎无语的看着人使劲往他身上蹭,胳膊搂住他脖子不说,就连两条雪白大腿都直往他腰上盘。他心里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头,可是火气一上来,也什么顾不上了,只能先照顾着俩人的需要再说。他一手托住黎婴的腰,用力把两人的硬热蹭在一块儿,然后握住用力的上下滑动,手指不时细心的搓揉头部下方的阳筋,一股热辣辣的快活便直冲上头。   “唔…嗯…”黎婴快意的张开嘴就叫,叫的搂住他的男人手是一抖,差点用力过头。   杜二郎微微喘着,把黎婴放在床上,把他两条腿往肩上一抗,腰一沉就顶到他屁股中间。他轻轻抬起黎婴的下巴,把手上的东西抹到他雪白的脸上。   “哥…黎婴…”他喊了一句,接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能说他没有企图…他知道黎婴只把他当弟弟,可是黎婴却不知道,他心底某处已经快要沤成烂泥,爹娘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了…唯一的哥哥变成了别人的儿子…就是因为无法再得到,所以心里那个愿望变成了执念。   不管怎么样…   他眼神变得坚定,手指便从黎婴胸口敏感的柔嫩的乳头划过,从略微纤细的腰部滑下,然后揉捏着挺翘圆润的屁股瓣儿滑入缝隙里,触及到被沾湿的潮热的后穴——   黎婴蹙起眉,张开嘴无声的呻吟,就像是落到水边无法呼吸的鱼一样。他想要把腿合拢…或者把一直往他屁股塞的东西挤出来神马的…奇怪…他那啥他爹也就到葫芦兄弟的地步…再进一步神马的…让他被干他也不愿意,可是让他意淫自己去那啥自己爹——好恐怖…分身会被夹断的…   他扭着腰,屁股用力使出便秘时蹲坑的劲,结果那硬硬细细的东西还是不依不饶的往他菊花里钻,你说你钻…钻就算了,别特么乱动啊!!菊花那里头人不都形容紧致细腻柔滑湿润…都这样的能随便动么!!爹太坏了…就算要…嗯嗯人家也得温油一点嘛…没有润滑剂最起码也得来点护手霜么。   “哥哥别动!”二郎皱眉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然后托着他小屁股往上一掀继续努力。黎婴在这种持续不断的努力下,终于抖了一下,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呻吟,前面有点软的东西也重新迎风抖擞。   恰在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二郎一抬头,手指一用力。   “嗯——-”黎婴长叫一声快意的泄了出来,满意的擦了把嘴角呼呼大睡。   外头继续敲门。二郎低头看着手里和黎婴身上的点点痕迹,最后面无表情的取来巾帕开始替对方擦洗。   第二天,黎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他打着呵欠撑着胳膊肘,看着博兰带着人在屏风外头来来回回的折腾。   “…什么味儿啊这是?”他吸吸鼻子嫌弃问。   博兰面无表情的在屏风后头露出半张脸,幽幽道:“补汤的味儿。”   黎婴:“……”   他跟着博兰的目光低头,然后就看见了自己衣衫半露,坦胸露鸟的怂样——被子早被他踢到一边,可为毛他连亵裤都没穿?   “出去出去!”黎婴厚脸皮的对博兰摆手:“顺便把你那什么补药也给我捣腾出去啊!”   博兰到底是女孩子,哼了一声就带着人出去了,至于补汤还是和饭菜一起搁在矮桌上,爱喝不喝!黎婴一见人都出去了,才摸着下巴开始研究自己这一身的狼狈…怪了,鸡鸡一摸还有点疼,可见是撸过头了,问题是撸管的成果去哪儿了?难不成他还一边扯呼一边给自己擦了一把?再者说,他前面痛就算了,怎么后头还…湿乎乎的,不光外头,里头也是…   黎婴突然惊悚了!   我果然是个天生的受咩?醉了撸管竟然还自己那啥后门儿…?!他努力回想了下,发现自己竟然还是YY糅兴撸管插的门他的娘欸!!!   黎婴这下子算是刺激大发了,胡乱扯了一件衣服套上便要出门。不行不行!他这问题严重了,好在他爹是不在…平常爹帮他撸管也就算了,再进一步的那就是犯罪…他一定是火气累积过剩,现在需要撒撒火神马的,不然哪天真睡糊涂或者醉了,完了把他爹一骑——得,彻底操蛋!   他在门口徘徊了一圈,背着手回想,他爹到底是到哪里去了来着?嗯嗯…好像是个什么河口镇…管他,反正挑个大的城市进去晃荡一圈乐呵乐呵,完了就毁灭证据快速回来。主意一定,黎婴就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这玄黄大地上唐朝持续了几百年,宋代倒还是北宋南宋,到如今已迈入明朝。明朝南风盛行,洛阳更是花街柳巷,繁花似锦。巷子拐进去,伴随着一股子甜腻香风便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光景,不宽的道路边两条是雕梁画柱栏苑相连,鲜亮彩灯一串排开,楼下小吃酒楼,楼上美人招手,未曾入夜已经笑语欢声丝竹柔靡轻纱曼舞溢彩流金,妙不可言。   黎婴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在他胡乱穿的这一身虽是素衫,但刺绣精美低调奢华,不算是丢份。也不能怪他,他这不出门就算了,一出门一般都隔着百把年头的,外头世道多变也实属正常。他淡定下来四处打量,很快就发现,那上头小楼外挂着绿灯笼的就是男倌楼,红灯笼的就是正常的妓馆。当然,还有个更直观的办法,街两旁不断甩着袖子拉扯人的,那个老鸨的后头,看看站着的是个姑娘还是个小伙子。   他就这么判断了一下,然后摆着款子挑了一家就进去了。都批判白日宣那啥,但俗话又说有钱是大爷么!   于是黎婴甩出去一颗又圆又大的珠子,看老鸨那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儿,他又甩给她一块金子。很快他就被隆重的迎进了最好的房间里,一排小伙子环肥燕瘦任他挑选,霸气格外泄露!!   “那…那什么,就你,转过去爷看看…”黎婴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上指点江山。   被点名的小倌柔顺曼妙的转了个身,在其他人嫉妒的眼神里开始显摆自己的细腰。黎婴不耐烦的看了看,觉得这腰怎么比他还要细?再说…这屁股也忒小了点,又没摸头…又不好生养(= =)…   他把目光转到其他小倌身上,顿时更加不满。他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怎么不是眼睛大了就是皮肤白了,这个头也太矮了些,啧啧,看看这小胳膊细的…   黎婴每啧一声,站在一旁的老鸨便抖一下,冷汗淌了一脖子。你说这小爷怎么这么难伺候…她家的这些孩子那可都是精挑细选万中无一的!   “爷您…您到底想要个什么样儿的?”第三批下去了,老鸨终于挨不住了小心问道。   黎婴琢磨了一下,给他形容:“你看啊,爷的要求也不高,最起码个头得比我高一个半头吧?最起码肩膀要宽吧?最起码那腰得要有力!最起码那屁股要翘得够味儿!还有爷刚才摸了一把——啧啧,那还是个男人吗?分身细得就和爷的小指头一样,捏一把不得捏断了啊!得粗知道不!”   粗——   老鸨身子一抖差点歇菜。她捂着胸口打量黎婴,这个条修长,五官俊美,飞眉俊眼的少年公子,竟原来是…下面那个么…他要那种又高又壮分身还要大的小倌,都那模样了哪个男人还敢来嫖呦!!   “算了算了…”黎婴翻了个白眼:“瞧你那样子,还怕爷把银子要回去吗?”他看了看跟前一排小倌,勉强指了指边上个子最高的那个说道:“就…他吧,洗干净了送过来。”   等到黎婴吃完了一桌酒席,喝完了茶,还洗完了舒服的花瓣澡躺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点的人才被两个下仆裹在红绸子里扛过来。黎婴盘腿撑着下巴打量面前这小倌,脸庞倒算俊秀,看年轻却也不算小了,身子骨估计也没那些少年柔软,约莫是那种过气的。不过胜在皮肤好,头发又长又黑,眼神也比较干净。   他有了点兴致,就伸手拽啊拽的看人在床上滚,最后浑身雪白的滚出了红绸子。啧啧,这个戏码还算有情趣…黎婴在枕头边摸了一圈,果然摸到了一个玉势和一个青花小瓷瓶。   “我说,你好歹也动一动。”黎婴对着小倌撇撇嘴。都干了这行了还这副作态,总不会是指望他怜香惜玉吧,那真是看错人了,他就是一纯粹的消费者。   结果对方还是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黎婴火了。真是诸事不利!!他又不是真打算干什么,不过是研究一下么,好歹花了钱的!!   “你想要他怎么动?”床边上突然多了道影子,还声音低沉的说话了。   =□=!!!!   黎婴手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掉落在缎子的垫被上,张着嘴巴嘎吱嘎吱转脖子。   龙帝黑着脸站在床边上,幽深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深处燃烧着怒火。   “…爹那啥…”黎婴害怕了,屁股反射性的开始火辣辣疼。完了…他脑袋一抽下意识准备找机会跑路。   “怎么?还想着跑?”糅兴不怒反笑,修长的手指轻柔的踮起儿子的小下巴,从眼底审视:“你告诉爹,刚才你想要他怎么动?”   黎婴被这么一逼,小暴脾气犯了,破罐子破摔了。他腾的一下跳起来,叉着小腰俯视龙爹:“没想咋动——我就是火气大了需要发泄一下不行咩!!貔貅都有侍妾了!!”   糅兴笑了。   “侍妾…”他把人扔到外间,然后回来看着偷偷哆嗦的儿子,开始慢条斯理脱外衣:“你也知道那是侍妾?”   黎婴两腿直发抖,偏嘴角还忍不住抽搐。男…男的就不兴做侍妾了啊,你真是没见识!鄙视!!没看见人家皇帝老儿都让人小伙子男扮女装来着!!   “爹——!!”龙团终于忍不住卖萌讨好了:“那那那什么…打屁股神马的也不用脱衣服咩…我就是有那么点无聊咩你也不用气到这地步咩…”尼玛都脱到亵衣了这得有多愤怒啊!!   糅兴眼皮子一跳,有着想要掐死这逆子的赶脚。这些年他真是受苦了,这熊孩子真是…!!   他直接上衣一扒,掐着黎婴的腰把人就压倒在床里头。宽阔的胸膛顿时把黎婴整个裹在里面,属于糅兴的味道充满了面前的整个空间,黎婴一下子就头晕目眩了。   他挣扎着把细腕子撑在龙爹坚硬的胸肌上,手忙脚乱阻止对方扒他衣服:“爹…爹爹!!你干嘛!”   糅兴不耐烦的抓住儿子的手腕一边摁一个,然后低下头鼻子蹭鼻子,灼热的呼吸喷在少年脸上:“你说我干嘛?”   黎婴是一边陶醉一边警醒,这不对啊这…这真不对!他努力在彼此的厮磨里掏摸出那么一点理性,然后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爹你你你不是在…在抗洪救灾么!你在洛阳救灾?!”   糅兴沉默的忍下暴打儿子屁股的冲动,狠狠咬了一口面前的红唇,声音低哑解释:“不过就是一天的功夫,我们不管救人,只管山洪和水道…花不了不少时间…”说完就一口含上去,舔开湿润的唇瓣和齿列,吮咬住小巧的软舌就吸进嘴里,不断的咀嚼吮吸。   “嗯——”黎婴软绵绵的闭上眼,胸腔里的空气几乎一瞬间就耗尽了。他挣扎了一下,双手摸索中合上糅兴的大手,彼此的手指相互交叉叠合在一处,紧紧攥住。   衣服很快就被脱去扔到地上,谁也顾不上去管。黎婴抱住龙爹的脖子,心想这肌肤相贴的赶脚就是好啊…他也算是长大了由小面积相贴终于变成大面积相贴。不过自己偷偷撸管还插那啥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爹捏?   ……算了,还是不要说了。   糅兴一下下的亲着儿子的额头和鼻尖,最后才亲了一口红润润的小嘴儿。他用力的一寸一寸的揉上黎婴的胸膛,指尖揉捏着对方敏感柔嫩的乳尖,直到黎婴忍不住挺起腰,呻吟着把翘起来的分身往他小腹上蹭。   “有点红…”糅兴微微低头把儿子的家伙儿握在手里,轻柔的剥开上头一点包皮,粉红的龟头上的确有些红,看起来像是指甲不小心擦上去的。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黎婴顿时愤恨的抖着锤枕头。   “爹!!万一早歇菜了咋办?!”他直起身准备把小鸟从万恶的龙爹手里夺回来,结果被对方一个动作吓了一跳,“爹你干嘛啊!”   糅兴面不改色的取了一个玉环慢慢套在儿子的玉柱上,小心的撸到底下,冰凉的湿滑的玉环让黎婴忍不住哆嗦一下,脸上一下子涨红。   “你爱死爱米!!”他悲愤的指控。   “胡说!”糅兴低头在小家伙儿头上亲了一口,然后握住儿子的大腿重新压倒:“你在这上头太过随意,万一伤了身子就不好了,爹这是为你好。”   黎婴咬着手指头怨恨的瞥着龙爹俊丽的脸。搞了半天最阴险闷骚的是他爹!嘤嘤——他的蛋蛋呜呜好凉——   糅兴这时脸上才有了点笑意,早已竖起的粗大龙根一下一下的顶弄着儿子的屁股瓣儿,溢出的液体弄湿了儿子两股之间的凹处,顶的黎婴的小花一阵阵的收缩着,时不时吸允一下硕大赤红的龟头。黎婴搂着他爹的脖子,额头脖子还有胸膛细细密密的冒着汗,透着诱人的粉红。他看见龙爹在手指上头抹了点东西,然后就朝自己身下探了进去。这一回和梦里不同,这是完全真实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必须要经历——   这些年他长大了,糅兴依然守着他。应该说,是他们守着彼此过日子。自从他第一次在爹手里出来,两人对视的时候,很多事情就好像不同了。   今天这状况,可能也是早晚的事情。黎婴紧张的感受着后头手指一下下的动作,觉得身体紧绷的不行…其实他上辈子也做过啊…呃,不过太遥远了…他已经做了八百年的小处男,这次才是他黎婴真正的破处?不过他撸管的水平倒是已臻化境,他爹也被调教出来了,真是一手绝活天下我有!!   “啊…”终于到了!!黎婴声音直抖:“爹爹爹…你你轻点——嗷嗷!!!”   “乖…别叫!!”糅兴咬着牙,扶着自己的肉根慢慢送入紧致的穴口。   黎婴把自己整个埋在糅兴的怀里,两腿被掰开缠在糅兴的腰上,结实有力的腰,脚踝往下一滑就可以碰到挺翘弹性的臀。他咬牙努力忍着,直到龙爹的阳根全部进来了,才满头是汗的松了口气。   糅兴把儿子脑袋瓜子抬起来,专注的看了看他,低声问道:“很疼?”   黎婴委屈的哽咽,点点头,又摇摇头。也就一开始疼,后来不动了其实就觉得涨…再说这事儿他其实心里挺乐意的,心理上的满足大于身体,还是别矫情了。   糅兴忍不住笑了,在儿子嘴巴上安慰的亲了亲,就托起他的小屁股开始动作。   抽出来,再撞进去,先慢一点,再渐渐加快速度——这事说起来挺简单的,但是彼此肌肤湿漉漉的贴在一起,身体相连,要是再心意相通,那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啊…嗯嗯————慢——”黎婴脸颊通红,手指扣住龙帝结实的肩膀不住用力,身下被一阵阵疯狂的顶弄,感觉里头痛得很,偏又生出些叫人难舍的快活,脊椎一阵甜美的酥麻。   糅兴也不说话,偏头吻住他,舌头湿滑的交缠在一起打着转,呻吟声根本没办法叫出来,只能闷在喉咙里一声声隐晦的暧昧着,大腿根部被汗液和体液打湿,还留着糅兴用力时微红的手指印。黎婴双手脱力的滑下来,一边摇晃着一边痉挛的揪住帐幔,整个腰身都被糅兴托着悬空,只有上半身还挨在床上一下下前后摩擦着。   突然一下用力捣进去,黎婴睁大眼睛,眼泪呜咽着滑下来,腰身也崩到极致,充血的分身抖动了几下就自己喷射出来,乳白的半透明的液体甚至溅到他的下巴上,又被呼吸粗重的男人一下下舔去,吻进嘴巴里。高潮之后糅兴仍然不停息的啪啪啪动作着,这让黎婴难受的不行,两条腿被干脆扛到男人宽阔的肩膀上,身体弯到极致————   “爹——-”身体里的阳根突然硬的和铁棍一样,黎婴喘息着感觉到什么,无力的唤着糅兴,缩紧后穴。   糅兴猛地低头含咬住黎婴的唇瓣,疯狂的吸吮他的舌尖,下身近乎狂暴的顶撞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抽出来射在他两腿中间。   完事之后黎婴直哼哼。   “爹,咱们这算是…角色转换成功了?”他用手拨拉着盆里的水侧头对糅兴说。   “别乱动…你说转换就转换…”糅兴双臂用力绑住儿子乱动的手,然后小心给他擦洗:“不过再怎么转换我也是你爹,别动歪脑筋。”   黎婴翻了个白眼。真是一点情趣木有。      第77章 似是而非      “哦…不对,”那青年人慢条斯理的晃晃手里银叉子:“现在是小胖龙了?”   黎婴的小龙爪儿勾在浴巾上绊了一下,整个肥嘟嘟的龙身子滚成一团。他四爪挣扎着向后退,把自己埋在浴巾里只露出黑豆一样的小眼睛和头上两把龙角,警惕的瞅着青年。   哦,还有头上快炸起来的粉色小卷毛。   这…这这这货不是那什么湛童咩?尼玛他不是唐皇的儿子咩?这都过了几百年了老妖怪咩咩咩咩——他竟然亲眼见到了一个老不死妖怪!!!爹——救命嗷嗷————!!!   被害妄想脑补帝持续脑补中,美青年饶有兴致的托腮看着他,想了想,把手里的银叉子往崽崽跟前递过去。一股酸甜的香气飘到黎婴鼻子里,他反射性的嗅嗅,龙爪儿把浴巾往下扒拉一点,小嘴一啃————   椭圆形的枇杷一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唔…唔。   龙崽赞赏的点点头。味儿正,水头足…唔,肉质细腻,够甜。   ……   不对——!!!   某崽崽抓狂的重新把自己埋进浴巾里。不对不对——他怎么又被这货给戏弄了!!他躲在浴巾里小眼神阴沉的偷窥着青年,咬牙切齿想,他一定是想等自己吃得香了再龙口夺食!一定是这样!!可惜…某崽崽桀桀冷笑,这一回本太子识破了你这妖人的计量,定不会再上当鸟!!   “叽叽叽叽——叽叽叽!!”你到底是何人!快给本宫从实招来!!   湛童蹲在那里,看着粉色的小东西躲在一团浴巾里对他狂叫,心情出奇的好。他举起小银叉子,看着那枇杷果子上头小巧的牙印子,当真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小龙神马更可爱的东西了。   想当初啊…   他还见过一条金色的龙宝宝…?   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黎婴哆嗦着瞅着白衣青年,觉得面前这神经病看他眼神简直已经变态了。那什么眼神啊…又困惑又狐疑带点怀恋和思索的…眼神真特么是心灵的窗户,平常人哪儿能在眼睛里同时表达出这么多意思啊,话说回来,能把这些意思都瞧明白的自己也真特么了不起!   “算了…”那湛童突然莫名其妙挥了挥手,然后重新凑到黎婴跟前笑眯眯:“你问我是谁啊?你怎么这么忘性呢…咱们之前还见过呀。”   “叽——”黎婴真是无语了。您这记性才真叫厉害…三百年呢!敢情这好几百年的在您眼中就“之前”啊!不过…湛童还是像那次一样,轻描淡写的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把脑袋又探出来一点,上下打量着湛童,这么一打量,又觉出些不对劲。   不对啊…刚才吓到了还没发现,这人要不是妖怪也不能活了这么些年…可要是妖怪,没听说过妖怪还有这么长得,三百多年就从十几岁变成二十来岁?   然而没等他再深究,湛童又转移了目光看向别处。黎婴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看见自己脱下的衣服被博兰叠得整齐放在一块雪白的帕子上,衣服最上头放着配饰,那一颗金色的丹珠缀着红色的络子。   湛童歪头瞅瞅黎婴警惕的小眼神,然后就微笑着转头伸手去拿丹珠。黎婴心里有点不高兴,不过湛童的手指还没有碰到金丹珠,珠子就突然亮了起来,一层浅红泛金的光竟然把湛童的手严严的挡在外头,虽然只差了那么毫末距离,也无法碰触到。   “摸不到…”湛童有些遗憾的缩回手,看着珠子四周的光晕又黯淡了下去。   黎婴乐了。他爹给他这东西还真是好,竟然还有节操有木有!   他傲慢的盯了湛童一眼,淡粉的小尾巴都快要翘起来。   湛童浅笑着刚想要说什么,却似乎听到动静,募地起身站了起来。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披头赤脚的,现在修长挺拔的站在那里,衬着周围忽浓忽淡的水汽仿佛谪仙一般。   “我走了,小胖蛇。”湛童与躲在浴巾里的黎婴对视了一眼,轻声说道。他看了看手里的果子,犹豫了一下塞到嘴巴里囵吞咽下去,然后随手把银叉子一丢,转身就走了。   黎婴张开龙嘴儿,一瞬间就想把丹田里的火气都他妈往湛童屁股上喷,这都第二回了!!   湛童那头刚走,这头就传来博兰担忧的喊声。   “太子?您好了没?还清醒不?”   黎婴把气又憋回去,这会儿他连白眼都懒得翻一下。他照着糅兴说的,慢慢把散在身体各处的气一点点疏通,然后想象着把它们沿着脉络推到下腹丹田处,好在他的龙身很小,气聚得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原本温凉的气聚到了一起,而且渐渐开始发热发烫。黎婴低头…看不到,于是翻了个身露出肚皮,爪尖儿一伸把龙尾巴抱起来,终于看见了所谓的下腹——发热的地方在朦胧的雾气里散发出柔和的红晕。   这就好像他从前无聊时喜欢干的,拿个激光笔对着手指头照,仿佛能隔着一层血肉看见红光透过来那样。   变回人身就在一瞬间,黎婴还没反应过来,肚子上的红光一下扩散开,把他整个人笼罩在里头。那一瞬间的滋味儿…反正他大脑空白了几秒,眼前一黑,再看的时候,视野就猛地拔高了。   回来了。   黎婴愣了一下才爬起来,他看看自己的手和脚,还是那样又白又软的,可又有些不同。   “博兰——”他随口一嗓子。   少女几乎是立刻冲破重围跑进来,脚下还差点打滑,后头几个丫头都没能跟上她。博兰跑到黎婴不远处就不由停下脚步,然后看着他就张大嘴巴直发愣。   “发什么呆噢…还不过来给我拿东西。”龙团团撅着圆屁股伸爪捞衣服。真是,博兰离开之前他没变,现在进来他又已经变回来了,都一个样儿有什么好愣神的…   岂料博兰却突然尖叫了一下,一个姑娘家家猛虎扑地式扑过来,抱着黎婴就在半空中开始转圈。   “太子殿下下下——————”   =□=!!!   你他妈这是肿么了!!!   博兰泪盈于睫嘴唇颤抖的看着他,半晌嗷了一声:“太子殿下你怎么长大了——?!!!”   ……   “放…放我下来。”某崽崽蛋定挥爪。   博兰依言将他放下来,于是黎婴现场目测了一下。他原来也就勉强到博兰的腰上面一点儿,现在么…可以直接袭胸了。要是换算成他爹,原来只能抱大腿,现在可以结实抱腰不解释!   “这么看着,太子约莫像是八九岁的样子。”博兰抹眼泪,“可算是长大了一些,自从太子化形之后就一直小不点,娇娇姐都走了那么久您还是没变…咱们姐妹总担心来着…”   小女侍们在后头一边喘气一边偷偷附和。就是就是…小矮子一直长不高神马的太杯具了…   黎婴黑线一挂一挂的掉。他不行了,谁来给这女人脑袋里塞点脑浆神马的…这里头都勾芡的么!!他忿忿的把衣服往身上一套——傻了,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截。   博兰又开始发愁碎碎念:“这可怎么办?来之前也没料到呀,帝君都没提到过您变个身还能长个儿…”   “行了奶奶…”黎婴嘟囔:“我变回去,然后你带我去娘娘那里借件衣服不就得了。”   杨婉妗在外头见到黎婴时很惊讶。她才小半天没见着这孩子,转眼就拔了个儿?   “太子果真是天赋异禀…”她感叹着,实在忍不住摸了摸黎婴的脑门儿。   黎婴仰着小脸郁闷瞅着她。啥?这也叫天赋?   “若不是灵力增长过快,也不至如此,可见是天赋。”杨婉妗似是看出他在不快活,忙笑着安抚。   “现在可变成小梅瓶子了…”黎婴嘀咕着。   “好了,现在不早了,本宫已备了一桌菜等着太子呢。”杨婉妗牵着他往自己的寝宫走去,“上界的菜也不知太子能否吃得惯,权当尝尝鲜罢。”   黎婴抿着嘴笑起来,牵着她的爪子用了点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西王母这么喜欢他…他爹还有叔叔们和堂兄,那是血缘带来的不可磨灭的亲密,而杨婉妗,却是在他亲人之外对他最好的人。虽然认识还不到一天,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   杨婉妗确实喜欢黎婴。这也许就是缘分。说起来,轮阵营他们还算是敌对,不过杨婉妗与伏羲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她有时候不得不依附于伏羲,有时候却偏偏想要做一些对方讨厌的事情,争取自己一点可怜的自尊。所以她不怕接近黎婴,哪怕这年幼的小太子也会是伏羲手中的一步棋。   他们在云气弥漫的长廊里慢慢走着,身后跟着长长一串人。黎婴心情还是有些愉悦的,虽然莫名其妙碰到了湛童,一会儿可能还要去见大Boss,可是能长大一些,他仍然高兴。周围的环境也让他感到舒服,说实在的,虽然他也算是两栖动物,可投了那么多次胎都是安安稳稳踩在地上,头顶着蓝天白云,突然让他生活在大型水族馆里头,哪怕待了三百多年…他还是有点不喜欢。   这想法可能有点叛逆,不过他真觉得龙城那地方恢弘深沉,但真不是最适合居住的地方。无论走在上城的哪个地方,耳边都响着幽幽的水波的声音,天光带着海水的黯蓝,只有一盆盆的从外头带来的鲜花,没有本地土生土长的。不像上界,似乎没有黑夜,所有的宫殿都有着漂亮的穹顶,轻飘飘的帷幔在白色的云气中飞舞,金色的红色的廊柱显得格外朗目。   黎婴挺喜欢这里。   ‘不过龙城有爹。’他琢磨着心道。   龙城里有糅兴,而且那里是他的家。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个儿狗窝,只要他爹一直握着他的手,上界就比不过龙城。   杨婉妗带着他拐了个弯,眼看就要走到宫殿大门了,突然迈出来一人。   “…夫君?”杨婉妗讶然道。   父君?黎婴听歪了,抬眼一看虎躯一震。尼玛怎么又是你?!   “湛童——!!”黎婴嘴巴一松话就溜了出来。   杨婉妗更加吃惊的低头看向他。太子怎么会认识他?!   从寝宫走出来的青年一身白衣,五官秀美,正是湛童。不过此刻他束起了一头黑发,简单叉着一根白玉簪,脚下也着了一双秀卷云纹的靴子。   他慢慢走近二人,黎婴心里咯噔一响,又觉得不太对头。   这人是湛童没错,可是看着…又…不对不对,湛童啥时变成娘娘的父…夫君?   来人停在杨婉妗面前,她身后一串人都欠身行礼,包括稀里糊涂的博兰等人。然后他才看了黎婴一眼,语气冷漠开口问道:“你见过湛童了?”      第78章 羲皇      黎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天后娘娘的老公还能有谁?不就是天齐仁圣大帝,如今的羲皇吗!   为毛伏羲和湛童长得跟双胞胎似地?   “说话。”伏羲低头看他,眉眼冰冷中透出一丝不耐。   黎婴还在心底比较两人呢,迟钝的瞅着他嗫嚅:“你怎么和湛童长得一样?”   伏羲盯着他的目光骤然森冷。   杨婉妗额头沁出点冷汗,却仍然不温不火的启唇插了一句:“时候不早了,太子年幼禁不住饿…夫君还是让他先用饭吧?”   “吃完饭来瀚海楼。”伏羲没理会杨婉妗,只看着黎婴丢下这么一句,身影就擦着他们消失在涌起的云气里。   黎婴的手还被杨婉妗牵着,只感觉对方柔软的掌心出了一层冷腻的汗。他刚才也被伏羲的目光狠狠的刺了一下,所以很理解这种害怕的淌冷汗的赶脚…没错,就是被刺了一下,一瞬间仿佛被无数牛毛针扎进了肉甚至扎进了骨头,疼得一激灵。   其实以前娇娇和博兰都给他讲过,说他爹有时候带着怒气看人,会让被看的人恨不得挖个洞埋进去…因为会痛。这种神马犹如实质的目光以前他只在小说里看见过,现在终于见到了真人版。   “娘娘…湛童为什么和羲皇长得一模一样?”黎婴仰头小声问杨婉妗。   杨婉妗却露出迟疑困惑的表情。   “本宫…也不甚清楚,”她低声说,“想必是,类似于使令的…东西吧?”   使令?   黎婴一下子想到他爹衣服上那条大懒龙,他低头又瞅了瞅新换上的衣服,小肥龙也跟了过来,虽然没有卷云,不过新衣服上绣的海棠花它好像很喜欢,正懒咪咪的窝在底下困觉,只露出一揪揪小尾巴。虽然说他现在还没有能力使唤肥龙,不过他看见过糅兴用使令,只要轻轻一挥手,衣服上的金龙就游曳出来,指哪儿飞哪儿…   湛童性格恶劣又幼稚,他也会是使令吗?   杨婉妗带他进了寝宫,坐在矮桌边又絮絮的嘱咐了些事,无非就是等会儿去见伏羲要如何如何。   “总归太子也要见他,只遵守礼仪就行。太子你如今化形之事也解决了,再见过夫君也就没什么事了…”她担忧的微蹙秀眉,轻轻叹道:“按说太子年幼,还是尽早回龙帝身边为好,不过毕竟还有龙后在…本宫也有些不舍呢。”   黎婴笑眯眯的拽拽杨婉妗,示意她低下头,然后就吧唧亲了她一口,倒把杨婉妗弄了个脸红兼哭笑不得。   “娘娘不必担心,父君说四天后接我回去,让我在上界多玩几天。”黎婴看出来杨婉妗在担忧什么,安慰道:“何况有娘娘看着我,我不会闯祸的。”要是真有危险,糅兴怎么也不会让他来的。何况他现在还真对伏羲有点兴趣,和湛童一样的脸,但看起来性格却截然相反…除此之外,却没有对他流露更多的恶意了。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伏羲如果可能,其实是懒得看他一眼的。   杨婉妗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两名仙婢带着黎婴来到瀚海楼外,行了礼便悄然无声的退下了。黎婴小小一个站在外头,被一阵带着浓浓云气的风吹过,顿时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这伏羲和天后居住的善见宫已经是须弥山顶地势最高之地,然而伏羲的居所瀚海楼却更高,在善见宫大小陪殿中最上面那一个,可谓是高处不胜寒。   黎婴打了个喷嚏,心里不由腹诽。看看,从建筑物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德性…伏羲的德性就是孤僻自傲,自恋帝还不轻信于人,真是糟糕的家伙。湛童虽然未见得就是好东西,但最起码还是有几分天真的,他要真是伏羲的使令,说不准就是伏羲按照和自己相反的性子造的。   他磨磨蹭蹭上前,脚丫丫敲了敲门。   两扇门吱呀一声自己洞开了,里头的轻纱顿时扬起,罩到黎婴脑袋上。某崽顿时一头小黑线。果然!其实这上界的纱啊罩啊的全都是伏羲的杰作吧,这丫连大门上都挂,生怕少了那一层就体现不出他的内涵咩!   轻轻的脚步声走过来,一双手替他把轻纱掀开。   “咦?你怎么长大了?”湛童弯下腰,惊讶的看着黎婴。   关你个鸡毛蛋蛋!   黎婴傲慢的抬起小下巴,圆屁股顶开挡路的走了进去。不就是一个使令么,竟然敢挡他太子爷的路!   湛童也不生气,眼珠子一转,反而抢先一步走在黎婴前头。黎婴看着他飞扬的黑色发尾,还有迤逦衣角下露出的雪白脚踝,不知怎地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他都感觉自己越来越会卖萌幼稚了,眼前这一只比他还要孩子气。   这瀚海楼内部让黎婴叹为观止。其实他爹吧,已经是不太讲究的那种,在他没进驻寝宫之前——哎呦,那里面除了顶梁高家具沉就没别的了,根本只适合做博物馆不适合生物居住。结果这伏羲更干脆,住所里除了四面儿的窗户飘着轻纱,地上铺着毯子,基本没有家具。里头一进去类似一个小高层,下面三个月洞门,角落楼梯上去只有一半面积,被雕栏围着,也不知是干嘛用的。   湛童快步进了正前方的月洞门,身影飞快的消失在几层帷幔后头。黎婴慢吞吞的迈着小步子走过去,爪子掀开一层还有一层,刚钻进去便听到湛童快活的轻笑,听起来悦耳至极。   “羲,你说小胖蛇是不是很可爱…”   如果没有这番话,就更悦耳了。   黎婴板着小肥脸瞅着右侧。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是个露台一样的房间,两面墙都只有大柱子撑着,除了帷幔没有别的遮挡物,下头就是无边翻涌的云海。   他的右手边靠近房间边缘的地方竖着一架雕镂的木质屏风,然后屏风前摆着一张铺着雪色毛皮的软榻。湛童正跪坐在软榻边的地毯上,软榻上还斜躺着一个男人,他正亲昵的把头靠在那男人的腿上,一头黑色柔亮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散在地毯上。   黎婴狐疑的看那男人,慵懒冷漠的表情,俊美华丽的五官,眉角都带着不可忽略的凌厉和霸气。这人又是谁?伏羲——你家使令外遇了你都不管你个废渣!   “你在哪里遇见他的?”男人声音低沉的吓人,另一只手轻抚着湛童的侧脸,有点温柔的意味。   湛童歪着头靠在软榻上,清亮的瞳子微微眯着,似乎很享受。   “唔…不是在长安里见过么…还有涌泉殿喽。”   男人若有所思,遂抬眼看了下黎婴。黎婴一瞬间差点炸毛。   这眼神——这眼神我擦!   “你你你——你是哪位?!”某崽后退一步,爪子在屁股上拼命蹭着小肥龙。尼玛你个渣你简直弱爆了,整天就知道睡觉嗷嗷——   男人的视线又迅速的移到黎婴的小肚皮上,那里偷偷摸摸游过来一只肥嘟嘟的龙崽,抱着尾巴又蜷进一朵刺绣的海棠花里去了。   某崽崽毛骨悚然急忙捂肚皮,然后就发现自己在屁股上蹭了半天,结果自家肥龙已经溜到肚子这边继续睡了。=田=|||“我们方才见过,”男人看他的时候气息又变得森冷:“糅兴的心头肉,也不过如此么…”   心头肉神马的…也太肉麻了咩…黎婴迅速的搞错了重点,小小陶醉了一下。然后过了几秒,他才震精的看着男人,肥爪儿翘成小兰花颤抖的指着他。   “你你你是伏羲——你特么换脸怎么跟换衣服似地?!”   湛童撑颔望着黎婴,又有趣的看了看伏羲。嗯…羲要比他厉害,竟然能让小胖蛇吐脏字儿呢…也不对,他见着小胖蛇的时候,都是小家伙没法说话的时候…   伏羲拍拍湛童,见他让到一边才挪脚下榻,缓缓朝黎婴走去。走到一半,黑色敞口的长袍便随着风飞扬成了与湛童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迤地的袍子,高大健硕的身材变得修长略带纤细,霸气的五官幻化为另一张秀丽精致的脸庞。站在黎婴面前的青年与湛童最大的区别,似乎就是周身冷漠的气场。   黎婴张大嘴巴,深深的赶脚自己的世界观被刷新了一万遍。   “嘻…”湛童还在那边偷笑:“羲特别喜欢我对吧?所以才连样子都学我…”   = 田 =!!!   黎婴两爪无力朝天颤抖。小爷他妈一定要好好和湛童交流一下,人能自恋到这地步真想知道他脑回沟是怎么弯怎么扭的——真是无敌了啊!!!   事件当事人之一的伏羲,沉默的站在那里秀冷酷。不知道为嘛,黎婴愣是从那一张面瘫脸中看出了一点纵容和无奈。   他是彻底不怕伏羲了。   现在回头想想,也是,他先前就觉得怪怪的…因为湛童那张脸实在撑不起伏羲的气场,怎么看也没觉得那小样儿能和他爹划等号——要是伏羲如今这模样,反而感觉正常了。对嘛,最起码要长成这霸气的叼样才可以嘛!   伏羲低头看着才到他腰的小太子,那张肥软白嫩的小脸蛋儿上表情百变,大大的黑眼睛里能闪过很多情绪。他其实没想过能看见糅兴的孩子,只是老天恰巧给了他一个机会。   “你叫黎婴?”他低沉问道。   黎婴点点头,坦然的看着他回道:“对,轩辕黎婴。”这鬼名字…   伏羲焦糖色的瞳眸盯着他,又下移到他衣摆上配挂的那颗金色丹珠上,眼睛一眯,气势即发————   黎婴只感到有一阵风突然朝自己扑过来,眼前便突兀的腾起一层红光,风便止住了。他仰起脑袋瞅着伏羲,对方正从眼底审视着他,嘴角微微勾起。   “你母亲…比红陵要强。强很多。”伏羲轻声说。   黎婴眼神顿时一冷,颈子后头不由绷紧了。   “别拿红陵那蠢物与我娘亲相比。”他的声音还带着幼崽的软糯,但此时怒气勃发,反而让人不敢轻视。   杨婉妗提起他生母时那可惜的样子,他并不是不懂。无论是娇娇还是博兰,都曾经被他对骊珠冷淡无所谓的态度感到震惊…是,在她们看来,一个从小就没了娘的孩子,即便印象里没有母亲的记忆,长大后也会因为血缘的吸引去寻求过去。   但他不是从小没有娘的孩子。他有太多的记忆,也许在身为人类的黎婴时他也没有娘,但他还曾经是王鹤章,他有位娘亲叫郑蕙娘。虽然不过五年,但那种温暖已经深入他的灵魂,即便重获新生也无法忘记。   黎婴从来不问糅兴关于娘亲的事,糅兴便也不主动提。黎婴对骊珠没有感情,但他尊重那位女性,偶尔别人提起的时候,内心深处也会有点撕扯一般的痛,一晃而过罢了。骊珠已经死去,哪怕她能像蕙娘一样转世——那又有什么用?   不去探寻,便不会更加难过。   黎婴探手摸到那颗金色丹珠,紧紧攥在手里。不过就算他外表不在乎,也不容别人对他娘不敬。   出乎他意料,伏羲却没再与他纠扯这个话题。他哂笑了一下,转身回到软榻上。   “过来。”他语气堪称温和的对湛童说着,伸出了修长有力的手掌。   湛童习惯的拉住,然后乖乖窝在他怀里。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黎婴小小一只站在那里,脸上还带些薄怒。他还是没搞明白湛童到底是什么存在…可是他也不太感兴趣了。这个伏羲…实在太讨厌!   “婉妗说你爹四天后来接你?”男人撑着额角淡淡问。   关你屁!   伏羲似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眼神嘲讽冰冷。   “湛童向来寂寞,难得有个喜欢的人。”他漫不经心摸着湛童的额发:“我看你还是在这里陪他吧…至于多留一些时日的事情,我自会与你爹说。”   混蛋——!!   黎婴气得不行,眼睛几乎不受控制的开始充血。竟然敢软禁小爷!?   七十四章 物物交换(一)   “…伏羲,”黎婴咬牙切齿竖中指:“你M逼!”   伏羲:“……”   伏羲冷漠道:“这是什么意思?”   骂你逼你都不知道你真是个棒槌!黎婴洋洋得意瞥他,哼唧一声不说话湛童眨眨眼,看着挺着小肚子的崽崽突感手痒。真的好可爱…好想捏一把…   可惜湛童是个古人,不然他就能了解此刻他的心情,那揍是被深深的萌到了啊…湛童推开伏羲的手跑到黎婴面前,弯腰伸爪去摸某崽崽的肥脸蛋,被崽子一把挥开。   黎婴不爽:“干嘛干嘛呢——警告你啊,别老对爷动手动脚的…烦!”   湛童有点委屈,但很快又露出秀雅的微笑。   “那…你摸摸我?”他轻声建议:“我不会生气的。”   黎婴木然瞅着他。您老是有病吧?是吧?我特么不摸我爹那种极品帅哥,摸你这个小白受干嘛?没听过受受不相亲啊?   他盯着湛童期待的目光脑袋里转了个圈,头顶上突然叮的一亮。   “那个…”某崽崽水汪汪大眼睛瞅着湛童开始卖萌:“小爷想回家…坏蛋伏羲不给回…嘤嘤我想我爹…”   ……   湛童:“……”   黎婴炸毛:“你咋没反应啊!”   湛童蹲下来托腮看他,伸出细白的手指趁机戳了戳龙团团的嘟嘟脸。他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轻笑道:“我又不是傻子,羲说要你留下陪我…回家了还怎么陪我?”   黎婴顿时爆发。“小爷咬你个粪蛋————”他扑上去一口咬住湛童的脸,誓有咬下一块肉的冲动。   湛童痛得叫出声,急忙掐了一把圆屁股把龙团团抱开。他仗着手臂长把团子抱得远远的,眼里含着水瞪他:“小胖蛇不乖哦,要是羲在的话会扒你的皮哦!”   伏羲压根儿就是怂货都不敢出声!!黎婴蹬着小肥腿儿张牙舞爪,结果他一眼看到湛童身后,发现原本躺在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龙崽顿时蔫了。   湛童看着被抱在手里的孩子,小胳膊小腿都无精打采的垂着,大大的脑门上写着失意俩儿字。他放下黎婴,轻轻托起崽子的小下巴看着他,年幼的太子半敛着眼睛,小嘴巴抿得紧紧的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你生气了?”湛童细声问。   “换你你能不生气?”黎婴猛地抬头瞪他:“有人不让你回伏羲身边,你会乐意?”   湛童困惑:“可是羲…是不一样的…糅兴是你爹爹…羲是…”   他歪着脑袋想,羲是什么呢?   黎婴抱臂嘲讽:“你看,你自个儿都说不清楚。”他谆谆教诲道:“我跟你说,糅兴呢虽然是我爹,但他对小爷的重要性就和伏羲对你的重要性一样儿,懂?伏羲对你是很重要吧?”   重要…   湛童若有所失的看着面前的孩子。重要是什么意思?   黎婴盯着湛童茫然无措的表情,摸了摸下巴。   怎么越说越觉得这湛童有点不对劲呦…完全就是对牛弹琴,感觉他一点都听不懂的样子?   “重要呢,就是说不可缺少…”他好心给湛童解释:“这么说吧,往小处讲,就是你每天都不能不吃饭不穿衣,往大了讲——他就和你的一身皮囊那样不能缺少,和你的命一个分量!”   湛童顿时有种被砸了一样的顿悟感。虽说他也可以不吃饭…但羲确实不许他光着身子到处乱走…而且他也知道那种魂魄无所依的感觉,皮囊实在太重要了有木有!!   “你真聪明,小胖蛇。”他崇拜的看着黎婴:“我看了许多书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黎婴哼了一声,心道你看得是什么书?妖魔鬼怪怪谈杂说…那些书怎么会告诉你人之感情?不明白也正常,看你就不是会想这些事的人。他不由有点同情伏羲,不管湛童是个什么东西吧,他看得出来伏羲对这家伙有那么点在意…你说说自己在意的人在情商方面儿是个低能——这得是个啥感觉?   就是你人付出再多,他也整天没心没肺的到处疯玩。他连什么叫做重要什么叫做在乎都不知道。   湛童却已经像是陷入某种情绪里,不停的思考着伏羲对他的意义。从他睁开眼的那一刻看见的人就是伏羲,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伏羲给予,所以理所当然的待在羲的身边…和他看相同的风景,为同一个目标,做一样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来,似乎羲总是会问他同一句话。   ‘待在我身边…你是自愿的吗?’   他总是不太明白。难道这不是他生存的意义吗?他除了伏羲身边哪儿也不会去…这应该算是自愿吧。   可惜伏羲那时候总会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他说错了?   湛童正在苦苦思索,一只沁凉的大手伸到他面前,遮住了他的眼睛。   “别想了,想多了头疼,”低哑的男声轻声说:“伏羲会怪我。”   湛童愣了一下就依言闭上眼,双手抓住来人的手掌将额头贴上去。   “你不是出去了吗?”他软道。   赤禹从眼底冷冷看向年幼的龙族太子,嘴上随口回道:“没打探到…累了,就偷懒回了。”   黎婴捏住自己的金丹珠后退一步。这不是以前跟在湛童身后那黑衣忠犬男吗?当时他还觉得这人和郦珩声有点像,有军人那种气质来着…   “阿禹,”半晌湛童拽下男人的手转身问他:“你回来见过羲了吗?”   赤禹放下手,点点头:“刚见过,现下就是听他说才来的。”他眯眼看着黎婴说:“伏羲让我把这小东西带到我那儿去,让我看着他。”   湛童挑起秀眉:“什么意思?羲说让小胖蛇陪我呢。”   赤禹不在意的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看不住他的,伏羲说这小东西狡猾的很。”   黎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手在背后招招,然后趁着俩人不注意猛地转身扑上棉花糖嗖的一下往大门飞去。开玩笑!尼玛忠犬神马的从来只对小受好——对其他人特么就是地狱三头犬啊摔!!!   湛童和赤禹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转头看向他,赤禹还没什么表示,湛童却已经双眼一眯下一刻就不见了。赤禹只感到耳边一阵凛冽风刃刮过,眼前就闪过锐利的刀光————   黎婴刚驾着云逃到最下方的善见宫正殿,后领子就突然一紧被提了起来,淡凉的呼吸喷在了后头。他咬牙狠狠的盯着下方,一只雪白的脚踩在他的棉花糖上,还没见怎么用力,棉花糖就如同雾气一样生生被踩散了。   “你干嘛要逃走?”   湛童把他提溜着转过来,秀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黎婴却注意到他眼中瞳孔收缩,一股戾气。   “你干嘛踩掉我的棉花糖?!!”黎婴炸毛。   “?”   湛童:“棉花糖?你召唤的云?”   黎婴提溜在半空中,兀自抱着小肥胳膊瞪他:“呐,我陪你呢是可以——但我不是三陪!陪美少年欧凯啦,但肌肉男就免提啦亲!”   湛童无意识间怒气就平息了,脸上也生动起来。他不知不觉托着黎婴屁股抱着他,好奇道:“美少年是指我吗?肌肉男——噗,难不成是指赤禹?”忍不住笑。   你就笑吧…黎婴阴险的腹诽,喜欢我吧?是不是恨不得把我圈起来养?那就别让我被那死忠犬带走咩…带走你就没的玩了亲——带走我还怎么逃跑捏亲?   他轻咳了一声假装建议:“我说…饿了没?天后娘娘那儿的菜好吃,咱们去尝尝呗?我让娘娘给你整点儿特色的。”   湛童的思维立刻被带跑了,他点头赞同:“婉妗那儿的饭菜确实好吃,就是每次去都要假装是羲挺麻烦的…”   黎婴狐疑:“娘娘不认识你…不是,她不知道你的存在?”   “知道呀,”湛童不甚在意:“但羲不许我去见她,所以我偶尔去都假装自己是羲,哎,其实只要不说话板着脸就行了。”   黎婴撇嘴。他想起一开始伏羲见到他时问他是不是见过这家伙…那时候娘娘的反应很明显是对湛童有所熟悉的样子。这家伙能装出伏羲那叼样就怪事咧,早被人家揭穿了给你面子而已呦!真是不知是福。   绕了一大圈,湛童提到伏羲的名字又想了起来。他蹙眉看着怀里的龙团团,烦恼说:“我是很想你一起去吃,不过羲的话我也要听…你还是跟赤禹一起走吧。”   他看黎婴丧气的小模样,又不忍心安慰:“别担心,赤禹虽然话也不多,不过人很好的…嗯,他其实很会做吃的呢,你有口福了…”他想了想,加上一句:“亲。”   噗——黎婴差点喷射口水。淘宝体得看神马人用…湛童这样的…就和杰克萝丝突然搞东北二人转一样,一脸血看你有木有!   “那啥,我问你下,”黎婴突然想起来一事:“你认识那个文曲星君不?就叫杜松鹤那个?”   湛童想半天,迟疑的点头:“有点印象…他经常和婉妗下棋来着,会和你一样说脏话那个。”   对对对!黎婴兴奋狂点头:“那什么,我爹让他照顾我的,他人在哪儿捏?”还是别说二郎的事儿了,说不准他们根本不知道二郎,毕竟他只是一个还未修成成果的?   可惜湛童却摇头说道:“应该回他自己的洞府去了吧,羲一向不许外臣逗留善见宫的。”这里的善见宫指的是包括善见宫在内须弥山地势最高的这一部分,凡是天帝夫妻所出入的地方,除却朝圣楼之类都相当于后宫,只有召见例外。   黎婴失望之极的在心里暴怒。光拿钱不办事这算咋回事?!杜松鹤这蒙古大夫简直管杀不管埋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最终黎婴还是被移交到忠犬男手中,依旧是脚不沾地的待遇。   “你去伏羲那里,我带他回去。”赤禹面无表情的拎着龙崽对湛童说。   湛童恋恋不舍的扒着门框目送龙崽,崽崽也COS赤禹面无表情,一大一小消失在瀚海楼外头。   路上不出所料一直气氛沉默。   黎婴忍不住了。   “你贵姓啊?”   “……”   “那,你妈贵姓?”   “……”   黎婴伸短手指挠下巴:“我说哥们儿,你好歹冒个泡成不成?就是养只鸟我戳一下还能秃噜一声半声的呢!”   “再废话一句,”赤禹突然开口:“禁食三日。”   我操你娘的蛋!!黎婴简直快要忍不住骂娘,这逼以为自己是教官呢还是法官呢能随便掌握别人的命运了还!!他——外表七八岁的软糯正太小肥龙,尼玛谁舍得让他饿肚子嗷嗷!!但某崽崽还是聪明的闭上了嘴巴,在他爹还没来英雄救崽之前,他还是保重好自己吧…谁叫这鬼地方变态比房子还多,他人小力弱大不过,只能夹缝里生存,啧啧,可怜!      第79章 物物交换(二)      忠犬男的驾驶技术比黎婴好了去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善见宫所在的地势最低处,差不多是内宫和外廷的相交之地。他拎着龙团团姿态闲庭散步一般踏上大理石的地面,脚下的云气也就自然而然消散不见。   黎婴各种羡慕加嫉妒的看着他,他爹也是这样,对水啊云啊火啊的都控制自如。偏生他自己还做不到,每次召唤一下棉花糖还要翻家里门槛一样翻上去,下来就更蛋疼了,跳着下来都算好的…基本都是狗爬式下来。所以他虽然不喜欢被人家抱来抱去,不过比起狗爬式,还是被人抱下来好看一些。   赤禹拎着黎婴走了一截,其实这须弥山上也不是只有房子,各种亭台楼阁假山拱桥游廊水榭也都是有的。他此时所在就是一片净水,九曲桥浮于其上,迂回曲折,左顾右盼,四周云气翻涌几乎将水面盖住,似乎只要踏出桥面便是云海,只在偶尔云隙之间反射出一点水光。九曲桥在净水的最边缘折过去,旁边就是一道天堑一般通往下方的瀑布,方才幽静的水流沿着地势巨大的高低差疯狂往下倾泻,在腾起的漫天水汽中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黎婴好奇的望过去。这么大声响,怎么在上头没听见?   “喂,你家到底在哪里?”他忘了赤禹的警告,又开口问道。   赤禹看他一眼,懒得回答。自从共工在龙城现身,他就一直没歇过,好容易回来一趟偏生还要带个龙族的奶娃娃。他大步走过长长的九曲桥,前方瀑布飞落扬起的气流将云雾吹散,露出一大片老竹林。林间有小路,一跨入光线便猛地黯淡下来,瀑布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黎婴被提溜着在半空晃悠,眼睛却止不住的四处望着。这林子让他想起还是王大郎时的家,山坡上竹林子,小径过去就是篱笆院子…多久没想起来过了。   赤禹却没有恁多心思,他也不是喜好农家乐那类型的人,林子深处一汪湖水,跨过一道小拱桥坐落着一栋精致的小楼。那小楼也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看起来竟似白玉一般,雕栏玉栋白纱飞舞,硬是让黎婴看赤禹的眼神都不对头了。   这…这家伙属性真的是忠犬咩?还有这么闷骚小资的忠犬?   黎婴上下扫视一眼,赤禹身上还是黑色的一袭长袍,半点花纹没有,连腰封都是黑色的,脚下也是最普通的黑色靴子,里头的长裤也没啥出奇…这样看起来不甚讲究的人竟然会住在这种神仙姐姐才会住的小玉楼里,恶寒。   进了小楼,赤禹就把黎婴往地上一搁,径自上楼去了。黎婴仰脑袋瞅着男人上楼,对方人影一消失,他立马哒哒哒的往外头跑…就算跑不出须弥山,最起码也得要去天后娘娘那儿,她一定能想办法把自个儿送出去!岂料龙团子小靴子刚要踏上小桥那一头,一道无形的结界就像扭曲的光线一样闪过,把他撞了回去。   “哎呦我擦——”黎婴在地上滚了一圈吧唧撅着屁股贴趴在桥中央。   “别踏出这湖的范围。”赤禹换了身衣服走出来,站在楼外看着黎婴说。   你特么也没告诉过小爷呀…黎婴吸着鼻子爬起来,拍拍小衣服大摇大摆走回去。   虽然赤禹这忠犬男比黎婴想象中多了那么点狡猾和腹黑,不过有一点湛童说的还是对的——他做饭非常好吃。赤禹照例是做了两菜一汤,又看了一眼正在炉灶四周偷偷转悠的某崽崽,最终还是多蒸了一碗蛋羹。   不过上桌吃饭的时候,他很后悔。   “吃饭莫出声!”赤禹面无表情:“不要…吧唧嘴…”筷子上夹得鱼肚子空了。   黎婴盘腿坐在三个垫子上,毛脑袋埋头苦吃。   吧唧吧唧嗷呜嗷呜嗯嗯嗯……   赤禹:“不要吧唧…嘴…”筷子上的红烧鱼籽空了。   某崽崽骄傲的用小手指捏着象牙筷子把鱼籽塞进小嘴巴里,然后继续吧唧。   赤禹忍了忍:“不要抢别人的…方小说西…”筷子上最后一块鱼肚子空了。   啪嗒——   赤禹猛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对面的小胖胖,额角青筋乱绽。   “嗝。”黎婴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扶着桌子站起来,“本宫去睡午觉了…唔,别人碗里的就素好吃。”   “……”   赤禹看着某崽崽腆着肚子一边擦小油嘴儿一边上楼。   等到他就着剩下的鱼汤和一叠子素菜吃下三碗饭,楼上已经传出了规律的小呼噜。这个时候,赤禹才突然意识到伏羲给他下的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他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因为一个龙族的小胖子!!   他站起来看着桌上的狼藉发了会呆,有点后悔把姽婳赶出去替他找人。要是有个女人在…最起码他不必自己洗碗擦桌子…这事儿他以前也不常干…做饭只能是兴趣好伐?站了好一会儿,他决定还是先上去睡个觉,等到那小方小说西醒了再让他收拾好了。   赤禹立刻毫不迟疑的抬脚上楼。虽然这座小楼外表光鲜,但怎么说——单身汉就是单身汉,这一点从二楼的房间就可以看出来。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一张罗汉床,装衣服的箱笼,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然后就只有靠窗的棋盘和悬挂在墙上的字画刀剑了。   他走到床边俯视着某崽崽,见黎婴只穿了一条皇裤衩,肥嘟嘟白嫩嫩的小身子大半都露在外头,他摊着小手小脚横在床的中间睡得甭提多恣意了。   赤禹有些头疼。他面对脱线的湛童都还应付的来,可是这个小太子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面前这小方小说西是这么小这么弱,要是把他挪开,得用什么力道?弄醒了他会不会苦恼?怎么弄才不会醒?他忍不住面无表情的想,那龙帝糅兴到底是怎么养儿子的?这总不会是天生天养就这幅德性吧…黎婴的呼噜很是香甜,听得赤禹越发觉得困倦,他站了好半天,最后下定决心一把拎着黎婴的小裤衩把他拎到靠墙的位置,然后快速躺了上去,摊开手脚占领领地。   好,闭眼休息。   这一觉两人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赤禹很难得做了梦,不过不是什么美妙的内容…他梦到自己走在去善见宫的路上,正好踏上九曲桥…然后不小心踩空了踩进水里头而且越来越深,接着上头那个小方小说西狞笑着砸了一块巨石下来,沉沉的压在他的身上挣扎不得————   “唔——”赤禹猛地醒过来,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嗷…嗯咩…”什么软乎乎的方小说西团在他胸前,还发出诡异的声音。   赤禹一低头,脸色立刻黑下来。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样一个怪梦,黎婴竟然整个人滚到他身上趴着睡,而且还流了一大滩口水。   黎婴其实也做了梦。   这可怜孩子想龙爹了,做梦都梦到他爹在喂他吃饭给他洗澡,让他翻过来翻过去的摸背。黎婴吧唧着嘴巴闭着眼睛发出傻笑声,爪子还时不时伸到小裤衩里挠一挠小鸡鸡,然后那只爪子就啪一声拍到赤禹半裸的强壮胸膛上——赤禹的眼睛也开始发红。   他身为一个单身汉,绝对没有所谓的洁癖…但是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培养这个好习惯。   “起来————————!!!!”小楼传出赤禹的咆哮。   另一头,湛童从瀚海楼出来去找伏羲。这个时候伏羲一般都待在凌霄殿里,所以他一路下来,特地绕过善见宫的正殿走,万一给婉妗的仙婢们看到说不准就会被请过去吃饭…虽然那里的饭菜好吃,也比不过羲重要么。   湛童叹着气默默看了一眼善见宫,从一条陡峭的小路慢慢下去。一路上他都记得把表情收敛起来,眼神放空,如此就算碰上一些仙婢或者巡视的仙将也没事。   凌霄殿犹如一只凌空欲飞的金凤,殿外却并没有仙将把守,也没有仙婢来往。说起来,上界还能有谁伤到尊皇糅兴呢?湛童熟门熟路的从小路下来,颇有些迫不及待,其实除了和伏羲讲讲话,最主要还是他没有穿鞋子。那条小路碎石子太多了…他微微苦着脸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微红柔软的脚掌上有几处磨损,那种轻微的刺痒实在让人不喜欢。   他刚要跨进大殿,门却突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红衣丽人。   两人抬头碰上,彼此都是一愣。   红陵回神皱起眉:“…是你?羲皇在处理政务,你来做什么?”   湛童微微一笑:“这个么,自然是有事。”他也不欲与红陵多说,擦肩就要过去。   “等等——”红陵伸手拦住他,眼神冰冷带着点戒备:“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为何羲皇要留下黎婴?”   湛童低头看着拦住自己的那只手,纤白软嫩,柔弱无骨…偏拦住的是他。他敛眉垂眸,脸上表情变得冷漠起来。   “我倒未曾听说帝后对太子竟如此关心?”他眼角瞥过去嘲道:“你若是好奇,怎不去问羲?”   红陵猛地放下手,明明怒到极致却又似乎在畏惧他,只忍了片刻终于提高声音道:“我若能问早便问了——羲皇扣住太子,可我哥哥尚在糅兴手里!!”   湛童脚底刺痛,早就没耐心理会她,此时不由斜睨她笑出声:“你哥哥…敖泽之事我也听说了,不过那都是他咎由自取,再者还有你推波助澜呢。”他哼了一声:“你且放心,糅兴是什么身份?他向来不是那种是非不分擅自迁怒的人,想来要比你的立场分明的多…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你——!!”红陵气得浑身发抖,鲜红的丹蔻戳进了手心犹不自知。这人…这人偏偏是她没办法拿捏的人…伏羲心头之人!!   湛童懒得睬她,兀自进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困惑,真是怪了…以往见到红陵去找羲他也没甚感觉…怎么今日特别烦躁?   伏羲却不在正殿的上首,反而在偏殿中传出了阵阵悠扬的琴声。湛童无声的走过去,因为刺痛发热的脚掌贴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而舒服了不少,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这地方都是伏羲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他感到很安全很自在。   伏羲早早就察觉湛童来了,他撑着额角半垂眸,一头纯黑色的发丝散落下来,沿着胳膊蜿蜒到矮榻上。待看见了湛童白色的衣角,伏羲便懒洋洋的摆了摆手,抚琴的仙婢便安静的行了礼,然后抱着琴下去了。   “羲…”湛童一进来就倾诉委屈:“我脚疼。”   男人闻言睁开眼,坐起身示意他过来。湛童立刻跑了过去,自觉地抱着他的脖子坐大腿。   “每每叫你穿鞋,你总是不听…”伏羲光滑的眉间蹙起,修长的手轻轻捧起湛童的脚细看,然后翻手取了一个瓷盒,将里面的透明脂膏抹在湛童的伤处。   “用饭了吗?”伏羲低沉问道。   湛童坐在他腿上随意晃着脚丫,摇头:“没有…其实我不用进食的,顿顿吃真麻烦…”   伏羲没说话,焦糖色的双瞳却微微收缩,表情也变得冷硬起来。   “我…不许你这样说。”   湛童愣住了,然后才猛地想起什么,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羲你…你生气了?”他苦着脸慌乱的安慰面无表情的男人:“我不是故意的呢…只是我忘记了…”   伏羲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是啊…   忘记了…   就连自己的魂魄不全这种事…他也不在乎…就连过去丢失了什么,也不在乎。   因为不记得,所以不在乎。   “你来…是想要和我说什么吗?”半晌他放开手,声音冷淡的问。   “嗯——”湛童苦恼看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他的脸:“你若不生气我便跟你说。”   伏羲本已重新躺回去闭眼假寐,此刻又睁开眼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   “我不生气。”   早已习惯,何必生气?      第80章 物物交换(三)      湛童习惯性的趴在伏羲身上,他侧头看着两人的头发,长长的纠缠在一处…从前不觉得,今日见了却忍不住想要微笑。   “黎婴说,糅兴是他最重要的人…”他把手搭在伏羲的胸膛上,白皙的手背与黑色衣料对比鲜明:“羲,我突然懂了…你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存在,我…我想要一直待在你身边。”   一只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抬起,伏羲微微抬起头盯着他,眼神中带着灼热和急迫。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湛童点头,抓住伏羲的手握在手心里。他犹豫了一下,半坐起来俯身,温润的唇在伏羲的薄唇上烙下一个吻,两人唇瓣相触的瞬间彼此都不由绷紧了身体,相握住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手心潮热。   伏羲慢慢放松了身体,微阖眼纵容的任由湛童压下来。他察觉对方正在试图用舌尖侵入,便安静的略张开嘴,迎进湛童的软舌与自己的勾在一起,一点点的温存。   希冀了很久的这一刻来到,他只感觉内心疲惫又宁静,如同出行已久的船只终于在岸边停靠,有种如释重负一般的喜悦和欣慰。如今才瞧见一丝将来那难以捉摸的影子。   他决不放弃。   伏羲抬起另一只手搂住湛童的背将他更亲密的拽下。   “小子你给我醒来————!!!”赤禹拎着龙崽的小裤衩对着他咆哮。   某崽崽可能是赶脚肚子被勒得难受,滚圆白嫩的小胳膊小腿儿像乌龟一样划拉,淡淡的小巧的眉毛紧皱,嗯嗯的直叫唤。赤禹坐起来面无表情看着他,小东西裤衩被他一拎,露出两瓣寿桃一样的小屁股…都这样了还不醒…太子殿下您可真行!   黎婴最终还是醒过来了,他哼唧着睁开惺忪睡眼,等到看清自个儿眼下状况,立刻就炸毛了。   “放开放开快点放开——”他嗷嗷直叫,小眼睛闪过凶残之光:“本宫要拉粑粑——!!!”   赤禹手一抖,黎婴吧唧一下脸朝下跌趴下去,正好跌在他两腿中间。他赶紧撅着屁股爬起来,凶狠的抬起肥丫丫冲着赤禹的子孙根踹过去——   “呔——看小爷替天行道——!!!”   赤禹大手在裆前一把捏住某崽崽的小脚丫子,背后不知不觉冒一层冷汗。   他怒道:“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你爹——龙帝是怎么教养你的!?”   黎婴陡然炸毛:“你个小贼这样欺负小孩你爹妈怎么教养的!!”   赤禹额头暴起青筋,却又不知如何反驳。他都不知道他爹妈何许人,至于教养更从何谈起?他深吸一口气,袒露一身健壮的肌肉穿着裤子拎着人下楼去。   黎婴被捏住颈子后头那一点皮,表情无比忿恨的晃荡着下去。偏偏颈子一被钳住,他连手脚都动不了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小楼外头那一汪湖水越来越近,显然忠犬男有很险恶的用心…难道要淹死他一龙族?   其实赤禹还不至于想这个,他只是动不得这小崽子,心里又默默的憋着火——未免自己被一腔怒火憋死,他决定泡泡凉水,顺便清洗一身的龙涎他先把黎婴仍进湖水里,然后自己也跳进去,砸起巨浪。黎婴蒙头蒙脑的夹在浪头里滚了几圈,小裤衩一下子被冲走了,小鸡鸡冻得冰凉凉。他噗噗噗吐出几个泡泡升上去,本能的把气儿沉下去,在一阵细小的水泡里化为一条粉嫩的五爪小龙崽崽。   赤禹表情漠然的靠在一侧石头砌得边上,肌肉结实的胳膊搭在身体两边。他眼神微哂的哼了一声,抬起自己的右脚,只见橄榄色的脚面上耷拉着抱着尾巴蜷成一团的龙崽子。   “你的亵裤呢?”他嘲道。   黎婴突然睁开精光四溢的小眼睛,啊呜一口咬上了身下的脚面,然后趁着赤禹吃痛缩脚扑腾一声跃进湖水里,小龙尾巴划的飞快,小小的身子就像是箭一般直冲湖底,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水痕快速消失。赤禹扶着脚看了一眼,小小的牙印虽然不大却红肿的厉害,伤口极深。   他看着平静的湖面,心想反正你又出不去,钻进湖底难道是要做窝吗?   恰恰就是这一疏忽,给黎婴逮到了空隙。   黎婴是什么人?他可是龙族的太子,龙是什么生物?御水那都不算本事,那是本能!   他头回见到这湖水就本能的感知了。旁人眼中普通的湖,在他的意识里则是蔓延的一小股水汽,这水汽在小楼前聚集,并且在地下深处向四周蔓延——再仔细看,便可看见其中有一条水道一直向竹林外流去,并且和外头的净水贯通起来,汇入外界庞大的水系中。   黎婴一开始还没意识到看见的这些有什么意义,但等到他一接触到湖水的那一刻,脑袋就一下子清晰了。他只要找到那条水道,就可以直接通过小楼的结界回到竹林外头。   平静的湖面下暗藏汹涌,几股暗流相互绞缠着流向一个方向,湖底的水草幽幽的向上伸展着,张牙舞爪的…黎婴其实有点怕水,尤其是这种幽暗的环境,上辈子他就不太喜欢去水族馆那种地方,看着就觉得渗人。黎婴摇摆着小龙尾巴沿着那几股暗流的方向拼命往前窜,心里有点害怕和委屈。   这还是头一次,他要独自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前方。虽然他并不算真正的幼儿,但那话怎么说的——习惯了依赖。对,他就是习惯了依赖他爹,所以现在才会感到害怕…其实没啥好怕的,很明显伏羲不打算杀他,可他也不能就等着爹来救他,那也太丢脸了…   黎婴焦急的在靠近结界的湖壁上来回找,明明水流都往这儿淌…怎么到了这里就没动静了?突然水面上传来不小的动静,黎婴惊吓的抬头,发现赤禹已经开始试图下潜来找他了。他这时正在湖底最边上,四周就连水草都比他高一大截,赤禹要找他的话估计还得一会儿功夫。   可他忘了一件事。凡人寻人尚且还会凭借气息声音,更何况是赤禹一介神将?他很快就凭着黎婴微弱的龙气摸索着向他的方向游过来了。黎婴急得不行,越发像一只小蝌蚪一样快速的来回游着,试图再次感觉到水流的脉络——   就在赤禹看见了他的那一霎,千钧一发,黎婴猛然感觉到一点点湖水流动,他眼一闭就一头往那个方向撞去!要是对了他就有机会逃脱,要是错了恐怕脑袋上至少得多一个大包。   赤禹脸色阴沉的趴在湖底,两手来来回回的摸着湿滑的湖壁,方才他明明看见一条粉色的龙尾巴在这里闪过,怎么一拨开水草就不见了?他怀疑黎婴是不是已经出去了,可是琢磨了一下又摇头…这里的结界是他亲手布置的,自己最清楚不过。莫说是一条三百多年的小小龙崽,就算是一般的仙将要逃出去也要费一番功夫。   然而他却万万料不到,黎婴的确已经逃出了结界。他察觉的那个方向是正确的,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钻进了一个狭长的黑色的洞穴——无怪乎赤禹找不到,这洞穴即便是黎婴都觉得狭窄,再加上又在碎石水草堆积的湖底,除非赤禹一寸寸的摸过去,否则等他找到这洞穴黎婴只怕都到南天门了。   黎婴使劲往前游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他喘着小气儿蜷在中间,忽然觉得有点冷。这地方可真要命,他的一身龙鳞竟然都挡不住寒气。这里的水质虽然清透,不过吸进身体里却真是从内部带走温度…黎婴突然想起自己的丹珠,完了,他把丹珠和衣服一起丢在小楼里了…还有裤衩。   他休息了一下就继续往前游,不知道忠犬男啥时才会发现他从湖里消失了,必须要在那之前争取离开竹林子。其实黎婴也不太清楚这条水道具体会通到外头哪里,他有点担心会不会一出去就是那条大瀑布啥的…然而现在已经回不了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上界漫长的白昼已经过去,短暂的黑夜将数万琼楼玉宇灯火辉煌衬托出来,更加显得没有光的地方阴森可怕,就连云气似乎都带上一点幽蓝,漫不经心的忽聚忽散。   黎婴是在靠近那条大瀑布的曲桥下头冒头的。小小一只龙崽崽茫然的伸出脑袋,两点米粒大的尺木中间,一根卷翘的小毛湿漉漉的贴在他小巧的龙首上,衬托着黑亮的小眼睛无辜而可怜。   他就像是被丢弃的幼崽一样仰头看着撞到他龙角的坚硬石料,又瑟缩的四处瞅瞅…唔,这里貌似有那么点眼熟呦。黎婴嘿咻嘿咻把小龙尾巴从洞里拔出来,然后撒欢的游出曲桥下。喔,原来是这什么九曲桥…曲桥所在的净水紧连着瀑布,不过水面都很浅很干净,底下铺着一层圆润的鹅卵石,而且水流还相当缓慢。这对黎婴来说可舒服多了,他刚从阴暗湿冷的洞穴中钻出来,顿时满足的叹了口气。   黎婴把小肚皮翻出来,然后蜷着四只小小龙爪儿仰望着夜空。不知有多久没见过星星和月亮了…上界的夜空真算是漫天星子绚烂银河,他呆呆的看着一望无际丝绸一般的暗蓝色夜空,慢慢的抱起了嫩尾巴。   为何心头会涌起一股寂寞呢?   “叽……”   黎婴爪尖儿摸摸自己的尾巴,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想爹了捏…嘤嘤,要是爹在的话,可以让爹化成大金龙,然后他就可以盘在爹脑袋的鬓毛上,两边有龙角挡着,底下有毛毛垫着…呦呦舒服的不得了!!他都好一段日子没在爹的大龙鳞上打滚了…至今他还少一片金盘子才能集齐十个捏,可惜他爹严防死守坚决不肯让他再撬了。哼(ˉ(∞)ˉ)唧长吁短叹了一番,黎婴又开始烦恼。现在是出来了,可是又去哪里捏?也不知道伏羲晚上和天后娘娘是不是一起睡呦,为了保险他还是别去找娘娘了…问题是其他地方他也不认识啊,万一遇到个歹人他这么小一只可怎么办呦。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个地方先睡一觉再说。   某崽崽在水里转悠了一圈,最后还是钻到曲桥底下,顺便拽了一张莲叶把自己裹起来,然后香香甜甜的做了一回桥洞住客。   就在他又开始打鼾的时候,赤禹木着脸套衣服去伏羲那里领罪去了。   他与伏羲的关系并非如同外人看来那般,所以他到了地方直接就进去,正好看见伏羲从一旁的浴池里上来,一头黑发贴在精悍的腰身上滴着水。   “怎么这么晚还沐浴?”赤禹随口说了一句,便习惯使然走到他身边拿了条浴巾替他擦拭头发。   伏羲漫不经心道:“湛童刚睡,折腾了一番。”   赤禹点点头,又将浴巾下移,轻轻擦拭男人肌理优雅健硕的后背,优美的脊椎线条一路向腰下收敛,含蓄流畅的收紧再收紧,到了尾椎的地方隐晦的凹下去一点,接着就格外诱人的重新起伏,形成臀部紧翘滚圆的弧线。赤禹眼睛暗了一些,手指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摩挲着细腻的背部肌肤,黑色的长发半干不湿的贴在后背,更加衬托出伏羲肌肤的白皙细致。   自然,他保养的一直不错。   伏羲察觉到身后男人呼吸变得粗重,就不动声色的转身拿过浴巾,推开他自己擦拭起来。   “累得很,别惹我。”   赤禹无所谓的退开一步,调整了下呼吸就继续看伏羲擦身子。   “那崽子溜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来是为了什么,遂说道。   伏羲眉头微微一蹙,顿了一下继续动作。   他低沉道:“无妨,随他去。”   赤禹松了口气,他是真怕伏羲让他去找那崽子,然后继续养着。   真养不起。   “那,你与龙帝交涉,拿不出崽子如何是好?”他挠了挠下巴。   伏羲丢掉浴巾,弯腰拿起长袍。赤禹浑身一紧,盯着他起伏的背部线条和肌肉紧实的屁股看。   “这须弥山无不掌握在我掌中,你担心什么。”伏羲转身把衣服穿好,浑不在意的顶着赤禹有如实质的视线走向软榻,“你若有需要去找仙婢,要么就脱了衣服躺倒床上去。”   赤禹哼了一声收回视线,搓了搓蠢蠢欲动的手指。      第81章 物物交换(四)      “叫人守住杨婉妗那里,”伏羲在软榻上躺下,撑着额角说:“还有文曲星君,别忘了那里还有我们小太子的弟弟…呵。”   赤禹嗯了下,又抬头看了伏羲一眼。他见这人已闭眼养神,反而丢开了走的念头,更加肆无忌惮的用眼神去抚摸面前这具极有男性魅力的半裸躯体,仿佛能够透过那层薄软的布料看清那紧绷的胸肌…结实的腹肌…还有腹下蛰伏在草丛中的东西…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燥热难耐,干脆大步走过去在伏羲身边坐下。   伏羲懒得睁眼:“作甚么?”   赤禹摸摸下巴:“要说实话?”   “…嗯?”   赤禹被伏羲这种慵懒的语调弄得更加热,忍不住俯下身将胳膊撑在他身体两侧,灼热的呼吸喷在伏羲的耳边。   “想与你行敦伦之礼……”   伏羲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他,半晌开口:“这不在你我约定之中。”   赤禹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俊美的脸,嘲道:“那又如何?你可是占了我的肉身…即便我败于你,也有千百种毁掉肉身的法子。”   伏羲转身在榻上仰躺,虽然避开了赤禹的手,却不可避免的与他脸庞相对,呼吸相触。他微微蹙眉,放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又按捺住了。   “我与…湛童是何关系,你早已知晓。缘何还要…”他声音低沉,又觉不自在的侧过头。   赤禹伸手掰过他的脸,盯着他想了想。   “这个么…许是我对自己的肉身还有留恋?”说完他忍不住笑,这理由连他自个儿都觉得站不住脚。   伏羲也勾了勾嘴角,伸手推开他:“你且守住本心吧。”   赤禹重重的呼出口气,滚在他身边不动了。   “你打算何时去见龙帝?”   伏羲:“就在这几日…糅兴耐不住的,必在这几日前来接小太子。”   赤禹:“他会把东西给你?”   伏羲似笑非笑:“除非小太子并非糅兴亲子…否则莫说是一件东西,哪怕是我要他交出龙城,他也不会说个不字。”   赤禹沉默,他想到黎婴那小东西的模样,虽说讨厌了一点…可若是他的儿子,只怕再活泼一些都是好的。   伏羲看着他,慢慢说道:“你可曾后悔将肉身与我?”   赤禹没回答。这并非后悔与否的问题…即便当日他不愿,可胜者为王他无话可说。只是看着相伴多年的发妻唤他人为夫君,又莫名其妙多出了女儿和孙子…周围人事有些变了,有些明明未变,但在他眼中却不一样了。   “你这人…怎会因为旁人后悔便改变决定?”   伏羲勾起嘴角,仍有些冰冷的感觉。   “说的不错。”   第二日,杨婉妗便从贴身女官那里得知黎婴失踪的消息,顿时心急如焚。她一甩长袖准备出去,结果看见几名陌生的仙将守在琼花阁的檐廊下头,脸上不由多了几分深思,慢慢转回阁中。   女官不住的劝她:“娘娘,尊皇向来寡情,对您也多有戒备,您还是先顾着自己为好。”   杨婉妗笼着手在正堂来来回回的走,轻蹙着柳眉沉吟。   她抬头:“行云,那几人你可识得?”   名叫行云的女官点头:“识得,却是赤禹大人的手下。”   杨婉妗:“赤禹的人?”她想了想,眉间一松:“若是羲皇派人了来此间,只说明太子并不在他们手中…”   行云惊道:“太子莫不是跑了?”   杨婉妗轻笑:“你别看太子年幼,其实机灵着呢。”   她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心里还是担心。虽说黎婴可能一时从伏羲身边溜走,可须弥山乃是伏羲的地界,他一个小小的人儿又能溜到哪里去?伏羲派了人来,显然就是警告她别做多余的事——例如将消息告之龙帝。不过她想伏羲也不是很在乎,因为过几日龙帝自然会来,他若是想要以黎婴为胁,只要拖着这几日将黎婴找到即可。   杨婉妗来到琼花阁靠窗的地方出神的遥望,心道,小黎婴究竟躲在哪里呢?   被赤禹勒令大搜须弥山顶的仙将们同时也在怨念的想这一点。   你说搜人这事儿吧,其实他们都是熟手,问题是要搜的得是个人才行啊!这须弥山顶说大不大,但真要搜起来也是能要仙将的命的,尤其是搜一个巴掌大的崽崽——还是能在水里游天上飞的三栖龙崽崽!?   赤禹是这么和他们说的,他说这小太子调皮,瞎胡闹,结果自个儿把自个儿藏起来了。他说不日龙帝就要驾临上界来讨他儿子,若是那一日交不出小太子,上界必须得有人顶罪…所有仙将同时抽抽,果不其然,赤禹接着就说了,没意外的话,估计就是你们顶罪了,谁叫你们都是炮灰且出场次数一般为零呢?   仙将们闻言是两股战战,一时间恨不得把须弥山整个翻过来。小太子他们不熟,龙帝他们没见识过——可是龙族护短护崽他们可是见识过的,那叫一个你杀我儿我掀翻你天的煞气。好比早年已然仙去的渤海老龙王,在现任龙王敖泽和龙女骊珠之前,也是有过一个非常优秀的儿子唤作敖丙,结果被人家八臂哪吒一不小心给弄死了…当时他们上界还没觉得怎么样,没料到那老龙王一怒之下伏尸百万,竟然把海中狂狼直接掀到了人家陈塘关,甚至把浪头直接打到他们南天门,那个惨啊——要不上界为啥在老龙王死后还要照顾他儿子女儿?   还不是担心那老龙阴魂不散!   他们就差嘴上还没喊着狗狗狗了,一路小跑分八队散开,先是凭法器搜寻太子龙气确定大致范围,然后就开始地毯式搜索,最后大家一边法器定位一边地毯搜索,找着找着所有人都聚到了九曲桥边上,全都傻眼了。   因为所有法器到这里就跟坏了似地,退后一步法器指向这里,前进一步就没反应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一仙将曰:“这九曲桥是最不可能的地儿了…瞧瞧这水浅的,这水清的,连锦鲤都养不住,还能躲个啥的人?”   另一仙将反驳:“话也不是这样讲,桥面底下不也能躲吗?鱼是不愿来的,问题小太子可不是鱼,他要真在这里躲着又能怎样?”   一腼腆仙将讷讷:“会不会…不小心给…冲到那头去了…”   所有人:“……”   那头…那头就是瀑布底下了,冲下去估计砸都砸死了吧?   仙将头头轻咳:“无论如何,先找吧。”   大家默默点头,这里怎么说也比这山那山的要好找多了,何况目标明确,实在找不到也不能再赖他们…仙将们纷纷放下武器脱下铠甲,最后甩靴子卷裤子,一水儿的帅哥踩下水找龙。   黎婴在哪儿呢?   那腼腆弟应该改名叫预言帝,因为他说准了。   黎婴正在瀑布底下。   前头说黎婴正在桥面下呼觉,是的,不过因为他早先已经睡足了,所以即便之前在涌泉殿化形费了不少精神,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也醒了过来。   再说白一点,其实黎婴是被饿醒的。   “叽——”黎婴一觉醒来委屈的不行。这么些年他养尊处优惯了,说夸张一点,连饭都是他爹给喂的多…提到饭更饿,饿的时候还没人送饭…他甩甩小龙尾巴嫌弃的把压扁的莲叶子弄开,然后从桥面下小心翼翼探出小巧龙首,眼珠子四处望了望。   呦,还是没啥动静么。   黎婴出去前想了想,又把那张莲叶弄回来,嘿咻嘿咻在头顶的石料上磨着,把磨出的绿色的汁液抹到短短胖胖的小身子上,连头顶的小卷毛也给弄成绿的,又随便施了点小法术固定一下上妆效果才出去。这法术还是他专门为了捉弄龟丞相才学的,为了在他脸上画王八…   弄完了这一身丛林伪装,某崽小样儿得瑟的摇摆尾巴溜出去了,在整个净水绕一圈,找到一个小小的莲蓬啃了,还逮住一只活虾,黎婴嫌弃的捧着跳来跳去挣扎的虾子,还是克服心理障碍一口咬了——唔,好味。   (⊙v⊙)!   虾头一丢,黎婴决定先回去竹林小楼把自己的东西弄回来。有没有人可以感知一下么,这么远不行,那就回到那个小湖再看。悲剧就发生在一霎那,越是接近瀑布的地方水流越是湍急,原本黎婴可以安全的游过去,结果这货看见一只虾子正晃悠着从身边过去,他一下想起刚才嘴里的鲜美,口水飘了。   “叽叽叽叽————————”某崽崽抱着虾子被瀑布卷了下去,细嫩的尖叫远远的消失在空中,被水流击打石头的声音掩盖。   瀑布底下是一个深潭,铺满了碎石,某崽崽比较幸运,他跌下来的地方水流直下,长年累月击打出一个深潭之中的小水潭,于是他砰的一声砸进水中,咕噜咕噜冒着水泡晕了几秒,又在窒息前醒了过来,晕晕乎乎摆尾巴上去了。   俗话说,悬崖定律。黎婴一上来就丢开虾子,开始亢奋的到处乱窜,他直觉这里一定有什么神兵利器助他打败伏羲大怪兽然后得意洋洋灭哈哈的回到龙城,让他爹自觉自愿掰一块儿金盘子给他当床灭哈哈————————   黎婴找了小半天,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在这个深潭的中央找到了一朵生长在水里的金色莲花。某条染成绿色的小龙崽崽摆着尾巴环绕这莲花绕了数圈,这莲花浑然天成,从中央的莲蓬到花瓣再到叶柄都闪烁着金粉一样的光,真的犹如黄金打造,如此俏立在一汪深潭中,埋与水下,既突兀又充满了莫名的神秘吸引。   最起码黎婴是挪不开眼。他觉得吧,他爹的龙鳞虽然也漂亮,不过形状上未免单调了些…而面前这朵莲花不但金光闪烁还造型生动,非常值得珍藏!他考虑到自己龙形着实不太方便,四周反正又没人,于是袒露全身的小正太现身于深潭,浑身滚圆白嫩。   黎婴小盆友肥嘟嘟的短腿马步一迈,气沉丹田,两只爪子揪住金莲的根就开始往上拔——嘿呦嘿呦——黎婴已经完全遗忘了自己艰巨的历史使命,进入到了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之中。   在努力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莲花的根部终于开始松动,而整个水潭都不易察觉的震动了一下。龙团团没察觉,只是更加亢奋的用力拔莲花,他没有感觉到周围气氛陡然一变,从之前的寂静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而此时正在他头顶上不远处搜寻的仙将,也纷纷停住了动作,觉得净水变得不净了,不但起了浑浊还有种阴气。   仙将一:“怎么回事?”   仙将二:“…不知道…这儿变冷了怎么地?”   然后突然之间,轰——————的一声巨响炸在他们耳边,从瀑布之下腾起了数十丈之高的水龙疯狂的咆哮着向他们冲来,水龙的眼睛血红,仿佛带着无边的怨气————!!!   仙将们还来不及反应,整座须弥山就猛烈震动起来,无数巨大的碎石随着水浪冲起向他们砸去,一道赤白的水线在水龙后头出现,在他们的收缩的眼瞳中越发清晰。   “快…”仙将头头颤抖道:“快去禀告大人————幽谭封印破了…快去————!!!!”他的尾音撕裂在空中,然而下一刻水龙猛地俯冲过来,突然分成两条小一些的水龙————一阵剧痛擦过他的脸两侧,两蓬红色炸开,手下的惨叫声撕破了上界的宁静。   他缓缓的转身低头,自己的两名手下倒在地上,持长戟的胳膊已经带着血掉到了一边,他还想要说什么,从腿的地方就开始迅速结冰,不过一眨眼他便成为了一个冰人。   水龙带着极凛冽的寒气和汹涌而至的洪水扫荡了整个须弥山顶,百分之六十的宫殿都被冻结起来,连同里面的人也出不来。伏羲脸色极为难看,他带着赤禹和湛童来到朝圣楼,站在楼上掀掌平推,筑起一道庞大的结界将狂暴咆哮的水龙挡在外头。   同时赤禹领命带着人前往幽谭重新下封印。这水龙就是当年敖丙之魄,他被抽筋扒皮,非是正常死亡,因而龙魄不散,被监禁在幽谭之中。虽然敖丙并不难对付,但猝然之间发难,也很让上界遭罪。   某崽崽呢?他还呆呆的攥着金莲花,露着小鸡鸡仰望天空。   这事儿发生的太快了,他不过就是辣手摧了一下小花儿,特么为毛冲出一条…呃,龙?然后这个水潭的水都不见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一瞬间想到了小说里神马神兽之类的,不都是守在这些奇珍异宝旁边咩?难不成是看在大家都长得差不多的份上,所以那条神马…嗯嗯才放过他去祸害别人了?   敖丙的怨气直冲九天,整个龙身原本还是虚的,渐渐竟然把水都染成了红色,就连天也被红色的水汽占领——所幸在伏羲的控制下,他还是很快虚弱下去,须弥山上的宫殿也在同一时间开始解冻。   “你还是快入混沌吧。”伏羲与敖丙狰狞的龙首相距不过数米,他站在楼上漠然的看着敖丙冷道:“你杀不了哪吒。”   敖丙凄厉的嘶吼,巨大的龙尾在须弥山上狂暴的扫过,却已经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正在这时,远处南天门的上空突然翻搅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盘旋着的漩涡,并且从其中传出一股极为恐怖的强大龙气。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敖丙一瞬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甩着龙首又开始发动洪水肆掠。   伏羲猛地抬头看向南天门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   “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是他失算了,没料到幽谭的封印竟然会突然破开——敖丙的怨气让龙城察觉了?      第82章 物物交换(五)      金龙现身时须弥山顶被乌云和雷雨所笼罩,连那一轮红日都变得惨淡无光。   伏羲一身白衣立于朝圣楼上,双袍被猎猎凛风鼓起,黑发在罡风中狂舞。他身旁站着湛童和姽婳、杨戬和李靖,五方五老中央天宫众仙分立两侧,四天王四元帅领着三十六仙将站在朝圣楼下与敖丙缠斗,巨大的结界笼罩住大半须弥山顶,在敖丙疯狂的洪水寒冰侵袭下不断的颤动————   “龙帝驾到,有失远迎——”伏羲沉声,声音远远的传出去,一时间竟盖过了雷声轰鸣。   南天门上空的漩涡里探出了一只巨大的金色龙爪,众仙不由倒吸一口气,紧接着赤金巨龙庞大的龙首便钻出了乌云漩涡,那龙首足有朝圣楼的歇山顶那样巨大,从龙角到下颔顶朝圣楼三层檐六米多高——赤金巨龙转过龙首,硕大无朋的竖瞳盯着朝圣楼上的众仙,从獠牙突出的龙吻中缓缓吐出几缕云气。   除了伏羲等人,包括五方五老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并非是他们害怕,而是蝼蚁面对大象那样由心而发的敬畏——这庞然大物已经不是神力所能抵挡,当它探出它全部的身躯时,几乎所有人都感到绝望。   到底要如何,才能撼动这神龙呢?   托塔天王李靖望着正弓起龙脊俯视他们的巨龙,喃喃自语:“老夫原来拼尽九死一生与那敖广老儿相斗,以为敖广已然算是龙中强者…未料到…”未料到与龙帝所化真正上古造化神龙相比,敖广不过区区凡物尔————   糅兴从眼底俯视着须弥山上如同蝼蚁般大小的众仙,又见自己那族中子侄凄惨形貌,不由须髯倒竖勃然大怒。他压低龙躯,暴涨的威压一瞬间将朝圣楼下四天王四元帅并一众仙将压得不断后退,最后齐齐跪下口吐鲜血,血气向外喷去,结界一下减弱。   “敖丙——退下————”他厉声命令敖丙的龙魄,声音比天上雷声轰鸣还要低沉响亮,几乎使得整座山头都在震动。   敖丙魂魄不全,但生性对于龙帝的敬畏之心扔在,因而他虽不甘仍然一边咆哮一边后退,直至洪水随他退至糅兴身后。赤金巨龙抬高身躯,然后猛的挥动龙爪,南天门外守卫的众将领还来不及反应,后头数十根金鳞曜日赤须盘龙柱就被几道雷刃整齐的切成数段,轰然倒地!   众仙噤然。   “当年敖广将其子带回龙城,本君未曾寻到他之龙魄——”金龙一字一句怒意逼人:“不曾想竟然是汝等小人将他之魄困于上界——这等居心卑劣已极,本君记下了!!”   伏羲哼了一声,脚尖一踮飞身上天,凭空站在巨龙对面与他对峙。   “本尊倒也记得,当初敖广水淹陈塘关伏尸百万,更将巨浪掀到南天门!”他冷冷道:“本尊地界损失亦惨重——这笔账要如何清算?!”   敖丙双目赤红,狂怒的将龙首猛地蹿到伏羲面前,张牙舞爪暴躁嘶吼。   伏羲一层结界罩住周身,衬着他冰冷面容不为所动。   一帝一皇两尊对峙,须弥山上空剑拔弩张。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极为细嫩的哀鸣。   伏羲一瞬间勾起嘴角,而赤金巨龙则猛地转头,原本如沉渊一般的竖瞳强烈收缩,鬓毛倒竖龙鳞微张。   “龙儿————!!!”糅兴感觉到黎婴的微弱龙气,张嘴怒咆。   他极力低下巨硕的龙首朝地上望过去,焦躁惊怒的视野来回晃了几次才凝聚到一起,看见了自己那小小的乖乖的宝贝。   黎婴不可谓不凄惨。   他正光着屁股蛋子手里攥着莲花发呆,结果原本垂挂瀑布的悬崖上就围了一圈天兵天将,为首的恰是那万恶的黑衣忠犬男!!   “逮住他本将有赏!”赤禹一挥手,面无表情道。   “末将领命——!!!”众天将们鸡血勃发,纷纷一跃而下乘着云气朝黎婴扑过去。   黎婴呆了三秒,然后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尼玛没穿衣服被人追是特么真。蛋疼嗷嗷——!!!他一个外表八岁软糯正太不值得各位倾巢而出啊亲——!!!这厮几辈子都没有这样被人围追堵截的经验,一时间不但忘记自己可以变身,也忘记自己还有棉花糖…当然,就算他记得也只是徒劳。   当这货终于想起来还可以玩大变龙崽时,众天将们已经面部猥琐笑容狰狞的卷着袖子团团围上来了,于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弯腰低头,狞笑着看着蜷缩在地面盘成一小团的绿色龙崽崽。   再来就是糅兴看见的画面了。   赤禹一身银黑色铠甲站在伏羲不远处的下方,高高举起的手里攥着一只不断挣扎扭动的粉绿色崽崽。   “咩叽叽叽————————”爹嗷嗷嗷————   黎婴老远感到他爹那股强烈的王八之气就开始嚎,到现在亲眼看见熟悉的赤金巨龙,终于忍不住飙泪了。嘤嘤嘤嘤,爹嗷嗷—————他们欺负小爷他们全部都是混账王八蛋小爷要踩着爹的王八之气压扁他们的蛋蛋嗷嗷————————   赤禹面无表情:“太子调皮,属下好容易找到他,帝君可有奖赏?”   黎婴狂扭龙尾巴,四只小龙爪儿齐上拼命抓挠,尖利的小龙牙一口一个牙印子。去你蛋蛋的调皮——还奖赏特么小爷割了你的卵蛋去喂猪算不算奖赏!!!   赤金巨龙的鼻腔喷出火焰,硕大的龙瞳一眨不眨的看着幼嫩的儿子。他这下算是捋顺了…原来如此。   “你想要什么?”他声音沉得嗡嗡作响,眼睛却是移向伏羲。   伏羲看他:“昆山镜…还有重黎。”   果然如此。   “你若要寻共工氏,就不该将我龙族扯入其中。”巨龙冷声:“昆山镜可予你,但重黎乃本君子民——不可给。”   他说罢伸出一只庞大的金色龙爪,不言不动。   伏羲看着他沉吟,半晌示意赤禹将龙子交还。他手掌向上轻托,黎婴翻滚着浮于他手掌上空,然后慢慢的移到巨龙龙爪之中。   黎婴在羲皇的灵气威压之下控制不住的哆嗦,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当他终于被一只坚硬的冰冷的爪子捧住时——一股强烈的安心感席卷全身,他几乎是立刻就放松下来,瘫软在龙爹的爪中。   巨龙凑近头颅,一阵一阵的龙息喷在掌中娇小的崽崽身上,吹得崽崽头顶一簇小卷毛飞起。他既痛惜又爱恋的舔弄着龙崽一点点大的嫩嫩龙身,从米粒大的龙角到细嫩的嘴巴到白软的肚肚…软嫩的龙尾巴…绿色的汁液被舔去,露出粉嫩嫩的细小龙鳞。某崽崽无精打采掀起眼帘可怜巴巴瞅着他,伸出小巧的龙爪抱住赤金巨龙的龙吻蹭蹭。   “叽叽叽叽——”我的金莲花还有我的金丹珠…呜呜…还有博兰…他们都没还我——   “吾儿宽心,乖乖歇觉。”巨龙低低的安慰儿子。   巨龙用龙吻碰了碰某崽崽的头顶,然后张嘴将他含了进去。   伏羲注视着这一幕,半晌开口:“东西。”   赤金巨龙抬眼,龙爪凭空甩出一物,被伏羲接住。   伏羲低头看向手里的镜子,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黄铜的菱花镜,镜面甚至还有些模糊。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陌生的皮相…然而熟悉的眼神。   共工……   他刚露出一丝笑,耳边就响起赤禹一声焦急的大喝。   “小心————!!”   伏羲猛地旋身抽出一把雪色利剑,剑上缠绕血气端的是威慑无比!可惜这把剑遇上了糅兴那一身刀枪不入的金鳞如同针尖儿碰上镜面,直接滑了过去——赤金巨龙摧枯拉朽一般的甩过龙尾,五六米粗壮的纯金龙身狠狠的盘住伏羲的身体,一圈圈的捆绕起来不断压缩收紧,甚至能够听见嘎吱嘎吱骨骼摩擦的声音。   赤禹大惊,厉声:“放开羲皇!”   巨龙没有张嘴,但轰隆隆的声音还是响在他们脑中。   ‘丹珠,金莲,还有我龙族使者尽数还来。’说完一用力,伏羲顿时面如金色吐出鲜血。   他眼神冰冷用力一挣,凛冽灵气从身体勃发如同利刃,然而糅兴面不改色用巨硕的龙身牢牢困住他,龙鳞只微微开合便生生刮烂他的一层皮肉,一身白衣立时变成血衣。他们两人向来相当,但凡对峙从不近身,只因一旦近身变回落入下乘。   糅兴也知道伏羲此次并不算拿黎婴开刀,龙城与上界也并非到了势不两立的境地…所以他仅仅只能伤伏羲,却无法做其他。然而娇儿所受惊吓,若不出口气岂能平息怒火!?   黎婴的上界之行不过短短两日便匆忙结束。待到他醒来,已经躺在了熟悉的龙床上,浑身光溜溜的盖着柔软熏香的被子,一头才到肩膀的软毛也干干净净的散在枕头上,带着澡豆的香气。   他困倦的睁开眼,就看见他龙爹宽阔的胸膛近在眼前。   “爹…”黎婴一开口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嗓子也肿了。   糅兴低声:“莫说话。”他半敞着亵衣斜靠在床上,撑着头的胳膊把儿子半笼在怀里。   黎婴斜眼:“我…我的东西呢?”   龙爹:“……”   他不悦的轻咳一声,屏风外头传来细碎轻柔的脚步声。完了他便低头瞪着儿子,和儿子圆溜溜的黑眼睛对视。   糅兴:“这么久不见爹,就关心这些?”   黎婴恍然大悟,不由鄙视道:“才…才两天…”他哼哼着皱起小眉头,嗓子还疼得紧,于是不满的伸爪拽过某爹的大手揪进被窝里捂自己的小肚皮。   糅兴见他难受,心又软了,忙低头额头抵着亲了亲。   他慢慢说:“那幽谭下镇着你族中的长辈,因而阴气颇重,你又…光屁股在那里待了那么久,心里又紧张了两天,所以才病倒了。”   黎婴顿时委屈了。呦呦,小爷百把年没病过了,这回出去一趟就倒了——就怪你个臭爹不陪我去!!   糅兴一见儿子又开始哼唧,便知他这是恃宠而骄的毛病犯了。不过他也不戳破,其实说起来,黎婴这毛病归根结底也是他惯出来的,他愿意惯着儿子怎么着?天上地下谁还敢拦着他说子不教父之过咩?   木有人。   于是龙爹赶紧心疼的再亲亲,吧唧吧唧在某崽崽肥嘟嘟的脸蛋上嘬几个印子。   黎婴又得意又嫌弃的伸出肥爪去推某爹的下巴,小猪崽一样哼唧着…父子俩儿正腻歪着,博兰从屏风后头露了个脸,幽幽的小脸瞅着黎婴。   “喝——!”黎婴抱住龙爹脖子:“你干嘛装阿飘吓人?!”   博兰不满的白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龙帝。   “还不是您在那儿喊什么东西不东西的…现在三界都知道奴婢就和您的丹珠金莲一个品级了!!”   黎婴眼睛立马一亮,仰头看爹爹:“那那…那我拔得金莲带回来了?是好东西不?”   糅兴:“……”   “是好东西,此金莲可无水而生,生长之地圣洁无污,可镇压阴魂。”   黎婴听了有点失望,神马啊…他又不是道士和尚,整天没事找些阿飘玩儿…不过他想到自己放出来那家伙,又有些兴奋。   “爹,你说我放出来那龙是原来的渤海龙王世子?”   糅兴点头:“其实…你娘亲也是渤海氏,不过她不在渤海皇族的族谱中,说起来敖丙算是你的舅舅。”他没有点出,照这样算,其实敖泽也是黎婴的舅舅,红陵…不提也罢。   黎婴喔了一声,突然又对敖丙没兴趣了。话说回来,他没见着传说中的八臂哪吒…对了,貌似他瞥见杨戬堂嫂了啊,可惜没机会打个招呼…   糅兴仔细的摸着儿子的软毛,见黎婴渐渐眼皮子又开始张张合合,小嘴儿也慢慢抿上了,显见还是困倦。这一回儿子可算是遭了罪,不过也有好处,可算长大了些。   “爹…”黎婴迷迷糊糊的滚进糅兴怀里,小肥腿往某爹两腿中间挤。   糅兴无奈又满足的应了,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又亲了一下他的小嘴。   “爹的乖宝宝,睡吧。”      第83章 意外之喜      黎婴这一病就躺了小五天,上城上上下下女侍们算是看透了神马叫做生病的崽崽最大。她们太子吧,不生病的时候已经很闹腾了,整日捉鱼逗蚌的没个闲,没成想都生病了竟然还能更上一层楼。   说实话,她们都颇同情直面崽崽的某龙爹,虽说崽崽可爱,可是照三餐在面前打滚撒泼求虎摸就是神人也架不住。不过糅兴本人乐在其中,旁人也只能耸肩远离崽子以策安全。   “呦…”闲得蛋疼的崽子撅着屁股在床上又滚了一圈。   “爹——好无聊…”   糅兴执书淡定:“爹不无聊。”   黎婴炸毛砸床:“不好笑!!”   糅兴放下书低头看儿子:“若是无聊…就回族学,这几日你也好得差不多了。”   某崽崽顿时蔫吧了,继续躺在床上装死。比起上学神马的,还是躺着比较有助于大脑运动…脑补神马最有爱了!   龙爹摇摇头继续看书。他何尝不知自己这宝贝蛋子正在耍赖撒娇?其实躺个两天就差不多,后面三天黎婴基本就是偷懒,连饭也要在床上吃。看来这趟出去见个世面见过头了…   黎婴挨着某爹趴在床上,两只白嫩嫩的小肥丫翘着晃啊晃,他发呆了好一会儿,拽了拽糅兴问道:“爹,你说伏羲找到共工没?”   糅兴顿住,慢慢放下手里的书卷。   他低声:“爹…也不清楚。”重黎带着探子出去至今未回,在他感知范围内一切也如常,看来是安稳得很。然而糅兴却知道,眼前不过只能维持短暂的平静罢了。昆山镜其实未必能找到共工,毕竟那镜子所限范围只在玄黄大地…而共工若直接去了异大陆,即便重黎出来也是无用的。   伏羲为了找共工不计代价,昆山镜仅仅只是一个捷径。   糅兴有种感觉,就算一切手段都无法起作用,共工也不会蛰伏太久。   他,伏羲和共工,三者之间不但牵扯着数百万年前洪荒旧怨,更大来说其实是龙族、人族还有神族之间的恩怨。凡人寿数太短,即便深仇大恨几代之后也总会化为乌有,可他们之间的纠葛历经岁月,只会越来越深。   当年盘古开天地,之后女娲捏土造人,这上下三界十八幽冥,他们人人都有责任维护以让其生生不息。这种责任并不是他们自愿与否的问题——龙族本身掌握水之力,对女娲所造之人族却无爱护之心,然而恰是人族在这天地繁衍生息中起了最主要的作用,所以于人龙族可吃,却不可灭,必要时候还要出力保护。   这就是所谓责任——天道。糅兴不知道这天道是何人所设,是否在盘古开天辟地之日起就已存在,但他们确实无法违抗。   在这种情况下,难以避免的造成龙族与人族,糅兴与女娲伏羲之间的矛盾。凡人自行繁衍越来越多,女娲教化他们,开山耕土,在河海湖泊中捕食水族海族…原本广大天地龙族可恣意遨游,随着人的增多不但渐渐只能龟缩深海,就连子民都因为人族的任意捕食而愈发减少。   糅兴曾经信任女娲和伏羲,然而他身为一族之长,他的这种信任决不能超越对族人对子民的庇护。所以他们渐行渐远,终而对立。   所谓天道,高者抑之,低者举之。以共工为代表的一部分神族与女娲伏羲对立,恰是因为他二人站在了天道的制高点。同为神族,为何你二人可以为世人敬仰,而我们则在时间洪流中渐渐被遗忘?撞毁不周山仅是一个爆发的开端。因果循环之下,不周山拦腰折断造成天地大水,龙族因为旧怨袖手旁观,而女娲为天道补天而殒身…伏羲则因女娲之死对龙族对共工心生怨恨。   至此以后,当初曾经一起游遍山河的同伴,彼此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死局。   糅兴很多时候在想,究竟何谓天道?他枉活了这些年仍然琢磨不透。   他曾经读过一本凡人所著道德经,里头有一句话让他深有感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不就是吗?在天道眼中,他们这些所谓的天地造化又与那些汲汲营营的凡人有何区别?并无优待,并无宠爱…他们或许寿与天齐,然而获得的烦恼却又不是凡人可比。   糅兴攥着书出神,半晌无声的叹了口气。   龙团团早就翻过肚皮,捏着自己的肥下巴打量他爹。这是肿么了?难道是到了伤春悲秋的年纪了咩?他琢磨着,男人貌似也有更年期的说…那他爹这算是第几个更年期?   “爹…爹!”他戳戳糅兴的腰:“你睬一睬我呦!”   糅兴回神,捏住儿子的小肥爪把他抱到身上,形状坚毅的下巴轻轻蹭着孩子软茸茸的发顶。   糅兴:“乖一点,不然不让继续躺了。”   黎婴翻白眼,心想反正也躺够本儿了,爱咋咋地。   他仰头傲娇道:“爹,给小爷亲一下——要嘴儿!”   糅兴低头看着儿子牛逼哄哄小样儿,刚才那股子蛋疼的忧郁立马没影儿,只剩下强烈的自我怀疑和自我肯定不断斗争的纠结感。   怀疑:“这他妈是我的崽子吗?到底是在时光的洪流中徜徉过的,外头白皮儿里面掐的是他妈黄馅儿的啊!!”   肯定反驳了:“这他妈不愧是我的崽子,这么小就知道潜移默化春风化雨般的亲密可以增加亲子之间的默契度和亲情,本君的种子就是优良啊卧槽!!!”   其实,糅兴只是在思考,究竟儿子这是上辈子性向习惯所致…还是就喜欢和他腻歪呢?   他瞄了一眼儿子,见小东西已经迫不及待的鼓起了肥嘟嘟的脸蛋,小红嘴儿嘟得老高…也没见小东西逮着人就吧唧,所以应该是后者吧?   糅兴虽常年在异世待过,不过他毕竟出自玄黄大地。他一方面儿确实觉得自己太过宠溺黎婴,像这些早安亲亲之类对于父子来说似乎过于亲密,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很得意很满足,毕竟他一个辛苦拉扯崽崽的奶爸,还有什么比崽崽的依赖更好的回报?   这番心思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最后糅兴还是低下头,在儿子的小嘴儿上吧唧了一下。   黎婴倒没多想,他纯粹是本着多占便宜不吃亏的出发点干这事儿的…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自己被自己给宠坏了,世俗神马已经无法打败他,在他眼里他爹洁身自好就是为了他——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他做过八九百年的自私人类了,根深蒂固感觉他和他爹自成一小世界。   糅兴习惯性的给儿子顺毛,心里突起一个念头。   儿子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   他心随意动,仔细的端详怀里的小东西。去了一趟上界,个头自是长了些,不过不止这些——头发变长了,发质也比从前那种软软的黄色健康了许多…脸蛋么,还是肥嘟嘟的,下巴却稍稍尖了一点…   糅兴心疼:“瘦了…中午让博兰多做些你爱吃的补一补。”   黎婴怪叫:“还补咩?!”他一骨碌从龙爹身上爬起来,腆着小肚皮给他看:“爹你瞅瞅,你再摸摸——再这样下去,小爷我以后还怎么英俊潇洒?!”   糅兴:“不吃了?那也行,不过木乳还是要喝…”   黎婴小眼睛一翻往他怀里一滚。烦死了,木乳喝了几百年,他爹身上是男人味儿,他身上是去不掉的奶味儿!   糅兴这时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漫不经心的挠了挠他的肚子说道:“对了,中午的时候有个客人。”   黎婴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爹乱挠的大手上,闻言随便噢了一声。   糅兴逗着他,心里舒服了一些。本也不愿意儿子与故人有所联系,但既然能让儿子高兴…他忍忍也无妨。   中午博兰来叫他们的时候,黎婴毫不知情,还在纳闷为啥突然把午饭挪到太子殿去。等到他哒哒哒跑在糅兴前头去了太子殿,站在正堂中间背对他的修长人影,让他顿时停住小步子,眼睛里渐渐涌起惊喜。   黎婴结结巴巴:“傻…傻宝?”   那人迅速转过身,几步冲过来一把抱起他,把他紧紧的拥进怀里。   “哥哥!!”   黎婴在来人带着陌生气息的肩膀上蹭了蹭,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随着这一声哥哥,所有过去的时光一下子汹涌而来,带着难以抑制的痛。   年幼离家去学堂,离别时王汉紧紧的充满汗味的怀抱…蕙娘不舍的泪眸…还有马车行下山坡时傻宝的啼哭。   每一次离别,他都告诉自己是为了以后一家人快快乐乐在一起。   再不可能了。   ‘下一世,仍做夫妻,地位极尊极贵,子孙满堂,福泽深厚…’   子孙满堂,再没有一个叫大郎,一个叫二郎——   黎婴伸胳膊搂住来人的脖子,紧闭的眼角滑下眼泪。   “让我…让我看看你…”他吸下鼻子,放开胳膊捧住来人的脸。   如今叫杜凤章的青年眼睛泛红,托着黎婴任他端详自己,嘴角还留有一丝喜悦又带苦涩的笑。   黎婴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心里越发难受。他刚见便知这并不是弟弟从前的肉身,如今这肉身是纯粹的仙胎,没有一丝俗气,细细看去,还能同时看见杜松鹤和郦珩声的痕迹。仿佛真的是他们俩儿生的孩子。   “男男生子神马最雷了…”他不满的嘟哝,语气泛酸。不光雷,还可恨!凭啥二郎个子能长这么高,脸蛋能这么帅?!他扭扭屁股,发现自己竟然被弟弟以抱小孩的方式抱着,不由更加忿忿。   二郎原本还有点莫名的担心,此时发现自己哥哥迅速的脱离了感伤,又固态萌发的开始嫉妒了,反而忍不住笑出声。很是松了口气。   哥哥没变…      第84章 而今迈步从头越      “哥哥如今还小么,”二郎微笑,抱着黎婴的手臂颠了颠:“我听小爹说了些龙族的事,不是七八百年的时候才算成年吗?待到那时哥哥一定比我高。”   黎婴小爪儿搭在弟弟宽厚的肩膀上,闻言狐疑看他:“真的?”不是他没自信,只是仿佛天生就不是高个儿的命,上…上辈子就不说了,还是王大郎的时候也是个小团子,记得乡学放假回家,结果发现走之前还粉团团的傻宝竟然已经开始威胁他的身高——   往事不堪回首昂——!!   “真的,哥哥将来定是英武的男子。”二郎肯定道。长个儿是一定的,毕竟龙帝的样本摆在那里…不过比他高可能性不大,但这不影响他哄哄哥哥。小时候他就习惯跟在哥哥后头,如今想来,寻常人家都是幼子受宠,他们家哥哥反倒才是一家人的中心。换做别人也许会嫉妒黎婴,可黎婴在家的时候,自己都是他带的。何况哥哥性子娇惯,却只有在他们面前才小孩儿模样。   他嘴角笑容不变,眼神却突然淡了一些。   现在又多了个人啊…   黎婴毫无所察,他挣扎着下地,然后拉着二郎的手在矮桌边坐下。博兰今日挖空了心思做了一大桌子菜,里面不乏一些用龙城特有的食材所做新菜式,端的是花样百出香气扑鼻,让人一见就流口水。   “来来,咱哥俩儿边吃边聊。”黎婴殷勤的撅屁股给弟弟夹菜,又习惯性谄媚的给身旁的空碟子里夹了一筷子。夹完才发现不对啊,怎么他爹到现在都没跟上来。   黎婴拍桌子:“博兰,我爹呢?”   博兰手里端着一壶茶露出个头看他:“奴婢不知啊,许是特意避开让您方便叙旧。”譬如什么双亲应当适当给孩子留下独立的交际空间以锻炼其待人接物的本领之类之类…矮油,担心自己会吃醋就直说嘛,帝君啥时也这么别扭了…娇娇姐说得对,人之内心果真有无限潜能…   黎婴没能从他这位贴身小女官淡定的脸上瞧出她疯狂脑补的内容。他微微失落的点头,心里嘁了一下,爹这个老男人,吃醋就直说嘛——难道他还会被拐跑咩?   二郎冷眼旁观,适时的伸箸给黎婴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肉食,轻声说:“哥哥…与龙帝的感情很好。”   黎婴咯噔一下,心道不好。他豪爽的挥爪子:“哎普普通通啦,咱只是搭伙过日子——”咦,肿么有种不对劲的赶脚?他挠着肥下巴偷瞥自家弟弟,烦恼的想,人太受欢迎也不好,果然脚踏两条船的都是神人——咦,肿么还是不对劲?   “哥哥不必烦恼,”二郎说:“如今咱们已经长大了,本也不可能黏在一起,何况…龙帝原就是哥哥的亲生父亲,如同我有爹和小爹爹一样。”   黎婴嘬着筷子听他说,颇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二郎,五官俊挺,眉毛浓黑,眼神清澈坚毅…二郎已经和他不一样了,他即便活了三百多年,也仍然是小孩模样,可是二郎已经在凡间度完一生,真是用看的就比他成熟稳重…唔。   他撇嘴挑刺:“过…过这么久,你也不来看我…”   二郎无辜道:“哥哥不也没来看我吗?”看来龙帝是隐瞒了他之前受伤差点不治的事情,不过无妨——因为他也不想让哥哥担心,比起那时候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更希望让哥哥看见他如今的模样。   黎婴心虚,拼命嘬筷子。要说先前百把年他太弱太小,根本离不了育婴池…后来就是有些在刻意逃避了…不知道二郎知不知道他在长安之时自己就在他身边…应该知道了吧…   二郎严肃:“别嘬筷子,这习惯怎地还未改掉!”说完伸手拿下筷子,发现黎婴撅起嘬红的小嘴儿冲着他翻白眼,心里止不住想笑。哥哥虽然模样与从前不同,不过总觉得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都肥嘟嘟还有种不知哪儿来的自信与神气,牛气哄哄还容易炸毛。   哥俩儿都不再提那些往事,亲亲热热的吃完了一顿饭。   二郎如今还是未入阶的小小天仙,每日要去仙府入学,黎婴饭后也习惯了午睡片刻,所以两人颇不舍的话别并约好再见日期。   “哥哥快些长大吧。”二郎看他,目光里有隐忍的痛。别再留恋过去了,既然人事已变,人也该变了。   黎婴小小只站在太子殿门口,目送着二郎越行越远,龙城白日也有些幽暗,领路的女侍手里仍提着一盏宫灯。这一幕似曾相识,王汉蕙娘被冥府判官带走那一日,他也是如此站在长廊里,除了看着他们离开无能为力。人一生如走独木桥,哪怕过桥之前身边陪伴再多人,过桥之时也只能独自一人。   不过好在,二郎已脱离红尘,起码不会像王汉他们一样转世就忘了他。   “太子?”博兰站一边小心问他:“您今儿午觉在哪儿睡?”   黎婴低落问:“我爹捏?”   “帝君去了轩辕殿处理政务,嘱咐太子记得休息。”   黎婴:“那…就在太子殿吧,我也好久没来了。”他挥挥手让博兰去整理床铺,默默叹口气。   长大…= =   尼玛他难道不想长大吗?细细算来,他都已经当了三百多年的小处男了,连当年撸管这种绝技都只能眼睁睁看它手生起来…按说禁欲这么久应该见个人只要是公的就想扑过去——最可恨的是小鸡鸡跟着个子一起不发育他也木有办法!!再这么下去他都快冷感了,难怪他爹看着都木有需求的样纸…不知道是不是撸管撸久了也会厌烦的说。   黎婴琢磨了一下,一般龙族起码得千年以上才能成年,皇族要短些,据闻大哥和睚眦当年都是九百年就蛋定渡过了雷劫。那么最起码他还得再过个三百年才勉强开始进入青春期ORZ…   骚年你真素悲惨,骚年你必须雄起!!!   “博兰!”黎婴拍着爪子喊人:“别弄我那床了,去给爷整碗补汤,从今儿起爷要天天进补昂!!”   轩辕殿。   二郎沉默的跨入正殿,俯身以小辈礼拜见了糅兴。   “小侄见过世叔,多年不见,世叔风采依旧。”   糅兴靠在上首龙椅上,带着黄玉扳指的修长手指搭在龙头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   “不必多礼。”他淡道,似乎没听到二郎略带讥讽的话。   糅兴顿了顿,问道:“带过去的药引好用吗?”   二郎:“……”   “我小爹让我转告龙帝,羲皇派出了神将赤禹姽婳二人,在玄黄大地最西处找到共工氏留下的痕迹。”他冷漠道:“据说共工氏可能已经前往西方奈若岛。”   糅兴光洁的眉间蹙起。   奈若岛乃是鬼族群居之地…共工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回去吧。”他面无表情对二郎说。   待杜二郎的气息远去,龟延年才从帷幔之后走出。   他迟疑:“帝君,既然共工已不在玄黄大地,是否让重黎回来?”   糅兴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不必。”   “共工因何前往奈若岛,现下伏羲想来也不清楚…不过他过去被关在不周山之下日久,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他慢慢说:“何况重黎之前探到他频繁出入昆仑山,那里必有蹊跷。鬼域地界亦不小,与其费尽功夫寻他,不如守株待兔…再者,共工与我龙族并无直接纠葛。”   龟延年赞同的颔首:“帝君所言极是,咱们只要避免一无所知临时抓瞎即可,再多,那就是羲皇自己的事儿了。”   糅兴点头,半晌又问:“族学近日可安稳?”   龟延年俯身:“安稳,自从接连两位长老出事,他们都安分下来,只在中城并不外出。”他犹豫一下低声说:“帝君,老臣见太子殿下灵力增长堪称迅疾,照这样看,太子成年未必会晚于囚牛睚眦两位世子。”其实他的意思是,太子的教育是不是应该步入下一个阶段了…整日滚在一朵和他人一样肥滋滋的棉花糖上算怎么回事?   糅兴第一时间克制住了自己,理智的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丞相说的确实有道理。他不能总把儿子当成奶娃娃抱在怀里…糅兴深刻的反省了下自己,这几日他都还亲自捧着碗在床边给儿子喂食来着…问题是小东西一眼巴巴的瞅着他,他就狠不下心来。   这种心态不对,很不对。   他看着丞相忐忑的目光,勉强点头:“嗯…丞相建言不错,本君…会考虑。”   龟丞相默默泪流。他们当年那个冰块一样的帝君去了哪里呦…别以为他没看见帝君方才一瞬间那凶恶的眼神——   糅兴接着便同龟丞相一起处理了累积的政务,直到下午申时过半才回到寝宫。博兰远远的守在寝宫门口,一见到他便急切的迎上来,小声道:“帝君您可回来了!”   龙爹打量她一头细汗,觉得有点不对头:“黎婴又怎么了?”   博兰龇牙咧嘴了一番,楞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糅兴皱眉:“说。”   博兰噗通一下给跪了。   嘤嘤嘤嘤…太子殿下奴婢真不是故意要出卖您的…奴婢是有意的…   她噎了半天终于嚎出来:“那补汤真不是这么喝的——!!!”   糅兴面无表情看着她,脑袋里高速旋转。就算本君是脑补帝——也不能脑补到这程度…他绕过博兰和一帮瑟瑟发抖的小丫头跨入寝宫,然后里面立刻传出久违的龙帝暴怒的咆哮。   “黎婴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糅兴:黎婴你在干什么——!!!!   某崽崽盘成一团团,通红通红迷茫望他。   “嗝——”饱嗝连着小火焰一起喷出。   糅兴胸口起伏,黑着脸僵在屋内,原本好好的屋子现在就像是人脑袋上秃了一样,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尼玛又不是得了头皮病!!!!   “博兰——!!”他怒喝道,“给本君滚进来!”   博兰连滚带爬嘤嘤嘤嘤的进来。   糅兴指着儿子瞪她:“你给本君解释解释,什么补汤?怎么回事?!!”   博兰嘤嘤:“是太子殿下…嘤嘤嘤嘤…太子殿下非要喝补汤,还说要天天喝——”   糅兴脸上刷一下黑的没下限了,瞪着博兰两只手一会儿松一会儿握紧。博兰一身冷汗恨不得眼一闭晕过去,无奈身子骨太好,演技却不合格。她瑟瑟发抖盯着龙帝的手看,心道,您不就是不舍得冲太子发火生怕打坏了他哪儿么…那也不至于冲她压火气啊…那她看着就那么像是灭火的嘛…   某爹喘了片刻,冷静些许之后就大步走上前捏着儿子小尾巴把他捏走了。   灵池殿里来来回回都是女侍,糅兴让人退下,然后不耐烦的对着池子厉喝一声:“太热了!!”   于是某崽崽一直抱怨欺软怕硬的池子立刻从冒烟变成平静的水面。龙爹脱了衣服手掌托着崽子下了水,看着宝贝蛋难受的一边哼哼一边扭着小小龙身,一会儿喷一下火焰就和那间歇性的火山一样准时。   “等你醒了爹再和你算账。”糅兴恨铁不成钢的给龙崽崽揉肚子,灵力小心输入给他疏导火气。这么小…若是再大一些还可通过泄欲来疏导,偏偏…   他眼神阴鸷的眯着。定是王二郎刺激了他儿子。   “咩叽叽————”黎婴浑身烧得迷迷糊糊,做梦梦到他爹给他撸管(⊙v⊙)!!!真是嗨皮啊…噢噢噢爹爹爹小心爷的蛋蛋烧起来鸟!!!!      第85章 赴宴之行(上)      深海之下,龙城正处在酣眠中。   “噫——”   黎婴在梦中哼唧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突然睁开水汪汪的小眼睛。   他茫然的瞅着头顶的床幔,动了动肥爪儿——昂,肿么动不了?   身边正传来缓慢的绵长的呼吸声,紧挨着且几乎把他完全包住的是一个熟悉的宽阔强壮的怀抱,还有那种优雅的冷淡的浅香,是因为长期使用同一种香料熏染衣服所致。黎婴又动动爪儿,发现他爹抱着他的时候顺便把他的爪子也紧紧的捏在手心里,顿时不满的撅起嘴。   “爹…”他嘟嘟哝哝挣扎了一下,不但没有得到自由,反而被龙帝更紧的抱进怀里,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瓜子,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   黎婴脑袋还晕乎着,瞪着黑暗发呆,攥在龙帝手心的小肥爪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呜,好憋尿…等到他终于清醒了,憋尿大业已呈颓败之势,于是开始拼命拱屁股蹭来蹭去。   “爹…爹小爷要放水!!”崽崽嚎了一嗓子。   糅兴在黑暗中睁眼,玉色的竖瞳慢慢收放调整着,透着十分的不满。   “闹什么!”他低沉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   黎婴委屈不行。   他陡然炸毛:“小爷要放水昂~!”   糅兴为了儿子闯得祸费了不少功夫,难得有点困倦结果给儿子闹醒了,脾气已经达到危险的警戒线。某崽一炸毛,他额头就暴起青筋,掀开被子就开打。   顿时整个寝宫都充斥着龙崽崽嫩声嫩气的尖叫。   啪叽——糅兴一巴掌巴到儿子圆溜溜滑嫩嫩的屁股蛋上,立刻就留下一个巴掌印。   黎婴拼命踢小肥腿儿叫唤:“凭神马打小爷凭神马凭神马爹是坏蛋————嗷嗷嗷嗷——!!!”   糅兴怒气更甚,一连十几个巴掌用力打下去,娇生惯养的小东西立马嚎哭,两只肥爪儿伤心的捂着脸蛋,装的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可惜某爹被锻炼几百年,已经练就了必要时铁石心肠的绝技,不然他连教训儿子都做不到了。   他沉怒的问:“你和爹说说那补汤是怎么回事?!嗯?!”   黎婴抽抽噎噎的从爪缝里窥了龙爹一眼,见对方还威胁的举着大巴掌,不禁又怕又忿还委屈,一时之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理直气壮嚎道:“小爷…小爷肾虚来着!!小爷要补不然鸡鸡长不大!!!”   糅兴:“……”   黎婴颇为得意的捂着脸想,身为男人能敢于承认肾虚,他已经无敌了嗷!   糅兴把儿子打了一顿,火气也消得差不多,此时被囧得不行。他无语的看着小乌龟一样趴在他腿上的儿子,忍不住发愁。这小东西似是给他宠得不像话,怎么越来越没有下限了?他想到龟丞相跟他提的建言,似乎确实应该在儿子的教育上花些功夫。   他们龙族寿命几乎是无限延长的,黎婴虽然在身份上是太子,但这个太子的意义和凡间是不同的。等到黎婴成年,他要做的是辅助糅兴治理龙族,身份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说深一些其实还是臣子。   可如今看看儿子不着调的小模样,糅兴感觉有些不妙。就算他不在乎继续宠着儿子,其他族人却未必愿意顺着他,之前二位长老之死足以证明这一点。   糅兴把崽子抱起来,给他提上小裤衩抱进怀里。   “你若想长大,补汤却是没用的,且你的身体也承受不来。”他低沉说:“是爹的错,近来疏忽了对你的教导…从明儿起,你就随爹修习。”   黎婴靠在龙爹怀里,屁股蛋还在被一下下的轻揉着。若是以前他听到爹这样讲,肯定想方设法撒娇糊弄过去…怎么说呢,在他还是一介凡人的时候,不必别人多说,他自己就会知道要努力,好比入乡学。在乡学里他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即便学习经义很痛苦,但为了以后他还是咬牙坚持下去。   和现在整日无所事事招猫逗狗的悠闲日子比起来,那时候简直像是一场梦。   他也不是天性懒惰的人,只是王汉蕙娘不能让他对生活有安全感所以他要努力…糅兴,他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只要有爹在,他无论做什么都底气足足的…嗯…因为这样才会懈怠吧。   黎婴撇嘴:“我知道了…但是表早起喔。”   糅兴不由微笑,英俊的脸色满是温柔的意味。   第二日开始。   黎婴设想过很多,类似于他爹抱着他在书房里念书啦,写字啦,甚至于教他背一些口诀啦…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爹所谓的教导会是从这种类似于海底两万里的方式开始。   “咩啊啊啊啊啊啊啊——————”龙崽崽飙着泪被某爹以一个神龙摆尾标枪一样甩了出去,嫩色的小龙身子比炮弹还快的在海水中滑出一道白色的水痕,瞬间就只剩芝麻粒儿大的点点。   “爹来了哦。”赤金色巨龙的声音像是撞钟回响一般,下一秒庞大蜿蜒的金色龙身就带起无数细小的白色水花划开深蓝色的海水窜了出去,极为流畅优雅的姿态让金色的巨龙在水光粼粼下更为奢华和梦幻。   黎婴一边抽噎一边蜷着龙爪儿,看着四周的景象飞速后退。他的速度在龙爹的巨力下几乎无视了海水的阻力,一路窜过深海巨龟数条鲨鱼甚至还有几只正在采摘藻类的鲛人身边,海族们的惊呼声往往刚响起,他就已经流着泪冲到了更加远的地方————   “宝宝——”赤金巨龙的声音再次响起,几乎深海的四面都回荡着这声音,“爹已经看见你了——”   捉到了要给爹按摩十次哦。   ‘表表表表————’黎婴在内心狂暴的甩尾巴,最后喘着小粗气儿开始拼命摇摆小龙尾巴。尼玛他爹给他甩那一下子几乎已经接近四海里了有木有——为毛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咩!!!!   当然,其实糅兴未尝没有故意欺负儿子的意图在里头。他的龙身长度和庞大的程度即便不是原型,也已经是龙族之最了。龙之身躯可短可长,短时如同蚯蚓,长时可十丈,遇水甚至百丈…可他家崽崽短点儿兴许可以做到,要想变长,百年内或许难了…统共就巴掌那么大,他摆上十次尾巴还没有糅兴伸一次头来的长。   于是糅兴堪称缓慢外加悠哉的摇摆着蜿蜒的龙身,在遇到子民时微微的颔首,金色的龙角在幽深海水中熠熠生辉。   不过眨眼功夫,他就看见自己宝贝儿子那粉嘟嘟的小身影。海水中还能够嗅到儿子的体味,带着淡淡的木乳奶味。   赤金巨龙不远不近的跟在儿子后头,无声而游刃有余的穿过摇曳密布的海藻和珊瑚群。   黎婴咬牙瞪着前方,小尾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拼命的摆动着,四只龙爪儿也狗刨一样划拉着海水。不行,他爹实在太赖皮了——十次按摩兑换券,这种无耻的条件都敢提出来!!你说他就这么屁点大,两只手加起来还只能勉强握住他爹的手掌,而且他爹还要求要全身按摩,记得有一回把他逼急了不得不直接踩到他爹背上——   当一个人精力高度集中时,潜能就能够激发出来,最起码也是逼出来——黎婴一边往前游一边剧烈的喘息,他的尾巴酸的要命,四只爪儿也都有点划不动了,但他还是麻木的往前游着,笼罩在身上还有海床上巨大的黑影时时刻刻在威胁他,他只有不断往前、往前…   糅兴几乎马上就察觉了,儿子的龙气在萎靡到一个低谷后,又在瞬间开始暴涨。身下粉色的小身影原本已有力竭的迹象,在龙气暴涨的同时突然又变得轻快起来——这些黎婴显然都没察觉,因为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要是现在装晕爹会不会背我…’黎婴模糊的想,‘回去一定要生气!一定要很生气很生气——’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龙崽崽没有晕,但他还是被龙爹顶在头上带了回去,连晚饭也没吃就呼呼的腆着肚皮睡着了。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每一日糅兴都带着黎婴出去,仿佛闲逛一样游曳在深海的每个角落。一开始是海族经常去的浅海,然后随着崽崽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幽深寂谧,除了一些深海的鱼类几乎没有海族会逗留。那里往往地形复杂,而且布满了糅兴从前设下的很多结界。   糅兴正在给黎婴展现一个在他保护下适度危险的世界,很多法术可以自然而然的领悟。在最开始,神龙的灵力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在这个世界生存,而不是和别人争斗用的。   ‘宝宝,爹先行一步——’   纯金的巨龙游曳着庞大的身躯经过某崽身边,半透明的淡金色龙尾巴扇起无数白色咕嘟嘟直响的气泡,几乎把崽崽的视线全部遮挡。   粉色的崽崽龇了龇初现尖锐的尖牙,既没有嚎叫也没有抱怨,只是更加快速的动员全身企图跟上去。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他不再像开始那样,一有余力就忽上忽下好奇的张望四周,而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龙爹的身影,身上亮起浅浅的光晕,不断的加快速度。缩地咒对付他爹显然还不太够看,再特么缩也没他爹一个猛蹿来得远!!   ‘还有万丈——再跟不上晚上回去兑现欠爹的十九次按摩。’   龙帝低沉戏谑的声音极大的刺激了黎婴,他猛地喷出一点可爱的火花,然后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直叫的窜出去。   “爹等等咩嗷嗷嗷————”   ……   “爹你给我等下——!!!”   不知何时,软糯的声音嗖然一变,变得清亮亮的,带点少年的稚嫩。   纯金的巨龙转过龙首,玉黄色的竖瞳中映出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黑点越来越大——直到一条十来米长的纯黑色小龙一跃而至,周身蓬勃着淡金色的龙气,极为活泼的带出大量的水花。   “这一回倒快些,竟给你追上了。”巨龙的声音低沉,隐隐有些宠溺。   小黑龙呼出一口气,在水中翻了一圈才扒到金龙的脊背上。   诚然这条小黑龙在世人眼中已经很庞大,不过和身长能达到百丈的龙爹比起来,也不过像个可怜巴巴的小东西。   糅兴随便抖了抖脊背,小黑龙就滚成一团滑到他的头顶,四只爪尖儿堪堪揪住龙爹的鬓毛才没有直接跳下去。   “爹你不要逼我喔!!”黑龙晃了晃圆滚滚的龙首,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   黎婴靠在龙爹金色的龙角上晃着雪白的脚丫子,身上胡乱套着从乾坤袋取出的黑色纱衣。他现在还做不到他爹那样变个身带衣服的技能…他在龙爹头上滚了一圈,然后趴在上面戳戳。   “爹…怎么袋子里没有裤衩啊…”他抱怨道:“大腿都凉飕飕的,咱回去呗?”   糅兴的声音隔着水传来,嗡嗡作响:“不回去,带你去看你的小侄子。”      第86章 赴宴之行(中)      黎婴瞪大眼睛,愣了一下一骨碌滚到巨龙龙首中间,头朝下戳着糅兴的额头。   他激动的不行:“什么小侄子?谁的啊?”   巨龙晃了晃头,差点把儿子给甩出去。   “胡闹…”嗡嗡作响的低沉声音微恼:“博兰没有跟你说?你大堂哥的侍妾产下一枚蛋,如今快要出生了…长老掐算日子就在今日。”   黎婴怪叫:“靠——爹,这么大事儿你怎么让博兰那丫头给我说?”他撅着屁股趴在龙首上,恶意开始告状:“爹我跟你讲,自从那丫头恋爱就开始消极怠工了,好比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都忘了跟我这个主子说,整天就晓得溜出去约会,指着我舍不得罚她…哎!那我没裤衩怎么办?!今儿大家伙肯定都在,我不能就这么挂着空挡就去赴宴吧!?”   糅兴:“…无妨,囚牛的封地在南蛮,爹给你买件…裤衩。”   黎婴:“怎么还是南蛮?我大哥不是说那块儿几百年一换吗?不是早就任满了?”   赤金巨龙头颅一抬,庞大的纯金龙身搅起水流往上游去。在几个摆尾之间哗啦呼啦露出海面,清晨的朝阳在海面洒下一层金辉,海浪翻卷着,海鸟鸣叫着——黎婴翻了个身仰卧在龙爹的头上,双臂垫在脑后,深深的吸了口带着海水气味的空气。刚离开质密的深蓝海水,身上一阵爽快轻松。   啊,果然人还是要在空气中生活。   “爹,你知道是哪个侍妾给我大哥生的孩子啊?”他不满的用屁股蹭蹭下方的鬓毛:“爹你倒是理我一理啊!!”   巨龙威严道:“别瞎动!”说罢头朝上猛地一升,纯金的龙鳞带着晶莹的水珠不断往上空攀升,速度越来越快,那些零碎的水珠立刻就被凛冽的罡风风干,越发显出龙鳞的奢华和质地的坚硬。   黎婴顿时被吹得睁不开眼,最痛苦的是他根本没地儿可以待,原来小的时候可以让他爹叼着或者含在嘴巴里…算了,他艰难的伸出左手在龙爹的鳞甲上拍了拍,然后干脆的松开紧抱住金色龙角的右手,结果被风刮到一旁。   巨龙眼睛一转,金色的龙尾轻巧摆了一下,把儿子拦了回来。   黎婴眼睛被吹出泪花,利落的借着他爹的力飞身而上,一层淡金的光遮住了罡风。一人一龙转眼钻入了云层,风乍而止住一片祥和。   巨龙的身影在徜徉一段之后突然仿佛融入了强烈的日光中,成为耀眼的光团,然后拉长幻为人形。糅兴睁开眼,一头黑色微卷的长发用金色镶嵌玉石的发箍高高束起,他穿着浅黄色的纱袍,黑底绣金龙的腰封束出精悍强壮的腰身。   黎婴还站在原地擦着额头的薄汗。方才觉得寒风刺骨,如今上了云层又热得不行…他看了看正在前方白云上悠闲踱步的龙爹,不由嫉妒的磨了磨一口小白牙。还是他爹好,不但不畏惧酷暑严寒,而且永远都这么淡定自若,切。   “爹你也太狡猾了…”他快步挨到龙爹身边,似真似假的抱怨着:“你说你多提醒一句怎么了?如今你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我就丢脸了…”   糅兴瞥儿子一眼,伸出大掌在少年两腿间捏了一把,引得对方尖叫着倒退几步捂住要害警惕的看着他。   黎婴嚷嚷:“爹你干嘛?!!我跟你说啊——我不是那肉团子了!!”   某爹回味了一下手里的触感,冷笑着嘲道:“软软一小团…到底还没发育呢。总归也不明显,爹看你就这样穿不错。”   果然,儿子如他预想的那样炸了毛,呼哧呼哧的叉着小腰瞪他。龙族虽说一般千年一雷劫,第一次在化形之时,第二次却是在成年。不过若是像囚牛睚眦那样提前到九百年,雷劫也就顺势提前。黎婴如今不过六百多岁,从外形上却已经十分接近成年,看着也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糅兴对儿子的身体十分了解,无论是从骨骼发育还是灵气的增长,他很确定黎婴会比囚牛睚眦更早成年。成年时的雷劫与化形时不可同日而语,一不小心甚至会直接致死,所以他平日里教导黎婴更加的严厉,就担心到时候会有不可知的意外…毕竟若他那时没能及时赶回龙城,兴许儿子早就不在他身边了。   他眼神深沉的打量着儿子。黎婴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小脸泛起漂亮的红晕,他如今个头已经到了糅兴的胸前,身子骨虽还单薄,但已经有了宽肩窄腰的好架子,将来想必会是高挑挺拔大的男子汉…他的五官也大部分都随了糅兴,剑眉浓黑眉尾高挑,显出几分凌厉,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纯黑而清澈,鼻梁挺拔而鼻翼纤薄,嘴唇却和他母亲一样,下唇略丰润唇色润红,下巴小巧。   黎婴在龙爹的注视下渐渐有些不自在,轻咳几声别扭的自顾自走了。他粗鲁的一边走一边踢着脚边的云,丝丝缕缕的云气缭绕少年一身薄纱黑衣,行动间露出白皙修长的大腿。   糅兴轻笑着,不紧不慢跟上去。儿子的确是长大了,竟然还会不自在…记得他小时候光着屁股在自个儿跟前晃着小模样还坦然的很,脸皮子厚的就跟龙城的城墙拐角一样。那样子的小人…如今也长大了。   “你不是想知道囚牛的事吗?”他悠哉的问。   黎婴斜眼看他,磨磨蹭蹭的停下脚步等龙爹。   “你不能卖关子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爪子塞到糅兴手里。   糅兴眼里闪过笑意,缓缓收紧大手。   “囚牛自然还是在南蛮的…”他低沉道:“那块儿自古是伏羲女娲还有祝融的故乡,地势复杂,种姓也各不相同,囚牛在自唐一直镇守南蛮,对那里很熟悉。”   黎婴点点头,所以是因为政绩优良连任了么。   他想了想问道:“南蛮…具体在哪里?先前老龟说有百越在南边大肆捕捞,那百越…也算是南蛮?”   糅兴漫不经心的抬起宽大的袍袖给黎婴遮住刺眼光线,随口解释:“百越也是南蛮,居住在大江以南…南蛮多在南边,紧挨着如今的…西南彝。”   黎婴自觉往龙爹身边靠了靠,嘀咕道:“西南夷…那边不是都在大陆里头吗?都没有湖海我大哥在哪里建府啊?”   糅兴轻嗤:“那边虽没有明水,却又暗道,地上树多,地下水多…总归不是去享福的,你担心甚么。”   黎婴咧咧嘴,心道,还好小爷就算成年也不用去神马封地…怎么就没听说有龙王在开封建府?很明显现在他们龙族都只能龟缩在偏地和西南夷那种地方了。他算是明白为毛龙族看伏羲女娲不顺眼,他们龙族人口虽少,可好歹也是掌控人族安居乐业的守护神啊,共工能和他们比吗?为毛他们会被区区人族给挤得连住的地儿都没有?他之前还见着洞庭君跟他爹抱怨,说封地年年减少,如今他府中花园已经少了三分之一,连亭子都没地儿放了,家里的姬妾吵得不行…   他拽拽糅兴的手:“咱快走吧,肚子有点饿。”   龙爹摸摸儿子的肚子,平平坦坦的,果真有咕噜噜的轻响。   他皱眉道:“怎么这么快就饿了?早上出来前不是才吃过吗?”   黎婴撇嘴:“呦,吃过怎么了…小爷那点儿存活早给爹你折腾没了,哎快点吧真饿死了!”   两人在路上花了一个多时辰,从南海上空下来,从广州上岸,一路沿着珠江水道经过梧州穿过羁縻州进入西南夷的领地,在西南夷与大理国水道相连且靠近建昌府的地方,就是囚牛建府之地。   黎婴可算是开了眼,一路上从沿海到内陆,从大宋的国界一直到大理国,民俗风情截然不同,就连水土似乎也不一样。进入西南夷以后,黎婴看见来往的百姓男子穿着大襟长衫,白腰直筒裤,头上还绑着那种圆形的黑土布缠头,女子则是大襟短衫艳花直筒裤,梭形的缠头,手上和颈子上都带着些繁复的饰物。他不由抖了一下,其实以前旅游时也去过什么少数民族的聚居地,度假山庄有时候还请些人表演,泰国人妖他都见过,问题是明明穿得差不多,可隔着时空看着就觉得不一样。   他爹不会打算给他买这种衣服吧?不知道他们穿不穿内衣…裤衩什么的…   糅兴神色自若的带着他到集市里,在地摊上给他买了套南蛮男子穿的衣服,只是这些成年男子的衣服于黎婴还是宽大了一些,好在当地女子手艺不错,直接给他就地改好了。黎婴不放心的翻了翻,见这套衣服里确实有一件短短的裤子,料子也是很软的那种,好歹放了心。   “爹,你说我穿衣服去给大哥祝贺是不是怪了点?”他抱着衣服问龙爹:“不然我干脆找我大哥要件衣服穿呗。”不然多别扭啊,他爹一整套杠杠的,凭啥他要穿成这样儿?   糅兴不为所动,拉着他找了个偏僻的拐角施了法,就让他换衣服。   “你若去了还要换衣服,岂不是让他们觉得你不知礼节,”某爹循循善诱:“你穿着这一身,囚牛会以为你是刻意如此,岂非很高兴?”   黎婴哼了一声,转身换衣服,本来他是打算直接把裤衩一套得了,想想又觉得这一身黑衣去给人家生儿子庆贺不太好…他爹给买的这一套也不知是不是人家结婚时穿的,上衣上竟然还有些绣花…   糅兴抱臂看儿子换衣服,一身雪白的皮肉在林间漏下的光线里耀眼极了,对方黑色的柔顺长发凌乱披散在细腻的颈背上,竟有些青涩的性感。   “前些日子,丞相给爹进言,又提起给你准备侍妾的事儿了。”他淡淡说道。   黎婴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一边继续穿衣一边闷闷问:“那…爹你咋说的?”   糅兴哼:“我能怎么说?说我的太子不爱峨眉爱须眉?”   黎婴更加郁闷,裤腰带一系,拍了拍黑纱衣上的龙崽,小家伙就不情不愿的飞到他一身布衣上头,撅着尾巴不看他。黎婴气哼哼的转过身看龙帝。   “你什么意思啊?我那啥…我我我就算前辈子喜欢男的,那现在也是清白的好呗!!而且你你…你还给我撸管捏!!”   糅兴脸一僵,盯着他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黎婴顿时缩脖子,心里悔得要死。哎呦妈呀真是笨死了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可是他至今还时时回味那一晚呢…那次好像是他修行有了突破,所以他和爹喝了点酒…其实他爹没醉,他倒了…醒来之后他爹就黑着脸跟什么似的…就他记得的片段,似乎是自己缠着爹要对方给自己撸管来着——   那也不能全怪他丫…小爷让你撸管就撸吗?那小爷让你把老龟炖了你炖吗?!老给自己找侍妾来着烦人…   “爹爹爹…爹我错了…”黎婴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往龙爹身上一扑,圈住男人的脖子撒娇:“那什么…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你上回都打我屁股了我都没跟你计较…你说我好歹也是太子呢,你让我那么没面子我也没生气…”   糅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无暇面容,心里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双手也习惯性的抱住儿子的腰臀。黎婴整个挂在龙爹身上,笑嘻嘻的没个正经。他爹手一抱他就知道没事了…他欢喜的在糅兴宽厚的肩膀上蹭蹭,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庞靠在一处亲昵的磨蹭着,气氛立刻就温馨起来。   “爹真是拿你没办法…”糅兴轻叹着,侧头在黎婴耳边轻轻吻了一下。黎婴一下子红了脸。   他这是少年青春期的身体,敏感的不行,而且据老龟所言,快到发情期了。自从那次醉酒事件以后,他也十分自觉地和糅兴保持距离…其实吧,他不是不想和糅兴亲近,这么多年,爹是爹,喜欢又是另一回事了…可他爹估计还不太能接受这种转变,所以他还是远着点自己也少受些琢磨。   于是糅兴这一亲,黎婴就有点不自在的扭扭身子,只觉得从耳朵那处一股子欲望的火气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不但很快整张脸都红透了,而且还在向身下直冲,那里几乎要硬了。   他急忙推开龙爹,低着头哼唧:“咱…咱们还是走吧。饿死了不想吃这里的东西。”   糅兴看着儿子疾走在前面的背影,低头看着手里不知何时取出的一支银簪。这银簪簪头繁复,却又显得雅致,丝毫不女气。原本想帮着把黎婴那一头黑发用这簪子束起,缠头也不必戴了…他若有所思,手掌一翻收起了银簪。      第87章 赴宴之行(下)      西海大世子的洞府就建在当地蛮民筹建的龙王庙下头的地下水脉里。原本南蛮居民复杂,信仰也各不相同,崇拜伏羲女娲或者火神祝融的比较多,四海神龙反而并不显赫,这种情况直到刚刚成年的囚牛来到此处任职之时,终于有了改变。   囚牛于距今六百多年前的盛唐来到这里,因为积年治水,同时镇压此地的妖魔鬼怪,已经渐渐收获了一批蛮民的信奉,然而南蛮之人向来排外且固执,这种小小的进步并不能支持一座龙王庙的建成,更遑提香火鼎盛。真正改善这些的,是囚牛与蛮王一脉的交好。自最初的那位蛮王去世以后,每一代的蛮王都会与囚牛以当地的习俗结为兄弟,神龙信仰也在南方越来越繁盛。   “爹,这也…忒夸张了吧?”黎婴仰头看着面前这建造在密林中的神庙,心里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糅兴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儿子身上,所以虽然他也是头一次来到囚牛的封地,却并没有感到太吃惊。不过眼前这座恢弘的巨石所造的龙王庙,的确超过了他的预想。   他牵住还在发呆的儿子,带着他跨入了庙中,外头还是一片湿热,一进庙里立刻就凉了下来,澎湃着浓浓的水汽。黎婴看着庙中央那座龙王爷的鎏金彩塑神像,忍不住噗了出来…太搞了,这里的人到底有没有见过他大哥现身啊…话说为毛从古至今所有的人都把龙王想象成那种长着苍老龙头穿金戴银的欧吉桑?不,其实那种并不算是最搞的,面前这座穿着西南蛮族男子标准民族服饰的龙头人身神像才是神作啊!!!   即便知道即便是普遍的信仰在各个地方也会受到当地民俗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实在是…好比观自在菩萨一路从西而来渐渐由男变女一样,黎婴是真心想要手握数码机,然后给囚牛来一张永恒的痛。   他自然是不知道囚牛与蛮王的关系,更不会知道,这座龙王像恰是蛮王亲手所绘。好在囚牛本人并不是在意自身外在形象的那种类型,也从未去关注自己肖像权的保护问题,于是囚牛这种杯具的形象就根深蒂固的刻在当地蛮民的脑袋里。   黎婴还来不及四下仔细的研究一下,龙王像突然连着祥云的底座开始向后移动,一眨眼的功夫就露出了一个直径七尺左右的洞口露了出来,接着便从洞里走出八名提着灯的婢女。   “给帝君、太子请安。”穿着曳地漂亮裙子的婢女整整齐齐的蹲身行礼,头上步摇随着动作晃出灼眼的光华。   糅兴淡淡应了,示意她们领路。黎婴以前就不太喜欢这种看不见底的洞啊水井啊之类的,故而不情不愿的扯着龙爹的袖子缩在后头慢慢走下台阶。他紧紧的跟在龙爹身旁,前方是四名婢女,后头也跟着四名,石阶是汉白玉的,修的十分陡峭,他们走下来没几步,头顶就传来神像移动的声音,洞里的光线也陡然黯淡下来,婢女们手里提着的灯光反而变得明显。   宋朝的一尺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三十多厘米,这个洞的入口不过两米多宽,到了下方变得稍宽,但也只能并排走两人。黎婴松开手,略显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划,沁密的水珠随着指尖划过的痕迹滑过一个圈,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缭绕成水汽散开。这洞里的水汽简直浓到一定程度,甚至让他感觉身处水中…而且无处不在的都是囚牛的气息。   他挑眉偷笑了下,心道,即便是表面如同端方哥,其实内里也改不了龙族占有的本性。不知道为毛,他老想到以前租住的公寓下头那户人家养得金毛,散步遇到的时候人家都在忙着浇灌小树神马的,小区里好大一块儿都给那金毛圈了…   大约两百多米的蜿蜿蜒蜒的石阶下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处地下水脉的入口,除了他们身后往上的石阶已经别无落脚之处,水脉的四周全都是幽暗的石壁,滴滴答答的声响让黎婴心里一阵阵发毛。   “爹…”他忍不住拽拽糅兴。   糅兴瞥他一眼,伸手轻轻扶住了少年的细腰,然后带着他慢慢踏入冰冷的水中。一直在他们前面领路的四名女婢神色平静步履稳定的走进去,已经没入了大半身体,只剩下半个高高的发髻还在水面上…黎婴抖了一下,控制不了的想起各种恐怖片,譬如地下道美人鱼之类的…   ‘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爹带你下去。’糅兴低沉醇厚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黎婴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看着没到胸口的水面呼出一口气。等到整个身体都在水下时,那种人类隐隐的对黑暗的恐惧就消失了,身为龙族的本能占据了上风,这没什么…水淹不死他,水中反而是最适合他们生存的地方…   待他睁开眼,眼前已经是水底龙宫,真如西游记中的水晶宫,到处灯火辉煌,高大的珊瑚树有红色、粉红、橙红,它们错落有致的招摇在水底,借着各色灯光下水光掩映,端的是色艳质密宛若琉璃。在这一片水底世界里,若隐若现着十来幢小巧玲珑的四屋头两层建筑,这种建筑颇具南蛮特色,是蛮王或豪富才有的规模,十分像是四合院,只不过是双层的。   “帝君、太子,世子已经在等候了。”迎上来的是一名年长的女官。原本囚牛既已有封地,也算是入册的龙王了,按照与蛮王的商定,为南河龙王。不过在龙帝面前,今日又不是在朝堂,自然是依照亲缘来称呼。   “丰水姑姑。”黎婴亲昵的凑上去蹭了一圈,那名女官顿时笑得眯起眼睛。   “太子殿下可比奴婢上回见到的时候大多了…真是越来越像帝君呢。”丰水仍然用看孩子的目光看着黎婴,神情感慨万分。   黎婴笑嘻嘻瞅糅兴一眼,也不说话。   “贺水何在?”糅兴问。   “贺水守在小世子身边呢,那边动静大得很。”提到囚牛的孩子,丰水更加高兴,眼底也泛出水光:“盼了这些年,总算是盼来了,真是托帝君的庇佑。”   黎婴抬眼和自己爹对视一眼,结果看见那俊美男人默默的转头,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由悄悄翻了个白眼。这种托福还真是莫名其妙,他爹压根儿就不干事好吧…主要还是大哥的小蝌蚪争气才对。= =   正着旧,囚牛已经领着家人迫不及待的迎了过来,四海龙王走在最前头,囚牛的弟弟们走在最后头。一大家子浩浩汤汤的赶来,其中一个穿着金衣的高挑身影顿时让黎婴有种恨不能土遁的赶脚。   他就知道!凡是这种大型家族聚会就是没好事!!   每次龙族皇室见面总是如此,先行君臣礼,再行长辈礼,最后才是同辈之间客套客套。问题是某爹无论从哪种礼节来说都是老大,而黎婴除了占一个太子的便宜,基本就是不停鞠躬抱拳,还没有红包可以拿。   龙帝照例与弟弟们趁机开工作总结会议,而被留在原地的骚年们就开始骚动了。   “太子,到我这里来。”囚牛朝黎婴伸出手。他头戴紫金冠,白色长袍外罩紫纱,黑色腰封黑色长靴,衬着那张端肃俊美的脸,简直是秒杀帝。   黎婴众目睽睽之下虽觉丢脸,不过他自小就习惯囚牛把他当儿子看,所以反射性的奔过去,然后被囚牛一把抱在手臂上。   “噫——”黎婴吓一跳,赶紧抱住囚牛的脖子。   囚牛笑吟吟看他:“不错,重了不少。”   黎婴顿时不满:“不是重好不好,是肌肉!!”   四周响起高高低低的嗤笑声,差点惹得黎婴炸毛。可恶,他爹一直不同意他进龙城卫…可是他这些堂哥们基本都在龙城卫锻炼过啊,为啥他不能进去?!   “哎放我下来…”黎婴忿道:“哥哥不带我去看小侄子吗?”   囚牛微微笑,依言放下他,带他想后头一座最大的建筑走去。黎婴走之前回过头,正巧对上貔貅略狭长的凤眼,立刻凶恶的比了个手势。   貔貅脸黑了一下,然后又很快变得若有所思。   囚牛二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黎婴:“哥,你怎么知道是小侄子?”   囚牛:“你不知道?初时可靠父母亲缘感知,到快破蛋的时候就能使用灵力检测了。龙族至阳,不过若为雌龙则偏阴。”   黎婴噢一下,跟着他进了孵育龙蛋的地方。一进去就感到很强的水精和灵石运转的波动,还有两股陌生的气息,其中一股是一种极为活泼…极为幼嫩的…小小波动。他们绕过屏风,便看见一名高大强壮的男人正站在育婴池里,俯身看向里面。   囚牛诧异的停住脚步,看向男人:“东澐?你不是今日有事来不了吗?何时到的?”   黎婴更是好奇,因为面前这男人一转过身,他发现这男人和自己是整个水底龙宫唯二穿着南蛮民族服饰的人。   男人身高在古代来说已经达到恐怖的一米九,几乎和龙帝糅兴接近。他的长相是黎婴十分欣赏那种,充满男子气概的棱角分明的脸庞,英气略杂乱的眉毛,深邃的眼睛,方正下巴上方是微厚的双唇。黎婴发现他的体型壮得像头熊,皮肤也是健康的橄榄色,手脚修长但肌肉发达,这样的身材穿着南蛮男子的大襟长袍,不得不敞开胸前的衣服,胸肌一看就觉得硬得像石头。   他还和糅兴一样有着微卷的黑发,只是长度才到肩膀,也没有戴缠头。   “我喜欢他。”东澐没直接回答囚牛的话,只是侧头看向育婴池里的那颗圆滚滚龙蛋,刚硬的脸色竟然有一丝父亲一样的柔情。   黎婴:“……”   我这是肿么了…我一定是脑补过度了需要歇一歇…= =   囚牛微微皱眉,却没有说什么。他转身对黎婴说:“这是我在此处的好友,南蛮的王,东澐。”   黎婴激动了。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蛮王?!!果然特么和游戏里一样呦——不过——他狐疑的看了看正相对无言的两人,心想再了不起也是一个人类…他记得大哥明明是那种虽然会尽心尽力庇护人族,心底其实不太瞧得上他们的人…可是看这样子,这两人貌似关系还相当密切啊。   真是有鬼。      第88章 东澐      “贺水呢?”囚牛移开目光,皱眉喝问进来更换净水的婢女。那名可怜的蚌女吓得一抖,求助的看向一旁高大的青年男子。   已经位居高位的蛮族青年抬抬下颔,示意婢女继续干活,他看着年轻的龙王,嘴角咧开露出洁白的虎牙。   “是我让贺水出去的,”他摸摸下巴:“我觉得蛋蛋不是很喜欢她。”   囚牛哭笑不得的瞪着他,半晌妥协:“不是不让他拜你做房爷,只是此事非我一人能做主,还要问过族中长老才可…还有,他还没拜你,休要胡乱起乳名!”什么蛋蛋…害得他恍惚看见幼时的小弟,头皮都发麻——   头皮发麻的还有黎婴,他嘴角抽抽的看着面前俩人,总有种一脚插入和谐一家三口的微妙赶脚…   他走到育婴池跟前俯身望去,只见一颗又圆又大的洁白龙蛋在水中起伏,时不时还翻个面儿。他轻轻伸指头戳了戳蛋壳,立刻感受到方才那股活泼幼嫩的龙气,看来大哥的这颗蛋品质也不错。话又说回来,听说雄龙也会抱窝,老龟偷偷告诉过他,他爹以前就恨不得天天抱着他,还特地带着他离开龙城,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光明正大的全天候抱窝孵蛋。嘿嘿…他还真想看看爹和大哥孵蛋的样子…   “哥,我小侄子不是今天就能出来了吗?”黎婴转头问囚牛:“怎么都没啥动静?”   囚牛走过来,疼爱的摸了摸大白蛋,原本没动静的白蛋立马反应强烈的跳了跳,似乎在努力蹭着囚牛的手掌心。   黎婴:“……”   敢情不是不动,而是没遇上对的人啊…难道他这么快就被小侄子给嫌弃了?他还什么都没做好不好…   最操蛋的第二幕上演,那蛮王也跟着走过来,有样学样的摸摸白蛋,好家伙,大白蛋亢奋的狠命蹭,导致在水里翻了个跟头。黎婴忍不住翻白眼,这蛋蛋其实是你俩儿的孩子对吧?其实你俩儿男男生蛋了对吧?   他忿忿不平的狠狠戳了一下大白蛋,无辜的蛋蛋就像人一样晕乎的晃了晃脑袋,似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洁白的蛋壳上募地————裂开了一条缝————   黎婴:“……”   囚牛:“……”   东澐:“这是…要出来了?”   黎婴心虚的瞅了瞅准爸爸,完了,这不会导致发育不良什么的?好在龙蛋原本就在今日破壳,囚牛愣了一下也就镇定了,小心的观察着自家蛋的状况。相比一旁紧张的大人,蛋蛋反而淡定下来,晃悠的在水里翻着圈,不时从缝里吐出一个泡。   等到所有人都聚集在这个房间时,龙蛋才正式开始开裂。   育婴池的水精和灵石都取走,净水也全部倒尽,大白蛋美滋滋的横躺在那里享受众人的瞩目,除了最开始那条小细缝,又裂了一条缝,这条缝又在末端裂开三股,于是蛋的一侧基本都被裂缝覆盖,只要幼龙在里面稍稍用力,应该就可以冒个头。   黎婴好奇的不行,趴在育婴池边不停的碎碎念:“你还在犹豫神马啊…快点顶一下!伸个头就成了你怎么这么懒呦…”然而众人等了大半时辰,可幼龙还是不肯出来,黎婴抓耳挠腮的把头伸进去,然后尝试的去拨弄其中一片看起来微微翘起的蛋壳——   “咿——”就在他的手指刚碰上蛋壳的那一刻,一只细细嫩嫩极为小巧的龙爪儿吧唧顶破了里面的一层膜,探出来抓住了黎婴的食指指尖,同时响起的还有幼龙不满的软嫩叫声。   “爹…爹爹他抓着爷不放嗷————!!!”黎婴哆嗦了一下,惊吓的叫糅兴。尼玛吓死爹了嗷嗷这神马触感好软好湿好恶心嗷嗷——————   “咿咿嗷————”幼龙不甘示弱的也叫起来,大半个小身子终于扒拉出了蛋壳,两个手掌大的软嫩龙身紧紧的缠住黎婴的手,水汪汪的眼睛里十足的恶意。   所有人:“……”   囚牛木然的转头对正恒说:“父王,看样子蛋…蛋蛋发育的不错…”   正恒无语的点头,看着自家大哥施施然的走上前,一瞬间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真帮着黎婴去教训小宝宝…糅兴当然不至于干这等跌份的事儿,不过他拎着幼龙的后颈同时发出的一部分威压,也已经让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抽噎起来,小小的龙尾巴无精打采的垂着。   东澐一介人族混在掠食者金字塔顶部的龙族中,也没什么不自在,甚至于糅兴释放出一部分威压,他也面色如常。此时他走到糅兴跟前,毫不客气的从他手中把龙崽接过来,丢给一旁战战兢兢的婢女。   “堂堂龙帝,不会与一幼崽过不去吧?”他挑起不受约束的浓眉,语气里倒也没什么指责的意味。   糅兴拎起儿子,平静的目光对上他。   “正恒说此地蛮王要见本君,是你?”   “正是我,龙帝陛下。”东澐用族中的礼节向糅兴问好,英气的脸庞带着一点奇怪的笑意。他没有试图在糅兴面前隐藏什么,毕竟他不过二十出头,而即使是龙帝身后不过到他胸口的少年,恐怕也活了几百年了…自己在这些高傲的种族面前,怕也和刚出生的幼龙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可以充当食物,而一个是珍贵的子嗣。   黎婴靠在龙爹身上,也在打量蛮王东澐。   刚才还真没看出来…还以为这人只是四肢发达的熊人,没想到行动间还蛮有气势的?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流口水…不是那种秀色可餐之类,而是近似于…食欲?   他无语的把头撞在某爹胳膊上。得,以前还是把肉脯制好了放他跟前,他闭着眼睛也能当做鹿肉吃下去…现在已经进化到可以对着一个大活人馋嘴了吗?   大厅里的闲杂人都退了出去。   糅兴审视着面前这人,一种有别于普通人族的气从他身上散发。很明显,他们彼此都在掩饰自己的气。糅兴已经习惯了压制自己的龙气,而面前这区区人族,又是为了什么?   东澐诚恳的看向龙帝,说道:“我与囚牛相识已久,此次求见帝君,是想与帝君交换一样东西。”   红龙王昭明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蔑视。他虽也看出这人有点不同之处,不过再如何也脱不了人族的身份,当初从四弟那里听说囚牛竟与这等低下种族结义亲,他生了一通闷气,心想这待在人间任职的龙王也不少,可没哪个轻易就被凡人给拐了去…非是他缺了器量,试想龙族强大是强大,对于同伴和亲族却是不设防的信赖,假使那凡人心有歹念又如何是好?   现在竟然还狂妄自大,什么叫做相识已久?一介凡人不过活了几十年,怎可与囚牛相比?   东澐抬眼看到囚牛抿嘴蹙眉的表情,心里反倒舒服了。他伸手摘掉手上的一串骨珠,周身的气势便猛地一变,头发的颜色开始变浅,肤色变白,他的瞳色在众人的注目下由棕褐色变为深紫色。黎婴可以看见他的气,那是有别于一般人的有如紫烟的气,带有会让人不舒服的阴鸷的寒意。他到目前只看见过一人有这样的紫瞳,就是涂山氏女娇,万狐山的主人。   糅兴玉色的竖瞳微微收敛:“你已经不算人类,为何身上有鬼族气息?”   囚牛沉沉看了一眼年轻的蛮王,他对东澐身上发生的变化略有察觉,但真正见到还是头一次。他心下有些焦虑不安,毕竟与这人相识许久,虽对他而言不算什么,终究是除了亲族之外难得的朋友。   “他…东澐先前并不是这样…”囚牛向来稳重,现在心绪难安下竟措辞迟疑:“我与他十年前相识,那时他还未变。”   东澐颔首:“我十一岁与乐峙相识,那时还没有接任蛮王,而我族王位也因南蛮内斗空置了几十年…等到我成为王以后,便从先辈那里继承了他们的记忆。”他即是东澐,也有数百年来王者们的记忆,东澐认识囚牛,他的记忆更认识囚牛。   这样算来,他们的确相交已久。   “若我只是东澐,也许就会安坐在蛮王的王位上直到我的儿子继承它,但我不仅是东澐。”他淡淡说:“我不想将来等我死去,再将我的记忆留给我的儿子,就算他带着我的记忆——那也不算是我。”   他看向糅兴冷漠俊丽的脸庞,低声说:“我求助了部族里的巫医,希望能够找到长生的方法。”环顾四周,无论是龙帝糅兴还是四海龙王,还有囚牛的兄弟们,这些或年长或年轻的龙族们都身材高大,俊美的五官中总有那种极为相似的高傲,他们的瞳色不同,但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都差不多,在他摘下骨珠之前——几乎是看待蝼蚁的目光。   东澐并不觉得愤懑或者嫉妒,处在某一阶层之上的人很少能够平等的对待更低阶层的人,即便是他,也不曾施舍自己的注意在奴仆上,或者给予地上随脚踏过的虫蚁。只是比起心甘情愿的仰望,他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提高地位,其过程将如同醴泉一般回味,而其结果也会如同经霜的果实甜美无比。   “这就是我想要交换的依据,”东澐咧嘴:“我发现了鬼族的踪迹,他们已经跟随水神回到了玄黄大地——我的改变,就是遵照巫医的指示,吃下了鬼族的心脏所致。”   屋内气氛嗖然一变。黎婴蹙眉,心想那共工可真是阴魂不散…不知伏羲探到消息没有。最好没有探到,不然三界又不得安宁。   半晌,糅兴开口:“你想要从本君这里得到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龟丞相宅。   “老龟你确定吗?”某崽崽费力的蹲下,肥肚子挤出两层褶:“这玩意儿能对我爹有用吗?”   龟丞相嘴角抽抽,手颤抖的想要把小药瓶给拿回来。这小祖宗找他要这东西竟然是要用在帝君身上——他是嫌命短了才会给啊!!   “干嘛干嘛?!”某崽崽警惕的伸爪拍开老龟的手:“告诉你噢,这世上是木有后悔药的噢!”   当天晚上,龙团团殷勤的伸着小肥爪给某爹倒酒。   “爹——”开始卖萌了:“好辛苦哦~~~”   某爹:“?”   糅兴拿酒盏的手顿了顿,神色严肃:“老实给爹说,又干了什么坏事?”   龙团团不高兴了,啪叽把小手一拍:“啥意思呦!!小爷就不能孝顺一回咩!!”   他泪眼汪汪外加愤恨的小眼神让龙爹妥妥的妥协了,仰头就把酒盏中的酒液喝掉。某崽崽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深夜,父子俩儿上床就寝。过了一个时辰以后,某崽偷偷摸摸的爬起来,撅着屁股跪趴在龙爹身旁,伸着肥手指戳了又戳,龙爹都木有反应。   “我的…金盘子呦…”龙崽陶醉的流口水,罪恶的小爪儿探向龙爹的脖子。这个小咒语他用的滚瓜烂熟了,主要可以让龙爹显出金灿灿的龙鳞来…还差一片呦~~~糅兴:“……”   到底他该怎么料理自家这宝贝蛋的屁股呢?      第89章 约会?      一瞬间所有龙族的视线都集中在年轻的蛮王身上。想要与龙族交易的人…是没有的,你可以说求取但绝没有交换这一说法,龙族想要什么不能得到?他们在几千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敛财的规模是世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在黎婴看来,想要从铁公鸡身上拔毛,那不但得有本事,还得做好大出血的心里准备。   东澐却不紧张,他笑道:“帝君虽迟早能够探知到这消息,可因我之故,诸位却能占得先机…交换一颗内丹,想必可以商酌?”   糅兴冷问:“何种内丹?”   东澐微微低头,轻声说道:“自然是…神龙内丹。”这世上有无数奇珍异宝能助凡人飞升,然而大部分都需要兼顾漫长时间的苦修。他已经半身入魔,想要能够身躯不老同时进入修行的新境界,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不是寻常之物…   黎婴看着他咋舌,这人是做了什么事情需要龙的内丹?如果仅仅只是想要长生不老,他的藏品里就有当年袁天罡所炼制的丹药,只要修炼得当完全可以满足这个要求。   “你认为本君会把族人内丹给一个凡人?”糅兴玉色的双瞳盯着东澐,冰冷中带着一点困惑:“何况这消息本君已经知晓…袁天罡的丹药要否?”   东澐:“……”   黎婴:“……”   他爹还真是…占别人的便宜还一脸坦然…他为毛有种复杂的既鄙视又心虚的赶脚?   “我大哥说得对,”昭明挥袖子,粗声道:“小子,内丹你就别妄想了,机会难得还是想想别的吧。”   囚牛一直沉默。其实他洞府中就有内丹,洪荒之战中族人死去不知凡几,龙魂消散于混沌中,而龙珠却可以留下来。他们对待龙珠并非别人想象中那般慎重,毕竟龙魂已灭,徒留内丹也只是枉然…然龙的内丹保留了大部分的灵力,更是刚阳无比,这力量无论落在何人手里,都影响太大。   他将目光投注在蛮王宽厚的背上,眉头也困惑的蹙起。东澐与他也算是相交已久,自然也知晓他府中有无龙珠,既然想要为何不问他?   东澐嘴角抽抽,英悍的脸上带着一点犹疑,似是弄不清糅兴是在正经的拒绝他,还是在开玩笑。不过他这确实是狮子大开口,世人都知道龙族贪财吝啬,与他们交易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何况他想要的东西还不是什么身外之物。   “若小人未曾入魔,帝君所赐丹药自然是再好不过。”他苦笑,语气也谦卑了几分:“我蛮族向来重视巫医,小人误听巫医的话服食了鬼族的心脏,如今…一脚踏入鬼门,实在等不得那几十年上百年的修行了。”   他说着伸出露在外头的手臂,肌肉有力的隆起,皮肤带着橄榄色的油光,然而待这蛮王眉眼一敛,气势一凝,周身的紫气汹涌着聚集在这条胳膊上,原本肌理有序的胳膊突然诡异的膨胀起来,一条条的肌理渐渐变成深紫乃至黑色,龙蟠虬结般浮于皮肤表面,可怖之极。东澐发力维持了好一会儿,到最后那股紫气竟蔓延至他的脸上,衬托着他紫色的眼睛血红的眼白,比起冥府恶鬼也不差几分。   众龙纷纷皱起眉,被空气里那股子阴煞之气搅得心绪烦乱。他们龙族大多都是至阳的体质,对这些阴属性就像是水火一样不相容,即便对身体没影响,心理上也不舒服。   “够了。”囚牛募地开口。   他从西海龙王正恒身后走出一步,对糅兴恭敬的行了一礼,恳求的说:“帝君,东澐乃是臣属地子民,何况又与臣相识一场,臣愿出一颗内丹…就当是臣为朋友的些许心意。”   糅兴闻言莫名的看了一眼正恒,见白龙王面上疏无怒意,只微微瞪了一眼囚牛,而自己那大侄子自顾垂眸不发一言。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叫什么‘儿大不由爹’…睚眦与杨戬交缠不清,如今连囚牛也如此。糅兴下意识的回忆起黎婴那500G的硬盘抱在一起翻滚的赤裸男体,脸色又沉了下来。   “爹,不用大哥出这个血,”黎婴还无知无觉,轻咳一声打断了整个屋子的沉默:“我那里有巨蛟龙的内丹,虽不如咱们五爪龙族,也是至阳之物,想来可以帮到蛮王。”   龙帝没有说话,深刻俊丽的脸庞突然变得冰冷,看的黎婴一阵莫名其妙。   “爹?”他偷偷伸手拽拽龙爹的袖子:“到底行不行给句话啊?”   糅兴袍袖下的大手动了动,不动声色的攥住了黎婴的爪子。他若无其事的看向东澐:“蛟龙内丹就给你,不过本君还想知道,你是在何处得到鬼族的心脏?”   东澐大喜过望,得意洋洋看了囚牛一眼才说道:“在极西之地靠近西海龙王封地的一座孤岛上,那地方的地下有很多矿洞,我族中巫师用玄水镜占卜出那名鬼族的位置,由小人独自前往。”   糅兴沉吟:“只有一人?”   东澐很肯定的回答:“只有一人,而且不知缘何受了重伤,看来躲在洞里有一段时间了…正因为此,小人才能夺他的心脏,巫师原本还占出有鬼族在西海边缘活动,只是很快又消失了,小人独独在这名鬼族身上找到了水神共工的印记。”   正恒大吃一惊。西海边缘每日都有虾兵蟹将巡逻,更何况共工那样的神祇在他封地内活动,他不可能丝毫没有觉察…   “帝君,这到底——”他立刻走出,脸色难看的望向龙帝:“是臣失职!”   糅兴抬起手阻止他:“且去确认一下吧,若真是共工,总要知晓他的意图。”   四海龙王齐齐应道:“臣弟领命。”   原本为了庆祝新生儿诞生的聚会,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囚牛带着弟弟送父亲与伯伯叔叔们出了洞府,这才转回自己的房间,便见到年轻的蛮王正站在幼龙所在的一只藤篮边,俯下高大的身体逗弄着叽叽直叫的小龙崽,脸上满是温情。   囚牛站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心下有些纠结,嘴上便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来了。”东澐早就察觉接近的龙气,将盘在他手上的龙蛋蛋小心扒拉回篮子里,然后才直起身看向南河龙王。   “我…我大伯呢?”囚牛轻咳着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儿子,小家伙哼唧着在柔软的织物上翻了个身,露出细嫩的龙爪儿和肚皮。   东澐:“龙帝带着儿子早走了,就在你父王还在和蛋蛋告别的时候。”   囚牛不由沉下脸,有点犯愁。肯定是大伯带着黎婴走的,不然那小东西岂会放过戏弄蛋蛋的机会?   他抱臂严肃的看着东澐:“内丹呢?”   东澐挑起浓眉,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一打开里面便是一颗墨蓝色的鸽卵大小的珠子,浑身洁瑕泛着淡淡的蓝光,里面所含的龙气却不太明显。   他咧嘴:“那小子找我要了些银票。”   囚牛一愣,又迅速的打量了一下东澐手里的珠子。竟然是黎婴手里品相较好的…因为这个收钱?   东澐一本正经帮他解惑:“他说光给我珠子未免寒碜,丢你的脸,所以给了我一个价值千金的锦盒…要收一点工本…费?”   囚牛无言的看着那个连金线都没有的盒子。他简直愁死了…虽说黎婴把大伯糊弄过去了,但他可以肯定,过段时间黎婴一定会来找他叙旧…上回那只凶悍的千年珍珠蚌黎婴就一直想要。   东澐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他摸摸下巴上的胡渣,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其实我哪里用得着银票?不过那小子要,我就给了。”   囚牛大吃一惊,脸色铁青了:“你…你给他的什么?”   蛮王奇怪看他:“我原也只是想逗逗他,便给了上代蛮王在南边儿巫州买的一处房产地契…早没了,当草纸用呢,没成想那小子直接一把给我拽走,生怕我反悔似地。”说完还得意的嘲笑了一番。   囚牛:“……”   他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人,心想等到我那宝贝弟弟找上你,你便知他逗不逗了。   黎婴已经暴跳如雷了,他拽着糅兴一出龙王庙便直接腾云驾雾去往巫州,结果按着地契上一路问过去,竟然只找到一片乱葬岗,杂草中隐约还能看见一些砖石横梁,也都满是风吹日晒之后的痕迹。   糅兴沉默的站在一边,他看着儿子直挺挺的站在乱葬岗中的纤细背影,一阵阴风吹过,怨气冲天。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还是个小团团的崽子,若遇到这种情况,只怕已经在地上打滚嚎叫了。   “爹…”黎婴阴森森的说:“咱们回去大哥那里呗…我突然觉得自己忒小气,给的珠子还不够好…”   糅兴摇头,朝他伸出手。“不是想去集市上逛逛?”   黎婴郁闷的低头看手里的废纸,手一松泛黄的纸张伴随着一股金气碎成粉末随风吹走。他撅起嘴牵住龙爹的手,乖乖跟他往市集里走。   糅兴侧头看着儿子低垂的发顶,小巧的发旋在阳光下仍然有些小时候的浅褐色,皮肤雪白,睫毛长长卷卷的,一下下轻颤着…他的目光从黎婴鼻梁流畅的线条一路滑到轻抿的红润唇瓣,微薄的上唇和丰润的下唇瓣,还有下巴上那个小小浅浅的凹处。他说不上来这一刻的感觉,既宽慰,又惊讶。   明明每时每刻都把他放在眼前,放在心头,可这小东西还是不知不觉间长大了…有时候细细看去,竟瞧出几分陌生。   糅兴低柔道:“你从小也不缺这些身外之物,怎么如此计较?”   黎婴想了想,也困惑起来。是哦…好像是有点奇怪…难道是上辈子穷怕了的关系?他琢磨着又开始不满:“不对啊,比我计较的可大有人在呢…我怎么也是龙族,总得有点龙族的喜好好呗?”   糅兴勾起嘴角:“又在影射貔貅?偏你总不待见他,貔貅还喜欢找你。”他捏捏儿子的爪子,虽然是男孩子的手,但因为长于富贵,所以手上除了握兵器带来的薄茧就是一片软滑细腻。   黎婴哼唧了一下,朝龙爹身边靠了靠。这天下午光线微灼,南边的市集上没什么人,他们靠的很近,亲昵的挨挨蹭蹭也没有人会多瞧一眼。黎婴纳闷的抬头看一眼他爹,仍然是青年男子外表的龙帝心情似乎很好,嘴角一直轻轻上扬,虽然瞳色变成了普通的黑色,衣服也并不华丽,整个人还是如同夜明珠一样烨烨生辉,光彩照人。   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气氛渐渐变得粘腻起来。黎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约会?   “今天还回去吗?”他问龙爹。   糅兴犹豫了一下,如今有共工的消息,他应该立刻就回去龙城…可也不知怎地,他有些舍不得打破现在的状态,自从黎婴长大,他们父子也许久没有出来一起走走了。   “先找间客栈吧。”某爹下决定。   黎婴忍不住红了脸,转过头贼笑了一下。所以现在是开房了咩?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崽崽翘着小肥腿儿趴在床上,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嘀咕什么。   博兰好奇的不得了,一个劲的歪着脑袋想要偷看。   “干什么干什么!!”黎婴警惕的把俩儿胳膊一圈:“小心揍你噢!奏凯奏凯!!”   “您究竟在忙什么呢?”博兰装作不屑的撇嘴:“连饭都顾不上吃。”   黎婴不睬她,自顾自数好了,然后翻个小爪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锦盒,把东西一颗颗装好。做完这些他才夹着盒子下床准备吃饭。   博兰期期艾艾的凑过来:“奴婢帮您放呗?”   黎婴叉着小嫩腰,一只肥胳膊吃力的夹着盒子斜眼看她:“你是想偷看,是吧?没错吧?”他贼笑一下,用小爪儿挡着脸神秘的挤眼睛:“我跟你说个秘密。”   博兰犹犹豫豫凑过来。   “其实呢,本宫是在收集一样宝物,”黎婴一本正经开始唬人:“这宝物名叫——七龙珠!!”   博兰木呆呆看他:“七…七个龙珠?”   “是七龙珠!!!”黎婴鄙视:“这世上一共有七颗与众不同的龙珠,上面有小星星哦!只要你收集齐活了,就可以向龙珠之神许一个愿望——”说罢他还努力合上两只小肥爪儿,一脸虔诚的仰着脸蛋儿望天花板,小眼睛炯炯有神。   博兰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惊呼:“真…真有这事儿?连…连连咱们的愿望也可以?”   黎婴狠命点头。   “那…”博兰看向黎婴夹着的那个盒子:“您收集了几颗呢?”   黎婴见忽悠成功,心满意足的摇着肥手指:“天机那个不可泄露…掰,本宫吃饭去了。”      第90章 父子心思      两人在一间客栈前停下。   黎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龙爹:“爹,你钱还不够不够啊?”他爹怎么看也不像是随身携带很多银钱的那种人,上午都已经买了一套衣服了…   糅兴瞥了儿子一眼,嘲道:“你的乾坤袋莫非丢了?”   黎婴:“…乾坤袋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占地方的东西,我里面装的都是无价之宝好不好!!”他伸手在糅兴的袖子里掏来掏去,结果被一把抓住。   “乱动什么,”糅兴淡道,手心一翻出现一角银子,“走之前爹找你堂兄兑了些散碎银子。”   黎婴伸手拿过那角碎银掂了掂,估计差不多快一两。这时候物价也不高,一套衣服也不过才不到十个铜子,这块银子足够支付他和爹住宿加吃饭了。他挑剔的看了眼面前的客栈,门口停了十来匹骡马,精瘦健壮,一看就是南方的品种,门廊倒是挺干净的,不过无论如何称不上华丽。也不是他龟毛,只是以太子的水准活了六百年,就算他以前是乞丐,如今也被改造成彻头彻尾的贵族了…   “进去吧。”糅兴反而无所谓。他的儿子是绝对的娇养,而他自己小时候却是实实在在的野地放养,茹毛饮血有时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生活状态,所以他其实不太在意衣食标准。   客栈提供食宿,他们跨进去的时候,在一楼看见不少当地人正围坐在四五张桌子边吃饭,空气里飘荡着羊肉的膻味儿。黎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问一边的店家:“现在有什么吃的没有?”   也许是糅兴父子的气场太过鲜明,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二人身上。店家热情的口沫横飞起来:“还有烤羊腿、角子、浮团子、蛋炒饭、炒肺灌肺咱家是一绝!若是二位还有什么别的想吃,外头左边往前走个七八丈远就是本城最大的茶肆,再往前就是市口了,那里小吃应有尽有…”   黎婴口水哗哗的,刚才的嫌弃全都哔——没有了,他刚想说把你们店里所有好吃的都给爷搬上来,就听见他爹冷艳高贵的轻声说:“一间上房,两份烤羊腿另加角子和炒肺。”他还顿了一下,补充道:“炒肺…生一些。饭菜送到房里。”   店家完全被龙爹的气势打败了,愣愣的应着,看着这一年长一年少两道修长的背影上了楼去,半天才反应过来。生…生一些?炒肺怎么生?是指要炒的嫩些?   小二带着他们来到三楼,推开了位于最里面的房间。三楼的上房很少有这个点入住的,又因为远离了街道,所以格外的安静。“二位有事吩咐就喊一声。”他黝黑的面孔带着殷勤的笑小心合上漆了桐油的木门。   糅兴环顾一周,便径自走到靠窗下头的那张榻上坐下,从一边粗糙的多宝架子上随手拿下一个不值钱的木雕小物件感兴趣的打量。黎婴就直接滚到床上去了,然后哎呦一声扶着小腰跳了起来。   “尼玛这神马东西硌死爷了!”某团委屈的扑到龙爹身上,哼哼唧唧。   “别动!让爹看看!”糅兴皱眉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掀起他的长襟衫。少年柔韧雪白的腰身上有处不太明显的淤青,他用手指轻轻触碰,手下的腰身便是一颤,不知为何竟有些动人。糅兴微微晃神,再看向床上时发现是一个瓷枕摆在了床的中间,因为比较小所以不太引人注意。   他无奈的摇摇头,手下用上力给龙团子揉腰,龙身时即便是利器猛砍也不会使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而人身时却会在无防备之下被一个小小的瓷枕所硌伤…寝宫里的枕头全都是小东西自己带着女侍做出来的,不但极软还带有药物的香气,说是会促进睡眠,不过怎么看促进的都只有黎婴自己的睡眠。   黎婴把毛茸茸的脑袋枕在龙爹的肩膀上,双手死死的抱住对方的腰身。他能从糅兴的动作里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疼惜,虽然他爹不太常用语言表现出来,近年来甚至都不怎么喊他宝宝…不过只要他们在一块儿,糅兴的目光只会凝聚在他身上。   糅兴仿佛感受到怀里儿子绵软的心思,也渐渐停下动作,修长有力的手臂环过黎婴的腰身将他更紧密的拥入怀里。这样的姿势是他们所熟悉的,气氛也变得安逸起来。   “以前还是个小团子,爹一抱着你就整个团在爹怀里…”他随口感慨:“如今长大了。”   黎婴懒洋洋的指出:“错了吧…爹你头一回见我那时候,我比现在还要大一圈好咩?”   那怎么一样…糅兴不以为然,不过聪明的没和自家龙团子计较,即便长成了一个大团子,其恶劣小心眼的本质也不会变,只会更甚才对。   黎婴倒是很满意某爹的沉默,他在糅兴怀里拱了拱,随便起了个话头:“爹,你说咱们会一直这样不?”   糅兴有些讶然,他想看看儿子的表情,却被某颗毛乎乎的脑袋硌着没法低头。   “怎么这样问?”   黎婴:“问问呗…你看,娇娇去了边境,听说和哪个穷山僻壤的小蛟龙搞在一起…青岚渡劫失败…貔貅收了三个侍妾,大哥现在都生孩子了…以后咱们会是什么样儿?”   糅兴沉吟了片刻,终究也没回答。他抱紧怀里的人,耳边似响起丞相的话…无论是从子嗣的延续,还是为儿子着想,黎婴未来是一定要娶妃纳妾的,嗯,或许黎婴不会纳妾…怎么看,身为一位父亲这都是他必须为儿子所考虑到的事情,必要时还要为儿子下决定。   以前他刚见到黎婴,知道他喜欢男人的时候曾经很恼怒———现在也不高兴,不过他那时候更多的是想到他轩辕氏一脉的子嗣传承。如今他却担心黎婴的幸福,如果顺了儿子的意,也许将来他会受到整个族群的质疑,等到那时压力会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囚牛和睚眦可以和男性在一起,因为西海一脉不缺子嗣,囚牛也尽到了身为长子应尽的义务,可黎婴不同。他是龙族来之不易的太子,自己只有黎婴,而黎婴也必须有一个儿子。   而在这其中自己的怅然,则不必细究。   因为不需要。   龙帝用略刚硬的下巴轻蹭着儿子的细软发丝,低沉问道:“龙儿可有中意的侍妾人选?…原本爹是属意博兰,可惜她向爹讨了旨意,想来心里已有了人…”   语气里颇为遗憾。   黎婴撇撇嘴,竟理解了他爹的意思。博兰多好啊,这姑娘心思那叫一个单纯,对自己又是真的好…说实在的,他们算是从小就一块儿长大的,即便博兰以后成了婚,对待夫婿也未必能比对待黎婴更细心妥帖。那纯粹是时间磨练出来的默契。   是挺可惜的,难得可以有个机会捉弄恶心一下那丫头,没料到那丫头竟然聪明了一回,先拿到了尚方宝剑。   “我对女的不感兴趣。”黎婴有些烦躁,干脆把话戳破了讲。他就不信他爹在G吧待了那么久,有些事情会不清楚。他要真是对女的有兴趣,在他这个位置想要什么人不行?别说他如今还未成年,有些早熟的幸运一些说不定都生了龙女了。   结果头上传来了龙爹平静到冷静的声音。   “男人也可。”   黎婴长大了嘴巴,猛地抬头看向他爹,还差点撞到糅兴的下巴。   糅兴和他对视,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又开口补充了一句:“将来你还是要娶妃的,但侍妾的人选可依照你的喜好。爹不逼你。”   爹不逼你。   黎婴心里的喜悦迅速淡了下去,极力按捺下了苦笑的冲动。切…他还以为是自己太热情,结果把他爹给开窍了呢…果然是自作多情。   某团闷闷的把自己重新埋回龙爹的胸前,心里有一处灼热的地方,因为一个不谨慎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了里面可怕的东西。现在他知道是自己想错了,只能拼命的再把那条缝给堵上,然而终究疼得厉害。   其实未必是爱情吧。毕竟曾经的黎婴爱许冰爱得可以抛弃养父,可是现在的黎婴早就想不起来那人的模样,仅仅因为对前世的执念还保留着一个模糊的名字。椒图以前对他说过,虽然人有各种各样的劣根,但因为生命短暂,反而活得比他们恣意,爱也爱的真实…他当时嗤之以鼻,所谓的真实在时间面前不堪一击。   那么活得久就好吗?也未必。因为觉得未来还很长,所以将心意暂且藏起来…又或者害怕漫长的岁月将热情消磨,所以干脆将之埋在心底,也许不知道哪一天再翻出来,猛然发现那份感情还未及燃烧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冷掉了。   黎婴在龙爹的肩膀上侧过头,抓起他的大手把玩。在他爹的心里,自己毫无疑问是重要的,他老觉得自己这心思肯定是糅兴给惯出来的,要是哪一天糅兴不宠他了,不在乎他了……   “嘶…”龙爹不满的捏了一把小腰:“磨什么牙!”   黎婴松口,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小笑容。要真有那一天,他就把糅兴给绑起来,然后各种OOXX——一直做到有爱为止…咩——灭灭灭!!!      第91章 共浴神马的基情四溢      两人又继续腻歪了一会儿,直到同时听到有上楼的脚步声,龙爹才托着黎婴的腰让他站起来。   “吃饭吧,刚才不是就饿了吗?”   黎婴撅着嘴被某爹牵到桌子边,不情不愿的坐下来。等到他们都坐定,门外恰好响起小二的声音。   “二位客官,饭菜已经备齐。”   “进来吧。”黎婴已经嗅到了烤羊腿的焦香,心情又好了起来。   店小二在白色的长襟袍上搭了一条长长的手巾,动作轻巧又利落的托着一个木制的大托盘进来,很快就将两份烤羊腿,两碗带汤的角子和一大碟看着就鲜辣辣的炒肺,还并一大壶凉茶。   “菜上齐了,茶水是本店提供的。二位慢用,有事吩咐小的。”门很快被再次带上,屋内恢复了安静。   黎婴立刻趴在桌上,用筷子捣了捣那一碟子炒肺:“我还是头一次吃这个。”   糅兴这些年给儿子影响,也对吃有几分乐趣。他闻言也举箸夹了一片送入口中,咀嚼一二,皱着眉咽了下去。   “怎么样?好吃不?”黎婴期待的望着他。   糅兴瞥他一眼:“…辣。”   某团翻白眼。他迅速手起筷落夹起菜塞进嘴里,果然一股热炝的味道充斥整个喉咙,但回味之后又觉得过瘾…怎么说呢,这时空果然不一样啊,宋朝这会儿辣椒还没传入吧…   这一碟子肺片最后差不多都入了黎婴的肚子,龙城的口味还是偏淡的,海鲜神马都是注重本身的鲜味儿,糅兴估计是不太适应,之后总是时不时喝一口凉茶,好看的眉头也轻轻皱着。   黎婴没良心的嘬筷想,原来他爹这样的老龙竟然还有怕辣椒的弱点,以后用辣椒做炸弹,敢违背他就塞一个这样一想OOXX神马的都弱爆了有木有…   桌上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够黎婴塞牙缝的,不过人身时候的胃毕竟不是橡皮糖,所以他在连续打了几个嗝以后依依不舍的丢下属于他的那根羊腿骨。他爹还在优雅的轻啜那一碗角子汤,额头也沁出了点点汗珠。   “我去要点水好了。”黎婴果断站起来。其实大木盆就在屏风后头,真想洗澡根本用不着喊人,他动动手指头就欧凯了…不过那样的话,小二来收拾屋子的时候也会奇怪吧,总不能用火在屋里烘烤一遍。   糅兴放下手里的碗,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儿子消失在门后飞扬起的一点发尾。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漱嘴,微微的饱腹所引起的慵懒感十分舒适。yueDu自他记忆以来,吃饱肚子的经历自然和海底的沙一样多,不过心情如此愉快,也只有和儿子在一起时才会如此。他还会怀念自己那个小炮仗一样的太子,在黎婴小时候,他有时会期盼着黎婴能快些长大…可是等到黎婴长大了,他又希望对方还是个小胖墩。   似乎仅在那时候,心里才不会有这样多的忧虑和犹豫。   黎婴很快就回来了,嘴角也噙着浅浅的笑意。   “爹,我让那小二给我跑一趟,买两套衣服回来。”他习惯性的直接走到龙爹面前,一屁股坐在某爹的大腿上:“你一会儿也换个衣服呗,脏的就塞我袋子里,回去让博兰给咱手洗!!”   糅兴圈住他的腰,低醇的声音带点懒散:“买的什么衣服?”   黎婴嘿嘿笑道:“肯定不是这蛮族的衣服么,我给了他一粒次点儿的珍珠,跟他说买料子好的凉快的袍子,找回来的钱就当做是打赏…要是人老板实诚,我估计那小二现在已经吓到了。”   某爹继续沉默。也是,黎婴这样贪财的,即便是乾坤袋里的一粒珠子,想来也不会是凡物,端看凡人识不识货了。只是那样一笔横财搁在普通人身上,未必是好事。   “我晓得爹担心什么,怕出了事此地上界的人找我麻烦…”黎婴洞察先机般的摆摆手:“没事儿,他那很明显就是替别人跑腿,何况我观那店小二面相不错,是个有福的。”   那店小二办事果然稳妥,衣服很快买了回来,一盆盆的热水也接二连三的送到房里。就在黎婴正打量放在床边的衣服质料时,小二踌躇的走到他身后,把一个不大的麻布袋儿放到床上。   “客官,这…这找来的银子太多,小的实在不敢…”   “既说好与你,你便拿着。”糅兴从屏风后绕出来,淡淡道:“只记得财不外露即可。”   打发了那小二,黎婴使了个手法将门从里面锁起,才开始左一件右一件的脱衣服。等他脱得精光溜到屏风后,糅兴已经施施然的靠在宽敞的大木盆里闭目养神了。袅袅水汽中,这男人五官英美湿润,皮肤光洁紧绷,肌肉更是起伏有力,一头微卷的黑长发沿着肩膀脊背落入水中,又有几缕搭在盆沿上,恁的让安静的画面多出几分青色。   黎婴看的直流口水,随手用手背擦擦嘴巴便翻到盆里,腻腻歪歪的往他爹身边凑。   他谄媚道:“爹…你给我摸背咩…”   糅兴微微睁开眼,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他不用看,也知道黎婴现下的模样…若说小时候是肥软软的可爱,现在便是不经意的诱人…自从上回那件事以后,糅兴偶尔也会苦恼一下,他实在不知道有时候自己的反应是出于何种缘由…是太久没有发泄,还是…   “自己洗。”某爹冷静道。   切…黎婴胆肥的冲糅兴翻白眼,然后自觉地背过身一边哼走调的歌一边上下搓搓。其实他也没打算真让糅兴给他搓背,开玩笑…小时候他那是没条件,现在他可是正处在青春骚动期好伐,万一有个啥的反应他自己没什么,就怕他爹多想,万一来个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啥的——那不吃亏的还是他么~!   有舍才有得啊…=V=   然而有时候反应这东西,不是你想忍,想忍就能忍。你说洗澡盆再大也就那样,糅兴屈膝靠坐在木盆的一侧,双脚无可避免的挨在某团子的腚儿两边,脚趾头微微一动,他两瓣儿都能感觉得到,再随便想想他爹张开两腿将他抱在怀里,还有底下那根粗硕油亮的大东西…鼻血就哗哗的淌了下来,两细腿中间的小香蕉也精神昂扬的翘了起来。   糅兴睁开眼:“怎有血腥气?”   黎婴捂着鼻子瓮声道:“那…那什么…错觉…”   龙爹坐起身,从身后半拥住儿子,大手一掰把他脸朝自己掰过来,果然一张小脸连着脖子通红通红,眼神迷蒙,一爪子的鼻血。   龙爹:“……”   “…所以丞相认为你纳侍妾的事情不容再拖。”糅兴皱眉,伸手给他擦脸。他略犹豫了一下,就将另一只大手探到儿子身前向下伸去,在儿子的呜咽声中轻轻握住小香蕉。   “呜——”黎婴蹙眉,喘着气用手撑住某爹结实的胸膛:“别嗯——”   糅兴低斥:“别动——不是难受吗!”说罢动了动手指,怀里的少年就难耐的挺起腰,动的更剧烈。   黎婴苦逼的一边喘气一边想,这尼玛能怪他吗…明明上回他爹怒的不行,好几天见到他都跟死了那啥一样…他还琢磨着是不是他爹被迫给当了一回按摩棒之类的东东面子上过不去。这下好了,尼玛你要不要这么具有奉献精神啊摔!!!   糅兴个子比他高多了,轻易低下头就能越过他肩膀看见底下的情景。黎婴那东西干净的很,整一根漂漂亮亮的粉红色,翘起来的时候连弧度都挺好看,底下的两粒小球也圆润紧实的可爱…比起上一回毫无准备的恼怒尴尬,这一次他发现自己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了,反而是儿子因为自己手指的每一次动作的反应——让他心里有点奇异的悸动。   他心不在焉的用下巴磨蹭过少年软嫩的肩膀,无意识的将热气呼在对方的耳边,手指一碾压,怀里压抑的呻吟一下子明显了起来,少年的尾音带着他陌生的媚意,略沙哑…略甜腻…————   “啊————”黎婴猛地扶住木质的盆沿,腰身一挺在龙爹手里交代了。他喘了片刻,方才埋怨的回头瞅着突然用力害他早那啥的某爹,结果吃惊的发现他爹正面无表情的瞪着他,玉色的瞳孔收缩起来,竟似受到了什么威胁一样冰冷而震惊。   “爹…?”黎婴感到身上热度退了些,小心的问。   “洗好了便起吧。”糅兴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冷淡的说着,便从水中哗啦一下起身。黎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只看见他爹健硕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外头。   他狐疑的挠小下巴。这是怎么了呦…      第92章 再遇共工(一)      晚间父子俩儿又出去逛了趟夜市,吃了些小吃。等到回来的时候,屋内的水迹已经被打扫干净,靠窗的地方放置着一个小小的香鼎,飘出带着艾草气味儿的香气。   “服务态度倒挺好的,”黎婴咂咂嘴,“爹,你说明儿这人还会在客栈不?”   糅兴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墨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黎婴有点不高兴,抱臂愈发疑惑的打量龙爹…从两人一起洗澡那会儿他爹就开始不对劲,这都过去俩儿时辰了,怎么还这德性?不能够啊,按说那事儿也不是他挑起的,总不会事后还跟他别扭吧?   他摸了摸下巴,不由自主想到自己那个猜测。难道是真的…有感觉了?要是这个原因…嘿嘿,倒也说得过去。   糅兴脱去外头的纱衣,照例睡在靠外边儿的位置,他回神便看见自家崽子还神经叨叨的杵在门边,笑得傻兮兮的。   “还在那里作甚么?”他不悦的拍拍床:“快些睡下,明日还要赶回去。”   黎婴正偷偷得瑟呢,被打断很不高兴,他撅着嘴蹭到床边,蹬掉靴子就往上爬。真是,他都不指望什么了,还不兴让人搁心里头乐乐…爬过某爹的时候,黎婴发现他一碰龙爹,对方就一僵,恶意的多碰几次果然如此。   好玩(⊙v⊙)!!   “黎婴!”糅兴怒了。   “…真无趣…”黎婴哼唧一下,翻身到里头大字型躺下来,脚丫子啪叽往某爹腿上一架,“我睡了啊爹…掰——”   调戏完龙帝的某猪崽儿很快就心满意足打起了呼噜。   糅兴:“……#”   他无语的挥了下手,桌子上的烛台丝的一声熄灭,屋中只余窗外透入的淡淡月光。   “龙儿?”半晌,他轻唤道。   身旁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回应,糅兴伸手往身旁一探,摸到一只软乎乎的爪子捏在手心,皮肤相触间心里便是一跳。他盯着白纱的帐顶,脸上震惊而困惑。   怎么可能呢…   竟对自己的儿子起了那种心思——   发生一次尚可欺骗自己是意外,那这一次又如何…?   此时,远离巫州数百里之外的一处洞穴里,密密麻麻聚集了好几百人,他们重重围起来,只有中间空出的一块地上单独站着两个男人。   “我已经探到了两股金色龙气,就在大宋靠近西南夷的巫州…当就是他父子二人。”其中一名男子掀开黑兜帽,露出缺少血色的脸庞和深紫的瞳孔,“共工…如何?你要独自前去?”   在他面前的另一名男人转过身,满怀恶意的笑了笑。他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黑色斗篷,黑发结成细辫垂下,肤色微黑,五官极是英俊,瞳色碧紫,然而眼角狭长无端透出几分凶戾。   “我自然要亲自去会会旧友。”共工咧嘴,声音低哑:“隔了这许多年不见…也着实有些想念。”   黑戗无所谓的袖起双手,打量着自己的部下。他不满道:“少了一人,是安曼。他告诉我他是给一个凡人杀掉的,还被夺去了心脏。”他紫色的眼睛微微闪烁,声音又低沉下去:“不过他从那凡人身上感觉到了…龙气。”   共工勾起嘴角。他看着自己在过去几百年内的同伴,不意外从黑戗脸上看出了狂暴的渴求。多么…美好的一族啊,传说中鬼族的一员,是上古金翅鸟和西方魔怪的后嗣,骨子里便与东方的神龙互为死敌。   “那人既然吞吃了你族的心脏,应该半魔化了吧,”他饶有兴致道:“你应该能够感觉到他…甚至于控制他?”   一提起此事,黑戗脸色便阴沉下来,深紫的瞳孔因怒意骤缩:“本该如此,只是我突然感觉不到了,不知那凡人是死了还是发生了意外。”他昂起线条刚硬的下巴,冷冷说:“我已派出了探子,无论如何,他必定是与辖管此地的龙族有关,即便安曼受伤,能将他杀死的凡人也不会太多…很快便能找到他!”   找到…龙!他露出饥渴的眼神,紫红色的舌尖缓缓的舔了舔嘴角。   共工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随口提醒:“找到自然好,只是别忘了你的大业…光顾着食欲可不大妥当。”   黑戗怒瞪他,白色的眼白迅速充血赤红,配上深紫色的瞳孔,简直如同恶鬼一般。   “假惺惺!你若不是也想找龙族不自在,何必寻我来此助你?!”他嘶嘶道:“你我若不是暂有盟约,只恨不得将你撕扯入腹,倒算为世间除却一祸害!”   共工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还是那么逗趣啊黑戗——自你幼时你我初见,你竟一点未变!”他靠在石壁上,眼底透出冰冷的笑意嘲道:“你们金翅一族才是世间祸害吧…只是本神却不小心将你这个小祸害放出了人间,啧啧,真是对不起本神的旧友龙帝陛下——”   黑戗怒到极致,一张苍白英俊的脸迅速被一层紫气覆盖,细看才发现竟是如同一层细鳞羽一般。他的右手猛地长成爪状,一阵骨骼扭曲的渗人声音之后变为奇大无比的鸟爪。他盯着对面仍然一脸挑衅假笑的过气神祇,一怒之下咆哮一声向身旁挥动利爪,带着邪毒紫气的罡风猛地剜向其中一名鬼族,瞬间便将其拍成肉泥炸开,浓烈的血腥气顿时在洞穴里散开。所有的鬼族齐整整的单膝跪下,没有一人去理会那惨叫之后殒命的无辜同伴的残尸。   共工闻到鬼族腥臭的血味,不由嫌恶的举袖掩鼻,冷冷对黑戗说:“你也忒不讲究了!你自个儿算算看,从我们自鬼域一路行来,这种腌臜事儿你做了几回!!安曼也是被你弄伤的,否则也不至死在区区一个凡人手里?”   黑戗反而气平了,挥手让手下起来。他抱臂哼笑道:“这是我的人,我怎么对待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当初到我们那里,可比他要肮脏多了。”   共工眼神变得阴郁起来,他充满戾气的瞥了一眼黑戗,旋身在一团黑气中消失,下身化出的巨大蛇尾狠狠的在石壁上甩过,顿时震得整个石壁晃了一晃,噼里啪啦滚落许多碎石。   半晌,从密集的黑色人群里跨出一人,小心行礼。   “十皇子,咱们也该…”   黑戗面无表情的弹掉肩上落得石头碎屑,低头看着手指上的权戒。这是他临出发前父皇交予他的,有此权戒可统领族中三分之一的军队,只要他能将那件东西带回去救父皇的命,太子的位子就是他的了…这一次他只带了不多的人出来探路,当然也是为了考量一下与共工合作的必要性。   那个人…实在太疯了。   不过若不是共工选择了自己,恐怕也轮不到他持有这枚权戒。   “走吧。”他眯起眼睛,“等找到了龙巢,就是咱们金翅鸟的饕餮盛宴,鲜嫩的幼龙你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怎么吃怎么吃!”   所有的鬼族纷纷抬起兜帽,紫色的眼睛在洞穴的黑暗里发着幽光。   龙族的强大从来无法阻止金翅鸟的突袭,他们的骨子里仿佛是缺少了什么,只有龙——只有幼龙身体里流淌的鲜血才能够让他们满足。   黑戗满意的看着蠢蠢欲动的部下:“先与探子会和吧,想必他们已经找到蛛丝马迹了…那个吃了安曼心脏的凡人…还有和他有关系的龙…”   千里之外的巫州,已是寅时过半,一天之中天色最暗沉的时候。   糅兴闭着双眼,轻抚着缩在怀里的小孩儿。淡金的龙气虽然已经极力收敛,还是如同清风一样吹拂回旋着在上空荡开。他可以听到百里之外的树林里的鸟鸣,还有树冠在风中沙沙摇动,再远一点,沿着水道进到囚牛的领地,与他异色的龙气静静旋在龙王庙上方,向四周辐射。   突然,在靠近南边的地方如同从撕裂的虚空里突兀出现的灵气——像是迅猛的流星一样毫不迟疑的疾射向巫州城的方向!!那灵气挟带着极大的恶意,同时还席卷着大量的水汽扫过巫州的上空,天空顿时被浓浓的水汽遮盖,虽无乌云胜于乌云。   糅兴猛地睁开眼,左手横插在黎婴腰下将他猛地揽入怀里飞身而起,灵气凝聚于手中反手轰开了屏风和后头的墙壁。黎婴被砸到脸上的碎石子弄醒,还在迷糊中就听到糅兴厉声喝道:“龙儿,拿出你的浮云戟!!”   黎婴被龙帝揽着腰,两人在巨大的炸裂轰鸣中冲出了客栈。同一时间糅兴松开了手,身上金鳞一闪化为甲衣,瞬间反手抽出长刀,黎婴反射性的随着他翻身立于高空云端,身上已是一身毫无装饰的黑鳞甲衣,手上紧握的正是纯黑色的浮云戟!   “…爹,怎么回事?”黎婴单手将额发捋到后头,顺带擦了擦冷汗。   糅兴眼含冰冷的怒意:“共工。”   黎婴顿时怒瞪摇站在他父子对面的黑衣蛇尾男。不带这样在梦中偷袭的!!共工你个神渣!!神渣中的极品败类!!!   共工仿佛有所感悟,得意的笑起来。      第93章 再遇共工(二)      共工装逼的伸手将兜帽掀开,一张极俊的脸时隔三百多年再次出现在糅兴父子面前。   “好久不见…”他声音低哑:“上次见面,好似也是以这句话开头。”   糅兴恼怒儿子睡眠被打扰,闻言冰冷道:“本君与你不熟,不必攀交情。”黎婴同仇敌忾猛点头。说得好!!说得太好了爹!!   共工弹了弹指甲,无所谓的笑道:“咱们之间何必如此生疏?当年众人游历路上,我可经常给你找东西吃呢。”   “谁和你咱们啊!你个妖人!”黎婴嫉妒了,手指愤怒的直戳戳。尼玛这妖人竟然还给他爹喂过食嗷嗷!!!   蛇尾男仿佛这才注意到黎婴的存在,视线漫不经心的移向他:“呦……”   呦你的妹!!!黎婴头顶愤怒的小火山哔——升顶了,冒着黑烟即将喷发。龙爹一脸黑线,眼疾手快抓住某崽的细胳膊,不动声色的赶紧顺毛摸。   他眯眼盯着共工问道:“你不去找伏羲寻仇,何故找本君父子的麻烦?”   共工露出细白的獠牙,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正在这时,前方的城门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铁器碰撞的声音。   “有妖怪——!!!”尖利的人声呼啸的传开,“快去请城隍——不,请龙王!!!”   恐慌几乎在一瞬间便散播开来,整个巫州城内除却守城的卫兵举着铁器散在不远处,原本应该热闹起来的早市空荡荡的,所有城内的百姓都吓得闭门不出。在黎婴的耳中,只能听到此起彼伏胆战心惊的短促呼吸,甚至还有落雷般密集的心跳声。顿时让他烦躁不堪。   “…救命…”   他低头朝云端下望去,发现与糅兴寄宿的客栈已经被他们和共工洞穿,整个三楼都塌落,大块的碎石砸得满街都是…而青石的街边趴着一个被碎石压住更夫,正伸着手向战战兢兢的守城卫呼救。   “哼哼。”共工也注意到了路上那人,抱臂哼笑了几下,巨大粗壮的蛇尾在云端上一摆,蛇鳞里掉落些闪闪烁烁的粉末混着云中的水汽向地面砸落,到了下方已成为带着黑色的毒水。   “你——”黎婴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就挣脱了龙爹的大手掠向下空。他身影一闪间就出现在那更夫的身前,单膝跪地,双手将长戟抡圆了硬是将那密密麻麻的剧毒雨滴甩过出去,飞溅在周遭一圈——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坑,看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自身有龙甲,再不济还有一身的龙气,可要是这剧毒雨滴洒在更夫身上,只怕顷刻间便是肠穿肚烂一条人命…!黎婴自认虽然已不再是人类,但毕竟做不到像其他龙族那样将人当做脚下虫蚁,一时间便把对共工的轻忽收了起来。亏他还以为共工只是一个二了一点变态一点的在逃囚犯,反正也与龙族无仇无怨,就没把他当一回事——孰料到共工竟然狠毒至斯!!   “龙儿!”糅兴也出了一身的冷汗,怒气冲冲呵斥:“回到爹这里!!”他倒不担心黎婴会被区区蛇毒伤到,只是没料到儿子竟然一下就挣脱他去到共工那边,万一这家伙有歹念——   他心念一闪身形便出现在共工面前。   “你到底要作甚!”他厉道:“莫非是想与我玄黄龙族为敌?!”   共工冷笑:“为敌又如何?!难道那昆山镜不是你交予伏羲的!”   糅兴竖瞳微缩,怒气平息下来。   “是,又如何?”他面无表情道:“昆山镜在本君手里,想予谁便予谁。”   共工大笑起来,半边脸浮起黑色蛇鳞:“好、好!!龙帝果然有担当!!”他一头黑色细辫在烈风中狂舞,衬着微黑的肤色和碧紫的瞳孔格外妖异。   “你那镜子可害得我不浅——”他怪笑起来:“原本我早想回来,岂料一回来伏羲便能追踪到我,若不是重黎来找我…只怕我已重新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糅兴不为所动,负着手讥讽的看他:“你想把这笔账记在本君头上?”   “这笔账当然要算在你头上!!”共工疯狂的一挥袖:“当初虽是我一时怒火上头与祝融相争撞断了不周山——但若不是你龙族袖手旁观,那大水怎会演变到需要女娲殒身炼石?!如今若不是你龙族袖手旁观,我怎么会那獠逼到鬼域?!你们就只会独善其身!!”   他心中怨恨炽盛,周身腾起有如实质的黑气,整个巫州城几乎被黑色的水汽压住,顷刻便暗无天日。   “你已被仇恨湮灭本心,自然认为人人都欠了你。”糅兴不屑的嗤笑,俊丽无双的容颜在黑气中若隐若现:“本君凭什么为你的所为负责?若说起来,本君的弟弟和族人岂不也是因你而死?!”   他冷厉道:“多少年了——你若还在执着这些旧怨,不妨去找正主,却不要来寻本君的晦气!!”   共工怒到极致脸孔扭曲,他仰头大笑数声,邪戾的眼角瞥向下方的龙太子。好…你既然如此,我便也让你尝尝痛恨的滋味儿!   他一言不发身影疾闪,探手狠戾的抓向地面的黎婴。   糅兴几乎同时掠了出去,明黄色的身影紧贴着他,怒咆间龙形已若隐若现——黎婴被龙爹先前的怒喝吓得一下站起,快速俯身拎着那更夫将他轻巧的甩向远处的守城卫。他刚想转身回去心头就猛地一跳,头顶上方传来危险的呼啸,同时还有一股子阴寒之气。   “龙儿避开!”糅兴焦急声音响起的瞬间,黎婴本能的将身子向右边一歪,共工覆盖黑鳞的手挟带罡风擦着他的肩侧抓了过去,衣料被撕扯开的同时肩膀一阵刺痛。   “再避!!”   黎婴毫不迟疑旋身一个腾挪避开了如同黑影一般迅疾抽打的粗壮蛇尾,他方才所站之处的石板被抽出一道道仿佛车辙一样的深痕。   他喘着气几个翻身跪倒在远处,下意识将浮云戟横在身前,一层淡金的龙气结界挡在身前,被追袭过来的蛇尾狠狠鞭挞了一下,立刻碎裂成金光散开——黎婴皱着眉向后仰倒,一口血喷了出来。   “共工——!!!”糅兴疯狂的咆哮,狠狠的扯住共工的脖子将他朝另一边甩去!他怒吼着紧跟而上,身形迅速膨胀扭曲化为一条赤金色的巨龙————巨龙怒睁竖瞳,口鼻喷火,张开满嘴獠牙猛地咬住来不及躲闪的共工——共工一惊之下也咆哮着化为原形,身形暴涨了数倍!巨龙咬死不松口,庞大无比的龙身在宽余十丈的长街上翻滚腾挪,一时间风云为之变色,狂风暴雨雷鸣闪电黑气缭绕————巫州城中临街的两排房屋竟全部被摧毁,鲜血四溅哀声不断,怨气冲天!!   “咳…咳咳!”黎婴勉力从地上爬起,刚才挡在脸前的手痉挛的放下,已经一片乌黑。他扶着胳膊靠在一旁尚算完整的墙上,脚下一片鲜甜的血从房屋的残骸中溢出,耳边尽是痛苦的哀鸣。   “爹…”他忍着嗓子剧痛用力喊出来:“爹——!!”   已经陷入杀狱中的巨龙浑身一颤,呼啸着撕咬着共工翻滚上天,巨硕龙首低头看向黎婴,金色犄角在乌云的天盖下金光闪烁。   ‘龙儿——————’   共工见糅兴心神不属,便趁机将露在龙口之外的蛇尾抽向下方的一片金鳞。那里乃是糅兴逆鳞所在之处,旁人稍有靠近便能察觉,糅兴本能的一阵反感怒意,獠牙微松,共工一下顺利的脱身而出,带着淋漓的紫血逃到远处喘气。   糅兴猛地将龙首转向他,下巴的鳞片被共工的血液腐蚀的坑坑洼洼,露出血肉。   “今日伤子之仇我记住了!!”赤金巨龙的怒咆让天地为之震动。   共工捂着腰身血淋淋的洞边喘边说:“呵…将来还有更美妙的事在等着你——你、我、伏羲——我们便把那前尘旧怨都一并算了吧!”他歇斯底里的笑了几声,遂即旋身离开。   糅兴顾不上再去追他,匆匆变回人身落到地上。   黎婴咬牙站起来向龙爹走去,没走几步便落入熟悉的宽大怀抱,脚下立刻一软。   “宝宝!”糅兴心里痛极,小心翼翼的环抱住儿子,儿时的昵称也不由脱口而出。   黎婴忍不住嘿嘿笑起来,很快又痛的脸色一白。他靠在龙爹怀里,感觉呼吸都会扯疼身上的伤口,原本以为只有手,没想到胸口也疼,肩膀也疼。   “爹…城隍…来了。”他断断续续喘着气,手指轻轻扯扯糅兴:“可是我大哥怎么没来?”   “莫说话!!”糅兴心疼至极,眼眶也有些红。他看着儿子这一身的伤,甚至连怎么挪动都不知道。黎婴从小到大哪里遭过这样的罪?!“爹这就带你回去——”   黎婴闭着眼忍痛,又控制不了的睁开朝四周望去。昨日还和爹走过的长街,玩过的夜市,住过的客栈…一夕间便化为乌有。不断的有死气从废墟中冒出,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血的气味。   他竟觉出甜美。   “哎…回吧。”黎婴苦笑一声,恹恹的重新闭眼。   糅兴咬牙将儿子打横抱起,怀里的身躯微微一颤。他又怒又怜又痛又恨,既想骂黎婴为何要为区区一个凡人出头,又害怕他会因为周围种种惨状对自己生出心结。儿子转世那几百年,是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   绝不放过共工!!糅兴心中大恨,向来淡然的玉瞳变得尖锐冰冷。   父子二人在城隍土地赶来之时消失在他们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嗷嗷————   吧嗒吧嗒吧嗒————   砰————   某爹从龙案上抬头,因为耳朵里的一连串噪音额头暴起青筋。   “作甚么呢!!”他喝道。   气喘吁吁的龙团团委屈的单手叉腰瞪他,举着一只又肥又短又白嫩嫩的小手指。然后吧嗒吧嗒跑上台阶。   “小爷受伤了!!”龙团团嗷嗷直叫:“爹你看啊!!英勇无畏的伤口!!”   一听是儿子受伤,糅兴也紧张起来。他捏住儿子的小手指眯起眼望去——   半晌。   “伤在哪里?”他冷道。   龙团团眨眨眼,撅嘴把手指拽回来。“不对啊…刚才还有个小口子的嘛…”   他不甘心的仰头对龙爹说:“爹,我记着呢,伤口长0.5毫米,宽有头发丝那样!刚才在厨房还留了血捏!”   糅兴:“……”   他低沉:“你去厨房作甚?不是让你背口诀吗?!”   龙团团张大嘴呆住了,小靴子忍不住想要往后蹭。      第94章 其母之心      整个轩辕殿都震动了。   黎婴靠在龙爹怀里,父子俩儿刚一从混沌空间跨出,便引起了以博兰为首的一众女侍凄惨的尖叫。龟延年以及迎上来的龙城卫首领还有医官都原地一震,本就惨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殿下这是怎么了!?”博兰扑到黎婴身边,却又不敢碰他,泪汪汪的哭道:“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这幅模样?是谁——是谁伤得你——!!!”话到末尾已经横眉怒目张牙舞爪,活似被狐狸叼走鸡崽的母鸡一般歇斯底里。   “博兰!”糅兴不耐斥道:“太子需要治伤,还不快去准备水精、灵石和赤火矿,另把灵池备好。”   女官浑身一震,羞愧的举袖擦擦眼泪,欠身应了。领着女侍们走的时候,小姑娘还可怜兮兮的望了黎婴一眼,仿佛把黎婴害成这样的人是她一样。   黎婴勉强露出笑容安抚她,手却紧紧的握住糅兴的,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他这是顾忌自己的面子忍痛忍了很久了…说实在的,好日子过了太久,已经忘记什么叫做忍耐了——真是让人怀念…= =   糅兴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身影闪了几下就越过众人去了寝宫。博兰的动作也很迅速,医官已经候在了屏风后,几枚灵石、赤火矿和最纯的万年水精也备好了放在床边,黎婴被小心放在了床上,衣服也随即被糅兴一点点褪下,露出肩膀发黑的刀痕和胸前的瘀紫,挡过共工一次的手也露了出来,一直到指尖的部分都透着紫黑色的毒气。   医官是一名活了五千多年的青龙,见到黎婴的伤势不由倒抽了一口气。他这官职已经虚挂很多年了,如今头一次给太子看诊,竟就是如此严重的伤情——倒也不算夸张,毕竟太子虽未成年,但那身纯黑龙鳞和金色龙气可不是作假,想要轻易伤到他并非易事…更何况这看来竟像是中了毒?   他左手聚力将一块上品灵石的灵气与赤火矿中的精华融合,然后小心的捧起黎婴的手,将其注入黑色的部分:“这是至阴的毒,敢问太子殿下在…何人手上受得伤?”   阳属性的灵石加上火属性的赤火矿,两者正在中和共工留下的至阴蛇毒,其中带来的痛苦可谓巨大。黎婴额头沁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极力咬牙忍着,根本说不出话来。糅兴紧紧的握住他另一只手,闻言冷道:“你只管治好太子,其余事勿要多言。”   医官也默默的出了一脊梁的冷汗,只得低着头一门心思给黎婴解毒。他心里怀疑,这能伤到帝君一脉的蛇毒…得是什么样的妖魔神怪?   好容易处理完了手的部分,黎婴整个人几乎要虚脱了。这鬼地方咋没有麻醉剂…   “请太子殿下侧过身,让臣处理您肩头的伤口。”医官比他还要虚脱几分,谨慎的低声说。   黎婴可怜兮兮的瞅了一眼龙爹,结果接受到对方再接再厉鼓励的眼神,只得一脸血的翻了身,赴死一般毅然将自个儿的肩膀送出去。肩膀上已经见血,所以伤情更加严重。医官的手都开始发抖,一寸寸的把解毒的精华推入伤口中。   “啊——!!”黎婴惨叫一声,侧头咬住枕头泪汪汪,浑身都不停的颤抖。简直跟什么棍子在搅他的伤口一样——共工!!小爷跟你没完嗷——!!   糅兴也不好受,黎婴每抖一下,他的心脏也跟着一抖,疼得就跟被重物来回碾压一样。黎婴从小至大都被他捧在手里抱在怀里,就这样还总觉得不够宠他——从前黎婴尚在轮回,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受尽人世之苦,但那又和看着黎婴在自己身边受伤的痛苦不同,后者更甚。   他只能握着他的手,借助这方寸间的相触来安抚对方。   黎婴咬枕头咬得牙酸,侧过头看向自家爹亲。他下意识的将注意力集中在糅兴完美的五官上,想要忽略肩膀上的剧痛。糅兴的双眼一直注视着他,疏长的修眉狠狠的叠起,眉心忧虑的皱着…额角紧绷着,似乎在隐忍着某种情绪,黎婴将视线移到糅兴的嘴唇上,那双淡红的薄唇抿得很紧,就好像和他一起在压抑着痛苦一样————   爹…糅兴…   他蹭了蹭汗湿的枕头,把眼角偷偷盈起的水汽蹭掉。突然想起第一次化形的雷劫,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的时候,是金龙不顾一切的挡在他上方,同样安静的、隐忍的替他挡去一次次的折磨…在雷光中纷纷掉落的金色龙鳞…是多么美丽呵。   只有糅兴。   他何德何能呢。   仅仅因为他是糅兴的血脉至亲…   “太子殿下的灵力消耗殆尽,但这于殿下的修行也算益事,只要把握这一段时间,想必能更上一层楼。”医官俯身行礼:“臣告退。”   博兰默默地送上灵池水并干净的手巾,然后将门带上,守在了寝宫外头。   寝宫内又恢复了宁静。   糅兴坐在床头凝视着累极昏睡过去的儿子,半晌慢慢俯身,薄红的唇瓣小心翼翼的在儿子的额头上轻触,又一点点的移到对方挺翘的鼻尖吻了一下,最后才迟疑的停在黎婴泛白的嘴唇上方。   一缕轻柔的气息呼出,最终他吻了吻黎婴的嘴唇,才面色平静的起身拧了手巾替黎婴擦拭伤口。灵池水擦拭过的地方,仅余的浅浅伤口很快就愈合如初,光洁润滑。   “吾儿…”糅兴用手摸了摸黎婴的额头,轻喃:“你是怎么想的?”   他活到如今,不过在骊珠身上才稍稍感受到何谓情——何为爱,然而骊珠就如同他生命里的流星,霎那光辉之后悄无声息的湮灭,只留下黎婴作为他们之间过往的证据。甚至糅兴还记得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他对骊珠说,给我一个孩子。   他以为他是爱着骊珠的,因为他想要骊珠诞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可是骊珠死后的数百年,他发现自己其实未必真的在乎。如果真的在乎,必然会想念…必然会追忆…必然会痛苦——然他的心思全部在黎婴身上,不顾自己所担负的龙族的责任追去了异世,渐渐几百年间唯一的事情就是找到黎婴的转世,陪伴他一生,接着继续寻找——如此循环往复…   糅兴会想念,会焦虑,会为那个尚在轮回的孩子担忧。意想之中的厌倦并没有发生,因为不停的寻找所以也无法遗忘,以至于终于将黎婴带回了这里,巨大的满足和狂喜让他头脑一片空白,这是多少万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骊珠的孩子…已经变成——他的孩子。   他一个人的孩子。   他的珍宝。   但是他的孩子是怎么想的呢?   他们若选择彼此永远相守,如果只有欲怎么够?   然而…此后让他放手,他也做不到了。   糅兴闭上眼,再睁开时便下定了决心。当年他初诞生于天地之间,没有亲族没有牵挂,第一次腾跃在卷云蓝天之中时——就记住了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岁月累迁,他与故友都被天道所累,被人世所改,然而本心却不应该变。   他糅兴想要什么,就必得之。   若黎婴不坚定,他就助黎婴坚定——黎婴若如他一般,则不负相思。   龙帝探手伸入黎婴衣襟中,从他脖子上取下那粒金丹珠。丹珠陪伴了黎婴几百年,而其中的骊珠之魂又何止几百年?他为父之心,骊珠其母之心——为了这沉睡的唯一的孩子,不管是何种感情,都只给黎婴。   他动作微顿,便取出丹珠中的洁白龙珠,将它按向黎婴的心口。   无暇的龙丹在贴近黎婴的皮肤时骤然发出耀眼的红光,恍惚有一条巨大红龙无声的盘旋腾挪,然后俯身冲向黎婴,同一时间龙丹仿佛融化一般进入了黎婴的胸口,光晕将他整个包裹。   黎婴在梦中突遭漫天雷刃,一瞬间孤零零被迫化为龙形——竟变回了他幼时的粉嫩龙崽模样!他扭着柔嫩嫩的小龙尾巴吃惊而无助的瞪着上方的雷光,身影在下一刻被雷光覆盖————   “大伯!”睚眦匆匆穿过轩辕殿绕过密密的海草,刚走上寝宫的台阶,便看见糅兴反身合上寝宫的朱门。   糅兴抬头看向睚眦,眉心突地一跳,心有不祥预感。   “何事?”   睚眦目眦尽裂,单膝跪在他面前,嘶声道:“大伯——大哥的洞府遭到了鬼族的突袭,蛋蛋被掳走了!!”   糅兴瞳孔一缩,目中泛起了血红的凶光。      第95章 金翅来袭      龙城位于四海交汇的深海之下,混沌之中。   正午时分,无边浩洋中突然狂风大作,翻滚的乌云如同绵绵不息的潮水般迅速遮盖了大片的天空,转眼间便将沿海的陆地盖得严严实实,黯无天日——紧接着便是巨大的雷暴,整个天际仿佛炼狱一般,无数大大小小的闪电连接着云层与海面,发出令人恐惧的轰鸣雷声,陆地都好像被这声音震动一般!!   沿海的百姓和官员纷纷来到龙王庙或者离海较远的地方祭祀祈祷,而刚发生过神龙与蛇妖缠斗的巫州城除却还在收敛尸体挖掘伤员的城门卫和官衙的人,其余都已经携家带口往邻近的城乡避难去了。天地异象似乎正预示着一场灾难即将到来。   就在此时,一条庞大的约有四五十丈的纯金巨龙猛地从阴霾的蓝灰色海水中飞窜出,金色的犄角向上冲上高空,然后以迅疾无比的速度辗转腾挪在闪电之间,不时从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啸。   “龙王发怒了!!”   “是龙王爷!”   地上大乱。   金龙睁着圆盘大的竖瞳怒咆一声,暴雨倾盆而下。它不断的在天空中不知疲惫的腾跃着,似在警告什么,又似在为什么而狂怒————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突然在西南方向响起一声嘹亮的鸟鸣,那鸣叫不知为何刺耳之极,让人想起金器摩擦的声音。金龙一瞬间像是受到了刺激,喷出一道滚烫的火焰在海面上滚了数丈才熄灭,随后它咆哮一声,四条颜色各异体型略逊一筹的巨龙张牙舞爪的率领着数十化为龙形的龙城卫撕开了乌云密布的天际,与此同时西南方终于在一阵腾起的紫气中飞出了七八只两翼展开约有十几丈之巨的黑色迦楼罗!   即便在黑暗的天际下,龙族们也可以清晰的看见迦楼罗们头顶金色的羽冠,和他们发出紫色幽光的眼睛。   ‘竟然是金翅——竟然是——!!!’   龙族纷纷骚动起来。龙与金翅乃是死敌,不过天地大幸,两者位于不同的大陆——无异于身处不同的系统,正常来说彼此都安分待在自己的地盘互不干扰。毕竟西方大陆上也有龙,虽与玄黄龙族大不相同,也和金翅为了争夺食物链的上下位阶斗得你死我活——   龙城卫中领头的一条红龙摇身一变,变成身穿龙城卫黑甲的高大青年。   睚眦一头黑发在身后飞扬,深刻俊美的五官溢满煞气,眉心更是浮现赤红的龙鳞。   “竟是金翅鸟!”他紧紧的盯着远处的迦楼罗恨声:“不光打伤了我大哥,还掳走了我侄儿——”他心里发颤,一双手更是愤恨害怕。金翅鸟向来以他们龙族的幼崽为食,蛋蛋刚出生便被他们掳走——可还——可还有性命在?   西海龙王狂怒的咆哮一声,龙身一窜就要冲出去,立刻被赤金的巨龙摇尾一拦甩到后头。   “莫动!!”糅兴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嗡嗡作响,带着极致的冰冷怒意。   共工——你很好!看来从不周山幻境中出来不但没有让你清醒,反而愈加疯狂——如今是想要搅乱这天地以泄你心中之恨吗!?他想起从前黎婴初次化形之时自己所做的噩梦,眼神变得更加阴鸷。   “黑氏何在!!”纯金巨龙在翻涌卷云之上居高临下低咆,金色的龙威笼罩了大半的天空。   一只最为巨硕的迦楼罗越众飞出,正是黑戗。他乃是黑迦楼罗的皇族,不但有金色羽冠,羽翼上还有金色的浮印,体型更为巨大,羽翼也更加粗壮有力。迦楼罗本是火属性,不过他们一族之所以属于鬼族,就是因为先祖同魔怪结合,从而转化为阴属性。   黑戗英俊的脸被黑色的细羽所覆盖,原本是嘴的地方变成金翅的嘴,上身为人,下身为鸟,看起来尤为可怕。他抱臂立在空中,两只巨大的羽翼上下扇动,带起狂风。东方龙帝恐怖的龙威让他再难前进,稍稍一动便仿佛要被那股气势所撕裂——然而他不怕,以龙为食的金翅怎么会怕龙?   他露出嗜血饥渴的狞笑,左手伸出,手上竟蜷缩着一团血淋漓的东西——   所有的龙族齐齐发出凄厉的咆哮,整个天空的云层都扭曲起来——暴雨瞬间倾盆而下,仿佛久远之前的天地大水再次袭来!在远处的最高空,已经隐隐约约亮起祥云的金光。   正恒眼睛充血已然发疯。他想到自己猝不及防重伤昏迷的大儿子——还有金翅手中那个血淋漓的肉团——心几乎要被撕裂——他狂暴之下翻滚着化为原型,身长几乎达到百丈——庞大无比的龙身将这一块的天空撑满,急如闪电一般冲向了迦楼罗,一时之间所有雷刃都集中在迦楼罗的上方。   在他之后紧跟着三龙王,三者同时化为原型,一场天空之中的恶战蓄势待发。   糅兴在看到那肉团的一刹那脑中一闪,身后便腾起数十丈之宽的金色结界,将愤怒的睚眦以及龙城卫挡在后面,他嗖的化为人身,身影消失在原处。   黑戗见龙族果然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不由勾起嘴角。他手微微一摆,身后的迦楼罗便散开,形成一种极为诡异的阵势——首当其中的西海龙王一冲到迦楼罗近前,龙首猛地一滞,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浮起黑色的网,浓浓的紫气升腾,牢牢的将白龙王困在其中。黑戗笑了起来,身后已经有部下开始蠢动。   这是由他们的血炼成的网,专门用来捕捉龙族…玄黄大陆的龙族比起西方魔龙要笨多了,真是自投罗网。   白龙暴躁的在网中翻滚,巨大的龙尾以惊人的力量甩动,却怎么也无法摆脱跗骨一般的黑网。   黑戗往后退了几步,面前腾起紫黑的半透明结界,他看着那些天生高人一等的神龙辗转飞腾在白龙身旁,却束手无策。他舔了舔嘴角,眼睛幽幽的亮起来,龙血…最为浓郁最为正宗的龙血,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每次下面上供一些玄黄大陆低等的龙血,往往都轮不到他享用,在他之前有父皇…还有九位皇兄,甚至连区区皇女都能抢在他前头…   他想起父皇交给他的任务,不由下意识的去寻找那条最为耀眼的金龙,岂料天空中一片黯淡的阴霾,除却被挡在结界后头的那些小龙,哪里还有龙帝辉煌的身影?变为人形了?   黑戗面容一整,吃惊的四下望着,心脏急速的跳起来。   “噗————”突然颈子连着后背一湿,脊背一阵锐痛——黑戗大惊之下身影疾闪,漫天的紫雨在他背后挥洒而来,明黄色的身影静静立在他原先所站之处,气势如刃,垂下的手里握着长刀。   黑戗浑身战栗,发现除却在结界外头布阵的部下,自己身后的迦楼罗们竟然倒了一地,血肉模糊,连翅膀都在一瞬间被割了下来,紫血混入暴雨中往下冲去。   他伸手在背后摸了一把,在疼痛中摸到了一手的血。   如果他当时没有先天皇族的护体结界,只怕已经和地上那群废物一样横尸当场!!   心里不甘心的后怕起来。   ‘正好…’黑戗扭曲的弯了下嘴,盯着龙帝想到,‘就让我领教一下东方龙帝的神威…若能拿到他的心脏…太子之位——不!黑皇之位就是我的了!!’   糅兴似是了悟了他的想法,淡红的薄唇弯起讥讽的冷笑。   “扔掉你手中那团肉吧…”他声音还在远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黑戗面前,玉色的瞳孔紧紧的盯着近在眼前的鬼族紫色的双瞳,直让他一阵恍惚。   糅兴狠戾的横刀劈下,炽烈的罡风撕裂了黑戗的羽冠,剧痛让他猛地清醒过来,尖啸一声化为完全的金翅鸟猛地挣脱开,双翅疯狂的将层云扇向糅兴,趁此机会翻到远处再次化为人形——明黄色的身影却比烈风更快的追到了他的身边!黑戗看着突然抓向他面前的巨大龙爪,瞳孔骤然紧缩,下一刻便感到胸前一凉——他目眦尽裂用力缩紧腹部,硬是将身体拔后几寸,堪堪避开凶戾的龙爪,然后龙气如同尖刀一般刻入皮肉,转眼便是满身的划痕。   黑戗浑身冷汗的捏紧手上的权戒,一层质密的黑色结界唰的挡在身前,糅兴一下竟然无法打破。   不过…糅兴面无表情的看着黑戗逃走,手里拎着一个乾坤袋,他用力一捏,乾坤袋猛地炸裂,从中滚出一个肉嘟嘟的小家伙恹恹的浮在他跟前,尾巴上缺了好一块肉,痛得小家伙半昏半醒之间还在抽噎,就连粉嫩的龙鳞都已经泛白,显然是失血过多。   糅兴小心的捧起这受了大罪的小家伙,另一只手罩在他身上轻抚,淡金的龙气不断的缓缓的汇入他娇小的身体,一点点修复他受损的伤口。   那边的迦楼罗见头领一走,纷纷从空中遁走。正恒狂啸一声在兄弟的帮助下挣脱黑网,几条龙迅速的聚在了糅兴的身边。   “蛋蛋没死——”正恒喘着粗气,不敢置信的看着糅兴手里的小家伙。   糅兴淡淡瞥他一眼:“不过是洒了一层他的血,你竟然辨识不出来——”若是迦楼罗们再多上一倍,若是他不在,只怕正恒真要被掳了回去。   正恒满头冷汗,闻言讪讪一笑,遂即满腹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小孙儿身上。   青龙王显仁也有些羞愧:“臣弟…臣弟们先是听闻囚牛被伤,后又听说蛋蛋被抢走——方才乍见之下发现竟然是金翅鸟,不免就先入为主的以为他们必定已经把蛋蛋————”   睚眦眼神肃杀立在糅兴身旁:“大伯,东西大陆向来没有来往——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金翅?难道和共工有关系的竟是这黑迦楼罗?!”这对于龙族来说无疑等于是一大隐患,他们皇族尚且可以应付,可各个封地的龙王未必能够应付。就连他大哥都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重伤,若不是当时他们发现的早——兴许大哥全府已被吃得尸骨无存。他想到那些女侍的惨状,拳头不由紧握。   糅兴将涌到喉咙的火焰咽下,冰冷的目光投向天际最上方。那里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金色的祥云——仔细一看,似有人影立在上头。   “确、是、共工!”他一字一字道,瞬也不瞬的与那九天对视,玉色瞳孔中仿佛有火焰和鲜血在浮动。   此时空中满是烟气,脚下的大地几乎像是要被湮没在暴雨之中,沿海的地方到处都是弥漫的死气。   你看看,伏羲…这便是你要守护的所谓的世界。      第96章 翅羽初现(一)      显仁跟随着糅兴的视线看向那云层上方,向来温和的脸庞一沉。   “是神将。”   以他们的目力,完全可以看清站在祥云最前方的一男一女。男子着黑衣,女子则为一身火红战甲,在乌云退去的九天云端上格外醒目。   睚眦也抬起头,俊美的五官冷肃,眼神带上厌恶:“那不是姽婳和赤禹?”虽说上界与龙城早已貌合神离,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迦楼罗围住却在一旁旁观,果然不愧是道貌岸然的仙者!   糅兴哼了一声,脸上也带着些厌倦的转身望向远处的大陆:“莫要再去管他们。若是共工去找伏羲的麻烦,本君也不会去理睬…”他漠然的凝望着那些被湮没的陆地,缓缓挥了挥宽大袖子,汹涌翻滚的海浪便渐渐平息,反常的潮水也从陆地退回了海洋,满目苍夷的陆地一点点露了出来。   他嘲道:“这几日想必冥府的奈何桥也容不下如此多的魂魄,伏羲即便是不想管,也不得不管。”再怎么说,上界毕竟不是天帝一人说了算,那些仙人对共工不以为然又无仇无怨,又怎会听伏羲的命令倾巢而出追剿共工?说到底也只有赤禹所率领的神将罢了。   “囚牛如今何在?”糅兴顿了顿又问道。   昭明口快的抢在正恒之前回答:“大侄儿被弟妹接回家去养伤了,只是不知醒了没有。”   正恒低头看着手里被糅兴治好的龙蛋蛋,脸上既心疼又欣慰:“琼儿若是知道蛋蛋没事,也就不会以泪洗面…囚牛…”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父亲的名字,刚刚好转的龙蛋蛋立刻扬起了小巧玲珑的龙首,珍珠一般水汪汪的小眼睛瞅着爷爷,软绵绵的把白嫩的肚皮翻了过来,小嫩龙尾巴憨憨的蜷曲起来。   “叽——”他细细叫了一声。   正恒疼爱的用指腹摸了摸他脑袋上的那一撮毛。   糅兴本来心情很不痛快,此时看了蛋蛋一会儿,眼神也渐渐柔和了。他自然是想到了自家崽子幼时的可爱模样——话说回来,即便是加上蛋蛋小盆友,目前也没有什么小龙比龙团团更可爱。   绝不是他偏心的缘故。   “把他送去囚牛身边吧。”他低沉说:“西海终究安全些…”何况本君相信在暴怒的云锦,小名琼儿的那个女人面前,怕是没什么妖魔鬼怪能伤到她的儿孙…勉强再加上丈夫。   他又看向睚眦,眉头微蹙:“你带着人回去龙城…自己的封地莫不是不管了?”   睚眦冷肃的脸不由讪然,似有些搞不懂龙帝突如其来的怒火是由何而来。   糅兴只是想到仍在梦中渡劫的娇儿,恼怒睚眦把龙城卫带了一部分来——万一那些鸟类胆大包天去了龙城——当然那是送死的行为——但不管怎么说,少了一部分龙城卫,儿子的安全系数不就下降了吗!!   他倒是忘记了,先前怒极冲出龙城时,默认睚眦行为的人也是他。睚眦毕竟在授予封地之前也做过很久的龙城卫首领,威信自然还是有的,随便招呼一声,后头龙就跟着来了……   一直存在感稀少的黑龙王,突然说话了:“帝君要去哪里?”   糅兴略诧异的抬眼瞥了自家老小,没说话。会叫的孩子有奶吃,糅兴本就是比较冷漠的性子,从小虽不耐也不得不养着一窝嗷嗷待哺的弟弟,因而能被他勉强关注到的往往也都是像昭明那样能惹事的。崇礼性子从某方面来讲和他有些相似,一个人不说话也能闷一天,记得小时候没少因此饿过肚子。   但也聪明的紧。   “本君自是要料理一些事情。”他不在意的说。那黑戗逃走之前,不但被他夺了乾坤袋,还在身上留了些东西…虽然他猜到了共工的意图,也不介意给伏羲带去一些麻烦,不过有些祸患——还是要斩草除根方为上策。   崇礼沉默良久,冷冷说道:“帝君可是要去除那金翅的皇子?”   昭明等人大惊。   “不可!!”显仁急急劝阻:“都说穷寇莫追,何况那金翅可以丢下方才那些部下不管,显见是还有更多人在暗处…帝君虽神通,终究被天道所限,一龙之力架不住金翅围攻——”   糅兴漫不经心的听着,线条坚硬的下颔微微一抬,宽袖一振,一缕发尾微卷的长长发丝便悄然滑落,随着猎猎凛风向后吹扬而起。他向前一步,脚下的卷云便随之移动,显仁身子陡然一斜差点摔下云端,不由把剩下的话噎了回去,满脸的黑线。   大哥…你要是生气就直说罢,何必这么闷骚…的整我…   可是他已经不敢多说了,糅兴此人其实相当独断专横,从来不是会听人劝的主,当年不就是一言不发追着黎婴去了异世吗。也就是心情的好的事情,意思意思听一下,表面专心,实际已经不知出神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唯一的例外便是黎婴。   黎婴就是放个屁他也会格外认真的倾听。   糅兴身影踏入虚空,转瞬便不见了。   他凭着在黑戗身上下的那道符确定了大致方向,就毫不迟疑的去了。其实黑戗受了伤,又在龙族身上吃了亏,再加上共工叫了黑戗来,必是让他相助去找伏羲的麻烦——糅兴大可暂且不去管他。   然而糅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以前做的那个梦。金翅从西方飞来,将他的小东西叼了走。那梦曾让他揣揣不安,即便去了西海也提心吊胆,最后在黎婴化形那一刻及时感知,赶回龙城救了黎婴。如今真的看见金翅在跟前,且一来就是一大群,这简直就是让他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不除不快啊。   他可以坐山观虎斗,前提是不会祸及龙族。如今因为共工那个妖物害得黎婴遭罪,他带来的黑鸟又伤了他的侄子——罪行累累!!!   龙帝周身之气仿佛已然黑化,带着煞气直要捣毁金翅的老巢。   黑戗也满腹的怨气。他带伤逃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小甜点没了,还赔了个乾坤袋,不由懊恼万分…那个乾坤袋外头还是他娘给他缝的花样,原本一应物资分到他手里就没甚好的,乾坤袋还是父皇看他此趟担负重任才赏他的东西里的一件…   乾坤袋乾坤袋…   黑戗停在半空中,怒的随手一挥,一只不知死活的鸟扑腾着翅膀垂直掉了下去。他犹豫着要不要杀回去讨回自己的乾坤袋,又立刻为自己的想法黑线。想也知道不可能…他那袋子那么漂亮…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后背还在痛着,心里又有点不忿和后怕。自然,他一只不过九百多岁的金翅,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些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家伙呢?   黑戗继续往前飞,还在胡思乱想。其实即便共工选了他,他那些兄弟也未必就抢不过他…说不准就是要看他来找死,竞争者那么多,少一个是一个么…可恶!   他恨恨的飞回洞穴,完全没发现龙帝在他身上下的符法。本来东西大陆就存在本质的不同,他们迦楼罗更习惯的是依靠本身的力量,对什么法术研究甚少。像龙族和金翅这种天地间的庞然大物,本就是以力破巧的天生优胜者,只是东方龙族族群因为子嗣不易更为团结,而且本身还有传承一说,东方的道法也着重内外兼修,修丹和修法并不冲突而是相辅相成。   黑鸟是无法理解这种高深的道法的。   共工早已靠在石壁上等着他,姿态闲适,神情嘲讽。   黑戗立马怒了。   “我在与龙族缠斗之时,你竟在这里偷懒享福!!”   共工也郁闷了。他也是从糅兴那里脱身出来的好伐——从龙嘴里!!   “本也没叫你去找龙族的麻烦。”他嗤笑:“是你自己嘴馋去找死——这玄黄大地有多少龙你知道不知道?就算他们不动手,化为龙形一龙吐一口唾沫也能把你们全部给淹死!”   黑戗眼神充满戾气看他:“你别忘了,我们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你承诺能帮我取到龙帝的内丹!”   共工朝他走了几步,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他身上流血的地方轻轻划过,直到黑戗警惕的后退,才冷笑道:“你看看,你不过与他们交手一回便满身是伤,伤他们其一都做不到——何况是上古黄帝?”他坦然的抱臂:“我承诺自是想要借助你们的力量,若你能助我把这天地搅乱,待混战之后,捡个便宜不就好了?”   黑戗怀疑的看他:“你要找伏羲与龙帝算账,万一死的是你呢?”   共工越过他走到洞穴外头,仰望着天际的英俊脸孔带着无所谓的表情。   本也…不打算活着…   只是想要将心中腐烂的怨气发泄出去,然后…然后消失也罢。   这不断变化的世道,他已经无法适应——还有谁需要他共工呢?   当年的同伴大多都死去,沉睡,变化…除了恨,也没有其他了。   罢了——   他凝视远空的目光突然一聚,充满了战意。嘴角微勾。   就再让他一战,至死方休。      第97章 翅羽初现(二)      龙帝离开后,龙城整个警戒起来。   博兰困惑的带人守在寝宫门口,她不安的望了望四周,至少有四十名龙城卫在附近。   “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小女侍难掩忐忑好奇的小声问。   博兰摇摇头示意不知,她小心的推开一点朱门侧耳细听,宽敞的寝宫内飘出淡淡的安息香气味,然而一片沉寂,里面沉睡的那个人一点要醒的动静也没有。   “睡得这么沉…”她喃喃自语。真是奇了,虽说殿下受了伤,可应该都治好了…如今帝君离开也有好几个时辰,怎么还没有醒来呢?   博兰的心思又转到龙帝刚走的那时候,睚眦大人说的是真的吗?竟然有人能把刚出生的小小世子给掳走?她怔怔的发呆,有一种深切的危机感猛然攥住了她的心脏——难道要变天了?又轻手轻脚的把门给合上,博兰忧心的在心里期盼黎婴赶紧睡醒,帝君不在,龙城卫又调出去一批,龟丞相也去了西海…这时候自家殿下还在床上迷瞪着,叫她一个小小女官该如何是好?   而在被自家女官如此担忧的某太子,此时也不太好过。   难道他是被梦魇了吗——为毛睡个觉也能遭雷劈?!!   黎婴呼哧呼哧的喘着小粗气,细嫩嫩的龙尾巴来回摆着都快抽筋了,龙爪下的云朵也稀得就剩下一缕云气——可头顶上那一大片乌云还是紧紧的跟着他,中间的漩涡尼玛越来越大…这是要怎样?是老天最后决定还是一道雷劈死他以免他爹被拐上父子不伦之路咩——!?   本来他还想说做梦嘛,摔一跤绝逼就醒了,结果他连躲带闪摔了N跤不要说醒了原来那点迷糊也被冷汗给取代。他又想说自己是不是睡着睡着又穿越了,那也不能够一穿越就死吧?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咱…咱们有话好…好说!”小肥龙紧张的直结巴:“那…那什么…小爷真没经验——上回还是我爹给我挡的来着——不然你等我爹来了再说?”   劈里啪啦又一道雷劈下来——顿时把肥崽劈的尖叫抱头鼠窜!真不是他没用,问题是他现在想变回人身变不回去,就连召唤一下自己的浮云戟…尼玛!!都木有手怎么用啊!!这雷要干嘛!!难道是代替他爹教训他的咩!?   接连大半个时辰东劈西闪的,某条小肥龙已经两眼泪汪汪的啪叽贴在地上等死了。他知道了,这梦神马要醒过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雷劈死他——!!   多么毅然决然的杯具啊…也许醒来已经不再是肥龙一条了…爹,真木有想到咱们父子的猿粪就只有这么些年,早晓得就一杯春——药灌下去,啪啪啪的先把人弄到手再说,也不至于到他如今这般死不瞑目…小鸡鸡都还是处的,这对一个将死的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坑爹的人间惨剧…   其实劫云也很委屈,它心想你只要给咱劈一下,咱的任务就圆满了好伐!你躲个妹的躲啊!就巴掌大还跟蝴蝶似地飞来窜去尼玛想说劈你不容易啊亲!   终于在垂死多蹦跶了小半个时辰,小肥龙黎婴彻底蔫在了触感真实的土地上,看着天上那朵巨大的劫云发出阴笑,然后漩涡的中心交织着电流,周遭的气场越来越令人窒息,这种真实的渡劫感受竟然丝毫不比他从前那一次差上几分。黎婴眼睁睁的瞅着那些细细的闪电逐渐聚集,劫云中间的漩涡旋转的也愈发的快速,乃至于一瞬间收缩起来——他嘴角抽抽,认命的闭上眼等雷劈。   “轰————————”   整个龙城震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十来名女侍惊慌的四顾,克制着才没有尖叫出来。   “安静!”博兰提高声音严厉的呵斥了一声,稳住身子急忙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得,还安稳睡着呢…她松了口气,不悦的瞪了手下的小丫头,太子爷的下床气咱们谁没有领教过?只要不是天塌了龙城毁了不得不逃命了,黎婴睡得满意那才是重中之重啊姑娘们!!   所幸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只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几乎所有的龙城卫都仰头看向龙城上空,四面也传来了巨蛟龙长长的低鸣。博兰跟着朝上空看去,但除却蓝幽幽的海水也没看出什么…女官从来都只由蛟女担当,然而她比之前任娇娇或者龙帝身边的青岚,也不过只是一条小蛟龙,和周围那些身为龙子的龙城卫更是没什么可比性。   这种无知反而更让她忐忑难安。待到那些龙城卫稍稍放松下来,她便探手召来其中的一位想要问个明白。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亲卫对轩辕殿的这位女总管还是相当客气的,遂斟酌着解释道:“是帝君与诸位龙王在海面之上,想来正与那来者不善之徒周旋。”   博兰心下安定起来。只要不是上界,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这些年看着,两界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僵,只怕打起来是早晚的事…虽说他们龙城不畏惧上界,可到时候必然会有伤亡。再者说,殿下身为太子,到那时岂不是要身先士卒?那怎么行!   那亲卫看女官兀自开始出神,于是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寝宫朱门。不知为何,他从方才便老感觉其中的气息不太对劲…他们这些年轻的都是从小和黎婴在族学里厮混的,本来都说好在龙城卫里等着黎婴,岂料帝君总是不松口,把太子宝贝的跟什么似得…他对黎婴这小太子的龙气也算是相当熟悉的,如今就是感到屋子里头气息极端不稳,若说是醒了,又不太像——做噩梦了?   两拨人又守着寝宫小半时辰,博兰忍不住了。黎婴殿下小时候是贪睡,可是长大后作息也被帝君强硬调回来,午睡撑死一个时辰…要说之前在外头受伤可能是累着了,那也不能一昏睡就大半天吧?说实在的,殿下实在没有那么脆弱…   “咱们进去吧,殿下再睡可就要魇着了。”她决定把黎婴唤醒,挥挥手让女侍准备洗漱用品,然后推门而入。   博兰跨入寝宫内,还是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训练有素的女侍们鱼贯跟在后头,手脚轻巧的将一应物事放在桌上或者玉架子上,温水手巾澡豆,还有漱口的浓茶也搁在一边,博兰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挽起长袖绕过大屏风进去里间,结果——   “呀——!!”博兰反射性的捂住自己嘴巴,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床上。   吓死了,怎么殿下睡着睡着竟变成了龙身?   离她不过数尺明黄色的宽大龙床上,洁白的亵衣散了一床,而柔软的薄被则完全滑到了地毯上——一条通体润黑浑圆、身长不过十来米的黑色小龙懒咪咪的盘成一团,嚣张霸气的把一堆抱枕压在龙身底下,而那相对身体而言稍嫌小巧的龙首埋在身体里,只露出寸长的金色尺木,头顶中间还有一撮看起来非常柔软的小软毛。   “姐姐怎么了?”一名女侍快步过来探了个头问道,立刻也被唬了一惊,“殿下…这是睡得太沉了?”   博兰有些想笑,把手下看热闹的丫头轰出去,自个儿取了拧干的热毛巾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小黑龙半露的龙首,动作谨慎,且只碰额头周围一圈。   很快黑龙就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舒服的甩了甩龙尾巴,撕斗时如利刃一般的尾鳍此时软绵绵的拂过女官的侧脸,就好像再说很舒服继续一样,逗得博兰止不住的笑起来。   “殿下?”她轻轻的碰了碰黑龙:“殿下?莫再睡了,当心晚上睡不着哦!”   小黑龙又动了动,似乎是不耐烦的在一堆枕头里挣扎了下,然后又沉沉睡去。博兰头疼的叉腰看着自家太子,这可怎生是好?硬叫她是不敢的,但…   她苦恼半天,还是决定再叫一回,只是这一回手刚触到那坚硬如同玉石的黑色龙鳞,小龙的眼睛就猛地睁开——   “嘶——”那双纯黑的竖瞳不知怎么竟燃烧着红色的光,嘴巴一张吐出一缕云气。   殿下?博兰被那样一双竖瞳盯着,惊疑不定的后退一步。   恰在这时,寝宫外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间或响起龙城卫的嘶吼:“有人袭击结界——!!”   女侍们短短时间被吓了几次,都忍不住尖叫起来,胆大的打开了寝宫的门,又很快被龙城卫推了回来。博兰大吃一惊,一时间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次肯定是针对太子殿下的!!   如今帝君不在,龙城卫又被抽调了一部分离开,整个上城地位最高的就只有太子。这时候有人袭击,十有八九是针对太子的!这番思绪飞快的在博兰脑袋里转了一圈,她也顾不上太子的异状,只是咬牙四处翻了翻,却没有发现一直佩戴在黎婴身上的金色丹珠,顿时焦虑万分。   “殿下!你的丹珠呢!”她低声问黎婴。      第98章 翅羽初现(三)      博兰焦急的问了几次,岂料黑龙只是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她看,呆萌呆萌的,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有?博兰彻底苦逼了,这总不至于是新的起床气方式吧?没了丹珠可就等于少了一层保护!她咬咬牙,干脆双手结印变化了几个法诀,把整个龙床用结界保护起来。   “殿下在这里待着!”女官匆匆忙忙的出去。   她一打开门,就被耀眼的光刺得偏过头去。闭着眼睛跨出门顺便反手合上,耳边全都是各种结界相互碰撞,金器摩擦还有嘈杂的人声——   “重黎大人!!”诸多纷乱的声音中,募地响起不敢置信的大叫,随即那年轻的声音伴随着痛苦的嘶吼弱了下去。   “重黎!你做甚么!!”   “重黎叛变了!!抓住他!!”   博兰睁开眼,便看见浮立于不远处上方的黄衣青年,相貌极其秀丽…果真是重黎大人。她记得重黎来过几回,都是夜半匆匆在龙渊阁见过帝君,说上几句话就离开。印象中这人的性子绵软,甚至还有些腼腆羞涩——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现在她看到的这样——这样冰冷的平静。   重黎极爱洁,发髻衣服一丝不苟,此时他一身黄衣在水中飘荡,葱白的手里却拽着一名龙城卫的后领,一缕一缕的血色晕染开来,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用淡黄色的竖瞳直直的盯着博兰…身后的朱门。   ‘让开。’   沉稳的清雅的声音在博兰耳中直接响起,其中所带威压让女官狠狠的一抖,无力的靠在身后的朱门上——她差点忘了,面前这人继承了后土的全部神力——   博兰惊慌的朝四周看着,龙城卫只剩下一半,虽都离她这里不远,但似乎个个都被重黎压制着面目狰狞动作吃力。   “你竟然叛主!!”她揪住袖子颤声骂道。   嘤嘤怎么办…奴婢好怕…   重黎皱眉,神色开始不耐:“轮不到你来论我功过…让开!”   他不想杀生…博兰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奇异的领悟到了这一点,立刻就不害怕了。她挺起腰,咬牙挡住身后的门,这门可是帝君用自己的血下了禁制,除非她让开,不然重黎想要进去只怕要花些功夫——他现在最缺的自然就是功夫,因为龙帝不知何时就会回来!   “你…你为什么要叛主!帝君难道待你不好吗!”博兰胡乱扯了个话头想要拖延些时间。虽说她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保护太子的准备…可是能不牺牲还是不牺牲的好么…   重黎往前走了几步,便有几名龙城卫顶不住威压跪在了地上。他把目光投注在下方那明明浑身颤抖还努力瞪着他的小蛟女身上,心里渐渐有火气升起。这是他唯一想到能帮助共工的方法,虽说蠢笨直接了一点,但若成功无疑是最有用的——何况他感觉到小太子正在渡劫,即便没看见劫云,但这是最好的时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拽着的龙子,刚才他下手稍重,竟不小心贯穿了这亲卫内丹的附近,眼见着气息就弱了下去…既然已经死了一个,又何妨再死一个呢?于是眼中逐渐涌起杀气。   “久不见天日,你心中想必相当怨恨吧…”重黎抬头,朗声说:“虽龙帝不在…可太子却还在呢,敖泽。”   四周响起抽气声。   当博兰看见那个从重黎身后走出的人时,眼前绝望的一阵发白。帝君怎么还不回来?太子…算了,还好太子还未清醒…   敖泽一身惯穿的青衣,脸庞虽苍白瘦削,但发丝整洁,显然是打理过的。他被关在禁地三百多年,期间三次受刮鳞之刑,龙角封印之苦——阴暗潮湿毫无灵气,沉重粘腻的重负,铁链相互撞击是除却自己痛苦呻吟之外唯一的声音,浑身龙鳞被刮除,就好比被活生生剥下一层皮,痛得甚至昏不过去只得生生忍受…龙鳞长出来时的痛痒难耐更是折磨的他不似人形,嗓子也在一日日的哀嚎中哑不成声。   然而他……   博兰紧张到了极点,看着昔日的渤海龙王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脸上仍带着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温和浅笑。可她绝不相信敖泽一丝未变,禁地是什么地方,曾去给敖泽送过多次药的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他…他也变了吗?   他自然是会变的。   “敖泽…敖泽大人…”博兰噙着泪仰头看他,努力抓住自己心里那一点点期盼,不过她仍然严严的挡在门前,丝毫不放松。   敖泽低头看着才到自己胸前的小蛟女,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更深的弧度。   “倒是现在才看清你的长相。”他轻声说。   欸?   博兰睁大眼睛怔怔看他。   敖泽笑了笑,转身看向重黎。“我看大人还是就此罢手吧,只怕这门一破,帝君立刻就能感知…你不但帮不到共工,还会扰乱他的计划。”   重黎定定望着他,脸色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很好。”他淡淡的,似乎带点讥讽道:“真是忠臣。龙帝没有白留你一条性命。”   敖泽仍是笑:“我确实感激帝君留我性命…人生如此漫长,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痛苦,也能证明我还存在于这世上。”何况,背叛也是需要勇气的。他只有那一次勇气,用尽了,就只剩下天性里的臣服。   他为之背叛的那个人,如今也不再需要他…或者说,从未需要过他。   也罢。   敖泽脸色苍白,气势却极快的凝聚起来,一身青衣飘荡,夹杂着极小的水流漩涡。   ‘想办法给帝君报信。’   站在他身后的博兰听到了这句话。她很快反应过来,也小声回道:‘方才已有亲卫出去了。’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怕还是要依靠敖泽和这些仅剩下的龙城卫。   重黎不再犹豫,袍袖一挥,地上的玉石便猛地掀起,大量的碎石泥土如同一条泥龙在巨响中抬起庞大的身躯,有如无数灰褐色的触手一般立在重黎的背后,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群起而攻向敖泽。   敖泽沉默不语,但微微抬起了手,浅碧色的结界势如破竹一般张开,恰恰挡下了重黎的攻势!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开始有些担忧…长期在禁地受刑,他是决计撑不了太久的,可是不撑着又能怎么办?要是…能够通知到中城的长老…   不对,中城的长老早就被糅兴控制住了,轻易不出外走动…何况那帮老龙寿数已高,又并非糅兴那等上古龙帝可比…   僵持不过半个时辰,重黎冷笑看着敖泽,对方已经面无血色冷汗直冒。敖泽虽然继承了渤海龙王之位,但论实力,却仅仅在囚牛之上,是比不了正恒等真正的龙王的,此时灵力将要耗尽,只觉得支撑结界的双手一阵阵颤抖,眼前发花,已然要坚持不下去————   重黎嗤了一声,猛地掀起整个地面铺天盖地的砸向敖泽博兰二人,那些玉石土层在接近他二人时竟然化为利刃,带着极为凶煞的地气誓要将他们洞穿!!   “小心!!”博兰见敖泽身体摇晃,在众多龙城卫相助之下结界仍然忽明忽暗快要散去,急忙抬手扶住他,干脆挡在了他身前。她看着急冲而来的漫天利刃,一发狠催动了存在内丹里的灵力硬是将结界加厚了几分,只是也不知能否抵挡的住——   利刃果然毫不停留的刺破了结界,无数棱柱刺入朱漆立柱和地面——博兰绝望的闭上眼,心里把黎婴骂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祈祷自己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太子殿下还没成年了…这回真是要死了…   黎婴被雷劈到的瞬间,把他爹给恨上了。你还说要保护我…那做梦被雷劈怎么算!!那剧烈的疼痛似乎和上回一样一样,又感觉有那么点不同——上回是往死里疼,只有死了才不疼——可这次在疼得同时,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周身又被不断的修复,灵力一点点因为抵抗疼痛耗尽,然后再次充盈…这样循环往复之下,黎婴发现自己的灵力正在呈几何状增长,身体不断的承受着过多的灵力,于是龙鳞破裂体型拉长。   他再次体验了一回由崽崽长成少年的滋味儿。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在不知不觉间减弱了许多。黎婴放任自己的思维陷入混沌,感到身体仿佛飘了起来。   ‘真是怕疼的孩子。’   有谁在说话…   然而那声音没再出现,反而是一种温暖的湿润的东西轻触他的额头。   黎婴睁开眼,看见了博兰担忧欣喜的目光。他想要说些什么,身子却不太听他使唤,竟然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擦,神马时候换龙形了…   所谓英雄都是要迟到的,最后一刻方能体现英雄的必要性。你看你们谁都不行,只有我能救你们灭哈哈哈哈————   但是黎婴发誓他绝不是故意迟到的,只是身体突然庞大了很多,控制起来不是那么顺利——而且背后总是酥痒难耐,一动起来甚至有点疼。等他想要出去的时候,发现大堂晕倒了一片女侍,门外头还堵着两个人——咦?敖泽竟然被放出来了?   重黎?他想到曾经看到的那条黄色金角的龙,和他一样的犄角————貌似继承的是共工儿子的神力,话说共工到底是娶的谁生的儿子?还是自攻自受神马的灭哈哈!!   突然出现的黑龙严严实实的挡在了众人的前头,张口一吐便是炽烈的火焰,直接把玉石的地板砖和泥土给化掉了,宛如一场泥雨一般砸落在前头的地上。不少龙城卫吐血的倒下,不过是看到那条得意洋洋长着翅膀的黑龙给气得。   “早就醒了为何不出来!!”博兰死里逃生,歇斯底里的尖叫:“太过分了了了————!!!”   黎婴心虚的发出低沉的鸣叫,正对上敖泽笑吟吟的目光。看什么看,小爷是被你们挡住了,而且刚刚醒过来都还迷瞪着,谁知道你们在搞什么啊啊!!   “应龙觉醒了吗…”重黎受了些反噬,掩住嘴想到。   盘旋在龙帝寝宫上方的黑龙已经足有四十几米长,龙首巨大,头顶的尺木也长了几寸,更加金光熠熠。最引人瞩目的当是黑龙背上的翅羽,骨架撑开足有十米,黑色的细鳞密密的覆盖,扇动间闪烁着一层珠光——————这传说中的神物既初具了神龙的威严,又带着些让人害怕的异态。   虽然稚幼,已能吓唬人了。   “喂!你快滚吧!”黑龙得意的昂起龙首,声音嗡嗡的回响,俯视着重黎。其实他是想说,咱俩打起来虽然你还是占上风,但我凭借着天生的优势也能让你讨不了好,等我爹一回来你就更是彻底完蛋——所以咱还是各退一步,你快滚出去,我也保着我的人没有伤亡。   重黎不甘心,龙帝必是要去追那黑戗的————   见他身上煞气反而更甚,黎婴紧张起来。这时候,守城的巨蛟龙低咆起来,黎婴大喜。   他感觉到了睚眦的龙气。   重黎脸色一变,竟然是大部队回来了…黑戗怎么那么没用?!      第99章 东西给我      不说这一头重黎被堵个正着,那边的金翅十皇子黑戗也很郁闷。他刚从龙帝糅兴那里吃了亏铩羽而回,正经的对手羲皇就直奔他的老巢,虽则是为了他面前这个蛇尾的妖人,然他却是和共工定下了约定——要当先头部队的…   “共工出来!”四字如同真言一般轰响,洞穴周围震了一震。   黑戗的权戒召出护体金盾,这才稳稳的站在了原地,他回头一看,自己那几百人的精英部队都倒退进了洞穴深处,个个神情警惕鸟毛都炸起来了,不由恨铁不成钢的磨牙。   “躲什么躲!!再躲本皇子就挖了你们的心去喂龙!!”他怒道,随即转身叱问共工:“羲皇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共工站在洞口没说话,只是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邪佞的笑。   黑戗:“……”   他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天边祥云上一抹白色高高在上,那白衣人身后站着数十神将,仙器闪着刺眼的冷光。   伏羲俯视着脚下,半空突然腾起巨浪,空气中充满了粘稠的水汽,周遭的声响被水浪声所掩盖,俨然形成结界。黑肤蛇尾的神祇从中跃出,那张极俊的脸瞬间出现在伏羲面前,盯着他的紫色双瞳似燃起了火焰。   “伏羲。”共工咧嘴,“咱们多年不见,你怎连样子都变了。”   白衣的神祇淡漠的与他对视,眼底眸光如同坚冰,既冷酷又执拗。   “本尊不与汝叙旧,”他漠然道:“交出东西,与本尊回不周山赎汝之罪孽。”   共工怔了一下,冷笑着抱臂,他随着水汽缓缓上升,黑色的蛇尾在身后摆动。“罪孽?我有什么罪孽?”他张开双臂亦癫亦狂的盯着伏羲一字一句:“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罪孽,要被昔日同伴关在不周山的幻境里几百万年?!你告诉我,当你俯瞰这世间万象变迁时——可曾想起你昔日的同伴还在幻境里一日一日的苦熬着——!!!”心中怒怨有如毒液有如流焰腐蚀灼烧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当年的恨一层一层叠压着,累积着,只等着这一日见到了他————   伏羲微微抬头,焦褐色的晶瞳冻结一般,而那最深处的痛恨,还是从骤冷的气势中流露了出来。   “女娲因何而死?”他猛地侧头问共工,修理的圆润的指甲一点点陷入掌心:“当初不是你与祝融相争,不是你撞毁了不周山——不是天降大水!女娲怎么会死?!”   妹妹的音容笑貌依稀还在眼前,湛童睡着之时,他也曾一寸一寸的抚摸过湛童的脸颊…可是那是他自己的脸,而记忆中少女爽朗的笑颜,却是遥不可及…   伏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宽厚手指修长,这不是他的手…他把自己的身体给了女娲的残魂,得到的也不是自己曾经的妹妹,伴侣…   都是他们!!都是他们——伏羲用力攥紧手,面容因仇恨扭曲起来,手指变化瞬间捏法诀暴涨扼向共工——共工脸色乍变,头往后仰,粗壮的蛇尾闪到身前不退反进带着罡风鞭向伏羲。   “也对,你我的确无话可说”共工凶戾道:“把你杀死——我便再无所顾忌!”   他捏住法诀,皓朗青空凝出无数水汽在他身后掀起巨浪,浪头涌起似龙似蛇,结成百来头巨兽扑向伏羲一众仙神,咆哮着猛张血口——   “哼,雕虫小技!”伏羲冷笑一声,白袖一挥,袖中修长手指迅疾扣压几个手势变换,金色神光卷着云气盘旋直冲,化为南天门外擎天柱上的金鳞赤须龙,呼啸着将庞大的身躯严严挡在众仙之前,龙口一张雷光骤闪,轻轻松松拦腰截断了共工的使令。   强烈的罡风如同龙卷风一样在两方人外围疯狂的飞旋,九天之上因这番恶斗而阴云密布,而九天之下的凡人却又因此受累,靠近海边的万亩田地先遭遇洪水,紧接着就像是一瞬间被抽光了水汽,干涸的裂开了绵延万里的裂纹,颗粒无收——   然而那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又哪里还会顾忌蝼蚁们的生存?在这一点上,说到底无论是上古众神还是人类,都是一样的,都是自私的。   赤禹表情冷漠的和姽婳站在一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仙器,心却因为眼前的激斗而火烫火烫的,简直激动难耐。他失去了身为天帝的身躯,便失去了聆听凡间百姓心声的耳朵,听不到地上的哀嚎,便没有了悲悯——应该说,他本就不适合做统治者,也许当初将身体交出…也并不是不愿的。   那天地间至高存在的身躯,本就束缚了他好斗狂妄的本性。   凡人与他何干呢?   他们本就超脱了世俗,既不在三界之内,为何还要去管那凡间俗世…   赤禹凝望着伏羲的背影,眼中渐涌起一种接近自恋般的赞赏和渴望——大道,岂不是强者为尊?   “交出东西——”伏羲手掌微曲,法诀下金气形成的巨掌便一把捏碎了嚎叫的使令。他慢慢仰起头,脖颈上在承启之间发出骨骼挤压的声音,血液流淌的细微之声无限放大在耳边,无数噪音响起在他的耳边——一股躁狂的感觉不断的压迫着他的理智…   ‘上天啊…救救苍生——’   ‘苍生——’   ‘老天爷——’   ‘朕以天子至尊祈求——’   ‘救救百姓——’   为什么要救?   “交出女娲的东西——”他听到自己开口,嗓音又低又哑,沉的好似净水底的河泥黏成重重的一团。眼前雷光与漫天水浪交织的画面让神智一阵昏沉,仿佛看见女娲决绝悲伤的背影在远远的云的另一端,他发了疯的怒吼着用昆吾剑劈向结界,可是结界一次次的修补着,越来越厚,就是不让他过去——   ‘女娲————’他吼着:‘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听到没有!!’声音尾端已经如同裂锦一般难听之极,他周身是水,头发披散凌乱,模样狼狈已极——可是怎么还顾得上?   ‘人——人算什么——’他几乎要跪下来求女娲了:‘没有了可以再造,可是我——没有你——’   女娲缓缓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长长的黑发被风刮着挡住了脸,身影模糊在浓烈的云气里。   ‘我把他们当做是我们的孩子…父母为了孩子,是可以豁出性命的。’   ‘羲,你原谅我。’   伏羲双眼变成了血色,再低头眼中充斥了戾气。   我不原谅你!   ——即使你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也从来没有——原谅过你。   耳边仍然响着凡人的祈求,可是他的心冰冷的媲美万年的寒冰,长久以来那股阴鸷的怨气终于还是一丝丝的溢了出来。这个人族的庇佑者,内心却开始对所庇护的孩子们产生了强烈的恨意,最开始,他也淡然安详的和女娲一起守护着那些令人怜爱的小人们…   然而他们最终害死了女娲。   共工轻轻弹指,面前再次凝聚了百头使令。只要有水,他的使令便用之不竭…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远处对峙的白衣神祇,看着那张陌生的俊美的脸上,洁净的神气被他熟悉的魔瘴之气所取代。   白色的,同时也是阴暗的。   共工心里充满了快意。   就是要这样…伏羲,我受苦的同时,你怎么能快活?女娲为什么而死——难道你不也是帮凶?不是那些凡人的存在,不是你守护的那些愚蠢的凡人,女娲如何能补天而亡?你享受着那些人类的崇拜和祭祀,而我们这些上古的神祇却湮灭在过去里,你有香火我却没有——   黑戗怎么说的?   对…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没有,你也不可有!!   “你要女娲的玉片?”共工露出恶意的笑:“因为那里有她的残魂?”他手掌向上,掌心浮起浅黄色的小小光晕,几片手指大小的玉片翻转着,散发柔和光晕。   伏羲心里一紧,上前一步又顿住。   “给我!!”他厉声道,黑气又朝眉心近了一点。   共工的嘴边便弯起张狂的弧度。   “女娲那么喜欢这些零碎的小东西,身上总是丁丁当当的呢…”他轻声婉语:“成千上万的玉片…你何时才能集齐?”他露出尖利雪白的牙,笑眯了眼:“集不齐,她要怎么想起你呢?”   “给我——!!”伏羲额头暴起青筋,眼白充血,煞气严重。   共工表情突冷,手里的玉片被生生捏碎。   “我就不给你。”他哈哈大笑:“我便是死了也不告诉你在哪里…你熬着吧!!”      第100章 命运的手      你熬着吧!   伏羲眼角通红。熬着——熬着…说的多轻巧…这一年一年的,剥落了当年的风华,丢失了旧时的美好,渐渐遗忘了在一起的快乐——只剩下人世两隔带来的痛苦。   爱快死了,只余着不甘和执念。   女娲…女娲!   “拿——”他嘶声道,手执拗的伸着:“过来。”   共工冰冷的放开手,晶莹的玉粉随风扬去,那光晕却没有随之散去,而是慢慢的逆着猎风浮到了伏羲的面前…细细的光点似有似无的闪烁着,温柔着。   伏羲怔住,眼中便毫无征兆的流下泪。这千万年来唯一的一滴泪。   共工的表情凝固,手中刚起的黑色神光如同云气一般消散。   同一时间,正跨入杨婉妗寝宫吃饭的湛童顿住,迟疑的转身遥望殿外的云海,秀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只因他突然流泪。   为何…这情绪由何而来?   他怔怔的低头看着自己文秀纤弱的手掌,伏羲说…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可他原来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伏羲却不肯再多说…魂魄全了,他还是他自己吗?   湛童其实是伏羲,那他…是谁?   “湛童?”杨婉妗坐在矮几前,疑惑的看他。   白衣的少年突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他不是已经答应羲了吗,无论将来如何,总是要陪在羲的身边——终于可以为那人做点什么,所以不算是牺牲吧。   “你总是…恋着哥哥的。”伏羲喃喃着将手收拢,小心翼翼的拢住那些细小的光点。   共工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们已经远远的离开了神将们,所以没有人看见他们的羲皇竟然流下了眼泪。   “你疯了…”他摇着头,嗤笑:“女娲死了…她已经死了!”他伸手拽住伏羲的肩膀低吼:“你身边那个没有女娲的记忆也没有女娲十分之一的神力,他不是女娲——你即便收集了她全部的魂魄,可这世上哪里有躯体可以容纳?你要用你自己的身体吗?!”   他松开手厉声道:“你为了她一个人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我背叛了祝融…背叛了糅兴!!”   伏羲恍若未闻,他猛地转身扼住共工的脖子,俊美无暇的面容压迫到极近的距离,眼中如同火焰在冰层上燃烧,他轻声问道:“其他的玉片在哪里?”然而他手中却用了大半的力气,一瞬间便让共工的脸色赤红,脖子暴凸青筋。   他扬起另一只手,修长完美的指尖隐隐闪过尖锐的利光。   共工挣扎露出讥讽的笑,双手用拥抱的姿势从后搂住伏羲,掌中凝结起冰刃。   ‘你我明明杀不了对方,却总要一副拼命的样子…真是可笑!’   狂风暴雨在九天之上大作,世界仿佛要陷入绝境一般。伏羲和共工对视的目光灼热专注,就如同里头有无比的深情,而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其中的恨有多深——   为什么要恨?   可如果没有恨,要如何才能度过这无休无止的漫长岁月?   姽婳翩飞的红袖在空中划过浓丽的线,远处遮挡视线的浓丝像是被刀割开,一黑一白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忽隐忽现。她清澈美丽的双瞳突然锐利,长裙上前一步。   “且慢——”赤禹拽住她,面无表情:“不要插手。”   姽婳转头看他:“龙帝来了。”   一道雷刃来势凶猛的劈向伏羲二人,共工脸上充满了疯狂,狠狠的将冰刃刺入伏羲的后腰,在血雨中牢牢钳住他让彼此动弹不得的迎向雷刃。   伏羲闷哼一声,五指在共工脖颈上留下深深的指印,随后他猛地向后挣脱,雷刃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去,扬起的长发齐齐断掉,散发焦臭的味道。一黑一白两条人影纷纷向后翻去,浓郁的血气即便是暴雨也无法掩盖。   共工跪倒在云端上,俯身咳出一口瘀紫的血块,他抬起双手,冰刃化去只留下伏羲冰凉的血液染红了他的手掌。   他侧头看去,站在他和伏羲之间的男人衣角翻飞间露出赤金的龙纹,龙睛宛如活着一般在明黄色的暗纹中转动,狰狞凶恶。   糅兴从眼底冷酷看着他们,黑色微卷的长发在身后狂舞,漫天的云气都听从了真龙的召唤,翻腾卷聚,狂涌至他的身后。   共工站了起来,捂着嘴的手指间不断的溢出紫血。他肆无忌惮的笑起来,笑声喑哑难听,黑色的衣料似是能够避开水汽,依旧在狂风暴雨中嚣张的扬起。   ‘咱们终于聚到了一起…’他张嘴无声的说道。   多少年了。   糅兴与伏羲抬起的视线对上,那双陌生的眼睛有着熟悉的瞳色。曾经这双眼睛安详宁静,带着点狡黠,喜欢看着他和女娲…   伏羲捂住腰侧,指缝间透出金色的神光。他冷冷的看了一眼糅兴,便移开了手站了起来,那双以前最为慈悲的手向上张开————   共工脸色一变,仰头朝九天之上的苍天望去,糅兴随之抬头,那最上空竟然一点一点凝聚起巨大的云气漩涡,从其中可隐隐窥见金色的玄雷光刃。整个苍空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不知何时那暴雨渐息,天地间除却那让人不安的轰鸣,诡异的安静。   “伏羲——!!”赤禹的大吼从他们身后传来。   伏羲闭上眼,腰间还未愈合的伤口喷溅出鲜血。   赤禹身影突现在伏羲面前,一柄仙器指向他,厉声质问:“将玄雷收回去!!”不,他把身体交出来并不是为了让伏羲毁掉他一手守护的玄黄大陆!!   “快放——”声音带着痛苦戛然而止。   赤禹不敢置信的缓缓低头,看见一只手带着血肉穿过了他的腹背。共工狠狠抽出手,将他抛到一边,不顾他直直跌下云端。远处一道结界挡住了姽婳众人。   “你要杀我便来试试——!!”共工疯狂的长啸:“杀了我——将女娲彻底埋葬!!”   伏羲抬眼,墨黑的额发被罡风吹拂而起,露出凶戾而诡秘的双眸。他双手上方出现了巨大的劫云,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色神光。   “我知道了…”他低哑的一字一句说:“剩下的玉片在哪里。”   共工喘着粗气,嘴角勾起狂肆的笑,尖锐的利牙露出。   他扯开衣襟,坚实的蜜色胸膛凝结了一层水汽。   “就在这里…”他轻笑说:“你进不去不周山了…我把它的入口封在了,我的胸口。”   伏羲眸中迸发了绝丽的冷酷的光,头顶的劫云仿佛响应一般发出地动山摇的咆哮,金色的玄雷蠢蠢欲动的缠绕在劫云中,发出迫不及待的破坏声响!   糅兴立于云端,在罡风中冷眼旁观。他心中冷笑,感觉周身如浸在冰水之中。   就这样结束也好,也罢。   女娲,他们未必是真的为你的再世而拼命,未必是在为你的离去而伤悲。   只是心中的怒和怨,总要寻个缘由,他们之间在天地由人主宰以后,便无法再成同伴,大道之下,岂能置身事外?   如若一起毁掉了这玄黄大陆的一切,可否让一切回到起点?   他只要护好黎婴就好。   糅兴双手负在身后,紧紧的攥住。他们果然都变了。   ‘小糅兴,你到底在林子里藏了什么?’白衣的少年蹲在小龙身边,悄悄的问。   金色的小龙面无表情的瞥少年一眼,闷不吭声的伸着肥爪儿收集着枯枝。   少年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问了:‘你究竟在做什么?’   小龙帝考虑半天,奶糯的刻板的回答:‘烤蛋。’   ‘烤蛋做什么?’   ‘不做什么,’小龙哼唧着:‘把…烤出来。’   白衣的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凑得更近一些:‘把什么烤出来?’   小糅兴不耐烦的站起来,溜圆的玉色双瞳瞪着他:‘把弟弟烤出来!’   ……   ‘糅兴,有弟弟是什么感觉?’白衣少年笑着问他。   长大一些的小龙帝坐在火堆边淡淡说:‘很累,而且还吃不饱。’语气里诸多怨念。   白衣少年愣了一下,扑哧笑了出来。   ‘你的吃食可都是女娲和共工寻来的,难不成胃口也跟着个子长了吗?’   小龙帝鄙夷的瞥他,神情却还是淡淡的:‘我有那么多弟弟,你只有一个女娲,能比吗?’   少年闻言露出柔和的浅笑。   ‘女娲很好的…比小龙什么的好多了。’他戏谑的补充一句:‘至少吃得不多。’   小糅兴气得不行,但还是记得忍住愤怒,不可太过情绪外露。他又腾地站起来,拎着自己的烤鹿腿哒哒哒往林子里去了,去喂弟弟。   ‘要好好照顾弟弟哦。’身后还传来白衣少年柔和的笑声,让人气都不太气得起来。   ……   ‘为什么要杀我族人!!’龙族的年轻王者怒吼。   白衣男子有些头疼,还带些歉疚:‘小糅兴,我并非故意,只是他们吃了太多的人…’   ……   ‘女娲死了——!!’白衣的神祇状若疯癫的举刀指着他:‘你们为什么袖手旁观!!为什么!!’   他冷静甚至漠然的看着抵到自己面前的刀尖。这是女娲的尊神刀。   ‘这是女娲庇佑人族的结果。’   ‘你——很好!!’伏羲惨笑,声音撕裂如同泣血:‘我伏羲发誓,必杀光你一族长虫————!!!’   ——————————   ‘你杀了我的弟弟——!!’糅兴龙首忽隐忽现,五指呈利爪,凶恶暴戾:‘你竟然真的——我看错你了伏羲!!’   ‘女娲已死…’伏羲双眼僵冷绝望:‘我要你们为她陪葬——’   糅兴捂住额头,后退几步。   “帝君!”   他回首一看,竟是冥府王者北帝庆甲。还有四海龙王。   “请务必阻止尊皇!!”庆甲苍白的脸颊近乎透明,跪伏下去:“冥府已经呈崩溃之势,地藏菩萨被人间的怨气压在了地府,转生池快要浑浊!!”   他低低的伏下去:“请看在太子殿下曾经八世为人,若玄黄大陆毁去,以殿下与异界的联系,只怕会影响到异界。”   糅兴放下手看向青龙王显仁。   “黎婴现下如何?”   显仁单膝跪下:“太子已经融合了骊珠夫人的内丹,成功的二次化形,应龙之态初现。”   糅兴脸上狂喜,很快压了下去。   那就好…那就好。   显仁看着头顶遮天盖地的劫云,心中焦虑。他不敢告诉糅兴,黎婴正在赶来的路上——   不过,一旦这玄雷劈下,玄黄大陆尚且难保,无论是在龙城还是在此地,想来也无甚区别。果然,共工虽与龙城表面无怨,可他们终究无法旁观。   共工看着伏羲勉力支持,劫云不断吸收着他的神力,竟然还在扩大之中。   他张开双臂闭上双眼。脑中一时清明一时恍惚。   一层一层的结界在他周身伸展开,即便他想死,也还是有求生的本能。   看似终点,只不知是否真的终点…   伏羲,你可有疲累?      第101章 完结章      “帝君!!”庆甲再次低伏在地。   “…本君不会阻止。”糅兴负手看向远处风暴中心对峙的二人,及腰的黑发夹在狂卷的衣袍间翻飞:“本君就站在此处,等——”   等什么?等羲皇与共工有一人死在这场死斗中,或者两人皆死…等这玄黄大陆毁在这场数百万年前的恩怨中?   庆甲猛地抬头,苍白的唇瓣无声的微微颤抖,眼里透出不敢置信。   “糅兴!这天下亦有你的责任,你我存在至今就是为了守护这天下!”   “这天地苍生与本君何干?”龙帝转身冷漠至极的睨视他,高高在上的勾起嘴角:“与太子何干?”   他早就厌弃了这世间芸芸,此时竟有一种迫切的期盼,期盼自那无形的掣肘中获得自由。骊珠死的时候他为之掣肘,黎婴飘荡异世的时候他为之掣肘,几百年前他带回黎婴时,更从黎婴望向王汉蕙娘的目光中感觉到了那股掣肘,让人厌恶至极。   无论天道为何造了他糅兴,只是他既然已经存在,便没有被那虚无控制的道理!   他微微眯起眼睛遥望那巨大的劫云,玉色的竖瞳渐收。劫云已经从金色开始向血色变化,面前这影像是极为恐怖的,整个玄黄大陆,无论从哪个地方仰望天空,都可以看见它——从地上看它只是在缓缓的旋转,除却那邪恶的颜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变。然而这九天玄雷阵一旦大成,便是天下浩劫的开始。   那浩大的劫云之下只站着伏羲一人,白色的衣角在浓烈不安的云气中已微不可见,看起来随时都要消失一般。糅兴垂眸,将脑中纷乱的记忆驱散。   此阵一开,想必伏羲借用的这身躯也将溃散,而女娲的残魂仍然占据着他自己的身体。天地间岂可容伏羲那样强大的灵魂飘荡,冥府既容不下,恐怕要强行被纳入混沌,至此消散也不定。   龙帝嘴角勾起残忍的笑。   “其实你未必在意女娲能否复活,”共工闭着眼,竟然调笑:“你不过是想要与我出一口气罢。”   伏羲也闭着眼,浓墨一般的长发湿润的黏在他的鬓角,俊美冷酷的脸庞透着虚弱的苍白,然而眉心却诡异的凝聚着黑气不散,仿佛一笔精巧的点在了他精致的眉间,只却不是朱砂而已。此刻他支撑着劫云的双手不易察觉的颤抖着,手臂的青筋狰狞的暴起,看起来吃力至极,明明豪雨而下不沾衣襟,这一刻汗水却濡湿了他的前胸和后背,细碎的汗水从他线条刚硬的下颔缓缓滴下,映着漫天的血色宛如血珠。   这身体实在太弱了…   共工的话就像是风声从他耳边略过。   “当年祝融也是,糅兴也是…怎么你独独关了我一人?”共工轻笑:“难道我很好欺辱?真是怪了…我原本是恨的,恨不得将你剥皮去骨!只是现下突然觉得没趣…听说这阵乃是洪荒之时盘古大神所创,只是与他衍化万物的目的相反,所以将阵法封印了起来…你是从何得来的…”   伏羲累极,装作听不见共工说的话。可对方沙哑的声音还是一字一句进了耳朵…   从何得来…   ‘哥,这阵法委实太过霸道,竟是要毁天灭地一般…咱们还是把它再封印起来吧?’   ‘不,’他随口拒绝,饶有兴致的阅览着空中灵光所形成的古字体;‘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既然盘古都能为开天殒身,为何还要创造这毁灭的劫云阵法?’   拖着白裙的少女蹙着浓眉思索,却是越想越糊涂的模样。   他无奈的摇摇头,干脆自顾自的琢磨起来。   其实,他那时也是不懂的。   ……   伏羲睁开眼,与苍白脸色相反的殷红唇瓣讥讽的勾起。   这阵法想来是盘古不愿后人得知的另一面吧…否则他怎会造出这毁天灭地的东西,又怎会在造出之后封印起来?   他沉沉的喘息,血气涌上喉咙,灼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神力被不断的抽出去,他只动了一下,便也随它去了…此阵一出便无法收回,然而他已经说不出,究竟值不值得了。   也许他即便将共工身躯元神全灭,那不周山的入口也不会再次开启,也许会跟着一起毁掉…   伏羲感到强烈的疲惫感席卷全身,甚至要将他的神智一起强拖到不明之地——这疲惫感一生起便如跗骨之俎再也驱除不去,太累了…实在太累了…   他想,还是赤禹的身体太过弱小的缘故。   轰隆隆————   头顶的劫云发出了狂暴欲动的声音,就像是某种狰狞巨兽,张着满口獠牙的大嘴想要冲出桎梏。它几乎要不满底下控制自己的那小小的人了,既然造出了它,为何又不让它完成灭世的使命?   太弱了!   共工感到浑身都被震动,乃至灵魂都有种出窍的混沌感。他急忙守住元神抬头看去,见那劫云阵法的中心已经是浓稠的血红,仿佛果实快要成熟蒂落,看久了似乎有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他将视线移至其下的白衣神祇身上,伏羲显然已经快要力竭,顶住劫云的双臂喷溅出血,低垂着头只能看见他苍白的嘴角上那道艳红的血痕。   “不知道死在这阵法中会是何种感觉…”共工喃喃道。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白莲印记。伏羲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他死去——不周山幻境将永远埋葬,再没有人能进去。可是他绝不会告诉伏羲,他要让面前这高傲的神怀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将女娲殒命保护的玄黄大陆毁去,然后去面对希望破灭——   伏羲似有所察,抬起头目光与他相触。   一时无言。   “糅兴,违背天道难有善果,你莫非不清楚吗?”庆甲仰头看向九天之上那盘旋的巨大血云,几乎被它的威势压迫的手脚发软。   糅兴看着远处,金色的祥云一层一层的涌出,显见是杨婉妗带着无数在位的神仙与密密麻麻的仙将。他们立在远离劫云的另一边,正与伏羲遥遥相对。姽婳早已下界去救赤禹,杨戬等人不知所踪。   顷刻间,所有上界的人都站在了伏羲的对立面。   糅兴冷哼一声。上界之人就是如此凉薄,所谓的忠诚简直比海底的石头还不值钱。自然,比起效忠的伏羲,当然还是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大哥,你看!”昭明突然指向下界。   糅兴低头朝脚下望去,见那靠近昆仑山的地方,仿佛有很多荧光闪烁,渐渐可以感觉到强烈的灵力气场。   “那好像是…”显仁双指虚空一划,昆仑山的景象浮现在他们眼前。原来竟是昆仑山上各路仙修和妖修联手筑起一道巨大的阵法,其中还有很明显的龙气,显然是凡间的天子也在其中。天地异变,人间不可能毫无反应,更何况下界还有众多的修道者。   “这又不是一般渡劫的劫云,岂是那等阵法那等结界可以抵挡?”昭明不屑的挥袖。更何况这一回发疯的却是上界的天帝?一个国家如果皇帝失道,万民还可以揭竿起义建立新的政权,可如果是像伏羲糅兴这样的神祇发疯,那可就是灾难了。   正说着,昆仑山上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光点,这些光点汇集起来逐渐形成横跨大半陆地的圆形法阵,正是道家最出名的万象终生轮回阵!这浩大的法阵一经形成便浮动着缓缓上升,直至把大半的天下都覆盖住。天上血红的劫云缓缓盘旋,而其下的银白色法阵则在阴影下一点点的变大。他们可以看见无数灵力的光点还在持续不断的汇入这法阵中,不断的补充着强化着。   血红的劫云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下方的威胁,愈发不耐的汹涌翻滚,密集的闪电就像是灵蛇出洞一般在天际飞舞,又如同利刃撕裂了乌云遮盖的沉重的天幕,将阴霾的背景撕扯成零碎的明暗碎块。   糅兴漠然的看着这血阵趋于完成,突然眉头一皱,回首望向四海的方向。   “爹————”   随着雷鸣般大嗓门出现的是一条背生双翼的玄黑应龙。黑龙在这样危机的大环境下非常欢快的窜出海面,于海面上腾起云雾直冲九霄,转眼便将身躯环绕在龙帝四周,小心翼翼的将庞大的龙首探向板着脸的龙帝。   “呦呦,小爷变大了真是各种不适应!”这黑龙虽体态庞大威势赫赫,声音却如少年软嫩干净,充满了谄媚:“爹…我跟你说,重黎那货就是个叛徒!小爷把他给打——吓走了!!”   糅兴瞪着面前呆呼呼的儿子,慢慢伸出手掌。黎婴还以为他爹要摸摸他以示表扬,急忙屁颠颠的把脑袋凑近,结果被那只大掌一摸,好容易维持的龙形却一下子散去,软趴趴的少年惊呼一声跌落在龙帝怀里。   “干嘛啊!我好容易才变这样子…”黎婴怒气冲冲。   糅兴冷哼一声把儿子抱得更紧。这种时候还维持龙形,难道是想要当个靶子吗?   庆甲一见黎婴来了,便焦急的想要开口,却遭到龙帝怒目而视。   “龙儿。”糅兴蹙眉沉吟片刻,遂问道:“若玄黄大陆消失不见,你可愿随爹四处走走?”   黎婴正看着远处的劫云,闻言迟疑的回头:“爹…老龟说的是真的?此阵一出会毁掉整个玄黄大陆?”   糅兴没说话,他便知了。老龟说得果然不错,这个什么劫云不但会毁掉他生活的这片大陆,而且他爹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看看伏羲就明白了,没看人家那么牛逼还是被吊在空中不死不活的吗?到现在这样,已经不是他爹能够干预的了…   黎婴沉默的靠在龙爹怀里。其实他也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胸怀,老龟告诉他时,他还因为这劫数不会波及到曾经生活过的异界而松了口气。来到这里这么久,他心底始终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幸运的、穿到龙族太子身上的渺小人类,看看下界那些奋力抵抗的修道者,还有更加平凡的挣扎的普通人…心里很难受。   当年大地震的时候,他看电视眼睛还红过,事后捐了一个月的工资被同事议论了几句。那时候是天灾,天灾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你想躲也躲不过。   然而现在那些凡人眼中的天灾,却是由他们这些——所谓的神,一手造成。   何其无辜。   “异界,并不是完全不受影响。”糅兴声音低沉,“西方鬼域和异界一样,与玄黄大陆的入口都会断开,也许是暂时的…也很可能是永久的。”   黎婴抓紧了糅兴的手。   “你要想清楚,龙城马上要遁入混沌,如果不走,我们就要立刻回去龙城。”糅兴低头看他:“如果想回去看看,那么就不能迟疑…这边的事情你别管,也管不了。”   “大哥!”昭明吃惊:“你难道要带着黎婴去异界?那我们怎么办?”   糅兴抬眸望他:“龙城既在混沌,想要见面也并非不可,你担心甚么。”   黎婴仰头望着逼仄的天空,心里犹豫不决。   然而他们已经来不及多想,伏羲猛地单膝跪下,一口心头血喷出。血红的玄雷阵一下压低,漫天的雷刃当头劈下,劫云的漩涡中心轰然一声瞬间扩大,带着让人恐怖的力度顷刻将四周所有东西拖入其中——————————   “速速退后——!!!”杨婉妗声嘶力竭的声音在远方响起,淡蓝色的结界极力铺展开,无数金色的白色的银色的灵力飞入结界中补充着,然而那劫云向下一压,结界瞬时崩塌,压出一片凄艳的血雾,顿时响起冲天的哀嚎!!!   黎婴第一反应便是从龙爹怀里挣出,旋身化为黑龙盘旋上天。   “爹!叔叔!咱们快走!!”黑龙的声音在狂躁的天地间响起,龙尾一扇,几人便顺势飞身上了黑龙的脊背,眨眼便破开云层蹿向远处。糅兴来不及训斥儿子,立于黑龙尺木之间双袖一展,迎着狂猛的罡风长啸一声,纯金的龙丹就浮到下颔处,耀眼的金光如同破晓,劈开了漫天的乌云和血红劫云于前方开出一条道路!   伏羲的身影在阵法发动的那一刻就被雷光吞没。属于伏羲本尊的内丹强行驱使————他双眼大睁,目光凝聚在跌下云端的那个身影上,元神仿佛流星一样从原属于天帝的肉身上破出,疾射向共工的身体!!   ‘给我————!!!’湮没在电闪雷鸣中灵魂的声音让人生寒。   共工突然睁开眼,不敢置信的怒瞪看那道模糊的光晕,劫云咆哮着狂吼的铺天盖地的压下,他的身体被无数的雷刃贯穿,先前的数层结界几乎是一瞬间便被破除——也因为这样伏羲的元神轻而易举的侵入——最后一刻,他只看见伏羲变得血红的双眼,近乎执着的盯着自己…近到咫尺处的容颜是与天帝截然不同的秀丽温雅,只是昔日柔和的笑意已经被癫狂所取代。   非她不可吗…   他的意识嗖然消失。   ……   “女娲,”青年穿着黑衣,双手拢袖蹲在少女旁边:“我一直好奇一件事。”   少女跪坐在一丛灌木边,神情严肃的摘着连成串的小果子。她眉毛浓黑,五官是一种爽朗的明丽,乌黑的头发长长的披在身后,虽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双脚却赤裸着没有穿鞋。   “也不知道小祖宗吃不吃这个呢…”她漫不经心的低头挑着果子,随口说:“什么事你问吧…”   黑衣青年笑眯眯的挠了挠脸,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你与伏羲那家伙…却是兄妹没错吧?”   女娲奇怪的抬头看他一眼:“是呀,怎么?”   共工嘶了一声,似有些为难。   “那…为何伏羲,会说…你是他的仙侣?”   女娲哦了一声,神情很是不经心。   “为何…自然是因为事实如此嘛…哎呀,怎地红的也如此酸?看来这果子不好吃…”   共工抽了抽嘴角,心里却有些酸涩。真是,本以为那人是找个借口呢,还想着这借口未免也太过荒唐…谁想到竟是真的吗…自产自销神马的最讨厌了…   ……   “伏羲,为何人要有男有女,要成婚生子?”他抱膝坐在高处,看着山谷中初初形成的村落开口道。   白衣的少年脚尖轻轻在他身边的树枝上落下,衣角在夜风中纷飞,半晌响起沉静的声音。   “不觉得一个人行走在这世上度过漫长岁月…孤寂了点吗?”少年低声说道。   共工若有所失的遥望远处。   “所以你有女娲…就连小龙也有弟弟呢…”   可我——有什么?   “为什么我不行?”他困惑的转头问伏羲,“因为我是男的?”   伏羲掸了掸袖子笑道:“所谓男人与女人,也不过是照着我与女娲的样子造出来的而已。”他轻轻伸出手触碰了共工的额头,很快放开:“只是我与女娲,注定要在一起。”   ……   黑戗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幕,短短的一瞬间,玄黄大陆的天空仿佛整个崩塌,然后以不可挽回之势压到了大地之上————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耳朵甚至因为巨大的复杂的声响一下失聪——他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声音,似天地生灵的哀嚎,似无数结界碰撞的巨响,又似大地裂开火山地狱…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们险险的逃回了鬼域,就在两界断开的那一刻,他亲眼见证了东方大陆的毁灭。   等他回过神,两界之间已经完全断开。他低下头,脚下是粘稠的血液,往四周一看,随他逃过来的部下全部都被最后那一刻波及,劫云将他们压迫而死,断肢残尸散落了一整个山坡,紫色的血液汩汩流淌而下。   一切归于平静,良久,伏羲慢慢睁开眼。有温暖的体温覆在他身上,淡淡的血香在死寂的空间里弥漫…他的鼻翼翕动,疲惫之下又有死灰复燃。   是你吗?   “伏羲…伏…羲…”   虚弱苍白的声音在他胸前响起,一只素白纤柔的手带着血迹探到他面前,无力的贴在他脸颊边滑了下去。伏羲眼中的神采冷却,坐起身,看见了为他挡住最后一次阵中雷劫的红陵。   女子浑身是血侧卧在他身上,秀发凌乱遮住了玉容,已然没了呼吸。   不是女娲。   伏羲心中冰冷,静静的看着红陵。他看到红陵的内丹黯淡,龙魂支离破碎渐渐散去…被这阵法杀死的无论是仙还是人,都会魂飞魄散。他夺舍了共工的身体,挡住了前几波雷劫,最后一次却力尽跌落到了地上…若没有红陵,只怕现在也已经死去。   只是不是女娲,就不行。   他轻轻推开死去的龙女吃力的站起来,看向周遭。   这片大地,已经死去。   到处都被茫茫的洪水淹没,一眼望不到头,昔日的良田沉在水底,露出的那些小小的山坡曾经是凡人难以攀登的高山峻岭…水势低的地方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更多的是大片的红色。他闭眼用神力探试,却感觉不到以前许多修仙者的气息,更遑提上界众仙。三界中,约莫只有龙城与冥府能够逃过一劫吧…冥府也不会久了,这个世界的轮回已经不存在,地府的转生台失去了作用…   伏羲茫然的走向前,脏污的双脚一步步踏上大部分被洪水淹没的水面上。他眼中仿佛看见当年和女娲捏出的第一对小泥人…小泥人动了起来,亲昵的窝在他手心…那时他与女娲对望的心情…   他摇摇头,用手轻覆赤裸的胸口那朵白莲印记,脸上再次透出希望的光彩。只要…只要打开不周山的入口,就能唤出女娲所有的残魂…天下没了又如何?他只要女娲在就好。   不周山幻境再次打开的时候,他没有发现头顶的虚空又一次出现异变——浓浓的黑色阴霾悄无声息的形成漩涡高速旋转起来。   湛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背对着他站在前方。   伏羲愣了一下,却惊喜的发现无数的光点迫不及待的从幻境中涌出,它们像萤火虫一般飞向湛童,如同一层光茧把湛童包围了起来。很快,伏羲从其中感觉到了女娲的气息,狂喜浮现在共工那张英俊邪肆的脸上。   “女娲————”   他上前一步,一道黑色的利雷猛地擦着他的额发劈下,顿时一道血线流下。伏羲惊愕万分的抬头看去,黑色的漩涡像是狰狞的大口贪婪的想要将他吞下,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不——不,不可能!什么天道——天道怎能奈何他?如若不然为何他毁掉这里却没有被阻止——?!   伏羲想要退后,却被八道黑色光柱投下锁住,进退不得。   他看向那个光茧。光茧宛如莲花盛开一般一丝丝绽开,那些光丝一点点的融入其中的那道人影中,伏羲熟悉的那个女子闭着双眼神态祥和的站在那里,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裙,黑发乌黑浓密披在身后。   ‘女娲…’他默默念着心底的名字,从光柱的缝隙里伸出手。   女娲的身影在下一刻融化,化为展翅而飞的长蛇,带着夺目的光芒俯冲过来,围绕着黑色的光牢飞了一周,然后掠过从光牢中被解放的伏羲身边,飞向一片苍痍的大地,随着这生灵的飞过,无数的光点融入大地山川,融入那些苍白的尸体与血海,温柔的——包容的。   伏羲跪在了地上,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了一层火红的光,失神的瞳孔微微收缩。   是夕阳。   空荡荡的天空重新被柔软的雪白的云层覆盖,一轮落日洒下余晖,照到正在修复的大地上,洪水慢慢退去,露出了漂亮的建筑的尖顶——长长的街道,广袤的田地随着夕阳的挪移变回深绿的海洋,农夫们在麦田中直起腰,纷纷仰头对着美丽绚烂的火烧云露出憨厚的笑容。   人间天子在龙案上趴着,忽然醒来偷偷伸了个懒腰,唤过总管传膳。   开封府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到处是熙攘鼎沸的人声。   伏羲沙哑的笑出来,看着那越来越小的生灵重新飞回他身边,仅仅在指尖停留片刻,便烟花一般散落,消失。   不见。   低哑的笑声也如烟火,于空中湮没。   这世间没有你我,繁盛如昔。      第102章 番外六大隐隐于市(现代一)      “本次对昆仑山的考古无疑是对中国古代神话的一次重大发现,从高空我们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个巨大的奇怪图形…”   咔嚓咔嚓。   “XX教授凭借多年研究古代建筑风水的经验发现,这个巨大的图形是有着特殊的意义的…”   咔嚓咔嚓。   “如果不是这次古怪的地形变动…”   咔嚓咔嚓。   “碰——!!”   一声巨响惊得黎婴差点把瓜子壳呛到嗓子眼儿里。他吐出壳子赶紧喝了一口水,这才愤怒的抬头瞪过去。   只见桌子前站着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又高又壮还一脸凶相的男人。男人单手插着西装裤口袋俯视着他——目光既凶残又狠戾。   “……组长大人午安啊。”黎婴讪笑,爪子嗖嗖的把满桌子的瓜子壳往脚边的筐子里扒拉。   “你个熊孩子——!!!”凶残的高壮男人咆哮着将另一只手里的文件夹狠狠的摔到黎婴面前,顿时屋里所有人和黎婴一起震了一震,噤声。   “你用你两只耳朵中间的那东西思考过后告诉老子!!这份合同为什么没有报价单!!你再想过之后告诉老子为什么你把出差补助申请写得那么清楚!!巴拉巴拉巴拉————”   熊男的咆哮在屋里响了整整半个小时。   “现在经济那么不景气,公司打算裁员知道不知道?”发泄了百分之八十的怒火,熊男组长徐泰抱臂居高临下吓唬自己的一众下属。   果不其然销售一组的的办公室响起一片抽气声。   只有他面前这个熊孩子茫然的仰着毛乎乎的脑袋瞅着他,又圆又亮的眼睛明显还在犯晕。   “咱们销售一组一向扛的是大梁,所以危险性最小,”徐泰恨铁不成钢的挪开视线,威胁的扫向其他组员:“但如果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被逮住了什么错误——比如黎小婴这种,那你们就要小心自己的饭碗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组员就像拉练一样嚎叫。   徐泰满意的点点头,最后冷冷横了一眼还在发呆的黎婴:“重新写一份,下午下班前交给我,不然晚上就加班——没有补助。”   黎婴回过神,爪子不由痒了痒,但到底只敢委屈的瞅着熊男回去独立的办公室。没法啊…谁叫他现在身在这个万恶的人类社会捏…自然要客随主便…   晚上下班。   “爹!你都不知道熊男有多可恶啊!我手都肿了!!”黎婴抱着抱枕滚在客厅沙发上炸毛:“还不给补助!出差的补助!!”   “……”   “爹咩啊啊啊啊————”   糅兴一脸黑线的从厨房出来,随手将蜡笔小新的围裙丢在一边的矮柜上。   “去把菜端出来!”   黎婴屁颠颠的照做。某爹无语的摇头,手指一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身的油烟气也被淡淡的熏香所取代。   晕黄的柔和灯光下,父子俩儿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终于得以悠闲的围坐一桌吃晚饭。黎婴嘬着筷子看着不大的餐桌,除了一小碟肉脯,还有三菜一汤,都是极为精致的菜品,他爹就是认真…就算是对着菜谱做,也没必要非得连样子都一模一样嘛…他嘿嘿笑了一下,先塞了一片肉脯开开胃。   “如何?”糅兴斜撑着头看儿子,显得很适意闲散。   “怎么味道…不一样?”黎婴边咂嘴边疑惑,“味儿…差了点,爹,你新请的厨子不行啊,没有博兰从前给我做的那味儿正。”   糅兴:“……”   糅兴重新端坐起来,生硬道:“不好吃便倒了。”   黎婴:“……”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又看了看一桌子的菜,有种大难临头的不幸预感。莫非…难道——————   “爹…那啥…”他讷讷的瞅着某爹阴沉的脸色:“这肉脯…你做的啊…?”   咔嚓——   糅兴面无表情的将一双象牙包银的长箸撅断。   黎婴立刻双股战战泪眼汪汪瞅着他。   “…吃饭!”糅兴冷冷道。   “嘿哟开动!”某崽兴高采烈的收了眼泪举箸吃饭,大块朵颐。   糅兴:“……”   黎婴一边吃一边想,他爹真是越来越贤妻良母了有木有,只是有时候未免让人有点…消受不起?也不对,他爹也是有工作的人,怎么着也应该是现代新型…那啥强人——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牙床下得战场咩咩咩!!   “唔对了,”他咕咚咽下碗里最后一口猪骨汤:“爹,我今儿看到了网上有个新闻。”   “嗯?”糅兴给儿子舀汤,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黎婴撅着嘴巴接过汤碗,里头添了些他不喜欢的海带结。“…说是在昆仑山上发现巨型图案…似乎是那个万象众生轮回阵…唔好鲜哦…”   糅兴皱眉瞪着儿子:“海带吃掉!”   某崽默默的把丢在渣碟里的海带夹起来——吧唧掉在了桌子上,然后无辜的瞅着龙爹。你看喏,人家把菜掉在桌子上了,很脏的咩…   某爹默默的伸箸又给夹了一筷子,亲自递到崽崽嘴边上。   黎婴:“……”   饭后父子俩照例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看新闻联播。糅兴再弹手指,端着一个玉碟子的果子用银叉叉着给儿子喂食。   “爹,这里不是和咱玄黄大陆平行吗?为什么那时候留下来的法阵会在这里出现啊?”黎婴又想起自己之前想要和龙爹讨论的话题。   糅兴沉吟片刻,轻轻摇头:“想来只是投影造成的些微影响,再过些时日自然会消失。”   黎婴嘬着嘴巴里的甜果,心里还是有些奇怪。不过这困惑也只是稍稍停留,就被电视吸引去了。   自从那场伏羲与共工引起的灾难以后,无论是玄黄大陆还是他们此时身处的异界都再次恢复了平静。女娲留在世间的残魂修复了大地的苍痍,冥府的转生台也在一瞬间恢复如初…共工死了,赤禹死了,女娲的残魂彻底烟消云散,湛童也重新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的肉体——   上界所有的神仙都没有了那一天的记忆,只有弟弟和郦珩声他们避在龙城躲过了一劫。   他在那玄雷阵发动的顷刻间,竟然一时发狠带着背上的一众人冲入了混沌,在玄黄大陆与异界的联系断开的前一刻进到了异界。原本以为直到能在混沌中确定玄黄的坐标为止,他们要待在异界很长时间,没想到女娲竟然再次殒身救世,让他们得以重返玄黄。   黎婴曾经想,女娲也实在太圣母了,一次次的牺牲自己而不去顾念伏羲。没想到他爹却说,若不是女娲,只怕伏羲现在已经被天道所灭。   这一次他们来异界,却是要长住的。黎婴成年礼以后,两人也算是确定了恋人的关系,只是毕竟在他人眼中,他们还是一对父子。糅兴自是不在意的,但他担心儿子会不自在,索性便带他回去了异界,而且稍稍将时间往前挪了一些,又在黎婴的外貌上使了个障眼法,这才正大光明的在人间住了下来。   “到爹这儿来。”糅兴随手将果碟放下,把住儿子的细腰直接抱到膝盖上,细细端详。   黎婴很自然的双手搭在龙爹肩膀上,屁股挪啊挪的在他结实的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这时维持的还是以前人类黎婴的外表,一个看起来总是像刚毕业大学生的二十六岁男人。   糅兴目光柔和的看着黎婴,修长的手指缓缓的从他的脸颊上滑过,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浓黑的眉,清亮的眼,微黄的柔滑肌肤。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黎婴的这幅模样,也可能是因为…前面几世他都是一个只能旁观的可怜父亲,可是第八世,他带走了黎婴…第九世,他把黎婴带回了龙城,最后一世,他的儿子彻底回到了他身边。   他们成为了更为亲密的恋人。   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啊。   黎婴也感觉到了他爹的这种愉悦,心里竟有些美滋滋的。怎么说呢,糅兴喜欢他这样子,其实在他心底,就是真的喜欢他黎婴——真正的黎婴。   他低下头在糅兴唇上轻吻一下,然后靠进对方怀里。   两人照旧腻歪了一会儿。   “过几天你请一天假吧。”糅兴有些懒洋洋的说道,搂着儿子的手一下下的顺毛。   “啊”黎婴炸毛:“这个时候请假?爹你真是做老板的不知道小职员的辛苦!!!熊男说要再出问题就把我啪飞!!啪飞就是——开——除——开除!!”   某爹无所谓看他:“哦。”   哦…   黎婴:“……”   “开除就开除好了。”糅兴沉吟:“那你可以来爹这里,做秘书怎么样?上次看的那个不错…老板接着电话,然后你就在办公桌底下——”   “卡!!!”黎婴双手交叉二段炸毛:“那是上司与下属的办公室XXOO——不是爹和儿子的啪啪啪!!!糅兴你能不能别老念叨那个是我不好我再也不看G——V——啦啦啦!!”   某爹遗憾的盯着儿子。   “那就好…虽然你大了,爹也不能不管你的思想健康。”他丝毫不心虚的一本正经的缓缓说道。   你是认真的嘛?黎婴瞪着某爹半天说不出话。   “要请假干啥?”他闷声问。   糅兴再次把他抱进怀里顺毛:“不记得了?龙蛋蛋满百岁的诞辰。”   黎婴纳闷的侧头看他:“不是都小两百了吗?百岁才办宴席啊…”他那会儿不也是破壳的时候办了一次,百岁的时候办了一次么。   龙帝露出无奈的表情。   “上次小家伙躲起来睡觉,结果宾客也跟着满龙宫的寻他,这回算是补办。”他说着还有些疑惑:“只是不知为何,老大竟找不到小家伙的气息…兴许是蛋蛋天生的能力?”   黎婴噗的喷出,手指却心虚的抖了一抖。这个么…他想起来了…好像是他给的蛋蛋一样法宝能藏匿龙气?那小东西天生就聪明狡猾的令人发指,看起来直到现在也没让大家发现那法宝?   他这头一心虚,龙爹的双眼就眯了起来。果然不愧是父子,与其说是心灵感应,不如说糅兴养儿多年的经验以及对付捣蛋儿子已然形成了第六感的本能。   黎婴慌张下赶紧重新起了个话题,指望着能绕开他爹的注意力,最后还真给他想到了一个。   “对了!爹,我爸让我们这周末回去一趟!!”他兴奋的打了个响指。真是,爷真是太聪明了。   可惜糅兴的表情却不太愉快。   这简直是当然的。   哪个当爹的喜欢听到儿子喊另一人叫爹?哪怕是养父也不行!   这事关身为父亲的尊严。(严肃状)      第103章 番外七 大隐隐于市(现代二)      “他算你什么爹,不过才养了区区十几年罢了!”龙帝不小心暴露了心眼小的本性,“要去你便去吧,本君还要上班。”   黎婴:“……”   他嘴角抽搐:“爹你是在开玩笑对吧?是吧?”   糅兴怔了一下,白腻的肌肤上竟浮起淡淡红粉。他回过神眉目冷肃,眼神一斜一副“本君正在研究民生大事没空理你”的模样盯着新闻联播。   黎婴不由感慨。真是…果然是环境造就人咩?他爹在那边整天不是COS西门吹雪就是得道高僧,结果到了这边表情竟然渐渐多了,情绪也不太刻意掩饰了。醋了就直接说好了嘛,何必矜持捏?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做儿子做久了,几乎忘记了他还在学馆上学那会儿,糅兴可不就是整天醋来醋去的样子,想着法子要把他从王汉蕙娘那里拐走——   真怀念啊…傲娇爹神马的。   于是某崽子又开始神气活现的伸手指——戳一戳某爹薄薄的脸皮,糅兴气恼的把眼睛一瞪,崽子立刻从善如流缩起爪子,无辜的瞅着他卖萌。   “矮油…”黎婴软软的扒拉上去,嫩脸和龙爹贴在一处,压得扁扁的蹭来蹭去撒娇:“爹…你就当…嗯嗯陪我回娘家呗?”   回门,这词一出现立马取悦了骄傲的龙帝。糅兴任由自己的俊脸被儿子挤得扁扁还歪到一边,他想,就当作是去看望岳丈好了,虽然是区区人类,不过所谓岳丈不就是那么回事?即便对方只是一个乞丐,顾忌着自个儿媳妇也不得不鞠躬讨好啊…所以说女婿都是苦逼的种族。   他哼一声,大掌把儿子的脸蛋一把推开,淡淡说道:“买点…什么东西?”   黎婴仰头眨眼睛:“?”   某爹蹙眉:“初次登门总不能空手,要有礼数。”   噗——   黎婴在心里给他爹跪了。他斜眼瞥着不自在的龙爹,心想你到底要不要这么傲娇啊…糅兴一接收到儿子异样的目光,立刻恼羞成怒的捏某崽子的屁股,眼神也阴沉下来,警告的意味十足。   “买点补品呗…”黎婴从善如流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掰手指:“不过那些补品也都没啥用,我还是弄点补气的丹药好了,也不能太过…延个十来年的总是不打眼吧?”   糅兴看着儿子装模作样,不由嘲道:“你那乾坤袋里的丹药最低也是上品,一颗足以令凡人容颜不老,若是修道者服食一步结丹也未必不可…十来年的是什么?莫不是炉底的丹渣吗?”   黎婴也发愁了:“那咋办?我乾坤袋也是有限的嘛…总不能装丹…丹渣,自然要捡着好的装咩…”   龙爹看儿子烦恼半天,心里气下去了,便若无其事的大掌一翻,掌心托着一只拇指大的羊脂玉瓶。黎婴一见眼睛就亮了,这尼玛不是观自在那家伙的玉净瓶吗?他爹不可能没事去夺人家的法器,总不会这玩意儿也批量生产了吧?   “这是那衡玉做的,虽不能像他的那一只储水便化甘露,但若将一般药材灌入其中,能将药性提纯转温,化而为水,也有延年益寿滋养筋脉的用处。”糅兴凝视着黎婴闪闪发亮的眸子,脸上不由带起浅笑:“若是灌入你那些上品的灵药,便能得到甘露水,有起死回生之效。”   黎婴摸了摸龙爹手心那只小巧可爱的玉瓶,心底甜滋滋的。   “这是送给我的吧?”   糅兴微笑不语,覆在他后背的手掌向上滑去,扣住青年的后颈往自己面前一拽,便倾身含住他润红的唇瓣。沙发旁边的落地灯罩内透出温暖的暧昧的晕黄,雪白墙壁上则映出了一对缠绵的身影。   “唔嗯…等——”黎婴搂住糅兴的脖子侧开脸喘气:“等等!”   做什么?糅兴双颊赤红,眼瞳深沉润泽不满的望着身下的人,发丝凌乱脸色潮红眼神湿润,白色的衬衫已经剥开挂到了双肘,牛仔裤刚被他剥到大腿,露出青年顶起帐篷的CK黑色高叉低腰内裤…   他撑起结实的肩背,隔着内裤捏了捏儿子出水的顶端,嘲笑道:“还能等?”   黎婴喘着气简直抓狂,他伸脚蹬了蹬龙爹,然后吃力的在沙发和某男的胸膛之间翻了个身,伸长手去够沙发扶手边的茶几…咦?奇怪咧!明明前天他才新买了强生正在打折的那款润滑剂啊啊!!放到哪里去了!!还有他最喜欢的西柚口味的套子捏?!!   “…在找什么?”头顶传来他爹低沉性感的声音,只是为毛听着有些…心虚?   他眯起眼睛,屁股往上一撅,顿时与某爹的肚子传来猛烈撞击。   糅兴闷哼:“……”   黎婴立刻炸毛:“我就知道!!爹你怎么又把我的套套还有润滑油给扔了啊啊!!那是我刚买的促销的新款啊啊!!我的西柚还有我的强生!!还有我上次买的JO冰爽型!!!”   糅兴:“……”   “不做啦你自己玩吧!!!”黎婴抓狂的挣扎坐起来,拖着半拉子牛仔裤就要往下爬。呜呜还是快点跑吧尼玛没有润滑剂就做小菊花会绽放过头不跑就是傻×!!   本来还有些心虚的古董爹立马火了。枪都上膛杨树都没他挺得直这个时候竟然不干?果然是白养了!!他脸色一沉,大手一抓就把崽子按在身前不能动弹,干脆利落的将白衬衫搅起来,然后塞了一个抱枕在崽子的肚皮下头,圆圆嫩嫩的饱满屁股蛋就顺理成章的翘了起来。   “不要不要人家不要被爆菊咩——”黎婴开始撒泼,结果就感到自己的小屁股被掰开,然后突然一凉——扑哧——   “……=口=!!!!”   某公寓内传来凄厉的惨叫,在月色下一圈圈的回荡着。   “嘤嘤嘤嘤…爹你太过分了…爹你不疼我咩…”黎婴抽抽噎噎的咬住沙发上的毯子一角,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滑落了下来,可是这样也阻止不了身体里一寸寸前进的热烫的硬物。   “闭嘴!”糅兴额角暴起青筋,粗喘着呵斥。他都这么小心的忍耐了结果臭崽崽还在那里哭哭啼啼的——他用手托起儿子的肚皮,右手把碍事的牛仔裤拽下来扔到一边。男人身上也近乎赤裸,只剩下解开了拉链的黑色西装裤,他低伏在抽噎的青年背上,双手握住对方软软的膝盖窝,把青年调整成跪趴的姿势…虽然事先没有润滑,不过男人很有耐心,一下下的用湿润的前端磨蹭着黎婴的股间,一点点的进入放松警惕的狭窄甬道。   黎婴被某爹紧紧的环抱着,全身都包围在潮热的属于糅兴的气味中,再加上在他腿间揉弄的大手,很快就彻底软瘫了下来,半闭着眼睛浅浅的呻吟着,至于屁股后头进入一半的火热,习惯了就好…   “宝宝…”糅兴情热之下,低声喊着黎婴小时候的昵称,他大手扳过儿子的下巴,咬住黎婴的软唇舔吻含吮,舌尖毫不迟疑的舔进雪白的齿列间,勾弄着小舌来回纠缠搅拌着彼此的唾液,下身维持着进入一半的姿势开始浅浅的一进一出。   黎婴迷醉在熟悉的气息里,张嘴热情的回应着某爹的挑逗。他有些焦躁的动着被绑住的双手,雪白的臀瓣无意识的往上翘起,那处更是缓缓开阖着,将逐渐加力的硬物一点点吞入更深处。   暧昧的声音在新闻播报中若隐若现,又渐渐加入了属于雄性的喘息呻吟中。   “嗯啊——嗯…嗯…”黎婴扬起头,耳垂又让糅兴咬住,不由敏感的浑身一颤:“嗯爹…爹快…放开…”   糅兴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便吻着他的侧脸伸手将绑住黎婴双手的衬衫拽开。黎婴一下子将手挣脱,迫不及待的要回身搂住某爹。   糅兴低沉笑着,微微抬起精壮的腰身,托着黎婴帮他翻过身,抬起大腿的时候阳物略抽出,两人都是一震,快感愈发明显。   黎婴仰面倒在沙发上,顿时放松的出了口气。他抬头看了两人相交的地方,已经是湿漉漉的狼藉一片,这还只是进了大半。他与糅兴对视片刻,很自然的又拥吻在一起,气温很快升高。黎婴主动将修长的腿盘到糅兴腰上,被糅兴托着浑圆的屁股狠狠按向那处坚挺,不由尖叫一声浑身颤抖。   硕长的硬物带着湿滑液体直接破开了甬道到达最深处,将黎婴的股间填的满满当当。   这一次黎婴没感到疼痛,那硬物刚才直接摩擦到了他的敏感处,过电般的快感传遍神经,他甚至没来得及喟叹一下,糅兴便如同打桩一般把住他的细腰开始冲撞,一下比一下深入狠准,胯间的肉球撞击在黎婴的臀瓣上,发出啪啪的粘腻声音。   黎婴抓住糅兴的肩背沙哑的喊叫,双脚痉挛的想要攀住他的腰身,又忍不住直直的伸向空中,腿根那里绷得紧紧的,身体在剧烈的摇晃中被快感冲击,几乎舒服的说不出话来。   然而这感觉若是持续了太久,便成了一种折磨。   电视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无声,然而沙发上的情事还在继续。黎婴无力的趴在龙帝的身上,两人的胸膛带着汗液和体液黏在一起,一双大掌握住黎婴柔软的两瓣不住的揉弄,中间通红的花蕊不断的吞吐着硕大的硬物,带出留在其中稠白的液体。   “呜呜…”黎婴哭得虚弱,双手从糅兴汗湿的肩膀上滑下去,无力的揪住垫在两人身下的毯子。他的那话儿已经是后继无力了,半软不硬的夹在两人腹中,可怜兮兮吐着一点水迹。即便是身体累到了极限,偏生后头那里还是能感到强烈的刺激,简直要让人崩溃!   糅兴虽说还不太满足,然而看着儿子可怜的小样子,下面几乎能感觉到包围自己的内壁已经发热肿胀,他只好无奈的低吼一声,快速的抽顶了百来下,然后在黎婴细软的喊叫中将热液释放在他的两股中。   没人性…黎婴怨气冲天的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第104章 番外八 大隐隐于市(现代三)      第二日大早,糅兴与往常一样五点睁开眼,掀开被子赤脚下床,空调外机的声音规律的响着,两层窗帘将光线牢牢挡在外头,屋内一片酣甜的睡意。   他看了一眼床上蒙的严严实实的一团被子,随手将空调关掉,然后走到衣柜边取了一条和黎婴同款的内裤套上——当然,码号不同。糅兴露出恶劣的笑。   等到糅兴洗漱好,套上睡袍去了厨房,卧室那里才开始有点动静。   “呜哇哇——热死了!”黎婴猛地掀开被子,头朝下扑在厚软的枕头上。真受不了,他爹能不能不要老用这一招叫醒他啊……   “要是醒了就快点,早饭快做好了。”厅传来龙爹稳稳的声音。   黎婴哀嚎一声翻了个身,爪子摸啊摸的摸到遥控器又把空调打开。虽然应龙本身的能力与空间有关,不过总体来说,他们龙的属性大都偏阳,所以怕热也是理所当然的……龙城自然不热,但还是现代社会的日子比较舒坦啊……啊……   他无意识的摸摸屁股,嘶……还有点肿咩……不由心里又得意又不满。自己对恋人的吸引力如此之强劲,怎能不让他得意?不过话又说回来,医学上不是说男人一生哔——出的精子是有限的咩?房事过多不利于男性生殖健康啊。不知道这话说给他爹听有木有用。   “还不起来?”糅兴打开门盯着他,白皙健壮的胸膛从睡袍里若隐若现。   黎婴露出一个十分yd的小笑容,立刻侧身摆了个撩人的姿势。   “古德莫宁——打拧!!”   什么跟什么!糅兴皱眉,随手一挥空调果然罢工:“再不起来爹就点火了。”   黎婴一看他爹脸色不对,不敢再作怪,只得乖乖的爬起来,大摇大摆的找自己的小内内外加睡袍。他打开大衣柜顺路偷瞥了一眼龙爹,见他腿间露出的是ck那条黑色高叉,便也从一排内内里拽出一样的套起来,一套上才发现不对——又默默的脱了,换了条四角裤。   糅兴眼里溢出笑意,抱臂看着小可怜装模作样的捂着腰拐进厕所,最后竟然还有胆丢给他一个怨恨的小眼神。厕所里很快传出哎呦呦的惨呼,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又在说他什么……糅兴想了想,进屋把儿子丢在地上的高叉内内收起来,自己也换了一条四角裤。   “爹——上回那药膏还在不?”黎婴在厕所大喊。   龙爹闻言打开床头柜瞥了一眼:“还在……要这个作甚?爹昨晚检查了,你那处好好的。”他们好歹也不是凡人,哪里就有那么脆弱?何况哪一次他俩儿欢好,自己不是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他?   黎婴从厕所冒了个头,嘴里还含着牙刷,怨气冲天斜眼看他:“我的小菊花一点也不好!丁字裤都不能穿了!何况兵器还讲究保养捏,为毛我的菊花就不需要保养!”说罢还意味深长睨视着龙爹:“保护我的菊花,就是你的性福——哦耶!!”迅速在某爹发火之前把脑袋缩了回去。   糅兴几乎要被气乐了。   他如今还是头回听到这样的理论,偏生是占了便宜的那方,还说不得什么。   两人吃完了早饭,已经是快七点了。   黎婴不上班的时候都穿的简单,随便套个t恤牛仔裤就可以出门。可是糅兴衣着不整是不会出门的,如今两人身边也不再有一群人围着伺候,所以总要耽误些时间。   “爹,亏得你现在是当人家老板,不然天天迟到工资都扣完了。”黎婴靠在沙发里,看着某爹在厅的穿衣镜前扣扣子打领带。   糅兴如今的样子和他从前来这里时一样,利落的短发微向后梳,露出宽阔的额头,俊丽冷漠的五官。一身黑色修身定制西装的男人,看起来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势。   “你也可以当老板,”糅兴微抬起下巴,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又带上一副黑色细边眼睛哂道:“非得做你的小销售,工资不够爹天天迟到扣的钱……”   黎婴炸毛:“水电费是我交的!暖气费是我交的!还有物业费!”   糅兴漠然:“电视电脑沙发烤箱微波炉冰箱双人床衣服鞋子……”   “卡——!!!”黎婴双手交叉抓狂:“卡卡卡卡卡!!!”   糅兴:“……”   黎婴:“……”   过了一会儿,两人面无表情的哐当一声关上门。   一出去就是一股热浪,今天不但热而且空气里还潮潮的。黎婴苦着脸嗅了嗅,就知道有一场雨还在酝酿中。啊啊,真是讨厌的天气!   两人沿着林荫路拐向地下停车库,现在龙爹多了一项爱好——这个爱好基本上有点经济实力的男人都有,就是车子啊。黎婴无论是丝的前世还是古董的这一辈子,基本上都和车子无缘,身为龙太子光荣出行的时候,坐得是海豚拉的马车。= =   所以对于面前这辆看起来相当昂贵的高科技怪物,他不发表言论,表示定制的款看不出是神马牌子。糅兴鄙视了一下儿子,还是给他打开车门,手扶着车门上方,防止崽子坑爹的撞到头。   车子平稳无声的驶上马路,空调一开,潮热的空气就被沁凉取代。黎婴舒坦的靠在椅背上,伸手戳了戳某爹的腰。   “莫动!”糅兴随口斥了一声,也不怎么生气。他开着车子看起来驾轻就熟,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这样子让黎婴忍不住感叹。   “爹……你肿么比我还适应的样子噢……”他有点郁闷。   糅兴嗤笑:“有钱有权莫不如是,无论是现世还是古代,凡间还是上界。”   这话有道理。黎婴点点头,从车子后头摸出一包嘎吱脆啃起来,不时塞一片到某爹嘴巴里。   “对了,咱们晚上去杰哥那里好呗?”他兴致勃勃建议:“他上回去医院复查,发现是——误诊,简直高兴坏了。不过还好他没有去告那个医生,不然咱们又得麻烦一回。”   糅兴不以为然。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罢了。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那小子他还算是有好感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治了他的那个病……但听到儿子一口一个杰哥杰哥的,不免有些不满。   他们在商业街逛了半天,除了添置一些夏衣,就是给黎婴的养父买些东西。虽然有了那仿制的玉净瓶,也不可能直接给黎婴的养父,只能将延年益寿的药汁伺机混入饮用水里,表面上的见面礼还是要买的。中午黎婴拿着手机拽龙爹去西餐厅吃团购的牛排套餐,发现他爹竟不喜欢牛排上的黑椒汁。   他猛地想起来他爹貌似怕辣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快到一点的时候,天气突然阴霾,浓云在城市上空盘旋,光用看的就觉得一定聚集了浓浓的水汽,欲落不落。   气温也骤降。   黎婴踏出西餐厅,舒服的喟叹一声。没有太阳不晒了,而且气温也不那么高了,空气里都是他们喜欢的水汽,可不自在多了吗。   只是……怎么赶脚怪怪的?   糅兴跟着出来,脸色也沉了下去。他五指一掐,英气的眉蹙起,眼镜下的双瞳幽幽亮起。   黎婴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糅兴拽着快步走到了步行街的一条巷子里,然后嗖的消失在巷子中间。与此同时高空中劈过闪电,恍惚有两条长长的影子穿过闪电飞向远处。   似是错觉。   “到爹背上来!”   赤金巨龙的声音轰隆隆的掩藏在雷声里,身旁的双翼应龙便弓起脊背,在浅浅的金光里缩小成一只小不点龙崽,啪叽一下掉在金龙的两角之间,一滚便滚到了厚实的鬓毛里。   哼唧。   龙崽从鬓毛里冒出小巧的脑袋,水汪汪的眼珠子激动的乱转。矮油矮油——好久木有这样子了!!!   金龙硕大的竖瞳里闪过笑意,脑袋里想着儿子此刻圆滚滚的小模样,心里也有几分动容。虽说长大了也好,不过儿子小时候真心很可爱啊。   “不过爹啊……咱们走这是去干嘛?”龙团团久违的奶糯声音在金龙耳中响起。   “龙儿未曾察觉?似有同族降临现世。”   黎婴吃了一惊。同族?怎么感觉不像啊……他是觉得怪怪的,不过那气息也……也太安静沉寂了吧?   不会是死龙神马的……= =吧?   片刻他们便到了昆仑山脉。   不出所料,日前那突然出现的法阵轮廓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已经消失了,取代它的就是那股奇怪的所谓同族的气息。   两人再次化而为人,龙鳞化为甲衣,随风飘举。他们立于云端,透过重重的云气向下望去——自然是望不见的。   “好小啊……= =”黎婴黑线。到了这里才发现那股气未免也太小了些,这让人怎么找咩!!   糅兴施施然的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样器物,黎婴扒着他爹的胳膊一看,尼玛怎么是昆山镜!?   “昆山镜不是在伏羲那里吗?”   糅兴顿了一下:“衡玉所造之仿品。”   黎婴:“……”   那观自在莫非就是玄黄大陆的仿冒伪劣一哥?!尼玛这是对仿品有多么森森的爱才可以支持他连伏羲手里的东西都仿造出来?!!   糅兴淡定的举起昆山镜,心中稍想,镜子里便显出了昆仑山深处的景象,镜子里的视野似在搜索,不断的向山内更深处推进。   “果然是仿制品咧,以前睚眦带我用那一回,可是一下子就定格了。”黎婴啧啧。   昆山镜二世:“……#”   最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   竟然是一颗白白的蛋!!!      第105章 番外九 养儿不易(现代四)      黎婴从来没见过自己的蛋壳,据说每只崽子都会留着自个儿的蛋壳,甚至制成贴身之物。可惜他那只……咳咳,因为某爹的窘迫秘密不得不牺牲。小侄子蛋蛋的蛋壳他倒是看过,可那小东西把蛋壳护的和什么似的,整天喝个奶都要把蛋壳压在尾巴下头。   “爹!!”黎婴吓得沙发上一缩,撅着屁股冲着厨房直喊:“爹!!蛋壳裂了!!”   糅兴利落的将火一关,菜盛起来端着回厅,就看到某崽崽丢脸的撅屁股缩在沙发里,怀里还抱着抱枕——就好像放在茶几上的那颗大白蛋是个一碰就炸的雷一样。   “不用管它,”某爹皱眉:“快些过来吃饭!”   黎婴赶紧丢下抱枕从沙发上翻过去,哒哒哒的跑到餐桌边,时不时还忍不住瞥一眼那颗蛋。白色的蛋大约有两个小孩拳头那般大,洁白的蛋壳散发着宛如珍珠的光晕,只是细看下在上下端隐隐有银色的印记,看着就觉不凡,只是蛋壳顶端上方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爹,你说谁会把自己的蛋随便丢掉?”他一边吃一边问。   糅兴沉默夹菜给儿子,心道:果真是给自己养得太单蠢……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会把蛋丢掉?何况这颗蛋凭借气息便可辩知其父母并非五爪龙族……甚至有可能一方并非龙族。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黎婴深沉的摸下巴:“它是一颗充满了故事的蛋,它是朱丽叶与罗密欧的蛋,它是一颗凝聚了爱情与杯具的蛋!!”   糅兴:“……”   他在儿子期待的目光里把筷子上的菜塞回到自己嘴里。真是没法了,现在没了危机这小东西越长越不靠谱。他瞥了一眼还在悄悄裂开的蛋,随着裂纹的扩大,里头的气息倒是明显起来。其中一方是龙,另一方却是鲛人……这蛋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定是那残阵带到这边的。   只是不知……蛋的父母可还在世。   “你明日去请个假,”糅兴思忖片刻开口:“蛋的来历还是只有回去才能查清,若是它父母犹在,就要送回去。”   黎婴出乎意料的犹豫起来,撅着嘴巴嘬起筷子。   某爹抬眼看他,声音低沉:“怎么?”   黎婴闷闷的说:“没什么……只是……”   只是原本还以为,可以养个小崽崽捏……小崽崽可以叫他爹,然后叫糅兴爷爷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   糅兴看着自家团子脸上露出的傻笑,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今日本来要去黎陌那厮家里,结果黎婴一捡到蛋就激动的不行直接抱着就回家,明明炸毛的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偏偏还盯着蛋直看……难道……   “你想养它?”他蹙眉问。   黎婴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点头。   龙爹表示不高兴了。怎么着,他两人世界都还未过够,自家这崽子就想要养孩子了?没听人家说有什么丁克族吗?他都为了爱情放弃了繁衍皇族的大任,怎么黎婴偏生不配合?   “爹你……你不乐意啊?”黎婴一见他爹脸色不对,眼睛里立刻水光潋滟,委屈起来:“那……那人家就把蛋送回去……呜……”   龙爹纠结起来。他看了看儿子表面委屈实则威胁的阴险小表情,你说你自己都这个没长大的德性你养个屁的蛋啊!从小到大就没养活过什么东西!   “先……先回去再说。”他头疼的挥手:“总要知晓这蛋的来历,何况万一它有父母,难道你要将它自亲生爹娘跟前夺走?”   黎婴噎住了。   第二日,龙帝带着黎婴一块儿回去了玄黄大陆。龙蛋蛋这一次的生辰摆在了西海龙宫里,刚一踏入辉煌的水晶宫,便看见络绎不绝的宫人和宾,西海龙王正恒也带着妻子儿女,和兄弟们一起等候在大门处,靠在他腿上最显眼的便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墩。   “小——嗯嗯……!!!”   龙蛋蛋还拖着一条小龙尾巴,跌跌撞撞的伸着肥嘟嘟的短胳膊就朝黎婴扑过来了。黎婴表示消受不起,迅速往龙爹身后躲。你个臭蛋蛋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要干嘛!!这回是海虫子还是水母还是螃蟹?!!   龙蛋蛋是坚持不懈的,他虽然小,却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执着精神——主要表现在欺负黎婴身上。他哼哼唧唧的将软嘟嘟的小身子贴在糅兴的腿上,然后挪着挪着就扒到黎婴身上去了。   黎婴浑身起鸡皮疙瘩,低头和侄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视,看着看着,想到大白蛋,心里突然软趴趴。矮油——他也是准备做爹的人捏!糅兴可是都查清楚了,大白蛋没爹没娘,简直是老天送给他的儿子!!   他心情一好,便弯腰把龙蛋蛋给抱了起来,小家伙的屁屁在他手掌上蹭来蹭去,红嫩嫩的小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自顾自的低头玩起肥短短小手指。   “你不搞怪的时候倒也挺可爱的。”黎婴捏捏龙蛋蛋的肥脸蛋,跟在糅兴身后朝众人走去。龙蛋蛋眨眨眼,搂着黎婴的小爪子偷偷的放开,一只半透明的小螃蟹迫不及待的溜走了。   四海龙王如今都知道了糅兴与黎婴的关系,虽然他们龙族不为世俗拘束,只是向来为了子嗣连龙阳之事都不多见,何况是父子相守?不过这事搁在他们大哥身上,也并非完全说不过去,毕竟糅兴多少年冷心冷情独自一人,自从有了黎婴之后整个人才算是活泛起来,父子二人感情之深他们都瞧在眼里——莫说是无人敢去阻止,就算是有能力阻止,又何必呢?   难道真要糅兴一辈子都孤身一人待在那冰冷的轩辕殿里吗?   如此一想,他们也就释然了。至于子嗣,解决的途径也不是没有。   从玄黄大陆回来以后,糅兴也不再对儿子的决定有意见了,他看着黎婴抱着龙蛋蛋玩耍,脸上笑容虽然还带着稚气,不过眼底却显得温情。这时他才想起,儿子即便在龙族中不过刚成年,然而灵魂却因为几番轮回人世而过早的成熟。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黎婴的想法,既然两人成为伴侣,那么有个孩儿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两个人的世界固然甜蜜美好,若有个像黎婴那样的小小孩子,似也不错。   “把手给我。”糅兴坐在沙发边,朝黎婴伸手。   黎婴困惑看他,还是依言将手递过去。龙爹的大掌轻轻握住少年白皙柔软的手,两两相握,彼此中指指尖相贴的地方亮起红光,黎婴突感到细微刺痛,就见到他与糅兴的手指中滴下一滴血,那血滴到蛋壳顶端的裂纹上,然后迅速的融入其中,蛋壳依旧洁白泛着银色的印记。   除了他与白蛋之间突然多了一种血脉间的联系,心跳处仿佛重叠着另外一个小小的微弱的心跳。   “爹?”他抬头看向糅兴,轻道。   糅兴露出微暖的笑意,伸手将他抱入自己怀里亲了亲。   “既然要养,爹希望他能长得像爹的龙儿。”   黎婴忍不住蹭蹭男人宽厚的肩膀,鼻端嗅到沉雅的熏香,心里不禁又软又热。他侧头看着放在软垫上的大白蛋,募然间有了强烈的期待。其实之前捡到这蛋时,他也并没有抱着多认真的心态想要养它,大约也就像养只小动物一样,只是现在大白蛋融入了他与爹的血,那时刻与自己心跳重合的小小幼嫩的声音告诉他——他要学会承担责任了。   就像当初养父将他捡回家,就像……糅兴带他回家。   在一个月后才彻底破壳而出的孩子,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黎婴已经知道这孩子是个混血,还是跨种族的那种,然而蛋毕竟还是龙蛋,且大小又与当初龙蛋蛋的那颗蛋差不多。他们就以为这孩子出生时想必还是以幼龙的形态。   孩子刚破壳的时候,也确实是一条粉嫩嫩的小小幼龙,身形还要比龙蛋蛋那会儿略小一圈,也就不到两个小拳头的大小。问题是,龙族的幼崽一般要维持龙形几百年,少则一两百年,多的三四百都有可能,可是他们的这个孩子,不过维持龙形五分钟,便再次在光晕里化形,变成了白嫩嫩的一小团。   小小的婴儿蜷着白嫩嫩的小身子,黑色的胎发湿漉漉的贴在大脑门上,纤弱的湿润的睫毛贴在白嫩脸颊上,两只奶白的小拳头也缩在胸前——然而他的下身却是小小的粉色的小鱼尾,嫩生生的微微颤抖。   “噢……”黎婴惊叹不已,刚想伸手去摸摸那近乎透明的柔软的小鱼尾鳍。   小人又化形了。   这一回是彻底的人形,嘟嘟的小腿儿蜷着,勉强可以看见小,颜色还有点深。   黎婴黑线了。   他们家崽崽怎么是一天三变!?   “爹……”他手足无措的回头看向龙爹。   糅兴淡定的打量着儿子孙子,伸着大掌一把拽起幼嫩的小家伙,然后一巴掌啪上去。   “嗯……嗯嗯……呜……”小宝宝闭着眼睛,淡淡的小眉头揪成小疙瘩,嫩红的嘴巴扁来扁去,最后终于抽噎噎的哭起来:“呜哇——————”   黎婴嘴角抽抽:“爹你怎么这样……”   他从糅兴手里抢过儿子,一本正经的抱着晃来晃去:“噢噢……爹爹哄你噢……乖乖不哭噢……咦,怎么这么小?”他晃着晃着就好奇的盯着小东西的雀儿,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   “呜哇哇哇哇——————”刚出生的小家伙凄惨的嚎起来。      第106章 番外十 毛毛的电灯泡之旅 (现代五)      “毛毛!”一个软软的小人哼哧哼哧跑过来,咧开嘴露出小米牙:“我胜啦,苹果给你!”   黎毛毛斜睨着对方那双猪蹄儿手里的大苹果,偷偷咽了口水。今儿上午踹翻了向日葵班那个傻蛋,结果老师罚他睡午觉起来不给吃点心和水果……苏……爹爹都不喜欢吃苹果家里都木有……   “哼。”他抱着肥胳膊扭头。   蔡果果瑟缩一下,又鼓足勇气捧着苹果绕到毛毛面前。   “毛毛……给……”   “哼!”黎毛毛也不说要也不说不要,总之就是哼,跟小猪似地。   要是换了别的小盆友,早就被黎毛毛同志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吓退了。不过蔡果果不是别的小盆友,他是一个虽然年纪小但是非常坚忍不拔的勇士!勇士就是要攀登高峰!勇士就是要战胜小怪兽!勇士就是要救出公主!   黎毛毛同志确实很像公主。很像。   黑头发绒绒的,翘翘的,小脑袋圆滚滚的,就和那种三头身的公仔一样可爱。小皮肤奶奶白白的,大眼睛水润润的像是蔚蓝的海水,小眉毛凌厉的扬着,鼻子和嘴巴都小巧精致。   可是他也是水果幼儿园一霸。   蔡果果小盆友之所以会对黎毛毛死缠烂打,是因为他看到了毛毛的小秘密。   那是炎热夏季的一天,幼儿园还没有放假,所以下午老师带着孩子们在室内游泳池里玩水。大家都很喜欢玩水,黎毛毛也很喜欢。不过他也记得爹爹反复叮嘱他的话,那就是不能在有外人的地方玩水……那就等于是不能在家外头玩水!   于是大家都在玩水的时候,他只能委屈的扯着自己幼儿园制服衣摆的小鸭子蹲在游泳池边上。蔡果果灵活的哗啦啦的游过来,别人都用游泳圈,只有他会蛙泳!蔡蔡趴在磨得光滑的石头池壁上,小心摸摸黎毛毛白嫩的爪子。   “毛毛呀,”蔡蔡奶声奶气的问:“你是不是想要玩水?”   黎毛毛本来想要照例哼一声,但他确实想要玩水,于是闷闷的哼一声:“……嗯,但我不可以在别人面前玩水。”   蔡蔡不太明白,不过他想了想就从池子里窜上来。他先用妈妈准备的大浴巾裹住肥嘟嘟的小身子,然后擦了擦手,拽着黎毛毛就跑。   “干嘛!”黎毛毛不乐意了,大眼睛被太阳刺得眯起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蔡蔡一边跑一边说,小脚丫湿乎乎的差点滑倒。   黎毛毛挑起淡淡的小眉毛,红嫩的嘴巴嘟囔了一句。然后蔡蔡就突然感觉脚丫干爽了……咦,这一块儿地板很吸水呀。   蔡蔡最后带着他来到了游泳馆的顶楼。那里的玻璃门半掩着,外头的阳光照射进阴暗的楼梯间,黎毛毛听见蔡蔡气促的呼吸,和他握着自己的爪子一样都是热乎乎的。   “这里有什么?”他也开始有点好奇了,就开尊口问道。   蔡蔡惊喜的看他一眼,心想这是黎毛毛同学和自己说的最长一句话呀。   “你来呀。”蔡蔡激动的拉着他的手推开玻璃门,走到晒的滚热的顶楼石板地上。   幼儿园游泳馆顶楼上还建了一个露天的池子,四周还分散着若干小小的各式形状的儿童池,不过天气炎热,露天泳池并没有开放。蔡蔡带着毛毛走到背阴的一个花朵形状的小水池边,拿水管随便冲了冲,装了大半池子的水。   黎毛毛蹲在池子边观察半天,觉得这水还算是干净,心里便有些痒痒。   “你不准告诉别人,”他斜睨着蔡蔡,龇起小奶牙威胁:“不然就吃掉你!”   蔡蔡迷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游泳也不能告诉别人,但他还是乖乖点头,发了个誓。黎毛毛满意极了,迫不及待的脱掉短袖的小制服,小裤子,还有小凉鞋,把衣服和小内内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鞋子上,毛毛光着跳了下去,扑腾一声,然后立刻像鱼儿一样在水里神气活现的翻滚起来。   “怎么样?”他从水里冒出来,得意洋洋瞅着蔡蔡:“本大爷是不是比你游得好?”   蔡蔡佩服的点头,然后吃惊的瞪圆了眼睛。   黎毛毛迟钝的看他半天,没等到对方的回答有点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咦?尾巴?   他低头瞅了瞅,发现小果然没了,两条肥腿儿的地方变成了一条小小嫩嫩的粉色鱼尾,尾鳍的部分就像是纱一样透明,像果冻一样软滑幼嫩。   黎毛毛第一个反应,就是他爹爹凶残的表情。‘毛毛!你要是被爹爹们以外的人看见你的小尾巴就会被做成生鱼片吃掉!!生鱼片好不好吃!?’   生鱼片真的很好吃……可是毛毛不想变成生鱼片!!   于是黎毛毛同志也露出了凶残的小表情,张牙舞爪的把蔡蔡给拖了下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被剐!!就在他准备人生第一次行凶的时候,却被蔡蔡一把抱住。   “毛毛是人鱼公主咩!!”蔡蔡激动的直喘小粗气,脸蛋涨红:“毛毛是公主!!”   公主你妹的!!   黎毛毛炸毛,抓狂的用小鱼尾巴啪嗒他的脑袋:“走开走开啦!!变态快走开!!”   蔡蔡觉得毛毛的尾巴漂亮极了,一点也不想那些金鱼的尾巴一样恶心。在阳光下,小人用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奶嫩的上半身圆润可爱,下半身却是一条线条浑圆小巧的鱼尾,光润的粉色几乎半透明,尾鳍拂过他额头的时候就像是被布丁砸到一样,软软凉凉的好舒服!   他怀着赞叹的心情抓住毛毛的鱼尾,小心翼翼摸了摸。   黎毛毛悲愤的软了下去。爹爹……爸爸……他被同性摸到了!!!   以上就是两位小盆友之间的秘密。鉴于这个原因,蔡蔡对毛毛死缠烂打,黎毛毛也不得不忍受着这个识破他秘密的人像蜜蜂一样在身边飞来飞去。   “毛毛……”蔡蔡殷勤的把苹果递到他嘴边:“我听到你对老师说你喜欢吃苹果的嘛……”   黎毛毛咕噜又咽了下口水,觉得既然对方都上供了,不妨就给他一点面子,终于忍不住嗷呜一口下去,苹果少掉了三分之一。   “毛毛,今天我能不能去你家啊?”   “毛毛……”   “毛毛……”   黎毛毛抓狂的扔掉苹果核,哒哒哒的向班级走去。马上就要放学了千万不能错过幼儿园班车,今天爸爸从老家回来……爹爹肯定没空接他……   蔡蔡果断跟上。   黎家别墅。   半个月没见,黎婴腻在龙爹怀里,两人倒在沙发上接吻。   “爹你怎么去那么久!”黎婴扒拉着糅兴衣服埋怨。   糅兴捏着他下巴咬一口,再深深的含住吮吸,热火高涨下也顾不得回答。两人唇瓣相合,舌尖纠缠,糅兴一把托住黎婴的屁股让他两腿攀上自己的腰,下身紧紧相贴厮磨。   “嗯……”黎婴眼中水光朦胧,扬起洁白的颈项任对方啃咬,激动中只感到火烫的掌心探入底裤握住了自己那处,略粗的指腹揉捻,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呻吟出声。   “有个东西给你看……”糅兴声音沙哑,俯身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拽他起身。   黎婴懒懒的靠着龙爹,让他胳膊环着自己一路向厅后头走去。这栋别墅是毛毛同志快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才决定买的,虽然打算在尽可能的时间里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过他们一家子毕竟有太多不寻常,毛毛又太小,经常不懂得控制自己。他们只得在郊区的环境好人少的地方买了这栋独立的别墅。最得黎婴心的就是这栋别墅附带的泳池,处在一个玻璃架子下头,上面覆盖了植物,泳池周围也生长了不少灌木,既凉快又隐蔽。   “干嘛来这啊……”黎婴忍不住猥琐的笑了下:“噢噢,爹你不会是想要——”   糅兴:“……”   黎婴:“……”难不成小爷猜对了?尼玛他爹真是被现代社会毒害的太深了!!   某爹轻咳一声,翻手掏出一只小玉瓶。   “上回你不是说鳞片有些干涩吗?爹取了些年数大的水精养池子。”说罢便拔掉玉塞,将透明的水精倒入泳池里,里头的水瞬间变清,周遭空气也清亮纯净了起来。   黎婴舒服的喟叹一声,自从夏季以来干燥的皮肤也顷刻润泽,毛孔说不出的通畅快意。这里夏天热的不行,可是成日待在空调房里偏生又干燥难耐……   某爹勾着嘴角,看着儿子脱得精光跳下水,迅速幻化为一条黑色瑰丽的金角长龙,水里游过一遭后,上半身又重新化为人,呼啦着龙尾游到他脚边的池壁上。   “爹,你也快下来舒服舒服!”黎婴浑然不觉的拽了拽糅兴的裤脚。   糅兴慢条斯理的应了声,脱掉衣服叠得整齐放在一边,然后同样化出龙尾滑入水中。清凉的水汽活跃在空气里,水精润泽的池水清凉又带着些粘稠,细细的滋润着他们的每一片龙鳞。   黎婴自顾自的游到另一边,趴在池壁边扯着栽种在池边的覆盆子塞进嘴里,光洁柔滑的脊背柔软的凹出一条美丽弧线,水珠自后颈滚落,然后一路滑到脊柱沟,透明的反着光,而下方则沿着臀部圆翘的曲线被黑玉一般的鳞片覆盖,靠近后腰的是小小的柔软的鳞片,越到下方鳞片越饱满光润。他随意的摆了摆尾巴,龙爪便被掩了去,愈发像是妖娆的蛇精勾引着男人的热望。   糅兴玉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瞳色暗沉下去。他裸露着健壮的胸膛,精悍结实的腰身下是粗壮的龙尾,纯金的龙鳞在水光下闪烁夺目的光彩,简直耀眼至极。   “宝宝……”糅兴自身后抱住黎婴,低哑的声音熏红了他薄嫩的耳垂。金色的龙尾划过水波,悄无声息的缠绕上黑色,在原本是臀瓣的位置反复摩擦。   黎婴被这种毫不掩饰的惊得一跳,然后便控制不住的软了下去。他双手扒住池壁,整个洁白的上身攀上池壁,贴在冰凉的圆石地面上。糅兴对儿子这种近乎送上门的姿势满意的低笑,宽厚精壮的胸膛整个覆上去,一金一黑两条龙尾紧紧的缠在一起。   陌生的情潮席卷全身,黎婴呻吟着侧过头与糅兴接吻,唇瓣被吮吸的肿胀,唇角流下暧昧的津液。鳞片与鳞片相贴的感觉十分奇怪,其他的地方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东西,只有某处几乎和皮肤一样敏锐,摩擦过的时候一阵酥麻,带起难耐的战栗,很快那里便热了起来。   “出来了……”糅兴略分开黏合的双唇,吐出灼热的爱语。   什么……出来了?黎婴迷迷糊糊的任由舌尖被对方含住勾出,吮吸一下之后,湿热的唇又移到他的下巴和颈项,很快胸前的淡乳也被含住,被牙齿轻咬厮磨,过电一般的快意。然而下一刻身下某处感到的粗重的碾压,叫他不由哀叫一声绷紧腰身,双颊赤红眼若春水,很快瘫软了下去。   “怎么……怎么回事……”他无力的侧头,想要朝纠缠的龙尾间望一望。   糅兴轻笑,尾部用力一抬,两人纠缠的地方便哗啦啦的露出水面。黎婴抬头一看,脸就轰的一下全熟了。只见那一金一黑两条龙尾相互缠绕,最靠近下腹的地方却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那里的龙鳞微微开阖,露出其中最为细小柔嫩的鳞片,上端挺立着覆盖角质鳞的柱体,下方却是不易察觉的淡色通道。   最让黎婴吃惊的是,他们那处却是真的分了叉,竟然有两个头部!!   这却不能怪他没有常识,只是自小开始,他就不常化为龙形,且龙身时也未曾遇到这种情形,对于自己那里的模样,也只略看过一点。   此刻他那里的细鳞也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和小时候一样,偏淡的肉粉色,和自己那处贴在一起的,恰是糅兴的巨大,狰狞的头部一个便已吓人,更遑提有两个。黎婴虽然为那里金色的闪光摸样稍稍晃眼,想要去摸摸,不过很快便警醒过来,害怕的甩尾想要挣脱。   开玩笑!这样一个大家伙若进来,他的小菊花岂能安在?!!   “爹你真是天赋异禀!!”黎婴一本正经严肃的夸奖糅兴,然后就滑溜溜的想要蹿走。   糅兴讥讽的勾起嘴角,硕大的头部借着水精的润滑,直接插入了嫩色的通道内,凶残的固定住了可怜的崽子。   “咿呀呀呀呀——————!!!!”   黎婴咬着头发仰头望天,泪水哗啦啦的流。尼玛尼玛太木有人性了!!!   “爹呜呜……”他终究忍不住松口求饶:“轻些……疼——”   糅兴喘着粗气含咬他的喉结,双手把住黎婴的细腰用力鞭挞,窄小软韧的通道吞入了他一半的巨大,另一半便在冰冷的鳞片上借力摩擦,一下一下剧烈的顶撞带起大量的水花,却掩盖不住某人的谩骂呻吟。   端的是春色无边。   过了好一会儿,黎婴从其中得了趣,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他转过身软软靠向糅兴,一点点的收紧龙尾,黑色的龙尾被金色龙尾捆在中央,只有在密处微微露出,淡色的茎体被糅兴的大手反复的摩挲揉捏,而下方则插着看起来狰狞的凶器……半晌,糅兴睁开眼,见黎婴已经仰头靠在他肩膀上,双眼紧闭,红肿的唇瓣微微张开,一条银丝从嘴角滑下,从脸颊一直到胸前都蔓延上欲色的红潮,便知他是快活极了。   糅兴爱怜的亲吻着儿子的侧脸,将手慢慢移到他下方处,粗大还在那里不停的反复冲撞,那修长的手指就一点点的摩挲着软嫩的边缘,插将进去。   “噫——!”黎婴猛地睁圆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乖了乖了……”糅兴细哄着,手指毫不停留的继续深入,在黎婴的挣扎之下探到了湿滑的深处,那里可以感觉到硕大柱体上的脉动,还有内里不断收缩的紧致嫩滑。   黎婴渐渐适应了了节奏,便主动将尾部凑上去,一下下的迎向糅兴的粗大和手指同时的侵略。从某种角度来说,黎婴算是享乐主义者,只要服侍他快活了,他很少会扫兴。   糅兴耐心的扩充了一会儿,才在黎婴的不满中抽出手指,转而握住另一半分身,一点点将头部塞进去。黎婴感觉到细微的胀痛,但是水精的润滑很够,刚才又充分的扩充了,在一阵刺痛后,对方所有的部分都已经在他身体之中,灼热的跳动————   “啊——啊恩——”突如其来猛烈的冲撞将他脑子都撞晕了,只能攀着糅兴坚实的肩膀,任由对方卷着自己的尾部抽顶,四周一下下的响起水声,还有两人的心跳声。   ……   “嘘……轻点,我爹爹肯定在睡觉。”黎毛毛皱眉,“那个大懒虫……”   蔡蔡惊讶看他:“你这样说不会挨骂哦?”   黎毛毛不屑:“爹爹就是懒,这是事实。”   他扔了一双小拖鞋给蔡蔡,然后蹑手蹑脚带着小盆友上了二楼,推开主卧室的门。   屋内昏暗,弥漫着浓浓睡意。蔡蔡好奇的望过去,只看见床上鼓起一团,看起来确实睡着一个人。   “毛毛,我们还是去你房间吧?”他小声在黎毛毛小耳朵边说道。   黎毛毛揉了揉耳朵,想了想,还是决定偷袭一下爹爹。探气息,爸爸还在厨房,那爹爹不是已经被欺负完了,就是还没有被欺负,总之应该没关系。   他哒哒哒的跑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   “……”   “毛毛?”蔡蔡看着石化的小人又看不清究竟,忍不住轻喊。   黎毛毛面无表情的重新把被子盖上,然后拽着蔡蔡出去。   “算了,欺负睡着的人也没意思,我带你去厨房好了。”   糅兴老早就感觉到黎毛毛的气息,呵,还带着人回来了。他解下围裙扔到一边,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鲜奶倒进杯子,放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等到两个小家伙跑进宽敞的厨房时,微波炉刚好叮的一声到时间。   “爸爸你回来了!!”多日不见毛毛还是想糅兴的,于是咧开小嘴扑过去。   糅兴一把抱住小家伙,揉了揉他的小屁股亲热一下。   “不介绍一下?”他看向局促站在厨房门口,涨红脸的蔡蔡小盆友。   黎毛毛不欲多说,含糊的挥了挥短胳膊:“那啥……蔡明硌。”   蔡蔡刚才还因为毛毛丢下他有些难受,此时听到毛毛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又高兴的抬起头。   “叔叔……叔叔好……”   咦?怎么又是爸爸?刚才难道不是去看爹爹吗?   “把牛奶喝掉。”糅兴是严父,放下毛毛把牛奶递给他,然后又端了另外一杯给蔡蔡。   “爹爹还在睡……”毛毛对爸爸的思念一过去,又故态重生开始斜睨他鄙视:“爹爹肿么又是那样子?”   这精明的电灯泡……糅兴沉默的与毛毛对视。   二楼主卧,刚才没盖好的被子被踢到一边,被子里露出了一只软软小小的脚丫丫,里头的东西翻了个身,便露出了宣软的圆滚滚的小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