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作者:王孙何许 文案 奇怪了,诡异了,生活出现奇迹了,唯物世界观就此嗝屁了。 …… 桃树巧逢前度客,翠烟真是再来人。 百步九折,为你而来。 2B戏精人类攻X温润人*妻鬼魂受 HE,爱你们。 微博指路“王孙何许”,来找我玩儿吧。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柏舟,云玉。 ┃ 配角:秦风 ┃ 其它:   ☆、引子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终于下班回了家,二十啷当岁,实习期,头发茂密兜里没钱,租那种老式居民楼,物业基本没有,供暖就靠搓手,窗户漏风睡觉冻头,楼道里贴满了从火锅店开业酬宾到专业通下水道的各种小广告,但是安生,踏实,能落脚。   屋子里黑黢黢的,我单手撑着墙换鞋,把灯打开,喊了一嗓子:“我回来了!”   没有人搭理我。客厅角落玻璃缸里我养的那只巴西龟高冷地趴着,并没有从半米高的缸里爬出来迎接我的意思。   我四下看了看,又嚎:“孩儿们!”   我等了一会,一片静谧中,一个男人的影子缓缓由虚变实,半晌,清晰飘浮在我面前。   我习以为常,就像看了一场裸眼3D一样内心平静。我弯腰把鞋放鞋柜里,说:“您显灵啦?”   男人一言不发,宝相庄严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你能不能不在半空中飘着,太圣洁了看着,佛光普照的。”   男人闻言飘下来了一点,踩在地上,看了我一会,艰难地开口,声音像俩锉刀放一起挫,沙哑又生涩,八百年没说过话,一开口一把破锣嗓子:“厨……房……里……”   我摆了摆手:“我自己看去,你这嗓子什么时候能好,我一会烧点水给你泡点胖大海,哎,你能喝热水吧?”   他摇了摇头。   我一句到嘴边的“多喝热水”生生咽了回去,说:“好吧。那金嗓子喉片能吃吗?”   他很莫名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行吧,不能吃只能做,也怪可怜见的。”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让我看看你都……”   话没说完,我只觉得背后一凉,一种由皮到骨的寒冷瞬间从后面包围了我,那种附骨之蛆一样的阴冷让我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冷战,那男人的影子已经不见了,我知道那是他从背后抱住了我。   他的声音幽幽地在我耳边响起,他嘶哑着嗓子,缓缓地念我的名字:“柏……舟……”   我冷得上下牙打架,哆哆嗦嗦地应他:“……哎,你能不能先撒开一下……我先把小太阳打开……”   然而谁能想到就在两个月前,我和这位非人类的室友的关系还没有融洽到这种程度。   而最初的异常,就发生在厨房里。      ☆、第 2 章   事情的不对劲开始于我的一次胃病。实习期的小青年么,永远都是酒桌上被人灌酒灌得最狠的那个。我本来有点胃溃疡,红的白的啤的混着喝,整个人像个成仙的大酒桶一样被同事们扛着回来扔在家里,他们待了一会看我没什么大事就走了,而我,看起来睡得像死猪,事实上胃疼得想骂娘。疼到半夜实在受不住了,我爬起来去厨房喝了杯牛奶,结果我不知道这杯牛奶和我胃里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起了什么神奇的化学反应,主观感受有点像金属钠和水,在我的胃里浮熔游响红。   我灌了这杯牛奶没多一会就吐了,吐完灌了一杯温开水之后开始吐水,后来直接昏倒在马桶旁边。   但是第二天我在医院醒了过来。护士告诉我昨晚有人打了120,接通之后一句话也不说,连气儿都不喘。   我说这你不扯淡么,他一句话不说接线员怎么知道我地址在哪出什么毛病了。   那个小护士恍惚了一会,说:“就是知道啊。”   我愣了。   小护士一边给我扎针一边问:“您家里那位是个聋哑人?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一问……”   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不是。”   我没敢告诉她,我其实一个人住。   我家其实只有仨活物。   所以那个不喘气儿打120的主,要么是巴西龟,要么是苹果螺。   我被我自己的结论彻底震惊了。魂不守舍地回了家之后,我给我的龟喂了二两瘦肉,给苹果螺加了一把水草,可是奇怪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嗯……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挺扯淡的,我的厨房里开始经常出现各种吃的东西,比如南瓜粥,小米粥,热牛奶……我观察了几天,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它们都养胃。   我一开始没敢吃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后来禁不住天天都有,就放松了警惕,然后发现,真香。   与之一同发生的怪事还有一件,那就是我的房间突然被打扫干净了。   奇怪了,诡异了,生活出现奇迹了,唯物世界观就此嗝屁了。在确认过我妈没偷偷来过我这打扫房间之后,我发现发生在我身边的一切都与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高度重合——   田螺姑娘。   可是没隔多长时间,那一缸我养了五六年最近当媳妇供着的苹果螺突然被人拿蒜蓉辣酱给爆炒了。   我站在满屋如泣如诉的蒜蓉辣酱炝锅的香气中,有点无语。   ……脾气怎么这么爆呢,福寿螺有个什么吃头还爆炒,也不怕感染铁线虫。   排除苹果螺就是巴西龟了,理智上我是不接受我家的巴西龟成了精天天给我做饭打扫房间的,关键要真是它,丫还为了争宠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排除异己,杀害了宫中姐妹,这就很不应该了,没想到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的一个小王八居然还有两副面孔呢,成精了也不翻它的牌子。   后来……我不知道怎么想的,买了个DV,对准了我们家巴西龟,录了它整整一天,晚上回家两倍速看,边看边玩手机,白天都没有什么异常,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录像突然黑屏了。   我看了一下,这个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大概是DV录了一天没电了。我关掉了视频,随手拨弄了一下DV,然后发现它开机了。   我愣了愣,把视频又打开,调慢倍速又看了一遍。这一遍,我发现了一个让我后背发凉汗毛倒竖的事实。   这个视频……是在七点钟被故意掐掉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我的想法,在视频的最后,马上就要黑屏的时候,我看见了斜剌里一晃而过的一只手,悄悄掐掉了DV。   而这个拍摄角度如果能拍到手就一定能拍到腿。可是视频里,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什么东西飘在半空中,弯腰掐断了这段视频。   或者它,可能只有一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激情短小更新。   ☆、第 3 章   我脑子嗡地一声,头皮一下就麻了。我手脚冰凉地坐在屏幕前,整个人由背到颈都是僵的。   我不敢回头,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半截手。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表在咔哒咔哒地走。   我在电脑前面坐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眼睛转都不敢转一下。我不断地在心里说,这屋子闹鬼,必须得走,必须得离开这里,可是我的腿是软的,完全不停使唤。   而等我终于攒够了力气想跑出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听见身后的门发出了一声轻响。   我之前是关着门的,什么东西推开了它。   我眼前一黑,不敢回头。   而那东西在我身后,开了口。   它的声音极其生涩嘶哑,像朽木一样。   它在我的背后一字一顿地,撕扯着一样念我的名字:“柏……舟……”   我想喊,想站起来,想跑,可是我完全动不了,我一动不能动地瘫在电脑前,只能窒息地小口喘气,我听见它的声音近了,幽幽地不似人声,它在我的耳边说:“柏……舟……”   我想说话,我想让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赶紧滚开,但是我的喉头完全噎住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直视前方。   它似乎停顿了一下,说:“不要……怕我……”   我操。   你他妈会说话啊。   我不知道当时我自己是因为神经太紧张了还是怎么的,听到一只鬼扯着个破锣嗓子让我不要怕他,居然有点想笑,觉得真是荒诞得可以,但是这个……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居然能沟通,这让我一下就放松了不少。   我吐出一口气,仍然直视前方,跟它打商量:“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实在是有点害怕。”   它非常坚持不懈,就趴在我肩头,呵气如兰地说:“柏舟……不要怕我。”   语气竟然带着几分哀求。   我叹了口气,心说,这都什么事儿。   我说:“我就一凡人,普通市民,没干过什么亏心事儿,这房子是我租的,您要索命找房东,我把他联系方式给您,微信电话号我都有,行吗?”   它说:“我……是来……找你的。”   操了,我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又起来了。   我说:“……为什么?”   它顿了顿,没有回答,只说:“我不会……害你。”   我说:“那您下凡干嘛来了?”   它沉默了一会,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一个连呼吸系统都没有的灵体是怎么做出”叹气“这种操作的,但它反正就是叹了口气。   它说:“阿舟……把眼睛闭上。”   我:“……”   跟谁俩阿舟阿舟的呢,很熟吗,第一次见面我他妈尿都要让你给吓出来了上来就叫我阿舟这合适吗?   怎么的啊,还闭眼睛,挺人道的呗,现在索命都流行无痛的了吗?   我怂了吧唧地弱弱地哼了一句:“我不敢。”   它好像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我所看见的画面,打碎了二十多年来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世界观。   我面前的透明的空气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轮廓,像烟霭一样轻薄,像雾一样迷蒙不清,慢慢地,那人的轮廓才清晰起来,然而还是非常虚弱,衣袂发尾几乎是半透明的,他飘浮在半空中,与我无言地对视着。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的个龟龟,这是鬼还是菩萨。   真是,天人之姿。   他一身宽袍大袖的白色衣裳,看不出年代,披散着头发,面容相当俊美,斜飞入鬓的舒长的眉,雨花石一样墨色温润的眼,长身玉立地在我面前一站……一飘,简直就是清风玉树,朗月入怀,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嘴唇也苍白,不像个活人。   他这气质不太像鬼,有点像屈原笔下那些披薜荔带石兰的山鬼野仙。   我被他的美貌震惊得霎时忘了害怕,一时间有点想给他上柱香。   挺帅个小伙,怎么说话声音这么难听呢。   他飘在我面前,静静地凝视了我一会,慢慢朝我伸出一只手。   他说:“我还能……留在这里吗?”   ☆、第 4 章   他说:“我还能……留在这里吗?”   我闻言一怔,忽然有点心酸。   好吧。我在人间买不起房,他在阴间买不起坟,估计连骨灰盒都让人挂殡仪馆墙上了,变成鬼了还得给人当田螺小伙合租一套破房,都怪不容易的。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让人家一直伸着手不太好,就虚虚地搭了一下他的手——没想到我能碰到他,触感冷得像冰。   我说:“没问题,您随便住,水电煤气物业费我交,那个,我能出去住吗?咱们互相理解一下吧。”   他很疑惑地偏了偏头,羽毛薄雾一样的身体轻轻地凑了过来,那一瞬间我像被扔进了冰窖里一样发起抖来——怕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太他妈冷了。   这丫是液氮成精了吧?   我嘴唇发紫,哆哆嗦嗦地挤出来一句:“放开……冷……”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迅速放开了我,退到一边。   他一放开我,我就觉得好多了。我爬起来找了件大衣裹上,跟他对视了半天,丫好像还一脸无辜,说:“……我只想抱抱你。”   我叹口气,折腾半天真的彻底不害怕了,我说:“您还说您不害我,再晚放开一会,我都变成速冻的了,您让我以后还怎么直视超市里的速冻饺子,它们被扔进冰箱里的那一刻得多绝望啊。”   我裹了半天,还是冷,于是说:“你怕光吗?怕热吗?我想把小太阳打开您介意吗?”   他摇了摇头。我于是过去把小太阳打开,坐在它前面烤手。   他在我背后说:“我想……跟着你。”   不行。我还是得正对着他,背对着他太瘆得慌了,看着脸还好点。   我转了过来,问他:“咱们俩前世认识吗?看您这架势不像是来寻仇的。”   他看着我,过了好半天,说:“我……我不记得了。”   我愣了:“啊?”   他表情很茫然,重复了一遍:“不记得了。”   我说:“那你记不记得你上辈子是谁,怎么没的?”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又空洞又迷惘,过了一会,摇了摇头,散落的黑发缎子一样簌簌地抖。   他语速很慢地道:“我……不知道。”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心酸,有点绝望。   心酸他是个忘来路没去处的孤魂野鬼,绝望我好像被个孤魂野鬼缠上了。   他看我久久不说话,叫我:“柏舟……”   我抬起头问他:“这几天的饭是你做的吗?”   他点点头。   我又问:“那天的120是你打的?”   他又点头。   我说:“谢谢你啊……但是您还是别跟着我了,老这么孤魂野鬼的这也不是个事儿,我明天找个靠谱点的和尚,给你做个法事,好好的送你走,行吗?”   这段话有点长,他理解得很费力,过了好一会,他好像反应过来了,后退了一步,没什么表情,轻声问我:“你要我走吗?”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有点不落忍,就解释了一句:“是送你走……下辈子,有机会还能再见呢,你争取一下往我这个城市投胎。”   他还是那样懵懂的表情,歪头想了想,说:“好。”   我长舒了一口气,出溜到椅子上。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消失了。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专门上寺庙里请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和尚,反复跟人家说不要伤害他,毕竟我们家那位除了爆炒个苹果螺之外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给我做了好几天的饭,临了掐个DV还被我拍个正着,温温柔柔地超度了就行了,下辈子投胎到个好人家,那和尚答应得可好了,可谁知道这人根本超度不了他。   那天我们家被布置得神神道道的,和尚坐在那里叨叨咕咕地念经,他在烛火里静静地站着,还自己主动走到阵眼里,结果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站在那里,掀开了一直挡着他脸的一张符纸,很疑惑地抬头看我。   直到和尚念完经了,他也没走,好好地站在那,被暖黄的灯火一映,沉静又温润,显得特别慈悲为怀。   法师走之前对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我悲痛地对他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啊大师。”   法师还是笑呵呵地,他说:“阿弥陀佛。”   我把门关上,什么也没说,开始收拾屋子。   他还是垂头站在阵眼里。   我扫地扫到他那,说:“抬一下脚……算了你不抬也行。”   他默默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说:“下次我找个道士吧。”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轻声说:“阿舟……刚才好疼。”   我顿了顿,没再说话。   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是鬼,就算为了他好,也得狠狠心把他超度了,这么飘着不行。   我没敢回头看他,只说:“我问问道家有没有不让你那么疼的法子。”   他说:“好。”   事实证明道家也不行,几次三番折腾下来他岿然不动,飘得健步如飞,但是超度的过程有时候真跟上刑一样,有几次碰上硬核一点的法师我都怕他直接汽化,赶紧把跳大神的弄走了。   他还挺开心,躺在一堆瓶瓶罐罐和符纸中间,跟我说:“我走不了。”   我挺闹心,回他:“是啊。”   他扭过头,静静地看着我。   他问我:“你想……让我走吗?”   我把符纸卷巴卷巴扔垃圾桶里,把瓶瓶罐罐都洗刷干净,又扫了扫地。   忙活了半天,我说:“实在走不了就先留下来吧,咱们再想法子。”      ☆、第 5 章   这一留就是两个月。   我,与我的鬼魂室友,开始了两个月的同居生活。   这两个月,我的情感和理智不断的挣扎着,徘徊着,纠结着。我的脑海中有两个小人,理智小人苦口婆心义正词严地说你清醒一点,你家闹鬼你知道吗,你在和一只鬼同住一个屋檐下你知道吗,君不见王生被小唯的画皮遮住双目,君不见宁采臣被聂小倩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君不见聊斋里多少被勾走魂魄吸干精气的落魄书生!   情感小人一脚把理智小人踢飞,说,别逼逼。   ……   我二十多岁,打高中起离家得有快十年了,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外头生活,最亏的就是自己的胃。又贵又难吃的食堂和外卖把我的胃变得疲惫又脆弱,偶尔自己想起来了买点菜,买完了菜还得洗,洗完了还得做,做完了摆一副碗筷自己闷头吃,再好的饭菜都没滋味。出去跟朋友胡吃海喝,回家屋子里黑着灯,走的时候我一个人,回来还是我一个人,里出外进的也没个活物,这也是我养乌龟和苹果螺的原因。   当时那个花鸟鱼虫市场的老板跟我说,养个王八吧,这玩意儿养好了它能送你走,保不齐还能祖传。   我说行就它了。   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闻着饭菜的香气打开家门,或者在楼下看见家里为我亮着的一盏小灯。   我不得不承认我贪恋这份温暖。这段时间我回家,上楼一步能蹦仨台阶,特轻快。   他刚现形的时候好像很虚弱,最近慢慢回转过来许多,眼神不再那么迷蒙又懵懂,神志渐渐清晰起来了,显灵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在家的时候总能看见他飘来飘去的,轮廓的边缘也不再是半透明的,有了一点实实在在的感觉。   我问他大仙儿你是不是偷偷吸我阳气了,感觉你最近法力见长呢。   他特无辜地离我远了一点,好像怕我再诬赖他吸人阳气似的,说,我没有。   他的嗓子好一点了,但还是那么难听,冷不丁听见能起一身鸡皮疙瘩。那张脸和声音分离得不能再分离了,比质壁分离还分离。   见证他缓慢恢复的还有一点,是他开始复苏的记忆。   他那天突然飘过来跟我说:“阿舟,我想起我的名字了。”   我震惊地问:“……啊?那你叫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铺开宣纸,狼毫笔一落。   云玉。   温其如玉,风骨峥嵘。   天,这大仙上辈子是个什么标致的世家人物。   我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半天,说:“云大师,这笔送你了。”   于是日子就还是这样诡异又和谐地过着,我渐渐觉得挺好的。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那就是他坚持要跟着我的理由。   神奇的是他也不明白。他有的时候很奇怪,会突然抱住我,气氛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变gay,但他也就是抱着,我除了有点冷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抱着抱着就习惯了。我问过他是不是来找情人的,他还是那么茫然地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我说:“你连名字都想起来了,这个想不起来?”   他说:“不记得了。”然后又很执着地补了一句,“我要跟着你。”   我说,知道啦。   自从撞鬼之后我的心理阈值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恐惧的顶点阀门直逼长江三峡,我想好吧,等他想起来再说,反正不像是来寻仇的,我就放心了。   而且他不张嘴的话,脸那么好看,小腰那么细,忽略霸道的制冷效果,搂一下真的蛮舒服的,小模样让人心里都柔软。   恐惧感褪去之后,我对他这种存在方式充满了好奇,经常提一些很傻逼但是细想又很有道理的问题。   比如,我问他:“哎大仙儿你说你人变成鬼就算了,你这个衣服是怎么回事?衣服为啥跟着你一起变成灵体状态的了?”   他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说:“这大概是我死时所穿的衣物。”   真牛逼,堪比3D打印机。   我:“……哦,你飞升之前穿得还挺好看的。”   还有我也问过他:“哎大仙儿你平时做饭都怎么做?”   他很莫名地看了我一眼,走进厨房,把煤气灶拧开,当场给我煎了个荷包蛋,告诉我:“就这么做。”   我:“……哦。我还以为你得念着咒做呢。”   小手一挥,饭菜一堆那种。   他好脾气地摇摇头,尽管我觉得我自己像个傻逼,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我:“还吃点别的什么吗?”   真是个善良又有家教的好人……好鬼啊。   哦对了,碰见他之后我格外的爱看恐怖片,呆着没事抱着笔记本电脑关着灯看,云玉对我这种做法表示十分不解,我经常看一半突然问他:“哎你能站在天花板上吗?”   他说:“我为什么要站在天花板上?”   我说:“恐怖片儿里都这么演,你还得没事儿趁我睡觉的时候拽我被角,还得从楼梯上电视里爬出来,女同胞都这么演的。”   他:“……我能走为什么要爬?”   我:“省劲儿吧可能,”想想又觉得在地上爬挺脏的,又补了一句,“哎对了,等会儿看完我还得拖一下地。”   他:“……”   时间长了我觉得他一个人在家呆着太憋屈了,我们家太小了,是个人一个屋里待俩月都得憋疯,更别说鬼了,什么娱乐都没有。经常我一回家,房间里厨房亮着一盏小灯,他抱膝坐在客厅大理石的窗台上,隔着一扇玻璃,茫然地盯着远方的人间烟火发呆。   外面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男欢女爱,柴米油盐,他曾经一一经历,而如今全部与他无关。   真是万家灯火都照不亮他一张侧脸。   茫茫人世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得见他,也是高天寂寞。   我看着他,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我于是疯狂加班空出来一个空闲的周末,问他,你能离开这个屋子吗?   他点点头。   我说:“礼拜天咱出去溜达一圈儿吧,我都怕你在家憋出抑郁症。”   他看着我,好半天,弯起眼睛笑了。   我也跟着他傻笑。   我不敢带他去太拥挤的地方,带他去了一个小公园。这个季节树叶有点黄了,山高水深,风吹着林木,飒飒地响。天气不错,湖上的船三三两两,湖边的小广场支着帐篷卖雪糕冷饮零食,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打太极跳广场舞,小孩儿们在玩跷跷板和秋千,僻静处有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小径还有人慢跑,腰里别着扬声器放很动感的歌。   这是俗气又让人留恋的人间。   我们并排坐在长椅上,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仰着头伸手去接飘下来的树叶,我问他:“云玉,你是对人间有执念吗?”   他没接住那片树叶,想了想,转头看向我。   他眼神干净又清澈,坦坦荡荡地和我目光相接。   他说:“阿舟,虽然我现在还是想不起来,但我觉得我的执念是你。”      ☆、第 6 章   青萍在水下扎了根,倦鸟归巢,风雨如晦都被一扇上锈的老式铁栅门挡在外头,家里是热腾腾的一荤一素。在和云玉同住的两个多月里,我胖了四斤,脸色红润了,胃病也没怎么犯过。   腰好腿好精神好,有劲儿。   第一个发现我改变的人是秦风,我初中和此人同桌,高中同班,大学因为我第一志愿没考上落到第二志愿和他同校,好悬没分到一个寝室,毕业实习又在一个城市,不知道是什么谜之缘分,估计是投胎的时候我们俩都填的不服从调剂。这人小时候又黑又瘦眼睛又小,人送外号“暗夜精灵”,晚上出来黑得能和夜色浑然一体,龇牙一笑那就跟谁家假牙成精了在半空飘似的,后来不知道怎么长的,居然长成了一个高个儿单眼皮的奶油小生,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神奇。   但是扒了那层奶油皮,里面还是那条哈士奇。   那天我们俩出去喝酒,他看我半天,乐了,问我:“大白,你是不是搞对象了?”   我喝的有点上头,嗤他:“搞屁。”   他还是美不滋儿地乐:“哎跟我你还瞒个什么,从你进门儿我就发现了。”   我说:“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他咂吧了一下嘴,说:“胖了,爱笑了,精神了。”   我说:“说得好像我之前不爱笑似的,”然后扯了扯腮帮子,“胖这么明显啊?”   他跟我说:“倒也不是不爱笑,就是……”他想了想,比比划划地说,“之前你每天都被生活强.奸得奄奄一息强颜欢笑,现在直接放弃节操躺下来享受卧槽真爽那种感觉。”   我说去你大爷的吧。   他笑,夹了一筷子肉扔我盘子里,说:“胖点好,本来挺俊的个小伙,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之前被你那破胃病弄得都瘦脱相了,那段时间你妈还偷偷问我你是不是吸毒,现在正好。”   我乐了:“我妈还这么问过你啊?”   他说:“可不么,我只能跟阿姨说你胃的事,”他顿了顿,“阿姨当时电话里就哭了。”   我不说话了。   他嗨了一声,说:“怎么扯那么远,说啊,哪家的姑娘让你拱了啊?”   我说:“没哪家……这事儿说出来你也不信。”   他一下兴奋了:“赶紧的!”   我顿了顿,用一种“我结婚了”的自豪语气说:“我家闹鬼。”   秦风:“……”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嘴巴开开合合,纠结了一会,问我:“兄弟……你最近……真没碰什么不该碰的?”   我说:“啊?”   他磕磕巴巴地说:“就是……那个……溜冰,白粉……”   “我操你大爷老子不吸毒!”   他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来,兄弟我给你指条明路啊,从这馆子出门儿右转五十米有个公交车站,上312路坐两站地有个医院,你呀,上精神科挂个号,就你这个情况找个教授电一电就好了,滋儿一下,包治百病。”   我:“……你看,我就说你不信吧。”   他瞪我一眼:“搁你你信么?还闹鬼,我说你最近是不压力太大了啊,多喝点太太静心口服液啥的调理调理。”   我特无奈:“不,你听我说完……”   我把这些事都跟他一一说完之后,他一脸呆滞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根烟抽。   他颤抖着说:“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说:“可不么,就是那么回事儿。你不信是吧,你跟我回家一趟。”   于是他被我拽回了家,一路上表情在“这丫是不是疯了”和“我操不会真的有鬼吧”之间来回切换,到家之后我特意没开灯,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轻声念道:“古娜拉黑暗之神,呜呼啦呼,黑魔变身!”   我们俩等半天,啥动静都没有。   ……咋不配合我装逼呢。   秦风的表情更诡异了,大概觉得我是真的脑子有病。我只好说:“行了,小云,云大仙儿,出来吧,我带人回家了,认识一下。”   咔嚓一声巨响,云玉闪亮登场。   还冲秦风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回头看了一眼秦风,他眼珠子都要从那狭窄的单眼皮里夺眶而出了,一动不动地僵直在原地。我拍了拍他他肩膀:“没事儿啊,习惯就好了,我第一次看见他好悬没吓出脑梗……”   话没说完,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揪住了我的后颈皮,秦风跟疯了一样拽着我的领子就往外跑,我被他勒得直吐舌头,仓促间只来得及关个门,门缝里看见云玉还飘在原来的位置,疑惑地歪头。   我要是不制止他,我感觉秦风能拽着我疯狗一样跑八条街。我打了他一下,气喘吁吁地说:“行了……行了!”   他也气喘吁吁,浑身发抖。   他说:“里头那个是……”   我说:“我家闹鬼。”   他嗷一嗓子:“赶紧送走啊!把那个什么……赶紧的全请来,送走!收了!打散!你家怎么会有这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皱皱眉:“送不走,超度不了,还打散,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就给人家打散?”   他都快疯了:“你想什么呢啊?它在你家啊!你想啥呢?你家闹鬼啊!你知道它哪天晚上就把你弄死了吗?它是鬼啊!鬼害人啊!”   我耐着性子跟他说:“他不是那样的……”   “柏舟!你他妈被鬼迷了心窍了!”   我皱着眉看他:“你冷静一下……”   “我他妈没法冷静!不行……你不想除是吧,行,我来,我来行吧?”   “你干什么?”   “我把这玩意儿弄走!我他妈不能看着你被它害死!”   我说:“你别乱来,你好好的,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他瞪着我,看那样子特别想揍我。   他说:“你有你大爷。”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回家的时候云玉坐在厨房里守着一盏小灯发呆,看见我回来,淡淡地问了一句:“他怕我?”   我笑了笑,说:“没事儿。”   他没再说话,安静地垂下眼帘。   我看着心里也难受,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发,说:“……没事儿啊,别往心里去。”   他摇头笑了笑,就着这个姿势搂住了我的腰,小声说:“只要你不怕我。”   之后的几天我发现秦风这个人突然人间蒸发了,短信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到公司找他发现他请假了,我心里就突然没了底,怕他真要把云玉找个法子打散了。   我从他公司出来,想了想还是觉得心里发慌,干脆回了家,结果一进楼道一股奇异的味道差点熏得我一个踉跄,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认得这味道,这是……各种硫磺,香,灯油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有人在做法事!   我他妈忘了,秦风这逼有我家门钥匙!   我一下就慌了,三步并两步跑上楼,开完锁一把拉开门——   客厅中央是一层密密的红绳结成的网,网上挂着铃铛,阵旁一个人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秦风脸色惨白地坐在一旁。   而云玉趴伏在阵法中央,浑身筛糠一样地抖,发出细碎微小又痛苦不堪的呻.吟。   和之前的超度不同。   这一次,他浑身是血。      ☆、第 7 章   我心头蓦地跳空了一拍,喊他的名字都破了音:“云玉!”   他在混沌中抬起头。   两个月里他俊美如仙的长相终于消失不见,他的脸青白泛灰,眼睛灰白空洞,没有黑眼珠,七窍流血,头发散乱地披在脸前。   那是……恶鬼相。   他抬着头,手向我的方向伸了伸,突然痛苦地呜咽了一声,整个战栗地蜷缩成一团。   我被他这一声呜咽惊得回过神,骂了声娘,走过去就要扯那阵上的红绳,原本在一边坐着的秦风突然蹦起来拦腰抱住我往回拖,在我耳边大吼:“你他妈干什么!”   我拼命地挣:“你他妈干什么?放开我!”   秦风撕心裂肺地吼:“你看看它!你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它以前都是伪装你知不知道?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   我一点也不想跟他废话,照着他小腿狠命踹了一脚,他“操”了一声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瞪着我,脖子上青筋都暴出来:“你疯了?!”   我沉默着推搡着他,把他推出门外,他发狠地左右挣扎,在门外拼命地捶门。   屋子里只剩我,云玉和那个法师。那法师眼神凌厉,没有停下念咒的声音,却也没有来阻止我的意思,我直接走上前拽断了那个绳网,那一瞬间本来趴伏在地的云玉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瘫倒在我怀里。   而那法师在我拽断绳子的刹那吐出一口血来,坐在地上。   门外秦风的声音都带着绝望的哭腔了:“柏舟!柏舟你说句话!柏舟!”   我喊了一嗓子:“活着呢!”   我抱着云玉,就着这个姿势跪下来对着那个法师说:“大师,对不住。”   那人一口气没缓过来还在咳,冲我摆摆手说:“想死的人我救不了。”   我站起来端着云玉走进里间锁了门。他顶着一张狰狞的脸,安安静静又奄奄一息地缩在我怀里,揪着我的衣领嘶哑地叫我:“柏舟……”   我应他:“哎,在呢。”   他费力地说道:“不要……怕我。”   我那一瞬间心都是缩起来的,我咬着牙说:“怕屁,老子看的恐怖片特效比你这个逼真多了。”   他很艰难地笑了笑,然后突然顿住,在我的怀里疯狂地扭动起来。半灵体状态的他那么轻,可我差点都没抱住他。   我:“云玉,云玉!”   他却彻底失去了意识,抽搐着发出凄惨的低吟,我正不知所措间,他忽然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嘴唇贴上了我的嘴唇。   他的唇舌像蛇一样冰冷湿滑在我的口腔里游走,舔着我的舌我的上腭甚至我的嗓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疯狂和贪婪。   我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感觉自己迅速地虚弱了下去,像有什么温暖的气流从四肢百骸聚集到口腔然后迅速地流失出去,强烈的冷意和虚弱的感觉让我滑跪到地上,而云玉还揽着我,忘情地亲吻我。   我一瞬间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   这才是在吸取阳气。   这时一声巨响,秦风硬生生把门一脚踹开,喊了一声“我操”,硬是把我拖了出去。   我被他拖了几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得嗡嗡响,失去了意识。   我是在秦风家里醒过来的。他当时坐在那,忧心忡忡地玩手机。   我咳了一声,告诉他:“醒了。”   秦风抬头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想揍你啊。”   我说:“云……”   “云你大爷!你知道你晕过去是为什么吗?我再晚去一会你他妈被他吸成人干儿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说:“那他……”   秦风咬牙说:“我师父死活不答应再做法事,说不救想死的人。柏舟,你是真想死啊。”   我松了口气,讪讪地说:“他这是被你们逼急了,这之前他都没这么干过。”   秦风突然跳起来扇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脸一脸懵:“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想问问你干什么呢柏舟,你知道在你身边待了两个月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我皱着眉看着他。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它没法超度吗?因为这是厉鬼!我师父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还很虚弱,意识也尚且混沌,但是一旦慢慢恢复,这他妈就是个为祸人间的主!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也看到了,它就是个吸人阳气的恶鬼啊柏舟!你不管不顾,你能不能想想你爸妈,我叔我姨俩人半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有点事老两口怎么办啊舟啊。”   他红着眼眶和我对视。   半晌,秦风叹了口气,说:“你想好,咱们俩再去求一求我师父,说不定这事还能成。”   我看了他一会,脑子里乱七八糟。   我慢慢地说:“老秦,他说他不会害我,他也的确没那么做过。我不想就这么让他灰飞烟灭……我就是不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   “他说他的执念是我。我还活着,他没那么容易为祸人间。”   我又说:“我很清醒,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鬼。”   “我总觉得我上辈子和他认识,我想把这个事情弄明白。”   “这个事,先这么着吧,老秦,真要到我没法控制局面的时候,我肯定找你。”   他很无力地看着我,说:“你不能拿人和鬼比,鬼是不一样的……”他摸出一包烟,点了火用力地吸了一口,说,“我没什么说的了,你要是真的……我给二老送终。”   我说:“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我们家那位性格特软,我们俩认识俩月,他唯一一次杀生是手刃外加爆炒了我那苹果螺,还拿蒜蓉辣酱炒的,我其实爱吃老干妈,蒜蓉辣酱不香。”   他苦大仇深地看着我。   我说:“你能不能不一副死了爹的表情。说起来你之前不挺唯物的么?哪儿还来一师父?”   他不搭理我,好半天,说一句:“跟我三舅妈认的。”   ……   从如丧考妣的秦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回家的路上我的心里不是没有害怕的,“厉鬼”两个字提起来总是让人后背发凉,但是我真的没法把它和云玉联系在一起,即使见过了他狞厉的恶鬼相。   我对他总是有一种隔世经年的熟悉感,很多莫名的东西本不该是相识两个月就能产生的,比如保护欲,比如信任。但它们就像吃了催化剂一样生根发芽迅速膨胀,我知道这背后一定有故事,关乎因果,关乎他的生死,关乎他的执念,关于我。   关于我们。   家里没开灯,我拧开了门,在一片黑漆漆中扫视了一圈。   一个人影从客厅的黑暗角落慢慢走了出来。月已上中天,是极静的夜,他还是容貌姣好,一身白衣裳站在我面前,像披了一身雪一样的月光,沉默地低着头。   那是个引颈受戮的姿势,他就那样站着,神色平静从容,不带半分凄惶。   ☆、第 8 章   我没说什么,两脚一蹬把鞋脱了,把灯打开,端详了一下云玉的脸色:“好点没?我看你今天下午被那老头念叨得直翻白眼。”   他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半晌,摇摇头。   我说:“我感觉你还是有点虚……行了甭傻站着了,回屋歇着去,我今天也累了,都早点睡吧。”   他还在那里站着,不动,不说话。   我看了看他,说:“哎,你知道嵇康吗?他上刑场之前就弹个曲儿,仰天长啸‘广陵散今绝矣’,然后就从容赴死了,你现在这样特像他,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我自横刀向天笑那种。”   我说:“行吧,那咱们就说说这事儿,你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吧?好家伙,差点没给我吸成脱水腊肉,哎我问你啊,阳气这个东西是有渗透压的吗?呼呼呼呼地往你那儿灌,我这嘴当时就跟漏风似的。我怀疑你上辈子是个抽油烟机,真的。”   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你解释一下吧,你解释,我就听。”   云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解释的。我后来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   我说:“云玉,你说你不会害我的。”   他的表情一瞬间垮了,他说:“我没想到我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没想到……”   我说:“有人告诉过你你是厉鬼吗?”   他愣了,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猜到了。”   我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墙上,说:“我坦白跟你说,那老头告诉我你是厉鬼,告诉我总有一天你得弄死我。”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低声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他想了想,说:“……都可以的。”   我笑了,伸手把他搂进怀里,撸了一把他的头毛:“小样儿。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他猛地僵住。   说实话有点冷,但我没撒手,在他耳边说:“我能那么干吗?没事儿,宽心,执念不可怕,我们要积极配合治疗,我呢,主要任务就是帮助患者消除负面情绪和消极心态,防止你出现一张符贴死自己的轻生想法。”   他靠在我的肩头,轻声问:“……为什么?”   他问得没头没尾,我却明白了,我说:“不为什么。云玉,我打小儿就觉得许仙不是个东西,媳妇多少年,比不上和尚一句话。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可能有一个人,天下人都说他不好,但只要他对你好,你就得认他好。再说你的执念肯定和我有关系,我也感觉出来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让你没了。”   我拍了拍他的头,说:“行了,这事儿咱们翻篇,你这一头……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你坐过来,我给你梳一梳。”   我们家有一个小梳妆镜,是房东留下的,质感非常粗糙,木头皮儿都剥落了,镜面倒是很平,云玉坐在镜前,我站在他身后,把他的头发拢到脑后去。   这个站位竟该死地熟悉,我忍住了向他推销发质养护和理发年卡的冲动,一下一下地给他梳头,他头发本来像缎子一样,不知道得折腾成什么样才能乱成这个样子。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挺乖。   我叹了口气,说:“这是受了多少苦。”   他抬眸很莫名地与镜中的我对视,轻轻地展颜一笑。   我忍不住愣了愣。   我无法描述当时那种感觉,用微博上那帮鬼哭狼嚎的小姑娘的话来说,大概就是被美颜暴击了。   巫山神女,姑射仙人,洛神湘君……不过如此。   与性别无关,那是纯粹的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一样的高谢风尘,精神撒落。   我被他这仙气飘飘的一笑震慑得半天没动地方,直到云玉轻轻晃了晃脑袋,把自己的一缕头发从我的手中解救出来,我才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没话找话,说:“哎,你看你这头发,一根是一根的。”   他:“……”   我说:“真的,我之前听人说,这妖怪……嗯,这些超自然灵体们啊,修为越高,人形就越逼真,道行不够的,你就看他那头发,干脆是乌漆嘛黑的一团,我一朋友学三年动画做出来估计就是那种效果的,你看你这么飘逸,这么油光锃亮的,这得多深的道行。”   他懵懂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说:“阿舟,我并非幻化成人形,我大概生前就是这副模样。”   我说:“你记得啊?”   他摇摇头。   他头发那么茂密,我愁得都快秃了。我说:“那怎么办啊,总得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吧?”   我看着他犯愁:“你这……虽说是男要俏一身皂吧,但是你这穿得跟个素丸子似的我真看不出来你是哪个朝代的啊……要不这么着,过几天我们单位年假,我带你到处走走,看能不能刺激一下,想起来点儿呢?”   云玉轻声打断了我,说:“阿舟,如果我想起我因何而死,执念更深,失去神智,变成……变成厉鬼,该怎么办?”   我笑了笑:“多新鲜——小云同志你清醒一点,你不用变,你就是厉鬼。行了别瞎想了,真要是到了那步,我就找那老头把你压雷峰塔下边,然后每年雷锋纪念日去上柱香,行不行?别人家厉鬼都可有求生欲了,与天斗与地斗与林正英斗的,你怎么这么知书达理,让干啥就干啥,让超度就超度,我今天要不是回了趟家,晚上是不就得上雷峰塔下头捞你去了啊?”   他摇了摇头,说:“我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我……我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就像今天一样。”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执念殃及无辜,于是选择以一种近乎自戕的方式送自己上路。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云玉……你这样的人,不该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回身握了我的手,低垂着眉眼,安静又淡然。   他说:“生死有命。”   我捏着他的手,说:“哎,你嗓子好像好多了,阳气这个东西美容养颜还能清肺润喉呢,你要不要再来点?”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胡闹。”   我说:“我就说说,这点阳气我还得留着给咱俩以后续命用呢,哎不过说真的,下次你要是再吸能不能换个方式啊?别那个,那个什么,用嘴。”   他颔首道:“我知你心有嫌恶,没有下次了。”   我有点犹豫,还是说:“嫌恶倒说不上,关键我这几天口腔溃疡,你这血盆大口直接嘬我伤口上了,我现在说话都疼得直漏风。”   云玉:“……”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不是理发师,但是当时公司要接轨国际,让员工每个人都得有个英文名,他一度想叫Tony来着。   ☆、第 9 章   那天以后我显而易见地虚弱了不少,最明显的一点是特别容易累,蹲地上一会站起来眼前好半天都是黑的,有一天我加班到十点几乎都是爬回家的,开了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直接砸在床上犯晕,我躺了一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什么,睁眼一看,是云玉蹲在床边给我脱鞋。   我实在是懒得动了,迷迷瞪瞪地配合他抬脚,哼哼唧唧地说:“哎呦太爱你了……”   他轻声道:“很累么?”   我说:“累啊……加班嘛。”   他把我的外套脱了,问道:“吃点东西吗?”   我扑通一下躺了回去:“不要了,我现在懒得坐起来……明天做羊腰子吧。”   他疑惑:“羊什么?”   我说:“……就是羊肾。”   他道:“你喜欢吃这个?”   我:“……羊腰子壮阳的,还非得我说出来。”   他不说话了。我知道他还对那天无意识吸了我阳气的事耿耿于怀,闭着眼睛摸了摸他的后背,说:“别瞎想,男的本来多吃点羊腰子就对身体好的。”   他道:“阳气还你如何?”   我困得五迷三道,随口“啊”了一声。   他低声道:“传说神鬼的心头血可活死人肉白骨,使人还阳。”   我清醒了一下,说:“什么意思?”   他说:“以银锥刺之,或自行呕出……”   我一激灵,一下坐起来:“等会,你别作妖了行吗?这点阳气折腾来折腾去的至于吗?我这血气方刚青春年少的给你几口阳气怎么了,用你在这呕心沥血西气东输吗?”   这一堆话说完我脑仁儿都疼,躺了回去拽他的手:“我跟你说别搞事啊,没多大事,吃点六味地黄丸就行,治肾亏不含糖,挺好的。”   他一言不发。   我死不瞑目地扯着他的手晃:“听见没!”   他闷声应我:“嗯。”   我叹气:“愁死我得了……我现在加班,明天就能放假,咱们俩去周围走走,看你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把另一只手覆在我的手上,道:“好。”   我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天阴沉沉的,飘着小雨。雨丝细细地打在窗户上,发出很绵密的声响。屋子里有些暗,云玉临窗坐着,屈起一条腿,膝头放了一本书,他凝眉执卷,半晌,轻轻地翻过一页去。   我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是我书架上那本《世说新语》。   窗台上还放着我的《现代西方经济学原理》和《汉魏六朝诗歌体式研究》。   ……嚯,这学得还挺杂。   他没回头,只道:“醒了么?”   我啊了一声。云玉又翻过一页,说:“此书有灵。”   我见怪不怪:“啊。挺好的,省的就你一个人成精了寂寞。平时我不在家你要是无聊就找他们哥仨聊个天儿,顺便问一下那本西方经济当年为啥考试没让我过。”   云玉:“……那本无灵。而且,此书只是有灵气环绕,并不能与我交流。”   我:“哦。有灵气正常啊,这书有年头了,我当年淘换回来的时候都挺旧了。”   他点了点头,随手合了书站起来:“饿不饿?”   我说:“一会儿我把昨晚夜宵放微波炉里转一圈就成了,一会儿你柏哥哥带你出去玩。”   他道:“去哪里?”   我说:“咱们城郊那几个故居啊墓啊府啊烈士陵园什么的都去看一看,我总觉得你这通身的气派像个王孙公子,可能你看见这些能触发点回忆出来也说不定,但你上辈子要是个隐士那我就没办法了,总不能给你发配到神农架放飞自我吧,反正你要是想不起来也没事,咱就当是来一日游的。”   我们出门的时候还在下小雨,我和云玉打一把伞,他把伞往我这边推:“不必顾及我。我不怕淋雨的。”   我说:“别闹,我这伞够大。”   雨天路上行人很少,我和云玉并肩在雨里走,小声说话,听雨打在伞上发出的细微的砰砰的响。   我侧过头轻声说:“哎,你知道吗,这个伞真挺大的,是我从大学就用的。当年我和秦风还有几个人出去浪,他们几个自拍的时候没拍着我,就拍了个伞顶,发照片的时候忘屏蔽我们辅导员了,辅导员专门把我和我的伞拿红圈儿圈出来了,告诉我们,禁止在校园内私自搭建帐篷……”   他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   我也乐:“逗吧,特逗,这事儿我们笑了好几年。”   云玉转了过来,淋湿的一缕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带着点未收的笑意,道:“阿舟……你这一世过得如意吗?”   我愣了愣,把他一绺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揩了一把他的脸颊,说:“如意啊,爹疼娘爱,顺风顺水,朋友义气老板还不潜规则,都挺好的,我挺知足。”   他浅浅地笑了笑,说:“那便好。”   我说:“你怎么这么问?”   他笑道:“无事……只是刚才那样看着你,觉得我生前无论如何也该是希望你今生喜乐美满的,虽然我前事尽忘,但总算得见,心里很高兴。”   我一时语塞,只是说:“挺好的。”   一路无话。这一天我们逛了一堆有的没的,路过烈士陵园的时候我还对云玉进行了一番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结果他啥也没想起来,像个普通游客一样上车睡觉下车看别人拍照,还仗着人家看不见他,蹭人家旅行团的讲解听,听完说:“此处无灵,一派死气。”   我绝望地砸了砸嘴:“可不无灵么,这故居上礼拜刚翻修完,柱子上清漆还没干呢,估计也就空气净化剂成仙了能坚守在这吸吸甲醛。”   他摇摇头。我说:“行吧。天色还早,这附近有个湖,去溜达一圈么?来都来了。”   他没什么意见。我们于是去那个湖逛了一圈。这里风景很美,雨已经停了,水波送来山间蓊蓊郁郁的清香,天边一片金红,大片肆意地涂抹着粼粼湖面的水光。   我们俩租了条船,在湖面上随意地漂。我捧着一杯酸梅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云玉一手搭在船的栏杆上,山风吹得他如瀑青丝和白衣的袍袖飘飞如云,他静静地眺望了一会儿,然后在云蒸霞蔚一样的好景色里转过头来,轻声唤我:“阿舟。”   我应他:“嗯?”   他说:“我想吻你。”   很多年后当我再次想起这个画面,青丝与白衣,水光与晚霞,风声与鸟鸣,依然伴随着他突然的俯身一吻,飒飒地在心头鼓荡。   ☆、第 10 章   他亲上来的那一瞬间我心里一凉,心说好家伙,这小王八蛋不年不节没病没灾的为什么又趴我身上吸阳气,刚想推开他让他清醒一点,云玉闭着眼睛皱了皱眉,把手抵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偏了偏头,轻轻地吮吻我的嘴唇,没有探进舌来,只是在唇瓣上蜻蜓点水地逡巡,他的唇瓣很软很凉,让我一瞬间感觉我自己像在濡露花瓣一样的东西似的。   哦不是吸阳气啊……   哎我酸梅汤还没喝完是含在嘴里还是咽下去……   别说这小嘴还挺……   等会!   我怔了两秒,激灵一下推开了他。   他被我推开之后默默坐直了身子,低声道:“很讨厌么?”   我胡乱地擦了一把溢着酸梅汤汁的嘴角,心情复杂道:“不是……你干嘛呀?”   他坦坦荡荡地说:“想吻你。”   我:“……我知道,这我还看不出来么。”   我乱七八糟地看着船的棚顶发了会呆,慢慢地说:“云玉啊……你想没想过,那个,你的那个执念,它可能……它就是……”   他耐着性子听我在那里绊绊磕磕地组织语言,说:“如何?”   我憋了憋,干脆一口气秃噜出来:“你觉没觉得咱们俩上辈子是搞过对象的?”   他挑了挑眉,很不解地问:“什么?”   我尴尬得都快死了:“就是恋人,就喜欢啊就爱啊,在天愿做比翼鸟,啊,懂了吗?亲娘啊。”   云玉抬眼很讶异地看着我,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他一直是很内敛的性子,我很少见过他这样眉眼弯弯的很明朗的笑容,他笑了一会,说:“我一直这样以为。”   我:……   所以他一开始就,就是想gay我的,是吗?   他一开始就是奔着我的美色来的!   所以做饭,拥抱,执念是我……   我不知道是被gay习惯了还是怎么的,有了一点心理预期,现在只是心情有点复杂,我说:“我可能不是很能接受这个……”   云玉说:“阿舟。”   我说:“啊。”   他很沉静地笑了笑,说:“我从没想过。我没有奢望过能与你厮守,”他顿了顿,“我因执念而生,实在情难自已,却也并没有一定要你如何。说到底,厉鬼缠身,你才是被拖累的那个。”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我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不一样。”   他笑了,没有搭话,转过身去,只说:“回去吧。”   我看着他仙鹤一样的背影,心想,不一样的。   这是自己人,和外面那些爬电视蹲厕所对着镜子梳头的厉鬼不一样。   我看着湖面发呆,心里像做了夹生的饭,明明是一锅生米,偏偏被人硬是放怀里捂着,生生地用心头一把小火把外面一层晤熟了,但是里面那一圈还是生的硬的,放在心里,又妥帖熨烫,又硌得慌。   我正胡思乱想,他忽然转了过来,面色很凝重,他道:“有怨气。”   我愣了一下:“水鬼?”   他摇摇头,四处看了看,我有点瘆得慌,不由自主地往水面下看,这湖水很清澈,水草也丰茂,在船底幽幽地摆动,在细细密密随波飘摇的水草中间……   有一个圆圆的,发绿又发黑的东西若隐若现。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等我仔细去看,我发现那东西会动,它在……它在往上移动!   它在穿过水草往上移动!   那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的眼睛!   我说:“云……”   “玉”字还没出口,那个飞速上移的尸体瞬间跃出水面,从后面捂住我的眼睛把我拖入水中!   我呛了一口水,在水下和那东西玩命地挣扎,它把我往水下狠狠地按了一下又突然松了手,然后拖着我一直快速地游,我不知道它在把我往哪边拖,只是一直在呛水,最后我的手脚都快没有力气了的时候,那东西把我甩在了岸上。   我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边退边吼:“云玉!”   妈的这东西把我扔岸上了把云玉拽水里了?   我四处张望了一圈,发现鬼影子都没有,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影凫在水里,向我泅渡而来。   我急忙喊:“云……”   不对。   它站起来了。   还是它!   那东西好像听见了我的声音,向我走来,我扭头就跑,可是它太快了,几步就追了上来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拼命地甩开了它,可这东西缠着我不放,我嗷了一嗓子狠命地踹了它一脚,它被我踹得晃了一下,没来由地放了手,我趁着它放手的瞬间赶紧脱身。   我发誓那是我有生之年跑得最快的一次。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回头看,操他妈的那挨千刀的水鬼还阴魂不散地站在那里。   我逃出了风景区,跑进茫茫人海的时候,那玩意儿终于看不见了。我气喘吁吁地跑进一家馆子里,给秦风打了个电话,拨号码的时候手都在抖:“老秦……把你师父带来,我们……碰上硬茬了。”   秦风骂了声娘:“你在哪儿呢?”   我报了个地址,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秦风说:“不行,这也离那个湖太近了,不安全,你先回家,你回家等我们,我们马上来。”   我说:“不行,云玉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我怕他出事……”   秦风暴躁地打断我:“他一个厉鬼你还怕他斗不过一只水鬼么?”   我说:“不行我不放心他,他连吸人阳气都磨叽半天,我哪知道他打不打得过水鬼!你赶紧的快来,晚点儿就把我和水鬼一块儿超度了吧!”   秦风来得很快,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随便开包厢的门,他敲三下,一长两短我才开门,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刚响,我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一具被水泡得肿胀发绿的尸体!   还是它!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我被这具尸体弄得一下就崩溃了,我脑子嗡地一下,磅地一声掼上门拿后背死死地抵住,身后有东西一声又一声地踹门,我徒劳地靠着门,心里越来越绝望,我知道这个门是守不住的,果然,门过不多久就被踹开了。   那东西朝我扑了过来,我甚至看得清它剥落的脸皮,那一瞬间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它抬起手拍向我的脑袋。   我心想,完了。   我晕了过去。   我本来以为我死了,可是后来我居然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地板上,脸上贴着一张黄纸,应该是什么符,我缓了缓,大脑一片空白地躺着,听见有人在耳边说:“醒啦。”   我扭头看过去,发现是秦风,他坐我旁边抽烟,抽一口,吐了个烟圈儿,叹了口气,说:“什么玩意儿,这湖生态系统还挺复杂的,养出来这么个东西。”   我爬了起来:“水鬼呢?”   他说:“压根没见着啊,就听你在这说呢,不是你让我们俩来的吗?”   我抬头,看见秦风跟他三舅妈认的那个大师高深莫测地端着一张脸,在那里八风不动地喝酒店送的大麦茶。   我说:“刚才我开门看见……”   秦风哎呦了一声:“你刚看见嘛了?我一敲门,你看见我脸都绿了,砰一声给我关门外头,我以为你怎么了,直接就把人家门给踹开了,结果看见你,好家伙,翻蹄亮掌地就冲我来了啊,让我师父贴一张符才老实,你是怎么了,被什么玩意上身了?”   我愣了半天:“我刚才开门,看见的是那只水鬼。”   秦风闻言也愣了。那法师悠悠地说了一句:“那是障眼法。”   我……   我好像只在西游记里听过这词儿。   我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不对!”   秦风说:“怎么了?”   我说:“那这么说的话……”   湖边那个握住我肩膀的人其实是……云玉!   他人呢?   把我甩上岸的人又是谁?   我甩了甩头站起身,秦风赶紧也站起来,问我:“你干嘛去?”   我说:“找云玉啊!就因为这个障眼法我把他扔湖边儿了!”   秦风一副脑袋疼的表情:“你上哪儿找?你还打算去湖里捞他么?你容易把那水鬼一块儿打包捞上来你知道么?山不过来你就过去是吧?”   我想了想:“不,他不可能在湖那里了,他跟着我上岸了……”   秦风说:“上哪儿找去啊?他知道回家吗?”   我说:“那么远他一个鬼怎么回?你让他坐地铁么?我得带他回家啊!”   秦风虚弱地叹了口气:“行吧我和你一起找。”   我说:“你和大师怎么来的?”   秦风说:“坐地铁啊。”   ……我以为他俩御剑来的呢。我边下楼边说:“行,那四周找吧,我先叫个车……”   我僵在了楼梯口。   天已经黑了,傍晚时分刚停的雨这时候又下了起来,那具被泡得发绿的,肿胀的尸体正湿淋淋地站在门外,睁着一双被泡得发黑的眼睛,把脸贴在玻璃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秦风从楼上下来:“怎么了怎……我操,师父!”   那法师从后面挤了过来,把我们俩推到后面去,小声说:“都后退!”   他从自己的塑料雨衣口袋里掏出一叠符纸,刚要有所动作,我看见门外的水鬼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它的脖子上无端出现了五道深痕,而这痕迹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就好像……   没有好像。在我们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只水鬼的头被活生生地从后面拧了下来。   那水鬼的头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了几步,在地上不动了。   而那具水鬼的身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云玉拧人家脑袋的时候又狠又准,现在把人家拧爆浆了又嫌腌臜似的振了振袍袖,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长发都被大雨打湿成一绺一绺,看见门里的我们三个,有些无措地抹了抹满是血污和脓水的手,大雨打得他睁不开眼睛,可是他没有进来。   良久,秦风很感慨地说:“我早说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人家挥一挥衣袖带走一波人头,用你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拖更这么久,作者之前一直生病卧床,这一章基本上就是在病床上写出来的,精力不济,很多地方也来不及精雕细琢,文字张力可能也不够,大家多多包涵。   ☆、第 11 章   良久,秦风很感慨地说:“我早说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人家挥一挥衣袖带走一波人头,用你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我说去你的吧,赶紧拿伞跑了出去,撑开伞把云玉拢在伞底下。我有点尴尬,雨点劈里啪啦地大声砸在伞面上,我在这样的杂音里看着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今天……”   云玉站在伞下和我四目相对,眼神澄澈得像山间的白鹿。他轻声打断了我,说:“阿舟,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说是啊,他就点点头,抿唇笑起来,好像一晚上的暴雨淋漓都可以因为我的一句找他而一笔勾销。我伸手抹掉了顺着他额角往下淌的雨水,把他被打湿的头发弄到脑后去,他本来脸上就没有血色,被暴雨一打整张脸苍白得透明,让人越看越不是滋味。   他本来是想握我的手的,半途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污又收了回去,安静地垂手而立,我回身去取了瓶水回来,跟他说:“伸手。”   他把手伸了出来,我低着头给他把手上的脏东西冲干净,边洗边说:“您真牛逼啊壮士,徒手拧水鬼,改天咱家小区绿化带再移栽树苗的时候,你去给大家伙儿当场表演一个聂小倩倒拔垂杨柳——哎,这指甲缝怎么这么难洗。”   他没说话,我冲了一会,说:“行了。咱回家吧。”   秦风的师父不知道怎么弄的把那个尸首分离的水鬼收了,这时候和秦风一言不发地站在我们身后,我忽然意识到局面有点尴尬——前几天这俩人差点没把云玉搞死,虽然秦风是为了我好,虽然云玉不是很放在心上,但我还是觉得怪怪的,我回头对他俩说:“要不你俩先走吧?”   秦风好像也有点尴尬,他点了点头,这时候来了一辆出租车,我招手拦了下来,开门坐了进去,跟司机说:“师傅去城南西路。”   那司机看了一眼湿淋淋的云玉,说:“不顺路不顺路,您打下一辆吧。”   我还没说什么,秦风先开口了:“怎么个意思?您这车有行车记录仪吧?告您拒载信不信?”   那师傅吃了瘪,白了秦风一眼,说:“以为我怕你告啊,我是真不顺路,看这俩兄弟淋着雨不落忍,上车吧。”   回家之后我一边换鞋一边说:“赶紧把你那身衣裳脱了,都湿透了,我的衣服你能穿吧?”   他说:“不必,我不怕淋雨。”   我换了鞋往屋里走:“这不是你怕不怕淋雨的事儿,这件行吗?”我拎着我的一件家居服问他。   他看了看我,皱眉看了看那件衣服,说:“可以。”   我笑了:“不喜欢了这是,你今天就将就穿一晚,明儿咱俩去汉服店逛一圈,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我就这么一件素净的,还有一件是我妈给我买的,那上面还印米老鼠呢,你估计更不喜欢。”   云玉没说什么,把衣服拿走换上了,我坐在床上冲他招手:“来我给你吹一下头发。”   他坐在床沿上,我在他身后给他把头发吹干梳好,说:“哎,这才像回事么。”   云玉穿着我的家居服,散着一头蓬松干净的长发,好歹有了那么点人气儿,这人真是一副好皮相,我那身起球掉色的家居服,他一穿居然特别有范,模特儿一样。   我说:“有个事我必须得跟你说一下,今天在湖边我中了那水鬼的邪,把你当成它了。”   云玉点头道:“我猜到了。”   我说:“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他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掐了一把我的脸,说:“本来就不必担心我。”   我呲了呲牙:“嘿,属刨子的吧,指甲那么长,还掐我,挠花了我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你负责吗?”   他说:“可以啊。”   他今晚被我逗得一直笑,整个人黑白照片染了彩色一样活泛了起来,他这种忍俊不禁的笑法特别好看,让人忍不住逗他,我话又多,我们俩又说了一会话,他想起我折腾了一天还没吃东西,羊腰子也没吃成,跑到厨房给我弄吃的,我在卧室看他穿着我的家居服,长发扎了起来,围了条印着海天酱油logo的围裙在厨房忙活,心里真是万般滋味,心头像灌了温水,暖乎乎地往四肢百骸慢慢地流。   他也没怎么太弄,把昨天剩的米饭加了点腊肉香肠鸡蛋葱花炒了炒,香得不行,他在桌子对面撑着额头看我一碗接一碗地吃,表情慈祥得像个养猪的老农。   半夜我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感觉身边有个人,一睁眼发现云玉闭目躺在我身边,皱着眉,很不安的样子,眼皮簌簌地抖。我第一反应是他今天淋雨了,下意识地伸手贴他的额头,摸到一片冰凉之后猛然清醒了——不对,云玉不会发烧。   他也不怎么睡觉,顶多闭目养神。   更不会做噩梦。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轻轻地推他,小声地叫:“云玉,云玉?”   他倏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睛里乍起的戾气让我一瞬间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我顿了顿,忍着毛骨悚然给他顺了顺毛:“怎么了?”   他眼里的狠戾在看清是我之后迅速褪去,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把头搭在我的肩窝上。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拉起被子把我们两个裹好:“好了,没事,怎么了,跟我说说?”   过了一会,他在我怀里低声道:“阿舟……我记起那个湖了。”   他说:“我葬身于此。”      ☆、元旦番外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元旦假我和云玉窝在沙发上咸鱼了一个白天,这破居民楼年久失修,窗户玻璃都他妈快跟窗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玻璃都不好好在窗框里待着,风一大,我抖玻璃也跟着抖,墙体保暖层也不包,暖气也不好好烧,一到冬天还是得靠小太阳和电暖气吊命,我把小太阳放在沙发前面,裹着一条毛绒厚毯子,把脚伸到小太阳上取暖。我玩手机他看书,烤一会儿翻个身,把脸贴在他的肚子上烤我的背面,均匀受热,十分惬意。   我横躺在他腿上,说:“小云你想不想出去玩?”   他笑了笑,从果盘里拿了粒葡萄塞进我嘴里,说:“我觉得你不想。”又用手接了我吐掉的葡萄皮和籽扔垃圾桶里。   说起来,前两天圣诞节我为了让云玉体验一下西方节日还带他去逛了逛街,然后在这个耶稣诞生的日子里,我们俩在市中心的商业广场看了一上午舞狮。   整个圣诞节都洋溢着宗教本土化的喜庆气息,挂着圣诞节的名头卖圣诞鸡排圣诞烤地瓜圣诞煎饼果子,不知道的以为圣诞老人来万达搞个体经济来了,我们俩在步行街买了个圣诞老人的糖人,结果那个师傅可能是这段时间小猪佩奇摊多了,肌肉记忆快过脑子,把我们的圣诞老人画成了一个吹风机,不过云玉不大在意——他好像对这些事情一直不是很在意,我把他拉到一个偏僻的街角,一口咬掉了圣诞老人的脑袋嚼碎,拉过他吻了过去。   腻乎乎的糖浆在腻乎乎的吻里逐渐融化,西洋的欢歌,舞狮的锣鼓,北风与白雪,红帽与铃铛,拥挤的人群中,我们交颈作鸳鸯。   我忘了圣诞节晚上应该吃啥了,于是我们回家的时候顺便买了点猪肉,做了一顿圣诞福寿肘子。   不过我今天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动,就只想在家和云玉懒懒地赖一整天,于是我只是礼节性地问了问他,然后继续躺在他身上当咸鱼。   他动了动腿,说:“不出去也罢了,今天把窗户修一下。”   我哼唧了一声:“那么着急干嘛啊大过节的。”   他摇摇头:“不暖和,你都感冒了。”   我:“……嗨,谁还没个感冒的时候,我不都吃药了。”   他不再说话,手动把我的头放到沙发上,然后站了起来,我叹了口气,跟着他走到卧室:“你怎么修啊我的宝,我昨天给物业打电话了,他们说过几天来修。”   云玉反问:“我们有物业吗?”   我:“……聊胜于无吧,跟个慈善组织差不多。”   他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拿出一卷塑料布和一卷胶带,我说:“你等会……你要把塑料布糊墙上吗?”   他站在窗台上,打量了一下窗户,说:“不大美观,不过很防风。”   我站在下面,很无奈地看了一会,笑了,说:“行吧,关键你这么弄,我感觉咱俩像温室大棚扣出来的反季节蔬菜水果似的。”   他摇摇头笑笑,开始给我们屋的窗户糊塑料布,我站在窗台下面给他递剪刀和胶布,不一会一扇窗户就贴完了,他转身把东西递给我,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我说:“哎,你能不能再站上去一下。”   他不明所以:“什么?”   我说:“哎呀你就再上去一次,乖。”   他莫名其妙地又飘回了窗台上,低垂着眉眼看着我。   我近乎痴迷地仰头看着他。   那一层塑料布不知道有什么神奇的滤镜效果,正午的阳光滤过一层膜就显得灿烂明媚又清澈温柔,带着一层朦胧的光圈,云玉逆光站着,墨发及腰,白衣胜雪,面容俊美而沉静,像个皎如玉树的仙。   望舒驾月而去,羲和御日而来,东皇太一临风于云端,而面前的他是我一个人的神明。   云玉轻声问:“怎么了?”   我看着他,喃喃道:“站在那上面亲我,我要……渎神。”   云玉怔忡了一瞬,无声地笑了起来,弯腰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索性在宽阔的大理石窗台上跪坐下来,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吻住了我的嘴唇。   唇齿勾连,我把他从窗台上抱了下来。   之后的事情在这个网站不太好讲,白日宣淫的事干也就干了,写出来就不太好,总之,这是个美好的下午,贴了塑料布的窗户果然很防风,卧室暖和不少,脱光了也不容易感冒,就是脱毛衣的时候还是有静电,前戏的时候电得我一激灵一激灵的。   等我们俩闹完都快晚上了,我们俩收拾了床单地板之后躺在床上继续咸鱼,他看书我玩手机,过一会儿他把书扣过去,问我:“饿不饿?吃什么?”   我想了想说:“啊,吃火锅吧,冰箱里有羊肉和丸儿吧我记得。”   冬日的火锅暖和得让人感动,羊肉和鱼丸苕粉虾滑混着酒发酵的香气极其有侵略性,他拿双筷子戳戳这个戳戳那个,告诉我:“肉熟了。”   鬼擅化形,化形为人跟人就差不多,但是挺耗精力的,平时他就本体状态,也谈不上吃什么喝什么。   我夹了一筷子肉,说:“你不吃东西,我给你上柱香行吗?”   他摇了摇头,说:“阿舟,我不配享香火。”   我突然有点心酸,又吃了口肉,说:“这也太香了,你不想尝尝?”   他说:“我没有欲望。”   我的思维像踩了香蕉皮一样一下子滑到了奇怪的地方:“啊?我看你刚才还挺热情的啊,你看我这脖子让你给咬的……”   他有点窘,一下打断了我:“我是说我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我笑了笑,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给他也倒了一杯底:“走一个?”   他也浅浅地笑,跟我碰了个杯,把杯中的酒倒在地上。   尚飨。   我去卫生间拿了个墩布,把地上的酒拖干净,回来自己喝了口酒,说:“新年快乐,宝。”   他嗯了一声,说:“同乐。”   我们那儿有个习惯,就是题酒,喝酒之前端着酒杯说一堆话,溜须拍马展望未来合家欢乐早生贵子,什么场合说什么话都一套一套的,我爸过年的时候能引经据典地说到我们全家的酒精蒸发,絮叨程度堪比我们公司的年终总结大会,我一向跟朋友都不废话直接喝酒,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思绪复杂,也有点想说几句的意思,大概是这一年经历的事情太多,而今晚酒足饭饱,时光太好。   我酒喝得有点多,得费点劲才能把思维拢到一块,我歪头想了想,满肚子的话和万般柔情也不知道怎么讲出来,叫了他一声:“小云。”   他握住了我的手,应我:“嗯。”   我说:“今年是咱们跨的第一个年,以后……只要我活着,每一年都陪着你。”   云玉顿了顿,垂下眼睛,轻声道:“好。”   我说:“我这人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我……你相信我。”   他笑起来,应我:“好。”   之后我们边聊边吃又喝了不少酒,过了零点,我酒一上头又晕又飘,感觉能和云玉比翼齐飞,困得不行,张罗着要睡觉,云玉半扶半抱地把我架回了卧室扔在床上,我迷迷糊糊地能感觉到他拿湿毛巾给我擦了脸,然后钻进被窝躺在我身边。   我转身搂住了他。   他抱住我,亲了亲我的头发,低声道:“快睡吧。”   我应了一声,卧室很温暖,空气里残留着酒菜混杂的香,我闭着眼睛打算黑甜地睡一觉,云玉一直没开口,我都快睡着了的时候,听见他说了句话,语气那么郑重,声音却很小很小,仿佛不想说与我听,又想让我知道。   他说:“只要我魂魄尚存,几生几世,我都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我的小宝贝们! 本来想昨天爆肝写一下,让大家元旦醒来就能看到新更的,但是写到两点半实在是太困了没撑住(捂脸),一月初这阵忙过去更新就会比较频繁了,爱你们。   ☆、第 13 章   他说:“我葬身于此。”   我一惊:“你说什么?不……你想起来多少了?”   云玉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里,声音冰冷飘渺,却难以自持地微微颤抖着:“我的尸骨……沉在这湖的湖底。”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被子里有两个坐着的人就容易漏风,我把他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好了,隔着被子伸手搂住了他。   他缩在被子里,低着头,迷乱地慢慢追述:“我是被人……抛尸的,绑了石头,扔下去……”   他顿了顿:“应该是白天,我一会儿能看见他们把我的……尸体绑了石头扔进湖,一会儿又好像在水下,水面的光越来越远……我……”   我低声叫他:“云玉。”   “……嗯?”   我抽了口气,收紧了抱他的手臂,抬起一只手护在他的后脑上。   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单纯觉得惨,这孩子也太惨了,多大仇啊,惨得人心里难受。云玉在我怀里不断地发抖,大被蒙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没有“终于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了”这种经验,安慰也浮皮潦草不知道从何说起,就一直给他一遍一遍顺毛,轻轻揉他的后颈皮儿,终于两厢沉默间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我的腰,而我现在疼得像要被腰斩了一样。   我龇牙咧嘴地拉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到眼前看了看,震惊地“卧槽”了一声——这,这他妈能叫手吗?   什么时候变这样的啊!   这他妈是九齿钉耙吧!   这一爪子能刨下来我二斤肉丝儿吧!   怎么突然就变身了呢,我伸手去掀盖着他脸的被子:“云……”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长而尖利的青黑指甲刮着我的肉,一下就是五道血印子,他好像对自己的力道无知无觉,颤抖着抓着我的手,低声道:“……别看我……”   我像热锅上的屎壳郎一样急得手舞足蹈:“不是,你什么样我没见过,没事儿不就是没有黑眼仁吗,我二姨白内障没做手术之前也那样,咱还能抢救一下呢,快点……”   我干脆手动把他从被子里刨了出来,他低着头整个人筛糠一样地抖,我把他的脸抬起来看了看,跟我想像的差不多,我说:“没事儿,没事儿云啊,你清醒一点,都过去了,你看看我,你睁开……不是,你把你那黑眼珠翻回来看看我,你难受吗现在,需不需要我给你度口阳气苟一下?云玉?”   云玉还死死地攥着我的手,挣扎着断断续续地道:“出去……求你……我快控制不住了……”   我说:“我……”   云玉皱了皱眉,放开了我的手,对着我当胸就是一掌把我拍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丫挺的,这个时候还记得关门落锁。   磅地一声巨响,那应该是他砸在门上然后顺着门滑下去的声音,然后是极其刺耳的挠门声,以及他困兽一样的低吼。   那声音让人心惊。   我站在门外,又瘆得慌又着急,但总算有点回过味来了——他一个厉鬼,不可能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死因就气得当场灰飞烟灭,估计是怕怨念一下子爆了伤着我。   我束手无策,只能敲敲门,告诉门那头痛苦挣扎的他,我在这里。   不知道折腾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安静下来了,我推门走了进去,看见他缩在房间的一角,被子被扯得稀碎,毛絮棉花飞得满头满脸都是,头发散乱,但好在面色如常,只是有些苍白。   他坐在那里,眼神恍惚,我把一地破棉花收拾干净,走过去跪坐在他面前,什么也没说,一点一点地给他拣干净头上脸上的棉絮。   他表情木然,眼珠跟着我的手间或一转,我把棉絮收拾干净之后给他理了理头发,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梳了梳掖到他耳后去,冲他笑了笑,说:“没事儿了?没事咱就睡觉吧,我明天还得上班呢,就是这个被不能盖了,柜子里就剩个夏天的小棉被了,今天晚上估计……”   “你为什么还敢进来。”   他蓦地打断我,语气低沉阴冷。   我:“……我为什么不敢进来?怎么了你这是?犯个病还把自己中二之魂点燃了?”   他不说话,轻轻闭了闭眼睛。   我笑了笑:“是挺瘆人的倒是,那能怎么办,扭头就跑放着你不管吗?你英明神武的柏哥哥能这么干吗?其实……也还行吧,我大姑有癫痫,一犯病也哆嗦,跟你差不多,我们两家一个小区,往医院送她都送习惯了,看你也差不多,哎,不过你比较厉害,我大姑不挠门。”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良久,浅浅地笑了起来。   他说:“柏舟,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亲戚。”   我也跟着他乐:“啊,我二姨白内障我大姑癫痫,谁家还能没病没灾呢,她俩住院的时候我三舅妈还上她俩床头跳大神来着,拦都拦不住啊,差点没把主任医师脑梗给气犯了。行了,去床上躺会吧,我去把被子抱过来。”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我实在是有些累了,躺在床上,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是身边有一个云玉在,我知道我是不能睡的。   一个人如果真的很需要你,哪怕他不说,你也能感觉到。   他背对着我静静地躺着,背影有些蜷缩。我想起他癫狂又痛苦的样子,心里也顶不是滋味——都是男人,如果真的不是难以忍受,有谁愿意在人前示弱呢。   我说:“睡不着吗?”   他默了默,低低地嗯了一声,道:“你快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我说:“不碍事儿,明天早晨有个例会,我躲我同事身后睡觉。”   他还是背对着我,说:“不必了,我没事。”   我被他噎了一下,半晌,还是说:“我陪你吧,正好我有个文案没写,熬夜肝完它。”   云玉翻了个身,说:“不必,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怕……”   我说:“怕什么?”   他不答,反问我:“阿舟,我那个样子,与疯狗有什么区别?”   我:“……疯狗咬人,你挠人,你还破坏被褥门窗。”   他很凄然地笑了笑。我尴尬地陪着笑脸,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他说:“我本不该存于世,也就谈不上什么生而为人的尊严,我本就不是人了,也就不怕最后状如疯狗,我只怕我丧失神志的时候会伤到你。阿舟,你想象不到厉鬼杀戮的欲望。”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险?”   我本来是个不让话砸地上的人,这次沉默了很久。   最后我翻了个身,说:“甭想那么多,我都没怕你怕什么,睡吧。”   云玉也没有再出声。过了很久,我都快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觉他整个人从后面贴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无言地抱住了我。   我没有动。本来以为我会失眠的,结果我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了也不让人安生,夜里一场大雨,梦里也是大雨滂沱,阴沉的天,我好像倚着一根栏杆,看着一个人影踽踽地从我身边走过,那人本该挺拔端方,此时却微微佝偻着,显得那么不堪又孑然。走远了,我叫住了他,远远地唤:“云公子。”   那人僵直在原地等我走过去,我看见我一路小跑在他身边撑开了伞:“怎么不打伞?”   那人被我罩于伞下,少了平日里仙鬼莫辨的幽渺之气,俊目修眉却还宛然,戴了冠,一身青衣,通身翩翩的书卷气,分明是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少年郎,却被暴雨打得满脸雨水狼狈不堪,雨水顺着他的下颏淌进衣领里,我听见我自己说:“还是要恭喜云公子。”   他看着我,动作毫不逾矩,眼中却百转千回,表情像忍着痛,我明明看不懂,却莫名地心如刀绞。   他轻声道:“你……当真恭喜我?”   闹钟在耳边大作,天光已经大亮,我睁眼时尚且有些恍惚,伸手一摸才发现,我竟然在这短暂的梦里,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1月14日恢复正常更新频率嘤嘤嘤。   ☆、第 14 章   醒来的时候云玉正坐在我身边,我怔怔地看着他,心神恍惚。   他俯身打量我,眼中几分忧虑,伸手轻轻揩去我脸上的泪水:“你怎么了?”   我一时语塞,云玉屈着一边手肘蹙眉端详着我,脸离我很近,俊秀的眉目与梦里殊无二致,一头青丝却如瀑垂下,几缕落在我的脸颊侧畔,我抬手捏住,道:“我梦见你……”   我不知道怎么说,其实只是一个片段,但是那个情景的感染力太强了,我到现在也没能从那种强烈的悲伤里走出来。   对他的悲伤,对我的悲伤,甚至悲伤本身,都那么浓烈,却浮光掠影,乍起乍落,只在我的心里留下刺痛的余音。   半晌,我只好说:“我梦见你了。”   云玉愣了愣,说:“梦见我什么?你一直在哭。”   我有点尴尬:“哭啊?我真哭了啊?”   他又问了一遍:“梦见我什么?”   我说:“梦见你下雨不打伞,人有雨伞你有大头。”   他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神色却有些动容:“你真的这么介意我淋雨?”   我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懵懵地啊了一声:“我还跑过去给你打伞呢,我喊你云公子来着,我说云公子恭喜你啊……”   他皱皱眉:“那你哭什么?”   我说:“这梦这么蒙太奇我上哪知道去啊……等等!”   不对……虽然我不知道梦里我们两个人的行为有什么具体意义,但是我记得云玉的衣着!   云玉在我面前一直是一身简而又简的白衣,而梦里他是一袭青衫!   我没有见过他青衫的样子,那么我为什么会梦见他?   所以这可能不是我的臆想,而是我的,记忆。   没有袪口,宽袍大袖,戴笼冠,那是——   我喃喃道:“魏晋……”   云玉说:“什么?”   我说:“魏晋。是魏晋!”   我像范进中举一样兴奋得语无伦次:“魏晋啊!噫吁嚱!操!我搞到真的啦!”   云玉:“……你先冷静一下。”   “不!你听我说,我现在脑浆子有点沸腾……等会,对,衫子是魏晋时期的,那您认识阮籍吗?我上学那会儿特崇拜他。”   他说:“不。”   我:“您老人家到底在人世间飘了多少年啊?僵尸听了沉默,吸血鬼听了流泪,张起灵听了想打人,唐三彩听了跪下管您叫大哥!”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想了想,冲他摆摆手:“这么着,我把魏晋史纲跟你简单捋一下,你看看你在哪段儿稍微有点印象,曹氏建立魏朝,司马氏建立晋朝,晋朝灭亡以后南北朝一堆国家,宋齐梁陈你知道吗?拓跋珪认识吗?”   他迷茫地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我们高中历史老师是怎么秃的,家长辅导写作业是怎么突发高血压的,隔壁吴老二是怎么脑血栓的,我前列腺炎都快愁出来了:“这不扯淡一样么……”   我有点泄气,颓了,堆在墙角发呆,云玉待了一会,凑上来,凉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别皱眉。阿舟,前世今生到底前尘如海,我也只是想起了一个片段罢了。”   我抬眼对上他的眸子,他神色很安静,认命得有些随波逐流。   他轻声道:“别皱眉。”   我眉毛拧得更紧了:“您不着急啊,真是皇上不急我急。”   失忆的小傻子一点也不着急,冲我勾唇笑了笑:“还不吃饭吗?我掐着时间做的,再不吃要凉了。”   我叹口气爬起来:“哎,等我下班的,我带你去买身衣服。”   接下来的一天我嘛事儿也没认真干,心思全放在云玉身上了,我联系了一下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小姑娘那时候特别爱穿汉服,天天上课都宽袍大袖呼呼啦啦地来,在我们学校还挺出名,后来硕士主攻的也是古代服饰研究,她推给我几家比较靠谱的汉服成衣店,末了说:“魏晋时期的服饰史料记载和出土文物都还比较少,市面上的所谓‘魏晋风’的汉服很多都只是摹形而已,再加上还要迎合市场,还原得不准确,这些店还行,但也就是穿着像那么回事儿,看看就得了,做研究是根本不能从这儿入手的。”   我一边瞟着在那儿闲得无聊玩扫雷被炸得文体两开花的上司一边偷摸打字回她:“我没读博,我都毕业工作了,早就还俗不做研究了。”   她回了我一个“哦豁”的表情包:“不做研究你干什么?买给女朋友的?”   我心说,买给鬼的。   我回了她一个“啊”,把对话框叉掉了。   我端木柏舟今天就要带云雨荨去美特斯邦威,让他照镜子的时候都不认识镜子里的绝美男孩是谁。   晚上吃完饭我们就奔着那儿去了,估计是工作日的晚上再加上市场小众,店面有点冷清,只有几个姑娘在试衣裳,店主也是个小姑娘,穿着条齐胸的裙子缩在柜台后头玩手机,我走过去问:“姐姐,有魏晋的衫子么?”   她还在那儿刷着手机傻乐,啊了一声抬起头,看见云玉眼睛都亮了:“小哥这是出cos吗?这头发是真的吗?”   我说:“真的。”   她叹口气:“哎,真好,这神仙发量是多少少女的梦啊,我这脑袋都快斑秃了,您要什么?魏晋的衫子是么?有是有,但是男款的少,大多是女款的,我给你找找啊,您先等会。”   我叫住她:“姐姐,要青色的。”   那姑娘点点头,说:“青色的确是衬他,您是他的摄影师吗?”   我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开始瞎掰:“其实也不是,我也是模特来着,您看不像吗?”   云玉全程一言不发,在一边抿着嘴捡笑,小姑娘也乐了:“是啊,像,这脸这身材当摄影师是有点超标浪费,您俩先坐吧,我去找找。”   衣服确实还行,看着挺正规,就是不太好穿,我在试衣间忙得满头大汗:“这什么玩意儿,这绳我也不会系啊,我给你打蝴蝶结了啊。”   云玉公子哥一样从容地站着,抬头让我给他系蝴蝶结,我叹口气,把不小心掖进腰带里的袖子抽出来:“我有个问题。”   云玉说:“什么?”   我拎起他的一只袖子:“这么宽的袖子,上厕所怎么办?你说是不是得俩小厮跟着,哎,人家一蹲下,那俩就一边扯一个袖子,上个厕所跟大鹏展翅似的,累不累啊。”   他笑了:“我怎知道。”   “不方便啊关键是,不过的确是好看,衣袂飘飘的,仙鹤一样,”我蹲下去给他弄下裳,正全神贯注地和这一堆神奇的小布片儿搏斗的时候,突然感觉视线一暗——   云玉抬手抚上我的头。   我啧了一声:“摸狗呢。”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像是笑了,还变本加厉地在我脑袋上揉了一把。我说:“别闹,你这小手一挥水袖翻飞的能把我整个人都挡上。”   试衣间外传来两声敲门声,小姑娘在外面说:“小哥你会不会弄啊?用不用我帮忙?”   我蹲着,无奈地叹了口气:“您进来教教我吧。”   云玉有点尴尬地整理衣服:“更衣之事怎可……”   我说:“没事儿,就是让她教教我这衣服怎么弄,回头还是我帮你穿的——哎你给我理理头发,都让你给弄乱了。”   他哦了一声,刚把手放我头上,那小姑娘就推门进来了,刚推开一条缝就小声地“哎呀”了一声退了回去,在外面小声说:“你们好了没?”   我莫名其妙:“好了啊。”   她静了静,红着一张小脸进来,眼睛四处乱瞟,我更加莫名其妙了:“姐姐你怎么了?”   她低低地嘤了一声,说:“没事。”   ……这都什么毛病。   她继续嘤嘤嘤:“这是什么绝美爱情,我搞到真的了噫呜呜噫。”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我的心情就像我的头发一样乱七八糟:“来,姐姐,您先告诉我这条布它应该怎么围在身上,我不会弄啊这个。”   她连声说好的好的,红着脸教完我又红着脸走了,走之前还扔给我一句:“你们继续。”   我:“……”   行吧。   云玉还直眉愣眼地问:“她让我们继续什么?”   我更直眉愣眼:“继续搞基。”   云玉:“……”   好不容易把这衣服弄完了,小姑娘跑过来跟我说:“您要一个配套的头套或者发包吗?还是可以自己梳发髻戴冠?”   我说:“这么好看啊——我要那个仙女的。”   小姑娘乐了:“那个飞仙髻是吧,我给您拿过来,哎,您戴那个要再配条齐胸襦裙吗,这俩搭配,特仙儿。”   我摆摆手:“别了吧,我这么好看的一个仙女,风一吹领子一漏,嚯,一胸口护心毛,油黑锃亮还打卷儿,简直了,美极了。”   云玉无奈地笑着摇头,我把那飞仙髻安在头顶:“哎别说,还挺衬我脸型,”转身冲云玉做了个敦煌飞天反弹琵琶的造型,“飞天小女警!”   那小姑娘笑得都不行了,云玉也笑,把飞仙髻从我头上拿下来:“你干什么?”   我说:“干嘛啊,我觉得挺好看的,给我小外甥女买一个,她可喜欢这些了,天天拿那种长的晾衣架挂着我姐的丝巾别在头顶上扮演小仙女呢,还问我舅舅舅舅我好看吗,我说好看是好看,关键你一个仙女头上为嘛还长犄角呢……哎,你别笑,我说真的,小女孩好像都特别喜欢这么玩,原先和我家住对门儿的那个小女孩天天找我玩,说什么就要跟我玩过家家,她演嫦娥我演牛郎,这都哪跟哪啊,那段时间她一口一个夫君相公官人的,给我妈都乐坏了。”   我说着说着感觉有点不对劲——云玉一开始还是笑着的,后来慢慢不笑了。   笑容渐渐消失.jpg。   那个小姑娘看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已经走了,我凑过去,弯腰手撑在膝盖上仰头端详他:“怎么了?有小情绪了啊?”   他偏头垂着眼睛不看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   我跨了一步,追着他的正脸说:“哎呦你这吃的哪门子陈年飞醋啊,小孩儿的事,哎我跟你说,你那个心眼儿,”我拿手捏着比了条缝往他面前送,“你看,就这么大,再大没有了。”   他看了看我,说:“我心里……”   我说:“啊?”   他好像脱口而出,又咽回去了,我等半天也没动静,啧了一声:“你这厮说话为甚吞吞吐吐,叫洒家好不舒爽。”   云玉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我心里恐怕是一点缝隙都没有的。”   他的脸离我很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双眸溪水一样清澈,我的整个人都映入他的眼中。   他用那样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一瞬间读懂了他不肯宣之于口的一切。   我心里被你塞得满满当当,哪里还能有一点缝隙呢。   妈……妈的。   是个王者。   我飞天小女警输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压抑至极的低鸣,我们俩双双看去,只见那个小店主用手捂着嘴,脸红红的,眼睛直冒绿光,直勾勾地看着我们,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看见我们看她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我……   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汉服店。我脸上挂不住,转过去跟云玉说:“你看这一身儿,你有印象吗?”   他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低声道:“这是何世?”   我说:“魏晋南北朝。云玉,我通过某种很玄学的途径知道你应该是这个朝代的人,而那距离现在,有一千多年了。”   一千年。   镜中人一身青衣,像未杀青的竹简,没有戴冠,披散着墨发,端的是一派温文尔雅,飒拓风流。   可是人间早就换了。   他道:“我竟全都忘了……”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勾了他的肩膀,说:“没事儿,好歹你也是游荡人间一千多年的陈年老鬼了,老年痴呆是很正常的事,咱们回家道上我就给你买报纸撕着玩。”   他笑了笑,抬手握了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又说笑什么,没有正经。”   俩人都前尘尽忘,脑袋里一团浆糊,那能怎么办啊。   我看着镜子里青衣墨发的他和T恤牛仔的我,心想,只能粘得瓷实一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更太长了我拖了两天也没写完呜呜呜呜 汉服店小姐姐:妈的好配的两个男的,就是那个穿白T恤的帅哥好像从敦煌来的,壁画多。 ??? 我签约啦~   ☆、第 15 章   我们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商圈大楼繁弦急管霓虹闪烁,周边一趟儿的酒吧,我们像俩遛弯的老头一样溜溜达达地从酒吧门口走过,丝毫没有进去看看的想法,我大学那会儿被朋友带着去蹦过几次迪,被鼓点音浪吵得脑仁生疼,里面的人都跟磕了药似的,我还不幸被个不知道男女的小黄毛掐了屁股,从此以后对这种娱乐活动敬而远之,云玉压根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十丈软红尘万花穿身过,还挺好奇地扭头往里看,结果正好瞧见一对儿边勾着脖子拥吻边往外走的男女,看这干柴烈火的架势就差给酒吧门口摆张行军床了,云玉当时就受刺激了,眼睛一瞪大步流星拂袖而去,我手里还拎着东西,一溜小跑才跟上他,气喘吁吁地问他:“您干吗呀?您要起飞呀?”   他一张小白脸拉得像长白山那么长,半天,憋出来一句:“……有辱斯文。”   我扑哧一乐:“是,是,太有辱斯文了,光天化日的,都拉去浸猪笼。”   他还是非常匪夷所思地拧着眉,内心不知道怎么鞭挞人家呢,我拿手肘碰了碰他:“行了,您这封建传统糟粕的活化石就看开点,改革春风吹满地了,这红男绿女二十多岁的打个啵也没啥,当然这一对儿是喝大了,画风有点辣眼睛是真的,行啦走吧走吧……哎我先接个电话。”   我一看来电显示,心说,哦豁,完蛋。   是我的一个女上司,这姐姐不喜欢灌鸡汤不喜欢转发养生朋友圈,也不爱潜规则像我这样阳光帅气的小鲜肉,工作认真严谨又负责,待人像春风一样温暖,唯一一个爱好就是爱给我们这群刚进公司的小孩介绍对象。我妈都没急我谈恋爱的事,这姐姐忒上心,以前我也没什么,关键现在……   我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云玉不甚在意,老神在在地闲庭信步,我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捂着电话走远了几步,云玉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杨姐……没没没,没跟小姑娘约会呢,跟一男的……周六晚上啊,恐怕不行啊杨姐,我得加班,对对,一堆事儿……加班表上没我是因为我在家加班啊,懒得去公司……我没找借口,我能诓您吗……不是,我没毛病,我不一直走阳刚路线的吗我能有什么毛病……哎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最近事业瓶颈期,老是挨呲儿,实在是没心思谈爱,成家立业那不是得先成家后立业吗,我这事业萎靡不振怎么好意思拖累人家小姑娘和我一起吃糠咽菜呢,处对象的事过几年再说吧,谢谢您了啊,您太费心了……哎好好,回见回见。”   我把电话挂了,长舒一口气,偷偷看了一眼云玉,忽然觉得不对——我这么心虚干什么?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光明正大地看了一眼云玉,说:“你不想说点什么吗?你这一言不发的,我有点慌。”   云玉偏了偏头,一头长发挡住了脸,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应该说点什么吗?”   我:“不,你别就一堆头发对着我,跟个大墩布似的,我这不是没去吗……”   墩布蓦地开口打断了我:“你的事我何尝有权置喙。”   我:“你别生气啊,我……”   他又扔一句:“随便你。”   我脸一僵,片刻之后回他:“行,随便我是吧,爱置不置,不置拉倒,我明儿就跟小姑娘约会去!一晚上七个!我定七个闹钟半夜闹钟响了我换着酒店睡,套儿我想买红的买红的想买黄的买黄的,谁跟你在这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走了!”   我扭身就走。   灵体就这点不好,他走路你听不见声,我想走得潇洒一点都不行,还得装着看红绿灯看车看牌匾瞟他跟上了没有……不是我婆婆妈妈,关键这要是一赌气走丢了,报警我都没法报,他要是想的话监控录像都找不着他,人家给自行车打气的时候别再把他给打进去。   反正我俩出去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回来的时候气氛就无比尴尬,其实这一路走回来我气都消得差不多了,问题是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当时在气什么,但就是气了,一着急话也说出来撂那了,他也明显是不高兴了,我现在也拉不下脸来哄,就干脆都一句话不说,走了这一路晚上吃的东西都消化得不剩什么了,我进屋就去厨房里打算随便做点什么填填肚子,翻了翻冰箱,发现一根胡萝卜,两根腊肠,几个鸡蛋和剩的米饭,就想把这些一锅烩了做炒饭,回头一看云玉,这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我们家巴西龟发呆。   巴西龟把脑袋伸出壳回之以凛然对视。   这都什么事儿。   我叹了口气,开始切腊肠,切完腊肠切胡萝卜,边切边想,妈的这一晚该怎么过,怎么就这样了,正切胡萝卜丁的时候,忽然感觉后背一凉——   某人从后面别别扭扭地抱住了我。   云玉脑门抵着我的后背,两只手扣着我的腰,声音闷闷的:“米饭最后放。”   我静了静,笑了。   我说:“哦。”   半晌,我又说:“我知道。好歹也是一个人在外面过了这么多年的。”   他没说话,也不动,就挂在我身上,过了一会儿,说:“原来做饭这件事,你也不需要我。”   我顿了顿,说:“需要啊,特需要,我自己做的饭也就我能吃,狗都不乐意吃。你看,你来这段时间我都胖了,我还得靠你养呢。”   云玉没再搭茬,过半天,说:“我今晚不是……我……”   我在那里特别有耐心地一刀一刀地切胡萝卜,等他把话说完。他期期艾艾半天,泄了气,说:“说到底我还是做不到心无芥蒂。”   我说:“嗨,这又不是开奥运会呢,谁能做到我家大门常打开啊。”   他还是在我背后,声音幽幽地:“我……我不能让你和一个鬼魂纠缠不清,我不能毁了你,可我又控制不住。你看,我一边为自己辩白,一边又这样死缠烂打……”他默了默,说,“我觉得这样无耻。”   我笑了:“云大仙您可太光风霁月了,这种情节搁一般厉鬼身上都直接玩囚禁play了,又不是没有法力,就你还在这儿否定与自我否定呢。”   他说:“我断然不会如此。”   我被他一本正经文绉绉的语气逗得直乐:“行吧,帮我打个鸡蛋吧。”   他应了一声,松开了我,把鸡蛋在碗沿上磕碎,然后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搅,我在他哒哒哒哒搅鸡蛋的背景音里说:“你的事儿没办完,我不考虑成家。”   他打鸡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什么是办完?”   我说:“送你入轮回,咱投胎到个好人家,来世没那么多怨恨,好好过一辈子。”   他说:“那我若永远无法入轮回呢?”   云玉抬起头,与我无声对视。   半晌,我说:“那我陪你想办法。”   ☆、第 16 章   这段时间我打算恶补一下魏晋历史,还打算学点奇门遁甲阴阳八卦之类的,毕竟不能两眼一抹黑权当自己睁眼瞎,上班上得心力交瘁回家还得点灯熬油地弄这些,这些天云玉最常做的事就是把睡着的我从桌子上捞起来扔到床上,感觉他像个给高三孩子陪读的家长,历史方面其实还成,毕竟读书时候的底子还是在的,玄学方面就不行了,我发现天师真的是一个需要信念感的职业,就比如我,人家教我那玩意儿我就觉得他神神叨叨地瞎扯淡,最后秦风都崩溃了,拿着个打火机塞我手里,说:“来,大白,这就是你的法器,把符点着知道分几步不?第一步把打火机点着,第二步把符点着,第三步把打火机关上,别的高级操作你就别指望了,你这智商基本就告别修仙了。”   我说:“别啊……”   秦风说:“拉倒吧,你要实在想学,找你家那位去吧,别再折磨我师父了,给钱也不行。”   云玉压根就不想教,比秦风还要简单粗暴:“你不行。”   我:“……不要轻易说一个男人不行。”   云玉想了想,说:“我不会教。”   我说:“不能吧,你演示一下我看看。”   云玉闻言手心向上托到我面前:“看。”   他的掌心跃动着一簇小小的蓝紫色的火苗。   我惊了:“哎呦喂,你还会这个呢?”   他不答,托着那簇火苗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很温柔。   我看了一会儿,说:“你听过那首歌吗?”   他道:“哪首?”   我清了清嗓子:“你的爱就像火苗,把我的心燃烧……”   云玉:“……没有。”   我说:“烧手吗?一会儿别给你烧冒油了。”   就地火化了就不好办了。   他道:“对于我来说不是很烫。”   我说:“哦……等会,你点煤气灶不会就是拿这个点的吧?”   云玉好笑地摇摇头。   我说:“那就行。哎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呢,焰色反应吗?”   云玉:“所以我说我教不了你的,况且你也无需学习这个,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人伤到你就是。”   我:“……”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厉鬼这个事了?现在提醒他怪不好意思的。   他一勾唇角:“若我想伤你,你学这些也没用。”   我:“……云小玉你学坏了啊,这都跟谁学的。”   他笑起来,我劲儿一下上来了,揪着睡衣领子瞪着腿往床边退,一边退一边嘤嘤嘤:“哎呀闹鬼啦,有鬼呀,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哎呀你再过来人家要叫人了,哎……哎呦我操!!!我操!!!!”   云玉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变成了青紫色,眼珠变白,一张狰狞的死人脸骤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当时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仰面就往床下倒,云玉手疾眼快一把把我捞了回来,我还闭着眼睛扭着头死命地挣他。   云玉捏了捏我的后颈皮,一手揽着我的腰还想把我往怀里搂,语气有点玩脱了的惊慌:“看看我,是我。”   “我他妈知道是你!我操.你先松开我!撒开!”   他终于松了手,我一蹦二里地,直接蹦到窗台前面,尽管他那张鬼脸我见过好几次了,但是这么没有高能预警就突然出现还是把我吓一大跳,我看着楼下小区的老年健身器材平复了一会心情,捋了一把脸才走回来:“我真想给你一下子。”   他没绷住,笑出一口小白牙:“你来。我不还手。”   我:“……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当年的风韵嘛。”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和我待久了,龙找龙虎找虎屎壳郎找剌剌蛄,本来以为我能被他带得飘逸清雅一点的,结果这小兔崽子,越来越皮。   他笑意未消,伸手拉我的袖子,仰头问我:“生气吗?”   我说:“我气得欻欻直冒蓝火,你帮我冒一个。”   他闻言一笑,双手托到我面前,送了我一捧盈盈的火光。   差点把我眉毛燎着。   ……   事情的转机出现于秦风的一个电话。那天秦风神秘兮兮地打给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上古秘术?”   我:“你有屁就放。”   他继续用张震讲鬼故事的腔调说:“传说如有厉鬼徘徊于世,除了用咒术强行镇压,还可以消除其怨念,换堵为疏,可了解心智不存的厉鬼的怨念何其艰难,我听说有一种上古秘术,可以通阴阳,连死生,用此术可以看到鬼生前经历的场景,那些就是它们的怨念所在。”   我说:“……此屁颇有些道理。你听谁说的?”   他说:“我师父。”   我一惊:“那他……”   “他不会,但是他师父会。”   我:“干嘛呀,教徒弟怎么还留一手呢?”   秦风:“谁知道呢,掌握核心科技吧。”   我:“那他师父在哪儿呢?”   秦风说:“山上清修呢。”   我:“哪个山啊,茅山?峨眉山?青城山?”   秦风沉默了一会,告诉我:“双鸭山。”   我:“啊?”   秦风说:“双鸭山你不知道啊,黑龙江的一个地级市,他修炼的那个山头前段时间让政府圈成煤矿开采基地了,然后他老人家换了个山修炼来着,山上信号不好还没通电,前几天才联系上。”   我:“他在黑龙江修炼干嘛啊?那地儿也没什么灵气,GDP也不高,PM2.5倒挺高。”   秦风:“谁知道呢,上班离家近吧可能。我琢磨着这事儿可能对你和……反正就是对你俩那事有用,你要不要挑个假期拜访他一下?你们家那个虽然大脑一片空白,但是前段时间收的那个水鬼怨念好像挺重,都一个湖里出来的妖魔鬼怪,万一那水鬼的死跟他有关系呢,你要是去我就陪你走一趟。”   我有点感动:“风啊……”   秦风嗨了一声:“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江湖规矩你是不是都忘了?”   我哦了一声,脆生生地喊他:“爸爸!”   秦风:“这才上道儿么。你把日期定一下,我看我这边儿能不能请下来假,再商量啊,行了我还有事儿,回见。”   把这事儿跟云玉说的时候他正穿着我那身起球的家居服在厨房剁排骨,反应也挺平淡,点点头问:“什么时候走?”   我说:“我收拾一下,看这边什么时候能批假吧,反正快了。”   云玉嗯了一声,从砧板上捏了一条火腿肠塞我嘴里:“饿不饿?吃点东西垫一垫。”   我嘴里含着火腿肠,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给他择菜打下手,说:“不用有压力,咱也不是去治不孕不育的,就是去试试,不成就算了,当去玩一趟,就是这个季节东北没雪,怪可惜的。”   云玉说:“我没压力。”   我嘟嘟囔囔:“你是没压力,你连重力都没有你哪来的压力。”   云玉笑了笑,把排骨放进锅里,说:“那这几天不要熬夜了,思虑过重对身体不好。”   “我是思虑啊,我这思虑得发际线嗖嗖后移,家里跟掉毛似的哪哪都是我头发,你看我这黑眼圈,我这印堂都黑得发绿,你自己的事儿你怎么这么云淡风轻呢,我都替你愁得慌。”   云玉说:“那今晚给你炖牛奶吧,那边有什么特色菜?我回来做给你吃。”   我:“……”   古今中外的伟大爱情中,有人把爱人当儿子看,有人把爱人当爸爸看,有人把爱人当朋友看,只有云玉咔嚓一声横空出世,他把我当猪看。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不是双鸭山的……   ☆、第 17 章   几天之后我们出发了,我这边还可以,秦风那里不好请假,为了请假还让自己二十年前就去世了的三舅姥爷又死了一次,谎称回去奔丧,结果过安检的时候那个镇压水鬼的盒子被安检人员询问里面是什么,丫愣了愣,捧着盒子,沉痛道:“这是我三舅姥爷。”   水鬼:“……”   三舅姥爷怕碰,我们一路跟千里送嫂似的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他老人家从盒子里钻出来cos绿巨人,盒子外面套了个包,里面塞了一堆毛巾缓冲,包就放在火车卧铺的我的床头——秦风说什么也不愿意那玩意儿和他睡一张床,云玉压根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票,只能放我那,关键我也害怕啊,就只能头冲着外面,把包放在脚底下靠窗一头,云玉见我苦逼地盯着乘务员来来往往的屁股叹气,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不必害怕,有我镇着。”   我挂着耳机假装打电话:“我能不害怕吗,你是钟馗啊?它前几天还跟我湖里鸳鸯戏水,今天直接跟我同床共枕了,这什么孽缘,我能不害怕么。”   云玉皱了皱眉说:“它不敢作祟就是。”   我:“……行吧,丫要是敢半夜破壳而出,你就顺窗户把它扔出去骚扰一下黑龙江水系的鬼怪生态系统,让东北鬼好好教它做人。”   秦风在对面吃泡面,嗤了一声:“看把你给能的嘿,赶紧泡面去吧,这会儿接热水那的人少。”   我哦了一声,起来去泡面吃,回来的时候感觉气氛怪怪的——秦风坐在那玩手机,云玉在他对面发呆,俩人都低着头不说话,中间小桌子上放一方便面,就跟供着一桶老坛酸菜牛肉面默哀似的,十分肃穆庄严,我叹口气,坐在云玉身边吃面,一路无话,第二天一早秦风乱七八糟地从铺上坐起来,一脸神游天外脑袋缺弦的表情看着我们发呆,我一边穿鞋一边问他:“怎么了你?”   他抹了抹脸说:“老子他妈昨晚做了一宿噩梦,梦见我三舅姥爷顶着一脑袋毛巾在我老家院儿里抽我,从胡同头抽到胡同尾啊,抽完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边骂我边顶着毛巾跳湖了,让我三舅妈捞上来装包里了。”   我和云玉:“……”   这梦做得还挺首尾呼应。   我看着那个包,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秦风的师公用微信给我们发了个共享位置,然而山上的信号不太好,流量也没有,别说共享位置,微信步数都卡着不动了,我跟自由女神似的单手举着手机来回跑:“你说这山也不高,怎么信号这么……哎哎哎有信号了!”   秦风也举着手机来回试:“甭用微信了,打电话吧。”   我维持着那个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姿势拨通了秦风师公的电话还开了免提,仨人一起仰着头听,姿势和表情都特别虔诚,感觉像听仙人指路。   仙人接通了电话,说:“你们搁哪儿呐?”   秦风说:“师公是我,秦风,我们现在在山腰上,这地儿没流量,共享位置用不了,您电话告诉我们一下具体位置吧。”   他师公叹了口气:“具体位置我也不道啊,你就……你这么的,你告诉我你在哪,我接你们去。”   秦风看了看四周,诗意地描绘道:“我们在一棵长满了红色果实的树下。”   他师公说:“那叫山丁子,净整那洋事儿。行你们几个等会啊,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我默默问秦风:“听口音师公是本地人?”   秦风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被拐带偏了:“嗯呢呗。”   我:“……好。”   在秦风师公来之前,我其实差不多脑补出这位老哥……这位大师的形象了,结果看见真人简直和我的想象大相径庭,这位天师已经上了年纪,精神却矍铄,很飒,高瘦身材,一身半新不旧的青黑色长袍,远处踏叶拂柳而来,真有些放白鹿于青崖的仙人气度,见了我们,点头一笑:“现在的小孩长得真好看,仨人往这一站,拍电影似的。”   师公摆摆手,转身给我们引路,突然笑了一声,“这么些年,我看那么多梳辫子的,北朝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眼神一凝,与云玉对视一眼,师公又笑道:“这是多大的怨气。”   师公的住处在这座山的半山腰,密林掩映下一个红砖平房,门口一个篱笆院,院子里晒了一地豆角萝卜茄子干,房子周围一圈溜溜达达的走地鸡,秦风坐在炕头上嗑瓜子:“您是来清修的吗?谁清修还养小鸡啊,您业务范围是不是都拓宽到农家乐了啊?”   师公还是乐呵呵的:“清修之人咋的了?不让清修之人吃小鸡炖蘑菇啊?”   我笑了:“我还以为您住山顶上呢。”   师公说:“那大冬天的一下雪多冻挺啊。”他把瓜子皮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手,“来吧,说正事,我只能让一个人通灵,你们谁来?”   我说:“我。”   师公说:“好小子。等会儿可能会有点疼,那都不重要,关键是……孩子啊,无论你看见什么,你要知道那是厉鬼的执念,他的怨气会融进他的记忆,你看见了,你的情绪肯定会跟着他走,但是你一定要及时把自己□□,这个谁都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要是你的情绪被厉鬼同化,你就是人中之鬼了……我本来不想把这个法子告诉小风他师父的,都快成禁术了,我年轻那会儿有三个人找我做过这个,现在俩在北安精神病院呢……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明白吗?”   云玉闻言登时睁大了眼,握了我的手说:“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我说:“计啥啊还,假还挺不好请的,来吧没事,我意志坚强着呢。”   云玉急了:“我们不用此法,我不想你用这法子。”   秦风也面色凝重:“舟,你想好,我不想上北安捞你去。"   我冲秦风摆摆手,摸了一把云玉柔顺的长发,笑了笑,带了点安抚的意思说:“没事,别急,我看到的要是和你没关系,他的情绪就不会影响到我,别人家的孤魂野鬼我跟着着什么急呢,要是真的和你有关系……”我低声说,“那走这一遭,怎么都是值得的,你懂吗?”   云玉一怔:“你……”   我笑了:“你记不记得咱们来之前,我答应过你什么?”   我说:“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云玉定定地看着我,良久,一把抱住了我,伏在我肩头轻声道:“好。”   师公看着我们,砸了咂嘴:“现在的年轻人……行了差不多咱走吧,上隔壁去。”   隔壁房间终于摆脱了喜庆朴实的农家乐风格,师公走到八卦盘边上坐下,对我说:“来,坐我对面。”   我也走过去坐下:“这么有仪式感啊。”   师公没有搭茬,拿刀在我手指上一比,深深的一刀,血顺着手指滴落,我疼得一嘬牙花子,忍到疼劲过了之后,扭头朝紧张兮兮的秦风和云玉挤了挤眼睛。   秦风手指都绞到一起去了,用嘴形骂了我一句“你大爷”,云玉表情僵硬,冲我很勉强地抿了抿唇。   松涛低吟,云鹤去来,呼啸而过的风夹带着辗转千年的一缕魂魄,鲜血顺着八卦盘的纹路缓慢游走,我耳边响起轻而连绵的咒语,像天边忽近忽远的吟唱,我的脑中嗡鸣阵阵,终于周围的一切化作一股青烟,我堕入黑暗之中。   屠戮,惨叫,哀嚎。   无处不在的刀剑声与血腥气。   无处可逃的奔逃踩踏。   我的长袍过于繁缛笨重,奔跑的时候像纠缠的水草一样牵绊着我的脚步,峨冠博带早已委顿不堪,周遭乱作一团,人人如同受惊的鸟兽一样四散奔逃又拥挤踩踏,我惊恐地环顾四周,他们中有擐甲的武者,有执笏的文臣,而此时都像被狼群合围的牛羊一样瑟瑟发抖,只能痛呼惨嚎,马背上的士兵引弓而发,将刀锋对准合围中猝不及防的满朝文武。   我身旁的一个人扭头就跑,企图从合围中拼出一条生路,结果还没有走出几步,就被一箭正中眉心,箭尾从脑后直直射出,那人摇晃了几步扑倒在地,惨叫着翻滚挣扎了几下之后就没有了生息,我被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被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瞪了片刻之后才想起逃命,我在人群的间隙中瞥到了一张供桌,连滚带爬地朝那方向跑去,忽然背后一凉——   一支箭射中了我的后心,一瞬间我所有的气力都从我的后背飞速流失,我晃了晃,跪在地上,求生的本能让我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朝那里继续匍匐而行,我能感觉到鲜血洇湿了我的后背,虚弱的感觉随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加剧着,但我终于摸到了桌子的边,虽然那供桌对于我来讲过于小了,可以容身的地方过于狭窄,暴露的地方也过于大,但我还是拼尽全力把自己塞进了供桌下面,屠杀仍在继续,突然有个男人倒在我的面前,嘴角有血,两三士兵下马按住了他,掐着他的脖子拿了一壶东西硬生生给他灌了下去,那人捂着自己的脖子激烈地挣扎起来,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喉咙发出残破的嗬嗬的嘶吼声。   那灌的是……生漆。   我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刹那间千年前将死的怨灵和千年后通灵的生人的魂魄一分为二,那一瞬间我仿佛夺舍附身,我终于认出了那个在地上捂着喉咙挣扎的人是谁,我记起了那张俊美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那个曾经会在阳光下对我微笑的人。   我大吼一声:“云玉!”   历史并没有因为通灵者偏离既定的方向,云玉慢慢在地上蜷成一个弓形,对我撕心裂肺的呼唤置若罔闻。   尘土飞扬,流血漂橹。   而屠杀仍在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一开始云玉声音嘶哑的缘由。 现在的年轻人表达感情如此奔放,离处对象还会远吗?   ☆、第 18 章   之后的事情血腥却又理所当然。我的视角没有再投向云玉,即使我那么想再看看他。我被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一剑穿胸。然而我并没有立即就死,而是苟延残喘地陷入了昏迷,最后被人绑了石头沉入湖中。   抛尸的方式与云玉所说别无二致,这湖底下,不知有多少含冤的亡魂。   沉湖的时候我被冷水激得清醒了一瞬,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离我越来越远,身上绑的石头使我更快地下沉,坠落到湖底的时候一切人间的声音都消失了,浑浊的湖水混着激荡起的沙子,水草纠缠着残破的长袍,耳边只有汩汩的沉寂的水声。   我在水底缓慢无力地挣扎,绝望与怨恨附骨之蛆一样啃噬着我残存的心智,像涨潮时汹涌的海水,滔滔的浪潮……   为何杀我?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阿舟!”   “柏舟!”   “求你回来,求你回来……”   歇斯底里的混乱逐渐趋于黑暗,它们在黑暗里争斗,酝酿,发酵,沉郁而愈浓重,在沸反盈天的怨气中,有人步步浴火而来,白衣如月,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朝我伸出哀求的双手。   “求你回来……”   杀光他们……   “回来吧,不要吓我……”   那人仍旧固执地伸着双手,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呼唤。   就像被踏碎了心肝,仍然要挣扎着去捧地上的一汪血。   我迷迷糊糊地想,好吧,听你的。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愤怒与哀求,绝望与呼唤,喧嚣又寂寞,终于随着湖底沉默的水波,都飘散远去。   我又堕入无边的黑暗,似死还生。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板床上,心神尚且恍惚,盯着天花板久久地发呆。   我不是在湖底吗?   我不是……   “柏舟!”   我被一个浑身冰凉的男人紧紧揽入怀中,他拼命把我往自己怀里揉,身子有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抬手摸到了他一头如瀑的长发,愣了愣,心头一酸。   所有记忆踏着温柔的脚步奔涌而归。   我笑了笑:“没事儿,我回来了。”   秦风坐在我对面,像个漏气的河豚一样瘫了下去:“哎呦我操,吓死我了。”   师公说:“的亏有人给你喊魂,要不然我也得去北安捞你去。”   我一阵脸疼,伸手一摸才发现左半边脸又烫又肿,肯定是红了一片,我莫名其妙:“你们刚才谁打的我?”   师公扑哧一声笑了。秦风理直气壮地举手:“我啊。”   我说:“你特么……”   他说:“谁知道你啊,突然就情绪激动了,俩人一鬼都按不住你,跟女娲补天哪咤闹海似的,我不是想着让你清醒一下么,结果连扇好几个都没打醒你。”   我有点尴尬:“嗨……”   醒来之后我简单梳理了一下,把如是种种都说了一遍,总算不虚此行,云玉的确与此湖此人有关系。云玉听完沉默了一会,低声道:“生漆。”   我心情复杂。我只是在通灵幻境中看过一遍,可是前生种种,诸多悲惨,都是云玉一一亲身经历的。   我拍了拍他:“可不么,没事,咱现在的小嗓子可好听了。”   师公忍无可忍:“你俩差不多行了啊,剩下的我来吧,你们都出去都出去。”   我和云玉走到门口,发现秦风并没有跟上来,他留在屋子里,冲我们摆摆手说:“我跟我师公说点事情。”   我们站在门边,我看着院子里黄澄澄的走地鸡,说:“师公说你是北朝人,他怎么会知道?”   云玉站在我身边,默默道:“大抵是天师灵能。”   我说:“如果真的是北朝人就好办了,你死于一场屠杀——或者说内乱更准确些,如果把时间点缩小到北朝的话,那么很可能就是……”   河阴之乱。   北朝尔朱荣将胡太后与少帝投入黄河,纳费穆之谏,以祭祀之名召集满朝文武于河阴县内,一举尽杀之。   时间地点,包括我看到的那张供桌,都对得上。   云玉说:“什么?”   我说:“你等等,我回去查查史书,回头确定了再告诉你。”   云玉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带着他往屋子里走了几步,看他还是怔怔的,笑着问他:“怎么了啊?”   他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臂,直直看进我的眼睛里:“我想抱你。”   我说:“抱呗。”   他扑上来抱住了我。   我搂住了他的腰:“今天怎么这么粘人啊?被我哪吒闹海吓着了?”   他嗤笑一声:“你当我胆小如鼠么?”   我也笑,说:“那就是跟我撒娇呢?”   他又摇摇头,松开了抱我的手臂,低头抵在我的肩膀上,神色疲惫又惘然,长叹了一口气,半晌道:“以后再不让你冒险。”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师公留我们吃了顿饭,让我们住一晚再走。我们仨住一屋,师公住隔壁。秦风从师公那里出来之后就没有回房,一直在外边晃悠,天都黑了的时候才进来,探了个头,神色诡异地对我说:“大白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我说:“你干嘛啊神秘兮兮的。”   他啧一声:“废话那么多呢,麻溜出来。”   我披了件衣服跟他走了出去,秦风这孙子憋不住屁,七情上面,心里有点什么事脸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带着我走出去挺远,四周张望一圈才站定了,神色复杂地跟我说:“舟,我跟我师公讨了个东西。”   我说:“什么东西至于你这么鬼鬼祟祟的?你把师公镶在地上的八卦瓷砖起出来了?”   他顺嘴呲嗒我:“放你的回旋镖屁,”完了又是那副不可描述的表情,“你这人,有了媳妇你就忘了娘,这个事儿我跟你说你肯定得骂我,保不齐还得揍我。”   我心里涌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看了我一眼,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包裹,他打开了那个包裹,里面是一柄两揸长的匕首,带着些古朴遒劲的纹路,纯青而透明,月光之下,像一条冰。   我惊道:“这是……”   他低声说:“它叫鱼肠。可以……除妖斩鬼。”   “你说什么?!”   秦风叹了口气:“你别一副要吃人一样的表情,我没说让你拿着这个马上进屋捅他一刀,我是说……舟啊,凡事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不知道这个说自己叫云玉的人到底什么来头,但他太危险了,你跟他住一起那么长时间你比我更清楚,我害怕啊兄弟,我是真怕你哪天悄没声地就被他弄死在家里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个打算,但是不管你要陪他干什么,你拿着这个,哪怕就当是个护身符呢。”   秦风拿着那把匕首往我怀里塞,我推了一把,挡住了他的手。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老秦,他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我就这么随身带着一把能杀了他的刀?像人干的事儿吗?”   秦风急了:“我没说这刀是杀他用的啊,我跟你说话你怎么听不明白呢,他平时是斯斯文文的,他失控的时候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我就是,就是怕万一真到了那一步,身边万一没有个帮衬的人,你好歹……”   “我不要。”   “柏舟!”   “我做不到。这刀我拿着烫手。”   秦风气得直撸头发:“不是,你跟我犟个什么劲儿,你就拿着他也不知道,你就当给自己上个保险行不行?”   我说:“不。”   秦风细长眼睛瞪圆了对我怒目而视,半天噎得说不上话,过了一会,扭头骂了一句:“操。”   我们在东北秋天的萧萧夜风里沉默而立,秦风低着头,风衣领子遮住下半张脸,好半天才又开口,声音闷闷的:“我钱花得像流水一样,求爷爷告奶奶,就差给我师公跪下才求来的东西,你他妈还不要,你要气死我。”   我说:“……我真不要,我做不到这个。”   秦风气得都开始押韵了:“你不要,你做不到,来年你坟头草三尺高。”   我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风无力道:“你笑个屁啊。”   我说:“没,你没别的事了?那我先回去了,”我冲他拱拱手,“改天请你喝酒。”   我转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秦风在我身后犹犹豫豫地叫住了我:“柏舟。”   我说:“又怎么了啊?”   他道:“你这段时间不对劲。”   我说:“可不么,正常人谁请假跑双鸭山玩通灵来啊。”   他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是,就是……行吧,我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像是一腔的暗流涌动终于找到了突破的闸口,我低了低头,心里像有一面鼓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咚的一声,沉寂在身体每一个细胞里的静水流深此刻突然被这一句话激荡成湍急的川流,我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血和脑浆同时沸腾,周身的毛孔都在风里微微战栗着,而那微凉枯黄的风也像是隔世经年——   恍若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于是我跺了跺脚,干脆利落地答道:“是啊。”   我说:“你才发现啊。”      ☆、第 19 章   我说:“你才发现啊。”   秦风一脸震惊:“我就那么随口一问……”   我说:“你问对了。”   秦风表情一下就垮了:“完了,我悔恨了,我流泪了,我嘴怎么那么贱呢。”   我:“你嘴是挺贱的,不过这个问题问得挺是时候,我正好也要个人推我一把,让我把这一步迈过去。”   他更悔恨了:“我推的你啊?哎呦喂我下辈子不当人了,我把我兄弟给推弯了。”   我笑了笑:“什么叫推弯的啊,没有小云你就给我推个跟头你也推不弯你知道吗?”   秦风一脸痛心疾首:“瞧瞧,这都一口一个‘小云’了,”他颤抖着双手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颤抖着摸出打火机,颤抖了半天也没点上,我看不过去了,抢了他的打火机拢住火帮他把烟点了,他颤抖着吸了一口,还不忘问一句,“这不能引起森林火灾吧?”   我:“……你丫消防安全意识还挺强,抽吧,抽完踩灭就成。”   他痛苦又沧桑地摆摆手:“不行不行,你让我缓缓,我有点懵……”   秦风靠在一棵树上,曲着一膝,大口大口地抽烟。我心情反倒是挺简单,像是之前复杂纷繁的诸多情绪终于找到了妥帖的归宿,在半空中飘着的闪躲与犹豫终于尘埃落定。   从前我总觉得这一步千难万险,现在抬抬脚也就跨过去了。   秦风抽完烟把烟头扔地上踩灭,保持着那个曲膝靠在树上的姿势,韩国欧巴一样,语气却非常沉痛:“你真想好了?”   我说:“不想好我就不会承认。”   他叹气:“说好的你儿子将来认我当干爹,这怎么就被一个男鬼勾了魂儿呢,我长得不好看吗?要弯也应该是弯我身上吧?”   我:“放你的蒸汽朋克回旋镖屁。”   他紧紧皱着眉,又要掏烟,我挡了他一下:“别抽了,有事说事。”   秦风没有摸到烟,焦虑地捻着手指,过了一会儿,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什么怎么办?”   秦风龇牙:“甭跟我装傻,这你有情他有意的,你不可能再推拒他了啊,你俩要真在一起,你今后是个什么打算?往远了想想啊。”   我站得也累了,往后一靠,沸腾的脑浆逐渐平静下来,我说:“我还是想让他转世做人,不过好像很难,还要弄明白我们俩前世的事儿,具体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风说:“你是就想跟他谈个恋爱还是……”   我说:“我负责到底。”   秦风长叹一口气:“愁死我了,你弯了就弯了,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小零你不去勾搭,招惹个厉鬼干嘛……”   我笑了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甜。   大概是终于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爱着自己的人,就像登上一直等着自己的车。   我笑着说:“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去找他。”转身就往回走,这时我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师公。我接了起来,那边的声音急得直冒火:“你们俩干什么去了啊?”   我有点莫名:“我们在外边说点事儿,马上回去了,怎么了师公?”   “哎呀妈赶紧回来吧,出事儿了,白衣服的那个小伙不见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   云玉真的不见了。   屋子里空得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站在门口,感觉像做梦。我一脸不可置信,心慌得砰砰乱跳:“怎么,怎么可能呢,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   “大概不会,”师公站在我旁边,默默道,“他应该只是走了。”   我又惊又疑:“你怎么知道?”   他看了看我,神色似有懊恼:“因为他好像是被我说走的。”   “什么?!”   秦风也大吃一惊:“师公……”   师公拍了拍额头,说:“是他来找我,就刚才没多久的事,这小孩问我他有没有可能恢复记忆,我说够呛,这个不是能力的事,要看时间和机缘,他又问恢复记忆会怎么样,我说记忆和怨念是一道的,是吉是凶还没有定数,然后他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又问我,他说如果他一直不恢复会怎么样,”师公叹了口气,“我其实一早看出他很危险,但是他是你们带来的,我也不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后来我感觉他和小舟你们俩是不是……我当时没忍住,就问了。”   “然后他说‘一段一厢情愿的孽缘罢了。我在他身边这段时间他经历的危险太多,他该回到正常的日子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然后他转身就走了,我想想觉得还是不对劲,就到这屋看了看,然后发现人没了,又试了试通灵……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他应该是,走了。”   师公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在场的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从一开始的震惊,恐慌,疑惑,不可置信,慢慢变成一腔难言的愤怒。   我手都在抖:“一厢情愿……危险太多……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知道自己危险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   招惹到一半了,我都愿意陪他了,老子他妈心都给他了,再危险都愿意走了,他一句“一厢情愿”就自己跑了?他跟谁一厢情愿去啊他?   他跟谁孽缘啊?   那句“再不让我冒险”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脑子有病吧,跟谁演悲情琼瑶剧呢?   谁家演琼瑶剧在深山老林里离家出走啊?   又他妈不是没长嘴,有话不会好好面对面说吗?   这……这林子这么密,地方这么偏,万一有个山精野怪,万一,万一……   我压着哆哆嗦嗦的声线,低声问:“师公,这山上……干净吗?”   师公说:“不怎么干净。小精怪不提,狼妖虎妖也有几个,我也是图着此地灵气旺盛才选的这里清修。”   我眼前一黑。   我说:“不行,不行,不能让他在外面,我得去找他……”   秦风一把拉住我:“你干什么去?你一个凡人,大半夜的,别说狼妖虎妖,就是没成妖的一口也生吞了你!”   师公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你先别急,你这个找法没个能找着的,我应该能试一试。”   我说:“什么?”   师公说:“招魂。不过孩子,你可想清楚,从来都是镇压厉鬼,没有给厉鬼招魂的。”   我说:“招。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香炉已备,长烟袅袅,符纸如幕帘。我们彻夜未眠,直接开始招魂。   却没有一次有回音。   师公到底上了年纪,午夜一过实在力有不逮,秦风催着他去休息了,回来坐下一撸袖子:“我试试。”   我一惊:“你?”   秦风一嗤:“看不起我?”   我说:“你什么时候会这些了?”   秦风一边摆弄符纸一边说:“前几天刚学的。”   我:“……”   秦风一挑眉:“干嘛啊?总比这一晚荒废了好吧,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手凉得像冰,心里泛起一丝暖:“你不是一直不赞成这门婚事吗?”   秦风怪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说:“那不一样,当初我觉得是他缠着你,现在你既然看上了,我就得把人家当兄弟媳妇看,你也甭说咱婆家人心偏。”   这一晚,木叶萧萧,秋月照浦,我们竭尽全力,寻找我放在心上的一缕幽魂。   我不会招魂之术,只能一遍一遍地喊魂。   你在哪儿啊……   秦风的动作笨拙又不标准,咒语念得磕磕绊绊,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他陪着我两天两宿没有合眼,在第三天下午,我们终于精力不支,一起坐着睡着了。   “不要怕我。”   “我还能留在这里吗?”   “我觉得我的执念是你。”   “我想吻你。”   “你当真恭喜我?”   “……不要再找了,回去吧。”   风吹着红窗棂,一如那人在我耳边轻声低语,神色温柔。   我们也就迷糊了两个多钟头,醒来的时候颈肩酸痛,头也昏沉,我心里泛起一起绝望。   这人一旦决意要走,我连去哪里找他都不知道。   我抹了一把脸,秦风也一脸疲惫,我们俩对脸懵逼了一会,秦风问我:“怎么办?明天咱们就得走了。”   我摆了摆手:“不行,再等等,再想想办法,他就是想走也不能在这走,太危险了。”   师公这时推门进来:“你俩醒了?”他在桌边坐下,喝了口水,说:“我想了很久,其实招厉鬼之魂,用平常招魂之法肯定是不行,但是如果敢走一步险棋,可能还有希望。”   我忙道:“什么险棋?”   师公沉吟道:“用生魂做引。”   秦风惊道:“生魂?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柏舟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师公颔首道:“的确太险了,招厉鬼之魂本来就是逆天而行,用生魂做引更是禁术,我也就是说一说,这种法子还是不要用的好。”   我说:“别的先不提,这种做法到底有没有希望?”   师公犹豫片刻:“……有。”   我说:“我来。”   “柏舟!”   我本来就焦虑,这会儿不耐烦得直想骂娘:“秦风你他妈推三阻四的有完没完。”   师公说:“孩子,你还是再好好想想。”   我说:“不想了,再想赶不上明天火车了,师公麻烦您准备一下,咱们最好是今天晚上就开始,能招来最好,招不来……招不来再说,我要是撂这儿了,那就是我命中注定一道桃花劫,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但要是让这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我后悔一辈子。”   是夜,风静月明,屋子里只点了几根蜡烛,人影绰绰,烛影跃动,更显得幽幽。师公坐在我对面,神色凝重,秦风更是紧张得五官都在扭曲,我额前贴了一张符纸,赤着一臂,胳膊由臂至腕用刀刻了诡异的纹路与符号,鲜血横流,顺着指尖滴落到一块同样刻着奇诡花纹的青铜盘上,我把手按在那块青铜上,闭上了眼睛。   我心想,这次要是能把云玉招回来,打是舍不得打了,骂也得好好骂这小坏蛋一顿。      ☆、第 20 章   神鬼共生,野兽肆虐,迷雾弥漫的幽绿密林缠绕着蛇行的女萝,蛟龙于深水中显出依稀的轮廓,神人鬼妖四界相通,上古巫祝遥远的歌声从艳丽奇诡的神话中悠悠而来,与呢喃的经咒渐渐重合。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託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比往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託些。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我感觉一阵头晕,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一阵青烟一样缓缓上飘,最终我大抵是灵魂出窍,得以以俯视的姿态,看着神态各异的三个人——失去魂魄的我就像一条四六不分的傻狗。   我想起那时候我深陷厉鬼的怨念之中,听到的云玉的呼唤,我没有他那么凄惶,反而在古老的咒语中慢慢平静下来,我只是觉得,我拼一条命赌上去,看他会不会跟我走。   经咒的声音仍然像从天边传来,我所俯视的一切却再看得不那么分明了,我的视野逐渐模糊,扭曲,变暗,最终变得一片漆黑。   生魂做引为何是逆天而行的禁术,我终于明白了。   我踉踉跄跄地走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与其说那是一条小路,不如说那是一条断崖——狭窄的小径下临不测之渊,汹涌而过的大川奔腾着滚滚的岩浆,山河失格,血河顺着大地的经脉缓缓流淌,崖底开着红的恶艳的花,纤长蜷曲的花瓣像女人弯起的指爪,它们无风自动,在悬崖底的血河边伸长了花瓣变成一条条细长的舌头,它们用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阴森恐怖又怨毒阴狠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下来吧。”   “下来吧。”   “下来吧。”   那千百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振聋发聩的咆哮,它们嘶吼着,伸长了舌头舔舐我的衣角,我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拼命地跑,不敢回头,不敢停下,我跑上了一座桥,而就在此时,万籁俱寂。   那桥上的女人拿了一碗汤说:“喝了吧,你从地狱而来。”   我说:“不,我要找一个人。”   那女人桀桀地笑起来:“你若找‘人’,该去桥的那头。”   我说:“……不,不找人,找一个鬼。”   女人瞪大了眼睛,好像千百年没有听过笑话一样放声大笑,惊起一片乌鸦:“你找鬼?那你该回去找,这桥下面就是忘川血河,所有不能转世的亡魂都在河里,你敢下去找吗?”   那女人的眼像幽幽的鬼灯,她逼近了我:“你敢回头吗?”   我不想和她废话,转身往回走,悬崖底的花依旧开得恶艳而招摇,我纵身一跃。   我不知道我在血河里沉睡了多久,在这里时间停止了流动,可能有几千年,可能有几百年,可能只是转瞬间的工夫,众生百态,我躺在血河里,看无数人从这座桥上走过,形形色色的草莽或是显贵,丑夫抑或美人,都在无数的轮回中形神俱灭,一世风尘付与一碗汤,他们来来往往,有的变作畜生,有的再世为人,还有的被投入忘川与我作伴——   似乎天地洪荒,万古如流,而那时我终于看到了他。   他无知无觉地从这座桥上走过,我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想要叫住他,可我惊恐地发现,不管我想说什么,从嘴里说出的永远只有喑哑的,怨毒的三个字:   “下来吧。”   不,不!   那不是我要说的!   怎么回事!   我拼命地发声,我想叫住他,我想让他认出我,可我惊恐地发现,我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朵彼岸花。   红得恶艳而又招摇。   那女人嘲讽的声音近在咫尺:“你难道没有想过吗?那些花儿,都曾经是妄图寻找魂魄的可怜人。”   她说:“这就是人间情爱。”   而那人却没有走,在断崖上踯躅徘徊,那女人于是迎了上去,端了一碗汤,声音蛊惑:“喝了吧,你从人间而来。”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要找一个人。”   若合一契,若珏成玉,他的话音刚落,我的呼喊脱口而出。   “云玉!”   岸上的人诧异地回头。   我笑了,对他伸出手:“跟我回家吧。”   “听话,跟我回家。”   整个幽冥应声而碎,那女人讥诮的面容霎时灰飞烟灭,彼岸花瞬间枯萎,忘川河波涛倒流,低垂的血红的天边发出隆隆的巨响,我们在世界崩塌的漩涡中紧紧相拥,猎猎的风卷着我们两个人的头发与脸颊,山陵崩颓,断崖倾塌,一道神秘的天光射进世界的裂缝——   魂兮,归来。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回到现世,秦风大吼一声“别发愣了他出来了”,我瞬间回神,一个人影慢慢由虚变实,飘在半空之中。   我从地狱走回人间。   我和云玉无声对视,两厢无言。   三天没见,他好像一下子就憔悴了,打回到我最初见他时候的样子,整个人都泛着虚弱的半透明的青色,衣角发梢都是虚的,衣服也破了,褴褛地披在身上。   我的手都在轻轻地发着抖。   怎么成这样了啊。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啊。   我沉默很久,问他:“怎么搞的?”   云玉拽了拽衣袖,慌张尴尬地把破掉的地方徒劳地往身后藏:“途中遇到了几只虎妖。”   我嗤笑了一声:“东北虎,有的你受的。”   我说:“云玉,来之前你说过要学这里的特色菜做给我吃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他神色动容,不知所措地低了低头,说:“我……”   我没等他说完,跨步上前吻住了他。   我试着按照书上说的方法催动经脉,大口大口地给他渡着阳气,他愣了一瞬之后慌忙推开我,我一把搂住他的腰,舌头撬开了他的牙关。   他妈的,刚确定自己弯了,男人就跑了,好不容易找回来,不好好亲一顿怎么行?   与上一次被动懵逼地接吻不同,这一次我的舌勾着他的舌,攻城略地,他在推拒了一阵之后,温柔地缠上了我的唇舌。   一吻结束之后他紧紧地搂着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他说:“你不是……”   我说:“我弯了,我喜欢你。”   他苦笑了一声,从我的怀里挣了出来:“你跟我在一起,太危险了。”   我有点不满——干什么,还没抱够呢。   我从后面抱住他:“你要是不作妖,我就不危险。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再危险的事我都做过了,我都为你变成小花花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撇撇嘴:“这个我不告诉你。”   他又不说话了。我看他那个架势好像也不是很想留下,转到他身前,抬手露出了我鲜血淋漓的胳膊,一边黏黏糊糊地亲他的脖颈,一边说:“你看看,你走这几天把我给想坏了,为你自残为你流泪,为你伤心为你买醉,遭不少罪呢,一早你就说你对我有意思,哎,撩上手你就跑,我都想给你一下子,什么玩意儿,欺骗纯情少男的绝美初恋。”   他看见我的伤口惊了一瞬,表情似乎有动摇,然而还是默默地给我擦拭干净手臂上的血迹,说:“阿舟……我对不住你。”   我说:“你嫁进老柏家,就很对得住我。”   他摇摇头,偏过头不去看我的眼睛,轻声道:“我太危险了,你与我在一起这段时间遇到了多少危险?外界的,甚至我自己的,倘若有一天我真的伤了你,我万死难辞……更别说我已经死了。倘若我不曾伤你,难道你要与一个不知来路的厉鬼纠缠一生么?无妻无子,阴气缠身——你应该有一个很安稳的人生的,你不该是那样的。我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意识尚且混沌的时候打扰了你。”   我是真的很想打他。   于是我狠狠地亲了亲他。   我说:“云玉同志,我个人觉得你的革命思想有问题。”   我执了他的手,贴在我的胸口上,“我想让你知道,只要你想,这儿都是你的。阳气,魂魄,这条命,只要你要,我都愿意给。”   我的心脏在他冰凉的手指下嗵嗵地跳动,我说:“自从我选择迈出这一步开始我就已经想好了要面对的一切了,云玉,我这人看着挺不着四六的,但是这一次你能不能相信我。”   “这一路走来,你也没伤害过我啊,你一直在保护我不是吗?要是以后的夫妻生活中真的不小心伤了我,那也没办法,按家暴处理吧,但是咱俩这情况的,妇联不知道管不管。”   “你这么好一人……一鬼,长得好看知书达理,谁看谁不喜欢啊,我就想和你过一辈子,这有什么问题吗?你想让我过的人生,那不叫安稳的人生,那叫没有你的人生。别闹了啊,跟我回家吧,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有心理准备了,我这儿都铺好路了,”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就看你什么时候收拾收拾东西搬进来了。”   我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说:“跟我走吧……我很想你。”   他在我怀里默不作声地挣扎了很久,久到我开始盘算要不要把他扔盒子里强行打包带走的时候,他终于慢慢地抬起手,放到我的后背上,回抱住了我。他寻了我的唇,凑近吻了过来。   唇舌交缠间他轻声说:“我一定护你周全。”   我呲嗒他:“还护我周全,小嘴儿叭叭叭可能说了,你不乱跑我就能多活几年了,我跟你说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的事还没完呢啊,你等回家的,我好好收拾收拾你。”   他亲了亲的脸,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终于写到招魂了。 文中的招魂咒语来自屈原《招魂》,也是本文的灵感来源。   ☆、第 21 章   第二天下午,我们踏上了回程的火车。   我睡上铺,躺在铺上玩手机,探出个头来支使秦风:“老秦帮我泡个面呗。”   秦风坐在下面打游戏:“叫爸爸。”   我撕心裂肺:“爸爸!爸爸!”   秦风嫌弃地撇了撇嘴:“你这个没有节操的男人。”然后拿了两桶泡面去开水间了。   我看他走远了,长出一口气,继续伸着脑袋,小声叫坐在窗边的云玉:“宝贝儿,宝贝儿。”   云玉抬头看我,浅浅地笑:“怎么了?”   我如饥似渴:“来来来,上来让我亲一口。”   他环顾四周,小声说:“这不好,大庭广众的……”   我急得欻欻冒火星子:“哎呀来吧,你不想亲我吗?”   他脸皮儿薄:“还是等回去再……”   我:“没事儿,除了我和秦风别人都看不见你,顶多就看见我一个人在那儿无实物表演激情拥吻,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啊,我都快憋坏了,再憋都快变态了。”   我刚谈了恋爱,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整个人又蠢又甜,脑浆都冒泡,憋不住地想和对象有点肢体接触,奈何这一路人也忒多了,云玉脸皮还薄,不大乐意让我碰,秦风个孙子还老是嘲讽我,相当闹心。   我疯狂抖肩:“宝贝儿,来嘛。”   云玉被我成功策反,走近了飘上了我的铺位,俯身亲上了我的唇。   唇齿相连间我问他:“要阳气吗?老公喂饱你。”   云玉这厮,刚才推三阻四,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儿,亲上了一点也不比我差,叼着我的嘴唇舔我的唇缝,一刻也不想分开似的,含含糊糊地回答我:“不必。”   我说:“小云,你之前是不是总想亲我来着?”   他顿了顿,低声应我:“嗯。”   他轻声耳语:“我没有一天不想。”   我们俩如狼似虎地亲了好久,终于分开的时候发现秦风坐在窗边小桌子那,一碗面都快吃完了,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一脸吃瓜的漠然:“嚯,啃完了?完事儿了柏舟下来吃饭,面都坨了。”   我有点尴尬,就听见秦风接着说:“玩得还挺高难度的,我跟你说,就你俩这磁悬浮体位,也就云玉和氢气球能跟你搞起来。”   我说:“我他妈搞氢气球干什么,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单身久了看个液化气罐都眉清目秀的啊。”   云玉:“……”   这人当真生得一副好皮相,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纤长的睫羽,低眉敛目的时候,沉静温润得不沾一丝烟火气,像个从《诗经》里走出来的洵洵君子,一派如切如磋的书卷风流。   他发现我在看他,转过头来朝我浅浅一笑,点漆一样的眸子里荡开碧波摇漾的三月江南。   我凑过去在他的脸蛋上响亮地嘬了一口,说:“美死我了。”   秦风终于受不了了,端着自己的泡面碗走了。   火车晚上九点半就熄灯了,云玉觉得火车的铺位太窄,两个人睡不开,不想和我一张床,我趴在床边跟他哼唧:“上来呗,我想搂着你睡。”   云玉说:“睡不开的。”   我说:“哎呀能睡开,咱俩又不胖。”   他说:“会很挤,你会睡不好的。”   我换个策略:“啊,那人家怕黑。”   秦风在对铺:“……你什么毛病?”   我冲他比了个中指,继续哼唧:“云小玉你变了,你昨天还说要保护人家的,怎么今天连床都不愿意上了,你是被哪只东北虎勾了魂吗,你是被哪只熊瞎子偷了心吗,你是……”   云玉说:“……我上来。”   我一手搂着他,一手拿着手机看秦风给我发的微信:“妈的好贱的一个男的。”   我给他回:“管得着么你,老子刚谈恋爱,烧心。”   熄了灯的车厢也很是不安静,我们的下铺是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小孩,小的哭大的闹,堪比半夜吹军号,对床中铺有个大叔在那里外放土味视频,隔壁还有人喝啤酒啃鸭脖子聊天,我反正也睡不着,就趴在铺位上玩云玉的头发,我心血来潮:“哎要不我给你扎个双马尾吧?”   云玉:“……不要扎,好吗?”   我乐:“行行行不扎不扎,我就那么一说,我能那么干吗,挺帅个小伙,走古风路线,大高个,白衣裳,头上俩羊角辫,那多吓人啊,辣眼睛极了。”   云玉笑着摇了摇头。   我静了一会又说:“隔壁那哥们儿嘴跟棉裤腰一样,刚才不还跟大妈说他们村搞个体养殖的事儿吗?这会儿怎么又扯到特朗普那儿去了?”   我小声说:“小孩儿都这么闹人吗?幸亏咱们俩要不了小孩,我记得我小时候可乖了,文文静静的,我们家亲戚谁见谁夸,我真羡慕秦风那么年轻就认识我了……”   云玉估计是被我烦得不行了,翻了个身搂住我,摸了摸我的后脑勺,说:“睡吧。”   秦风在对铺幽幽地说:“小孩闹不闹人我不知道,反正你挺闹人的。”   我没搭理他,捧着云玉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把腿搭在他的腿上。   车厢摇晃,我们相拥而眠。   我们一大清早到家,进了屋我把我们俩的行李都打开放好,然后开始扫地拖地,好几天不住人地板都有点落灰了,云玉在厨房忙活做饭,一边切菜一边嘱咐我:“穿鞋柜最上面放的塑料拖鞋,布的我刚洗了,你穿着不要踩灰。”   我应他,收拾完屋子之后看他还在守在厨房看着锅冒泡,就从后面抱着他,两只手扣着他的腰,头搭在他肩膀上,说:“我要吃肉啊。”   他很纵容地笑了笑,说:“做了。哪次做蔬菜你也没有吃完过,那么嫌弃——饿不饿?”   他拈了瓣橘子塞进我嘴里,我一口叼了,下巴顶着他的肩窝,一下一下地嚼,炖肉的香气慢慢地从锅里渗出来,勾着人疲惫饥饿的肠胃。天色渐渐地明了,外面隐隐约约有了街声,我的脸贴在云玉的后背上,偏头静静地看着窗外,世界正在渐渐苏醒,赶着上班的男男女女形色匆匆,偶尔有一两汽车鸣笛的声响,小区里的大爷大妈好像比我们起得还早,遛弯的遛弯赶集的赶集,小贩的摊子已经支起来了,煎饼果子豆浆油条的摊儿在凛凛的清晨冒着香香的白烟。   柴米油盐触手可及,山河云月也遥遥在望,这是值得期待的,我们即将共度的烟火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取得阶段性胜利~   ☆、新春番外   “我走了啊。”   我扒着门框,背着个包,站在门口跟云玉腻歪。   他给我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子,说:“走吧。”   我说:“我真走了。”   他笑了笑:“你赶紧走吧,再晚些来不及了。”   我叹了口气,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我教你的你会了吧?电视给你打开了,遥控器放沙发靠背上了,你要是无聊就随时给我打电话啊,发微信视频都行。”   他很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笑得很温柔:“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除夕,我本来想着带云玉回家过年来着,但他死活就不同意,我问得急了,他才说:“大过年的……我不该去的,不吉利。”   再怎么软磨硬泡,他也是不肯了。   我没办法,一想到他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家就心疼得不行,给他买了个手机教他用,从电话到短信到微信视频,教了他一下午,想着我不在的时候他什么时候无聊了就能联系到我,教完他的那个晚上,我在卧室赶一个文案,微信响了一声。   云玉发给我五个字:“你吃水果吗?”   我看着他那个蓝天白云的微信头像,心里忽然特别软。   ……   我站在楼道的老北风里,冲云玉抱拳:“我的心肝,你可要知道,自古忠孝难两全……”   云玉倚靠着门框,冲我挥了挥手。   我说:“关门吧,啊,外头太冷了。”   他说:“我看着你走。”   得了,俩人都腻歪。   我父母和我不在一个城市,坐高铁大概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到我爸妈家的时候,门铃刚按了两下,我妈呼啦一下把门拉开,一连串地说:“快快快快进来,今天外面降温。”   我被我妈像轰鸡进笼一样轰进屋里,边换鞋边问:“我爸呢?”   我妈扑哧一乐,说:“厨房择菜呢。”   我说:“你笑啥啊?”   我爸在厨房嗷一嗓子:“儿子你看看我!”   我转到厨房伸头一看,笑了:“哈哈哈哈爸你这什么发型啊。”   我爸择着菜呢,把手往头上一呼噜:“这不么,我前几天陪你妈剪头,你妈看我坐那儿无聊就非得让我也烫一个,把你妈烫得跟海带丝似的,把我烫得跟八爪鱼似的,什么玩意,头上没几根毛,耳朵后面一堆小卷儿。”   我笑得不行,坐沙发上给云玉发微信:“我爸我妈俩人都换发型了,从平头百姓变成烫头百姓了。”   云玉那边显示了一会“对方正在输入”,又没了,过了一会,估计不知道怎么措辞,给我发了一个笑脸。   我继续叭叭叭叭地打字:“我妈也是有意思,看我爸在那闲得无聊非得让他也烫头,那他要陪我妈去美容是不还得让他丰个胸啊。”   云玉这次回得很快:“哈哈。”   我更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头都给我笑掉,我现在看到我爸那个拔丝效果的卷卷儿的小头发就想乐。”   我妈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你对着个手机傻笑什么?去把春联和福字贴上,就等着你来贴了。”   我说好嘞,然后拍了一张对联的照片发给云玉,说:“要不下回你写吧,别浪费你这一手好字。”   他很慢地回我:“好啊。”   我给他发了个亲亲的表情,我妈说:“春联!”   我说:“啊!”   我隔着扇门贴对联的时候还能听到我妈喊:“吃不吃雪糕?”   我说:“吃啊。”   我给云玉发了条“去做饭了”,跑到厨房和我爸一起给我妈打下手,我和我爸一人一个小马扎,俩老爷们窝在一起择菜,我择完了起来切墩儿,我妈边颠勺边说:“切丝。”   我说:“妥。”   我妈头也不回:“你妥个六饼,让你切个胡萝卜丝儿,你能切成胡萝卜条胡萝卜丁胡萝卜片儿,”她炒得差不多了,回手从尸横遍野的砧板上拈起一片胡萝卜,“你看,这还一胡萝卜饼,得了,我给你剁成馅儿吧。”   我惊恐:“给我剁成馅儿?今年五谷丰登,你这观里怎么还要吃人呐?”   我爸边择菜边笑:“哎我的儿,你可愁死我了,你自己做出来的饭你自己吃得下去么?”   我吐吐舌头。   家里有人做饭嘛,用不着我。   我说:“要不我给您和面擀皮儿吧?”   我妈特别嫌弃地挥了挥手:“得了吧你出去吧,别在这蹦来蹦去的。”   我给被我切得环肥燕瘦的胡萝卜拍了张照片发给云玉:“我妈嫌弃我刀工,她把我赶出来了,还封印了厨房。”后面还跟了一个眼泪汪汪的表情,纯属是跟他撒娇。   他回得很快:“吃饭了吗?”   我说:“还没呢。我妈菜做得差不多了,包饺子呢。”   我又发:“你干嘛呢?”   他停了一会,说:“在厨房坐着。”   我想象了一下他一个人,黑着灯坐在厨房里的画面,心里又难受,我说:“看春晚了吗?”   他回我:“看吧。”   我:“特智障,我刚看一个群舞,一个化得跟银角大王似的的小哥老是龇牙咧嘴地飞来飞去抢镜头,我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举葫芦,一群人穿得跟羊肉卷儿似的……哎等我回来咱们吃涮羊肉吧?”   他说:“好。”   我心里也痒痒的,有点想他,就跟他说:“咱俩视频吧?”   我溜回自己的房间,开了视频,发现云玉那边是黑的,好一会,才亮起来,云玉垂着视线很认真地摆弄着手机,完事了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带着笑问我:“能看到吗?”   我说:“能能能。”   镜头里的他不论是长相还是声音都有点失真,他这个前置摄像头好像自带美颜,不如我亲眼看到的那么真切,但也够我解解渴了,我噘着嘴凑到屏幕前狠狠地亲了他一口,小声喊他:“宝贝!”   他笑着,眼角带着些融融的暖意,伸手摸了摸手机,问我:“开心吗?”   我说:“开心啊,要是有你就更开心了,”我戳了戳屏幕,“早晚把你带回家见公婆。”   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我刚要开口,我妈直接推门进来:“跟谁视频呢?出来吃饭了啊。”   我应了她一声,云玉听见了就说:“去吃饭吧。”   我猴急:“等会,先亲我一下的。”   云玉闻言顿了顿,说:“怎么亲啊?”   我说:“就我刚才那样啊。”   云玉看表情好像是思想斗争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撅着嘴亲屏幕这个动作挺傻的,最后还是闭了眼轻轻地啄了啄。   一如他曾经的许多清风一样发乎情……最终因为我而没有止乎礼的吻。   我心里一直痒痒到饭桌上,我们一家三口,我妈愣是做了一桌子八个菜外加一堆饺子,我爸举了杯,清了清嗓子:“好了,又是新的一年……”   我妈烦的不行:“你怎么又来了,说两句得了,又没有别人,饺子都快凉了。”   我爸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行吧,那吃饺子吧。”   “儿子啊,”我妈吃了一会,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你是不是……搞对象了?”   我愣了:“啊?”   我爸也愣:“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我妈叹了口气:“俩傻狗。”   我爸非常狐疑地转过来看着我:“你谈恋爱了?真有姑娘看上你啊?”   我:“……还真有。”   我妈大惊继而大喜:“多大啊?哪儿的人啊?性格什么样?长得漂亮吗?”   我吃了口饺子,眼前浮现出云玉的脸:“不大,本地人,性格温柔,长得好看,哎呀,那是相当的好看。”   我爸还是非常狐疑:“那样的能看上你?”   我:“……爸,你能不能对你英俊潇洒的儿子有点自信。”   我妈:“为什么不带过来给我们看看啊?”   我笑了笑:“他害羞,等过段时间的吧,我给你领过来看看。”   春晚已经接近尾声了,主持人开始倒数,外面烟花爆竹的嘈杂掩盖住了电视的背景音,我在这样喜气洋洋的日子里,把柜子门偷偷地推开了一条小缝,伸出了一个脚尖。   我是认真对云玉的,我们俩的事,无论怎么样,迟早都得让二老知道。   我低头跟云玉发微信:“咱们家那有烟花吗?”   云玉回我:“有的。我在看。”   我美滋滋地回他:“我也有。”   他没再回我,过了好一会,他发给我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初三吧。”   他说:“我很想你。”   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我的心跳和烟花鞭炮炸成一片,映得一片天地如桃花。   我像梦游一样过了午夜一点,爸妈都去睡觉了,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目光灼灼地躺了一会,确定我爸妈都睡着了以后,我悄悄爬起来草草地套了衣服,轻轻关了门溜出了家。   我要见他。   自从看见了他的那句话之后,我满脑子都是“我要见他”。   我一定要看到他,别说坐三个小时的车,就是坐三天三夜火箭,外头刮风下雪下冰雹下刀子,我也得回去,我想见他。   我从来没有这种冲动,有这么一个人,他一句话,关山难越,凛冬风雪,我就可以怀着一腔傻小子睡凉炕的热血,马不停蹄地奔向去见他的路。   头脑都发热,心跳也快,我在行人稀少的路上放肆奔跑。   最近的一趟高铁是一个小时以后,四个小时之后,凌晨五点,我站在了我家楼下。   我给云玉发了条信息:“嘛呢?”   他回我:“没做什么。睡不着吗?”   我边傻笑边打字:“到客厅,把窗帘拉开,收获一只你日思夜想的柏哥哥!”   他没再回我,也就三秒钟的工夫,客厅的窗帘被刷一下拉开了,我仰着头,和楼上连身形都透着“目瞪口呆”四个字的云玉对视,我笑出了声,朝他挥手。   云玉在窗前怔怔地站了一会,然后就在我的面前突然消失了。   我:“……”   不过片刻,他推开了单元门,我张开双臂:“来,让老公抱抱!”   他没计较称呼问题,很难以置信地揉了揉我的脸:“你不是……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你不想我吗?我就回来让你看看啊,不过不能陪你太久,我在这儿能待四个多小时,早上九点我就得坐火车走,下午得跟我爸妈走亲戚拜年。”   他从怀里掏出一条大围巾把我包成一只狗熊:“我不过就是说一说,怎么知道你就回来了。”   我眯着眼睛笑起来,把他捞进怀里:“我也想你啊。”   他在我狗熊一样温暖又毛茸茸的怀抱里安静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摸了摸我的后脑勺,轻声说:“你傻。”   我说:“嗯呢。”   他勾了勾唇角,靠近了,和我额头相抵。   我抱了他一会,说:“行了上楼吧,外面齁冷的。”我牵着他的手上楼,在楼道口,这个人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   他在我耳边说:“阿舟。”   我把头往后一仰,上半身靠进他怀里:“嗯?”   他顿了顿,说:“除夕肉铺关门了,没有买到羊肉卷。”   我愣了愣,有点啼笑皆非。   我说:“我就那么一说……”   他低声道:“上楼吧。”   好吧。   我连夜冒着风雪,奔向一个年三十晚上因为我一句话就跑去买羊肉卷的人。   我拉着他的手,边走边低头笑:“咱们俩呀。”   他跟在我身后,像是被我感染了,语调也有了轻微活泼的上扬:“什么?”   我嗷一嗓子,喊亮了楼道的声控灯:“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好宝贝们!   ☆、第 23 章   “先生您看一下这一款呢?这种手铐的内里是皮质的,比较柔软舒服,不会弄伤您的伴侣……”   “不,啊,不是,我不玩这么……”   “那这个呢?这款是比较温柔那种的,您看这里还有档位可以调控……”   “姐姐,”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双手合十压低了声音悄悄哀求这个笑容得体的导购小姐,“您先忙,我就随便看看,您就让我自己默默无闻地,安静如鸡地拿了东西付钱就走,我们各生欢喜,好吗?”   那个导购小姐看了看快冒烟的我,哈哈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我:“……”   是的。   这是一家那个啥用品店。   还不是无人售货的那种。   这家神秘的店坐落在我们小区往东走五百米一个旅店旁边,挂着一张神秘的橘色牌匾,起了一个神秘的名字,门口橱窗里放着俩神秘的模特,一男一女,身上除了带铆钉的黑皮筋儿(后来秦风告诉我那叫束缚带)之外什么也不穿,该遮的一样没遮住,我和秦风以前一起出去喝酒的时候老是能路过这家叫“橘色”的成人用品店,曾几何时两个酒醉的单身狗多次怀着一种不知名的猎奇与敬畏仰望这里暧昧又赤.裸裸的橘色灯光,心中充满了朦胧的怀想。而今我们都变了,我脱了单,而秦风曾经脱过单,并且学会了网购。   作为一个二十啷当血气方刚的男青年,在与恋爱对象同居之后,大家应该猜得到我想干点什么。   于是我做了很长时间心理斗争,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走进了这家“橘色”。   没想到这个导购小姐姐把我这个鬼鬼祟祟的新手司机直接薅上了车,方向盘一打引擎轰鸣声震得我他妈从脑仁到前列腺都隐隐作痛,我看片儿都只看中规中矩的那种,今天一来我整个人三观都为之震悚,新世界在我面前张开了大腿……我是说大门。   导购小姐姐在嘲笑完我之后知趣地走开了,我看了看,本来没想买的东西买了一堆,好悬没当场硬了。   回家的时候云玉正好从厨房端着一碗汤出来,看了我一眼,说:“又加班了?”   我说:“啊。”把衣服挂好,把装着作案工具的包塞进衣服下面,洗了手坐下吃饭。往常这个时候我一般就边吃边和云玉聊几句天,但是今天因为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是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我几乎没说话,像打仗一样吃完了饭,云玉坐那儿用那种“把孩子都饿成什么样了”的眼神看了我一会,问我:“很饿?”   我把碗筷一放,抹了抹嘴,说:“饿。”   他站了起来:“那我再给你盛一碗。”   我按住了他,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遍:“我饿了,吃你行吗?”   他愣了愣:“吃……”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在我明白如话的眼神示意之下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却也没说什么,只说:“我先把碗洗了。”   我也站了起来,搂住了他的腰:“碗我一会儿洗,先把正事办了。”   他有些措不及防:“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我凑近了,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嗅他的头发,“我蓄谋已久,处心积虑,并且朝思暮想。”   他在我怀中的身体蓦然僵了僵,过了一会儿,手圈住了我的脖子。   那几乎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我心下一动,把他抱了起来进了卧室,我们在床上拥吻,耳鬓厮磨间我把他的双手按在头顶上,他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说:“你记不记得,之前我说过,等回家的,我好好收拾收拾你?”   云玉看着我,眼神既不媚也不欲,就是那种很认真的,全盘交付的眼神,他仰头默默地亲了亲我的下巴,低声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我能怎么样?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舍不得给脸子舍不得说重话,他一个眼神我能就地化成一滩水,也就是这事儿上玩玩花活儿。我摸出了之前那个导购推荐给我的皮质手铐,说:“两只手给我。”   他看着我,把手送到我面前,任由我把他的双手铐在床头。然后我蒙上了他的眼睛。   他小声地嗯了一声,幅度很小地晃了晃脑袋,说:“我想看着你,可以吗?”   我说行吧,一边亲他一边拿出了准备好的润滑剂,他说话声音带了喘:“阿舟,”他喉结动了动,“不用那个……直接来,我没关系。”   我顿了顿,看向他。   他的眼神让人心里又酸又胀,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一个我。   我:“……去你的……疼不疼?”   流水成渠,鸳鸯交颈,之后的事情发生得理所当然,又像大梦初归,云玉的身体像瓷器一样细白而冰凉,一头乌发披散在床单上,我动作的时候轻轻地拽一拽,他就随着我的手仰起头,顺从又难耐的样子,他很少发出声音,皱着眉仰面躺着的时候,像熬不住了一样会微微地张嘴,那样子就像被捏住了颈子的白瓷瓶,那么脆弱又勾人,美得让人想狠狠地拿捏才好。   云玉眼睛湿漉漉的,鬓边碎发也湿了,整个人泛着水光粘腻的□□,断断续续地唤我:“阿舟……”   我伸手和他被铐在一起的手十指相扣,喘着粗气应他:“我在这儿。”   他半张脸都陷在枕头里,偏了偏头,语气沾了点孤注一掷的偏执:“把我的所有……都拿走……”   我脑袋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得灼烫人的血管,我应他:“我的什么东西都早就给你了……”   哪怕是今天死在床上也值了。   夜的声音嘈杂又喧嚣,迷乱得像极了一场颠倒天地的大梦。   而当空气里旖旎的余温逐渐散去,风隔着一层玻璃窗呼啸着低声呢喃,我们在床上肢体交叠,呼吸慢慢平静,方才觉出了一室狼藉。   大抵是有了最亲密的接触,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么真切地感觉到——他是我的了。   我懒怠地圈了他的腰,在他的肩颈处来回地蹭,他闭目歇了歇,道:“可以把枷锁打开了吗?我想抱抱你。”   我笑了笑,说:“那叫手铐。”拿钥匙给他开了锁,边认锁眼边说,“你以后啊,要是再想撂挑子走人,我就拿这玩意儿把你锁屋里,人家叫地缚灵,你叫情.趣手铐缚灵,听着多三俗,简直就像个变态,你以后就别动这门心思——来把被盖上。”   他抱着我闷笑了一声:“厉鬼缠身,这一世你可就跑不了了。”   我啧了一声:“你这话说的都丧良心,双鸭山那时候是谁跑的?谁?啊?”我没忍住,唱了一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走的云呦,是谁?”   他不说话了。   我说:“以前我念高中那会儿,有个高二的孩子因为跟爸妈吵架离家出走了,他爸妈都急疯了,全城都搜遍了不说,火车站按着班次一趟一趟地找,过了三天那孩子自己把钱花没了,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爸妈一看见他冲上去抱着他就哭,哭完了,回过味儿来了,兜头抡圆了就是一大耳刮子。”   他抬眼看了看我,又懵懂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要打我吗?”   “……我打你干什么,我就是举个栗子,描述一下我找着你的时候爱恨交加的感情,”我坐了起来,看进他的眼睛里,“小云,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但是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以后有什么事,必须先跟你男朋友我商量,不能自己一声不吭就走了你知道吗,哪怕你觉得是为我好也不行,你就想想上次多危险,你自己觉得不能再连累我了,好家伙一转身跑没影儿了,转头遇上一虎妖,这也的亏是我找你找得快,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别说我喜欢你我能豁出命找你,就算我不喜欢你,我后半辈子良心过得去吗?”   云玉低着头一声不吭,挺乖,一副挨训的样儿,弄得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我本来也没想着训他啊,干嘛啊刚那什么完就训人家,欺负人一样。   我转移话题:“手腕疼不疼?”   他摇摇头。   我说:“应该是不疼,我自己试过。”   云玉说:“你自己?”   我点头:“啊,用在你身上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试,万一弄伤你怎么办?”   他表情复杂:“你在哪里试的?”   我说:“总不能在人家店里试吧,又没有床,我跑秦风家里试的,哎呦喂那场面,三俗极了,简直像个变态。我自己一个人在房间试的,结果手铐的钥匙让我不小心掉床缝里了,我就单方面宣布我跟他家床锁死了,我举着俩手让秦风进来帮我摸钥匙的时候丫挺的都快笑抽过去了,八百年没见过人戴手镯似的。”   他抿着嘴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躺了下来,亲了亲他的脸:“不许乱跑了啊。”   他说:“嗯。”   我叹了口气:“别走了啊,吓死我了。”   他把被子拉上来给我盖好,低声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五,俩人破处~ 欢天喜地迎财神的日子里,请让我感谢那些承包了我奶茶钱的小可爱们—— 感谢啊哈哈啊哈哈哈,泉玉,猫4,姗姗来迟,潇湘梦,一只小晴子,薛定谔的鱼,打倒拖延症从拥有上午,君清,fish小君君,erri,风骚的小卷毛, 荒扔,一小滩鸵鸟崽,四分之一,月半仙超帅,竹子,007,空青的地雷 感谢本地瓜,夏柳君,咕噜^^的手榴弹 感谢月半仙超帅的火箭炮 感谢水晶虾饺的深水鱼雷 落下谁一定要和我说啊,我记性不好(捂脸)   ☆、第 24 章   我是摸到旁边没人才醒的。   我心说云玉这人哪去了,估计是半夜躺的无聊出去溜达溜达,我揉了揉眼睛,打算顺便去趟厕所,结果刚一坐起来,就看见云玉坐在客厅的镜子前面,背对着我,一下一下地,慢慢地梳自己的头发。   我没出声,就那么坐着看他大半夜的对着镜子梳头,好在镜子里他的脸神色如常,万一镜子里也是一团头发那可就吓人了……   我有点瘆得慌,摇了摇头,对着他的背影愣神。   所以他为什么大半夜的起来梳头?   双鸭山那儿有时差是咋的啊?   我眯了眯眼睛,想看他下一步干什么,结果发现他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头,像是有心事,也就是他发量多,要是我,梳这么长时间,头皮都能盘出包浆了,就在我都快看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抬起手,把一头乌发挽了起来,然后……扎了个高马尾。   我:“……”   啊???   他接着伸手取了根簪子,然后在头顶上结了个规规矩矩的髻。   ……哦,不是要女装啊,白高兴一场。   他对着镜子静静地坐着,没有回头,开口道:“吵醒你了?”   我说:“没有,我自己醒的,”低头往床下一看,“你怎么又不穿拖鞋。”   他没说话,我趿拉着拖鞋迷迷瞪瞪地走到客厅,把拎着的那双拖鞋扔到他脚底下,一头栽在他肩膀上:“把鞋穿上,地上多凉——干嘛啊,大晚上梳头。”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我梳完了,你困了就回去睡。”   我摇头蹭了蹭他,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头搁在他头顶上,俩脑袋摞一块儿视觉效果十分惊悚,我说:“没事儿,我正好没抽事后烟呢,起来补一根。”   我觉得不太对,他居然没问我事后烟是什么,肯定是有心事。   我亲了亲他的脖子,问他:“怎么了啊到底?跟我说说。”   云玉看着我和他在镜中的影子,轻轻地用手去摸,指尖触着冰凉的镜面,像雾里看着花。   他说:“我偶尔能看到一些画面……透过这面镜子,这里不是现在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又说:“你也不是现在的你。”   我心里咯噔一声。   他环顾四周,补充道:“那时屋顶很高,有雕刻着花纹的轩梁……镜子也斑驳凸凹,那时我束发坐于镜前,你像现在这样站在我身后。”   我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样?”   他点了点头。   我小声叹了口气,说:“那时的我是什么样的?”   云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半晌摇了摇头:“我说不清,但我知道一定是你,又不完全像你。”   我心里的忐忑更加浓重了,捏紧了他的肩膀,他抬手覆在我的手上拍了拍:“怎么了?”   我把另一只手也盖在他手上,像个严严实实的汉堡包一样,我说:“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他飞快地蹙了蹙眉:“不必搪塞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也没想这么矫情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啊,那什么……云啊,万一你想起来了之后发现我和上一世的我不一样,比如上一世我是个特别……嗯,特别沉默寡言的人,高岭之花似的,你怎么办?那你喜欢的到底是哪个我?转世之后的我还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我吗?”   云玉默默地消化了一会儿我的问题,说:“你在担心这个?”   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啊,可能我也是太患得患失了……哎操怎么谈了恋爱之后突然这么娘们叽叽的,以前不这样的。”   其实自从我和云玉确定关系之后,在我心里一直有这么个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也就那么着了,但是今天他一句“你也不是现在的你”直接就把坎刨成马里亚纳海沟,如果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大相径庭,那么哪个才是云玉真正想要的?   当前尘尽忘,性情大变,仅凭着轮回里流转的一缕魂魄,我怎么就能认定了我是他当初要找的那个人?   云玉突然捧起我的手,亲了亲我的手指,他道:“你放心。”   我:“……”   这是拿了红楼梦的剧本吗?   我疲软无力地说着林黛玉的台词:“……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他说:“前世是你,今生是你,我眼里第一个看到的都是你,阿舟,你会因为我忘记了你,面目全非,性情大变而放弃我吗?”   我果断道:“那不能够。”   他微笑起来:“那也是我的答案。我找了你很久,守了你很久……”他顿了顿,低声道,“如果你我心意相通,你就应该知道,我绝不负你。”   我看着他,心里的忐忑与惶恐迅速地碎裂坍塌,化成一堆温乎乎的甜腻糖水。   这个人,平时闷声不响的,偶尔说那么一两句,能把人命中红心直接轰成渣。   我心里有个小人捂着胸口砰一声倒地下了。   我紧绷的姿势瞬间垮掉,下巴顶着他的锁骨,脸挤着他的脸说:“亲亲。”   他侧过脸啵啵啵亲了我好几口,然后问:“事后烟是什么?”   我笑起来:“啊,云雨一番之后一般都抽根烟,赛过活神仙。”   他也笑了,晃了晃脑袋:“你压着我头发了。”   我按着他的脸亲了一口,躺在沙发上补抽事后烟,云玉单手支额看着镜子发呆,问我:“你看不到吗?”   我说:“看不到。我一直都看不到,你这种经历我也见过,大学那会儿我一个云南室友吃菌吃中毒了,非说镜子里有小龙人跳舞。”   他侧过脸来,斜眼看了我一眼,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捏着嗓子给他配音:“呵,鱼唇的凡人。”   我被他两句话哄得心花怒放找不着北,现在还有点上头,边抽烟边美不滋儿地说:“宝贝儿,你看。”   他说:“什么?”   我仰面躺在沙发上,撅着嘴吐了个圆圆的烟圈儿,用手机一打光,就像深海里的水母一样轻盈地在空中缓缓漂浮。   我跟他得瑟:“浪漫不,我有一阵在大连待着,跟海洋极地馆里专门吐泡泡的大白鲸学了好久才学会的,那大白鲸后来好像都认识我了,我一去就撅嘴冲我muamua地吐泡泡。”   云玉一脸迷茫地盯着那个圆润的烟圈,显然没有get到我浪漫的点,单纯觉得我挺浪的:“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我说:“不为什么啊,就纯好玩儿,我还会拿胳肢窝模拟放屁呢要不要给你表演……”   他一抬手:“罢了。”   我撇撇嘴,大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就不懂得开发生活的乐趣,哎,你那个事儿我问问秦风吧,看他有没有办法。”   我说着就要掏手机,云玉拦了我一把,说:“太晚了,打扰人家休息。”   我说:“没事儿,他晚上手机静音,明天早上才能看到呢。”   结果微信发出去秦风秒回:“怎么了?”   ……真打脸啊。   大半夜发微信都秒回,丫是不是爱上我了啊?   这下云玉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微妙了,我干脆打了电话过去:“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啊,浪呢?”   秦风声音有点疲惫:“浪你个大半夜放的屁,我捞我师叔去了。”   我大半夜放的屁一下就劈叉了:“捞你师叔?你师叔让人涮了?”   他更疲惫了:“你他妈,”他顿了顿,“我师叔,进局子了,刚给他捞出来,现在在车上呢。”   我不合时宜地想笑,但是及时憋回去了:“因为啥啊,组织封建迷信活动?”   秦风有点尴尬地啊了一声,说:“你到底什么事儿?”   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然后问:“镜子是有什么作用吗?”   秦风嗯了一声,说:“我师叔现在坐我旁边呢,我给你问问啊。”   过了一会他微信发过来:“知道统万吗?”   我说:“大夏国首都?”   秦风说:“对,传说统万城有面镜子,镜面如冰,可以鉴往事,知来者,所以又叫轮回镜。”   我沉默了一会儿,直不愣登地问:“能搞到吗?”   秦风发了条语音过来:“柏舟你是不喝多了啊?你他妈当我是淘宝吗要啥有啥,是不江浙沪还包邮呢?”   我讪讪:“我就那么一问。”   秦风说:“我也就那么一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镜子这东西灵性。”   我对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神,关掉了屏幕。   统万城轮回镜……   统万城是什么时候破的?   北朝。   我喃喃道:“我总有种感觉……”   事情的真相并非我苦苦寻觅,而是正在一步步向我走来。   前世今生的种种因缘冥冥之中汇集一条蜿蜒的河流,我只需要沿着这条河流走下去就能看到,它究竟流向何方。   我的目光投向那面镜子——原来那里曾经是崇华楼堂,画栋雕梁,亭台楼榭都有宛然的风致,而那时候云玉还活着,我曾经把双手搭在他尚且温热的肩上。   他活着……有温热的呼吸,砰砰的心跳,能自由地行走在阳光下,俯仰于天地间,鲜衣怒马,击节写诗,都是曾经那么活生生的人和鲜活的爱恨。   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想要亲吻他的冲动。   云玉看我一直盯着镜子发呆,就把手扣在镜子上,问我:“你想起来了吗?”   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按在镜子上的姿势让我满心感慨迷惑疼爱怜惜一下子就岔了气,岔到某个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但是这个网站就他妈不让写的地方了。   我咽了口口水,说:“小云啊……”   云玉应了我一声,歪了歪头。   我说:“下次试试在镜子前面做吧?”   云玉:“……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拖更了。 我错了。   ☆、第 25 章   考古讲究二重证据法,查事情也是一样,出土文物和史书记载得相互验证,文物目前为止就出土了一个水鬼,大致明确了历史段线之后,我开始查阅这一时期的文字记载。我首先去找了河阴之变的死难者名单,然而年代过于久远,死者人数上千,名字却大多亡轶散落,存留下的不过几百,没有找到云玉,史书上也什么都没有查到,于是我开始查阅各个地方的地方志,先从北朝两都平城与洛阳开始查起。   不过说实话,地方志这种缺少文学性的历史记载真的很枯燥,我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有一次我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眯了有半个多小时才醒,醒来发现我枕在云玉腿上,身上居然还盖着一条小被子,云玉平放着一条腿给我枕着,曲起另一条腿,手肘搭在上面,捧着那本我没有读完的地方志一页一页地翻,我动了动,他摸了摸我的脸:“醒了吗?我本来想过一会就把你放到卧室睡觉去的。”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被客厅的顶灯晃得眯着眼,捏着他的一缕头发发呆。   我看了他一会儿,感叹道:“你轮廓真好看啊,这个角度居然都没有双下巴。”   他笑了,低头啾地一口亲在我的下巴上:“你也没有。”   我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腰:“再跟你过几年就有了,我觉得我有被你越喂越胖的趋势了。”   他摇摇头,伸手触了触我的眼眶:“你最近太劳累了,瘦了那么多,眼底也乌青,”他说着就开始给我按太阳穴轮刮眼眶,手指凉凉地抚摸过去,舒服得不行,我眯缝着眼睛又开始犯困,耳边仿佛传来眼保健操悠扬的音乐声,就听见他说,“你好好休息,这些东西我来看也可以。”   我说:“没事儿,你现在啊,就保持情绪平稳,好好的,其他的全交给我就行了,来把书给我。”   我接过那本书,躺在他腿上接着看,举着书边看边念叨:“《洛阳县志》、《洛阳记》、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街上……哎呦喂!”   我一个没拿住,书掉下来砸我脸上了。   云玉是个好同志,没有取笑我的“铜驼街上哎呦喂”是怎么回事,而是赶忙把书掀开看了看我的鼻梁眼眶,我揉了揉砸得直冒金星的眼睛,推他:“你去别的地方玩儿去,你在这打扰我学习。”   云玉抿了抿嘴,看表情是想翻个白眼,只是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那么做,他动了动腿,说:“你的头压着我的腿,你坐起来。”   我说:“不的。”   他:“……”   说着我还是坐了起来,抱着书走到卧室坐在书桌前开始正儿八经地看书,边看边拿笔勾勾画画,云玉在客厅问:“还喝茶吗?”   我说:“不喝了。”   云玉在客厅笑出了声。   ……我收回“云玉是个好同志”这句话。   对,我昨天看书非得要喝茶,找回高三的感觉,看了两个小时书喝了三壶普洱,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说还去了六七趟厕所,连梦里都在找厕所,差点他妈尿炕……   我一边看书一边心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视线扫过一篇,猛然看见这一页有一个“云”字,就习惯性地用笔圈了起来,圈完了定睛一看——   我的血瞬间凉了,又像瞬间沸腾,像是都冻住了凝固了不流了,又像突然从脑袋全都奔涌向了脚底。   洛阳云氏。   我原地懵逼了一会,草草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像是怕自己看错了,先看一遍囫囵打个草稿。   云棣,字穆之……   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云玉的父亲是个武官,承了些祖荫,又南征北战,封了幢将。   我的手抖了起来。   仲子云玉,字璧如,美容仪,风姿详雅,少富辞采,善属文……举孝廉……授令曹侍御史……   武泰元年,卒于河阴之祸。   我手指夹着笔愣了一会,反反复复地把这段短短的文字看了好几遍,心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复杂滋味简直难以言说,最后交织成一片茫然。   洛阳云氏。   秦风师公说的没错,他果然是北朝人。   也如我想的那样,死于河阴之变。   云玉父亲官不算大,云玉也还没来得及鹏程万里就夭折途中,因而没有被载入史册,只是在地方志人物篇中寥寥几笔。   河阴之祸时云玉之父云穆之刚刚致仕,躲过一劫,云玉死后,云穆之心灰意冷,带着妻子与幼子就此避世隐居。   皇城根儿下,家境殷实,辞采斐然,举孝廉,授侍御史之后,应该还有“迁”、“右迁”、“累迁”……他本来该有那样大好的前程。   有关于云玉,仅此草草数言。   我对着书发了一会儿呆,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云啊。”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嗓子又干又紧,简直是从嗓子里挤着发声,我清了清嗓子,大声叫了一遍:“云玉!”   他应了我一声,走到卧室,看见我转头盯着他,皱了皱眉:“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咧了咧嘴,心跳如擂鼓:“你,你记得你的名,你的字怎么还给忘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叫了他的字:“璧如。”   他脸色一下就变了,却一动不动,站在门口道:“查到了?”   我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三步上前,按着书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又无助又兴奋地看了我一眼,接着俯下身,一字一句地细细地读。   那一小段文字他看了很久才慢慢直起腰,我们俩默然对视,眼神中都有些从前没有出现过的、陌生的东西在闪烁。   云玉低声念道:“璧如……”   我摸了摸他的后背,说:“你父亲你有印象么?”   他很慢地摇头。   我想了想,说:“没事儿,这个周末我们就去洛阳,两天查不出来就下个周末去,大不了在查出来这个事情之前,咱们跑通勤。”   他还对着书册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答道:“好的。”   我笑起来:“干嘛啊,考古工作取得重大进展不应该高兴吗,我都想站起来跳一段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坐在床角,抱起了剩下的几本书,低声道:“我再看看有没有提到云氏的。”   我挺理解他这种复杂又急切的心情,那是他的生前,也是他的来处,接下来的一个晚上他一直在翻书,我订了去洛阳的票。一直到凌晨一点多,他才说:“你休息吧。”   我说:“我睡不着啊,你甭管我了,再找着什么没?”   他摇了摇头,神色挺平静,估计是有预判,只是有点失落,他抬手关掉了灯,只留了一盏小台灯,说:“今天先不看了,太晚了,睡吧。”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到他身边搂住了他的腰:“我睡不着啊,我兴奋,你不兴奋吗?”   他说:“我……很陌生。”   我:“啊?”   他无意识地揪着我的一缕头发绕来绕去——在这一点上我们真的像,都喜欢在发呆想事情的时候玩对方的头发,他一边把我的刘海搓得乱七八糟,一边说:“我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我笑了:“是啊璧如,美容仪,风姿详雅……哎对了,我妈前几天还买了个美容仪呢,就整个扣脸上还会发紫光的那种,我的天呐晚上一关灯跟万磁王似的,吓得我爸血压都升高了。”   云玉:“……”   我说:“哎,你说,咱们俩当初怎么认识的?”   他想了想,老实说:“我想象不到。”   我美不滋儿地畅想:“你,文臣,我,将军!你有一天看见我,哎呦喂,长缨在手,高歌凯旋,飒得都没边儿了,就爱我入骨髓了爱得找不着北了,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他没说话,笑了笑,说:“可能吧”   我:“……算了,太不要脸了我。其实……哎呀云玉你先别搓我刘海了,其实走到今天,想起前世的事已经不仅是你的执念了,也是我的,”我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我也很想知道,前世的我们是怎么认识,怎么相爱……又是怎么分开的,生离还是死别。”   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你前世到底受了什么委屈,我今生全都加倍地补偿给你。   他躺了下来,无言地从背后抱住了我。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也一直很庆幸,我的执念是你。”   我心里一暖,渐渐睡着了。   可能是日有所思,我又做梦了。春和景明,茂林修竹之间有泠泠流水潺潺而过,我似乎是站在暗处,默默看着一群宽袍大袖的文人流觞曲水间游目骋怀,飞花逐诗,云玉坐在溪旁的几案边,一身月白的长袍,玉一样的人儿,正提着笔蹙眉,像是斟酌文章,我团了个纸团,咻地一声扔过去,十分精准地砸在他的发冠上。   他猛地被惊醒,茫然四顾,终于瞧见了躲在暗处的我,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眼睛亮亮地冲我笑,对我招手。   走到近前了他还在笑:“总是这样招我,也不先说一声。”   我说:“你刚才是不是想我呢?你一想我,我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云氏是我编的,历史上没有。   ☆、第 26 章   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有个高中同学罗珊现在在洛阳当导游,我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问,没想到她真知道点东西。   “云什么……哦,云氏故居吧。”   我一脸黑人问号:“什么故居?谁的故居?”   她说:“哦,前段时间洛阳的万氏故居不是入选文物保护单位了吗,这就跟风出了一堆这个故居那个故居的,这个云氏故居好像是民国的哪个官还是作家的故居,也是个二进四合的大院儿,就是没有万家的那么气派,挨着风景区,直接就地就变旅游景点儿了,淡季的时候这个故居里有一家人住,旺季的时候就留一个人打更,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你去那儿干嘛?要去的话我带你去。”   我想了想,说:“行吧,到地方了请你吃饭。”   其实希望不大,可以说十分渺茫,不过是个同姓的民国洛阳人,说不定去了又是竹篮打水,但是……万一呢。   这个周末,我们登上了前往洛阳的飞机。   到洛阳的时候罗珊在机场接我们,大冷的天儿,就穿了一件到膝盖的皮大衣,烫了一头乌黑的大波浪,嘴唇抹得红猩猩的,明艳得晃人的眼,看见我们,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边招手边冲我们这边一路小跑。   我一边拎着行李一边迎她:“哎,不着急,慢点别跑。”   她走到我面前,捋着头发朝我笑:“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帅成这样了?”   我看她捋头发我头发也跟着痒痒,我撸了一把刘海甩了甩头:“以前不帅吗?三中吴彦祖不是我吗?”   她捂着嘴笑出了声。   我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也好看了啊。”   她摇了摇头:“当个导游都黑成柴火妞了,”她把目光投向了云玉,“这位小哥是?”   我说:“这我男朋友,云玉。”   罗珊的笑容凝固了。   云玉愣了一下,很谦和地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你好。”   罗珊还懵着,过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地说:“你怎么突然就……”   我说:“你能接受么?接受不了也无所谓。”   罗珊很懊恼地又撸了一把她的大波浪:“不是,那我这妆不白化了吗!”   我:“……没事儿,挺好看的。”   罗珊美艳又招摇的姿态整段垮掉:“你早说啊,我天呐,我都不会用那个破卷发棒,烫卷的时候把我这半截眉毛都烫抽抽了,本来我眉毛就稀。”   我乐了:“就为了接我啊?”   她快愁死了:“你有没有点求生欲啊,能不当着你男朋友面聊这个吗?”   我更乐了,一把挽过云玉的胳膊:“走吧罗导。”   罗珊在前面拧拧哒哒地走,一看就是穿不惯高跟鞋的样子:“非工作时间别叫我罗导了,这几年都快听吐了,就上学时候一样叫我罗儿就行,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顿饭吧,吃完饭我带你们去,先说好啊,这顿我请,别跟我抢。”   我说:“好嘞。”   云玉被我挽着,离罗珊有几步的距离,偏头冲我低声耳语:“你跟罗姑娘说这些干什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笑了笑,勾着他的肩膀,像对哥俩好的兄弟,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不为了给你个名分嘛。”   我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其实想听的吧?男朋友,老公,官人,媳妇儿。”   他斜了我一眼,好像有些羞恼我光天化日地不正经乱叫,撇过头去却带了压不住的笑容。   罗珊在前头说:“罗姑娘好酸啊。”   其实罗珊这种普通朋友,出不出柜本来也没什么,我比较在意的是云玉的态度。他穿不惯现代的衣服,人前总也不愿意现身,这次本来想透明着来透明着走的,那天晚上我说有一个朋友在洛阳接我,他一边蹲在地上帮我整理行李叠衣服,一边随口问了一句:“男的女的?”   我说:“女的。”   他飞快地抬了一下头又低了下去,什么也没说,半夜偷偷起来在卫生间试衣服。   我扒着门缝偷乐,心里又甜又软,觉得这样的他特别可爱。   我不小心笑出了声,他唰地一下从镜子前转过来,有点窘,不大自在地低头摆弄着衣领:“……好看吗?”   暖黄的浴室灯给他苍白的脸染了绯绯的血色,他穿着我的衣裳,一身挺括的白衬衫,领子上有风骚的暗红的绣花,头顶结了髻,像个中西结合的画片美人儿。   我走过去搂住他的腰,在镜子前黏黏地亲他:“漂亮啊。”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内敛着的不安,隐隐地,一下一下地戳着人心头的软肉。   所以我愿意对这个世界宣布,我们互相属于彼此。   我们找了个馆子坐下,罗珊点了几个菜,开了瓶啤酒:“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弯了,就你高中那样儿……”   我喝了口啤酒:“我高中哪样了?我又没交女朋友,你悠着点说啊,我们家家教严,你顺嘴秃噜点什么,我回家就跪暖气片。”   罗珊笑得直呛,拍着云玉的肩膀指着我:“让他跪!这人高中学习忒好,北方男孩儿,大高个,人长得又帅,就爱出风头,爱听小学妹星星眼喊他学长,听一声能笑得他见牙不见眼,哎柏舟你还记不记得高考百日誓师那天你还诗朗诵来着……”   我尔康手:“我那是虚荣心……你别!”   拦不住了,罗珊左手握拳贴在胸口上,声情并茂地朗诵道:“蟾宫折金桂,吾辈志更昂!志、更、昂!”   我无力道:“你这嘴怎么跟棉裤腰子似的怎么就那么松。”   云玉抱着手坐在一边,嗤嗤地笑,眼神很亮,悠闲又饶有兴致地,像是在看电影的彩蛋。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启程前往云氏故居。那里挺远,坐车颠得我都快睡着了才到,我不大懂风水,可也明白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二进四合的院儿,还种着葡萄藤,我们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连带着栋梁,墙壁,雕花,挂画都仔仔细细地看,在来之前我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大概知道了云氏的生平,这座宅子的主人原本是民国的一个官,我查了这个官,发现这次我瞎猫撞死耗子的时候正好踩在狗屎上的运气没了,这个官和云玉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想来他的故居找找线索,结果也什么都没发现,我看着门口的介绍,心里一片茫然。   所以这到底和云玉有什么关系?   又或许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我一头热地带着小云又白折腾一趟呢?   我一腔热血一步一步地凉下去,但总是还有一点希望——云氏故居并非所有都对外开放,有一个屋子敞着门,但是用红带子把屋子围了起来,大概是这个云老爷的书房,里面估计有点文玩珍藏,不能让所有人都进去摸一摸看一看,但是云玉没有什么问题,他没有呼吸也不会出汗,遑论碰碎什么东西。我轻轻地碰了碰他,感觉像俩地下党接头:“能进去吗?”   他看了看那间屋子,用眼神示意我。   我点头。   他眯了眯眼睛,然后瞬间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这么玩的啊原来是。”   有点牛逼。   我走到一边坐下,点了根烟。   又点了一根烟。   又点了一根烟。   ……又点了一根烟。   我感觉我周围这一小片空气的PM2.5都被我抽高了云玉才出来,他走路的样子几乎都有些踉跄,我一惊,站了起来,和他四目相对,他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眼睛睁得很圆,喉头不断地耸,像是突然解开了谜题,像是走了很久的迷宫突然找到了出口,又像是正做着美梦被人一巴掌打醒,重刑的凡人终于知道了死期。   又兴奋,又凄惶。   他瞪着我,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衣领:“我在角落看到了一面镜子,那镜子很有些年头了。”   我心跳快得直翻腾,拍着他的后背:“嗯?”   他低声道:“那上面刻着六个字……”   “鉴往事,知来者。”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北朝时期的古镜,建议上交国家。   ☆、第 27 章   秦风惊道:“冰镜?”   我嗯了一声:“但我不会用。”   秦风彻底陷进懵逼中:“我就那么一提,你怎么还真给找着了?”   我说:“我,果宝特攻。”   秦风:“……其实你是想说夺宝奇兵吧?”   我:“……哎呀你理解意思就成。”   秦风那边像被踩了脚一样嘶嘶哈哈地惊叹:“我的天哪,你在哪儿找着的啊?”   我说:“洛阳的一个宅子里,因缘际会,妙不可言啊。”   事情要追回到几天前说起,当时云玉刚刚发现云氏故居的书房里藏着刻有“鉴往事,知来者”的古镜,内心剧烈波动,没控制住手劲,抓着我的领子好悬把我勒死,我一边艰难地喘气一边摸着他的头发哄他:“先别急,说不定是不是呢。”   他恍然松开了手,低声道:“就是冰镜。”   我:“啊?”   他说:“那字或许是我刻的,那是我的字迹。”   我:“……我操?”   我们俩在寒风萧瑟中对脸懵逼。   我愣了一会儿,一拽他袖子:“先走。”   他没动:“走?”   我说:“这儿人太多了不方便说话,回去先想办法啊,要不然怎么办?那主人家虽然不一定知道那是冰镜,但肯定知道是文物啊,肯定不能轻易外借啊,直接跟人家说,哎你那个书房里的镜子能不能租我们一天,我跟你说隔天咱们俩都得被逮到精神病院里去,你1号床我2号床,咱俩就在电击治疗里守望相助回忆前生吧。”   我们出门找了家饭馆要了个包厢,我边吃炒面边说:“其实走唯物主义渠道也不是不行,就是太麻烦了,钱倒还在其次,沟通协商估计是问题,我们时间有限……要不咱们动用一下超自然力量?”   云玉没说话,挑了挑眉。   我想了想,咽了一口炒面,然后说:“你会托梦吗?”   他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就托梦啊,我姥爷头七那天,我妈说她晚上做梦,梦见我姥爷告诉她多烧点纸钱,那边有点儿通货膨胀……她那段时间考会计证呢,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姥爷给她托的,你会不会啊?”   云玉说:我没试过,但是应该可以。”   我惊讶道:“真的可以啊?那咱们回去之后你也给我托个梦呗,咱们俩可以在梦里……”   他打断我:“青天白日的别说这个。”   我:“呦,青天白日的在梦里聊天儿怎么了?”   他:“……”   是夜,云玉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儿,而在这段时间里,云氏故居中居住的一家人都诡异地做了同一个梦,我第一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我问云玉:“你给他们托了什么梦?”   他看了我一眼:“你想看?”   我说:“想啊,有点好玩。”   我对于“托梦”这个概念的印象来自于87版的《红楼梦》,秦可卿还没出来就开始冒烟渲染气氛,粉的黄的弄得又神秘又好看,然后秦可卿飘出来:“姐姐,你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   云玉二话没说,捂住了我的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片黑暗,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我在一片漆黑中默不作声,觉得此刻应当整一个出场BGM。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来,白衣飘飘,施施然躬身一礼,道:“烦请贵府租借书房内古镜一用。”   说完了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一样直起身子越过我打开了灯。   我眯着眼睛看他:“你这个,灯光舞美做得不太好,怎么着也应该有个圣光啊,云雾啊善财童子啊光屁股小天使什么的,让人早上醒来觉得,嚯,观音菩萨给我托梦了!”   他:“……观音菩萨没有小天使。”   总之冰镜最后还是借到了,在看到云玉本人的时候那一家人表情十分诡异,我的表情也很诡异——   租那个破镜子用掉了我两年的年终奖。   我悲痛地捂着手机看着银行卡余额的短信提示,心痛得没有办法呼吸:“宝,我可能养不起你了。”   他捧着镜子盒笑起来:“没事,我不费钱的。”   镜子是弄到了,但是问题又来了——我们不会用,我对着镜子琢磨了半天,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镜子照人挺好看的,显瘦。”我说。   无奈之下我只好打电话给秦风,看看他师父那一脉知不知道使用冰镜的方法,秦风过了一会儿回我:“我师父说他知道,但是他不来。”   我说:“……为什么?我可以给钱。”   秦风叹气道:“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师父说这太凶险了,上下五千年没见过这种事儿,他也不敢来,这么着吧,我跟我师父说好了,他教我,我来。”   我怔忡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那么凶险你来干嘛,我去求你师父教教我,你别来了。”   他说:“我票都订好了,下午就能到。”   我说:“退了,风啊你听我的,退了。”   他说:“退个六饼,没我万一你俩有点什么事都没人兜着,等老子飞过去carry全场吧。”   我急了:“你他妈别又开始大脑袋瞎仗义,赶紧把票给我退了!”   秦风骂了我一句“去你妈的”,然后没等我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扔床上,骂他:“傻逼!等他来我一看见他就一棍子给他抡晕然后捆吧捆吧哪儿来的扔回哪儿去,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云玉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才道:“我上次问过秦风的师公,他说若我恢复记忆……”   “吉凶难辨。”我接道。   然后我说:“但是只有找到你的记忆,才能洗清你的怨气。”   他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扶着我的膝盖,看进我的眼睛里:“值得吗?”   我反问道:“那你甘心吗?一辈子当个恶鬼陪在我身边,在人间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身份没有记忆,不知道从哪里来,永不入轮回,眼睁睁看着我生老病死,你甘心吗?”   他沉默了。   我摸着他的脸:“你如果觉得不甘心,我豁出命来都是值得的。”   他很久很久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紧紧抱住了我的腰。   他说:“柏舟,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有以后。”   他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让我心疼,也让我勇敢。   我俯身抱住了他,抱住了我全部的软肋与铠甲。   他向我期许了未来,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我无所畏惧。   秦风果然下午的飞机就到了,一见面兜头就是一句:“别跟我扯没用的,我不回去,冰镜呢?”   我说:“你先听我说,你这样,你教我怎么办,你甭掺和这事儿,在旁边站远点看着我们,万一有什么情况,你奶我一下打个辅助就完事了,明白吗?”   他眼睛一立:“你放什么……”   我打断他:“万一真要出了什么事,我爸妈你得负责送终呢,你一开始就答应过我的。”   他疯狂吐口水:“呸呸呸呸,乱说什么。”   我说:“你先答应我,无论出什么事,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秦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良久,说一句:“好。”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干嘛啊搞得气氛这么凝重。我是说万一,万一你懂吗,就是切个阑尾还得给你列一堆手术风险呢,你看哪个是切阑尾的时候挂手术台上的,哎,你师父怎么教你的,来让我开开眼。”   秦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条:“我师父告诉我,这个东西本来要在至阴之地弄,但是考虑到你俩的特殊情况,阴气已经够够的,需要找一个……嗯,山北水南,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开阔平整之地,”他艰难地辨认着纸条上的字迹,“我的天哪我师父这写的都是什么,勾勾巴巴的,‘置三白烛于镜前,于子时三刻燃之……’没了。”   我说:“没了?不用放血什么的?我还以为你师父那一支就是野兽派天师呢,回回做法事都跟杀猪似的。”   在今夜的子时三刻之前,我们终于找到了符合秦风师父所说的一堆条件的地方。   其实不难,有山有水,藏风平气,开阔平整,除了公园就是公墓,我们又不可能真的去坟头蹦迪,公园没有宵禁,子时,古镜,白烛,我和云玉站在镜前,秦风远远地在林子里靠着树抽烟,这个季节半夜真的不适合在户外待着,老北风像刀子一样割人的脸,地上还有残雪,深冬的树木枯瘦又憔悴,大风一吹,枝杈发出一些细细碎碎的声响,填补着我们之间沉默的空白。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香:“准备好了吗?我要点蜡烛了。”   云玉深深地看着我,眉目沉着,我牵住了他的手。   我遇见他的时候是初秋,现在已经是深冬了,从一开始的惊恐犹疑到一步步心甘情愿地全盘交付,我未尝没有过挣扎迷茫,却从没有想过退缩放手。一开始是他收敛了所有可能伤害到我的锋芒,小心翼翼地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靠近了我,现在轮到我在寒冬中紧紧拉住他的手。   我想记起那些悲欢爱恨,那些离乱与死亡,最初的最初相遇时交错的目光,我想记起那些碰不得也扔不掉的前尘往事,记起最初的最初,当死亡还没有夺取我的爱人的呼吸与心跳时,他不谙世事的鲜活模样,他在春风中阳光下的笑貌音容,我想记起缘起时相爱的那些温柔岁月,尽管它们最后以死作句读,我想记起那些被史书遗忘,被岁月遗忘,甚至被我们两人遗忘的短短几十载的春与秋。   蜡烛幽幽燃起,云玉的手骤然缩紧,扣着我的手生疼。我在看向镜子的那一瞬间默默祈祷——   三世十方诸天神佛,请垂怜一个卑微凡人的愿望,让我的爱人洗去缠身的怨念,在一个深冬的夜晚之后的晨光里,跟我回家。   ☆、第 28 章   正光元年,春。   “去你穆之叔父家,为父教你的礼数不要忘了,不要像头野驴一样给为父丢脸。”   “是,”少年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拈着小桌上的点心吃,“野驴怎么了,在北疆的时候您可喜欢耶律毛毛了,到中原您就嫌弃它。”   贺兰衍叹道:“你自己愿意和一头驴比,为父也无甚话说。”   耶律毛毛是父子俩当初在北疆捡的一头野驴,那驴跑到军营里来的时候毛长得盖住了眼睛,十分风流潇洒,活像一张会动的毡子,兵士们当时都以为捡到了一头牦牛,乐得不行。   贺兰衍字浩康,出身行伍,一生戎马,做到北疆镇戍军的一名军副,其子贺兰昭亦自幼习武,正光元年,贺兰衍迁中军虎贲幢将,携妻子入京师洛阳。   贺兰衍早年喜结交军中朋友,其好友云棣在中军羽林当值,此次入京,安置妥当之后,贺兰衍便迫不及待地带着贺兰昭去拜访故交。   贺兰衍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头:“你上车。”   “我坐不惯,”贺兰昭单腿踩住马镫,轻盈一跃翻身上马,“我骑马给您开道。”   “你不要,现在是洛阳,你不要……露,抛头露面的。”   “亲爹,”贺兰昭一脸痛苦,“您汉话说不利索就别老用成语了,抛头露面是说娘们……姑娘家的,没事儿,爹你前后看看,这洛阳城多的是骑马的人。”   贺兰衍用鲜卑话骂了一句“野驴”,摔帘子坐了回去。   贺兰昭小声用鲜卑话回道:“野驴怎么了,野驴挺好的,洛阳街道这么窄,毛毛都跑不开。”   洛阳城阡陌纵横,街道自然不比北疆茫茫大漠可以纵横驰骋,贺兰昭走走停停,且行且看,他自幼长在北疆,看惯长河落日,平沙走马,在大漠戈壁上野惯了,乍然来到京城,少年人心性高,嘴上不说,看向这座繁华都城的眼神却处处透着新鲜,市井间搭起帐子当垆沽酒,卖艺人歌声传得悠长;走街串巷的商贾背着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有……   还有青楼红袖。   贺兰昭带着某种孩子式的兴奋与迷茫抬起了头,看向那在闹市之中被装点得格外绮艳的精巧楼榭,那房屋和别的灰突突的不一样,楼阁用红粉帘幕隔了起来,有女子倚着栏杆,香肩半露,云鬓微堕,看见他往上看,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小郎君”,把帕子往下一抛,贺兰昭出于本能伸手接住,接住之后却不知所措了,手忙脚乱地捏着帕子翻来覆去地换着手倒腾,好像那姑娘扔的不是香喷喷的帕子,是颗大漠里就着泡硬屎能啃三年的仙人球。   “你刚买了个烤红薯吗这么烫手……”贺兰衍又掀开了车帘,看见贺兰昭捧着条花红柳绿十里飘香的帕子,哪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金刚怒目道,“你在干什么!”   “我……”贺兰昭百口莫辩,抬手往上一指,却发现那姑娘娇笑着,退到帘幕后头去了,只能讪讪地说,“她自己扔给我的。”   “你!”贺兰衍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贺兰昭道,“你等着回家的,我要把你打得……”他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词,总算从汉话里找出一个能描述惨状的形容词,“我要把你打得姹紫嫣红!”   “……好的。”姹紫嫣红的野驴把帕子掖进了怀里。   贺兰衍仍然心意难平,不是觉得自家儿子轻浮浪荡,而是觉得,自己在漠北好好养到十八岁的儿子,刚到这烟柳繁华地就无端端沾染了一身红尘,心里不痛快,指着贺兰昭溜溜达达的马说:“你这马步子怎么走得这么碎,像个娘们儿……姑娘似的夹着腿走,像个什么样子,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贺兰昭知道老爹心里堵着没处撒气,笑嘻嘻地俯身替贺兰衍挑着车帘:“爹,行车时请不要将头和手臂伸出窗外,以免发生危险呐。”   说完纵身拍马,轻巧地拐了个弯儿,朝一条偏僻的小路快马扬鞭绝尘而去,马蹄和衣袂一同在春风里奔扬,贺兰衍在马车里静静望着,心里居然升起一种“这才是我儿子”的快慰。   直到贺兰昭一下没收住马蹄,撞翻了卖水果的摊子。   贺兰衍:“……小兔崽子。”   车马行了半日,终于看到了云宅大门,贺兰昭勒马俯身,小声在贺兰衍耳边说:“爹你看这牌匾。”   贺兰衍看了看,低声回道:“怎么?”   贺兰昭:“……多大。”   贺兰衍一愣,哭笑不得道:“咱们家没有这么大的牌匾?”   “咱家?”贺兰昭直起腰,懒洋洋的带笑的音调,“您还记得咱家牌匾什么样吗?上次白毛风把咱们家牌匾咵嚓一下刮掉半拉,到搬家的时候咱家还叫‘兰宅’呢,娘为了应景在院子里种了一堆兰花,结果一晚上沙尘吹过去全吹死了。”   贺兰衍怔忡片刻,笑了:“军营里待惯了,为父没注意。”   说话间贺兰氏父子已经走到云宅门口,云棣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贺兰昭下马将贺兰衍从车里扶了下来,云棣赶忙迎上前:“浩康!”   贺兰衍几步上前揽住了正要行礼的云棣的肩膀:“你这干什么!你在京城待得久了,缺人跟你瞎客气吗?”   贺兰昭见此心里嘀咕,出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我不要忘了礼数,如今自己见了人连个礼都不行,当着街就搂人家肩膀,不愧是我亲爹。   云棣愣了愣,笑开了,像从幢将变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兵痞,贺兰衍一指贺兰昭:“愣着干什么,给你穆之叔父行礼!”   贺兰昭弯下腰:“叔父……”   云棣正在兴头上,一巴掌拍上贺兰衍的后背:“叔父?贺兰浩康,你让你儿子叫我叔父?”   贺兰衍一怔:“那让他叫你娘?不行,咱俩分开这么多年我早就娶妻了,你要是有意,我可以让他叫你姨娘。”   云棣笑了:“你放什么北疆屁,我是说要让他叫我义父,当年说好了你儿子要叫我义父!”   贺兰衍一挥手:“叫!”   贺兰昭叫了声“好嘞”,再次躬身一礼:“义父!进了门儿给您磕头!”   云棣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好孩子!”   云家并非什么豪门世族,宅院倒是做得精巧,贺兰昭随着父亲与义父进了厅堂,一路只见仆从皆神情恭顺肃穆,当家主母在厅堂相候,自是一番寒暄不提。贺兰昭坐在那里听贺兰衍云棣与云夫人笑谈故事,自然没有他这个小辈说话的份,自己觉得好生无聊,脊背挺直坐得像练兵,眼神却不知道飘到那里去了,贺兰衍看见儿子神游太虚,知道他现在心里长草,便问道:“穆之,你家儿子呢?”   云棣习惯性地道:“犬子……”   贺兰衍:“你好好说话。”   云棣:“哦,我儿子去了书塾,还没回来。”   贺兰衍奇道:“你儿子没习武参军么?”   云棣道:“没有,他乐意舞文弄墨就随他去了,平时也只教他些马术拳脚罢了。”   贺兰昭心说老爹消息也忒不灵通,谁不知道洛阳云郎鲜标清令,博览传书,君子六艺无一不精,不过这种众星捧月一样的公子哥儿就算见了面也没什么成为至交的缘分,他甚至有些想念远在北疆被他放生了的耶律毛毛……   贺兰昭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屏风那头有人朗声唤道:“父亲。”   听声音也是个少年人。   云棣道:“去换身衣服见客。”   贺兰衍看了他一眼。   云棣改口道:“见你义父。”   少年顿了顿,应了声是,又退下了。不过片刻,那人便换了衣服走进厅堂,云棣招呼道:“来见过你义父。”   那少年纳头便拜,被贺兰衍一把捞起来:“不急,你这个小兄弟也还没跟你爹磕头呢,有空一起磕。”   云棣笑道:“那来见过你这个小兄弟。”   那少年转过身来,翩翩一礼:“在下云玉,见过这位兄台。”   贺兰昭笑了,抱拳回礼:“贺兰昭,见过云公子。”   贺兰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人,见他一袭月白衫子,束发而未戴冠,大抵尚未及弱冠之年,肤白如玉,神情明秀温润,唇角含笑,眉目简直像是画出来的一样清秀俊美,行动间自有风度,身上的书卷气像一阵斯文的蕙风。   皎如玉树,真不负一声“洛阳云郎。”   他不知怎么的想起当年老先生提溜着他的耳朵让他背的《诗经》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真成了一块玉了。   他脱口道:“怪道京城人说云公子‘风流俊望而有正骨’,今日一见才觉得天下竟有如此妙人。”   云玉讶异地挑了挑眉,觉得初见就这样说话未免有些冒失,他仔细地看了看对面的鲜卑少年。   那人身量清瘦修长,一身劲装,胡服窄袖,头发高高束起,五官的轮廓干净利落,目灿灿如岩下电,像匹迎着漠北朝阳奔驰的骏马,他打量贺兰昭,贺兰昭也在看他,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他那清澈的眼神让那句话并不显得莽撞,只是真诚。   云玉一时间忘了什么“不敢当”、“资质愚钝”之类繁缛的谦辞,愣愣地看着他片刻,然后展颜一笑。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仓庚喈喈,卉木萋萋,春日里沾着杨柳绿意的清风从半开着的窗子里柔柔地吹进来,拂过相视而笑的少年人的脸颊。   溯源而上,这段故事的双方都已经忘记,无法再告诉对方——   这才是此生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鲜卑族来自蒙古高原,贺兰昭(也就是柏舟)与汉人长相无甚区别。 关于前世线作者在微博说了一堆话,如果有想看看的小可爱可以在晋江留了评论(划重点)之后去围观一下噫呜呜噫。   ☆、第 29 章   “小云公子!”   少年人清亮亮的一嗓子惊飞了窗前的云雀,云玉临字的手一抖,不小心运错了笔锋,索性不再写了,把笔搁在笔架上,也不起身迎他,熟稔地抻长了声调应道:“我在书房里。”   初见时贺兰夫人因为舟车劳顿身体抱恙没能去云家拜访,而后云氏夫妇回访贺兰家的时候,贺兰夫妇自然盛情款待,这样一来二去,贺兰昭与云玉就迅速地混熟了,其实贺兰昭与任何同龄人都能迅速混熟,在北疆的时候喝过一场酒就可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但是见了云玉却莫名地觉得那么粗粝的交友方式似乎不适合这个雅到骨子里的人,一开始还拘着自己,束手束脚地守着斯文,后来慢慢发现,云玉其实相当随和,也从不孤高自许,对朋友也是真心相待,就越发地……肆无忌惮了。   话说自从初见之后,贺兰昭就比他爹来云家来得都勤,贺兰衍毕竟军务繁忙,贺兰昭倒像长在他义父家了,为此贺兰衍颇痛心疾首,觉得好好的认个干爹怎么还把儿子认到老云家去了,云棣倒是很得意快慰,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他,云夫人看这孩子清爽齐整,心无城府,知礼而不拘礼,也喜欢得很,云玉起初有些受宠若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合那个胡人少年的眼缘,其实贺兰昭自己也不甚明白。   他只是觉得,见过一面以后才晓得,那样的小公子才是女娲娘娘当年亲手捏的小泥人,估计当年捏他的时候女娲娘娘还顺手把他扔进窑坑里做了个洁白的烤瓷,他前十八年见过的所有人跟这位云家公子一比,都像女娲娘娘精雕细琢地捏得不耐烦了,随手薅了个柳条蘸了泥水甩出来的泥点子,他自己认为自己是比较圆润好看的泥点子,而有的人就像泥点子落在稀屎堆上,这时候正好跑过来一头野猪,扑扑啦啦地尥着蹶子一蹄子踩上去——不光长得不好看,性格还臭臭烘烘的。   真是……判若云泥。   那鲜卑少年的一腔热忱有如实质,丝毫不遮着掩着,云玉生性喜静,结交的朋友也是有来有往斯斯文文的,从没有人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二话不说扔给他一捧热烈的真心来,那少年说话有趣,老是爱逗他笑,后来也不必他逗,只要这人往他面前一站,云玉脸上就禁不住地露出笑容,知道他下午要来,吃晌饭的时候心情都轻快。   “云公子!小云!”   贺兰昭一路叫着,却不进书房,没个正形地踩在门槛上,背着手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给你带了啥?”   云玉没猜,直接探头往他身后看:“什么?”   少年动作极快,刷一下从背后掏出了一大捧东西,云玉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眼前一片火烧云一样的红粉之色,贺兰昭大声道:“花!”   云玉惊奇之中带着一丝无语:“……你送我花做什么?”   贺兰昭的脸掩映在一大捧桃花后面:“哪有什么为什么,想送就送呗,我晌午走马过街市,看见酒家门前桃花开得正好,就想……”   云玉笑开了,看着贺兰昭小牛犊一样清澈的眼睛,心里好像被这鲜卑少年不经意又戳了一下:“就想着送我么?”   贺兰昭耿直地摇了摇头:“不啊,我就想吃桃。”   云玉:“……”   贺兰昭大剌剌地继续说:“然后我就想着要是家里有一棵桃树就好了,春日里桃花开起来也好看,后来转念又一想,桃花还是开在你院子里吧,你平时读书写字,抬头看一看花,会不会不那么枯燥一些?”   他说:“我想在院子里给你栽棵小桃树,秋天来给你摘桃。”   贺兰昭眼巴巴地看着云玉:“我去问过义父了,他说可以。”   云玉笑了,有心想捏一把他的脸,也就放任自己那么做了,他说:“我当然愿意春有花看秋有果吃,但是栽树做什么,怪累的。”   贺兰昭说:“不累啊,树我都买回来了,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栽在院子里。”   云玉抱着那捧花,找了个瓷瓶子插好,左右看看,又修剪了一下花枝,笑道:“栽在院子里吧,晚些我让我房里小厮去栽上,来,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点心。”   贺兰昭执拗地摇头:“让下人栽就没意思了,何况你家下人也不多,人人都有要干的活儿,栽个树得半天,就不麻烦他们了。”   云玉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   贺兰昭诧异道:“你还会种树?”   云玉诚恳地说:“我可以挖土。”   贺兰昭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歇着吧。”   云玉自然不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乘凉,捧着碗水在贺兰昭身边等着,一会儿递个汗巾子,一会儿给贺兰昭嘴里塞点瓜果,生怕这不怕热的小孩中暑,贺兰昭嘴里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堆云玉喂的水果,一脸无奈地直起腰,含含糊糊地说:“干嘛啊?我都快吃饱了。”   云玉看他两颊都被撑得圆了起来,像个粮仓里肥溜溜的仓鼠,禁不住笑了起来:“那不喂你了。”   贺兰昭一边咀嚼一边又弯下腰去低头挖坑,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吃完,又开口说:“漠北什么花啊草的都没有,我一看这桃花心里就欢喜,但是你应该看惯了吧。”   云玉有心逗逗他,破天荒地油嘴滑舌了一回,结果好一会儿才措好辞,笑道:“怎会,洛阳春日桃李满城,只我家院子里有一株是被漠北之人所栽。”   贺兰昭果然歪着头笑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怪好听的。”   新栽的桃树枝头开满了繁茂秾艳的花朵,远远望去灿若云霞,多年后人移事易,桃树却依然每年都开出艳丽的花,然后结出饱满的果实,云玉总是忘不了当时还是少年的贺兰昭为他栽下这棵树时的样子,倒没有什么桃花树下桃花仙的绝世风姿,还因为干活出了一身汗,脱了上衣,光裸着上身,累了直起腰来,一碗水咕咚咚灌下去,有水顺着他的下颏的弧度沥沥地淌下来,喝完了爽快地“哈”一声,每一朵桃花里都有他的影子,温柔地在云玉窗前晃动。   春去秋来,夏秋之交时那桃树果然不负众望地结了一树桃子,果子快成熟的时候贺兰昭每次去都要捏一捏,跟老婆要临盆了似的又焦急又欣喜,好不容易等到桃子红了,贺兰昭非要自己上去摘,云玉别无他法,只能像放个窜天猴一样让他几步跳上树去,坐在树枝上,在密密的桃叶掩映下摘果子吃。   贺兰昭伸手摘了一个,毫不讲究地把果子放怀里擦了擦,说:“我先尝尝甜不甜,甜了就摘给你吃。”   云玉站在树下面干着急:“你赶紧下来,树枝太细,万一折了你掉下来怎么办!”   贺兰昭置若罔闻地照着桃就是一大口,混不吝地说:“掉下来你接着我呗……哎呦!”   他一个没坐稳,大头朝下地就栽了下来,云玉瞳孔猛地缩紧,下意识地伸开双臂想接住这个天天瞎得瑟终于把自己作死了的大马猴,结果栽到一半,贺兰昭不知怎么双脚一勾,稳稳地倒挂在云玉的面前,抱着膀子跟云玉颠倒着相面。   他晃来晃去地在云玉面前挂着,哈哈大笑:“逗你的,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掉下来,再说我这么大一个人,你怎么真敢伸手去接,不怕砸坏了你?”   云玉瞪了他片刻,忍不住皱着眉也笑了起来。   贺兰昭就那么在他眼前掉下来,他来不及想那么多。   倒挂金钩的贺兰昭还在愉快地大笑着,边笑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桃,递到他面前:“尝尝,甜的。”   云玉顿了顿,接过了那个桃子。   从小书塾的老先生就告诉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今天他却接过了这个洗都没洗的果子,然后学着那人的样子,大剌剌地咬了一口。   贺兰昭问:“甜吗?”   他点了点头,看着他说:“甜的。”   贺兰昭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腰背一挺又翻回树上,说:“我再多摘几个给义父义母送去。”   贺兰昭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边摘还一边哼着歌,很悠扬的调子,云玉抬起头,看见那人晃荡着修长的腿,夏末的阳光透过桃树密密匝匝绿意盎然的叶子,筛成了无数金色的碎片,落在唱歌的少年乌黑的头发上。   阳光不太强烈,云玉却轻轻地眯了眯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晃了眼。   他轻声问道:“你在唱什么?”   贺兰昭说:“我们鲜卑的民歌,译成汉话的话……大概讲的是贺兰山的小伙子们年轻力壮,挥着鞭子赶着成群的牛马,拿着焉支花……”贺兰昭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冲云玉挤了挤眼睛,“追逐心爱的姑娘。”   云玉仰视着他,忽然明白自己刚才是被什么晃得心头一动。   那是少年人一树灿若桃花的灼灼风华。   ☆、第 30 章   夏末之后,洛阳城秋气渐渐深了,那日贺兰昭再叩响云宅大门,轻装立于马上,挎着腰刀,背着弓.弩,对云玉吹了声口哨:“打秋围走不走?”   云玉近日跟贺兰昭天南地北地混,心都被他带野了,当下没怎么思量就答应下来:“等我换身衣服。”   “哎呦”,贺兰昭一下兴奋起来,“我要上山!”   夏天的时候贺兰昭就一直吵吵着要上山玩,都因为天气炎热,蛇鼠众多而作罢,天天瘫在云家蹭云玉房里的瓜果吃,到了草木摇落的季节,就按耐不住上山玩儿的心了,云玉早知道他,全盘一口答应:“好好好。”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云玉也并非不善骑射,只是他骑在马上的样子也还端方,一看就是教习师父规规矩矩教出来的,连带着马都文文静静,不像贺兰昭,边塞跑马,浑身上下带着野。洛阳附近多山,二人一路向城郊而去,木叶下,江波连,山上叶子青黄参半,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软嫩的黄叶,马蹄踏上去轻而软,发出的嚓嚓轻响与空山鸟鸣交杂,显得秋山愈发地静,也显得……   也显得贺兰昭魔性的歌声愈发的催人尿下。   说实话贺兰昭平时唱歌还算动听,这次估计是兴奋过了头,扯着嗓子在山里嚎,曲调像山路一样九曲回肠七拐八拐拐得不知所踪,破音破得极其呕哑嘲哳,云玉看他高兴,默默地忍受了一会儿,后来觉得两个人都这么熟了,不想继续折磨自己的耳朵,就说:“别唱了。”   贺兰昭嚎得正起兴,回头很奇怪地问:“为什么?很难听吗?”他看见云玉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笑道:“好吧好吧好吧。”   他说着,往怀里掏出两个东西,嘿嘿坏笑两声:“你想不想看鸟?”   云玉愣了愣,天真无邪地问:“什么鸟?”   贺兰昭:“……”   他陡然间意识到自己在漠北兵营里跟一帮三年五载见不着女人的老兵痞子练出来的一肚子黄水没有一句是云玉能听懂的,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淫.荡又没礼貌的奸笑,在马背上半腾起身冲云玉顶了顶胯:“鸟你不知道是什么?咕咕咕。”   云玉看着他,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半天脸红脖子粗地憋出一句:“……粗鄙之语。”   贺兰昭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被逗得不行,前仰后合笑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哎呦喂不逗你了,来,给你打个鸟,咱们俩一会烤雀儿吃。”   他眯了眯眼睛,仰头捏着手里的东西对着树梢比了比,然后猛地一发力,远处什么东西应声而落,贺兰昭十分得瑟得冲云玉挤了挤眼睛,说了句“在这儿等我”,片刻后折回来,摊开手掌,他手掌里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是只被打晕过去的鸟。   他邀功一样:“厉害吗?你猜我用什么东西打的?”   云玉伸手戳了戳那只倒霉的麻雀:“什么?”   贺兰昭说:“我爹盘了两年的核桃!有包浆了都,用起来特别顺手。”   云玉:“……”   和贺兰昭认识快一年了,去他家找他的时候偶尔能撞见贺兰衍揍他,用烧火棍直接就往身上抡,习武之人手重,一抽就是一个青印子,一开始云玉不太习惯贺兰家彪悍的家风,还急急忙忙地去拦,后来也见怪不怪了,和贺兰夫人一起淡定地揣着手围观,反正这父子俩早上刚打完下午又勾肩搭背,贺兰昭记吃不记打。   而且他爹揍他,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云玉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最后两人也没有烤雀儿吃,因为那鸟太瘦了,吃了没多少肉,砍柴点火还不够费事的,云玉就一直揣着那只昏过去的小瘦鸟,等它自己醒了,晕头转向地环视四周,然后懵懵地飞走了。   贺兰昭斜着眼睛看他,笑了:“你挺有意思的。”   云玉仰着头看小瘦鸟飞走,回了他一句:“嗯?”   贺兰昭笑道:“没什么,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心肠性子都软,心里喜欢。”   云玉不甚在意地笑着摇了摇头,贺兰昭嘴甜,见着谁都说喜欢,他喜欢的人多了,喜欢他爹喜欢他娘,喜欢义父义母,还喜欢云家做点心做得特别好吃的厨娘,多他一个也不算多。   他正想着,听见贺兰昭惊呼一声:“小云你看!”   云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轻盈瘦长的影子迅速地从他的视线里掠了过去,耳边传来贺兰昭的大呼小叫:“这是不是,是不是那个!那个!桃花鹿!”   云玉:“……是梅花鹿。”   “对对对!啊,我今天终于看见活的了!”贺兰昭看起来比迅速消失的梅花鹿还兴奋,“以前总听人说,今天总算看见真的会动的了,你说这是不是吉……”   贺兰昭的表情凝固了。   这显然不是吉兆。   贺兰昭喃喃道:“不会真是我唱歌太难听把狼招来了吧……”   他们对视一眼,心里霎时间明白了那只梅花鹿奔逃得如此飞快的原因。   有狼。   山林很密,梅花鹿早就没有了影踪,只剩下一群气喘吁吁的狼和两个僵立在马上的人。   那群狼看见他们俩的时候顿住了脚步,然后蹲伏下身,以一种非常安静轻巧的姿势慢慢朝他们包抄过来。   贺兰昭能感觉到马在筛糠一样地抖,他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勒紧缰绳,心跳如雷,手上凉凉地出了一层薄汗。   从前他在漠北打秋围的时候也遭过狼,但那时有三四个人和他一起,而且都是北疆镇戍军出了名的猎手,如今他一个人撂在这儿也就算了,还有一个被他拉上山的云玉呢,他怎么办!   狼群中离他们最近的一头狼已经伏低了头部,尾巴僵直平顺地搭在地上,那是个即将发动攻击的姿势,贺兰昭心一横,咬牙想不管了,干他娘的,刚要拔刀,却发现有个人挡在了他身前,比他更快地抽出了挎刀!   刀锋雪光一闪,云玉拧腕横劈,几乎削下了那匹狼的半颗脑袋!   贺兰昭看得一呆,迅速反应过来,举刀将堪堪跃起的野狼拦腰斩断,他的刀上面有血槽,斩杀起来毫不滞涩,二人手起刀落斩杀了四五匹野狼之后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贺兰昭低声道:“别跑。”   云玉心领神会。   贺兰昭与云玉从马上站了起来,侧肘横刀,将饮饱了血的银亮刀锋对准了对峙的狼群。   时间格外漫长,贺兰昭能感觉到一滴冷汗顺着眉眶淌下来,慢慢地,啪嗒一声滴在他的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   他想起贺兰衍带着他打秋围的时候说的话:“不管是敌人还是畜生,能杀就杀,杀不了,就算是装也要装得比他们强悍,打败对手不光是让他们死,让他们跑,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怕。”   让他们怕。   不知道他们与狼群对峙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刻,狼群极其谨慎地面对着他们耸着腰一点一点慢慢后退,退到他们骑马也追不上的距离,扭头跑了。   贺兰昭垮了下来,伏在马背上,颤悠悠地收刀入鞘,喘了半天气,抬头感叹道:“云玉,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武功。”   云玉还在发愣,似乎没有从遭狼的恐慌里回过神,他半张脸都溅上了狼血,简直看不出白皙的底色来。他愣了半天,说一句:“没有什么武功,我父亲逼着我练的,底子很浅薄,”他顿了顿,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低声说,“我的手腕不能动了。”   贺兰昭大惊:“什么?!”他赶忙凑过去,捏着云玉的手腕翻来覆去地检查,发现好在只是用力过猛造成的扭伤,掰了两段树枝,撕下自己的一段衣裳给云玉固定手腕,边缠边说:“腕子伤了驾不了马,咱们俩骑一匹,”贺兰昭托着云玉的腰把他抱到自己的马上,云玉说:“我的马不必管了,它自己认识路。”   贺兰昭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云玉。   云玉一愣:“阿昭?”   贺兰昭结结巴巴的,热热的粗气就喷在云玉的脖颈上:“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云玉……从来没有人,你是,你是第一个遇到危险的时候把我挡在后面的人,哦不是第一个是我爹,但是……唉,怎么说,我真的……”   云玉听明白了,轻轻地笑了起来,拍了拍贺兰昭交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好了,我明白。”   贺兰昭扑棱棱地摇头:“不,我真的,我这辈子第一次遇见把我挡在身后的朋友,你以后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就尽管说,我可以……”   云玉打断他:“你什么都不必做,你明白就好,懂了吗?”   贺兰昭静了静,说:“好。”   他猛地一抬头:“但你不要拦着我发誓!你以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一定要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可以赴汤蹈火!”   云玉看着他指天划地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软得像一池春水,他微笑道:“好好的无冤无仇,我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他拍了拍黏在他后背上的贺兰昭,“行啦,走吧……嗯?这是什么?”   胡服襟子浅,本就装不得什么东西,被贺兰昭与云玉拍来拍去的,一张手帕飘然从贺兰昭衣襟里钻了出来,贺兰昭心中一紧——那是他初来洛阳时,道边妓子扔给他的帕子,他看那帕子绣得精致可爱又香气宜人,就揣在怀里随身带着了,现在横陈在两人之间,贺兰昭却不知怎么慌张起来,伸手去拿:“没有……”   云玉已经拿了起来,看着那帕子上绣着的诗,一字一字念出来:“何处结同心,空床难独守……”他心里的春水仿佛一瞬间冷了,一寸一寸地跟着他念出来的诗冻成了冰,连带着他的指尖都是冷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这是谁给你的,你有心上人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帕子上那首诗是苏小小的诗和汉乐府拼接的。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酸不溜丢小番茄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不羞老攻 34瓶、丹青旧誓 13瓶、Randy·Black 10瓶、沉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31 章   贺兰昭闻言怔忡一瞬,探着头去看云玉的脸:“你说什么……不是,你怎么会觉得这是我心上人送我的?漠北军营里一群老兵油子,见个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我自从来了洛阳,除了天天和你泡在一起,你见过我和谁一处么?我到哪里找姑娘去?”   贺兰昭看见云玉的眼神乍然间松弛,然后又狐疑起来:“那这是谁给你的?”   贺兰昭莫名其妙地窘迫,窘迫完了又想,不对,我害怕什么?   于是他虚张声势地直了直后背,肾虚一样小声说:“是一个妓子扔给我的,怎,怎么了?”   云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他的脸一下子苍白了下去,那狼血已经在他的脸上凝固了,深红的铁一样的颜色,衬得他本来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如纸,甚至隐隐地有点泛青,云玉咬紧了牙,又惊又怒地问:“你去那种地方?”   贺兰昭有点被云玉吓到了,本来还想嘴硬一下,这回彻底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扳着云玉的肩膀,探出了半个身子,用尽全力去看云玉的脸,嘴像破车一样叨叨叨叨地解释:“小云,小云你怎么了,你别啊……没有,我没去那种地方,我真没去,我跟你说这手帕是怎么来的,那天我刚来洛阳,走着走着,就路过……我真的是路过!和我爹一起!路过了,我就抬头看了一眼,就一眼!然后楼上有个妓子就捏着一条手帕,她说,”贺兰昭捏着兰花指媚眼如丝地嘤嘤嘤道,“‘小郎君上来玩呀’,就把这帕子扔下来了,我没见过这种好看的帕子,我娘都不常用这样的,就收着了,你若不喜欢,我就扔了,现在就扔了!”   贺兰昭说着,赶忙把那帕子扔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云玉,小声说道:“……不生气了吧?”   云玉看他七手八脚又百口莫辩,恨不得跳洛水自证清白的样子,心里那股不知名的邪火才慢慢消下去了,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自己情绪这样大起大落究竟为何,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贺兰昭这么干净的人,是不能被青楼妓馆那种地方玷污半分的。   虽然这个人一个时辰前还没羞没臊地对着他开黄腔,嘴上没把门儿的,但他真的是干净,那种不谙世事又坦坦荡荡的干净是装不出来的。   贺兰昭此人忒会看人眼色,看他神色逐渐柔和下来,就又笑嘻嘻的了,一拉缰绳把云玉搂在怀里,轻装快马地奔下山去,一边在他耳后说:“哎,那你有没有心爱的姑娘?”   云玉心里一跳,否认道:“没有。”   贺兰昭大声叹气道:“俩光棍儿,没治了。”   呼啸而过的萧萧风声和少年一起大声叹着笑着。   这之后的一两年间日子过得悠闲又单纯,像春日里用柳叶子吹出的悠扬的歌,溪中月,岭头云,迟迟春日,悠悠长夏与灿灿霜秋,时光对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总是格外的仁慈,留给他们足够白日放歌青春作伴的好时节,然而与这漫漫人生相比,终究是太短了,结束得猝不及防。   流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他们已经长到了弱冠之年,贺兰昭与云玉差不多是同时行的冠礼,二人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字,贺兰昭字文焕,云玉字璧如,都是慎思慎量之后取的好字,但两人以名相称习惯了,也就不像旁的同龄人那样以字相称,倒显出亲昵来。   行过冠礼即意味着长大成人,要与过去没心没肺的日子挥手作别了,贺兰昭入中军虎贲,云玉入仕,举孝廉,同年官授令曹侍御史,授官那日云棣高兴得摆了宴席,席间又突然想起贺兰昭和云玉两个孩子一直义父义母地叫,却从未正式磕过头敬过茶,酒兴上来了,喝得开怀的两位父亲当即决定趁着喜庆日子补个仪式,当着满座亲朋的面,贺兰昭与云玉并肩跪下去,皇天后土为证,齐齐地对着高堂磕头,站起来奉了茶之后,贺兰昭冲云玉挤挤眼睛,小声笑道:“像不像二拜高堂?”   的确像极了,多年以后的他们再也没有能在昭昭日月之下并肩跪拜的机会,那也许就是此生最接近拜堂的一次,只是可惜,差了一次一拜天地,差了一次夫妻对拜,差了许多阴差阳错地迟了时辰的真心。   夜阑人静,笙歌散去的时候贺兰昭留了下来,坐在云玉的卧房榻上,云玉颇奇怪,一边拆自己的发冠,一边问道:“怎还不走?”   贺兰昭眨了眨眼睛,笑道:“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掏出一个什么来,云玉定睛一看,茫然道:“镜子?”   贺兰昭道:“嗯。我入伍时你送了我一把好刀,你做了官,我想着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送你这个吧,这镜子是我爹当年打大夏统万城的时候在一个巫师那里偶然得的,那巫师神神叨叨的,说是这镜子能看到前尘往事,也能看到将来发生的事情,我是不怎么信的,不过我看它镜面如冰,与平常的镜子不一样,照人也好看,就送你了,你要是觉得它邪气就罢了,我……”   云玉摆了摆手道:“什么邪气不邪气的,若巫师所说为真,那这镜子当是灵物,”他干干脆脆地收下了,对着镜子左右看看,道,“真能看到前尘往事么?”   贺兰昭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云玉的双肩上,在镜子里看他,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你难道不想知道后世的事情么?前生咱们俩说不定谁也不认识谁,若来生还能再在一块儿该多好。”   云玉没有搭话,因为他看到镜子里的二人猛地发生了变化,两人似乎处于室外,贺兰昭容颜未改,只是衣着奇怪,长发也变成了短发,正与镜中的他手拉着手,看向镜外的他们。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那影像便消散而去,镜中景象如常,仿佛刚才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云玉沉默了片刻,问贺兰昭:“……你看见了么?”   贺兰昭十分惊诧:“老天爷,难不成这还真是个灵物!”   不是幻觉。   贺兰昭从震惊中回过神便高兴起来:“这么说,要么是前生要么是来世,咱们俩还在一处!”   云玉被他说得心里一动。   就这么想与他一处么?今生不够,来生,前世,横竖都要在一处么?   那人来日若成了亲,难道也想与他那贺兰夫人生生世世在一处么?   云玉被他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回过神,勉强笑道:“是……是啊。”   当时的二人尚且不知,这镜子有它自己的用法,贸然这样去照,就算有机缘也只能看到一晃眼的镜像,他们看到的,正是千年后,正在使用古镜窥探前生的柏舟与云玉。   当他们看向镜子时,镜子里的人也正看向他们。   而正是因了这面镜子,贺兰昭把手搭在他肩上的画面,在千年颠沛后,仍然时不时地出现在记忆全失的云玉的脑海中,出现在千年后柏舟家的镜子里。   因与果枝枝连连,在悠悠岁月间千回百转,彼时的他们被命运推着,如蝼蚁鱼虫在洪流大海中随波漂浮,他们按着千年后的他们看到的轨迹一步步走下去,无知无觉。   贺兰昭还兴奋着,他摩挲着那镜子,笑道:“既然是灵物,又是你的,你合该给他赐个名题个字什么的,你写字那么好看,你写了,赶明儿我让匠人镌在这上头。”   云玉想了想,道:“既然能看到前尘也能看到来世,不妨就刻‘鉴往事,知来者’六字。”   贺兰昭没什么意见:“那你写。”   云玉便凝神提笔,贺兰昭在一旁看着,不禁道:“你写字真好看。”   云玉不看他,笑着揶揄道:“你写字难看罢了。”   贺兰昭“嘁”了一声,抱着膀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写字难看怎么了,我承认啊,在北疆的时候我那习字师傅老是因为我写字难看打我,说他用脚写出来的都比我好看,”贺兰昭呲了呲牙,“我真的怀疑他当先生之前是杀猪的,打人忒疼,书生哪有这力气,他从前是拿钉耙写字的么?”   云玉扑哧一笑,道:“那我教你写,日后做了武官,签发讨檄文书,至少要把名字写得好看些。”   贺兰昭便像个小书童一样在他身边研墨,看他凝眉悬腕,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贺兰昭,文焕。   云玉性子温和清平,字却遒劲有根骨,一笔一划的劲道都含而不露,贺兰昭觉得他这么一写,他看自己的名字都顺眼了不少。云玉写罢搁笔,对贺兰昭轻轻笑了笑,道:“怎么样?”   此时夜已经深了,云玉房中只幽幽地燃了几只烛,他这么一抬头,青丝散落,烛火昏黄的灯光就深深浅浅地映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眼角眉梢都带着些象牙色的暖意,像雨夜一盅温热的黄酒。   贺兰昭喃喃道:“好看……”   他真好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勤快的我需要多多的评论!(虽然是被申榜的字数要求逼的)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查子 1枚、丸野丸美 1枚、9102年了 1枚、焉城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丸野丸美 23瓶、许大小迷妹 8瓶、你留在此处 5瓶、江查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32 章   授官后不久就又是一年新春,从古至今春节期间都是拜访亲戚与逢迎宾朋的时节,这一个大年过完贺兰昭与云玉都没见过几面,二人俱是疲惫不堪,终于在上元节能得以歇息。上元佳节,亲朋团聚,是个和和美美的节日,贺兰昭和云玉终于不用挂着假笑逢迎宾客,可以窝在家里享受春节的小尾巴。   这一晚洛阳城金吾不禁,花市灯如昼,极其繁华热闹,青年男女在这一晚可以走上街头,于是有了许多暧昧缠绵的佳话——当然,青年男男也不例外。用罢晚饭,左等右等贺兰昭不来,云玉就动身去了贺兰家想约他出来逛灯市,其实云玉性子喜静,只是听闻传言,说上元节“走百病”,出来走一走,接下来的一年可以平平安安,如今贺兰昭在军中,政局也乱,说不定哪天就打仗了,他想着不管怎样,讨个好兆头就是好的。   不求他凯旋,平安就好。   云玉刚一进贺兰家的大门,就看见贺兰昭拎着个盒子正要往外走,看见了他,惊喜地笑了笑:“我正要去找你呢——来,先进来。”   云玉随贺兰昭进了他的房间,贺兰昭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说:“你试试这个。”   云玉迷茫道:“是什么?”   贺兰昭打开了盒盖子,没说话。   盒子里是一坨一坨三扁四不圆的,软软的黑黑的东西,依稀能看到一点黄的颗粒,云玉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认为那应该是花生。   这一点倔强的花生在这屎粑粑一样的一大坨东西里傲然独立,证明着自己连带着盒子里的这一堆,其实是吃的。   他沉默地围观了一会儿,谨慎道:“这是不是元宵?”   贺兰昭罕见地有点窘迫,他挠了挠头,扭扭捏捏地问:“你猜这是谁做的?”   ……还能是谁做的。   贺兰昭继续说:“对,是我做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么,你好歹尝一尝。”   云玉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委婉得九曲回肠地告诉他:“君子远庖厨,好好的你怎么想起做这个。”   其实是怕他把厨房炸了。   毕竟能把元宵炸成这样的也是天纵奇才了。   贺兰昭彻底不要脸了,开始闭着眼睛疯狂推销:“你尝一尝吧,这个元……嗯,这个东西卖相虽然不太好,但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我就是因为芝麻花生放得太多才炸露馅儿了,你看着它黑,其实它没糊,我自己刚才吃了几个,没毒,真的,你看我现在还能跟你说话呢。”   云玉看他那样子实在不忍心拒绝他,就拈起一个咬了一口,发现竟然意外的……   算了,并不意外,意料之中的难吃,只是没有云玉想象中的那种死亡一样的口感就是了。   贺兰昭看着他吃了,一下就开心起来:“怎么样,其实还行吧?”   云玉不想昧着良心说话,只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想起炸元宵来?”   贺兰昭“噢”了一声:“我本来就是图一好玩儿,做完了才想起来,这其实是我第一次下厨做饭,想着怎么也得让你见证一下,行了别吃了,怪难吃的,咱们逛灯市去吧。”   ……感情他自己还知道难吃。   云玉叹息道:“下次我给你做饭吧,你没天分。”   说是看灯,其实是去看人还差不多,贺兰昭一手拎着个灯笼,一手拿着个糖人儿,像个喜庆的善财童子,在人群中拉着云玉艰难地挤来挤去,话说当时买这个糖人儿的时候,贺兰昭让摊糖人的师傅照着他自己摊一个,结果摊完了,贺兰昭十分地不满意,说“不及自己万分之一的英俊”,然后嘎嘣一声,咬掉了小糖人的头。   他们俩在一个面具摊前驻足停留。上元节街上许多人都戴了面具,贺兰昭跟风挑了半天,挑了个老虎的,那狰狞的老虎面具扣在他脸上,宽大扁平的虎面下是高挺的鼻梁和削尖的下巴,显得格外的不和谐,云玉挑了个马面具,贺兰昭就非说是驴,坚持道:“你是不晓得北疆的驴长什么样,就长这样,你戴这个特别像我在北疆结交的一个故人,姓耶律,后来被我放生……啊我是说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云玉:“……好的。”   上元节出来走其实就是图个热闹,两人在拥挤的人群里走走停停,围观了一会儿卖艺的,围观了一会儿耍猴的,吃了一肚子各色小点心,从街市这头逛到街市那头,灯笼火把如列星,在街市的尽头,他们忽然听见一阵人笑鼓吹,如沸如撼,贺兰昭拉着云玉去看,只见那一块地燃起了一丛篝火,一群男男女女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气氛十分热烈欢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呼声与大笑,几个男子甚至袒露着上臂,贺兰昭看见一眼就兴奋地喊道:“是我们鲜卑的舞蹈!”   这里太嘈杂,云玉不得不也放大了音量:“这是什么风俗?”   贺兰昭勾住了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大声笑道:“没啥风俗,就是高兴,鲜卑人不像你们汉人,非得定个什么节跳个什么舞,高兴就跳,你等我!”   贺兰昭松开了他,把手里的小灯笼和没吃完的糖人都一股脑塞进云玉的怀里,挤到载歌载舞的人群中,云玉抱着他那一堆破烂儿站在那儿,看见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的肩膀,那汉子回头看见贺兰昭,哈哈一笑,转过身和贺兰昭面对面,耸肩送步,和贺兰昭对面跳起舞来。   那是模仿猛兽角斗的舞步,鲜卑族舞蹈风格十分彪悍雄壮,一步一步踩着沉重的鼓点简直踏在人的心上,人群似乎被贺兰昭与那汉子的舞点燃了,频繁地爆发出尖叫与大笑,那鼓手也是个人来疯,鼓敲得更急更重,那汉子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怎么的,兴奋得满面红光,几乎是贴在贺兰昭面前,像那达慕节上角力摔跤的勇士,双手握住了贺兰昭的肩压下来,倒有几分斗舞的意思了,贺兰昭一笑,顺着那汉子的力道柔韧地折下腰去,然后用腰背的力量鹤势螂形地轻盈一跃,与那汉子两肩相抵,猛地一送肩膀,把那汉子顶得向后弯下腰——   人群瞬间沸腾,热情奔放的鲜卑男女大声振臂叫好,甚至有人往汉子和贺兰昭怀里扔刚刚在灯市上买的小绢花,那汉子站直了与贺兰昭一击掌,哈哈大笑着用鲜卑语说:“好小子!”   贺兰昭笑道:“改天一起喝酒!”   那汉子笑着回道:“行啊。”然后径直拨开人群走向了一个姑娘,把怀里的小绢花全都塞到了那姑娘怀里,左右旁人都善意地笑了,贺兰昭站在原地,笑着高声用鲜卑话喊:“大哥你抢我风头,谁还没有个相好的!”   他挤到了一直在带笑围观的云玉身边,把怀里的一捧小绢花结作一束,然后单膝跪地,摘掉了脸上的面具,将花束举到云玉的面前。   人们谁也不把这当回事,都开玩笑地大声起哄,谁也看不到云玉藏在面具之后的,瞬间涨红起来的脸。   回去的路上云玉精神一直很错乱,贺兰昭好像一路都在跟他说笑,可他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很想问问贺兰昭那样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觉得自己过于敏感,思虑过多,怕被他嘲笑优柔,他又扪心自问:不过是个烘托气氛的玩笑,自己怎么会如此介怀?   接下来的,他却不敢再问自己了。   他能隐隐约约地明白自己对贺兰昭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是那太禁忌,太有悖伦常,在他廿载人生中,从来都是规行矩步,从未行差踏错,这……   这心思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不敢让贺兰昭知道,不敢让父母、义父义母知道,甚至不敢让自己知道。   他就这样梦游一样回了家,进了家门,有小厮过来告诉他云棣在厅堂等他,他有些莫名地走到厅堂,看见云棣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剩下的元宵,见他来了,笑道:“玩的怎么样?”   云玉有些紧张,道:“很热闹,父亲有何事?”   云棣说:“你今天怎么了?为父就是问问你……嗯,你年纪也不小了,成家立业,立业你已经迈出一步,是不是该考虑成家了?”   云玉愣住了。   云棣接着说:“刚刚邓家有媒人来说媒了,为父想着终身大事,虽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也要先知道你的意思才好,你怎么说?”   云玉僵直地站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他完全没办法思考,也不知道怎么回复父亲的问话,他几乎有些凄惶地看着云棣,他想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半个时辰之前,还有个人在万众瞩目中,在篝火旁跳舞,然后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摘掉了虎面具,送了他一束绢花,上元节还没有过去,篝火可能还没熄灭呢,那束花还握在他手里,怎么,怎么……   上天连这一点点的时光,都不肯给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说贺兰昭轻浮,他只是心意太浓烈,但又怂得不敢表白。 这一对儿上一世太苦了,甜头也就这么一点儿。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离离离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心似双丝网,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6666 50瓶、沉音 10瓶、七号 4瓶、圆远远远远 3瓶、大大求不坑 2瓶、夫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33 章   云玉不知道自己当时结结巴巴地说了什么,只记得父亲笑着让他先回房去思量思量,可以晚些告诉他,大抵是当时他太慌张了,话不成话的缘故。   在见云棣之前云玉一心想着捂死自己这点见不得光的心思,让它化进血里烂在肉里才好,万万不能叫贺兰昭知道,说他懦弱也好,说他优柔也罢,到底还是太在乎的缘故,他怕看见贺兰昭哪怕露出一点震惊嫌恶的表情,那就意味着他真的要失去他了。   可是云棣笑呵呵的几句话把他彻底打懵了,弱冠之年的他还太年轻,还没来得及去想,直到今天他才猛然意识到——他要咽着这个秘密,娶妻生子,看贺兰昭娶妻生子,要掀开新嫁娘的红盖头,和一个女子走完平生,要带着真心诚意的笑容,作为年少至交给新婚的贺兰昭送去祝福,要死咬着心里眼中的爱意消磨这沧海桑田的漫长余生,而这一切就从今晚,上元夜的这个夜晚开始。   他不甘心,生性温和柔软的他,血在一片寂静中沸腾了起来,他想,好歹他要知道贺兰昭是怎么想的,哪怕是贺兰昭对他无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们各自娶妻生子罢了,但是如果不说……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怕自己有悖伦常的心思被公之于众,怕贺兰昭就此疏远他,他甚至之前一直在逃避自己的想法,可是他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决定勇敢一把。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了,云玉摸着黑出了云宅,没有骑马,往贺兰家的方向走去,街上行人稀少,灯火阑珊,他路过贺兰昭刚才跳舞的地方,那里的篝火已经变成了焦黑的炭灰,委顿在地上,像一个焦灼的疤痕。夜晚寒凉的风劈头盖脸,云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但又冷得浑身发抖。   他不敢叫义父义母知道自己这么晚来,在贺兰家墙外绕了半天,总算在贺兰昭的卧房墙外找着了一棵树,踩着那枝杈爬了上去,又跳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叩响了贺兰昭的房门。   贺兰昭打开门发现是他的时候一脸震惊,忙把他让进屋子里,在他身后带上了门,一连串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云玉星夜而来,身上还带着仆仆的风尘之气,他转过身来,语气僵硬:“贺兰昭。”   贺兰昭忙不迭地答应道:“嗯嗯嗯,到底怎么了?”   云玉来的时候热血沸腾,等真的看到贺兰昭又犹豫了,他哽了哽,说:“刚刚我父亲告诉我,邓家有媒人来给我说媒了。”   贺兰昭愣住了。   云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行啊,好事儿。邓家书香门第,姑娘肯定也是……”   “贺兰昭,”云玉猛地打断了他,话音里带着抖,“你怎么想?”   贺兰昭的笑容像是用笔画在脸上的,僵硬地挂在嘴角上:“什么我怎么想?你要成亲,我怎么想有什么要紧?”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云玉应该听明白的,但是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完全没听出贺兰昭话里的苦涩,他汲汲惶惶地揪住了贺兰昭的衣领子:“我深夜来找你说这个,难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贺兰昭被他揪着,头微微仰起,他没有抵抗,仰着头,垂下眼睛看他,那生性跳脱潇洒的年青男子脸上忽然流露出凄凉的表情,他静静地说:“小云,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云玉怔住了。   贺兰昭凄然一笑,握住了云玉还揪着他领子的手:“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云玉只觉得浑身都在激动地战栗着:“你……你……”   贺兰昭低着头说:“我把你耽误了。我本不该由着自己性子胡来,生出许多妄念,还把你引上邪道。”   云玉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觉得今天的贺兰昭简直不像他:“你说你勾引我?”   贺兰昭看着他,他今天安静得反常,那双本来清澈灵动,一眼能看到底的眼睛变得那么深,深得简直有些悲伤,他什么都没说,但云玉看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   早就说不清了。早就说不清是谁先动了心,是贺兰昭在哪一次无心的调笑中先陷进了带笑的温柔眼神里,还是云玉先被五陵少年的潇洒飒拓晃了神,都缠在了少年人的青春韶华里,早就分不开了。   云玉突然伸手勾住了贺兰昭的脖子,吻住了他。暮冬的夜晚那么冷,云玉觉得自己一会儿被扔进了冷水里,一会儿又被架在火上烤,他青涩不得法地胡乱吻着贺兰昭的嘴唇,可贺兰昭一丝热气也没有,嘴唇冷得像这暮冬的夜晚,他僵在原地,任由云玉扑在他身上痴缠乱吻,云玉气喘吁吁地质问他:“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心悦谁就是心悦谁,你怎的如此优柔寡断!”   “你听我说,”贺兰昭拍了拍云玉的后背,“你成亲的时候我就不去了,我受不住,但是你……你还是要回到正道上去的,你这么好的人,不能……不能和我走这条路。”   云玉闻言霎时瞪圆了眼睛,苍白着脸看着他,过了一会,冷笑了一声,道:“我竟没想到你是个懦夫。”   贺兰昭没有说话。   云玉有心想扇他一巴掌:“我要走什么路,凭什么你替我做选择?”   他拂袖而去。   贺兰昭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无声地闭了闭眼睛,然后沉默地躺在了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从云玉夜晚偷偷来找他,用那样悲伤的表情和语气告诉他,他要成亲了开始,就知晓了云玉的心思,可这更让他心如刀绞。   爱能让温和的人变得刚强勇敢,也能让勇敢的人变得瞻前顾后,甚至首鼠两端。他对云玉动了心,他可以用朋友的借口,借着自己跳脱浪荡的性子,偶尔做做出格的,有那么一点像爱侣之间会做的事,那已经让他很满足了,他没想到云玉也……是被他出格的举动弄得一时迷惑了吗?   他不想拉着云玉走这条路,太苦了,苦得难以言说。云玉是那个“风流俊望而有正骨”的洛阳云郎,是云棣夫妇寄予厚望,从小长于优渥,长大之后光彩耀人万众瞩目的小公子,他怎么能把他拉进泥沼,和他一起成为人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龙阳之癖”的谈资,忍受世人白眼,因断袖不婚而仕途无望,因有悖伦常而被亲生父母施以家法甚至逐出家门,永远背负骂名,永远黯淡无光,他怎么能呢?   若从前在北疆,遇到一个让他这样心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的人,不管是男子女子,他断断不会这样思前想后,大概也是平生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人吧,他舍不得。   一夜风波,两处彻夜无眠。   第二天贺兰昭理智上想着不该去找云玉了,昨天说了那样的话,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如同平常,可是两条腿不听理智的使唤,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云宅门口,他不想进去,也不想走,就倚着云宅旁边的栏杆发呆,这时门突然开了,云棣客客气气地送了个婆子出来,贺兰昭远远看着,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那是个媒人。   天阴沉沉的,不知是在下雪还是下雨,贺兰昭在原地不知道愣了多长时间,心中滋味,百种难言。直到腿都木了,突然看见远处走过一个人影,那人一袭青衫,本该挺拔端方,此时却微微佝偻着,显得那么不堪又孑然。贺兰昭直看得他走远了,终于忍不住叫他:“云公子。”   他不叫他小云。   云玉僵直在原地,贺兰昭一路小跑过去:“怎么不打伞?”   云玉被他罩在伞下,头发狼狈地湿着贴在脸上,贺兰昭有心想给他理一理,却终于忍住了没有动,他想起刚才走的那个媒人。   他说:“还是要恭喜云公子。”   云玉脸色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样难看:“你当真恭喜我?”   云玉狠狠地抓住了他撑伞的手,语气热烈疯狂得近乎偏执又低声下气地像是哀求。   他说:“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只要你一句话。”   贺兰昭眼眶刷地红了。   贺兰昭看着他,心里像是有一根弦,绷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得几乎快让他疼得落下泪来的时候,被云玉一句话最后一扯,嘣的一声,断了。   连带着扯掉了他一夜的思量万般的不舍,诸多瞻前顾后辗转反侧,以及本来已经打算埋葬的情爱。   他费劲全身力气才勉强推开的心上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只要他一句话,就什么都可以放下,贺兰昭做不到再次狠心把他推开。   他恶狠狠地想,他娘的,鲜卑人从来没这么窝囊过,要让心上人倒着来求,他只要我一句话,今天我不说,后悔一辈子,他不怕的老子也不怕,他舍弃的这些以后我加倍补上,以后我护着他,拿命护着他。   他终于扔掉了伞,一把抱住了云玉。   他说:“你别成亲行不行?我一辈子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反复真香的一章。 柏舟干干脆脆一记直球,但贺兰昭时代不同,有太多顾虑羁绊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叶不羞老攻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拼图们的幸福咖啡 15瓶、背向·逆行 10瓶、圆远远远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34 章   云玉以年纪尚轻不想成家为由回绝了邓家的婚事,云棣性子随和,也不大管他,任他去了,思量着孩子再大一大,仕途走得稳一些再准备成家的事也好。如果说贺兰昭和云玉之前的日子是小葱拌豆腐,清水阳春面,清淡而有味,那么自从那之后,时光就是烈火烹油,甜蜜浓稠,年轻人的爱就像他们年轻的生命一样活力四射,禁得住轻怜蜜爱也禁得住抵死缠绵。   云玉既做了文官,自然有些清谈唱和的应酬,这一日,仲春之月,春服既成,清溪翠竹,曲水流觞,一众文人在此赋诗作文,琼筵坐花,金谷酒醉,贺兰昭在军中,不便肆意走动,两人本来约好了傍晚云玉去找他的,结果贺兰昭都出来了,等云玉等到太阳快落山了他们一堆文人骚客还在那里唧唧歪歪地吟诗吟个没完,贺兰昭躲在一边的竹林里,看云玉还在那里提笔凝眉地写什么东西,不禁感叹,这人相貌真是好,玉一样的一张脸,蹙眉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怎么看都能看得人心里像猫挠一样痒。   这人心痒吧,手就跟着痒痒,贺兰昭不禁起了捉弄的心思,随手团了个纸团就眯着眼睛扔了过去,精准地砸在了云玉的发冠上,云玉吓了一跳,直起腰环顾四周,终于瞧见了躲在暗处的贺兰昭,一下子就高兴起来,眼睛亮亮地笑着朝贺兰昭招手,旁边一个同僚笑道:“这不是贺兰公子吗?又来找你的?快去罢。”   贺兰昭走到近前了云玉还在笑,那笑容莫名地冒着些甜蜜的傻气:“总是这样招我,也不先说一声。”   贺兰昭冲他挤眉弄眼:“你刚才是不是想我呢?你一想我,我就来了。”   云玉有点无奈,为他的油嘴滑舌,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甜滋滋的,贺兰昭因为总是和云玉一处,与他的这些同僚们也混得很熟了,他挥了挥手,道:“璧如我接走了啊,下一顿我请大家吃酒!”然后领着云玉离开了。   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这个竹林,贺兰昭带着云玉七拐八拐,拐到一个十分僻静的角落,贺兰昭满脸憋不住的猴急,居然还先咏物起兴:“小云你看这景多美。”   云玉隐约知道贺兰昭把他领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四处无人,竹林茂密,还能干什么,有点想笑:“是啊,很美。”   贺兰昭再没有别的废话,一把揽过云玉的腰,吻上了他的嘴唇。   风轻轻吹过,猗猗绿竹发出阵阵飒飒的轻柔声响,像是满山甜蜜的笑声。   他们把日子过得太满,没以后没退路一样狠命地爱着喜欢着,就像是有预感,那从暮冬到仲春的短短几个月,是他们短暂人生中仅有的一点甜头。   正光五年,北方六镇鲜卑戍卒叛乱,关陇与河北亦随之叛乱,中军羽林虎贲分赴各地平叛。贺兰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和贺兰昭喝了一夜的酒,他们一个半生戍守北疆,一个自幼长于北疆,与北疆镇戍军的鲜卑兄弟情谊深厚,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昔日战友不是反叛,就是已经被卷入战乱之中,内心挣扎纠结自是难以言说。   烽烟乍起,朝堂之上也是一片哗然,檄文下达的当天晚上,云玉与贺兰昭默然相望,一时俱是无言。   是贺兰昭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马上要打仗了,从明日到走之前,军中估计不会再放人出来,今晚,陪我喝点酒吧。”   贺兰昭往常最爱豪饮,今日却无意醉酒,一杯一杯地顺着喉咙慢慢咽下去,这是战前与云玉的最后一面,他怕醉了,记不清这一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将来打起仗来,没有个清晰的念想,最后一晚的时光何其珍贵,简直像是偷来的,每分每秒都倒着走,云玉却反倒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拍开了酒的泥封给自己倒上,一杯下去喉咙火辣辣地烧,他陪贺兰昭喝了一会儿,猛地一呛,剧烈地咳嗽起来,贺兰昭笑了,夺了他的酒杯,走到他身边给他一下一下地拍背:“你喝不惯,就别喝了,这是我爹从……从北疆带来的酒,酿得粗粝,不是什么飘香十里的好酒,就是容易醉人,不常喝的两杯就倒……”   他说不下去了,云玉额头抵着他的小腹,无言地,颤抖地抱住了他的腰。   贺兰昭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心肝,别哭。”   云玉哑着嗓子摇了摇头:“没哭。”   贺兰昭强笑道:“是吗?我看看。”他抬起了他的脸,发现他真的没有流泪,只是不知是被酒气熏的还是什么,满脸通红,云玉就那样抱着他的腰,仰着头,涨红着一张脸,红着眼睛,迷茫又疲惫地看着贺兰昭,问道:“你要走了吗?”   贺兰昭低声应道:“……嗯。”   他继续问道:“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贺兰昭左肋之下疼得让他几乎无法直立,他弯下腰,一下一下地亲云玉的脸颊和嘴唇:“小云,小云,你别这样。”   那一杯酒他喝得太猛,烧得云玉的心智都模糊起来,他像湖里的水草缠人一样缠住了贺兰昭的腰,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当年父亲曾经叫我习武参军,是我不爱兵家之事……如今想来,因缘前定,我注定此生没法和你并肩上战场。”   贺兰昭说:“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贺兰昭。”   “我在。”   “……你别死。”   贺兰昭终于忍不住,单膝跪地捧住了云玉的脸,狼一样凶狠地吻了上去。   入战阵,寄身锋刃,战场太凶太险,仗一打起来他的命就不是他自己的了,他没法答应云玉的要求。那一吻并不缠绵,全是凶狠霸道的攻城略地,两人的唇舌在彼此的口腔里互相侵犯又纠缠难分,云玉的手紧紧地扼着贺兰昭的颈子,感受着那上面的勃勃的跳动,他在意乱情迷的亲吻中撕心裂肺地想,怎么这个人明明是我的,明天就要走了呢?   他气喘吁吁地伸出舌舔贺兰昭唇边的津液,他说:“你是我的。”   贺兰昭说:“我不知道会被派到哪里,关陇,河北还是北疆,如果有机会,我第一时间给你报平安。”   云玉咬着他的嘴唇:“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他捧着贺兰昭的脸,“你是我的。”   贺兰昭在那样灼烫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他觉得自己像个开了空头支票的无赖:“我是你的。”   他是谁的呢?战城南,死郭北,他属于这谁也做不了主的乱世。   云玉却满意了,他盯着他,用酒后特有的疯狂的眼神,借着一层稀薄的酒意,决然地抛弃了廿余年恪守的廉耻,他颤抖着去亲吻贺兰昭,厮缠间道:“你要了我吧。”   贺兰昭一怔:“你说什么?”   云玉直白热烈地看着他,去吻他的唇,去撕扯他的衣衫,带着献祭的神色,像牺牲的贡品,投入贺兰昭的怀抱。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像一场颠倒天地的大梦。他们没有半点浅触轻尝,死亡就站在他们的床头,不给他们半分薄面,战鼓就在窗外隆隆敲响,他们疯狂地亲吻抚摸,发泄最原始的欲.望,如蛇虫交尾,牛马交.媾,在月光与烛光里抵死缠绵,两人都尚且青涩,云玉一开始疼得浑身冷汗,白着一张脸忍着不肯出声,贺兰昭看着心疼,有心想缓一缓,云玉一把按住了要退出来的他,按着他的腰,对着自己狠狠一推。   他们只有一个晚上,欢愉还是痛苦,都太匆忙,来不及细细品尝。   惊雷阵阵,烈火熊熊,贺兰昭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云玉初试云雨是什么样的情景,如今只觉孤注一掷,心如刀绞。   那被褥已经被搓揉得不成样子,贺兰昭掐着云玉的细腰,那人精疲力尽却仍在努力配合他一次次的占有索取,唇齿勾连不肯分开,贺兰昭想下一世,没有战乱,没有爱别离,没有求不得,自己要做一个最最平凡的人,和眼前人厮守到老。   然而天边泛起了淡淡的蛋壳青,继而是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今天到期,日更的节奏果然不适合我,明天开始恢复原来的更新节奏吧(狗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圆远远远远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喵星球的汪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为皮皮烈火浇头 14瓶、可爱的小胖友 5瓶、圆远远远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35 章   正光五年,北部六镇、关陇、河北叛乱,中军羽林虎贲分赴各地平叛,贺兰衍,贺兰昭父子皆次当行,云棣留守京师。天意作弄,贺兰父子都被派往北疆。   今时不同往日,四五年前,贺兰父子去北疆而赴洛阳的时候,那里虽然不比京师繁华热闹,且与柔然时有龃龉,但也算平静安和,如今他们再次回到北疆,此地之状,惨不忍闻。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每每见之,惊心之痛难以言表。不幸之幸的是,他们没有被派往从前驻扎之地,不必与昔日的战友,今日的叛军刀剑相向。既入军籍,服从命令,靖边卫国就是天职。战场上生死无常,几乎每天都在阴曹边上走一遭,大小战事不断,贺兰昭本以为自己这个青头十有八九得马革裹尸,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戎马半生的父亲,死在了这场平叛的战役中,在一个孤镇被乱军合围,死于叛军乱刀之下,死在了他半生戍守的北疆。   听闻生还的战友说,贺兰衍“流血至踵,引弓不绝”,自幼贺兰衍就教他生为鲜卑男儿,死得要像贺兰山上的狼一样英勇,贺兰昭沉默良久,想起临行前,他和父亲喝的一场彻夜的酒,这是他和父亲的最后一场酒。   那时候贺兰衍喝得醉醺醺的,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力道没收住,差点拍他一跟头,贺兰衍说:“你也大了,有些事……我管不了你,我他娘的也不想管你,过几天就要打仗了,你爹我要是没了,你要记住,爹对你一直很满意,以后要做什么就去做,但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贺兰昭心里一惊,与贺兰衍无声对视,贺兰衍的眼睛透着酒后的浑浊,眼神却通透,这个在北疆野了一辈子的老兵油子哈哈一笑,呼噜了一把儿子的头发:“行了,你老子一辈子什么没见过。”   那时贺兰衍像看穿了什么,也像预感到了什么。   是夜风声呜咽,隐隐狼嚎像是谁嘶哑的痛哭。   这之后,贺兰昭本人也在一次交战中险些丧命,战友看他还有一口气,在收兵时把他拖了回来,当时他肩上中了两箭,腹部被人捅了一刀之后又横着狠狠一拉,登时就被开膛破肚了,他那个战友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他横流的肚肠塞回肚子里,一边小声叨叨:“别死啊,千万别死啊,死了我就白背了。”   贺兰昭当时整个人像个血葫芦一样,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肚子被人搅来搅去的,迷迷糊糊地想:他娘的,我肠子呢?   他感觉自己被人拎着脚像抬死猪一样抬了起来,过多的失血和过重的伤势让他神智不清,眼前发黑,听声音也像隔着一层水一样迷蒙不清,耳边嘈杂无比,他只能隐约听见一句:“别死啊。”   别死。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暗中眼前却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来,那人抱紧了他的腰,像快淹死的人死死抱住海上的一块浮木,那人面如冠玉,却双眼通红,他祈求他:“贺兰昭,你别死。”   贺兰昭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挺身吐出一口血来。   他被转到了伤兵营里,过了几天,一个跛脚的战士嚼着烟叶蹭过来:“兄弟伤得挺重啊?”   贺兰昭刚缝了肚子,捧着肚子叹了口气,一句三倒气地:“这不战事吃紧吗……着急忙慌的……刚生完,连月子都来不及坐……就打仗来了。”   战士扑哧一声乐了:“你这嘴也太贫了——兄弟,我认识你,你是不是姓贺兰?他们说你打仗跟不要命似的,狠劲儿都出名。”   贺兰衍虽然平时动不动就拿烧火棍抽他,但既然对他这么满意,贺兰昭就不想让他失望。   他想活得像他,也想死得像他。   再者,战场若无勇,贺兰衍他老人家容易半夜在军帐里显灵,然后拿烧火棍继续抽他。   贺兰昭笑了笑:“命嘛……还是要的,老家有媳妇……等我回去娶呢。”   那战士不笑了,良久,露出一抹愁容:“我还没媳妇呢,这就跛了脚,以后也不知道找不找得着。”   贺兰昭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肚腹上的伤口针扎刀割一样疼,这天也热,若是化脓了,长虫了,能不能活下来也全看命数,他上战场的时候杀红了眼,从来没想过生死的事,也来不及想,但是当伤势危急,命悬一线的时候,心里却总有口气吊着,撑着他不能死——   洛阳还有人等他。   贺兰昭盯着伤病营的帐顶,虚弱让他这几天一直都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很少,当下他又困了起来,昏睡过去之前他想,来之前答应他了报平安,这会儿北疆连个驿站传书的都没有,他想报也没法报,还让那人一直担心着……   他睡着了。   云棣接到贺兰衍牺牲的讣闻时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反复念叨“怎么可能呢”,谁的话也不听,回自己房里待了一下午,出来的时候像一下子就老了,抹了一把脸,对云玉哑声道:“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你义父家。”   贺兰夫人不是个哭哭啼啼的弱女子,跟着贺兰衍在北疆吃了二十来年沙子,丈夫儿子都从了军,生生死死大半生,对这种事早有准备,况且贺兰衍虽然性子粗糙,对家里心却极细,临行前把后事悄悄安排得分明,此时贺兰夫人虽悲戚,却不至于哀毁,从贺兰家回来后,云棣道:“你义父已经……如今昭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洛阳城就剩你义母一个人,咱们必须养她,你以后对你义母,要视如你生母一般侍奉……你怎么了?”   云玉的脸死灰一样惨白,连带着嘴唇都失了血色,他低声道:“儿明白了。”   云棣叹道:“生死有命,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昭儿。”   “他不会的,”云玉贸然开口,“他答应我活着回来。”   云棣看了看他,摇头苦笑起来:“他答应你……你们还是太小了,没经过事儿,当年爹和你义父在军中,从来没做过这种约定,生死这种事,谁能答应谁呢……”   “他说他会活着回来就一定能活着回来!他从来没答应过我他办不到的事!”   云棣一怔,为着儿子二十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大声顶撞:“你……”   云玉面无人色,唯有一双眼睛血红,他弯着腰,极痛而难以自抑一般拉风箱一样喘着气,身子晃了晃,颓然跪倒在云棣面前。   将近两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处于惊惶忧怖中,他想起贺兰昭临走的时候答应给他报平安,结果两年来一丝音讯都无,他等啊等啊,等来了贺兰衍的讣告。   死亡第一次残忍而真实地站在了他面前,贺兰衍戎马半生尚且战死疆场,那么贺兰昭呢?   云棣像个铁塔一样站在云玉面前,不动不语,他既惊且怒,第一次隐约意识到,儿子与义子之间仿佛不像当年他和贺兰衍之间的关系那么纯粹简单。   云棣沉默半晌,艰难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你们是不是……”   “父亲,”云玉跪在地上,重重一叩首,抓住了云棣的衣角,“先等阿昭回来,儿再任由您处置,好吗?”   云棣痛心疾首地看着儿子蜷曲的脊背,长叹道:“……你糊涂!”   平叛时大将尔朱荣风头渐盛,因于边塞招兵买马,广纳雄才猛将,雅闻贺兰昭军中英勇之名,待六镇之乱稍有平息之时,贺兰昭伤势也逐渐好转,便有揽纳之意,许他将父亲遗物带回洛阳,在洛阳稍作停留之后,随尔朱荣赴河北平叛。   此时距离他离开洛阳赴北疆平叛已经两年有余,去时抱着凶多吉少的心,本以为回来时能图个大劫之后美满团圆,没想到也还是匆匆。他回家报了平安,贺兰夫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一下就哭了,抱着他像抱着后半生唯一的支柱,贺兰昭在家陪母亲陪了半日,然后动身去了云宅。   两年前春风得意马蹄疾,洛阳街头尽是他打马而过的影子,如今城内繁华依旧,心境却早已不同。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云宅,发现云玉早就在门口等了,两人隔着两年离索,隔着刀剑无情的乱世默然相望,恍若隔世。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突然恢复了声音和色彩,云玉看着他,像终于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冲过去迎他的步伐都踉跄。   那人骑在马上,仿佛有二十多年没见了,不知道受过什么伤,消瘦憔悴的厉害,本来干净利落的轮廓都变得锋利起来,眸子里那股子飒飒的少年气被消磨殆尽,眼神像开刃的兵器一样凛凛的带着杀意,只有在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才变得熟悉起来,晃动着温柔又潇洒的影子,依稀还是那个春日里会给他栽一棵桃花树的少年。   他看见贺兰昭的眼睛红了,贺兰昭翻身下马,带着万般无奈的神色:“我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我来和你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尔朱荣去没去过河北我不知道啊。 久等啦~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圆远远远远 2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潭-为藕大大改ID!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otopai 20瓶、姑娘八十一枝花 10瓶、圆远远远远 6瓶、无地 5瓶、g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36 章   这一晚他们沐浴之后相拥躺在床上,红烛摇曳,时光安宁静谧得好像之前的十来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却最终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情,温馨的亲吻变了味道,不似临行前那一晚粗暴的荒唐,这一夜他们给对方以最温柔的亲吻与爱抚,仿佛享用不尽的长夜温存,云玉一直叫他慢一点再慢一点,轻声哼叫像是撒娇——他喜欢两人以这种亲密的方式纠缠在一起,这样慢慢地就很好,他希望巅峰的快乐永远不要到来。   两人赤.裸相对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贺兰昭肚腹上的伤口,不能想象当时是怎样凶险的境况,偏偏贺兰昭还嬉皮笑脸,他笑不出来,因为明天眼前的人就又要走了,带着还没痊愈的旧伤。   他低眉敛目的模样怜惜而虔诚,贺兰昭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今晚折腾你太久了,明天一早我就走,你睡你的,不必送我。”   云玉皱了皱眉:“我不累。”   贺兰昭笑了,亲了亲他的眉间:“我心疼。”   云玉还是拧着眉看着他。   贺兰昭轻声道:“乖乖的,等我回来,别让我担心。”   云玉苦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把贺兰昭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像攥着一把会流走的沙子,用几乎算是祈求的语气低声在他耳边说:“你一定好好的……”   贺兰昭拍了拍他的后背,应道:“嗯。”   战乱里的时光过得总是格外的快,自上次洛阳一别,转眼又是两年蹉跎。贺兰昭转战河北之后,曾经给云玉去过几封信,然而所述也是寥寥,他的字迹无比匆忙潦草,大抵是无暇灯下长篇大论,这一世他们聚少离多,岁月总是在思念的罅隙中艰难地流淌。贺兰昭随尔朱荣征战南北,走过北疆、河北、关陇,看他招揽猛将,跟随他从初露锋芒到风头无两,却渐渐地感到了不对。   他在与云玉的书信往来中提及这件事,他觉得尔朱荣的欲望可能不止出将入相那么简单,他的狼子野心,厉兵秣马的手笔都让贺兰昭不安,但尔朱荣的确骁勇非常,勇略过人,披坚执锐,手握千钧之器,是邪是正亦未可知,可贺兰昭究竟还是提防得太浅了,他太年轻,沐血雨而来,却没有经过所谓“阴谋”,不明白窃国者侯的道理,万人鲜血才能成就泼天尊贵。   武泰元年,尔朱荣纳费穆之谏,欲以祭祀为由集文武百官于河阴,一举杀之,废当朝太后与幼主,清洗朝廷。此计一出尔朱荣心腹皆震悚,贺兰昭惊于尔朱荣的狠戾毒辣,当即决定与尔朱荣誓死决裂,他知道自己不过尔朱荣麾下一将,无法与尔朱荣抗衡,唯一能瓦解这个疯狂计划的只有泄密,于是连夜将此事前后写成书信秘密传出寄往朝廷,另写一份书信寄给云玉,他知道即使这个计划因泄密失败,尔朱荣也不会被此事扳倒,反而自己很有可能被因不忠而被尔朱一党清理掉,如果云玉知晓此事则势必会被卷进争斗之中,但他又实在不放心身处庙堂的云玉,只在信中婉转说道近日不管发生什么,万万不要离开洛阳。   然而贺兰昭错估了尔朱荣的谨慎。寄往朝廷的文书被中途截获,尔朱荣大怒,打算清理“叛徒”,以儆效尤。   贺兰昭看到那封被截的文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他知道自己无论事成与否都是一死,因此内心还算平静,走到今天也没什么后悔的,只是遗憾无法阻止一场疯狂的屠戮,但也庆幸自己给云玉的书信没有被截,能护他一人也好。尔朱荣的军帐里一片死寂,人人都睁着惊恐迷茫的眼睛不敢出声,他在进帐之前看了一眼天,早晨的天湛蓝高远,晨曦发出银白色的光芒,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多好的天气啊,适合送一送他。   他只是遗憾没有痛快地死在战场上。   他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却没受过熬刑的训练,因而受刑的时间也就格外痛苦漫长。四月的天气尚且带着料峭的春寒,他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单衫,在晨曦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熬刑。   他明白尔朱荣的用意,杀鸡儆猴,刑罚都是怎么疼怎么来,用完刑就杀,因此也不必在意彻底破坏人的身体,尔朱荣想要惨叫,哀嚎,横飞的血肉,需要彻底激起人的恐惧和敬畏,让他们再不敢背叛他,但贺兰昭不太想叫,为了忍住酷刑下的惨叫他无意识地咬破了舌头,血顺着嘴角流到脖子,刽子手以为他咬舌自尽了,往他嘴里塞了块布。   大块烧红的烙铁按在人的肌肤上,从肩至胸再到肚腹,在阳光下腾起一阵刺眼的白雾,空气里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贺兰昭无意识地拼命挣扎,他的肺被钉进去了几根铁钉子,脖子被紧紧地勒住,这样会让他痛苦时喘息得更加艰难,越努力呼吸,肺就越重地摩擦着粗粝的铁钉,他在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中用头去砸身后的柱子,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他听见尔朱荣冷冷的声音:“挑开。”   他没法说话,尔朱荣只能听见贺兰昭喉咙里破碎的、夹杂着呻.吟痛呼的怒骂的音调,他痛恨看见贺兰昭的眼神,他曾经欣赏过的那狼一样凶狠的眼神,于是他说:“挑开。”   刚刚被烫成焦黑一片的伤口被用刀慢慢地强行挑开,露出一片模糊的血肉。贺兰昭终于失去了那样的眼神,也失去了怒骂的力气,刽子手往他脸上泼了一碗水,泼醒了昏死过去的他。   尔朱荣说:“用热水。”   这不是刑讯逼供,这是一场公开的临死前的折磨,没有节奏,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沸腾的滚水顺着被挑开的鲜红皮肉浇下去,而贺兰昭只有虚弱地痉挛。   这场凌虐在灿烂的阳光下进行,因为缺少濒死的惨叫而死一样的寂静,这沉默甚至带有一种神秘的仪式感,像古老的祭祀,祭权欲,祭杀戮,祭背叛,祭道义,祭苟且与死亡。   尔朱荣说:“把他写信用的手砍了。”   此时的贺兰昭已经没有一点活人的样子,他被折磨得像个只剩残肢的鲜血淋漓的人偶,只有微微翕动的胸脯能证明他还有一口气,尔朱荣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部下,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丝悲凉,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于是他说:“放到下午之后枭首,头挂在军帐外。”   人群作鸟兽散,贺兰昭独自一人被捆在木凳子上,坐在尚有春寒的四月微风里,熹微的晨光已经消散,正午的太阳艳得人睁不开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散,他甚至没有呼吸的力气了,每一次微弱的呼气与吸气都在蹂.躏他插着铁钉的肺,断面的还是撕裂的伤口都已经痛得麻木了,他只是虚弱,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虚弱。   他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留恋。他强烈地留恋着这个世界,这个还没来得及看到他和他心上人白头到老的人间。   他鲜卑血统,长于北疆,十八岁入洛阳,活到二十六岁,短暂的一生中遇到一个爱得掏心掏肺的心上人,可惜还没来得及娶进门。   他的视野渐渐黑下去,耳边也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快死了,在静谧的黑暗中,他看见少年时的自己在北疆的无垠大漠长河落日里策马飞驰,看见洛阳城里的胡人少年无措地接住了烟花巷抛下的帕子,看见……   看见一个温柔俊美的翩翩公子,陪他走过年少轻狂,那人在沉静的烛光里写下他的名字,在热烈的篝火旁看着他微笑,在深夜里绝望倔强地表白心意,唇齿缠绵间将一生尽数托付,灼灼桃花下他有意捉弄,故意作出栽倒的姿态,而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群狼围攻时他毫不犹豫地把他挡在身后。   云玉啊……   答应了要一辈子对他好的,可惜他的一辈子太短,也就到此为止了。   千年后当贺兰昭面对着当年他送给云玉的那面冰镜,他一定会想起这件往事,也终将明白其中缘由——他当年惨死,受尽折磨,尸骨无存,可是却安然入轮回,了无执念,是因为他到死都以为他护住了云玉。   他死而无憾,求仁得仁。   贺兰昭死后,尔朱荣挥师入洛阳,立新帝,废幼帝,以祭天为名,号令文武百官共赴河阴,尔朱荣态度极其强硬,宣称祭天一事不得请假,尚未致仕的在职官员必须全部到场。云玉因收到贺兰昭的书信,恐其中有变,本不欲离开洛阳,但祭天兹事体大,且事关满朝文武,尔朱荣就算有所图谋,也不会在这上面做打算,今日中原究竟谁家天下已经难以分说,当朝太后实在昏懦,皇帝又实在年少不能主事,平定六镇之乱尔朱荣战功赫赫,若他想摄政,简直易如反掌,祭天仪式大概是想昭告天下。如今乱世,江山易主太快,云玉不作他想。   他和另一个赵姓的侍御史不过因故慢了些许脚程,到场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了——这哪里是祭天,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戮!   利镞穿骨,惊沙覆面,惨号干云,尸身盈野,流血漂橹,尘土飞扬,满朝文武像被合围的牛羊一样被军队围拢剿杀,这时已经死伤大半,云玉恍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惊怒地望向稳坐高台的上位者,尔朱荣的眼神依旧冷冷的,他站了起来,扫视了一眼惨遭屠戮的人们,然后走到迟到的几个文官面前。   他的语调带着居高临下的生硬:“你们谁会写诏书?”又耐着性子说,“谁为我拟一份诏书,我可以饶他不死。”   云玉怒道:“沾血的畜生!你也配发文书!”   尔朱荣眯了眯眼睛,他恍惚觉得这个文官的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种刺眼的熟悉——是了,那是贺兰昭临死之前看他的眼神,让人如鲠在喉,锋利得扎人的眼。   他说:“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他常常提起他的一个朋友,”他扫了一眼云玉的官服,发现品级也还对的上,“你认识贺兰昭吗?”   云玉的瞳孔骤然紧缩。   尔朱荣点了点头:“是了。云璧如云大人,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刚刚对策高第,是要升御史的人了,我手下缺一个文书……”   “你做梦!我若与牲畜为伍,他日阴曹相见,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尔朱荣阴冷地笑了笑,他知道这个辱骂他的文官是不会答应他的,身居高位的人总是喜欢看人拼命挣扎却被踩进泥里的样子,但他现在不想让他再张嘴说话了,他说:“你倒是有血性,那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云玉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全身的血瞬间凉了。   那是……   那是贺兰昭的头颅。   被尔朱荣拎着头发抓在手里,青紫而冰冷。   他一瞬间眼前一片漆黑,杀伐之声化作一片嗡嗡的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当头劈成两半,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痉挛的声响。   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听见自己混乱的喃喃自语和尖叫。   “怎么回事……”   “那是谁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阿昭!!!……啊!”   尔朱荣叹了口气,说:“灌生漆然后沉湖吧。”   生漆剧毒,一瓢灌下去人即使不死,这辈子也不能再说话了,他倒在地上,残破的喉咙随着剧烈的喘息发出嘶嘶的干枯声响,有人在背后补了他一刀,从后心贯穿胸膛。   尔朱荣看地上血泊里挣扎的人没了声息,又转过来问道:“现在有会写诏书的人了吗?”   四月的湖水浑浊而冰冷,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尸体慢慢沉入湖底,躺在湖底柔软的淤泥里,被飘摇的水草覆盖住伤口和脸颊。浓烈的恨与刻骨的爱抵死纠缠,国仇,家恨,看到爱人尸体的那一瞬间激发的滔天怨恨将准备入轮回的生魂炼成了恶灵。   死别来得太惨烈也太猝不及防,他不明白那个鲜衣怒马醉洛阳的少年郎,那个在桃花树上唱歌的年轻人,那个指天划地信誓旦旦要为他赴汤蹈火的少年,那个上元夜在篝火旁跳舞,揭下面具为他单膝跪地的贺兰昭,那个临行之前给他一夜温存的爱人——那是他灿烂如阳光又英勇如孤狼的爱人啊,隔着两年七百多个肝肠寸断的日日夜夜,他的书信还夹在他的案底,每个字他都能倒背如流,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体温他一次一次地在梦里重温,他满心渴盼着战争结束,他等他等了整整四年,他以为他一定会回家的啊,为什么再相见他看到的却是他冰冷而面目全非的头颅。   前世的因缘与爱恨以死和血作残忍的句读,时光回溯,新生的厉鬼还记得,与生前爱人的缘起是八年前一个清露晨流的春日,那时杨柳春风轻拂脸颊,面前是个俊朗的十八岁少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他冲他抱了抱拳,朗声道:   “贺兰昭,见过云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篇惨烈收尾。 我太难受了,好几次写到抑郁,我先缓缓。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仓 26瓶、龙胆紫 10瓶、江查子 10瓶   ☆、第 37 章   河阴之变后,尔朱荣不知何故不敢入主京师洛阳,只在晋阳指挥朝政,但是他只躲过了两年,后二年,尔朱荣入洛阳,暴毙。   而云玉就此变成了洛阳万花间一缕凄凉的孤魂,开始在人间游荡。他在这人间徘徊得太久了,漫长的时间消磨着他的心智,他逐渐忘了往事,忘了盘桓此间不肯离开的理由,却还是在一千多年之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我。   我默然地和云玉对视,两人眼中俱是千帆过尽,百转千回,我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我的倒影——千载岁月,两世一身,那里永远只有我的影子。他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抚摸上我的脸颊。   我把手覆在他的手上,开口的声音也带着颤:“原来是这样……”   他轻声唤我:“阿舟。”   我应道:“嗯。”   他又叫:“贺兰昭。”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既酸且苦,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幸福。我应他:“是我。”   他抱住了我,清癯的脊背抖得像风吹梧桐,我想笑,也想哭,紧紧地回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我想吃桃。”   他送了口气,不知是在叹气还是在微笑:“我给你种。”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别种了,咱们家小区公摊面积太小了,葱都种不了几盆,改天去郊区农家乐摘俩吧。”   他这次真真切切地笑了,说:“好。”   我去亲吻他,亲吻他冰冷的嘴唇,他失去温度的脸颊,他温柔依旧的,形状漂亮的眼睛。我在亲吻的间隙中对他说:“我答应过一辈子对你好,上辈子不够好,这辈子要对你更好。”   他没有说话,更紧地搂住了我,说实话勒得我的肋骨有点疼,但是我没做声,我们静静地相拥,享受这漫长又短暂的拥抱。   滔滔的时间洪流在此驻足回眸。我是柏舟,陪他求索前因;我是贺兰昭,为他赴汤蹈火。   这个拥抱太长,长到我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抖得太久,也太厉害了。   我拨了拨他的肩膀,想退后一步看看他的脸:“云玉?”   结果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他挣了一下,更紧地抱住了我,那力道让我有种被巨蟒缠身的窒息感,我不禁咳嗽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你怎么了,来……”   他没等我说完,忽然猛地一扑把我扑倒在地上,我后脑勺着地磕得眼冒金星,只来得及说一句“我操”,嘴就被他堵上了,他用几乎是吃人的力道在撕咬我的嘴唇和口腔,没有吸取阳气时贪婪又勾人的欲望,用“攻城略地”来形容都温柔了,他那就是磨牙吮血,想生吞活剥了我的样子,我的嘴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又疼又麻,感觉到这人是彻底的不对劲了,我想喊一嗓子,问问这孙子又发的哪门子疯,但是完全没法说话,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呜声,我没办法,又不敢再挣扎刺激着他,就着抱他的姿势锤了他后背一拳,他动作一缓,慢慢地支起了上半身,眯着眼睛盯着我。   那不是他正常时候的眼睛。没有黑眼珠,苍白的眼睛泛着诡谲的死气,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蛇。   但我知道他在注视着我。   我心里一瞬间凉到了底。我想起来他之前的话——若他恢复记忆,吉凶难辨。   惨痛的回忆激发了他尘封的全部怨念,吞噬了他残存的为人的心智,上次他想起自己的死因也是这样,不过这次,记忆的浪潮更加汹涌。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云玉?云玉?”   云玉眼珠动都不动,捏住了我在他面前摇晃的手,他修长的手指死尸似的惨白,透着血管乌色的纹路,尖利青黑的长指甲刮骨刀一样把我的手腕直接割出了五道血痕,血顺着我的手腕流到手肘,我疼得直嘬牙花子,喊他:“云玉!云璧如!”   云玉充耳不闻,或许他真的听不到。他一手擒着我的手腕,一手刺啦一声划开了我的衣服,他这样的状态我一共看见过三次,似乎一次比一次严重,上次至少他还能说话,还知道把我推出门外,这次他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个真正的厉鬼。我的衣服彻底变成了一堆棉絮飘飞的碎片,他俯身亲吻我,唇舌都带着腐朽的死气,一只手在我的胸膛脖颈剥皮一样粗暴地揉捏,游移到心口的时候,他五指成爪,楔进了我的皮肉中!   我本来以为他一时狂性大发要把我就地办了,就没怎么挣扎——都是男人,他要就给他,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他来索命的,我在撕心裂肺的剧痛里忍不住惨叫出声:“小云!”   鲜血濡缕,可云玉的手还在往我的心窝里掏,越来越深,活生生被剜心的痛苦让我像案板上的活鱼一样疯狂地扭动,他面无表情地按住了我,厉鬼恐怖的力道让我根本没法挣扎,我疼得连惨叫都断断续续,觉得这么死还不如他一下把我头拧掉,我哀求道:“能……听懂我说话吗……给我个痛快的,宝贝……这么死太疼了……啊!”   云玉似有所感地突然停住了,茫然地偏了偏头,然后慢慢地直起了身子,睁着一双没有黑眼珠的眼睛环顾四周,转头的时候像具陈年的僵尸一样,脖颈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我听见秦风遥遥地喊了一嗓子,还带着越来越近的奔跑的脚步声:“柏舟!”   我突然非常后悔让秦风跟着来。云玉现在这个样子,我控制不了,秦风更控制不了,弄不好容易把两条人命一块儿搭在这儿。   我嘴角开始渗血,不知道是咬破了嘴唇还是弄伤了心肺,我也没管,用尽力气喊了一句:“老秦躲远点!办事儿呢……别在这儿当电灯泡!”   “你他妈诓谁呢,办事儿能叫得跟杀猪一样!”秦风跑过来,一眼看见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我和坐在我身上形容可怖的云玉,当即愣住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又咬着牙跺了跺脚,骂了句娘,从包里拿了张符,念叨几句什么,冲到云玉背后往他身上一贴。   云玉抽搐了一下,然后眼神清明了一瞬,他短暂地恢复了神智,看见我的时候脸色大变,但是来不及说什么就闷哼了一声,像是在和杀戮的血腥恶意搏斗,他鲜血淋漓的右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地上,低着头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颤抖着挤出了一个单音:“……走。”   云玉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眼神忽明忽暗,整个人抖得厉害,低吼了一声:“秦风!”   秦风的喊声都带了哭腔:“符不管用了!”   我被云玉忽松忽紧地掐着脖子,喉咙里的血腥味让人嘴里发苦,耳朵嗡嗡直响,眼前也发黑,都快看不清云玉的脸了,心里忽然有一种认命的感觉——两辈子了,前世到死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今生能死在他手上,也算是宿命的缘分吧。   然而就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我听见云玉挣扎着喊了一声:“你的剑呢?”   我心里咯噔一声。   鱼肠剑!   斩妖除鬼,当时秦风要给我的鱼肠剑,我没要,它还在秦风手上!   云玉是怎么知道有这把剑的!   秦风也快崩溃了:“不行啊!”   云玉掐着我的脖子吼道:“杀了我!”   我说不出话,我害怕得血都冻住了,我奋力地发出嘶哑的声音:“……不要!”   云玉痛苦地嘶吼:“杀了我!”   秦风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摸出了那把短剑,双手攥着它摇头:“不行!不行啊!”   云玉不堪忍受地呻.吟了一声,猛地收紧了掐着我脖子的手,我听见我的颈骨发出喀拉一声清脆的弹响,眼前迷蒙的黑暗霎时变得一片血红,我在濒死的窒息感中无力地蹬了蹬腿,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当口,我听见冷铁破空的风声,听见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掐着我脖子的手终于松开了。   我大声咳嗽起来,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肺,我躺在原地,撕心裂肺地、绝望地大口呼吸。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敢去看但是我还是看到了,我看到云玉趴在我身上,背后插着一把短剑。那剑插得很深,露在外面的,只有一截剑柄。   秦风好像在哭着喊着说什么,我听不到,也听不懂。我语言混乱,只知道抱着云玉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却回到了旧时模样,眼神清澈,眼波温柔,他静静地看着我,眸中分明有留恋,却轻轻地笑了,他的手比今生初见时还要冷,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应该是在不停地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都在挽留。云玉带着那样清浅的笑意,伸手盖住了我的眼睛。   我听见他说:“别看了。”   他说:“你啊,若再爱一人,万万不可如此痴傻。”   我怀里一轻,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云玉消失了。   我不明白,我们刚刚想起了前生的一切,半个小时前他还在我怀里,说要给我种桃树,叫我柏舟叫我贺兰昭,为什么啊,我们两个做错什么了吗,我们两个从前世到今生做错什么了吗,凭什么啊,凭他妈什么啊!   他去哪儿了啊。   我没力气了,躺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眼泪把耳朵都灌满了,什么都听不清,冬天的晚上我的上身只有一堆破碎的衣物,胸口的旧血混着新血,不疼。   秦风跑过来,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我披上,把我扶了起来,我靠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整个寂静的公园里只有我和秦风两个人的脚步声。我心里一阵恍惚,因为来的时候是三个人,云玉走路没声音,也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这时候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好像一转头就又能看见他,安安静静地对我笑。   我站在原地,轻声问了一句:“云玉是不是没了?”   我眼前一黑,晃了晃,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劫了,大家挺住。 我好难受啊。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沉音 1枚、喵星球的汪 1枚、圆远远远远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骧 30瓶、叶不羞老攻 20瓶、龙胆紫 14瓶、圆远远远远 14瓶、汉哩 10瓶、077 6瓶、网友阿岑 5瓶、虾皮不皮 5瓶、可爱的小胖友 4瓶   ☆、第 38 章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伤口怎么包扎的我也忘了,那之后的事情我都浑浑噩噩,只记得秦风一路沉默着和我一起上飞机,沉默着把我送回了家,我不太想和他说话,进了屋就回身关门:“不留你了,你让我一人待会儿。”   秦风一把扶住了门框,表情复杂:“柏舟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了。”   我没说话,突然特别特别累,疲倦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想关上门,然后昏天黑地地睡一觉。   秦风眼圈蓦地红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也知道这事儿我干的太……我不来了,你好好的,成吗。”   “老秦,”我叫住转身离开的他,“我不怪你,你还救了我呢。都是……都是命。”   秦风没回头,抬起袖子狠狠地抹了抹眼睛,狠狠地骂了一句“日他妈的命”,快步走了。   秦风走了之后,我连卧室都没力气去,直接倒在了沙发上,我两三天没睡觉了,前世的记忆和……和之后发生的事情连带着几天的奔波劳顿让我心力交瘁,我几乎是立刻就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依旧眼睛胀痛头脑昏沉,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什么东西都只有一个夜色里模糊的轮廓,我睡得有点断片儿,一时间忘了今夕何夕,脱口地喊了一句:“小云啊……”   没有人应我。   我霎时间想起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想起来不会再有人应我了,剧烈的疼痛瞬间击倒了我,我躺在沙发上,难以忍受地喘了口气,忍了一会儿,等那阵由心理到生理的疼痛稍稍过去一些,但是发现根本没用——我本来以为下一分钟能好过一点,但是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难受,我默默地躺了一会儿,爬起来打开了灯。   我光着脚站在客厅中间,房间里亮亮的,很安静,只有灯发出的滋滋的电流声。玻璃缸里的巴西龟还睡着,我走过去把它从缸里捞了出来,抱在怀里。它被我吵醒了,很慵懒地缩了缩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笑,我想起来去年我认识云玉也是因为它,当时我拿了个DV……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腿都在发软,蹲在地上,等那阵眩晕过去。   这个家就像个回忆的博物馆,所有随着那个人死去的回忆都鲜活无比地在我眼前跳动,一一在我眼前复活,唯独那个人没有。   他在卧室他在客厅,在沙发上和我窝在一起看电影,在厨房翻动锅铲,饭菜的味道香得楼道里都能闻到,他在那个阳台的小飘窗前坐着看书,等我回家。   书……我心念电转,突然想起了书架上那本《世说新语》,云玉曾多次翻看它,说它有灵,我抽风一样跑到书架前把它抽出来,哗啦啦地翻看着那本书,期待能从这本有灵的古书里找到什么,然而我终究是凡人,我什么也没找到,没有奇迹发生。   我只在书的扉页上看到了他写下的一行字,小云写字好看,但是硬笔总用不惯,练了很久,写得总带着一股毛笔簪花小楷的味道,他在扉页上工工整整地抄下了一首《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在这首诗的下面写了一句话。   “阿舟吾爱,之死矢靡它也。”   我闭了闭眼睛,胸口突然炸开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捂住了心窝,手里的书哐当一声掉了下去,砸在我的脚背上,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能想象出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一句话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写字的表情和动作,两世他都曾在灯下写我的名字,那么温柔专注的表情,像在纸上摹画心上人的画像。   我一直以为“之死矢靡它”是一句热烈的誓言,没想到是一句悲哀的谶语。   我仓皇地、逃也似地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书房回到了客厅里,栽倒在沙发上。我艰难地喘着气,在沙发的缝隙里摸索着找到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我急切地需要房间里有一点声音,电视上综艺节目的主持人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我盯着电视屏幕,心里像失血过多的手指,麻木而冰凉。我好像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也不饿,但胃针扎一样的疼,我想我应该强迫自己吃点东西,于是我走到厨房里,打开了冰箱。冰箱里还剩着点我们走之前云玉做的饭菜,我把它们放到微波炉里转了一圈拿出来,把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嚼了几下,那一瞬间我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根本没法控制,那饭菜的味道那么熟悉,好像做它的人就坐在我对面,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那一瞬间我才彻彻底底地意识到云玉真的不在了。我含着一嘴饭菜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厕所呕吐,吐到脱水,然后晕倒在厕所里。   这次没有人给我打120。我自己在凌晨醒了过来。   我没有请假。第二天我爬起来去上班。我不能停下,没法再待在那个全是回忆的房子里,我知道如果我就此沉沦,我要么就死在家里,要么就会疯掉。但是我得活着,我是个成年男人,是柏家的独生子,活着对我来说是义务。我已经经历了丧偶之痛,不能再让年老的父母承受丧子之痛,这段时间我经历的人间惨剧太多了,不能再多了。   我脖子上云玉掐出来的青紫慢慢地淡掉了,胸口的伤因为我老是忘记换药化了脓,最后不得不一趟一趟往医院跑,护士一边给我的伤口消毒一边说可能会留疤,我说,留着吧,挺好的。   自从认识云玉之后再也没犯过的胃病又复发了。最严重的时候我没法吃任何东西,胃痛有时会折磨得我彻夜无眠,让我不得不大把大把地服用镇痛药和胃药。在胃不疼的时候我也很少能睡得着,经常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偶尔会短暂地睡一会儿,梦里全是他。我没有办法再去睡在那张我们曾经缠绵过的床上,每晚在沙发上睡觉,我开始吃药来维持睡眠,从一开始的褪黑素到百乐眠,再到安眠药。安眠药的剂量从四分之一片到半片,直到现在我必须每晚吃两片安眠药才能勉强睡着。我很想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来麻痹自己,因为清醒地待在这个全是回忆的屋子里实在是太难熬了,但是以我现在胃的状况,那么个喝法真的容易让我死在家里。不能喝酒,我的烟瘾更重了,以前一天也就一两根,有时候一根都不抽,现在一天两包。有一次有个同事来我家找我,一开门呛得直咳嗽,看着一地烟头直咂嘴,问我:“你最近抽烟怎么这么凶?”   我没什么反应,弹了弹烟灰:“提神。”   这段时间我像是活在真空里,世界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我也没有呼吸。我这么浑浑噩噩地活了三个多月,几乎已经习惯了每天抽烟,吃胃药,吃止痛药,吃安眠药,上班,睡觉的日子,机械麻木,心如死灰。直到有一天,秦风在一个周末,踹开了我的房门,身后还跟着一个开锁的和我们社区的片儿警。   我被秦风一个巴掌抽醒,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抬起眼睛看他:“你来干什么?”   秦风不知道是急得还是跑得,一头的汗:“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敲你门你也不开,踹门都弄不醒你,你吓死我了,我他妈以为你死家里了!”   哦。我前天一宿没睡,昨天想着反正是周末,不小心安眠药吃多了,药物使我的睡眠太深太沉,即使醒来了也还是头昏脑胀。我什么都没说,冲秦风摆了摆手。秦风送走了开锁小哥和民警,逐渐冷静下来,坐在我床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是……”   “没有的事儿,我谁也不想见。”   他梗了一下,叹了口气:“有个大事儿。你跟我去个地方。”   我说:“什么大事?我不想去。”   他碰了碰我的肩膀:“走吧。你都没有个人样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有点不耐烦:“你到底要干什么?没事儿你就回吧,让我一个人在家待着。”   秦风眨了眨眼睛,说:“我给你个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我顶不住了,我受不了了,赶紧把这段又酸又苦的飞快写完,下一章开始甜回来! 说起来我这也算是双更了吧。 《诗经》里的《柏舟》有两篇,一篇出自《邶风》,也就是云玉抄写的那篇,感情比较哀伤凄婉;一篇出自《墉风》,“之死矢靡它”就是出自这篇,比较深情浓烈,“之死矢靡它”,是“到死也不改变心意”的意思。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瘾 1枚、沉音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叶不羞老攻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半仙超帅 72瓶、拼图们的幸福咖啡 30瓶、圆远远远远 20瓶、江查子 10瓶、300八八 5瓶、网友阿岑 3瓶   ☆、第 39 章   秦风一直不说,像个孙子似的装蒜,我本来没太当回事,他强拉着我走就由他,但是你知道,人在很绝望的时候总是喜欢瞎想,我明明眼睁睁看着云玉在我面前魂飞魄散,这一路的车程我却无数次冒出了“他是不是回来了”这种想法,想完了又笑自己荒唐。可是走着走着我发现车正渐渐朝着一个我熟悉的方向开——云玉的葬身之地,那个留下了太多回忆的湖。   我心跳快了起来——秦风嘴贫人贱,但不是耍人玩儿的人,他这个时候带我来这种地方,声称要给我个惊喜,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伸手拽住了秦风的衣袖,再开口喉头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堵得说不出话:“老秦……”   秦风边开车边惊诧地看了我一眼:“哎我操,不是带你哭坟去啊,你先别酝酿情绪。”   “是不是……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他……”   “等会儿啊,马上了马上了,你先别问,问了多没感觉。”   “操.你大爷!”我简直没法描述心里的感觉,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你再不说我能死这儿!”   秦风耸了耸肩膀:“我大爷死多少年了都,还死这儿,你要给他殉情啊——行了,到了。”   我坐在车里,心跳如鼓,震得连太阳穴都在跟着突突,我突然怕了,我不敢下车,怕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又一个梦,这三个月一百来天我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怎么确定这就是真实的……   “你什么毛病,”秦风拽了我一把,“新娘子下轿子啊,是不是还得要个人背你才能下来啊?”   “不是,”我嘴唇都在抖,“老秦,老秦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回来了,你别他妈玩我我跟你说……”   秦风笑了笑,喊了一声:“云公子来接新郎官下花轿!”   我脑袋嗡地一声。   我看见我魂牵梦萦的人,我以为此生都不能再见的人,他像梦一样向我走来,走到车前,弯下腰,一双眸子如溪如泉,清澈温柔一如往昔,看到我的瞬间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   他皱着眉摸了摸我的脸,轻声说:“怎么瘦成这样。”   我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我完全不能思考,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今天是礼拜天,我早上被秦风吵醒,被他拉着坐了一上午车,然后我就看见了云玉?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么轻易呢。   云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阿舟?”   他又道:“阿昭?”   他无奈地笑了笑,用手捧住了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我回来啦。”   我梦游一样小声说:“真是你啊……”   他嗯了一声,好像平生温柔纵容享用不尽:“是我,云玉。”   我伸出手去,被他抓住贴在脸上,引导着摸遍眉目鼻唇,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我低声说:“假的。”   他说:“为什么?”   我说:“你不凉,我的云玉是……凉凉的。”   他笑了:“这个我回家再跟你说。”   我说:“回家?”   他点了点头:“回家。”   他带着笑点头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像开闸泄洪一样流了出来,我两只手在他脸上来回呼噜,一边嗷嗷哭一边打着哭嗝语无伦次地说:“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回事儿啊,这怎么回事儿啊这,你是不是真的啊,你假的吧你是不是充气儿的啊,你说句话啊。”   他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说:“我怎么证明?”   我哭得大鼻涕泡都快吹出来了:“阿舟吾爱。”   他愣了愣,有点羞赧地垂着眼睛亲了亲我:“之死矢靡它也。”   我又说:“你把我的什么宠物给炒了?”   他想了想:“田螺。”   “那他妈是苹果螺!”我一把抱住了他,扯着嗓子哭出了声,“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在婆娑泪眼里看见他的眼眶也红了,他笑着看着我,落下泪来。   他什么也没说,把我搂在怀里,一趟一趟地捋我的后背,轻轻地给我顺毛。   我拼了命地把他往怀里揉,发了疯一样地亲吻他,咬他,想确定怀里的是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是我的云玉,他真的回来了,他弯着腰的姿势很难保持很久,索性单膝跪了下来,顶着一脸口水和牙印几乎是逆来顺受地任我施为,尽量给予我最温柔的回应。我就那么连哭带闹又亲又摸地折腾了一个多钟头,云玉亲了亲我,用那种哄小孩的轻柔语气说:“好了,我腿都麻了——来,我们从车里出来。”   我的手一刻也不能离开他,以一种像中了分筋错骨手一样扭曲的姿势被他从车里刨了出来,我说:“你腿麻了啊。”   他点了点头。   我又哭了:“你腿都会麻了,真好啊。”   他:“……是啊,我脸还很疼呢。”   被我啃的。   我哭得更厉害了:“真棒啊。”   他:“……”   这小半年我经历了无数次人生的大起大落却还是没能免疫,到现在我的腿还是软的,我坐在湖边,死死抱着云玉的一条胳膊,云玉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用手背蹭了蹭我的下巴,说:“别哭了。”   我没搭理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祸祸着秦风车里的纸抽。   他笑了,没再说这个,一只手在我后脑勺揉了揉,说:“回去之后给你好好补补身体,之前好不容易把你养胖一点,怎么这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我鼻子又一酸,还是想抱他,搂着他的胳膊挂在他脖子上:“你真回来了啊。”   他已经被我这么问了无数次了,拉长了声音嗯了一声。   我眼睛这会儿已经肿得不像样了,我顶着一双烂桃一样的肿眼泡去亲他,亲他温热的嘴唇,第一次与他呼吸交缠,亲吻他跳动的心脏暖暖的胸口,像迷路的孩子终于看见家里的灯火,羁旅的行人遥遥望见故乡的炊烟,快饿死的乞丐终于讨来了一个馒头,像寒冷的冬夜走过无边黑暗终于跌进一个温暖的拥抱,沉沉浮浮的无边苦海中漂来一碗蜜糖,万箭穿心之后的缠绵亲吻,怒海横波都化作静水流深,我在深情的拥抱和亲吻中明白了爱人的全部温柔与纵容,他的爱他的不舍,他所有浓烈又深沉的心意,他水一样缠绵的爱与刀一样锋利的相思。   他轻声说:“咱们回家吧。”   我不乐意动,一分一秒也不想和他分开:“那么着急干嘛啊。”   他说:“水边有蚊子。我都被咬好几口了。”   我擦了擦脸,勉强道:“行吧。”   他就着抱我的姿势带着我站了起来,我们俩跳探戈一样贴面抱着往车那边走,秦风震惊地看着我们,半晌叹了口气:“你俩差不多行了啊。”   我们俩连体婴一样走到车门口,发现实在是没法俩人一起进去,我说:“我抱你进去吧。”   云玉笑了笑没说话,我打横抱起他把他放车后座,然后赶紧钻到车里把一条腿搭在云玉腿上,头靠着他的肩膀。   云玉照着我脑门啵唧一声亲了一口。   秦风小声叨咕了一句“这都不背着人了嘿”,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后视镜扣了过去。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秦风车窗摇下来一半,胳膊肘搭在车窗边抽着烟开车,混不吝的样子:“你们家那位啊,太强了,我就没见过这么牛逼的厉鬼,被鱼肠剑捅了之后直接就附在剑上了,我当时不知道,后来吓一跳,干脆求我师父把他炼成了剑灵,鱼肠剑给了他一段阳寿,五六十年吧,他现在就跟正常人差不多,不过体内铁元素含量应该有点高我觉得,因为一开始不是为剑而生的剑灵,阳寿用完之后该入轮回入轮回,成不了仙——唉,成人就不错了,要啥自行车啊。你懂了吧,以后剑就是他,他就是剑,剑人合一……”   “你大爷,”我气得直想笑,“你才是贱呢,你才贱人合一呢。”   转念又一想:“不对,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心一沉:“你他妈拿什么做的交换?”   秦风嗨了一声:“你甭问。”   我怎么能不问啊,我急得一下子坐直了,脑海里无数种可怕的场景迅速闪过:“老秦!”   秦风嗨呀嗨呀地:“你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声音都劈叉了:“你说话啊!”   秦风磨叽了一会,我都想上刑逼供了,他才说:“我……我用我甜美的声音交换了我用来走路的双腿,从此之后每走一步路都像走在刀尖上。”   “你他妈小美人鱼吗!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不耐烦地扔了烟头:“干嘛啊非得问个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我把我这么些年攒的钱再问我爸妈要了点钱,全给我师父了,天天跟他门前跪着,白天晚上地跪了三四天人家才点头,我半月板磨损瘸了一个多月,行了吧,都是男的,说出来还不够丢面儿的。”   我松了口气,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你图什么啊你……”   他骂了句娘:“你说这话都丧良心,你以为我说不去看你就真没去看过你,你看看你这三个多月过的这都什么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把我兄弟媳妇捅死了,还不得想办法找补吗?我自己兄弟变成这样我心里不难受吗?”   我心里一酸。其实秦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过什么,他本来可以选择不参与这件事,可他义无反顾地趟了这趟浑水,他救了我,也救了云玉。   我想了想,太肉麻的话对着秦风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于是我说:“你给了你师父多少钱?”   他说:“你甭问了,没多少。”   我说:“你就说多少。”   他啧了一声:“二十万,把你俩打包论对儿卖了都买不起,行了我比较有钱,不跟你们计较了。”   我没再吱声,盘算着怎么挤着攒这些钱,反正这个钱不能让秦风掏,这成什么了。   秦风说:“行了甭琢磨了,那钱你想给就给,实在给不起就别给了,这话题打住了啊,到此为止,再聊伤感情了。”   云玉碰了碰我肩膀,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明白他的意思。二十万苦一苦攒几年就有了,大不了三十岁之前不买房不买车,没必要现在跟他争,到时候还他就是了。   我没再说话,静静地靠在云玉身上,车外冰皮已解,残雪消融,春树暮云,碧水青空,莺啼燕啭,柳绿花红,我封闭了整整三个月的五感终于打开,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是春天了。   冬天已经过去了。   云玉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温热的肌肤像带着烟火气的平凡日子,我捉了他的手,放在手里细细地磨,看他恢复血色的面容,听他的呼吸和心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宁静踏实,仿佛可以就这样坐在车里,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近乎示弱地低声说:“以后别离开我。”   求你。   云玉声音放得很低地嗯了一声,坚定而郑重地扣紧了我的手指。   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不过番外应该会很肥。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圆远远远远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不羞老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40 章      腻腻歪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回家,打开家门的时候云玉当时就愣住了——我这段时间过得失魂落魄,房间里不仅是乱,一开门简直扑面而来一股死气,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是有点……乱哈。”   云玉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扭头看我:“你一直睡沙发上?”   我没接话,云玉走到沙发旁边,看见了沙发前茶几上的烟灰缸,烟灰缸里一堆小山一样的烟屁股,他皱眉道:“你怎么抽这么多烟?”   然后看见了烟灰缸旁边堆着的药盒:“这都是什么?”   我看着他挨个拿起药盒,低着头仔细阅读,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云玉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脸都是黑的,他一手拿着我的胃药,一手拿着我的安眠药和止痛药,一脸明晃晃的心疼,他直勾勾地瞪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弯腰从电视柜下面拽出来药箱,把安眠药和止痛药扔了进去,说:“以后不吃这个。”   像是一段暗无天日的痛苦时光被他亲手终结。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后背上:“行,不吃了。不过说好啊,你得陪我睡觉,头疼揉脑袋,胃疼揉肚子。”   他嗯了一声,像拖着个大尾巴一样带着趴在他身上的我,开始收拾我横七竖八扔在沙发上的衣服,一边收拾一边还说:“这都春天了,怎么还有冬天的衣服?”   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愁得不行的样子:“你的胃该怎么调养才好?”   我拉长了声调懒懒地应他:“你回来我就好了。”   他叠衣服的动作顿了顿,反手揉了揉我的头。   我笑了起来,亲他的后颈:“心疼了吧。”   他没说话,把我一件厚外套套上防尘袋放进衣柜里。   我说:“你害羞什么啊,你看我,我就不,我就敢说,我离了你简直没法活。”   我放开了他,抱起一大堆衣服往卫生间走,把衣服扔洗衣机里,顺手把洗手池擦了,他拿着个墩布在客厅拖地,又叹了口气:“这地都多久没拖了。”   我撑着洗手台,在洗衣机滚筒的嗡嗡声里跟他连撒娇带埋怨:“云璧如你是不真的是充气的啊?自打回家就一直叹气,是不是我在车上给你啃漏气儿了啊?还是谁把你气门芯拔了啊?呲儿呲儿的。”   云玉吸了口气,大概是又想叹气,但是忍住了,把吸的那口气平缓地吐了出来:“我就是……”   我擦完了洗手台,把抹布拧干洗了洗手,甩着手走到他跟前,撅着嘴跟他要了个亲亲。   他终于还是没憋住,又叹了口气:“我就是想,万一……万一我没回来,你这个样子怎么办。”   我笑了笑,笑完又有点不是滋味,我抿了抿嘴,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挺过来的。要不是我有爸妈要养,我就跟你走了。我那时候想,这世界上寡妇光棍儿那么多,一个个活到最后也就那样,我也……也就那样吧。”   我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难受了,鼻子又有点酸,我说:“我那时候就想,等我把我爸妈送走,就能去找你了。”   他看着我,眼神深深的,摸了摸我的脸,温声道:“不提了。”   我走近一步,低下头把脑门抵在他锁骨上,他拍了拍我后脑勺,说:“好啦,不提了,我不说了。”   我嗯了一声,转身去拿扫帚,打算趁着云玉拖地,把卧室和卫生间的地扫一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捧着他的脸,接了一个漫长的深吻。   他还在这里,真好。   我们俩干了半天活,总算把屋子收拾得像个人住的地儿了,俩人都饿得不行,云玉拉开冰箱门,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冰箱,又扭头看我。   我白眼一翻磅地一声砸在沙发上,假装自己已经饿死了,躲避他“你每天都在吃什么”的谴责目光。   云玉摇摇头,走到玄关那里拿了外套,坐在门口脚凳低着头边换鞋边说:“我去下楼买点菜,一会儿回来。”   我劲儿还没缓过来,一刻都不能看不见他,赶紧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他点点头,我跟了上去,一把牵住了他的手。   云玉也没说什么,到了超市他的手很自然地往回缩,被我用力抓住,他挣了挣没挣开,低声道:“大庭广众的……”   我说:“牵着呗,你体谅体谅我,我现在碰不着你我难受。”‘   我没油嘴滑舌,我说的是真话,云玉这一去一回把我变得像个患得患失的神经病,我必须隔一会儿就碰碰他,确认一下这个人还在,是真的,是暖的。   我斯文腼腆的爱人闻言没再说话,也没再犹豫,一言不发地握紧了我的手,哪怕喧嚣的人潮中有多少双形形色色的陌生的眼睛,多少或好奇或猎奇、或善意或恶意的打量,他的手依然有温暖而坚定的力道,再也没有松开。   我们俩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溜达,云玉偏着头看货架,时不时拿个什么,我一手牵着他,一手插在兜里晃晃悠悠地跟着他,说是买菜,其他杂七杂八的也买了一堆,最后结账的时候我还拿了盒避孕套,云玉那一瞬间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儿,我看着想乐,叹了口气说:“大姐,这儿就这一种套儿了啊?这不禁用,上次都被我撑坏了。”   收银的大姐用“你在这跟我扯什么犊子”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放心小伙子,我们家进的货都是好的,你只要不拿它当头套使,就塞个擀面杖进去都撑不坏。”   我扑哧一乐:“您可太抬举我了。”   从超市出来之后云玉脸上的红就没消下去过,本来是一片小白云,现在变火烧云了。我提着一袋子东西,凑到云玉跟前和他相面,云玉微微偏了偏头,道:“做什么?”   我说:“我看云识天气呢。”   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看出什么了?”   我说:“看出你害羞,好像还有点生气……小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当众说这些?那以后我不说了。”   我嘴上没把门儿的,云玉没跟我计较过,但当他再世为人,能够行走在阳光下,能够被别人看见,真正以“人”的身份融入这个社会,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谁知他摇了摇头,说:“没生你的气。”想想又补了一句,“我不想你为了我改变什么。”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又伸出手,回头微微笑道:“要牵手吗?”   我心里好像被轻轻戳了一下,赶紧去拉他的手,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提着一大袋东西,酝酿了一会,说:“我没生气,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等了一会儿,直眉愣眼地说:“我多大你还不知道吗,撑不坏,放心,我又不是大象,那玩意儿也不像擀面杖。”   后来这个话茬就没再提,我们拎了一堆东西回家,煮了点粥头对头喝了,云玉看了会儿书就说要去洗澡,饱暖思那个啥,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心猿意马,他洗得很慢,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水芙蓉一样擦着头发出来,这人穿着个系扣子的家居服,领子松垮垮地开到胸口,露出一截白皙温润的皮肉,一头湿着的长发披着,后颈和前胸都打湿了一块儿,还浑不在意地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吹风机你放在哪儿了?”   我一开口喉头发紧口干舌燥,血气哗哗地往下三路走,我干咳了一声夹着腿坐好,端端庄庄可可爱爱地说:“卧室床头柜里。”   白天的时候失而复得,大悲大喜,心情激荡,又哭又笑,到晚上才来得及生出些旖旎的念想,我已经三个多月没有……没有碰他了,太想他了。   心里想,身上也想。我涂沐浴露的时候看了一眼镜子,发现自己的表情赤.裸裸地透着渴,那玩意儿翘得跟他妈擀面杖似的,简直没眼看,赶紧开了水冲掉身上的泡沫,正洗着,听见云玉在外头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来,我以为他要拿东西,继续洗自己的,但是他站在那里半天没动,我挺奇怪,关了水问他:“怎么了你?”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站在原地,慢慢抬手拽开了自己衣服的扣子,动了动肩膀。   松垮的家居服应声而落,委顿在地。   他赤着脚,半干的头发流泉泼墨一样披在肩上,浴霸炽烈灼热的灯光映得他像块光裸的暖玉,他似乎羞赧于在明亮的灯光下暴露身体,轻轻咬着下唇,神情却又带着多次肌肤相亲之后的坦荡熟稔,他有些紧绷地笑了笑,捋了一把头发,对我伸出了手,低声道:“阿舟……来。”   濛濛的水汽像极了交缠的爱与欲。我们在浴室里唇舌嬉戏,肢体交缠,我亲吻他,由内而外地吻遍他的身体,第一次和他在欢爱中呼吸相闻,感受到他慢慢升高的体温,听到他骤然加快的心跳,看见他脸上的汗水和红晕。如同两条相濡以沫的涸辙之鲋,我们汲汲惶惶如恐不待地索求着对方的爱抚与亲吻,在最原始的欲望中揉进最刻骨的爱,灵与肉都深深为眼前的人战栗。   他被我按在浴室的墙上亲吻,一双眼睛湿润朦胧,蘸着饱满的情.欲,喘息间轻声问我:“要……在镜子前……吗?”   我一愣,一瞬间我的后颈都被上涌的气血冲得发麻,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脸皮那么薄,不用勉强自己……”   他抿着嘴笑了笑,仰着头去亲我的嘴角:“我没关系的……你想要……都可以给你。”   照理说这种时候X虫上脑顾不得想别的,但是在终于灵肉合一的时候我看着镜中交颈的一对鸳鸯眼前忽然走马灯一样过去了好多画面,从正光年间的杨柳春风夭夭桃李,到武泰初年的泥销枯骨生离死别,再到今生初见,他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抱住了我,湖光山色里生涩试探的亲吻,北方小城山间的秋夜里我终于承认自己的心意,到后来黄泉碧落,一步一步都是真心。   画面定格在两个人回家的路上,他回首微笑,向我伸出了手:“要牵手吗?”   好风佳月,路灯映着两个人长长的并肩而行的影子,美好的人间朝我们伸开揽纳的双臂,向我们缓缓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不羞老攻、沉音、萧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直在潜水、可爱的小胖友 20瓶;叶不羞老攻、你留在此处 10瓶;网友阿岑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1 章   好日子眼看就要来了,这次问题出在我身上。   我矫情了,我犯病了,我像个患得患失的精神病,我白天上班的时候一天往家里打十来个电话,微信隔半小时发一条,就是想听听云玉的声音,确认一下——你说这用得着确认么,但我必须得确认一下他在家,我试着克制一下自己这种吃饱了撑的一样的傻吊行为,但是发现不行,我两个小时听不见云玉的声音就心慌,继而开始无法自控地胡思乱想,我知道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杞人忧天瞎扯淡,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云玉脾气好,特别有耐心地接我的电话,再轻声细语地跟我闲扯几句没用的,但是我这种频繁打电话的行为最终引起了我老板的注意,他劈头盖脸地训了我一顿,临了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耽误工作”,我臊眉耷眼地挨完骂回来,我旁边一同事欠儿欠儿地凑过来问我:“到底因为什么啊,你这几天怎么了?”   我不想说:“没什么。”   他还特八卦,不依不饶地:“怎么了啊?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不想说话,摆了摆手。   他拿肩膀怼我:“说说呗,大家都挺关心你的。”   我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这事,于是开始闭眼睛瞎咧咧:“我大姑老年痴呆身边不能没人,我堂哥这几天出差,就把她托付给我了,我这不是不放心她吗,隔一会儿得打个电话。”   我大姑就是癫痫,不犯病的时候精明着呢,身子骨还倍儿棒,这话要让她听见了,估计犯着癫痫都能杀到我家门口拿42码的拖鞋底子抽我38码的脸。   我同事皱了皱眉:“老太太这病不好治啊,得在你家待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我这毛病多早晚能好,估摸了一下说:“一周吧。”   得嘞,我算是明白我老板那句“工作不能耽误”是什么意思了,这一个礼拜他有事没事就“小柏你搞一下这个”、“小柏你弄一下那个”,生怕我活干少了。   白天就是这么个情况,晚上回家的时候能好一些,但是睡前无论体力消耗多大,我都睡不踏实,频繁的梦魇让我无数次在午夜被惊醒,那些缠身的噩梦真假参半,虚实交错,但是都逼真得让人绝望,醒了之后还是久久缓不过神来。   昨天晚上我又被吓醒了。我能听见我自己喘着粗气喊了一声“云玉”,然后扑棱一下坐了起来。   云玉睡眼惺忪地跟着我也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把被子披在我身上,抱住了我,拍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毛,下巴搁在我肩膀上,他亲了亲我的脸,声音还带着被吵醒的慵懒沙哑,他低声道:“好了,没事,没事,我在这里。”   我什么也没说,像海难里的幸存者抱住一块浮木一样,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很暖,睡衣的布料柔软干净,带着洗衣液的清香和被窝里人的体温加热之后特有的温暖气味,我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他一直轻轻地拍着我,还微微地摇晃,发出那种哄小孩睡觉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嗯嗯”的声音,这种方法虽然幼稚但是奇迹般地有效,我总是能很快地从乱七八糟的恐怖梦魇里挣脱出来。   我摇了摇头,抹了把脸,说:“没事了宝贝。”   他说:“又做噩梦了?”   我说:“啊。”然后拍了拍他,“行了我没事了,睡吧睡吧。”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什么也没说,躺下了之后给我掖了掖被角,从后面抱住了我,亲了亲我的头发,低声说:“睡吧,我在这里。”   我嗯了一声,过了两个小时之后,我悲哀地发现,我他妈好像又失眠了。   没办法,三个月的药物助眠让我对安眠药产生了依赖性,不大,但一下子停药之后总是特别容易失眠,我不敢告诉云玉我睡不着觉的事,上次我胃病又犯了的时候我看他心疼得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对了,我一个二十啷当的大小伙子,上辈子打仗的时候肚子让人横着豁开都没吭一声的人,在他那儿跟个风一吹就倒的脆皮美人灯儿似的,我哪怕是灭霸萨诺斯呢,在他眼里都是块含着都怕化了的紫薯。但是睁着眼干躺着实在是太难受了,我鬼鬼祟祟地翻了个身,又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自以为自己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踮着脚溜到客厅,蹲地上翻出了电视柜下头的药箱,打算吃片安眠药好睡觉,就在我打开药箱按扣的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你干什么?”   我吓一跳,后颈毛都呲起来了,一扭头发现云玉站我身后,宝相庄严地看着我。   我讪讪地笑了笑,悄没声地把药箱推了回去,心说这人怎么做鬼和做人没区别,走路都没声音的:“这不么,睡不着觉,起来溜达溜达。”   云玉叹了口气,说:“睡不着也不要吃药,我给你热点牛奶。”   我想说不用了,那玩意儿不好使,他已经转身去厨房了,从碗架柜下面翻出了个小奶锅,倒了点牛奶进去,开了小火慢慢地熬,我诧异地看着那个精致崭新的小奶锅:“咱们家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小玩意儿?”   云玉拿个奶粉勺一点一点地往锅里放糖,头也不抬:“我买的。”   我靠着门框乐:“还挺可爱的。”   云玉笑了笑,他做这种事的时候总是特别沉静,看着都好看,静静的,像个人间烟火里的仙。   食神。   我这边正发着呆,食神一把掳走了我已经放到嘴边的烟:“不要抽。”   我都快崩溃了:“宝,戒烟这个事儿吧,它得循序渐进,你不能前两天还一天两包,嘎嘣一下就一根都不给了,这样……人会……出问题的……”   我声断气绝一样沙哑着声音说完后面半句,扑通一下趴在饭桌上,云玉头都没回:“怎么了?”   我说:“柏舟没有烟抽被气死了。”   云玉扑哧一声笑了,我坐起来扯他袖子:“就一根。”   他说:“不行。”   我冲他疯狂抖肩:“一根一根一根,就一根。”   云玉说:“不行。”   我叹了口气,坐了回去:“行吧,我还得跟你长命百岁呢,不抽就不抽了。”   云玉笑了笑,坐在我对面,我握了他的手看着燃气灶蓝紫色的火苗发呆,他沉默了半晌,说:“你是怎么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对,我想了想,说:“撒癔症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轻轻拧着眉,没说话,我说:“不用担心啊,要么我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云玉点了点头,说我陪你,然后站起来把火熄了,把牛奶倒进碗里递给我,我小口地喝着牛奶,心里其实隐约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其实云玉的离开对我造成的影响比我想象中大得多,掉块肉尚且留个坑,遑论他在我怀里灰飞烟灭这种事,那伤我伤得太深了,以至于云玉回来这么长时间,我的潜意识依然没有从恐惧和悲痛中走出来。   我这种情况应该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之前机缘巧合做过一些这方面的了解,但是具体这病怎么治,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不是心理医生。   于是看心理医生这个事就提上了日程。我预约的那个医生是个老太太,特别慈眉善目,诊室的椅子特别舒服特别软,坐在那就特别有倾诉欲,我和云玉一块儿进来,我坐下跟她介绍:“这是我爱人,方便在这儿听吗?”   老太太笑了:“可以的。”   我坐那叨逼叨了有快一个小时,把之前的经历现实主义加工了一下,连带着我这段时间异常的焦虑表现都讲了一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太太在我说话的时候老是笑,一个看起来那么专业的老太太居然笑点那么低,搞得我像是花钱来说相声的,说完了我叹口气:“您干嘛啊,我还挺愁的,我感觉我都快抑郁了。”   那老太太很温和地摇了摇头说:“基本上我们是排除抑郁症这个情况的,你这个表现……是不太符合抑郁症的症状的。”   老太太跟云玉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我,说:“我们初步判断是轻度的PTSD。”   果然。   云玉说:“……什么?”   她轻声细语地解释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一般是由巨大的心理创伤引发的后遗症,一般的表现就是焦虑,注意力不集中,频繁地做场景重现的噩梦,结合你的经历,基本上可以判断是轻度的PTSD。”   我能感觉到云玉听见“巨大的心理创伤”几个字的时候手都紧了,我赶紧拍了拍他,说:“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呢。”   老太太抿嘴笑了一下,说:“不用担心,我个人觉得小伙子你还是比较乐观的,而且症状也比较轻微,目前最主要的还是你爱人的陪伴,可以用抗焦虑的药物辅助,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你还不至于,相对稳定的陪伴会让你比较快地康复的,不用担心。”   云玉追问了一句:“陪伴就可以了吗?”   她点了点头:“稳定的,长期的陪伴。”   回家的路上云玉一直若有所思,我并肩跟他走,听见他在那儿小声念叨:“创伤后……”   我说:“创伤后应激障碍,不用怕,没事,都说是轻度的,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不用担心,啊。”   他没说话,摇了摇头,不知道在那里琢磨些什么。   等我终于知道他要干什么的时候,简直吓我一跟头。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吃完饭我在厨房洗碗,碗筷沥干净水之后刚放碗架柜里,扭头看见这人一脸苦大仇深,那忧国忧民的小表情,我以为他看的是什么严肃的央视纪录片,结果走过去一看,综艺节目里的女主持人都笑出鹅叫了,人家压根就没看电视屏幕,在那里看书,我伸头扫了一眼,是个什么心理学的书,他看见我来了,一拍沙发:“你坐这儿。”   我心里毛毛的:“干嘛啊这么严肃……”   云玉什么也没说,拿出了一个长条的盒子递给我,盒子很精致古雅,带着点做旧的意思,我不明所以地接过去打开,发现盒子里头是红丝绒的衬里子,中间一把短剑,青凌凌的,像一条凛凛的冰。   我说:“……鱼肠剑?”   他这么郑重搞得我心里更毛了,我都怕他先递给我个鱼肠剑,然后左手掏出杯毒酒右手掏出条白绫说你偷偷在阳台抽烟的事被我发现了,这仨你选一样吧,我抖抖地问:“干什么啊?”   他说:“我现在是鱼肠剑的剑灵,魂魄与它相依,我以后会尽我所能地陪在你身边,但实在力不能及的时候,你拿着它,就如我在你身边一样。”   我没懂什么意思:“那我叫它一声它能答应吗?”   他说:“你试试。”   我挺好奇:“嘿,”对着剑叫了一声,“媳妇儿!”   云玉:“……不要这么叫,叫我的名字。”   我:“哦。”想了想又说,“当着你面对着把剑喊你名字,太傻了吧这也……哎,云玉,云璧如,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那剑铮然发出一声嗡鸣。   ……它还真敢。   我乐了:“呦,还跟我嘤嘤嘤呢——宝贝儿你也嘤一个呗。”   云玉没搭茬,笑着摇了摇头,说:“鱼肠剑给了我至多六十年阳寿,在这六十年间,我在这世上一天,与它的联系就不会断,你拿着它就能感觉到。”   他说着,握了我的手。   我拿着那把剑,感动地说:“真好……对了,管制刀具过不了安检怎么办啊?”   云玉:“……托运吧。”   我们俩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一起笑出声来。   那之后的很久,我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才从秦风那儿知道,鬼的骨殖,剑灵的剑,刀灵的刀,妖的内丹,都是性命攸关之物,他就那么干干脆脆地给了我。   问他的时候我们刚吃完晚饭,他正背对着我擦抽油烟机的排气罩,闻言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没什么,我知道你会好好保管。”   我说:“你要早跟我说这玩意儿这么重要,我才不把它带到单位去呢,从明天起必须供家里啊,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说:“不必。本来就是要你随身带着的。”   我说:“我……”   云玉转过身来靠在操作台上,微笑着摆了摆手,说:“我看不到你的地方,有它陪着你,这也是我的私愿。”   我没再说什么,在充斥着洗洁精和油烟气味的厨房,和他接了个漫长甜蜜的吻。我知道我的爱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他就在这里,再也不会消失不见了。   故事讲到这里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但生活总要继续,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伤口总会愈合,等待我们的是漫长又短暂的后半生,它像一条蜿蜒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两个人共同的终点,虽然有时曲折坎坷,然而总归值得期待。   那之后的几十年里,像无数对人间平凡的恩爱眷侣那样,我们相互陪伴也相互依赖,把两个人逐渐揉成一个,我和他一起上街买菜也和他在黑暗的电影院偷偷接吻,和他一起在火锅店被辣得满头是汗,也和他在冬天因为贪恋被窝的温暖而一起赖床,和他偶尔拌嘴也和他永远恩爱,和他一起享受偶尔出现的惊喜,也和他共同面对必然出现的风浪,和他在琐碎的柴米油盐里十指紧扣,也和他在似火的欢爱里抵死缠绵,什么东西被磨去了棱角,什么东西也就慢慢地沉淀下来,躺在如歌岁月的深处,与我们的呼吸和心跳一起,静静地看细水长流。   很多很多年以后,这条蜿蜒的小路终究走到尽头,那时我们都已经是苍老佝偻的老头了,并肩站在此生的末尾,我仿佛还能看见,那是两个曾经历尽风波的年轻人,他们眉眼如故,一个温柔俊秀,一个跳脱不羁但冒着点傻气,他们并肩执手,走过阳光也走过风雨,终于微笑着一路走来,被悠悠岁月染白了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正文终章有点难写就拖更了嘤嘤嘤。 番外见啦,大家~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713849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至巳二八 2个;夜夜夜催更、叶不羞老攻、花城刺春、天涯共此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锦衣夜行 60瓶;27138493 59瓶;花城刺春 48瓶;小仓 20瓶;叶不羞老攻 18瓶;遇方有 17瓶;垚冉冉 8瓶;圆远远远远 6瓶;椰树牌椰子汁、夏至巳二八、冰原、网友阿岑 5瓶;第五叶蓝、小马婕 3瓶;300八八 2瓶;安娜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一(一)   传奇终将落幕,生活仍在继续,剩下的都是庸常的柴米油盐老婆孩子热炕头,小龙女出了山都得知道买包子要给钱,入了红尘就得食人间烟火。我给云玉办完身份证落了户之后,我开始给他找工作,其实他那么个人,典型的中国古代传统知识分子,上辈子当侍御史的时候负责整校文书刊正史稿,奏章表文也经他手,武泰元年刚刚对策高第,升御史指日可待,要是没有那档子事儿,说不准史家也要留他一笔的,但是一转眼到了这时代,没有本硕博文凭简直是寸步难行,我跑遍了全城,前前后后忙活了得有小一个月,终于找了个差不多点儿的——在一家机构教书法。   机构挺大挺正规,教师待遇也不错,他那字亮出来简直惊艳,很快就谈拢了。云玉没什么意见,我却觉得有些可惜。他的字是漂亮,柔润而有根骨,楷草行都好,隶书小篆甚至籀文也能写,但是经学史笔更是傍身之才,一手洋洋洒洒宏中肆外的好文章,只是教字,总让我觉得明珠暗投大材小用。在我心里,洛阳云郎应该值得更好的,最好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光芒。   我跟他撅着嘴说这事儿的时候他笑了,摇了摇头说:“你也说过我是封建传统糟粕的……”   我叹了口气,给他提词:“活化石。”   他点了点头:“我落后于时世太久了。”   我说:“经典永流传啊。”   他笑着没再说话。   我捏了捏他的脸:“不是,宝贝你这也太记仇了,我这都多早晚说过的,我自己都快不记得了,哎你是不是自己有个小本儿,我一说什么你就唰唰唰写,哪天哪天柏舟说我是封建传统糟粕的活化石,记仇,早晚把他脑壳壳打飞。”   他扑哧一乐,往我嘴里塞了块火龙果,我含着一嘴水果按着他的头顶嚷嚷:“我按下这个键,你就会变成一只傻猫!”   电视节目兀自在那里放着,我们在沙发上笑闹成一团。   我看得出来,云玉依然不太适应这个社会,但他正努力地去融入它,他还是穿不惯短袖和裤子,总是会轻轻地皱眉,但什么也不说,还自己去剪短了头发,我回家吓了一跳,他看我反应不太对,有点忐忑地问:“……不好看吗?”   我赶忙说:“好看好看好看,长得好看的人什么发型都好看,我就是……”我走过去抱住他,摸他的后脑勺,心情有点复杂,“会不会有点辛苦啊。”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也摸了摸自己变短了的头毛,温言道:“不会。我不能总做个和人间格格不入的人。”   短发的他像个精装硬皮儿包装的古籍,换了个摩登的壳,骨子里明明如月的气质依旧宛然,而且一头短发衬得他白玉一样的脸更精致,本来就如画的眉目更是,有时候匆匆一瞥,简直有几分明艳的意思。   这么个级别的美人,不管男女,都是祸世倾城的人物了。真不想放他出去啊,就养在家里供着,为他撕扇子也行,为他烽火戏诸侯都成,哪怕让我彩衣娱亲都没问题。   但这也就是我自己暗搓搓想想就得了。云玉终究是个男人,一千年前渴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千年后也不可能甘心被人养在家里。他性子温润清平,也很体贴我,但我知道他终究不是一生为我洗手做羹汤的小女子,我也不忍心那么对他。   况且,往俗了说,虽然秦风没管我要,但是我们还欠着人家二十万呢,就为着这个,甭管是我这样985毕业的,还是云玉那样书塾出身的,都得任劳任怨当社畜,毕竟我们不光要糊口,还得攒钱。   之后的事情还挺顺利的,不过云玉有两个班是在晚上,得八点多才能到家,剩下的几个班是在周六周日,这样的话我周末的晚饭问题可能就得自己解决了,我没什么问题,自己买了菜回来收拾做了,他回来的时候我做好了饭在厨房边玩手机边等他,云玉进了门先是一愣,然后站在玄关那里,靠着玄关的拐角,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展眉一笑。   我说:“傻笑什么,过来吃饭。”   他又看了一会,走过来洗手,偏头冲我抿了抿嘴,眼睛亮亮的,他说:“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声音很轻,语气很欢喜,像个突然被塞了一把糖的小孩子。   我笑了笑,心里也暖暖的:“那以后周末都我做饭吧。”   他说:“不必了,你想吃什么把菜买回来摘干净切好放着,等我回来就行。”   我说:“为什么啊,这玩意儿就谁有时间谁做呗,你刚下班儿怪累的。”   他摇了摇头,夹了一筷子吃了,我支起耳朵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比我上次做元宵好多了?”   实话说,他上次吃我做的东西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他也是一副像现在这样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欲语泪先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样子,我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有点咸……肯定是不如你,但是还行啊我觉得。”   他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冲我笑了笑,说:“下次还是我来吧。”   我:“……干嘛呀,不,你得给新人一个成长机会不是。”   他眉眼弯弯地吃着,没有说话,探过手捏了捏我的脸。   现在想来,关于厨房的记忆总是带着可爱的烟火气,有关柴米油盐,有关一蔬一饭,有关所有家常过日子的点滴细碎的温暖与感动,也藏着疲惫生活中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念想。   后来的事情发展得还算中规中矩,然而就在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秦风一条微信语音,丫挺的语音跟我兴奋地哈哈哈哈了半分多钟才说:“你男人火了!你快,上微博热搜榜第十九看看。”然后又开始哈哈哈。   我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打开了微博热搜,看到第十九——好嘛,现在上升到第十八了。   我操。   我眼前一黑。   这什么玩意儿。   热搜榜第十八——“学书法吗姐妹(狗头)”。   我颤抖着灵魂和双手点开了那个tag,发现果然是我们家云玉。   我说什么来着!   我就说他这个级别的美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祸世倾城的人物了!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那个tag下面评论最多的一个po主,看头像应该是个女孩子,发了几张照片,一张是云玉站在讲台上悬腕写字,低眉敛目,投影的机器把他写的字透到黑板挂着的屏幕上,一张是他弯着腰给学生写字头,那仰拍的死亡角度,那诡异的把人照成阴阳脸的光线,a.v一样的高糊画质,显然就是偷拍,而且偷拍的人心理素质还不怎么样,但就是这么一张图,也还是第一眼惊艳第二眼沦陷的好看,毕竟先不说五官,这个人远远地站在那,通身清俊根骨就足以引人注目了。第三张图好像是云玉发现她在偷拍了,对她笑了笑,看动作好像是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拍了,这姑娘发图还配了字:“我弟的书法老师简直是个宝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他妈是个什么妙人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我又活了我又死了,我觉得对这么个谦谦君子‘我可以’三个字就是对他的玷污!我不配说出那三个字!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怀疑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气质也太好了吧!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awsl!”   我被她这一串密密麻麻的啊啊啊晃得眼睛疼,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这条微博的评论。   “姐姐不可以,妹妹可以。”   “想让哥哥在我身上写字(查看图片)。”   我点了一下那个图片,是一个蜡笔小新撅着屁股。   “现在的小姑娘讲话都这么骚的吗?我洪世贤第一个可以!”   “二楼怎么回事?又开始了吗?(查看图片)”   图片是那张“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   “我可!我可!”   “我操好绝一男的,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样的男孩子!这才是女娲当年好好捏的吧,哭了。”   “woc这字!这手腕!这手!这脸!这气质!今夜石家庄上空盘旋着我的激情呐喊!十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个男人的所有资料!”   “十分钟了姐妹。”   “半小时了。”   “两小时了,心疼。”   ……   云玉看我盯着手机连连卧槽,偏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把手机递给他看:“你火了你自己不知道?”   他接过手机低头扫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我,眼神非常无辜,满脸写着“不关小云的事,小云不知道”。   我:“……想让哥哥在我身上写字。”   他:“……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斜眼看他。   他很诚恳地说:“真的。”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行吧,权当给你们那个机构打免费广告了。”   当年他在洛阳都是令名闻于郡望的人,一块美玉放到哪里都引人注目。这是个信息膨胀的时代,卖猪肉的卖豆腐的卖凉皮儿的只要长得好看都能被安个什么什么西施的名头火一阵,地铁上被偷拍的好看小哥哥都能当网红,更别说云玉这样有真才实学又是真的标鲜清令风流俊美的,我其实猜到了他可能会吸引众人的眼光,但没想到他直接坐着火箭上热搜了,我的天,太能打。   但这也是个速朽的时代,吸引眼球的转瞬又会被遗忘,云玉又不想进娱乐圈,这一阵热度过去也就完了。理智是这么说,但是我情感上……怎么说呢,还是不是滋味儿。   明明他之前是我一个人的。穿白衣也是我一个人看,穿青衣也是我一个人看,长发也是我一个人看,短发也是我一个人看,怎么就变成一群小姑娘对着他照片喊“我可以”了。   就抱着这样酸溜溜的还不好说出口的想法,那天晚上我没忍住,翻来覆去地折腾他,他到最后都有点跪不住了,我捞着他的腰,云玉出口的闷哼都碎了:“你今晚不对劲……”   我从后面亲他汗湿了的后颈,说:“你是我的。”   他本来话音里还带着委屈,听了这话一下子笑了,扭过头去亲了亲我的脸颊,轻声道:“嗯。”   他吻了吻我的嘴唇,说:“我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花城刺春、啊哈哈啊哈哈哈、潭-为藕大大改ID!、林小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vjhdcbncc 3个;吾 2个;瘾、沉音、叶不羞老攻、丹青旧誓、sakura咩酱、2617902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拼图们的幸福咖啡、叶不羞老攻 20瓶;网友阿岑、陈旎、瘾、子夜碧歌 10瓶;十三徽 9瓶;烟墨流风 6瓶;你留在此处 5瓶;邶鱼、遇方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一(二)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特别小心眼儿一男的。   经过了不算漫长的思想斗争之后,抱着“我媳妇我必须看住了别人看一眼都不行”和“哎呀我家宝贝上台讲课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纵横交织的复杂心态,我没有告诉云玉,然后在周六的上午,偷偷出现在了他的教室里。   我终于理解云玉当时看到我怀里飘出来的帕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大概爱情就是和浓烈的占有欲和排他性联系在一起的,当时也就是云玉脾气好,换了个暴脾气的,能把我捆吧捆吧扔山上喂狼。   呸,换什么换,此生不换。   一点都不出我所料,果然教室后排挤了一堆人,过道上都有,还挺捧场地带了纸笔,我扫了一眼,发现大多数是小姑娘。   我猫着腰溜进教室,在一群水灵灵的小姑娘和几个四十多岁的学生家长中显得格外显眼,有一个披肩发的姑娘看了看我,往旁边挪了挪,我赶紧小声说了句谢谢,挤过去坐下,那小姑娘抿嘴笑了笑,小声说:“小哥是微博来的?”   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讲台上准备笔墨的云玉,心里摸不准他愿不愿意就这么公开性向——他那么内敛腼腆,一个刚开始都羞于公然在超市拉我手的人,我不太清楚他乐不乐意把性向这种私密的事挂在网上那么公开的地方。于是我想了想,低声说:“我朋友。”   小姑娘挑了一下眉毛,笑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姑娘的笑容非常的……慈祥。   云玉之前一直都低着头在讲台上忙碌,这时终于抬起头,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角落里的我,顿时迷茫又惊讶得眼睛都大了一圈,站在讲台上瞪着我歪了歪头,我冲他wink了一下,他无奈又了然地笑了笑,不再看我,在一片嘈杂中抬手下压示意安静,等了一会,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说:“把作业拿出来。”   趁着他下来溜达着检查作业的时候,我旁边的那个披肩发姑娘一边看着屏幕上投出来的云玉的字,一边小声跟旁边的一个红头发姑娘说:“这是什么体的楷书?我看不太出来,很漂亮,像颜又像柳。”   我心说嚯,内行啊。   红头发姑娘眯了眯眼睛,说:“我也不太清楚……”   我插了一句:“不是唐楷,是魏晋楷书,取法钟繇和王羲之。”   披肩发姑娘讶异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说:“晋人楷书可以的,对唐楷有开源定鼎之功了,取法魏晋,走笔确实更灵动些。”   我笑了笑,心说姑娘其实也没有你说得那么玄,台上那个老师上辈子死的时候隔着颜柳出生还有一个隋朝,他这几天成天在家翻颜真卿柳公权的字帖,喜欢得不行。   之后我们就没再说话,那俩姑娘一直在低头打字抬头看人,我安静地看着我讲台上的爱人,他性格内敛却不木讷,讲课娓娓的,很有滋味,课上的小孩子很少有走神的,他也很认真,后面的围观群众以及我都没怎么影响到他,只在下课的时候对吃瓜群众礼貌地欠了欠身,小孩儿们走得很快,他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穿过嗷嗷喊着“老师再见”到处乱跑的小孩径直走到我面前,然后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道:“你怎么来了?”   我和姑娘们都被他这一出手弄得一愣,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发出了一堆没有意义的语气词之后说:“来看看你……”   他还是温温地笑着,却执了我的手,向众人道:“这是我爱人。”   我其实在他摸我脸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了,两辈子了这点儿默契不能没有,只是惊异于他怎么突然公然出柜,用他自己的话说,大庭广众的。不过我倒是对这种宣誓领土主权的事儿喜闻乐见,笑了起来,转过身鞠了个躬说:“我们俩这情况国内领不了证,不过已经是事实婚姻了,谢谢大家过来捧场啊,谢谢。”   本来就已经很骚动的人群顿时更喧哗起来,我竟然看见那个文文静静的披肩发小姑娘“哎呦卧槽”了一声,然后一脸兴奋地和红头发的姑娘击了个掌。   我:“……???”   分享人间迷惑行为。   我扫了一眼,发现大家表情各异,有的一脸磕cp的兴奋,有几个姑娘发出了善意的“哦~”声,还有的一脸迷惑,有几个姑娘皱了皱眉,站起身直接走了。   我心里没什么波动,觉得别人是喜是恶都跟我们俩没什么关系,关起门把自己家日子过好就行了,跟云玉说:“那咱们回吧。”   我牵着他笑道:“行了,大家听了一上午课怪累的,都早点回家休息吧,真的想来学书法的提我名儿……没法打折,但是可以让云老师多写几个字头。”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说:“我以为你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个。”   他摇了摇头,说:“无所谓的。我看你昨天不高兴。”   我怔了怔,偏头去看他,他转过脸来,对我浅浅地笑了笑。   那一瞬间我明白是我着相了。   我的爱人腼腆斯文,平和内敛,但从来都是个勇敢的人。他在知道自己要定亲的那天晚上翻进了我家的院墙,直白热烈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在我表达了需要他的意愿之后义无反顾地牵住了我的手,在感知到我的不悦之后果断选择了出柜。   他一直都是那么勇敢的人,即使有些时候,我没有奢望过他那么做。   回家之后我躺在沙发上刷微博,看见那条话题下面的评论变了风向,一个尊贵的微博会员在评论区里发了张图,是我们俩十指相扣站在大家面前的照片。   “姐妹们,我们不可以。人家有主了(柠檬)。”   “什么什么,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呜呜呜呜果然好看的小哥哥都去找好看的小哥哥了吗,小哥哥的男朋友也好帅,鼻梁好高,又飒又可爱,两个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质但是站在一起好登对喔(查看图片)”   “小哥哥说那是他爱人,‘事实婚姻’这种词怎么这么老夫老妻哈哈哈哈哈哈另外提他的名真的会让云老师多打字头吗,他连他叫什么都没说,好虚伪一男的(狗头)。”   “我在现场,我在现场!我他妈哭得好大声,这什么神仙爱情,这个男人眼睛里有星星!(查看图片)”   我点了一下,是拍我的,当时我在那里听云玉讲课,我自己都没发觉,原来我看他的眼神那么含水带笑的,又柔软又肉麻。   “我又酸了,微博就是个吃柠檬的地方。(查看图片)”   是那张“柠檬鸡在线围观”的表情包。   “我来!我来!我爱你正如你爱我!(查看图片)”   我点了一下,照片里云玉歪着头看着我抿嘴笑着,有点无奈,有点惊喜,有点纵容。   “卧槽了这俩人是哪里下凡的神仙,这是什么温柔纵容攻X阳光潇洒受的神仙设定,有哪位太太要写文吗,给大佬递笔。”   “????姐妹你是不是逆了,明明是风流潇洒攻X温柔美人受啊,算了逆了就逆了,有文了发我一下。”   “铜球。”   “铜球。”   “拎起太太抖一抖,看看有粮吗。”   ……   我嘴角抽搐着关掉了手机,心想,娘的。   老子被逆了。   还铜球,球个幺鸡儿,逼急了我自己写一个。   我写我自己。   出柜对我们的生活似乎没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只有一件——当时出柜的时候有一个学生家长在场,她很激动地举报了云玉,要求机构辞退他,理由是她怕他会骚扰她的儿子。对此云玉没有说什么,只是表示自己只是同性恋而且有长期稳定的爱人,他并非恋童癖,也不会去做骚扰别人的事,而且教室里有无死角的监控,如果实在不放心,孩子也可以转班。云玉执教之后机构的学生暴增,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收益问题,机构最终没有回应这个家长的要求。   后来这个家长的孩子再也没有来过。   我和云玉都不甚在意这件事,不来就不来了,两世的生死经历过,诸刑加身,死别生离,多么撕心裂肺的事情都走过来了,外界的眼光,不公平的待遇,有些事情其实会看得很淡。在这个世界善意的眼神与偏见的目光同在,歧视的行为与温暖的举动并存,主流的声音依然在抗拒着我们,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   我之前说过,这是一个速朽的时代,有关我们的话题很快被浩如烟海日日更新的新闻淹没,生活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云玉在执教之余一直在读南北朝之后的经史子集,整理古籍文献,涉猎很广博,那天看着看着电视,突然叹了口气,说:“文脉由韩愈、欧阳修至苏轼绝矣。”   我愣了愣,说:“周张二程,朱熹王阳明,乾嘉和桐城派呢?”   他摇摇头说:“二程尚可,朱熹走歪了。”   我笑了笑说你干嘛不去做学术,他想了想,说:“也可以。”   他在我三十二岁那年被挖走做汉魏六朝诗歌和古声韵学研究员,那已经是后来的事了,那时候我刚刚升了经理,离霸道总裁的人设又近了一步,彼此都小有所成,后来他一直在做学术,安静而渊深。   美人终将迟暮,而智慧不会。他的前半生曾经因美貌引起轰动,后半生一直在学界享有令名。   而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番外一,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卿安、叶不羞老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芥末味的蚊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卿安 200瓶;芥末味的蚊子 96瓶;叶不羞老攻 20瓶;椰树牌椰子汁、芮歆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二(一)   我上辈子那时候,清明节是个挺特别的节日,踏青也祭祖,赏春的欢声笑语和祠堂的袅袅烟雾一道,人与鬼神冥冥中鼾息相闻,而现在的清明小长假的意义好像只剩下吃喝玩乐外加躺在家里当咸鱼了,放假第一天,秦风给我打电话:“出来喝酒?”   我说:“你干嘛,欢度清明?”   秦风:“……那明天再聚?”   我想了想说:“算了,就今天吧,我带家属吗?”   秦风说:“带带带。”   自从云玉回来之后,秦风和他的关系缓和了很多。秦风此人,表面上是个细长眼睛单眼皮的韩风帅哥,实际上不知操着哪儿来的刁蛮恶婆婆的心,一开始对身为灵体的云玉总是抱有明显的敌意与疏离,总觉得我和一个千年厉鬼搅合在一起就是被迷了心窍,他总有一天得害死我,像个抱窝的老母鸡一样咕咕咕地在我耳边叨叨让我离云玉远点儿,我和云玉在一起之后,秦风没再说过这种话,但是还只是淡淡的,后来云玉回来之后,他那个光风霁月谦谦君子的气质太吸引人了,没有谁会不喜欢他,他在秦风那儿的身份很快从“终于有了身份证的兄弟媳妇”变成了“可以一交的朋友”再到“说不定可以试试当铁磁”,而秦风在云玉那儿的印象也不错,至少是个一直为我考虑的真心朋友,于是他俩的关系就像用微波炉解冻了一样迅速破了冰,三个人一起吃吃喝喝是常有的事。   简单约了一下时间地点,挂了电话之后我问云玉:“晚上吃饭去不去?”   他窝在书房看书,闻言点了点头,合上书说:“我换身衣服。”   我懒懒地趿拉着拖鞋走到他身后趴在他后背上搂他的脖子:“要不咱们今天出去转转,我无聊。”   他往后靠了靠,很放松地把头倚在我身上,半眯着眼:“你想去哪里?。”   我们俩的约会地点遍布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常规的电影院饭店博物馆公园情.趣主题酒店……最后一个好像不那么常规,反正差不多的都去过了,我想了半天,发现唯一没有被我们临幸过的好像只有……   游乐场。   云玉喜静,我也觉得那种在空中飞来飞去钻来钻去上上下下以把人颠吐晃晕为最高理想的游乐设施真的智障程度跟4D动作片那种会打人的观众椅平分秋色,上高中那会儿我跟秦风还有几个哥们儿去把海盗船跳楼机过山车什么什么的都坐了一遍,有一个憨批在坐大摆锤的时候把鞋甩飞一只,秦风坐过山车的时候张个大嘴一直在那儿喝风,下来之后就岔气儿了,过了一会儿就开始放屁,然后他他妈就放了一路的屁,因为那个场景太好笑了我就在旁边一直哈哈哈哈哈,哈到我自己也喝了一肚子风,然后跟着秦风一起放屁。   我们俩就这样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屁声中回了家。   到现在我那帮哥们儿还在拿这事儿笑话我俩。   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去游乐园了,因为回忆太伤。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清明节,我想起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鬼屋。   我真的好无聊一男的,我一想到要带云玉这个曾经的厉鬼在清明节去鬼屋玩这种事就精神抖擞,无比快乐,我语气都有些雀跃:“咱去游乐场吧!”   云玉笑了笑,用头发蹭了蹭我的肚腹:“可以啊。”   我想了想说:“哎你现在还有法术吗?”   他说:“我有阳寿,会随着阳寿的减少而老去,但我终归是剑灵,该有的法术还是在的,”他捏了捏我的手,笑道,“必要的时候,是可以为了剑的主人战斗的。”   我有点懵:“剑的主人?”   他点了点头:“那把剑不是在你手上吗?”   我赶紧摆手:“不不不不不用你为我战斗,你别,你战斗一次能吓死我,咱俩以后估计就是为房贷战斗为车贷战斗,为物价飞速上涨工资一分不涨战斗,别的没了。”   说起来,我们其实未遇到过需要挥剑而战的邪恶敌人,我们苦苦抵抗不肯低头的,是命运。   我怂恿他:“那你变个鬼脸试试。”   他迷惑地皱了皱眉,仰起头问我:“为什么?”   我说:“好看。”   他:“……”   他歪了歪头,脸孔慢慢变成了死尸一样的灰败惨白,我低头亲了亲他青黑的嘴角,他白惨惨的眼珠里淌出一行血,顶着这张死尸脸问我:“如果我一直这副模样呢?”   我说:“那也挺好的,我看谁还敢喊我可以,只有我可以。”   不过清明节去游乐场什么的还真是……清奇中带着一丝吊诡,我问云玉出去玩要不要带着秦风,云玉说让我想带就带,我觉得别的事情可以不带他,去游乐场这种给我俩的高中时代留下惨痛傻吊回忆的事情必须得带着他,于是给秦风打了个电话,秦风说:“你他妈还真想欢度清明啊,咱仨晚上吃完饭是不是还去坟头蹦个迪啊?”   我说:“我突然觉得清明节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秦风好像在吃什么东西,听到我这话呛了一下:“你俩这纪念日挺狂野的。”   我说:“可不吗,一个清明节一个七月十五,我们俩晚上出来收收贡品。”   秦风砸了咂嘴:“不是,柏舟我认识你快二十年了有时候真不明白你那炮轰的脑袋里面都想的是什么,清明节去游乐场,你就不怕坐跳楼机的时候旁边坐一女的,跳楼机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她嘎巴一下把脑袋摘下来跟你说我上辈子死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好玩的东西……”   我哎呀了一声:“兄弟,我上辈子死的时候真的没有跳楼机,而且要摘也是我把脑袋摘下来啊。”   我上辈子头还挂军帐外头示众来着。   秦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您真牛逼。”   我们到了地方才发现,清明节思路清奇来游乐场玩的人不在少数,我和云玉一人举着个甜筒,牵着手在人群里溜达,我那个吃了一半,偏头跟云玉说:“我尝一口你的。”   云玉把自己手里的伸到我嘴边喂了我一口,秦风走在我们俩旁边,说:“玩儿什么啊咱们?先说好我不玩过山车啊。”   我乐了,说不玩不玩,秦风说那你想玩什么?   我阴测测地笑了笑,抬手向八点钟方向指了指。   高大的独门楼栋挂着巨大的骷髅头招牌,旁边还挂着一堆花里胡哨的宣传图,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干什么的,秦风扫了一眼,然后转过头,跟我对了个眼神。   虽然他时常“搞不懂我炮轰的脑袋里每天都想的什么”,但是就我能跟他玩儿了快二十年这一点上看,我们俩幼稚的点是一样的。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和我一样兴奋的光。   他说:“我觉得你……”   我说:“很有想法。”   他说:“走着走着,走走走走。”   我被他拽着胳膊往前走,一手还牵着云玉,他被我们俩拉得不得不快走了两步,我回头看他,他一手被我拉着,一手举着一根还剩下一点的冰淇淋,被太阳晒得轻轻眯着眼睛,嘴角挂着点不自觉的笑意。   我突然觉得他笑得比那快化掉了的奶油冰淇淋还甜些,他看我突然回头盯着他,茫然笑道:“怎么了?”   我干咳了一声:“回家再说。”   秦风:“……没事儿,我扛得住,你想亲就亲。”   鬼屋的门口买票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稀稀拉拉地排着队,跟在我们身后排队的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个丸子头一个短头发,一直在又紧张又兴奋地叽叽喳喳,那个鬼屋的设计特别缺德,进门了以后要拐一下才能正式进去,拐弯了之后就完全没有天光了,特别黑,一进去之后压根就看不清路在那里,必须要么摸着墙要么手拉手,在这种视觉被剥夺的情况下,人们多少会有点紧张,秦风慢悠悠跟在我们身后,在黑暗中捏着嗓子道:“我死得好惨啊……”   我头都没回:“秦风我操.你大爷的红裤衩。”   秦风在那里哈哈哈:“柏舟你是不是害怕啊,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有一丝丝的颤抖呢?”   我:“我?我害怕?我他妈跟谁处的对象你还不知道?”   秦风说:“行行行,你牛逼,你和舒克开飞机,你……卧槽!”   摸着黑还没走几步,还什么都没看见,那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音效突然嗷一嗓子特别凄厉地就在我们耳边炸开了,然后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呼啸着从我脸前刮了过去,秦风大叫一声“卧槽”,我被女人的惨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把云玉往身后护,伸过去揽他的胳膊在半路被挡了回来——   我们俩都在第一时间想着把对方挡到身后去,结果胳膊在半路搭到了一起,我愣了一下,心里一暖,又突然有点想笑,身后跟着我们的两个小姑娘还在啊啊啊啊地惨叫,和音效的袅袅余音相映成趣,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发现刚从我们面前飘过去的是一张……一张看起来很像婚庆殡葬还是什么公司经常用的那种白桌布。   为什么判断是个桌布呢?因为我看见上面还镶着好看的蕾丝花边。   所以这鬼屋的老板以前是干哪行的啊?   秦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俩干嘛啊,在鬼屋挽着手跳四小天鹅呢啊?还有小妹妹你们害怕的时候可以直接抱我,别拽我裤腰带行吗,这大庭广众的我裤子差点让你俩拽掉!”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预收了,大家有空可以去瞧一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懿央3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柏 6个;沉音、27671024、萧翎、烟墨流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锦衣夜行、楚风漾水 20瓶;我是帥哥、Kotopai 10瓶;圆远远远远 8瓶;江查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二(二)   秦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俩干嘛啊,在鬼屋挽着手跳四小天鹅呢啊?还有小妹妹你们害怕的时候可以直接抱我,别拽我裤腰带行吗,这大庭广众的我裤子差点让你俩拽掉!”   我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两个姑娘赶紧连声道歉,秦风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没事儿,不用怕啊妹妹,我们三个男的在前头保驾护航呢……”   “老秦”,我其实不想打断他的,但是我们已经走到一个岔路口了,左右都有房间,“咱往哪儿走?左右还是直走?”   秦风说:“你和云想往哪儿走?”   我说:“我们俩随便。”   秦风回头道:“妹妹你们呢?”   女孩子弱弱的:“我们都行。”   我说:“要么都走一遍?来都来了。”   秦风说:“成啊,走吧。”   我们打算先进左边的屋子,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从门后一下子窜出来朝我扑了过来,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应该是个带着发套的工作人员——这老哥身高快有一米八五了,五大三粗的跟这儿装什么贞子啊?   不怕往外爬的时候卡井里吗?   我简直有点想笑,就站在那儿没动,那大哥张牙舞爪地在我面前比划了半天,看见我和云玉还有秦风站在那儿无动于衷,秦风身后的两个小姑娘被我们仨大老爷们挡着什么也看不见,探头探脑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他估计自己觉得也挺没意思的,但是就这么走了估计得扣钱,原地懵逼了一会儿,然后把手伸到我面前,突然……打了个响指。   我:“……啊???”   大哥前后晃了晃肩膀,自己踩着谜一样的点儿跳起舞来。   不如跳舞,吓人不如跳舞,逛鬼屋不如跳舞。   秦风用一种不知道是惊叹还是敬佩的语气说:“……哎呦我操。”   我扑哧一声乐了,那俩小姑娘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也开始笑,笑得直打鸣,丸子头的姑娘居然开始放DJ慢摇,店内外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那大哥的头套真的挺适合蹦迪的,长头发挡在脸前甩起来特别有感觉,我看他对着我咔咔这顿甩头,勾得我劲儿都上来了,就跟着他一起瞎几把跳,跳着跳着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大哥体力有限,蹦了一会儿不蹦了,弯腰冲我们鞠了个躬,我一边鼓掌说:“您头套能不能借我一下?”   大哥点了点头,一薅头顶,全部假发一波带走,我撸了撸那顶假发,捏住中间的部分,把上面搞蓬松,然后单膝跪下,把假发送到云玉面前。   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动作,连接前世和今生。   云玉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秦风人体唢呐一样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把手电筒对准了云玉的脸,假模假式地喊:“嫁给他,嫁给他!”   特么的有谁清明节拿着顶假发在鬼屋求婚的,云玉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他默默地在一片起哄声和欢声笑语中看了我一会,禁不住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扶我起来,把假发还给了大哥,大哥被不透风的假发捂得一脸汗,我递给他一张纸巾,他道了声谢,擦了擦脸把假发套回头上,在一堆深山老林一样的头发里把脸探出来,笑道:“兄弟胆儿挺大啊。”   我笑了笑:“您辛苦。”   他摆了摆手说:“谁挣钱都不容易。”   挥别了这个屋子里的大哥,我们往旁边的屋子走去,秦风一边走一边还说:“什么事儿啊这都,清明节鬼屋集体尬舞。”   云玉什么都没说,偷偷在黑暗中扣住了我的手。   我们十指相扣,我用大拇指揉了揉他的虎口。   右边的这个屋子在我们还没开门的时候其实挺神秘,门里不断传来哐哐哐的响声,结果一开门我们都有一点迷茫。   我真的不太懂这个鬼屋的老板。   他凭什么认为一只哐哐砸铁柱的、发光的绿毛猩猩能吓到我们?   凭什么?   凭这只绿毛猩猩长得丑吗?   我说:“这像不像咱们小时候玩那个扔硬币就能晃十分钟的摇摇乐?”   秦风:“……什么玩意儿?”   我两手握拳前后摇晃:“就是那个……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秦风:“我去你的吧。”   我们仨默然地站在门口,那俩小姑娘走过来一人和那个哐哐砸柱子的猩猩合了个影,然后回头问秦风:“哥咱们走吗?”   秦风挥了挥手:“走走走,什么玩意儿。”   我们朝前直走,走了没几步突然旁边窜出来一个人影,我心说大哥这钱也太不好挣了,都是熟人了干嘛还来吓一吓,结果发现不太对,这应该是另一个工作人员,他比刚才那个激情舞蹈的大哥矮小,他窜到我和云玉面前冲我们呲了呲牙,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工作人员的妆比刚才那大哥的走心多了,不仅没戴头套敷衍了事,脸上血肉模糊的特效妆化得还很逼真,我正凑近了跟他相面,这时突然从我脸旁边伸出来一颗头!   这工作人员没把我怎么样,云玉这一伸头倒把我吓了一跳,也把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他猛地后退了一步,吓得口吐人言:“妈了个巴子的。”然后飞快地扭头跑了。   我迷惑地歪了歪头,心说这人怎么这么不敬业,都对不起脸上精致的妆,我转过脸来跟云玉说:“你干什么……哎呦我操,吓我一跳。”   云玉青白带血的脸正慢慢恢复人色,他眨了眨眼,惨白的眼球恢复到黑白分明的状态,他冲我和秦风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刚才那个……不是人。”   秦风愣了:“啊?”   云玉说:“此地阴气太重,容易吸引一些尚在人世流连的魂魄,刚才那个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我担心他靠近你,把他吓走了罢了。”   我反应过来,不禁笑出了声:“不是,这大哥图一什么啊,清明节跑到鬼屋吓人玩?”   秦风接了一句:“徘徊人间太久寂寞了吧。”   云玉摇了摇头,说:“这地方到底有异,先走吧。”   秦风身后的两个小姑娘离我们很近,我们仨说的一字不落全听到了,丸子头姑娘抖抖地问:“哥你们说什么呢……别吓我们啊。”   我看了一眼秦风,觉得让他在小姑娘面前认怂肯定是不可能的,于是半真半假地摆了摆手说:“吓死我了,刚才过去那个,我看着压根不像人,跑起来连个影子都没有,可不敢再往前走了,我们仨先出去了。”   丸子头小姑娘弱弱地接了一句:“鬼会说妈了个巴子吗?”   嘿,小姑娘家家的学说什么脏话。   不出我所料,我们仨出去之后小姑娘很快跟着我们就出来了,丸子头小姑娘笑着扯了扯秦风的衣角,说:“哥你胆子也太大了,我都没怎么害怕。”   秦风说:“那你进去再玩儿一把?”   小姑娘笑了笑:“那你还陪我吗?”   秦风也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冲我使了个颜色。   我说:“没带。”   符也没带,鱼肠剑也没带。   小姑娘赶紧摆了摆手笑道:“还是不了……那个……”   短发姑娘搡了她一把:“她想管你要微信呢!”   丸子头哎呀了一声把脸埋在短发姑娘肩膀上蹭了蹭,然后抬起来笑道:“没有没有没有。”   我吹了声口哨,勾着云玉的肩膀:“哎呦喂。”   云玉也不说话,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笑。   小姑娘这么害羞忸怩,秦风都挺不好意思的,他转过脸瞪了我一眼,然后转回去眉眼弯弯地笑了笑,说:“你扫我吧。”然后调出了自己的微信名片。   好的,男女嘉宾牵手成功,祝福他们。   丸子头留完秦风的微信就溜了,我拍了拍秦风:“怎么着,不跟她们一起玩吗?”   秦风摇了摇头说:“先聊几天,感觉行的话再单独约吧。”   我说:“你感觉怎么样?”   秦风那鱼肠剑也扎不透的脸皮罕见地有点发红:“还成吧我觉得,挺可爱的……那个,晚上不跟你们一起吃了啊。”   我扑哧一乐,摆了摆手:“滚蛋吧你。”   秦风其人虽然脸皮厚嘴巴贱满嘴跑火车,但是对感情的态度还是挺认真的,而且其实是挺聪明一人,我不担心他玩别人,别人也骗不了他。从游乐场出来之后,我和云玉懒得再回家做饭,随便找了家馆子,我边吃边给秦风发微信:“聊得怎么样?”   秦风那边估计正忙着,好半天,回我一句:“挺好。”   我拿着手机乐了,云玉抬头看我一眼,问:“怎么样?”   我原话回他:“他说挺好。”   云玉还是担心他,毕竟北朝民风虽然比较开放,但是男女成亲还是要三媒六聘的,就这么逛一趟鬼屋就联系上了开始聊天,他总觉得有些草率:“这是不是太……”   我摆了摆手:“没事,不用担心他,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挺好的,这哥们儿也该谈个恋爱了,上次丫失恋跟掉了半条命似的,而且他挺聪明一人,不用担心别人骗他。”   我说:“其实这么论,咱俩上辈子认识的方式真是太四平八稳了,咱们也就是性别一样,要是一男一女,估计早就成亲了,直接指腹为婚轧亲家,结娃娃亲,青梅竹马,多好。”   云玉笑了笑,低头吹了吹汤,说:“现在也很好啊。”   清明将过,谷雨将至,人间缘分起起落落,阴差阳错,有始未必有终,我给云玉夹了一筷子菜,心想我这一辈子终于得其归宿,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头,我都希望我总是一脸傻样的发小,能找到陪他一起傻笑的姑娘。   番外二,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荧祸的小饼干 2个;烟墨流风、六六、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柚子 20瓶;可爱的小胖友 9瓶;六六、给你一朵fafa、蚕宝君 5瓶;077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三(一)   最近发生了一个事。   我的一个朋友结婚了。这哥们儿大学那场恋爱谈得轰轰烈烈,一直谈到研究生,后来听不到他什么消息了,我一直以为他分手了,结果人家俩其实是细水长流打算过一辈子了,收到婚礼请柬的那一刻我着实是惊了惊,也着实是为了他们俩高兴。   我的朋友一脸傻气地站在台上,头发丝儿里都透着大写的紧张,和新娘子并肩站着,司仪调侃的梗他一个也接不上,我们看得都乐,他紧张得在上面直撸头发,新娘子拿胳膊肘拐他,看口型像是让他不要弄,该乱了。   就是那种过日子式的关心。   婚礼仪式弄得还中西结合,先喝交杯酒再说结婚誓词,司仪神父在那里念词,他问我的朋友:“你是否愿意娶XX作为你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有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你都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这哥们儿都破音了:“我愿意!”   女方也来一遍,姑娘矜持又漂亮,开口也颤颤的,有点要哭的意思:“我愿意。”   说完结婚誓词交换戒指,然后新郎吻新娘,一对新人亲吻的那一刻舞台上突然绽放起旋转的烟花,耀眼璀璨的火光挡住了亲吻的佳偶,也照亮了黑暗中的宾客,我偏头看了看云玉,发现他正盯着台上的新人看,我伸手去牵他,他回过头来和我四目相接,彼此眼中都有动容。   说实在的,婚礼那种恩爱眷侣百年成双的气氛的确特别能感染人,尤其是对我和云玉这种这辈子也办不了婚礼的人,对于能站在台上,光明正大地亲吻,交换戒指,发誓此生属于对方,然后光明正大地接受四方来宾的祝福,多少有些羡慕。   婚礼的意义是什么,一个婚礼,一堆繁琐得让人原地爆炸的零碎事儿得操心不说,婚礼当天把一对儿新人累得像两条死狗,可办一场婚礼也不光是为着收回点这么些年随出去的份子钱,它可能更像是……   怎么说呢,告诉亲戚朋友,我知道婚姻是个围城,可我就是心甘情愿打破了头想进去,甘之如饴地被束缚其中,从此渐渐变成一个拖家带口有牵有挂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辞职的中年人,因为甭管是父母催婚还是自由恋爱,我都和在座结了婚的诸位一样,有想过一辈子的人了。   我也有想过一辈子的人,方方面面的限制让我们没法办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但是我们也和诸多童话婚礼之后回归平凡的夫妻一样在柴米油盐里相濡以沫,不同的是,我们需要坦荡地接受周围人祝福或者不祝福的眼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有了和父母出柜的心。   在参加完婚礼之后的回家路上,我跟云玉提了这件事,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有些错愕,有些紧张,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被说破心思的羞窘,我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他的纠结劲儿过去,他想了一会儿,说:“什么时候?”   我说:“这周末吧。”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一迈步直顺拐。   我其实心里也紧张,但是看他那么紧张,好像就没那么紧张了,有点想笑。   说是这个周末出柜,其实我们已经为出柜这个事做了很多准备了,自从云玉回来之后,我没事就带着云玉往我爸妈家跑,几乎每次回家都带着他,在我爸妈面前疯狂吹他的彩虹屁,其实也用不着我吹,他自己往那儿一站,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温柔又贤惠,身世还可怜,哪个父母能不喜欢他。到后来我一回家我妈第一句话就是“小云来了没有”,搞得我都有点吃味儿。   而且我也一直在跟我爸妈灌输一些有关同性恋的知识,想让他们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减少对同性恋的排斥,等我出柜那天,阻力或许会小一些,但是效果不尽如人意,我爸刚开始还挺新鲜,后来完全就是“反正我儿子也不是同性恋我知道这些干嘛”的吃瓜心态,我有一次问他“万一我是呢”,他眼睛一立:“老子打断你三条腿!”   至于我妈,她的态度非常让人迷惑,一开始我跟她说这个的时候她很害怕,一直在试探我,但我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就没说,后来我说得多了她反而没什么反应了,坐在一边默默地皱眉。   这几天我们俩都挺紧张焦虑,我上班的时候老是走神,云玉也不怎么样,有一次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手,盯着自己呲呲冒血的手指发了半天的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和砧板上的猪头肉歃血为盟拜把子。   我给他裹伤,把他手指裹得像个小猪蹄,边裹纱布边叹气:“我的宝啊……”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指,说你把我包成这样我没法做饭,我呲哒他:“都这样了还让你做饭,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生气气。”   他绷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又很快地敛了笑容,抿了抿唇,把我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个周末就是三天后的事,当晚我们谁也没睡着。   我以为云玉睡着了,就闭着眼睛想心事,云玉以为我睡着了,就自己在那儿鬼鬼祟祟地悄悄翻身。   他翻来覆去了得有五六次的时候我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睡不着?”   他顿了顿,嗯了一声:“不用管我,你先睡吧。”   我坐了起来:“给你热点牛奶?”   他见状也坐了起来:“不用。我也不想睡。”   我说:“小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听见他呼吸都顿住了,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   他说得很艰难:“柏舟……我就自私这么一回,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选择我。”   黑夜里我看不清云玉的表情,但是他话里的祈求和惶恐让我的心一瞬间都缩起来了,我一把抱住了他,把他的头按在我肩窝上,我不明白明明都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明明他该知道他在我心目中的分量的,怎么还会这么怕,这么没有安全感。   后来想来,大概是我在红尘中羁绊太多,我有双亲,有一堆亲戚,有癫痫的大姑白内障的二姨跳大神的三舅妈,有太多难以斩断的温暖牵挂,而云玉只有我。   我搂着他,亲亲他的头发,说:“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啊……我们俩,打断骨头连着筋,分得开吗,再说了,咱们就是出个柜,顶多挨顿打,我爸妈都是合法公民正常人类,不吃人,别弄得跟英勇就义似的。”   他闻言就只是清清淡淡地笑了笑,有些失神。   周末这天,我们坐了小半天的车到了我爸妈家,一人拎着一袋水果,上楼的时候云玉后背都是绷直的,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自己手心全是汗。我爸妈看见我们来了依旧那么热情,我爸还把云玉拽到自己房间要他看一看自己新写的书法,到了饭点儿我妈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我和云玉爱吃的,可我吃了半天,愣没吃出味儿来。   我食不知味地草草吃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冲云玉使了个颜色。   云玉神色一凛,默默地坐直了身体,莫名地有些……悲壮。   我干咳了一下。   来了!   我措了措辞,说:“爸妈,今天我和小云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我爸还愣呵呵地边吃饭边问了一句“什么事啊”,我妈敏感地变了脸色,紧紧地盯着我。   我和云玉对视一眼,离开饭桌,到二老面前跪了下去。   我说:“我们俩……有情,以后打算在一块儿过一辈子了。”   我妈尖利地喊了一嗓子:“柏舟!”   我爸还含着一嘴吃的,嚼了几口咽下去了,他一脸迷茫,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不是……什么就一块儿过一辈子了,好好地吃饭钻桌子底下干什么?”   我妈一拍桌子,说话都带哭腔了:“你傻子!你还看不明白怎么回事吗!”   我爸眯了眯眼睛,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柏舟你别跟我闹。”   我说:“我没闹……爸妈,我们是认真的……”   我爸打断我:“你别跟我闹!”   我叫他:“爸……”   我爸气得直喘:“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都是为了今天,是吧?”   我抿了抿嘴,点点头。   我爸笑了笑:“行,好,真是你爹的儿子,好大的一盘棋啊!……胡闹,年纪轻轻的胡闹,我跟你说柏舟,今年年底必须给我结婚,不管你还跟我作出大事儿来了!”   我说:“结婚是不可能的……”   我话还没说完,我爸一个大耳刮子抡圆就抽过来了,我脑袋嗡一下,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栽坐在地上了,我整个左眼都是黑的,半边脸火烧一样辣痛,而且好像舌头被牙刮破了,嘴里一股血腥味,云玉扶着我,眼里心疼焦急历历,可是又不敢拦我爸,我爸薅着我的脖领子连着扇了我三四个耳光,打得我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两边脸都麻得没什么感觉了,我爸指着我鼻子骂:“你他妈是女的吗,你他妈是人妖吗,你跟个男的好!你知道要脸两个字怎么写吗!你恶不恶心!”   云玉拼命把我往身后藏,直面我爸的怒火,哀求道:“伯父您别生气,您别冲着他,是我……是我主动的,是我开的头……”   我爸把手里的半杯酒迎头全泼在云玉脸上,手都在抖:“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玉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了闭眼睛,连脸都没抹,我说:“您甭骂他,两个人的事儿没有谁主动不主动的,再说我就是跟男的谈恋爱,我犯法了吗?”   我爸一掌差点把桌子拍碎:“你没犯法!你是个变态!你是个精神病!”   我梗着脖子:“杀人放火的那叫犯法,恋童癖那叫变态,我只是同性恋,我没有精神病!”   我妈叫道:“柏舟你少说两句!”   我爸气得眼睛到处乱转,抄起手边烟灰缸就冲我们俩扔过来,看那样像是砸着谁算谁,云玉把我整个人护在怀里,躲都没躲,生生挨了一下,淋漓的酒水顺着他的下颏淌进我的衣领里,我一下就慌了:“砸哪儿了,砸哪儿了?放开我!”   他低头冲我笑了笑,我拼命从他怀里挣出来,看见我爸把小凳子都抡起来了,我妈冲过来把我和云玉往外推:“还不快走!”   我爸把凳子砸在我脚边:“走什么?谁都别走!”   我妈赶紧冲我摆手,把我和云玉推出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我听见我爸在我们身后喊:“要走是吧,走了我老柏家没有你这个人!我丢不起那人!”   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我赶紧转过来检查云玉:“刚才砸哪儿了?”   云玉摇了摇头,对我轻轻笑了笑,说:“头有点晕……不碍事。”然后摸了摸我的脸,“你怎么样?”   我说:“没事……唉,我爸本来挺佛一人,没想到是个武僧,这战斗力。”   他没说什么,只道:“回家吧。”   我看着关上的门,叹了口气。   一路无言,路灯与夜色都沉默。他头晕我脸肿,两个人都特别悲惨,我们回家互相上药的时候我还说:“扛住啊,估计还有硬仗要打,我爸啊,骨头太硬了。我记得他上辈子挺看得开啊,怎么这辈子就这样了。”   算了,前世人命危浅朝不保夕,仗一打起来明天是死是活还说不定,谁会在意这个。这一世就不一样了,心为形役,谁也不能免俗。   云玉摸着我的脸没说话,亲了亲我的嘴角,眼神深深的。   已经很晚了,可我们谁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我坐在客厅里抽着烟发呆,本来以为这一夜就这么消磨过去,结果半夜四点的时候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你赶紧来一趟,我在第一医院,你妈让你气犯病了!”   我懵了,像被电打了。   我爸说:“你哑巴了,现在知道愧疚了,赶紧来!”   我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爸说:“抢救过来了,现在在办住院手续呢,别废话了赶紧来!”   我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赶紧穿鞋打算出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   我边穿鞋边说:“我妈心梗犯了,没事儿已经抢救过来了,我得过去看一眼。”   云玉说:“那你赶紧去,带点伯母住院穿的衣服,还有用的东西。”   我说:“嗯嗯嗯,我先走了——”   “你还回来吗?”   就在我开门准备走的时候,我听见云玉在我身后,轻轻问了一句。   他光着脚孤零零地靠着玄关站着,那样子好像天大地大,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是最后一篇番外。 得把出柜这事儿解决了。放心,不搞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烟墨流风、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8493 72瓶;长暮 30瓶;南木 10瓶;龙胆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全文完   “你还回来吗?”   就在我开门准备走的时候,我听见云玉在我身后,轻轻问了一句。   他光着脚孤零零地靠着玄关站着,那样子好像天大地大,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   我刚要关门的手顿住了,我转过身来,捧着他的脸和他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缠间我说:“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我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说‘只要我活着,我都陪着你。’你能不能信你男人一次?”   他低着头垂着眼睛,神色晦暗,呼吸却急促起来。他应我:“嗯。”   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我得赶紧走了,等我回来,嗯?”   他没有再说话。   到医院住院部的时候都是早上了,来的时候着急忙慌,到病房门口反而有些情怯,我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看着我妈,我妈气色有些苍白,左手在输液,但是好像精神还行,戴着老花镜坐在床上看书,我爸坐在她身边给她剥橘子,我敲了敲门,我妈抬起眼睛,没什么表情地示意我进来。   我站在床尾,先问了一句:“妈您好点了吗?”   我妈慢声细气地:“我又不是第一天犯病,这种病就是犯的时候吓人,抢救过来就没事了——老柏你先出去一下,帮我把门带上。”   我爸瞪了我一眼,背着手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爸出去了之后我一下子瘫在椅子上,我抹了把脸:“妈你吓死我了。”   我妈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我要是这一次……没了,你和……和他是不是就能分开了?”   我听我妈说这话,脑袋和心一起疼,我抽了口气,感觉一下子就没力气了,趴在病床旁边的小柜子上,闷声说了一句:“妈你干嘛啊……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啊,我难受。”   我妈摸了摸我的头发,说:“能分开吗,你和他?。”   我抬起头看着我妈:“分不开。”   我妈还是细声细气地:“那我可容易又犯病,你和他在一起,我看着就容易犯病。”   我爸打我多少顿我都能受着,但我最怕的就是我妈拿犯病这个事儿要挟我,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那我只能带着他走远点,不在你和我爸面前晃给你俩添堵了,但是妈,咱们娘俩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吧,我和云玉走到今天已经很难了,外人怎么歧视怎么排挤我都不在乎,但是你……你是我妈啊,能不能……”   我说到最后有点哽咽,缓了缓,轻声说:“妈你能不能不这么对我啊。”   我妈也哭了,她无声地流着泪,给我擦了擦脸,表情复杂:“你真那么喜欢他?”   我说:“他是我的命啊。”   我妈的表情更复杂了,半天,拿了张纸巾擦了擦眼泪,说:“……算了。”   她没再看我,转头看向了窗外,过了一会儿,说:“其实你和他的事……我早就猜到了。”   我一惊:“什么?!”   我妈叹了口气:“今年过年的时候,你自己躲在屋子里跟别人视频还是打电话我也不知道,我没看见,就是听了一耳朵……你让他亲亲你,可是那边明明就是个男人的声音……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还承认了,然后又跟我和你爸说那些……什么同性恋不同性恋的。”   她咳嗽了一声,还是有些虚弱的样子:“我就有些猜到了。”   我有点懵:“那您之前那么喜欢小云……”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小云是个好孩子。”   她说:“我和你爸当然是不愿意你走这条路的,但是你执意要走,我就问你,你想过以后怎么办了吗?”   我想了想说:“就跟那些领了证的一样,只不过要不了孩子,其实孩子这玩意儿也就那么回事儿,孩子长大了也得离开父母,最后还是只剩下两个人过日子,重要的是这一辈子跟谁过,您说是吗?”   我妈很受不了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算了,我就当你找了个不孕不育的媳妇吧。”   我嘴角抽搐:“您开心就好吧。”   我趴在她的膝盖上,把头搁在她的膝头上,低声说:“其实同性恋这个事,没有您和我爸想的那么吓人,我和云玉都不是爱玩的人,是认认真真关门过日子的,那些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事跟我们俩都没关系,我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是别人说什么,怎么看我们,我和云玉其实都不怎么在意,只要……只要爸妈你俩别带头歧视我们,我就什么都不怕……小云也一样。”   我妈很久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摸我的头发,良久,慢慢地说:“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之前也一直在想,其实做父母的,再怎么样,终究还是希望孩子能开开心心的,我当年怀你的时候就想,我儿子不要成名成家,干这干那的,多累啊,能健健康康长大,平平安安到老,一辈子没什么烦心事就够了……小舟你得知道,再怎么样,我们是你爸妈,还是……心疼你的。”   我被她说得眼眶发酸:“妈……”   我妈苦笑了一下:“你爸的思想工作我来做……行了,不用担心我,我没事,这次犯病不是被你气得,是被你爸吓得,你爸昨晚看你俩走了,他又不能打我,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哦,你去年出差去西安给他买的那个小陶人他拿起来要砸,想了想没舍得,气哼哼地扔床上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妈碰了碰我的胳膊,说:“你在这儿待一会就走吧,别去招惹你爸。”   我在病房的走廊楼道里看见了我爸,他冷冷地横了我一眼,没搭理我,我把病房门关上之后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听见我爸在屋里说话,还是气哼哼地:“他那个脸怎么肿得跟猪头肉似的,我是把他嘴打豁了吗?”   我的爸妈和天底下大多数的中年父母一样,不那么开明,也没那么前卫,跟他们讲平权讲自由简直说不通,但就是这样古板传统的我的父母,也到底还是那样一门心思地希望我好。   两个月之后,我妈给我打了电话:“你们俩周末来一趟吧。”   她那个波澜不惊的语气让我有种收到法院传票的感觉,我抖抖地问:“怎么了啊?”   我妈慈禧太后一样:“来吃个饭吧。”   那顿饭我和云玉吃得都战战兢兢,云玉尤其紧张,紧张得都快失语了,本来一个翩翩佳公子,整个人气质都不对了,像个刚被买进来的大丫鬟似的,不爱说话光爱干活,我看着心疼,把他从厨房拽出来让他坐在客厅看电视,自己挤到厨房里给我妈打下手,后来发现不对,把云玉放出去之后他就只能和我爸坐一起两两相望,就想把他拉回来,我妈叹了口气,把我推出了厨房:“去,陪陪你爸,别让小云一个人跟他坐着。”   我爸闻言哼了一声,说:“我可用不着他陪我。”自己转身进屋了。   吃饭的时候我妈一直拿胳膊肘怼我爸,怼了好久我爸终于把筷子一放,说:“你们两个应该知道叫你们来是为什么吧。”   我和云玉点了点头。我爸接着说:“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自己选的路,受再多的苦也得扛着。实话说我个人不理解也不支持,但是为人父,我只能做到不阻挠——我就只能做到这儿了,你们俩能听明白吗?”   我心里有点酸苦,但是也明白这已经是我爸最大限度的让步了,我说:“爸妈我们敬您俩一杯吧。”   我和云玉站起来弯腰跟我爸碰了碰杯,仰头把酒干了。   云玉坐下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一摸,他手心全是汗,他嗫嚅了半天,给我妈夹了一筷子菜,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会对柏舟好的……伯母您吃菜。”   我妈一下子笑了,给云玉也夹了一堆菜,说:“你也多吃点,这孩子太瘦。”   饭后我和云玉在厨房洗碗,我爸妈眼皮子底下,我们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也没怎么说话,水龙头哗哗地响,我洗着洗着,悄悄用我的小拇指勾住了他的。   他偏过头,今天晚上他喝了一点酒,脸颊带了点绯色,眉目却依然沉静,他无声地勾了勾小指回应我,然后轻轻地笑了笑。   那天我们在我爸妈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回去,在我爸妈家楼下我站住了脚,说:“我想给你个东西。”   云玉也站住了,道:“什么?”   我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丝绒的小盒子。   云玉讶异地瞪圆了眼睛,我一边把那个小丝绒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戒指,一边说:“这是我出柜那天就买了的,就是想这关过去之后我就送你,本来想在家里的时候给你的,现在想和你一起戴着它回家也挺好。你看看款式喜不喜欢?”   他愣了一会儿才把戒指接了过去,把那枚小小的戒指举起来,早晨柔和的、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铂金的小圈儿照到他的脸上,云玉眯着眼睛看了很久,刚要把戒指往手指上套,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我给你戴啊。”   他没说话,看着我给他左手无名指戴上戒指,轻声道:“你的呢?”   我摸了一下裤子兜:“我的没装小盒子里,你等会儿……啊在这儿呢。”   我把我的那枚翻出来递给他,他珍而重之地握住了我的手,给我把戒指戴上。我张开五指看了看,笑了笑,刚想说话,就被云玉突然袭击了一下嘴唇,他亲得很快,啵唧了一下就缩回去了,像个初恋时候在对象爸妈家楼下偷吻对象的青涩高中生一样拉住了我的手。   他叫我的名字:“柏舟。”   我应他:“嗯。”   他默了默,轻声道:“谢谢你。”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他,脑子一抽说了一句:“大恩不言谢。”   云玉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难形容,我摆了摆手说:“什么玩意儿……我脑子被我爸扇飞了,我是说……嗯,谢谢命运能让我再遇见你,也谢谢你……一直那么爱我。”   我说到这感觉应该接着往下说哪一句话了,莫名其妙地有点激动,开口声音都抖抖的,我说:“我爱你。”   云玉脸刷一下就红了,他一个一千多年前的人,第一次表白说的是“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让他说这么奔放肉麻的情话也挺难为他,不过说起来,我好像也是第一次说。   千载岁月,爱意也不仅仅有这一种表达方式。   他憋了半天,说:“我也是。”   俺也一样.jpg。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牵了他的手。   在回去的车上云玉眼睛还是亮亮的,也不说话,张开了五指伸到脸前翻来覆去地看,带着点几乎像是小孩子一样幼稚的欣喜,我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看一路了我的宝。”   他也不应我,从我的手掌里艰难地解救出了自己的无名指,坚强地把戴着戒指的手指从我的指缝里呲出来,又看了看。   我:“……”   他笑起来,叫我的名字:“柏舟。”   我说:“怎么了?”   他咧嘴笑了笑,特别甜,还有点傻:“阿舟。”   我说:“干嘛?”   他默了默,又叫:“阿昭。”   我心里一动,低声应他:“嗯。”   他轻轻地勾了勾唇角,看了看我们交缠的手指,又看了看我,然后远远地看向窗外,神色恬静安稳,夏日上午灿烂的阳光在他脸上乍明乍暗,列车隆隆,飞速驶过那些快速逝去的光阴,我也把目光放得远远地,车正在经过一条河流,那水波纹粼粼,安静地散发着金色的光辉。   我忽然想起海子的一句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从这儿往后看,就是余生了。   番外三,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还是想要长评,谁写长评咱俩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后记估计会发在微博上,但是实在懒得写的话就不写了,也不一定。 下篇文大概五月上旬会开,具体时间看我微博吧,会提前说的。 最迟应该不过5月15号了吧,毕竟那都五月中旬了哈哈哈哈。 感谢陪伴,我爱你们。 咱们下篇文啊,江湖再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叶不羞老攻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烟墨流风、沉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沉音 22瓶;月半仙超帅、叶不羞老攻 20瓶;南木 10瓶;蚕宝君 5瓶;六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