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风水司 作者:假发浸酒 文案:陆望知体质特殊深受灵体欢迎,别人招猫逗狗,他招鬼逗怪,招的还是厉鬼凶灵。 恐怖的千年恶灵?美艳的吃人鼓精?一村死不瞑目的厉鬼? 陆望知微微一笑:来都来了,不如……跟我去地府一趟吧 厉鬼凶灵:这和说好的不一样QAQ 于是灵异界流传着陆望知捉鬼渣男的名声。 直到某天他招惹了一个送不进地府的人—— 陆望知:鬼呢?精怪呢?你把它们藏哪了? 庄随:有了我你还不满足吗?还敢招惹别人? 陆望知:……我错了大佬,下次还敢 【灵异悬疑文,单元剧】 CP:口是心非大帅比受X深藏不露套路多攻 1、庄随(攻)X陆望知(受),1v1,he 2、攻不是人系列,连地府大佬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放个正经点的文案】: 受人陷害的陆望知因为灵力衰退不得不离开行动司,本以为调岗的单位是个垫底部门,谁知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藏龙卧虎。 尤其是那位上司,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进能呼风唤雨,退能助他化煞。 行吧,那他就在这里潜心养老,顺便佛系搞搞业绩 ……只是没想到这一搞,垫底部门居然被他搞成了模范标兵单位。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望知,庄随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天命索 陆望知消灭掉最后一块点心,看着面前那堆码得整整齐齐的蒸笼,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旁边的服务员见他招手,以为要结账了,结果上前低头,就见他伸手在菜单上点了几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帮我各打包两份带走。” 服务员看了一眼面前数量可观的蒸笼,停顿了一下才说:“不好意思,可能得换一位师傅做,您看可以吗?” 陆望知:“?” 服务员侧身指了指身后半开放的厨房:“之前的点心师傅要下班了。” 陆望知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从橱窗后一闪而过,顿时有些遗憾。 他吃东西其实不怎么挑,但胃口有些薛定谔,碰上好吃的能吃特别多,普通的就随便对付两口。近一年这家凤陶居来了个手艺惊人的点心师傅,可惜师傅到店的时间有些捉摸不定,陆望知也是进了店才发现他今天在,一个没刹住就点了一桌。 不过既然人已经下班,换个师傅做就没必要再加单了。 结完帐出来,林欢的电话刚好杀到。 “老陆!我才刚知道,你从行动司出来了?是不是那帮孙子打的报告?我就知道他们一天到晚不干人事!” 陆望知一边听发小嚷嚷,一边往电梯走去。 “我自己跟上面递的调岗申请,你别担心了。”他边说着边往周围看,发现电梯前已经等了一堆人,干脆也没太靠近,就站在栏杆边继续说,“我这情况三个月都没恢复过来,在前线特别不顺手,上周抓捕的时候被那些怂货坑了,让个倒霉鬼反噬了一下,这几天别说念咒施法了,走在路上都特别倒霉。” 霉得他调岗批复下来,居然被调到了本市着名的吊车尾部门——气运风水司。 陆望知一直挺顺遂的,他出生于驱鬼捉妖的世家大族,家里有个热衷于做生意的老妈,富得流油,他自己也争气,天生适合干这行,毕业之后供职于特殊行动司,很是干了几票大的,把本市的大鬼小妖治得服服帖帖,顺便把特殊行动司给捯饬成了一个模范部门。 就是三个月前行动时和煞气正面冲撞,随后能力受到影响跳崖式下滑。一开始是灵力消耗变快,后来干脆法术都有些时灵时不灵的,行动司里另一个派系的人早看他不顺眼,趁此机会没少给他添乱子,他烦不胜烦,干脆申请调岗。 “调去哪个单位了?”林欢问。 陆望知:“气运风水司。” “……” 那头林欢没了声音,估计是想不起来有这部门。茫然了好一会,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有点激动地道:“那我之前托人去龙虎山给你求的那段天命索你带上了没?” 陆望知看见电梯门开了,挤在门外的人都涌了进去,也不急着过去跟他们挤,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自己这位发小鬼扯。 “我算卦虽然十次只会中一次,但我真的有预感这次算得很准。”林欢不知哪来的自信,相当笃定,“那煞气虽然厉害,但你流年运盘没有问题,这种情况找个八字五行跟你相生的人化解一下就行了,龙虎山的人说这人叫天命之子,我都算出来人在北湾区了,这两天我再仔细算算给你收窄一下范围……” 陆望知上前重新按了电梯,脸上有些无奈地挂了通话。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手指摸到一团丝绸质地的东西,想起这就是林欢早上硬塞给他的天命索。据说这东西是龙虎山出品,具体怎么用陆望知没仔细听,大约是当他靠近林欢说的什么鬼天命之子,这东西就能自己感应出来,至于感应出来之后会怎么样,林欢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之听着相当可疑,指不定是林欢被人忽悠了。 陆望知懒得把手从兜里伸出来了,就这么揣着。 等电梯的功夫,旁边来了一个人,他一开始也没注意,直到闻到一丝清朗如山风般的气息,他才怔愣抬头。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旁边那人见他没动,侧身当先走了进去,陆望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腿跟上。 走在他前面的男人身量很高,戴着鸭舌帽,一进去就有些吊儿郎当地靠在一边的角落,陆望知注意到那帽子底下是一头灰色的短发,那人鬓角铲得很短,刘海却有几缕歪在眉峰上,深邃的五官藏在阴影里,好像被加持了特效,浓墨重彩的,看得陆望知有点失神。 背后就在这时又冲过来几个人,陆望知一个踉跄被挤到电梯另一边的角落里,顿时对刚才自己的失态感到莫名其妙。 他还想往对面角落看,但进来的人很快挤满了整个电梯厢,只得作罢。 现在是饭点,附近又是本市CBD区域,正是最多人出来觅食的时间,电梯几乎层层停,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陆望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兜里那团天命索,指间忽然一麻,像是被烫了一下。他猛地抽手,感到那团丝绸细索被带了出来,正要塞回去,就感觉那段滑溜溜的东西像是有生命一般绕过他的手指,飞快地往旁边窜去。 陆望知皱着眉勾手一扯,旁边的女士哎呀了一声,转头来看他。 陆望知:“……抱歉。” 女士眼瞪到一半,瞧见陆望知的脸,倒竖的柳眉又弯了下去,脸颊红了一片,轻声回了句没事。 陆望知这下不敢再乱摸,人太多挤得他没法抬手,只得大拇指在各个指节之间摸索了一下,发现那段天命索的一头正系在他无名指上,另一边不知跑哪去了,顿时心里将林欢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人发现,此时人满为患的电梯里,有一个角落却意外的有些空落。 庄随人高马大地靠在那里,明明周围大家都挤在一块了,他旁边却像是隔了一道空气墙,谁都没有真的挤到他身上。 他瞟了一眼电梯楼层,随手给叶天双回了条微信:我不同意,把调岗申请给我退回去,让上面别什么人都往这边弄,咱这不是垃圾回收处理场。 叶天双:…… 叶天双:你要不再看一眼?我感觉长得不像坏人 庄随:长得帅的你都觉得不是坏人 叶天双:…… 庄随:富二代,世家大族的,混的还是行动司,他往咱们这来,到时是他当领导还是我当领导? 叶天双:…… 庄随怼完叶天双,点开前几条信息里某份文件,那是一份调岗申请,他盯着上面的照片看了几眼,最后视线落在旁边特别行动司几个大字上,轻轻哼了一声。 电梯终于到了一层,门开启的一瞬间,庄随周围的人恍恍惚惚地主动挪开,等大家回过神,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轻松地走了出去。 然而也没走多远,庄随忽然感到左手无名指被猛地扯了一下,与此同时,还被挤在电梯角落的陆望知发现刚才还软趴趴的天命索忽然收紧,周围随即传来几声惊呼。 “什么东西?” “哎哟这啥?!” “怎么有根绳子在这,哪个缺德玩意干的,这不绊死人吗?” 人群松动了一些,这时大伙才发现一根红色的丝绸细绳从电梯里伸了出去,十几双眼齐齐往外看,全都看向电梯外被拽得停住脚步的庄随。 “小哥……你这绳子是不是勾电梯里了?” “先别让电梯门关上,先把绳子拉出去。” 庄随瞧着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细绳,好奇地拉扯了一下,当感到上面传来细微的灵力反应后眉头挑了挑。 十几双眼睛于是又顺着绷紧的细绳往回看,最后目光一聚,都落在一只五指修长的手上。 陆望知:“……” “……哎呀。” 一个年轻姑娘最先轻呼,她顺着手往上看向陆望知,又眼睛亮亮地抿嘴微笑。 陆望知表情有些僵,他镇定地想把天命索拽下去,却发现怎么用力这东西都纹丝不动。 挤在中间的一个大妈探头瞥了一眼,瘪嘴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小年轻。” 十几双眼睛仿佛从这根红绳和陆望知身上窥探出了什么秘密,或揶揄或看好戏。 “小伙子你赶紧出去吧。”大妈没忍住,“我们还等着下去坐地铁呢,这绳子卡着没法关门。” 陆望知掐死林欢的心都有了,他一边道歉一边挤出电梯,和等在外面的庄随来了次正式的对视。 庄随咦了一声,认出这人就是刚才调岗申请上那家伙。 陆望知此时却对面前这人的身份一无所知,随着距离的拉近,天命索长长的一段垂落下去,他只得飞快地把拖地的部分胡乱塞进兜里。 来往的行人奇怪地盯着他们之间那段红绳,陆望知心里一边飞快盘算,一边试图往天命索里浇灌灵力,可这东西也许真有些门道,感知到灵力波动后迅速烫了他一下。 不是吧这东西,赖上了还去不掉了? 陆望知一头雾水,他见对面那人薄削的嘴唇微微一动——电光火石之间,心随意动,他极快地低声念了一段咒,瞬间抬手,一张小小的符咒呼地贴在庄随手臂上。 庄随:“……” 锢魂符微微亮了一下,庄随本想出声制止,但视线在那奇怪的红绳上一转,想到那张调岗申请,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想看看这人到底想干嘛,于是干脆眼皮往下耷拉,装作被锢魂符暂时禁锢了魂魄,呆呆站在原地。 陆望知见状以为符咒生效,低咒了一声,木着脸拉着庄随的手臂冲出了商场。 到了外面人少的位置,他才停下来拨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对着那边的人冷冷道:“林欢你死了。” 第2章 跳楼鬼 电话那边的林欢有些懵,不知道才刚过五分钟,自己怎么就死了。 林欢:“……老陆?” 陆望知:“你那破绳子给我绑了个人。”他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低头继续研究怎么解天命索,结果这东西也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死死扣在他手指根部。 他又去试着解庄随手上那一端,同样如此。 林欢:“啊?啊?绑了个人?那、那应该是你的天命之子啊。”他蓦地兴奋起来,音量猛地提高,“然后呢,绑了之后有什么变化没有?” 陆望知额角的青筋爆了起来:“什么都没感觉到。” 刚才他思路还没捋清楚,手就下意识先动了,等反应过来,锢魂符已经贴了,人也被他懵住了。现在一想到禁锢的是个大活人,他就一阵头痛。 不是说这东西能帮忙化解煞气吗?现在除了在他和这人之间绑了段解不开的绳子之外,就没别的动静了。 “什么都没感觉?”林欢听得一阵茫然,“没道理啊,龙虎山的人还跟我保证这东西有用的。” 陆望知有点头痛地转过身:“……你最好现在就给我去问清楚。” 一直安静假装失魂的庄随见陆望知这时没留意自己这边,心里遂打起了主意,低头飞快地掏出手机给叶天双发了条微信:等等,那份申请先别退。 叶天双:啊? 庄随:你联系一下这人,今晚西塔不是有个任务委托吗?让他去。 叶天双:啊?啊啊啊? 庄随见陆望知要转身,没再理会智障部下,屏幕一锁,又继续装他的雕像。 “……老、老陆,龙虎山的客服好像暂时不在。” 陆望知面无表情地听着林欢说话,他看着似乎没有很生气,但却轻轻笑了一声:“这东西现在没法解开,我给你五个小时,今晚12点之前解决不了,你看着办吧。” 挂了电话后,陆望知按了按太阳穴,庄随在旁边看着,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看清楚陆望知的正面。 脸确实长得不错,比照片上好看,不过比不上他就是了,身材很好,合身的休闲西装看不出来牌子,但似乎是定制的,衬得陆望知身高腿长。 庄随注意到对方脑后扎了个小揪揪,扎头发的头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一晃而过的时候闪过一丝暗光。 陆望知从不知哪里拿出一把小刀尝试了一下,不但没在天命索上划开一条缝,还反过来把小刀的刀尖给磨掉了。 陆望知:“……” 他又翻出一张火符,火星随着咒语从他指间落下,居然在天命索上弹跳四散,熄灭了。 看来这东西有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意思。 陆望知叹了口气,在锢魂符的作用下庄随虽然会失去自己的感知,听他命令行事,但就这么戴着个大活人在外面站着也不是个事,以往他行动的时候锢魂符都是用来控制案犯的,现在用来控制一个无辜群众,陆望知有些心虚。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楼上酒店开个房间待到林欢找到解决办法为止,手机又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但没有被标记为推销中介之类,陆望知还是接了。 “你好,请问是陆望知先生吗?我姓叶,是气运风水司的人事专员。”叶天双怯怯的声音传来。 陆望知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收到风水司的来电:“你好。” 叶天双在那边踟蹰了一下,开始了她的瞎掰:“是这样的,今晚有个紧急委托,我司其他同事都有重要任务出去了,实在空不出人手,虽然你还没正式过来报道,但我们领导让我来问问你能不能去委托现场看看?” 陆望知愣了愣,叶天双又解释道:“其实就当成是调岗考核就行了,不用太紧张。” 这要求有些不符合流程,但这次调岗前,陆望知也确实没有和风水司的领导见过面,对方说不定听到了一些流言,对他的实力存疑也是情有可原的。 “没问题。”他只迟疑了一瞬就答应下来,“我等下加你微信,你把委托的详情发给我。” 听闻气运风水司是本市灵异体系里的养老部门,接的委托难度和活跃在最前线的行动司、安全司之流根本没法比,陆望知现在能力时灵时不灵的,也正好看看自己能不能胜任。 加好叶天双微信后,对方很快发过来一份委托说明,陆望知大略浏览了一遍,发现委托人正好就在眼前的西塔办公,于是随即转身要走。 刚迈了一步想起旁边还呆站了一个人,陆望知又急急刹住车,回头无奈地冲庄随打了个响指,后者果然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随即穿过裙楼和办公楼之间的遮雨棚,来到了西塔办公楼大堂。 因为已经过了大部分公司的下班时间,大堂前台只剩下一位轮班的接待人员,陆望知出示叶天双发过来的临时电子工作证,前台只瞥了一眼证上的名称头衔,什么都没说就递了两张访客卡给陆望知。 刷卡进闸后一路上了十一楼,这次的委托来自一所企业服务咨询公司,委托人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姓林,资料上说他最近一周每天晚上都能透过公司落地玻璃看见有人跳楼,而且每次都是同一个位置。 这种委托说难不难,看起来是有人自杀了,死后鬼魂被困在原地,不得不每天重复自己死亡的过程,也不知关风水司什么事。陆望知琢磨了一下,猜测可能是因为这活太简单了,行动司那些人不屑于接,最后转了几手扔给了垫底的边缘部门。 他随手摁响了门铃,等了一会里头才出来一个女人。 女人有点看不出年纪,漂亮得有些过分,身材凹凸有致,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的视线落在陆望知和庄随身上,显然有几分疑惑。 也不怪她觉得奇怪,陆望知穿得像是哪个公司的年轻太子爷,气质相貌都不像普通上班族,跟在他后面的庄随则穿得十分酷,灰色的头发即使压在帽子下,也相当显眼,更不要说他那张脸,瞧着倒像是隔壁大剧院走秀的模特。 陆望知冲来人笑道:“你好,我是气运风水司的,姓陆,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位林先生,我司接到了他的委托,说办公室出了一些怪事。” 女人顿时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把他们迎了进去:“我是林先生的助理,前头来了两位天师,我还以为到齐了,没想到还有人来。” 她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好奇地打量两人:“您这个气运风水司是政府机构吗?我还以为政府机构都是些严肃的干部,两位看着真特别。” 陆望知随口应话,他一听前面已经有人来了,心想这林老板看来是多管齐下,怕他们这些正经部门办事不力,又自己请了天师过来。 三人一路进去,很快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陆望知当先进去,一眼就看到里面站了三个人。 房间正中的位置摆了一张矮桌,一个长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这人穿了一身天师服,正指点着另外一个学徒打扮的年轻人摆放贡品,发现有人进来了他也只斜眼往门口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真倨傲还是假倨傲,分明没把陆望知他们放在眼里,看着气势确实挺能糊弄人。 一直坐在角落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倒是站了起来,目光在陆望知他们身上停驻半晌,最后落在那个女人身上:“这是?” 助理:“风水司的,说是接到您的委托。” 林老板估计也搞不清风水司是个什么部门,但一听是接他委托来的,脸上便多了几分殷勤。 原来林老板这个办公室恰好在西塔裙楼的上方,据他说每天差不多这个时间就能看到人影从外面落下,直直摔在裙楼的玻璃顶棚上。 “哎呀你们不知有多恐怖,她每次都正面对着我办公室,五官冒血,眼睛都跳出来一个了,昨晚居然还敲我的玻璃,有时也不止摔一次,连着几次摔在顶棚上,摔得都成一坨泥了,特别恶心。” 林老板说得唾沫横飞,恨不得手舞足蹈把那鬼的样子画出来:“我听说西塔几年前顶楼的停机坪还对外开放,当时有人从那里跳下来,直接砸穿了裙楼的顶棚,裙楼旁边那个出入口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没再开,说是风水出了问题。” 陆望知没理他,径直在办公室里逛了一圈,落地玻璃旁边有一排装饰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装饰品,陆望知饶有兴味地盯着一个做旧的鼓看了半天,随口问道:“林老板你天天都加班?怎么晚上还待在办公室里?” 这问题一出,林老板一下子没了声音,他飞快地看了门口的助理一眼,支支吾吾地红了半张脸:“咳,就是……呃,工作比较多。” 陆望知看他表情就懂了,心想这林老板也是心大,都天天见鬼跳楼了,还坚持跟自己的助理在办公室偷情。 干得正酣的时候看到爆浆的鬼脸不会软吗? 此时那边先到的天师已经准备完毕,陆望知发现对方在看自己,正有些疑惑,便听那天师道:“陆先生不去管那些厉鬼猛鬼,连这种小案件也要来抢贫道生意了?” 陆望知眉头一挑,又听他继续道:“也是,听说你行动司待不下去了,怎么回事?是因为能力大不如前了吗?” 天师脸上挂着一丝嘲讽:“恐怕你现在连这种小委托也力有不逮了吧。” 陆望知听完面色未变,心里却一堆问号,这人明显和自己有过节,可仔细一看长相却毫无印象。 林老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茫然四顾:“这……大师这保险吗?” 中年天师谱摆得很足,点头示意:“有贫道在,自然万无一失。”说着不再去看陆望知,指示徒弟点白烛檀香,随即一手持桃木剑沾符戳弄,口中念念有词:“吾今三师庭第十八代弟子,焚香拜请祖师爷众公仙师太爷爷,有请有灵到坛,身传后教学法弟子,三犒三请急如律令。” 话音未落,密闭的办公室内忽然流窜起一阵阴风,那天师猛地瞪眼喝道:“来了!” 众人抬头往落地玻璃看去,只见对面的写字楼外墙灯光闪烁,照得这边亮如白昼,一具四肢扭曲的躯体几乎是贴着西塔玻璃幕墙滑落,它十指扣在玻璃表面,发出刺耳声响的同时拖出十道猩红血痕。破布一样的乱发糊在它脸上,和室内众人几乎齐平的时候那头发猛地掀开,血肉模糊的脸上已经分不出来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只剩下裂到耳际的大嘴,正露出一丝诡笑。 第3章 吃人鼓 林老板吓得拉着助理后退,刷拉一声把旁边的衣帽架带倒在地。 “不用怕!不过是只小鬼罢了!”天师毫不怯场,脚踏七星,口念密咒,“天清灵,地灵精 ,法到令到,灵符咒法护吾身来变化 ,一化心,二化人,三化魔仙师,你身合吾身,吾身集你身,万邪伏鬼走,恶人见我魂魄飞 ,有请仙师来化魔鬼王,急急如律令!” 戳在桃木剑尖上的符纸应声自燃,小小一张黄纸,居然烧出了一串明亮的火星,直直往落地玻璃飞掠而去。 缩在角落的林老板看得目瞪口呆,刚才抖如偏瘫的手都稳了下来。 此时办公室里真是星火流走,青烟横飞,瞧着相当大阵仗。 但陆望知见状却双手插兜不慌不忙地退到墙边,远离了那些胡乱翻飞的符纸碎屑和呛鼻的烟,他随意扫了那只鬼一眼,然后彻底失去了兴趣,转而继续去看周围的装饰品,好像那血淋淋的鬼是透明的一样。 一直动都不动的庄随目光落在那张可怕的鬼脸上,倒是眉峰轻挑,只听天师又是一声暴喝:“——破!” 于此同时那鬼显然看到室内众人,它猛地五官渗出血来,四肢断落,惊恐地尖叫出声,天师祭出的一阵火光轰地撞在落地玻璃上,闪得在场众人纷纷回避。 等到光芒消散,再抬头时,落地玻璃上一片干净,哪还有什么鲜血断肢,那鬼竟是不见了。 林老板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舌头打结:“大大大大师,这这这这鬼呢?” 天师收剑回身,脸上的表情莫测高深:“已经被我打回地府了。” 林老板听得狂喜,连忙上去道谢,他示意助理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信封递给天师,后者也没客气,随手接过交给了徒弟。 天师脸上颇有几分得色,打量旁边的陆望知,不咸不淡地道:“我们三师庭虽是天师道旁支,但精于符箓,说到降妖驱鬼那都是万无一失的,林老板何必多花这冤枉钱再请别人来?” 林老板连连点头:“是是是,大师说的对,钱就得花在刀刃上,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想着能多一分保障是一分,没想到有眼不识泰山。” 两人眼看就要互相吹捧起来,陆望知就在这个时候出声道:“我们风水司是正经部门,为人民服务,不收钱的。” 陆望知说完也不去看天师阵青阵白的脸,冲庄随招了招手,转身出去了。 到了门外,他也没直接下楼,而是穿过电梯间去了另一边的厕所,等到外头声音响起,确定那天师二人离开之后,他才又转了出来。 这次他选了面墙靠着,拿出手机来没看到林欢的消息,只得刷起了朋友圈,但刷了五分钟就看完了,陆望知等得有些无聊,于是开始百无聊赖地打量站在两步开外贴身护卫一般的庄随。 看了一会之后,他咦了一声,伸手捏起垂在两人之间的那段天命索。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东西的颜色似乎变浅了一些,手指捏着的位置,隔着细绳居然还隐约看到皮肤的纹路。 正想继续研究,冷不防背后的公司里响起一阵惊叫声。 陆望知皱了皱眉,只得先放开天命索,转身两手稍稍用力掰开了人家公司的大门——他刚刚就发现了,仗着每一层都有独立的访客卡,寻常人上不来,这门其实就是个摆设,真有心想进去,用点力一掰就开。 再次来到林老板那办公室前,里头的贡品收拾过了,但设坛用的矮桌还摆着,只见林老板和那个助理慌慌张张地从那矮桌上下来,衣不蔽体地往门这边跑,陆望知看得啧啧称奇,心里相当服气。 才刚驱完鬼,你俩居然兴致就来了?敢情供桌上办事很新鲜刺激是吧? 他无语地瞥了两人一眼,林老板一看见他还在,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忙拽着他的胳膊躲到他身后。 “救命啊这位同志,那那那那鬼还在,她刚刚又跳下来了!” 陆望知瞧着对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不动声色地一挣,上前几步走到办公室内,便见另一侧落地玻璃上好像被人用力泼了一大桶鲜血,残肢贴服着散落在上面,那跳楼的鬼一张脸完全挤在玻璃上,随着滑动,皮肤一寸寸地粘附在玻璃表面,恐怕过不了多久,那张脸皮就得被彻底扯下来。 陆望知:“……” 庄随:“……” 这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陆望知皱着眉看了一会,后头的林老板早抖得双腿报废靠墙滑倒。 眼看那鬼脸皮快要撕完了,底下的攒动的蛆虫越发清晰可见,陆望知这才叹了口气。 跟在后头的庄随见他似乎终于要出手,连忙打醒精神。 却见陆望知似乎并没有用符箓的意思,他抬手在脑后一摸,随即暗光一闪,原本好好扎着的小揪揪没了,略有些细碎的发尾散开。 庄随正有些不明所以,办公室内却忽然平地起了一阵风,那风卷着一丝奇异的气息冲到他鼻前,说不出是香还是什么味儿,无端地令他心跳停了一拍。 庄随愕然抬头,视线落在陆望知的背上。 气息似是从这人身上传来,并不浓烈,但却像是有着令人不解的魔力,使他差点忍不住向气息传来的中心靠近。 陆望知不知道身后人的异样,他扯掉头绳之后一愣,发现周身灵力充沛,恢复到了往常在行动司的水平,这是他能力衰减之后久未再出现过的情况。 他有些惊奇地抬起左手,发现天命索不知什么时候又浅淡了几分,缠在他手指上的一端极烫,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地流进他血液里。 难道这东西真的有用? 他面露惊疑,还不待仔细查看,背后林老板便开始哇哇大喊。 “大大大师!它进来了!它进来了!!” 场上情况瞬息剧变,被隔在玻璃外的鬼仿佛受到什么吸引一般,正挣扎着一点点穿过玻璃,它失焦的眼睛空洞洞地看向陆望知的方向,四肢先一步往前飞来,眼看就要落在陆望知的身上。 但陆望知却懒得多看,随手甩出什么东西,庄随注意到正是那根头绳,那东西先后划过断得参差不整的四肢,闪电般戳在恶鬼面门上,便见刹那间空气一阵凝滞,风从四面八方往头绳中心聚去,那鬼咻的一下,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吸进了头绳。 世界安静了。 庄随:“……” 林老板失声了半晌,好不容易张开嘴,话还没组织好,就见陆望知慢吞吞转过身来,眼里带着几分戏谑,看向他身后几步外蠢蠢欲动的某个身影。 “怎么?你也忍不住了?” 林老板顺着陆望知的视线看去,却见自己那位美貌的助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陆望知身后,她面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时而妩媚,时而贪婪,好像在强忍着什么欲念一样。 林老板愕然出声:“小刘你这是……” “你怎么发现的?”助理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一双眼死死盯着陆望知。 陆望知:“办公室里放着这么一个奇怪的鼓,你当我瞎吗?” 助理的视线落在装饰架上,哼了一声,她似乎有些忌惮陆望知,可某种致命的气息却让她忍不住又往前踏了一步。 “你真好闻。”她说,“这是什么气味?” 陆望知冲她一笑:“能杀了你的气味。” 助理被他的气势弄得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抵不住气息的诱惑,露出垂涎的表情:“你这么好闻,把你做成我的收藏品应该挺好的。” 话音未落,助理苗条的身体裂成两半,一只通体黑毛的恶心怪物从她体内钻出向陆望知扑去。 腥风吹起陆望知的发尾,他逆光而站,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中,表情看不真切,庄随一言不发地微微眯起眼,没有去看那吓人的怪物,反而仔仔细细地分辨起陆望知阴影中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就在怪物即将碰到陆望知的一瞬间,那人抿起嘴角伸出手。 嚣张扭动着的怪物忽然就跟石化了似的,生生停在那只手前一寸的位置。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林老板惊恐地看着办公室中间僵持的一人一怪。 怪物的口涎滴落地上,那张丑态毕露的脸上却忽然渗出一道光。 那光从怪物的脑门溢出,冰冷暗淡,像一片薄刃,悄无声色地从头延伸至脊背再到尾部,干脆利落地把怪物切了个对半分。 浓稠的黑血洒了一地,助理那有些扭曲的身体随着怪物轰然倒下。 一切尘埃落定。 陆望知表现得太游刃有余了,出手毫不费力。 好半天后,林老板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没了气的助理,似乎不敢相信这个跟自己鬼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怪物。 “她她她是被附身了吗?” “怎么?”陆望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还舍不得啊?” 林老板有些尴尬:“不,也不是,就是……呃……” 陆望知走到装饰架前,把放在上面的那个鼓拿下来扔地上,他随手从老板桌上顺了把美工刀,划破了鼓皮。 破碎的皮肉和人骨顿时从鼓里滚出来,其中一个骷髅头还滚到了林老板脚边。 “你这助理,可是个吃人鼓啊。” 林老板瞪着那满地白骨,想到自己还和那助理温存了几天,顿时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第4章 功德单 陆望知想起了什么,轻轻甩了甩自己的头绳:“出来。” 暗淡的光随着他的声音亮了又灭,先前那四肢分裂的跳楼鬼又原封不动地冒了出来。 陆望知有点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给我变回原样。” 于是魔幻的一幕出现了,断成不知多少块的鬼尸乖乖地合成完整的一个人,好不容易醒转的林老板刚好看到,又吓得再次晕了过去。 陆望知:“……” 跳楼鬼看到晕死的林老板,似乎有些高兴,可一转眼看到某个人,又怯怯地低下了头。 现在一看,这鬼其实一点都不可怕,身量适中衣服整洁,虽然头发有些乱,但模样算是周正,瞧着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陆望知觉得她在怕什么,奇道:“你很怕我?” 姑娘疯狂摇头:“不怕啊,你身上很好闻,我刚刚都忍不住被吸引进来了,你身上这是魂气?怎么会这么好闻的?” 陆望知嗯了一声,抬手扎头发,当他一扎好,那丝充斥在庄随鼻端的气息没了。 庄随眼中浮起一丝诧异,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陆望知的发尾,结果一偏头,就发现那姑娘在悄悄地看他,但视线一接触,对方又飞快地往四周看去,似乎吓得不轻。 陆望知也察觉到她很紧张:“你到底在怕什么?” “没、没有!”姑娘顾左右而言他,眼睛乱转,什么都看,就是不再去看庄随。 庄随:“……” 陆望知搞不清她怎么回事,只得换了个话题:“说吧,天天吓人家老板是怎么回事?你总不会是因为天天看活春宫,心生不满吧?” 姑娘闻言瘪了瘪嘴:“谁爱看活春宫,我这是在做好鬼好事。” 陆望知一脸茫然:“什么好鬼好事?” 姑娘:“我最近沉迷看鬼界101综艺,可大神做的app需要消耗功德才能看,功德只能做好事才有,我这不是看到有个鼓精想害人,就每天都凶她一下,反正她的鼓在这里,去不了别的地方,她一想害人,我就跳楼吓他们。” 陆望知:“……” 敢情你天天断头断手的,就为了看个鬼界综艺节目??? 陆望知一时无语。 姑娘从不知哪里摸出来一张纸,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昏迷的林老板,打着商量的语气对陆望知说:“你能不能帮我把他叫醒,做好鬼好事的记录单如果有当事人签名的话,我能拿到翻倍的功德。” 陆望知:“……” 最后惊吓过度的林老板还是被残忍叫醒了,他惊悚地看着面前完好的鬼,云里雾里地听陆望知说了原委,最后抖着手在那张记录单上签了个歪歪扭扭的名字。 “行了!这办公室里的脏东西我顺便帮你们清理了吧!”功德到手,皆大欢喜,姑娘高兴地捋起袖子,主动要求清理四散的白骨皮肉。 委托顺利完成,陆望知在林老板千恩万谢中离开了办公楼。 但任务虽然好了,却还有另外一桩麻烦事还没处理。 他有些头痛地去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庄随,视线在触及天命索的时候一顿,发现这绳子居然又红了回去。 他疑惑地拿起来看了又看,想起自己刚才灵力恢复了,便打算凝气聚形试试,结果手腕一翻,丝丝缕缕的灵力聚在手心,竭力运转了一会,却始终未能成型,刚才那充沛的力量仿佛昙花一现,现在又消失无踪了。 陆望知百思不得其解,想到天命索的变化,寻思是不是跟这个有关,便给林欢打了个电话。 那头发小听完他说的话后,忙不迭道:“就说龙虎山出品肯定有用吧,我托人找关系才买到这天命索,怎么可能完全没效!” 陆望知:“姑且算它有用吧,但你倒是告诉我,这玩意该怎么才能让它消失?我总不能天天带着这个人,进出都给他贴锢魂符吧?” 说到这个,林欢便有些心虚,他支吾了一下才道:“我刚问过龙虎山的客服了,说是能消失的,它其实是在你灵力消耗完之后才会生效,绑一起几个小时,它会帮你化煞,恢复到一定程度,它就会自动消失。” 陆望知:“……” 陆望知:“那我灵力再消耗完呢?” 林欢:“……如果你急需用灵力的话,那就再绑一次?不需要的话,就离开十米之外就行了,天命索就十米,离太远绑不到的。” 陆望知:“……” 他越看天命索越是觉得可疑:“被绑的另一个人会不会有后遗症?” 林欢:“就是借气化煞,不会有影响的。” 旁边装雕像的庄随听了一耳朵,总算有点搞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陆望知:“……那这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林欢更加说不清楚了:“哎呀这个……我还得问问,总之就是多待一段时间之后应该就能彻底恢复了,毕竟你们俩五行八字相生相合,等你煞气彻底化掉,自然就用不着了。” 陆望知:“我信了你的邪。” 他没好气地挂掉林欢的电话,停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妥协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冲庄随招了招手,然后径直进了旁边瑰丽酒店的大门。 这家瑰丽的前台在裙楼一楼,但实际的大堂却在西塔70层,从70层开始到100层,分布着酒店的客房和配套的餐饮娱乐设施,住客能在100层的餐厅饱览周边的景色。 陆望知昨天到的时候就已经开过房间,幸亏选的是套房,多一个庄随并不成问题。 他指挥庄随坐在会客厅沙发上,打算等天命索自动消失之后就把人送出去,之后只要把天命索扔掉,自然就不怕再自动捆绑了。至于煞气,他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另想办法比较好。 陆望知边想边往卧室走,庄随装上瘾了,像个机器人一样规规矩矩地坐着,听见脚步声进房以后正想掏手机,拐进房间的人却又走了出来。 庄随只得先停下动作,听着那人逐渐靠近的声音含着几分怒气地说:“到底谁设计的这破绳,居然只有十米!” 天命索拉到尽陆望知也只能走到大床的位置,这让他既到不了更里面的衣帽间也到不了淋浴间。 他无奈地指挥庄随跟他进房,观察了一下墙壁和各种摆设的位置,估算了距离,最后让庄随坐在离淋浴间最近的小沙发上,这才勉强够他活动。 听着里头传来的水声,庄随终于卸下包袱笑了一会,他手指勾起天命索,在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龙虎山的标记。 这东西的工作原理他并不清楚,不过绑上这么久其实他也没别的感觉,估摸着龙虎山也做不出来害人的东西,看了几眼后他没再去管天命索,随手掏出手机刷朋友圈。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窗帘忽然无风自动。 西塔作为超高层建筑,是海城中轴线上最高的地标建筑之一,楼体由30根钢筋混凝土圆筒环绕支撑,外墙全都是玻璃幕墙,没有一扇窗户。 此时庄随坐的位置旁边就是一整面的玻璃,他抬头看去,看到那个跳楼吓人的女鬼正躲在窗帘后面,露出半张脸看他。 西塔裙楼旁边的出入口因为风水原因其实已经多年没开过,这女鬼也盘踞在这多时,因为这附近恰好算是风水司的治下,她多年来的功德单最终都要庄随来签名。 所以她有些怕庄随。 “拿来吧。”庄随冲她勾了勾手指。 女鬼忙把单子递过去。 “最近赚到的功德挺多的。”庄随一边签名一边说道,“就是你下次能不能找个温和一点的方法,虽然做的是好事,但你这吓人的路子太鬼畜了,这都是我们这个月接的第四次投诉了。” 女鬼欢喜地接过功德单,头点得都快要掉下来:“我一定回去琢磨!” “行了,走吧。”庄随听见里面水声停了,压低了声音,挥手示意对方离开,于是女鬼嗖的一声,穿过玻璃幕墙,消失在夜空之中。 陆望知出来的时候浴袍披得有些随意,沐浴液的香气随着热气蒸腾四散,冲进庄随的鼻子里。 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尽量做到目不斜视,但很快,眼前便投下一片阴影,陆望知大概是担心锢魂符时效快到,专门过来又往他身上贴了一张新符。 距离的拉近让庄随清楚看到前方开襟浴袍下瘦削却又结实漂亮的胸膛,再往下甚至能看到一点点腹肌。 细碎的水滴沿着凹陷的皮肤滑进深处的阴影,庄随看得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眯。 他突然发现陆望知头发是散的,微湿的发尾贴在脖子和肩窝上,那丝奇异的气息没有刚才在林老板那里那么明显,但仍然让庄随心悸。 他觉得这人的体质相当有意思,但同时又对自己的反应大为不解,正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一个熟悉的声音去而复返—— “庄总,你能帮我把这几张单子都签上吗?我上个月功德透支了。” 庄随:“……” 陆望知诧异地循声看去,和拿着一堆功德单的女鬼看了个对眼。 第5章 新上司 女鬼措不及防,抖落了几张单子在地上。 陆望知弯腰把飘到自己脚边的几张捡了起来,发现全都是功德单,写的都是某年某月某日在哪里做了什么好鬼好事。 除了知道女鬼的名字叫做方梦舒,其他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细节。 他刚要把单子递回给女鬼,手上动作却一顿,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飞快地把夹在中间的一张单子翻上来,和其他几张不同的是,这一张功德单最后管理部门意见那一栏并不是空白的。 经核无误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落款是气运风水司,审核人是庄随。 这个名字陆望知相当陌生,但这张功德单他却认得,正是刚才给林老板签的那一份,当事人那一栏还有林老板抽象的签名。 方梦舒嗫喏了半天,她其实有点搞不清楚庄随和陆望知的情况,每每想当着陆望知的面跟庄随说话,都会收获对方“你敢提到我你就死了”的眼神示意,于是只得压着满腹疑惑给自己找补。 “我、我我走错房了,能把单子还给我吗?” 陆望知微微眯起了眼。 又来了,他想。 这姑娘好像在怕什么东西一样,但怕的不像是他。 陆望知没有说话,沉默让方梦舒有些紧张,紧张使她更加不敢往庄随那边多看一眼,就怕自己的视线会泄露什么。 又过了几秒后,陆望知才出声道:“拿走吧,做的好鬼好事还挺多的。” 方梦舒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没发现什么,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接过功德单飞快地穿过玻璃幕墙,彻底走了。 留下陆望知在那若有所思地站着,好一会后他忽然转向庄随,好像对他产生了兴趣一般,抱着手臂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庄随:“……” 在锢魂符的控制下,说话做事都是要言听计从的。 庄随确实可以随便捏造一个名字,但只要上班时两人一碰面,还是得露馅。 看来装是装不住了,庄随心里默默叹气。 于是陆望知眼睁睁地看着这始终一声不吭,指东不往西,完全被锢魂符控制住的男人瞬间活了过来,对方两臂随意地往旁边松开,那张有些过分张扬的脸上表情鲜活,抬头看他的时候眼中笑意很深。 “重新认识一下吧。”他说,“我叫庄随,来自气运风水司。” 陆望知:“……” 明明他才是套房的主人,对视的位置也比较居高临下,但坐在那里的庄随却像他才是大爷一样,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接着道:“大概算是你未来的上司吧。” 陆望知:“……” ** 陆望知经历过很多突发情况,但眼前这一种还是第一次。 “锢魂符对你没用?” “你打算绑我到什么时候?”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又同时闭嘴。 但庄随显然要游刃有余一些,毕竟他才是无端被绑的那一个。 “一般的符箓对我来说效果有限。”他把贴在手臂上呈半透明状态的锢魂符撕了下来,符纸瞬间化成灰烬,“不过也亏得没什么效啊,不然你这就是非法拘禁公职人员了。” “我……” 陆望知刚要解释,庄随却摆摆手:“行了别担心,不会真的投诉你绑架未来上司的,我听到你打电话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但也看得出来是特殊情况。” 庄随随手把玩着手指间那段天命索,这东西已经变成半透明了,老实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对它的原理和变化相当好奇。 当然,面前其实还有另一件让他感兴趣的事。 “你那头发是怎么回事?” 陆望知见他起身向自己这边靠近,有些警惕地往后退:“无可奉告。” 庄随耸了耸肩:“别紧张,毕竟未来要一起工作的,我不希望我的手下藏着妨碍工作的秘密。” 陆望知:“这并不妨碍工作。” 庄随:“但方梦舒——我是说刚才那个女鬼,还有那个鼓精,明显被你的气息吸引了。”甚至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向气息的源头靠近,这太奇怪了,他居然觉得有些亲切和熟悉,明明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陆望知,这样特殊的气息,假如他曾经在哪接触过,那是绝对不可能会忘记的。 陆望知却摇着头道:“我还不是风水司的正式成员吧?”意思是既然两人还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庄随自然没有权利对他进行问话。而且不得不说,无凭无证的,对方随便说自己是风水司的人,还上来就说是他未来的上司,他傻了才会信。 风水司他确实没有接触过,但像行动司、安全司,甚至是普通一点的民政司就业管理司之类他还是接触过的,没有哪个部门的领导像庄随这样,一头灰发,穿得像是随时准备去泡吧一样。 庄随留意到陆望知眼里的怀疑,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相当无辜的笑。 “现在确实还不算是。”他说,若无其事地又往前走了几步,“不过林老板那个委托你处理得不错,刚才我已经通知人事正式录入档案了,按照叶天双的效率,估计这个时间也差不多有正式通知了……” 像是配合他说话一样,陆望知放在一边的手机抖了抖,微信提示声给庄随的话打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陆望知一眼就扫见锁屏上的新信息:果然是一条报道的正式通知,时间地址写得清清楚楚,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前往风水司报道。 庄随摊手:“看来现在是正式同事了。” 陆望知:“……” 他刚想说话,背上忽然汗毛倒竖,就在他警觉侧身的同时,陆望知发现站在几步外的庄随失去了踪影,他感觉颈间微微一凉,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往后劈去,可凌厉的掌风却被背后偷袭的手生生架住。 “力度不错。”庄随吹了声口哨,但中途又被另一只手打断,他吃痛地低呼一声,一下子退到了卧室门口。 “停停停!”他见陆望知还要冲过来,连忙脚下生烟地溜到会客厅,“天命索消失了!” 陆望知猛地一顿,低头去看左手,发现那段令人头秃的红绳果然完全不见了,而庄随也趁此机会和他拉开了十米的距离。 “行啦,省点力气,你不是得靠这什么天命索来恢复灵力吗,打起来等下这鬼东西又出现了,我不得真的留宿一晚吗?”庄随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鸭舌帽,随手犁了一把头发,“你这套房是够大的,但只有一张大床,睡床上我乐意的,睡地上或者沙发上你就别想了。” 他刚才有意试探,发现陆望知的头发并没有问题,只要靠近就能察觉那气息流转在对方全身,不过是一层寻常人都有的魂气罢了。硬要说的话,修习法术的人魂气强些,能震慑妖魔鬼怪,但陆望知这种反过来吸引人的魂气却是少见。 庄随心里生出几分兴味,倒是不急于解惑,边说边走到套房门口,咔哒一声打开房门:“好好休息,顺便组织一下语言,明天给我说说那头发怎么回事啊?” 陆望知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咧嘴:“会的。” 庄随闪身出去,眼看那门要合上了,他又推开来冲陆望知歪头一笑。 “腹肌练得不错,还有——”他伸手指了指对方松散的浴袍,“带子松开了。” 陆望知:“……” 门终于彻底关上,偌大的套房里,陆望知面色几经变化,终于在手机再次响起、林欢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时定格在充满寒意的一瞬。 “林欢你死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林欢:“???”他怎么又死了? 第6章 风水司 翌日早上8点50分,陆望知只带了个手机便离开了酒店。 今天他换了一身比较低调的当季新款休闲服,小揪揪随意扎着,身上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但尽管如此,当他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仍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没太在意那些视线,抬腿沿着西塔和大剧院之间的人行道信步往东,逆着大部分人流走进海城中轴线上最大的公园广场。 这个中轴广场呈狭长的宝瓶形状,本地最贵的写字楼就分列在宝瓶的两边。作为海城的经济核心,这片区域的风水据说很有讲究,南边出去的江面上有个人工的小岛,从那里开始往北,先是分布了海城的四座文体公共建筑,随后是一左一右两座门神一般的写字楼——因为都是四五百米高的超高层建筑,这两座楼习惯上被称为东塔和西塔。 陆望知家学渊博,几乎在走进中轴广场的瞬间就感觉到了,这里正是海城风水气运的中心。 一个地方的风水虽说受流年飞星影响,每年都会有些变化,但大体而言,只要内外环境布局上做得好,即使流年有凶星飞临,损伤也有限。 他下意识先往南看,发现江对岸中轴线的南端正是海城最高的电视塔,前头江面开阔;而转身再往北望,前方一路过去几乎没有遮挡,只有三四公里外的正北端立了座方方正正的高楼。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在这里都齐了。 就算是对风水不太精通的陆望知,都多多少少看出了这里的门道。他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顺着指引下了地下一层。 风水司发来的地址有些奇怪,他绕着商铺和五花八门的店面走了几圈,越走越是疑惑。 无奈之下,陆望知只得拦住旁边经过的一个姑娘:“你好,请问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吗?” 那姑娘本来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看清楚陆望知后眼睛一亮:“你是今天调岗过来风水司的新同事吗?” 陆望知有些诧异:“没错,请问你是?” 姑娘热情招呼他往前走:“我叫叶天双,报道的微信就是我给你发的。” 陆望知没想到对方就是风水司的人,连忙跟上去:“我是陆望知。” “知道知道,从行动司调过来的。”叶天双领着他穿过一道门,七拐八拐地往里走,渐渐地周围嘈杂的人声听不见了,面前出现了一个上方中空的小花坛,“我们单位就是从这里进去。” 叶天双穿过花坛,在尽头的墙壁上摁下指纹,嘀的一声后墙壁自动退开,陆望知跟在她身后进去,一个开放式的办公区域就出现在眼前。 “我们单位的工作主要跟风水相关,一般情况下只有区域风水出现了异动,我们才会出外勤。” 陆望知从叶天双口中了解到,为了保证全国的风水气运,各地其实都成立了气运风水司,尤其近几年经济压力变大,上面担心各地风水出现问题,城市风水方面抓得比以往要紧。 据叶天双所说,风水司总的来说是比较清闲的,毕竟区域风水一般不会出现大问题,所以没有任务的时候,偶尔还得替忙不过来的行动司、安全司处理一些边角的委托。 陆望知注意到办公室正中竖着两块像屏幕一样的东西,一块长得像个巨大的罗盘,上面投放着海城的地图,有多个指针在小幅度晃动着,和寻常风水师用的罗盘又不太像。 “那是监测海城风水的罗盘,哪里出现了问题它都能监测到。”叶天双解释。 陆望知点点头,视线落在旁边没有打开的另一块屏幕上:“那这个是?” 叶天双上前摁动了某个开关,屏幕闪烁两下,亮了起来,只见上面列着一个排行榜,数据一直在变化。 陆望知盯着排行榜的标题,以及参照系上各个熟悉的城市名,几乎以为自己理解力有问题——风水对城市GDP贡献度排名——现在拼GDP居然还拼到风水上了吗?而且这东西都是怎么监测的?? “反正就是保三冲二,冲不了二也没关系,别掉到第四名就行了。”叶天双也说不清楚这排行榜的统计原理,冲他招手,“走,我先带你认认人。” 她把包往办公桌上一扔,转身就推开了旁边一个小房间的门,探头往里面看了看:“高处,足彩又买错了啊?” 里头坐着的中年男人一看见是她,立即表情一整,端着一副莫测高深的脸哼道:“你不看足球你懂什么,什么叫我又买错了?”他瞧见叶天双身后还跟了个人,又咦了一声,“这位是?” 陆望知压下看到高汉山后心底升起的一丝惊讶,招呼道:“我是从行动司调过来的陆望知。” “哦,行动司啊。”高汉山一听说是行动司过来的,脸上难掩惊讶,不过他并没有问陆望知调动的原因,只是站起来热情和对方握了握手,“我是综合处的处长,敝姓高。” 高汉山这个人,陆望知是知道的,而且名字如雷贯耳,这人在前线的安全司风光了十年,办了无数和厉鬼凶灵有关的大案要案,就是近几年突然没了他的消息,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个冷门的部门。 离开小房间的时候,陆望知注意到高汉山专注地看起了今晚的足球比赛信息,无论怎么看,这个眯缝着眼抖着腿看手机的人都太普通了,他几乎无法从对方身上看到那个昔日先锋模范的影子。 但他很快发现,这地方像高汉山这样曾经出名的人,居然不止一个。 叶天双在经过一个工位的时候拍了拍没人的桌面,冲陆望知说道:“这座位是周淮的,他早上一般不在,他以前也是你们行动司的人,我感觉你们应该有挺多话题的。” “周淮?”陆望知一愣,很快和脑中某个人对上,“是四年前解决八星镇尸棺的那个周淮?” “什么八星什么棺?”叶天双满脸茫然,显然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大概是吧,他说他以前在你们那可有名了。” 周淮在四年前的行动司确实很有名,但三年前陆望知进入行动司的时候,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据说是在一次特殊行动中出了意外,伤势致命,至于人是生是死,当时司里的领导都避而不谈。 陆望知好奇地问:“你说他早上一般不在,是有什么固定任务要执行吗?” 叶天双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们这管理很松散的,除了有任务或者委托的时候必须到岗,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把握,周淮他早上没事都去隔壁美领馆那里转悠。” 陆望知莫名其妙:“美领馆?” “嗯,这送你了。”叶天双从衣兜里掏了掏,掏出来一张画得奇奇怪怪的符递给陆望知,“周淮天天去那卖符呢,可受欢迎了,跟那些帮忙看包的阿姨混得很熟,连人家家里有几个儿子女儿都知道。” 陆望知低头一看,只见符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申签灵符,角落里还用了别的字体标注:申请美签包过,不过退钱。 陆望知:“……” 一种微妙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现在对周淮产生了一丝怀疑,甚至觉得风水司这个部门正散发出不怎么靠谱的气息。 陆望知沉默几秒后将申签灵符收进裤兜里,他环顾四周,指着旁边一株装饰用的发财树,面无表情地看向叶天双:“那这东西又是什么?”他刚才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但一直忍着没问——这树上倒挂着一大坨绿色的东西,约莫50公分高,红喙、绿中带褐色的背和翅膀、白得发光的前胸毛发……看着像是只鸟。 但这么大的鸟他从没在城市里见过,倒挂着的大鸟他就更少见了。 叶天双探头一看,嚯了一声:“别管它,它叫蛋散,喝醉的时候它就会这样倒挂着,有时候太重了挂不住还会摔地上。” 陆望知:“???” 陆望知满头问号了几秒后,忽然想起来在哪个节目上见过这种鸟,这鸟是新西兰木鸽,因为爱吃腐败发酵的水果,所以经常喝醉。 叶天双:“我们老大有一次从新西兰回来,它就跟着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过境的,反正也送不回去,就留下来了。” 陆望知挑了挑眉:“你们老大?” 叶天双:“我们单位跟你们行动司一样,一把手都是市里领导兼任的,平时不怎么过来,主要管事的都是副主任,不过我们老大不爱别人喊他主任,外面的人喊也就算了,我们一般管他叫庄总或者老大。” “谁一大早喊我了?”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低沉的声音随着开门带起的凉风吹到陆望知耳边,他心中微微一跳,脸上不动声色地转头迎向来人。 庄随随意拨弄着刘海,把它们都往上一抓,露出光洁的额头。 今天他没有戴鸭舌帽,灰色的头发在晨光中一闪一闪的,相当抢眼。 当然更抢眼的是他脸上的笑容。 他有些高兴地冲陆望知眨了眨眼:“到了啊新人,叫声领导来听听?” 陆望知:“……” 第7章 一只手 一个上午,陆望知的时间都花在了解风水司的工作上,叶天双给了他登录系统查询档案的权限,他从最近的记录开始看,发现风水司的工作虽然清闲,但当有大案要案和风水牵扯上关系的时候,他们还是得亲自去抓鬼驱妖的,毕竟风水的阵法秘术有时难免和鬼怪相关。 到了中午的时候周淮才回来,他看着比陆望知要年长几岁,人长得英俊斯文,要不是叶天双说他天天去兜售符箓,单单瞧相貌气质,比较像个金融精英。 他脾气应该不错,说话的时候语气温和。 “你还真舍得啊?从行动司调到我们这容易,想再调回去就难了。” 陆望知看着他从手提袋里拿出来一叠符箓,分门别类地放在桌上摆好,他有些好奇地从左到右看过去,发现都是些从未见过的种类,什么千杯不醉符、壮阳生精符、长夜漫漫符……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看名字像是江湖骗子卖的东西,不像是真有奇效。 不过陆望知倒不这么认为,他拿起一张长夜漫漫符认真细看,这符笔墨用纸讲究,笔锋圆融又暗含凌厉,落笔一气呵成,即便名字有些奇怪,但气韵流走,满含灵气,确实是一道好符。 他记得周淮出身茅山,旧时茅山、龙虎山、合皂山号称三山符箓,于符箓一道造诣极高,光看手上这张符,确实名不虚传。 “这符是用来做什么的?”千杯不醉壮阳生精挺显而易见的,就是这长夜漫漫,陆望知却有点疑惑。 周淮:“哦这个,就是一夜七次,长夜漫漫不倒。” “……” 陆望知再一次从周淮这里加深了对风水司这个部门的认识:这其实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部门吧…… 周淮瞧他看得认真,顿时有些高兴:“你对这个有兴趣?” “不……”陆望知冷静地把长夜漫漫符放回原位,“我是天生灵体,以自身的魂气役鬼驱鬼,符箓方面并不擅长,所以有些好奇。” 周淮哈哈笑了起来:“那我有空教你吧,咱们这是吊车尾部门,成员实力也有限,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挺闲的。” 陆望知觉得他是谦虚了,光是有他和高汉山坐镇,风水司即便是个边缘部门,也不至于实力有限,他觉得有限的可能只是这部门接到的任务数量罢了。 说到这里,他心里对庄随的疑惑越来越大,庄随这人打扮挺潮的,一头灰发酷炫有余正经不足,年纪看着也不比他大,到底是怎么当上这里的领导的? 于是他随口道:“咱们风水司的领导这么年轻就身居要职,能力应该很强吧?” 周淮闻言却是一愣,摇头道:“也没有吧,平时庄总都是用些普通法术,有时任务比较麻烦,也顶多让我用符箓配合一下,而且我们单位碰上困难任务的几率很低,重要的任务都是先派给行动司和安全司,要那么强的能力也是浪费。” 叶天双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聊天,闻言兴致勃勃地插了进来,压低声音说:“你别看庄总年轻就真的以为他年轻,我觉得他年纪应该不小了,脸虽然长得帅,但就是骗骗小姑娘的。” 陆望知:“?” 叶天双见他一脸茫然,又道:“老高来之前他就在了,全单位的档案都在我这,就他那份他自己保存,我怀疑档案上肯定有什么秘密,说不定就是年龄太大了不让我们知道。” 周淮作证:“他都喜欢搞些遛鸟的老年人活动,咱们聚餐唱K他唱的都是我妈那辈的老歌。” 陆望知忍不住也好奇起来:“溜什么鸟?” 叶天双往木鸽那边一指:“就溜蛋散,蛋散怂爆了,这么大的体型都打不过公园里的小麻雀。” 蛋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没再倒挂树上,听见有人叫它的名字,随即咕了一声,叫完之后刷的一下张开翅膀,从众人头顶飞过去,落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庄随靠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前,抱手环胸,视线先后落在周淮和叶天双身上,最后停在陆望知那里不动了。 “我都听见了,妄议领导,叶天双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考核评分啊。” 叶天双顿时缩回到自己工位上。 陆望知见庄随冲自己勾了勾手指,只得起身跟在对方身后进了副主任办公室。 刚跨进门他就感到一阵阴风吹来,随即脚步一顿视线定在房间的角落。 浮在半空大快朵颐的小男孩也被他吓了一跳,停下了手中进食的动作。 庄随的办公室里居然有个小鬼。 “不用管他,这小鬼叫大卫,你也看到我们部门人丁单薄,大卫算是我们的编外员工。”庄随示意陆望知坐下,“来吧,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你那头发了没有?” 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既然庄随真的是领导,陆望知也没有继续隐瞒的打算:“头发没有什么问题,但魂气确实有些不同,天生的,特别受灵体欢迎。”所以他以前抓鬼有时图省事,直接释放魂气将厉鬼吸引过来,将其一网打尽,这种方法效率很高,但风险极大,百鬼近身时稍有差池就可能被厉鬼吞食殆尽。 庄随:“那头绳是专门压制魂气释放的道具?” 陆望知点头:“没错。” 受灵体欢迎的魂气,这跟唐僧肉有什么区别?庄随听得若有所思,对陆望知的兴趣不减反增。 他显然对这番解释还是挺满意的,隔着办公桌向陆望知抛出什么东西:“这给你。” 陆望知顺手接住来物,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一把钥匙,旁边还串着一张出入卡,卡是这里的门禁卡,但钥匙却似乎跟这里没什么关系。 庄随:“叶天双说你连着两天住酒店,她估计你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咱们风水司包解决住宿问题,这是给你的钥匙。” 陆望知有些吃惊,以前行动司的福利算顶好的,但安排房子还得专门递申请,没想到风水司这么干脆。 他道了声谢,就见庄随又给了他一个地址:“房子就在这,今天没什么紧要任务,你可以现在就去处理房子的问题。” 说完庄随便示意陆望知出去,然后自己也跟着出来。 陆望知在他关门的一瞬间看到那个小鬼还在吃个不停,不由有些疑惑:“他是个饿死鬼吧?” 庄随:“不知道,大卫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不过饭量确实很大,得多烧点吃的给他填肚子。” 陆望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部门直接让小鬼当编外人员的。”在陆望知印象里,这些年和鬼界的关系确实大有缓和,两边的一些机构定期还会有交流活动,但人界的部门还是很少让鬼怪参与工作。 “他很帮得上忙的。”庄随见陆望知面露疑惑,又加了句,“你以后就知道了。” 两人径直走出了风水司,屋里屋外简直两个世界,被外面喧闹的风迎面一吹,陆望知才猛地意识到什么:“你怎么也出来了?” 庄随被拆穿了也不懊恼,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工回家!” 说着他挥了挥手,大摇大摆拐进某条通道,不见了。 陆望知呆立几秒,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才下午三点,顿时对风水司管理之松散又有了更深认识——这完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他无语地往西塔走去,先回酒店退房,收拾东西的时候本想把天命索直接扔了,但想到可能会被普通人捡到惹起麻烦,谨慎起见只得随手塞进兜里,准备回头拿给林欢让他退回去龙虎山。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干脆到凤陶居吃了个饭,可惜今天那个点心师傅不在,陆望知没吃多少,草草吃完出来就到地下车库把自己的车开出来。 正要开了个导航往庄随给的那个地址驶去,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 下班高峰的路上车流如注人流如织。 陈姨混在上班族之中局束地走着,尽可能快地穿过林立的高楼和热闹的街道。在经过三个街口后,房屋的高度突然骤降,明明还是在CBD区域范围,这条街却显得比其他地方要冷清许多,陈姨明显松了口气,她没有去看旁边围墙上挂起的新标语,勉强辨认了路口后,拐进了一条有些阴暗的巷子。 进了巷子,就是进了丁村的地界,狭窄的巷道和紧邻的握手楼隔绝了光线和不远处的高楼,明明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这里却显得异常阴暗和冰冷。 陈姨一开始走得很快,但穿过巷子后她却有些迟疑。她是前阵子才从外省过来这里打工的,这附近的房租贵得吓人,只有这濒临拆迁的城中村里才有便宜的房子,就是村里天天都在拆迁,昨天还能走的巷子可能今天就堆满了拆迁废料,每天光是要找到回家的路,她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陈姨在巷口焦急地张望了好一会,在看到一个熟悉的杂货摊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她绕过摊子往深处走,小心地跨过倒坍的墙壁,面前终于出现了一片稍微开阔的砂石小土岗,她租的房子就在小土岗另一头。 小土岗旁边是村里最大的池塘,此时池塘边上零星坐了几个人,似乎是在钓鱼。 陈姨没细看,她快步翻过小土岗,可走到一半时,却感觉有人在跟着她,一股寒意随即窜上背脊。 她有些紧张地回头,发现在身后十步开外,在光线照不到的位置似乎站了个人,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却觉得身形很眼熟。 眯缝着眼看了一会后,陈姨有些不确定地出声:“小张?” 阴影里那人没应,陈姨却越看越觉得像,忍不住往回走了两步:“是小张吗?” 池塘边上钓鱼的人听见她的声音,回头往这边张望了一下,喊道:“怎么了陈姨?” 陈姨被这人打断,晃神了一瞬,当她再仔细去看时,阴影里那人却不见了。 “陈姨?” 陈姨讷讷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是老眼昏花了,脸上好不容易凝聚的一丝欣喜迅速散去,她冲池塘边上那人摆了摆手,脚步有些蹒跚地下了小土岗。 “奇奇怪怪的。”池塘边上那人嘀咕了一句,他转头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鱼线,盯了一会后听见旁边传来异响,抬头看时发现离自己两三米外的泥土堆正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一瞬间便垮倒了一小片。 那人吓了一跳,见小土岗没有大范围垮塌的迹象才冷静了下来,他嘴上说着晦气,眼睛不经意地往垮倒的位置看,随即咦了一声。 “这什么玩意?”他放下鱼竿走过去,伸着脚尖踢开一层泥,然后蹲下身眯眼看了一会。 待看清那是一只破碎的人手后,他才惊恐地瞪大眼,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公里外的风水司里,城市风水罗盘上那根最大的指针忽然疯狂地转动起来,警报声随即响起。 第8章 城中村 “陆哥,你现在在哪?”电话里传来叶天双有些焦急的声音。 “还在单位附近,怎么了?”陆望知切换成车载蓝牙,缓缓将车驶出停车库。 “那你知道丁村在哪吗?”叶天双连忙问道。 “丁村?”陆望知微微一愣,丁村他确实听过,本市CBD区域唯一拆了十年都还没拆迁完的城中村。 叶天双:“紧急任务,丁村那边风水突然出现了变化,庄总他已经赶过去了,周淮晚点也会到,庄总让你现在赶去丁村西入口。” 陆望知在行动司的时候就习惯了天天加班执行突发任务,闻言没有多说什么,立即应下:“我现在就过去,有任务信息吗?你发个微信给我。” 挂了电话后,陆望知汇入下班的车流中,朝着丁村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他从叶天双发给他的资料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一名村民在丁村池塘边发现人体残肢,本来这案也轮不到他们风水司管,但巧就巧在,发现残肢的同时,风水司的罗盘显示丁村的风水出现了异常变化。 十分钟后,陆望知在丁村西边马路入口附近见到了等候在那的庄随。 此时恰逢夕阳西下,余光给街口的建筑打下一层浓重的阴影,庄随就站在阴影的边缘,他身量很高,胸膛以下完全落在暗影里,脸却沐浴在金黄的余晖中,远远瞧着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孤独。 但当陆望知靠近时,那孤独感却奇异地消失了,庄随偏头冲他撸了撸嘴,示意他看自己的手机。 接过手机的时候,陆望知碰到了对方的手指,触感微凉,他愣了一下才看向手机屏幕,却在一秒之后满脸问号地抬头。 “什么玩意?” 庄随凑上前伸手在屏幕上一划,指着上面的二十四山说:“罗盘啊,你该不会罗盘都不会看吧?” 庄随说话时的气息吹动了陆望知耳旁的碎发,后者微微偏开头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这是罗盘,但罗盘app能准吗?” 庄随轻笑一声,抬手示意陆望知跟上:“你别小瞧它,官方出品,全国各地风水司都在用的。” 陆望知这才将信将疑地仔细去看,庄随显然已经事先测过一次,屏幕上的罗盘是锁着的状态,不会因为他走动而再随意转动,从锁死的坐向来看,丁村呈子山午向,但当陆望知随着庄随走进丁村后,却觉得有些不对。 丁村从整个地块来看,确实是坐北向南,妥妥的子山午向,但事实上,当你走在纵横的窄巷中,你就会发现,这里的房子朝向都有些细微的偏移,和罗盘对不上。 巷子里有辖区刑侦大队的同志接应,在对方的指引下,陆望知和庄随很快到达了发现残肢的现场。 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支起了几盏灯,但灯光只能照清楚一小片区域,陆望知往四周看去,发现这里地形复杂,随处都是拆迁临时堆放的淤泥砖块,旁边就是发出腥臭味的池塘,居民的生活垃圾就地乱扔,气味让人作呕。 陆望知整个人都和这里格格不入,但他似乎不怎么在意,随便撸起袖子就弯腰进了警戒线,走动时深一脚浅一脚的,没有理会溅到裤脚上的泥水。 庄随饶有兴味地跟在他背后,两人前后脚来到了灯光最亮的位置,法医已经等在旁边,那只断手孤零零地被保护起来,周围除了泥和垃圾,再没别的东西。 正和法医交谈的一个平头男人看见两人进来,眉头一皱,沉声道:“哎你们是哪位,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来了?” 领人进来的小宋连忙解释:“曹所长,他们两位是风水司的同志,这位是庄随庄主任。” 男人一听庄随比他级别高,语气稍稍收敛了一些,但眉心仍然紧皱:“怎么不请行动司的人过来?” 小宋大约不怎么待见这个人,表情有些不耐烦,旁边庄随见状却是一笑,朗声道:“前阵子听说曹所下放到基层历练,我还好奇是去了哪个部门,没想到是丁村这边的派出所,真是巧了。” 曹伟一愣:“你知道我?” 庄随点点头:“听说过,丁村这片不比其他地方,你们估计挺辛苦的。今天这案子暂时没有鬼怪作祟的迹象,倒是风水出现了变化,所以我们风水司才过来的。” 曹伟这才脸色缓和:“那行吧,你们小心一些,别破坏现场了。” 等到这人走开之后,小宋好奇地看向庄随:“庄主任,你认识他?” 庄随:“不认识。” 小宋:“啊?那你怎么知道他下放基层?” “猜的,一个街道派出所所长都能对你们刑侦大队的人这么颐指气使,多半都是上面有人,看他那样子估计就是放下来混一混的。” 小宋忙不迭点头吐槽:“这人总喜欢在旁边指指点点,我们袁队老看他不顺眼了。” “行了。”庄随对他们这种派系问题毫无兴趣,指着几步外那只断手,“先说说这里的情况,这手怎么就这么放着了?” 小宋:“这不是等庄主任你们吗,你们风水司瞧过说行,我们才能把这手带回去尸检。” 庄随想了想,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指了指陆望知:“那你问问我们这位陆科。” 小宋于是眼巴巴地去看陆望知,后者一直作壁上观,这时突然被推了出来,无语地瞥了庄随一眼,见对方一副准备当甩手掌柜的样子,只得道:“只找到一只手吗?” “我们出动了警犬,但这地方你也看到了,垃圾太多,地势也复杂,搜索难度太大了,而且最近雨水多,据经常在这钓鱼的村民说,池塘周围泥土时不时就倾泻垮倒,也不知道这手具体是从哪掉出来的,反正在发现它的位置周围挖了很久,也没挖出来别的部分。” 陆望知点了点头:“手你们拿走吧。” 小宋啊了一声:“这、这就好啦?拿了不会有别的风水问题吗?” 陆望知摇头:“没事,只有一只手顶多就是死了个人,不可能对风水有那么大影响。” 小宋听得似懂非懂,茫然去看庄随,后者却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冲他点点头:“按陆科说的,手你们拿回去吧。” 小宋连忙应了,转头招呼同事开始干活。 两人退到警戒线外看着大家清理现场,等清理得差不多了,庄随才忽然道:“他们要是仔细琢磨你刚才的话,估计会愁得心梗。” 他音量很低,像在说悄悄话一样,咬字的时候带了点气音。 陆望知拿眼瞧他:“我只是实话实说。” 庄随:“连我们司的罗盘都惊动了,这村子风水问题大着呢,秘密估计不小。” 改变一间房子的风水容易,但改变一整片区域的风水很难,不过难也有解决办法——取人性命,拿尸首设阵是最残忍但也最快速有效的方法,旧时八棺镇尸以八条人命设阵,非但镇住了凶邪,还救活了一地风水。 断手出现之后,风水司的罗盘才发出警报,这异常的变化就算和死人没关,但也肯定差不离。 不过假如真是他们猜想的那样,这件事就很麻烦了。丁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都是半拆迁的旧房,到处堆满淤泥和废弃物,本来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想要在这里掘地三尺并不容易。 “麻烦啊麻烦。”庄随嘴上叹气,面上却无半分抱怨颜色,瞧着倒有几分兴奋,陆望知看得扯了扯嘴角:“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庄随兴致盎然:“你说呢?” 陆望知额角青筋跳了跳:“还是请领导您明示吧,毕竟我就是个跟着您打杂的。” 庄随奇怪地看着他,显得相当不解:“我这不是年纪大了吗?我觉得你们说得挺对的,我该多给机会你们这些小年轻表现表现。” 陆望知:“……” 庄随估计是觉得逗得差不多了,抖着肩膀吃吃笑了起来。 “行了,看你们还敢不敢说我老。”他笑着说,“这村子挺有意思的,咱们仔细走走。” 说完当先下了小土岗,陆望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最后腹诽了一句,这才跟上。 两人沿着池塘边一路穿行,很快来到东南边逼仄的区域。作为区域规划的一部分,丁村十年前就准备着要拆迁了,头几年项目推进得风风火火,可惜村委被一个地头蛇家族把持多年,腐败滋生严重,一些集体物业被贱价出卖,后来被查出来的时候,市里有个大领导因此落马,丁村也就跟着浮沉多年。 村里很多房子都被拆了门窗,只剩个空架子在那支棱着,但因为拆迁问题多年没有协调好,居然又有些居民不顾危险回村里居住。陆望知和庄随走在潮湿脏乱的巷道间,两边都是没有门窗、只用几块挡板或者隔水布遮掩的旧房,偶尔经过几间还能看见里头隐约的灯火,可见是有人住的。 房子的墙壁上贴满了两种告示,一种是全面开展拆迁改造的宣传通告,这种大都被撕下半截,被另外一种广告挡住。广告都是些租房信息,没有门窗的三四百一个月,有水有电有门窗的六百,广告大都是手写,有些字迹暗红,瞧着触目惊心。 在寸金尺土的中心地段,居然有这么一个孤岛般割裂的地方,这里的存在就像是对那些光鲜亮丽的高楼无声的嘲笑。 “我刚才进村就觉得这里很奇怪。”陆望知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说,“这村里所有的屋子都不是正南北向,它们面朝刚刚那个池塘,整体往东北西南方向倾斜。” 因此罗盘上不可能还显示子山午向这种正南北的朝向,陆望知在心里推算了一下倾斜角度,接着道:“这里其实是亥山巳向,好歹也是个旺山旺向的布局,怎么就搞成今天这样。” 他们就好像深入了一个腐朽的躯体内部,越往前走就越黑暗,周围臭气熏天的,阴冷的死气沉沉压下来,陆望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旁的房子没再透出灯光。 “走,上那里看看。”庄随示意他往某个方向看。 那里孤零零亮着一盏街灯,陆望知辨认了一下,发现那似乎是一个小足球场,周围破败的游廊上还画着儿童画,表明这里曾经是某个学校的一部分。 在那盏街灯背后,有栋比其他房子高出一些的楼,陆望知跟着庄随找到了进去的小路,几分钟后来到了小楼的天台。 站在天台的边缘,阴森的风扑面吹来,整个丁村尽收眼底。 刚才在狭窄的巷道里看不清楚,直到这时陆望知才发现,他们身处的东南角、旁边的东方、不远处的中区以及远端的西北角上笼罩着几团黑气。 “东南、东方、西北成了凶位,中宫也有凶相,鬼气聚顶,虽然稀薄,但看起来都是怨鬼。” 似乎是发现了他们两个不速之客,东南方的黑气忽地聚拢过来。 瘆人的笑声猛地随风吹近,有好几个声音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还给我,把身体还给我……” 第9章 真好闻 陆望知面无表情地站着,老实说,刚刚风太大,他有点没听清。 “把什么还给我?” 庄随好心提醒:“身体。” 他说完看了看徘徊在身边的黑气:“奇怪了,看着鬼气明明挺多的,怎么都是些没法凝形的残魂。” 陆望知:“你往旁边站开一点。” 庄随:“嗯?” 陆望知伸手摸向自己的发尾:“我把它们都吸引过来,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在庄随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的同时,陆望知扯下了头绳。魂气随即以他为中心释放开来,庄随措不及防吸了一鼻子,心口忽然一热,差点没忍住往陆望知的方向靠近。 幸好他马上回过神,飞快按捺下心中那丝微妙的悸动,有点无奈但又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看着陆望知的方向:“真是乱来……不过我喜欢。” 风声呼啸,陆望知没听清庄随的话。 周围漂浮着的黑气瞬间狂躁起来,混乱重复的细语声在空气中响起。 “什么味道?” “真好闻……” “是他?他是谁?” “吃了他吧?感觉应该很好吃……” 黑气眨眼间便涌到陆望知面前,它们无法凝出实体,只能象征性地伸出无数触手,扭曲着去抓陆望知。 陆望知丝毫不惧,咬破指尖在虚空中画了道符,光从他指尖炸开,如勃勃生长的藤蔓穿透黑气。 黑气尖叫着想要退开,可不知什么时候,一道看不见的气墙在陆望知周身两米外升起,它们尖叫着冲撞,却惊觉自己撞不破这层屏障。 “放我们出去!” 陆望知:“我问几个问题就放你们出去。” “他是抓鬼师!我闻到了!他以前杀过很多鬼!” 陆望知觉得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我金盆洗手了,现在只搞风水。”但这番话明显没办法取得鬼魂们的信任,它们躁动不安起来,依旧徒劳地往四面八方撞击。 陆望知只好引诱道:“你们不是觉得我好闻吗?要是乖乖回答问题的话,我就让你们闻一下。” 陆望知的魂气似乎真的很受灵体欢迎,黑气内部窃窃私语了一会后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你要问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 陆望知:“你们为什么会聚在这里?又为什么无法凝形?” 徘徊在人间不肯轮回的厉鬼,多半是心有不甘准备向仇人寻仇的,可这团黑气看着怨气颇重,但却无法凝形,只能互相聚在一起,瞧着唬人,实则还不成气候。 “我们找不到身体了。”“没办法从村里出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你能告诉我是谁吗?”“我不想死的,肯定是有人害我……” 它们七嘴八舌的,抢着说话,陆望知和庄随却听得神色有些凝重。 不知道自己是谁,找不着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疑惑不解。 “去吧。”陆望知再次咬破指尖往地上挤了几滴血,血液中释出的魂气极浓,黑气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做完这些后,陆望知撤掉了气墙,重新扎上头绳。 “我看看能不能请刑侦那边的同志扩大搜索范围。”庄随道,“不过今天太晚了,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新的进展。” 陆望知点了点头:“只找到一只手,线索太少了。”可这里鬼气又实在太多。 人死灯灭,要么化成厉鬼寻仇,要么直接去地府报到,本不该这么漫无目的地聚在一处。 陆望知隐约怀疑,这些鬼魂被困在这里可能和丁村风水的变化有关。 庄随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周淮打来的电话。周淮已经在村里转悠了一圈,显然也看出了不对头的地方。 “你身上的符够吗?够就来东南角,然后再去东边和西北角一趟,能用的符先贴上,这几个地方鬼气太重了,现在瞧着还算正常,但我怕继续这么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电话那头的周淮应了,似乎正往他们这边赶来。 庄随正要再说几句,却忽然感到自己手指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手机差点没握住摔到地上。 他莫名其妙地低头,只见一条滑溜的红绳出现在指间,顺着红绳抬头看去,正好对上陆望知有点绝望的目光。 陆望知:……刚才也没花多少灵力吧?这沙雕天命索怎么这么积极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周淮已经到了足球场附近,没听见庄随说话,喂喂喂了几声:“你们人在……诶等下,我好像看到你们了,在天台上是吧?我现在上去了。” 周围环境太安静,陆望知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无语地看向庄随。 庄随挂了电话随手撩起垂到地上的半截天命索:“赶紧先离开这里,这破玩意你也捡一捡,别等下勾在栏杆上……哎你离我再近一些,周淮马上到了,挂他身上也不好……” 两人手忙脚乱地各自收拢了一段天命索塞口袋里,只留出一点露在外面,还好周围太暗,不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但因为天命索的关系,两人几乎同进同出,离得一远就会拽住,以至于周淮上天台看见他俩维持着一个诡异距离朝自己走来时,奇怪地道:“你们不是昨天才认识吗,我怎么觉得你们挺默契的?” 庄随拍了拍他的肩膀,以领导的语气说道:“这里交给你了,贴完就回去休息吧,等明天现场勘察有新进展再行动。” 说完他便和陆望知并肩走向楼梯,周淮狐疑地看着他俩的背影,隐约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却又说不出来,不过几秒后,他就被盘旋在头顶的黑气吸引了注意力,随即把这点小疑问抛诸脑后,开始投入工作。 从丁村出来的陆望知和庄随终于重新呼吸到比较正常的空气,陆望知神色复杂地看了庄随一眼,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段天命索存在的时间。 按照昨天晚上的经验,这东西到完全消失至少需要三四个小时,他们在丁村里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已经将近九点。 庄随倒显得相当顺其自然,他看了看时间,随口道:“你现在去哪?还回酒店吗?” 陆望知:“酒店那边我已经退了房,行李在车上了。” 庄随点点头:“那走吧。”调头走了两步后发现陆望知没动,又疑惑地回头。 陆望知被天命索勒得往前走了一步:“走去哪?” 庄随奇了:“不是给你钥匙了吗?还能去哪?” 两人瞪眼互相看了一会,陆望知:“抱歉,刚才任务出得急,忘了这东西还在身上,回头等它消失了,我就把它处理掉。” 庄随倒是不甚在意:“我看过你档案,法术失灵是因为冲撞煞气灵力无法恢复导致的,既然这方法恰好我合适,不也省了你找其他方法的麻烦吗?丁村这事估计会有些棘手,你能力如果能恢复,我们也能轻松一些。” 他说这话时总算有几分领导的样子,话里话外也考虑到了对工作的影响,陆望知觉得在理,忍不住对庄随有些改观。 天命索一时半会消失不了,无辜受牵连的庄随都能这么大度地体谅他的情况,陆望知于是不再犹豫,掏出车钥匙朝路边临时停车位走去。 十分钟后,车驶入了江边的一个高档小区。 进小区大门的时候陆望知有些迟疑,当找到门牌号开锁进屋后他就更加疑惑了。 “风水司福利这么好的吗?随便给员工安排这么好的房子?” 这小区他知道,就在CBD内,又近江边,价格不菲,而且看这套内面积估计超过两百方,装修家电齐全,风格低调简约,就是他在行动司的时候也没见过这种福利的。 庄随很自然地给自己换了拖鞋走进客厅:“没有没有,这房子之前死过几个人,情杀死的,还是连环案,风水出了很大问题,普通人住不了,上面没办法,只能先划给我们单位了。” 陆望知:“……” 陆望知心想怪不得,他随意地绕了一圈,发现确实有几个角落隐隐有些鬼气,但这些鬼气并不强烈,瞧着还有些……瑟瑟发抖的样子,像是在惧怕什么东西,只把自己缩成弱小的一团挤在角落里。 风水是有些问题,但看样子不成气候,陆望知转了一圈之后还是挺喜欢这房子的,格局好,阳台的视野开阔,闷热的夏夜站在客厅里甚至能感到阵阵清凉的风。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挺满意,庄随看热闹似的跟在他身后给他介绍房间布局,两人不一会便来到卧室前。 “这房子有一个小型放映室三个卧室……啊这个房间你不能住。”庄随及时阻止了陆望知推门的动作。 但门还是被推开了一点,面前这个最靠近客厅的卧室很大,床铺整洁,陆望知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一时没有多想,随口问:“为什么不能住?” 庄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是我的房间,如果你想参观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第10章 好吃吗 空气静默了几秒。 庄随不慌不忙地解释:“咱们单位就这一个房子能分配给有需要的人,其实房间都挺大的,以前周淮刚来的时候也在这短暂住过。” 他偏头看了看陆望知,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不喜欢跟别人住一起?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要不我回头让叶天双给你留意别的房子?” 庄随神情坦荡自然,话里也没有半分强迫的意思。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陆望知那点微妙的抗拒被那句抱歉成功压了回去,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 “先这样吧。”他说,“今晚先住下,房子的事情不急,回头我自己再去看看就好了。” 庄随于是笑了起来:“好。” 拉直天命索后发现,从庄随的房间到最里头的房间有些绷紧,陆望知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对面的房间。 庄随好像并不在意屋里多了一个人,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就回房间洗漱休息了,并没有四处走动或者刻意出现在陆望知面前。这种体贴留出的距离感让陆望知松了口气,他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因为住的地方还得换,所以只拿了一两套换洗衣服出来挂上。 等洗完澡,庄随那边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夜色正浓,万籁俱寂,陆望知躺下之后瞧了瞧已经变成半透明的天命索,这东西的另一边还系着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结果闭眼没多久居然就这么沉沉睡死了过去。 夏夜的微微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吹不进屋里,房间安静的空气忽然震动了一下,那些缩在客厅角落的黑气一个个窜了出来,穿过墙壁进了陆望知的房间。 它们面目模糊,形态飘忽,但显然对床上那人相当垂涎。 就在它们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陆望知的时候,原本关闭的房门忽然吱吖一声被推了开来。 庄随站在门边,视线往那些黑气上一扫,黑气便如惊弓之鸟,仓皇炸开,四散奔逃。 沉睡中的陆望知皱了皱眉,似被空气中徒增的威压惊动。庄随见状微一抬手,房间另一边的窗户轻轻开了一道缝,沉凝的空气顿时被凉风吹散,床上那人缩了缩脖子,眉心舒展,终于又沉沉入梦。 庄随脚下无声地来到床前,发现这人原来睡下都不曾摘下头绳,那截小揪揪被压着,早就松动开来,魂气隐约散出,怪不得屋里的鬼气被勾得蠢蠢欲动。 庄随任由那丝气息混入自己的呼吸,脸上浮起一丝茫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客厅里响起细微的窸窣声,他才惊觉回神,心想自己怎么像个变态一样,半夜三更站在别人床前。 外头的窸窣声更响了,蛋散等不到庄随给它开门,只能自己拿胸脯顶开阳台落地窗钻进来,然后咕的一声扑到角落。庄随从陆望知房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它毫不客气地啄弄角落的黑气,黑气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小团,弱小可怜而无助。 “当零嘴吃吃就算了,这东西吃多了不好。”庄随轻声警告。 蛋散于是弃了黑气飞到他肩膀上,刚想张嘴咕噜一下,就被庄随无情地捏住了鸟喙。 “噤声!”庄随捏着它径直走到阳台,出去的时候不忘把落地玻璃门拉上,然后他单手撑着扶手一跃,轻飘飘地落在阳台护栏上。 江对岸建筑的灯光连同月色倾洒下来,铺了他一身,缠在指间的天命索早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庄随深吸一口气,从阳台翻了出去,悄无声色地融进夜色里,不见了。 ** 次日早上,陆望知是闻着食物的香气醒来的。 昨晚睡前他联系了熟悉的房屋中介,托对方帮忙留意房子,醒来拿起手机一看,有几个房源粗略看去还不错。 但没看几眼,他就有点受不了香气的诱惑,拿着手机出了房间。 庄随正单手叉腰站在蒸锅前,陆望知一早起来脸都还没洗就见到他,正有些不习惯,但发现香气正是从庄随那边传来的,又忍不住凑了上去。 “你在做什么?” “早餐。”庄随心情似乎挺好的,哼着迷之年代感的歌,指着旁边另一个蒸锅,“快好了,你先去洗脸涑口吧。” 陆望知对这位上司的手艺不抱期待,但那香气实在诱人,于是快速洗漱回来,正好赶上庄随揭了盖子,把拎出来的蒸笼放在身后的餐桌上。 陆望知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一笼虾饺,看着居然还挺像模像样,色香味已经占了前两项,他忍不住喉结一滚,动筷夹了一个。 入口他就愣住了,虾饺皮薄厚适中,晶莹有劲道,馅里虾肉笋丁鲜肉完美混合,一口下去当真是香糯弹牙,鲜香四溢。 最重要的是,这味道他印象太深刻了,这是他慕名前去凤陶居多次,但总是得靠运气才能吃上的美味。 陆望知惊讶得差点咬着舌头,他神色复杂地去看庄随,后者正把第二个蒸锅的盖子揭开,将里头两个长方形的蒸盘拿出来放案上。他动作相当熟练,拿起小刮板从两边把蒸盘里的东西刮成层层叠叠的一长条,而后一切为几份转移到旁边备好的碟子上,撒上芝麻,浇上调制好的酱汁。 陆望知目瞪口呆地看着碟子推到他面前,半透明的粉皮下鸡蛋香菜葱末若隐若现,和着喷香的酱汁,实在色泽诱人。 庄随最后给他盛了一小碗粥,笑眯眯地道:“尝尝,好吃吗?” 陆望知心情复杂,他一不小心就风卷残云地连吃了几个虾饺和大半碟肠粉,好不好吃已经不需言语。 “你……在凤陶居工作过?”陆望知有些意犹未尽地盯着剩下的早餐。 “都吃了吧,我吃过了。”庄随体贴地把东西都往他那边推了推,“偶尔心情好了,我会去凤陶居做些点心,算是个人爱好吧。” 他说得漫不经心,倒是听得旁边陆望知脸色微妙。 一个现在专心卖符箓的前行动司成员周淮。 一个专注于研究足彩的前安全司成员高汉山。 一个兼职当点心师傅的现风水司领导庄随。 他居然是除了叶天双之外,整个风水司最没有额外技能的人。 “明天我做点别的吧,虎皮凤爪有些油腻了我可以其他时间做,烧麦你喜欢吃吗?” 陆望知本来还打算提一提找房子的事情,结果话还没到嘴边就被美食压回肚子里去了,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毫无原则地点了头。 庄随笑道:“那行,我最近还研究了一点新的花样,哪天做了给你尝尝。” 他说完就在旁边坐下,打开平板和手机开始认真看着什么。 陆望知忍不住往他那边瞟了几眼,隐约看到地图的边角。 “你在看什么?” 庄随把平板往他的位置推了推:“丁村的地图。” 陆望知这时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见状顿时精神一振,心想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遂低头认真去看。 平板上是丁村的鸟瞰地图,村里巷道纵横交错,极其复杂,唯独南边一块地分割整齐。 “南边那里是什么?” 庄随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几分赞赏:“第一二期的回迁房。” 陆望知若有所思:“风水改变了之后,南边这是成了双星到向啊。” 如今尚属八运年,假如坐盘的八白星飞临坐方,向盘的八白星飞临向方,那就是旺丁旺财的顶好风水。可这丁村,两颗八白星同时跑南边去了,倒成了个急财之局。 在这种风水地运的影响之下,南边财运必然极旺,可惜人丁单薄,恐有血光之灾。 有些发人命财的风水师就爱给不懂门道的老板布置这种风水局,财运来得立竿见影,至于老板后来身体出问题他们是不管的,反正钱在财运显露的时候就已经到手了,谁还管他死活? 不过风水师一般只拿雇主的房子搞事,用整条村子布局的陆望知还是第一次见。 他沉默地放下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压在筷子的末端摩挲了一下。 “我曾听说过一种邪门的风水大法,选择五行属性和风水方位相克的人,将其在清醒状态下绞杀,趁其生魂未散鬼魄未成之际分尸,然后分别埋于不同地方。这样他就找不到自己的身体,残魂无法聚形,整天浑浑噩噩,被彻底困死在埋尸处附近。埋尸地五行被克,处处怨气冲天,风水自然就变了。” 庄随点了点头:“没错,昨晚我们看到的那些鬼气就和这种方法的描述很像,那只断手很可能就是邪法分尸的一部分,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丁村下面可能埋了不止一个死人。” 但最近并没有接到大规模的失踪报案,假如真像他们想的那样,死者会是谁呢? 庄随沉思了一会,低头在地图上几个风水最差的方位做了些标记,全标注好了以后拿起震动的手机看了看。 “你会招魂术吗?”他问道。 陆望知顺手把碗筷放进洗碗槽,到处看手套在哪里:“会倒是会,怎么了?” “走吧,碗筷先放着,会有阿姨来收拾的。”庄随起身道,“刑侦大队那边有些新发现,可能找到那只手的主人是谁了,咱们过去招个魂。” 陆望知眸光一闪,连忙进房间去换衣服,离开前犹豫了一下,最后将天命索扔进衣柜里,这才跟着庄随出门。 两人没有去单位,径直前往丁村。 今天清晨的时候下了点雨,现在也未见放晴,但村里总算比昨晚多了几分人气,卖早餐的村民就在废墟旁边随便支了个摊子,有些手握几套房的包租婆就在破烂的屋檐底下坐着,嗑着瓜子闲聊,看见陆望知他们经过,目光探究地落在两人身上。 陆望知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但走了一会后不得不疑惑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 他便有些无奈道:“找不着路了,你认得怎么走吗?” 庄随一脸你都找不着了还指望我的表情:“你见过哪个领导出门还自己找路的?” 陆望知:“……” 丁村本就结构复杂,拆迁的废弃物一旦乱扔,路就变了个样。 实在没办法,陆望知只得拦下旁边经过的一个中年女人:“阿姨,您知道村里的池塘怎么走吗?” 低头走着的陈姨被他吓了一跳,听清楚他问什么后,脸色稍霁:“我也要去那里,你们跟着我走吧。”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一眼,没想到运气不错,刚好碰上同路人,于是连忙跟上。 走了大约十分钟总算看见池塘,陈姨见他们径直往警戒线走,有些好奇地往那边张望了一下:“听说死了人?你们都是警察吗?” 发现断手的事情传遍了丁村,以讹传讹的,多了不少胡编乱造的谋杀故事。 陆望知没回答她的话,正要直接道谢,小土岗上跑下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仔细一看正是昨晚带他们进来的小宋。 小宋拿着两个证物袋跑到庄随面前:“早啊庄主任,这是我们清晨的时候在发现残肢的附近新找到的,身份证和一个护身符,你看看有没有用……”他边说边要把证物袋递给庄随,瞧见旁边的陈姨,手一顿,有些迟疑。 陈姨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看的,忙摆手转身:“……我这就走了,你们忙。” 庄随冲她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证物袋:“这名字……张什么杰?” 小宋忙道:“张旭杰,中间那个字被不知什么东西腐蚀了,我们也辨认了很久才确定是个旭字。”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颤抖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们说叫张……张什么?” 陈姨茫然站定,神色惊慌地回头看他们,她背挺不直了,手抖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第11章 来招魂 不愧是搞刑侦的,小宋立马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张旭杰,阿姨您知道这人?” 陈姨的视线落在庄随手上,轻声道:“能不能……让我看看身份证?” 小宋有些迟疑,倒是庄随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走到陈姨面前,举起证物袋,让身份证的正面得以展示出来:“您就这样看一眼吧,认得这人不?” 陈姨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一直留意她表情的庄随见状叹了口气:“看来是认识了。” 小宋连忙上前,大约是见陈姨脸色不太好,说话的语气都轻柔了几分:“阿姨,您要是认识这人的话,麻烦您跟我去做个笔录吧。” “什么笔录?”陈姨茫然地看看他,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有些嘶哑,“我听村里的人说有人死了,这是小张的东西……所以死的是小张吗?” 小宋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确定,这身份证就是搜索的时候找到的,怕和案情有关,所以都要查。” 他好说歹说地把陈姨劝了过去做笔录,庄随和陆望知也跟了过去,众人来到一个临时搭建的工作棚里,小宋示意后勤的同事给陈姨泡了杯茶,等她情绪平复一些才开始发问。 陈姨文化水平有限,叙述起来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问完,众人才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情况。 丁村这地方因为租金比其他地方便宜一大截,村里住了很多外来工,陈姨刚来那段时间常常不认得路,有一次迷路不慎摔倒受伤,就是张旭杰好心背她回家的。自此张旭杰便时不时去看望陈姨,陈姨在老家读书的儿子也姓张,渐渐地她也就把张旭杰当儿子看待。这年轻人也是从老家出来打工的,大约和同住的人有些龃龉,往陈姨这跑得多了,蹭饭蹭得不好意思,就经常帮陈姨买些粮油杂货。 “这个护身符还是我前阵子给他做的。”陈姨指了指和身份证一起被找到的护身符,那东西应该也被腐蚀过,表面焦黑了一片,福字几乎看不清。 “您说从五天前开始就再没见到小张?”小宋边问边记。 陈姨:“那天还说来吃饭,但我一直等到很晚都没见到他人,之后几天他也没过来。” “他应该也是租住在村里吧,您没有过去找过吗?” 陈姨摇了摇头:“没有,村里的路太难走了,而且特别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迷路,他租的房子离我那里有些距离,我之前几次说要去看看,他都没让我去。” 小宋:“那您有发现村里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陈姨有些茫然:“村里除了太乱,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 小宋见她欲言又止,忙问:“就是什么?” “就是前几天我时不时就觉得有人跟着我,我回头看的时候觉得像是小张,可我喊他他也不应,一转眼人就不见了。”陈姨说完又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眼花吧……” 小宋和旁边的同事面面相觑,最后都去看庄随:“庄主任你看这……” 庄随沉吟片刻:“先记下吧,我这边会留意的。” 既然已经知道张旭杰是和老乡合租的房子,刑侦这边便决定加派人手去村里走访调查。 送走陈姨后,庄随把证物袋交给陆望知,示意他试试。 小宋盯着他们,忍不住好奇道:“我们袁队说你们想试试招魂,这要怎么弄,需要帮忙准备什么香烛纸钱之类吗?” 他见陆望知的衣着气质完全不像个能招魂捉鬼的人,于是有些担心地去看庄随,后者一脸淡定:“放心,我们陆科是从行动司调过来的,老手了,他招魂用不着那些花里胡俏的东西。” 庄随说这话时双手插兜,给人一种成胸在竹的感觉,小宋顿时对陆望知刮目相看,满脸期待。 陆望知无语地戴上手套从证物袋里取出身份证和护身符,正要凝神念咒,就见庄随凑了过来,附耳轻声说道:“招魂法术我一窍不通,靠你了,不要丢风水司的脸。” 陆望知:“……”那你刚刚还一脸笃定我能行? 他腹诽着抬手画符,对着东南西北中五方鬼帝各拜了拜,一边默念三遍张旭杰的名字一边将那个护身符拽在左手里,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拇指手掌各处虚画。 小宋竖起耳朵想听清他念什么,忽然觉得身上一冷,周身起了一层白雾,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穿流而过,他见陆望知神情有些严肃地看着,顿时一个哆嗦,忍不住屏住呼吸。 可等了一会却什么都没发生,陆望知皱着眉摇了摇头,抬手一挥,雾气散得一干二净。 庄随出声道:“怎么了?” “招不了,没有任何鬼魂回应。” 小宋左看右看,一脸茫然,正想询问,就听背后有人先一步出声:“什么意思?”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是那个派出所所长曹伟。 这人明显不怎么相信风水司,视线在庄随和陆望知身上一扫,阴沉道:“风水司也会招魂?” 庄随笑道:“我们陆科以前在行动司工作,当然会招魂。” 曹伟听见行动司三个字,面色稍缓:“那他说没有鬼魂回应是什么意思?” 陆望知正要解释,庄随却抢着说:“意思就是,这人要么没死,要么已经去阴曹地府报道了,招不到魂。” 陆望知有些诧异地看他,庄随从他手里拿过证物交还给小宋,小宋听得似懂非懂的,表情有些为难:“那接下来该怎么弄,这人到底死是没死?” 庄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不是已经派人去排查租房的情况吗?先尽快找到这个张旭杰住哪里,最好能找到同住的同乡,应该是个突破口。” 曹伟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那我这边也多派些人手下去摸查吧。” 小宋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等曹伟出去了,庄随才不以为意地说:“让他忙去,多些人手排查更好。” 小宋撇嘴:“这人净想着抢功劳,之前还总提议让行动司的人过来,压根没安什么好心。” 庄随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子居然还担心他们的活被抢。 又聊了一会后,小宋便被排查那边喊过去了。庄随和陆望知从小土岗上下来,后者落后几步,突然道:“还有一种可能,这人死了,但是他忘记自己是谁,以他的名字招魂,自然招之不应。” 就像他们今早讨论时猜测的那样。 庄随步子迈得大,在小土岗下站定抬头看他:“我知道,但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告诉小宋也就算了,让曹伟知道可能会惹上麻烦。” 陆望知脚步一顿:“那你刚刚还解释得这么积极。” 庄随却是一笑:“你当领导还是我当领导,什么东西能说,我有分寸。” 陆望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终于忍不住道:“老实说,你确实不怎么像领导。” “哦豁!”庄随拿眼看他,“才来两天就学会顶撞领导了?” 他说话时嘴角含笑,不像生气的样子,陆望知想起这人点心做得相当好吃,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看在点心的份上,含蓄地道:“我以为招魂这种法术风水师应该更精通才是。” 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 丧葬风俗里头,招魂葬从古至今都是种颇为常见的下葬方式,此法讲究甚多,葬时由风水师主持,比陆望知刚才那一手招魂术要复杂得多。 庄随既然能当风水司的领导,不会招魂实在说不过去。 但这位大爷摸摸鼻子,也不藏拙,相当坦然地说:“我确实不会招魂术。”他不需要靠这些麻烦的方法去招魂,自然就不会使了。 陆望知将信将疑地看他,心里隐隐觉得哪里古怪,却没抓住半点头绪,只得无奈道:“也不知道你怎么当上副主任的。” 庄随眼睛一亮:“你很好奇?” 陆望知暗觉不妙:“……不我并不是好奇。” 庄随:“你口是心非。” 陆望知:“我没有口是心非。” 庄随笑了起来:“所以今天早上的早餐好吃吗?我当时问你,你都没有回答我。” 陆望知:“……”话题是怎么转到早餐上的……? 庄随:“好吃吗?你说好吃的话,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能当上副主任。” 陆望知:“……” 这是看在美味的早点份上……陆望知默默提醒自己。 “……好吃。” 庄随满意地笑了,然后脸色一整,神秘兮兮地凑到陆望知耳边。 “市里管灵异这一块的领导也姓庄。” 陆望知:“……” 这是暗示自己靠关系上位吗?? 陆望知差点一口气梗在心口,抬头看时,某庄姓领导已然插着兜走开,他盯着那背影看了几秒,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被人忽悠了。 庄随见他一直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招呼道:“走吧,我们先出去吃个午饭,这附近有家店做得特别好,我正好带你尝尝。” 庄随的手艺陆望知是知道的,既然他都说好,陆望知的食欲自然被勾了起来。 他们吃这顿饭费了些时间,结果吃完回来的时候走错了巷口,一进村走没多久,居然又迷了路。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头秃,恰在此时看见小宋从前面跑过。 “小宋!” 小宋刹住车,拧头过来看见是他们,立即满头汗地跑过来。 “我正要找你们!” “怎么了这是?” 小宋脸色有些发苦∶“找到张旭杰租住的地方了。” 庄随闻言有些惊讶∶“这么快,这不挺好的吗?” 小宋叹了声∶“结果我们发现,和他同住的三个老乡,居然也都不见了人,据左右邻居说,都好些天没回来了。” 庄随和陆望知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凝重。 “走吧。”庄随当机立断,“租的房子在哪里,咱们先过去看看。” 第12章 包租公 张旭杰和同乡合租的房子在西北角那一带,陆望知他们赶到的时候,房子外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他们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房子外面绕了一圈。 陆望知被庄随怂恿着下载了那个风水罗盘app,此时打开来看了看这房子的风水,并未发现异常。 两人走到房子门口,见到一个衣着俗气的中年男人站在警戒线外往里探头张望,一个劲地和门口的鉴证人员诉苦。 “这位小同志,你说这是什么事嘛,这几个人都欠了我两个月的房租,现在人不见了,你说我该跟谁说理去。” 陆望知在几步外站住,目光有些探究地落在那中年男人身上:“这人是?” 小宋压低声道:“这房子的房东,叫丁志荣,他说他今天过来收租的,结果发现人去楼空,已经在这嚷了半天了。”说着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欠他巨款呢,就那几百块钱。” 丁村这种地方,像丁志荣这样的村民不少,大都手握几套房子,一套房分租给几个人,平时光收房租就能过得有滋有味,根本不需要干活。 陆望知点了点头,撩起警戒线走进屋里,经过丁志荣身边的时候,还听见这人在那喋喋不休:“小心别弄坏我这房子了,我回头还得再租出去的。” 陆望知进去一看,心想这算什么房子,门是用木板随便搭的,窗框都被打掉了,只用几块布遮着,屋内阴冷潮湿,透着一股霉味。靠近门口的位置是一个小厅,堆满了杂物,众人几乎无从下脚,都是侧着身才能勉强进去。结果进去之后发现里头的空间也没多大,只用砖头随便砌了几堵墙隔出几个不足六平米的小间。 鉴证人员都在里头忙活着,陆望知在门边看了看,点开了风水罗盘app,罗盘的指针稳定在一个方位上,并没有紊乱的迹象。 “这房子没什么问题。”陆望知轻声道,准确的说,是从风水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试试招魂吧。”庄随道,转头去问小宋要名单。 名单是从房东那里拿到的,名字身份证号和对应住的房间都写得清清楚楚,陆望知一间间进去,试着用住客留下的物品招魂,但除张旭杰以外的三个房间都试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庄随思索了一下,转头问小宋:“街口的监控有拍到他们进出村子吗?” 小宋摇头:“丁村出入口太多,监控数量不够,已经有人在查了,但先不要抱太大希望。” 本以为找到房子找到所谓的同乡就能有所突破,但现在看来,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宋有点垂头丧气,但很快又拍着自己的脸给自己鼓劲,他和两人招呼了一声,又挺胸抬头地跑去继续工作。 陆望知和庄随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在门口嚷嚷的房东已经不见了,一问值班的小同志,对方往外面抬了抬下巴:“人家嫌站得累,在那坐着呢。” 两人抬头看去,发现对面不远处有个空洞洞的石砖门,门楣上挂着块特别旧的牌匾,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了,只依稀看出写着什么西庄李公祠,瞧着以前应该是个祠堂。 只是这祠堂似乎早就没维护,陆望知过去看时发现,里头的建筑被砸掉了半边,留出的空地居然是个临时垃圾存放点。 祠堂门口的位置相对干净些,有个老头正搬了张矮凳在那下象棋,对面坐的正是刚才那房东。 丁志荣看见是陆望知他们,高兴地往房子那边张望了一下:“搜查完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房子?” 陆望知看向空地中间垒起的垃圾小山,又低头看了看棋局,随口道:“没那么快能解封,你在这等着还不如先回去。” 丁志荣顿时愁眉苦脸:“小同志,不是我不配合你们啊,但是这也太影响我把房子租出去了,之前的房租还没收到,现在还不能重新往外放租,我也很为难啊。” 说着见陆望知没理他,丁志荣盯着盘面左看右看,转而冲对面的老头道:“我听说是有人死了,老街坊都在说死的是我一个租客,哎你说另外那几个人都没了影,会不会是他们把人给杀了,然后连夜跑路?” 老头闻言呛他:“那估计是在你房子里杀的人吧。” 丁志荣顿时脸色一白:“老李你这不够意思啊,我那房子还得租出去的。” 他说着去看棋局,晦气地切了一声:“行吧又输了。” 对面的老头应该是他的棋友,一把拉住他的手:“输了给钱再走!” “行行行!”丁志荣从兜里摸出现金塞进老头手里,站起身拍拍屁股看向庄随他们,“我得去别的地方收租了,麻烦你们尽快查完尽快解封我的房子。” 那姓李的老头满意地收起钱,把矮凳棋盘收拾好,转头就进去里面摆弄纸皮杂物,留下陆望知他们站在门口。 陆望知盯着那些垃圾看了一会,正若有所思,忽然听见庄随压着声音问:“你觉得张旭杰真死了的话,人是在那房子里杀的吗?” 陆望知想都没想就回答:“不像。”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房东有问题。” 庄随轻笑一声,和陆望知几乎同时开口: “他表现得太淡定了。” 陆望知点了点头:“自己的房子被封锁了,可能出了人命案子,说不定还是第一案发现场,但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就只关心房子能不能租出去。” 庄随半敛眼睛:“要么他掉钱眼了心这么大,要么他就是知道这房子压根没什么问题。” 陆望知:“几百块房租都能嚷半天的人,转头下棋输了却特别大方地给几百块,这人也真有意思。” 庄随惊讶地看着他:“你看见他给多少钱了?” “虽然卷成一团,但还是看见了。”陆望知饶有兴味地往垃圾堆后面看了看,“七百块呢,比这里普遍房租都多。” 庄随当先抬腿:“走,跟过去,我倒要看看这人是怎么回事。” 陆望知没有异议,两人于是从祠堂出来不近不远地缀在丁志荣身后。 这人相当熟路,穿街走巷的,约莫十来分钟后进了一个小型菜市场。 陆望知浑不在意,踩着菜市场地上的脏水一路紧跟,不一会从另一边出去,正好看见丁志荣进了一间平房。 两人只得在附近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观察。 丁志荣在房子里待没多久就出来了,也许是成功收到了房租,脸上红光明显。他转头又拐进旁边的巷子,陆望知连忙招呼庄随跟上,两人一路跟这人走了四五个地方,庄随粗略一算:“一个有水有电的房子四个人住,算他两千,五个房子就是一万了,啧。” 而且这人看着还不用上班,想想就觉得爽。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六点,丁志荣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从一套房出来后直接进了附近一间小餐馆吃饭。 陆望知和庄随没办法,只能在旁边另一个店找位置坐下。 这种城中村的小餐馆味道基本都一般,陆望知完全没有胃口,点了个炒饭随便吃了一半,结果转头发现,旁边的庄随吃得更少,饭菜只扒拉了两口。 庄随扔了筷子,隔着几个食客去观察丁志荣:“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陆望知:“什么地方?” “这人很奇怪,都什么年代了,还亲自上门收租,微信转账不就行了吗?” 陆望知点头想了想:“除非他不是为了收租,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一定要上门一趟。” 庄随打开手机调出地图,刚才一路上他把丁志荣去过的所有点都标下来了,这时把图片保存了发给小宋,为了节省时间还顺便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小宋,你们如果还能调派人手,去地图上我标的几个位置搜查看看……什么?” 那头的小宋估计正头疼人手问题,问明缘由和庄随讨价还价了一下,最后庄随只得妥协道:“行吧,西北角和北边你们找人去,西南角和中间位置我这边找人盯。” 随后他又打了个电话回单位,让周淮和高汉山出来一趟。 刚分配完任务,那边的丁志荣就起身离开了,两人连忙结账跟上。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外出工作的人相继回到村里,灯火稀稀落落地亮起,走在巷道里的人渐渐变少。 丁志荣走走停停的,偶尔和路上见到的老街坊打招呼,先后又去了两个地方。 “这人房子也太多了吧……”人手是真的分配不过来了,庄随没有办法,只得破例让叶天双也过来现场。 “你来的时候带上大卫和蛋散,有什么事不要硬来,先让大卫和蛋散去。” 庄随边打电话边往前走,一个没留神,撞上突然停住的陆望知。 庄随:“?” 陆望知示意他跟着自己往旁边房子阴影底下站。 “你看看那房子的门口。” 庄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发现他们跟着丁志荣,居然不知不觉走回到村池塘附近。 丁志荣正不紧不慢地往小土岗背后的一排房子走去,那里静悄悄的,只有其中一间房子的窗户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 灯光照亮了房子前一小片空地,庄随眯眼看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出声:“那是……鬼气?” 被光稍稍照亮的那片空地上,正若隐若现地飘着一团黑气,丁志荣浑然不觉异常,他低头走着,径直来到屋前敲门。 “陈姨,你在家吗?” 第13章 鬼同悲 屋里有人应声,不一会便见陈姨打开门走了出来。 陆望知发现他们待的位置离得有些远,声音听不清楚,正想往前再走一段,就感觉袖子被人一把拉住,庄随出声道:“别靠太近。” 陆望知回头看他,只见庄随从不知哪里摸出来两张符,往两人身上各贴了一张。 “千里耳符,周淮给的。” 陆望知:“……” 符纸微微一亮,入耳的声音顿时变大,陈姨和丁志荣的交谈声顺风飘来,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说好的五百一月吗?”陈姨声音有些焦急。 “哎呀陈姨,你自己去村里转一圈看看嘛,现在有门有窗有水有电的房子哪有一个月五百的,起码得六百,我这房子位置好,稍微修一修隔成两个小单间,租个一千不成问题的。” 陈姨嗫喏了一下,她一没什么文化,二没有傍身的技能,平时就是给人打打零工,五百的房租几乎就是她能给的极限了。 房东也看出她的为难,语气缓和了一下:“我也不是要赶你走,你看啊,要是这里租不起的话,我还有个房子等着人来租,那边条件差一些,门窗是没有的,有时会停电,不过租金只要三百五,你可以考虑考虑。” 陈姨迟疑了几秒,声音有些犹豫:“你说的房子……在哪里?” 丁志荣皱了皱眉:“这我怎么给你说,村里的路这么复杂……要不这样吧,你现在有空的话可以跟我去看一看,要是觉得满意立马就可以租下来,我还能退你一百五的房租呢。” 陈姨听了明显有些心动,丁志荣又怂恿了几句,陈姨便进去关灯拿钥匙。 小土岗上还拉着警戒线,两人出来之后只得穿过另一边堆满废弃物的空地,陆望知却没再看他俩,转而视线落在那一直徘徊的黑气上。 “它要动了!” 话音未落,便见那黑气忽然胀大数倍,一直慢悠悠走着的丁志荣猛地打了个颤:“怎么这么冷……” “丁……丁先生!有东西……”跟在他身后的陈姨看到什么,瞪大眼倒抽一口气。 丁志荣莫名其妙转过头,立时便对上了一团扭曲的黑气。 他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往后退,可那黑气却似乎盯上他了,步步紧逼,伸出两条像是触手一般的长臂抓向他的脖子。 “死——死吧——”阴冷森严的声音自黑气中溢出。 丁志荣眼见那东西就要扑到面前,顿时煞白了一张脸:“什么东西……救命……救我!”六神无主之际瞧见陈姨被吓得瘫软在地,丁志荣恶念徒生,抬手抓住陈姨的手用力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陈姨啊的一声摔进黑气里,丁志荣趁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小土岗上跑——那里有值班的警察在! 陈姨被他拉来垫背,只感到一阵冷入骨髓的气息从自己身上穿过,顿时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陆望知见状正想出手,却被庄随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先等等!” “还等什么?!” 庄随示意他去看,只见那团黑气忽然凭空分开两截,一截聚拢成团笼罩在陈姨周围,一截仍旧去追丁志荣。 眼见已经爬上一半了,临时搭的棚子近在眼前,满头大汗的丁志荣面露喜色。 然而嘴角才刚勾起,他就觉得脖子一冷,背后一阵大力使来,径直将他从小土岗上拖下去。 “救命……救……命……” 丁志荣双手疯狂挥舞,双脚胡乱踢打,非但无法从钳制中挣脱开来,反而觉得那勒在脖子上的东西越收越紧。 他双眼瞪大,惊恐地往上看,只见那团黑气覆盖在他头上,如果再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到那上头隐隐约约显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可他哪还有心思去分辨,死亡的恐惧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口中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对不起……不是我……不关我事……” 然而黑气明显没有听他忏悔的意思,冷风之中铺天盖地的都是一个死字。 丁志荣徒然睁大眼,在死亡即将降临的那一瞬间,一道白光忽地从远处劈至,死死扣着他的黑气顿时惨叫一声,松开他猛地往旁边退去。 丁志荣捡回一条命,头脑一片空白,好一会才勉强抬头。 只见陆望知丝毫不惧地走到黑气几步外的位置,手中那柄匕首银光乍收。 “你打不过我的,识相的话我们聊聊。” 黑气很是忌惮他手中的匕首,戒备地飘在那里,它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出声就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晕倒在地的陈姨醒了过来,她半坐而起茫然四看,当看到陆望知和他面前的黑气时脸色微变,随即抖着声音不太确定地道:“……小张?” 黑气猛然一震,阴风中响起它那空灵的声音:“小张……?”它开始不断地重复小张这两个字,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现场所有人。 丁志荣倒吸一口气,终于认出了那张脸,他牙关打战,难以置信地张开嘴:“张……张旭杰?” 张旭杰这三个字一出,黑气身上的引线终于被点燃。 等陆望知注意到不对劲时,它周身如雾一般的黑气已然慢慢往中心聚拢。 众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黑气上半部分逐渐露出人体的轮廓,下半部分却分出七八截,像海里的乌贼一般扭曲舞动。 看到这一幕的庄随眉头一皱,他下意识地抬手,一缕不起眼的金光从他手心溢出,眨眼间便冲到陆望知的背后,几乎在它到达的一瞬间,陆望知伸手扯下了头绳,魂气释放而出! 黑气立即被这股充盈的气息吸引,陆望知飞快地念咒筑墙,企图将它困住。当鬼气忘却自我的时候,它们其实没有太大杀伤力,但当它们意识到自己是谁的时候,气会重新聚形,枉死时的怨气会让它们变成真正的厉鬼。必须在它彻底狂化之前将它控制住! 陆望知祭出匕首划破手心,抬手一扬,星星点点的鲜血往外洒出,黑气——现在应该称为张旭杰了——面露迷茫,两种不同的表情出现在那张渐渐成形的脸上,半边憎恶半边失神。 它受到蛊惑般缓缓向陆望知靠近,涌动的八足自发找寻散落在地的血珠,眼看那憎恨的神情似有缓和。 丁志荣却这时作了个大死。 他见张旭杰似乎被陆望知控制住了,心中稍定,什么对不起啦不是我啦通通忘光,大喊道:“快!快杀了它啊小同志!它刚才差点就要把我勒死了!” 张旭杰认得这声音,他猛地偏头去看丁志荣,空洞洞的一双眼忽然渗出血来。陆望知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要遭,连忙将灵力灌注进匕首,匕首在光芒中寸寸增长,只待万不得已的时候将厉鬼斩于刀刃之下。 但他并不想除掉张旭杰,一来张旭杰并未害人,二来看他如此针对丁志荣,身上必然有关键性的线索。 可一心寻仇的鬼往往不听人劝,张旭杰明显察觉出危险,但仍然选择扑向陆望知,黑气和匕首激发的凌厉白光瞬间缠斗起来,陆望知不愿轻易将之斩杀,因而迟迟没下死手。 张旭杰久攻不下,烦躁不已,八根足须忽然断裂企图缠住对方,但还没碰到人他就被一层不起眼的金光震开,随即惨叫一声。 眼见无法从陆望知身上突破,张旭杰干脆浑身膨胀起来从内部挤压围困他的气墙,他无视上面迸发出来的罡气,任由鬼气被烧灼得冒出丝丝白烟。 陆望知被这不要命的做法震住了,急声道:“快停下来,你会彻底消失的!” 但张旭杰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暴喝一声,以大半鬼气为代价,撑破气墙而出。 陆望知身在气墙中心,爆炸那一瞬间产生的劲气铺天盖地往他身上撞来,他皱着眉将匕首倒插在地上试图抵挡,却见一阵淡淡的金光猛地从自己背后亮起,嗡的一声帮他挡下大半,随即原地消散。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金光从何而来,便见气墙破后,一缕残存的微弱黑气追着一个仓皇逃跑的身影而去,转瞬消失在漆黑的巷道之中。 见势不妙跑的是丁志荣,追的自然是鬼气所剩无几的张旭杰。 陆望知被气墙干扰,灵力消耗太大,此时再想去追,已经是迟了。 这下动静太大,小土岗上陆续有人出来查看。 小宋一看是陆望知在下面,连忙跑了过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感到脚底微微震动,像是有什么在地下跑过去一般,四面八方忽然响起阵阵悲切的哭声。 大地震鸣,万鬼同悲。 陆望知脸色一变:“不好!” 众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异象,都有些惊慌失措。 跟着手下从小土岗下来的曹伟倒是反应极快,大声吩咐:“快通知行动司!” 小宋听了皱眉呛声:“案子先给了风水司,关行动司什么事?” 曹伟阴沉着一张脸冲他冷笑:“你是听不见这声音吗?风水司要是能处理,还会像现在这样?分明是处理不当,情况恶化了!” 小宋被噎了一下,脸上阵红阵白。 眼看要吵起来了,庄随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摁住小宋的肩膀,摇头示意没事。 曹伟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几转,哼了一声,这才调头走了。 小宋平复了一下心情,定神向陆望知他们了解情况。 结果笔录才做到一半,小土岗下又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戴着护手的人踩着警戒线进来,他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陆望知身上,呵了一声。 “我还奇怪呢,谁连个小鬼都抓不住引起这么大骚动,原来是陆科。” 第14章 露马脚 小宋压低声问:“这人是谁?” 陆望知收回视线:“行动司的人,叫叶一鹏。” 小宋一向对接风水司比较多,对行动司只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于是好奇道:“他很厉害吗?” 陆望知表情有些奇怪:“应该吧……”他其实没怎么跟叶一鹏打过交道,唯一一次就是他冲撞煞气那次,印象不是太好,后来回顾整个行动,怎么都觉得这人行动有偏差,没按既定的安排去做。 那边曹伟看见行动司的人来了,忙迎了上去。 叶一鹏要过笔录看了几眼,问道:“还有警力吗?” 曹伟:“呃……这个。”他偏头去看旁边的手下,手下机灵地凑上前:“人都派出去了,警力有些不足。” 叶一鹏懒懒开口:“都派去哪了?” 那手下看了看庄随的方向,说:“风水司的庄主任说有几个地方想让我们派人去盯着,我们就把仅剩的警力派出去了。” “庄主任?” 叶一鹏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先在陆望知身上停了停,最后落在庄随脸上。 “都喊他们回来吧,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从天上勘察过整个丁村,解决这事不难,但需要我们去布一个净化鬼气的阵法,这阵法阳气越足越有效,警察五行属火,尤其合适。” 手下立即去看曹伟,后者点了点头:“那就调回来听叶科的吩咐。” 不远处的小宋忍不住想反驳,警力调度还轮不到曹伟指点,但他们刑侦大队的袁副队因为另有要案不在,先前丁村案子毫无头绪的时候还好,现在行动司的人一来,这曹伟倒是想翻身当起主人来了。 旁边的庄随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肩膀:“别跟他们起冲突。”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庄随冲陆望知的方向撸了撸嘴,“咱们陆科刚刚还被人奚落呢,你看他生气没有。” 小宋抬头去看陆望知,见他确实一脸淡定,心中不由也跟着镇定下来。 “陆科,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陆望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我灵力刚刚消耗太多了,现在半点法术都使不出来。” 小宋顿时傻眼。 他本以为陆望知这么镇定是胸有成竹的表现,哪知对方压根就是个光棍司令。 庄随在这时道:“让他们去忙,这事他们能解决最好,我们也省事。” 小宋左看右看,见这两尊大神毫不介意到手的功劳被人拿走,想到风水司佛系垫底的名声,只得叹了口气:“那行吧,我这边隶属刑侦大队,不需要听曹伟吩咐,庄主任你们有需要还是喊我。” 小宋走开去找陈姨做笔录,陆望知发现叶一鹏和曹伟他们也都离开了,看方向应该去的是丁村东边那片区域。 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两人头上,闷热的空气里混杂着周围各种生活垃圾的臭味,无处不在地挑战着陆望知的神经。 他耳听着雨声中隐约飘来的阵阵怨声,低头看了看无法释放灵力的掌心,眉心轻轻蹙起。 刚才那场战斗太过仓促了,而张旭杰的做法也太不要命,他不得不调动所有灵力抵御那一瞬间的冲击,此时灵力枯竭,没有天命索的帮助,今晚想要恢复怕是难了。 但他直觉今晚丁村这事不会这么简单收场,正沉思之际,忽然听见一阵咕咕咕的叫声由远而近。 陆望知转头看去,只见单位那只木鸽扑哧扑哧地飞来,绿色的背毛被旁边阴森的灯光一照,惨绿惨绿的,配上那双红眼,相当瘆人。 蛋散在庄随的肩膀上站定,偏头咕了一声,陆望知这才注意到它爪子上勾着什么东西,正觉得眼熟,便见那东西咻的一下从爪子上脱落,自发往他和庄随的手上缠。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陆望知反应过来,天命索已经紧紧缠在他手指上,还很不友好地烫了他一下。 陆望知:“……” “明知道今天可能会消耗灵力,还把天命索留在家里,你这真是不要命了。”庄随在旁边出声道,像领导一样振振有词,“还好我让蛋散去了家里一趟。” 陆望知心情复杂。 前一刻还在担心灵力的问题,没想到下一刻居然就解决了,虽然方法不是他想要的,但此情此景,怎么都算是及时雨。 他微微叹一口,第一次感到没那么排斥天命索的存在。 庄随的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极具年代感的铃声吓了蛋散一跳。 他随手接了:“喂?……嗯,你说什么?行,给我盯紧了,我们马上过去。” 陆望知疑惑地看他,庄随挂了电话后打了个手势:“走,过去叶天双那边。” 陆望知连忙跟上:“怎么了?” “我不是让周淮他们过去丁志荣那几个房子看看吗?” “没错。”陆望知点点头。 “周淮发现房子里根本没住人,老高那边也是,叶天双正要设法开门进去看,就看见有个人过来,你猜是谁?” 陆望问:“是谁?” “就那个西庄李公祠,跟丁志荣在垃圾堆里下棋的那个老头。” 陆望知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那老头没进屋,倒是在屋后拿走了一袋垃圾,叶天双跟周淮他们对了下信息,发现这老头刚也去了周淮他们那边的屋子。” 两人边走边说,循着下午标记的地图一路狂奔,蛋散在后头跟着,因为巷道里都是胡乱拉的电线,好几次差点被缠住。 庄随往后看了它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悬在两人之间的天命索,不由有些感叹:“习惯了以后,其实这天命索也没什么嘛。”他们一路跑来,居然也没互相拖后腿。 中途叶天双给庄随发了个即时定位,五分钟后两边迎头撞上,叶天双喘着粗气,指着不远处拐到某条深巷中的三轮车:“那!……在那!” 庄随:“行了,你身上没灵气,先别跟过来,等周淮他们到了再跟上。” 陆望知也冲她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庄随去追三轮车。 叶天双视线追着他们的背影,隐约看见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在一晃一晃,但他们跑得实在太快,还没等她看清就消失在转角。 “车在那里。”陆望知穿过窄巷后便看见停在巷口的三轮车,车后座的木板上已经放了几个塑料袋,但那个老头却不见了踪影,“人呢?跑了?” “没有,在那!”庄随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房子,陆望知定睛看去,看见那姓李的老头弓着身子从一张石板凳下拖出一个麻布袋。 老李搬动的时候不小心手背磕在石凳边缘,咒骂了一句,站稳转身后却发现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 他吓得手一抖,麻布袋掉地上,待看清两人是谁后,又冷静下来,麻利地重新捡起布袋,抱怨道:“哎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两位小同志,这大晚上的人吓人,吓死人啊!” 陆望知看着他手上的麻布袋,问道:“袋子里是什么?” “袋子?”老李怔愣一下,提起麻布袋晃了晃,“你说这个?我天天收垃圾,你说还能是啥,当然是垃圾呗。” “给我看看。” “哎——哎!” 老李拦不住陆望知,看着他打开麻布袋翻弄,只得靠在墙边给自己点了根烟。“这垃圾有什么好翻的。” 他边说边吞云吐雾,藏在烟后的表情看不真切,只听见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还有好几个地方的垃圾没收呢,耽误了时间今晚就收不完。” 庄随看了他一眼:“你这收垃圾很讲究啊大爷,专门替丁志荣收?七百块呢,可不得仔细收。” 老李脸色瞬间一变。 “什么七百块,你可别乱说。” 陆望知就在这时翻出了一块毛巾,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将布满点点暗红痕迹的一面递到老李面前:“这是什么?” 老李扫了一眼,“毛巾。” “我问你毛巾上的痕迹是什么。” “这别人家的垃圾,我怎么知道上面擦的是什么。” 陆望知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倒没怎么不耐烦。 他回头看了庄随一眼,后者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一脚踹开了旁边的房门。 两人将老李提溜了进去,又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房子里乌漆嘛黑的,老李顿时有点怂了:“你……你们干什么?” 庄随啪的一声打开灯,惨白的灯光照下来,显得他和陆望知都有些脸色阴沉。 “什么垃圾值得花个七百块钱专门来收?”陆望知看着手里的毛巾,“这毛巾上的是血吧?” 老李定了定神,嘴硬道:“你说是血就是血了?而且血怎么了?外头那三轮车上有我用的擦汗巾,上面也有血咧!你可以去看——” “我看你还是不明白。”陆望知打断他的话。 老头一愣:“什么不明白。” 陆望知绕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丁志荣差点死在张旭杰手上。” “什么张旭杰……”老李茫然抬头,忽然脸色剧变,“等等,你说张、张……是那个租他房子的小张?” 陆望知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张旭杰已经死了,不过他化成厉鬼回来,第一个就找丁志荣报仇。” 冷汗从老李的额角滑下来,他抖着嘴唇勉强笑了笑,“别开玩笑了小同志……什么厉鬼不厉鬼的,老头我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你们查案的怎么比我还迷信这些东西。” 陆望知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因为我们查的不是普通案子。” 老李左看右看,见陆望知和庄随都一脸严肃,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顿时有些被唬住了。 “张旭杰是最先变成厉鬼的,村里还徘徊着很多其他鬼气,他们现在就在村里找躲起来的丁志荣,你说这毛巾上血迹的主人会不会找到这房子来?” 陆望知毫无起伏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老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阵青阵白,胸前的衣服汗湿了一片。 陆望知没再看他,将毛巾抛在他面前,然后从脚边的杂物里抽出一根麻绳,将老李捆在旁边裸露的下水管道上。“既然你什么都不说,那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 说着便将人留在原地,招呼庄随出去。 老李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惊恐地努力回头看他们。 “喂!你们别走!快放开我——喂!” 房门开了又关,合上的一瞬间,房间里的灯光抖动了一下,灭了。 老李忽然感到一阵阴风从周身吹过,可这房子没有窗户,哪来的风! 阴风吹动他的头发在他面前停下,老李什么都看不见,吓得屏住呼吸。 一声、两声、三声…… 细细的咀嚼声在他面前响起,像是有人在一口一口地吃着东西…… 门外的陆望知竖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忍不住道:“你都放了什么进去吓他了?” 庄随挑眉看他:“你不也往里吹了一阵冷风?”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第15章 爱又恨 雨渐渐大了起来。 “张旭杰他们租的那房子对面有个垃圾回收点,你们现在过去找……对,那老头都招了。” 庄随挂了电话,招呼屋里的小鬼:“出来吧大卫,帮大忙了。” 陆望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之前在庄随办公司里见过的那个饿死鬼冒了出来。 这孩子约莫十一二岁,长得有些瘦小,穿着打扮就是普通小孩的模样,眼睛倒是挺大的,看着很讨人喜欢。 刚才庄随让他进去屋里和老李待着,他就拿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零食嚼吧嚼吧地吃,别的什么都没干,生生把老李吓得求爷爷告奶奶,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招了个一清二楚。 “丁志荣他前两个月开始,夜里总时不时借我祠堂那块地用,有时候他会给我七八百块。他每次都不知道在里头鼓捣什么,也不让我看,我就去别的地方找人下棋,有次我回去得早,瞧见他用个行李箱装什么东西,我正想喊他呢,突然瞧见垃圾堆后面露出一只断腿,当时吓得我啊,没敢吱声。” “打那以后我就发现,他这些房子租得很便宜,来租的人络绎不绝,但奇怪的是,没住几天房子又空出来了。本来我也没多想,但自从看见那断腿之后,我就总觉得奇怪……” “你说什么小同志?你问我为什么不报警?……哎我们村子这么复杂,偶尔死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管别人闲事干什么。” “反正他今天给我七百,让我去他几处房子收垃圾,我其实都不知道垃圾里有什么东西……” “小同志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我就收个垃圾而已!” 陆望知摸着下巴回想刚才老李说的话,视线一转,发现大卫正抬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这孩子似乎是闻到他身上隐约的魂气,满脸都是好奇。 陆望知对小孩有些没辙,看了大卫一眼后就咳嗽着移开目光,装出一副严肃工作的样子。 “如果老李没有看错的话,那丁志荣很可能在那个垃圾回收点杀过人。张旭杰那房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不适合行凶,祠堂那地方又臭又脏,平时除了老李根本没人会进去,里面还有半边祠堂,正好方便作案,事成之后把作案工具裹好扔进垃圾堆,老李当天就收去处理场了,没有人会发现。” “而且老李看到的是断腿,证明当时很可能是分尸了。” 之前他们根据发现的断手、盘踞在几个方位的鬼气以及丁村的风水变化推测这是在用邪法布风水局,现在看来这是对的。 “丁志荣就是通过放租来物色人选,这些人都是用来布置丁村风水局的。他的目标应该都是独自离乡的外来工,这类型的人工作朝不保夕,就算突然不见了,大家也都以为是换工作搬走了而已,没有人会报警。”庄随说。 “所以才会没住几天房子就空出来了……”陆望知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人应该都凶多吉少了。 庄随说:“他房子太多了,不可能把人都弄到祠堂那边去,只要条件允许,估计他会选择在房子里动手。” “丁志荣之所以今天出现在村子里,很可能是因为那只断手。张旭杰住的房子没有问题……但他名下这么多房子,会不会有哪间遗漏了些他没注意到的细节?断手的出现让他相当担心,今天他每个房子都去了,就是为了把任何可能暴露的证据都清理掉。” 两人讨论到这里,虽然廓然开朗了,但心口都有些发堵。 陆望知沉默了几秒,低头的时候发现大卫居然还在好奇地打量他,庄随也注意到了,忍不住有些惊奇:“你都扎着头发了还能招惹这小鬼,要不你拔根头发给他?” 陆望知想了想,头发的确会带有一点魂气,于是从自己发尾扯了根头发下来烧了递给大卫:“给你,拿去玩吧。” 大卫看着突然出现自己面前的头发有些发懵,好一会才伸手接过。那头发上还残留着陆望知的魂气,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表情有些奇异:“谢谢哥哥。” 犹豫了一秒后,他又看着陆望知说:“我……听说过你,你在鬼界挺有名的。” 陆望知面露诧异:“?” 大卫:“他们都说你魂气很好闻,没有鬼魂能经受得住你魂气的诱惑。但靠近你的话又相当危险,分分钟送他们去地府接受审判,这种捉鬼的方式太欺负鬼了,简直防不胜防,他们现在对你是又爱又恨的。” “噗——”听到这里庄随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怎么听着像个撩完鬼转头把人卖了的渣男。” 陆望知从没听说过自己居然有这种奇怪的名声,闻言有些目瞪口呆。他确实喜欢直接释放魂气来招鬼,但那是因为这样比较方便,不用花时间去慢慢找凶灵所在! 庄随在旁边笑得越发意味深长,陆望知脸上一阵尴尬,本来想说的话都差点忘了。 “那就是捉鬼的一种方法。”他咳嗽了一声,“这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案情!” 庄随哈哈笑道:“行吧咱们还是来说案情。”他说着便把大卫赶去一边自己玩了。 陆望知理了理思路,这才继续道:“……我是觉得丁志荣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对这种逆天改命的风水局了解得这么深,光是确定方位和下土的深度都有诸多讲究,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一定有人在背后指导他。” 庄随点了点头:“很可能这个人才是元凶,我们必须找到他。” 陆望知也同意他的说法,他又想了想,还有些线头没有理清:“陈姨之前说过她最近几天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对,她回头看时还觉得对方像是张旭杰。”庄随说,“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十有八九看到的是张旭杰的残魂。” 陆望知:“断手的出现等于让张旭杰找回了部分的身体和记忆,他跟着陈姨未必是想害她,只不过是生前一段时间陈姨待他如儿子,就算记不清楚了,亲近之情还是在的。” 所以今天丁志荣去找陈姨的时候他才会突然发难。他身体还没找全,记忆断断续续的,但本能地担心丁志荣要害陈姨。及至两人喊出他的名字,一直混乱的他终于觉醒,最终变成真正的厉鬼。 陆望知沉静的脸上一双眼睛微微发亮:“你说丁志荣今天清理遗漏的证据,已经够冒风险了,为什么最后还要跟陈姨理论房租的事情,甚至当场提议去看房?” “这个问题嘛……”庄随掏出手机打开风水罗盘app,“最近雨水多,村里出现多处泥土小型坍塌事故,张旭杰的手就是因为泥土塌方才被发现的,风水局出现了漏洞,效果肯定大打折扣,他必须冒险找人来修补这个缺口。” 罗盘上的指针正介乎于子山午向和亥山巳向之间,波动不断。 “总有些人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就心生邪念。”庄随语气有些冷。 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但乌云压顶雷声隆隆。 行动司的介入和张旭杰的觉醒让丁村里的鬼气骚动不已。 “张旭杰可能已经把死亡的真正原因告诉给其他鬼气。”陆望知抬头看向诡谲的天空,喃喃道,“他们应该在找躲起来的丁志荣。” “丁志荣不过是个普通人,被厉鬼索命肯定不会就这么束手待毙。”庄随说。 现在能救丁志荣的只有那个真正布下丁村风水局的人。 两人齐齐转头,默契地看向南面高出来的两栋回迁房。 敢用一整个村来布这种风水急局,为的自然是南边这处双星到向极旺之地。 “喂小宋,正忙吗?……行动司布阵?随他们折腾去吧,我们不跟人家抢这种功劳……不是不是,你看看能不能进系统里查查丁志荣名下的物业情况,重点查回迁房的……对,特别急用,谢谢啊!” 小宋那边效率很高,庄随这电话没打多久就来了准确消息。 “A2栋808,行啊这人,八运年两颗八白星飞临,还住808。就是不知道这种用人命换来的大旺他有没有福气消受了。” 庄随将手机揣回兜里:“走吧,捉人去。” ** 此时的回迁房A2栋808灯火通明。 房门响了一阵,丁志荣跌跌撞撞地开门进来,惊慌失措的一张脸在看到客厅那人时终于勉强镇定了些。 “大师,救我啊大师!”他扑到那人跟前,“您让我找人我都给找了,怎么杀的人埋在哪里我都按你吩咐做了,您得救我啊大师!” 那人背对灯光看不见面目,他手里拿着一份丁村地图在看,闻言不咸不淡地道:“既然按我的布置去埋,怎么会有一只手掉出来?” 丁志荣一怔,慌忙解释:“您也知道最近雨水多,村里淤积的污泥难免松动,但这都是偶然因素,不关我事啊大师。” 那人对他的苦苦哀求恍若未闻,看着手里的地图叹了口气:“坏了我布的完美风水局,可惜了。”他说着慢吞吞地走到窗前,透过窗户看向匍匐在脚下的丁村,“难得最后一块地,本以为能在全面拆迁前发挥它最后的价值,功亏一篑啊。” 丁志荣有些懵:“大师?” 他想要靠近那人,却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心口。 窗边那人回头看了看他,视线在他脚上停留了几秒,怜悯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人都是你杀的,求我做什么。” 凉薄的语声落在丁志荣耳里犹如一记丧钟。 “但……但我都是按您吩咐去做,这个时候您怎么能见死不救……” 他大声求救,但没叫几下便彻底失去了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浓稠黑气早缠满了他全身,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窗边那人叹了口气,没再看涨红了脸挣扎的丁志荣,他将手里的地图扔在地上,最后看了眼丁村,戴上帽子拢好衣服,慢吞吞地离开了现场。 808的房间里头,再旺的财气都阻挡不住如约而至的死气。 张旭杰的鬼魂悬在半空,直至丁志荣断气,他那张扭曲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第16章 帅一下 庄随他们到的时候丁志荣已经死了。 “吓死的?”负责封锁现场的小宋有些发愁,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庄随解释了一番,知道这人是本案最大嫌疑人,“畏罪吓死,那人到底埋在哪嘛?” “不是吓死的,是被厉鬼索命。”庄随拍拍他的肩膀:“线索在这呢。” “哪?” 小宋顺着庄随手指一看,瞧见地上掉了张地图。 丁志荣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跪在地上,他上半身往前倾倒,脸就压在那张地图上。 好不容易抽出来一看,地图上用红色笔标了好些点,西北角的、中宫的、东南方的以及正东方的,每个方位至少有五个标记点。 小宋神情瞬间严肃起来,无需再多说明,立马向上打报告请求支援。 刑侦大队这边能用的人都用了,大伙没有耽误一丝时间,匆匆往地图上各个标记点赶去。 陆望知和庄随跟着去的是鬼气最重的东南方。 此时雨又大了起来,他们穿上了塑胶雨衣雨鞋,赶到目的地的时候看到不远处荒废的足球场里有些热闹。 行动司那个叶一鹏正在足球场布阵,曹伟的手下则被安排在各个点上站着,神情都有些紧张。 “叶科,这法子行吗?”曹伟缩在手下的雨伞里,惊疑不定地看着头顶旋涡状的黑云。 叶一鹏哼了一声:“区区鬼气有什么好怕的。” 曹伟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稍定。 正作最后准备时,远远地瞧见有几个穿着荧光色雨衣的人出现在足球场外,曹伟咦了一声。 “那不是风水司和刑侦大队的人吗?他们在干嘛?” 叶一鹏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刑侦的人似乎在挖地,其中一个像是陆望知,立马不以为然道:“不用管他们,我们开始吧。” 说着叶一鹏腾身跳到阵法正中,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咒语一声声念出,罡风平地卷起直冲天上的黑云,徘徊的鬼气被惊动,竟也不避,纷纷正面和罡风撞在一处。 霎时间妖风大作,天地色变。 叶一鹏他们并未穿上雨衣,只由曹伟的人帮忙撑伞,此时风卷雨水扑面而来,将他们淋了个一头一脸。 众人狼狈不已,更苦不堪言的是暴怒的鬼气居然比叶一鹏想象的要威力更大。 这都死了多少人才聚了这么多鬼气?! 叶一鹏料定这些鬼气不成气候,此时失算,心中顿时破口大骂,但他脸上仍然拼命维持着镇定,竭力挥动法器念咒,撑得脸色有些涨红。 认真挖坑的小宋一瞧这动静,整个人都惊了:“这、这……” 庄随安抚道:“没事继续挖,咱们挖咱们的,他们搞他们的。” 小宋这才又低头认真作业。 不多时,小宋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滋滋响了起来,频道内某位同事的声音穿透雨声传来,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 “——西北角A点挖到了,是一条左腿!” 不到十秒,另一个声音也跟着响起:“中区C点,挖到男性躯干。” “东边D点,挖到男性右臂……等等,这下面好像还有几条手臂!” “……” 一条条信息汇拢,挖到的部分越来越多,只粗略这么一听,死亡人数应该不少。 大伙不由得紧张起来,小宋的动作也在这时一顿,他匆匆蹲下去用手拨开泥土,看着他动作的人都屏息凝视。 雨水滑落进小宋的嘴角,但他声音并未含糊: “东南角A点,挖到男性头部……暂时看到有四个!” 尸首重见天日,陆望知也忍不住面上动容。 他伸手进雨衣的帽子摘下头绳,任由魂气逸散,而后翻出匕首划破指尖。 “大家都从坑里出来!” 众人忙往外撤,目光紧紧追随陆望知,只见他绕着坑底中心走了一圈,细密的血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淌,滴落在泥泞的土坑里。 雨水、泥土、鲜血、还有刺鼻的腐臭挑战着众人脆弱的鼻粘膜。 唯独庄随嗅到了那丝独属于陆望知的魂气。 所有人都在屏息注意陆望知的动作,没有人发现庄随的手心有金色的光微隐微现。 “老大,符我都贴好了。” “庄总,已经让挖坑的同志都退开三米远了。” 庄随的手机里先后传来周淮和高汉山的声音,他边听边去看陆望知,后者已经布置完毕,正好也在这时抬眼看他。 “行吧,注意力都集中一些。”庄随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扔给陆望知。 陆望知接过后将之贴在滴血的匕首上,正有些茫然的小宋便忽然感到周身起了一阵风。 那风带着陆望知的魂气四散开去,穿过丁村黑沉沉的天空,落到各处。 足球场上认真作法的叶一鹏对此一无所觉,他这阵法主要作用就是净化作祟的厉鬼,徘徊在丁村上的鬼气虽不成形,但数量可观,被这阵法激怒,互相扭结成团,居然有压制阵法的迹象。 叶一鹏胸有成竹而来,此时却有苦说不出,这阵法收已经来不及,继续撑着又后继乏力。 曹伟在旁边见他脸色发青,不安地道:“叶科?” “……快打电话去行动司请求支援!” “啊?” “快啊!!” 曹伟也心知不妙,连忙拿出手机准备拨电话。 可就在这时,隆隆雷声忽然止歇,铺天盖地的风雨也猛地收住。硬撑着的叶一鹏觉得压力骤减,惊讶抬头,只见浓稠的黑气自罡风中散去,天光微现,这万鬼同悲的骚动居然止住了。 曹伟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叶科,这是……成了?” 叶一鹏其实自己也莫名其妙,但现在看着确实情势变好,自然毫不犹豫把功劳揽自己身上。 “没错,阵法只要生效,自然是万鬼退避!” 曹伟见状正要吹捧,忽然啊的一声往前扑倒在地,他咒骂着转头,然而话到一半便像是被掐住喉咙一般失了声。 那些盘踞在半空的黑气一团一团贴地掠过,在它们经过的那一刹那,曹伟分明瞧见了一张张渐渐成型的人脸。 他吓得脸色发白,大喊叶科。 但叶一鹏那边也自顾不暇,他挥动着法器从团团黑气中狼狈滚出:“……这些鬼气怎么回事?!” 足球场上众人抱头鼠窜,小宋远远瞧着,惊奇道:“他们这是跳大神吗?”早听说行动司雷厉风行,出手都是杀着,怎么实际看着这么好笑。 叶一鹏他们舞了一会才发现鬼气并不像是针对他们,这些东西不过是借道而过,全都往场外某处飞去。 众人形容狼狈,茫然往外看,发现鬼气聚拢的中心正是穿着荧光雨衣的刑侦大队那边,叶一鹏甚至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正中的陆望知。 “陆望知?他灵力都恢复不了,想干什么?” 曹伟不清楚陆望知的事情,闻言忙问究竟。 叶一鹏有些嘲讽地扬起嘴角:“他体质特殊,仗着魂气特别就总以此来驱鬼招魂,结果后来灵力没了,这招行不通,就灰溜溜地离开了行动司跑到风水司去了。” 曹伟有些恍然:“那他现在这是……?” “怕不是又用魂气招鬼了,丁村这么多鬼气,真是上赶着找死……” 叶一鹏不屑的话还没说完,便发现蠢蠢欲动聚在陆望知周围的鬼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身体我们都替你们找到了,冤情也都清楚明了,丁志荣已死,你们大仇得报,已经没有必要再在此地徘徊。” 各地掩埋的残肢都已经找到,周淮利用符咒暂时将分散的部分串联了起来。 鬼气本来都是受陆望知的魂气吸引而来,却在目睹坑中残尸后止住了往陆望知身上扑的去势。 他们茫然半晌,忽然清醒过来,有人在记起死亡真相后面露憎恨,有人落下鬼气凝成的泪,一团团黑气慢慢变成了人的模样,他们面目或年轻或沧桑,都不过是曾经为工作奔波的普通人罢了。 陆望知将匕首倒插在地上,充沛的灵力震荡开去。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匕首徒然变长噌鸣震动,白光腾起将鬼魂们卷进其中。 有些人仇恨已了,冲陆望知他们点头致谢,直直投入光中往生去了。 有些人恨意尤未放下,即使丁志荣已死,仍然忍不住想脱离白光出去。 陆望知脸色一沉,冷冷道:“有因必有果,丁志荣已经死了,你们要是还不肯离去,别怪我不客气。” 匕首自地上自动升起,刃光森然,那些迟疑不去的鬼魂被吓住,再是不甘,也终于愤愤投入白光。 这一幕相当震撼,陆望知站在光芒正中,认真地注视着每一个作别的鬼魂,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神祗。 白光黯灭之时,乌云尽散,雨彻底停了。 沉滞的空气被洗涤一清,夜色倾泻而下,笼罩在丁村上的阴霾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场上众人看得忘了言语,庄随却如遭雷击,脑中有断续的陌生画面一闪而过,他感到心口莫名热烫起来,还没来得及捉住那些稍纵即逝的影像,就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来到他面前。 陆望知收起匕首走来:“怎么了?” 大概是借助了风符的力量,庄随觉得对方的魂气从未如现在这么浓烈过,闻言难得沉默了几秒。最后按捺住满腹疑惑和离奇的悸动,道:“没什么。” 他暗地里松动了一下虚握的手指,掌心处微弱的金光抖了抖彻底不见。 “干得不错!”他换上一副欣慰的领导模样,上前搂着陆望知的肩膀拍了拍。 陆望知许久不曾这么顺畅地大范围释放灵力了,他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才平复下来,斜眼看了看庄随搭在他身上的手,目光扫到尽职尽责出现在手指间的天命索,对庄随的亲近顿时没了意见。 庄随远远瞧见脸色迥异的叶一鹏和曹伟众人,哈哈大笑道:“谢谢叶科和曹所的帮忙了,任务完满完成!” 陆望知感觉这话相当讨打,但看见叶一鹏脸上吃瘪的表情,也觉得相当解气。他笑着冲叶一鹏他们挥了挥手:“很晚了,叶科你们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着不再去看叶一鹏他们难看的脸色,和庄随勾肩搭背地做本案收尾工作去了。 第17章 镇邪兽 挖掘的工作推进得很快,最后清点下来一共有十三个死者,都是这两个月内断断续续被杀然后分尸掩埋的。 此案性质恶劣,层层上报后市里相当重视,得知元凶咎由自取已被厉鬼索命,徘徊不散的所有鬼气都被陆望知送回了地府,而丁村的风水也恢复原样后,风水司受到了大大的嘉赏,第二天就被通报表扬。庄随一个高兴干脆放了大家一天假。 “陆哥真的是我们的福星啊,才刚来第一天就让我们碰上这种大案,不仅顺利解决了还灭了行动司的威风,据说当时陆哥施法超度的时候天地色变,万鬼匍匐,行动司那个叶科脸都黑了,我那时在其他挖掘点,只能远远看到天边一阵白光,没看到全过程真是可惜了。” 陆望知刚走进风水司就看见叶天双在那眉飞色舞地说话。 旁边指导她写结案报告的高汉山拿着笔在桌上敲了几下:“是你写报告还是我写报告,这种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写完。” 叶天双只得双手放回键盘上,斜睨了高汉山一眼:“高处,你早上说前两天猜的球队比分猜中了,不也同意陆科是福星吗?你还说这是你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买中。” 高汉山咳嗽了一声,含糊道:“是福星行了吧,快写,等着交报告呢。” 两人丝毫没察觉话题的中心人物就站在门口,陆望知脸上有些尴尬,他以前在行动司虽然也屡立奇功,但那边派系复杂,就算夸你也未必是真心在夸,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同事真心实意的评价——虽然这评价有些太夸大了,当时哪有万鬼匍匐。 转头看见一同进来的庄随正满脸笑容地看着他,陆望知微哂。 “我们这气氛还不错吧。”庄随笑道。 陆望知忽然想起自己冲撞煞气后灵力溃散那段艰难时间,因为能力不稳定,一线的任务再也落不到他手上,要不是完全失去了上司的信任,他其实根本不会选择调岗。甚至刚得知自己被调去风水司的时候,他还产生了得过且过的想法。 结果几天下来,心境已有不同。 “……还不错。”他轻轻咳嗽一声,没去看庄随的表情,迈开步子走进办公室。 叶天双一见他进来就高兴地冲他招手,陆望知有些受宠若惊,面若镇定地看了看她在写的报告,余光注意到旁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一抬头就看到旁边坐了一排半透明的鬼魂…… “……他们这是?”上次大卫明目张胆出现在庄随办公室他就有些吃惊了,没想到现在居然看到一二三四五六七……呃十二个鬼魂。 鬼魂们看到陆望知先是有些惊慌,但随即点头向他致意。陆望知发现这些鬼他都认得,他们都是前天丁村凶案中的受害者,自己当时还亲手将他们送进了地府。 “结案报告上有些细节需要他们帮忙补充,所以我就去跟地府沟通了一下,请他们先把人放回来一天。”高汉山解释道,“张旭杰因为杀了丁志荣报仇,已经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他们十二个没杀人,都等着投胎,听说要帮我们写报告,都特别乐意。” 陆望知奇道:“等着投胎?” 高汉山点点头:“现在哪有那么好投胎啊,人间生育率降低,出生的婴儿少了,能投胎的机会自然就少了,地府里还有一堆鬼魂在排队等着,他们十二个估计得等到后年。” “……” 陆望知面上不显,心里却相当震惊,他以往都是捉了鬼投进地府就了事,从来没注意过鬼魂什么时候投胎,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投胎都要排队。 不过仔细一想又相当合理,那些没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的鬼魂之所以能徘徊人间,很可能是因为还没到他投胎的时候。 “现在投胎至少要等三年吗?”他好奇问道。 高汉山:“不一定,有关系的可以加急,但最近地府管理越来越规范,插队的情况少了很多,一经查实的话还会让你重新排队。” 陆望知只觉相当新奇,他看着高汉山,忽然反应过来这人似乎对地府之事相当熟悉,随口道来,甚至还能和地府沟通带新死鬼回来协助写报告。 叶天双一边慢吞吞码字一边支起耳朵听他们说话,敲着敲着忽然咦了一声,拿起放在手边的地图,皱起了眉头。 “高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东西?”高汉山接过她手里的地图,陆望知留意到正是前两天在丁志荣家里发现的那一份。 “这里。”叶天双指了指地图右下角,“这是月亮和山吗?” 众人凑了过去,发现她所指的位置印了一个图案,那是一轮尖端相接的下弦月,包裹着重叠的山峦,画法颇有古意。 陆望知对此毫无印象,高汉山也蹙眉摇了摇头:“还真没见过……印在这张地图上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陆望知突然想起一事:“说起来丁村这件事我们曾经怀疑有风水师在背后指导布局,当时丁志荣被厉鬼追杀走投无路,肯定会去找这个人,但后来找到A2栋808的时候,丁志荣已经死了,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员。” 叶天双眼睛一亮:“那既然这张地图留在现场,这图案会不会就是暗示对方身份的线索?” 高汉山摸着下巴的胡茬:“不能吧……现在这年头,一般只有高调的连环杀人犯才这么有仪式感,谁家会没事特意留个线索。” 庄随在这时出声:“先记下来吧,地图给我,我回头请教一下各门各派的朋友,看看有没有人见过。” 图案这里一时没有结论,众人也没太在意,叶天双随手标记了一下,开始逐一向等候的鬼魂问话。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陆望知问。 高汉山正好看见周淮进来,闻言道:“对了,你还没去喂过镇邪兽吧?” 陆望知对这个名字略有些印象:“镇邪兽?” “周淮!”高汉山冲周淮招了招手,“要不你带小陆去看看咱们这边的镇邪兽吧,这两天都没有喂过它们。” “行啊,我正好没事。”周淮爽快应了,过来招呼陆望知。 陆望知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跟着他离开办公室。 “不用带什么吗?” “没事我都带了。”周淮拍了拍手提袋,陆望知瞧了两眼,觉得这袋子未免太小,他知道镇邪兽,就跟家宅门前的辟邪差不多,一般用来风水镇煞,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要喂的。 周淮领着他从地下出来,一路往东出广场,最后穿过一条宽敞的通道,来到东塔楼下。 此时正是办公时间,东塔大门外走动的人并不多,两人绕过喷泉来到旁边的商场门口,只见那里摆着一个奇怪的雕塑,走近看发现那是个竖放的超小型游泳池,池边镶嵌着扶手和踏板。 这雕塑不是常见的四方形,而是一个不规则的像耳朵一样的形状,周淮直接走过去,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符点燃,将灰烬洒在雕塑前。 然后神奇的事情出现了,雕塑忽然溅出水花,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池底冒出来,抖了抖脸上的小须须,偏头看着他们。 陆望知眨了眨眼,惊奇地发现这居然是只小水獭。 “它有些怕人,有时得哄半天才肯过来吃东西……”周淮话还没说完,就见小水獭动作轻巧地窜了过来,小眼睛亮闪闪的,一点都不像怕人的模样,“……好吧,今天可能比较活泼。” 陆望知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手里却被周淮塞了一堆符。 “烧了给它就行啦。”周淮示范了一张,只见符纸烧尽后,小水獭的面前出现了一尾蹦跶的小鱼,“我用鱼血写的符,是它最爱吃的鱼。” 陆望知有些僵硬地离着一米远烧符,小水獭见状好奇地凑到他脚边,他又紧张地后退一步。 周淮终于意识到什么:“你怕动物?” 陆望知和小水獭眼瞪着眼,干笑道:“有一点。”其实任何会呼噜呼噜的,带毛的小动物他都有些适应不良,隔开一点距离看看还挺好的,跑他身上就不太行了。 但小水獭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的抗拒,吃完鱼后在他脚边绕了一圈,然后眼巴巴地冲他叫了一声。 周淮:“它想要你抱抱它。” 陆望知:“……” 小水獭一定是闻到了他身上隐约的魂气,陆望知相当头痛。 想他面对蜂拥而至的厉鬼都能不假辞色,但面对受他魂气吸引而来的这类精怪就只能怂了。 重点是他也说不出狠话赶它们走。尤其是对方眼巴巴看他的时候。 “……下不为例。” 陆望知克服生理抗拒吸了口气,冲小水獭伸出手,入手的触感有些冰凉,随着呼吸起伏的小身躯在他手底下轻轻颤动着。 “好了。”一摸之后他就飞快收回手,然而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眼前灰影一晃而过,脚背、膝盖、手臂先后被扯住,然后那一点点重量最后落在他肩膀上,抖着小须须往他脖颈处嗅了嗅。 于是陆望知肉眼可见地整个人僵住。 周淮噗地笑了一声,斯文的脸上表情生动:“你把它薅下来。” 陆望知僵硬地偏头看了一眼,见小水獭居然瘫在他肩膀上闭了眼,很不客气地打起了小呼噜。 他瞪眼瞧了一会,没敢再动手把它弄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先这样吧。” 周淮好奇道:“我听老大说你魂气比较奇特,很受灵体欢迎,我虽然能闻到,但没什么特别感觉,没想到是真的。” 陆望知给他一个沉痛的眼神:“太受欢迎也不好,光是鬼魂精怪就够我受了,要是连人都能吸引,那真是无法想象。” 周淮哈哈笑道:“我平时喂吃的时候,它有时候还会嫌弃我,有你在估计能省不少麻烦。”他说着看了看手机微信,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怪不得叶天双他们说你是福星。” 新晋福星木着一张脸:“镇邪兽有必要这么矜贵地喂吃吗?” 周淮叹了口气:“没办法,东边青龙位靠它守着,它和东塔是共生的,我们都是能宠就宠。” 陆望知:“……” 第18章 挠肚子 庄随关上办公室门,将地图放在办公桌上。 他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轻声念咒,金色的光晕覆盖在指腹上,办公室里霎时起了一层雾。 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从雾中走出来,冲庄随躬身作揖:“许久未见,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地府最近出事了?”庄随拉开椅子坐下。 “这……”鬼差不明就里,迟疑不语。 庄随便把地图递了过去:“这角落的图案你应该认得。” 鬼差一看那图案脸色又白上几分,汗津津地道:“实不相瞒,前阵子地府里确实出了些事,看守的鬼差渎职,不小心放了几个厉鬼凶灵出来,大帝他也相当震怒,已派人多方寻找加紧抓捕了。” 庄随难得的面无表情:“这人可不止是厉鬼凶灵那么简单,有跟人界这边沟通过吗?” 他不笑的时候,那张深邃英俊的脸会显出几分疏离,鬼差虽无法从他脸上看出怒火,但也知道他是有些生气了,于是忙不迭道:“已经通知人界,估计不久之后便会向各地下发通知,届时请各位通力合作,大人这边要是有这人的行踪消息,也烦请告知一声。” 庄随不置可否,鬼差等了一会没听见他说话,又硬着头皮问:“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了……”庄随话一出口忽然想起什么,又喊住鬼差,“等等,有个人想麻烦你们帮我查一查。” 鬼差恭敬道:“没问题,请大人把此人姓名和生辰八字写下,小人回头便去查。” 前天晚上将丁村一众怨鬼送进地府的那一幕又到了眼前,庄随脱口而出:“他姓陆,叫陆……” 鬼差低头等着下文,却半天没听见庄随说完名字。 正有些不解,就见庄随挥了挥手:“算了先不用查,你回去吧,替我向大帝问好。” 鬼差不敢随意猜度他的想法,忙应声退下,隐入雾中,转眼不见了踪影。 庄随在雾里坐了一阵,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须臾雾散,他才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 没有紧急任务的时候,风水司确实相当清闲,平时要么去给辖区内各大公司调整小风水,要么就是驱驱小鬼,工作十分简单。 喂养镇邪兽也算是例行工作之一,既可以借助灵符来喂,也可以给它们烧人间的食物,陆望知连续喂了一个星期后,居然喂上了瘾,虽然他还是很怕碰触小动物,每次小水獭往他身上跑,他都僵硬如铁,但由于小水獭长得确实太可爱了,导致他即使浑身僵硬,也慢慢甘之如饴。 他这个人就是抵挡不住动物们柔软的眼神,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他现在每天都先去东塔,然后再横穿广场到西塔。位居白虎位的西塔也有一只镇邪兽,那里门前有个很大的金色雕塑喷泉,顶部伏着一只金蝉。 镇邪兽和西塔共生,由于西塔已经落成八年,所以金蝉明显比只有一岁的小水獭要成熟不少,陆望知去喂它的时候,它就从雕塑顶飞下来,静静伏在脚边,并不跟陆望知撒娇。 当然它也不可能真的趴陆望知身上,毕竟它体型有些庞大,身长足有一米,陆望知觉得金蝉要是趴他身上的话估计能把他腰压断。 小水獭则相当喜欢他,每次在吃完东西后都赖在陆望知身上跟他到西塔,今天也不例外。 普通人看不到镇邪兽,偶有经过的人注意到站在雕像前的陆望知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毕竟站姿僵硬表情紧绷但眼神温柔的帅哥很少见,而且这人还盯着空无一物的喷泉,这就更显眼了。 庄随提着食盒从商场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小水獭欢腾地在喷泉中蹦跶,然后猛跳出来甩干身上的水窜到陆望知身上,熟练地找到它常驻的位置,安心地趴在陆望知肩窝处,耸动着鼻子一嗅一嗅。 陆望知想了想,伸手解开头绳,发丝散落在小水獭的脑袋上,只听这小家伙魔性地叫了一声,整个脑袋拱了进去,嗅得更欢。 庄随远远看见,目光落在小水獭拱得只剩个屁股露在外面的小身板上,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 他心里升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感觉,稍纵即逝,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兴冲冲地走了过去。 “怎么在这释放魂气,万一有不怀好意的灵体盯上你怎么办?” 听见声音的陆望知转过头,看到是庄随,微诧道:“你怎么在这?” 但他马上注意到庄随手里提着的胶袋,袋子上印着凤陶居的标志,目光顿时有些发直。 “你去做点心了?” 庄随手上这份本来是想带给大卫的,那孩子最近突然迷上了惊吓练习生这个综艺节目,还报了名准备参赛,庄随见他确实是认真想去比赛的,想到很久没亲手给大卫做点心了,丁村风水案了结后他也比较闲,干脆去凤陶居露了一手,打包了一份点心,聊当给大卫的鼓励。 但陆望知的视线一扫过来,他就忘了这件事,脱口而出道:“要吃吗?” 陆望知眼睛一亮:“可以吗?”现在已经到了晚饭点,本来喂完镇邪兽他就打算去吃饭的。 “可以,我做了很多。”庄随示意去旁边的休息区。 金蝉这时刚好吃饱,抬头看了庄随一眼,用翅膀蹭了蹭陆望知的裤脚以示亲近,然后便展翅飞回到金色雕像的顶端。 落座后庄随从袋子里取出食盒逐一打开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然后一手把缩在陆望知肩窝的小家伙拎了下来。 陆望知肩膀一松,整个人活了过来,他注意力都放在了食盒上,没去留意旁边的一人一兽。 小水獭本来四肢扑腾叫嚣着表达严正抗议,但庄随把它拎到面前,小水獭对上他的眼睛,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等陆望知吃到七分饱,才发现小水獭蜷缩在庄随臂弯和胸口之间的夹角里,低眉顺眼的,乖得很。 “怎么到你这里它就这么乖了?”他相当震惊,小水獭往他身上钻的时候特别闹腾,十足熊孩子,结果现在乖巧地窝在庄随那里,完全变了个样。 庄随在小水獭身上摸了一把:“大概是玩累了。”他看了看陆望知还散落在肩窝处的头发,鼻翼微微一动,“你把头发扎上吧。” “啊对。”陆望知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事,随手扎上。 小水獭急了,连忙抬起头,不舍地叫了一声,随即被庄随大掌按住了脑袋。它瞪着圆圆的眼睛泫然欲泣地去看庄随,后者目光温和地反看它,眸光深处罕见地多了一分严厉。 小水獭瞬间皮毛炸起。 凭什么它不能闻了?! 它一口咬在庄随手指上,陆望知随即听见某人嘶地痛呼一声。 “怎么了?” “没事。”庄随干笑一声,任由小水獭拿他手指磨牙,心想这小朋友看来是宠太过了,居然敢咬他? 他把小水獭翻了个身,轻轻挠着对方圆滚滚的肚皮,小水獭被他挠得又痒又舒服,扭了半天一转头发现陆望知正好奇地看着它,顿时害羞地叫了一声,嘭的一下化成一阵轻烟,逃回东塔去了。 陆望知见它就这么不辞而别,一脸莫名:“怎么就走了??” 庄随眨了眨眼:“它是女孩子啊,你都把人家看光光了,它一个害羞不就跑了吗?” 陆望知:“……” 就在这时,天忽然下起雨来,两人抬头看去,发现头顶不知什么时候聚了一团乌云,不过几秒,雨就有变大的趋势。 陆望知连忙收好食盒:“下雨了,快走。” 刚一起身,就感到一个热源靠近自己的脖子。 庄随收回手指:“头发没扎好,小心魂气被发现。” 陆望知摸了摸发尾,不甚在意:“没事,只有一点不怕的,你又不会受影响,怎么比我还担心?” 庄随动作不明显地一顿。 陆望知走进有遮挡的地方才发现庄随没跟上,回头大声道:“走啊,这雨要下大了,我开了车,咱们现在回去吗?” 庄随这才面色如常地小跑过来:“好啊,直接回家吧。” 第19章 不祥雨 才一会功夫,雨就大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陆望知出车库后发现路上已经积了两三厘米的水,冰雹似砸在前窗玻璃上的雨点大而密集,雨刮开到最大档都比不上雨点砸落的速度。 庄随见状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避水符,这东西是周淮做的,效果很好,瞬间就在车外形成一层薄薄的阻隔,视野顿时清晰了一些。 “这雨也太大了吧。”陆望知皱着眉头,将车开到沿江大道上,才开出几分钟,大道上积水居然又深了一些,行人横过马路的时候都被没过了脚踝,“今年夏天的雨水好像比往年都要多。” “是有些太多了。”庄随若有所思地看向车窗外,倾盆大雨导致能见度极低,十米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海城气候相对炎热,雨量充沛,城市排水系统做得并不差,尤其是中心城区这边,很少出现路面积水的情况。但现在水越积越深,显然是雨水来得太急太大了,短时间内排水系统超出负荷。附近是近江边,水再不退的话,迟点甚至会出现江水倒灌的情况。 不过雨再大,有避水符的帮助,两人还是没沾一滴水就顺利回到家。 庄随泡了一壶茶,随手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本地新闻,因为雨太大,新闻已经挂上了暴雨橙色预警信号,主持人连续播报了几条突发信息,都是哪里哪里出现了大范围积水,车辆通行受阻,请市民注意绕道。 “北湾区前进街十八号巷因为积水过膝,一家食肆门口电箱漏电,电倒一名过往行人,路政人员已到场清理,请各位市民暂时不要前往该区域,重复播报一遍……” 庄随皱了皱眉,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你到家了没?” 陆望知经过的时候听见电话那头的叶天双扯着大嗓门道:“老大你说什么?!我这雨太大了,听不清你说什么!” 庄随提高音量:“到、家、了、没!” “哦哦哦哦哦,到了!刚到楼下!”叶天双也吼道。 “行吧,没事了,到家就好好休息,今晚先别出门了。” 庄随说完便挂了电话,陆望知这才想起,叶天双似乎就是住在前进街那边的,想到这里不由看了庄随一眼。 电视上的主持人还在继续播放天气信息,今晚这场暴雨虽然不小,但还在海城的承受范围之内,值得注意的是,据气象台监测显示,海上有新的台风生成,评级已经升格为超强台风,现在离岸约1400公里,预计三天后登陆,假如它路线变化不大的话,那海城恰巧在它影响范围内。 不过见惯台风的陆望知并没有太大感觉,刷了一会朋友圈,欣赏一下林欢被淋成狗头的自拍就去洗漱了。 洗完之后他擦着头发往房间走,注意到客厅的落地玻璃门开着,于是好奇地往那边一瞧,发现庄随在阳台不知看什么。 “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庄随回过头,一瞬间就注意到陆望知那滴着水的发尾。 米粒大小的水滴在发尾和皮肤之间完成了交接,顺着修长的颈项往下淌,流进睡衣的领口。客厅里的灯光照在那道水痕上,反射出淡淡的诱人光泽。 陆望知洗完澡后懒洋洋的,像只慵懒优雅的狮子般打了个哈欠。 雨水浑浊的气息瞬间被他的魂气冲散,庄随发现自己最近注意对方魂气的频率变高了,喉结微动,声音有些喑哑:“……头发。” 陆望知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倒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我等下就去吹干。”他前两天也发现了,这房子里的鬼气虽然不成气候,但会受他魂气吸引,灵体吞噬他的魂气会有一定增益作用,确实不能任由魂气释放太久。 庄随嗯了一声,收回搁在栏杆上的手,陆望知眼尖地发现他手上都是雨水,奇道:“你这是?” 话音未落,便听见下头传来咕咕咕的叫声,庄随叹了口气,无奈地再次把手伸出栏杆,往下一捞,顺势一提,把一坨水淋淋的东西提了上来。 陆望知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蛋散:“……它这是怎么了?” 蛋散笨拙地甩动着翅膀,毫不客气地甩了庄随一身的雨水,庄随把它拎到面前:“笨死了,雨太大它看不清路,一头扎到阳台栏杆下面的缝隙里,我要不是听力好,估计它在这叫一晚上都没人发现。” 陆望知:“……” 陆望知强忍笑意拿来一条大毛巾,庄随接过来,动作有些粗鲁地上上下下撸干蛋散。 陆望知见庄随身上都是蛋散扑腾出来的雨水,转身想进去再拿条毛巾,蛋散趁庄随扔开毛巾之际,张开翅膀往陆望知肩膀方向作势一跳,被回过头的庄随眼疾手快地抓住,咕嘎一声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这一声惨叫被雨声盖住大半,陆望知已经穿过客厅所以并未听见,庄随等人走去洗手间了,才盯着蛋散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蛋散:“咕嘎!” 庄随嘀咕了一句:“一个二个都往他脖子钻,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养的你们。” 当然,更重要的是,出于某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他并不想看到蛋散去拱陆望知的脖子。 蛋散胸脯飞快起伏着,脖子一抖一抖,庄随察觉到不对松开手,只见它张开鸟喙往阳台的地板上一吐,吐出一滩浓黑的腥水来。 庄随眉毛一挑:“不是让你少吃一点鬼气吗?” 蛋散转头往阳台外咕咕叫出声。 “不是鬼气?”庄随有些诧异,“你吃了雨里的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湿透的双手,指间的雨滴滑进他的手心,就着灯光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雨滴的内里有一点细小如尘埃的灰霾,碰触到庄随手心的瞬间便被掌纹上隐隐的一丝金光逼散,化成一点残烟蒸发回潮湿的空气里。 庄随眸光微深:“这雨……” 疾风暴雨中忽然横劈过一声惊雷,他猛地回头,视线往雨中看去,眉心隐约皱起。 ** 从中轴广场北面出来再继续往北穿过两条街,就会到达星环广场。这是一个地下两层地上三层的商业休闲综合体,此时已到了关店时间,大部分店铺已经熄灯关门,只有零星几个店面还亮着灯。 关晴最后一个下班,她在服装店里巡了一圈,确保东西都已经归置好,这才拉上店铺电闸锁门离开。 暴雨连着下了几个小时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关晴正发愁该怎么回家,突然听见有什么东西叫了一声。 她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发现那是通往地下有轨电车线的通道。隐约传来的声音听着像是小狗在呜咽,喜爱小动物的关晴忍不住抬腿走了过去。 此时已经过了末班车时间,通道深处的灯都关了,只有靠近出口位置的一盏还亮着。 周围下雨的声音太大,关晴没有发现嘈杂声响下隐藏的一丝诡异水流声,她走到通道前往里看,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通道里居然积了十多二十厘米深的水,一只半大小狗在积水中扑腾着,几乎要完全被水淹没。 关晴想都不想就冲了过去,她涉水跑到小狗身边,也不嫌那水脏,伸手把小狗抱了起来。 “太好了。”她笑着松了口气,安抚地摸了摸小狗乱糟糟的毛发,“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抱着小狗往回走,却发现它在怀里挣扎不休,似乎相当恐惧。 “怎么了?不用怕,已经没事了,我马上就送你到没水的地方。” 关晴从通道出来,把小狗放到地上,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现在行了吧。” 小狗却吠了一声,一口咬住她的袖子死命往后扯,关晴莫名其妙:“怎么还咬我衣服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小混蛋?” 通道里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翻腾起来,暴雨的声音掩盖了它的动静。 关晴被小狗扯得往前走了两步,正要再把它抱起来,忽然感到脚腕上一阵冰凉。 “啊——!”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呼救,缠在她脚上的东西便用力一卷,将她扯进通道的水中。 那水明明才十多二十厘米深,关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摁住了,手脚挥舞着想要从水里出来,头却被大力摁进水中。 那流动的水似乎注意到逃脱魔抓的小狗,一边压制关晴的同时一边从通道里流出来。 小狗焦急地叫了几声,大约是怕极那奇怪的水流,它往关晴消失的位置看了一眼,呜咽着转身迈开四条腿,往外没命狂奔进暴雨之中。 通道里的水渐渐平复下来,关晴好像彻底被它吞噬了一般,再没动静。 第20章 人没了 次日一早,天气放晴,遭受暴雨袭击的海城在短暂的忙乱后很快恢复了正常。 陆望知起得比往常早,由于庄随每天都乐此不疲地准备早餐,并且每次都在他吃得心满意足的时候问他明天吃什么,导致他不知不觉间忘了要另外找房子这件事。 但连着吃了这么多天,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别看早餐三两口就能吃完,作为外行人的陆望知也清楚其中道道工序花时不少,庄随再熟练也要早起准备才行。 “今天怎么这么早?”听见声响回头的庄随有些吃惊。 “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陆望知撸起袖子走到流理台前,兴致勃勃地左右打量,却见炉灶上正煮着粥,流理台上放着搓好的金黄馅心,庄随手里捏着擀好的面皮,正一个个往里放馅心包捏。 陆望知顿时有些傻眼:“这是……快好了吗?你都几点起来准备的?” “也没多早。”庄随笑着示意他到自己旁边,“你来捏吧。” 陆望知便学着他的手法捏了十个光头包,趁着醒发的功夫去换衣洗漱,回来时再把醒发好的包子放进蒸笼。 流沙包蒸好的同时,砂锅里的粥也好了,庄随往里放进新鲜鱼片,洒上葱花花生调味上桌。鱼茸粥鲜香甘甜,流沙包入口柔韧细腻,在大衣架子上倒挂了一晚的蛋散闻到气味也醒了过来,但意图扑到餐桌上的时候被庄随大手一挥,嘎的一声屁股后坠栽到地上。 庄随吃得不多,两人吃完后还剩下几个包子,都打包带去单位。 因为下了一整晚的暴雨,中轴广场上到处都是一滩滩的积水,有些装饰用的小盆栽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满地都是泥土和碎叶残渣。 蛋散估计昨晚不知从哪偷偷吃了烂水果,现在还不算完全清醒,庄随就绕着单位门口的花坛遛它,陆望知一手拎着食盒正要去开门,脚边杂乱的花丛里忽然有东西一动。 一只毛发凌乱的小动物滚了出来,双目紧闭瘫在地上,脏兮兮的爪子碰到了陆望知的鞋尖,彻底不动了。 陆望知顿时整个人僵住,他小心翼翼地缩回脚,离开半米远蹲下,左右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只得喊庄随:“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庄随走过来看了一眼:“像是流浪小狗。” 蛋散浑浑噩噩地蹦跶过来,一看见那坨小东西,整只鸟瞬间清醒过来,围着小狗咕咕咕地叫,时不时拿翅膀去拍它。 “你喜欢它?”庄随惊了,“不是……这不是食物你别吃。”他飞快地从蛋散的鸟喙下抢救回小狗,入手的瞬间一愣,隐约的灵气从小狗身上散出,虽然微弱,但这显然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动物。 ** 小狗是被蛋散戳醒的。 它醒来后被蛋散吓了一跳,无惧双方的体型差,龇牙咧嘴地亮出利齿冲蛋散恶狠狠地叫了一声。 蛋散碰见麻雀都会怂,被小狗气势汹汹地一吠,顿时吓得倒飞回发财树上装死。 陆望知正在给大卫烧流沙包,闻声看了过去,小狗似乎对这陌生环境有些恐惧,惊慌地左右看,当看到陆望知后眼睛一亮,随即拖着虚弱的身体跑到陆望知脚边。 它一口咬住陆望知的裤脚,后者顿时脸都僵了。 大卫飞快地吃完一个包子舔舔手指,见状咦了一声:“它好像想要你跟它去什么地方。” 陆望知这才发现小狗在使劲往后扯,大卫解释了之后它松开口吠了两下,似乎是在回应大卫的话。 陆望知讶异地看着大卫:“你知道它在说什么?” 大卫上下打量小狗:“它好像刚启灵智,灵力虽然很弱,但已经算是灵体了。” 大卫身为饿死鬼,也属于灵体,自然能明白小狗的意思。 “那它为什么要我跟着它?” 大卫从半空中飘下来,小声和小狗交流了一会,突然面色有些古怪地皱起眉。 “它说它是从星环广场跑出来的,那里有水鬼吃人,昨晚一个路过的女生救它的时候被水鬼拖进水里了,它想让我们去救人。” 旁边抢到最后一个流沙包的叶天双闻言和陆望知面面相觑。 “水鬼?但普通鬼怪不归我们管啊,我们倒是可以报给安全司或者行动司。”叶天双说,“而且就算它说的是真的,都过去一个晚上了,现在再去救人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小狗似乎听懂了他们说话,又死死巴住了陆望知的裤脚,这地方只有这人令它觉得亲近,陆望知动都不敢动,求救似的看向叶天双。 叶天双:“要不我直接联系行动司?说不定他们肯派人去看看……”不过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这种水鬼作祟的小案子行动司多半懒得管,正有些发愁,办公室正中竖着的那个巨大罗盘忽然咔哒响了一声,大指针同时飞速转动起来,尖锐的警报声旋即响起。 被惊动的庄随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什么情况?” 叶天双半个流沙包还塞在嘴里,抬头猛盯着罗盘看,在看到最大那根指针所指的位置后面色一变,艰难把包子吞咽下去,大声道:“……是星环广场。” 所有人都面露惊奇,纷纷转头去看小狗,庄随走过来抱起它,也不嫌脏,回头往罗盘上看了一眼,嵌在中轴线偏北位置的星环广场看上去就像一个太极圆盘,属于它的那根风水指针正逆时针疯狂转动着,连带它周边建筑的指针都轻微抖动起来。 “现在还不知道和这小狗说的事情有没有关系,但既然警报响了,星环风水肯定出了问题,这样吧,我带它去看看,叶天双负责向上打报告。”庄随说着当先往外走。 在经过陆望知身边时,小狗冲他呜咽了一声,陆望知三两步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 星环广场离风水司并不远,坐三站中轴专线就到了。两人从出口出来,小狗挣脱开庄随跑到另一边,示意他们跟上。 出口的彼端就是积水的那个通道口,他们到的时候水还没清理,看起来既不浑浊也不深,十多厘米一眼就看到底,哪有什么人在。 “就是普通的雨水。”陆望知说,水鬼一般都是淹死的人,大都喜欢在自己死亡的区域活动,这积水是昨晚暴雨造成的,淹死人都嫌水少,怎么可能会有水鬼。 小狗呜呜咽咽地叫着,在积水边缘无助地徘徊,显然也觉得相当不解。 陆望知甚至解下头绳试图用魂气来吸引附近的灵体,也一无所获。 他和庄随面面相觑,忍不住道:“会不会是昨晚雨太大,它看错了?” 庄随低头寻思,眼角扫到什么,抬起右手就着暗淡的光线观察起来。 因为刚刚抱过小狗,他的手并不干净,水污干透后留下的痕迹中夹杂着斑驳灰点,很不显眼,不细看的话就跟普通的脏污没什么区别。 庄随用拇指摩挲着那些灰点,细碎隐秘的一点微弱金光在指端稍纵即逝,灰点化成粉状细烟,散入空气之中。 这点动静太过细微了,背过身去观察通道口结构的陆望知并没有看见。 “它没有看错。”庄随道。 “嗯?什么?” 庄随从墙壁和积水的交界处捡起一片东西,陆望知走近一看,发现是单边的碎钻耳坠,看式样应该属于年轻女性。 两人正想再仔细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通道口忽然传来人声:“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出现在通道外,有人拿着扫帚,有人拿着小型抽水机,正一脸狐疑地打量陆望知和庄随。 这些人看着像是星环的保洁人员,陆望知不动声色道:“我们正想从这过去,结果积水太深了过不了。” 领头的那人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啊,昨晚雨太大了,周围到处都是积水,两位稍等一下,我们把水吸干就能走了。” 他们毫不含糊,动作迅速地抽干积水,不一会便洒扫完毕,通道口立即变得干净不少。 庄随收起耳坠单手兜起小狗,和陆望知步出通道。 外面是星环负一层的中庭休息区,庄随边走边道:“这下倒好,水全被抽干,除了这耳坠什么都没有发现。” 陆望知想了想:“要是能看到这附近的监控就好了。” 庄随不太乐观:“但按理说失踪时间太短,没人报案的话我们也没办法申请调监控。而且这小狗不是自己跑出来了吗,它走之后那女孩有没有自己离开也是个问题。” 陆望知闻言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在瞥见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后眼睛一亮。 “说不定不用那么麻烦。”他道,“我大概有办法能调监控。” 庄随顿时满心好奇,跟在他身后上了扶手电梯,一上去就看见前面正对着一间商铺的店面。大门上镶着很大一个Y字型标志,整个店面空间很大,透过玻璃橱窗能看到里面展示的新款车。 庄随认得那个标志,这是一家卖新能源车的店,印象中价格并不便宜。 正感到有些疑惑,陆望知已经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庄随拎着只蔫头耷脑的小狗,毛还特别脏乱,扔了也不是,只得叹了口气,快步跟上。 一进去就有店员迎上来:“先生,您这小狗……不能带进店啊。” 陆望知眉毛一挑正要开口,旁边两个正在看车的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双方一打照面,心里都先骂了声娘。 陆望知是因为还没彻底恢复的灵力,而对方则是因为之前在丁村事件中被陆望知抢走的风头。 看车的正是行动司那个叶一鹏,他哼了一声,回头冲身边的销售经理说:“这么脏的狗都能进店里?” 销售经理和他谈了半天好不容易谈拢一笔全款订单,见状也朝陆望知这边扬声道:“先生,我们店里不能带宠物的。” 陆望知旁边的店员接收到对方信号,立马转头往大门抬手,正要出声请陆望知他们出去,哪知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一见到来人他就面色一变,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连忙低头招呼:“霍总早。” 来人点了点头,见门口这杵了几个人,皱眉道:“怎么都聚在门口了?” 店员慌忙解释:“我正跟这位先生说不能带宠物进来。” 那人点了点头,抬腿往里走,在经过陆望知身边时忽然刹住车,咦了一声。然后一直注意他动静的店员便惊奇的发现,自家霍总变脸似的露出笑容,惊喜道:“陆先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店员很少见到对方露出这么殷勤的表情,一惊之下,请人离开的手微微发起抖来。 第21章 生财计 陆望知冲对方点头致意:“霍先生。” 霍阳上前殷勤道:“什么霍先生,你还喊我小霍就行了,夫人她最近怎么样了?” 店员:“……” “我妈就那样。”陆望知道,“上次让你订的车她觉得后座有些小了,说脚伸着不舒服。” 霍阳忙道:“还有一款最新款的,后座比上次那款宽敞很多,要不我马上给她送辆样车过去?” 店员:“……” 霍阳见自家店员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手还瞎比划,顿时两条眉毛一竖:“怎么还让客人站门口,还不请陆先生和他的朋友进去?” 店员声如蚊蚋:“……那小狗?” “狗什么狗,找个人照看一下。” 店员手忙脚乱地拿起对讲机想要喊人,霍阳一看,扬声阻止:“哎别喊人了,浪费时间,小狗你来负责照顾吧。” 店员:“……” 霍阳转头一看,还有个销售经理站在附近看着,顿时往那边一勾手:“小彭,挂个暂停营业的牌子去门口,先闭店。” 那销售经理还在接待叶一鹏呢,闻言目瞪口呆:“店长这……我这还有客人呢。”暂停营业的牌子他都多久没被支使去挂过了。 陆望知看了眼叶一鹏锅底一般的脸色,随口道:“没事,生意还是要做的,不用闭店这么麻烦,我们进去聊就行了。” 霍阳便道:“随你,这位是你朋友吗,咱们一块进去?” 陆望知抬手介绍:“他姓庄,是我的上司。” 霍阳顿时眼睛一亮,看庄随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亲热。 跟着鸡犬升天的庄随将小狗交给那脸如死灰的店员,脚步轻快地跟着两人进去里面vip间,心里不由一阵感叹:有钱人真是万恶根源! 三人进了里间落座,不多时茶上了之后霍阳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对新款车感兴趣的话,我找人送上门就行了,哪用专门过来一趟。” “不是专门过来的。”陆望知摆了摆手,“今天有个案子要查,正好发现你这店在附近,想借你们大门口那个监控的录像看看。” “哦——”霍阳听见是正经工作,脸上神色变得有些怪异,“这附近……出事了?” 陆望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怎么?你这有情况?” 霍阳吩咐人下去调监控,遣退左右添茶的人,这才垮了肩膀,有些背晦地说:“我就说怎么最近这么奇怪,我这店里也不太平。” 他说着下意识地伸手锤了锤腰部,脸色有些阴郁:“最近不是雨水多吗,也不知怎么回事,店里的西北角总是漏水,那水又脏又臭,找人修了几次都修不好,我连着跟星环的物业投诉了几遍,到现在还没个准确说法。”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了一眼,道:“漏水的地方在哪?” 霍阳听他这么问,面露喜色:“你们要去看吗?”他对陆望知表露殷勤不仅是因为对方家里有钱,还因为以前他曾被鬼上身差点丢了半条命,当时多得陆望知出手才幸免于难,现在听到对方问起,心中自然欣喜。 但还没高兴两秒,他就忽然脸色发白,捧着腹部弯下腰,看起来像是突然遭受巨大痛楚一般。 茶杯哐哐当当地被他扫落在地,陆望知箭步上前掰开他的手,庄随则反应极快地撩起霍阳的衣服,两人低头一看,都是面色微变。 只见霍阳的腹部盘踞着一坨若隐若现的黑气,形态像是一条长蛇,死死缠绕在他皮肤表面。那东西的头部就在肚脐眼上,蛇信每一次吞吐,霍阳都发出一声惨叫。 门口的助理听见声响推门进来,见到眼前这场景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陆望知朝他喝道:“快关上门别让其他人进来!” 但助理惊吓之余还算谨慎,抬头去看霍阳:“霍先生,这……?” 霍阳痛得要死要活,但他十分信任陆望知,闻言急急点头:“听……听陆先生的!” 助理这才反手把门锁上。 “看着像是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陆望知正要咬破指尖滴血施法,被眼疾手快的庄随一把抓住,“?” 庄随摇头:“我身上带着周淮的符,先用符试试。”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叠符来,挑出一张食中二指抵着贴到霍阳的肚皮上,符纸上光芒乍现,腹部那条黑蛇随即嘶嘶作响扭动不已,霍阳面色惨白冷汗直冒,他整个人癫痫一般哆嗦抖动起来,反复几次后捂着心口张嘴呃的一声,往地上吐出一滩浓黑腥臭的汁水。 吐出来之后他才止住了颤抖,好半天缓过神来,迷迷糊糊地去看自己肚子,见到上面隐现的黑蛇,顿时吓得哆哆嗦嗦地拉着陆望知的衣服。 “陆先生!这、这是什么?” 陆望知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霍阳额头都是急汗,“没有啊,我都是家里吃的饭。” “真的没有?”陆望知奇怪地回望庄随一眼。 霍阳指着助理:“我要是在外面吃,都是他安排的,你问问他。” 助理冷汗都下来了:“去的都是附近的高级酒家,霍先生是老客户了,应该不至于……”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瞪大眼,几秒后大声道,“我想起来了!” 众人都去看他。 “这一个星期以来,店里都有人身体不适,时不时就有人呕吐,我原本以为就是些小病痛,还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多人生病。” 陆望知:“店里很多人生病?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 助理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上周末……啊!就是、就是店里开始漏水之后。” 又是和水有关,陆望知皱了皱眉:“漏水的地方在哪里?带我们过去看看。”说着正要起身,却被霍阳一把拉住衣服:“陆先生,我、我感觉还是很不舒服,能不能先想个办法管管我这情况?” 陆望知扫了眼那肚皮上的长蛇,因为被灵符压制,那蛇颜色变浅了一些,但它应该被符纸的威力伤着了,正不断地扭动乱窜。 “还有能压制邪祟的符吗?”他回头去看庄随。 “有是有……”庄随从那叠符里抽了一小部分出来,“但都是我今早出门的时候随手从周淮桌上拿的,平时他都拿去领馆门口兜售,要是我用光了的话,估计他要发脾气了。” 陆望知:“……” 霍阳冷汗直冒地听他们商量,听见“兜售”二字,顿时出声道:“这符是卖的吗?既然能卖,要不我出双倍钱……不、出三倍!” 庄随却义正辞严地说:“霍先生你误会了,我们单位为人民服务,收钱不合适!” 霍阳:“但、但你刚刚不是说符要拿去兜售吗?在哪里卖?要不我直接让助理过去跟店家买?” 庄随神情有些为难,但转念一想,周淮平时副业确实是卖符,自己随手拿走了他的符纸,理应给予回报才是。 “行吧,我给你他的微信,价钱你跟他商量。”他将解咒驱邪的几张符挑出来放在桌上,“一次用一张就行了,从今天开始每天都用,近期修身养性,戒酒戒烟戒色,七天后将最后一张符烧成灰兑水吞服,应该就没事了。” 霍阳连忙将手机递给庄随,后者帮他加了周淮,然后用自己的手机微信告诉周淮他们给他介绍了一个客人。 霍阳见微信加上了,这才大松一口气。 “实在是麻烦你们了。”他深觉感激,转头向助理吩咐,“这两位要看什么监控都尽量给他们调,要是还有别的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尽量满足,别怠慢了。” 陆望知点头道:“你好好休息,不要太担心身上的东西,我们先去漏水的地方看看。” 助理便抢在前头带他们出去,门外的店员见店长助理对陆望知他们这么殷勤,都猜测起他们的来头,纷纷打醒十二分精神,更加不敢怠慢。 穿过店面的时候,行动司那个叶一鹏已经不在了,陆望知也没太在意,径直跟着助理一路往店铺西北角走去。 半路上庄随忽然顿脚,陆望知疑惑地看他一眼,庄随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叹气道:“你看看你看看……” 陆望知低头看去,屏幕上周淮的信息嘀嘀嘀地跳出来: 周淮:老大,陆科他这是给我介绍了个什么客人? 周淮:这人居然要花十万买我七张驱邪符?? 周淮:他问我要银行卡号了?? 周淮:……已经转账了! 陆望知:“……” 几秒后又跳出两条新的消息: 周淮:老大,十万!我平时卖符卖四个月都卖不到十万! 周淮:知知真的是福星,你帮我告诉他一声我爱他!! 庄随啧了一声:“我当时怎么就没去学符箓,学什么点心制作,这副业不行啊。”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叹了口气,“知知知知,前一秒还叫陆科,下一秒有钱了就叫得这么亲热。” 陆望知:“……” 庄随:“行吧知知,我爱你。” 第22章 灭邪祟 突然听见这么直白的话,领路的助理脸上竭力保持镇定,眼神却泄露了他的惊讶。 陆望知则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庄随大约觉得“知知”这个昵称相当好玩,忍不住一手搭在陆望知肩膀上吃吃发笑,笑完抿嘴正想再调笑几句,冷不防看见陆望知微微发红的耳尖,顿时一愣,什么垃圾话都忘了个精光。 陆望知比他要矮一些,从这个角度视线往下偏一点正好能看见对方掖到耳后的几缕碎发。这个人的头发大概是轻且软的,总不能完全扎进头绳里,时间久了就会调皮地跑出一些来。 不过亏得只有一点,庄随鼻子轻轻一动,隐约闻到一丝夹杂着细微魂气的成年男性气息。 并不难闻,甚至还挺好闻的,比单纯闻到魂气时还令人觉得心悸…… 陆望知:“!” 他触电般瞪大眼回头,庄随察觉到他的视线回神,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伸手掖了一下那耳尖上的碎发。 这下连他都觉得自己动作逾距了,连忙咳嗽一声,努力找补:“……能闻到魂气。” 陆望知压低声音说:“你鼻子怎么比鬼魂还灵敏??” 他说着抬手撩起耳后的碎发重新扎好,庄随发现他耳朵这下直接红到了耳根,不知怎么的就心里一跳,摸着鼻子心想你耳红什么啊,搞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助理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但余光早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想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咳,陆先生庄先生。”他清了清喉咙,勉强维持住正经表情,定神推开了前面一道门,“就是这房间漏水。” 门打开的一瞬间,陆望知和庄随都警觉抬头,面前这房间应该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但此时杂物全都堆在门边,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角落的天花不断有细细的水流下来,汇进地上那一大滩水里,浑浊乌黑腥臭难闻。 助理掩着鼻子说:“我们每两个小时就得找人来吸干脏水,不然真的没法看。” 庄随抬头往上看:“上面是什么?” “就是外面的钢筋结构,我们这位置是西北角,星环它整个外墙设计是弧形起伏的,到我们这里就往下收缩。”助理怎么都想不明白,“所以按理来说上面真的没什么东西了,顶多就是预留的水管和排线,物业那边去看了几次,压根没看出什么不妥,都不知道水是从哪渗进来的。” 两人走到那摊污水前,庄随一张符下去,符灰寸寸落入水中,污水却只是寻常地晃动了一下。 陆望知见状皱眉:“这水……好像没什么问题。” 庄随也觉得不解:“我怎么觉得这只是下水道的污水。” 助理不敢靠近,远远站在门边杂物旁,没听清他俩说什么,紧张道:“陆先生庄先生,有发现吗?” 陆望知正想回他说没有,余光瞥见一缕黑影,顿时神情一凛,大声道:“小心!” 助理不明所以地看他,忽然感到脚底奇寒无比,低头看时发现一条长长的的黑影从他脚跟一路往上窜,不过眨眼功夫就窜到他胸口。 那东西似蛇非蛇,长了一张三只眼的人脸,眼里没有瞳仁,眼白泛满血丝,张着獠牙大嘴作势往助理喉间咬去。 助理瞳孔旋即紧缩,失声大叫。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陆望知反应极快,抽出那把纤巧的匕首划破手心,细密的血丝渗进匕首,只见它徒然增长,白光随着它的长势横空激射而出,直直刺向那邪物。 那东西也知道害怕,仓促之下松开助理,扭身往门外逃窜。 “想跑?” 陆望知空出的另一只手凭空一握,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怪物撞在门上反弹在地,马上又急窜而起。 可惜刀刃的白光堪堪劈至,几乎在它腾身的瞬间便穿透它的脑袋,直直将它钉死在门板上。 助理手脚发软地倒在旁边,眼见那东西眼睛都被劈碎了还在不断扭动,漆黑的表皮忽然化成一滩浓水淌到地上,剩下一副恐怖的骨架挂在门上,差点没吓晕过去。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陆望知他们旁边,惊魂未定:“陆先生,这、这……” 庄随徒手扔出一张符,在符纸的星火中,那副仍在挣扎的骨架瞬间尖叫着烧成灰烬,长刀噌鸣一声,从门板上脱落,恢复原来大小飞回陆望知手里。 “已经没事了,不过是一点阴邪之物,已经被我们杀了。” 助理有些焦急:“那天花漏下来的这些水?” “这水虽然脏臭,但并无害。”陆望知示意他去看天花往下渗水的位置,“刚才那阴邪之物是混在水里面跟着进来的,有害的不是水,既然它已经被除掉,水自然就不会再往下渗了。” 助理连忙打开门喊保洁人员进来,不一会打扫完毕,众人一看,天花果然如陆望知所说没有再往下渗水。 一天里要打扫十多次的保洁人员啧啧称奇,助理大喜,忙通知霍阳。 那边霍阳大约吩咐了他什么,只见他挂掉电话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庄随,小心翼翼地道:“庄先生,你这边有能张贴在室内的驱邪符吗?霍先生担心往后还有阴邪之物作祟,想再要一些贴在这房间里。” 庄随:“这……” 助理一直在打量庄随的表情,见他挑眉,忙道:“当然了,听说这符都是庄先生朋友写的,价格方面霍先生说都没有问题。” 庄随:“但是……” “是带在身上的符不够吗?没有问题,只要庄先生这边准备好,我们随时可以派人上门。” 庄随微笑摊手:“我没有什么问题,具体金额请霍先生直接微信和画符的周先生沟通吧。”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陆望知:“……” 助理松了一口气:“两位不是想看我们店门口的监控吗,监控室的同事已经准备好了,要不我们现在过去?” “好。” 三人便从西北角这房间离开,一路前往监控室。到达时正对着负一层中庭的监控录像已经打开显示在屏幕上。 监控人员有些好奇地问:“两位要看什么时间段的录像?” 庄随想了想:“先打开昨晚九点到早上十点这段时间。” 视频随即切到昨晚九点,监控人员调了个十倍速,画面开始快进,直到一个身影在中庭边缘一晃而过,陆望知才喊了停。 “这里,能倒回去放大一些吗?对,就是这里。” 毕竟是占据了一大片地面铺位的大企业,选用的监控比普通监控要清晰许多,画面放大之后众人看到那晃过的身影是个穿着长裙的年轻女孩。 女孩锁好服装店的门后没有马上往扶手梯这边走,而是在原地站了几秒,很快她就往左手边位于监控边缘的电车线通道走去。 监控的范围有限,只能拍到通道出口一点边角,女孩走过去之后人就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要找的目标人物。 “再快进往后面看看,说不定还有别人进过这个通道……”陆望知话没说完又看到了什么,“等等——” 屏幕上本已进入通道的女孩居然再次出现在出口处,这一次她手上抱着一团什么东西,但实在是太小了,直到它跳到地上,大伙才看出那是只小狗。 弯着腰的女孩似乎被它咬住了袖子,过了一秒,她却突然扑倒在地,双手徒劳地挥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往后拉扯,瞬间没入通道,消失在画面之中。 监控人员吃了一惊:“什、什么情况?抢劫吗?” “不是抢劫。”庄随指着通道口的暗处,仔细看的话,能隐约看到一条黑色的藤蔓状的东西在那里一闪而过。而接下来监控快速播放到早上,再没有其他人经过这个通道出口,临近早上十点时保洁人员来了,陆望知他们紧跟着出现在画面里。 “辛苦了。”庄随拍了拍监控人员的肩膀,回头问助理,“刚才这一段能让我们拷一份走吗?” 助理没半点犹豫:“没问题,霍先生说了,一定满足两位的要求。”说着便示意监控人员去拷录一份监控视频。 “看来昨晚确实有东西在那个通道里头。”陆望知说,“但这个女孩人呢?电车线这个时间停运,这个通道根本去不了其他地方,她一个大活人是怎么凭空不见的?” 庄随想了想:“我们等下去服装店问问这个女孩的信息。” 那边很快拷好视频,助理亲自送过来,庄随接过袋子的时候还有些奇怪,低头一看,发现袋子里不仅有个u盘,还放着几张邀请函。 “这是?” 助理说:“这是霍总让我拿给两位的,明天晚上有个活动的启动仪式,请了不少明星嘉宾表演,来的都是知名企业代表和有钱富豪,仪式之后还有晚宴,规格很高,霍先生说两位有空的话可以去玩玩,多出来的邀请函请朋友同事来也没有问题,如果那位卖符的周先生能来就更好了。就当是他给各位的一点小谢礼。” 第23章 假天师 因为还要在附近继续调查,小狗暂时被留在店里看管,两人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霍阳还坚持送了他们。 贴了符之后,他肚子上的黑影淡化了小半,虽还隐约有些抽痛,但腹部贴着符的位置相当清凉,令他舒服不少。 他从助理口中听说了刚才房间里的险状,想到那东西潜伏在店里一个星期,不由打了个冷战。 “你说这邪门东西怎么就跑我们店来了?我们竞争对手虽然不少,但也不至于这么害我们吧。”霍阳想起他们刚才还去看了监控,忍不住有些猜测,“监控拍到有个女孩不见了是吗?会不会是星环这地方有东西作祟,所以才会接连出事?” 结果话音未落,就见到迎面二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地往他们店门前走来,当先走的人还是星环广场的熟面孔,霍阳顿时呛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 陆望知和庄随也看到来人,领头那人衣着考究,面目也算英俊,就是脸色相当不好,看着有些憔悴。 对方显然认得霍阳,停下脚步招呼道:“霍先生。” 霍阳连忙点头:“蒋总……” 那人似乎以为他要说什么,抢着出声道:“西北角漏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这边先不要着急,我今天特地请了专家过来,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没想到对方说的是这事,霍阳哈哈笑了起来:“没事蒋总,漏水的事情我这边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那人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霍阳。 “对,就刚解决的。”霍阳伸手介绍站在旁边的陆望知和庄随,“是陆先生和庄先生帮忙解决的。” 那人更加吃惊,不怎么相信地看着陆望知他们:“你们……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霍阳见周围都是人,凑近到对方身边小声道:“蒋总是想说那污水不简单吗?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有问题,原来我一直以为是雨水循环系统漏水,结果是有阴邪之物跟着污水流进店里,之所以一直止不住漏水就是那东西搞的鬼,我们好些员工都生病了,我自己肚子上也缠了一条黑蛇。” 那人面色一变:“黑蛇?” “对,刚才那黑蛇发作,差点没疼死我。”霍阳说,“不过阴邪之物已经被陆先生除掉了,庄先生还给了我几张驱邪符,让我贴足七天,现在我感觉好了很多。” 那人将信将疑地看向陆望知和庄随:“他们两位是天师?” “不是天师,陆先生以前在行动司工作,专门驱鬼捉妖,比天师还厉害。” 那人估计对行动司这个部门有印象,看陆望知他们的眼神顿时大为不同。他掏出名片递给两人,然后给自己点了根烟,用力噘了一口后紧绷的表情才稍微松动了些:“既然霍先生都说两位厉害,那我也不瞒各位,前几天接到漏水投诉后,我的下属就找人上外墙修了几次,根本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来我秘书提醒说可能是招惹了脏东西,我才想起找个高人看看,结果这一看——” 他深深吸了口烟,喃喃道:“还真的有古怪。” 庄随看到名片上的头衔后微愣,这人叫蒋思潮,是星环广场物业公司的副总经理。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具体在哪见过。 霍阳这时问:“什么有古怪?” 蒋思潮道:“高人说……是有水鬼作祟。” “水鬼?”陆望知和庄随都是一愣。 “具体我也不懂,不过今天我把那位高人请来了,对方答应将水鬼驱掉。”蒋思潮说着犹豫了一下,又道,“陆先生和庄先生要是方便的话,能否也和我一起去看看。” 陆望知顿时明白这人的意思,想来对方担心请的高人不足以驱走凶邪,听说他出身行动司,刚才又帮霍阳解决了店内的阴邪之物,马上就起了邀请之意,打着多一个助力就多一分把握的主意。 蒋思潮当得副总也是慷慨,见他们不语,立即又说:“如果两位觉得这个委托超出职务范围的话,我也可以和贵司的上级单位沟通,报酬可以商量。” 庄随郁闷地叹了口气:“不是钱的问题。”陆望知都猜到他下一句了:“我们单位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收钱。” 蒋思潮急了:“那……这、这?” “没事,正好这事应该和我们的工作有关,看看也无妨。”庄随马上道。 蒋思潮微怔:“两位另有要务?” 庄随一边给他递风水司的名片一边说:“陆科前阵子转到我们风水司,我们部门专门管风水这一块,单位里的罗盘检测到星环这里风水出了些问题,所以我们才会过来的。” 蒋思潮脸色微变:“星环风水出了问题?” “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们现在也不清楚,不过这里似乎聚了不少阴邪之物,恐怕不只是出现在霍先生的店里,还混进了其他地方,总之相当不吉利。” 做生意最怕不吉利,蒋思潮不敢怠慢:“那有办法完全驱掉这些阴邪之物吗?” “办法倒是有。” “那事不宜迟,两位现在就跟我去看看?我请的高人已经到了,他定了时辰作法,就是现在。” 霍阳伤疤还没全好就忘了疼,他好奇心重,见有陆望知在,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去凑热闹。 众人从车店门前穿过,绕到西北角另一边,那里有一个凹陷位,外面有一人高的绿化带挡着,人烟稀少。 只见跟着蒋思潮的保安迅速架起人墙围蔽了这片区域,正中间的位置事先摆了张供桌,瓜果香烛纸钱齐备,案前有两人分立左右,躬身平举双手,一边放着线香和符纸,一边放着桃木剑。 正对供桌那人穿了一身气派的天师服,衣袍无风自动,长须飘飘若仙,很有几分道骨仙风。 对方听见蒋总来了欣然回头,正要寒暄,冷不防和陆望知打了个照面,眼神一变,仙气顿时大打折扣。 “蒋总,这、他们……?” 蒋思潮以为他担心有外人在影响施法,马上安抚道:“大师无需分心,只管施法就行,这两位是风水司的同志,见星环风水出了问题才过来看看的,不会打搅大师工作。” 陆望知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偏过头小声问庄随:“这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庄随看了看那天师不太好的脸色,也小声回道:“还记得我让你处理的第一个任务吗?西塔吃人鼓的那次。” 他这么说陆望知就有印象了:“那个装神弄鬼结果什么都没驱走的天师?” “就是那家伙。” 陆望知表情微妙:“行吧,看来真有水鬼的话,也得我们抓了。” 想了想又道:“你身上的符还有吗?镇煞驱邪的还有几张?” “大概还有三四张。”庄随奇道,“怎么了?” 陆望知:“我们明明是来查风水问题的,结果变成了驱邪专场。这算是额外劳动,是另外的价格,等下抓了水鬼后蒋思潮肯定问我们要符保平安,不赚白不赚,当是支持周淮的副业了。” 庄随惊讶地看着他,忍不住噗笑出声。 蒋思潮正紧张着呢,听见笑声回头,庄随咳嗽着绷住表情,摆手道:“没事,这位大师要是准备好的话就开始吧,我们在旁边看就行了。” 天师见他们嬉皮笑脸的,心里相当不满。他以前凭着几手三脚猫功夫骗外行人,撞在陆望知手上几次,生意都被搅黄了。对方倒是对他完全没印象,只有他自己记恨了几年。 现在一单大生意就在眼前,看到突然出现的陆望知,他生气的同时又条件反射的有些发悚,但转念一想陆望知没了灵力的传闻,天师又长舒一口气,微哼一声,这才定神走到供桌前。 这位大兄弟再次祭出他上次在西塔用的那一套,桃木剑戳弄符纸时闪出火花,气势逼人,很是唬住了蒋思潮。 霍阳自己曾被鬼上身,好歹有些见识,看到这阵势只觉得是小儿科,压着声问陆望知:“这人很厉害吗?” 庄随凑过来道:“我们陆科比他厉害多了,别担心。” 霍阳连连点头:“那必须的。” 陆望知:“……” 他们几个在那里小声交流,忽然听见周围的保安一阵骚动,蒋思潮更是瞪大了眼惊呼出声,三人循声看去,只见供桌正对着的那个凹陷位正一点点冒出腥臭刺鼻的脏水,那水似乎有腐蚀性,旁边被溅到的植物瞬间枯萎,有离得近的保安被溅到鞋面,顿时破了个大洞。 天师沉声喝道:“大家别怕!就是这邪物作祟,待我清理掉即可!” 旁边弟子忙递上一个大葫芦,天师接过往口中灌了一口烈酒,随即尽数喷在脏水上,只见那脏水像被烫着了一样冒出阵阵白烟,浓烟散后,众人再仔细去看,地上的脏污居然只剩下手掌那么大的一小块。 天师从容上前举起葫芦,黑水自动窜到葫芦嘴,盖子盖上,就听那两个徒弟齐声道:“恭喜蒋总,孽邪已除!” 霍阳看得目瞪口呆,小声道:“怎么跟演戏似的。”这口吐烈酒葫芦降妖的戏码不正是电视剧经常演的吗?! 蒋思潮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激动地上前握住天师的手,两人互相感谢吹捧了一番,蒋思潮正想跟他商量后续事宜,握住天师的那只手却突然一抖,视线落在天师身后,瞳孔急剧收缩。 “蒋总?”天师面露疑惑,张口欲问,蒋思潮却在这时猛地推开他自己往后退。天师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正满心疑惑不解,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两个徒弟同样露出惊恐的表情。 “怎么……”他才刚说出两个字,就感到一阵冰寒透体,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摸到他胸前。 天师极力转头,却看到一只浑身湿透、面目肿胀得几乎辨认不清的水鬼正蹲坐在供桌上,伸出的一条猩红长舌往他脸上卷来。 第24章 自爆了 众人吓得全部往后退,倒霉的天师离得最近,惊惧之下条件反射地举起桃木剑。 水鬼的舌头撞在剑上居然被砍成了两半,天师见状大喜,但下一秒就发现那分成两半的舌头根本没停,继续往他脸上卷来,顿时面无人色地开始胡乱挥舞桃木剑。 他往日大多时候都是在招摇撞骗,刚才地上冒出来的那滩污水也是他变的一个戏法,其实他根本没亲自收服过水鬼。没想到假戏真做,居然真的冒了只水鬼出来,这让他哪能不惊! 两个弟子也从没见过这种情况,都吓得不敢上前,任由师傅被那水鬼用长舌卷住。 水鬼抓了天师后似乎没有杀人的打算,直接拎着天师攀上建筑的外墙,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斜刺里忽然飞出一线白光,带起一阵急风,直接刺进水鬼伸出的舌头根部。 水鬼痛极松开,天师随即从墙上滚下来,一看已经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白光暗下来后,众人才发现穿透水鬼舌根的是一柄浑身流光的长刀,刀刃和水鬼皮肉接触的位置正冒着缕缕白烟,水鬼惨叫连连,不敢伸手去碰刀刃,居然利齿一咬,直接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随即手脚并用地往建筑顶部飞窜而去。 陆望知怎么可能由得他跑掉,反手一张符扔过去挡在水鬼的退路上,符纸化为一大团沙土,兜头落在水鬼身上,直接将他扑了回来。 陆望知上前一脚踩在供桌上借力,伸手接住从半空掉落的长刀,改为反手握住,用力往上一掷,长刀携着一阵罡风直线飞出,正好从跌落的水鬼后脑刺入,穿透了他整个脑袋。 污水、脑浆从半空洒下,一落到地面便飞快地化成一滩脓血。 水鬼抽搐着,仰天栽倒在血泊里,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着,想挣脱开脑袋上那把长刀,却都是徒劳。 蒋思潮几时见过这种阵仗,好一会才颤声道:“他、他还没死吗?” “他都已经是水鬼了,死过一次没这么容易再死的。”陆望知道,“只能送回地府听候发落。” 这水鬼出现得蹊跷,不知和星环广场的风水异常有没有关系,他和庄随对视一眼正想上前问话,那水鬼却忽然桀桀笑了起来,不断冒着水的身体开始一点点膨胀,庄随面色一变,拉着陆望知飞快往后退,同时大声道:“快跑!别愣着了都往外跑!” 大伙见状虽不明所以但都拼命外四周跑,没过几秒,就听啪的一大声,脓血和腥水飞溅开来,那水鬼居然胀到极点自爆,零碎的皮肉骨头散落各处,现场一片狼藉。 陆望知面色微沉,和庄随面面相觑。 人死所化的鬼魂犯下大错一般都交由地府审判发落,危害人间的自然有天师用秘法将之诛灭,但鲜少有自己主动自爆魂飞魄散的,这水鬼被擒住之后居然来了这么一出,真是大大出乎他们意料。 这样一来,他们就无法从他口中了解情况了,线索就这么中断。 蒋思潮不知此中利害,见水鬼炸开成这种样子,心有余悸地走到陆望知他们身边。 “陆先生庄先生,这……这水鬼是已经解决掉了?” “嗯,魂飞魄散,没机会再为祸人间了。” 得到确认的信息,蒋思潮好像放下包袱一样整个人松弛下来,惨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庄随多看了他几眼,觉得他好像过分紧张了。 晕倒的天师被送去了医院,真的是挺胸抬头的来,最后灰溜溜的走,估计以后再见到陆望知都得躲起来了。 在两边残酷的实力对比之下,蒋思潮真是对陆望知大为惊佩,他本来还想请陆望知和庄随彻底绕场一圈驱邪,被庄随婉拒了,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问他们索要符箓,庄随自然又把周淮的微信交了出去,为周淮的副业收入再添了颇为丰厚的一笔。 告别霍阳和蒋思潮出来,庄随想起一件事,转头问陆望知:“天命索是留在家里吗?你刚才消耗了灵力,要不要紧?” 陆望知不以为然:“没事,那水鬼太弱了,我就没消耗多少灵力。”而且这两天他发现就算灵力耗尽,天命索恢复的时间也缩短了,一开始需要三四个小时甚至更多,但最近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灵力就能完全恢复。 估计过不了多久,没有天命索的帮助他也能自行恢复了。 两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中午,正好有些饿,陆望知便提议去附近一家餐厅先吃个饭再继续调查。 这家餐厅正好位于星环广场,以前陆望知曾经来过,出品不错,当然价格也相当好看就是了。 不过陆望知也不缺这点钱,进去选了个包间坐下,正要开始点菜,进来的服务员看到庄随却咦了一声,惊喜道:“庄先生?” 庄随回头看她,笑着招呼:“孟小姐。” 服务员显然相当高兴,激动地说:“我得去喊一下店长,庄先生你稍等一下。” “哎,不用这么麻烦——”庄随还想阻止呢,对方已经飞快跑了出去,喊也喊不住。 陆望知收回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是这里的贵宾?” “不是。”庄随咳嗽一声摸摸鼻子,“不过我以前经常来。” 半分钟后包间门再次被推开,这次和服务员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气质不俗的女士。 庄随应该和她挺熟的,一见她进来就起身招呼。 “肖总,好久不见。” 肖总佯怒道:“你也知道好久不见了,凤陶居那边请得动你,我这边你就不愿意来了是吧?” 庄随笑道:“没有,今天刚好到这边工作,这不就来了吗?” 肖总微叹了口气:“行了,吃什么?老样子吗?” “今天吃点不一样的吧。”庄随转而去看陆望知,“今天是这位陆先生点菜。” 肖总看到陆望知后眼前一亮,慷慨道:“需要我帮忙推荐一下新菜式吗?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我这有几道菜可以试试,今天给你们免单。” 陆望知听得眉峰轻轻挑起,颇有深意地看了庄随一眼,随即合上菜单笑着对肖总说:“那就麻烦肖总帮我们点菜了。” “没问题,你们先坐会啊。”肖总说完就和服务员一起出去下单,留下陆望知和庄随在那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一脸揶揄,一个一脸无辜。 庄随半晌无奈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陆望知:“察觉奸情的眼神。” “没有奸情。”庄随耸肩摊手,“不是……真的没有!” 陆望知将信将疑:“没有会免单?”这店他以前来过,在他看来出品确实对得起高昂的价格,但对庄随来说估计是有些太贵了。 “你刚才进店的时候有看见走廊挂着几张合照吗?”庄随不答反问。 陆望知隐约有些印象:“这跟免单有什么关系?” 庄随:“如果你有很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有张全体厨师合照里面有我。” 陆望知:“……” 陆望知:“你居然在这里当过厨师??” 庄随摇头澄清:“不是正式厨师,跟凤陶居差不多,就偶尔做做点心,兴趣爱好,兴趣爱好!” 陆望知:“那你怎么去了凤陶居?”凤陶居虽然也不错,但现在这家餐厅知名度要高不少。 庄随随手给两人的茶杯里都添了茶水:“那边离单位比较近。” 陆望知:“……” 过了十分钟,菜开始陆陆续续上桌,荤素搭配适中。先来的是肥而不腻的冰烧三层,然后是外壳炸得酥脆金香的鲜汁熏笋壳鱼,一份有机芥蓝啫雪花牛肉,一份鸡汁豆苗,最后配上黑松露炒饭。 每道菜都能看出厨师的诚意,最后甜品上的时候,肖总再次推门进来。 “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不错,看来Henry的水准还是保持得不错的。” 庄随和肖总闲聊几句后想起什么,道:“我能借厨房用一下吗?” 肖总有些诧异:“你想下厨?” “嗯,想做些点心,要打包带给人。” 陆望知好奇地抬起头,没听说庄随要见什么人啊,怎么还专门亲自准备点心,他们不是还要继续调查星环风水出问题的事吗? 肖总那边倒是眼睛一亮:“行,去吧,后厨基本没什么变化,厨具更新了一些,应该能用得更顺手。” 庄随说干就干,也不浪费时间,直接用厨房已有的材料,做了四份炸鲜奶四份香芒夹心椰汁糕。最后东西分成四个小食盒装着,一份在辞别的时候留给肖总,另外三份庄随拿着出来。 陆望知看着他手里的三个袋子,满心好奇:“不先去继续调查吗?” “有些事我要先确认一下。”庄随没有去负一层,而是坐电梯上三楼,“走吧,带你去见两个大宝贝。” 大、宝、贝?陆望知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走到三楼的户外小型空中花园,庄随七拐八拐的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那有一个通往建筑顶部钢筋结构的梯子,他直接从护栏翻了过去。 陆望知:“!喂——” “没事,快上来。”庄随冲他招手。 陆望知相当无语,只得左右看了眼确认附近没人,这才跟着翻过了护栏。 上到顶部,视野顿时变得相当开阔。 星环广场就像镶嵌在中轴线上的一颗明珠,它虽然只有三层高,但一路往南看过去毫无遮挡,能直接看到远处的海心塔,往北看也是一看到底,能看到矗立在不远处的中汇大厦。 在地面上的时候不觉得,此时站在星环的顶部,陆望知才感受到中轴线上气运穿过的那种耳膜鼓噪的感觉。 庄随在钢筋结构间穿行了一会,最终停在西北端,他打开其中两个食盒,然后吹了声口哨。 风声猎猎吹动他的衬衣,陆望知被忽然而至的一阵极强气流吹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他迎着风看去,只见庄随面前一米处出现了一个小漩涡,两条一米多长的鱼从旋涡中跳出来游到庄随身边。 陆望知定睛一看,发现那根本就不是鱼,而是一种龙首鱼身的动物。 第25章 拎不动 “这是……螭吻?”陆望知有些惊讶。 庄随点了点头:“没错,它俩和星环共生,是这里的镇邪兽,平时最喜欢吃甜的东西。” 传说螭吻是龙的第九子,因其好望而喜吞,后世多作为吞脊兽出现在屋脊之上,能求雨避火,保家宅平安。 眼前这两只螭吻外貌几乎一样,应该是双生儿,就是脸上呆呆傻傻的,虽然身上金光灿灿,但仍然显得有些笨拙。它们看到庄随带来的甜点都相当高兴,围着他团团转。 庄随把东西烧了喂给它们,喂的时候凑到它们身边摸了摸鱼鳞,眉毛挑起:“果然有问题。” “什么问题?”陆望知也走了过去,发现螭吻的鳞片表面有一大片斑驳的污迹,好像海洋鱼类沾上了船只油污一样,再看另一只也是相同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他想伸手去碰,被庄随拦住:“别碰,我怀疑这是这几天下的雨造成的。” 陆望知相当疑惑:“雨?” “对。”庄随点点头,“昨晚下暴雨蛋散不是飞到家里去吗?当时它喝了几口雨水,后来就吐了。蛋散平时虽然看见小动物都会认怂,但它不怕阴邪的东西,连鬼气都能吃,只要不吃那么多它一般都不会有问题,所以连它都吐了的话,这雨水肯定有些问题,我怀疑有人利用下雨散布邪祟之物。” 庄随说着伸手拈了点螭吻身上的污迹,指尖金光亮起,那污迹瞬间烧净,留下一阵有些刺鼻的味道。 陆望知是第一次见到庄随施法,好奇地道:“你灵力怎么还会有颜色??” 庄随下巴微微抬起,眯笑着说:“这不就显出我的非同凡响吗?毕竟是领导,不万里挑一怎么行?” “……” 但庄随显然觉得用灵力清理全部污秽有些麻烦,他干脆掏出两张净身符,直接用符纸加咒语的力量给螭吻清干净身上的痕迹。 完了以后螭吻神清气爽,甩了甩尾巴高兴地张嘴,它们已经各自把甜点吃完了,见庄随手里还有一份,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手看。 “口水都给我收回去,这份不是给你俩的。”庄随逐一敲了敲它们的前额,将剩下的最后一个袋子递给陆望知,“来。” 陆望知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拿着呀,时间久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庄随催促了一句,陆望知这才接过袋子。炸鲜奶没那么酥脆了,但味道依旧香甜不腻,他掰下半截给庄随,后者边吃边指着周围说:“你来看看这里的风水,能看出什么?” 陆望知顺着他所指看去,发现这个角度正好能从上而下看到整个星环广场的外形轮廓。 广场的地面部分由两个弧形状的建筑构成,都是头大尾小,一个头在东南,一个头在西北,首尾隔着中庭楼梯与喷泉相望,既像是太极,又像是两条锦鲤。 陆望知遂抬头看向正北方,似有所感。 “我曾经听说过中轴线这片区域的一些情况。”他说,“海城背靠着东云山帝龙脉,条件得天独厚,但由于几十年前规划不当,旧中轴线那边的老城建筑杂乱无章,为了满足发展需要,后来干脆另起一条中轴线,就是我们现在脚下这条。” “当时为了引帝龙气入新中轴,上面颇是费了番苦心,请了各大派系的风水大师,弄了三十几年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庄随笑道:“没错,但因为引入了帝龙脉龙气,大旺的同时也伴随着大煞,中轴的煞气远远超出了大家预料,星环广场这块地恰巧在煞气通过的半路上,以前换了几个开发商都没建起来,后来还是请的风水大师定下现在这个设计方案。” 陆望知:“若要贵,修太岁,若要发,斗三煞,为了利用帝龙煞气带旺这地方,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两条锦鲤呈环状包围着中间下凹的中庭休息区,煞气来时先顺着台阶往下,不会直冲建筑,到了中庭受旋转喷泉影响往周围散开,煞被化解自然成了财气,星环整个空间四通八达,财气能到达每一间商铺回旋不散,暗合风水上藏风聚气的要求。 东南边锦鲤头部是水果手机旗舰店,西北角这里却是一家卖电动车的商铺。水果属木,电动车属金,金本来克木,两边相斗本应元气大伤,但中间隔着一座喷泉,最后反而形成了金生水水生木的相生格局。 至此星环风水大成。 但两只和星环相生的螭吻此时却身染污秽,陆望知往中庭喷泉看去,果然看到池水有些浑浊,金水木相生局里的水一旦浑浊,这相生之局自然要大打折扣。 清洁人员自然也发现喷泉浑浊,有两人正在重新换水,陆望知看着他们忙里忙外好不容易换完,结果清洁人员离开没多久,那池水又渐渐变得没那么清透。 “奇怪。”庄随注视着人来人往的中庭,“污秽压顶,相生局缺了一环,这三煞应该是斗不成的,怎么瞧着财气不减反增,商场里人流都变多了?” 陆望知也发现此节,同样一脸莫名,按理说这种化煞生财的局关键就在化煞上,化煞不到位,财生不了是小事,煞气冲撞商场,来往行人感觉到不舒服,一般情况下都会下意识远离,像现在这样生意兴旺的倒是少见。 这样看来,星环风水局的变化应该还有更深的玄机,只是他们暂时没察觉出来而已。 两人一直站在那里往下看,无意中冷落了螭吻,两位大宝贝嘴馋,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眼睁睁看着炸鲜奶没了香芒夹心椰汁糕也没了,都无比失落。 但它们失落了没几秒便发现了一个更诱人的存在——刚才甜点还在的时候它们没注意,现在甜点没了它们便隐约闻到了陆望知身上的魂气。 两只螭吻顿时凑到陆望知旁边,一只去拱陆望知的背,一只去蹭陆望知的胸口。 陆望知:“!” 庄随愣了一秒才回过神来它们在干什么,顿时一手一只抵着它们的脑袋想把它们推开:“去去!怎么还饱暖思□□开始非礼人了??” 可这两只螭吻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怎样,都有些痴呆,庄随把它们推开了它们又盲头游回来,打定了注意巴在陆望知身边不走了。 庄随那个气啊,小水獭那种大小他还能伸手拎走,这俩体型庞大,他伸开两臂都未必能抱住,而且它们虽然是龙和鱼的结合体,但眼睛属鱼,只要角度不太对,它们就看不到你人,有时候想通过对视来震慑它们都找不着焦点! 幸好这时天下起了雨来,螭吻似乎也知道雨里有些脏东西,不太乐意地翻滚着身体,最后万分不舍地在陆望知身上又拱了几下,这才双双从二人面前消失。 见状庄随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他总觉得自己看到灵体往陆望知身上凑的时候反应有些奇怪,仔细一品,那感觉有几分像是……嫉妒。 可他干嘛要嫉妒呢? 陆望知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见雨要下大了,便喊庄随赶紧下去避雨。 两人从星环顶部下来,商量了一下决定去一趟那个消失的女孩工作的服装店。但出乎意料的是,店铺负责人听他们问起那女孩,却一点都不惊讶。 “你们问关晴啊,她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呢。”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医院?” “对啊,她被人发现晕倒在附近,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蒋先生当时好心请人送她去医院的呢。” 庄随一愣:“蒋先生?你说的是哪个蒋先生?” “就是蒋思潮蒋二少。” “蒋思潮?”庄随顿时精神一震,“是在哪里发现人晕倒的?送去哪个医院了?” “这……我也不清楚啊,要不是蒋先生今天找人来通知我,我还以为关晴她逃班呢,在哪发现的很重要吗?而且医院是蒋先生找的,应该不会太差吧。” 负责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见她确实不太了解详情,两人只得带着满腹疑问离开了服装店。 “奇怪,这个关晴没有失踪?她是晕倒了被人救起来了?”陆望知问。 庄随思考了几秒,猛地摇起头:“不对不对,你还记得吗,我们看过监控录像的,关晴从通道口消失之后画面一直快进到早上,根本没看见其他人进过通道,更加不可能有人发现她在里面晕倒将她送去医院。” 陆望知也想起了这个关键点:“那这个蒋思潮他是从哪找到的人?” 两人对视了片刻,陆望知想起来一个人:“正好小狗还寄放在车店里,我们去问问霍阳,看能不能了解一下这人的情况。” 霍阳还待在店里休息,见他们回来,马上就喊人把小狗带上来。两人一看,小狗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这时才发现它是一只小拉布拉多。 估计是被伺候得很好,它一改早上的颓态,高兴地跑到两人旁边,倒是那个负责照料它的店员面色憔悴。 “你们问蒋总啊?”霍阳听见他们打听蒋思潮,想了想道,“你们别看他名片上写着副总经理,他是星环集团的二公子,级别很高的,只是过来帮忙打理一下这边的物业公司,我跟他其实不太熟。” 庄随这才想起为什么觉得蒋思潮这名字有些耳熟:“他是蒋明涛的弟弟?” “没错没错,就是蒋明涛蒋大少的亲弟弟,他们家族可厉害了。”霍阳点头,“他们家的消息不好打听,想找他的话,我这也没办法直接联系上,不过我不是给了你们几张邀请函吗?明晚那活动他们两兄弟也会到场,你们有事可以到时找他啊。” 第26章 新绯闻 霍阳给的邀请函有点多,第二天庄随合计了一下,决定让下属们都一起去晚宴蹭吃蹭喝。 不过这仪式和晚宴按霍阳的话说规格挺高,到场嘉宾身份都不低,周淮还好些,能挑出一套西装来,叶天双就不行了,正式礼服都没有一套。 陆望知见她为晚宴要穿什么而发愁,随口道:“没事,等下我带你去店里挑。” 叶天双愣道:“什么店里?” 陆望知不甚在意地说了几个店名,都是有些小众的品牌,叶天双随手打开浏览器搜了一下,瞪着上面显示的价格,不说话了。 于是整个下午她都有些兴奋。 庄随本来想自己平时怎么穿就怎么去的,但被陆望知委婉嫌弃了一番之后也不由疑惑地审视起自己的打扮。 “我穿这一身不帅吗?” “帅是挺帅的老大。”叶天双真心实意地说,“不过看着像是准备去泡吧。” 陆望知也上下打量他,跟他们说了几个今晚会参加活动的人名,都是知名大腕:“我们不是主邀嘉宾,不用出风头,但也不能太格格不入。” 最后众人出发的时候连周淮都捎带上,庄汉山是妻管严,不敢晚上凑这种热闹,痛心疾首地婉拒了邀请函,但知道他们今晚还有任务,便说有需要时自己可以随时远程支援。 陆望知最后挑了间相熟的店。换好一身行头出来时叶天双居然还没选好衣服,陆望知观察了一会发现这姑娘似乎对自身的优势不太了解,试的几身衣服根本就是在扬短辟长,他实在看不下去,干脆上去帮她挑了几套。 叶天双换好出来照着镜子,忍不住瞪大眼看了好一会,半晌发现陆望知就在背后不远处看着她,红着脸捧心道:“哎——陆哥眼光真好。” 她长得虽然不高,胸也小,但胜在比例好,陆望知给她挑的都是显腿的裙子,衬得她气质都好了几个档次。 “就这套吧,等下再打理发型和妆容就差不多了。” 陆望知正要叫店员过来给叶天双修一修腰身的位置,转头见一人从试衣间出来,看清对方后脑子一懵,不知怎么的就忘了言语。 庄随一手扒拉着头发,一手有些嫌弃地扯了扯领口,抬起头时发现大家都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不由皱起眉头:“不好看吗?” 叶天双吞了吞口水,平时她跟庄随说话都是大大咧咧没上没下的,现在好像瞬间完成了转性,讷讷道:“好……好看啊老大。” “真的好看?”庄随不太相信她的眼光,转头去看陆望知,却捕捉到陆望知脸上来不及掩去的一丝失态。 人长得好看确实穿什么都好看,可当一个好看的人穿上他平时不会穿的衣服时,这种好看又会离奇地因为新鲜感而成倍的增长。 穿上西服的庄随超出陆望知的预期。 这人身上有种说不清楚的气质,平时穿得吊儿郎当的时候会掩盖住一些,等穿上正装便藏不住了。 店员高兴地凑上前,一边感叹一边给庄随调整袖口和腰位∶“陆先生的朋友果然都是俊男美女。” 被夸美女的叶天双美滋滋地红了脸,庄随估计有点嫌弃西装束手束脚∶“没有宽松一点的衣服吗?” 店员笑道∶“毕竟不是定制的,肯定有些差距,不过您穿着真的合适,陆先生和您的是一个系列,他也穿得好看。” 庄随闻言转头仔细去看陆望知,果然看到他外套上的暗纹和自己这身是一样的,出于一种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态,前一秒还有几分不顺眼的衣服这一秒就获得了他的青睐。 “那就这套吧。” 趁店员走开的功夫,庄随又重复确认∶“真的好看?” “真的真的!”叶天双真心实意地疯狂点头。 但庄随问的时候没看她,陆望知接收到对方的目光,意识到这问题其实问的是他。 “好看的。”他点了点头,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庄随的头发。 这种发色又潮又酷,搭上西装居然一点都不非主流。也不知是衣服档次足够弱化发色的影响,还是单纯因为头发的主人颜值和气质好,平衡了这两者的差异。 “我想起来这个!”店员拿着什么东西又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您可以戴上这个试试。” 陆望知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副平光细框眼镜。庄随感觉新奇,接过来随手戴上,问他∶“怎么样?” 眼镜削去了庄随眉眼的三分凌厉,却给他送去了五分的深邃和性感,使他看人时显得异常认真与深情。 陆望知什么人没见过,偏偏这次被看得一阵不自在,四目相对时他躲避不及,脸上难得有几分窘迫。 平时都不觉得的,今天庄随不过是换了身衣服,他怎么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了似的?? “我看看!我看看!”叶天双扑了过来。 庄随却眼疾手快地摘下眼镜还给店员:“算了,万一有事的话戴着眼镜不方便。” 叶天双啊了一声:“我还没看到!” 庄随:“你当是去动物园看动物啊,不给你看。” “陆哥都能看!” 庄随伸出一根手指,居高临下地抵着叶天双的脑门:“你和他能一样吗?” 叶天双奇了怪了:“怎么就不一样了!” 庄随:“他是金主,我们衣服都是他挑的,我给金主看看合情合理吧。” 叶天双:“……”好有道理哦她竟无法反驳。 周淮在旁边吃了半天瓜,不知为什么,隐约觉得今天在陆望知面前的庄随,像只开屏公孔雀一样。真是奇怪,他们俩是这种相处方式的吗? 等打理好发型妆容出来,差不多到活动时间了,众人坐着陆望知的车赶到星河路。 星河路是这片区域的商圈,它正好从中轴线上横穿而过,路的两边都是商场,尤其到了星环广场那附近人气最旺。今晚是星河路商协会联合市里以及德国共同举办的国际购物节启动仪式,整条路上早已布置好具有德国风情的灯饰,仪式在户外举行。 参加仪式的都是特邀嘉宾,陆望知他们没有座位,加之明晚台风就预计会登陆了,现在外面稍稍有些起风,他们干脆不在户外凑热闹了,直接进去室内晚宴会场找吃的。 叶天双和周淮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很快就被满目的高级美食迷花了眼,一头扎进人群中不见了。 庄随跟着陆望知转悠了一会,结果碰到了些认识陆望知的老板,庄随知道陆望知母亲生意做得不小,但见了这些人的态度才意识到这生意估计比他想象的要大,听了一会后他有些无聊,干脆拿盘子装了些吃的东西,自己跑去露台那边人少的地方投喂大卫和不能进室内的蛋散。 蛋散一爱吃水果,二爱喝酒,三爱拿鬼气当零食,好好的一只大鸟,把自己搞得跟嗜酒的中老年男人一样。 陆望知好不容易摆脱老妈的熟人纠缠,找到庄随的时候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 “好有意思啊,这鸟居然还会喝酒!” 倚在护栏上的年轻女人好奇地打量着蛋散。 庄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提防着蛋散喝太多醉倒当场,不理它的控诉,把酒杯收了回来。 女人目光转而落在他身上,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脸色有些微微酡红:“庄先生和陆先生一起来的,是他朋友吗?” 庄随想都没想:“他是我今天的金主。” 骤闻这回答,已经走到露台外的陆望知脚上一个打滑,堪堪扶住旁边的墙壁才没摔倒。 女人仿佛没听清,眨了眨眼:“金……金主?” “嗯。”庄随随口应着,低头半眯着眼去看已经把东西吃完的大卫,对它吃得这么快表示不满,“晚宴算是他带我进来的,我这身衣服也是他挑的。”衣服贵得都快赶上他一个月工资了,不是金主是什么? 露台上微妙地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蛋散扇动翅膀的声音。 女人被庄随那半眯的眼眸迷惑了几秒,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视线在他身上打转,最后恍恍惚惚地停在他解开一个扣子的领口上,神情在恍然大悟和怅然若失之间飞速切换。 “啊……这、这样啊,陆先生原来好这一口,我有个闺蜜以前想追他追不上,原来是这样……” 陆望知:“……” 庄随其实没怎么仔细听她讲话,他的注意力都在蛋散和大卫身上,见东西都喂完了,冲女人举了举杯子:“谢谢你的酒。” 说完便拿着空了的盘子转身出了露台,没走几步就见到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的陆望知。 “你那些熟人呢?聊得不高兴?” 陆望知瞪了他一眼,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制造了一个天大的误会。 “行啊,庄主任魅力四射,这么快就有美女看上你了。” 庄随一愣:“什么美女?我刚才都在喂蛋散它们……”他边说边回头,远远看见刚才说话那女人正靠在露台边上有些幽怨地看着他们,顿时悟到了什么,逐一回想刚才的对话,“啊……她是那个意思啊。” 他说着吃吃笑了起来:“她最后是不是还误会了我跟你的关系。”他越想越觉得好玩,笑得直不起身,单手抬起搭在陆望知肩膀上,正想说要不我现在回头去解释解释,结果偏头看见陆望知已经红起来的耳尖,鬼使神差地把话又咽了回去。 陆望知拖着这位上司往前走,注意到周围其实有些人在看他们,一部分视线最后会落在庄随身上,神色或探究或意动。 他眉心蹙起,几秒后忽然明白过来——庄随他今天虽然穿着讲究,相貌身材气质都不会被其他人的光芒压住,但他发色太引人注目了,看着不像是正经的富家子弟,倒比较像是被金主带进来的男伴。 怪不得大家看他的视线都这么奇怪! 正为这突如其来的误会而头痛,忽然见外面的剪彩仪式结束,一堆参加仪式的嘉宾鱼贯进了宴会现场。 霍阳在其中陪着蒋思潮聊天,远远看见陆望知他们,伸手打个招呼,跟蒋思潮站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看着和他长得有几分像,应该就是星环物业的真正老总蒋明涛。 蒋明涛被簇拥着,上去宴会现场的小舞台说了几句客套话,他举止大方、谈吐得体,说的几个商贸方面的点都紧跟热点,条理清晰说得也不枯燥。陆望知回想起昨天见蒋思潮的情况,感觉这两兄弟差距还是挺明显的。 就在众人认真听蒋明涛说话之际,陆望知和庄随忽然警觉抬头。 会场上方的灯不起眼地闪烁了一下,一开始没有人注意,等到小舞台上的灯开始呲呲闪个不停,场上才终于骚动起来。 “这灯怎么回事?会场负责人呢?”台下的蒋思潮皱着眉出声,然而还没等负责人应声,音箱里猛地传来一阵刺耳的嗡鸣。 灯忽然全部熄灭,整个宴会场瞬间漆黑不见五指。 有人惊叫起来,叫声里混杂着走动的声响以及不知来源的水声。 “有东西!”陆望知沉声道。 庄随一把抓住他手臂:“在舞台那边!” 两人在黑暗中挤开人群往舞台方向走去,还没走到位置,灯又晃晃悠悠地亮了起来。 宾客们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小声惊呼出声:“蒋、蒋先生呢?!” 第27章 失魂者 蒋明涛不见了。 灯灭之前他正在台上讲话, 但现在灯全都亮了起来, 他人却不知所踪。 陆望知他们离小舞台没几步, 正好看见脸色苍白的蒋思潮焦急地吩咐手下:“快去找啊!多派些人仔细找, 会场人这么多,黑了才多久?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他已经尽量压低声音说话, 但语气里还是溢满了慌乱:“不要声张, 别再跟人说我哥不见了,就说刚才一时太黑怕出事,找了人上台带他去休息室。” 蒋明涛是星河路商协会的主席,国际购物节是他们星环集团牵头的,在场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啊, 人忽然不见了是个什么事?是想等会上社会新闻吗? 蒋思潮忧心忡忡,听见有人喊他, 迟钝了几秒才转过头。 一见来人他就面露喜色:“陆先生庄先生?” 陆望知也不绕圈子, 招呼过后直接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蒋总他呢?” 蒋思潮见识过他施法捉水鬼,对他有几分信任,垂头丧气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去检查线路和开关的人都说没发现什么问题,我哥他也不知去了哪里, 明明前一秒还在台上, 一下子就不见了。” 庄随加入进来:“刚才灯灭之后你有听见水声吗?” “水声?”蒋思潮皱眉想了想, “记不太清楚, 好像是听见些奇怪的声音, 但当时现场这么混乱, 我其实没怎么注意。” 陆望知开门见山道:“刚才舞台的方向传来滴水的声音,虽然西北角的水鬼已除,但星环的阴邪之气并未散去,我们怀疑这里还混着别的邪祟,说不定和蒋总的失踪有关。” 蒋思潮脸色大变:“你说……我哥可能、可能……” “如果真的是水鬼所为,就必须尽快找到蒋总下落,否则恐怕会有不测。”陆望知正式道,“请蒋先生允许我们在会场内搜查。” 蒋思潮面上神色几变,出乎意料的没有立即答应,他好像顾忌着什么,回头看了看会场里还有些骚动的宾客,犹豫了好一会才说:“我哥不在,我还得继续主持晚宴,这次活动对我们家来说很重要,几乎就是今年的重头戏,两位暗中调查是可以,就是尽量别声张。”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了一眼,他们本来就没有大张旗鼓的打算,当即答应下来。 蒋思潮松了一口气:“那我跟下面的人说一下,两位可以在会场随意走动,动静别太大就行了。” 晚宴的场地并不算小,庄随通知了周淮和叶天双,众人兵分四路在各处走动调查。 陆望知先是站在舞台旁边观察了一阵,没发现异常,接着便走到了后面。这个舞台是临时搭建的,背后是一块很大的背景板,遮挡住音响灯光设备。 这些设备放得井然有序,看过去一览无遗,并没什么奇怪之处,陆望知刚想走人,脚跟抬起后却一顿,又放了下来。 他加了点力度多踩了两脚,发现脚下是湿的。 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毯的颜色干湿不分明,湿的位置并不连续,一小块一小块的,如果不是他刚好站在这里,恐怕一时难以发现。 水迹断断续续通到一个大型灯架背后,陆望知顺着痕迹一路过去,离着两三米就听到滴水的声音。 是这里了。 他抽出匕首,一声不响地绕过去,灯架后空空如也,倒是角落的位置有一滩水。 那水看着并不脏,也没什么异味,陆望知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异样,只得往周围仔细查看,结果这一看便在旁边墙上膝盖高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手掌印,似是有人曾经竭力掰着墙壁挣扎,以至于还能看见指甲刮出的痕迹。 但人呢? 手掌印止于墙壁交界处,陆望知甚至上前敲了敲墙壁,确认是实心无误。 他皱眉思索,突然想起关晴,关晴离奇消失在通道口,结果转天她的老板就说她晕倒被送去了医院…… 一道模糊的光在脑海中闪现,陆望知猛地抬起头。他飞快地摸出手机给庄随打了个电话:“你现在离蒋思潮近吗?近的话去问问他关晴住院的事。” “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个。”那头的庄随压着声音道,“我刚刚无意中听见蒋思潮接了个电话。” 陆望知一愣:“什么电话?” “不知道是谁打给他的,但他听完电话后明显冷静了不少。”庄随说,“我听见他问‘人有没有事’。” “人有没有事?”陆望知单手拿着匕首拨弄角落那滩积水。 “对。”庄随沉声道,“然后他说了句‘照顾好我哥。’” 陆望知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光:“也就是说……” “他一定知道他哥在哪里。”庄随说着抬头看了看舞台的方向,蒋思潮正在台上,他一改刚才的慌张失神,说了些逗趣的话,台下宾客阵阵发笑,现场气氛居然又热络了起来,“他现在在台上发言呢,等他下来我就去问他。” “行。”陆望知收起匕首,“我在后台放设备的位置,这边也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之后汇合我再……跟……你……” 异变就在这时突如其来降临—— 扬声器中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庄随猛地将手机拿开了一些,没听清陆望知后半句话:“喂?你刚才说什么?” 但电流声过后,传来的却不是正常的人声,而是一阵哗哗的水流声。 “喂?喂?!” 水声里夹杂着阵阵异响,一下急促的闷哼声过后,手机里传来通话切断的忙音。 庄随尝试着重新拨打陆望知的手机,都只听见对方关机的提示声,他心下微沉,旋即调头往后台跑去。 ** 夜有些深了。 陆望知惊醒过来时已经不在晚宴会场,他呛着吐出一口水,挣扎着翻身坐起,等纷乱的思绪归位后才开始打量所处的这个地方。 眼前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周围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在陆望知左手边的位置垂挂着一幅分辨不出颜色的布帘,他伸手拉开,布帘之后赫然是一张病床。 这就有些诡异了,毕竟恐怖片里就挺喜欢三更半夜医院出事的。 不过陆望知身经百战,对这种恐怖片的标配场景习以为常。他见床铺被单挺干净的,干脆随手拿起来擦头发,边擦边回想刚才的事。 当时他正和庄随通电话,不知是他匕首碰到了哪里还是怎么回事,角落里忽然涌出大量的水。那水仿佛有生命一样,没有往四周散开,而是形成一根足有三人合抱粗的水柱,将陆望知整个人包围在内。 别说施法了,他甚至来不及憋一口气,就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陆望知放下被单坐到床上,拿起手机想看眼时间,结果发现进水了打不开,只得揣回兜里。想了几秒后他掏出匕首划破指尖挤出几滴血,血珠慢慢凝成一只豆大的小飞蛾,从他指尖飞离。 “去吧,帮我看看这是哪里。” 飞蛾扑扇着翅膀正欲往门缝外飞去—— 哐哐哐三声震响却同时从房门和背后窗户的方向传来,飞蛾被门缝吹来的一阵强风刮得倒撞向墙壁,噗的一小声化作雪白墙壁上的一点蚊子血。 “……” 陆望知来不及惋惜浪费的这点血,警觉地反握匕首走到窗边,他挑起百叶窗的一角往外看,隐约看见外面半人高的草丛和不远处的小山头。山头后面好像有建筑的灯光,但这个角度正好挡住了。 玻璃窗此时又轻轻震动了几下,陆望知想了想,伸手打开一条缝,随即一阵猛风迎面吹来,呼的一声吹起了床边的布帘。 这是台风天气时经常会有的强烈阵风,陆望知由此确定自己还在海城附近。 他没有浪费时间,伸手扯了下头绳,让小部分的发丝散出来,这种程度释放的魂气并不会太多,但足够吸引小范围内的灵体了。 果然半分钟不到,房间内温度骤降,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鬼魂穿过墙壁进来,他的病号服破了个大洞,能清晰看见腹腔处缺少应有的器官,红褐色的血迹从他指尖滴落,滴答滴答在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这下真的是恐怖片标配了。连病号鬼自己都觉得面前的陆望知是一道势在必得的大餐。 他脸上还是死亡时的灰败表情,什么都没有的腹腔却慢慢长出一张脸来,那东西张开血盆大嘴,摩擦着尖细的利齿向陆望知靠近。 但陆望知却趁对方过来的功夫随手抄起用过的被单,等那病号鬼尖啸着凑近他脖子的时候,抬手隔着被单一兜。 “!” 病号鬼头上那脑袋不顶用的,实际看东西用的是腹腔上那张脸,突然被蒙住,呆滞了一秒正想咬破被单,哪知嘴还没咬合上,便觉上颚和下颚同时一痛,有什么东西竖着顶在他口腔中! 陆望知隔着被单把匕首塞进对方口内便往后退开一步。 “好好说话。”他道,“不然就送你去地府。” 随着他说话,卡在病号鬼嘴里的匕首警告似的震动一下,爆发出来的白光烫得对方不敢妄动。 眼见陆望知并不是善茬,病号鬼蒙在被单后的眼珠转了转,假意点了点头。他不声不响地催动力量,十指背在身后,一点点长出坚硬尖利的指甲,只等陆望知拿开匕首的一瞬间便要发作—— 然而被单被掀开一角后,他终于看清楚眼前这人的脸,刚才他被魂气吸引,压根没注意这人长什么样,现在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指甲都缩了回去。 于是匕首拿开的瞬间他没有发作,而是选择噗通跪下。 “陆……陆望知?” 陆望知挑眉:“你认得我?” 病号鬼真是彻底跪了:“……认得,听说你专门用魂气吸引鬼怪,引来之后就送去地府审判……”他越说声音越小,“我发誓我没杀过人,我刚刚都是鬼迷心窍,您高抬贵手,别送我下去……” 陆望知:“……” 没想到自己这张脸居然已经到了众鬼皆知的地步,陆望知本以为还得用些手段才能震慑住这恶鬼,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 他心情有些微妙,不知是因为确认了自己在鬼界的离奇名声,还是因为这种兵不刃血的感觉。 “行吧,你给我说说这是哪里。” “这里?这里是凤凰山康心医院啊。”病号鬼抬头,“这病房在比较角落的位置,平时很少用的,中间那些vip病房用得比较多,好像都是有钱人来住的吧。” 陆望知一怔,他知道这医院,是个私人医疗机构,专门为富豪们提供服务的,虽然也在北湾区,但离中轴那边差不多有十三、四公里远,印象中这里的老板似乎是…… “这里老板是不是姓蒋?” 病号鬼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腹腔上长出来的那个脑袋:“对!就是姓蒋,我刚刚还见到他哥哥呢!” 陆望知猛地抬眼:“你刚刚见过他哥?” 病号鬼被他犀利的目光一扫,怂怂地遮住了腹腔突兀的脑袋:“……嗯,看着浑身湿透,晕过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不到半小时前吧。”病号鬼说,“vip区域那边值班的人都出动了,好像还喊回来几个医生……哎,陆、陆先生你去哪?” 陆望知已经走到了房门口,伸手打开了门示意:“你来带路,去vip区域。” 病号鬼哪敢不从,连忙飘了过去。 门外是一条走廊,陆望知等了一会确定没有人,这才旋身出了房间。 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在经过第三条走廊后,面前廓然出现了一片视野开阔的区域,右边护栏之外是个小花园,花园不远处就是刚才在房间中看见的那个小山头,而山头之外很远的地方则闪烁着城市璀璨的夜灯。 此时阵风已经有些大,吹得花园里的草木簌簌作响,天上星星晦暗不明,乌云正在慢慢聚拢。 就在花园的另一边,有几个房间灯火通明,医护人员进进出出,确实比他刚才待的那个病房要热闹。 陆望知没有符箓在身,一把将虚虚飘在那里的病号鬼抓了过来。 “!”病号鬼看着他拿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顿时哆嗦起来,“陆、陆先生?”虽然说好了不送进地府,但不会是准备直接让他永不超生吧?? 陆望知凑近那道伤口猛吸了一口鬼气,再扯下自己一根头发烧了系在病号鬼手指上:“借你鬼气一用。”他说完便轻声快速念咒,猎猎风声中微光隐现,陆望知身形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几秒之后,那点模糊的影像都消失不见了,树丛之后一人一鬼都不见踪影。 病号鬼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断断想不到陆望知会借他鬼气隐身。寻常人未开天眼,不是特殊情况一般看不到鬼,有些天师便利用鬼气隐身,此时人的阳气受鬼气遮掩,蕴含自身精气的头发又和鬼魂绑在一起,便成了半个临时鬼魂。此法时效有限,并且相当危险,一个不慎便可能被鬼魂借机吞噬,要不是没有隐身符,一般天师极少使用。 不过给病号鬼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对陆望知动手的。 他最近隐约听到地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可以对这位陆姓先生通融一二,本来这人就降妖捉鬼毫不手软了,实力摆在那里,如今居然还托了关系打通地府的枝节,他哪还敢轻举妄动啊。 也不知到底是陆望知在地府有人,还是有人帮他说动了地府这层关系。总之肯定不好惹! 陆望知不知病号鬼对他颇多猜测,感觉了一下没发现附近有其他灵体的气息,便收起匕首走到那几间vip病房前。 走近了才发现房间还是有差别的,有几间应该是设备间,相对要小一些,有一间房关着门,窗户也关着,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内里灯光昏暗,不知就里。 只有边上的房间最大,陆望知跟在一个护士身后进去,看到了躺在豪华病床上的蒋明涛。 护士一边整理床边的设备,一边打量床上人的脸色。 “蒋先生这样子……跟隔壁那些人真像。”她瞥见放在一旁的记录,又嘀咕了一句,“都多少天了,旁边的人都没醒的迹象,蒋先生不会也……是那个怪物……” 一个医生打扮的中年男人回头瞪了她一眼:“别乱说。” 护士立马噤若寒蝉,不再说话了。 等两人离开后,陆望知走到病床前去看蒋明涛,只看一眼便皱起眉头。 病号鬼凑热闹跟了过来,悬在半空低头观察,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咦,这位蒋老板,怎么也丢了魂魄?” 陆望知奇道:“也?” 病号鬼点了点头:“隔壁房间还躺了三个呢。” 陆望知表情一凝,又低头检查了一遍蒋明涛身上的情况,此人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只有右手五指指甲缝里有墙灰,证明晚宴后台墙角那个手印是他留下的,他也是从那里被传送到这个地方来。除此之外,确实如病号鬼说的魂魄丢失,现在躺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就是这边这个房间。”病号鬼穿墙进了左边的病房,只顶着腹腔的大脑袋留在这边和陆望知说话,“这边!” “……”陆望知人虽然隐形了,但还是有实体的,他不能学病号鬼一样穿墙,只得趁外面没人的功夫遛到隔壁病房。 只见这间病房明显没有蒋明涛那间豪华,房内只留着一盏昏暗的灯。四张床并排放着,有三张躺着人。 陆望知逐一看过去,头两个不认识,到第三个人床前他才停了下来。 “关晴。” 那个救了小狗后消失在通道口的姑娘正躺在面前这张床上,只由仪器维持着生命,躯壳里魂魄虚空,要不是仪器屏幕上有数字的变动,这看着就与死人无异。 ——蒋先生当时好心请人送她去医院的呢。 昨天服装店负责人说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关晴是蒋思潮送医院的,没送去三甲,而是大老远送来了自家开的私人医院,关键是她现在和蒋明涛一样丢失了魂魄。 另外两个人的情况和关晴他们一样,陆望知翻看了挂在墙上的记录,一条条看下来发现,这几个人都是这周内入住病房的,最初始的记录都有关于溺水症状的描述。 此时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一些,吹得房间的窗户震响,陆望知翻动纸页的手指忽然停住,他猛地将记录挂回墙壁上,一个闪身滚到关晴床下。 病号鬼不明所以,飘到他旁边:“不是都隐身了吗,为什么还要躲?” “嘘!” 陆望知伸出食指示意他安静,病号鬼茫然了好几秒后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他一个长得这么吓人的鬼,居然也被不远处往这房间靠近的东西吓住,跟着陆望知一起压抑住自身气息,静静地伏在床底。 窗户明明还在哐哐作响,但整个医院却陷进一种奇怪的氛围当中,仿佛空气凝固了,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有东西带着一身水汽穿过窗户进来,浓郁的灵力瞬间充满病房,陆望知在床下只能看见它的下半身,那东西拥有蛇一般的长尾,尾部是一截四五十公分长的钩子,随着摆动滑过地面,留下尖利的拖痕。 它慢慢滑行到最后一张空着的床前,往地上扔下一物,陆望知定睛去看,发现那是一个人。长尾一层层卷在那人身上,只见那人脸色迅速变白,有三团光分别自双肩和额心冒出,被那长尾收走了,空气里的灵力像被热气烫了一下,随即又饱胀几分。 病号鬼一手疯狂指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嘴,急欲说什么,但又不敢出声。 那东西吞噬完毕后不再理会地上那人,桀桀怪笑了几声,转身穿墙离去。 那种隔着厚棉布听东西的不清晰感瞬间消失,陆望知等了几秒才从床下出来走到地上那人旁边。 “就、就是刚刚那怪物,其他几个人都是它带到这里来的!原、原来是它吃了这些人的魂魄!”病号鬼结巴着说。 陆望知有些疑惑地问:“不是蒋思潮送过来的?” “蒋思潮?”病号鬼茫然了一秒,“哦你说这医院的老板啊,不是他送来的,都是刚才那东西。” “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病号鬼双手比划着形容了一下:“要说是个什么玩意嘛,就长得像蛇,体型挺大的,身上有倒刺,尾巴有长钩,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怪物。” 陆望知皱起眉头,听了病号鬼的描述,从记忆里翻出以往的知识,隐约有了些猜想。 “今永昌郡有钩蛇,长数丈,尾岐,在水中钩取岸上人牛马啖之——听起来像是书里记载的钩蛇。”他摸着下巴想,难道是这东西? 但地上这人身上并无被啃食的痕迹,反倒魂魄被刚才那东西取走了,“钩蛇最早记载于山海经,作为古代神兽灵力非凡,但有几百年未见其踪迹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望知觉得那怪物应该是钩蛇,但想不出来这东西的来历,只得将注意力放回现在发现的线索上。 按病号鬼所说,算上蒋明涛在内的四个人,以及地上新来的这个都是刚才那怪物带来的,几个人情况都很相似,身上无伤,但失去了魂魄。另外两个人不知道,陆望知误打误撞被传送了过来,没搞错的话,关晴应该也是这么从星环广场消失的。 但那怪物为什么要取人魂魄?取了之后又为什么把人丢在这个属于蒋思潮的医院?这怎么想都相当古怪。 不过关于医院的猜想很快便有了答案,就在陆望知思考的时候,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有人在门边往里看了一会,这才将门完全推开,招呼身后的同伴:“那怪物走了。” 陆望知保持着隐身状态退到墙角,只见好几个医护人员鱼贯进来,熟练地将地上那人搬到剩下的那张床上,三两下插好各式仪器。 医生取下墙上的记录往上边写字边说:“……又来一个,那怪物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罢手?这么下去还得多开几个病房放人。” 旁边另一个医生插嘴道:“蒋先生说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这些人生死不明的,按我说就该报警,蒋先生却宁可瞒着,光照顾这些人,我们其他活还干不干了?” “走吧。”陆望知小声招呼病号鬼。 两人从病房里出去,陆望知左右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迈开步子往病房后面绕去。 病号鬼见他停在刚才那个房间的窗户外面,划破手指用血幻化成一只小飞蛾,奇道:“咱们现在要干啥?” “捉蛇。”陆望知将飞蛾放了出去,这小东西在视线齐平的高度晃悠了两下,挥动着翅膀往后山飞去。 病号鬼顿时冷汗就下来了,他看着陆望知往前走的背影,悄悄地回转身试图离开,可系在他手指上的头发却相当结实,也不怎么费力,就把他生生拽回到陆望知身边。 病号鬼想轮回的心都有了,垂头丧气地跟着对方一路飘上山。 “陆先生,这山上路我也不熟,那怪物要真是钩蛇我也打不过,您看,要不我就不去了?” “嗯。”陆望知心不在焉地应声,注意力都放在飞蛾上,只见飞蛾扑进密林里头,连忙冲了过去。 “那、那这头发,您能不能帮我解掉?” “嗯?” “就是头发能不……” 病号鬼郁闷的声音被周围骤然变大的风声打断。 一截钩刺横扫而来,带着逼人的灵力,吓得他连飘带滚地往旁边飞。 一个巨大的蛇头从密林里探出来,三眼红瞳,身上满布钩刺,一看就不好对付。 这样子的确是古代神兽钩蛇,但陆望知却没有退却的意思,他将灵力灌注进匕首催动它变长,长钩再次卷来的时候他抢上前往钩和蛇皮之间的缝隙刺去,钩蛇吃痛避开,吐出长长的蛇信。病号鬼因为身上系着陆望知的头发,不能离远,顿时被蛇信舔了个正着。 只听他哀嚎一声,摸着没了一截的手臂,话都说不清了:“我、我我被它吃掉一部分了……” 陆望知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微赧:“抱歉,我这就给你解开绑定。” 他伸手扯掉病号鬼指间头发,反手抽出长刀往偷袭的钩蛇头上疾刺,钩蛇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中间那只眼被长刀刺瞎,它扭动着身躯嘶嘶叫着往一边缩。 “没事,你这缺的胳膊过两天等灵力恢复就能重新长出来了。”陆望知边说边对钩蛇紧追不舍,将长刀往对方蛇尾一掷,阻了钩蛇的退路。 病号鬼想想也是,顿时不再为消失的手臂痛哭,抬头去看场上战况。这一看便咦了一声。 “这钩蛇……怎么看着不太厉害的样子?” 陆望知一脚狠狠踢开钩蛇的头,动作相当游刃有余:“何止不太厉害,它就是变的!” 威风凛凛的钩蛇被他这一踢居然翻了个底朝天,长尾勾来,被陆望知抬手一削,四五十公分长的尾钩居然应声断落,咕噜噜地滚到地上。 病号鬼:“……” 病号鬼还来不及惊叹,就见长刀势头未歇,一个回旋从钩蛇脑袋后面刺入,直戳得那中间的眼珠往前飞了出来。 “……” 更震惊的是,长刀穿透钩蛇后发出一阵耀眼白光,陆望知低声念咒,紧接着语气中多了几分森然,喝道:“还不现出原形?” 钩蛇周身强烈的灵力应声溃散,巨大的蛇身急速缩小,最后缩成一条二十厘米长的黄褐色小蛇,在刀锋之下不住扭动。 这哪是什么古代神兽啊?病号鬼惊觉被骗,飘过去绕着小蛇团团转,没好气道:“我的手臂!” “这小破蛇怎么变得那副吓人样子,体型是假的,灵力也是假的!” 陆望知半蹲下身仔细看那蛇:“他真身不在这里,这不过是化身。”他说着正要循着小蛇身上的残余气息找到真身,却见小蛇忽然全身抽搐起来,然后从它身上飘出一缕虚弱的残魂,跌跌撞撞地往医院的方向飞去,却是刚才被钩蛇夺走的一部分魂魄。再看那钩蛇,眨眼功夫便僵直不动,却是死了。 虽说是化身,但也拥有真身的部分灵力和精魂,对方察觉到有危险,宁愿断掉这尾部,也要切断两者之间的联系。陆望知猛地抬头,一道惊雷就在这时爆响,像是配合好了一样,电光乍现穿透逐渐聚拢的云层,细碎的雨落下来,打散了空气中仅余的一点气息,此时再想去找到钩蛇的真身,却是不能了。 他看着电闪雷鸣的夜空,皱起眉头。 一声鸟鸣随着阵风吹至,病号鬼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一个突然扑来的黑影掀翻在地。 陆望知急忙低头看去,黑漆漆的看不太清,好一会才发现那扇动着翅膀的是什么。 “蛋散?” 蛋散抬头冲他叫了一声,随即低头继续啄病号鬼。 病号鬼被尖利的鸟喙啄得惨叫连连,不过几秒功夫,脖子上那个不顶用的原脑袋就被啄得没了半边。 陆望知暗道糟糕,忙冲上去将病号鬼救下来。 蛋散的零嘴就这么没了,不满地鸣叫一声。 陆望知:“这鬼不能吃!” 蛋散顿时羽毛往下耷拉。 病号鬼惊魂未定,只觉得变成鬼之后从未像今晚这么刺激过。他伸出仅剩的的一条手臂,摸了摸缺了一半的头部,带着哭腔说:“这得花几天才能恢复啊。”他今天晚上就不该到医院这边游荡的,看来这位陆先生就算不送你进地府,也会要掉你半条鬼命啊! 陆望知在旁边干笑一声,他觉得蛋散是将病号鬼当作是坏人了,这也不能怪蛋散,病号鬼也相当无辜,无奈之下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只得拔了根头发烧了给病号鬼,聊当是一个安慰。 病号鬼拿过头发吸了几口,闷闷不乐地在原地发呆。 陆望知于是看向蛋散,面露疑惑。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星环广场离这里十几公里,蛋散就算一开始就找对了方向,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来。 蛋散扑腾着飞起来,咕咕咕地乱叫,陆望知一个字都听不懂,被头发上的魂气稍稍安慰了的病号鬼抬头看了它一眼,幽幽道:“它说它主人让它过来的。” 陆望知微怔:“庄随?” “找了几个鬼魂帮忙找你。” 陆望知一下子就想到了大卫,大卫说不定有些相熟的鬼界朋友,发动小伙伴一起找,确实能缩短寻找他的时间。 “它还说已经把你的位置通知给主人了,主人马上就到。” 陆望知点了点头:“庄随过来的话估计就会麻烦一……” 然而话音未落,树丛中便传来一阵异响,陆望知警觉回头,便见一人身上带着水汽和凉意从林中步出。 “……些。”陆望知满脸惊讶地说完最后一个字,“你这么快?” 庄随嗯了一声,抬手拨弄了一下微湿的刘海,他脸上神色有些冷峻,但眼中明显有几分担忧,瞥见一旁拿着根头发狂嗅的病号鬼,眼神一厉,掏出一张符扔过去。 病号鬼还陶醉在魂气之中呢,措不及防地被火烧了满脸,连滚带爬地躲开,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头发没了。 陆望知就慢了那么半拍,匕首扔出改变符纸去向时火已经喷出了一些,他看着病号鬼焦黑的半张脸,相当心虚。 “这鬼魂不害人。”他回头冲庄随解释,“今晚他帮了我不少忙。” 庄随沉声道:“有没有受伤?” 陆望知摇头:“没有,我能受什么伤?”他张开双臂示意庄随看,后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确认他没事后,纠结的眉心才终于舒展开来。 庄随回头盯着病号鬼看了几眼,眼眸中隐约有暗光流动,病号鬼本来还想抱怨几句再趁机问陆望知要条新头发的,被盯得浑身发毛,只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擒获,只得识趣地向陆望知摆手:“我、我我走了,不打搅两位。” 说完他便带着自己那具七零八落的身体,飞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了今晚,陆望知的名声注定要加上精彩的几笔。 庄随察觉到周围有灵力的残留,草地一片狼藉,便道:“你跟什么东西动了手?” “一条小蛇而已,不过我倒是在这里发现了一些东西。”陆望知说着走到庄随旁边,尽量简明扼要地将今晚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蒋思潮的问题很大,还有那个夺人魂魄的钩蛇,真身在哪里?它拿走这些人的魂魄到底要干什么?” 庄随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你确定医院里那几个人都没死?” “没死。” “那它们的魂魄应该还没消失,有人拿走了这些魂魄,只要不到魂飞魄散的地步,那几个人就不会真正死去。” 但只要魂魄彻底消散,医院里躺着的那几个人就算有仪器维持生命,也很快会死亡。 “不过我看过病房里的记录,第一个送到医院的人是五天前,时间有些长了,再拖下去,魂魄离体太久,就算回魂也会变成痴呆。” 陆望知一边说一边去看庄随,离得近了他突然发现庄随身上散发着一股凉气,像是刚在风里吹了半天的那种感觉,头发都是凌乱的。察觉到这点异样后,他又马上注意到庄随的衣服,现在虽然下起了雨,但并不算很大,庄随身上却湿透,手背上都是雨水的痕迹。 “得尽快找到丢失的魂魄救人……” “你过来的路上雨很大吗?” 两人同时说话,庄随愣了半秒,转头去看陆望知。 “没有。”他意识到自己看着确实有些狼狈,解释道,“一阵一阵吧,忘记带避水符了。” 蛋散闻言咕嘎咕嘎地叫了起来,庄随瞥了它一眼,它就原地看着自己的爪子,装起傻来。 假如病号鬼还在的话,就会明白蛋散说的是“撒谎”,可惜病号鬼走了,陆望知听不懂。 “我让大卫找些鬼界的朋友帮忙盯着蒋思潮。”庄随说,“你灵力有消耗,天命索没带在身上,先回去吧。” 陆望知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无意中碰到了庄随有些发凉的手背,想要收回时碰触的位置忽然生出一点微弱的白光。 “咦?”他抬起手,惊奇地发现手指上出现一根半透明的线,“天命索不是在家里吗?你带了出来?” 庄随也一脸莫名地抬手:“没有,不是你放家里的吗?” “是我放的没错……”陆望知一头雾水,晃了晃手,细线居然也跟着晃了起来,“那这是什么玩意?” 他往后退了几步想看看这是怎么回事,退到两米之外那线居然自己消失了。他又往前跨出一步,那根线又重新出现。 两人面面相觑,庄随问:“好像有点热热的感觉。” “嗯。”陆望知点了点头,“怎么回事,我感觉我消耗的灵力开始恢复了,就是有点慢。” 庄随思索了一下,走到陆望知面前,抬起手掌放在陆望知手上,当它们贴合在一起时,陆望知感到手心一阵发烫,浑身暖融融的,对付钩蛇时失去的灵力立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 “!”这什么新式酷炫操作?是天命索成精了吗?? 第28章 鬼不见 两人又研究了一会, 初步得出结论, 一是当两人距离不超过两米的话, 那根无形的线就会出现;二是离得越近陆望知消耗的灵力就恢复得越快。 陆望知:“这是直接从你身上吸灵力吗?我怎么觉得和吸人精髓的精怪这么像……”他有些忧虑地盯着庄随的手, 怕耗着耗着就把这人给耗没了,不会明天庄随就浑身干枯躺地上了吧。 不过庄随脸色如常:“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是最好。”陆望知忧心忡忡, “不行, 回头星环的事了结,我就去找我朋友问清楚。”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打算先赶回单位和周淮他们汇合,下山没费多少功夫,到山脚时, 那根线便完成使命自动不见了,陆望知发现自己灵力充沛, 甚至隐约有超过之前的迹象。 此事过于神奇, 两人毫无头绪,又见没其他副作用,只得先暂时放下。 回到风水司已是深夜, 周淮和叶天双早就在等着,连高汉山也从家里赶了回来。 一见陆望知他们进来, 昏昏欲睡的叶天双顿时打起精神。 “辛苦了, 老高, 先让他们回去吧。”庄随说。 高汉山点了点头:“行。”他回头招呼, 陆望知这才看见等在墙边休息区的一众鬼魂, 里头有认识的, 也有不认识的,鬼头涌涌,粗略数来也有二十来个。 “既然借了地府的鬼帮忙,回头就以风水司的名义给他们写份感谢信,就说年末的时候我们会多烧点纸钱慰劳他们的。” 一众鬼魂听了庄随的话纷纷道谢,和高汉山招呼过后便先后隐匿形迹离去。 陆望知眨了眨眼:“这些鬼……都是喊来找我的?” 庄随点头:“你消失得太突然了,监控什么都没拍到,蛋散和大卫在星环附近找遍了也没发现你的气息,实在没办法只能让老高去地府借些鬼魂帮忙了。” 鬼魂有他们自己的通信手段,因为他们不受空间约束,找起人来相当方便,有时候情况紧急时,也有天师会这么干。 大伙团团围坐,开始汇总各自的信息。 庄随简要地将陆望知的见闻复述了一遍,回头便让大卫找个小伙伴去监视蒋思潮。 “星环广场是中轴线上的重要风水位,能化解北面来的煞气并转换成财气,现在星环频频出事,镇邪兽身上也沾染了污浊之物,化三煞的局可能会出问题。” 周淮打开休息区的电视,将声音调高:“还有不到十六小时台风就要登陆了,这个台风是风王,登陆时沿海风力大概14到16级,最大阵风甚至会到17级,星环生来就为了化煞聚财,兼有调和周边风水的作用,在台风的增强下,我怕明天它挡不住煞气。” 电视上主持人正在预测明天台风登陆的情况,众人都听得面色有些凝重。 “从登陆到我们这边会有两三小时的时间差,我们只有不到二十个小时的时间。”庄随说。 叶天双咬着笔尖:“庄总,你说那个蒋思潮是主谋吗?我今天在晚宴现场有观察过他,普通人一个,不像是能搞这么大阵仗的人,而且星环广场也是他们家的项目,动那里的风水图什么啊。” 陆望知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确实,蒋思潮好歹也是星环的副总,于情于理都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要是他本意并不是想破坏呢?” 众人都抬头去看陆望知,后者往前凑了一点,伸手在桌上点了点:“这种建设集团出身的富二代,手下项目这么多,多少都会信风水运程那一套,他会不会信了谁的话?” “当时我和庄随去喂星环的镇邪兽,从螭吻身上发现了非自然形成的污迹,而中庭喷泉的水也相当浑浊,就算清洁工去换水,也很快就会重新变脏。想把水清空也不行,星环中间有金水木相生局,这水不能缺。” 庄随附和道:“如果不是有人施了邪法,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还有凤凰山那个康心医院,关晴和蒋明涛失踪之后都被化形的钩蛇带去了那里,他显示知道这件事。无论怎样都脱不了干系。我现在怀疑……不,应该有八成把握,这几个人丢失魂魄和星环风水变化一定有关。”庄随说着回头去找大卫,“你确定你的小伙伴过去了吗?” “盯着了!”大卫吃着不知什么东西,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边说边掏出自己的鬼界手机,“这人已经睡下了,暂时没别的动静。” “那行,要是他有情况就马上通知我们。” 众人又讨论了一下其他的细节,因为受到星环风水变化的影响,那片区域周围的商场风水都出现了些小问题,庄随未雨绸缪,让周淮他们明天早上前往各处贴符,迎接台风到来时最强状态的煞气。 “要不要再请地府帮忙,明天匀些鬼魂过来救急?”高汉山提议道。 “到时再说,地府能匀出来的鬼生前大都是平民百姓,让他们帮些小忙还行,别到时撞上大气运,白白让他们魂飞魄散。” 高汉山犹豫了一下,谨慎地道:“那要不要向行动司或者安全司发函请求协助?” 庄随皱了皱眉,毫不掩饰对这两个部门的不满,不过他沉默了几秒后还是点了点头:“函件你来拟吧老高。”不过他有预感,行动司和安全司都不会管这事,毕竟统共就出了个水鬼和一点邪祟,最要紧的就数那几个丢了魂魄的人,但对于行动司来说还不算严重,他们有的是更棘手的案件。 众人商量完了之后已经差不多凌晨三点了,回趟家休息太费时间,周淮他们早上还要去贴符,干脆就拿出折叠床去旁边无人的空房间睡觉了。 陆望知一开始还打算坚持一下,庄随过来催他去睡。 “我在想关晴他们的事。”陆望知示意他等等。 “你想到了什么?”庄随闻言有些好奇。 陆望知:“钩蛇拿走了他们的魂魄,刚巧是五个人,虽然最后一个被我打扰了没完全成功,但五这个数很有意思。” “金水木相生局里的水无端浑浊,本来这局就应该破掉了,但星环的财气却好像并没有变差,我们昨天也看见了,这几天下这么大雨,逛街的人不减反增,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庄随眼睛微亮:“没错,但这和五有什么关系?” 陆望知:“我想起以前曾经接过一个案子,有个人学了点法术,自己在家里请五鬼求财,后来果然应验,但钱财到手后他忘了善后,请的五鬼送不走,导致阴邪缠身,最后精神出了问题,砍了自己家里人。” “这里的五鬼正好就是五个数,你不觉得星环和这情况有些相像吗?邪祟压顶,相生局失效但财气却异常好。” 庄随嘴角勾起:“你说得没错,鬼魂也是魂,五鬼请的不一定是五个小鬼,人的魂魄确实也行。” 被陆望知一提醒,有些想不通的事情庄随也捋出了头绪来。 “蒋思潮如果本意是为了请五鬼运财,那就说得通了,不过这‘五鬼’请得相当不合常理,谁这么作孽给他布这种局……” 他说着转头去看陆望知,却发现这人靠在长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庄随一阵哑然,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前,观察几秒后俯身给陆望知挪了个向,为了睡得舒服干脆将他放倒在沙发上。 因为挨得近,身体有些接触,庄随收回手时碰到了陆望知的侧脸,皮肤相触时他感到指尖微热,动作一顿,又有些好奇地用指背碰了碰那面上的皮肤。 手指的周围隐约有灵气流转,还挺舒服的,像是山上吹来的微风,他讶异地动了动嘴唇,发现陆望知略显疲惫的睡脸露出一丝浅笑,像是陷入了美梦。 庄随原以为是陆望知的魂气对他产生了影响,可手指轻轻碰了几下后又觉得是不一样的感觉,正觉得不解又有意思,冷不防听见背后咔的一声轻响,回头看见高汉山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的杯盖正掉在地上。 “……办公室里水没了,我出来装点水。”老高若无其事地捡起杯盖,往庄随这边瞟了一眼,含蓄地说道,“庄随你……原来喜欢趁人睡着时动手动脚的吗?” “……” 庄随沉默了一秒,猛然明白他是误会了,顿时收回手:“……你误会了,我见他睡着,就顺手给他调整了一下位置。” 高汉山大约不是太信,走到饮水机前加水,有些感叹:“小陆不错,不过是个男的……哎不过是你的话,我一直以为你就没什么喜欢的人,男女倒无所谓了……其实就算不是人我也不惊讶,毕竟是咱们这一行,这么一想嘛,小陆确实就挺好的。” “……”庄随听得有些牙痛,“真的不是你想那样。” “我懂我懂,我今年四十三了,怎么不懂?我眼睛又没瞎。”高汉山吹了吹热茶,越发语重心长,“我是怕你第一次追人不懂。” 庄随觉得对方就没打算信他的话,干脆也懒得说了,无语地走到旁边继续看资料。 高汉山噘了口茶:“你不去睡一会?” 庄随头也不抬:“你知道我不用睡的。” 高汉山点点头:“虽说不需要睡,但偶尔还是要体会一下睡觉那种舒适的感觉的。” 庄随失笑:“我以前睡得还不够久吗?” “那倒是。”高汉山叹了口气,“行吧,这时间不三不四的,我怕我睡着了早上起不来,九点还没见我开门,你就过来喊我。” “行。” 看见庄随摆手,高汉山这才捧着茶回办公室试图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风雨渐增。 陆望知是被大风带起的门窗震动声吵醒的。因为沙发有些狭窄,他爬起来的时候脚有些发麻。 窗外雨不算很大,但风已经不小了,吹得外头的树往一边歪,雨点都是横着飞的,一阵一阵狠狠甩在窗户上,砰砰哐哐好不热闹。 大卫就在这时穿过墙壁飞扑进来。 “老大呢?”他只看到沙发上的陆望知,左右不见庄随,脸上明显有些焦急。 “怎么了?”庄随不知从哪拐了出来,就听大卫语无伦次地哽着声音说:“联系不上,我、我朋友不见了。” “哪个朋友。”庄随有一瞬间的茫然,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盯着蒋思潮那个?” “嗯。”大卫疯狂点头,陆望知完全清醒过来,随便穿上鞋子就走到大卫旁边:“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前我还跟他在鬼信上聊天的,他跟着蒋思潮到星环上班,也没什么异常,但二十分钟前开始他就突然不回我信息了,一直到现在都没任何反应。” 大卫哭丧着一张脸:“哇——鬼不见了要怎么办啊老大?” 第29章 银钩蛟 “走, 马上去现场!”庄随大声道, 周淮他们听见动静都开门出来, 一个个睡眼惺忪的, 闻言脸都来不及洗,抓过一把符箓就急匆匆离开风水司。 因为风王的影响, 海城今天停工停产停课, 路上行人和车辆极少,众人很快就赶到了星环。出事前大卫还在和小伙伴聊天,知道位置,带着大伙七拐八拐的到达负一层的物业中心。 “就是这里!”大卫说着就要往里冲。 “等等你别冲在前面。”庄随急忙将他拦下,“今天市里通知三停, 根本不用上班,蒋思潮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等下风大雨大的, 他想回去都回不了。” 众人一听都觉得蹊跷, 刚才跑得急没仔细留意,现在一看,星环里灯光昏暗, 人影都不见一个,怎么都不像是要营业的感觉。 “我先进去吧。”陆望知手持匕首, 轻巧地削开门锁, 门吱呀一声打开, 立马露出门后躺在地板的人来。 陆望知眉心一皱, 三两步上前翻过那人, 正是蒋思潮。 “他这是怎么了?”众人一见不对都走了进来, 庄随和周淮谨慎地观察现场,叶天双则凑到陆望知身旁跟他一起蹲下。 陆望知探了探蒋思潮鼻息:“晕过去了。” 庄随见现场物件虽有些凌乱,但并无其他异状,快步过来往蒋思潮脸上看了看:“魂魄没丢,能叫醒他吗?问问怎么回事。” 周淮便掏符念咒,一张清神符下去,蒋思潮幽幽醒来,一见面前围着几人,先是有几分惊慌和茫然,最后目光落在陆望知身上:“陆、陆先生?我这是怎么了?” “你晕过去了,今天停工停产,你过来星环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是……”蒋思潮欲言又止。 陆望知不想在他这里浪费时间,语气微冷:“康心医院,我知道你哥在那里,你还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蒋思潮顿时脸色大变,却还嘴硬:“我哥他身体不适,所以暂时在康心休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休养?”陆望知目光微沉,“什么休养能休养得魂魄都不见了?你哥是这样,关晴也是这样,你别跟我说不知道,关晴失踪之后就是被你送去康心的。” 蒋思潮额角沁出冷汗,还想狡辩:“他们、他们都是突然在星环离奇晕倒,这届国际购物节由我们主办,我怕有奇怪的新闻传出去,所以才先把他们送去康心……” 房门就在这时被穿堂的阵风吹开,啪的一声撞在墙上,蒋思潮这个办公室另一边是落地玻璃,外面对着中庭,随着大门的震响,居然整面墙的玻璃都跟着震了一下。 蒋思潮顿时吓了一跳。陆望知借题发挥,继续道:“外面什么情况你也看见了。”他指着浑浊不堪的中庭喷泉,步步紧逼,“星环本身化煞聚财,你还不满足吗?请来的这些财气旺得这么诡异,你以为不用付出代价?” 陆望知见他脸色发白,干脆下一剂猛药:“拜请五方生财鬼,鬼是鬼,神通大无比,威灵显五方!” 中庭喷泉里的污水忽然涌了出来,边上的装饰树被强风掀翻,整个从中间折断栽倒在喷泉中,这下动静太大,蒋思潮看了个清楚,顿时打了个冷战,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的肩膀,他整个人变得跟泄气的皮球一样。 “我说……我说!”他嗫喏着张开嘴,可半晌都未听见下文。 叶天双不耐烦了,往他身上丢了个静心符。 蒋思潮这才好了一些,终于镇定下来。他小心看了陆望知一眼,又转头去瞧庄随,打着商量的语气说:“陆先生庄先生,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两位能不能……帮忙破解此局?” 庄随不置可否:“你说说看。” 蒋思潮稍作犹豫,终于说出原委。 原来他觉得大哥蒋明涛处处压自己一头,以至于他在其他家族企业里都过得不甚如意,这次好不容易来星环,本来想好好干出一番事业的,结果也只捡了个副总经理当,实际话事权仍然掌握在他哥手上,连国际购物节也是他哥主导。蒋思潮并不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他只觉得是他哥太强势了,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前段时间几个狐朋狗友给他介绍了一个风水师,对方似乎确实有些门道,居然看穿了他的心思,便说可以给他布个风水局,令星环风水暂时变差,利用这段时间的业绩下滑以及频繁的租户投诉来给蒋明涛制造麻烦,降低家族对他的评价。 “大师说这个风水局无伤大雅,就是出现一些小邪祟,不会伤及星环的根基,过段时间就会失去效力。让我最后负责出面和租户协调,借机好好表现,然后帮我施法请五鬼运财,这样一来商场业绩大幅回升就有我功劳在了。” 叶天双听得瞪大眼:“你们……你们这些万恶的富二代,居然拿这种事来搞?” 蒋思潮一脸无奈:“一开始确实挺正常的,就是天花漏水,行人滑倒,然后有些东西作祟,业绩跌得很明显,我哥确实有些焦头烂额,但是,但是……” 陆望知问:“但是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自动请缨解决这事,结果发现这风水局有些变本加厉,招来的邪祟开始袭击普通人。”蒋思潮按着额角,“袭击完之后它们还、还把人送到了我那个医院里,我就急了,再去找那个风水师,那人说要借活人之魂请五鬼,既然好处都是我的,那这些人自然得我来处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压根不知道请五鬼要用什么活人生魂!” 叶天双听得一阵无语:“这种时候应该立即报警好吗?不报警留着过年?” 蒋思潮叹了口气:“闹到警察那里查起来,我请人设计破坏星环风水的事不就都暴露了吗?这让我在家里还怎么抬得起头。” “……”叶天双翻了个大白眼,“活该!” 蒋思潮:“而且那些邪祟越来越过分,居然、居然还对我哥下手,万一请了五鬼之后我哥魂魄无法归位那怎么办?” 叶天双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邪祟喜欢人类扭曲的内心,你对你哥意见这么大,人家这是为你‘除害’呢,不正好称了你的心意吗?” 蒋思潮面目呆滞:“但、但我只是想挫挫我哥的威风,根本没想害他。” 叶天双耸肩:“谁知道呢。” “行了。”陆望知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说说你怎么晕倒在这里的。” 蒋思潮定了定神,继续道:“那个风水师准备今天趁着台风登陆作法,说是借风使力,届时催旺中轴的气运,等第五个生魂到位,就是五鬼运财大成之时。不过好像昨晚他取第五个人的魂魄时没成功,还被什么东西伤着了,我一听说这情况,就立即赶过来想劝他收手,结果他发现有个小鬼跟着我,居然抓了那个小鬼打算作为最后的一魂,然后就把我打晕了。” 众人面面相觑,透过落地玻璃能看见外头一片灰黑,星环的绿植被逐渐加强的阵风吹得左摇右摆,一阵一阵的雨像被鞭子狠狠扫过,大力甩在玻璃上,整个空间震动不已。 “煞气要挡不住了。”庄随皱眉,“行动司那边有回复吗?” 叶天双再次翻白眼:“说是下午才能空出人手过来帮忙。” “果然不能指望他们,等下午再过来的话星环都要凉了。”庄随转头对周淮他们道,“以防万一,周淮和叶天双先去贴符,周围影响范围内的建筑都尽量去贴,动作快些。” 周淮面色严峻:“那这里呢?” “我和知……”庄随顿了顿,“我和陆科留下来找那个风水师破局。” 周淮和叶天双不再耽误,连忙拿了符箓就冲出去。 “我去顶上看看能不能找到阵心所在。”庄随说。高处视野更好,能清楚观察到气运的变化和流向,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其实打算强行截断气运,毕竟说得好听是大气运,说得难听就是害人的大煞气了。但这事常人看来十分凶险,他解释不了,于是根本没打算和陆望知说。 陆望知点头:“那我四处转转找那个风水师。” “好。”庄随看了他一眼,“小心一些。” 两人随即分开行动,庄随直往三层跑去。 陆望知走到落地玻璃前,他注视着不远处的喷泉,忽然听见咯啦一声,然后一阵玻璃碎裂的爆响传来,旁边一块玻璃居然从外往内爆开,风雨顷刻卷进室内。 蒋思潮吓了一大跳,慌忙跑到陆望知旁边。 “这房子不能待了陆先生,我们快换个地方吧!” “没事。”陆望知未见慌张,反而转身将办公室的门彻底打开,“这样更好。” 蒋思潮茫然地看着,破损的落地玻璃和门口形成对流,风立即呼呼吹过,吹得他发丝乱飞,整个人没站稳差点撞到旁边书架上。 “陆先……啊呸!”蒋思潮张嘴想说话,结果吹进来的风雨太大,吹了他一嘴的水,他干脆不说话了,站在书架另一边避风雨。 陆望知没看他,往自己身上贴了张避水符,然后站在风口位,随手解下头绳开始念咒,强风带着他的魂气通过门口吹进星环四通八达的空间里,片刻间便吹到每一个角落。 刚到达顶部钢筋结构的庄随也闻到了风中那点魂气,瞬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怎么又是用这种偷懒的方法!” 他从高处往下看,果然看见东南西北中五个位置各浮出一抹虚影,虚影受到魂气吸引,通通往负一层物业中心飞去。 陆望知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口中念咒扔出头绳的同时徒手往空中抓了五下,穿窗飘进来的五缕魂魄还没来得及扑到他身上,就被他一一擒住。 他低头仔细看去:“一二三四五……咦?怎么都是生魂?” 蒋思潮说过那风水师捉了监视的小鬼作为第五魂,但他现在手里并没有鬼魂! 陆望知察觉不对,在某丝致命气息逼近的瞬间抽出匕首往背后削去—— 噌的一声两条人影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陆望知面前落下一根断发,他抬手摸了摸脖子,那里被划破了一道伤口,正渗出细碎血珠。 “这熟悉的魂气,真走运,原来是你。”对面那人将沾血的手指伸到嘴边舔了舔,面上难掩兴奋。 陆望知没浪费自己的血,收回手全部抹在匕首上催动它变为长刀,整个过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 “你占了蒋思潮的身体,没用那个小鬼,用的是蒋思潮的生魂?” 对面那人正是蒋思潮! 他哈哈笑了起来,眼睛变成红色的竖瞳:“你说得没错,这个局我本来就没打算用鬼魂,那个小鬼我已经吃了。” “本来占了具有钱的身体我觉得还不错,现在看到你我又改变主意了。” 蒋思潮的身体里忽然窜出一条黑影,只见它头似虎,身如长蛇却披着坚硬的麟甲,尾巴上的钩刺甩动时冒着逼人的寒光。 陆望知明白这就是他碰到的那尾钩蛇的真身,他目光罕见的有些凌厉:“你化了蛟?” 蛇五百年化蛟,蛟一千年化龙,这东西少说也超过五百岁了。 银钩蛟有些得意:“再有几百年我就要化龙了,只要得到你,进展应该能更快吧。” “是吗?”陆望知冷笑一声,长刀指着地面,“你什么都不会得到的,因为你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长刀光芒乍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符阵,踩在陆望知脚下的符纸在狂风中猎猎翻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强大阵力逼得银钩蛟闭上了眼。 伴随着一声震天嘶吼,一只金毛犼从阵中化形而出,一口狠狠咬在银钩蛟的脖子上。 犼能斗三龙二蛟,最喜吃龙脑,天生便是龙族的克星,即便是符阵所化力有不逮,但居然也咬了银钩蛟一个措手不及。 陆望知早在发现康心后山那蛇是钩蛇时就备好了这符阵,此时看见两只神兽斗在一处,干脆将五个生魂暂时收进头绳之中。 银钩蛟见势不妙,甩脱金毛犼冲到中庭,就在此时,一阵足以掀翻大树的强风吹至,将中轴穿堂而过的煞气催动到极点,银钩蛟迎面撞上去,张开血盆大嘴将膨胀的煞气尽数吞进腹内。 有了煞气加持,银钩蛟身形暴涨,它长尾一摆,将后续吹来的煞气打散去四面八方,星环一左一右两边的高楼被煞气一撞,一百米高空各有一块玻璃抵受不住强风和煞气应声掉落,狠狠砸在楼底。 “我草!”庄随自然看到银钩蛟搞出来的动静,蛋散顶着风带着被吹秃头的危险奋力飞到他身边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知道了知道了。”庄随飞快念咒,面前灰烟骤起,鬼差刚一出现就差点被狂风吹走,幸亏蛋散反应快,张嘴把他咬住。 “大、大人?”鬼差跟风筝似的飘在半空,感觉到自己的小命就落在蛋散的嘴里了,本来就惨白的脸色彻底不能看。 “麻烦你跟大帝说一声,请他看在事态紧急的份上,匀些鬼差给我。” “好、好的!我马上去办!” 鬼差噗的一声消失,效率奇高地在半分钟又冒了出来,初时他身后只出现了零星几个鬼差,他们顶着风竭力飘在半空,渐渐地影子越来越多,居然密密麻麻地聚了不下百人。 “大帝够意思啊。”庄随吹了声口哨。 “那是那是,大帝他一听是大人您的要求,马上就让小的去调拨人手了。”先头那个鬼差看见底下中庭的混战,精神一震,“原来是这只银钩蛟!它正是从地府逃脱的凶邪之一,大人是准备叫我们制服这只银钩蛟?” “不是。”庄随摇了摇头,抬手指着那些在风雨中飘摇的大楼,“我就是想请你们保护这些楼,帮忙顶一下外墙的玻璃,别让它们掉下来砸到路人了。” 鬼差一腔壮志胎死腹中,目瞪口呆:“顶、顶玻璃?” “不行吗?”庄随无辜抬眼,“我一个人分身乏术,实在没办法顾及这么多大楼。” “没、没问题倒是没问题……” 庄随面露欣慰:“那就拜托各位了,回头我一定让下属逢年过节多烧纸钱。” 原以为有一番大战,鬼差们激动地来,恍恍惚惚地各自散开,投入到顶玻璃的大业中去了。 而我们的庄总则一把扯着蛋散,往下一跳,借着挣扎的蛋散来了个缓降,帅气地跳到中庭战区之中。 “我来了——!” 第30章 来一口 庄随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陆望知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他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臂, 见陆望知脸色有些奇怪, 不由有些担心。 “没事。”陆望知摇了摇头, “银钩蛟有毒, 我被它在脖子上划了一道,可能毒性有些发作了。” “!要紧吗?”庄随一听他中毒, 顿时眉心紧皱。 陆望知往自己身上贴了张符, 不以为意:“这点毒不要紧,等我先把这为祸人间的妖物除了。” 他说着抬手勾起庄随下巴,左右看了一眼。 庄随莫名其妙:“?” 陆望知紧接着说:“帅哥你就在旁边看着吧。” 庄随表情凝固了一秒:“……”行了,这看着确实中了毒,也太不正常了! 陆望知大概是受到毒素影响, 虽然看着和平常无异,但脑子应该有些不太清醒。 庄随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冲到战局之中, 连忙释放灵力堪堪往陆望知身上套了个能抵挡伤害的隐形护盾。 不过陆望知这毒中得似乎对战力没有丝毫影响, 反而还越战越勇,在金毛犼被银钩蛟甩开的瞬间长刀一掷,狠狠戳中对方一只眼。 银钩蛟生痛甩头, 陆望知一脚踩在它的背鳞上,反身握住刀柄, 用力往下一划, 从银钩蛟的眼角划开, 一路从侧额划出, 开山劈海地拖拽出一道猩红的血痕。 庄随这下彻底见识到他的战斗能力, 本来他打发鬼差们去守护周边建筑, 自己是准备下来耍帅展示一波实力的,结果现在一看……故事的主角似乎并不是他。 陆望知闪身避开横扫而来的长尾和钩刺,开始拆迁一样指挥着金毛犼从两边夹攻,银钩蛟显然也发现陆望知不是善茬,它张嘴吐出刚才吸收的煞气,借着阵风和暴雨全力向陆望知使出致命一击。 “好好尝一尝帝龙煞气的滋味!”它张嘴怒吼,气势磅礴,本应是信心满满的。 结果那煞气撞到陆望知身上却好像突然变成了一阵温柔的风,轻轻拂动他的发丝与衣角,然后就这么……轻飘飘地散了。 “……”银钩蛟目瞪口呆,差点从半空中栽倒下来,“不可能,这可是气运所化的煞气,你……”别说是一个普通人了,这种帝龙脉气运所化的煞气,便是先天神灵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的化解,陆望知一届肉体凡胎,他凭什么? 陆望知却没理会它,抬手挥刀的瞬间身上的金光微微闪现,银钩蛟竖瞳一缩,意识到什么,张嘴欲说,却被飞至的长刀贯穿喉咙。 它一时痛极,甩动尾部的钩刺往陆望知身上扑去,真身却暗地里化作一缕不起眼的幽魂,从背后脱出,意图混进风雨之中重整旗鼓。 “可恶。”强行脱身毁了它一点道行,银钩蛟恨恨地往前奔逃,然而还没走出中庭的范围,便忽然撞上一个人。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它抬头看去正要出手击杀这挡路的家伙,却在看见那人手上亮起的金光后如坠冰窟。 “你是东……” 庄随不借外物,徒手狠狠捏住银钩蛟的真魂,一层暗淡却充满力量的金光顷刻笼罩住银钩蛟全身。 怪不得陆望知不怕刚才的煞气!银钩蛟在失去意识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败涂地,但已经太迟了。 庄随手中金光一收,从兜里拿出个小瓶子将银钩蛟真魂塞了进去。他这边事了,陆望知那边对付银钩蛟分.身也正好结束,那具庞大的蛟身轰然倒下,陆望知游刃有余地收起长刀,站在风雨中皱起了眉头。 庄随快步上前:“怎么了?” “妖物虽死,但它之前借着下雨散布的邪祟还在,台风马上就要登陆了,得想办法赶在那之前清除所有邪祟,不然……”陆望知边说边往楼梯处走,没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庄随见他伸手摁着太阳穴,两秒后又浑浑噩噩地抬腿迈步。 “哎——哎!” 庄随喊之不住,眼睁睁看着陆望知迎头砰的一声撞上旁边的灯柱。 刚刚才杀完千年老蛟的大帅比晕头转脑地原地蹲下,听见有人焦急地喊他,迷迷糊糊地抬头,在庄随那张大脸凑近的瞬间头一歪,终于被蛟毒和这一下撞灯柱彻底弄晕了。 庄随:“……” 这家伙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吧?? 庄随无奈又好笑地把人拉起来,想了想干脆抱起,把人转移到星环室内。 他刚要把陆望知靠墙放到椅子上,却见不知躲到哪里的蛋散飞了出来,不满意地在他旁边咕咕咕地叫。 “我就是除一下蛟毒,你怎么要求这么多?”庄随无语地瞪着蛋散。见它实在坚持,只得妥协道,“好吧,知道了。” 他揽着陆望知的腰,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在一阵疾风吹过的瞬间,和蛋散一起消失在风中。 ** 正豪商场就在星环的左边,虽然今天受到台风影响要停工,但这里有一家酒店,因为还有客人入住,酒店的员工自然不能真的停工。 前台的小茹心有余悸地看着窗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台风,刚才正豪有一块玻璃掉下去了,虽然没砸到行人,但动静很大,在她这位置都能听见落地时的响声。 她正有些心神不宁,忽然听见有人喊她。 定睛一看却见面前站了一个长得很帅气的男人,这人好像突然间就出现在那里了,无声无息,要不是他在说话,小茹都未必能发现他。 “麻烦帮我开一间房。” 小茹愣了愣,这才发现男人身上还挂着一个人,对方头低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正紧闭双眼。 “要、要标间还是大床?” “大床吧。”庄随说,反正只有陆望知需要躺下。 小茹连忙定神在电脑上操作:“先生您的身份证。” 庄随掏出来给她,往陆望知身上摸的时候却没摸着,小茹好奇地盯着他们看,庄随微微一笑,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小茹精神一阵恍惚,没再索要陆望知的身份证,登记了庄随的之后便给他们开了房。 庄随进了房间后将陆望知放在床上,然后转身去开了窗。蛋散扑腾着飞进来,又咕咕咕地开始催他。 “你怎么比我还急?”庄随莫名其妙,走过去在床边半蹲下。 他伸出手虚放在陆望知脖子的伤口上方,掌心金光浮现,正要从伤口处引出所有毒素,结果蛋散翅膀扇过来拍飞了他的手。 “……”庄随不可思议地看着它,“你要造反吗?” 蛋散:“咕咕咕咕嘎!” 庄随轻轻挑眉:“你说什么?你想让我学学古代人,用嘴吸出毒素??我费这种劲干什么,直接引出来不是更方便?” 蛋散焦急地原地起舞,总之就是不让他伸手过去,庄随被它打了几次,隐隐有了把它丢掉的冲动。 “行吧,有这功夫他都好了。”最后无奈之下庄随只得低头凑近陆望知。 本来他只是觉得蛋散的要求奇怪,并没有多想,但当他凑到陆望知脖子旁时,细微的血腥味和魂气一同卷进他鼻子,他心口微微一跳,不知怎么的就看着那伤口上的红痕发怔。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一样,久远的迷雾被风吹开了一角。 庄随鬼使神差地低头含住那伤口。 除了魂气,血腥之中似乎还有什么更深的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扣动了他的心弦。 微微的金色光晕自他唇间亮起,他的额角、脖子、甚至手背上隐约现出一层淡淡的纹路。纹路流畅,气势逼人,随着光芒漫延到陆望知脖子上。 陆望知有些发青的脸色重新变得红润起来,身上因和银钩蛟战斗而消耗的灵力也在急速恢复。 他无意识地半睁开眼,伸手摸索着去够庄随的脖子,结果一错手拽住了庄随的衣领,竟把他领口的扣子拽掉了一个。 “!”庄随连忙伸手撑着床边才没倒下去,他半抬起头看陆望知,见他眼皮半开半合,便轻声试探道:“醒了?” 陆望知却好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视线流连在他脸上,意识似乎还是很模糊:“这花纹……真好看……”他边说边伸出手指去摸庄随额边的金纹,顺着纹路一点点往下摸,最后停在了庄随的嘴角。 金纹消失在那微微勾起的嘴角里,陆望知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指尖用力,顶开了庄随的唇。 “怎么没有了?你藏进嘴里了吗?” 庄随:“……” 这银钩蛟毒发作起来全都是这种路子的吗?他今天第二次被这人调戏了…… 庄随相当无奈,刚要把陆望知的手拿开,不料面前一暗,某人微微抬起头,张嘴咬在他唇上。 暖意从相接的唇间冲进两人的四肢百骸,似有一股同源的力量在两人的胸腔中震鸣。 陆望知微微喟叹一声,呢喃道:“……嘴里也没有啊。” 他说完便松开勾着庄随的手,往后倒回床上,眼皮落下时睫毛轻颤,呼吸平缓,却是彻底睡了。 留下庄随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定在那里好半分钟。 许久之后他才惊醒一般猛然站起身,转头瞪着蛋散。 “你故意让我这么干的?” 蛋散偏头看他,没再咕咕乱叫,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并不确切知道。 庄随平复了好一会,身上的金纹才消了下去。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熟睡的陆望知,下意识摸着嘴唇来回踱步。经过窗边时正好看见几个趴在外面顶着玻璃幕墙的鬼差,他们瑟缩着探头探脑的,一脸窥见秘密的表情。 庄随:“……” 鬼差们见他神色不对,顿时作鸟兽散,没再顶着这楼层的玻璃,心中却都酝酿起惊天风暴——那个陆望知居然和庄大人是这种关系! 庄随摁了摁眉心,没有心情去管鬼差们的行动,窗外的疾风劲雨落在他眼中,尽情涌动着,台风似乎已经登陆了,庄随心里也和窗外一样正经历着狂风暴雨。 蹙眉看了一阵后,他干脆抬手按在窗上。 灵力流转金光闪动,正北方向远处的天空本是浓云密布的,此时却有祥瑞之气穿透云层往下倾洒,风雨中天边紫金云霞若隐若现,不过片刻功夫,周围的风雨都好像变小了。 不多时,一条黑影从窗外飘进来,那个负责和庄随联系的鬼差恭敬道:“大人,我的同僚已各就各位,玻璃都没再掉了,附近也没有人员伤亡。” 庄随点头:“辛苦各位鬼差兄弟了,代我向大帝道谢。” “不敢当。”鬼差转头看了看窗外远处的景象,小心翼翼地发问,“大人您是用了自身的力量?” 庄随嗯了一声:“这天气看着心烦。” 鬼差欲言又止,最后含蓄道:“自然灾害这种……属于天地气运,能不影响还是尽量不影响的好。” 庄随没有说话,鬼差背后出了一阵冷汗,慌忙道:“大、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庄随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装银钩蛟真魂的小瓶扔给他。 鬼差接住后仔细一看,面露喜色:“多谢大人相助,此妖物和它主人一同逃离地府,当时折损了几位鬼差兄弟,这次栽在大人手上,看来它是再翻不出什么风雨了。” 庄随道:“它似乎吞了一只小鬼,回头你把人救出来。” 鬼差连连答应,收起小瓶正要告辞回地府交差,却被庄随喊住。 “等等。”庄随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大人请说!” 庄随犹豫了一下,往旁边侧了侧身,露出身后床上躺着的人。 “你帮我……查一查他的来历。” 第31章 瞎脑补 陆望知睁眼后就一直看着天花板, 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仿佛一具躺在床上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刚从一个旖旎得有些诡异的梦中醒来, 梦里周围都是温暖的金色光芒, 包裹着他,源源不断给予他力量。恍惚中有人过来亲了他一下, 那吻很轻, 像没有重量的细雨,不知是周围的环境令他感到放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并没有拒绝,甚至有些享受,直到他在梦中对上那人的双眼。 ——那居然是庄随! 然后他就惊醒过来了。 房间里十分安静, 陆望知面上毫无波澜。 然而有些人表面上八风不动,其实内心仿佛有一百只蛋散在轮流放声唱歌。 因为当他彻底清醒后发现, 那似乎……大概……很可能, 不仅仅是一个梦。 蛟毒造成的满脑浆糊中,有那么几个零散的瞬间留下了记忆的残片—— 贴在他嘴上的唇,触感和梦里一样。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也和梦里同属一个人。 可这个亲吻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却半点都想不起来。 陆望知宕机了好一会, 才拿起被子蒙住脸。 庄随为什么要亲他?是觉得他中了毒不清醒可以为所欲为?等等……庄随不显山不漏水的, 原来藏着掖着喜欢的是这一口? 陆望知胡思乱想着, 感到有东西隔着被子落在他身上, 掀开被子看到那是蛋散。 他伸手把蛋散拽到了面前。 “蛋散, 我们……我和庄随亲了?” 蛋散偏头看他, 欢快地咕咕叫着点头,眼神十分笃定。 陆望知一见居然真的有证“人”存在,顿时面色微妙:“他……为什么要亲我?他喜欢男人?” “咕?”蛋散呆滞了两秒后意识到陆望知好像搞错了主谓宾关系,是他亲的庄随,而不是庄随亲的他。 蛋散连忙扑扇着翅膀咕咕嘎嘎叫,试图澄清,然而陆望知和它纯粹鸡同鸭讲。 “你不用这么激动,你一只鸟这么激动干什么?”陆望知扶额,“……你为什么不提醒我,我还跟他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他会不会晚上趁我睡着时进我房间?” 蛋散:“……嘎?”算了,人鸟殊途,它决定放弃解释,反正对于它来说,其实谁亲谁没啥差别。 陆望知并不知道自己严重偏离了真相,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甚至脑补出一个小剧场来,思路开始不断发散:庄随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上他的?最近几天吗?还是一开始?他会不会要和他告白?万一真告白了他该怎么回应? 陆望知顿时有几分紧张起来,他左右环视客房,没见到庄随的人,也没听见洗手间里有声音,转头去看蛋散:“庄随呢?” 蛋散飞到电视柜旁的果盘上,啄了啄上面的水果。 陆望知微微松了口气:“他出去吃东西了是吗?” 蛋散:“咕咕!” “……太好了,让我想想。”陆望知随手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新闻正在播报台风登陆的情况,台风登陆后似乎快速减弱了,当时北边天空出现难得一见的天象奇观,引起全市人民的讨论,不过陆望知心思不在上面,完全没仔细听。 他对于多元性向没有任何排斥,所以对庄随也不可能会歧视。 不过只是亲一下还不足以证明庄随就是弯的。 说不定那个吻只是不小心?毕竟他当时中了毒,庄随其实是想帮他解毒,不小心碰到了他? 不不不,不小心的话难道不应该立即松开吗?而且之前庄随好几次突然摸他发尾,还在晚宴上跟别人说他是金主,难道都是意有所图? “……他还天天做早餐,哪个男的会天天给另一个男的做早餐?” 陆望知双手反枕在脑后摊睡在床上:“每次帮我恢复灵力他都完全没有怨言……” 他闭上眼思来想去半天,辗转地滚来滚去,每总结出一个点来就心惊一分,那些平日再正常不过的情景,此时想来居然都能解读出别样的含义。 而此时的庄随并不知道的是,陆望知居然给他脑补出了一个默默付出的奇怪人设。 房门就在这时传来嘀卡开锁声,陆望知动作一僵。 庄随进门后看见背对门躺在床上的陆望知,动作也是一顿,他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但很快掩饰好,清了清嗓子道:“醒了?下去吃个饭吧,正好是晚饭时间了。” 陆望知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他,只见庄随面色如常,并无任何尴尬,连和他说话时的语气都与平时无异,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一时拿不准庄随这是什么意思,只得按兵不动,顺着他的话说:“你不是已经出门吃饭了吗?” 庄随关上房门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陆望知脖子上的伤口:“没有,星环的事还有些手尾需要处理,那五个生魂我已经交给周淮让他放了,如无意外他们今天稍晚些时候就能清醒……你还有没有觉得头晕?” 他边说边观察陆望知的脸色,见他表情有些奇怪,不由道:“怎么了?难道蛟毒还没清干净吗?” “……不是,毒素应该清除了。”陆望知摇头。 庄随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那你……记不记得中蛟毒之后发生了什么?” 陆望知一颗心提了起来:“发生了什么?” 庄随顿了顿:“你……往自己身上贴了张符就上去跟银钩蛟干架,完了一头撞在灯柱上晕过去了。” 陆望知:“……” “打的时候只管自己动手,还不让我帮忙,当时怎么跟我说的来着……”庄随想了想,接着说,“你说‘帅哥你就在旁边看着吧’。” 陆望知:“……” 庄随见他一脸茫然,道:“真的不记得?” 陆望知当然完全没印象,闻言摇了摇头。 庄随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告诉陆望知后来发生什么了,毕竟亲了他这件事不是在清醒时发生的,不为陆望知的意志而转移,多半是毒素的影响,说出来只会徒增尴尬。 但陆望知见他没有下文了,心中却有些七上八下。 还有呢?就这样?他试图从庄随脸上看出破绽,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呃,你……有没有其他什么要跟我说的?” 庄随莫名其妙:“什么要说的?”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胶着了十秒,陆望知首先宣告阵亡,他心里冒出一百个问号,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睡乱的衣服,想来想去决定先找个台阶下:“没什么,去吃饭吧,我确实有点饿了。” 庄随便转身出去开门:“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得房间,都是各怀心事。 陆望知正思考庄随种种表现蕴藏的含义,现在看来,庄随这似乎是没打算明说的意思啊,庄随肯定以为他完全不记得了,所以才这么有肆无恐,既然庄随不说,他自然不可能先提起来,万一对方打算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两人以后还得继续当上下级的,他戳穿了反而尴尬。 陆望知想来想去推测是这么一回事,他暗暗松了一口,觉得这样也不错,但心中隐隐约约的又有几分不舒服。 几乎在他们开门的同时,正对门的房间也有两人先后出来。 陆望知低头沉思没细看,对面来人却咦了一声。 “陆先生。” 陆望知和庄随闻声抬头,见是一男一女,男的那个十分陌生,女的倒是有几分眼熟。他们疑惑了一两秒,还是庄随先反应过来:“你是昨天晚宴上的……”结果他完全忘了对方名字,尴尬地停在那里。 那位年轻女士却没在意,见到陪在陆望知旁边的是庄随,眼睛微亮:“原来庄先生也在。” 她正是昨晚晚宴时在露台上请庄随喝酒的那人,如今视线落在两人身上,见他们衣衫头发都有些凌乱,庄随领口的扣子甚至还没了,想到他们出来的是个大床房,顿时明白了什么,掩嘴笑道:“外面狂风暴雨的,两位真好兴致,现在才刚到傍晚呢。” 庄随莫名其妙,但陆望知却在愣了一秒后听明白这美女话里的意思,顿时表情变得相当奇怪。 本来他还不一定想到这层意思的,但经过梦里梦外那一亲以及刚才一番深入剖析之后,他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思路刹不住车,自然而然就拐到了那个方向上去了。 四人面面相觑,美女的男伴似乎对他们俩也相当感兴趣,好奇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庄随大约是他们之中最不在线的一个,他随手关门,却听门缝边传来“嘎”的一声,其他三个人都转过头来,庄随低头一看,发现关门时夹住了蛋散的翅膀。 他面不改色地用身体挡住门缝,抬手嘀卡开门:“等我一下,好像卡住了什么东西,我稍微弄一弄。” 他闪身进去,掩上门开始轻声呵斥蛋散,浑然不知虚掩的门外即将有一番围绕着他进行的交流。 门前的气氛有些凝滞,美女面上难掩好奇,凑到陆望知旁边,压低声音说:“陆先生,想包庄先生这样优秀的人,应该挺难的吧?”她身边这个男伴就是最近她看上的,经常走秀,身材一流,素质也不错,她在他身上花不少钱了,但昨天见了庄随之后她就觉得自己这个还是差得远。 “……”陆望知转头看她,见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问价格,无奈道:“你误会了,庄先生是我上司。” 美女一脸震惊,声音差点没收住:“你、你连你上司都……” 陆望知:“……”他刚想解释,庄随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两人顿时就不说话了。 庄随只觉门外气氛奇怪,对门那两人看他的目光尤为复杂,于是怀疑那两个人看到了蛋散,对他偷偷带禽类进酒店感到不可思议。 几个人的思路根本没交叉在一处,一起前往电梯间的路上都有些沉默。 正豪的自助餐还不错,四人先后走出电梯来到餐饮层。因为已经到了饭点,电梯外还挺热闹的,人声瞬间冲淡了那股尴尬的气氛,庄随落后几步,走在前面的那个瘦高男伴忽然停下来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卡片,然后小声说:“我男女都可以的,而且当1当0都行,要是庄先生陆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联系我,三人行也ok的,你们两位的话我不介意。” 庄随微微一愣,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 身旁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两人同时转头,就见旁边另一部电梯不知什么时候抵达了这层。当先走出来的叶天双因为走得快,已经来到了他们旁边,周淮还落后一些,正好跨出电梯门。 叶天双满面震惊却又极力想要控制表情地看着他们。 那瘦高男人估计她是听见了他的话,面上微哂,急急脚抬腿就跑去追自己那位女伴,根本不给庄随任何说话的时间。 叶天双吞了吞口水,视线游移不定地往四处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 “老、老大……他……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庄随:“……” 陆望知回头见庄随没跟上,也走了过来,庄随恰在这时拿起手里的卡片看,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卡片上。 只见这东西设计得花里胡俏的,刚才那瘦高男人的美图大头照就印在左边,右边则印了他的名字手机微信号。 庄随一见陆望知表情有些奇怪,想起刚才他短暂消失后房间门前胶着的气氛,立马意识到什么,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你们刚才在房门前说了什么?他想傍你?” “堂堂一个领导还收这种小卡片?”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旁边无意中吃了一口瓜的周淮眨了眨眼,摸了摸饿扁了的肚子,半晌无奈道:“能不能先吃饭?” 第32章 同人文 听清楚对方的话后, 陆望知和庄随都意识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庄随反应很快, 直接将那张卡片扔到脚边的垃圾桶:“先吃饭吧, 这东西不重要。” 叶天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干笑着意图缓解气氛:“对!咱们赶紧先吃饭,今天我跑了几个地方, 现在又类又饿, 肯定能吃三碗饭!” 落座之后,大家都心有灵犀地没去提刚才在电梯前的事,因为周围吃饭的人都在讨论台风登陆,庄随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也拐到了这上面来。 银钩蛟当时吞噬煞气妄图翻身的动静很大,连周淮他们都注意到了。 “它一冲上天我就看见了, 正豪和天乐城各掉了块玻璃下来,幸好提前贴了符, 玻璃砸到地面时降了速, 没造成人员伤亡。”周淮说,“银钩蛟动静这么大,肯定惊动了行动司那边, 后来有一支小分队过来了,结果银钩蛟已经被老大你们干掉, 连台风都跟着减弱下来, 他们什么都没捞着, 又回去了。” 叶天双舔着汤匙, 兴奋道:“什么都没捞着最好, 这次星环的事件也算是大事了, 中轴的气运风水可是市里最重视的,回头领导肯定表扬我们风水司,月会的时候行动司的人脸色估计很好看。” 庄随拿筷子点了点餐盘:“回去好好写总结,写漂亮一点,争取多加点分,我有预感下次全市评比我们单位的分数要往上升了。” 叶天双撸起袖子:“这我有经验,上次丁村那案子我已经学会怎么写了。” 至于蒋思潮,由于他被银钩蛟附身了一段时间,即使生魂已经找回,之后恐怕也会有几天魂魄不稳痴痴呆呆,不过这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了。 庄随又交代了几句,忽然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偏头去看陆望知。 “你……有什么疑问吗?怎么一直盯着我?” 陆望知半敛下眼皮,若无其事道:“没有。” 对面的叶天双顿时低下头猛吃饭,余光偷偷摸摸地往庄随他们身上扫,说实话,就她这缺根筋的人刚才都注意到陆望知一直盯着庄随看,一想到电梯前撞见的那场疑似py交易,她就心口怦怦跳,忍不住手伸到桌下摸出手机。 叶天双:老周!怎么回事!老大他们有情况? 周淮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想了想,随手将什么东西发给了叶天双。 叶天双打开一看,顿时震惊地直起身,一手磕在桌底,失手将手机摔了出去。 庄随放下筷子瞥了她一眼,低头去捡砸在他脚上的手机。 叶天双:“!!” 手机屏幕正好停在周淮转发的那个小视频上,庄随捡起的时候目光一紧,默默看完。 那小视频只有几秒,似乎是从窗户外往房间里拍的,居然正是陆望知蛟毒发作亲他时的情景,由于拍摄角度的问题,庄随在画面中只有一个背影,但陆望知的脸倒是能分辨得出来。 从这个角度看来,只有当时在正豪外墙顶着玻璃的鬼差才有机会拍下这视频,庄随一看视频右上角的logo——灵界八卦。 他眼睛微微眯起,将叶天双的手机揣进自己兜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叶天双吞了吞口水:“……庄、庄总,手机?” 庄随奇道:“你说什么?” 叶天双顿时蔫了,她在桌底下悄悄地撞周淮的膝盖——我们在外头风里雨里的忙活,老大和陆哥居然干出这种事来??他们是这种关系吗?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陆哥才来多久老大动作会不会太快了?! 周淮眼观鼻鼻观心,手里翻出一张僵直符贴在叶天双的膝盖上,叶天双顿时僵住。 这小半分钟的事全程发生在桌底下,陆望知只觉其他三个人神色都有些微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银钩蛟已除,星环的手尾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吃完饭之后四人便各回各家。 陆望知总是趁庄随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观察,结果发现庄随真的一切照旧,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到家之后也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神情动作也看不出什么刻意的痕迹。 他大概是不打算挑明了,陆望知心想,忍不住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也应该装作不知道,明天开始还是和以前一样跟庄随相处。 打定主意后陆望知心头石落下,即使下午已经睡过一会了,但仍然很快就沉入梦乡之中。 次日庄随被叫到市里去说明星环风水异变的情况,陆望知自己开车回单位,进门就看见大卫在那鼓捣自己的灵界小手机。 “陆哥哥。”大卫抬头冲他打了声招呼,又继续低头皱眉研究。 “怎么了?”陆望知见他茫无头绪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 “我那个被银钩蛟吃了的小伙伴昨晚回来了,他大难不死,还跟我详细说了昨天的经历,我们正打算在灵界网上发个帖子连载呢,但是app不知道怎么了用不了。”大卫把手机递给他。 陆望知帮他看了看,发现那个灵界豆瓣酱app更新里有提到系统需求,于是顺手帮大卫更新了手机系统,然后再更新app就成功了。他随手打开app试了试,正要喊大卫,却忽然看到界面中间随机刷新的最热帖子那里出现了他的名字。 定睛一看,帖子的标题叫做:【818】陆望知你们都知道吧,爆料来了,不劲爆我把刚长出来的眼珠挖给你们 陆望知卡壳似的顿住,然后手一抖点了进去—— #1忘川水有屎味:视频被管理员连删几次发不出来,只能给你们看截图。 #2忘川水有屎味:【配图1】【配图2】 #3投胎不了只能来刷帖:!!!这是哪位勇士搞到了他?居然亲在一起?! #4鬼差没有鬼权:我当时也在现场,我可以作证,这是他上司 #5病死也可以很帅:我也作证!!!这两个人,前晚才联手欺负我这个孤苦无依的病号,害我身上缺了几块QAQ #6想日大帝:你们简直无法想象,我们一帮兄弟辛辛苦苦在外面吹风淋雨,结果转头看见他们在房间里这样那样,太没天理了! #7忘川水有屎味:而且管理员还老删爆料帖,怎么回事? #8管理员66进入此帖 #9管理员66:经巡查发现,本帖部分ID涉嫌性骚扰长官,将在10秒后作全帖删除处理。 #10想日大帝:…… 陆望知看见app界面自动刷新,然后这个帖果然不见了。 大卫不知从哪搞来了零食,飘过来时看见屏幕上app已经打开,立即高兴道:“怎么搞好的,陆哥哥?” “啊?”陆望知回神,把手机还给他,“帮你更新了系统。” 大卫欢天喜地道谢,嚼着零食开始开帖码字。 陆望知看着他认真的背影愣神了几秒,好不容易坐下,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帖子的事。 完了……庄随亲他这件事居然都传到了灵界,而且看那楼主的说辞,似乎还有视频?图片还能说是p的,但视频就不同了,这都传到什么程度了? 陆望知如坐针毡,想了想翻出自己手机。 灵界豆瓣酱app是给灵界各种鬼魂精怪使用的社交软件,用的是它们专门的灵界网络,普通人没办法在应用商店或者搜索引擎下载这个app,不过通过一些特殊手段还是能下载到的。 陆望知从堆放在一旁的杂物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张印着二维码的符纸,他用手机扫了之后开始自动连接灵界网络,不多时豆瓣酱app便下载成功。 但打开后,不知帖子是都被管理员删光了还是怎么回事,他找了一会都没找到和他相关的爆料帖,搜他名字出来的都是以往对他用魂气招引鬼怪随手扔进地府的吐槽。 他心中稍定,又随手往下滑动,滑了一会视线重新落在屏幕上时,他才发现搜索列表里有些帖子的前头标着同人天地的分类。 【同人天地】《不小心白嫖了上司》(上司X陆望知)更新到第十章 陆望知:“……” 他神色复杂地点进去,又神色复杂地点出来,内心正处于一种世界观被刷新的震惊状态——同人文是这种东西? 他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写关于他的文章,写的还是这种……神奇的内容。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觉得……还挺新奇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自行脑补过一番的原因。 在魔鬼的指引下,他又点进了一篇《他的味道》,看了没几行就赤红了脸差点将手机扔出去。 太刺激了,笔法老辣,脑洞开得十分大,把他如何利用魂气步步为营,吸引上司请君入瓮刻画得淋漓尽致,最可怕的是居然还有床戏。 他之前自己脑补的都是什么啊,跟这些文章比根本就是小儿科,连他自己看着看着都严重怀疑起自己的性向,甚至隐约有被部分描写拐跑的趋势—— ——上司心想:别以为人神鬼怪都会拜倒在你魂气之下,我偏要反其道而行,只要你得不到我,我永远都会是你心里最特别的一个。 还……挺有道理的?? ——上司:就让窗外的鬼差看看你这副样子,等整个灵界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谁还敢近你的身? 原来是这样! 陆望知心中大震,恍恍惚惚地关上手机屏幕,往后靠在椅背上,陷入天人交战。 连手机因来电震动起来,他也好一会才发现。 “喂……” “喂老陆!” 陆望知听出是自己老友林欢的声音,稍微定了定神:“怎么了?” 林欢在那头说:“不是你又给我发微信说让我解释解释天命索吗?你那都什么情况,居然不用天命索也能靠近恢复灵力?” “你还好意思说。”陆望知摁住了纠结的眉心:“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怎么给我绑了个这么棘手的人回来?” 林欢一阵茫然:“多棘手?那人不是你现在的上司吗?你俩不是最近相处得挺融洽的吗?” 陆望知叹了口气,脑中闪过刚才看文时看到的片段,随口道:“你不懂,那是可能会永远失去纯洁的那种棘手。” 林欢宕机:“……啊?” 第33章 进局子 陆望知不想在办公室里大声说话, 拿着手机走到外面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开始捡重点说明。 林欢听完了他的叙述, 呆滞了半分钟才消化了这种惊天大瓜。 林欢:“你、你是说, 你怀疑你那位上司他对你……?”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是我想多了, 毕竟当时我中了蛟毒,记忆不算完整, 但是今天我发现灵界有人拍到了证据。”陆望知说, “老实说我也没做什么会引人误会的事情,庄随他平时也很正常,不会让人有那方面的错觉。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是不是你那天命索有副作用,用了之后把他给带偏了?” 林欢哪敢领这种大锅, 连忙否认:“不可能,龙虎山张承望张天师你听说过吧, 正一派当今数一数二的人物, 天命索就是他老人家的杰作,怎么可能会有副作用!” 陆望知一愣:“张承望大师?” “没错。”林欢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灵光一闪拍着脑门说, “按理说张承望大师做的道具应该是万无一失的,我觉得吧, 问题是不是出在你那个上司身上?” 陆望知皱眉:“怎么说?” 林欢:“你不是说现在没有天命索也能恢复灵力吗?离你那位上司越近, 灵力便恢复得越快, 但他本人却没有任何不适, 你想啊, 这会不会是他自己的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陆望知心中一动, 想起自己曾经见过庄随出手,庄随释放灵力会有金色的光芒,这种颜色的灵力十分罕见,并不是常人所能拥有的。 林欢接着说:“双手贴合就能快速恢复灵力,假如他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某种能力的话,会不会亲那一下是想帮你去除蛟毒和恢复你消耗的灵力?” 陆望知睁大眼,想起了在酒店客房醒来时的细节。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醒过来后灵力确实已经完全恢复,身上蛟毒也清了,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林欢猛地一拍手:“那不就是嘛,我觉得这也是说得通的,醒来之后他不跟你说,肯定是怕你觉得尴尬,误会他图谋不轨。” 陆望知不说话了,心里觉得林欢这通分析还是有些道理的。庄随这个人仔细想的话有很多奇怪的地方,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却当上了领导,养着一只看着很怂但能吃鬼气的鸟,他是跟庄随待一起的时间太长了,白天上班能见面,收工回的还是同一个地方,距离拉得太近,说不定有些当局者迷。 话说回来,这是他第一次和另一个人走得这么近,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陆望知意识到这一点后内心震动不已,他并不算是一个特别合群的人,旧时在行动司因为能力突出他都是独来独往的,对鬼怪防着三分,对有时比鬼怪还可怕的人更是防着五六分,为什么独独到了庄随这里,他防备的本能失效了?这真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其实这事吧,你要是觉得困扰的话,我有个方法可以试探一下。”林欢对这件事相当感兴趣,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发小为这种事困扰。 陆望知下意识问:“什么方法?” “明天我有个新品发布会的秀要看,就在你们那边的大剧院,我跟他们团队的人很熟的,完了我把走秀的模特约出来,咱们一起去酒吧玩玩。”林欢说,“然后你就把你那位上司喊过来,我找人来试探他一下。” 陆望知对自己这位发小的不靠谱程度一直有很深认识,闻言眯起眼:“怎么试探?” 林欢拍胸脯:“明天你就知道啦,你这种整天埋头工作的人不懂,这种事还是得我夜店小王子出手。” 林欢说着就挂了电话,兴致勃勃地思考他的大计去了。 陆望知无语地看着手机,隐约有些不好预感。 不过当天晚上回家后,他还是在林欢的催促下找了庄随。 林欢给的理由还挺正当的,说是要过来给他们看看天命索,想请庄随出来碰个面,研究一下能不借助道具快速恢复灵力的原因。 庄随欣然同意。 第二天下班之后陆望知先去找林欢,庄随因为还有事,于是说会稍微晚一点到。 大剧院和西塔隔着一条马路,陆望知循着指引穿过大剧院来到旁边的富君大厦,这里的五楼有一间格调不错的酒吧,陆望知找到包间时林欢已经在里面开好了酒,招呼一众胸大个高腿长的模特吃喝唱跳。 陆望知挡开一个男模伸向他后腰的手,在林欢旁边坐下。 “怎么还有男模?” 林欢小声说:“试探你家上司用的。”他凑到陆望知耳边如此这般解释了他今晚的计划,听得陆望知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满脸你逗我吧的表情:“你当演电影呢,而且为什么是我被摸?” 林欢双手摁在他肩膀上:“意思意思就行了,不是真摸,到时那男模假装跟你勾肩搭背,然后我让小瑜去和你上司搭话,他要是和小瑜眉来眼去,那他自然就是个大直男,他要是看见男模勾搭你,然后跑过来抢人,那就……可能是有点问题了。” 小瑜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女模特,容色殊丽,一头长发在包间迷幻的灯光中仿佛一匹黑中带着七彩的绸缎,趁得她肤如白雪,在众人里头特别出挑。 小瑜察觉到林欢和陆望知在看她,抬头大方地冲两人笑了笑,但垂眸时眼尾似乎有些忧愁,拿着杯子一口口地喝果汁,没有说话。 陆望知暗骂林欢狗头,正要推翻这个狗血的计划,却听林欢叹了口气,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其实要我说,最重要的不是他心里怎么想,而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才是关键。” “无非就是两种可能,喜欢的话,就大胆去追,不喜欢的话就保持距离,大不了再申请调岗。” 陆望知听得愣在那里,忍不住低头沉思。 对啊,他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有些迷茫地按了按眉心:“林欢,我觉得还是算了吧,你今晚这个计划没有必要,而且有点不……”尊重人。 然而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包间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砰的一声有人破门而入,扭动着跳舞喝酒的模特们纷纷回头,只见好些人粗鲁地闯进来,一个个身穿制服,最前头那人目光在场内四扫,大声道:“都给我到墙边蹲好!” 林欢一看对方的衣服,心里就咯噔一声,忙起身上前。 “这位同志,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就墙边蹲好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人瞥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证件:“警察执法,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有人卖.淫.嫖.娼,有没有误会搜了就知道!” ** 庄随本来是打算准时下班赴约的,但没想到临下班时办公室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鬼差的身体若隐若现浮在烟雾里,看起来挺瘆人的,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满额都是汗,似乎有些紧张。 庄随一字不落地看完手里的文件,食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声音听不出来他的情绪,但话里的意思泄露了他的不满:“只有这些?” 鬼差谨慎答道:“回大人的话,确实只有这些。” 庄随视线扫过鬼差,重新落回到手里的文件上,那赫然是一份关于陆望知的报告,生辰八字、家庭情况、生平经历都一一列明。 “前世呢?投胎前的记录呢?你不要跟我说他只有这一辈子,这根本不可能。” 鬼差硬着头皮道:“……您说的这些都没有存放在轮回司大殿里,所以小的也没有办法。” 庄随皱眉:“不在轮回司大殿,那在哪里?” 鬼差犹豫了一下,嗫喏开口:“在……大帝那里。” 庄随一怔:“大帝?” 鬼差干脆一口气说完:“大帝说,地府里也不是所有信息您都可以查阅的,大人要是有疑问,不如直接去问大帝?小的按职责行事,实在是……” 庄随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后才站起来走到鬼差面前,鬼差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大、大人?” “走啊。”庄随看着他,“不是说在大帝那里吗?我亲自去问他。” 鬼差慌忙摆手:“但、但是大帝他现在有事不在,大人您去了也见不到他的。” “那他去了哪里?” “大帝他……三千年任期要满了,最近忙于处理一些事情。” 庄随挑眉,盯着鬼差看了一会。 鬼差头都快要低到胸前了,这才听见庄随说:“行吧,那等他回来了你就告诉我。” 鬼差长舒一口气,忙不迭点头告退。烟雾散尽之后,庄随将鬼差给他的那份资料锁进抽屉,又坐在位置上思索了一会。 他离开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连蛋散都不知去哪里了。此时华灯初上,天朗气清,庄随一路往富君走去,边走边想着事,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思路也被渐渐清晰的警笛声打断。 刚走出路口,他就看见富君大厦前停了几辆警车,好些衣着靓丽的年轻男女鱼贯而出,他们逐一低头上了警车,现场相当热闹。 庄随随口问旁边的路人:“怎么回事?” “扫黄打非呢,听说是接到群众举报这里有人卖.淫.嫖.娼。”那路人道,摇着头啧啧称奇,“你发现没有,他们都好高,身材看着也很好,是不是模特?” 庄随还赶着和陆望知汇合,跟路人道谢之后便径直往警戒线那边走去,打算绕到另一边的入口上电梯。 结果他刚走到警戒线附近,便见大堂里又出来两个人。 当先走的那人似乎还在尝试和身旁的警察求情。 “警察同志,真的是误会,厕所里搞的那两个人我真的不认识。” 警察同志却一脸语重心长:“前台都证实人是跟着你们一块来的,是不是冤枉回头到局里咱们再分辨分辨……你们这些小年轻啊,长得清清秀秀正正经经的,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么就不走正道呢?”他后半句说的时候是对着另外一个年轻人说的。 那人戴着一顶帽子,勉强遮住了眉眼,但鼻子到下巴这段线条仿佛经过精雕细琢,庄随几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谁。 陆望知被扫黄的捉了自己也莫名其妙,伸手扯了扯帽子正要说话,冷不防余光从帽檐旁边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两人恰巧对上了眼。 庄随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陆望知:“……” 第34章 一个梦 庄随恍恍惚惚。 陆望知心情复杂。 两位帅比隔着警戒线相顾无言。 警察同志见陆望知没跟上来, 立马回头来招呼:“赶紧跟上, 现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就要进警车, 庄随回过神来, 忙出声道:“请等一下!” 警察同志和林欢听见声音都转过头来,后者好奇地打量着庄随。 “您哪位啊?现在警察执法, 闲杂人等别靠近了。” 庄随伸手指了指陆望知:“我是他上司。”说着出示证件亮明身份。 警察同志接过证件, 顿时神情一凛。他是扫黄队这次行动的小队长,平日也算见多识广,听说过市里有些神秘的部门,这个风水司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视线在庄随和陆望知身上扫视了几回,把证件递还给庄随:“原来是半个同行啊。” 庄随脸上挂起营业式的笑容:“对对对, 都是为人民服务。” 小队长语气缓和了一些:“那你也知道,我们这都是秉公办事, 你下属我们还得带回去, 同行犯法了也是不能通融的。” “你说得对。”庄随一副完全同意他话的样子,“我也不是为他说情,你们该按流程的就按流程走。” “那你这是?” 庄随叹气:“能不能让我也跟去警局, 毕竟是我的下属,等流程走完, 要是没什么大事的话, 我看看就把人捞了吧, 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一下他。” 小队长一愣:“……那行吧, 你这领导还挺关心下属的啊, 还特意自己跟来捞人。” 众人于是都上了最后一辆警车, 车厢内气氛凝滞,陆望知假装看车顶的材质,林欢如坐针毡,自从知道眼前这位很酷的帅哥是庄随之后,他就心里发虚,恨不得把自己折叠了塞进车座的缝隙里,从庄随探究的视线中消失。 假如庄随对陆望知不是那种意思,那对方现在肯定以一种“就是你这小子带坏我下属”的表情看他。 假如庄随对陆望知是那种意思,那对方就会用一种“你小子敢动我的人?”的眼神看他。 林欢心里比较了一下,觉得哪种情况都不怎么样,头往下垂得更低了。 到了局里自然要逐一问话做笔录,众人被捉得莫名其妙,都是一肚子苦水。 全部问完话,又统一调了监控之后发现,原来今晚林欢他们隔壁的包间确实有人嫖.娼,而他叫的那批模特里头确实有个人溜了出去和隔壁的人搞在起来,由于其中一个人在圈内相当有名,钱色交易不少,举报的人认得她,立即就报到了扫黄大队。 扫黄大队一看群众发过来的小视频,哪里会放过,马上就突击开展扫黄行动,来到现场一看,确实一堆年轻男女在群魔乱舞,厕所里干得正酣的那两位还把人家门把手给拧坏了,导致扫黄的同志以为他们抵死不出来,还上演了破门而入的戏码。 不过一码归一码,隔壁嫖.娼是真,他们有同伴涉黄也是真,但林欢和陆望知他们都是无辜人员,查清楚之后,行动的那个小队长没有再为难他们,例行教育几句,就把他们给放了。 林欢出来的时候有些垂头丧气,本来打算和陆望知好好聚一聚,顺便让他这个情场小王子试探一下庄随的,结果庄随没试探到,他倒是把陆望知给搞去了警局,真是严重出师未捷。 以至于他现在根本不敢去看庄随,觉得自己十分丢脸。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他嘀咕着说,随手看了一下手机微信,下一秒便猛地瞪大眼,“卧槽?!” 陆望知都走到台阶下面了,回头见林欢还站在警局门口,奇道:“怎么了?” 林欢得得得跑下来,将手机递到他面前,气得七窍生烟:“我就说怎么这么巧,你看!” 陆望知接过手机发现是一条朋友圈的截图:“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举报的人是我的前女友,我早把她拉黑了所以没看到她朋友圈,这是我一个朋友看到后发给我的,她今天也去了富君吃饭,本来刚和我分手没多久,她还没完全消气,结果又看到那个在厕所搞起来的女模,她最近刚被这个女模捷足先登抢了新看上的一个男人,于是一气之下把我们一起举报了。” “……”陆望知听得一阵无语,“搞半天原来罪魁祸首你也有关。” 林欢立马叫屈:“冤枉啊,我怎么知道叫的模特里头有人和她有仇,我这是连带的好吗,我这剧本都写好了的,今晚本来不是这么演的。” 陆望知扶额:“我求求你以后不要再写剧本了。” 方才那个扫黄小队长正好在这时领了几个做完笔录的模特出来,见林欢他们还在门口,扬声道:“怎么还在这待着?要是没吃饭的话就赶紧去吃个饭,然后就早些回家……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别仗着现在身体好就使劲把它给掏空了,行啦,别再上我们这单位来了啊,这次没事,不代表下次没事呢。” 附近经过的路人自然认得这警局平时主要是负责扫黄的,闻言都好奇地打量着林欢他们,走过去好几个都在掩嘴憋笑。 林欢顿时想找个缝钻进去躲好。 等那小队长离开之后,一众无辜受牵连的模特都来和林欢道别,门前热闹了一会,好不容易彻底安静,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庄随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自然地伸手搭在陆望知肩膀上,越笑越收不住,最后拍着陆望知的肩膀道:“你这位发小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的林欢顿时满脸通红,转头一看,自家发小也在那边跟着抖肩发笑,于是一阵泄气,弱弱出声道:“那咱们还研究天命索吗?” “研究啊,今天不是本来就打算说这个的吗。”庄随对天命索也挺感兴趣的,闻言偏头去看陆望知,陆望知便从衣兜里摸出天命索来。 三人走到旁边一个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因为天命索生效需要先消耗灵力,陆望知便施法将路边的一小团尚未成型的邪祟清除掉。 完事之后为了不受庄随影响,他先退开两米再拿起天命索,哪知平时会主动连到手上的细索今天却安静如鸡,一动不动地躺在陆望知手心,就和普通的红绳无异。 “咦?奇怪了。”林欢拎起来看了看,确认是自己特意请人买的那条,“怎么没有反应,你之前都没跟我说它失效了。” 陆望知上一次消耗灵力是在台风登陆那天,当时醒来灵力就已经全部恢复,并没有使用天命索,而再上一次则是在康心医院,那次是直接和庄随靠近就自动恢复,算起来他其实已经有一个星期没用过天命索,他还是现在才发现它居然失效了。 “是不是我身上的煞气已经全部清除了?”陆望知眼睛微微发亮,天命索主要作用是化解他之前被人设计冲撞的煞气,煞气被化解了,他便能自行恢复灵力。而现在它不起效,那很可能意味着他已经摆脱了煞气的影响。 林欢一拍手掌∶“对啊,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你现在有感觉到灵力在恢复吗?” 陆望知凝神感受了一下,随即有些惊喜地抬头∶“虽然很慢,但那种滞涩的感觉没了,确实在恢复。” 林欢道∶“那我回头和龙虎山的客服再确认一下……啊对了,你不是说你们俩能那个……”他绞尽脑汁想了个说法∶“手挽手恢复灵力?” 陆望知∶“……没有手挽手也可以。” 林欢眨了眨眼∶“能示范一下吗?” 陆望知看了庄随一眼,后者表示没意见,于是陆望知靠近过去,两人手心微微浮出一丝亮光,那一瞬间灵力急速恢复产生的微弱震动连林欢都感觉到了。 他惊奇地看着那根光芒微弱的线,不多时恢复完毕,线自动消失不见。 “这……这其实是庄总的能力吧!”林欢一阵激动,忍不住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不会其他人也能像这样和庄总靠近,就能恢复灵力?” 庄随听林欢居然知道喊他庄总,想到应该是陆望知说的,不由嘴角微微勾起。 林欢摸出一张符纸念咒,趁没人注意,施了个障眼法把路边一棵小树隐藏起来,然后兴致勃勃地站到庄随旁边:“怎么弄?靠近之后还需要别的步骤吗?手要不要伸过去?” 但他都快贴到庄随身上了,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奇怪,难道身体要接触吗?” 林欢伸出手来,察觉到自从他靠近,陆望知的视线便死死黏在他身上,于是想起两人之间的迷之关系,下意识地看了陆望知一眼。 庄随倒是没多想,跟领导接见小职员似的,大方握了握林欢的手,结果仍然什么都没出现。 林欢百思不得其解,眉毛纠结成一团:“到底是为什么?” 陆望知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拽回来。 庄随道:“原因找不到就先算了吧,反正我自己没什么感觉,如果怕对我产生副作用的话,你们倒不用太担心。” 因为是坐警车到的警局,林欢他们的车还放在富君,于是三人想回去的话只得先叫个车。 等车的功夫林欢始终没放弃思考。“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我和庄总五行八字不合?等等,这么说的话,说不定是天命索的原因,回头我请教一下龙虎山的……呃!”他边走边回头和陆望知他们说话,没注意前面的路,拐弯时和路人迎面撞上。 对方踉跄着眼看要摔倒,林欢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就着路灯仔细一看,发现对方他们也认识。 “小瑜?” 正是之前林欢预备好试探庄随的那个女孩,因为扫黄,她也跟着大伙被拉到了警局做笔录。 薛晚瑜回过神来见是林欢,忙和他打招呼。 林欢见她神色有些憔悴,不由道:“你有没有事,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薛晚瑜勉强笑了笑,冲林欢点了点头,然后道别离去。 她走得很快,只远远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没一会便彻底融入夜色之中。 林欢注视了好一会,陆望知奇道:“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这女孩,好像比我上周见她的时候漂亮了不少。” 不过女孩子有化妆这项绝活,林欢想了想便不再在意。 三人回到富君吃了顿晚饭,林欢也不好意思再试探庄随了,填饱肚子之后就各回各家。 ** 夜晚的校园中,路灯的光在大树的遮挡下忽明忽暗,小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动着,灯光落在他们身上闪烁不定,每个人都显得行色匆匆。 薛晚瑜有些疲惫地回到租房,她还在读大学,走秀只是兼职,因为作息有些不太规律,她和同宿舍的人玩不到一起,干脆自己在学校教师住宿区租了个房。 她的男友是同校其他系的学生,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盯她盯得很紧,每天都会打几个电话来问她行踪,薛晚瑜回来的路上接了一个,现在手机又响了。 她走了一天秀又跑了趟警局,本来就很累,见状没理电话,径直去洗澡。 洗完澡后心情倒是好了一些,她躺在床上正要回男友的信息,哪知一阵睡意袭来,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手边,小台灯还没关,她居然就睡着了。 房间的窗户没关紧,夜风吹进来卷起她那头漂亮的长发,发丝落在她脖子上,薛晚瑜睡梦中感到喘不过气,眉心紧紧蹙起。 没有化妆的状态下,她的眉目依然秀美如画,昏黄的灯光似乎眷恋她年轻的面容,落在她发梢唇间,平添了三分脆弱的美感。 她做了一个梦,应该说她最近总是会做一样的梦。 梦里有一条小路,路两边都是小贩摊档,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但薛晚瑜站在路中间却感到背脊发凉。远处有钟声响起,当当当三声后,她紧张地回头,果然看见小路尽头有一个男人提着东西拐了出来。 路人匆匆走着,摊贩店主则埋头于生意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的男人。 他嘴里叼着根烟,优哉游哉地一路走过来,手里的东西却一直往路上滴着什么。 一下一下的像是墨点。 薛晚瑜遍体生寒,只有她知道那是什么。 男人越走越近,终于来到她面前,他脸上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抬起手将手里的东西提到薛晚瑜面前。 “这东西你想要吗?” 那东西慢慢转过来,露出参差不整的黑发下一张惨白的脸,那是一个女人的头。 男人揪着黑发胡乱晃了晃,血从齐根砍断的脖子上滴下,甩到薛晚瑜的裙摆上。 她吓得调头就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把小路甩在身后,她才喘着气扶墙歇息。 耳边咔哒一声传来,她惊恐抬头,却见自己扶着的其实是一个快递柜,其中一个快递格子不知为什么自动打开了。 薛晚瑜颤抖着走到那个格子前。 昏暗的柜子里摆着一个圆圆的东西,背后的路灯越过薛晚瑜的肩膀落进柜子里,照在那东西干枯如杂草的头发上。 血从发丝底下渗出来,慢慢流到柜子边缘。 第35章 撩呀撩 一周后, 市里例行召开月度会议, 星环广场的事报上去之后, 由于表现出色处理得当, 陆望知也被通知和庄随一同前去开会。 海城灵异这一块林林种种有十多个部门,风水司由于平时重要的任务少, 和文管司、民政司、就业司等成为了难兄难弟, 常年徘徊在灵异队伍的下游。不过从这次例会的排座位来看,风水司最近正得领导心,大有摆脱吊车尾的趋势。 果然,会上公布最近各部门的考评分数,风水司一口气冲到第六名。领导着重提到了丁村和星环两次事件, 点了陆望知的名。 “小陆这位同志不错,以前在行动司我也经常听说他的事迹, 没想到他调到风水司之后也继续保持一颗进取的心, 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帮助单位解决了两件危及海城中轴风水的案件。其他部门的同志要向他学习,多汲取经验做法, 融入到最近的工作中去。” “尤其是行动司的同志,不能因为小陆调离了就懈怠, 要继续发扬拼搏的精神, 争当排头兵。” 行动司来开会的有好几个人, 闻言脸色都跟打翻了颜料盒似的, 相当好看。 庄随和陆望知都绷着一张脸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实则憋笑憋得都快要内伤了。 开完会出来, 行动司的人寒霜满面地大步离去,等他们走远了,民政司的人过来和庄随他们打招呼。 灵异这一块的大部分单位都在旧中轴的大院办公,只有民政司和风水司的办公室在新中轴附近,两个单位平时山高皇帝远的,两位领导也算熟络。 大伙一块往大院门口走,经过中心草坪时,旁边一栋建筑门口打开,走出来两个人。 “薛小姐,你这事没头没尾的,我这边现在真的只能给你记录在案。” 听见接待的人这么说,薛晚瑜急道∶“那请问……什么时候能派人来调查?” 工作人员敷衍道∶“这个嘛,很难说,你想啊,你这一来只是个梦,没有在现实里发生对吧?二来你自己也没别的不舒服,这我们很难调出人手来的,毕竟有其他分分钟出人命的案子要前线的同事处理。” 薛晚瑜脸色刷白∶“怎么会……” “总之我把你说的情况都记录下来了,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等我们的同事有时间,我会电话通知你。” 工作人员说完就转身回到屋里,留下薛晚瑜站在门口发愣。 民政司的领导见陆望知他们停了下来,好奇道∶“怎么了?这女孩你们认识?” 陆望知点头∶“上个星期见过。” 因为薛晚瑜长得确实好看,气质不同于寻常的漂亮女孩,连陆望知都对她有几分印象。 不过陆望知的关注点显然在别的地方:“这女孩……身上有灵气,奇怪,上周看到她的时候似乎还没有的。” 庄随也感知到了:“会不会是刚觉醒?” 有些人天生带鬼气或者灵气,注定是灵异这一块的料子,但有些人出生时与常人无异,在某个时机里却突然拥有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力量,假如此时有高人指点,那自然不用太愁,但如果任其自生自灭,则很可能适应不了,被不怀好意的邪祟盯上。 民政司的领导也仔细看了看:“瞧着确实像……行动司的人怎么搞的,这眼力也太不行了。”他回头念叨着下属的名字,似乎想要管一管这事,结果下属附耳提醒他时间,他想起还要赶回去处理一桩要事,顿时面露为难,“这……” 陆望知眼神征询庄随意见,后者点了点头:“刚好是我们认识的人,还是我俩去看看吧。” “那太好了,麻烦两位,回头人才登记这块需要我们部门帮忙的话,庄主任你们尽管说。”民政司的人似乎确实很赶时间,见庄随他们愿意管这事,便招呼一声急匆匆先行离去。 陆望知当先走到薛晚瑜面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方一惊抬头,迷茫几秒后认出他来,诧异道∶“陆先生?” 庄随也迈开步子走近,贴着陆望知的肩膀停下。 薛晚瑜也认出他来,一瞬间想起那晚林欢嘱咐她勾引这位先生的事,顿时有点尴尬。 陆望知轻咳一声引起她的注意。 “你专门过来行动司,是不是碰上灵异事件了?” 薛晚瑜听见他说破了自己的来意,惊奇地看着他∶“陆先生你难道也?” “我不是。”陆望知指了指庄随,“我是和领导过来开会的,不过我以前在行动司工作过,现在调去了其他部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薛晚瑜眼睛亮起:“真的吗?原来你们是做这一行的?” 陆望知出示证件:“真的,你说说看。” 薛晚瑜定了定神,开始谈起最近经常纠缠自己的噩梦。 陆望知仔细听完:“也就是说,你最近总是会梦见有个男人提着一个人头在街上走,然后逃跑的时候会撞上一个快递柜,柜里也放着一个人头?” “没错。”薛晚瑜点头,“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了,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最近压力过大,所以才做的噩梦,但我每次醒来都感觉透不过气,昨天照镜子还发现,脖子上多了些红痕。” 她边说边解下脖子上的丝巾,露出白皙的颈项,只见那里有些很细的痕迹,粗看像皮肤自然的褶皱,但细看却又不是。 “我害怕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就问我一个朋友,她以前也曾经中过邪,建议我来这里看看。但我刚才去了行动司,接待的人说没发现我身上有阴邪的东西,觉得这会不会是我做噩梦时挣扎,头发缠在脖子上造成的。” 庄随掏出一张符念咒,符光落在薛晚瑜的脖子上,顷刻便消失不见。 “确实没有脏东西。” “会不会并不是附在身上。”陆望知想了想,“有些妖物会附在物品上,你是不是最近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放在家里了?” 薛晚瑜一愣,轻轻蹙眉:“应该……没有吧?” “那你除了做梦,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股陌生的力量,或者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说……鬼?” 薛晚瑜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没有的!” “只有做梦,其他没什么都没有啊……”陆望知回头看了庄随一眼。 “你怎么看?” 一般人要是觉醒,大多会突然看见灵异现象,身上出现灵力的波动,很少有像薛晚瑜这样只做梦的。前者可以修习天师道,学些法术傍身,后者的情况则要复杂一些,薛晚瑜觉醒的说不定是一个并不常见的能力。 庄随看出来他有主意了,笑着道:“本来开完了就是要放假的,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陆望知莫名听出了对方语声里的三分纵容,视线有些飘忽地避开庄随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薛晚瑜:“那这样吧,我们先送你回家,然后看看你家里的布局,说不定只是风水出了点小问题。” 薛晚瑜闻言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连声道谢。 陆望知便直接过去开车,三人按着薛晚瑜给的地址过江,经过一段繁杂路段后拐弯,车驶进了逸南大学的校门,一墙之隔,街道上的噪声好像都消失了一样,校园内飘着桉树的香气,宁静安逸。 陆望知将车停好,出来时忍不住吸了口新鲜空气,他最近总是在闹市工作生活,来到久违的校园,连语气都轻快了一些。 “小瑜你还是学生啊?” 薛晚瑜拢了拢被风吹起的头发,领着他们一路往教师住宿区走:“对,我在宿舍住不惯,自己在教师住宿区租了个小单间,平时走秀都是兼职的。” 三人一路穿过静谧的林荫小道,拐进一栋半新不旧的小楼,薛晚瑜住在五楼,陆望知他们进去一看,房间确实挺小的,但胜在布置得干净温馨,到处都摆满了年轻女孩喜欢的小玩意。因为薛晚瑜还兼职做模特,还能看见不少衣服假发和化妆品,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两人在房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房间有窗户,窗外就是绿植和老校园的红墙绿瓦,通风透气,并不见有鬼气之类邪祟存在。 听见陆望知说房子也没问题,薛晚瑜多少松了口气,陆望知似乎对她的梦相当感兴趣,又问了她一些梦里的细节。 “你说梦里那条路两边都是小摊贩,是现实中的路吗?” 薛晚瑜道:“那路我记得,就在学校大门出去直走,在第二个路口往右拐就是了,那一带都是布料批发市场,因为人多,就专门有一条路做杂货和饭店的生意。” 陆望知问她:“你平时有去哪里?” 薛晚瑜摇了摇头:“很少,因为挺乱的,我就只去过几次。” “那个提着头的男人呢?你对他有印象吗?” 说到这个,薛晚瑜头摇得更加坚定:“我确定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大概……大概一米七左右,单眼皮,右边脸上有颗痣,其他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时间呢?当时大概是什么时间?” 薛晚瑜极力回想了一下:“好像……好像是下午,啊!应该是快要到傍晚了,因为天有些暗,太阳在西边,隆声饭店里已经有人在吃饭了。” “行。”陆望知点了点头,对薛晚瑜提到的人头有些好奇,“你说男人手里有一个人头,后来在快递柜里也看到一个,那是同一个吗?” 薛晚瑜大概想起梦中血淋淋的场面,脸色有些煞白:“我不太确定,手里提着的那个勉强能看到五官,但快递柜里那个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脸。” “那姑且假设梦里有两个‘死者’吧,既然看到第一个的脸,你认识对方吗?” 薛晚瑜连忙摇头:“不认识,也是第一次见。” 见陆望知问得差不多了,庄随好人做到底,干脆给了薛晚瑜几张辟邪符,让她平日折好随身带一张。 “有了这道符,寻常邪祟轻易不能伤害你,晚上睡觉时怕的话也可以带着,要是白天起来符纸化成了灰,那便是有邪祟出没,你到时再通知我们。”陆望知说着给她递了张名片,薛晚瑜小心收起,总算心中大定。 庄随见看不出来什么,便和陆望知离开,出门时正好有个年轻男人上来,两边一打照面,来人瞧见他们身后的薛晚瑜,斯文的脸上顿时怒气腾腾。 “小瑜,他们是谁?!” 他边说着边冲上来,有点粗鲁地推开陆望知,三两步挤到薛晚瑜身边,警惕地看着两人。 陆望知见他神情不太对,眉峰挑起:“这位是?” 薛晚瑜不好意思道:“他是我男友,叫许峰。”她转头安抚过分警惕的男友,连声解释:“这两位是我请来帮我看房子的。” 许峰皱眉:“看房子?你房子有什么好看的?让两个陌生男人这么随便进门?” 薛晚瑜嗔道:“我不是最近都做噩梦吗,我怕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想请他们看看。” 许峰怒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就是压力太大才会做噩梦,别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他抬头狐疑地打量着陆望知他们,“说不定就是骗子想骗你钱。” 薛晚瑜觉得男友实在太破坏气氛了,闻言尴尬地看向陆望知:“抱歉,他不是有意的,他就是担心我。” “明白,就是一点误会。”陆望知点点头,“我们先走了,你们两位进去吧。” 说完便和庄随下楼,走了两层才听见五楼争执的声音小了,似乎是薛晚瑜终于安抚住许峰。 “这男友……是不是太紧张了些?”虽说担心女友很正常,但许峰表现得有些过于激动,仿佛防着什么似的。 庄随说:“我见他双眼通红,对我们敌意很大,占有欲还挺强的。”他说着伸手搭在陆望知肩膀上,笑眯眯道,“毕竟我们陆科长得好看,薛晚瑜看着挺优秀的,这个许峰有危机感也不奇怪。” 肩膀被压得轻轻往下沉的同时,陆望知心口也微微跳快了一拍。往日里也不是没人和他勾肩搭背,甚至庄随之前也偶尔会搭他肩膀,但自从他怀疑庄随对他有意思后,对方的每一个碰触,在他这里都变得有了别样含义。 他轻轻呼吸了几个来回,和自己说不要有点风水草动就大惊小怪,这就是熟人之间随便搭个肩,没必要过度解读。 结果刚这么想,就感到有温热的气息靠近,庄随的声音在很近的位置响起:“咦?你什么时候换了头绳?颜色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陆望知一把按住头绳,回头盯着庄随,果然看见庄随伸到一半的手,再慢上一秒,那修长的手指估计就要落在头绳上了。 “换了条效果更强的而已。” 庄随悻悻收回手,哦地应了一声,他隐约觉得这几天陆望知时不时会观察他,虽然说话交流还是很正常,但像现在这种下意识的防备似乎变多了。 庄随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做错什么惹到对方了吗? 正思考间,就见陆望知没去开车,直接往校门口走,忙出声道:“去哪?不开车吗?” 陆望知头也不回:“不开车了,去薛晚瑜说的那条路看看。” 第36章 提着头 庄随三两步追上去:“你觉得薛晚瑜的梦是有意义的?” 陆望知说:“薛晚瑜的梦细节很多, 她甚至能说出单眼皮、隆声饭店里有人吃饭这种平常人不会注意的细节, 我觉得这不像是普通的噩梦。” 既然如此, 那就去梦里的地点确认一下。 两人一路从逸南大学出来, 穿过马路到达另一边,这里显然要热闹很多, 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和校园内简直天壤之别。大街上到处都是用小推车拉着批发布料的人,有些店铺甚至连门口都堆满了东西,连给行人下脚的位置都没有。 陆望知他们绕行了好一会才来到第二个路口,拐进去一看果然是条饮食杂货街。两边饭店的门面都不大,塑料桌椅摆了出门, 占了小半条路。 庄随见饭店里还没什么人吃饭,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刚过下午五点。 “看, 隆声饭店。”陆望知突然指着二三十米之外的一家饭馆,快步走了过去。 “薛晚瑜看见饭店里有人吃饭,她梦里是不是就在这个位置看到那个男人的?” 庄随顺着他的目光抬头, 先看了一眼旁边饭店的招牌,再往远处小路尽头看:“那个人是从哪里过来的?从小路尽头吗?” 陆望知点了点头:“对, 我们过去看看。” 于是他们迎着西边的太阳一路往小路尽头走去, 约莫走了七八分钟才走到底。小路出来是另一条宽阔的大马路, 车水马龙的, 两人一看都皱起了眉。 “不对, 这里是大街, 人来人往的,要是真有人提着个人头,光走这段路就会被人发现了,哪能等到他走进小路?” 小路里大家都在埋头做生意吃饭,加上傍晚小路的灯有些暗,一晃眼看不清还说得过去,但这大马路的,路灯亮堂堂,周围都是过路的人,人头的血滴在地上,能不发现吗? 陆望知和庄随都觉得不太可能,又不死心地沿路走了一转,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最后饭点快到了便打算先回去。两人见小路出来的路口有个公交站,坐两站就能回到逸南大学校门,便干脆站在公交站里等车。 “我好像有大半年没坐过公交了。”陆望知感觉有些新奇,他平日都自己开车,偶尔坐地铁,确实很少坐公交。说着他忽然想起庄随是没有车的,他们住的地方门口也没有地铁直达单位,那不坐他车的时候庄随都是怎么上下班的? “你平时坐公交上班的吗?还是打车?” 庄随听见这个问题后明显愣了愣,一两秒后才答道:“对,就打车吧。” 陆望知有些惊讶:“你的工资应该能买辆车吧,怎么都不买?” 庄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等的公交车刚好到了,他就顺势把问题略了过去:“走吧,是这辆公交吗?” 陆望知看了一眼车号:“对。”说完便上车用手机微信支付车钱。 因为是下班时间,这趟车里人不算少,陆望知和庄随勉强走到比较靠近后门的位置,车门徐徐关上,靠在门口扶手的一个阿姨忽然惊呼一声,跳起来撞到了旁边的人,后门处顿时乱了一片。 陆望知和他们隔了一两个人,虽然没被带倒,但有人往他身上靠,他伸手顶住往后退了一步,脑袋磕到了什么东西,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声,随即有一双温热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帮他抵消了冲力。 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都快靠在庄随怀里了,对方缩回一只手揉着颧骨,立马有些尴尬地偏开一些:“谢谢,撞到你了吗?” 庄随眼尖地留意到旁边还有人站不稳左右摇晃,伸手在陆望知腰上一拦,又把人拉回来一些:“小心。” 他嘴唇开合间呼出的气息抖落在陆望知耳后,陆望知抬手扯住一个扶手吊环,觉得手心有点发烫。 他不自觉地盯着面前一遛攒动的人头猛看,定睛看了一会后才发现后门处的骚动越来越大。 被推挤到的乘客都抬头去看那个最先动作的阿姨。 “阿姨你站稳扶好啊,车上人多,这样挤来挤去多不安全。” 但那阿姨脸上明显带着惊慌,指着后门说:“你、你们看这是什么?” 离得近的人都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见后门台阶上掉了一截两三厘米长的头发,似乎是用剪刀一刀剪下来的,头发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滩红色的水,看那浓稠度和颜色,像是—— “这……这是血吗?” 好几个站在台阶边上的人都退开了些,陆望知和庄随终于从露出的缝隙里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几乎一眼他们就确定那是什么,彼此脸色都是一变。 坐在后排靠门的一个年轻人小声道:“好像是刚才下车的那个人,我看见他手里提着个袋子,下车的时候从袋子里拿了什么黑色的东西出来,然后地上就这样了。” 陆望知和庄随闻言互相看了一眼。 “难道是?” 他们凭着身高优势探头试图往窗外看,公交车刚好拐弯,转过去的瞬间从车窗能看到他们刚刚上车的那个车站,一个身量不高的男人手里提着什么东西,隔着有些距离了看不清,他晃晃悠悠地进了车站后面的小路,正是他们穿出来的那条。 庄随连忙抬头看车行线路,问旁边的乘客:“这车下一站有多远?” 那乘客道:“过了这个红绿灯就是了。” 庄随和陆望知听了都有些急。 好不容易等车到下一站停了,两人匆匆挤下车拔足往刚才的小路跑去。跑到小路口时,路上两边的饭店都陆陆续续开起了灯,陆望知往里一看,急声道:“在那!” 路口最后的夕阳余晖和斑驳的灯光交替落在他们衣服上,随着奔跑完成了白天与黑夜的切换。路人听到声响抬头看着他们,脸上都有些惊奇。 他们有些艰难地排开路人往前跑,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总算看到了地上断断续续的血点。 周围一片热闹,而他们脸上一片凝重。 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就在即将要穿出小路时,陆望知终于追上了那个男人。 他用力地按住那人的肩膀,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路边小摊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在吃晚饭,闻声都抬头看过来。 男人被陆望知按住,倒没有挣扎,他慢慢转过身,一张普通的脸,单眼皮,右边面上有痣。 陆望知刚要说话,那人将叼着的半根烟吐在地上,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他双眼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提起手里的东西呵呵笑着冲陆望知说:“怎么?你要陪我一起去派出所吗?” 待看清他手里提着的是什么后,好奇往这边看的路人都失声尖叫起来。 路灯暗淡的光落在那齐颈切断的人头上,让人头和它后面一马路之隔的派出所门牌融合在一起。 陆望知因为对方的话而微微愣住,等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甩开他的手,提着一颗人头,逛街似的悠闲横穿过满是小货车小拖车的马路。 庄随连忙拉着他跟上,只见男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对面的派出所,把拿着一叠资料出来的民警吓得停在原地。 “喂——你!怎么……”在前台值岗的民警隔着办公桌一时没看到男人手里提的是什么,话到一半站起身,猛地看清那是一颗人头,顿时惊得不记得接下来要说什么。 派出所的人三三两两地站起来,男人环视一圈,将人头拎到面前晃了晃,冷静地道:“我来自首的。” 他说完之后,现场落针可闻。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民警,也从未在自己单位门口见到这种血腥的场景,试问谁会在杀完人之后提着人头招摇过市跑来派出所自首的? 在场民警由于太过震惊,一时竟没有人上前。 男人见没有人动,一脸无所畏惧地盘腿坐在地上,他把人头放在身前的地上,将人脸那面正对着室内,嘿嘿诡笑了几声,以一种甜腻死人的语气道:“亲爱的,快跟各位警察同志打声招呼吧。” 离得最近的民警顿时打了个冷战。 还是一位比较有资历的中年民警当先镇定下来,他快步上前,呼喊旁边发愣的同事,三四个人如临大敌地冲上去,把男人压倒在地上戴上手铐。 陆望知和庄随迟了一步,他们在派出所台阶上目睹了这一切,里头一片忙乱,绑人的绑人,拿走人头的拿走人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看了一会确定男人逃脱不了后,两人才从台阶上下来。 “先回去吧,既然他自己进了派出所,这事我们现在暂时就没法管了。”庄随道。 陆望知点了点头:“先不要和薛晚瑜说,这事太诡异了,她要是知道自己做的梦成真了,指不定要吓出病来。” 庄随也同意,两人神情复杂地往因为刚才的事骚动不已的小路口看了一眼,只见看到全过程的小摊档食客都神情各异,有人拿着手机在拍,有人筷子都滚到地上了,现场一片嘈杂,早没有人还记得吃饭的事情。 别说他们,连庄随和陆望知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提着人头走街窜巷去派出所自首? “恐怖片都没有这么拍的。”庄随轻声道,他眉心蹙起,注视着周遭光怪陆离的一切,心底隐约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则路边监控小视频被发到了微博上,因为内容太过惊悚而迅速扩散,很快便上了热搜,等到夜晚相关内容被全部屏蔽,造成的轰动后果已无法挽回。 第37章 梦变了 男人自首的地方是南岗街道派出所, 庄随第二天通过关系了解到一些情况。 此案基本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凶手自首之后全都招了, 人就是他杀的, 死者是他的妻子。因为妻子最近经常夜不归宿,于是他就怀疑妻子有外遇, 在经历了几个星期的争吵后, 他昨天终于忍不住,把妻子给杀了。 “这人估计精神有些不正常,他杀人之后居然出门买了份盒饭回家吃完,然后把头砍下来,放进盒饭的塑料袋里装着, 直接提着出门,全程十分镇定, 看不出来丝毫亲手杀了自己妻子的悲伤。” 陆望知听庄随说完, 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就是一场家庭惨剧,那这跟薛晚瑜的梦只对上了一半。” “对,还有快递柜里的人头。”庄随说, “这会不会是两件事?” 陆望知将水果放到蛋散面前,看着它低头啄食:“基本可以认定薛晚瑜做的是有预知能力的梦, 但预知梦的真实程度因人而异, 梦里出现的未必都是将要发生的事情, 有些情景可能只是梦自己衍生的情节。” 像案件发生的时候, 薛晚瑜实际上并没有前往那条小路, 碰上凶手的是陆望知他们。 蛋散在果盘里挑挑拣拣, 比较生的它都不屑一顾,专门吃烂熟的,吃了几个后庄随担心它的体重会有超标问题,把果盘直接拿走。 台风过后这段时间海城风平浪静的,周淮又跑去领馆门口卖他的符,之前庄随给他牵了霍阳的线,现在他卖符的收入直线上升,偶尔还有些富豪慕名而来,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叶天双同样闲得发慌,陆望知这两天才发现这姑娘其实也有副业,她大学居然读的是编程,工作不忙的时候她会帮灵界做一些app,据她说豆瓣酱app开发初期她也有帮忙。 自从她知道庄随和陆望知可能有情况,她就时不时混在豆瓣酱里刷帖,暗戳戳地看了几篇用代号写的分析文和同人文。现在她把更新都看完了,在直播平台逛了一会没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内容,就支起耳朵听庄随他们说话,边听边打开微博,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 刷了一会后她突然咦了一声。 “老大,你们刚才聊的是什么来着?” 庄随回头见她表情有些奇怪,道:“怎么了?就南岗街道昨天发生的一起杀人案。” “是不是有个男的提着个人头招摇过市?”叶天双没抬头,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对,有什么问题吗?” “老大你看这条微博。”叶天双把手机递了过去,“这个博主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段监控,现在转发都破两万了。” 庄随和陆望知凑上去看,发现那视频大概十多二十秒,应该是路边某个店铺门口的监控,拍到了一个男人边抽烟边拎着一坨黑色的东西,从容镇定地经过店门前。 监控画面有些模糊,但陆望知还是认出来正是昨天那名凶手提着头的情形。 发这段监控的博主还配了段文案:据说这是海城某地?这男的杀了自己妻子,还把头砍下来提着去派出所自首。 下面评论和转发都是一片惊恐,陆望知往下翻了几条,发现热评里有人爆料,说凶手杀完人之后还在尸体旁边镇定地吃了个饭,回评的网友纷纷表示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这东西怎么会流传到网上的?”庄随皱起眉头。 海城提头杀人事件迅速登上热搜,监控视频虽然并不血腥,但不妨碍网友们自行脑补当时的恐怖场面,不一会那条原微博就已经转发五万了。 南岗派出所那边估计一开始并不知道事件已在微博上发酵,反应有些慢,等到临近傍晚才开始删微博。但视频已经被不少网友保存下来了,海城本地的甚至有人发到了朋友圈,视频在各种亲友微群里流传。 薛晚瑜今天晚上有选修课,但因为她最近睡得都不好,上课听了一会便伏倒在桌上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那条小路,还是那个提着头的男人,一模一样的场景。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她惊恐地发现,男人手里那颗人头忽然睁开了眼。 那张脸即使沾满了血污,仍然能看出生前的秀丽,猛睁开的双眼里含着血,用一种哀戚的眼神注视着薛晚瑜,不知是在为自己的死亡哀恸,还是在怜悯闯入梦中的薛晚瑜。 薛晚瑜吓得转头狂奔起来,因为慌不择路,直到撞上硬物她才停下来。 抬头一看,面前是往常梦里都会见到的那个快递柜。 她双腿不听使唤,慢慢走到柜前,正对着的一个柜格咔哒一声打开门。薛晚瑜已经见过很多次这场景了,知道里面会出现一个人头,所以并没有刚才那么惊慌,她定神往柜子里看。 果然,一个被乱发覆盖着面孔的人头端正放在柜中。 薛晚瑜忍不住松了口气,心想这梦差不多要结束了。 她正等着梦醒,忽然不知哪里吹来了一阵风,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伸手拨开面前的刘海,下一秒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退一步。 柜子里的人头还好端端放在那里,但那头干枯的乱发被风吹开,终于露出发丝下掩盖的脸。 薛晚瑜背后发凉,只觉如坠冰窟。 那张脸她认识,是同校的一个女孩。 女孩年轻美丽的面孔此时如同凋零的花朵,空洞的眼睛并没有闭上,正直勾勾地看着薛晚瑜的方向。 …… “……瑜,晚瑜!” 薛晚瑜惊醒过来,她胸膛急速起伏着,转头瞪大眼去看旁边的人。 叫醒她的同学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迟疑着道:“怎、怎么了?” 薛晚瑜这才发现自己还在教室里,这时正好到了课间,附近都有同学在走动,教室里气氛活跃,她左右看了一会,一颗心总算没那么慌乱。 “……没事,做了个噩梦。”她摇了摇头,没有细说。 同学见她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安抚道:“那怪不得,你刚才吓死我了,我刷朋友圈看到一个特别可怕的视频,你醒来还那副样子,哎哟吓得我这小心脏!” 薛晚瑜伸手摁了摁太阳穴,随口问道:“什么视频?” “你不知道吗?离我们学校特别近,据说事发地点就在南岗派出所。”同学说,“有个男的昨天把他老婆给杀了,然后还把头砍了下来,直接拎着就跑去派出所自首,你说可怕不可怕?” 薛晚瑜气息一滞,猛地转头看她,声音有些发抖:“……你、你说什么?” 同学将手机推到她面前:“喏,朋友圈都传遍了,还有监控拍到那人拎着人头走路的场面呢,我要是路人,知道旁边有人提着人头,那不得吓死了,那边还都是饭店呢,简直心理阴影了好吗。” 薛晚瑜目光机械地转到手机屏幕上,盯着那个十来秒的视频,脸色刷白。 同学噗嗤笑了一声:“晚瑜你怎么看着比我还怕。” 薛晚瑜猛地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包,胡乱把笔记本塞进包里。 “哎?晚瑜你要去哪?还有一节课没上呢!” 薛晚瑜含糊地应道:“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她有些步履不稳地出了教学楼,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陆望知接了起来:“你好,我是风水司的陆望知。” 薛晚瑜深吸一口气:“……陆先生,我是薛晚瑜,我……我看到网上有个视频,是、是……” 陆望知看了庄随一眼,张嘴无声地说:“是薛晚瑜。” 庄随点了点头,陆望知又马上出声道:“你看到南岗街道那案子的监控了?” “是的……”薛晚瑜极力保持着镇定,“和我的梦一样,是那个男的没错,陆先生,我该怎么办好?” 陆望知耐心道:“你先别急,我们不是给了你一些驱邪符吗?符纸昨天和今天有没有动静?” 薛晚瑜从兜里摸出她折好的符:“没有,完好无损,什么动静都没有。” “那就行,暂时先不用太担心。”陆望知说,“你发的梦可能是预知梦,它可能预知到未来将发生的事,但这些事不一定和你有关。只要身上的符纸没有动静,那就证明你身边暂时是没有阴邪之物的。” 薛晚瑜不敢走阴暗的小路,选了路灯明亮的大路绕了个圈回租房,听了陆望知的话后她心情多少平复了些,拽紧了驱邪符放回口袋里。 “如果实在害怕的话,就找朋友陪陪你,或者你去朋友家里先住几天。”陆望知最后道,“明天早上你有空吗?我们过去找你,别担心。” 薛晚瑜忙道:“好,明天早上是吗?我都有空的,陆先生你们过来吧。” 挂了电话后薛晚瑜捂着心口长长透了口气,她没注意前面,迎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抱歉……”结果抬头一看,来人正是男友许峰。 许峰一把拽住她的手,因为生气而脸色涨红:“你喊谁明天过来?陆先生?是之前那两个男的?” “疼……”薛晚瑜倒抽一口气,眉心蹙起,“你弄疼我了!” 路灯昏黄的光线温柔地落在她脸上,连那蹙眉的动作似乎都染上了不一样的光泽,薛晚瑜惊慌脆弱的样子在那一瞬间居然美得有些惊心动魄起来。 许峰心口一跳,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抱歉,是我太紧张了,我……我也只是关心你,你最近状态很不对,所以我才……” 薛晚瑜见他双眼通红,果然一副担心的样子,心头微热,情不自禁扑进他怀里。 “许峰……” “怎、怎么了?”许峰吃了一惊,有点笨拙了拍了拍她的后背。 薛晚瑜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我又做噩梦了,我很害怕,你今晚能不能陪陪我?” 许峰眨了眨眼,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几秒后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好……好啊。” 第38章 快递柜 第二天早上。 “老大!”叶天双见庄随已经把她拿过来的文件都签完了, 又急急忙忙把最后一份也递了过去, “还有这份你瞧瞧。” 庄随作为一个领导, 平时没任务的时候, 除了去凤陶居做点心,就是在单位签签文件。 “灵异系统年终大会?今年怎么这么早就下发通知。”他随手拿起文件浏览了一遍, 那是一份关于全国灵异系统年终大会的通知。 “好像因为今年改成11月开了。”叶天双伸手指了指文件上的日期。 庄随哦了一声, 这大会往年都是在12月份举行,主要是对系统内工作不满五年的同志进行的一次考核,由各地正统宗门出题,为的是考察灵异系统内年轻人的能力。 有些人平日表现不突出,考核时又不及格, 那就很可能会被辞退。而有些能力强的,则很可能脱颖而出被上头看中, 考核过后就升调了。 “我们单位今年终于能凑齐三个人参加考核了。”庄随提笔在名单上把陆望知、周淮和叶天双的名字圈了出来。 周淮刚好是工作第五年, 还得参加今年最后一次考核。 “行吧,今年你给我好好准备,往年你仗着有周淮的符, 全程隐蔽起来,最后拿了个零分出来, 我都想当作不认识你了。”庄随拿着笔敲了敲叶天双的额头。 叶天双嘿嘿笑道:“我专注于文职工作, 老大你也知道我灵力差劲, 就只能贴个符念念咒, 我也不想被上面的人看上, 也不指望通过考核就升调, 反正咱们单位就挺好的。” 庄随签完名把文件递给她:“还有别的要签吗?没有我出去一趟。” 叶天双跟着他从办公室里出来,见陆望知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和陆哥出去吗?你们还在关心南岗那案子啊?” “对,我们新近发现了一个女孩,前几天南岗案发之前她就梦见了案发当时的情形,这估计是有些特殊天赋的,毕竟预知梦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技能,搞不好她是做解梦师的好苗子。” 叶天双听了也有些兴趣:“预知梦?和南岗的案子全对上了?” 庄随便简略跟她说了梦境的内容,叶天双听完疑惑地眨了眨眼。 “咦,怎么这个梦还有后半截,是能力还不稳定的原因吗?” 后半段快递柜里放着人头这个比提着人头走街串巷还像恐怖片的情节,庄随和陆望知其实也猜测是薛晚瑜能力不成熟的表现。 “所以我们打算再去看看。”庄随想了想,叮嘱叶天双,“你回头先大致拟个文件,等我们确定了,就把这事往上报吧,解梦师也是国内短缺的人才。” 叶天双应了,拿着文件冲回到座位上。 陆望知一眼看到她今天穿了条配色辣眼的裙子,忍不住出声:“天双,你这裙子……” 鲜黄色配紫色,对比强烈,几乎闪了他的眼。 叶天双眼睛放光地看着他:“好看吗陆哥?你之前说我穿裙子好看,我特意买的,结果老大和周淮根本没发现我跟平时有什么不同,我刚才明明在他跟前站了半天。” 庄随闻言膝盖中了一箭,上下打量她正要发表意见,旁边陆望知疯狂眨眼,庄随瞥到他的表情,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款式还能更好一些,我回头帮你挑挑吧。”陆望知边说边把庄随拉了出去,“我们先出门了。” 叶天双高兴地冲他俩摆手:“谢谢陆哥!” 出来之后庄随忍不住道:“她那裙子颜色是不是哪里有些奇怪?我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但感觉不是很对。” “……”陆望知觉得完全不能指望庄随的审美,这人仗着自己长得拔尖,平时穿衣服很随便,幸亏他不喜欢那种大红大紫的颜色,衣服大都是深色调,这才没出什么错。 “天双她最近网购了一些新衣服和化妆品。” 庄随听得一阵恍然:“谈恋爱了吧。”说着又皱起眉,“她傻乎乎的,别看上什么坏人就大吉大利了。不行,回头我得积极问她一下,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陆望知一怔,有些诧异看着他。 庄随见他眼神不对,偏头笑道:“怎么?” 陆望知摸了摸鼻子:“你这领导……意外的还不错。” “没办法。”庄随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最近搭肩这种行为他越来越顺手了,“叶天双她……你别看她现在就写写材料帮忙贴符,她也不是一开始就灵力这么不挤的,好歹也是姓叶呢,海城灵异这一块姓叶的基本都是亲戚,行动司那个叶一鹏估计也和她有血缘关系。” 陆望知有些惊讶,叶家确实是名气很大的世家,比他们陆家还要厉害:“那她现在?” “天生鬼气重,家里是旁支,父亲一直想在家里出人头地,就想了些歪门邪道,给她和一个死了几百年的老邪鬼结了阴亲。”庄随顿了顿,“但她不愿意,以一身鬼气和灵气把那老邪鬼给劈了,当时是老高和我接的案子,赶到的时候她都快不行了,救回来之后因为自毁根基,虽然因祸得福没了鬼气,但同时灵力也就跟着不行了。” 陆望知听得沉默不语,好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原来这样。” 庄随的声音随风飘来:“她做事这么一根筋,不喜欢的拼着命也不要结这个亲,那要是喜欢上了,对方是好人那还凑合,是坏人不得摔个遍体鳞伤?” “所以没办法啊,领导不好当的。”末了庄随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照旧是陆望知开的车,两人在约定的时间到达逸南大学。 学校里有一间用旧教学楼改造的咖啡厅,到的时候薛晚瑜已经找好了位置等在那里。 陆望知注意到她今天气色不错,脸颊两坨淡红,整个人相当精神,于是有些讶异:“昨晚看了那个视频,我还以为你会睡不好。” 薛晚瑜不好意思道:“开始是挺害怕的,我就喊了我男朋友陪我,有他在我就不怕了。” 陆望知细心地发现薛晚瑜锁骨上有些红痕,于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心中了然。 “那看样子,昨晚也没做噩梦了吧?” 薛晚瑜脸色绯红:“嗯……我睡得很熟,完全没有做噩梦。” 庄随问她:“我昨天给你的符,你有好好带在身上吗?” “带着带着!”薛晚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棉布袋,“我还专门用我自己做的小布袋装着,晚上睡觉就放在枕头底下。” 庄随接过扯开绳结一看,侧过头和陆望知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晚瑜见他们表情不对,犹豫道:“怎么了?” 庄随便倒转布袋将里面的东西轻轻倒在桌上,只见里面折好的符纸竟然已经化成一撮灰。 薛晚瑜脸上红晕顿时消去一些:“这……这是?” “估计有邪祟想要近你身。” 薛晚瑜面露惊慌:“可是,可是我昨晚还有今天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那是因为这道符已经帮你化解了。”庄随说着把小布袋递回给薛晚瑜,“你再折一张符放进去,记得随身带着,别丢了。” 薛晚瑜连忙应下,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昨晚睡觉时虽然没做梦,但我晚上上选修课的时候因为太困睡着了,那时确实有做梦。” “哦?”陆望知抬头看她。 “这次梦到的内容和平时梦见的有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薛晚瑜定了定神,努力回想梦中的细节:“我……看到快递柜里那个人头的脸了。”大概是想起了那张脸,她脸上的红光完全褪去,“那人我认识……” 陆望知和庄随都是一愣:“你认识?” “对,是另一个专业的女孩,叫……”薛晚瑜吞了吞口水,“应该是叫郑小菲。”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一眼,后者脸色凝重起来:“你确定?” “确……确定的,因为她是我们院花。” 陆望知连忙道:“她现在人在哪?能带我们去找她吗?” 薛晚瑜茫然地看看陆望知又看看庄随,眼睛慢慢睁大,掩着嘴不可思议地道:“难道你们是觉得她会……?” 她心口怦怦狂跳,似乎是瞬间觉得压力大增,有点慌乱地摇着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那、那个梦是……” 可南岗街道杀妻案已经和她梦境对应上了,她脑子乱得很,梦境完全成真的恐惧和同学可能会死的惊慌拉扯着她,几秒后才鼓起勇气咬牙道:“……走,我带你们去找她。” 众人付了咖啡钱从店里出来,薛晚瑜在同学的小群里打听到郑小菲的宿舍号,连忙往学生住宿区走去。 到了博学园4号楼下,因为陆望知他们都是男的,所以只有薛晚瑜一个人上去,结果不到一分钟,薛晚瑜就出来了。 “郑小菲她现在不住宿舍。”薛晚瑜说,“她平时在网上做美妆直播,好像是个挺有名的网红,因为影响到舍友休息,前阵子就搬出去和男友一起住了,现在不知道她具体住哪。” 陆望知问道:“有问她舍友要手机号吗?” 薛晚瑜一愣:“我……我刚忘了,我现在就上去再问问。” 她急急忙忙往回跑,结果在宿舍楼大门口碰见郑小菲的一个舍友。 “手机号码?”那女孩有些不耐烦,“给你也行,不过现在估计打不通的,她正准备直播呢。”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一片漆黑,但角落有很多网友在聊天和刷花,屏幕中上部分还有不少送礼物的特效动画。 女孩叫小何,她有些无奈地吐槽:“你说她这人啊,有空直播都没空自己拿快递,还让我帮她去拿。”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陆望知猛地抬头:“拿什么?” 小何没想到旁边有人听她说话,转头看见是两个帅哥,下意识道:“拿快递啊……” “去哪里拿快递?” “就、就是宿舍区门口的快递柜。” 薛晚瑜见小何一脸狐疑地来回看着他们三个,便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都是来找小菲的,要不我们一起去拿快递?回头你把快递给我,我们反正要找小菲的,等下就给她送去。” 小何觉得他们三个奇奇怪怪的,但想到有人帮自己把快递送走,觉得正好,便点头道:“那走吧。” 她一边走一边还在看手机,庄随留意到她用的是一个挺常见的直播app,便掏出手机下载了,完了打开来问她要了郑小菲的直播房间号。 郑小菲这个号有几百万粉丝,现在有很多人聚在直播间里,弹幕都在问小菲什么时候来,怎么画面是黑的。 庄随和陆望知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多时走到宿舍区门口,果然有一排快递柜放在那里。 薛晚瑜猛地停住脚步,眼里溢满了恐惧:“跟……跟我梦里的好像是同一个……” 小何上前在屏幕上输入取件码,啪嗒一声位于右手边的一个柜门打开。 庄随手机里的画面忽然亮了一些。 “这是什么?”小何半蹲下身探头往柜里看。 “等等……”陆望知想拉住她已经来不及了,小何乍一眼看清柜里的东西便尖叫着往后跌坐在地:“头……头,有个头在里面!” 庄随手机公放也跟着响起了同样的尖叫声。 画面不再是一片漆黑,镜头竖放着,好像放在一个狭窄的空间深处,外头有光线射进来,微微照亮了镜头前的一片区域。 那里侧放着一个人头,头发参差不齐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双眼圆瞪,正直直看着镜头里的所有观众。 第39章 盯着他 ——这是什么?吓人游戏吗? ——小菲今天是准备转行做惊吓直播主了? ——这效果挺好的啊, 感觉以后能教大家化化万圣节吓人的妆容了。 直播间里弹幕还在刷刷往上飘, 礼物的彩色特效炸在郑小菲的脸上, 盯着庄随手机看的薛晚瑜终于站不住, 呜咽着喃喃自语:“真的……是真的……” 陆望知果断冲到快递柜前,啪的一声把敞开的柜门关上。他掏出手机:“报警吧, 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人把这个直播间先关了。” 因为他这一套操作, 直播间里的画面又瞬间黑了,弹幕里都在问怎么回事。 渐渐地似乎有观众意识到了什么,弹幕里突然冒出一条问: ——那不会是真的人头吧? 然后隔了几条又有人说: ——我觉得那不像是化妆,太吓人了…… ——你们注意到了吗?刚刚有人探头往里看了看,是个女生的脸! ——我还听见有人在尖叫呢, 是不是还有个男的说要报警…… 庄随看弹幕看得有些眼花,他抬头去看陆望知, 后者已经拨通了报警电话, 然而还没等陆望知说话,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神色各异的四人都被那声音吸引, 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一辆警车在门口停下,不远处有好些住校的学生被这边的骚动惊扰, 从宿舍阳台探头出来张望。 车门一开, 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下来, 瞧见聚在快递柜前的陆望知等人, 喝道:“哎, 你们几个是谁?” 最后一个下车的人正在接电话:“博学园门口快递柜, 行了我们到了,现在马上就开柜看看。” 他边说边单手分开前头出来的同事,挂电话时一抬头,咦了一声:“庄主任?陆科?” 庄随他们一看,来的还是个熟人。 小宋小跑着过来:“你们两位怎么也在这?”他左右一瞧,地上坐着个年轻女孩,旁边半蹲着另一个,都一副神情惊惧的模样,“怎么回事呢这都?” 庄随听到他刚才下车时说的话,不答反问:“你们是不是来开这个快递柜的?” 小宋表情顿时收住,眼神折射出狐疑的亮光:“庄主任你怎么知道?” “我们也是来开快递柜的。”庄随开门见山,指了指薛晚瑜,“这女孩做了一个梦,梦见快递柜里放着人头,我们觉得这梦可能有些问题,就过来看看。” 小宋嘴张得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这么巧?我们是……”他顿了顿,接着说的时候模糊了一些细节,“我们是接到消息说这快递柜里藏着人头,所以才紧急出警。” 陆望知的报警电话还没打完呢,警察就赶到了,来的还不是辖区派出所民警,而是市里刑侦大队的人,这就耐人寻味了。 “你们要找的是不是一个叫郑小菲的女孩?” 小宋又吃了一惊:“你又知道了?” 庄随知道小宋有保密的要求所以没详细说,于是也不细问,他见有几个警察已经走到快递柜前,便出声提示:“我建议你们现在最好不要打开柜门。” 小宋一愣:“为什么?” 庄随把手机递给他看:“柜子我们刚才打开了,已经吓懵了两个姑娘。” “这啥?”小宋盯着那漆黑的屏幕和哗啦啦狂刷的弹幕,“直播?” “这是郑小菲的直播间。”庄随指着快递柜,“柜子里放着一个她直播用的手机,镜头就对着她的头,刚才我们打开柜子的时候,直播间的画面能看见她的脸,估计已经有十几万观众看到了。” 小宋:“……” “你们如果不想继续直播这种血腥镜头的话,建议还是先找人联系直播平台关了直播间,再去开柜门。” 小宋一听这情况头都大了,忙去联系处理,打了一通电话找人之后,直播间在十分钟后被平台关闭。 警察这才上去开柜门:“找到了,在这!” 郑小菲的头被小心翼翼地从快递柜里拿出来,陆望知远远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 “你看到她的头发了吗?”他轻声问庄随。 “看到了。”庄随眼睛微微眯起,“和南岗派出所那案子有些像。” 等警察把放在深处的手机也取出来装进物证袋,小宋回头逐一看向庄随他们,无奈道:“看来得麻烦各位跟我们走一趟了。” 庄随和陆望知没有意见,和薛晚瑜她们一起坐进新调过来的一辆警车。 庄随坐在副驾驶上,陆望知陪着两个女生坐后面,他偏头透过车窗看向倒后镜,快递柜逐渐消失在校园层叠的大树之间,他感到薛晚瑜在不住抖动,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问前排的庄随要了两张清心符。 两道微光自符中飘出散在小何和薛晚瑜身上,女孩们愣了愣,发觉慌乱难定的心多少镇静下来。 “谢谢……”薛晚瑜小声道。 她感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看了,上面是陆望知发来的信息,让她笔录时只说快递柜那部分,先不要提南岗提头的事情。 薛晚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现在她对陆望知十分信任,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警局之后,四人分开做了笔录,陆望知出来的时候见庄随已经站在外面了,正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说话。 “知……咳!陆科,过来一下。”庄随冲他招手。 陆望知走了过去,听见庄随跟那中年男人介绍说:“这是从行动司调来我们单位的陆科。” 那人有些瘦削,但精神头不错,目光如鹰隼扫过陆望知,笑道:“我知道,听说市里表扬了你们,你们单位现在不错啊。” 庄随又跟陆望知介绍这人的身份,原来这人是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大名袁威锋,是小宋的上司,也是这次案子的主要负责人。 袁威锋拍拍庄随的肩膀:“行了,你们先坐一会,等最后那个女孩出来你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我还得进去开个小会。” 袁威锋离开后,陆望知和庄随在角落的一排长凳坐下。陆望知发现小何也出来了,不知从哪拿了罐咖啡,缩在不远处闷不吭声地喝着。 “怎么样?”陆望知偏头问。 “老袁嘴巴很紧的,我们顶多只算个第一发现人,这案子除非是以我们单位的名义往上打申请协同调查,不然他不会透风给我的。”庄随往后靠了靠,伸展了一下双手。 小宋说他们是接到了消息才出的警,是谁告诉他们消息的呢? 庄随收回手从兜里掏出手机:“不过我刚刚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扣着一个人,他们叫他孙卫宁,我偷偷拍了张照片,刚才问了小何,她说这个是郑小菲的男朋友。” 陆望知凑过去一看,只见照片上的男人大约二十岁左右,长得算是帅气,看着装应该是挺讲究的一个人,然而双眼通红,神情呆滞,给人一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陆望知盯着照片看了一会,皱起眉头:“你说这人的神态表情,是不是有些眼熟?” 庄随伸手过去在屏幕上划了一划:“像我们前天狂追了一条街的那个凶手。” 屏幕上出现了南岗街道杀妻案凶手的照片,应该是在派出所里照的,这两个人相貌衣着天差地别,然而脸色阴沉,眼神里都带着刀子,仿佛想要毁掉什么一样,精神看起来并不正常。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男朋友啊。”庄随若有所思,“你说杀死郑小菲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孙卫宁?如果真是他的话,那这次的案子和南岗的就很像了。” 陆望知点了点头,轻声道:“薛晚瑜。” 现在从郑小菲的死可以确认,薛晚瑜的梦的确是预知梦。 梦里会出现这两起案子是不是偶然?现在梦境成真,薛晚瑜还会不会发新的梦? 庄随轻轻呼出一口气。 “明天我让叶天双把薛晚瑜的事情报上去,有预知能力的梦呢,这可不是个普通能力。” “能不能申请协查?”陆望知说,“我觉得这两起案子不是那么简单,怕是有鬼魅邪祟在作怪。” 那天截住那个提着头的男人时他就觉察出不对劲了,今天这种感觉更甚。 “应该可以。”庄随说,“薛晚瑜是我们发现的,只要上面足够重视就行。” 说着他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叹:“不过星环那案子才刚过去多久,嗯?咱们这业务是不是扩张得有些太快了?” 陆望知抬头看着庄随,淡定道:“那要不薛晚瑜的案子就让给行动司?让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术业有专攻,我们风水司专心搞风水就是。” 庄随顿时就不干了:“不让,让什么让!” 陆望知嘴角微微抿出一点弧度,忍不住好奇道:“我一直觉得奇怪,你对行动司意见好像挺大的啊?” 庄随哼了一声:“也没什么,就是叶天双那傻瓜不是把她结阴亲的死鬼老公给劈了吗,当时她家里人报了案,行动司觉得这就是家庭纠纷的小事情,转到我们单位来了,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天时间,我和老高赶到的时候差点没救回来人。” 陆望知没想到是这样,听得愣了好一会。 “反正薛晚瑜也不是没去过行动司求助,是他们先把人给敷衍走的。”庄随想想就来劲,赶紧低头给叶天双发微信,叮嘱她明天写好一二三四五六七,务必把协同调查的申请给搞下来。 陆望知偷偷打量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他一直忽略掉的问题,风水司在他来之前就那么几个人一只鸟一个小鬼。 老高年纪上去了,腿脚不灵便,很久不去跑前线了;周淮伤了根基,现在只能画画符;叶天双更加不要说了,灵力自己拼着命耗没了。 庄随是怎么想的,一个领导,领着一堆老弱残兵? 能这么苟着也是够神奇的了,他是压根没想着风水司能出人头地吧。 可是为什么呢?他是不打算往上升了吗?总不能就图着一辈子在风水司干到底吧。 陆望知想得出神,一时没想起来收回视线,庄随发完微信抬头看见,眯起眼笑道:“你怎么盯着我看?” 陆望知猛地回神,这下再收回视线就显得欲盖弥彰了,只得道:“我这是眼神放空认真思考案件,焦点就没在你脸上。” 庄随也没拆穿他,心想你也不只是现在盯了,都盯好些天了。 他脸上能有什么?又没长花。 庄随仔细琢磨起原因,忽然想起刚才说的话题,灵光一闪悟到了什么,诚恳地看着陆望知:“我知道了!” 陆望知见他一脸认真,心里不由跳快了几拍:“知道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对行动司意见这么大吗?”庄随俨然一副抓住了重点的表情,“别担心,虽然你以前在行动司待过,但我对你绝对没有偏见!行动司不好那是它领导不靠谱,跟你没什么关系。” “……”陆望知一时哑口无言。 庄随见他不说话,猜想自己肯定是说中了,顿时长舒一口气:“我就说你为什么最近老偷偷盯着我看。” 陆望知好不容心跳压下去一些,这下嘴都打瓢了:“……我,我什么时候老盯着你看了?” 庄随奇了:“不是最近天天都这样吗?” 陆望知矢口否认:“没有!” 庄随瞄着他火速红起来的耳尖,心中了然:“行了,就为着行动司这点破事,至于吗?你来了以后我们单位可算是在领导面前长脸了,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为行动司生你的气。” 第40章 大礼包 “喜欢你都来不及”这几个字入耳, 陆望知觉得耳膜都跟着心跳震起来。 不过庄随这话肯定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因为这货下一秒又拍着他肩膀道:“市里的领导应该也挺喜欢你的, 似乎还考虑让你升调回行动司或者安全司, 我可没答应,这么快想在我这抢人, 他们倒是想得美。” 陆望知:“你是作为领导不想放我走, 还是你自己不想我走?” 庄随一时没听懂:“什么领导不领导?升调按你的实力来说我觉得完全没问题的,但回行动司嘛那就算了。” 陆望知眯眼瞪他,心想这人倒是装得滴水不漏。 旁边房间门恰好在这时打开,薛晚瑜走了出来。 她是最后一个做完笔录的,小宋也知道庄随他们经常接触各种神神怪怪的事情, 但陪着薛晚瑜出来时,这小年轻依然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太神奇了, 薛小姐居然梦见快递柜里藏着人头, 而且还能在梦里看见死者的脸。” 陆望知只得暂时把一脑门官司抛到一边,跟着庄随走过去道:“我们部门就是这样的,做点奇怪的梦也不算什么。” “那倒是, 要不是我们知道凶手是谁,都快要怀疑你们了。”小宋笑道, “行了, 就是例行做个笔录, 现在可以回去了, 有事我会再通知你们的。” 四人便告别小宋从刑侦大队出来, 大门内的灯很亮, 将他们的影子远远往台阶下扯去,因为小何还在一旁,陆望知边走边轻声问薛晚瑜:“梦只说了后半截对吗?” “嗯。”薛晚瑜点了点头,点了一会后陆望知发现她其实是在发抖,只是下巴一颠一颠的看起来像是在点头罢了。 “你觉得冷?”他微愣了一下,旁边庄随反应不慢,拿出一张驱寒符念咒,伸手往薛晚瑜背上轻轻一拍。 “行了,没事,一会就不冷……” 庄随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余光瞥见一条黑影闪过,来人用力拍开了他的手,一把将薛晚瑜拉了过去。 薛晚瑜迎头撞进那人怀里,懵了一下抬头:“许峰?” 许峰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刑侦大队门口的,他护着薛晚瑜,戒备地盯着庄随:“你碰她干什么?” 庄随的手还半举着,闻言张开五指一摊手,满脸无辜的表情。 “你误会了。”薛晚瑜忙转换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许峰面对薛晚瑜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拐弯:“有人看见你在学校宿舍区门口被警察带走了,我打你电话你也不听,我就跑去问门口的警察,他们跟我说是刑侦大队在办案,我就在地图上搜了地址过来。” 陆望知在旁边看着他们,突然道:“既然你男友来了,就让他先陪你回去吧,有他在你也不用太害怕,小何我们送回去就行了。” 许峰瞪了陆望知一眼,眼里掺杂着颇为明显的敌意,他揽着薛晚瑜的肩膀,不容置喙地揽着她离开:“走,你和我回去。” “哎……”薛晚瑜自然拗不过他,勉强回头冲陆望知他们招招手,“那陆先生庄先生,我们先走了。” 等走出去一段路,薛晚瑜嗔怪地锤了锤许峰的胸膛:“你怎么对别人敌意这么重?” “你……我……” “嗯?”薛晚瑜没太听清,扭头看向男友,却见对方赤红着眼睛,也不知在看哪里,表情扭曲,眼神空洞,嘴里念念有词。 “你是我的……” 薛晚瑜这次终于听清他在说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在念叨什么呢?” 许峰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他那副古怪的表情瞬间不见,转头看薛晚瑜时一脸深情:“什么?你是不是在刑侦大队里吓着了,手怎么这么冰?” 薛晚瑜怀疑自己刚才眼花了,眨着眼睛,好几秒后才哑声道:“没……只是空调有些太大。”她忍不住仔细去看许峰的脸,确认真的没有丝毫不对的地方,这才压下心中疑虑。 可没几秒,正当她按着心口跟自己说别一惊一乍的时候,许峰那有些含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是关起来比较好……藏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谁都别想抢她走…… 薛晚瑜猛地抬眼,却见许峰闭着嘴,正一脸关心地看着她,似乎刚刚并没有在说话。 “怎么了?不舒服?” “没……”薛晚瑜摇头,勉强定神。 一定是今天的事情太吓人了。她想。不然怎么会出现幻听呢? ** 第二天早上,叶天双到单位的时候,庄随和陆望知已经等在那里了,连高汉山也捧着杯茶坐在一边。 “九点十五分,你今天来得有些晚了……”庄随看了眼手机,冷不防旁边高汉山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茶。 “咳咳咳,天双你今天这是往自己脸上画符啊?” 庄随和陆望知都抬头看去,一看叶天双那张脸,都是哑口无言。 叶天双目光逐一落在他们三个脸上,心里明白了什么,但仍试图挣扎:“化得不好吗?” 庄随从她桌上翻出一份风水司办公规章制度,铿锵有力地念道:“第三章第十款第五条:单位全体成员仪容仪表应干净、整洁、大方、得体,严禁浓妆艳抹。” 叶天双眨了眨眼:“……我第一次弄。”她求救似的看向陆望知,后者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只得含蓄道:“你从哪学的?老师的水平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天双彻底蔫了,“我跟着网上美妆博主的步骤弄的。” 她往座位上一坐,掏出小镜子看了看,眉毛粗细不一,鼻影打多了鼻子两边一坨明显的暗沉,眼睫毛胡乱往奇妙的方向窜,眼线还有些晕花,连她自己都有些吓到了。 “我出门的时候瞧着还觉得挺好的……”她弱弱出声。 庄随靠在旁边瞥她一眼。 “约会啊?” “嗯……” 庄随又继续问:“什么样的人?” 叶天双偏头看他,闷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八字没一撇呢,我现在只能算是网友见面,而且其实他不错的。” 庄随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担心了?这是组织在关心底下的同志。” 叶天双不理他了,打开电脑,开始啪啪啪地敲字,众人定睛一看,还是庄随指定让她写的那份关于薛晚瑜的报告。 “咳!”庄随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报告写完了记得协同申请也写上。” 叶天双从左边往后偏了偏头:“逸南大学那案子你们谁给我详细说说。” “我来吧。” 陆望知和庄随同时出声,对视了一眼,各从边上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高汉山说要先去跟市里通通气,便捧着杯子走了。有庄随和陆望知的协助,叶天双的报告写得很快,然而写着写着她就皱起眉,电脑屏幕上的光标一闪闪,停在直播间情况的说明上。 “怎么不继续写?” 叶天双摇了摇头,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庄总,你们说的直播间……我好像昨晚也在里面。” 陆望知和庄随都是一愣:“你昨晚有看那个直播?” “嗯……小菲的直播间对吧。”叶天双从手机里翻出一段视频,“这个网红挺有名的,经常做美妆教程,我最近不是想学吗,昨晚就想蹲她的直播,所以事先设好了录屏,想把内容给录下来自己回头慢慢学。” 视频开始播放,果然是当时庄随他们看到的那个直播间,开始是一段黑屏,随后看到小菲的头,然后不久画面又黑了下去。 “有些弹幕说像真的人头,我不大肯定,原来是真的啊?”叶天双抖了抖肩膀,“谁搞的这个直播,恶意这么大??” “现在还不清楚。”庄随拿笔敲了敲她的手,“继续写吧,你看你都关注的什么美妆博主,化妆没学成,看了个人头。” 叶天双挡开了他的笔:“等等老大,我还没说完呢。”她低头钻到桌子底下,不一会扒拉了一个箱子出来。 “之前小菲她搞抽奖回馈粉丝,我抽中了她的大礼包,这是昨天刚收到的快递,我都还没拆。” 庄随和陆望知顿时神情一凛:“她给你寄的?” “对啊,要不我们现在拆了看看有什么?你们说里面会不会有线索?” 陆望知说:“我来拆吧。”他掏出自己随身带的匕首,尖端一划,三两下把快递盒拆开,里面还有一层泡泡纸,完全拆开之后是一堆瓶瓶罐罐和各种工具。 “好像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陆望知把它们拿出来摆在桌上,林林种种的居然有几十样,他伸手逐一碰触,用灵力查探过后没什么发现。 “这是什么?唇膏吗?”庄随好奇地拿起一根棒状物。 陆望知凑过头去瞧了一眼:“不是吧,没有这种颜色的唇膏,应该是那个粉底什么东西。” 叶天双兴致勃勃:“我知道,是粉底棒!” “那这个呢?” “……好像也是涂脸上的。” 叶天双举手:“是遮瑕!” “这个又是?” “……还是脸上用的吧?” 叶天双:“呃……这个我得想想,应该是定妆用的?” 庄随一连问了十几个,最后三个人都糊涂起来。 “怪不得你化妆化得这么奇怪。”庄随算是彻底明白了,“你还是先去卸个妆吧。” 陆望知也在忍笑:“我晚点请人教你怎么化。” 叶天双于是兴高采烈去卸妆了,回来看见庄随在把玩着一顶栗色短假发。 “嗯?大礼包里面还有假发吗?” “有几顶呢,颜色各异长短不一。”庄随把假发堆放在桌角,示意她赶紧把报告和申请写完,“中午之前争取把东西报上去,下午再来想化妆和约会的事,知道吗?” “行。”叶天双撸起袖子开始干活,果然在中午把材料都写完了,提交键一按,她就舒展四肢,起身准备去吃个午饭。 起来的时候椅子被她带得往旁边滑动,撞在桌边,将放在那里的快递盒撞到地上。 “嗯?怎么还有一个假发。” 叶天双捡起快递盒时发现里面有块隔板松开了,隔板下面还卡着一顶黑长直假发,便伸手把它取了出来。 那顶假发做工还算不错,摸起来手感柔顺,发面黑得发亮,叶天双看了几眼觉得挺好看的,拿起来往头上试戴了一下,倒也大小合适。正想摘下来时却不知哪里勾住了,扯得她头皮生痛:“嘶——” 她解了半天才把假发解下来,把它往假发堆里一扔,揉了揉扯痛了的头皮,打了个哈欠拿起手机就往外走去。 等她离开之后,刚才那顶假发却突然抖动起来,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分叉,表面的光泽急速褪去,泯然在一众假发之间。 第41章 男朋友 过了两天, 报告和协同调查申请的批复才下来, 庄随和陆望知拿着文件进了刑侦大队。 袁威锋自然也收到了通知, 领他们进办公室的时候脸上透出几分不解:“逸南大学这案子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 你们就是为了那个做梦的女孩要介入这个?” 庄随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能让我们先看看案卷吗?” “看吧, 就面前那些, 我猜到你们会过来,早放这里等着了。”袁威锋指了指面前的案卷夹。 庄随便打开来快速浏览,边看边把一些比较重要的部分递给陆望知,等他们大致看完后,袁威锋注意到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不由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凶手是死者的男友孙卫宁, 他杀完人之后把头割下来了, 还自己跑到刑侦大队来自首。”庄随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面,一条条说出本案的一些显着特征。 “没错。”袁威锋说,“当日要不是他自首交代, 我们也不会派人去逸南大学开快递柜,不过当时有保密要求, 小宋他就没跟你们细说。” 庄随合上案卷, 狡黠地笑了笑:“巧了, 其实那天我们也有些细节没跟你们说。” “啊?” 庄随看了看陆望知, 后者往前挪了挪, 吸引住袁威锋的目光:“袁队, 那个叫薛晚瑜的女孩,其实她不止梦见了快递柜里的人头。”陆望知顿了顿,接着道,“你知道前几天南岗也发生了一起砍头的案子吗?” 袁威锋皱眉回想了一下:“我知道,不过因为案情清晰,所以直接由南岗派出所办案,没有转到我们这边来,怎么了?” 陆望知轻轻呼出一口气:“薛晚瑜她在事前也梦见了南岗的案子。” 袁威锋瞪大眼。 “袁队,我们本来还不确认,但现在看到逸南大学的案卷,这两起案子实在有太多相似的地方,现在加上薛晚瑜她的梦,我和庄……庄主任怀疑这两起案子有关联。” 袁威锋眯起眼睛,他眸光锐利,也更显深沉,好一会后他才拿起电话接了内线:“小宋,打个电话去南岗派出所,请他们把8.16凶案的资料扫描一份发过来。” 资料送进来之后,袁威锋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挤出一个川字:“确实有很多相似的点。” 同样的亲密之人作案,手段同样凶残,还都是凶手自首。 “但不足以证明这是系列案。”袁威锋指出了重点,“因为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社会阶层也不一样,说不定只是第二个凶手通过新闻知道了第一起案子,就模仿了一下,而且你们看啊,一个凶手提着头自首,另一个凶手把头放进快递柜里,这其实有很大差别。” 陆望知眼中微微有些亮光:“袁队,我们的想法和你的不一样,你看我俩平时都是干什么的?” 袁威锋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你们该不会是觉得跟灵异事件有关吧?” 庄随点了点头:“我们能见一见这两个凶手吗?他们现在精神状态怎么样?” “南岗那边的不知道,但逸南大学的那位状态很奇怪,专家觉得他精神应该有些问题。” 庄随道:“这就是我们想见见他们的原因,不需要面对面审问,就看一眼就行了。” 袁威锋蹙眉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小宋喊了进来:“行吧,如果真是你们想的那样,让你们见凶手确认一下也好,小宋会带你们去看守所的。” 三人随即从刑侦大队出来驱车前往看守所,郑小菲那男友孙卫宁就羁押在这里,看守员领他出来的时候他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明明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瞧着却像三四十岁的样子,神色颓败苍白,身形居然也消瘦了一圈。 孙卫宁嘴唇一直上下微微合动,陆望知和庄随仔细听了一会,才听清他一直念叨着“她是我的”这几个字。 “关进来之后就这样了。”小宋在旁边说,“整天念着这句话,疯疯癫癫的。” 庄随盯着孙卫宁看了一会,没说什么,转头就招呼陆望知和小宋出去。 “哎……庄主任?这就看完了?” “不用看了。”庄随说,“神思不属,精气几乎被抽了个精光,能正常才有鬼。” 小宋连忙请教:“这里头有什么说法吗?” 庄随叹了口气:“能有什么说法,就是撸多了,阳气不聚,年纪轻轻的身体被掏空了而已。” 小宋没料到是这种原因,脸颊飞起一片红,口中讷讷:“这……撸多了就这样?” “你这么惊慌干什么?”庄随瞥他一眼,“我又没有说你。” 陆望知忍不住插嘴道:“别听他的,这人估计是被魅鬼一类的东西缠上了,所以才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小宋起了一身鸡皮:“……那东西还在吗?孙卫宁杀了他女友,难道就是被那东西影响了?” “他现在精气不继,会衰老得很快,能活着也是命不久矣,就算有邪祟也早就跑了。”陆望知回头远远看了孙卫宁一眼,“不过无妨,既然知道有东西在作祟,那就好办多了,小宋,麻烦你帮忙了解一下南岗那凶手现在的情况,看看是不是和这孙卫宁差不多。” 三人从看守所出来,小宋回刑侦大队帮忙打听南岗命案凶手的现况去了,陆望知和庄随则开车回风水司,打算再仔细看看从刑侦大队拿来的案件材料。 “早两天在刑侦大队远远看到孙卫宁的时候,他虽然神情不对,但远不到今天这个状态,确实有些像是魅鬼所为。这类东西擅长化作美女魅惑男子,以吸人阳气精血为食,久了令人形销骨立,精气不继而亡,但我看案卷上写,南岗的凶手早些年确实经常出去鬼混,但最近和老婆赌咒发誓,已经和那些旧相好断了联系。孙卫宁因为长得还不错,之前在异性里也挺吃得开,不过追到郑小菲之后就变成新好男人,整天围着她打转了。”庄随低头飞快翻看着材料。 陆望知眼睛虽看着路开车,但一直在听他说话,闻言道:“南岗的死者杨悦还有郑小菲生前都挺漂亮的,薛晚瑜说这个郑小菲还是院花,但我之前看案卷的时候发现,这两位半年前的照片其实远没现在这么好看。” 庄随摸着下巴想了想:“那这孽障十有八九附在人家女孩子身上了,但也太狠了些,借人身体吸干人家男友之后,还把女孩给害了。” 陆望知想了想:“破坏死者尸体砍下头部这一点十分有仪式感,又很像是泄愤,这魅鬼怕是带着怨气的,既然她两次下手都这么干,那多半不是偶然。” “我拜托袁队排查一下近年有没有相似案例吧,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庄随正说着,旁边陆望知的手机响了起来。 陆望知拿起一看,是薛晚瑜的来电。 他懒得接车载蓝牙了,随手往旁边一递:“薛晚瑜的电话,你帮我接了吧。” 庄随拿过来接了:“喂,我是庄随。” “……” 那边薛晚瑜将手机拿到面前看了看,确认自己没打错:“……庄先生?” “对是我,陆科他正忙呢,我帮他接电话了。” “哦——就是那个,庄先生,有个事我想问你们一下……” 原来薛晚瑜刚才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民政司工作人员,说是庄随把她的情况报上去了,最近会有人专门给她进行能力测定和必要的辅导培训,薛晚瑜不确定这事的真实性,就干脆给陆望知打了个电话。 “庄先生,那个人说我做的是预知梦,说这个能力很稀有,这是真的吗?” “真的。”庄随说,“具体能力水平如何之后还得测定,现在首要的是给你上些培训课,毕竟你现在没有能力自保,可能会被不怀好意的恶鬼凶灵盯上。” 薛晚瑜想起了什么:“啊,那之前你给我的符用掉了一张,是不是那些东西已经盯上我了?” “没错,你总不能一辈子靠着符纸保命,碰上厉鬼的时候,再好的符也未必能救你。” “我知道了,我之后就回电话给民政司。”薛晚瑜连声答应,说着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发颤∶“还有一件事……” 庄随听出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就是我男……” “小瑜!” 薛晚瑜骤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差点惊得抖落手机。她猛地回头看去,发现男友许峰正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飞快挂掉了电话,勉强笑了笑∶“你买完东西了?” “嗯。”许峰将买的一杯奶茶递给她,“在跟谁打电话?” 薛晚瑜见他似乎没发现自己和庄随他们联系,便撒了个谎∶“……明天有个小组课堂展示还没做完,组员催我回去做呢。” 许峰不置可否,殷勤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做?” “不用不用。”薛晚瑜连忙摇头,“有些细节大家想一起讨论来着。” 许峰的眼神瞬间有些微变化∶“在哪里讨论,你等下还要出去?” 薛晚瑜睨着他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心惊∶“不出去,就在网上拉个群聊开语音讨论。” 许峰点了点头∶“那我现在送你回去吧。” 薛晚瑜怕刺激到他,不敢拒绝,有意和许峰隔开一条手臂的距离,当先往教师住宿区走去。 她没有再去看许峰的脸,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勉强和对方走完这段路。到了楼下她就立即道:“那我先上去了。” 许峰没说什么,薛晚瑜便匆匆走进楼道里,走到楼梯拐角时她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男友,许峰大概是发现她在看,阴沉难测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来。 薛晚瑜吓了一跳,快步上楼进了自己的房子关上门。确认门锁都锁上之后,她走到窗户边悄悄往下看,许峰居然还站在原地,不时看着楼道不时抬头往她房间窗户这边看过来。 薛晚瑜怕被他看见,不敢看太久,她拿出手机再次拨通陆望知的电话,也不知怎么的没有接通,等到手机里传来忙音她才放下。 一条新的微信提示就在这时跳了出来,薛晚瑜看见后瞪大眼,要不是及时捂住嘴,差点惊呼出声。 【许峰】:小瑜你骗我,根本没有什么课堂展示吧 【许峰】:你为什么骗我?是不是那两个男人唆摆你的? 【许峰】:我看到你给那个姓陆的打电话了,你为什么还留着他们的电话? 薛晚瑜急忙侧头往窗外看去,站在楼下的许峰已经不见了,但她非但不觉得放心,反而脸上一片煞白。 她猛地转头盯着房间门,一手捏着手机,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她屏着呼吸尽量不出声地移动到门边,把符纸贴在门上才敢蹲下身贴着地往门外看。 那只有一厘米高的缝隙外,正停着一双男性休闲鞋。 薛晚瑜差点没忍住出声,她猛地直起身退回房间里,从背包中翻出庄随给她的所有符纸,她把它们都拽在手里捏紧,缩到离门口最远的位置。 她再次拨打陆望知的手机,窗户外的人声车声有些远,衬得房间里一片死寂。嘟嘟的电话声响了五下后,那边终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小瑜?” 薛晚瑜心跳得很快,她捂着嘴不敢大声说话,但惊惧使得她几近破音:“陆先生!我、我男友他……他变得好奇怪。” 第42章 来晚了 陆望知微愣:“怎么个奇怪法?” “他……他这两天总是在我楼下徘徊, 还, 还会突然站在我家门外……” 薛晚瑜死死盯着房间门, 勉强把话说清楚。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她就想和庄随说的了, 只是当时许峰突然出现,她就没敢当着他面继续说。 前几天她见许峰虽然表现有些过激, 但确实是真心实意在担心她, 不想让她和庄随他们联系也是因为怕她上当受骗,她也就没太在意。 但这两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许峰的行为开始变本加厉。 他天天都来接她上下学,送她到家之后也不离开,就站在楼下往她房间这边的窗户看, 有时一站就是一个小时。就算离开也未必是真的离开,薛晚瑜隐约觉得房门外有人, 但她的房门是没有猫眼的, 只能从底下门缝往外看,她本来还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结果昨天往下一看, 外面居然真的站着一个人。 那鞋子她实在太熟悉了,那是许峰过生日的时候她给他买的新鞋。 “我还……我还老听见他在嘀咕些很可怕的话。” “很可怕的话?” “对。”薛晚瑜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说。” 她越是急, 陆望知便知道自己越是得表现镇定, 他打开手机的免提, 让庄随也一起听:“小瑜, 我们给你的符还有吗?” 薛晚瑜听见他语声平稳, 声音里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不由的也跟着镇定了一些:“有的,还有几张。” “那就不要怕,慢慢说,别慌,我们现在就过去找你。”陆望知和庄随刚从车库出来,本来还想回单位的,现在直接又调头往车库走,准备开车去逸南大学。 “好、好……”薛晚瑜定了定神,符纸就被她死死拽在手里。她理了理思路,又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其实……没看见他开口说话,但就是、就是会听见他的声音。” 陆望知和庄随听得一头雾水:“那他到底说话了还是没说?” “我,我不确定……”薛晚瑜自己也找不着北,“他有时其实有开口和我说话的,说的也是很正常的内容,但有时我却会另外听见他的声音,像是……像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有时很清晰有时又很模糊。” 庄随眉峰轻挑:“他心通吗?” 薛晚瑜有些茫然:“什么是他心通?” 陆望知看了庄随一眼:“是佛教里的一种神通技法,知晓世间生物心中所思所想的一种超凡能力。” 薛晚瑜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我听见了许峰他心里的想法?” “现在还不能确定,毕竟这是佛教里的说法,我们一般都说这是读心术。”陆望知说,“其他人你能听到吗?” “听不到的,只能听见许峰。” 陆望知和庄随都觉得有些神奇:“那你都听到什么了?” “要不是听见他说的那些话,我现在还不至于这么怕。”薛晚瑜深深呼吸,开始回想这两天断断续续听见的那些奇怪的话。 第一次听见其实是去刑侦大队做笔录那一晚,但当时她没在意。 后来她真正意识到有问题,是和几个熟人聚会的时候,当时正好碰上工商院的人在隔壁聚餐。吃了一会隔壁有人过来打招呼,对方好不容易走了之后,她发现许峰的脸色十分不好。 然后在好几个朋友讨论郑小菲那案子的嗡嗡说话声里,她突然听见许峰在旁边断断续续地说:“工商院的傻逼……明知道小瑜有男友,还扬言说要追她,当我是死人吗?……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过来撩酒喝……” 薛晚瑜有些吃惊地转头看向男友,她从不知道工商院有人要追她的事情。然而许峰正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并没有开口,她往周围一看,大家都在说话,似乎没有谁注意到许峰说了什么。 薛晚瑜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结果许峰的声音时不时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越说越离谱。 “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怀疑我要背叛他。”薛晚瑜小声说,“一会说我和你们联系是看上你们两位了,一会又说要把我关起来,这样我就不会被你们骗走,说到后来,他还说要砍断我的腿,我残废了就只有他会看得上我……” “然后他就坚持要接送我上下学,在楼下看看也就算了,但在我门外一声不吭站着是怎么回事?我以前都没觉得他控制欲这么强的……” 话还没说完,屋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两声像是两下铁棒敲中薛晚瑜的心脏,她吓得噤声,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他刚刚敲门了,怎么办?” 许峰的声音却在外头幽幽传来:“小瑜,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随着他声音响起的还有一下一下刺耳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大门上撕拉着,听得人牙酸。 “他……不知拿什么东西在我门上划……” “不要开门,不要理他,拿东西顶着大门,就在屋里等着!”陆望知喊道,他切断通话,转头去看庄随,后者刚让叶天双把写报告时收集的薛晚瑜的资料发过来。 “给我看看。”陆望知接过庄随的手机快速浏览,指尖在屏幕上划动片刻后停住,他目光落在几张照片上,眉头皱起,“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薛晚瑜她居然变漂亮了这么多?” 庄随凑过去看了看照片,忽然想起一事:“你那个叫林欢的发小之前倒是提过,不过我是看不出来差别的。” 陆望知一怔,记起林欢确实说过觉得薛晚瑜变好看的话,但这话当时听着没什么营养,事后他自然也没记在心上。 然而现在一看薛晚瑜近年来的照片,他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这女孩以前只能算是清秀可人,但最近脸上像是施了魔法一样,五官还是那五官,但眼梢眉角却好像晕了一层明艳之色,同样的淡妆同样的拍照角度,比之几个月前却是亮眼了许多。 而且不只是相貌的改变,她身上多了一种惹人怜惜的感觉,随便一个低眼就能挠得人心痒。 “害死郑小菲那东西估计也盯上她了……怪不得她会突然觉醒了预知梦的能力。” 这种后天觉醒的人,大多是突然遭受某种刺激或者身边出现了大变故,才会激发这种隐秘的潜能。薛晚瑜一个除了上学就是兼职做模特的女孩,生活平遂,身边哪有什么大变故,恐怕是有魅鬼缠上了她,以她为诱饵罢了。 两人不再多话,驱车抄近路往逸南大学赶去。 十五分钟后来到薛晚瑜楼下,才刚走进这九十年代小楼的范围,陆望知和庄随神情都是一凛,感觉到空气里微弱的灵力震动。 “这东西倒藏得谨慎,前几天和薛晚瑜接触,她刚好觉醒了能力,身上带着灵气,倒把这孽障的气息给掩盖了。” 到了五楼薛晚瑜家门前,大门却是洞开,门锁被人从外面破坏,门面上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看着应该是用利器划出来的。 陆望知一看这情形就觉得要遭,抽出匕首当先往屋里走。 进门后脚边的位置散落着几把椅子,似是薛晚瑜用来顶着大门的,此时都缺胳膊断腿,显然经历过一场抵抗。 屋里却是一片安静,陆望知看到紧闭的卧室门,和庄随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快步上去敲门:“小瑜?” 门里果然传来薛晚瑜的声音,她似乎不敢往门这边靠近,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庄先生?” “是我,这里怎么回事?你男友他人呢?” 卧室门开了一条小缝,薛晚瑜的脸在门缝后出现了,她瞧见门外站的确实是庄随,顿时拉开房门,一脸惊魂未定。 “他、他刚刚还在的,你看!”薛晚瑜指着卧室门面上的划痕,那痕迹几乎要洞穿门板,“你让我拿好符纸锁好门,但是……但是许峰他直接破坏了我的门锁闯进来,符纸都挡不住他。” 她身上极为狼狈,手里还拽着几张已经用过的符,客厅地上还散落了一些烧成灰黑色的符纸碎。 庄随眼睛微敛,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看完洗手间出来的陆望知也听到了这番话,他环视片刻,忽然抬手解下了头绳。屋里凝滞的空气瞬间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盘旋着慢慢流动起来,将他身上如清风甘泉的气息吹散开去。 庄随眸色徒然转深,不知怎么的,竟觉得这魂气比上一次闻到的更好闻了。 站在他旁边的薛晚瑜眼睛有些发直,不明所以地看着立于客厅正中的陆望知:“这……这是?” 砰的一声震响传来,大门和卧室门同时关上。 陆望知散落的发丝被流动的空气带着微微晃动起来,漂亮的眼睛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像是被水仔细洗过,清亮中带着摄人心魂的力量。 他猛地扔出手中匕首,张嘴笑着,语气却冰冷:“薛晚瑜在哪里?” 匕首“夺”的一声正正插在薛晚瑜脚尖前两公分的位置,她脸色苍白,惊得往后退了半步。 “陆先生你……你在说什么?” 庄随被满室魂气激得有点儿气血翻涌,无奈接口道:“别费工夫了,你当演戏呢。” 他伸手按在薛晚瑜肩头上:“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们,许峰再反常也只是个普通人,拿符纸对付他还不如拿个刀对付他来得有效,要不是你开门,这十来分钟他能真把门搞坏进来?你当烧了一地的符纸,装出一副抵死反抗的样子,我们就信了?” “薛晚瑜”明显愣了一下,几秒后吃吃笑了起来。 “原来戏还没开场,你们就看穿了。” 但她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因为压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仿佛重逾千斤。 庄随从上往下睨着她:“还不现出原形来!” “薛晚瑜”如瀑布般的一头长发无风自动,眼中闪出厉光,她尖叫一声拼着肩膀受伤也要往庄随身上撞去,霎时劲风四扫,阴气震荡。 庄随微哼一声,另一只手伸出食中二指往前一抵,金光从他指尖散开,正中“薛晚瑜”的前额。 噗的一响,只见一抹暗影从她身上弹出,浓烟飞旋,那窈窕纤细的身体忽然暴长,眼前哪里还是薛晚瑜,分明是神志早已不清的许峰。 庄随一拳把他打翻在地,怕这货误事,念了个紧缚咒把人绑在房间角落里,再抬头时,就看见几步外的陆望知徒手往前伸出,五指紧握,手心里紧紧拽着一团东西。 仔细看去那居然是一团长发,长长的发丝似乎想往陆望知手腕上缠,但陆望知释放灵力把它死死困住,灼烈的白光燎得那头发冒出丝丝细烟。 空气里随即扬起烧焦羽毛的味道,长发痛得尖叫,庄随皱眉道:“这味道,是真的头发。” 陆望知便盯着那团头发冷声道:“这是谁的头发,郑小菲和杨悦的死是不是你干的?薛晚瑜在哪里?你不说的话我现在就能直接将你烧掉。” 那东西痛极反笑:“这是……杨悦的头发!” 陆望知微微眯起眼,这居然是南岗提头案死者的头发! “薛晚瑜我在你们来之前就带走了,你们给了她那么多道符,倒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把她弄晕。” 陆望知手中白光更盛:“你带她去哪里了?” 那东西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阴森恐怖:“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们。” 白光几乎把它整个包围,烧得它噼里啪啦作响,但它似乎不惧,反而尖声道:“……本来想像平时那样杀掉她的,但她觉醒了能力,这体质倒是罕见,一个能抵好几个呢,可惜被她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然还能再等几天……哈哈哈哈哈哈!” 陆望知这下不再手软,用匕首将它整个钉在地上,灼烧魂体的痛苦令那东西声音变得扭曲起来: “我留下来……不过是……为了拖延你们的时间,现在这功夫,她早就,到了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好几根发丝被烧断了往四周飘去,火星点点带着那东西的声音落在陆望知的耳边。 “能见到你……也不亏了,你的魂气果然和他说的一样……” 庄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伸手碾灭了那火星,沉声道:“他是谁?” 那东西似乎是有些怕他,白光中的头发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它很快又振作起来,发丝极力挣扎着,扭动得越来越激烈。 庄随和陆望知意识到什么,想要施法制止,但那团头发突然啪的一声自己炸开,两人顾不得那奇怪的烧焦味探头去看,被匕首钉在地上的头发已经彻底变成粉末。 陆望知皱起眉:“自爆了?” “不。”庄随摇了摇头,“她既然能带走薛晚瑜,那必定是将自己的魂体分成了几部分,一部分留在这里,一部分还在薛晚瑜身上。” 虽然眼前这部分自毁了,但它拼着元气大伤拖延了他们的时间,现在再想找到真正消失的薛晚瑜,恐怕已经迟了。 陆望知沉下脸:“调监控查,那么大一个活人,从这楼里出去,总得留下痕迹,我不信查不到。” 第43章 陆妈妈 “庄主任, 陆科, 监控调过来了, 你们要看看吗?” 小宋拿着个手提电脑从门外跑了进来。 薛晚瑜的房间被暂时封锁, 痕检正在现场搜集证据。 “找不到她的下落是吗?”陆望知一看小宋表情就猜到应该是没有进展。 小宋额头上都是细汗:“对,楼下的监控拍到她离开, 教师住宿区大门有另一个监控也拍到她经过, 但她拐进了一条小路,那小路有一段没监控,我们过去看了,有好几个分叉路口,所有附近的监控我们都查过了, 进了小路之后没有一个拍到她的行踪。” 庄随想了想:“学校几个门口的监控有拍到她出去吗?” “也没有。” “那她可能还在学校里。”但庄随说完一顿,随即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也不一定, 只要上了车,监控就未必能拍到她了,逸南大学每天这么多车辆出入, 要一一排查的话难度有点大。” 而且关键是,也不知道薛晚瑜最后到底有没有离开学校。 小宋他们平日里就经常要从大量的排查里找线索, 闻言道:“我们再继续盯一下吧, 争取把全校的监控都翻一遍, 另外再安排民警和便衣在校内走访, 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麻烦你了, 等结案之后, 我让天双写报告多夸你几句。”庄随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发现陆望知正很认真地看着监控视频,于是好奇地凑了上去。 “怎么了,有发现?” 陆望知右手虚握抵在嘴前,庄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薛晚瑜走出楼道时的几秒画面。 “她的头发好像比之前短了一些。” 陆望知低声说着转头去看小宋∶“地上残余的头发送检了吗?” “送检了,不过比对结果估计要过一两天。”小宋想起他之前叮嘱的话,忍不住道,“你让我拿去和8.16南岗杀妻凶案死者杨悦的头发比对,地上那些是、是杨悦的头发?” “那东西是这么说的,我记得杨悦的头发确实是被剪过,当时去凶手家里搜的时候,有搜出剪掉的头发吗?” 小宋肯定地摇头:“南岗那案子留下的唯一疑点就是这个,凶手前言不搭后语,问他头发去了哪里,他也说不清楚,派出所那边觉得凶手自己都招认了,家里搜出的凶器上也有他指纹,附近监控也没拍到别人进他家,头发这里虽然有些疑点,但对案子本身没有太大影响,所以也就没有深究。毕竟凶手拿胶袋装着头坐公交时也在车上遗漏了一点头发碎,鬼知道他是不是随便往哪里扔了。” 陆望知合上电脑,他似乎在思考,声音有些低沉:“郑小菲的头发也是被剪过的,是不是也不见了?”他看过死者生前的照片,都是长发的女孩,然而发现头部那晚,他和庄随远远看过,郑小菲的头发确实是参差不整的。 那魅鬼大概是靠着这些头发附在目标人物身上,它把自己的魂体分成了好几部分,盯上了杨悦、郑小菲、薛晚瑜她们,期间没有控制她们的意识霸占她们的身体,而是通过头发让目标人物慢慢变漂亮,借着目标人物和凶手的接触,一点点地汲取凶手身上的精气。等吸光了凶手精气,再害死目标人物,然后它就随着头发脱离,再找下一个目标,这头发就像是它的媒介。 可如果杨悦的头发在薛晚瑜这里,那郑小菲的头发又去了哪里? 陆望知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隐隐要抓住脑里一闪而过的亮光,却突然听见庄随在旁边问道:“你记不记得,那魅鬼刚才说,薛晚瑜一个能顶几个?” 陆望知一怔,猛地回头看庄随。 “它还提到一个‘他’。”陆望知语速有些快,原地踱起步来,“被斩首的人死后容易成为无头煞鬼,它在凑煞鬼的数量……” “小宋!”庄随和他几乎同时转头。 小宋被看得忍不住也紧张起来:“什、什么事?” “我拜托袁队帮忙查相似的案子,你们那边有查到什么吗?” “啊你说这个!”小宋这下倒是精神一震,猛地拍了拍自己脑袋,“看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本来要不出事的话,我刚还打算把查到的资料发给你们的。” 他说着跑出去外头拿了一份文件进来,打开交给庄随。 “我们在内部网络搜了近几年的案件,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桩相似的,就在一个半月前,而且巧的是,这案子居然也是在这附近发生的。” 陆望知和庄随都是一愣,低头翻起手里的文件,“御晖花园?” “就是逸南大学北门出去临江的那个小区,一个半月前有个男的报警说杀了自己女友,警察去到现场发现家里都是血,女的被砍了头,男的打完电话后也自尽身亡了,身上都是血洞,也不知他怎么忍痛戳自己这么多下的。” 庄随指着文件上的地址:“这是南岗派出所负责的案子?” “不是,虽然和南岗派出所离得近,但两边属于不同街道,所以这是另一个街道派出所接的报案。” 陆望知把文件内容快速浏览完,拿出笔在上面标记了一些点:“又是情感纠纷。” 小宋连连点头:“就是啊,死的那个女人是凶手的小三,凶手一直和这个小三一起住,已经很久不回家了,警察去他家里一看,发现他老婆早些日子被气跑了,家里就剩下岳母在带着女儿,也怪可怜的。” “这死者的头发也被剪了,确实很相似。”陆望知笔尖微微抬起,“确定只有这一桩?” “就这个像了个七八成,其他案子顶多就一两项沾边,要么时间隔得很久,要么是其他省份的,对不上。” 陆望知收起文件:“辛苦了,这份我们再拿回去看看。” 三人说话时就站在薛晚瑜房间窗户边上,陆望知话音刚落,窗户外就传来哐哐的响声,小宋好奇地抬头看去,就见庄随伸手推开窗,一只大鸟从略显狭小的窗框间挤了进来,挤掉了几根羽毛。 蛋散抖了抖翅膀,冲庄随和陆望知叫了几声,停在庄随手臂上等着吩咐。 陆望知便把一直放在旁边没收起的匕首递了过去,蛋散低头在上面啄了啄,最后叼走了一根头发。小宋便瞧着它又转头往窗户一跳,艰难地挤出去拍着翅膀飞走了。 “这是……?” 庄随解释说:“蛋散能吃鬼气,也能分辨鬼气,我让它根据这点气息看能不能找到那魅鬼的下落。” 小宋恍然大悟:“那我们这边就继续排查监控,希望薛小姐能平安无事。”他说着就要冲出去继续忙,没想肚子突然咕咕叫了几声,众人视线瞬间全落在他肚子上。 小宋摸着肚子红了脸:“这……” 陆望知本还有些专注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来。 “先吃饭吧。”他看了看手机,“都没注意晚饭点过了。” “但是薛小姐……” “急也没用,先填饱肚子再继续查。”庄随拍了拍他肩膀,“那魅鬼既然没有当场杀了她,就是还有用处,她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查出它究竟想干什么,阻止这系列凶案继续发生。” 小宋惊道:“你说它还要继续作案?” “它既然在凑煞鬼的数量,那多半还没收手。”庄随叹了口气,“走吧,好好吃饭,做好要和它多耗几天的准备。” 小宋便迷迷糊糊地被他们捎带到附近一家饭馆去了。他本来以为过了饭点,这些店就差不多要关门送客了,结果进去之后,陆望知和前台不知交涉了什么,居然答应给他们开个房间。 “你们先进去吧,我在这点完菜再过去。”陆望知示意服务员带小宋他们去房间,庄随便道:“我去洗手间,小宋先过去吧。” 三人便在这分开了,陆望知很快点完菜,有点不好意思地和接待的经理说:“我点的都很简单,快做快上就好了,不用太讲究,耽误你们下班时间,服务费我多给一些吧。” 那经理却笑道:“陆少不用客气,正巧夫人也在这吃饭呢。” 陆望知一怔,抬头看他:“我妈也在?” “对,我刚就想跟你说的。”那经理眼里忽然一亮,指了指他身后,“你看,正好!” 陆望知转身往后看,就见不远处雅间的房门打开,有人引着一位女士出来。女士略有些富态,但因为气色好精神佳,脸上岁月痕迹并不明显。 她远远看见这边站着的陆望知,随即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 “知知?” 陆望知怕她高跟鞋太高摔着了,忙伸手过去扶:“妈,你怎么也在这?” 江寻岚女士轻轻拍开他的手,把儿子抱了个满怀,差点把陆望知扑得撞上身后的经理。 “过来谈点生意,完了就在这吃饭了。”她上下打量了儿子一会,嗔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吃饭,这都九点多了。” 陆望知笑道:“我有案子要查呢。” 江寻岚也无奈地跟着笑:“不是去了个特别闲的单位吗?怎么又这么忙。” 陆望知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明,只一味笑着,他和江寻岚长得有六七分像,两人同时笑起来几乎像是一个模子。 江寻岚知道他有些案子不方便细说,见状也就没追问,轻轻锤了锤他后腰:“走,房间是哪个,先过去坐着。” 快要走到陆望知他们那个房间时,江寻岚从半开的门边看到房间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她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扯住儿子的衣服。 陆望知:“?” “知知。”江寻岚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身后的服务员,遮遮掩掩地拉着陆望知弯腰,小声在他耳边说,“妈听到了一个传闻。” 陆望知一脸茫然:“什么传闻。” 江寻岚伸手往门里指了指:“我听朋友说你包养了个人,是屋里那个吗?” 陆望知:“???” 江寻岚左顾右盼的,勉强从门边空隙往里打量小宋:“看着倒是挺精神一小孩。”她嗔怪地隔着衣服拧了拧陆望知的手臂,“你说你啊,好好跟人家交往怎么就不行了?为什么要包养?妈妈对是男是女也没什么偏见。” “不是……妈??”陆望知被他妈拧得龇牙咧嘴,“哪来的传闻?我包养谁了??” 江寻岚喝他:“你小声些,大家都听见了!” 她压着嗓子一点点吐着气吹在他耳边:“前阵子不是有个国际购物节开幕仪式吗?有些熟人回头跟我聊天说在晚宴上看到你带着个男的,人家亲口说你是金主。” 陆望知:“……” “我还听说……对方是你上司?”江寻岚没好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别的好习惯没养出来,专门学了其他富家子弟的不良爱好,包养上司这种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 陆望知顿时一脑门官司,正要和她分辨,就听背后有人走来,江寻岚立马不作声了,回头看去。 去完洗手间回来的庄随莫名地看着房间外情状亲密的两人,视线落在江寻岚拉着陆望知的手上。 “这是……?” 陆望知被他一看,不知怎么的有些别扭,挣开他老妈铁钳似的手:“这是我妈。” 庄随恍然大悟,脸上顿时扬起笑容,他快步上前向江寻岚伸出手:“夫人您好,我是风水司的庄随,是知……咳,是陆科的上司。” “啊?”江寻岚扶着她儿子的手臂站稳,脸上有些吃惊,左看看陆望知右看看庄随,眨巴着眼睛道,“你、你才是他上司啊?” 第44章 老照片 庄随被江寻岚从头到脚细细观察了一遍, 他觉得对方的目光有些奇怪,看得他背后汗毛倒竖。 于是他眼睛里盛满疑问往陆望知的方向瞥去,脸上还笑着和江寻岚说话:“呃……夫人您晚饭吃了吗?要不进去跟我们一起吃?” 江寻岚摇摇头:“我吃过了,刚好出来的时候见到知知, 就跟他聊了几句。”不知是庄随的身量相貌令她觉得满意还是怎么回事,江寻岚看庄随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我还听说了, 你们单位最近表现出色, 被市里领导点名表扬, 还有我们知知……他之前灵力出了点问题, 咱们家里都没找到解决办法,但调岗之后好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听他说都是因为有你这位领导帮忙,回头我得好好谢谢你才是。” 庄随笑道:“夫人太客气了, 我才应该要谢谢陆科,他也没来多久就帮忙解决了两件大案, 市里点名夸的其实是他,他还帮单位里的人介绍生意,我们有个画符的同事可赚了不少钱。” 江寻岚摆手:“那是你照顾他照顾得好, 他要是为难你的话, 你就跟我说,不要纵容他,两个人相处就好好相处, 怎么能用金钱来解决问题。” “?”这话庄随就不知该怎么接了, 他听得一头雾水, 还是陆望知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干笑道:“妈,先让庄主任进去吃饭吧,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都没吃上饭,你拉着人家在这说半天是怎么回事。” 江寻岚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冲庄随笑了笑:“那肯定很饿了,快进去坐着吧,我再跟知知说几句就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庄随咂摸了一下,愣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慈爱的意思。他头上顶了几百个问号,又和江寻岚招呼了几句才进房间去。 陆望知等庄随走开,转头就拉着他妈往外走。 “妈!”他满脸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先把你脑子里那些奇怪的东西清出去,我和庄随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他老觉得庄随对他这样那样,但一码归一码,金主包养这种实在是八字都没一撇,他就算想包,也得庄随出声才行吧? 江寻岚狐疑地看着他:“不是吗?” “真不是!”陆望知指天发誓。 江寻岚半信半疑,把他指天的手掰下来:“行吧,没金钱交易就好。”她又琢磨了一下,小声说,“不过你这上司长得挺好的,而且年轻有为,性格瞧着也不错,染的头发也时髦……” 陆望知睨了她一眼:“怎么,你想招他回去做你情人?” “呸呸!”江寻岚作势要打他,“胡说什么,回去你爸听见你这么说,不得哭死。” 江寻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说着说着眉头轻轻蹙起。 “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看着很眼熟。” “是不是他以前帮你看过风水啊?” 江寻岚没好气地拍了拍陆望知的后背:“咱们家还要外人来看风水?真是的……回去我在家里挑点东西给他送过去吧,当是帮你化煞的谢礼。” 她说着挥别了儿子,出门坐上早在门外等着的车。 陆家的屋子不在市中心,而是在海城西北边东云山脚下,离新中轴有不小一段距离。 江寻岚到家的时候已经挺晚了,但她没去洗漱,一头扎进储物室里。 管家跟在她身后,见她想搬凳子去开高处的柜门,忙道:“夫人你要找什么?要不我帮你找吧。” “老陆之前去龙虎山带回来的那套法器放哪了?” “我知道在哪,我去取。” “行……还有我记得这柜子里有一瓶国外带回来的酒。”江寻岚打开柜门翻了半天,总算给她翻出来一瓶红酒,“你把这酒和那套法器一起包好送去知知那里,就说是我送给他上司的。” “好的夫人。”管家接过红酒就出去了,江寻岚拍拍手正要关上柜门,转身的时候碰到了旁边的架子。 她侧过身一看,架子上有些东西被撞翻了,只得抬手一一把它们摆正。 “咦?”翻到一叠照片时她动作却是一顿。 “奇怪了,这些照片我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江寻岚一张张拿起来看,都是她祖父那一辈的老照片,早些年她把还能看的都整理出来拿去修复了,现在这一叠都是修复后翻印的。 眼看就要翻完了,她正要叠好摆回架子上,最后一张照片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张三人合照,拍照的位置离人物很近,中间那人是江寻岚的祖父,左边一人戴着眼镜,一副读书人的样子,右手边那位则嘴角含笑,眉眼深邃,即便是这么老的照片,也能看见他眼里隐约的亮光。 三位年轻人迎光而站,都意气风发得很。 江寻岚微微愣住,仔细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 外面管家又进来了:“夫人,您说的是这套法器吗?” 但江寻岚并回答,管家又喊了一声:“夫人。” 江寻岚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点头道:“对,是这套。” “那我现在就去包好,明天就派人去给少爷送去。” “哎——”江寻岚喊住正要出去的管家,她把手里的那张照片递过去,“这个你也带上,送去给知知。我刚就跟他说觉得他那位上司很眼熟,照片上这人跟他就很像嘛。” 管家拿过照片看了看:“这是您祖父读书时的照片吧,看着真精神。” “对,这都九十多年前的照片了,我今天才见过知知那上司,刚看到这照片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长得这么像,难怪我觉得眼熟。” 管家笑道:“说不定真是后辈的子孙呢。” ** 因为连着几桩凶案以及薛晚瑜的事情,庄随第二天被喊去开了一天的会。陆望知也没闲着,先去看了一趟许峰,确认对方的情况和之前两起案子的凶手差不多,随后又过去刑侦大队和小宋研究案情。单位里周淮和叶天双也被调动了起来,两个都跟着便衣到大学里走访。 下午的时候陆望知和他们在学校里汇合,三人对了一下信息,却都是没什么进展。 薛晚瑜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便衣找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没发现她的行踪。 陆望知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想开车送叶天双他们回去,但叶天双说她等下和别人约了在学校里碰面,决定先不回去了。 陆望知其实早就注意到她今天化了妆,于是笑道:“今天这妆化得不错嘛,你约会的那个人是这学校的学生?” 叶天双化妆水平进步神速,比前几天那惨不忍睹的妆面好了不知多少倍,一天下来妆虽然有点淡了,但仍然让她看起来神采飞扬。她支支吾吾地小声说:“也不是学生……其实还不算是约会的,就是我混编程板块时认识的一个网友,人家是编程大神,豆瓣酱app的框架是他写的,我就是敬仰大神,所以来跟他学习。” 陆望知怎么看不出来她那点心思,不过也不打算说她,就让她注意安全,见完网友就赶紧回家去。 等陆望知离开之后,周淮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递给叶天双说:“要是陆科和庄总知道你见的网友不是人,你这约会是别想去了。” 周淮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叶天双才从阴婚的火坑里跳出来没几年,这转头居然看上了个鬼,庄随知道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叶天双无辜地看着他:“淮哥,玄御大佬安分守己这么多年,给灵界搭建自己的网络,还写程序编app,可不是什么坏的鬼。” 周淮有点老妈子性格,陪着她一路往约定地点走,走到一片比较开阔的草坪才停下来:“那我就在这等着,你见完就来找我。” 叶天双知道他是不放心,也没多说什么,把符纸折好放进口袋里,这才穿过草坪往另一边一栋三四层高的建筑走去。 那建筑叫流芳堂,是逸南大学的校史陈列馆,就建在草坪正西边,正面看着像是打开的书本,有两道弧形的墙体夹着正中的楼梯往两边敞开,门前左右各摆了十座铜像,都是先贤英烈的全身像。 周淮远远看到一个男人从流芳堂里走出来和叶天双说话,他就一边刷微博一边时不时看一眼,结果不到十分钟叶天双就回来了。 周淮看着她手里的一堆书,奇道:“这么快?怎么还搬了一堆书回来?” 叶天双一改刚才的兴奋劲,臊眉耷眼的:“……就聊了几句代码的事情,他说我有个bug没改好,给了我一堆书让我回去多看看。” 周淮噗的一下忍不住笑出声:“看来人家也没觉得你这是约会哈哈哈哈哈哈,他有看出来你化妆了吗?” 叶天双郁闷道:“我估计他就没看我的脸。” 这下周淮笑得停不下来:“你们这真的就是正正经经的网友见面啊,我没见过比这更短的约会了,看来就算是做了鬼,这程序员也还是程序员。” 叶天双彻底没了脾气:“淮哥你就笑吧。” 周淮想帮她把书都拿了,她还不愿意,笑闹了几下倒是把口袋里的符纸抖落了出来,周淮眼尖看到,当下就停住了脚步。 他敛住笑容:“你用过符纸?” 叶天双低头看去,地上是一张烧了一半的符,是刚才周淮给她的那张,她疑惑地皱眉,自己也觉得奇怪:“没有啊,我一直放在口袋里。” “啊……是不是因为玄御大佬他是鬼?”叶天双想了想,“靠近他的时候我确实感到口袋里烫了一下。” 周淮把那半张符捡了起来,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只得说:“那我回头再给你画新的符。” ** 陆望知晚饭是和家里的管家一起吃的,吃完之后还被塞了一大袋东西。 他提着东西刚进家门,就看见庄随在厨房里不知做什么,后者听见他回来,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怎么大一袋东西?” “我妈硬是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给你的谢礼。”陆望知翻了翻袋子,发现大部分都是些不知哪里弄回来的法器,法器堆里还埋了瓶红酒,想了想只把酒拿出来走进厨房。 他有些好奇地凑到庄随旁边,只见流理台上摆着各种材料,也不知道是准备做什么,庄随已经在揉面团了。 庄随身材高大,但在灯下低头做点心时却是专注而细致的,陆望知盯着他骨节分明的十指看了一会,见他用保鲜膜把面团包好放进冰箱,终于忍不住问:“你今晚还准备做点心?” “嗯,我想案子的时候忍不住手里想做点什么,而且这也不是今天要用的,我就是备好等明天。” 陆望知把红酒放在一边,发现餐桌上摆着几起凶案的资料,还有一份小的地图摊开放在那里。地图上面标了几个红圈,一个是南岗派出所的位置,一个是发现郑小菲头部的快递柜所在,一个是御晖花园里某栋楼,应该是小宋后来查到的那起案子的案发地点,还有一个标在了薛晚瑜的家里。 “我见这几起案子离得那么近,本来想看看地点上有没有关联的,不过标出来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规律。”庄随一边设置定时一边说。 陆望知仔细看了一阵,也是摇头:“连不起来,这几个点就算硬是要连,也是蚯蚓一样的线。” 不过他并不觉得庄随这想法没有意义,于是一边思索着一边进去洗澡,洗完出来擦头发时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些细节。他听见窗外传来咔哒一声,抬头往外看恰巧看见振翅飞过的蛋散,想着蛋散既然来了,那庄随应该还在客厅,于是吹干头发后便又从房间里出来。 “庄……” 然而客厅里却没有人。 陆望知疑惑地往阳台那边看了看,落地玻璃门半开着,外面明显也是没有人的,另一边厨房灯倒是关上了,房子里一片安静。 “奇怪,这么快就回了房间?”陆望知转头看了看庄随的卧室门,确实是关着的,也没听见声响,“怎么把蛋散也带进房间里。” 他也没多想,见放在茶几上的袋子松开了,有几个小葫芦小木剑一类的法器掉了出来,便过去随手收拾。正要把袋子拿到杂物间放好,却见法器边上还夹了张照片。 陆望知拿起来看时见背面是那种发黄老旧的颜色,正有些奇怪为什么他妈要夹张照片给他送过来。待翻到正面看清照片上的人物后,他却一下愣住,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右边这人,是庄随? 第45章 流芳堂 陆望知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了好一会, 心中惊疑不定。 他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决定给江寻岚打个电话∶“妈,你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照片啦?是不是特别像?”江寻岚声音有些激动,“我刚巧在家里找红酒呢, 结果无意中看到这张老照片,我就说你那上司眼熟的嘛。” 陆望知视线落在中间那人脸上, 有些迟疑∶“中间这个……怎么像是外曾祖父?” “就是他啊, 你小时候也看过这照片呢。”江寻岚道, “这都九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你回头问问你上司,看看右边那位是不是他家的亲戚。”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 但陆望知都没怎么仔细在听,挂了电话之后, 视线仍然粘在照片上。 亲戚? 老妈和庄随不熟,首先联想到亲戚确实正常, 但他第一眼看到照片时却觉得那就是庄随。薄削的唇、那笑起来时微微勾起的眼尾,除了照片上那人的头发是黑色之外,和庄随并无不同。 但怎么会呢?假设照片上的人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粗略算下来现在至少得有一百一了!庄随要么是真的有这么老, 要么就是吸了凡人阳气成了精,九十年前还没建国呢,成精还是有机会的。 不过奇怪之处就在这里, 陆望知记得灵异这一块是不会让非人类任要职的, 风水司虽然算是边缘部门, 可庄随怎么也算是一个部门的领导,理论来说应该不会搞特例才是。 如此想来,那庄随是人的可能性就比较高了,就是这岁数…… 陆望知越想神情越是复杂,他站在原地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就见庄随那家伙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气息走进客厅。 “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动?”庄随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随手把赖在肩膀上的蛋散拍了出去。 蛋散振翅飞过客厅扑向阳台,带起的一阵风吹在陆望知手上,他一个没抓稳,手里的照片就飞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庄随脚边。 陆望知再想去捡已经来不及了。庄随先一步弯下腰,他头发还是湿的,发尖上的水珠往照片上滴,恰好滴在最右边那人的脸上。 待看清照片内容后,庄随动作明显一顿,然而几秒后便面露怀念的神情。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陆望知不答反问,“你认得这照片?” 庄随理所当然地点头∶“右边这个明显是我啊,怎么会不认得,旁边这两位是我同学,当年我们一起念的书。”他看着照片上黑发的自己,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口中感叹,“你看我那时候头发多黑,这么些年过去,头发都熬成灰色了。” 陆望知闻言震惊道∶“你头发的灰色是真的?!” 庄随奇怪地看着他:“当然是真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去染过头发?” 陆望知:“……” 客厅瞬间陷入诡异的冷场之中,只剩下阳台那边的蛋散还在咕咕咕的叫着。 庄随被陆望知盯得汗毛倒竖,意识到什么,忙澄清道:“你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什么鬼啊精怪之类的东西,不会害你的,我好歹是正儿八经风水司的领导呢,上头都知道我的底细。” 陆望知听他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一下,想了想觉得也是,庄随身上并没有鬼气,白天有影子,能吃能跑,脸色红润,确实不可能是鬼。而精怪多为事物修炼而成,条框限制更多,身边多带着自己的本体,就像那吃人鼓精一样。庄随经常带个钥匙手机就空手出门,也确实不怎么像是精怪。 但既不是鬼也不是精怪,能在人间走动如常的,那就只剩下人了。 然而这么想的话就更不得了。 陆望知神情复杂地看着庄随那张不见岁月痕迹的脸,思忖了一下,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个诡异的问题。 “您老贵庚?” 旁边庄随没料到他会问自己年龄,显得有些为难。 “这个……其实我不太记得自己具体多少岁了。” 陆望知听得眼睛微微瞪大:“你连自己几岁都不记得了?” 这是什么操作?年纪太大了所以记忆力衰退记不清?……等等,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按着照片算已经超过110岁了,再撑几年说不定也能挑战一下吉尼斯世界纪录呢。 他茫然想起之前刚到风水司的时候,叶天双还偷偷猜测过庄随的年纪,怀疑他因为年纪大所以不肯把档案给她保存。现在想来这居然是真的,陆望知顿时有种当头砸了个百岁老人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他有些纠结地看着庄随,不知不觉的用了敬语:“您身体……还健朗吗?”他知道有好些修习道术的门派会用秘法来保持容颜不老,不是没有一百来岁却仍然清俊的天师,但面容这种表面问题容易遮掩,身子骨却总归要面对现实的,庄随表面上看着年轻,但架不住岁数摆在这里啊! 庄随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旁边听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问?我挺健康的啊。”说完之后厨房里传来定时结束的提示声,庄随便把照片放到茶几上,转身进了厨房开灯。 陆望知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只见庄随先在流理台上摆好一应材料,再打开冰箱把面团取出来开始擀面皮。 陆望知看了一会,心里敬老爱老的念头实在挥之不去,忍不住出声道:“要不我来吧?” 庄随停下动作:“你知道怎么做吗?” “你之前做过几次,我记得怎么弄,还是我来吧。”陆望知立马上前洗手穿上围裙,不由分说地从庄随那接过擀面棒。 被抢了饭碗的上司大人稍稍惊了一下,但看着动作生疏的陆望知,他脸上又很快露出笑容。虽然不知道对方今晚为什么这么积极主动,但偶尔撒手不管,看看新手做点心还是很有趣的。 然而庄随万万没想到的是,陆望知是把他当作百岁老人看待了。 此时的陆望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面皮,有些事情根本不敢细思。 ——毕竟他刚才惊闻庄随和他外曾祖父是同学,假如他细想一下,那就很可能想到了那个挥之不去的吻,然后再细想一下,这他妈都跨越曾祖辈了……分分钟细思恐极。 可擀面皮这等功夫实在有些单调乏味,陆望知怕自己天马行空的思路救不回来,只得逼迫自己转去想这几天悬而未决的案子。 这么一想,倒是突然记起自己为什么会从房间出来客厅。 他猛地停下手中动作,旁边庄随疑惑地看着他,就见陆望知忽然转过头来道:“地图!” “什么?” “我刚刚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你那个地图,你的思路是对的,但位置标错了!” 庄随见他一手沾了黄油停在那里,只得道:“你先把面皮卷好再说不迟。” 陆望知于是飞快地把黄油抹在面皮表面,庄随接过来收尾把面皮卷上用保鲜膜包好。陆望知一边飞快洗手一边道:“你之前圈的几个点,基本都是发现死者头部时的地点,但像快递柜这些,其实根本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他说着擦干手转身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笔重新在地图上画了几个新的圈,庄随把包好的面卷又放到冰箱里设好定时,随即走到他身旁。 垂眸细看了几秒后,他恍然明白过来陆望知的意思:“这是案发地点?” “对。”陆望知一旦开始思考案情,这思路便跑得飞快,他根据案卷上实际杀人地点重新标了一下,发现这几个位置似乎是有点关联的。 庄随盯着看了一会,从陆望知手里接过笔,低头把新的几个点按对角连了两条交叉线:“南岗那案子发生在逸南大学正南边,御晖花园是在大学正北面,郑小菲租的房子在东边,而薛晚瑜是住在西边的。” 他把两条线的交点圈了出来,眼睛微微一亮:“流芳堂啊,我记得这地方好像是特意建的,里头有什么名堂吗?” 陆望知眉头蹙起:“印象中好像是镇了些几百年前的怨鬼,以前看海城历史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大概,说是逸南大学那里几百年前曾经是一个小岛,岛上有几条村,村民都以捕鱼为生,后来有一年东江洪水泛滥把整个岛淹了,岛上所有村民都被水冲走,这东江同时死的人太多,聚了一堆怨鬼肆掠,搞得两岸民不聊生。” 庄随从未听过这段史料,但不知为什么听得心中微微一跳,好像有根一直隐而不现的弦被突然拉紧。 “之后怎么样了?”他下意识问道。 “之后当时的皇帝找了风水师南下,在海城灵秀山小盘龙岗上修了座望海楼,望的当然不是海而是这肆掠的东江,楼只高五层,但不知为什么,修好后不久,东江果然不再泛滥,横行的怨鬼也被镇住了。不过望海楼毕竟都修了几百年,近年来镇守的力量自然大不如从前,逸南大学这流芳堂就是因为这样才特意修建的,为的就是继续镇一镇这些几百年前的怨鬼。” 他说完好一会都不见庄随说话,有些不解地抬头,却见庄随表情有些奇怪,便道:“怎么了?这里头有什么不妥吗?” 庄随回过神来,倒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妥。”就是这故事听着有些耳熟,但他想来想去,愣是想不出来自己再哪听过。 “既然这样,那明天我们就去流芳堂看看。”他拿起笔在地图上流芳堂的位置重点戳了几下,“如果那魅鬼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话,那这地方说不定就是关键。” 第46章 中元节 次日早上, 天气一改前几天的阳光明媚,阴沉沉的浓云压顶。 陆望知出门时闻到一股线香味,对面那户人家门前点了香烛烧了纸钱,他看了后微微一愣:“今天是几月几?” “八月二……”跟在他身后的庄随顺口回答, 但他拿起手机时瞥到上面的农历日期,马上也是一愣, “嗯?等等, 今天是农历七月半。” 两人对视了一眼, 显然都没注意到今天正好是中元节。农历七月历来都是不太吉利的月份, 到了七月半这一天,鬼门大开, 外头更是怨灵厉鬼横行。撞上了这种日子,连陆望知也不由多生了几分警惕。 前往逸南大学的路上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但进了校园大门之后,这温度就突然降了下来, 明明还是夏天,树荫遮挡的校道上却有几分阴森的冷意。 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氛自然引起陆望知他们的注意。 “不太对劲,虽说是中元节, 但这里的阴气也未免太重了。” 两人越想越觉得蹊跷, 正要往流芳堂走去,迎面却碰上几个行色匆匆的人。 “庄主任!陆科!”走在前面的那个正是小宋,他三两步跑过来, 说话时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们怎么过来了?我刚还犹豫要不要给你们打个电话。” 庄随见他身后几个同事都面有菜色, 奇道:“怎么了?有新发现?” “薛小姐那案子还没什么进展。”小宋脸色赧然,“不过清晨的时候学校里出了件事,我们瞧着有些玄乎。” 庄随自然问他是什么事,小宋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一条小道:“学校里在修建新食堂,但是早上工人过来的时候发现之前挖的坑不知为什么裂了几条缝,他们往缝里看,发现下面有好个墓。” 陆望知和庄随听得都是一愣:“墓?” “对啊,真的是墓,情况报上去之后,市里考古院的专家过来看了,说是有些是汉代的墓,有些是明清的墓。”小宋心有余悸地说,“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逸南大学这地方下面确实挺多墓的,几年前还被列为市里第一批地下文物埋藏区,但是邪门的是,出了裂缝之后,学校里的温度突然就降了几度,凉飕飕的阴风阵阵。” 他说着想起了什么,自己抖了抖肩膀,小声问:“今天是中元节啊庄主任,这地平时不裂今天来裂,不会有什么事吧?” 庄随往他所指的那条小道看了看,脸上神色莫测:“这事报上去之后上边怎么说?” 小宋闻言挠了挠头:“行动司的人让我们先不用太担心,他们说什么、什么这学校里有个很厉害的鬼守着,地下的鬼可能多些,但那些鬼都唯他马首是瞻,有他管压,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很厉害的鬼?”庄随疑惑地看他,“这鬼在哪?” “说是在流芳堂里,用铁链和禁咒镇压着,平日里只能在学校范围内活动,但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陆望知对此却有些印象,想了想道:“好像叫玄御,有记载说他也在几百年前东江那场洪水中被冲走,死后因为能力出众,慢慢成了一众怨鬼之首。前些年因为望海楼镇压的力量变弱,他甚至能脱离禁制自行跑出来,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选择离开,反而自愿留下来继续制约其他怨鬼,甚至答应了修建流芳堂一事。” 庄随听得皱眉,他想起昨晚在地图上画出的那个圈,觉得流芳堂这地方实在值得注意:“这事可信吗?他既然这么厉害,实在没必要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陆望知便道:“市里的数据库好像有关于这个的记录,但密级有些高,我级别不够,查阅不了。” “这好办。”庄随一听他提到数据库,马上掏出手机给叶天双发了个微信,“我让天双登陆我的账号上去查一查。” 叶天双那边还没有回复,庄随估摸着她就算看到微信,也得花些时间去数据库查阅信息,便想先去流芳堂那边看看。 哪知还没转身,就听几声熟悉的鸟鸣由远而近,众人循声抬头,就见一只绿油油的大鸟从北边飞来,猛地扑在庄随身上。 庄随被蛋散的鸟喙戳中胸口,疼得他直皱眉头,旁边陆望知看得暗暗心惊,十分担心他这把老骨头,见状箭步上前把蛋散薅了下来。 蛋散张嘴往地上吐出一物,众人的目光随即被吸引过去,陆望知伸手把那东西捡起来,看清那是什么后眸光转深。 “这好像,是人的小指骨吧?” 小宋和他的几个同事顿时吓了一跳。 “小指骨?”小宋想起学校里那些古墓,脸色有些煞白,“它不会是把墓里的人骨给叼过来了吧?” 蛋散不满地咕咕嘎嘎叫起来,庄随听得懂它的话,也半蹲下去看了看那截指骨,几秒后摇头道:“不是墓里的,这指骨上还连着点人体组织。” “!”这下小宋神情剧变,“知道它从哪叼回来的吗?” 庄随摸了摸蛋散的后颈毛,在它背上轻轻拍了拍,蛋散便扇动着翅膀飞起来,冲着他们咕咕咕地叫着。 “跟着它走。”庄随听得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之前它根据薛晚瑜屋里留的鬼气寻找那魅鬼的下落,但当时那点鬼气实在太少,它一直没找着。恰巧今日鬼气大盛,蛋散说它找到了那魅鬼所在。” 小宋诧异道∶“那这节小指骨是?” “就是那魅鬼的。” 庄随说着便当先跟着蛋散往北边跑,其余各人连忙跟在后头。 不多时穿出学校北门,众人一阵风似的穿过马路进了校门对面的小区,小宋往小区门口一看,御晖花园几个字特别显眼。 他恍惚间意识到什么,跟着庄随停在一栋楼前。 御晖花园C2栋。 “这不是、这不是那个相似的案子……” “嗯。”庄随抬头往上看,只见蛋散一下子飞上了第六层,拍着翅膀停在靠北边的一套房子的阳台上。“上去看看。” “这……我们没钥匙啊,要怎么进去看?”小宋一脸茫然地看着庄随。 庄随却道:“没事,有蛋散呢。” 小宋本来还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结果到了六楼后一看,靠北那一户的房门吱呀一声敞开,门后出现了蛋散的身影。 小宋:“???” 他震惊地看着已经被戳出一个洞的门锁位,又低头去看鸟喙毫无损伤的蛋散,听见庄随在旁边说:“抱歉,非常时期,回头往上报的时候这门锁我负责。” 庄随说着便往屋里走,他进了客厅之后环视四周,这是小宋后来查到的那起相似案件的案发现场,据案卷记录,当时警察接到报警上门后,就是在客厅发现死者和凶手的。 案卷里有现场的照片,血迹溅得到处都是,整个客厅惨不忍睹,现在所有家具倒是清空了,墙上也重新刷了漆,但白惨惨的一片,瞧着反而更是瘆人。 蛋散引着他们进来之后却没有在客厅停留,它一溜烟往房间方向飞去,停在一扇紧闭的门前。 庄随跟在它身后正要打开那道门,陆望知却在这时抢上前。 “我来吧。”他刚才看着庄随跑了一路,简直全程心惊胆战。身为一名百岁老人,庄随这么跑是不是也太拼了? 他边想边不由分说地推门进去,眼前是一间小杂物间,里头东西并不算多,但有一面墙边立了个有点老旧的破柜,不知什么原因歪侧了一点点,露出藏在它背后的墙壁。 陆望知一眼就看到那墙壁和破柜的交界位有一个不大的空洞,像是被什么东西蛀了,又像是补墙时没刷好。 他上前伸手贴在洞口边感知了一下,随即双指探进洞里摸索。 一两秒后,小宋见他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看着他们。 “墙里头有东西。” 小宋心脏突突狂跳起来,又听陆望知接着道∶“我摸着像是人的手。” 庄随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就凿开这墙看看。” 小宋脸上有些为难:“但是,我们这已经是私闯民宅了,这屋子现在好像归了凶手的父亲,要是我们再把人家的墙给砸了,这,这回头追究起来……” “没事,要是出问题了就都按在我头上。”庄随道,“砸吧,这事总得搞个水落石出的。” 小宋听他这么说,也不再犹豫,他和几个同事出去搞了些趁手的工具进来,从那个小洞开始砸起。 墙灰随即簌簌扑落,不一会洞口变大了之后再往里看,果然见到里头露出人的一截手臂来,那手大概一直被封得密实,其他位置还不算太过腐烂,只有指尖那里露在破洞口,被不知什么虫子吃掉了表面的皮肉。 小宋他们见状心里都是一沉,因为怕损坏里头的遗体,他们都不敢太过暴力,很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把封住的墙壁都砸掉。 待障碍都被清掉之后,众人看着蜷缩着身躯契在墙里的女人,脸上瞬间都有些茫然。 “这是谁?” 庄随眉头皱起正想上前细看,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 “喂?”然而他接通后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一个字,就听电话那边传来周淮难得有些焦急的声音。 “老大,天双她不见了!” 第47章 禁咒破 “不见了?”庄随看着小宋他们围着墙壁打转, 随口道,“你打过她电话没有?是不是昨晚熬夜看网剧看得早上起不来了?” 周淮就站在叶天双的工位旁边:“我打了不下十次,她手机好像没信号一样,一直打不通。”他手里拿着一团皱巴巴的东西, 脸色不太好看,“而且我在她桌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我照下来发到你微信了, 老大你看看……” 庄随心想什么东西能让周淮这么紧张兮兮的, 他保持着通话状态切换到微信聊天界面, 一张照片随即映入眼帘,光看小图的话只能看到一团模糊, 庄随蹙眉点开。 也不知是这屋里信号不好还是什么原因,照片下载得很慢, 那个加载的小图标每转一圈,庄随的心情就隐约沉下去一分。 等到终于加载完, 他的气息忽然变重。 陆望知就在旁边站着,他几乎也同时看到了照片。 “这是……头发?” 那是一大团干枯发黄的头发,发丝不自然的卷曲着, 好像所有生机都被榨干了, 突兀地放置在桌面上,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周淮的声音从手机里断断续续传来:“……天双桌上有些假发,这是我在那里发现的, 这是真的……头发……” 真的头发! 电光火石间, 陆望知脑海中划过一道光, 脱口道:“这会不会就是郑小菲被剪掉的头发?” 庄随看着他,也是想到了这个可能:“但这头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那堆假发你不是都看过吗?” “当时打开快递包裹的时候我确实都检查过。”陆望知回想起一些细节,语声有些急促,“问问周淮,她桌上一共有多少顶假发!” 因为庄随开着公放,周淮不等庄随复述便转头去数,“有四顶……褐色和栗色各两顶,都是短发或者及肩的长度……” 陆望知微微抿紧唇角:“没错,我也记得是四顶,但里头根本没有照片上这种长度的假发。” 照片那头发虽然一副干瘪皱缩的样子,但其实并不短,大概是及胸的长度,陆望知确定之前并没有见过。 庄随沉声对周淮说:“你马上带着头发去一趟刑侦大队申请比对。” “还有,天双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她不是说约会吗?对象是谁来着?”庄随连着追问。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越发不清晰,庄随和陆望知听了好一会才听见周淮在说什么。 “……逸南大学的流芳堂,她之前就是去那里见的网友……我远远见过,那人,不,那是一个鬼,叫玄御……” 陆望知和庄随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玄御?不就是被镇压在流芳堂里的那个?”庄随记得陆望知提到过这个名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叶天双她是打算以后在流芳堂里搭个窝住一辈子吗??” 陆望知在旁边蹙眉思索,薛晚瑜、砍下头部的作案手法、煞鬼、中元节、流芳堂、玄御、叶天双……连日来积攒的众多碎片在此刻终于拼出了一幅大概的图样,他紧握手心看向庄随:“我有个想法……” 庄随抬眼等着他的下文。 陆望知喉结微动:“流芳堂下面压了那么多怨鬼,你说她是不是在打那些怨鬼的主意?” 她自然说的是那附在薛晚瑜她们身上的魅鬼,流芳堂可是镇着以玄御为首的上千怨鬼,今天恰逢中元节,学校里鬼气逼人,镇压的禁咒若是失效,这逸南大学可就得被怨气掀了。 庄随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小宋!”他转头看了眼还在努力清理墙体的小宋,“这里就先交给你,风水司有个姑娘失踪了,我和陆科现在要赶去流芳堂,如果查出来死者是谁的话麻烦你发个信息给我。” “行!庄主任你们忙去吧。”小宋扬声道,“我已经把这里的情况报给袁队了,他派了两队兄弟出来,一队去找这房子现在的主人,一队正往这边赶,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们。” 庄随和陆望知当下不再耽搁,原路返回学校。 越往流芳堂靠近,气温便越低,明明还是大白天,周围的景物却渐渐隐进一层灰黑的雾里。附近时不时有上课的学生经过,都对眼前的景象惊奇不已。 流芳堂就在学校中央草坪的西端,它的周围没有遮挡,但当陆望知他们赶到时,整个建筑已经完全融进雾里,只能看见通往二层校史陈列厅的半截楼梯,以及分立在两边的二十尊名人铜像。 先贤们平日刚正不阿的面容被雾气一罩,全都变得阴森起来,他们静静地注视着门前两位不速之客,铜像底座上的铁链嘎吱嘎吱地轻轻作响,仿佛下一秒,这些铜像就要挣脱铁链的束缚,往来人身上扑去。 但陆望知和庄随却偏偏都是胆大的,他们目不斜视地踏上台阶,陆望知抽出匕首在手心一划,白光蹭然变长,劈开了流芳堂前胶着的空气。 “这里的鬼气在蠢蠢欲动了。”他沉声说道。 庄随点了张符,符纸一边缓慢烧着一边从他手里脱飞出去,直往流芳堂里窜。两人快步追上,一路跟着它走进大门洞开的陈列厅。厅里没有人,只有空调嘶嘶响着的声音,但很快陆望知就发现这里头其实是有人的,有个保安仰面倒在一个展柜旁边,陆望知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晕过去了。” 庄随在一扇门前停下,招呼他道:“过来这边。” 陆望知马上走过去,只见门后是个杂物间,但杂物间的里头似乎还有另一扇门。两人正要过去,脚底却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房间里的灯闪烁了几下啪的一声熄灭,剩下符纸那一点幽光在不远处晃动着,催促他们前进。 庄随额上微微沁出薄汗,现在每一点动静都可能代表着叶天双正面临的危险,他难得完全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跟着符纸冲过去推门。 一条往下的狭窄楼梯顿时出现在眼前,就在庄随推门的一刹那,汹涌的鬼气从楼梯下面卷上来,有怨鬼尖利的声音在楼梯尽头响起,这下两人更是丝毫不敢耽误,全速跑到楼梯底下。 这楼梯也不知是怎么修的,流芳堂外面看起来气派,唯独这楼梯却像是以前留下来的东西,两边墙壁斑驳,梯级上坑坑洼洼砌满了碎石。但当走到尽头时便会看到地上墙上渐渐出现符咒的纹样,更有铁链从地下破出,一直连向更深处的一个地下空间。 那空间有些空旷,里头的人听见声响回头看来,看到陆望知和庄随却是不见畏惧。 “哼,来得倒是挺快。”浮在半空中的女人头发像蛇一般往四面八方散开,她长了一张不算漂亮的脸,但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魅惑感,使人轻易忽略那普通的五官,醉心于她的一颦一笑。 可这东西即使再能魅惑人心,也迷不倒庄随和陆望知。他俩一眼就认出来了,虽说脸因为墙壁的挤压和腐烂而有些看不清,但这生前生后的衣服却是一样的,眼前这魅鬼正是刚才在御晖花园里发现的那个死者。 陆望知只看了她一眼就往正中一个平台冲去——他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平台上一左一右躺着两个女孩,左边的是薛晚瑜,右边的正是叶天双!她们双目紧闭,四肢被铁链绑着,周身写满了繁复的咒文,魅鬼化的另一个分.身正手执一柄大刀站在她们之间,低头急声念着什么。 陆望知当机立断抬刀横扫,白光斩到一半却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拦住,蹭的一声震响。 飘在外面施法防护的魅鬼吃吃笑了起来。 “别白费功夫了,我知道你挺厉害的,但你救不了她们,她们注定要成为祭品,等我解开封禁,这里的怨鬼就会倾巢而出,到时任你有三头六臂,怕是想活命都难!” 但陆望知面上神色未变,他咬破指尖用血在长刀刀身上写下一串咒文,写到最后一笔时冷声道:“那我就在你解开封禁前把一切都结束掉。” 血丝沁进刀面的细槽中,霎时间白光大盛,灵气排山倒海地往平台冲去,和那无形的屏障撞在一处,居然震得平台上那魅鬼踉跄了一下。 那浮在半空的魅鬼面色微变,平台上的分.身立马加快了念咒的速度。 庄随哪能由得这孽障继续在这害人,他手上金光一闪,隔空将浮在上头的魅鬼扯了下来,那东西被他狠狠拽住,猛然挣扎着却愣是挣脱不开来。 庄随手里金光将她团团围住,便听她惨叫起来,身上冒出白烟。 “你、你……”魅鬼荷荷怪笑着,神志似乎已经有些癫狂了,她尖声喝道,“别以为你能杀得了我,我留了很多那些死鬼的头发在外面,那上头都有我的气息,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也没用!” 庄随皱眉道:“你为什么想要解开这里的禁咒?” 魅鬼咯咯笑了起来:“自然是为了报答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庄随不耐烦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冤屈,但你害了那么多人,你当你真的能逍遥法外?就算你分.身再多,地府的鬼差也会把你抓回去打进十八层地狱。” 魅鬼眼神怨毒地看了他一眼,有点歇斯底里地尖声道:“放屁!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地府的鬼差呢?都是大人他给了我这身力量我才能有今天!他既然帮我手刃仇人,我便答应帮他解开这里的禁咒,你们别想妨碍我!” 她口中吐出一团黑气,身躯膨胀起来,眼看就要爆开,电光火石间庄随五指收紧,围着魅鬼的金光向内急速收压,便听那魅鬼惨叫一声,身上登时泄了气。 “就防着你又要自爆。”庄随早有所料,见状冷声道。 魅鬼面色惨白,就在她和庄随僵持之际,平台上的陆望知灵力跟不用花钱似的,刀尖和屏障相触的位置劈啪作响,和平台中那个念咒的魅鬼分.身争分夺秒地较着劲。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阻挡的屏障居然真的被陆望知破去,他来不及上前,干脆将长刀掷出,倏地穿透跪地念咒的魅鬼。 鬼气霎时从她身上飞快逸散,眼看已成定局,那魅鬼却一下扑在地上,将散出的鬼气尽数扣在面前的咒文上,周围的铁链顿时簌簌狂震,在陆望知五指将要碰到她的瞬间,一团黑雾从她身前窜出。 陆望知被那顷刻间喷薄出来的浓厚鬼气冲得后退了半步,听见魅鬼惊喜大叫:“禁咒破了!” 她抬头往黑雾中看去,只见雾里一条人影若隐若现。 “玄御?你就是玄御?” 庄随和陆望知闻声看向黑雾,雾中蠢蠢欲动的鬼气确实有些惊人,连庄随脸上也不由露出警惕的神色来。 雾里那人渐渐露出真容,模样还算周正,但面带寒霜,一双淡色的眼睛逐一扫过现场所有人,最后落在被绑住的叶天双身上。 几秒后他皱眉开口:“为什么绑着这两个人?” 魅鬼忍着被长刀透背的剧痛匍匐在地,急声道:“是送给您的祭品,玄御大人,禁咒已经解开了,您大可不必再困在此地。” 但玄御却冷冷地看着她,眸光仿佛淬了寒冰。 魅鬼见他不答,有点不明所以地抬头:“玄御大人?” 玄御不耐烦地上前踢了她一脚,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我写代码正写到紧要处,你就为了这破事来烦我??” 第48章 又是他 魅鬼被踢得有些懵, 她被陆望知一刀戳穿,身上的鬼气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失,此时被玄御不按剧本地踢了一脚,不解地抬头。 “……为什么?这地下遍布坟墓, 还压着上千怨鬼,你们被镇压了六百年, 难道就不想离开这里吗?” 玄御似乎不耐烦和她说话, 扬手往对方身上甩出一缕黑烟, 地上的魅鬼闷哼一声, 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身体转瞬间化成一滩浓稠的黑血。 庄随拽在手里的那个顿时惨叫起来, 即使分.身再多,失去一个依然等同于失去自己的一部分, 魅鬼陷入短暂的虚弱之中,在庄随的金光中癫痫一般颤抖个不停。 庄随扫了她一眼, 走上平台直视着玄御。 “逸南大学这一带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都是你指使她干的?” 玄御心里在想着代码的事情,本来是不乐意回答的, 但他看见庄随后明显停顿了一下, 居然开口解释道:“我压根不知道这事,流芳堂是我提议建的,我没必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 陆望知那把长刀倒飞回他手里, 他敛下白光将长刀变回匕首, 闻言也对庄随说:“我以前在行动司的时候也见过修缮流芳堂的拨款文件, 确实有提过这个事情。” 庄随点了点头,他收回视线看向手里虚弱的魅鬼。 “那你说说吧,是谁让你来解开禁咒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失去自身一部分的痛苦尚未完全褪去,魅鬼似乎是觉得自己分.身众多,就算庄随真的对她动手,她也能借此东山再起,于是她斜眼往庄随面上看了看,神色痛苦中夹着几分无所谓的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庄随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倒没多不耐烦,他单手从兜里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了看小宋新发过来的一条微信,然后慢悠悠地开口道:“你叫严芳?” 骤然间听见自己的名字,那魅鬼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你知道我名字也没用。” 陆望知也收到庄随转发过来的信息,打开来看完,发现这魅鬼生前叫严芳,小宋他们重新调阅了御晖花园的案卷,又找来了户主也就是当时凶案凶手的父亲来问话,多方信息比对后确认,墙里嵌着的死者居然是凶手的妻子。 陆望知记得御晖花园的案卷上对这个人只提到了一句话,说凶手和被杀的那个小三一直住在御晖花园,已经很久不回家了,气跑了自己的老婆,家里只剩下岳母带着小孩。 严芳是因为丈夫的事情负气出走的,那天之后家里人就再也没见过她,后来有报过失踪案,但始终没找到人,没想到居然早就死在了凶手那藏娇的屋里。 “你说你杀了仇人,所以御晖花园是你犯下的第一起案子对吗?你借你丈夫的手杀了他情妇,最后又逼得他自杀?”陆望知看着魅鬼说道,“既然已经报了仇,就该速速去地府,但你居然不收手继续杀了其他无辜的人,你身上血债这么多,别想再挣扎了!” 但那魅鬼只尖笑道:“你懂什么!”她怨毒地瞪着陆望知,始终没有交代清楚事情的意思。 “没事,就让她再嘴硬几秒。”庄随却在旁边淡淡道。 陆望知诧异地抬头看他。 “既然尸体都已经找着了,还愁找不到其他的分.身?” 魅鬼听得面色大变:“不可能!” 就在这时,他们来的那个楼梯方向传出一阵鸟鸣,庄随看着扑腾着飞过来的蛋散,笑道:“得谢谢你找了中元节这个好日子,鬼气大盛,平日里蛋散还不一定能找到那么微弱的鬼气,但今天可就不同了。” 蛋散将嘴里的东西吐在他脚边,陆望知循声看去,发现是好几坨头发。 “一二三四五……你倒是谨慎。”庄随摇了摇头,人家狡兔三窟,这魅鬼却更夸张,搞了这么多头发以备不时之需。 魅鬼面上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她似乎还想极力挣扎一下,可庄随给了蛋散一个眼神,蛋散便高兴地低头去啄地上的头发,那头发上带着魅鬼的鬼气,三两下就被蛋散啄食一空,蛋散还不满足,又抬头盯着庄随手里那个,扇动着翅膀扑上去,瞬间啄得魅鬼脚上没了一块。 魅鬼疯狂扭动着身躯,可庄随那金光的禁锢十分厉害,她愣是挣扎不出来,眼见蛋散就要扑到头上了,登时慌张道:“我说我说!” 庄随于是伸手摸了摸蛋散的脑袋,示意它先停下:“好了别吃那么多。” 见蛋散飞开之后,魅鬼才心有余悸地说道:“是、是一个风水师让我这么做的。” “风水师?”庄随和陆望知都有些诧异,根本没想到这事还跟别的同行有关系。 “嗯……我那时知道丈夫在外面包养情妇,就想找上门去讨个说法,那天去御晖花园的时候只有那个情妇在,我跟她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失手推了她一下,结果她反手拿了个小花瓶砸我,把我砸晕死过去。”魅鬼讥笑一声,“本来只要她肯送我去医院,我还能活下来的,可她居然就看着我躺在那里,慌慌张张把我那个死鬼丈夫喊回来,等他回来,我都快没气了,这两个贱人见我快要不行,居然还想隐瞒下来,把我填到房间的墙壁里。” “他们做贼心虚怕我死后化成厉鬼报复,一不做二不休,不知从哪里求了个邪法回来镇住我,令我无法复仇。幸好那墙被老鼠蛀了个洞,我艰难让一缕鬼气从洞口出来,但力量太弱连自保都难,要不是我碰上了那位风水师大人,那两个贱人至今还逍遥法外。” 陆望知看了看庄随,问道:“你提到的风水师是谁?” “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名字。”魅鬼摇了摇头,“他没办法进到那房间帮我解开邪法,只得用秘术滋养我那点薄弱的鬼气,后来我惊喜发现,自己不但能凝形,还多了些不一样的能力。” 她说着往薛晚瑜的方向看去:“你当这女孩预知梦和能读心的能力是怎么来的,她虽然有些天赋,但要不是我附上她身,她怎么可能觉醒!预知梦和读心可都是那位风水师大人给我的能力!” 庄随皱眉道:“所以你就帮那个风水师解开流芳堂的禁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魅鬼空洞地笑了笑:“大人他自己道理,我只要报答他就行了,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庄随听罢收紧手心,那魅鬼吃痛,尖声喊道:“……我真的不知道!” 庄随见她样子不似作伪,于是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去地府等候发落吧。”他说着手中金光发出阵阵柔和的亮光,魅鬼霎时惊叫连连,她身形瞬间缩小成两三厘米大小,被他一下塞进瓶子里装好。 金光消失之后,魅鬼原来的位置有一小截符纸飘落下来,被陆望知伸手接住。 “咦,这符……” 他盯着符纸上残留的半个图案,递到庄随面前:“你看这个图案,是不是有些眼熟。” 那是半截重叠的山峦,外面被一弯月亮包裹着,陆望知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图案:“当时丁村那幅地图!地图的角落也有这个图案!” 当时他们在丁志荣家里找到一张标有位置的地图,地图的边角处就有这个图案,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后来庄随便说要拿去问问熟人,便把地图拿走了。 陆望知于是转头去看庄随:“你不是还说要去问人吗?有消息吗?” 庄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原来是这个人,问是问到了,我回头再告诉你。”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啪嗒一声,转头就见蛋散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把他拿来装魅鬼的小瓶子勾走了,瓶子被它打翻在地,它正高兴地低头啄食着从瓶口溢出的鬼气,啄得瓶子里的魅鬼又没了一截腿。 “……”庄随无语地把小瓶子抢了回来,在蛋散脑袋上戳了戳,“你就作死吧,回头消化不良可别喊我。” 他刚把瓶子收好,便听平台上传来锁链的脆响,玄御把绑在薛晚瑜和叶天双身上的铁链都解开了,正伸手按在叶天双头上。 “你——”庄随和陆望知见状警惕地上前,只见玄御收回手,指间捏着一根沾着几缕魅鬼鬼气的头发,微微一捻,那头发便彻底化成了灰。 叶天双随即幽幽醒来,她迷茫地眨巴着眼睛,待看清眼前的玄御后,整个人跟被扎了一下似的彻底清醒,结巴道:“……玄、玄御大佬?”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躺着的,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跟刷漆一般红了起来,连说话声都飘了几分:“你……我、我为什么是躺着的?这是哪?” 玄御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用一句话便把她所有旖旎幻想都击成了碎灰。 “你之前那段代码的bug改好了吗?” “……” 庄随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哪能不知道叶天双心里在想什么,他本来还想着回去要好好教育教育这傻丫头的,结果现在一看,实在忍不住好笑。 叶天双跟泄气的皮球似的闷声道:“还、还没改好……” 她不敢去看玄御的冷脸,只觉得他下一句就是要吐槽她速度慢,结果等了一会,只听玄御冷飕飕地甩来一句:“那就明天改,改好了再来找我。” 玄御说完便顶着一张大冰脸去把薛晚瑜也救了,才听见叶天双在那傻乎乎地迭声道:“好、好!我我我明天就改好!” 庄随简直恨铁不成钢,他见叶天双一副心口如小鹿乱撞的样子,上前把她薅了起来。 “还躺着干什么,起来起来!” 叶天双还在那美滋滋地想着呢,乍一见她家老大,顿时嗷了一声:“嘤!老大你轻点!玄、玄御大佬还看着呢!” 她后半句是轻声说的,边说边忍不住往玄御的方向看。 庄随气笑道:“醒醒,该回去搬砖了。” 第49章 幻听了 周淮和小宋那边的人收到消息后赶到了流芳堂, 薛晚瑜因为被那魅鬼控制了几天,身体还有些虚弱,周淮便负责将她和叶天双送去医院检查。 魅鬼被抓,她背后虽另有主谋, 但这案子到此也算告一段落了。 庄随和陆望知留在现场作最后的排查,到了这时他们才有闲心仔细查看这个藏在流芳堂地下的神秘空间。这地方到处都是痕迹斑驳的铁链, 全都连向中心的平台, 四周的墙壁上画满了壁画, 但因为年代久远, 颜色早就褪得差不多了,只能看出个大概的线条轮廓。 陆望知顺时针看了一圈, 停在其中一面墙前许久没动。 “你刚才灵力消耗得多吗?” 庄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陆望知闻声转头, 刚要说话,便有一根泛着微弱白光的线从庄随手上冒出来缠到他手上。 两人同时低头盯着那细绳看, 陆望知只觉刚才消耗的的灵力在急速恢复,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庄随的年龄问题,随即下意识地狂退几步和对方拉开距离, 白线顿时消失不见。 庄随不明所以:“你怎么躲开了, 这么快恢复好?” 陆望知心里的感觉古怪极了,以前不知道的时候还能坦然面对这种恢复方法,但今时不同往日, 庄随搞不好是个百岁老人, 他可不好意思再赖着对方来恢复灵力,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压榨虐待老人。 于是他轻咳一声说了句已经好了,伸手指着墙上一处,把庄随的注意力引到壁画上来:“我看了一圈,发现这些壁画说的是修建望海楼时的故事。” 庄随顺着他指尖看去,勉强看出壁画上画的是一座修建到一半的五层古代建筑,楼前牌匾写着望海楼几个字,有不少工匠在楼前楼后走动忙活。 小宋巡了一圈后也刚好走到他们旁边,听了一耳朵,闻言好奇道:“这里头还有故事啊?” 陆望知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有,还是个风水故事呢。”他指着望海楼后面延绵的高山,“咱们海城的东云山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山头,它是源出昆仑的三大帝龙脉之一。” 小宋听得似懂非懂:“帝龙脉是个啥玩意?” “就是说这里可能会出现真龙天子。”陆望知说,“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知道帝龙脉所代表的意义,有些笃信风水的自然会担心自己的皇位坐不牢,于是这一两千年以来,时不时就会有风水师奉旨南下,他们或是破坏或是镇压这条帝龙。望海楼说是修来镇压东江那些怨鬼,但它最重要的功能其实是用来镇压东云山的帝龙脉。” 小宋听得有趣,忍不住道:“还有呢?这帝龙脉真的能镇住?” “当然镇得住,古代的风水师可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过后世的专家研究了许多年,都觉得单凭一座望海楼应该不足以镇住帝龙脉,背后应当还有什么玄机妙法,只是大家还没发现而已。” 陆望知见小宋听得津津有味,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咱们东云山的帝龙脉命途很是坎坷,毕竟想要山河社稷安稳,不打压它实在不行。有传言说秦时的皇帝为了阻断帝龙脉,派人凿山挖渠,帝龙气脉因此受损,元气大伤了数百年。不过这种方法太狠,虽说镇住了帝龙脉,但有帝龙脉的地方本就是风水大吉之地,开山凿渠会坏了国运,所以后来秦很快就更迭覆灭。六百年前帝龙脉元气恢复,当时的风水师没敢再用开山凿渠这种破坏风水的做法,所以才会选择修建望海楼来镇压。” 小宋听得目瞪口呆:“那现在还镇着吗?望海楼我以前去参观过,就在灵秀山上,原来它来头这么大的啊?” 庄随在旁边听得失笑,觉得小宋也是傻得可爱:“行了行了,那五层小楼你觉得能镇得住堂堂帝龙脉?当故事听听就得了。” 小宋满脸悻悻:“不是真的吗?” 陆望知笑道:“大概还是有些真实性的,毕竟新中轴现在风水能那么旺,也是因为引了东云山的帝龙气,上次星环出事,就是有人破坏了它化解帝龙煞气的风水局。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故事不知改了多少个版本,当年到底怎么镇压的,现在估计也没什么人知道了。” 他说着继续看之后的几幅壁画,看到倒数第三幅时发现,望海楼已经修建完成,然而楼前平地上有好些人在挖一个深坑,坑旁摆了样东西,但被一层淤泥覆盖着,看不清上面画的是什么。 陆望知看着那个坑,没由来的心里打了个突。他隐隐觉得有些疑惑,正想伸手把旁边的淤泥擦掉,忽然背后传来阵阵铁链晃动的声响,众人纷纷回头。 只见玄御站在平台上,他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平台周围一圈铁链在那抖个不停,连脚下的石板地都跟着轻轻震动起来。 陆望知和庄随忙三两步冲过去,匆忙之间陆望知忘了和庄随拉开距离,刚走上平台,两人之间便又出现了那根半透明的细线。 玄御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视线落在那根突兀的细线上,面上微微有些诧异,再去看陆望知时,他眼里便多了几分疑惑。 不过那根神奇的细线这次不等陆望知反应,很快就自行消失了,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刚才对付魅鬼时消耗的灵力就已尽数恢复。 陆望知暗暗心惊,还没来得及细想,脚下又是一阵隆隆响动。 “你在干什么?”庄随盯着玄御问道。 玄御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干。 “地上这些咒文是用血写的,那个魅鬼灌注了一部分鬼气进去,今天又恰好是中元节,禁咒被她弄得有些松动了。” 地下的震动一波接着一波,像波纹一般扩散出去。 陆望知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频率与之同步了起来,他抬手放在左胸前,隐隐听见地底深处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呼唤着什么,那声音似乎经历了漫长的时光,虽听不清它在说什么,但没由来的令他心悸。 庄随皱眉单膝跪下,右手按在魅鬼留下的那些咒文上,柔和的金光瞬间覆盖住所有咒文,玄御不解地看着他,结果转眼功夫,就见那些深红色的咒文颜色转淡,脚下的震动居然渐渐平复下来。 “我设了一道简单的禁咒,但只能顶一下,我现在马上往上打个报告,请人来重新加固。”庄随起身招呼陆望知,却见对方表情有些奇怪地站在原地不动,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陆望知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心口那种奇怪的悸动和震动一起消失了,迟疑了两秒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事。” 庄随便和小宋交代了几句,转头和他往外走。 陆望知离开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壁画,蹙眉思索了一下,这才跟着庄随离去。 情况报告上去之后,上面十分重视,表示会派人给流芳堂重新加固禁咒,请的还是龙虎山的张承望天师,一听说有他亲自前来,陆望知便觉得这事情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至于叶天双和薛晚瑜则暂时住院检查,不过她们俩都没什么大碍,估计住一天也就能出院。 此案还有些手尾要跟进,但也不急于一时。庄随和陆望知从医院出来后都松了一口气,商量一下后决定直接回家。 结果两人刚进家门就被倒在门口的蛋散绊了一脚。 陆望知差点踩在蛋散脖子上,听见它嘎了一声,忙低头去看。 “蛋散它这是怎么了?” 庄随只扫了一眼便道:“不用管它,我今天让它别吃那么多鬼气,它偏不听,都吃掉半个魅鬼了,吃多了当然会消化不良。” 陆望知见庄随习以为常,只得给蛋散挪个位置让它躺好。本以为让它自己消消食就好了,哪知到了傍晚蛋散仍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嘴里一点点吐着黑水,仿佛随时要不行了,陆望知怕它真的嗝屁,见庄随要进厨房煮饭,连忙把他拦住。 “你还是去看看蛋散吧,饭我来煮!” 庄随没有办法,只得去给蛋散翻了个身,他伸手摸了摸蛋散的绿脑袋,随即一点微弱的金光在他手心亮起,蛋散在光芒中抽搐了一下,身上渗出一缕缕混杂着魅鬼气息的黑气。 那黑气尽数汇到庄随手心,金光晃动着把它们全部吞噬掉,很快末入庄随掌心里不见了。 不消一会蛋散便睁开眼来,然而一看见庄随它又闭上眼挺尸不动。庄随伸出手指撑开它的眼皮,逼迫它和自己对视:“我今天说过什么来着?你这几天禁足在家里吧,饭别乱吃了,顺便减减肥,减掉三斤才准出门。” 蛋散顿时蔫了,飞到阳台思考鸟生。 庄随拍手起身,他感到收进手里的黑气被自身的灵力消解掉,倒没太在意,转身就进了厨房。 他见陆望知在那焦头烂额地忙乱着,本想上前接手。结果陆望知一见他靠近,马上道:“我来就行,你坐着指导吧。” 庄随不明所以,上上下下打量陆望知:“我怎么感觉你这两天特别积极?”又是帮他做点心,又是怕他累着,怕不是总算意识到自己是下属,要在他这位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了? 陆望知却硬生生憋出一句:“我对煮饭十分感兴趣。” 庄随看着他神情紧绷随时怕炸了厨房的样子,觉得怎么看都和“感兴趣”不沾边。可他琢磨不透陆望知在想什么,正满心疑惑,突然听见陆望知幽幽说道:“一把年纪了也不怕折了腰,我会煮个鬼的饭,我连盐要放多少都不知道。” “嗯?”庄随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陆望知正思考是不是应该先热个锅,莫名其妙道:“什么我说什么?” 庄随:“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陆望知:“对煮饭十分感兴趣?” 庄随:“下一句?” 陆望知奇怪地转头看他:“哪来的下一句??” 庄随眨了眨眼睛,见陆望知又转头盯着锅铲看,顿时疑心自己是不是耳鸣听错了。但这听错也听得太完整了吧?生生听出来一句话?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靠在流理台边上,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陆望知脸上。 厨房里除了锅碗瓢盆的响动,不闻人声,然而几秒之后,庄随又听见陆望知在那嘀咕了一句。 “盯着我脸干什么?盯着锅里不行吗?我菜都要炒糊了怎么还不指导一下??” 庄随一个激灵站直身,揉了揉眼睛又摁了摁耳朵。 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刚才他一直看着陆望知的脸啊,可压根没看见他开口,到底哪来的声音?? 第50章 读心术 好在庄随也是见惯风浪的, 这点奇怪的小事还不足以让他惊慌失措。他思考了半秒,试探性地提醒陆望知:“差不多可以关火了,不然再炒下去菜该糊了。” 陆望知面上十分镇定:“嗯,我也正想着要关。” 然而他内心却慌得一比:等等……我是不是忘了放盐来着? 庄随在旁边把这句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终于确定自己耳朵没出毛病,出毛病的大概是脑子——他似乎获得了读心能力。 这能力怎么来的其实不难理解, 毕竟他今天才刚见过会读心术的魅鬼。蛋散那只贪嘴鸟吃了魅鬼的一部分, 不仅把人家鬼气吃了, 还夹带了一点特殊能力, 然而它吃了不消化,最后还是庄随帮它把残余的部分吸收了, 想来吸收的时候就顺便把读心术也吸收了一部分。 不过这能力来源不纯粹,估计过个几天就会自动消失, 倒不会对他有什么大的影响。 庄随想明白之后非但不担心,反而还觉得有趣, 他想起陆望知刚才的表现,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还是我来调味吧。” 陆望知暗松一口气退开,瞥见庄随一脸笑意, 奇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庄随笑说, “我只是发现小区里有一只表里不一的小猫,觉得它特别可爱。” 陆望知微愣:“你怎么知道人家表里不一?” 庄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听见它喵喵叫了啊,它跟另一只大猫抢着捉老鼠呢, 明明不会捉还硬是要捉, 大猫是它老大, 每次都帮它收拾手尾。” “……”陆望知总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却愣是品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得一脸莫名地看着庄随在那试味,完了见庄随动作纯熟地摆盘装碟,顿时反应过来道:“我来拿吧。” 庄随一手一个碟子从他身边晃了过去,没给他表现的机会,边转身边说:“你这几天真是有些太积极了,怎么?想加工资啊?” 陆望知哪是想加工资啊,一听庄随这么说便开始腹诽:领导是个百岁老人他能不小心点吗?万一哪天庄随因为煮饭折了腰卒了,他怎么跟上头交代? 正腹诽着,就见前面的庄随忽然一个踉跄,手里的碟子差点甩飞出去。 “!”陆望知连忙三两步冲上去从庄随手里抢过碟子放在桌上,心有余悸地道:“我都说让我来拿的吧,这菜都差点摔了。” 庄随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你……” “我什么?”陆望知低头给他拉开椅子,几秒之后见庄随还神情复杂地站在桌边不动,不由有些提心吊胆:“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庄随接着便见陆望知神色微动,随即又听见一句天外来音:……不会真折了腰吧?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正伸出手来,不知该不该扶面前的老人家坐下,一个只觉得自己走错了片场,莫名其妙领了个老年幸福之家的剧本。 腰怎么能折?身为男人腰是能折的吗?!……不对不对,重点是—— 百岁老人是什么东西?? 庄随感觉和陆望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隔阂,可思来想去,他们俩几乎天天同进同出啊,现在怎么有种“你偷偷瞒着我找村头黄师傅烫了个头”的感觉? 说来说去,陆望知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是老人家?他身上哪点老了?也就是头发灰了点,腹肌六块整整齐齐,他还是灵异系统单手举铁年度冠军,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随手捏死个魅鬼不在话下。 庄随越想越不得劲,觉得有必要抢救一下:“我身体好着呢,你别把我当老人看待。”说完便拉开一边的椅子,双手使了点力摁着陆望知坐下。 陆望知狐疑地看着庄随,隐约有点担心对方这种不服输的表现,毕竟年纪大了之后很多老人家都不服老,也不爱听年轻人的劝,让他往西的时候偏偏要往东,你要是说他老还伤他自尊心,就跟小孩似的。 “……”这番心路历程庄随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心想今天要不是突然多了个读心的技能,还不知道手下是这么看他的,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 庄随正想郑重澄清自己不老,顺便提一嘴读心术的事,结果刚开口,就又听见耳边传来陆望知的心声:“偷亲我的时候不认账,明摆着年纪这么大也不肯认账,不要脸。” 庄随话到嘴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如有一百只蛋散在狂奔。 什么东西?他没听错吧? 年纪大就算了,“偷亲我的时候不认账”又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偷亲过陆望知?难道被非礼的不是他才对吗?星环那个吻他还记着呢。 庄随竟不知自己头上被扣了两口大锅,不仅一口比一口大,还不知怎么得来的。 他这下想说自己能读心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感觉说出来了场面肯定十分尴尬。 一顿饭恍恍惚惚吃完,庄随也没心思阻止陆望知本着敬老爱老的想法去洗碗了,他呆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已知条件一:陆望知认为他偷亲了他,已知条件二:他是一名年逾百岁的老人,求他在陆望知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庄随觉得答案肯定十分精彩,他一直兢兢业业,带着手下出生入死,竟没想到换来了这么奇怪的印象。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庄随思来想去,好歹想起了陆妈妈送来的那张照片。前后一捋,有些明白陆望知为什么会有他是百岁老人这种错觉了。 但老人这点可以解释,可偷亲又是什么鬼?他俩就只误打误撞亲过一次,还是陆望知自己中蛟毒主动亲的,就算他记起了中蛟毒那天的事,也不应该产生这种误解才对。 正想得入神,庄随干脆往沙发上一躺,手肘却撞在一个硬物上,他伸手往身下掏了掏,拿出来一看发现那是陆望知的手机,正想放到茶几上,哪知手机震动几下,屏幕自动亮起,锁屏跳出三条通知。 庄随伸出去的手立时顿住,他其实没有窥探别人手机的爱好,但那几条通知的简要内容正好在他眼前晃过—— 【豆瓣酱 10秒前】:您订阅的《霸道上司吃了我》(上司X陆望知)更新了 【豆瓣酱 10分钟前】:您订阅的《他的味道》(上司X陆望知)更新了 【豆瓣酱 24分钟前】:您订阅的《不小心白嫖了上司》(上司X陆望知)更新了 “……”庄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字。 大卫穿墙进来的时候,庄随仍然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躺在沙发上。 “庄总?”他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只得凑到庄随耳边呼出一口凉气:“老大!” 庄随抖着手把陆望知的手机摔到自己下巴上,砸得他嘶了一声。 大卫好奇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庄随直起身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见没有惊动陆望知,便有点心虚地把手机放到茶几上,随即轻咳道:“没事,你怎么来了?” 大卫笑道:“老大,我刚才去《惊吓练习生》节目组确认节目录制的时间,你猜我回来的时候见到谁了?” “谁?”庄随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两个奇怪的文名,什么意思?上司X陆望知是指他和陆望知吗?他眉头蹙着,想起之前星环结案后豆瓣酱论坛里的爆料帖,以为是当时的帖子还没删干净。 大卫道:“我见到大帝了,你不是说最近找他他都不在吗?我见到他回来了。” 庄随一愣,一秒后才反应过来大卫话里的意思,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大卫觉得庄随今天特别耳背,只得双手拱成传声筒形状,凑到庄随耳边一字一句道:“大、帝、回、来、了!” 他音量虽不大,但凑得太近,庄随觉得耳膜震了震,思绪顿时被彻底拉了回来。他把轻飘飘的大卫拉到面前:“你确定见到大帝了?” “嗯,还有鬼差跟着呢,就刚才的事情。” “行。”庄随点头表示知道了,“我等会就去找他。” 之前他身上的金纹被陆望知一个吻引了出来,本想去找大帝问清楚的,但这位老爷子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他几次三番问和对接的鬼差打听,次次得到的回复都是大帝还没回来,这次好歹是被他等到了。 大卫和庄随拉开一点距离飘在旁边,正好看到茶几上屏幕又亮起的手机。 “咦?这帖子我看过,老大你也有看吗?” 庄随神情微妙地抬头看他∶“你看过?讲的是什么?” “嗯……就什么亲来亲去的,我没太看懂。”大卫指了指那条《他的味道》,“大概是说有个上司一会纠缠着知知哥哥,一会又特别冷淡,很复杂,我一个朋友说这东西不是我这个年纪能看懂的……话说老大,上司是谁啊?是说你吗?你怎么能这么对知知哥哥?” 庄随∶“……” 不,他一个字都没听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对待过陆望知。 大卫见他表情不对,歪头想了想有些恍然∶“是不是有人乱写啊老大?要不咱们现在去找大帝,让他找人把帖子删了?” 庄随一言难尽地点头∶“走吧。” 他见陆望知还没从厨房出来,干脆悄悄走到阳台。四下无人,安静得只听见小区里树叶沙沙的声音,庄随回头看了眼厨房那边的灯光,摸了摸挂在栏杆上的蛋散,蛋散咕了一声,拍着翅膀飞到他肩膀上,一阵风倏地吹过,一人一鸟一鬼竟在这瞬间消失不见。 第51章 酆都山 北罗阴酆都山, 纣绝阴天宫内。 北阴大帝难得有些空闲,他正捧着茶低头逗弄自己养了几百年的灵鸟,忽闻鬼差报说有人来见,大帝嘘嘘嘘地逗着鸟,含糊道:“谁啊?” “是庄大人。” 大帝的手立时顿住:“你说谁来了?” 鬼差小心翼翼重复:“……庄随庄大人。” 北阴大帝仪表堂堂, 本就长了张不怒自威的脸, 然而他此时眉毛往下耷, 颇有些头疼地道:“不是让你们推说我出门不在吗?” 鬼差声如蚊蚋:“我们自然都这么说,但您今天回来的时候被他身边的小鬼看到了,那小鬼通知了庄大人, 所以……” 大帝逗鸟的心思顿时去了一半, 他食指在鸟笼上轻轻摩挲着, 无奈道:“这样吧,你就说我又出门去找长生大帝了,最近都特别忙, 等我有空了会联系他的。” 鬼差忙应声而去,大帝端坐堂上,想起一事来。 “我任期还有不到百年就结束了,怎么就不让我好好过完这段日子。”他像个真正的老年人一样, 摸着胡子有些发愁, “说起来, 到底是谁让陆望知调到风水司的?明明当时那份申请我特意让人去知会过, 本应把他调到其他部门才是。” 下头负责文书的鬼吏木着一张脸, 恭敬道:“小的确实去知会过了, 亲眼瞧着他们把转岗的部门名字改了,不知为什么最后又变回了原样,要不小的派人去查一查?” 大帝两道浓眉皱起:“查吧,看是谁敢在我眼皮底下干这种事。”他说着想了想,又道:“十一月份的时候人界灵异系统不是有个年终大会吗?趁着他俩还没什么深入的交情,到时大会结束你就把陆望知升调到其他单位去。” 鬼吏忙把他的话记下打算回头去办。 此时的纣绝阴天宫大门外却是另一番光景,这里有一处偏殿,一般是轮班的鬼差和来客等候休息的地方。负责通报的鬼差甲进去时,庄随正和休息的鬼差乙坐一起,满脸兴味地看着对方玩手机。 这鬼差乙是个新丁,明显不认得庄随。鬼差甲走到近前正想把大帝那套说辞复述一遍,哪知低头的时候恰好看到鬼差乙的手机屏幕,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庄随身上。 鬼差乙也是个心大的,抬手扶了他一把:“李哥,你之前推荐我看的那篇《霸道上司看上我》我怎么搜名字搜不到?就是你说特别好看的那篇,写陆望知和他上司的那个。” 鬼差甲:“……” 庄随在旁边一直盯着他手机屏幕,闻言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是不是叫《霸道上司吃了我》?” 鬼差乙:“啊对!是这个名字!” 鬼差甲在旁边听得差点没稳住。好死不死这时有同僚进来喊鬼差乙换班,这位新人于是略显遗憾地把手机递给庄随:“你在这等人等得无聊就先看看帖子解闷,回头看完把手机给李哥带给我就行啦。” 他说着精神抖擞地出去了,留鬼差甲在那呆若木鸡地站着,就差没原地魂飞魄散。 “大人……”他抖着嘴唇开口,“要不我回头喊人把帖子都删了?” 庄随却摆摆手:“不用,上次喊你们去删视频和爆料帖已经够麻烦了,这种小文章不用删,而且我看到还有人写大帝同时和好几人纠缠不清的文,这么重口的文章他老人家都没说要删,我删什么。” 鬼差甲提心吊胆地观察了一会,发现庄随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这位大爷手指不断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着,翻帖子翻得津津有味。 庄随是怀着好奇心打开那篇《霸道上司吃了我》的,这文名他刚刚才在陆望知手机上看过,实在有些好奇里面写的是什么。他边看边随口问:“大帝呢?” 鬼差甲深吸一口气:“大帝他……不巧又出门去找长生君了,最近他老人家都在忙换届退休的事,之前吩咐下来说等他有空了自然会联系大人你的,所以……” 庄随挑了挑眉,抬头扫了他一眼,鬼差甲被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一扫,只觉自己的谎言已经被看穿。 不过庄随倒没说什么,他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帖子,心里却在琢磨大帝这种避而不见的行为。他又不是傻子,要是这里头没什么猫腻,堂堂北阴大帝何必这么遮遮掩掩?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庄随思忖着,目光重新聚焦回屏幕上。他心不在焉地看了几句之后表情忽然凝固。 嗯?这篇文的发展怎么这么奇怪?明明开头说的是他贪恋陆望知血液里的香气,想把他拆吃入腹,但他无意翻到的这个章节居然是一大段的床戏。 庄随看得咋舌,本来不想继续看的,奈何作者的情节很有张力,文笔也老辣,他目瞪口呆地看完,内心被阵阵巨浪冲击着,好一会才终于消化了文里的字句。 鬼差甲见他脸色明显不对起来,忍不住忐忑道∶“大人?” 庄随怔怔问他∶“你一天到晚看的都是这些东西?” 鬼差甲不敢有所隐瞒,苍白的脸上难得现出一抹可疑的红痕∶“……其实我看大帝的比较多。”他支吾了一下,“豆瓣酱上关于大帝的作品最多,差不多超过两千篇。” “……”庄随一脸震惊,“这么多人写?” “嗯……因为受众广。”鬼差甲讷讷道,“大人你和陆先生的最近热度高,灵界里也有很多人都在看。” 庄随∶“……” 好几秒后他才哭笑不得地把手机递给鬼差甲:“你们……万一不明真相的群众误以为我们真有一腿怎么办?要不是我自己知道不是,怕都要信了你们的邪。” 他语气松快,鬼差甲没刚才那么紧张了,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微愣后脱口道:“咦?不是真的吗?” 庄随∶“当然是假的。” “那……那之前的传闻,还有那些爆料的帖子,都是假的吗?” 庄随起身往殿外走,闻言奇怪地看了看他:“传闻是假的,但视频倒不算假,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鬼差神情有些恍惚:“那就是说……大人你和陆先生并不是真有一腿?”他好像有点受到打击,几秒后仍不死心地说,“不过我曾……看过那个视频,大人你和陆先生颇是亲密,你身上的金纹都出来了,大家都说……” “说什么?” “……说你情动了。” 庄随:“……” “你们认真的?”庄随想起刚才那篇《霸道上司吃了我》也有他身上浮现金纹的情节,忍不住吐槽,“真上了床全身遍布金纹那能看??” 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而且我身上出现金纹和陆望知的魂气有关,你们不也常会被他魂气吸引吗?大家都忍不住会和他亲近,我和你们的感受应该没什么差别才对。” 从第一次见到陆望知那天起,庄随就发现对方的魂气对自己的影响越来越强烈,中蛟毒那天他身上金纹更是被引了出来,他就是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所以才想着要知道陆望知的身份。 哪知旁边鬼差甲听得却是一愣,愕然道:“大人你难道不会想吃掉陆先生吗……” “啊?”庄随莫名其妙,“哪个吃?《霸道上司吃了我》 那个吃?” 鬼差甲眨巴着眼睛:“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吃啊,陆先生的魂气对灵体有增益作用,随便一根头发丝都十分珍贵,我们当然是不敢想,但世间多的是恶鬼凶灵,要是真能把他吃了的话……” 庄随脚步猛地停住,他错愕地回头去看鬼差甲:“你说什么?” 鬼差甲瑟缩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庄随为什么这么吃惊:“大家都这么想的啊,陆先生要不是本身能力强悍,只怕早就被恶鬼吃得一干二净了。大人你每天和他待一块,居然都能忍着没动手。” 他越说越小声,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所以大伙才觉得你对他是真爱啊。” 庄随震惊地看着他。 “你等等……你们居然是真的想吃他?”他心中震动,面上明显有些困惑,“我怎么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只是魂气有些特殊,比较受灵体欢迎,他自己也是这么解释的……”庄随话到一半顿住,忽然想起在丁村查案时,那些徘徊的鬼气就曾经说过想吃了陆望知的话。星环风水案时,他在医院后山找到陆望知,当时就见到有个病号鬼拿着陆望知的头发死命狂吸。 ……原来所谓的受欢迎,是这个受欢迎法? 那他算什么?他虽然受陆望知的魂气吸引,但从来没产生过这种想法。看见有厉鬼靠近,他会给陆望知丢一层保护,蛋散小水獭它们想往陆望知身上凑,他会拦下来,他一直都以为这是魂气影响的统一表现。 但现在居然告诉他,他和其他灵体是不同的。 可到底为什么会产生不同? 鬼差甲见庄随沉默不语眉头蹙起,睨着他的面色小声道:“大人?” 庄随没有回应他,他出了偏殿不辨方向地一路走,仿佛在思考世纪大难题一样,任鬼差甲叫了几次都没有听到。 第52章 假设啊 酆都山上鬼气深重, 常年笼着一层雾, 纣绝阴天宫重重殿宇泰半隐在雾中,看不真切。此时有阴冷的风自北面吹来,即便是早就没了凡胎肉体的鬼差甲也觉得有些冷入魂魄。 但那削骨刮肉般的风吹到庄随周围却都自行避开,好像有些怕他身上隐隐透出的光,竟没吹动他身上衣衫分毫。 庄随哪有心思管这地方风冷是不冷,他思绪飞转,念头天马行空地乱跑,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 “你是……姓李对吗?” 鬼差甲一直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两步外,突然听见对方招呼, 忙两步凑到庄随旁边:“对对对,大人叫我小李就行。” 庄随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刚才借我手机的那个鬼差他姓什么?” 鬼差甲眨了眨眼:“他姓杨。” “嗯, 那就叫他小杨。”庄随摸着鼻子轻咳一声,“假设啊, 我说的是假设,小杨是你的下属。” “……”鬼差甲到酆都山已有三百年, 那鬼差乙才刚上岗没几天, 两人岁数差得有些大,本来他是不乐意被以同辈相称的,但在庄随面前,他们确实只有“小”的份, 于是鬼差甲只得道:“大人请说。” 庄随没什么尊卑之别地伸手搭在他肩上:“很简单, 假设有人给你和小杨写了几篇像《霸道上司吃了我》那样的文章, 你会看吗?” 鬼差甲脸色顿时红如火烈鸟:“我、我看这个做啥,我跟那小子又不是那种关系。” 庄随:“我这不是说假设嘛,先不管你看不看,总之小杨他看了,还不止看了一篇,并且专门设置了更新提醒,你说这是什么情况?” 鬼差甲脑内想了想,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还有!”庄随小声说,“他平时总时不时偷偷盯着你看,表面看着没什么,背地里却总幻想着你欺负了他不认账。” 鬼差甲一脸便秘模样:“什么是欺负了他不认账?” 庄随摸了摸鼻子:“大概是亲了他吧。” 鬼差甲脸色阵红阵白,强迫自己不去细想亲了鬼差乙的画面,干巴巴地道:“他真的不考虑去治一治脑子吗?” 庄随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假设假设!” “既然假设的话……”鬼差甲挠了挠头,只想到一个令他牙酸的可能:“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说完他自己都嫌臊得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庄随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他不再接着问了,手指在下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复又抬腿往前瞎走一通,结果没留神前面的台阶,差点一脚踏空。 “大人小心!”鬼差甲吓得上前扶住,抬头却见庄随心不在焉地笑着,自言自语道:“原来他对我有意思吗?” 什么原来他对我有意思? 鬼差甲听得晃了下神,几秒后忽地醒悟过来,庄随这哪是假设什么鬼话啊,说的怕不是他自己吧! 那他话里那个又是看《霸道上司吃了我》,又是偷偷盯着他看,还觉得被他欺负了的人……难不成是陆先生? 鬼差甲心口怦怦跳着,好一会后忍不住试探着出声:“大人觉得呢?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能说得过去的解释吗?” 庄随愣了愣,明显被他这问题难倒了。 鬼差甲一看他这表情就瞬间明白过来。他忽然记起,眼前这位大人天生地养,在人间灵界都吃得开,混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混出点老油条的心得来,然而庄随平时虽看着八面玲珑,但真论到谈情说爱却似乎是个不开窍的。 前些年庄随曾救过一个惨死的女鬼,那女鬼一片痴心,拼着不去投胎也想留在他身边帮忙。然而庄随以为她想和大卫抢饭吃,苦口婆心地劝说对方要让着小朋友,那女鬼哭笑不得,心知庄随对她无意,第二天就去排队投胎了。 庄随非是完全不懂情爱,他能看出来叶天双的心思,可当这事落到自己头上,他就好像突然缺了把开箱子的钥匙,愣是开不了锁。 联系着他的一番问题细细想来,鬼差甲越想越是心头雀跃,忍不住想立马回去埋头写几万字的CP小黄文——我萌的CP可能是真的!9012年了!没想到居然能搞到真的,果然只要活得久,什么都有可能! “大人!”他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用力握住了庄随的手,诚恳道,“你有鬼信吗?要不咱们加个鬼信?往后要是再有这种想不明白的‘假设’问题,你可以问我啊,我很懂的!” 庄随被“他可能对我有意思”的结论冲昏了头脑,回过神后已经加上了鬼差甲的鬼信。 不到一秒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推荐文章: 【同人天地】《甩了上司带球跑》上司X陆望知 【同人天地】《性感部下在线捉鬼》上司X陆望知 庄随愣了好一会:“……你怎么发的都是我和陆望知的同人文?” 鬼差甲也是一时太过兴奋发了出去,这下猛然回神,哑然失声地和庄随对视,几秒后躲躲闪闪地低下头。 庄随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假设”把戏已经被拆穿了,他嘴角极力抿着,本想这话题含糊过去算了的。然而他是头一回经历此种变故,灵界里和他同辈的人大都早就历经情爱,或是淡然处之或是超脱其外,并不可能有谁会跑来说喜欢他。比他级别低的或是有那小妖小鬼爱慕上他,又大多被尊卑之别击倒,更加不敢痴心妄想。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的心脏第一次为这种事情搏动着,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高兴,于是终于没忍住,轻咳一声:“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 鬼差甲一听他漏了口风,便知道自己没搞错,连忙喜道:“不确定也没什么,大人不妨多多观察,慢慢就确定了。” “确定之后呢?” 鬼差甲眨了眨眼:“……” 庄随一拍脑袋:“哎,瞧我,都傻了。”他抬腿快步往外走着,边走边说:“确定之后自然是谁想碰他我就把谁赶走。”蛋散敢再扑他试试?保管毛都给它全薅掉。 一人一鬼走着走着都快要走到山门了,鬼差甲忍不住提醒:“大人,你是准备回去了吗?” 庄随这下脚步一顿,想起今天过来的本意。他回头看了鬼差甲一眼,又抬眼瞧了瞧已经被抛在身后的纣绝阴天宫,大概是他现在心态不同平日,脑子前所未有的活络:“说起来,大帝他总是这么避而不见,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和陆望知明摆着是有些他不肯细说的渊源。他老人家不肯说也无妨,今天不想说,不代表明天不想说嘛。” 鬼差甲见他笑容里有几分狡黠,忍不住暗觉不妙。果不其然,庄随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这样吧,你回头跟大帝说,就说我和知知马上就要谈恋爱了,问问他老人家意见,想必他应该挺高兴的。” 既然本就有渊源,那大帝还会任由他和对方交情变深吗?但凡有阻止的心思,那老头都不可能再那么龟缩不见,他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在家待着,说不定那老头就自己忍不住来了,哪还用得着他天天盯着这边的动静。这下情况倒转过来,倒变成他不急了。 庄随说着就挥挥手,招呼在天上盘旋飞着的蛋散,高兴地去了。 “噗——” 纣绝阴天宫大殿上,大帝喷出一口茶,茶水飞溅出去,溅了鬼差甲一脸。 “他真的这么说?” 鬼差甲忐忑地点头:“真、真的。” 大帝顿时头痛得一张脸全皱在一处,连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好几道。 “什么时候谈的?到哪个地步了??” 鬼差甲头低得都快垂到胸膛上:“……应该还没开始。” 大帝闻言长舒一口气:“……那还好。”他定神思索了一会,自己给自己安慰:“他哪谈过什么恋爱,估计也就是随便说说。” 可两秒后大帝又想起了什么,起身来回踱着步,脸上有些不放心:“不行,是他们俩的话这倒是说不准……”他看了眼恭谨站在下面的鬼差甲,语速变快:“你不是加了他鬼信吗?多盯着他一点,多打听打听,有情况就告诉我。” 实在不行他就亲自去一趟,不然让这祖宗记起当年的事,那他这最后百十年的任期估计就得鸡飞狗跳了。 大帝一脸发愁地坐下,回忆起他在任这三千年中的功过是非,最后想到庄随身上,顿时叹了口气。 ** 庄随回到家里的时候,陆望知正好在洗澡。这人大概是洗头摘了头绳,那阵独特的魂气夹在沐浴露的香气里顺着洗手间的门缝飘出,引得庄随定住了脚步。 陆望知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他,顿时一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庄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目光先后略过那尚未擦干的头发、还蒸着水汽的脸,以及半露在浴衣下的胸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他说不定对我有意思呢! 这么日日相见,庄随自然早就熟知陆望知长什么样,可看得这么认真还是第一次。原来他睫毛这么长,鼻子这么俊挺,明明表情淡淡,眼睛看人却跟勾魂似的,还长了副腰细腿长屁股翘的好身材,哎呀真好看。 陆望知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胸口,脑子被洗浴时的热气蒸得有些昏沉,这思路忽然就窜了频道,想起刚才洗澡前看的更新。 ——他勾起浴袍的前襟,不让他拢好,指尖借机探了进去,滚烫的胸膛被指尖的凉意一激,忍不住微颤了一下。 陆望知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心里呸呸呸地腹诽着:为老不尊,老不要脸! 庄随那读心术还没消失呢,听得清清楚楚,他盯着对方那微红的耳朵,越看越是觉得有趣。 第53章 染黑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望知总觉得从逸南大学一案结束那天开始, 庄随就变得有些古怪。 这种古怪具体表现在几个方面, 比如说有好几次他转头看庄随的时候, 那家伙居然都在盯着他看, 见他转头也没有尴尬躲避的意思,甚至还会在对上视线后冲他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 又比如说庄随不顾他的阻拦,坚持抢回了自己的饭碗——早点晚饭两手抓,变着方法给他做各种好吃的, 每天不带重样, 完全不给他尊老敬老的机会。 但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两个, 明明他才腹诽完对方老不要脸, 结果今天庄随消失了一段时间, 回来之后居然把他那头灰头发给染成了黑色。 “老大, 你、你……”叶天双吞口水的声音很响,她呆愣愣地站在座位边,有点不知所措。 庄随伸出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垂在左边眉峰上的一缕刘海,他瞥了叶天双一眼后视线落在陆望知脸上:“你先别瞎评价, 让知知来说。” 一声“知知”叫得陆望知心跳差点漏了一拍:“你怎么……” “不好看吗?”庄随半眯着眼笑, 给他修剪发型的Tony师傅一定被上帝亲吻过双手,好像天生知道他适合什么发型一样,给他把额前大部分刘海都往后梳, 让他本就深邃分明的五官完全露了出来, 但又为免太过张扬, 特意留着一两缕调皮的发丝落在眉峰上,衬着他本就含笑的眉眼,竟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魅力。 陆望知这下根本没办法和庄随维持长久的对视,他眨着眼睛偏开视线,在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中匆匆回了一句:“还行……” 说完他就转身想往旁边的沙发走,结果大概是转得太快撞到了桌角,他身形晃了一下,庄随便看到了他已经红起来的耳尖。 哎呀哎呀。 庄随其实不大能分辨出自己这造型换得好还是不好,他就是因为陆望知总是腹诽他是百岁老人,想证明自己并不老,于是打算先从改变发色开始。 不过看这反应,他这发色换得好像还挺成功的。 庄随马上在自己心里的小本本记上了一笔:换成黑发的第一天,知知害羞了。 陆望知这人,往往心里跟地震一样,脸上还是那副帅比模样,然而耳朵容易发红这点却骗不了人,庄随现在尤其觉得他这点可爱,心里按捺不住琢磨更多点子。 他这观察大计稳步推进,心情自然不错,瞧着叶天双也觉得顺眼了起来。 “出院了?”庄随见待客沙发那边也坐了个人,正是薛晚瑜,视线在她和叶天双之间打了个转,“你们身体都没事了吗?” 薛晚瑜忙站起来说:“差不多全好了,顶多就是被鬼气控制了一段时间,人有些虚弱,不过今天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 薛晚瑜的信息已经被录入灵异系统档案,这两天有收到一些培训的通知,由于她是风水司这边发现并上报的,所以需要这边开个证明。 陆望知把盖好章的文件递给她:“你这实习意向不再考虑一下吗?市里还有好些不错的部门,而且也不是强迫你一定要进灵异系统,你选你自己喜欢的职业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没事。”薛晚瑜笑道,“我觉得风水司挺好的,这次要不是有你们的帮忙,我差点命都没有了,而且实习嘛,也是先试一试,说不定到时反而是你们觉得我能力不过关呢。” 庄随也走过来看了一眼那文件,那是一份培训和实习意向的表格,在实习第一志愿那一栏,薛晚瑜写的就是他们单位。 “放心好了,再差估计都不会比天双差。”庄随说着就听见叶天双在背后啊了一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她凑在一面小镜子前,苦哈哈地盯着自己的眉毛发愁。 “怎么今天画得这么难看……”她泫然欲泣地转过头看着陆望知他们,半成品的天双牌妆容顿时映入眼帘。 “……” 庄随就算再看不出好坏,但画歪了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何况歪成蚯蚓一样的眉毛他还是第一次见。 周淮泡了杯咖啡回来路过看了一眼,惨不忍睹地撇开视线:“我懂了,我就说前几天你为什么化妆功力突飞猛进,敢情并不是你技术进步了,而是那魅鬼附身的功劳。”这魅鬼一除,叶天双自然就被打回了原型。 叶天双垮着脸:“连眼神不好的老大都这个反应……”那看来是真的没救了。 “喂!”眼神不好这点庄随可不想背锅,他现在横竖看陆望知都觉得好看,哪里眼神不好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反驳,就有一阵阴风从单位大门吹来,一个穿着随意的男人推开门,众人齐刷刷往那边看,叶天双又是啊的一声,捂着眉毛藏到桌子底下。 玄御站在门边来回看着:“?” 叶天双压低声音在桌底下看着旁边的庄随:“老大,玄御老大怎么来了?!” “我喊他过来的。”庄随说,“反正他在流芳堂待着也是待着,我就是想问他愿不愿意来我们单位帮忙。” 叶天双都快要哭出来了:“我妆还没卸……” 话还没说完,她就瞧见桌子旁多了个人影,光线顿时被挡住了大半。 “你蹲在桌子下面干什么?”玄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之前那个bug还没有改好吗?” 叶天双吓了一跳,这下不敢再缩在桌子底下了,捂着眉毛慢吞吞站起来。 “还、还没……我之前在住院,所以……” 玄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得叶天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就在她以为玄御要开启冷言冷语模式的时候,对方却边转身边说:“那就过两天吧,有不懂的就问我。” 庄随看了看立即眼冒星星的叶天双,心里好笑,转眼看向玄御:“怎么样?要不要干脆来我们单位?” 玄御:“就为了这个叫我过来?” 庄随挑了挑眉:“你要是来我们单位的话,还能顺便指导天双。” “不了。”玄御摇摇头,“我不能离开流芳堂太久,有事可以网上找我。” 玄御那脸长得跟冰雕似的,说话时表情动都不动,语声也没有丝毫起伏,他还一副话都懒得多说的厌世死宅模样,恨不得下一秒就回流芳堂宅着写代码。 他说完便要往门口走去,转身时余光在叶天双那边一扫,发现她拿起卸妆棉飞快地擦拭眉毛,可惜动作太仓促,扯了一坨黑灰色在眼角边。 “你怎么往自己脸上涂墨水?” 叶天双动作猛地一顿,恨不得再往桌底钻去。 “……是不是很不好看?” 玄御不知她在紧张个什么劲,声音毫无起伏:“看不出来。” 说完他就径直往门口去了,根本没注意在场众人各异的神色。等到那阵阴风也跟着消失之后,庄随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居然有人比我还眼瞎。”他边笑边拍着叶天双的肩膀,“看来你可以省点功夫不费这个劲了。” 叶天双先是有些沮丧,没一会倒是高兴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玄御大佬他是个不看外表只看内在的人?” 周淮在他工位那边目睹全程,闻言轻飘飘送来一句:“我觉得他看重的是写代码的能力吧。” 这话倒是对的,叶天双顿时蔫了,乖乖卸好妆去埋头写代码改bug。 ** 是夜,中轴广场里人头涌动,一年一度的灯光节正好在今天开幕,不但广场上沿路摆放了各种灯光作品,连对岸的海心塔以及临江的四大公共建筑也都有配合的灯光节目。 风水司众人虽然知道,但倒没有第一天就去凑这个热闹,毕竟灯光节持续二十天,他们单位就在中轴广场下面,等过些天没那么多人了再看看也不迟。 晚上九点十五分的时候,最后一场灯光秀结束,游人才渐渐散去,广场上虽也有三三两两拍照的人,但也慢慢空落冷清下来。 大家要么在看对岸高耸入云的海心塔,要么在看两边还亮着的灯饰作品,没有人发现安保临时指挥中心顶部站了两条黑影。 因为灯光节现场民众太多,为了能尽量避免发生意外,这个临时指挥中心底下是中空的,搭在两米多高的架子上,它的顶部有树影遮挡,两条黑影隐藏在其后,下面指挥调度的保安竟没一人发现头顶的不妥。 “大人,您今天怎么有兴致来这里?” 矮了一个头的那个黑影看着底下来来去去的人,有些不解地发问。 另一个黑影穿着一身黑袍,看不出身形如何,闻言轻笑着哑声道:“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这块风水宝地。” 矮个黑影想起了什么,轻声说:“大人,流芳堂那边……我听说不日龙虎山就会派人过来加固禁咒。” “不碍事,等他下来我们这边也该布置完了。”那沙哑的声音继续道,“要你做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矮个黑影低头恭敬道:“都准备好了,我随时可以动手。” “那就好。” 一阵风就在这时吹至,树影沙沙响动起来,下方的指挥中心里亮着的灯忽然熄灭,随即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走动声。 矮个黑影再抬头时,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了,那黑袍人已随着风不知所踪。他抬头看了看澄澈的天空,又冷眼看了看底下走动的行人,正想要离去,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右后方传来。 “你是新来这边的鬼吗?怎么站在那么高的位置?” 黑影一个激灵戒备地回头,只见右下方飘着一个小鬼,正一边吃着手里的零食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在看清那张因为饥饿而有些瘦削的脸后,黑影睁大眼,像是受到冲击一般后退了半步。 大卫疑惑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庄随给的零食,犹豫了一下还是友好地道:“你要不要吃点零食哇?” 第54章 谁更快 逸南大学的案子总结上报了之后, 海城又变得风平浪静起来。风水司里众人都闲得发慌,卖符的跑去卖符, 买足彩的继续买足彩, 写代码的也努力写代码,陆望知则再次肩负起喂养镇邪兽的使命, 每天在西塔东塔两边转悠,偶尔喂完小水獭和金蝉, 还特意跑去星环广场喂螭吻, 喂得这几只大小家伙都长了膘。 这天刚喂完回单位,陆望知便在门口碰见一个特别脸生的小姑娘。小姑娘脸小小的, 细眉秀目, 头发像水墨泼就,在耳朵两边扎了垂挂髻, 余下的发丝垂在背后,整个人瘦削纤细, 像是随便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陆望知还没靠近便知道她不是人, 她周身拢在一层淡淡的光中,头上功德深厚,腰间别着一支软毫笔,陆望知瞧出那是她的本体,料想应该是成精的老物件最后修成了小仙。 小姑娘一看见他就眉开眼笑,高兴地凑到他面前打量。 “你就是陆望知吗?” 陆望知有些愕然:“你知道我?” “知道知道。”小姑娘笑着说, “大家都说风水司来了个特别好看的新同事, 我就抢着过来了。” 陆望知被这谪仙一样的小姑娘夸好看, 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又听她提到风水司,估摸着应该是单位认识的人:“你是?” 小姑娘说:“我叫墨衣,是负责镇守少年宫的小仙,已经在这工作十三年啦。” 陆望知诧异地看着她:“镇守少年宫?”他只知道西塔东塔和星环有镇邪兽,可这少年宫,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小仙负责镇守。 “对呀,博物馆、图书馆、大剧院、少年宫,这四个地方都有专门的小仙呢。”墨衣笑眯眯地说,“大伙都在努力维持这里的风水,这不今年客人多了,生意不错,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就想着给庄总送些福利来啦。” 她说着将手里的小布袋提到面前,因为个子有点小,还努力地往上托了托:“来,你帮我拿给庄总,让他分给大家。” 陆望知接过之后刚想说些什么,面前香风一吹,不过眨眼的功夫,墨衣居然就不见了。他站在原地愣神了几秒,这才拿着小布袋推门进了单位。 庄随正好在和周淮他们说话,见他表情有些茫然地进来,奇道:“怎么了?” 陆望知把小布袋递给他:“我刚刚在门外碰到个软毫笔所化的小仙,她说她叫墨衣,给你送东西来的。” 叶天双正吃着庄随带来的糕点,含糊道:“小墨衣来啦?她人呢?怎么没跟着进来?” 陆望知说:“把袋子给我之后她就不见了。”他想着墨衣刚才说的话,好奇道:“咱们这里的四大公建还有小仙镇守的吗?” “有啊。”叶天双兴奋地想要给他解释,哪知糕点的碎末从她嘴里喷出来,庄随嫌弃地伸手把她脑袋推开:“你好好吃东西别说话。” 庄随说着打开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众人低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堆卡券,最上面的是最近在演的《歌剧魅影》门票,中间夹着几张博物馆特展的门票,还有图书馆摄影展门票,最下面的是几张健身卡。 “他们倒是有心了。”庄随想了想笑着给陆望知解释,“你也知道中轴这里的风水是经过大布局的,这种后天形成的风水格局要想长久,肯定不是那么容易。” 陆望知点点头:“所以才需要镇邪兽。” “对,咱们临江最好的地没有给那些地产公司起办公楼,专门留着用来起公共建筑,一来能给市民一个休闲玩耍的地方,二来是为了整体的风水稳定,它们就像此地的四大天王,得由身上有大功德的小仙守着,这才算安稳。” 陆望知这下懂了:“刚才那小姑娘是镇守少年宫的,那其他三个又是谁?” 周淮正低头认真写符,闻言也加入了话题:“大剧院是百灵鸟苏梦小姐姐,图书馆是鬼仙余老书翁,博物馆是神龛所化的乔公子。他们毕竟是小仙,不用像小水獭金蝉那样受位置束缚,可以自由到别处去,但一般都不能离开太久,久了建筑的仙气衰弱,便容易有邪祟侵入。” 他说完正好收笔,看了看写好的新符,又道:“回头我带你去见一下他们,记记他们长什么样子。” 陆望知听得有趣,又问了些细节,完了回头发现庄随一直盯着那些卡券看,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 叶天双凑上去看了一眼:“哎老大,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博物馆看特展吧?反正今天挺闲的。” “滚蛋!”庄随拿出一张卡戳在她脸颊上,“有没有一点纪律?还想不想要工资了?” 叶天双心想你也没见有多守纪律,她伸手把那卡拽下来一看,是西塔五楼一个健身房的季卡,心里又萌生了一个主意:“那老大,要不咱们傍晚去健身房健身,然后再去凤陶居吃晚饭吧?” 西塔五楼就两个店,大部分区域租给了健身房,剩下的都归凤陶居。 “你其实就只是想蹭饭吃吧?确实是该练练了,不然等下被恶鬼追都跑不过。”庄随随口说着,忽然灵光一闪,盯着健身卡看了一会。 “这样吧,今晚我请客。” 大伙都吃惊地抬头看他,叶天双更是高兴得眼睛发光:“真的吗老大??” “真的。”庄随表情似笑非笑,“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 陆望知瞧见庄随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慢悠悠地说:“在健身房跑十公里,跑完了有两个奖励,一个是请吃大餐,二是明天放一天假,跑不完就拉倒。” “……” 叶天双龇牙咧嘴:“老大你这是想要我命是吗?我两公里都跑不了,你让我跑十公里?” 庄随笑眯眯道:“也没强迫你一定跑,只是跑完了有奖励而已,而且跑断了腿明天不是还放假吗?” 叶天双和周淮都是体力不太行的,前者除了写总结报告就是充当码农,什么时候跑过十公里,但放假和大餐对她来说确实有些吸引力,她在那纠结得眉毛都拧在一起,转头去看陆望知:“陆哥……” “我没问题。”陆望知跟她可不一样,他以前在行动司就经常锻炼,来风水司之后虽然跑健身房少了,但锻炼其实没放下,十公里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叶天双有点儿泄气,冷不防周淮在背后给她射了发冷箭:“我跟你说啊,玄御呢他是鬼,就算天天当个死宅都不会发胖,你就不同了,你摸摸你的肚子?” 这话直往叶天双心窝里戳,她马上以一种慨然赴死的气势对庄随说:“我跟你们去!!跑不完十公里也没关系,我锻炼我自豪!” 庄随顿时伸手给周淮比了个大拇指。 高汉山一把老骨头惯例是不跟他们折腾的,众人说定之后傍晚就去了健身房。 庄随怕叶天双跑不动,只给她设了个8的跑速,周淮倒好,给自己搞了个6,权当快步走了。设好之后庄随回头,发现陆望知设了个10,已经跑了起来。 这下他哪能落后啊,马上窜到陆望知旁边的跑步机设了个12。 这是庄随见到健身卡的一刹那就想好的主意,陆望知不是总疑心他年老体衰吗,第一步把头发染了,这第二步就该以实际行动展现自己的体力有多好了。 这不刚设完12的跑速,陆望知就忍不住道:“你……要不要慢一些?” 10对于他来说算是热身的水平,12他也是可以跑的,但那是对他而言,在陆望知的认知里,庄随这百岁老人跑这个速度跟在死神镰刀上蹦迪没差别。 庄随却在旁边游刃有余地边跑边笑:“没事,我体力好着呢。” 体力好着呢几个字还被他加重了语气。 陆望知怕他是不服老死撑,先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但看了一会后发现庄随真是跑得脸不红气不喘,一副准备参加老年奥运会的样子,这下反倒激起了他不服输的心理,人家百岁老人都能跑成这样,他跑10实在太丢脸了! 于是他马上提速到12。 庄随看得挑眉,嘴角勾起,从容地把自己的速度提到了14。 陆望知:“……” 这较劲的心思提上来之后就很难再压下去了。陆望知飞快调整了呼吸频率,也抬手提速到14。 哪知庄随那边轻笑一声,居然摁了个15! 陆望知瞪着眼看他,自然不肯落后,几秒之后又是一个15! 两人跟风火轮似的飞跑起来,叶天双在旁边要死不活地迈着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差点在跑步机上摔一跤。 庄随为了让陆望知见识到他的真正实力,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抬手摁在跑步机屏幕上,旁边陆望知看得直皱眉,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加号上摁了一下,眼看就要加到16了。 然而事与愿违,屏幕上跳出一个提示框:本机最大配速15。 庄随:“……” 陆望知顿时暗松一口气,心想幸好,15他还能扛一下,16就有些勉强了。 庄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地心想,跑完步不还有别的吗?不急。 两人没花多少时间就跑完了十公里,周淮和叶天双早就放弃治疗在旁边坐着看他俩狂奔。陆望知从跑步机下来后就和庄随在一边拉伸,拉伸完了正要提议去吃饭,可转头一看,庄随居然走到坐式推胸器那边上来就推了个80kg。 这人不装仿佛会死的一样,边推还边小声嘀咕:“80有点轻了。” 陆望知:“……” 庄随因为跑步额上出了些汗,往后梳的刘海垂了好些下来,一缕一缕的,有些随着他沉肩前推的动作在规律晃动,有些因为汗湿贴在他额边。这人一边动作标准的推一边抬眼冲看着他的陆望知笑,有细碎的汗珠沾在他睫毛上,被灯光一照,晶亮晶亮。 当然最瞩目的是已经汗湿了一片的运动背心——下面撑着的肌肉。 叶天双在好几米外盯着那起伏的肌肉线条,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偏头和周淮小声说话:“老大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太……咳……太犯规了一些?” 周淮身为万年吃瓜群众,早就嗅到了现场飘荡的公孔雀气味,他瞥了眼表演欲十足的庄随,又顺着庄随的笑眼看向陆望知,轻声道:“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下一句是什么?” 叶天双顺口一接:“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周淮拍拍她的肩膀:“我去洗澡。” 叶天双:“???”等等,谁和谁交.配??现在不是快到秋天了吗? 第55章 有人影 陆望知到后来实在没眼看下去, 庄随这劲使在了重点上,不管是不服老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也好,反正冲得他差点被美色所晕,实在没压住脑内山崩海啸的种种念头, 只得眼不见为净, 转头往淋浴间走去。 一边走这心里还忍不住一边嘀咕:……这都什么世所罕见的超级老人?说宝刀未老恐怕都有点嫌低调了, 真的是老年人发起骚来, 完全没他们年轻人什么事。 离得远了, 世所罕见的超级老人没能捕捉到他这内心吐槽,不过表现体力的目的已经顺利达成,庄随心满意足地把最后几下推完, 这才紧追某人的脚步去洗澡了。 陆望知在淋浴间里正冲洗, 听见旁边隔间有人进来,庄随的声音在隔间的加持下自带混响,哼哼唧唧的不知哼的什么老调。 陆望知才刚被老年人打击完, 觉得庄随哼个调都有两重意思, 要么是挑衅,要么是调戏,他立马关上喷头擦干身上的水换衣服,换完推门正要离开, 那边庄随却停了哼歌, 忽然道:“哎我刚想起来, 有个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 陆望知脚步一顿:“什么事?” “之前在流芳堂的时候, 你不是问过我那个图案的事情吗?” 陆望知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倒是来了点兴致:“对,那个月亮包裹着群山的图案,你问到了?” “问是问到了。”庄随关了喷头,似乎在低头抹沐浴露,陆望知听见他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听不太清,只得往隔间门靠近了一步:“知道那图案的来历吗?” 庄随不答反问:“你听说过青乌子吗?” “青乌子?《青乌子相冢书》那个青乌子?”陆望知眉头蹙起,他是知道这名字的,小时候所学的一些旧典故里也提到过这个人,说他是古代有名的风水大师之一,风水在过去有很多别称,堪舆、相地、相宅、青乌等等指的都是风水术,之所以叫青乌,也是和这个风水师有关系。 “对。”一阵沐浴露的香气从隔间门里透出来,庄随的声音带着回响,显得更不清晰,“这人身份神秘,最早传说他是皇帝时期的人,后来也有说他是汉朝人的,甚至有说他是南北朝时期的肖吉,历朝历代都有他的传说。” 陆望知又靠近了一步:“然后呢?这图案难道与这人有关?” “这人特别喜欢在经手的图纸书卷上留下印记,每次留的都是这月亮环山的图案。”庄随说。 陆望知不解道:“但他死了应该也有一千多年了吧,难道有他的徒子徒孙还一直传承着这个习惯?” “不是徒子徒孙。”庄随又打开了喷头,水声哗哗哗传来,“这人死后变成了厉鬼,逃脱地府的追捕混迹在人间,每到一个新朝代,就假托一个新的身份,然后不遗余力地搅浑水,在几百年前才终于被捉住送进了地府。” 陆望知一愣:“既然被地府捉了,怎么现在又有月亮环山图出现?” “地府的鬼差没看好,前阵子让他逃了出来,估计逸南大学那案子报上去之后,上面就会下发协捕的通知了。”庄随慢悠悠的洗着,边洗边说,“这人风水术很了得,但心思诡谲,总爱用极端的手法来布置风水局,秦时提议在东云山开山凿渠的就是他,导致东云山龙脉元气大伤数百年,放着他在外面实在有些危险。” 陆望知想起在流芳堂看到的那些壁画:“望海楼镇压帝龙脉会不会也是他想出来的方法?” “大概吧,不过这我确实没什么印象。”庄随关了喷头围上浴巾伸手拉门,冷不防一个身影随着门开往里倒,砰的一下撞在他身上。 地上湿漉漉的,庄随被撞得差点滑了一跤,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按着前面那人的肩膀,这才站稳。 陆望知自己往后倒得也是措不及防,他刚才顺着庄随的话想事情,不知不觉就靠在了门上,庄随这门一开,他就身形不稳往后倒,慌乱中右脚往后踩,随即听见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脚底同时踩在身后人的脚背上。 陆望知连忙按着墙面退开转身:“抱歉——” 庄随嘶的一声抬了抬脚:“我去,你这一脚踩得也太准了……”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坨东西兜头砸来,糊在他脸上,把他未说完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陆望知脑子里怦响,跟炸开了烟花一样,嘴上吼道:“你怎么不穿上衣服就开门出来!” 庄随胡乱把脸上的东西扒下来一看,都是他的衣服,面前隔间门已经哐的一下关上,清晰传来陆望知的一声“我靠”。 随着这声骂而来的还有另一句话: ——这家伙是吃了什么特种防腐剂?保质期也太夸张了吧,居然都没有缩水? 超长待机的庄随冷不丁听见这带着回响的内心吐槽,茫然往自己身上看,才发现刚才忙乱间浴巾已经滑到了地上,间接令他单方面和陆望知来了个坦诚相见。 哎呀…… 庄随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闷笑了一会后他才伸手在门板上敲了敲:“浴巾掉地上湿了,帮我再找条干净的毛巾来。” 脚步声哒哒哒哒地远去,两分钟后又哒哒哒哒回来,庄随从门开的小缝里接过陆望知递来的毛巾一看,上面画了个长着胡子和白发的小鸡。 “……哪来的毛巾。” 陆望知:“服务台,十块三条。” 庄随眨了眨眼:“小鸡为什么还长了胡子?都长胡子了难道不应该画成大公鸡吗?” 陆望知本还觉得有些尴尬的,这下也没忍住笑:“你能不能别管毛巾的图案,赶紧擦干换好衣服出来,大家都要饿死了。还有你可别想借尿遁,天双和周淮虽然没跑完,但我是跑完了的,大餐和假期你不能不作数。”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庄随窸窸窣窣地换好衣服推门出来,心情大概特别好,出去和周淮他们汇合之后大手一挥,决定明天全体放假,跑不完十公里他今晚晚餐也包了。 吃完晚饭后庄随又让服务员打包了几分糕点带走,周淮和叶天双吃足喝饱自行回家,陆望知本来想直接下西塔车库拿车,却被庄随拉着往中轴广场走。 “这是还要去哪?” 庄随说:“给大卫带点吃的,他最近都在认真练习吓人,每天至少要吓五十个,不吓完不吃饭,我这不是怕他饿着了吗?” 陆望知一愣,随即想起大卫最近要参加《惊吓练习生》的录制,天天在广场上装神弄鬼吓唬那些喝醉了酒的路人,确实是在认真对待这个节目。 两人在广场上绕了一圈才找到大卫,到的时候他刚好吓完一个人,吓得似乎挺成功的,那大叔几乎是哭着狂奔出了广场,大卫本来就有些高兴,见到陆望知他们带来了糕点,更是两眼放光。 不过他难得没有直接开吃,接过打包盒转头就拿到一边藏好,腼腆笑道:“谢谢陆哥哥谢谢老大!等我多吓几个人再吃。” 庄随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记得把握好度,别把人吓死了。” “老大放心!老人小孩和女生我都没吓,我都专门吓唬坏人的。” 大卫说着继续投身到他的吓人大业之中,陆望知和庄随见他干劲十足,看了一会才放心离开。 夜空澄净,群星闪烁。 过了12点大卫才终于收工,他粗略算过自己今天总共吓了五十三个人,有一半被他吓到了,有一小部分却反应不大,这成绩明显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大卫打算边吃东西边总结经验,结果刚在树丛下翻出庄随给他带的糕点,周围的空气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一样,忽然凝滞起来。 他有些惊奇地抬头看,面前婆娑的树影后是一栋四五层高的建筑,他认得那是少年宫。 此时广场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周围的建筑也大都关了灯,但不知是眼花还是怎么回事,大卫隐约看见少年宫里有一团微弱的光晃了晃。 身为一个鬼,这点动静大卫当然不怕,他拿着打包盒往那团光的位置飘过去,距离拉近到二十米时,他看出那是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既不是鬼,也不是人,但能看出来五官模样,应该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喂,你在那里干什么?”大卫丝毫不惧地喊出声。 但那人影却像根本没听见一样,从侧门穿进了少年宫,大卫一愣之下只得飞快跟上。 可那人影速度不慢,他在少年宫里胡乱飘着,大卫紧紧跟着才没跟丢,有好几次拐弯的时候大卫看到了那人影的脸,表情呆滞,双目无神,连大卫追问他叫什么名字都没反应。 眼见对方晃进了一个活动室,大卫也跟着闷头冲了进去,但穿墙而过时周围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大卫一时之间被吹得睁不开眼。 等到风好不容易止住,再睁眼时活动室里却空落落的,早已不见了那少年的踪影。 第56章 失踪者 第二天早上, 庄随和陆望知刚推开单位门, 门楣上就下狗屎一样掉了一串肠子下来,随着肠子从天而降的还有一只吃了一半的眼睛, 它恰好落在庄随手里, 半截瞳仁正对着庄随, 抓在手里滑溜溜血淋淋的, 差点没蹦到旁边陆望知身上。 “……” 门口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庄随叹了口气:“大卫, 你怎么不干脆把眼球扔我袋子里, 这样你今天就没点心吃了。” 话音刚落, 那半个眼球就活了过来, 和圣诞装饰一样倒挂着的肠子一起缩回门楣上, 几秒后大卫从上面飘了下来,一边塞着肠子一边郁闷地看着他们。 “这是我昨晚想出来的最新吓人点子, 你们怎么都不怕?” “……”陆望知反应极快, 马上作惊悚状往后倒退一大步, 抬起的手微微颤抖, “谁说不怕?吓得我都失声了!” 大卫顿时高兴起来:“真的吗?你们觉得我能不能晋级?听说第一轮就要淘汰一半人, 我打算拿这个做杀手锏的。” 陆望知立即说:“没事,不就是投票晋级吗?回头我就找人给你投票去。”没有什么投票是钱不能搞定的, 如果有那一定是他钱花得不够。 看着欢天喜地去吃点心的大卫, 庄随转头看了陆望知一眼:“你这表演痕迹也太明显了吧?” 陆望知:“他不是没发现嘛?” 庄随一脸无语:“可见大卫自己本身就没什么演技可言, 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你这浑身的破绽。” 陆望知瞥了他一眼, 心想咱们风水司里头就数您老最会装行了吧。 刚这么想完, 就听见庄随在旁边闷笑出声。 “你笑什么?”陆望知问。 庄随当然不会说自己听见了吐槽:“没, 就是觉得你也太惯着小孩子了。” 他边笑着边抬手,还没挨到脸上就被陆望知一把抓住手腕:“等等!” 庄随:“嗯?” “嗯什么嗯。”陆望知将他的手拽了下来,从旁边桌子上随手抽了几张面巾纸,展开庄随的五指往他手心里塞,“你这一手的血,是准备往自己脸上摁个血手印是吧?自己擦擦。” 庄随这才明白陆望知拦他是为什么,刚才他接住大卫那半只眼睛时蹭了一手的血,现在指缝里都是红色的痕迹。庄随微愣了一秒后捏了捏手里的纸团,随即嘴角一勾又笑了起来。 “没事。”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掌心没擦掉的红痕。 陆望知震惊地看着他:“??” “这不是血,就是大卫自己专门做的糖浆,他一个大吃货道具都是按食物标准做的,用完还能吃。”庄随觉得陆望知瞪眼的表情实在好玩,忍不住伸出红彤彤的食指凑到他嘴边,“要尝尝吗?巧克力味的。” “!”陆望知用气声骂了句不知什么,甩开那只手往里走,留下庄随在门口哈哈笑个不停。 陆望知懒得理他,边往工位走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不断有新消息跳出来的微信。他扫了一眼消息最多的那个群,发现群里正在发布寻人启事。 群是庄随最近拉他进去的,里头除了他们风水司还有市里刑侦、隔壁民政司的一些熟人,平时大家都会分享一些系统内部的信息和八卦。 陆望知看了看那个寻人启事,失踪的是两条街之外星河中学的初二学生,叫潘兴泰,是在前天和同学聚会之后不见的,当时他发了信息给人家说在回家路上了,但当晚却一直没有回到家,至今已失踪38小时。 这孩子家里有些钱,报了警之后还托关系四处发寻人启事,都发到他们这小破群来了。 失踪这种事不算少见,陆望知看了几眼照片记住了这孩子的长相,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着万一路上碰见了也认得出来。他一边琢磨这孩子脸上的特征,一边经过大卫旁边,见他还有半截肠子露在外面,不由停下道:“大卫你肠子还要不要了?” 大卫低头一看,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肠子塞回去,道谢时看见陆望知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咦了一声停住了咀嚼的动作。 “这小孩我昨晚见过呢。” “啊?”陆望知诧异地看他:“你昨晚见过?” 庄随正往自己办公室走,经过他们旁边时插口道:“大卫你是不是把人家小朋友吓晕了,所以他才没能回家?” 大卫涨红了脸:“我只吓坏人,不吓这种年纪的小孩!” “说得好像你比他大很多一样,我估计你年纪比他还小几岁。” “这我哪还记得。”大卫继续往嘴里塞了个蛋挞,声音含糊不清:“死的时候可能是吧,但我都死几年了,年纪不能这么算的。” “那还是小。”庄随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大卫觉得自己是个成熟的鬼了,还马上就要去参加《惊吓练习生》,老被人摸头有些丢脸,但他喜欢庄随,也喜欢庄随做的点心,这气就生不起来,只得任他摸完,支棱着一头乱发继续和陆望知说话。 “我这几天不是都在中轴广场上吓人嘛,昨晚12点之后我在少年宫附近见过这小孩,不过他那时是魂体状态,一个劲乱飘,我叫他都没反应,只能追着他进少年宫,但七拐八拐之后我就跟丢了。” 庄随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陆望知表情认真了起来:“你确实是魂体状态?” “对啊,他全身半透明的,脚不沾地,能穿墙。”大卫回想着说,“看他那样子好像也不怎么清醒,眼神呆呆的,特别奇怪。”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一眼:“要不要把这条线索报给群里?如果大卫没看错的话,这孩子说不定是回家路上丢了魂魄,身体不知停哪里了,所以一直没法回家。” “报吧,周淮是不是说今天带你去拜访墨衣他们?”庄随问。 陆望知明白他的意思:“对,去少年宫的时候我们顺道找找吧,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庄随点头:“行,少年宫是墨衣的地头,她特别爱和小朋友玩,说不定认得这孩子,你们有需要就问她。” 正说着周淮就进来了,听见两人提起有学生失踪,对这事也有些上心,当下也不耽搁,和庄随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和陆望知出去了。 大卫忙跟在他们身后,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点心:“我也去,我记得昨晚在哪跟丢的,我带你们去找。” 于是两人一鬼决定先去少年宫再去其他三个地方。这时间少年宫里没什么孩子,空空落落的,周淮刚进门就走到右手边一个角落,他指着角落处摆放的盆栽,示意陆望知看盆底压着的符纸:“就站在这里喊三声墨衣的名字,她要是在的话一般都会出来的,特别方便。” “她没用鬼信吗?” “没用,她平时有些马大哈,手机丢了几部,后来她就干脆不用了。” 周淮凑到盆栽前叫了三声墨衣,陆望知忍不住往四周看去,想瞅瞅小姑娘会从哪冒出来,可周淮话音落下有十多秒,周围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嗯?难道出门了?”周淮似乎挺习以为常,转身和陆望知解释道,“墨衣她有时会去东云山写生,不过一般只去半天,她现在不在的话,估计下午也就回来了。” 周淮说着便示意大卫带路:“走吧,我们先跟大卫到处转转。” 大卫于是领着他们一路进去,先后经过天文俱乐部、贝贝文学社、少年宫车模队,因为孩子们都是下课或者周末才来参加活动,走道两边的活动室此时都是空荡荡的。大约绕了有十分钟,大卫才停在一个啥都没有的活动室窗前。 “就是这里,昨天晚上我就是在这跟丢的。” 陆望知和周淮往里看了看,里面就放着几套桌椅,其他什么都没有,一眼就能看到底,但两人光是站在窗边,就觉得这房间给人的感觉不太对。 周淮随即拍出一张符,符纸贴在窗玻璃上,淡淡的火光闪过之后,房间里突然腾起一阵不太显眼的灰色薄雾。 “是邪祟。”陆望知扯下头绳把那些还没成型的邪祟都吸引了出来,随即用匕首把它们都钉在地上。 这点邪祟给蛋散塞牙缝都不够,几秒功夫便尽数消失在匕首之下,不留一点痕迹。 “奇怪,这里有墨衣守着,怎么还有会邪祟进来?”周淮皱眉看着已经彻底变干净的房间,“她该不会是出门写生写太久了吧。” 两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正想再问大卫一些细节,便听见过道一侧的窗户外传来一阵警笛声。声音来到附近便戛然止住,陆望知和周淮走到窗边往外看,发现这窗户对出的马路边停了一辆警车,副驾驶上下来一个人,一边戴正警帽一边往少年宫这边看。 陆望知一愣:“小宋?” 外头小宋也恰好看了过来,认出他和周淮,脸上一副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的表情,一个劲地跟他们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陆望知他们只得满腹疑惑地从少年宫出来拐到小宋那位置。 “小宋你怎么过来了?” 小宋急步上前:“陆科,你是不是在群里说有看见那失踪的小孩?” “是大卫看到的,魂体状态,昨晚在少年宫里晃悠。”陆望知说。 “大卫?”小宋见他往身边比了比,但那位置啥都没有,愣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顿时脸色有些发白,“是你们单位那个、那个小鬼啊?” “对。”陆望知点了点头,“怎么,已经找到人了?” 小宋叹了口气:“没有,现在不仅人没找到,还出大事了。” 陆望知奇道:“什么大事?” 小宋直接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递到他面前:“陆科周科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视频自动开始播放,陆望知看清视频主角后眉头皱起,和周淮对视了一眼。 只见画面中间端坐着一个小孩,正是那个失踪的潘兴泰,开始播放后有差不多十秒他都没什么动静,但十秒后他忽然开口,机械地、一字一顿地说话。 “我叫潘兴泰,是星河中学初二三班的学生,我爸潘伟民是XX公司的总经理,我不喜欢学习,最讨厌英语,所以也特别讨厌教英语的崔老师,我平时还喜欢捉弄同学……” 陆望知和周淮听得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恶作剧自我介绍吗?” 小宋说:“后面还有,你们继续看。” 视频又继续播放下去,潘兴泰东拉西扯说了一通没什么条理的话,眼看进度条就要走到尽头了,他才像摁到了开关一样,忽然诡笑起来。只见他起身绕到后面拿起一块一人宽高的木板侧放在脚边,陆望知刚才就注意到他身后放着什么东西,但被潘兴泰挡住一直看不清,现在没了遮挡,他和周淮都认出了那是什么。 “是棺材!” 潘兴泰从容地跨进棺材里坐下,对着镜头慢吞吞说出最后的话:“……我害死过人,我有罪,我该死,再见了各位。” 他说着便完全躺了下去,伸出右手捞过摆在旁边的棺材板,挪到面前盖上,啪的一声视频正好结束。 陆望知抬头看小宋:“这视频哪来的?” “星河中学初二三班的家长群。”小宋头痛道,“不知谁发的,忽然就出现在群里面了,发视频的人我们查过信息全空,也不知怎么登录的微信。” “而且重要的是,这视频跟病毒一样还拦不住,也不知怎么搞的后来还出现在学生自己的班群里,现在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第57章 真与假 “所以我一看见陆科你在群里发的消息, 我就马上过来了。”小宋说, “你说看见的是魂体,是不是……是不是这小孩已经……” “先别急, 还不能断定人已经没了。”陆望知给他解释,“有时也会出现生魂离体的情况,这种情况下身体是能保持低消耗状态的, 就算离体时间超过三天, 只要找到丢失的生魂, 也还能救得回来。” 小宋听得松了口气, 搓着手看着他和周淮:“那陆科周科,少年宫这边情况怎么样?能找到这小孩的魂体吗?” 周淮摇头说:“我们刚在里面绕了一圈, 只发现一些邪祟, 已经被我们驱掉了,完全没见到潘兴泰的魂体。” “学校和家长那边有盘问过吗?”陆望知问, “这孩子在视频里说他害死过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宋说:“问过家长和班主任了, 大家完全不知情,都说潘兴泰平时是嚣张了一点, 但顶多就是捉弄一下同学, 也没做什么太缺德的事。” “那倒不一定。”大卫在旁边吃着零食随口说,“现在的小孩子你以为他还小不懂事,说不定比大人还精呢, 老师家长不知道也不奇怪, 而且他都14岁啦。” 周淮看了他一眼, 转头问小宋:“那他的同学朋友呢?” “也问过了,都是说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什么有用的都问不出来。” “这样吧。”陆望知想了想说,“我们有个朋友特别熟悉少年宫的情况,等她回来了就请她带我们再转转,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小宋连忙点头:“那我这边继续深入查查这小孩的人际交往情况,了解一下他最近有没有行为异常,陆科周科你们要是真找到魂体就通知我。” 他说着就急匆匆钻回车里走了,等警车从视线范围消失之后,陆望知才和周淮他们重新走进少年宫。 “你刚才有没有发现,那视频的背景有些眼熟?” 周淮也发现了这一点,马上道:“你也看见了?那小孩背后有一扇窗,窗帘的样式和少年宫里的特别像。” 陆望知点了点头:“我们再仔细走走。” 两人既然留意到视频里这个细节,就干脆跟少年宫的负责人知会了一声,从头开始,一间一间往里走,不放过少年宫里任何一个房间。可分头看了一个小时却什么都没发现,少年宫里和视频对得上的房间有不少,而且所有房间都是那种统一的窗帘,但陆望知注意到房间都有阿姨清扫,要真在里面放个棺材,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问下小宋看能不能把视频要过来,下午墨衣回来的话就问问她,她说不定能看出是哪里。” 周淮也同意陆望知的说法,可视频是顺利要到了,但他们等到下午,再等到傍晚,却始终没见到墨衣。 “奇怪,按理来说她去写生一般不会去那么久的。”周淮嘀咕道。 陆望知问:“你知道她平时具体都在东云山哪个位置写生吗?” “不知道的,她都随便乱逛,看到好看的地方就停下,但到了傍晚光线变差,她就会停笔回来。”周淮领着他走到一个活动室窗前,指着里面墙上挂的字画,“喏,这都是墨衣画的。” 陆望知往里看,果然看到墙上挂了十多幅主题不一的画,山水花草鸣鸟蝴蝶,也不乏一些隐在山林间的老房子和嬉戏的游人。 此时太阳已经落到西边的地平线上,光线不再像大中午那么炙烤人,它们从西边外墙的窗户射进来,穿过走廊再穿过陆望知面前的窗户,折进活动室里,将散落的椅子和桌子拉成长长的扁影投在那些字画上。 陆望知盯着看了一会,忽然发现墙上多了个影子。 他心中一惊,脸上表情却收得很好,从容地转过身往背后的窗户看,就见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窗外,正招手跟他没脸没皮的笑。 “……”陆望知无语地上去拉开一边的窗,“你怎么站在这里?” 庄随探头进来看见周淮和大卫都在,笑道:“我过来找你们的,刚好经过这窗户的时候发现你们在这晃,怎么样?小宋跟我说那失踪的孩子拍了个自杀宣言视频,你们有找到线索吗?” “什么都没找着,就是驱了点邪祟。” 庄随奇了:“怎么还有邪祟?不是有墨衣守着吗?” 周淮说:“我猜她可能去山里写生了,一直没见到她人。” 庄随想了想干脆把在半空盘旋的蛋散招了过来:“这样,我让蛋散去东云山找找,你们也先别在这瞎等了,先一起去吃个饭。” 蛋散听了庄随的话,拍拍翅膀飞走,陆望知他们正要出去和庄随汇合,周围闷热凝滞的空气却忽然被搅动,一团气浪无声滚过,夕阳余晖带出的所有影子同时抖了抖,三人一鬼随即警觉停住。 一秒后陆望知问:“在哪里?” 周淮转身指着走廊尽头:“我感觉是从那边来的。” 陆望知:“我过去。” 说着他就动了,迈开步子往走廊尽头跑,这下连庄随也顾不得有没有人看见,撑着窗框翻身进来和周淮交代了句:“你带着大卫去贴符,身上带了多少就贴多少。”一边说着一边往陆望知奔跑的方向追去。 周淮也是见惯风浪的,马上和大卫往相反方向跑。 一抹扭曲的暗影在陆望知冲到的前一秒窜进旁边的安全通道,沿途留下一条深红色的血痕。 陆望知拐进安全通道时,它已经上了二楼穿进走廊,一声惊叫随即传来,陆望知赶上去一看,却是一个保洁阿姨仰天晕倒在地,半边胳膊不知被什么东西舔过,跟融化了一样贴在地上。 陆望知明显有些生气,他上前匆匆施法先稳定住阿姨的伤势,随即沿着血迹往前追去,追着那东西绕了一个圈,眼见就要追上了,却有一人从对面楼梯上来,恰好和那扭曲的一团暗影对上。 “快趴下!”陆望知大声喊道。 周淮反应也是够快的,闻声抬手扔出一张符,随即就地往旁边滚,立时觉有腥风擦着他耳边掠过,滚开之后起身一摸,耳边被撩掉了一层皮。 那暗影被符纸烫了一下,动作慢了一拍,陆望知那把泛着白光的长刀正好飞至,将它戳了个对穿,没几秒从长刀戳中的位置开始,暗影身上传来嘶嘶的响声,不一会它就跟个泄气的皮球似的缩成一层摊在地上,然后继续以极快的速度收缩收缩再收缩,最后彻底不见了。 周淮上前将陆望知的长刀从地上抽出,看了看刀尖上那点碎末一样的暗影。 “怎么这里会有这种高级别的邪祟?” 陆望知往身后看了看,他记得追过来的时候,刚开始还听到庄随喊他的声音,但到这时都没见庄随追上来,也不知这人是跑到哪里去了。 “墨衣还没回来吗?”他问。 “不知道,我身上符纸带得不多,一楼贴了一会就没有了,我们要不要先去召唤墨衣试试?” 陆望知点头:“走吧。”他抬手刚要示意从旁边楼梯下去,余光却瞥见旁边墙壁上的影子,立时动作一顿。 周淮走到楼梯边见他没跟上,奇怪地转头:“怎么了?” 陆望知沉声说:“把刀给我。” 周淮顿时紧张起来:“又有那东西?” 陆望知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把刀给我。” 周淮愣愣地看着他,触及那毫无情绪的视线后像是懂了,忽然咧嘴笑了起来,他把陆望知那柄长刀藏在身后,咯咯笑道:“你怎么发现的?” 陆望知抬腿往他的方向走:“我眼没瞎,这么难看的影子会看不到?” “你给我站住!” “周淮”猛地将一个小瓶子举在面前,陆望知眼尖地看到瓶子里瘫着的大卫,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周淮”觉得是拿捏住他弱点了,见状哈哈大笑,墙上那巨大的、仿佛把《呐喊》扭成了十份的影子张牙舞爪地伸出手,从墙上穿出来往陆望知脖子上抓去。 陆望知皱眉看了他一眼,好像没发现旁边的动静一样。 他又淡淡重复了一遍:“我说把刀给我。” “周淮”那怪影的双手已经碰到了他的皮肤,闻言吼道:“什么——” 可惜他狰狞的表情在吐出么字之后忽然凝固住,一点白光从他喉咙深处出现,然后慢慢扩大,最后毫不留情地从他嘴里刺出。 利刃切开皮肉的声音在楼道间响起,陆望知那柄长刀直接撕开了“周淮”,以雷霆之势往他的方向飞来。 “早跟你说了把刀给我的。” 看着褪去周淮容貌,慢慢变成一滩黑泥的怪物,陆望知厌恶地撇撇嘴。他收刀走过去正要弯腰捡起关着大卫的瓶子,背后却忽然有人喊道: “别碰那东西!” 陆望知回过头,却见庄随迈着长腿跑来,背后飘着的正是大卫。 “陆哥哥!”大卫高兴地和他招手,“我在这!” 陆望知站直身:“你们怎么碰上的?” 庄随过来看了一眼地上那东西,啧了一声:“我一直追着你跑,但跑到一半大卫从地板穿上来,说他和周淮走散了。” 陆望知皱眉走到左边一扇窗前,昏黄的光瞬间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但空气里那种夏日应有的热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连那黄橙橙的光落在身上都没给他带来丝毫暖意。 庄随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不远处的广场上有小孩在玩耍,其他倒看不出有什么了。 “我刚才看到活动班的时间表,等下七点天文俱乐部和文学社都有活动安排。” 陆望知收回视线:“一个班二十来个人,两个班就是五十了,我刚杀了个能变形的邪祟,难保不会有别的混在这大楼里,这些孩子来了等于羊入虎口,要先通知少年宫闭馆吗?活动停一天?” 庄随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七点还有四十分钟,咱们抓紧时间试试把邪祟都清掉,要真来不及,再通知少年宫闭馆。” 陆望知看着他没说话,庄随浑然不觉,又蹙眉说:“得想个办法让这些脏东西都聚在一个地方,这样清起来比较快。” “我来吧。”陆望知说,伸手摘下头绳。 独属于他的魂气瞬间扩散开来,随即渗透进少年宫的每一个角落。不一会,墙壁、地上、甚至连天花板都传来凌乱的震动,好像有许多东西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身处的这个角落顿时又冷了几分。 “你的刀呢?”庄随见陆望知手上是空的,他那把能随意切换成长刀匕首的武器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不由有些担心。 就说话的这几秒功夫,周围的震鸣变得更响,庄随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停在陆望知身后,任凭杂乱的声音再扰人,他的目光都没离开陆望知分毫。 角落这里的空气好像被压缩了,庄随喉结微动,有些艰难地轻吸一口气抬起右手,然而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他便感到脖子后面的皮肤一阵刺痛。 有什么灼热的、尖锐的东西正悬在他脖子后,他全身僵住,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你……” 陆望知回头看他,目光落在庄随身后某处。 “刀当然是在等着对付坏人的。”他低声说,视线在庄随面上打了个转,似乎是有些嫌弃,抿着嘴又补充道,“你笑得这么难看,还想学他?” “庄随”嘴角不自然地勾着,笑容跟纸糊的一样,他刚张嘴说了个“他……”,脖子后悬着的长刀便已落下,跟切瓜似的把他对半切开,干净利落。 白光猛然炸亮,陆望知眯着眼抬手一挡,便觉得手腕被人抓住,下意识要挣脱时,有个低沉的声音和着熟悉的气息吹在他耳边。 “是我。” 陆望知偏头转身,正对上庄随那张春花开出十里外的笑脸。 大约是那笑容实在太过熟悉了,他放空了一秒才不得不承认,嗯,庄随应该是这种老树开花的笑才对,刚才那是什么玩意? 第58章 画中灵 周围阴冷的感觉随着白光的到来慢慢淡去, 夕阳的光重新落在两人身上,是暖的。 庄随见陆望知一直不发一语地盯着他看, 忍不住道:“刚才是见到什么了吗?怎么连头绳都解了下来?” 他离陆望知的头发不过十厘米的距离,魂气直往他鼻子里冲, 冲得他有些口干舌燥,只得忍着想凑上去的冲动,从陆望知手里拿过头绳给他扎上。 庄随动作尽可能轻柔小心了, 可惜他实在没给人扎过头发,扎好之后瞧着不对,又屏息解开来将手指插在发丝间,以指代梳,试图先把头发梳顺。 他微凉的指尖蹭到陆望知的脖子,后者惊了一下回神, 只觉这动作未免太亲密了些。他从庄随手里拿回头绳,三两下给自己扎上, 轻咳道:“没什么,刚好是黄昏,一时不察魇进幻象里了。” 黄昏日夜交替之时,都说是逢魔时刻, 人特别容易撞入魔障之中,大概是追踪邪祟的时候着了道,才有了刚才的经历。 庄随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幻象?” “有两只邪祟装成你和周淮的样子来迷惑我, 但都被我识破了。”陆望知说。 庄随又追问:“怎么识破的?” 陆望知:“扮周淮的那个影子都没收好, 我还当谁在墙上画了幅《呐喊》, 还画那么丑。” “那我呢。” “你……”陆望知语声忽然止住。 笑得不对,看他的眼神不对,动作不对,哪都不对,看他解开头绳不阻止都算了,还没往他身上套个金色的防护。 从什么时候开始,庄随在他心里的形象竟然变得如此具体? 陆望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扎在脑后的小辫子,想起刚才庄随急着要给他扎头发的情景,心口微热。 始终没得到回答的庄随疑惑出声:“嗯?” “……”陆望知回神镇定道,“变成你的那一只,拐弯抹角想让我解开头绳,大概冲着我魂气来的吧。” 庄随脸上微微色变:“那你还解开?”之前鬼差甲才说过灵体都渴望能吃掉陆望知,一想到那些邪祟装成他的样子对陆望知流口水,他就肝疼。 “反正都是看得着吃不着,一个被我戳了个对穿,另一个被我切成两半了,就当是给它们的死前福利吧。”陆望知左右看了看,发现幻象破了之后,那个跟着假庄随的大卫也不见了,“你有见到大卫吗?” “应该还和周淮在一起,发个微信问问周淮就知道了。”庄随掏出手机敲字。 陆望知半靠在窗边往外看,广场上小孩子的笑闹声远远传来,他突然发现外面的景象和刚才在幻想里的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树影的角度都没变。 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走吧,我们仔细走一圈,把邪祟都清掉。” 陆望知有点玩味地收回视线,在看向庄随的过程中看到了他拖在身后的影子。 影子很正常的投在地上,但就在他视线即将扫到庄随脸上时,那影子忽然一个错位,折到了旁边的墙壁上。它变得很高很大,即使天花的高度限制了它的延伸,但仍然能看出它是一个庞然大物。 孩童的嬉闹声、夕阳的暖意、庄随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切忽然远去,只剩下他和那影子对视,他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但能看见从那结实修长的身躯里长出的利爪。空气中有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像庄随身上的味道,但又很不像,透着林间清泉的清新,又夹杂着几许山风微凉的湿意。 陆望知没由来的有些放松警惕,盯着那影子发了好一会愣。 直到有人在他脸上戳了一下:“怎么还发起呆来了?” 他猛地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指,这下好像抓住了现实的陀螺一样,墙上巨大的影子转瞬不见,那些远去的东西又都回来了。 “又魇住啦?”即使被抓住了手指,庄随仍然不遗余力地又戳了戳陆望知的脸,不过说戳其实也不太对,他跟逗小猫一样弯着指头上下挠了挠,等陆望知终于转过脸来瞪他了,才很不要脸地说:“醒了?再挠挠?” “痒死了别闹!”陆望知把庄随的手拉下去,“这逢魔时刻是不是也太长了些。” 他边说边去看窗外,太阳终于落了下去,光线好歹是变了,另一边庄随的影子也变回正常。但即使周围的一切已经恢复原样,幻象里那个高大的影子却已深深烙印在陆望知心底,使他产生一种那并不是幻象的错觉。 庄随大概也觉得今天这情况有些奇怪:“墨衣这是出去多久了?自己家里邪祟泛滥成灾,她还不回来。” 两人只得绕圈检查,不过不知是日夜交替的时刻已经过去,还是有的那几只邪祟已经被陆望知清掉,他们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再没发现有别的邪祟存在,连那个伤了手臂的阿姨也不见了,大概都是幻象。 周淮和大卫就在一层待着,他们已经在一些重要方位贴了辟邪符,但周淮明显也被幻象魇住过,觉得这符贴得还不够,打算回单位再去拿一些过来。 庄随提议先吃饭,吃完回来再不见墨衣就干脆直接布个辟邪的阵法。 大卫因为还有练习,就没跟他们一起,三人去附近的饭店对付了一餐,吃完再返回少年宫仍然不见墨衣的踪影,连蛋散那边都没了消息。 “周淮回去拿三套辟邪符。”庄随说,“我去趟博物馆,等下八点汇合布阵。” 周淮径直往单位去了,陆望知跟上庄随:“怎么还要去博物馆?” “博物馆里放的都是真正的老物件,布阵用着特别好使,效果倍增,每次有重要的阵需要布,我都去那借的。” 陆望知脸色顿时有些古怪:“那不都是文物吗?能随便让你借?” “文物肯定不能借,不过乔少爷自己就有很多藏品,借他的就行了。” 少年宫在中轴的西侧,和西塔隔了个大剧院,博物馆在它斜对角,就坐落在东塔前面。 陆望知回头看了少年宫一眼,从识破幻象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有一个疑问。 “少年宫风水是有什么讲究吗?”镇守的小仙离开一段时间,居然能引来这么些邪祟。 庄随说:“不止是它,你再看看这四个建筑的外形。” 陆望知仔细看了看,发现西侧的少年宫和大剧院外形比较圆润,没有明显的尖角,东边的图书馆博物馆则相反,都是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造型。 再结合方位一想也就明白了,风水学有“左青龙要高,右白虎要低”的说法,青龙代表男子,白虎代表女子,因此位于东方青龙位的东塔是比较阳刚的方形楼体,西方白虎位的西塔却是圆筒形的,并且就高度上来说,东塔比西塔高出近百米。 如今少年宫大剧院相当于白虎穴,博物馆图书馆相当于青龙穴,外形上自然也要各自对应。它们看着好像没什么用处,但却是白虎青龙的栖息之所,这重要程度就不是普通建筑可比的了。 陆望知有些恍然,心想怪不得需要小仙来镇守,这里头可都是实打实的大气运,特别容易招惹邪祟。 两人边说话边穿过中轴广场,博物馆这时间早就关门了,但有保安看守,庄随和陆望知出示证件后顺利进入。他们坐电梯上了三楼,这层只有一个专门放置木雕的展厅还开着,两人穿过琳琅满目的展品往里走,在最里头的一个独立小厅里找到了那座最大的金漆神龛。 神龛有灵,两人一走近它两米范围,就有一团光从上面飘出来落到地上。一个穿着上世纪二十年代少爷服饰的年轻人从光里走出来,先冲庄随躬了躬身,又对着陆望知点了点头。 “庄总怎么这么晚来?”乔少爷不知怎么的,一见庄随就笑得特别勉强。 庄随笑道:“不急我们也不会晚来了,来问你借几样东西布阵。” 乔少爷这下笑得更加勉强:“怎么个急法?” “墨衣不知所踪,少年宫傍晚进了一堆邪祟,我怕她今晚再不见人,邪祟会越积越多,这西边风水一坏,西塔的白虎位可能要出事。” 乔少爷听得面色一变:“墨衣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庄随说:“现在还不确定,反正今天一天都没见到她,我让蛋散去东云山找了,不过暂时还没消息。这事情不能拖,在找到她之前最好布个阵缓一缓,让少年宫的气场先稳定下来。” 乔少爷也知道轻重缓急,虽然明显不想借自己的收藏,但也知道那些东西比较有用,只得叹了口气:“那你们跟我来吧。” 两人便跟在乔少爷身后进了旁边一个房间,七拐八拐之后绕出了展厅区域,来到一个储物间。 储物间里堆满了东西,四面墙上都是字画,还有很多柜子摆着各式古籍和摆件,虽然都一副年代久远的样子,但都保存得不错,并没有落灰。 “挑吧,看中哪个就挑哪个。”话虽这么说,但乔少爷脸上难掩肉痛。 庄随也没客气,在成排的柜子间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挑了些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在转第五次的时候,他疑惑地指着墙上一个空出的位置:“之前这里不是放着一幅山水画吗?去哪了?” 乔少爷问:“你要那个?” 庄随点头:“那画还挺好的。” 乔少爷脸上表情僵住,心想那当然好啊,那是南宋的东西,要不是作者完全不出名,早就被馆里拿去展了。 “那画不行。”他深吸一口气说。 “为什么不行?”庄随奇道。 “你看了就知道了。”乔少爷飘到角落一个柜子前,示意庄随过去。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收起的锦盒,打开之后从里头取出一幅卷轴,递给了庄随。 庄随退开一步拉开卷轴,陆望知就站在他旁边,只见那确实是一幅山水画,笔工细腻,意趣非凡,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画面视觉中心的位置却画了个小孩。 那小孩靠在一棵树下,右眼被垂下的树叶挡住了,只能看见左眼以及鼻子以下的部位,但他大张着嘴,赤白着脸,似乎很虚弱的样子。远处山林深处也有蹊跷,那里藏着一条小径,隐约还有四个人影在那里结伴走着,总之好好一幅山水画,明明山水是好的,就是这人画得特别不知所云。 陆望知正看得奇怪,旁边庄随咦了一声:“怎么多了几个人?你是又喝多了胡乱练习画技吗?” 乔少爷脸红气结:“我喝酒才不会耍这种酒疯!” “那谁画的?也太缺德了吧?”庄随低头盯着那几个人细看,“这线条其实还不错,表情也生动,但也太生动了些,这树下的小孩怎么哭丧着一张脸?” 这也是乔少爷最不解的地方:“我要知道就好了,这是昨天它自己出现的,我那时就在旁边看书,抬头的时候突然看到,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陆望知听得一愣:“人是自己出现的?” 乔少爷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没错,我亲眼看见,画里慢慢变出几个人来,甚至连山林也有些不同了。” 他说着指向画上远处的山峰:“就这里,原本只有云海,没这截小山的。” 陆望知似乎陷入了沉思,好几秒之后才抬起头,他来回看了看庄随和乔少爷。 “会不会是画灵?” 乔少爷眨了眨眼:“画灵?但这幅画我检查过了,没成精的迹象啊。” “不是成精的那种。”陆望知摇了摇头,“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古代某地有对夫妇坐轿经山路回家,半路上被贼人打劫,对方抢了他们东西后,把他们连人带轿撞下山崖,这事因为没有人证物证,成了一桩疑案。但奇怪的是,后来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他家里的画突然出现变化,画中出现了这案子贼人打劫的情景,受害人和凶手的样子都栩栩如生,官府按着画去捉人,竟然真的捉到了。” 第59章 第二个 “这个故事……我好像也听过。”乔少爷来回踱着步, “有些画还没有机缘成精,但因为年岁久远,偶尔也会显灵。” 三人里头就庄随没听过这故事, 他上上下下仔细把画看了一遍:“你们是说这画显灵了?那它还能用来布阵吗?” 乔少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要不你拿去试试?” “算了。”庄随把画还给他, “我看这画也不是胡乱显灵的, 说不定会有后续, 还是你收着吧。” 乔少爷一愣:“何以见得不是胡乱显灵?” 庄随于是指了指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山体轮廓:“怎么说呢,我感觉这画得像东云山。” 乔少爷脸色顿时有些奇怪,陆望知盯着那轮廓左看右看, 吃惊道:“你连这都能看出来??” 乔少爷看着他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把画挂回到原位:“那我还是把它挂出来吧,有新的变化我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庄随没说什么, 他退而求其次挑了幅春暖花开比较热闹的画, 这才和陆望知离开博物馆。 两人回到少年宫门口时, 周淮已经等在那里了,离八点还有三分钟的时候,蛋散终于飞了回来,它似乎绕着东云山飞了几转, 来了之后冲庄随叫了几声,然后马上停在一棵树上睡死过去了。 陆望知:“怎么说?” 庄随眉间隐有忧色:“墨衣不在东云山,开始布阵吧。” 辟邪阵是个常用阵法,三人动作迅速地布置完, 阵法由庄随启动之后, 少年宫表面浮现出一层金光,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虎啸,一个白色的幻影从天上扑到少年宫里,随即消失不见。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古董加持阵法的原因,陆望知觉得周围的凝滞的空气一扫而空,少年宫上盘旋的气运甚至比平日看着还要多一些。 “行了,先这样吧。”庄随说,“勉强够撑一段时间了。” 陆望知看了看他额角,奇道:“你怎么出了一头汗?” 庄随一愣,抬手擦去额上的细汗,不甚在意地道:“大概是启动阵法时消耗了点灵力,这古董加持的辟邪阵再好用,也有消耗完的一天,回头还是要把墨衣找回来。” 陆望知问:“墨衣以前有离开过这么长时间吗?” “没有。”庄随摇头,“她虽然有些马大哈,但从不擅离职守。” “所以实在是太巧了。”陆望知看向面前的少年宫大楼,若有所思道,“学生失踪的同时墨衣居然也失踪了。” 庄随微微眯起眼睛:“你说得没错,少年宫建成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事,没道理一来就来俩的。” 尤其是墨衣的失踪可大可小,她是从精怪修成仙的,虽然是软毫笔所化,攻击力差一些,但自保能力完全没问题,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有能力困住她的。 “老大。”周淮突然出声,“之前大卫不是在少年宫里见过那个失踪小孩的魂体吗?我在想,如果他还没死,其实可以想办法拿到他平时用的物品,只要有留下气息的都行,我回头用他的东西做一个娃娃,等他魂体再出现,娃娃就能找到他了。” 庄随觉得周淮这方法不错,只是这失踪者平常用的物品却不是随手可得的,这事托小宋帮忙转交也不实际,毕竟小宋不知道哪样物品上仍残留着主人的气息,还是得他们亲自走一趟,最好是去星河中学,找找课本什么的。 庄随于是给小宋打了个电话,小宋听说来龙去脉之后马上安排下去,让他们明天早上就到星河中学。 ** 星河中学是市里排前列的学校,分初中部和高中部两个校区,高中部在老校址上课,初中部是新建的,离中轴广场没两条街,里头读书的孩子出身大都非富则贵。 陆望知他们到的时候就把车停在校外,但才刚走进学校大门,就见不远处的大楼前有人在闹事。 好些人在那推推搡搡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有个又尖又细的女声在人群中破口大骂,离得太远也听不清她在嚷嚷什么,吵吵闹闹的热闹非凡。 陆望知往那边一看,倒是发现小宋也在,对方急出一头汗,正和同事一起拦着个膀大腰圆戴着墨镜的男人。 “怎么回事?”庄随看得莫名其妙,抬腿走了过去。 他见墨镜男抡起拳头一副准备袭警的模样,马上从兜里掏出一张清心符往对方后背一拍。墨镜男这手劲就松了,整个人云里雾里的特别平静,被小宋他们趁机反剪双手摁住。 “都给我老实点!”小宋吼道。 人群里的战斗似乎也到了尾声,有两拨人被分别拉开,左边那堆为首的是个衣着讲究的中年女人,右边那堆就比较狼狈了,有个年轻的女人头发凌乱地被身边的人护住,脸上脖子上都是抓痕。 陆望知他们默默看着,不知这闹的是哪一出。 小宋处理好现场之后才有空过来和他们说话。 庄随见那中年女人被劝开之后还在骂骂咧咧的,奇道∶“这什么情况?” 小宋头发有些乱,苦笑道∶“又出事了庄主任!” 庄随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不会有好事,闻言叹了口气∶“别是又有学生不见了吧?” 小宋伸手扒了扒自己的一头乱发,眉毛往下耷拉∶“您猜得可真准。” “……”庄随无语了几秒,“抱歉,系列案搞多了思维忍不住有了惯性。” 小宋引着他们往里走,边走边说∶“这次不见的是个女孩子,叫冯雨佳,她昨晚独自出门,然后彻夜未归,她母亲以为她一直在房间里睡觉,结果早上喊她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人早就不见了。” 陆望知回头看了眼远处那气得红了眼的中年女士∶“刚才吵的是她家里人?” 小宋嗯了一声。 “人是自行离家不见的,家长怎么跑学校里来闹?这还动起手了。”庄随觉得奇怪。 “还不是因为早上家长群班群里疯传一个新的视频。”小宋说着打开手机,调出视频给他们看。 陆望知一看那画面就挑了挑眉,这视频和之前那个叫潘兴泰的很像,正中端坐着一个女孩,瞧着也是14岁左右的样子,她背后的地上同样放了一副棺材,唯一不同的是背景不是少年宫的窗帘。 女孩——冯雨佳在视频开始十秒后机械地开口说话∶“我叫冯雨佳,是星河中学初二四班的学生,我母亲叫陈丽云,是xx公司的董事长,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一段和潘兴泰差不多的冗长自我介绍后,她终于进入了正题。 “张老师上个月被抓进派出所,那事是我干的……还有,我也害死过人,我有罪,我该死……” 她慢吞吞说完,仿佛复制了潘兴泰的动作,同样自己躺进了棺材。 “冯雨佳的妈妈陈女士觉得这是污蔑,是有人逼迫她女儿说的话,她一大早跑来学校闹,跟张老师对峙。”小宋说。 “张老师?” 小宋指了指被抓花了脸的那个年轻女老师:“那位就是冯雨佳提到的张老师。” “视频里说张老师上个月被抓进派出所,那是怎么一回事?”陆望知问。 “我问过其他老师了,就是个恶作剧,上个月张老师在路边见到一个哭喊的六七岁小女孩,她有点担心就上去问情况了,结果那女孩抓着她衣服就大哭大闹说她是人贩子,警察来了当然先把张老师带回派出所问话,那女孩一开始一口咬定张老师是人贩子,说自己是被她从家中骗出来卖的,搞了半天警察调出监控一看,张老师就是路过问了句话,根本没这回事,后来那女孩才说自己是无聊贪玩,你说这气不气人。” 小宋继续说:“现在冯雨佳自己承认事情是她干的,视频大早上就在学校群里传遍了,整个学校议论纷纷。陈女士女儿不见了,又碰上这种事,自然特别不高兴,她早上专门等着张老师,看对方来了就堵着撕扯,刚才都打第二轮了。” 陆望知:“事情确定是冯雨佳做的吗?” “已经派人拿着冯雨佳的照片去找那个小女孩,正等着消息。”小宋说,“门口这事就交给我同事处理吧,走,我先带你们去初二三班。” 三人一路进了教学楼,很快来到初二三班,这节正好是体育课,班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师在那等着。 “宋警官。”老师打了个招呼。 “梁老师。”小宋冲那老师点了点头,“潘兴泰的座位在哪?” 梁老师指了指她旁边的桌子:“就这里,书本练习本我都给拿出来了。” “谢谢。”小宋走上前翻看那些本子,潘兴泰字写得有些丑,但挺喜欢在课本里画小人,学到的每一篇课文都被他画了一通。 陆望知伸出手在桌面上过了一遍,最后抽出一本漫画杂志,给小宋递了个眼神。 小宋马上懂了,他拿出物证袋挑了几个本子连同那漫画杂志一起装进去。 梁老师好奇地盯着他看:“这些都要带走吗?” “嗯,拿回去翻翻看说不定有线索。”小宋淡定解释。 梁老师似懂非懂:“几位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没有我就回去工作了。” 小宋:“暂时没有,外头吵架打闹的事我们还得处理,梁老师去工作吧。” 梁老师正要点头,一直没出声的庄随忽然道:“梁老师是只教初二三班吗?” “不是的,我虽然是三班的班主任,但也教四班的语文。” 陆望知在旁边听得心中一动,想起冯雨佳就是四班的学生,于是福至心灵地问:“失踪的那个女孩,就是冯雨佳,她和潘兴泰认识吗?” 之前调查潘兴泰的人际关系一直没什么进展,潘兴泰家里有钱,朋友挺多的,这杂七杂八的一堆,一时也查不出来到底哪些人比较关键。但这冯雨佳一失踪,那就不同了,这两人在视频里说的话差不多,搞不好是有关联的。 果然,梁老师马上说道:“认识的,听说他们是一个小学的同学,初一的时候他们还参加了同个社团。” 陆望知追问:“什么社团?” 梁老师想了想:“好像是书法社吧。” “……”陆望知回想了一下潘兴泰在本子上写的字,觉得这小孩估计也是随便参加着玩的。 “他们俩平时接触得多吗?”庄随出声道。 “嗯……说不准,毕竟班级不一样,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冯雨佳学习挺好的,潘兴泰成绩倒数,但我见过他们一起吃饭,应该还是挺熟的。” 庄随见已经了解到自己想知道的情况,便笑道:“那梁老师能带我们去冯雨佳的位置看看吗?” 梁老师也配合他们的工作,打电话问了四班的班主任以及年级主任,但四班早上都在班里上课,只能等中午大家去吃饭了再进去,庄随他们只好先等着。 等梁老师走远之后,小宋这才沉声道:“回头我这边就去重点查一查这两小孩的关系。” 小宋虽然资历欠缺一些,但他经验是有的,这方向有了之后,调查起来自然就顺利得多。 陆望知他们见离中午还有段时间,干脆拿着潘兴泰那本漫画杂志回单位一趟。因为星河中学离中轴只有两条街,他们也没开车,直接就步行回去了。 半路上小宋把冯雨佳的视频发了过来,陆望知一直盯着看,甚至还把前头静止的一帧截了下来放大观察。 “你看这里,墙上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 他把手机往庄随那边挪了挪,指着角落示意对方看。 结果没看前面的路,踩空了一脚,手部随着惯性甩动,手机啪的一下砸在庄随脸上。 “!” 陆望知自己也吓了一跳,站稳之后马上回头,就见庄随捂着左眼没动,他似乎也被砸得有点懵,后面有人过来肩膀撞了一下他才有反应。 “我去!”庄随痛得龇牙,陆望知急忙上去拉开他的手看,就见庄随眼角红了一块,左眼不断眨着,睫毛上挂着泪水。 “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要瞎了?” 陆望知小心翼翼地在他眼角上按了按∶“痛吗?” “痛。”庄随别开他的手忍不住想揉眼。 “别动!”陆望知转头跑去旁边小卖部买了瓶冰水给他,“拿这个按。” 庄随按了好一会才试着睁大眼∶“我眼睛是不是很红?” 陆望知心虚道∶“挺红的。” 庄随眯缝着眼凑到他面前,鼻尖都快戳到陆望知鼻子上了∶“惨了,我有些看不清你的脸。” 陆望知感觉庄随的气息都吹在他嘴上,顿时头皮发麻耳尖一红,忍不住伸手推开他的脸∶“等下就好了你别凑那么近。” 庄随抓着他的手∶“我跟你说啊,你这算袭击领导,我瞎了你得负责的。” 旁边经过的女生闻言噗嗤一笑,一步三回头地打量两人。 陆望知顿感尴尬∶“……你看人家都觉得你无聊。” 第60章 小屁孩 “之前你连饭都抢着跟我煮, 现在才过去多少天, 态度变化就这么大。”庄随叹气道。 陆望知哭笑不得,他之前是被庄随的年纪唬住了, 怕自己虐待老人,所以才事事想帮忙。现在他知道庄随体力赛壮丁, 这尊老敬老的念头自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行啦,说说看。”庄随自己倒是见好就收了, “什么事值得你砸我一只眼?” 陆望知见他左眼还红红的, 看着有些惨兮兮, 帅气度大打折扣, 忍不住也有些好笑:“你来看看角落这里,是不是有些东西。” 庄随盯着屏幕看了一会:“装饰?还是什么标志之类的东西?” “只能看到一个角, 还不好判断是什么。” 冯雨佳那副棺材后面几米外应该是一面墙,但材质看着和平常的墙壁有些不同, 右上角超出视频画面的位置有一个不知是装饰品还是什么的东西, 能看到表面上几条圆滑的金色线,反射着周围微弱的光。 陆望知和庄随看了好一会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只得先暂时放下, 留待之后进一步调查。 两人回到单位, 先用潘兴泰那本漫画杂志试着招魂,但显然没有成功。招魂失败意味着对方可能还没死, 但也可能对方已经死了, 只是死后的鬼魂忘记了自己是谁, 就像丁村当时的鬼气一样。 不过这好歹还有五成的希望, 陆望知干脆把漫画杂志交给周淮,等他去制作一个拥有潘兴泰气息的娃娃,只要这孩子没有死,往后他一有动静,这娃娃就会有反应。 “回头拿到冯雨佳的物品,再做一个她的娃娃。” 高汉山和叶天双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老高最近脸色有些苍白,整天捧着龙眼枸杞泡的茶在喝,听见他们说要做娃娃,奇道:“中学生失踪的案子有情况?” 庄随于是捡重点给他们说了,现在这案子有两个重点,一是潘兴泰的视频是在少年宫里录的,但不知道他的失踪和墨衣的失踪是否有关,如果有,为什么?二是潘兴泰和冯雨佳这两个人,他们关系怎么样?视频里提到的害死过人指的是什么?如果真的有人因为他俩而死,是一个还是多个?对方又是谁? “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搞鬼。”陆望知补充说,“学校家长微信群里流传的视频都是一个不存在的账号所发,这事正常人可干不出来。” “既然视频里出现了少年宫的窗帘,要不要请刑侦的同志去封馆进行搜索?”高汉山道。 “我跟小宋说了窗帘的细节,他已经往上报了,但因为少年宫是市里在管,所以还在等批复。”庄随说,“只要批复下来就可以封馆做全面搜查,但老实说吧……少年宫这地方是墨衣的地头,没有谁比她更清楚里头的门道,我怕光是刑侦的人去搜,把少年宫拆了也未必能找出人来。” 昨天他们转了那么多圈,少年宫表面上有的地方他们都看了,也都没什么发现,刑侦的人能力再强,找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却更加不擅长。 墨衣的失踪是最大问题,假如她一直不出现,这事的性质就得往严重里想,一个搞不好就是影响中轴风水的结果。 陆望知想到这个可能,眉头明显皱着,他可以捉百鬼御凶灵,但中轴这种涉及一城命脉的大风水范畴,他却没办法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正想得出神,一片阴影落在面前,眉心随即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戳。 “行了别皱着眉头。”庄随眯缝着眼含笑道,“等下比我还老得快。” “……”陆望知回神瞪着他,感觉戳在自己眉心的手指又动了动,把他皱着的眉头给揉开了。 “你别想太多,中轴风水最重要还是从龙脉引过来的气,少一个少年宫,顶多就是西塔的风水会变差一些。” 陆望知把庄随的手拽了下来,觉得这人真的是……真的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庄随的读心术这两天越发不灵光了,听不见的时间居多,听得见的时间变少,刚才还是读心术今天第一次显灵,不过他淡定笑笑:“我是领导啊,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你们心里想什么,我一看表情就知道了。” 当然,这话有一半夸张的成分,在读心术的帮助下,庄随最近多少摸索出陆望知的规律,但风水司里其他人就不在这个行列了,他也就顶多看透叶天双这种一根筋的家伙。 周围安静了好几秒,陆望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余光发现风水司其他人都吃惊地看着他俩,高汉山最淡定,捧着茶咳嗽一声就回办公室去了,周淮身为万年吃瓜群众,做娃娃的动作也只是微微一顿,很快又埋头继续干活,只有叶天双眼睛放哪都不是,低头装作认真看手机,不过她错手摁了个游戏,背景音乐瞬间响彻全场。 “……” “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陆望知压低声道,即使如此,仍然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庄随∶“怎么?要不我让你戳回来?” “不是这个问题……”庄随一副愿意他以牙还牙的模样,他乐意陆望知还未必戳得下去,而且这互相戳来戳去更加不能看,他都能想象明天豆瓣酱同人天地会出现什么新帖子了…… “……算了,还是说回少年宫。”陆望知觉得比不要脸他完全不是庄随的对手,决定还是投降,“虽说少年宫出事只影响西塔,但西塔在白虎位,再怎么说,它都是中轴风水的一部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也明白吧?” 庄随沉默了几秒∶“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就算东西塔同时出问题,我也有信心能多撑几天,风水讲究看峦头和理气,峦头指的是形,理气说的是地形以外的后天影响因素,从中轴风水局布好的那天起,这里的‘形’就已经定好了,西塔东塔气运有变,那也是一时的理气问题,伤不动根基。” 陆望知想了想便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缓和下来∶“你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墨衣……” “墨衣还是要找回来的。”说到这个,庄随敛住笑容,表情认真起来,“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是吧?”风水司既然交到他手上,那这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想保护好。 陆望知在庄随改变表情时一愣,也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心口忽然有些微发痛。 直到叶天双喊他名字,才回过神来。 叶天双要记录这起新案子的案情,问了陆望知很多问题,等她好不容易写完,陆望知心头的异样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再想分析它的来龙去脉也就毫无头绪了。 时间临近中午,众人干脆结伴出门吃了个饭,饭后陆望知和庄随又去了星河中学,在梁老师的带领下进了初二四班。 他们在冯雨佳的书桌里找到一个还带有她气息的发夹,打算拿回去给周淮做娃娃。 等梁老师离开之后,两人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试着用发夹招魂,但同样失败了。 陆望知思考了几秒,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冯雨佳的情况和潘兴泰很像,潘兴泰的失踪和少年宫有关,你说冯雨佳会不会……” 一阵撞翻重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两人透过旁边的窗户看出去,只见外面是一条小路,周围种了绿植和树,小路尽头有个花坛,此时有两个学生在那,一个校服穿得邋里邋遢的,块头大,表情十分嚣张,一个似乎刚撞翻垃圾桶坐倒在地,满身狼狈。 “你故意的吧,路这么宽,你拿着东西就往我身上撞?”大块头男生吼道,上前拽着地上那个学生的衣领就把人提了起来。 陆望知见他挥舞着拳头,眉心一皱,看见旁边有扇门,马上转身推门出去。 “住手!” 十三四岁的少年能有什么劲,一下就被他分开了,陆望知正要说话,抬头时却见二十米外一棵树下站着个戴眼镜的学生,对方看见他来了,转身就进了教学楼。 陆望知略感疑惑,旁边的大块头男生似乎还想揍人,被紧跟着出来的庄随拉住了手臂。 “说道理就说道理,动什么拳头!” 大块头男生跟庄随他们一比,这身高体型就不能看了,他明显瑟缩了一下:“你们谁啊?谁说我要动拳头了,我就活动活动手臂怎么了?” “活动活动手臂能把人打成这样?”庄随指了指被陆望知挡着的那个男生,只见那孩子长得瘦瘦小小,下巴手背上都青了一块,校服上沾了些垃圾桶里飞出来的碎屑杂物,臊眉耷眼的,看着就特别可怜。 大块头男生一看那家伙就来气,忍不住又挥舞起拳头:“我揍不死你这个不长眼的傻逼。” “哎——才刚说完怎么又想动手?”庄随拽着那小兔崽子就往教室里走,“走,找你们老师去。” 大块头男生听见要找老师就怂,拼命挣扎着想跑,但庄随手劲瞧着不大,却铁钳似的牢牢困住这小子,他没理对方一番色厉内荏的警告,回头跟陆望知说:“我先带他去找老师,你带那小孩去找校医上个药吧。” 陆望知便先带被欺负的小孩去校医室,结果等校医一检查,这个叫王东的孩子身上还有别的地方涂着红药水,看起来似乎之前也受过伤。 “又是曹斌打的?”校医似乎知道内情,有些生气。 王东没有说话,只默默低着头。 他身上的新伤初看是有些多,但幸好不严重,收拾之后涂上药,养个两三天也就好了,但陆望知听校医的话,感觉王东被打似乎不是一次两次,那这种情况就值得重视了。 处理好伤口后,他带着王东往年级办公室走,进去的时候庄随跟那个大块头男生已经在里面了,那学生正好是初二三班的,梁老师也在场。 一见陆望知带着王东进来,梁老师便上前查看对方的情况,旁边年级主任看得直皱眉,严肃地对那大块头男生说:“曹斌,打架很爽是吧?” 曹斌脾气也是犟:“我没打!” “还说没打,没打怎么王东身上这么多伤?” “谁知道,他自己磕的吧。”曹斌撇撇嘴,“他拿着垃圾桶往我身上撞,我还没说话呢。” 年级主任也是气笑了:“自己磕的?你自己磕一个给我试试,看用什么姿势能磕出这么精彩的伤来?” 曹斌顿时说不出话来。 梁老师转头跟陆望知他们了解情况:“你们两位有看到曹斌动手吗?” 陆望知想了想,虽然曹斌看起来属于老师最头痛的那类学生,但凡事也该有一说一。 “我们看到的时候,王东已经倒在地上了,曹斌是想动拳头,不过被我们拦着没打成,至于之前他有没有打过王东,我们其实没看见。” 梁老师和年级主任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不好处理。 庄随:“有监控吗?有的话看看就知道了。” “那个位置的监控刚好前几天坏了,正等人来修。”梁老师摇了摇头,扶着王东的肩膀温声说,“王东,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曹斌打了你,你能说说当时的情形吗?老师相信你。” “我……”王东悄悄往曹斌那边看,后者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你敢乱说试试?” “曹斌!”年级主任拍了拍桌子。 王东好像被吓住了,低着头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要不分开问吧,曹斌不在的话,说不定王东会说出来。”梁老师提议说,年级主任正要点头,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三下,一个学生推门进来。 所有人全往他的方向看去,陆望知挑了挑眉,就见那学生被大家看得明显一愣:“……文主任,梁老师?” 年级主任看清他是谁后,表情缓和下来:“肖鸣你怎么来了?” “我来交社团名单统计表的,您不是让我今天交过来吗?”肖鸣茫然的神色在看到王东和曹斌之后微微一变。 “哦……对,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年级主任接过肖鸣递来的夹子,“先放着吧,我回头再看。” 肖鸣看着她欲言又止,年级主任注意到了:“怎么了,肖鸣?你还有别的事情想说?” 肖鸣沉默了两秒。 “文主任,我……”他小幅度偏头看了看,“我刚刚经过教学楼旁边那条小路,看到王东和曹斌。” 年级主任一愣:“你看到他们了?” “嗯……”肖鸣点头,话声有些迟疑,“我看到曹斌把王东推到地上,然后还踢了他一脚。” 年级主任和梁老师同时挺直身:“真的?” 曹斌气得瞪眼,忍不住伸手过来拽肖鸣的衣服:“你放屁!我什么时候踢他了?” 梁老师忙把他拉住:“曹斌你还想干什么?” “……王东校服上还有个鞋印。”肖鸣似乎也被曹斌激怒了,指着王东的前襟。 众人往王东身上看去,果然在前襟的位置看到一个球鞋印子,现场只有他是穿球鞋的,肖鸣他们穿的都是板鞋。 曹斌这下脸色憋得通红,他手上使劲推开梁老师,还想去抓肖鸣,被庄随眼疾手快拦住,年级主任喊道:“肖鸣你先出去!” 肖鸣见曹斌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大概也有些怕,连忙跟主任他们招呼一声就走了。 办公室里的混乱很快被平息,曹斌被庄随治得服服帖帖的,跟个斗败的小兽一样。 年级主任打电话联系家长去了,梁老师则拉了王东去旁边详细了解情况,庄随看了看曹斌不服气的脸,低下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是什么事都能动手解决了的小子。” 曹斌:“你知道什么。” 庄随却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别急嘛。” 曹斌一愣抬头,却见这个不认识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另一个同行的男人旁边。 “看什么?”庄随问。 陆望知收回视线,手指在面前的东西上轻轻扣了扣:“名单。” 庄随视线在那东西上一掠,发现那是肖鸣刚才带进来的社团名单,最上面一张是书法社的,他快速看了一遍所有社员名字,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 第61章 潘娃娃 “文主任梁老师, 这小子交给你们,我们先走了。”庄随挂着职业笑容打了声招呼。 年级主任刚打完电话, 忙说:“哎!给你们两位添麻烦了。”年级里接连有两个学生失踪,学校这两天有好些警察在走动, 她虽然不知道庄随他们的具体职务, 但对方是小宋带过来的,办案过程中还得管学生打闹的事, 实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陆望知就一直盯着庄随看。 “你刚才好像对那个曹斌挺关照的?”别人瞧着以为庄随是要阻止曹斌二次行凶, 但陆望知却看出庄随并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庄随说,“我是怕他真的出手打人,到时再有理都说不清了。” 陆望知觉得这话里有深意:“你看出什么了吗?” 庄随眯眼笑着:“主要是见你表情不对,肖鸣进来之后, 你就一直往他身上看, 你都这种表情了,说明这里头肯定有故事嘛,我就多拦着曹斌那孩子一点了。” “……”陆望知以为庄随另有玄机呢,哪知是这种答案, 顿时哭笑不得,“怎么听起来我跟个明灯一样,照哪哪有问题。” “可不是吗?”庄随特别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除了我你会没什么缘由盯着看之外, 其他人一旦获得你超过十秒的注目, 那多半有些问题。” 陆望知猛然回头, 瞪眼的同时心脏也跟着一蹬一蹬的:“难道不是你老盯着我看吗?” 庄随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老盯着你看?” “……” 庄随闷声笑了起来:“都是我看的,你没看行了吧?咱们不扯这些。”他搭着陆望知的肩膀,把话题绕了回去,“你先说说肖鸣怎么回事,好不好?” 最后这声“好不好”声调突然往下降,带着庄随还没隐去的笑意沉沉递进陆望知耳里,哄人效果一百分。 陆望知感觉自己心脏越来越不争气,被这声音贴耳根一吹,胸口就跟擂鼓一样,思路拧巴了几秒,好一会才说:“……我冲出去拉开曹斌他们的时候,肖鸣就站在不远处。” “对啊,他自己都说是经过时看见曹斌打人了。” “不对。”陆望知摇了摇头,“他当时就拿着那个社团名单的夹子,既然要交名单,没事绕到那种偏僻的小路干什么?那条路一望到底,他要是真的路过,远远就能看见情况不对了,怕受牵连不敢靠近这点没问题,但看见同学被欺负,隔开一段距离喝止也好,立即去喊老师也好,都是合适的应对方案,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看见我出去拦阻,立即就转头离开。” 庄随眯了眯眼:“照你这么说,那这个叫肖鸣的孩子很有意思啊。” 他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书法社名单,饶有兴味地继续说:“他好像是书法社的社长?” “嗯,冯雨佳是副社长,潘兴泰是社员。”陆望知说,“最有意思的是,那个叫王东的孩子居然也是书法社的。” 庄随挑了挑眉:“那就更有意思了,看见自己的社员被欺负,当场没出声,后来才跑去办公室跟老师说。” 这事情瞧着有点像校园霸凌的意思,可仔细一想又似乎不太对。 “书法社那名单好像有二十来个人吧。”庄随说,“你有记下来吗?回头请小宋帮忙都过一遍?” “那么多名字我记不住。”陆望知掏出手机晃了晃,“但我照下来了。” 正说着,两人就拐出了教学楼,也是巧了,远远看见小宋从校门口那边进来,小宋一看见他俩就加快了脚步。 “庄主任,陆科!” 庄随见他脸上有红光,马上道:“有进展了?” 小宋跑了一路也不带喘的:“突破进展还没有,不过调查张老师那件乌龙案的同事有消息传回来,跟那个小女孩确认过,她认得冯雨佳,案发当天冯雨佳给了她三百块,让她撒谎称张老师是人贩子,反正年纪小嘛,觉得就是开个玩笑,也不会受惩罚。” 庄随听得连连摇头:“张老师这得多闹心。” “就是。”小宋接着说,“而且我和同事专门查了冯雨佳和潘兴泰的交往情况,两小孩小学确实一个班,从小一起玩的,就是上中学之后分班不在一处,一个成绩不错,一个成绩很差,看着没以前走得那么近。但他们俩吧,小学似乎就有些不好的传闻。” 陆望知想了想:“是不是说他们捉弄同学?” “陆科你怎么知道?”小宋有些惊奇地看着他。 陆望知摇了摇头:“你接着说。” 小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确实是捉弄同学,不过事情都被他们家长压下去了,想要深入查的话还得花些时间。” 他边说边拿出个记事本:“我和袁队分析了一下,觉得这案子吧,失踪者能列出好些关联点,尤其视频里最后一句话,应该是指向他们喜欢捉弄人这件事,但如果真的到了害死人的地步,那主谋很可能就是为了报仇,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要专门跑去少年宫拍视频。” 陆望知听小宋说到最后,忽然想起之前被曹斌他们打断的思路:“少年宫这个问题我也有想过,假设选择少年宫这个地点对凶手来说是有意义的,那冯雨佳那个视频的拍摄点说不定和少年宫有一定关联。” 至于是什么样的关联,众人发挥头脑风暴讨论了一下,但因为缺乏证据支撑,到最后都没有定论。 “关键是这案犯太神秘了。”小宋叹了口气,仅凭现有的线索还没办法绘制犯罪画像。 “但只要知道‘害死过人’是什么意思,我感觉这案子也就离真相不远了。”陆望知说。 三人又交流了一下意见,陆望知把刚才书法社的名单发给小宋,请他帮忙排查名单上的所有人,小宋见潘兴泰冯雨佳都在名单里,欣然同意。 见实在交流不出什么新思路了,三人这才散去。陆望知他们先回单位一趟把冯雨佳的发夹交给周淮,和潘兴泰拥有相同气息的娃娃已经做了出来,周淮不愧是手艺学得扎实,写符了得,做娃娃也了得,他居然还给娃娃做了头发。 “如果潘兴泰一直没动静,这娃娃是不是也就一直不会动?”陆望知有些好奇娃娃的效果,然而话音未落,就见娃娃忽然哆嗦了一下,随即原地蹦了蹦,正面摔在桌子上。 “快扶朕起来!”娃娃身上传来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 “……”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娃娃身上,叶天双惊道:“啊?这就有反应了?那个小孩是这种性格的吗?” “不是。”周淮解释道,“是我做的时候觉得平时一动不动的娃娃没意思,用符给他捏了个性格。” 娃娃还在那不依不挠地喊:“人呢!还不扶朕起来!?不想要脑袋了吗?!” 周淮这是追了什么宫斗剧的后遗症…… 陆望知觉得有点好笑,顺手扶正了潘娃娃。 潘娃娃看见他,那用布缝制的眼睛居然稍稍变大了一点,他顺着陆望知的手一路艰难爬到他肩膀上。 “你叫什么名字啊?”潘娃娃好像忽然变得温文尔雅起来,说话的语气大变。 陆望知觉得有趣,便跟他说了名字。 潘娃娃于是抬头挺胸,高兴道:“你这么好看,朕封你做……做望妃怎么样?” 陆望知:“……嗯?” 众人没料到潘娃娃戏如此之多,眼睁睁看着它顺着肩膀走了几步,两只包子手巴着陆望知的脖子,脑袋凑上去嗅嗅。 “……”庄随震惊道,“他身上不是只有一点气息吗?这都能闻到魂气?” 潘娃娃正嗅得起劲,冷不防腰部被一只手掐着,圆滚滚的身体随即腾空。 “你想干什么?快放朕下来!”他回头瞪了庄随一眼,双手用力在庄随手指上锤拳拳,然而这点反抗很快被暴力镇压,潘娃娃噗的一声被庄随面朝下的摁在桌上。 “快放开朕!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打五十大板!” 庄随在他小脑袋上轻轻敲了敲:“我谋逆了陛下,传位的圣旨你也不用写了,我这就登基。”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庄随。 庄随自得其乐,伸手拿过一张禁言符贴在娃娃脑袋后面:“好了,麻烦先帝陛下安静些。”贴完符后他伸手揽在陆望知肩膀上:“爱妃,你现在归我了。” 陆望知:“……要不要我给你投资一部戏?” “谁跟我一起演?你吗?”庄随茫然地看他,顺嘴道,“演《霸道上司吃了我》?” “什么?”陆望知头皮顿时炸了,吃惊地转头看他,半晌耳尖红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庄随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不说话了。 陆望知意识到什么:“你该不会……也看了?” 两人在那你看我我看你。庄随好一会才轻声说:“那个啊,锁屏的那个更新提醒还是关了比较好,咳!” 陆望知:“……” 这下某人连耳根都红了,叶天双在旁边有点疑惑地盯着他们看:“我怎么觉得戏名我好像在哪看过……唔!” “嘘!”周淮指间弹出一颗小布团,打在叶天双鼻子上,继续佯装专心地做冯雨佳的娃娃。 幸好有个声音在这时闯了进来,及时打断了这场尴尬的对话,然而来者脸上神色不对,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庄总!”乔少爷穿墙进来后直往庄随的方向飞。 “怎么了?”庄随从没见优雅的乔少爷如此失态过。 “苏梦……苏梦消失了。”乔少爷急声道。 数双眼睛同时往他身上看,庄随反应很快:“是怎么个消失法?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我和她约好了今天去大剧院串门,当时正和她聊天呢,她突然就在我面前一点点消失了,消失前她还在喊我的名字,明显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62章 小骗子 乔少爷的求救算是来得很快了, 但陆望知他们赶到大剧院时,属于百灵鸟苏梦的气息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从大剧院表面看去,周围气场凝滞, 变得和之前的少年宫很像。 大伙看了看天色, 此时临近傍晚,稍有不慎, 恐怕就会吸引邪祟到来。 庄随于是让乔少爷回去拿些古玩过来布阵,自己则和陆望知以及周淮进了剧院内部。剧院有一个大的歌剧厅, 其他都是小厅和休息室后勤室,转两下就走完了。庄随试着召唤苏梦无果,只得让大家注意有没有邪祟入侵的迹象。 在经过排练厅时,陆望知在门口停了一下, 若有所思地看着亮堂堂的室内。 他拿出手机调出冯雨佳的那个视频, 然后快步走到排练厅一面墙前。庄随跟在后面顺着他视线看去,发现那墙上镶着一个立体的标志,那是用金色线条抽象出来的大剧院外轮廓,图案下面是大剧院的中英文名字。 “你看这里。”陆望知举起手机将它放在标志的左下角, “线条对得上。” “确实一样。”庄随转头看他,“难道说冯雨佳就是在这里……?” “快找找有没有线索。”陆望知收起手机,环视整个排练厅。 这里每天都有人清扫,地板光可鉴人, 一眼看去空荡荡的。角落那边倒是摆着一驾钢琴, 但两人过去看了也没发现什么。 陆望知想了想, 拿出一张符贴在地板上,然后抽出匕首尖端朝下正对着符纸中心,匕首居然就这么稳稳立了起来。 “你难道又要……”庄随几乎是看他表情就猜出他要干什么,话还没说几个字,果然见陆望知解下头绳,咬破指尖把鲜血滴在匕首上。 庄随微叹一口气,释放灵力在陆望知周围织起一层淡金色的防护。 陆望知感到身上一暖,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每次都往我身上套金光,就不怕那些东西恼羞成怒,转头去围攻你吗?” 他本意是想提醒庄随也往自己身上施加防护,但庄随笑了笑:“你担心我啊?别担心,我既然能帮你挡住厉鬼邪祟,还会怕它们不成?” 陆望知瞪着他,本来不想接这个话茬的,可视线一转,注意到庄随身上有些不对劲。 “那你为什么手在发抖?” 庄随微微一愣,发现自己右手果然在轻轻打着颤,其实不仅是手,他的心脏,连同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为这满室的魂气而颤动。 血腥味使得陆望知的魂气更具有致命吸引力,诱使他向那人靠近。庄随几乎是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忍下了把那人拉进怀里的冲动。 但极致的忍耐最终都反弹在右手上,他察觉自己手腕处隐隐透出一层纹路,一惊之下把手插进裤兜里掩盖住异样。 “没事。”他镇定地说,“我刚才伸手的时候不小心抽筋了。” “……”陆望知狐疑地看着他,脚边倒立的匕首忽然嗡嗡震颤起来,一阵阴冷的气息猛地穿透地板往上渗透。 “是邪祟!” 那股阴邪的气息瞬间充满整个排练厅,逐渐凝聚成一团黑雾,陆望知看得忍不住皱眉:“怎么会有这么多邪祟?” “不对!”庄随喊道:“不是很多,这都是一只邪祟!” 黑雾试图卷住陆望知,但都被他身上的金光震开,倒立在地上的匕首趁机飞至半空,自行变长发出阵阵亮光,陆望知高声念了段咒文,长刀应声化作万千幻影,往四面八方刺去! 一缕一缕的白光先后穿透那团黑沉沉的邪祟,它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得让人生厌。 大概是发现了陆望知那长刀的厉害,邪祟扭动着庞大的身躯,隐隐有点退却的意思。 庄随看得直皱眉头,他左手起了个手势,浅淡的金光从他脚底扩散开去,眼见就要包裹住整个排练厅,那邪祟大概也识得厉害,知道再不逃就逃不掉了,干脆尖叫一声,自行分解成无数细雾一样的烟尘,从金光聚合的缝隙里往外逃。 被金光截住的那些烟尘瞬间壮烈,侥幸逃出的则疯狂钻进周围的地缝里,只跑掉了一半。 整个排练厅被这动静搞得一震,陆望知皱眉盯着地板,他脚边的符纸上还撒着刚才滴出的鲜血,随着地板的震动,鲜血变成极细的一条血线,流到符纸边缘,随即渗进地板的缝隙里。 “地下好像有东西。” 他半蹲下身刚要仔细查看,踩着的那块地板却忽然往下翻,陆望知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掉进突然出现的坑里。 “知知!” 庄随冲到那个离奇出现的缺口前探头往下看,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也不知道通向哪里,他这一声喊居然还能听见回音。 那块翻了下去的地板又慢慢往上复原,眼看就要闭合了,庄随想都没想,撑着缺口边缘也跳了下去! 地板下面居然是条地道,这地道特别狭窄,而且倾斜角度很大,庄随止不住往下坠,头顶的光源随着地板的完全闭合彻底消失,他在黑暗中直坠到底,最后掉在地道的一个缓冲处。 到了这里他才终于勉强站直身。 “知知?” 声音在地道里回荡了几遍,没有人回应,但庄随隐约闻到了陆望知的魂气,他伸手按在冰凉的地道壁上,右手手腕处的金纹慢慢亮起,像是有生命一样,先是覆盖住他整个手背,然后从他指尖蔓延到墙壁上,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无限延展,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长”满了整条地道。 那纹路古老而繁复,表面浮着的金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庄随接着光线快速观察眼前这地方,大剧院下面居然有这样的通道,他以前竟然不知道! 惯常带笑的眉目随即降下寒霜,庄随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踏着金光追寻着魂气往里深入。 大约走了几十米之后,墙壁和地上开始出现刀痕,甚至有些破碎的鬼气和奄奄一息的邪祟散在各处,庄随顿时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 但地道很快断在一处石墙前,左右再没别的路,庄随停下来细细分辨,不仅听见了武器交击的声音,还闻到了越发浓郁的魂气——陆望知确实就在左近。 他环视四周,终于在尽头的墙角下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破洞,声音正是从洞下面传来的。 他凑到洞口往下看,发现里头鬼气森森,陆望知正化身斩鬼修罗,刃光横扫,将一团未完全凝形的鬼气斩于刀下。 “知知!” 陆望知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对付鬼气的同时抽空抬头,看到庄随的脸出现在洞口,忙道:“你别下来,等我处理掉这些鬼气,你就拉我上……” 他想说让庄随拉他上去,可这话还没说完,背后就传来一个稳稳落地的声响。 “……” “你下来干什么?”陆望知砍掉最后一团鬼气,无语地回望庄随。 庄随本是想着帅气登场助他一臂之力的,哪知下来后发现,鬼气已经被陆望知处理得差不多,顿时茫然道:“我想着下来帮你啊……” 陆望知哭笑不得,收起长刀站在洞口下方往上看,以他的身高往上伸直手,指尖离顶部还有大概两米的距离,他就算站在庄随肩膀上也够不着! “连你都下来,我们还怎么上去?” 庄随明显愣住:“这地方没别的路吗?那你跳下来干什么?” “我哪是自己想跳下来的。”陆望知有些无奈,“我掉进地道后发现有些鬼气在流窜,于是追着它们往里走,谁知走到这位置地上突然破了个洞,我就掉下来了。” 他们现在身处的空间像是只挖掘了一点就废弃的地道,特别狭窄,最宽的地方成年男子平展双臂顶多只能站两个人,窄的位置更离谱,三尖八角的,庄随一个转身手肘就磕在一个突出来的土壁上。 现在好了,他们俩身量都不小,一个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一个因为担心对方安危也跟着跳下来了,两人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连手脚都挪不开,顿时你看我我看你。 “……打个电话找周淮试试。” 庄随摸出手机看了看:“……没信号。” 陆望知叹了口气:“大剧院这是准备实景演地道战吗?好端端的在下面挖这么复杂的地道干什么?” 庄随看了看他,转头贴墙走了一圈,发现墙壁都是实的,周围确实没有可以出去的通道。 “先坐下休息吧。”他轻声说,“周淮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会来找的。” 现如今也唯有这样了,就是他们出来的时候临近傍晚,现在折腾了一下早过了晚饭点,庄随还好,陆望知就不行了,他一旦无所事事,肚子就开始发出阵阵投诉。 幸亏只有饿感,还没有到响出声的地步,陆望知只得想些别的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开始他都在专心回想刚才的一些细节,他记得在排练厅里施法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地下有东西,那东西不知是活的还是死的,但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感知,就摔到地道里了。 他正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庄随,忽然感觉有东西凑到他嘴边。 偏头一看,是庄随拿着根巧克力棒。 “吃点吧,看把你饿的。” 陆望知:“……我还不饿。” “小骗子。”庄随笑了起来,“我每天给你煮早餐煮晚饭,你饿是没饿,我看不出来吗?” 陆望知:“……” “吃吧,我还有,本来是给大卫准备的小零食,顺手塞兜里了,正好用得上。” 陆望知这才接过巧克力棒啃了起来。 不知是巧克力太甜,还是庄随那声“小骗子”太引人遐想了,他脑袋里宕机了几秒,一时忘了自己准备要说什么,翻来覆去想起的都是刚才庄随的笑容。 这地方实在太狭窄,除了他,周围只有庄随一个人,他口腔里都是甜腻的味道,鼻腔中都是庄随若隐若无的气息,于是鼻息间都是甜的,甜得他有点儿心烦意乱。 不行了,他想,我得挪开一点。 陆望知觉得自己血液里跟灌了开水一样,每往他心头输送一次,他的心脏就跟着烫得狂跳。他隐约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他没注意到旁边庄随面色一变,只管自己撑着墙壁想要站起身。 “你的魂气怎么回事?”庄随一把拉着他的手,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皮肤很热。 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陆望知的魂气一层叠着一层,居然比平时要浓烈上许多。 第63章 还给你 “我没事。”陆望知摇了摇头, “扎上头发就好。” 话虽这么说, 他也觉得自己身上各种太不对劲, 连带着眼神好像都不好了, 就这么会拉扯的功夫, 他居然觉得庄随脸上长了朵花, 这花还挺好看的,就是太过招摇,一直在他面前晃呀晃的,晃得他手痒痒…… “哎?哎——!” 庄随冷不丁被陆望知扯着脸颊,他身上的金纹本就因为魂气变浓而有些不受控制,这下痛得没顾得上隐藏,脖子和两颊跟变戏法一样现出一整片。 但陆望知却眼神迷离, 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对方身上的异状, 试图对庄随脸上不存在的“花”痛下杀手。 庄随觉得陆望知肯定又魇在幻象里了, 就是这幻象估计对他不太友好, 让对方净往他脸上攻击。 为了保护好自己的脸, 他只得把陆望知薅下去,谁知两人手刚一碰, 他就惊奇地发现对方身上比刚才更烫,脉搏一突一突的, 体内仿佛有一股力量随时准备要迸发。 庄随吓了一跳,手背上的金纹不受他控制, 自行通过相触的皮肤传递到陆望知手上。 金光随即包裹住陆望知整条手臂, 庄随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他想收回手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光开始逆行灌注回他身上的金纹里头,同一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着厚实的土层和他们遥相呼应,致使周围的墙壁微微震动起来,墙灰扑簌着掉下。 什么情况? 庄随实在无暇思考,因为随着金光倒逆回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力量,他一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忽然浑身是劲,一时又觉得头痛欲裂,脑中有各种细碎的画面闪过,这之中最强烈的是一种愤怒的情绪,它在他心头点燃了一把熄灭许久的火,试图拖着他的心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当那股力量尽数末入他体内后,虚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庄随轻喘着茫然四顾,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听见那声音好像了却一桩心事一样,轻轻道: ——都还给你。 都还什么给我?庄随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却想不起来,心里没由来的痛,痛得他低头靠在陆望知肩膀上。 等到金光消退,他才猛然惊醒,发现陆望知已经倒在他怀里,再一摸他双手,那股奇怪的力量已然不见,魂气消淡,连同那滚烫的皮肤也慢慢变回正常的温度。 他石化在原地,陷入一种我是谁我刚干了什么的自我怀疑之中,脑子里不断回闪着各种不完整的记忆,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陆望知脸上,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怀里的人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了,庄随马上缩回手。 陆望知觉得自己刚从火坑里跳出来一样,现在周身凉丝丝的终于舒服了一些。 但马上,他就惊奇地发现自己倒在庄随怀里,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完全没有印象。 他一下子僵住,大概是僵得太明显了,连庄随都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握着陆望知的手感知了一下,脉搏跳得是有些快,但还算正常范畴,魂气……太近了他不敢多闻,随便闻了一下好像也还好。 庄随的动作太小心翼翼了,像对待无价之宝一样,虽看似亲密,但实际上除了他的手便没碰别的地方,陆望知僵硬的身体又慢慢放松下来。 “我没事。”他轻声道,心口微热,“我刚才是怎么了?” “应该是又被幻象魇住了。”庄随没有把全部经过都说出来,像是下意识的,不希望陆望知知道那句“都还给你”。 “先戴上头绳。”他道。 陆望知随手扎好小辫子,敏锐察觉庄随的情绪不对,他打量了对方几眼,正思索着要说个什么话题,却发现旁边墙壁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他抬眼盯着那个地方看,先是看见一只手,然后看见半截脑袋,最后那东西整个穿墙过来。 “大卫?”陆望知惊讶出声。 “陆哥哥,老大!”大卫飞到他们面前,高兴地他俩,“你们还好吗?” “我们没事,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庄随面露惊奇。 “周淮哥哥说你们突然不见了,让我过来帮忙,你们怎么在这种奇怪的位置,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幸好我能穿墙,不然都进不来。” 庄随便简略说了之前的经历,大卫听完想起一件事,又说∶“对了,我从风水司出来的时候,周淮哥哥做的那个娃娃忽然往大剧院跑,我就顺便把娃娃也带给他了。” 陆望知:“娃娃自己往大剧院跑?” “对啊,周淮哥哥跟着它转了一圈,然后真的碰到我之前见过的那个魂体,当时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的魂体,现在周淮哥哥暂时先用符咒把他们收住了。” 陆望知拿出手机打开视频:“你说的是不是这个女孩?” 大卫低头看了看:“对,就是她没错。”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凝重。 “大卫,你能穿墙的话,能帮我们看看在这个位置要怎么出去吗?”庄随说。 “这我知道,我刚才进来之前看到旁边还有另外一条通道。”大卫飞到左手边墙壁位置,“就这个位置正对着,不过离这面墙还有大概五十公分的距离,如果不找个什么东西在这挖个洞,估计是过不去的。” “这样。”庄随对他招了招手,“你现在回到上面,找周淮要一张开山符。” 大卫顿时明白他的意思,马上应声而去,过了一会拿着一张符回来,“然后呢,老大,然后要怎么做?” “然后你拿着符穿过这面墙到对面通道的位置,把符贴在墙壁上,我教你一段咒文,你贴好之后念就行了,记得稍微离远一点。” 大卫点点头,跟庄随学了几遍咒文就记住了,他兴奋地拿着符穿过墙,大概二十秒后,轰的一声传来,左边的墙壁破开一个洞,烟尘随即拥这边来。庄随他们也没在意,屏息上前清理墙洞上的碎屑,不一会就清出了能容一人通过的临时通道来。 “走,先过去。”庄随示意陆望知跟上。 两人通过墙洞穿到另一边的地道,大卫就在那边等着,这时环视四周发现,这地道和之前他们经过的没什么区别,但大剧院下面有这种地方实在太奇怪,两人一前一后打醒十二分精神向前走,走了大概几十米后,前方突然有阵阵阴风吹来。 陆望知皱眉:“怎么这里又有鬼气?” 苏梦不见了,大剧院自然容易被邪祟入侵,但这鬼气却不同,这种东西多喜欢在自己死的地方盘旋,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别的地方去。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陆望知抽出匕首反手握着,庄随则伸手按在墙壁上,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下变故的关系,他现在能好好隐藏起身上的金纹了,手指贴在墙上时,只浮出一阵金光,并无纹路出现。 金光顺着墙壁一路往里延伸,照亮了尽头的区域,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简陋石室,正中间好像放着什么东西,陆望知他们走近过去想要细看,却发现在石室和地道口连接的位置有一道镂空的铁栅门挡着,人是过不去的。 陆望知试着用匕首一砍,只砍出一条细痕。 “里头那是什么?是棺材吗?”庄随忽然说。 陆望知微微一愣,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石室正中放着的果然是一副棺材,棺材呈打开状态,盖子就放在一边。以棺材为中心,有无数鲜红色的咒文往四周延伸,布满了整个石室的地面和墙壁。 两人的位置看不到棺材中放着的是什么,但那棺材实在太眼熟了,跟视频里冯雨佳和潘兴泰躺的那个是一样的。 两人心中都是一跳,陆望知更是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每看那棺材一眼,心中就焦灼一分。 “大卫,你进去看看,棺材里的是不是冯雨佳。” 大卫马上穿过墙壁进去,飘到棺材上方看了看,就冲庄随他们点头:“就是陆哥哥视频里面那个女孩子。” “果然。” 庄随暗暗透了口气,左右细看眼前的铁门:“得像个办法把这东西弄开……” “等等。”陆望知伸手阻止他,抬眼往大卫的方向看:“大卫,你帮我们看看,那女孩现在还活着吗?” 大卫点头:“活着呀,有呼吸的!” “行,活着就行。”陆望知说,“咱们现在就想办法出去,然后再叫人进来处理这个铁门把人救出来……”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大卫啊了一声,被棺材里突然长出来的一层鬼气扑到地上,他一个小鬼头,虽能凝形,但本体实在太弱,平时就没什么当厉鬼的志向,跟这凶狠的鬼气一比完全不能看,瞬间就被擦掉了一边肩膀。 庄随连忙喊他出来,大卫抱头鼠窜,好不容易穿墙飞到庄随他们身边,整个鬼都不好了。 那鬼气还想追出来,陆望知冷哼一声,匕首在那铁门上一刺,发出带有震慑意味的鸣音。鬼气察觉到他不好惹,又退回棺材上虚虚浮着。 “老大,陆哥哥……”大卫心有余悸,“我刚看到,那棺材里面还有个……还有个……” “还有个什么?” 大卫吞了吞口水:“有一个骷髅头,还有一整条左手臂的白骨,那些鬼气好像就是从那些骨头上飘出来的,那个女孩子就抱着它们躺在棺材里。” 陆望知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这难道是在拿活人养鬼?” 但他说着又微微摇了摇头:“不,如果还有骷髅白骨在,应该不止是养鬼那么简单。” “肉白骨,活死人,估计还是个死了几百年的。”庄随沉声道,“只有供养这种几百年的老骨头才能压得住苏梦本身的力量,不然她不可能消失。” 拿活人养骷髅,骷髅会慢慢生出皮肉来,等彻底长成了,外表看起来就跟活人无异。但作为养分的活人就惨了,全身消瘦,气血衰微,就算救回来了也顶多只能撑个几年便会命不久矣。 陆望知眉头紧皱:“不能等了,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可怎么进去救人却是个问题,光靠他手里的匕首是不可能砍开铁门的。 “嗯……陆哥哥。”旁边的大卫忽然道,“我有个想法,就是能不能把她叫醒啊?” 他支着脑袋想了想,继续道∶“我见棺材里也没别的东西困住她,她现在是体内魂魄空虚,才跟植物人一样醒不过来。那我去把她的魂体带过来,把魂体塞回身体里面,是不是她就能醒过来了?” 庄随摸了摸他的头发:“但是你别忘了,棺材里有鬼气守着,你进去可能会被吃掉。” “这方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它胜在速度够快,能节省很多时间。”陆望知想了想,“这样,先把冯雨佳的魂体带过来,然后让大卫进去把鬼气引出来,我们把鬼气清掉,大卫再进去放魂体就行了,不然找人来挖地道炸铁门实在太慢。” 第64章 我好饿 庄随没有立即同意这个方法,毕竟这个方法绝大部分的步骤都需要大卫独自完成, 但冯雨佳的生命正在流逝, 如陆望知所说,大剧院这下面有地道本来就十分离奇, 就算通知周淮找人过来挖,这情况可不是随便在公园挖个坑种树那么简单,搞不好还得层层上报。 假设最后能加急处理, 但找到人过来挖需要时间吧?找到他们这位置也需要时间吧?算上锯铁门救人也不知要耽误多少功夫了。 庄随叹了口气,考虑再三还是松了口。 “好吧,大卫先去把冯雨佳的魂体带过来。” 大卫听见庄随同意了他的方案, 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冲冲飘走了,五分钟后他带着一个小瓶子回来,里头正装着冯雨佳的魂体。 “我准备好了,老大!” “那么激动干什么。”庄随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记着,等下你别靠太近, 引起鬼气注意你就马上出来, 之后等我们处理。”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大卫说着就穿过铁门进去石室, 他刚一穿过去, 悬浮在棺材上空的鬼气就蠢蠢欲动起来。大卫挑衅一般来回飘着, 那鬼气果然受不住诱惑, 从棺材的位置飘离。 陆望知他们凝神看着, 一个手里匕首已经化为长刀,一个手里攒着一团金光。 两秒后,就在鬼气即将扑到大卫身上时,大卫猛地转身飞出来,他一下子扎到陆望知他们身后躲着,偏头往后看,就见那团鬼气也随着他穿了出来。 陆望知极有耐心地等着,眼看那鬼气的头部已经要冲到他身上了,庄随高声喊道:“快出手!” 陆望知目不转睛地盯着,等到最后一点鬼气也脱离了墙壁,手中的长刀才铿然挥出。鬼气只差那么几公分便要咬在他头上,但长刀的利刃像铺开了一片白光,将鬼气的头部平平削掉一大块。 它发出痛苦的尖叫,似乎想转身逃回棺材,但庄随就在它背后等着,金光不知何时筑就了一面屏障,就挡在了鬼气的退路上。它狠狠撞了上去,发出一声巨响。 陆望知没再给它机会,将灵力灌注进长刀内,刹那破空的光芒快得收窄成一线,在穿过鬼气时那不起眼的光忽然胀大,在鬼气的内部炸开。 大卫看得瞠目结舌,眼里溢满崇拜的亮光。等鬼气彻底消散后,他高兴地扑到陆望知身上:“陆哥哥,你好厉害啊!” 陆望知收刀笑笑,庄随那边屏障一撤,走过来把大卫拎走了:“别忘了你还有任务没完成。” 大卫拿着装有魂体的小瓶子再次穿进石室里,陆望知他们就站在铁门旁边看着,只见大卫飘到棺材上方,他打开瓶盖将冯雨佳的魂体释放出来。 魂体慢慢凝成冯雨佳的样子,但她瞧着满脸迷茫,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大卫抬手一抓,顺利将她捏进手里,然后探身进了棺材,他先伸手拨开放在冯雨佳身体上的骷髅头和手臂骨,再将魂体往身体里塞。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魂体先是脚的部分顺利进去了,再到躯干,最后才是头部。 随着魂体逐渐回归,那些因为离体而失去的记忆似乎也在恢复,魂体的表情渐渐从迷茫转为清明。 眼看就要彻底回到身体了,冯雨佳无神的双眼忽然聚焦,对上了大卫的视线。 她猛地瞪大眼,那一瞬间大卫感到手下像是卡住了一样,剩下那一点点魂体居然塞不进那具身体内。 “咦?”他眨了眨眼,发现冯雨佳正惊恐地看着自己,连忙摆手道,“哎,你别害怕,我是好鬼来的,我不害人,你快回你自己身体里!” 冯雨佳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猛地尖叫起来。 陆望知和庄随自然也注意到里头的异样,喊道:“什么情况?” 大卫哭丧着脸:“我大概吓到她了,她可能有些怕鬼。” 冯雨佳那还有一点露在外面的魂体疯狂抖动着,眼看她又要重新离体而出了,大卫只得用力把她又摁下去。 冯雨佳伸出手来似乎要抵抗,她伸手掐住大卫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喊:“是你……是你!” 大卫被她掐得生痛,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生出几分慌乱和害怕。 他看着面前那张脸,冯雨佳长得不算十分起眼,但右边嘴唇下方长了一颗痣。大卫盯着那颗痣感到一阵眩晕,他拼尽全力,眼冒金星,心里突然一阵发狠,生出无穷的气力,啊的大喊了一声,终于彻底把冯雨佳摁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整个人栽在冯雨佳身上,好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死了很久了,久得都快忘记这样用尽全力呼吸是什么感觉。 “……卫、大卫!” 庄随和陆望知的声音由模糊转清晰,大卫猛地回过神,他有些茫然地从棺材里坐起身,在看到庄随和陆望知后突然哭了出来,他飞快地飘了出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嗝!老、老老大!陆哥哥!” 庄随把他拉到面前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就脖子上被冯雨佳掐出一点痕迹,其他没缺胳膊少腿的,总算松了口气:“你这放个魂体,怎么看着跟拔河一样累。” “痛吗?”陆望知忍不住问。 大卫哭着摇头:“……饿。” “……” 庄随一阵无语,从兜里掏出巧克力棒:“吃吧,我当你哭什么,饿有什么好哭的。” 但大卫接过巧克力棒却没有立即吃,他哽着声音轻轻扑进庄随怀里,声音透过庄随的衣服传来,跟糊着一层泪泡泡一样。 “我真的好饿。”他说。 庄随动作一顿,手轻轻按在大卫头上:“我当然知道你饿,不然我干嘛每天给你准备零食啊。” 但大卫是饿死鬼,吃再多,其实都不会觉得饱。 陆望知低头凑了过去,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孩子,所以他只好用自己的土方法,拔了一根头发递到大卫手边。 庄随哭笑不得:“给他吃的就算了,头发就别给了吧,这每次一哭就给头发,得把他纵坏了。” “没事。”陆望知掰开大卫的手指把头发塞进他的手心,“大卫,你是不是认识冯雨佳啊?” 这问题一出,大卫和庄随都是一愣。 “没有啊。”大卫转过头来迷茫地看着陆望知,“不认识。” 陆望知见他确实不认得的样子,也没有追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庄随看了看陆望知的表情,猜到他应该有些话要说,便拍了拍大卫的肩膀:“好了,吃了巧克力棒,你就去找周淮,让他找人把我们弄上去。” 冯雨佳现在暂时安全了,他们困在这里再等等也无所谓。 等大卫吃完东西离开之后,庄随才重新看向陆望知,后者指了指石室里面的棺材。 “你刚才有没有听见,冯雨佳在挣扎的时候,说了句什么?” 庄随竭力回想了一下:“好像说的是‘是你’?” 陆望知点了点头:“她没有问‘你是谁’,而是直接说‘是你’。” 这意味着冯雨佳知道大卫是谁。 但她怎么可能知道大卫是谁呢,普通人没开天眼,身上也没沾染脏东西,一般都看不见鬼的,要不是这次冯雨佳魂体出窍,她其实根本不会看到大卫。 “庄随。”陆望知轻声问,“你知道大卫是怎么死的吗?” 庄随沉默了几秒:“不知道,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 这话陆望知记得,在他到风水司报到的第一天,庄随就跟他说过。 鬼魂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要么是死后身体不完整,记忆因此有了缺失,要么是他本来就死得糊里糊涂的,搞不清楚自己具体是因为什么而死。 “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我见他有些可怜,想着多养一个小鬼也不算什么,就带了他回风水司。” “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年前吧。” 陆望知眸光微微一动,好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能不能搞到一张大卫的照片?” 庄随看着他:“灵体能看见的那种,还是现实普通人能看见的那种?” “现实普通人能看见的那种。”陆望知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请小宋帮忙查一查。” 庄随神色微动,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陆望知没有直接说拿去查,而是说“如果你同意的话”。他知道庄随一直没有查大卫的死因,并不是因为没法查,而是因为大卫一直都这么高兴快乐,每天有得吃就开心,有得吓唬人就傻乐,庄随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让小孩子记起自己的过往,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那有什么意义吗? 庄随是认为没有必要的,但他转头看了看石室里的棺材,心中几番思量,最后还是道:“查吧,悄悄查,别让他知道。” “好。”陆望知郑重地点了点头。 找人来把他们弄出去没费多少时间,主要是把石室里的棺材弄出来比较麻烦。 陆望知他们出去吃了顿饭,这期间周淮拿着潘娃娃去了少年宫,之前在娃娃的帮助下成功找到了潘兴泰的魂体,也顺带找到了冯雨佳的,现在因为大剧院这情况,众人有了不太好的推测,打算在挖大剧院的同时,也连带着在少年宫里找找。 两边同时推进,到临近凌晨的时候,冯雨佳那棺材才终于被弄了出来。 冯雨佳虽然魂体归位,但仍处于昏迷状态,陆望知他们目送着救护车把她接走,再回到棺材前却发现棺材里少了样东西。 “里头原来放着的骷髅和白骨呢?”陆望知转头看向负责挖掘的工作人员,他虽然当时没看到棺材内的情形,但据大卫描述,棺材里应该有骷髅和手臂白骨才对,现在却空无一物。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没有啊陆科,挖出来的时候,里面只躺着刚才那小女孩。” 第65章 棺中骨 离奇消失的骷髅白骨最后都没有找到, 倒是少年宫那边有了新进展,小宋和周淮带着人在少年宫地下车库里仔细找了半天, 居然真的给他们找到了一个本不应存在的出入口。 他们从那个神秘的出入口进去, 在少年宫地下大概三十米的位置找到了一个石室,潘兴泰的棺材就摆在石室正中位置。 不过潘兴泰没冯雨佳那么走运, 他比冯雨佳失踪得早, 躺在棺材里已经三天了, 众人发现他的时候, 他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恐怕身上有大半气血流失。 据周淮说, 他们进去的时候, 棺材里除了潘兴泰,还放着一条完整的右腿骨和右手臂骨, 但那时他急着把潘兴泰的魂体塞回去, 没太注意周围的情况, 等魂体归位之后再看, 那腿骨和手臂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陆望知和庄随琢磨着, 布这局的人可能是想借用几个人的气血来“复活”一个人, 至于被复活的是谁, 他们暂时没有头绪。 陆望知心底隐隐有几分不妙的预感,他记得在冯雨佳那个石室前, 自己曾经心生焦灼, 内心好像对棺材中的东西十分抗拒, 但当时棺材里除了冯雨佳就是那骷髅白骨, 他不可能对冯雨佳产生抗拒,他抗拒的对象很有可能是那神秘的骷髅白骨。 “大剧院里的是头骨和左手臂,少年宫里的是右手臂和右腿,如果是完整的一个人,应该还有躯干以及左腿两部分。”陆望知说,“我怀疑他接下来的目标是图书馆和博物馆。” 庄随想了想,也同意他的看法:“石室里的咒文我认得一部分,它能将活人的气血转到骷髅身上,同时也能吸收大剧院里的气运和苏梦留下的仙气,这个被复活的人应该挺重要的,剩下的躯干和左腿假设和之前的做法一样,那图书馆和博物馆确实是最合适的选择。” 图书馆和博物馆现在虽无异状,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庄随亲自去和刑侦的袁队沟通。袁威锋和他经常合作办案,听了这两个地点的推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保证会加派人手去图书馆和博物馆进行搜查。 在庄随和袁队联系的时候,陆望知转身去找了小宋。从大剧院出来之后,庄随便回单位找了一张大卫的照片,那据说是灵界的一项新技术,可以给鬼魂拍出普通活人都能看见的照片。陆望知将大卫的照片交给了小宋,请他帮忙在刑侦内部数据库里查一查。 小宋好奇地盯着照片看,那上面的小孩大概也就十一岁左右的样子,笑容十分灿烂,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身体的边缘有些模糊,隐约透出后面的背景。 “陆科,这孩子是?” “是我们风水司的那个小鬼。” 小宋听得肩膀一抖:“……是鬼啊?” “嗯。”陆望知点了点头,“他叫大卫,死前的名字不清楚,这孩子糊里糊涂的,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们想看看能不能查出来。” 小宋没想到是这个理由,讶异了好几秒后才满口答应。 “行,我回头就去比对一下数据库,既然有照片的话,那应该很快的,估计明天就能有结果。不过陆科,人的死法有千千万万种,我们那数据库存的都是案件,这孩子的死如果跟案子没什么关系,估计不一定能找到。” “没事,这我知道,能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关系。” 陆望知自然没抱太大期望,因为大卫虽说是饿死,但饿死也分很多种,能进警局的数据库,那肯定不是小事件。 小宋点点头,收好照片后将一个文件夹交给陆望知:“对了陆科,这是你之前让我查的东西。” 陆望知接过一看,发现那是一份针对星河中学书法社名单的调查:“这么快?” “也不快了。”小宋笑笑,“就是个初步调查,你先和庄主任看看,有什么需要再喊我。” 陆望知连忙和他道谢,等小宋离开之后,他才打开那份调查。他看得很快,快速翻阅一遍后,他重点看了看肖鸣和王东的部分,肖鸣的资料很干净,就是标准的乖孩子好学生,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问题,但王东的部分就有些意思了,陆望知视线落在某一行字上,眼睛里微微一闪。 他没有立即离开,就站在大剧院门口思考这起案子。九月的天,夜晚已经有些许凉意,此时一阵轻缓的风从背后吹来,带来了几缕熟悉的气息。 陆望知微微一愣,发现自己能够准确识别出这气息来自于庄随。但他回头看去,却见庄随离他足有二三十米的距离,隔得这么远都能闻到对方的气息,也不知是这风太厉害,还是他嗅觉太敏锐了。 他脸上微赧,收回视线伸手轻轻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他本意是想把那股恼人的气息扇走,可扇了两下却觉得那气息非但没变淡,反而还越来越浓烈了,于是不由自主想起在地道里两人独处的情形。 巧克力棒那股甜腻的味道又回到了喉间,陆望知记得自己那时被幻象魇住了,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庄随怀里的。 那时他为什么没有一跃而起?陆望知愣神想着,是因为庄随话里的焦急、动作间的小心翼翼吗?还是因为那时庄随眼里来不及敛去的情绪? 陆望知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反复横跳,似乎想告诉他一个准确答案。可他又觉得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醒来之后庄随会是那副表情?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 不,庄随还是有说的。但“应该是又被幻象魇住了”却只是个敷衍的答案。 陆望知轻轻低咒了一声,那时大卫来了,所以他没办法深问。庄随那家伙,其实有时候装起来都是一个套路,真要装作没事不是那副样子的,当习惯了庄随所有表情之后,他虽然未必知道庄随心里在想什么,但对方表情哪怕有一点细微的差别,他都能察觉出不对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在逢魔时刻的幻象中分辨出真与假。 其实他在不知不觉中,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了解庄随。 正出神想着,刑侦那边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有人过来和陆望知打招呼,告诉他明天暂定有一个针对本案的会议要开,请他帮忙通知庄随。 陆望知这才发现庄随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并不在他刚才站的位置。 他只得发微信问庄随去了哪,但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没回微信,倒是过了十多分钟后陆望知才见他从大剧院那边走了出来。 “走,这边没什么事了,我们回家休息去吧。”庄随过来就说。 陆望知奇怪地看着他:“你没收到我微信吗?” 庄随一愣,拿出手机看了看:“我刚进了大剧院,想召唤苏梦,可能是大剧院里没信号。”他在手机上按了什么,就听连续响起几下信息提示声,“开会对吧,我刚碰见小宋了,他也跟我说了一下。” 庄随确认了开会的时间地点,抬头道:“大卫的事你跟小宋说了吗?” 陆望知点了点头:“说了,最快明天就有结果。” “明天啊……”庄随想了想,“明天我可能一整天都要开会,大卫的事,还有图书馆博物馆搜查的事得你来跟了,实在空不出手的话,你就喊周淮他们去帮忙。” “没问题。”陆望知说,“我其实还想去一趟星河中学。” 庄随奇道:“去星河中学干什么?” 陆望知勾起食指敲了敲手里的文件夹:“小宋查到了一点书法社的资料,那个叫王东的孩子我想去见一见。” “行。”庄随犹豫了一下,又道,“要是碰上危险的情况,你先等我过来,我开完会就跟你汇合。” “能有什么危险……”陆望知愣道,但没两秒就想起今天大剧院那离奇的地道,这下话倒是不敢说满了,“说起大剧院,现在能召唤苏梦了吗?” “还不行。”庄随摇了摇头,“棺材周围那些咒文威力很强,吸了她大半仙气,她现在元气大伤,要用阵法护养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凝形,墨衣那边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不过没有彻底消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要花些时间,但只要墨衣她们能够再出现就可喜可贺了。 ** 另一边,酆都山纣绝阴天宫内。 大帝盯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半晌才出声道: “那家伙真的是这么说的?” 鬼差甲一直跪在下面,不敢抬头:“是的大帝,庄大人发了条信息给我,我一点都没修改,直接就转发给您了。” 鬼差甲自从和庄随交换了鬼信之后,就一直盼着能收到庄随和陆望知的第一手消息,只是没想到,第一条盼来的消息会这么没头没尾。 不过他看不懂,不代表大帝看不懂。大帝端坐在堂上没有说话,鬼差甲在下头等着,几秒后才听见大帝喃喃自语起来。 “都还给我?都还给我啊……” 他有些头痛地叹了口气,良久才吩咐道:“你跟庄随说,明天我会到海城去,让他抽时间和我见一面。” 鬼差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见面的地点和时间是?” 大帝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胡须:“等我想想吧,你先告诉他这件事,回头定下地点时间了我会再告诉他。” 第66章 失踪案 第二天一早, 庄随就去了市里开会。 周淮带着叶天双去给大剧院布阵,陆望知则先去了一趟医院。潘兴泰和冯雨佳都住进了星河路附近最好的医院,潘兴泰暂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冯雨佳虽然醒了, 但整个人精神呆滞, 记忆力衰退严重, 陆望知试着问了几个问题无果, 也就放弃了。 他从医院出来后就带着大卫去了博物馆和图书馆协助搜查。 按着之前的推测,如果犯人还有后续计划的话, 这两座建筑地下应该有暗道才对,但大卫穿到地下去绕了半个小时,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之处。 这也在陆望知的预料之中, 所以大卫回来之后他没说什么,挥手让他自己出去玩了。 小宋一直跟着陆望知, 他看不见大卫, 于是全程看着陆望知在跟空气说话, 看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等周围那阵阴冷的气息消失之后,他才敢颤声道:“陆科……那小孩走了?” “走了。” 小宋松了一口气,不过马上又发起愁来:“大剧院那边挖掘动静太大, 估计还是打草惊蛇了, 犯人说不定会就此收手, 不再打这两个地方的主意。”他们现在连犯人的影子都没摸着, 对方一旦收手, 这案子要查起来就更麻烦了。 “就算动静不大也没有用的。”陆望知说, “犯人一定掌握了情况,我估计大剧院那棺材一动,他就知道了,不然棺材里的白骨不会消失。” “那倒是。”小宋说着就接到了一个电话,通话结束后他打开手提电脑连上内部系统,接收了同事发过来的文件,“陆科,你昨晚让我在系统里筛查那个叫大卫的小孩,我同事查到了一条匹配的信息,你要现在看看吗?” 陆望知心中微动,快步走到他旁边看向电脑屏幕:“查到了?”能在小宋他们系统内部找到的,那恐怕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嗯,不过看起来不是刑事案件。”小宋打开电子案卷,“是一桩失踪案。” 陆望知的目光先是落在案卷的右上角,那里是一张正面免冠照片。照片上的小孩拥有毛绒绒的卷曲碎发和明亮的大眼睛,虽然他笑得有点呆,但确实是他认识的大卫无误。 陆望知随即看向失踪者姓名那一栏,李星原。 他把这个名字记下来,在心里默念几遍,这才继续往下看。 大卫是在两年多前的暑假失踪的,当时他参加了一个夏令营,自由活动期间和人结伴离开了活动营地,说是要去营地附近的蝴蝶谷找珍稀的蝴蝶品种。蝴蝶谷离营地很近,去的路上也有明显的指示牌,顺利的话十分钟也就过去了。然而大卫顺着路牌指引离开之后并没有到达蝴蝶谷,他最后消失在山林里。营地负责人在两个小时后就报了案,警方在山里找了十几天,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缺乏营养,身体各项器官功能衰竭啊……”小宋有点儿不忍心看最后的照片,“这孩子也是惨,摔到沟里上不来,手机那位置也没信号,周围连滴水都没有,唉……死后还被动物咬掉了手……” 陆望知也看得眼眶微微发红,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把每个字都记在心里了,才轻声道:“怪不得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死后遗体不全,缺了只手,所以成了鬼魂之后记忆也就缺了一整块。死前这段时间的无助与绝望一定是他最不想记起来的片段,忘掉也好。 “谢了小宋。”陆望知拍了拍小宋的肩膀,“回头请你吃顿饭。” “没事陆科,这是应该的。”小宋关了文档合上电脑,这时有同事过来和他说事,他跟陆望知说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今天是工作日,图书馆里人并不多,陆望知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找了张凳子坐下。 他还记得在地下石室时的那一幕,冯雨佳显然是认得大卫的,但大卫对她完全没有印象,陆望知本来怀疑冯雨佳和大卫的死有关,可看了刚才的案卷后他却发现大卫的案子只是一桩失踪案。 从失踪到报案到最后结案,骤眼一看没有疑点,但陆望知直觉哪里不对。他细细回忆刚才看到的每一句话,然后打开手机地图搜索大卫那个夏令营当时的位置。 营地就在东云山缆车中转站附近,那里周边景点密集,蝴蝶谷就在营地的西北方向,看路线很容易走。而且从笔录可以看出,大卫的离开是经过营地负责人同意的,当时还有好几个要去蝴蝶骨的人同行,所以这一趟应该是没什么危险才对。 可警方最后是在一个离蝴蝶谷挺远的位置找到大卫的,他偏离原定路线走了三公里,深入到偏僻的山林之中。 他为什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警方问了出发时同行的游人,都说大伙走得有快有慢,走着走着就分散了。那分散之后大卫做了什么?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陆望知觉得这是关键所在,他想了一会,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小宋∶“小宋,你能帮我查下去蝴蝶谷的路上有没有监控吗?” “这个容易,我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了,陆科你稍等。”小宋那边没有挂断,过了大概一分钟后他的声音重新响起∶“抱歉陆科,我问过了,路上没监控,就营地出来的地方和蝴蝶谷入口各有一个。” 陆望知马上说∶“能调出当时的监控录像吗?” 小宋迟疑了一下∶“隔的时间有些久了,不一定有保留全部数据,不过有两段视频备份在数据库里,是小孩失踪后营地出口和蝴蝶谷入口的24小时监控录像,陆科你要看吗?” “好,你在博物馆里吗?我现在就过去找你。”陆望知迅速走到隔壁的博物馆,虽然地下没什么异状,但刑侦这边决定还是安排些人手巡逻,小宋正在那协调接下来的工作。 他电脑已经开好放在那了,陆望知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在电脑前坐下。 他没有看蝴蝶谷入口的监控,直接打开营地出口的视频,十倍速下的画面跳得飞快,陆望知聚精会神地看着,目光在每一个经过的人面上略过。 终于,在大卫离开营地一小时十五分这个节点,他按下了暂停键。 视频画面中出现了几个人,陆望知把进度条往回拉了一点,开始以正常速度播放。视频的亮光投在他脸上和眼中,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大概半分钟后他拿出手机拍下这段十几秒的视频片段,然后起身和小宋道谢离开。 到了户外,广场上的喧哗声扑面而来,和煦的风多少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陆望知这才停住了脚步。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直接这么冲出来实在有些太急了,刚才看到的那段视频虽然给他提供了新思路,但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把视频和大卫那案卷的关键信息整理好发给庄随,果然一分钟后庄随给他回了条微信:这只能证明他们当天也去了营地附近,从验尸报告来看,大卫的死因没有可疑,并不是他杀的。 我知道。陆望知回了三个字,他的视线落在视频的预览图上,想了想又继续回道:但我想试试看,潘兴泰和冯雨佳先后出事,我们不是一直对犯人的动机毫无头绪吗?他们录的那个视频最后说的是“我害死了人”,指的到底是什么?假如真的和他们有关,那大卫的事说不定能撬开他们的口,这样做不仅能对大卫有个交代,说不定也能知道犯人的动机,阻止他继续作案。 庄随看着这条微信,指尖滑动着重新点开陆望知发来的那个视频,十几秒的画面中先后出现了几个熟面孔,那是潘兴泰、冯雨佳、王东,以及肖鸣。 这四个孩子在大卫离开一小时十五分后出现在营地,而其中两个昨天还在棺材里生不如死地躺着,说巧的话这也太巧了。 庄随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他觉得陆望知的判断是对的,这四个孩子一定有某种他们所不知道的联系,这联系说不定关乎大卫死亡的真相,也关乎他们为什么会被选中塞进棺材之中。 他轻轻叹了口气,妥协地回复:这没有证据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试? 几秒后陆望知那边回到:放心,如果真有其事,我有办法让他主动和我交代的。 庄随看得挑眉,趁着会议休息的间隙给陆望知打了个电话。 “我跟你说,你悠着点啊,可别想着要非法取证,对方还是未成年人呢,这不能当作证据的。” 陆望知说:“不是非法取证,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的。” “……”庄随停顿了有一两秒,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利用魂气招魂惹鬼?” 陆望知嗯了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去招些鬼来吓唬他们一下,不怕他们不交代。” 他说完不等庄随说话,挂了电话就抬腿往车库走去。 第67章 诈一诈 从星河中学出来过了马路, 直走两个街口右拐,就会来到一片人少安静的居民住宅区。 此时刚过了放学时间,住宅区和公园之间的小道上慢吞吞走来一个人, 他身形有些瘦小, 表情阴郁, 一副很容易被人欺负的样子。他拖着拉杆书包一路走来, 右手里拽着什么东西, 每经过一辆自行车就停下,就这么走了几十米之后, 他伸手一戳,把手里的东西戳进一辆老旧私家车轮胎里,做完这一切后,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挺高兴的是吧?” 安静的小路上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陆望知插着兜从阴影处走出来, 视线锁在来人的背后, 看着那瘦小的身影一点点僵住。 那人回过头来,脸色有些苍白地看着他,正是之前在星河中学见过的那个王东。 他显然认出了陆望知:“你是……那天那个警察?” 陆望知没应这句话, 直视着他道:“看不出来啊, 原来你喜欢偷偷摸摸干这种事?上次想揍你的那个学生, 他知道你随身带着小刀吗?” 王东手收在兜里, 表情茫然:“什么?” 陆望知走到他旁边, 看了看他鼓起的衣兜, 转头往那辆私家车的轮胎看去:“插得还挺狠的,怎么?这车主跟你有仇?” “……” 那车轮胎上有个两指宽的刀口,破口处正滋滋的漏着气。 王东不说话,陆望知也不理他,抬头看向前面那一排停得歪七八扭的自行车:“看来不仅是这小车,这整条路的自行车都跟你有仇啊。我说你倒是会选地方,这小路没监控也没什么人经过,就算车胎破百八十个洞都没人知道啊。” 他每说几个字,王东的脸色就白上几分,等他说完,王东抽了口气,好像终于感到害怕了,哆哆嗦嗦出声:“请你别跟学校的老师说,我就是……就是心里憋闷,想出出气……” 他说话结巴,可条理还算清晰:“这些车都是没人要的……放这里很久了,下个月这小路的围墙就要拆掉和旁边公园打通,它们本来也是得清走的……反正都是不要的东西,我才……” 陆望知垂眸看他,有好几秒没说话,再开口时语声有些冷:“我发现你也挺能装的啊,十四岁虽然是个中二病的年纪,但有些孩子还真是不能小瞧了。” 王东依然低垂着头:“……什么?” 陆望知盯着他头顶的发旋,不想跟他绕弯子了:“我跟你小学同学打听过了,说你以前就喜欢扎别人车胎,还专门挑同学的车扎,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后来你被老师抓到一次,才收敛的。” 王东脸上微微抽动,深深吸了口气,哽着声音说:“你知道什么……我扎他们的车,是因为他们总是欺负我,我一个人没法找他们算账,只能偷偷扎他们的车,后来老师知道他们干的那些事,还罚了他们,我扎个车算得了什么。” 他胸膛起伏得有些快,越说越激动,抬起头来瞪着陆望知,似乎这委屈憋得有些久了,久得终于忍不住要宣泄出来。 但陆望知却微微眯起眼,对他的表现无动于衷,几秒后换了个话题: “有个问题我挺好奇的,一直想问问你。” 王东愣了愣:“什么问题?” 陆望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家也挺有钱的吧,你爸爸来头不小,而且你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你说你总被人欺负,我怎么觉得,就算别人敢欺负也不会欺负到你头上?” “……”王东懵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陆望知拿出手机点开照片推到他面前,划过一张就说一句:“你爸跟冯雨佳妈妈互有项目投资,潘兴泰他跟你是远房亲戚,还有这个肖鸣,你们两家是世交吧?你们四个人从小就经常结伴出去玩,上了初中还一起搞了个书法社,怎么?上次你在学校被同学欺负,肖鸣不也帮着你到老师面前作证吗?” 陆望知给王东看的那些照片都是这几年拍的,从照片上可以看出,王东和冯雨佳那几个孩子关系很铁。陆望知从博物馆出来后就请小宋重点排查他们四个人的关系,这些资料找起来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查到的结果还是让人满意的。 王东看得腮帮子绷紧,他目光闪躲了几下,才敷衍道:“我们……就小学时候熟一点,中学班级不同,后来就没怎么一起玩了,他们几个不想惹事,就算知道我被欺负,也不一定会帮我,要不是看在以前交情的份上,肖鸣也不会和老师作证……” “不是这样的吧。”陆望知打断他道,“你那副被欺负的样子还装得挺像模像样的,但骗得了老师骗不了我。你还记得那个叫曹斌的同学吗?我下午找他问过了,他说他上次根本就没对你怎么样,你是自己摔地上的,你身上的伤他根本不知情。” “还有你以前的同学,你不是说你总被欺负吗?我找人问了,那些孩子确实是嚣张了些,风评也不算好,人家糊里糊涂地领了个警告处分,却连怎么欺负你的,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 说到这里,陆望知半蹲下来直视着王东:“听说每次肖鸣他们都帮你作证,怎么,诬赖同学霸凌还挺有意思的是吧?” 他看到调查资料的时候还想不明白王东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后来看着看着也就明白了,有些人年纪虽然小,但骨子里头可能藏着恶魔,他们一开始是觉得好玩,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搞搞恶作剧,别人越是看不出来,他们就越发肆无忌惮,扎车胎、合伙编谎言诬赖同学,甚至诬赖老师,谎话说惯了,作弄人的事情做多了,恶意的雪球越滚越大,慢慢的也就收不回来了。 王东嘴唇发白,调头想要离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了。” 陆望知等他走了几步才出声道:“你这几天能睡得着?” 他故意提高声音,果然看见王东踉跄着停住脚步。 “冯雨佳和潘兴泰先后失踪,你不会觉得担心吗?”陆望知说,“你应该也看过他们拍的那两个视频吧?还记得他们最后说了什么吗?” 他边说边一步一步走到王东背后,双手摁在对方的肩膀上,半弯下腰凑到王东耳边低声道:“他们说自己害死了人,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他们失踪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变成什么样了吗?” 王东忍不住回头看他,颤声道:“他们……怎么样了?你们找到他们了?” 陆望知嘴角扯出一丝笑,眼里的冰冷让这个笑容显得有些阴森:“找到了,他们惹上了索命厉鬼,躺在棺材里,被关在地下三十米的地方,生不如死。” 王东的肩膀微微抖动起来,他想挣开陆望知的手,喊道:“你别想吓唬我!什么地下三十米,什么棺材,你当演恐怖片呢!” 眼看就要挣开了,陆望知又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压着声音幽幽说:“真的,我这还有他们躺在棺材里的照片,你要看吗?他们变得很瘦很瘦,尤其是潘兴泰,救出来的时候都快要不行了,以后能不能醒来都不知道。” “……” 陆望知感到王东抽搐了一下,继续道:“你不会觉得很巧吗?为什么是他们俩?” 王东抖着嘴唇:“……为什么?” 陆望知觉得时机到了,沉声下了一剂猛药:“你还记得两年前的暑假,你们四个人干过什么事情吗?” 王东整个人僵住。 十四岁,再狡猾也总会露出狐狸尾巴。陆望知瞥了眼王东那煞白的脸色,心想自己赌这一把还真赌对了。他提两年前的暑假,还专门强调是他们四个人,本来就是想诈一诈王东,假如他们没做过什么,那他说这些话,王东肯定不会是这种表情。 不过这孩子反应比他想象的还是要快一些,面色白转青、青转红,最后又从红转白,变了几变后,居然勉强镇定了下来,哑声道:“两年前的事情我哪还记得那么清楚……警察叔叔,我真的得回家了。” 这次他稍稍用力一挣,陆望知就松开手了,王东本来以为没这么容易脱身的,他还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陆望知一眼,只见后者耸了耸肩,道:“行吧,不记得就算了。” 陆望知早就料到王东会不承认,因为没有证据。 他一副并不着急的样子,从兜里拿出几张东西塞到王东手里:“这些你拿着,说不定能用得上。” 王东低头看去,发现手里是一张符和一张名片。 “海城……气运风水司?” “嗯,这是真的职位,不是骗你的。”陆望知说,“之前跟你说棺材厉鬼那些话也都是真的,你要是想起什么来的话,就打卡片上的电话找我,至于这道符,就当我送你了,毕竟冯雨佳和潘兴泰前车之鉴,还是当心一些比较好。” 陆望知说完挥挥手转身就走,不用回头也能猜到王东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走到小路尽头往旁边一拐,藏在在拐角处往王东的位置看,果然看见那孩子一脸惊恐地站在那里,好一会才慌慌张张地走了。 等他一离开,陆望知就往身后招了招手,早就等在那里的两个鬼魂飘了出来:“陆、陆先生?” “去吧,跟着这小孩,你们晚上吓唬他一下,注意点分寸,别把人家给吓傻了。” 两位因为受不住魂气诱惑被抓住的鬼魂垂头丧气地干活去了。 堂堂吃人的厉鬼,沦落到吓唬小孩的地步,真是丢鬼! 第68章 东云山 陆望知找来的都是有实力的鬼魂, 一来当然是为了吓唬王东,二来是为了有备无患,万一犯人真的想对王东下手, 有这两个鬼魂在还能挡一挡, 必要时还能通知他赶去救人。 大卫的死, 从尸检报告上来看肯定不是他杀, 王东他们就算同天曾经出现在同一地点, 也扯不上杀人的关系,所以陆望知事前也料到王东不会透露什么。但大卫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山里瞎走三公里, 王东既然对两年前暑假这个时间节点反应这么大,那他多半隐瞒了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是陆望知的推测,在没有足够证据前, 也不好麻烦刑侦派人去盯王东和肖鸣,弄些鬼魂过去正好是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除了王东, 肖鸣那边陆望知也找了两个鬼过去, 他琢磨着快的话吓个一晚王东也就顶不住了, 于是也不着急,先回了单位一趟,整理这案子现有的线索。 理完出来刚好到晚上七点, 他去凤陶居随便吃了一顿, 下来的时候给在广场上练习吓人的大卫带了点吃的, 正要回家, 就见一抹影子从博物馆里飘了出来。 那一身古雅的衣袍实在太过显眼, 离得老远陆望知就认出那是谁。 “乔少爷。” 那人听见声音回头, 果然是神龛所化的乔少爷。 陆望知三两步走了过去,见他是往风水司的方向去的,奇道:“办公室里现在已经没人了,你是有事要找谁吗?” 乔少爷视线在陆望知身上顿了顿,随即往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庄总不在吗?” “他去市里开会了,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出来没有。” “这样……” 为了能多一重保障,今天周淮和叶天双专门给博物馆图书馆也布了阵法,如无必要,乔少本来是不应该离开博物馆范围的。陆望知见他手里拿着个卷轴盒子,神情有些焦急,不由警惕道:“怎么?是博物馆出事了吗?” 乔少爷连忙摇头:“不是博物馆,是我的画。” 陆望知微愣:“画?” “上次你们过来借东西的时候,不是看过一幅画吗?” 陆望知点头:“那幅显灵的画是吧?我记得,画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五个人。” 乔少爷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卷画来:“我刚刚发现,画的内容又变了,就想着拿去给庄总看看。” 画的内容又变了? 陆望知面露疑惑,接过画卷展开一看,发现画面上的内容和上次见到的确实有些不同,画的中部有一棵树,他记得当时树下坐着个小孩,半边脸被树叶挡住了,分辨不清相貌,而远景处林间小径里走着四个人,都是只有模糊的一个背影,看不出来都是何人。但现在树下的小孩露出了整张脸,而远处小径里的四人却都转过身来了。 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人物相貌特征明显,神态生动自然。 陆望知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到了这时他才认得,那树下的小孩居然是大卫,而远处回头的四人,虽然有些模糊,但能看出就是冯雨佳那四个小孩。 乔少爷是认得大卫的,他也知道潘兴泰和冯雨佳的事,看着画面沉声道:“这是大卫没错吧,这画什么意思?怎么又会有出事的那两个小孩?” 陆望知从看到画面内容开始,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这时他灵光一闪,转头问乔少爷:“上次我和庄随来的时候,他是不是说这画里的山是东云山?” 乔少爷看了看他:“对,他看出山形和东云山一致。” 大卫就是在东云山失踪的! “那这画说不定真的是显灵了。”陆望知喃喃道。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出现的刚好就是这五个人? 陆望知走到路边街灯下仔仔细细看手中的画,发现画里的细节比上次看到的要更丰富一些,林间出现了杂乱的脚印,大卫身后不远处还落了一副眼镜,他记得肖鸣就是戴着眼镜的,而画里的肖鸣脸上模糊,看着似乎没有戴眼镜,难道这副眼镜就是他落下的?他们确实和大卫有过接触? “乔少。”陆望知抬头道,“你这画是从哪里来的?” “你说这画吗?以前是龙虎山的东西,有一年他们想借我神龛的某部分一用,就拿了这画来换,我见这画年代久远,又在龙虎山放了这么久,确实有些灵性,这才收了下来。” “那看来这画的出处没什么可疑。”陆望知说∶“乔少,这画能先放我这里吗?” 乔少爷脸有担忧地往博物馆的方向看了看:“可以,我本来就是想拿给庄总的,你给他也一样,他回来你就给他看看吧,我不能离开博物馆太久,我得回去了。” 他说着匆匆返回博物馆,陆望知给庄随发了条微信说这事,一时未有回复,只得先带着画回家。 老实说,他对这种古画显灵的事情没什么研究,不确定画中内容的真假成分,但既然这画出自龙虎山,它受正一教熏陶数百年,有些灵性也说得过去。于是他释放灵力将画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脏东西附在上面,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现在姑且可以认为,这画就是想告诉他大卫的事情和那四个小孩有关,那具体有什么关系,就要看王东那边什么时候肯说了。 ** 此时已过晚上八点,东云山上灯火逐渐熄灭。蹦极项目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只留跳台尽头一盏孤灯亮着。 那点灯光在背后漆黑一片的山影映衬下显得尤其渺小,它顽强地亮了一会,忽然闪烁起来。然而仔细看就会发现它并不是真的在闪,而是整个跳台在微微晃动着,仿佛随时要折断掉进山谷之中。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卷起了一阵风,草木窸窸窣窣响动,孤灯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滋啦一声熄灭,没到一秒又颤颤巍巍亮了起来。 就这么一暗一亮的功夫,灯影下赫然多了一个人影,他宽袍大袖,背手而立,就站在跳台边缘往下方的山谷看去。 风从谷里卷上来,吹动了他的发丝。大帝也感到风中的煞气,虽未退半步,但眉毛挑了挑,抬眼看着那冲天卷起的风凝出了实体。 修长的身躯、锋利的爪子、高昂的头颅,那东西腾起的高度似乎比山还要高,四处微弱的光照不到它身上,骤眼看起来像龙,可又比龙要庞大许多。 但眨眼功夫,那影子就不见了,大帝听见身旁响起了一个声音。 “要见您老可真是难啊。” 庄随靠着跳台支架,看着大帝缓缓转过身。 “快退休了,事情多,忙这忙那的根本闲不下来。”大帝神情自然,编谎话随口就来,“好不容易有半天空闲,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吗?” 庄随啧了一声,心想戏演得还挺真,不愧是三千年的老油条。 他抬起手,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动作,只手心金光浮现,山谷里却忽然风声大盛,群山轻颤,充沛的气运顺着风往山外卷去,汇入中轴的末端,再一路往南。 沿途两边的楼宇灯光徒然炸亮,等气运过去之后,天上星明月亮,万里无云。 见了这动静,大帝眼睛微微一闪∶“你……” 庄随见他一点都不惊讶,收手插回兜里,道∶“看来您老是知道些什么啊,我就奇了怪了,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的力量差一些,是因为天地气运一直在共同消耗的关系,毕竟也不止我一个力量减弱。” “可我现在身上的是什么?我不过是碰了碰他,怎么就突然多了股力量?” 那天在大剧院地下,他分明见到金纹蔓延到陆望知身上,然后给他渡了一股力量过来。那力量和他没有任何排斥,就好像本来就存在于他体内一样。 他生于昆仑,和天地山川同寿,但因为他这条往南的龙脉不如另外两条拥有那么多巍峨高峰,头顶也没有帝星飞临,从诞生之初起,他成长得就比其他两位慢些,力量也自然要弱些。 对此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他花了数千年才长出了精魄,临化形之前却被开山挖渠坏了龙脉山形,他也没怎么生气,又继续睡了千把年,后来好不容易凝形了,哪知又遭镇压。 如此反反复复,这些他都是知道的,所以对自己的实力始终毫无怀疑。 可那忽然涌进体内的力量,还有那些随着力量一道而来的破碎记忆却令他不那么确定了。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庄随说。 大帝定定看着他,目光闪烁,好一会才叹声道∶“这事嘛,其实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说了你肯定生气……不过既然误打误撞让你找回了力量,再瞒着也不怎么合适了。” 他说着背过身,目光越过东面山峰看向不远处另一个小山头,那山头上有一栋小楼,约莫五层楼高,乌漆麻黑的看不清楚,但从外形轮廓来看,应该是一栋古建筑。 “你记得六百年前,你是怎么再次沉睡的吗?” 庄随眸光一闪∶“望海楼?” 大帝呵了一声∶“你难道就不奇怪,区区一栋五层的小破楼,凭什么能镇压住你?” 第69章 前尘事 “什么意思?”庄随微微眯起眼。 大帝没回头看他:“区区一栋望海楼自然压制不了全盛时期的你, 但假如你力量减弱到一定水平,那它确实能起到镇压的作用。” 庄随心里反复咀嚼着大帝话里的每一个字,试图和自己的记忆进行对应:“但六百年前, 我的力量应该一直没怎么提升才是, 要不是几十年前东云山龙脉的龙珠成形,在灵秀山上结出了真龙之穴, 这么多年来, 我的力量应该还是在原地徘徊才对, 我根本没有任何力量被削弱过的印象。” “不,这当然是因为……你确实忘记了一些东西。”大帝慢吞吞转过身,“东云山龙脉的龙珠不是几十年前出现的,它早在六百年前就成形了。” “你说什么?” 庄随蓦地抬眼往大帝脸上看去, 但对方刚好错开了视线:“你忘的就是这件事。” 跳台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庄随明显皱了皱眉。 华夏大地自古以来就有一龙戏珠、双龙戏珠甚至群龙戏珠的说法,龙珠是安康祥和的象征,且从风水来说,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东方又恰好是青龙位, 于是在一些古代图画里, 龙戏珠的那颗珠子往往周身被火焰包围, 象征着对太阳的追随与崇拜。因此龙珠寓意非凡, 只有龙珠现世, 帝龙脉才算气运全盛、风水大成。 庄随记得自己是一直没有龙珠的, 几十年前灵秀山小盘龙岗上才结出一颗, 有了那颗龙珠,海城才得以开始进行风水格局的更新换代。 大帝余光扫到他满脸的疑惑,知道他确实不记得这件事,便继续道:“北边和中部那两条龙脉两千年前就已经结出了龙珠,你这里一直拖到六百年前,灵秀山上才终于有了动静,本来大家还挺高兴的,结果到了灵秀山上一看,那龙珠居然有裂痕。” 庄随听得神色微微一动。 龙珠有裂痕,那意味着此地风水可能会出现不好的变化。 “难道说当时东江洪水泛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帝点了点头:“没错,东江洪水泛滥淹死了很多人,海城里又连日暴雨,水退不下去,但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痛的……”他似乎在回想过去,语声顿了顿又继续说,“最令人头痛的是,龙珠被山里一户人家的孩子误食下肚,大家去到的时候,它已经和那孩子融为一体,没办法直接取出。” 庄随眉头轻皱:“既然吞了龙珠,那就得化龙了。” 南方一直有吞珠化龙的传说,误食龙珠的人会变得特别想喝水,怎么都喝不够,此人头上会慢慢长出龙的犄角,身上长出龙鳞,最后一飞冲天化为巨龙。 “确实要化龙,但是……”大帝叹了口气,“可惜他吞的是颗有裂痕的龙珠啊,以这种状态是化不成真龙的,只可能变成半龙半妖的丑陋怪物。” “海城上空那时的天象特别诡异,皇帝派了人下来修望海楼,你觉得望海楼的威力不足以平息那时的种种祸事,就决定亲自用力量去修补破损的龙珠,让那孩子吞掉泛滥的洪水,最后化成真龙在灵秀山上结真龙穴,这样一举多得,海城的气运风水也能早日大成。” 庄随听着也觉得这像是自己会想出来的办法:“然后这事没成?” 大帝喃喃道:“成了一半,你把自己的部分力量渡到那孩子身上,那孩子也确实吞掉了泛滥的洪水,但早前死的人太多了,大量冤魂盘踞在海城各处不散,龙珠的裂痕越变越大,最后他只有半身化了龙,半身成了怪物,彻底丧失了人性。他身上有你的力量,你杀了他就完全没办法拿回了,只得亲自将他连着龙珠一起镇在灵秀山上。但此番消耗过大,你还要去处理那些盘踞的冤魂,一来一回虽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可惜力量损耗过半,记忆也出现缺失,不得不陷入沉睡,不然望海楼又怎么镇得住你?” 庄随静静听完,好一会才沉声道:“那跟陆望知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几百年过去,你在休养生息的同时,龙珠也慢慢被东云山的气运修复了,那孩子虽然变成了怪物,但其实并未为祸人间,龙珠恢复之后,也就无须镇压他了,是我送他去轮回的。不过我没料到的是,他能带着你的力量轮回,他毕竟曾经吞下龙珠,轮回之后魂气和龙珠的气息相似,所以特别受鬼魂精怪欢迎。” 庄随眼皮敛下,眸光被挡住:“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他在九十多年前再次醒来,一直守护海城风水至今,如果只是这样的理由,其实没必要瞒着他不说。 大帝神色晦暗不明,沉默了一阵才又道:“因为帝星不在你头上啊,让你再次恢复到全盛时期有什么好处吗?云耀并不想让你变得更强,这样哪天帝星飞临南方,这里又出一个真龙天子,天下不就又得大乱了吗?” “云耀……”庄随玩味似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原来是他,怪不得。” 起源于昆仑的帝龙脉有三条,北龙云耀,中龙冀渊,而南龙就是他了,他名字起得最随便,东云山和灵秀山边上曾经有条庄家村,他觉得名字吧随便就行,干脆最后就叫庄随算了。 云耀和冀渊的力量一向比他强,他也懒得跟他们争,所以云耀和冀渊各成派系,身后跟了不少人,三清道祖他们笼络不起,但什么四方大帝、真君、星君之类还是笼络了不少。 庄随想到这里挑眉看向大帝:“我记得您老是站在云耀那边的吧?” “不不不!”大帝义正辞严地摆手,“我一向中立,我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云耀,是因为我也不愿再见到天下大乱了,一百多年前是什么样子你可能不知道,但八十年前是什么样子你肯定见过,反正你一向都是懒得管他们那些破事的,为免被云耀盯上,我觉得还不如干脆舍掉那点失去的力量。” 大帝说到这里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摊手道:“陆望知调岗的时候,我是看过那份调岗申请的,我并不想你们碰面,所以当时就令人特意把他调到了其他岗位,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还是去了风水司。我怀疑是有人暗中操作,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也说不清楚。你既然从他身上找回了力量,那就得注意别被云耀盯上,毕竟你也知道我再过些年就要卸任,实在没法再管你们这些事。” 大帝离开之后,庄随站在山巅看着灯火璀璨的中轴沿线,夜色落在他眼中有些迷离,他也不知在思考还是纯粹是在放空,一直站到月亮快转到中天,建筑的灯开始逐一熄灭,他才从山上轻飘飘一跃而下。 蛋散的鸟鸣由远而至,它振翅飞到庄随身边,后者摸了摸它的背羽,和它一左一右飞入夜色深处,不过片刻功夫,就回到了家。 蛋散一进屋就停在衣帽架上睡了,但庄随是不用睡觉的,因为他实在睡得太久,久得他根本不想回忆睡眠的滋味。 此时刚过零点,庄随原以为陆望知在房间里睡觉,哪知从阳台进客厅后发现,陆望知就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熟。 他手上还拿着一卷画,手臂从沙发上晃下来,画卷都垂到了地板上了。庄随只得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从他手里把画拿出来。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陆望知发的微信,此时看过画面内容后,他便把画放到旁边的茶几上,然后在沙发边缘坐下。 熟睡中的陆望知头歪到一边,他的头绳有点松开了,些许魂气散在空气里,庄随安静地看了一会,最后实在忍不住,伸手慢慢帮他扎紧了头绳。 大帝如果早些日子跟他说刚才那番话,他可能会选择相信他五成,但现在他一个字都不信,因为从陆望知身上获得力量的同时,他还找回了一点记忆。 那点记忆特别破碎,完全连贯不起来,但和大帝的话一印证,就会发现大帝要么有些话没说,要么有些地方撒了谎,他的记忆里有大帝根本没提过的场景出现。 这根三千年的老油条,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完全透露真相,庄随深感鄙视。 但无论如何,陆望知带着他的力量轮回这点应该是真的,龙珠是天地山川至宝,难怪陆望知的魂气能吸引鬼魂精怪,还能吸引他,因为那龙珠本就是东云山的东西。 但刨除魂气,刨除那点同源的力量,陆望知还是陆望知。 自力量回到庄随身上之后,他就觉得陆望知身上的魂气似乎淡了一些,他本身的气息终于在魂气之间显露出来,庄随发现这人对自己的吸引力似乎并没有随着魂气的减弱而减弱。 他偏过身,一手穿过陆望知的膝窝,一手揽着肩膀,轻松把人抱起,然后快步穿过客厅进了陆望知的卧室,最后把人轻轻放在床上,全程没有惊动对方分毫。 那张睡脸和记忆中某张年少的脸对上,庄随一时觉得眼前光怪陆离,画面飞闪而过,所有情绪最后都归于愤怒,他紧紧抓着被单,好半晌才压下那丝陌生的情绪,展开手里的被子给陆望知盖上,末了深深再看几眼,这才转身关上门离去。 后半夜时,陆望知做了个古怪的梦,梦见庄随把自己抱了起来,然后开始原地做深蹲,做了几十个后,庄随的气息冲得他面红耳赤,他用力一推从庄随臂间滚到地上,刹那间惊醒过来,急速呼吸间发现吸进的空气里仍混着庄随的气息。 这个发现令他下意识屏息了几秒,好一会才察觉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在振动。 陆望知定神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来电,迟疑了半秒后接起,手机里传来一个惊恐的声音。 “救命——我、我是王东……” 第70章 还没完 来了! 陆望知看了一眼时间, 刚过凌晨三点, 王东比他预计的还要快撑不住。 他翻身坐了起来, 先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 哑声道:“大半夜的怎么还不睡觉啊小朋友,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那边王东都被鬼魂吓破胆了, 带着哭腔急声道:“有……有鬼!你给我的那张符烧了起来……” “那符烧起来之后, 鬼还在吗?” 王东一愣,小心翼翼地左右四顾,他整个人缩在床角里, 九月天并不冷,但他往自己身上卷了几层的被子, 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瑟瑟发着抖:“好、好像不在了……” 陆望知便好整以暇地说:“没事,符纸帮你挡了一波鬼, 现在它们暂时不敢近你身的, 你先冷静下来,跟我说说看是怎么个情况。” 王东见鬼魂果然不见了, 人总算镇定了些,哆哆嗦嗦地开始叙说刚才的惊魂一幕。 他听了陆望知那番话, 回家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 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却开始做噩梦, 梦里大部分都是他和小伙伴们过往做过的恶作剧, 那些被他试图埋葬的记忆在梦里分割成了断断续续的画面, 把他拉进恐怖的旋涡里,令他喘不过气。 画面最后停在两则冰冷的新闻播报上。 “警方已派出专业队伍进入东云山,全力搜救失踪儿童……” “失踪儿童的遗体已于今晨被找到……” 王东猛然惊醒,还没来得及平复呼吸,视线便和趴在胸口的东西对上。 那东西只剩下一个基本的人形,头似乎被不知什么东西压过,凹进去半边,四肢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趴趴地伸得老长,连被子带人将他整个卷住。王东看得瞳孔扩张,惊惧之下胡乱拿起床头柜上的物品往面前扔,刺眼的符光猛然炸开。 “那……那是什么东西?鬼、鬼吗?为什么它好像长着……长着那个小孩的脸……”王东说到后面几近破音。 陆望知假装严肃地追问:“哪个小孩?” “就是东云山失踪的那个……那个姓李的小孩……” “李星原?” 王东不说话了,但呼吸明显又急速起来。 他似乎在挣扎、在犹豫,陆望知也不催他,就无声地等着,这样的安静令王东倍感煎熬。果然,没一会功夫他就泄气了,破罐子破摔地道:“他为什么要来找我?他的死就是个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是他问我们蝴蝶在哪抓的,我们只不过是给他们指了个路,谁知道他自己会迷路……” 陆望知可算听明白了。 “王东!”他沉声打断对方,“指路?东云山营地去蝴蝶谷的路上路牌清晰,根本不可能走错路,用得着你们来指路?到这个时候你还想隐瞒,想想刚刚的鬼吧,再拖下去连我都救不了你!” 王东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不死心地继续给自己辩解:“杀人犯法这我知道,但他是饿死的,又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指了个路,这根本不犯法……” 陆望知沉默了一瞬,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是不犯法,但因果在你们身上,鬼来找你们报仇也是你们活该,法律管不了你们,但法律同样管不了鬼。” “……” 陆望知也懒得跟他绕弯了:“你说出原委,我们还能对症下药,找到犯人,不说的话,看看冯雨佳他们,那就是你的明天。” 王东被唬住了,他内心激烈挣扎,一时觉得不能说,反正这事谁都不知道,本来就该翻篇了,一时又觉得说出来吧,反正说了也不会有惩罚落到他头上,毕竟他根本就没有杀人。 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在眼前闪现,他想起冯雨佳他们,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下,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说……那时我们四个人去东云山玩,潘兴泰不知从哪弄了些蝴蝶过来,都是蝴蝶谷特别少见的品种,我们往营地走的时候碰到了往蝴蝶谷走的一伙人,那小孩过来问蝴蝶的事情,我们只不过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陆望知忍不住道:“只不过是什么?” 王东却呜咽了一声,不答反问:“……你那里还有符吗?”他声音有些发颤:“我、我看到有个影子在窗外飘过……你拿符过来给我,到时再跟你说……”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陆望知瞪着手机,心想这小孩也太狡猾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谈条件。 他无语地起身换衣服,走出客厅的时候对面的房门打了开来,庄随出现在门后,看着他身上的衣服疑惑道:“这个时间你要出门?” 陆望知微愣:“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二点的时候。” 十二点?陆望知眨了眨眼,忽然记起自己十一点多的时候还在客厅看那幅画,那他是什么时候进房睡觉的?他怎么没有庄随回来的印象? 陆望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瞪大眼。 “……是你带我回房间的?” 庄随笑道:“对啊,我一回来就看见你睡在沙发上,就顺手了。” 怪不得他醒来的时候觉得房间里有庄随的气息,还害得他发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原来不是他的错觉。陆望知一阵赧然:“你应该喊我起来的。” “没事,你一点都不重,抱起来也不磕手。”庄随笑眯眯地亮出结实的胳膊。 ……抱起来不磕手。 陆望知听得眉心一跳,忍不住想起梦里庄随举着他做深蹲的场景,那场面实在是太羞耻了,一想到他就耳尖充血。 “……你那还有符吗?我得拿些过去王东那里一趟。” “这个时间过去?”庄随盯着他耳尖温柔笑着,拿了些符给他,“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望知被那炽热的目光一燎,心里就噼啪着了点小火苗。是他真的魔障了还是庄随的问题?怎么一天不见,这人看他的目光又变了? “先出门,路上再说。”陆望知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急匆匆往大门走去,连车钥匙都忘了拿。 等电梯一响,门要开了他才想起漏了东西,迈腿进电梯的同时回头喊:“庄随,车钥匙……” 然而最后一个音才吐出一半,他就感到脚底一空,余光扫到电梯里一片漆黑,那一瞬间他反应极快地伸手抓住电梯门边缘,重心往后坐,被赶来的庄随一把拉住。 两人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电梯井发愣,都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电梯呢?” 庄随胆大地探头进去看了看:“故障了,没下来。” 陆望知被他吓了一跳,拉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你想死吗?万一电梯突然掉下里怎么办?” “没事,我命大,死不了的。”庄随发现那拽着自己手的力度有点大,笑着动了动手指,指尖在陆望知紧握的手心里轻轻挠了挠。 陆望知痒得松开手,庄随趁机把钥匙往他手里一塞:“钥匙拿好,我们从楼梯下去吧,我给管理处打个电话,让他们找人来修电梯。” 结果两人从楼梯出来后发现,小区里好像停电了,车库里面一片漆黑。把车开出大马路后,陆望知看了看路两边的建筑,皱眉道:“怎么好像几个小区都停电了?” 王东住的小区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两人抵达时,发现这个小区也是漆黑一片,庄随感觉到了什么,抬头越过低矮的小区建筑往远处看去,却见有一抹黑影正往中轴的方向疾飞,另外还有一道黑影从他们家那个方向窜出,速度极快。 “看那边!” 陆望知指着小区某一栋楼,庄随转头看去,正好看见又有一抹黑影从某一层楼的阳台坠下,只是那影子显然十分虚弱,在半空中晃了几晃,差点溃散。 两人迅速往那个方向跑去,到了楼下一看,那黑影居然是个快要凝不成形的鬼魂,陆望知认得他,正是派去吓唬王东的两个鬼魂之一。 “发生什么事了?” 那鬼魂勉强看了他一眼,断断续续道:“陆先生……有人过来带走了那个孩子,我打不过对方,我同伴还在楼上,但他也快不行了……” 庄随二话不说从兜里翻出个小瓶子把他收了:“先在瓶子里待着,好好休息几天,不会消失的。”他说着抬头喊道:“蛋散!” 高空传来一声熟悉的鸟鸣,蛋散从八楼一个单位的阳台飞进去,不多时抓了一团黑雾出来,急速飞到庄随他们身边。 这第二团黑雾连个鬼影都快看不出来了,虚弱得缩成一团,进了庄随的瓶子才稍稍活过来一些。 陆望知急忙拔了根头发扔到瓶子里头:“我感觉到有厉鬼的气息残留,刚才来的是个厉鬼?” 两个鬼魂围着头发打转,勉强成形的那个心有余悸地说:“是个厉鬼没错,我们本来按照你的吩咐吓那个小孩,后来忽然来了个厉鬼,我们级数比不上人家,三两下就被他抢走了小孩。” 这两个鬼魂生前并无冤屈,死后身上煞气不重,对上厉鬼自然比较吃亏。 庄随问:“那你们有看到对方的样子吗?” “没有,他根本没有露脸,抢了人就跑。” 陆望知忙道:“往哪跑了?” 这个问题庄随倒是能回答:“我刚刚看到了,应该是往往中轴的方向去了,看位置可能是图书馆那边。” 陆望知神情一凛:“犯人果然不肯收手,那肖鸣那边说不定也……” “我们先赶去中轴。”庄随说,“联系小宋请他派人去肖鸣家里看看,我把周淮叫回来一起去图书馆。” 陆望知点头:“图书馆和博物馆有人在巡逻,我马上打电话去问问情况。” 然而等两人赶至图书馆,带着睡到一半被喊出来的周淮和刑侦的人找了半宿,却半点鬼影都没找到。王东确实不见了,刑侦那边的人也反馈肖鸣不在家,庄随更是亲眼看到有两坨黑影往中轴而去,加上附近几个小区突然停电的异状,犯人确实应该到了中轴才对。 “咱们是不是现在还没捋出犯人的身份啊?”鸡飞狗跳地把图书馆博物馆翻了个底朝天后,小宋顶着个黑眼圈茫然地在原地踱步。 庄随看向陆望知:“王东是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大卫的事情,但没说完。”陆望知大略把两人的对话内容说了。 庄随蹙眉思考了起来:“先不管他没说完的是什么,但‘害死了人’现在应该能对上了,指的就是他们恶作剧给人瞎指路的事情。” “那这次的案子有没有可能是亲人作案?”小宋在旁边说,“既然那小孩是因为他们而迷路的,会不会是他的亲人朋友知道了这个前因后果?” 庄随:“可以找人去查查大卫的亲戚朋友,但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犯人显然对妖术和风水颇为熟悉,他还能驱役厉鬼去抓人,是普通人的可能性比较低。” 第71章 新进展 “无论如何, 还是先查一查再说,我们不能忽略任何的可能。”小宋说完就去安排人手调查大卫生前的人际关系。 等候的时间里,庄随将乔少爷和图书馆的书翁老爷爷召集到一起。 “你们要是感觉哪里不妥就跟我们说。” 乔少爷和书翁自然也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 只要他们没有出事, 那就证明图书馆和博物馆还是安全的。 书翁是个常年背着一筐书的老爷爷,他是四位小仙里最早上任的一位, 自打海城有图书馆起他就一直守着图书馆, 从旧馆跟到新馆, 兢兢业业了几十年。 周围略显焦灼的气氛对他并没有太大影响,书翁一副洒脱的模样,一边看书一边道:“别太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没了就没了, 随时可以换新的, 图书馆无非是少了个镇守的小仙,大不了再找一个新人来嘛。” 陆望知听得一愣,旁边庄随却笑着摇头:“您老说的什么话,还有我在呢。” 他可以拿自身的气运来弥补图书馆失去的仙气,之前给少年宫布阵的时候他其实也是这么干过。 乔少爷抬头看他, 书翁翻页的动作停了下来, 似乎都明白庄随话里的意思。只有陆望知被蒙在鼓里, 但他听着庄随那句“还有我在呢”, 不知怎么的就品出了几分习以为常的无所谓, 仿佛庄随真觉得有他在, 书翁就不会有事一样。 有些人说的比做的好, 庄随是笑着说这话的,听着漫不经心,却离奇的令人信服。 陆望知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觉得有点生气,气了一会后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干脆开口道∶“我有个办法,可以保护书翁和乔少。” “什么办法?”众人纷纷疑惑转头看他。 陆望知说∶“用我的魂气。” 庄随∶“……” “不行!你别想拿自己代替书翁他们!”庄随断然否决,开玩笑,全天下的鬼怪都觊觎这家伙的魂气,凭什么给他们?这可是东云山的龙珠!他宝贝还来不及! 陆望知示意庄随稍安勿躁,耐心解释∶“不是我替他们,你们也看过大剧院石室里的那些咒文,无非就是借活人的精气来滋养那几百年的枯骨,活人就是个引子,就是层皮肉,这种几百年的邪物沾染气血后,就能自行馋食仙气,加速自己的复活。既然如此,咱们大可让书翁他们暂时撤离,没了仙气,那骨头光靠活人是不行的。” 书翁和乔少爷对视一眼:“可我们一旦撤离,就等于没了镇守的小仙,这地方是东边青龙的巢穴所在,容易引来邪祟凶灵,万一坏了整体的风水……” “所以才需要我的魂气。”陆望知笑道,“你们撤离前,留下一层仙气迷惑犯人,然后可以用阵法暂时维持建筑的稳定,到时我再随便找个位置一站,释放魂气,邪祟凶灵就会往我这来,保管他们不会进里面去。” 庄随哭笑不得:“然后你见一个邪祟就砍一个?” 陆望知底气很足地笑着看他:“你见我哪次失过手?我要是没能力杀掉他们,早八百年前身上的魂气就保不住了,我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庄随听得恍惚了一下,陆望知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拥有这么奇怪的魂气,要不是大帝说出来,他以前也不知道。陆望知是怎么走过来的?他现在游刃有余,那在他还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很多次的生死一瞬? 庄随暗地里紧握拳头,忍不住心里咒了大帝一个上下三千年。 陆望知见庄随没有说话,以为对方听进去这方法了,连忙趁热打铁:“书翁他们留下的一层仙气能迷惑犯人,等犯人施法后发现不妥,那时已经迟了。到时这层障眼用的仙气被枯骨吸收,我们就进去找人。” 这个方法确实能保护书翁和乔少爷,庄随最后被勉强说服了,但因为最危险的一环落在陆望知身上,他坚持同行,打算必要时就往陆望知身上套百十个防护。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犯人的身份还很模糊,上两次棺材一动,他就带着枯骨跑了,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没摸着,这次一旦发现不对,再被他跑了那真的是后患无穷。” 对方要是躲在幕后,差遣些无关紧要的鬼魂给他办事,那就算他们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也没办法捉到他。 半小时后,小宋带着最新消息匆匆赶来,他脸色不是太好,显然进展不尽如人意。 “庄主任,陆科,这是大卫生前的人际关系。” 庄随接过资料翻看,看完挑了挑眉:“移民了?” 小宋点头∶“他的父母在一年前就移民了,根本没打算回来,他家里的亲戚很少,仅有的几个都在东三省,久不走动了,好像连他没了都不知道。” “至于故交朋友,他父母移民之后基本都断了联系,大卫他自己的朋友又都是普通的小孩子,完全不搭边。” 庄随猜到会查不出什么,但没料到这下把大卫那边的人给完全排除了,忍不住皱起眉头。 “庄主任,陆科……”小宋睨着两人的脸色,犹豫着道,“大卫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会不会……” 陆望知微怔∶“你怀疑大卫?” 小宋毕竟从没见过大卫,出于职业习惯,会有这种怀疑也可以理解。 庄随摇头道:“假如犯人是他,他就没必要告诉我们自己在少年宫见过潘兴泰,这事他大可以偷偷摸摸做。” “……这倒是。”小宋挠了挠头,“那现在还有别的可能吗?这几个孩子会不会还害了别的人啊?” 陆望知飞快地翻着手里的资料夹,那是立案以来他汇总的信息:“就算真的还害过别人,现在王东和肖鸣下落不明,也没法……” 语声戛然而止,陆望知脑中有一点亮光闪过。 庄随和小宋都疑惑地看着他。 “知知?” “陆科?” 小宋出声之后疑心自己听错了称呼,诧异地转头去看庄随,但下一秒他就被陆望知的话拉回了注意力。 “害了别人……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小宋一脸茫然:“没想到什么?” 陆望知没有应声,脑中思绪飞转。 ——大卫失踪的那天,他的离开是经过营地负责人同意的,当时还有好几个要去蝴蝶谷的人同行,所以这一趟应该是没什么危险才对。 ——“他的死就是个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是他问我们蝴蝶在哪抓的,我们只不过是给他们指了个路,谁知道他自己会迷路……” “知知?”庄随的手刚碰到陆望知的肩膀,就见他忽然一动,猛地转过身来。 “我知道了!” 小宋结巴道:“知……知道什么?” 陆望知目光先在庄随脸上停了一停,随即看向小宋:“小宋,麻烦你再去查一查,大卫失踪的当天,不,失踪的前后几天,东云山还有没有其他的报案?” “诶?”小宋懵逼地眨了眨眼,“失踪的前后几天?” “对,什么报案都行。”陆望知伸手摁了摁太阳穴,“王东那小子,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说‘我们只不过是给他们指了个路’,我当时以为他是口误,但在那种惊惧不安的情况下,他可能真的是潜意识说出这句话。” 庄随注意到他话里的一个词:“他们?他们的意思……是指大卫还有同行的人?他不是一个人偏离路线的?” 小宋也听明白了,瞬间打了个激灵:“我……我马上去查!”他说着就打了鸡血一般冲了出去。 陆望知眸光闪烁,他下意识地翻动着手里的资料夹,事实上却并没有在看,一副陷入思考的样子:“但当时新闻只报道了大卫的事情……同行的人难道半路折返了吗?” 好一会后,他定了定神,视线终于聚焦在资料夹上,发现自己翻到了大卫当时那份案件报告,而在这份资料的左边,正夹着王东那四个小屁孩的照片。 放在上面第一个的是肖鸣。 他正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就见小宋又风风火火地拿着个手提电脑冲了回来。 “陆科,庄主任,前后几天的报案都在这里,都是东云山范围内的。” 庄随和陆望知凑到电脑屏幕前,小宋滚动鼠标聚精会神地一个个往下翻,这些报案五花八门,三人挑了一会勉强挑出几个案子。 “一宗失踪案,一宗持刀伤人案,一宗救援求助案。” “把持刀伤人那个先筛掉。” 剩下两个案子就容易看多了,救援求助的那个是有人打电话报警说自己在山里迷路了,和大卫失踪的时间是同一天。失踪那案子却是山脚一条村里有个孩子离家出走,在大卫失踪第二天这家人才报的案。 “迷路这个五天后就被找到了,人没什么事,感觉跟我们这案子关系不大。”小宋道,“失踪这孩子一直没找到,也不知跑哪里了,他家里人说他有时会从村里的小路偷偷遛上山,所以有派人上山找过,但至今都没找着。” 陆望知一眼看到失踪者的照片,那是一个戴眼镜的小孩,十二岁,瞧着挺精神的。 庄随见他一直没吱声,拍了怕他的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陆望知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照片上有什么东西令他十分在意,收回视线的时候看到手边的资料夹,动作忽然一顿。 几秒后,他猛地抬头。 是眼镜! “这孩子不是戴眼镜的吗?” “什么戴眼镜?”小宋诧异地看他。 陆望知把资料夹摊到小宋和庄随面前:“我在学校里见过肖鸣,他是戴着眼镜的,但这资料上的照片怎么没有?” 资料里夹着几张照片,第一张是肖鸣单人的,后面几张是他和另外三个人一起的。陆望知刚才看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发现,照片里的肖鸣都没有戴眼镜。 小宋愣愣道:“这小孩……最近几个月没怎么拍照,这都是四个月以前的照片,他好像是最近才近视的。” 陆望知猛地站直身,他抓住庄随的手,语声有些急速:“画……是乔少爷那幅画,那画是在家里吗?” “在家里,画里是有什么吗?有的话我让蛋散回家拿。”庄随反应很快,边喊蛋散的名字边说。 陆望知眉心蹙起:“那幅画里,大卫身后的地上落了副眼镜,但小宋说肖鸣是最近才近视的,所以他两年前不会戴着眼镜,其他三个小孩也没近视,大卫视力也很好,眼镜是哪来的?如果那幅画不是胡乱显灵的话,那这副眼镜肯定有深意。” 庄随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小宋的电脑屏幕上,他指着上面的照片说∶“这孩子就戴着眼镜,有没有可能就是他?” 第72章 惊雷下 蛋散这小滑头不知去哪吃了点烂熟的水果, 飞起来晃晃悠悠的,十几分钟后才将那卷画拿了回来。 “确实是有一副眼镜。”小宋盯着画上的细节, 满脸惊奇,“这是什么神奇的画, 还能自带破案的技能?应该给刑侦的小伙伴们都配一幅啊。” 旁边乔少爷见他拉扯画卷的手有些用力, 忍不住提醒道:“小心一些,这画是南宋时期的东西, 扯坏了你赔不起。” 可小宋是看不见他的, 只觉得耳朵旁边一直有风在吹,痒得他打了个哆嗦:“怎么突然有股怪风?是不是犯人要来了?” 庄随抬头看了看气得瞪眼的乔少爷,好心地指点小宋:“你背后有个家伙让你别把画扯坏了, 这是南宋的古画,很贵的。” 小宋僵立原地:“……我背后有什么?” “有个穿着民国服饰的大少爷, 长得挺好看的, 就是七孔流血。” 乔少爷:“……” 小宋吓得抖着缩回了手:“我刚才乱说的, 刑侦大队没地方挂画了……” “奇怪。”陆望知就在这时出声, “这画明明把关键的几个人都画出来了, 要是大卫当时真的还有一个同伴,为什么这画上没有这个人?” 画上的内容还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样,大卫坐在树下,冯雨佳他们就在远处的小径里走着。 倒是草丛间凌乱的脚印引起了庄随的注意。 “这些脚印, 尤其是这里的这一串……”他指尖落在画上的某处, “方向和其他的好像有些不同。” 陆望知的视线被那修长的手指引导着先后扫过画上斑驳的墨印。这显灵的古画落笔洒脱潦草, 但那些脚印虽乱, 细看却是有章法的,这一看就被他看出端倪来。 “这脚印,看着好像往大卫身后的树林走了。” 大卫靠着的那棵大树下遍布脚印,看不清具体有多少双,但能看出有四双最后往远处的小径去了,只有一双是往画面右边走的。陆望知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那脚印是大卫从右边走过来的意思,现在才发现脚尖朝右,这不是来的脚印,这是离开的脚印。 大卫还坐在树下,除非他心血来潮倒着走,否则他走不出来这种脚印。 庄随沉声道∶“看来确实还有一个人,这人没在画面里,是因为他往右边的树林去了。” 小宋闻言马上拿过自己的手提电脑,打开新找到的那桩失踪案,盯着上面的一份寻人启事看。 他看了一会之后又从文件夹里翻出一个视频,拖动进度条到某个位置,开始反复循环地播放。 大概两分钟后他按了暂停键,然后逐帧地检索,终于被他发现了什么,陆望知听见他倒吸了一口气。 “我找到了。” 小宋有些激动地调转电脑屏幕,指着画面中稍显模糊的一角∶“这个地方,好像是个超能机甲勇士的书包!” 陆望知一脸愕然∶“超能机甲勇士?” “对,一部总是重播的动画片,我小侄子特别喜欢看,他最喜欢的是主角那身红黑机甲,这个书包我小侄子也有。”小宋一口气说下来,越说越块,“关键是,山脚报案失踪的那个孩子,出走的时候也背着这个书包。” 小宋切换到失踪案文档,让陆望知他们去看那份寻人启事。 陈一飞,男,12岁,身高153cm,于20xx年8月3日走失,离家时上身穿白色六号球衣,下身穿黑灰色竖条纹短裤,背红黑色超能机甲勇士书包…… 而小宋之前打开的那个视频,正是大卫当时离开东云山营地的监控片段。大卫是和十来个人一同离开的,在人丛之中,那红黑色的书包一闪而过。 “确实是一样的书包。” “裤子也是黑灰间条的短裤,衣服看不出来是不是六号球衣,但的确是白色的。” 虽然看不到正面,但这个几乎没被拍到的背影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庄随和陆望知对视一眼,后者说:“我记得蝴蝶谷入口的监控也有备份,我们可以再核对一下。” 小宋飞快从附件里调出蝴蝶谷入口监控,这段监控历时五小时,从那十来个人离开营地开始一路到闭园清场,根据附带的时间节点记录,可以看出除了大卫之外,其他的人在出发后十分钟到一小时这个区间先后抵达蝴蝶谷,此后的四小时谷口人来人往,但大卫并没有出现在画面中。 小宋调高倍速,三人盯着画面看完,直到蝴蝶谷工作人员清场,都没见到那个红黑色的书包。 “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三人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陈一飞离家出走的时候,因为走的是村后小路,没有监控拍到他上山,当时没有人能肯定他真的往山上走了,警方也只能根据家人提供的线索上山搜索。要不是这次的案件,他们不可能重看监控,也不可能发现画面里这不起眼的一帧。 小宋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这孩子失踪了两年一直没找到,如果他和大卫一样死在山里,要不要我这边报上去,申请调派人手搜山?” “搜山太慢了。”庄随摇头,“东云山范围这么大,搜山要搜到什么时候?” 陆望知沉吟道:“还是有方法能确认这孩子的生死的。” 庄随回头看他,小宋忙道:“什么方法?” 陆望知:“招魂。” 小宋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丁村那时的方法?” 丁村风水案的时候,陆望知就曾经试过招张旭杰的魂,可惜张旭杰虽然死了,但被分尸埋在各处,记忆严重残缺,招之不应。 但假如这个叫陈一飞的孩子是犯人,那他肯定记得自己生前发生的事,否则下手的目标不会这么准确,正好是冯雨佳他们四个。 “这样吧小宋,麻烦你派人赶去陈一飞的家,找一找这孩子用过的东西,常用的最好,带回来给我,我试试看能不能招魂把他找出来。” 小宋马上点头:“行,我马上找人过去!” “至于我们……”等小宋离开之后,陆望知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栋建筑:“差不多要开始计划了,周淮他人呢?” “符不够用,他在单位里画符,等会就过来。” 他们折腾了半宿,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广场上陆陆续续出现上班的行人,周淮过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叶天双,两人分头去两栋建筑里贴符布阵。布置完毕之后,陆望知施法暂时让仙气保持在原位,随后让书翁他们离开,最后撤出里面的普通人员,让周淮和叶天双各跟着一队刑侦的同志,在两个馆内装工作人员。 “犯人的目标只是他手里的人质和这两栋建筑的仙气,但为免受伤,到时仙气一旦被吸收,你们就马上出来,别逗留。” “庄总,万一犯人不来呢?馆内连个看书看展的人都没有,他来了发现不对,不就跑了吗?”叶天双在群里用语音说道。 “这人搞这么大阵仗,他手里那副白骨应该很重要,普通的方法可能无法满足他的需求,所以才会冒险拿这四个地方下手,来的几率很高。” 周淮这时也出声道:“那白骨到底是什么人?” 这问题现在谁都无法回答,陆望知倒是忽然想起大剧院地下的情景,他觉得当时地里有什么东西扯动着他的神经,以至于他莫名浑身发热,魂气暴涨,最后离奇地失去知觉。 他隐约觉得那副未曾谋面的白骨可能是关键,于是琢磨着一定要把犯人拿下,拿到那副骨头。 时间在等待中逐分逐秒流逝,临近中午的时候,本该是艳阳高悬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乌云耸动,间或有三两声沉闷的雷鸣。 眼看就要下大雨了,庄随看了看手机天气预报,皱眉道:“天气预报说最近一周都是大晴天,怎么忽然天阴了。”三分钟前更新的天气信息还是挂着晴天的标志,和现在这天色根本对不上。 陆望知看着头顶的乌云,发现那乌云是从南边来的,东边和西边天晴,乌云和蓝天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两人正觉不对,忽见南边某个方位上空劈下一道惊雷,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见那里的乌云顺时针卷动着,一道、两道、三道……割裂天地的电光争先恐后地落下,那雷声离得老远都震得陆望知他们耳膜发痛! 众人甚少看到这种电闪雷鸣全往一个地方劈的天象,不禁停下手中工作,震惊地往南边张望。 “那个位置……”陆望知脸色微变,“好像是逸南大学。” 庄随也看出来了,拿出手机切到灵界的网络,打开鬼信呼叫死宅玄御。 玄御接了语音通话后只匆匆说了句“我等下打给你”就挂了,但这短暂的两秒钟通话,还是让庄随他们听出了那边动静很大。 庄随切回普通网络看消息:“行动司安全司都派人赶过去了,暂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豆大的雨点就在这时砸落下来,众人纷纷走到遮雨棚下,气氛不知怎么的忽然变得有些凝滞。 “那是什么东西?”有人伸手指向南边惊呼出声,只见那里有一团团黑烟往天上升腾。 “着火了吗?是不是被雷劈中了?” 不是着火。 陆望知和庄随看出不对,那黑烟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黑烟,那是一缕缕冤魂,正挣扎着往外逃,却被天雷打得魂飞魄散。 流芳堂的禁制出问题了吗? 两人飞快交换眼神,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庄随说:“龙虎山的人要过几天才到,按理来说有玄御在,禁制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的。” 不知是那些冤魂的关系,还是这诡异天象的缘故,众人感到周围风势变大,凉飕飕的居然吹得一个刑侦的同志牙关打战。 “哎哟这风,怎么邪里邪气的……” 话音未落,南边江对岸有几缕黑烟避过惊雷,部分往北直线而去,部分却直往中轴这边飞来。 陆望知皱着眉头掏出匕首,只觉这鬼气来得蹊跷,正犹豫要不要冲出去,头顶的遮雨棚却传来几声不妙的声响。 “遮雨棚要塌了,快出去!”庄随高声喊道,他说着单手按在墙壁上,金光从他手心往墙上漫延,几秒后抵达遮雨棚支架的位置,随即变成一层薄膜,兜在遮雨棚下面。 众人飞快往外跑,跑到安全区域后回头,就见庄随和陆望知断后冲出来,那遮雨棚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顶住一样,咔咔作响地整个缓降到地上。 陆望知顾不得雨势,一把捉着庄随的手。 “馆内的仙气快没了,快让周淮他们撤出来!” 庄随自然拿起对讲机就喊,结果刚吩咐完没两秒,他的动作就一顿,看着南边低咒了一声。 陆望知见他表情不对,也抬头透过密集的雨帘往那边看,只见逸南大学上空雷声渐收,大部分怨鬼被劈得渣都不剩,但有不少漏网之鱼逃出生天,一缕接着一缕,裹夹着风雨四下窜逃。因为仙气消失,这些逃窜的鬼气居然有大部分选择了往这边飞。 庄随看得都快气笑了:“玄御这不是捣乱吗?流芳堂跟纸糊一样,偏偏这个时候放这些怨鬼出来!” 第73章 人形棺 “没事, 来一个是杀, 来两个也是杀, 这都是些几百年的怨鬼, 这波不亏。” 陆望知眼睛微微发亮, 虽然那密集而来的黑影看得他头皮发麻, 但肾上腺素却同时飙升, 他解开头绳, 匕首瞬间光芒大涨化为长刀挡在身前。 众人识相的都往后躲避去了,庄随见陆望知依然丝毫不惧, 看得顿足不已, 一边迭声吐槽玄御一边施法往对方身上套金光。 啧, 他风水司的人,他宠着呗, 还能咋整。 “其他人都去疏散行人,把这片区域清理出来, 不要让无关人员靠近!”庄随高声喊道, 刑侦的人马上分头行动, 博物馆门外顷刻间只剩下他和陆望知两人。 乌云遮盖了太阳, 风雨交加之际, 日夜仿佛颠倒了, 那些藏在阴暗处的邪祟鬼魅都窜了出来,有觊觎这青龙要穴的, 有觊觎陆望知身上魂气的, 纷纷随风而至。 玄御就在这个时候打了个电话过来。 “流芳堂的禁咒破了。” “……看出来了兄弟。”庄随咬牙切齿, “写代码写昏头了吧,禁咒说破就破,说好的怨鬼头目呢?你写个代码他们就顺利造反了?” “有人引我离开流芳堂,等我察觉不对,回去的时候禁咒就已经破了。”玄御说,“没来得及逃走的怨鬼被我镇压住了,逃走的大部分被我用雷劈了,应该只有不到百只成功逃了出去。” “等等,那雷是你劈的?你一个鬼魂怎么引来天雷?” “我以前写了个小程序,能调用天雷。” “……合法吗?” “不合法,偷偷调用的,雷公不知情。” 灵界最近正进行全面规范化改革,诸如打雷刮风下雨下雪一类的功能都归进了内部系统,只要申请通过了就可以调用,打雷这一项由雷公专人审核管理,比过去方便多了。不过系统化虽然有好处,但也给了玄御可趁之机。 “……”庄随服气了,“你说调用就调用了吧,怎么不劈干净一点,百只怨鬼也很多了,大部分往我们这边来,我们正办案呢,你这不是添乱……”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些出逃的怨鬼已然来到跟前,它们闻到陆望知身上的魂气,争先恐后地往这边扑,庄随只得挂断电话冲到陆望知身边。 “玄御刚说什么?那雷是他打的?”陆望知问。 “嗯,他非法调用了天雷。”庄随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黑影,皱着眉头说,“这次招来的东西太多了,你一个人砍得完?” 他边说边又增加了好几层的防护,淡金色的光芒在两人周围撑出了一片天地,那些狰狞的怨鬼凶灵苍蝇似的撞在金光屏障上,被金光燎得刺啦啦地疯狂冒着白烟。 陆望知看着却有些兴奋:“没试过一次对付这么多,但这不是有你的屏障在么?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怎么试?” 陆望知伸出手按在那层金光屏障内侧,感受着掌心中充沛的力量流动,不答反问:“你这屏障能顶多久?够坚固吗?” 庄随见他表情不对,迟疑道:“我还能再增加屏障层数,顶几个小时不成问题,就算东塔塌了砸我们头上应该也能勉强顶住。” “太好了。”陆望知说:“你再打个电话给玄御,问他那个打雷的小程序还能不能用,能用就把天雷调过来,往我们头上劈。” “……”庄随神情一秒呆滞。 陆望知疑惑:“是不是顶不住天雷?” 他基本能肯定庄随的力量远超他想象,但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天雷的打击,那东西毕竟算是天罚的一种,分分钟能把人劈得魂飞魄散。 “顶是能顶得住……”但雷公以后要是知道这雷是往他头上劈,估计会吓得折寿吧。 陆望知:“能顶得住那就来吧,咱们速战速决。” 庄随只得摸出手机给玄御打电话,让他准备调用程序:“劈准一点,别劈歪了。” 玄御挂了电话就去调试程序坐标了,陆望知又道:“周淮他们出来了吗?让他们找个地方躲着,别靠近我们三十米范围。” 一切准备妥当,陆望知咬破指尖以鲜血在长刀上快速写下咒文,长刀蹭鸣数声,忽然刀尖朝上往两人上空飞去。它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爆发出夺目的白光,而是静静地悬在半空,刀身上的鲜血散发出阵阵魂气,引起了周围怨鬼们的注意。 “你能再放一个半径三十米的屏障吗?别让他们跑了,咱们一口气清掉,不留手尾。”陆望知盯着长刀问庄随。 庄随二话不说,在半径三十米外的位置释放了一个金光屏障,把周围徘徊的邪祟也好,怨鬼也好,通通笼了进去。 完事之后他眯起眼笑着看向陆望知:“然后呢?还有什么吩咐?” “……”陆望知莫名从他话里品出了几分宠溺的意思,怀疑自己脑抽风了,哑声道,“我哪敢吩咐你……” 庄随心想我乐意听你吩咐呀。 他嘴角含着笑,说:“你别离我这么远,靠近一点,我比你高一些,就算屏障没了,雷劈下来也先劈我。” “……”陆望知瞪眼看他,“劈个屁劈。” 庄随吃吃笑了起来:“行了吗?准备好我就打电话让玄御开始了。” “……开始吧。”陆望知心说我的刀还在天上呢,真要屏障顶不住,就劈我的刀好了,只要给他争取到一秒,他一定把庄随摁到地上,到时谁比谁高还说不定呢。 当然,理智来说,他觉得庄随说的就是垃圾话,此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像会担心屏障失效,但他就是忍不住会为了这些无聊的话心口发热,就好像他总隐约觉得庄随身上有一副无形的担子,肩负得久了,想让他弯腰卸下,别站那么高。 这感觉好没由来,令他疑惑不已。 庄随完成了和玄御的沟通,不一会两人的头顶果然开始电闪雷鸣。 说时迟那时快,五道惊雷从天而降,第一道先打散了最上层的邪祟,第二道击碎了不怀好意的新死鬼,第三道炸在了那团六百年怨鬼身上,声响震天彻地。 周淮和叶天双远远站在邮政周边商品店门口,只觉那雷仿佛劈在自己身上,眼前捕捉到的场面令人惊心动魄。 乌云压顶、电光刺眼、黑影阵阵、浓烟密布……在这之下站着的那两条人影显得何其渺小! 但他们并肩站着,未退开分毫,在第四道惊雷落下时,余下的怨鬼见势不妙,开始疯狂冲击外围的屏障。陆望知看都未看那企图四散的黑气,抬头仰望,长刀和他心灵相通,蹭鸣一声迎向最后一道惊雷,电光轰的一下炸在它刀身上,便见长刀化作万千光刃,引着未歇的雷鸣电光,势如破竹地掠往剩下的怨鬼! 精准打击,一个不落,那几十个怨鬼被逐一贯穿,电光在他们体内刺刺拉拉地响着,眨眼功夫便把他们撕碎大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半分钟之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雷声便已收住,再看天上,雨还在下,但那黑沉沉的鬼气却已不见了。 陆望知胸膛剧烈起伏,因为雷就在他头顶上炸响的,直到长刀飞回他手上,他仍有些失神怔忡。 两秒后他神情一凛,反手拉着庄随吼道:“走,赶紧进馆里找人!” 两馆仙气已失,刚才这打雷的动静这么大,犯人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必须抓紧时间进去堵人! “我去图书馆,你去博物馆!”庄随也吼,“保持联系,要是发现了犯人,就马上喊我。” 陆望知调头往博物馆内跑去,进门之后雨声好像忽然变得遥远了,馆内一片安静。 他警惕地顺着楼梯往上走,定神感受着馆内的动静。 本来以为犯人会有意躲藏,但当陆望知走到三楼时,却看到不远处的地上有些隐约泛着暗光的字迹。 他快步上前,认得那是之前在大剧院地下石室见过的咒文,这东西密密麻麻的从一扇门内延伸出来,像有生命一般在地面上挪动着,不断馋食着馆内最后一点仙气。 陆望知当即跨步入内,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是古埃及特展陈列馆,两边展柜内放的都是从都灵运过来的古文物。照灯投射在上面,令所有东西看起来都陈旧且诡异。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些都是两千多年前的文物,其中不乏猫木乃伊鱼木乃伊一类的东西,本来就邪性得很,咒文又遍布了这里的地面,怎么看都不太妙。 他定神踩着咒文往里走,在走过一个等身长的展柜后脚步一顿,又退了回来。 他贴近展柜的玻璃往里看,里头有上中下三层展架,最下面是一个长方形木棺,第二层是一个人形棺,最上面放的是棺盖。陆望知的视线略过介绍板,最后停在了人形棺上,他的身高使他能刚好看清棺内放着的东西——那本应是一具木乃伊,但此时木乃伊已不知所踪,一个人被塞在棺内,正是失踪的王东! 陆望知看得头皮发麻,正要通过对讲机呼叫庄随,便感到背后一阵劲风袭来。他从反射的玻璃上看到一个黑影,连忙矮身往旁边躲闪。 来人身体似乎有些僵硬,缠着布条的五指直直戳进展柜的玻璃,陆望知反握匕首回头,待看清那是什么后倒抽一口气,忍不住心里骂人。 那居然是一具木乃伊!三千年的文物!还不是国产的! 这下他匕首砍过去也不是,不砍也不是,怕对这老神仙造成损伤,一个不好搞出个国际问题来。 第74章 木乃伊 犯人果然狡猾, 这次没有深入地底搞个石室,原来打的是这木乃伊的主意! 近年来随着某带某路的建设, 中西方灵体研究交流的机会越来越多,陆望知虽然专注于国内的鬼怪体系, 但也知道木乃伊这种东西是有等级划分的,等级低的一般死前身份地位不怎么高,死的时间也不够长,成了木乃伊也只能当个傀儡。等级高的却不一样, 他们有思想,法力高深, 整天想着复活, 跟国内的千年老鬼有得一拼。据说灵界就想搞个国际灵体奥运会, 其中一个项目就是最强鬼王争霸, 三千年木乃伊这类算是夺冠热门。 而这个夺冠热门,现在就在陆望知面前, 看起来情绪还特别不稳定。 陆望知猜得出来对方为什么情绪不稳定,因为犯人抢了这位老兄的人形棺用来下咒施法活白骨,占了别人的坑, 抢了别人三千年凝聚下来的邪气, 他是木乃伊他也生气。 可再生气也得找准报复的对象,上来不分青红皂白攻击人就不对了! 陆望知不知道这玩意是怎么想的,窝被人抢了不去抢回来, 反而死追着他不放。他不敢轻易损伤这玩意, 只得收起匕首, 利用身体灵活的优势避开木乃伊僵硬的攻击。这东西十指跟电钻似的,随便一戳,那展柜防弹玻璃上就是十个指洞,要真往人身上一戳,那真是必死无疑。 两人在展柜之间玩起了捉迷藏,陆望知绕得头都大了,心想这玩意能直接送进地府吗?东方地府能收留西方木乃伊的不?大帝他任期还没到三千年,论资历还没人家当木乃伊的时间久,审得动不?交流的时候需不需要一个翻译? 最重要的是,有什么办法能制服这东西? 腰间临时别的对讲机就在这时响起。 “知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我找到肖鸣了,但没看见犯人。” “……”陆望知闪身躲过一计销魂钢铁五指戳,急喘一口气,“我也……找到王东了!” “……你怎么这么喘?” 陆望知哭笑不得地吼道:“我正被木乃伊追呢,领导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砍伤这东西要赔多少钱?我现在不敢砍,怕害得我家倾家荡产,回头我妈砍我。” “……”庄随轻轻低咒了一声,“真的木乃伊啊?” “真的!博物馆的古埃及特展!公元前1069年的木乃伊!” “……” “你等等!我记得木乃伊怕一个什么东西的,但我一时忘了,你等下……”庄随估计也没碰上过要跟木乃伊对决的情况,人有些懵,思路被泥浆堵死了。 对讲机里刺啦一响,叶天双大概听到两人的对话,插进来喊道:“我知道!陆哥,木乃伊怕狗!” “这哪来的狗!”陆望知单手在一个半人高的展柜上一撑,动作利落地翻了过去,他回头看了眼紧紧追过来的木乃伊,“实在不行我就试试能不能把他送进地府吧!” 他说着就一边观察周围的展柜布局一边掏出匕首,脑子里飞快地琢磨路线,送鬼魂进地府需要他围着对方绕一圈滴下鲜血,之前在丁村他就是这么干的,但这个展馆内放了很多展柜,他得先找个空旷一点的位置绕圈滴血,然后再把木乃伊引进圈内施法才行。 “别!不是狗,叶天双她记混了。”周淮在这时喊出声,“木乃伊怕的是猫啊!是猫!” “猫?”陆望知动作一顿,脑中有灵光闪过,记起来小时候看的一个关于木乃伊的电影,电影里头那木乃伊法力高强,来谁都不怕,瞬间就能吸干一个活人,但他最后被一只猫给吓得抱头鼠窜,瞧着特别狼狈。 “对!我也记起来了!”庄随急声道,“猫在他们那里是圣兽,他们认为太阳落下的时候会把阳光存储在猫的眼睛里,而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是最终的黑暗,所以木乃伊怕猫。” “这个时候去哪里弄个猫过来……”陆望知语声一顿,恍惚中记起什么,猛地转身往某个方向跑去。 那三千岁的木乃伊跟在他身后追来,他飞快地跑着,对讲机里叶天双他们试图献言献计。 “要不我在广场上走几圈?广场里应该有流浪猫的,我去弄一只过来。” “民政司里好像也养了一只,我现在赶过去问他们借吧,但是那只猫还很小,能吓得住木乃伊吗?” “……” 陆望知在他们的说话声里冲到了一个展柜面前,他拿起匕首在展柜的玻璃上敲了敲,发现那玻璃确实很结实,就算他用尽全力也未必能戳穿。背后传来木乃伊走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心生一计,干脆站在玻璃前不动了,等着那木乃伊靠近。 几秒后那木乃伊终于绕了过来,他浑身被陈旧的布条包着,两只手半举,朝着陆望知的方向荷荷怪叫着,十指如钻,猛地抓来。 千钧一发之际,陆望知偏头避开,那十指擦着他肩膀滑过,割破了他的衣服,在他皮肤上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溢出的同时,那十指收刹不住,直直戳在玻璃上,只听咯啦的一声脆响,玻璃被戳出了十个指洞。 陆望知来不及去管肩膀上的伤口,又探身往那木乃伊旁边晃了晃,引得木乃伊彻底抓破玻璃追来。 一人一尸体就在那展柜前你来我往,陆望知靠在玻璃上等着,那十指戳到他就敏捷点满往旁边闪,不一会玻璃上就被戳出几十个洞,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伸出匕首往最脆弱的位置用力一刺,对讲机同频道的几个人顿时听见哗啦一阵碎裂的声响。 庄随吓了一跳:“什么情况?我马上过去帮你,你顶着!” 叶天双也急得喊着要进来帮忙。 “不用,你们先别进来,我找到猫了!”陆望知扫开碎了一展柜的玻璃,他特意选了个边角来刺,所以这玻璃并没有碎在展品上面,不算破坏文物。 他避开木乃伊新一轮攻击,从那玻璃破洞探手进去把一样东西摸了出来。 “……博物馆里有猫吗?”对讲机里传来庄随茫然的声音。 “有猫。”陆望知偏头看了眼旁边的介绍卡,“不过是公元前三世纪的猫木乃伊。” “……” 不过老实说,包成这样,其实也只能勉强瞧出来是个猫的形状,也不知能不能行,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陆望知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猫木乃伊,冲那人形木乃伊喊了一声。 “喂,看看这是什么?” 那木乃伊晃晃悠悠地回过头来,陆望知其实看不到他的眼睛,因为被布条挡住了,但对方好像真的能看见东西,陆望知把猫木乃伊捧在面前的举动令他整个人动作一顿。 展馆内顿时落针可闻,陆望知额上沁出细汗,眼睛死盯着对面的动静,怕手里这老猫镇不住他,关键时刻还要考虑跑路。 然而十秒之后,那人形木乃伊忽然发出一声哀嚎,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头以一种远超刚才的速度,迈开步子往展馆外狂奔。 “喂!”陆望知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看着对方消失在过道里。 原来木乃伊真的这么怕猫,就算是猫木乃伊他也怕! 他连忙小心翼翼把猫木乃伊放回展柜,拿起对讲机就道:“周淮,快去博物馆门口堵着,有个木乃伊跑出去了,不要让他伤到普通人,也别伤到他,那可是三千年的文物!” “……” 对讲机那边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陆望知这才有空转头去看王东的情况,他走到棺木的展柜前,王东就躺在那人形棺里头,他双手覆于胸前,揽着一副只有上身躯干部分的骨骼,脸色苍白,呼吸濒无。 他手里的骨头像是会呼吸一样,表面笼着一层红黑难辨的暗光,一下一下规律起伏着,每一次起伏后王东脸上就会白上一分。 陆望知皱眉盯着那残缺的骨架,心底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这东西有古怪,不能留,必须把它弄出来带走。 他边想着边举起匕首,展柜的玻璃在刚才的追逐中已经被那木乃伊戳破了好几个洞,他正准备就着蛛网裂纹的位置戳下去,背后却有一阵尖利的阴风掠来! 前刺的匕首紧急转向,往身后急刺的途中变化成长刀,噗的一声末入来物的体内。 那东西闷声一声,陆望知没料到自己一下得手,愣着回头看去,却见那是一团戴着兜帽的黑影,个头矮小身形瘦削,长刀从他左肩上穿透而过,削掉了一片黑气。 这是一只厉鬼! 这一下明显令他受了伤,但他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来势不减,拼命冲到陆望知身侧。 陆望知收刀再刺已然来不及了,他侧身就地滚出,没料到肩膀还是被对方这奋力一冲扫到一点,起身时伸出右手一摸,左肩上刚才木乃伊撕开那个伤口上又添了一道黑痕,鲜血从他指尖渗出滴落地上,随即滑进了咒文那诡谲的纹路之中。 但他没留意地上这动静,视线紧追着那厉鬼不放。那厉鬼似乎就是为了给他添个新伤口,一击中了之后居然转身末进展柜背后的阴影里。 陆望知眼睛一眯,心想不能任他这么躲起来,必须引他到开阔处,木乃伊他还得犹豫一下,这国产厉鬼他就无需犹豫了。 他思绪飞转,脑中滑过刚才厉鬼冲过来的一幕,他看不见对方兜帽下的完整面容,但那矮小瘦削的身躯,被穿透肩膀时的稚嫩声音,都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于是他盯着那展柜后的阴影,沉声道:“陈一飞?” 第75章 拖时间 陆望知赌对了,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阴影里的东西明显晃了晃。 这个厉鬼十有八.九就是陈一飞。 陆望知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但他感觉到阴影中的鬼气在为“陈一飞”这三个字躁动。 他想了想,探手到腰后将对讲机切换到一个没人的频道, 这下不会突然听见叶天双他们的声音, 展馆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两年前的暑假,有一个小孩在东云山上失踪了, 十几天后警方才在山林里找到他的遗体。”陆望知反握匕首, 一边说一边观察阴影后的动静,“他叫李星原,死的时候还不到12岁, 摔到坑里上不来,饿死的。但是大家都不知道的是, 这案子里失踪的其实不止一个人。” 阴影里的东西似乎往前晃了一下, 鬼气在明暗交界处若隐若现。 陆望知微微眯起眼, 继续道:“陈一飞, 你那天也在东云山上对吗?你是不是和李星原一样迷路了, 也……”死在了山里? “我们才不是什么迷路!”黑影终于忍不住激愤地吼道。 他踉跄着露出全貌,虽然兜帽在他脸上投下了半截阴影,但陆望知还是看清楚了,这个阴沉的少年分明就是陈一飞无误。 陈一飞的胸膛急剧起伏着, 压在心里两年的愤怒扭曲了他的鬼魂, 令他的脸庞出现了不自然的畸变。 陆望不知想到了什么, 轻叹一声, 放轻了语气:“不是迷路那为什么李星原会走出去三公里远?不是迷路你又为什么没有回家?” 他把手背在身后,因为姿态并不咄咄逼人,且语声温和,陈一飞感到压力骤减,起伏的胸膛明显平复了一些。 “回家?”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发闷,“我也想回家。” 陈一飞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展柜,目光在王东身上一扫:“那天我和我爸吵架,就想上山散散心,营地和蝴蝶谷那一带我很熟悉,不可能迷路。我去到营地的时候刚巧有一班人要去蝴蝶谷,于是就和他们结伴了。我之前也不认识李星原,就是见他年纪跟我差不多,才跟他一块走的,谁知道出发没多久就碰上了那四个人……” 陆望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展柜:“你们碰到了王东他们?” “嗯……”陈一飞阴沉着一张脸,“他们不知从哪里捉了些蝴蝶,都是平时蝴蝶谷里都很少见的品种,李星原很感兴趣,就去问了他们蝴蝶是在哪里发现的。” “他们给你们指了路?”陆望知问,“路是瞎指的对吗?但你既然自认熟路,为什么还会跟过去?” 陈一飞猛地抬头:“因为他们指的那条小路上去之后是有指示牌的。我虽然熟悉去蝴蝶谷的路,但不是所有小路我都走过,我见有路牌,那路牌指示的终点我也听说过,从那地方也能去蝴蝶谷,就想着不用担心,顺着指引走就行了。” “但事实证明我是错的。”他眼睛微微泛着骇人的幽光,“那路牌根本就不对!” 陆望知一愣:“什么意思?路牌怎么会不对?” 陈一飞顿住不说话,好一会才看向陆望知,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我的死应该没人知道,这两年以来,没人找到我,我家里人可能还幻象我活着,没人知道我早在两年前就死在山里,死在离家里不过两三公里的地方。” 陆望知见他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身上,也已经完全从展柜背后走了出来,便继续道:“是王东无意中透露的。” 陈一飞哼笑一声:“他说的?那他有跟你说过他们做了什么好事吗?应该没有吧?” 陆望知:“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啊……”陈一飞喃喃道,“我也是死之后变成了鬼才知道的,他们从小路过来的时候,看见路牌松动了,居然把它转了个方向,指向了另一条小路。” 陆望知心中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那条小路早就没什么人走了,也不知道具体是通去哪里的,中间还有一小段被杂草覆盖住,我们走到一半觉得不对想回头,结果走着走着不但没走对方向,还岔到别的路去了。我没带手机,李星原他倒是有,但是没信号,电话都打不出去,我们俩就这样被困死在山里。你知道他们看到李星原的新闻后是怎么说的吗?”陈一飞脸上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们说‘迷路了是他们自己的事,反正那路牌本来就是歪的,我们还帮忙给掰好了呢’‘就是个恶作剧,我们掰完之后也没想到下来就碰到人啊’。” 他呵笑了一声:“明明之后几天新闻都有在播李星原的事,他们看到了却半句话都没说,一直死守着这个秘密,哪怕他们跟警察说一句在分岔路见过我们也好啊,让警察去找,顺着那错误的指引去找,说不定就能找到我们了……可他们最后什么都没做!” 陆望知见陈一飞神情明显又不对起来,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前靠近:“但警方最后只找到李星原,你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你们之后分开了?” 陈一飞沉默了几秒,陆望知的话暂时将他从死亡的痛苦回忆中拉了出去,他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回想,最后才慢慢道:“李星原他……脚扭伤了有点走不动,到了一个分叉口,我让他原地休息,我往一条路走,能走通就回去带他,但他休息了一会,估计是不想耽误时间,所以在我出发半小时后沿着小路找我去了,结果就……不小心摔进了沟里……我回头找他没找着,后来自己也绕晕了,再后来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在山里待了多久,只记得那附近有好多墓,我走得太累没注意路况,好像有石头从旁边砸下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一飞陷进了自己的回忆之中,迷失在山林中的恐惧,死亡之前的疲倦和迷茫都逐一出现在他脸上,陆望知心想机会来了,他猛地冲上前,手上用力一掷,匕首以迅雷之势钉入陈一飞的体内! 陈一飞这下措不及防,闷哼一声,痛苦地往后退了两步,他低头想要抽出匕首,但陆望知口中飞快念咒,周身灵力激荡,匕首瞬间在他体内化为长刀。 “你别动!”陆望知出声道,“只要你束手就擒,交代清楚整件事,我就不会杀你!” 陈一飞虽然捉了那四个小孩去活白骨,但并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就算抓去地府,鬼差也拿不了他多少错处,确实不至于魂飞魄散。 但听了陆望知的话,他却忽然冷笑一声,然后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他越是挣扎,长刀便刺得越深,白光自他那身黑气中溢出,交错着,一闪一闪地照亮了他脸上僵硬的笑容。 “我知道……你刚才是在拖延时间想捉我。”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没关系,我知道你,大卫……李星原跟我说过你……还有另外一个叫庄随的人……我浑浑噩噩了两年,回到家我爸妈也看不见我,反正我也要拖你的时间……跟你聊聊天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陆望知脸色微变:“你见过大卫?你为什么要拖我的时间?” 陈一飞咳嗽了一声,没有回答陆望知的话,他的目光直直落在那个放着人形棺的展柜上,口中念念有词,眉眼间居然有几分高兴的神色。 “来了……”他边咳边笑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伸出双手握住胸前的刀柄。 刀柄上的力量燎得他手心狂冒白烟,但他好像毫不在意,用尽全力握着刀柄狠狠一划,白光从破口处无情漏出,那是一条没有中断的线,无情地将陈一飞切割成了两半。 陆望知惊得动作一顿:“你干什么?!” 分成两半的陈一飞,一半松开双手弃了长刀往陆望知扑来,另一半在原地痛苦地哀嚎着,陆望知根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得召回长刀挡在自己身前。 可陈一飞似乎无所谓再添一道伤口了,他任着长刀再次穿透身体,伸手往陆望知双肩抓落! 与此同时,陆望知感到脚下一阵剧烈震动,天花板嘎吱作响,连旁边的展柜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轰的一声,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间,陆望知在剧烈的动静中没能站稳,踉跄着仰天摔倒在地,他感到有什么砸了下来,天旋地转间又不知是谁在他肩上推了一把,随即有东西啪的一下压在他腿上,周围顿时烟尘滚滚。 浓烟中一条残破的黑影窜进展柜,停顿了两秒后,他裹挟着什么东西又迅速飞离,随即往展馆外急飞而去! 陆望知被烟尘呛得咳嗽了几声,他伸手推开压在脚上的东西,发现那居然是一块断裂的天花板,而被长刀再次穿过的陈一飞就躺在天花板旁边。 他看了现场一眼就明白了,刚才天花板砸下来的时候,陈一飞推了他一把,不然他现在就得整个人躺在天花板下面了。 只剩下半截的陈一飞十分虚弱,他明明是个厉鬼,却并没有在陆望知面前展示出任何凶狠的模样。 “大卫跟我说过你是好人……”他轻声说,“我不想杀你,但我还得完成自己的任务……抱歉了……” “任务?”陆望知想起了什么,猛地起身往展柜看去。 只见展柜的玻璃在刚才的震动中已然碎裂开来,王东还躺在人形棺里,但他胸口放着的那白骨却是不见了。 第76章 捉住了 陆望知马上拿起对讲机切换到专用频道:“周淮!” 周淮那边刚和刑侦的人一同拦下木乃伊, 成功把它堵在博物馆门口,此时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怎么了?博物馆……刚才是不是晃了一下?” “是晃了一下, 犯人带着白骨逃了,你们在门口的人分散开来找找, 发现犯人行踪的话, 能拦就拦,拦不住就想办法追着, 别让它跑了!” “……白骨?” “对, 没有四肢没有头部,只有上身躯干部分的白骨,普通人应该也能看见, 另外犯人被我的刀砍掉一半,现在状态虚弱, 他们跑不快的, 你让蛋散帮忙一起找!” 白骨这种有实体的东西比鬼魂容易看多了, 周淮得知情况后马上招呼刑侦的人一起行动。 陆望知说完便松开对讲键, 一边将对讲机别回腰间, 一边观察展柜里的情况。 他从陈一飞身上召回长刀将它变回匕首,一下一下戳掉参差不整的玻璃碎口,然后探身进展柜将王东从人形棺中薅出来。 他尝试着叫了几声,但王东都没反应, 不过这人呼吸脉搏还在, 虽然十分虚弱, 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陆望知瞧他魂魄不齐, 怕不是被吓散了,往后就算找人招魂固魂,恐怕多半也是个躺床上醒不来的命。 处理好王东之后,陆望知重新走向陈一飞,这孩子对自己十分狠手,陆望知那长刀是他的传家之宝,本身就蕴含法力,杀鬼无数,陈一飞用它把自己一砍为二,完全是不打算活命的做法,他后来为了推开陆望知,又特意往他刀口上撞,这下旧患未好又添新伤,切口处冒着丝丝灼热的白光,那白光不断把散出来的鬼气烧掉,每烧一点,陈一飞的鬼魂就淡上一分。 陆望知动作已经很快了,但还是翻了半天才翻出来一张固魂符,他将符贴在陈一飞身上,口中飞快念咒,那不断逸散的鬼气才终于止住一些。 “别费心思啦……”一直默不作声的陈一飞忽然开口,“我本来就打算在任务完成之后自我了断的,我的仇已经报了,他们四个人欠我一条命,我拿他们四个人凑一条命,这很公平……我爸妈反正是看不见我的,我回家也没意义,当个鬼魂也没什么意思……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放屁!”陆望知从没这么生气过,恨不得把这孩子的嘴堵上,“不给我们添麻烦?你已经给我们添麻烦了,这案子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你交代,你别想着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他皱眉看着陈一飞身上的切口,虽然有固魂符帮忙,但符纸只有一张,这孩子胸口还有个窟窿,鬼气一点点往外冒也不是个办法。见此情形,他想都没想就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看了看觉得还不够,又扯下两三根,全都塞进陈一飞手里。 “给我好好拿着。”他又用匕首在自己手心上剌了一道口子,将血滴进陈一飞的嘴里。 后者呜咽着想偏开头,却被陆望知用力掰住了脑袋。 “你为什么……不问我白骨的事情……”陈一飞躲不开,声音哑得都要分辨不清了。 陆望知沉声道:“一,那白骨至少是五百年以上的东西,二,你用来养白骨的方法特别偏门,包括那些咒文都不是现在的东西,你一个才死两年的小破孩子能懂这些?没有人在背后指点才怪,所以我就算问你,你也肯定说不出什么来,让你这么干的那个人才是关键,你还不如告诉我他是谁。” 陆望知的推测是对的,陈一飞虽然搞了这么一出,但他纯粹就是依样画葫芦,人家让他这么干就这么干了,并不知道背后的真正原因。 “我……那位大人……”陈一飞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 “行了,我估计让你把自己的半魂召回你也不会答应。”陆望知就知道会是这样,“我现在就出去找他,你就在这先待着吧。” 他说着滴血布阵,将陈一飞暂时定在原地,后者有些焦急地抬起头,断断续续地喊道:“你追出去……也没用的……那位大人会接应……” “哦——”陆望知头也不回地笑了一声,“Boss来了更好,不用我费心思去找了。” 他说着一边拿起对讲机呼叫庄随,一边往外跑。 “庄随你那边什么情况?” 庄随没有马上回应,等了好几秒后才听见他的声音。 “我靠,刚有东西想带走我这边的白骨,被我拦下来了。” “你拦下来了?”陆望知眼睛一亮。 “嗯,完整的左腿骨。” 陆望知马上道:“那你好好收着,别让人拿走了,那骨头很重要。” 庄随关键时刻还是给力的,只要这东西没落到陈一飞说的那人手上,那他们就不算完全丧失主动权。 说话的功夫,陆望知已经出了博物馆,对讲机里就在这时响起了周淮的声音。 “快来,我在机械螃蟹这里看到那白骨了!” “你等着!”陆望知马上转身顺着广场的人行道往北跑去,穿过好些灯饰展区后,一个巨大的螃蟹外形的装置出现在面前。那是灯光节的参展作品之一,它的八条机械腿高达十五米,支掕着高高撑起身躯,一对大钳子对天挥舞,到了晚上还会闪烁出五颜六色的灯光。 周淮叶天双就站在装置前方不远处,蛋散则在天上盘旋,刑侦的同志因为对付不了鬼魂,只能在外面围了个圈子,他们看不见鬼气,但看得见白骨,此时都一脸你逗我吗人体骨架居然在天上飞的怪异表情。 陆望知离开几十米就看见装置的顶部隐隐约约站了个黑影,陈一飞的半魂正带着白骨往那里飘。 “大人……抱歉我太慢了……”因为只有半魂,陈一飞到了之后就有点后继乏力了。 黑影往他身上看了看,语声森严:“左腿呢?” “左腿……我没能拿出来……” 黑影明显不太满意:“真是废物,东西都拿不全,还拖拖拉拉引来这么多人。”他说着拿起那截躯干,看到上面的鲜红血痕后脸色稍缓,“算了,好歹血已经到手。” 话音未落,他就不打招呼地五指曲起往陈一飞身上抓去,后者随即浑身一震,眼睛瞪圆:“大人……?” “你之前不是说任务完成之后就自我了断吗?既然鬼都不想当了,我想着这鬼气还是别浪费的好。”黑影无情地说道,手腕一转,五指呈抓握状,口中念念有词。 下边众人因为角度关系并不知道装置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大伙都觉得周身忽然变得阴风阵阵。 黑影全身鬼气大涨,一缕一缕的黑雾从他翻飞的衣袍里飞出,逐一显露出或狰狞或呆滞的面目。 陈一飞感觉黑影那一下抓碎了他本就残破不全的半魂,他的鬼气开始飞速四散,周围那些黑雾都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陈一飞视线艰难地转了一圈,有点明白黑影想干什么了,他是想以他的半魂为引,分他的鬼气去喂这些鬼魂,好令他们听令行事,助自己脱逃。 没所谓了……他想,反正他这半魂本来就只是为了这个任务而存在,能在最后起到点作用就好。 陈一飞正要合上眼彻底放弃挣扎,余光却扫见鬼魂堆中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他蓦地睁大眼睛,艰难地开口∶“大……卫……?” 那个矮小的身影一脸呆滞,并没有回应陈一飞,倒是黑影听到他说话,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哦,我倒忘了你认识这个小孩,你们差不多是一起死的吧,有他陪你上路也好。” 陈一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您捉了他?” 黑影无所谓地道∶“这广场上的邪祟凶灵被天雷劈了大半,应我召唤而来的太少,也只能拿些普通鬼魂来凑个数了。” “你……”陈一飞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快放了他!” 黑影冷哼∶“这可由不得你了。” 他说着五指用力,便听陈一飞惨叫了一声。 陆望知远远看见动静,面色微变。他隔了一段距离,看得倒比其他人清楚,黑影身裹长袍所以面目难辨,但他手里的半魂,还有不远处的大卫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陈一飞周身散开的鬼气以及周围鬼魂呆滞的面孔他都看在眼里,陆望知额上沁出细汗,飞快思考起救人的方法。 “陆、陆科!”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望知迅速回头,就见小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他跟前,他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拉过小宋大声道:“陈一飞的东西你有带回来吗?” “带……带了!”小宋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将手里的一个大袋子递过去,“我去了他家里一趟,但我不知道哪些东西有用,只能多带一些回来。” 陆望知忙接过袋子翻看,那袋子里大多数东西都没用,他翻了个底朝天,才翻出一个还带着陈一飞气息的物件。 那是一个有些破损的超能机甲勇士模型,陆望知拽在手里定了定神,随即咬破指尖在模型上飞速描画着念咒:“行尸有灵,旗符招魂,听我号令,千里魂至,急如律令!” 随着他的话声落下,鲜血在模型身上勾勒出一圈奇异的纹路,抬指的一刹那,光芒沿着纹路亮起。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低咒,陆望知感到周身压力骤增,知道是对方还想扣住陈一飞的魂魄,但他冷哼一声,丝毫不惧,释放灵力加注在模型身上。 就见模型上的光芒猛地变亮,陆望知面前慢慢浮现出两团黑雾,一团还能看出是陈一飞,另一团却散得聚不成形。 黑影骤然被陆望知用招魂的方法抢了人,气得狠咬后牙槽,他伸手要去抓大卫,哪知斜刺里飞来一道金光,在他和大卫面前立起了一道屏障。 “庄随!”陆望知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庄随来了,后者三两步跨到他面前,扔出一个小瓶子将散得乱七八糟的陈一飞收进瓶内,随即抬头皱眉看向远处那一缕一缕的黑雾。 “居然敢在我面前动大卫!” 庄随伸手凭空一抓一收,装置上的金光屏障应声扭曲成团状,将大卫整个罩在里头。 黑影一抓不成,还被屏障上的金光扫到手掌,痛得皱眉连退几步,他看了一眼远处虎视眈眈的庄随和陆望知,干脆抬手一挥,咬牙示意召唤而来的邪祟凶灵开始攻击。 这些邪物没能吃完陈一飞的鬼魂,不可能长时间听他命令,黑影如意算盘被打乱,只得趁混乱转身往北面冲出。但他冲得越快,身后紧跟而至的匕首也追得越快! 陆望知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朝他飞了过来,所到之处皆是尖锐的破空声,它如附骨之疽,紧贴在黑影后方,任对方几次变道,都甩之不脱。 当然,紧追他不放的不止是陆望知的匕首,黑影看了眼前方拔地而起的金光屏障,又抬头看了看天上尖啸着飞至的蛋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红光。 眼见逃脱无望,他干脆在经过一个地下车库入口时施了个障眼法将手里东西往里一扔,随即原地刹停转身面向匕首。 金光和白光前后往他身上压去,只听轰的一声,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缩成团,将黑影彻底困死在其中。 “捉住了吗?” 好不容易将那堆听令搞事的鬼魂制服,周淮和叶天双应声抬头张望。 庄随当先赶了过去,他看了眼金光中包裹着的黑影,见对方还在挣扎,干脆拿起悬在金光中的那把匕首,毫不留情地狠狠往里一插。 世界安静了。 第77章 驴我咯 是夜, 中轴广场上又准时亮了灯,白天那阵鸡飞狗跳的动静好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所有不寻常的痕迹都被风水司和刑侦的人清理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一切也有赖当时的预警措施做得好, 流芳堂那边出意外前,周淮和叶天双就配合刑侦的清场措施用符咒做了隔离, 所以附近的市民大都看见了天雷的异象, 但具体中轴里发生了什么,却是谁都没看见。 那先后两次的天雷沦落为市民茶余饭后的话题, 朋友圈里都是天雷阵阵的各种搞笑P图, 甚至有沙雕网友P了个超人雷劈哥斯拉,居然毫无违和。 晚上八点时, 广场上挤满了赏灯饰的游人, 但大伙的注意力都放在五彩斑斓的展品上,没有人注意到某个阴暗的地下车库出入口有异物闪过。 那东西周身拢在一层黑雾中,借着夜色的掩护,晃晃悠悠地飞离了中轴, 一路往西北方向飘去。它翻越灯光璀璨的城市夜空,最终落入山林的怀抱,在它落地的一瞬间,周围的花草树木像是被某丝危险气息惊扰了,无风自动, 簌簌响着, 像是山间的幽魅精魄在七嘴八舌地说话。 黑雾末入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地, 不多时幽光一闪, 草地里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然后有一个影子僵硬地立了起来,但没过两秒却又噗的一声摔回草丛中。 不远处的树林里匆匆走出来一个人,他全身罩在黑袍里,虽然走得快,可走动间动作十分不协调,时而同手同脚,时而左腿绊右腿,好不容易走到草丛里,他伸手扶起一人,上下打量了一会,从身后的袋子里摸出一截长长的不知什么东西递过去。 “先用着这个吧,没左腿还是不方便。” 草丛里那人嗯了一声,接过东西安在自己空荡荡的左下肢位置。他伸展四肢习惯了一下,试着站起来走动几步,却是一跛一跛的,有些高低脚。 来人很不满意:“差一些……不过算了,左腿落在他们手里,拿不回来就拿不回来吧,反正重要的部位齐了就行,将就着用用。” 他说着咳嗽起来,手从衣袍里伸出来捂在嘴上,月色下那手瞧着瘦骨嶙峋的,没咳两下居然断开掉到地上,瞬间化为枯骨。 “哼……这山野老林的残骨终究没自己的身体好用……” 草丛里那人没回头也没应声,他站直身看着山下的城市夜景,眼睛里难掩好奇的光芒。 “走吧。”来人好像没有捡起手骨的意思,迈开步子僵硬地往树林的方向走去,“往后机会多着呢,随便你爱去哪去哪,爱看什么就看什么。” 草丛里那人应声的时候声音明显是哑的,他好像还不太习惯说话,调整了好几次,才不舍地收回视线,慢吞吞地转身往树林走去。 ** 三天后,风水司内。 叶天双结案报告卡在了一个地方,敲了几个字觉得不满意又摁着键盘退格回去。 “老大,那人还是一个字都不肯交代啊?” 庄随停在她旁边看她写的内容:“人都交给地府了,鬼差们上重刑他都不肯交代,我能有什么方法?” 旁边正在画符的周淮闻言抬起头,咬着手里的笔皱眉道:“这人也够狡猾的,咱们那天晚上速度算是特别快的了,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功夫,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白骨给弄走的,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他们说的正是之前在广场上捉住的那个黑影,庄随把人从金光中拎出来的时候就认出对方是谁了,之前地府鬼差疏于职守,不小心让几个麻烦人物逃了出来,此人就是里头最麻烦的一位。 其大名庄随曾经和陆望知说过,就是那个假借各种名字身份,混迹在历朝历代的风水师青乌子。 说起来此人和他俩都有关系,秦时奉命南下开山挖渠的人是他,六百年前修建望海楼的也是他,南龙脉的风水坏了又好,好了又坏,个中原因有一半都和此人有关。 青乌子从地府逃出来后,狗改不了吃屎,不知为什么,又跑来鼓捣海城的风水。他先是看中了丁村那地块,拿村里的风水布局练手,其后又将注意力放在中轴引来的龙脉煞气上,派银钩蛟在星环广场搞事,之后逸南大学流芳堂禁咒被破坏也和此人有关,这几天倒好,居然还撺掇个小孩子给他办事! 那具白骨应该是本案关键,奈何青乌子此人被捉之后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肯交代,连大帝亲自用刑,都未能从他嘴里抠出来半个字。 此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不能真的把他处理掉,于是现在只能先关在地府里,派人重重把守。 “话说老大,咱们不是还有左腿骨在吗?那东西能查出来什么不?” 庄随说:“那骨头光从表面上看,倒没什么特征,但看骨龄超过五百年,瞧着有点邪门。它的主人是谁还得查,不过对方既然费这么翻功夫也要复活这副白骨,这人应该挺重要的,咱们不妨以此为诱再等等。” 陆望知从饮水机那边泡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忽然道:“我曾经近距离看过那白骨,老实说总有股奇怪的感觉。” 众人都好奇地抬头看他:“什么奇怪感觉?” “说不好,那东西邪气很重,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陆望知也说不清楚,但那白骨确实令他有些心神不宁。 不过感觉这种事情有时说不准,他压下心中的不安,换了个稍微令人振奋些的话题。 “我听说王东那边交代了是吗?” “交代了。”庄随说到这个便把一个文件夹递给陆望知,“我还怕他神志不清话都说不好呢,谁知道他清醒后吓得什么都主动交代了。大卫陈一飞这案子啊,因为确实没有证据留下来,他们那四个小孩只要死口不认,我们也抓不了他们什么错处,结果王东他自己哭天抢地的,在山上哪里碰到的人,把路牌往哪个位置转了,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倒是个好消息,法律未必能惩罚那四个孩子,但经此一事,他们有人将陷入长久的昏睡中醒不过来,有人虽然清醒了,但良心会不断受着折磨,大卫和陈一飞的脸会永远刻印在他们心里,像是在他们身上落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陈一飞的判罚下来了吗?”陆望知问。 “下来了,大帝亲自拍板的。”庄随说,“这孩子没有杀过人,但确实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往后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手尾要收拾,大帝他任期也快到了,念在陈一飞年幼凄苦,难得慈悲心肠发作,只罚他无偿为地府工作十年,十年之后轮回也好,还继续在地府待着也行,随他自己喜欢吧。” 这倒不算什么坏结果,庄随见叶天双还在那咬牙切齿地写报告,伸手在她身上一拍:“行了,写不出来就先缓缓,今天天气好,要不干脆跟我和知知出去透个气吧。” 现在庄随顺口喊“知知”,风水司里面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陆望知因为之前事情多,每次庄随喊他都是在情况紧急的时候,他压根没机会纠正,现在再来纠正已经晚了,只得表面上万般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叶天双兴奋地推开键盘:“去哪里透气?” “先去趟地府接陈一飞。” 叶天双咦了一声:“接陈一飞?” “嗯,今天刑侦那边会派人去搜山,打算带他去山里认认路,看能不能今天把他的遗体给找出来。” “找遗体啊……”叶天双心想这算哪门子透气,先去地府,再去山里挖坑?不过想到挖坑也是为了陈一飞,她就叹了口气,“要是能找到的话,就能送他回家了吧?” 陆望知和庄随都笑了起来:“对,送他回家。” 叶天双于是关掉电脑屏幕,低头在桌上翻了半天。 庄随问她:“你找什么?” “零食,我特意买给大卫的,咱们不是去接陈一飞吗,也带点给他尝尝。” 庄随失笑道:“你那袋零食早就让大卫拿走了,别找了,我兜里装着巧克力,我带就行。” “哦~” 周淮专注于画符大业,他最近从霍阳那边又认识了几个有钱人,符不够用,屁股都没空从椅子上挪开,见他们三个出门,只抬手一挥,又埋头继续工作了。 陆望知和叶天双都没有进过地府,那地方不是普通人能进的,据说整个灵异系统内部也只有几个头头有专属的通行卡。 他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庄随居然有卡,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庄随其实根本不需要用卡就能出入地府,不过为免解释不清,这人从鬼差那里搜刮了一张通行卡,还是金色的,特别炫酷。 “进去的时候风会有点大,叶天双你自己按住裙子啊,别说我没提醒你。”庄随边说边激活手中的金卡,叶天双还没来及按裙子,就感觉脚下一空,有一股大力把她拽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望知随即感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下坠而狂跳不止,坠落的过程中周围完全没有能稳住身形的东西,几个翻腾后他也不知道自己飞到哪里了,只感到腰间突然一紧,后背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之中。 等他反应过来背后是谁,脚已经平稳地踩在平地上。 噗的一声,叶天双在他面前屁股着地,由于她双手按裙子,身体呈弯曲状,整个人在着地后又打了个几个滚才彻底停住。 陆望知:“……” “疼疼疼疼!”叶天双撑着地板砖抬起头来,一见庄随和陆望知就哭丧着嚎道,“你们俩为什么是双脚着地的!” 明明一起往下坠,怎么她摔了个痛,老大他们却从容优雅站定! 庄随不动声色地收回放在陆望知腰间的手,毫不要脸地道:“让你平时多锻炼你不听,任何危险的出现都不会等着你做好准备的,无论是脚下突然一空也好,面前突然出现敌人也好,你都必须保持镇定,在瞬间想好应对措施。你看我和知知就没有摔,站得稳稳的,再看看你自己!” 叶天双:? 老大你专门驴我的是吧?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缩回去的手。 第78章 快松手 叶天双在心里对庄随的所作所为进行强烈谴责, 但面上敢怒不敢言。 陆望知舍了庄随上前扶起她,见裙子上沾了灰, 便往叶天双身上扔了个净身符:“行了, 今天这裙子怪好看的,皱了可惜, 你自己再整理一下。” 叶天双又高兴了, 她伸手挽着陆望知的手臂,回头冲庄随做了个鬼脸:“还是陆哥好, 不像某些人呐。” 庄随目光落在两人紧贴的手臂上, 怒了:“松手!贴那么紧干什么?他是你能贴的吗?” 叶天双本来只是虚虚挽着做个样子,听了庄随的话胳膊一收紧, 干脆真的贴在陆望知手臂上:“老大你谁啊?陆哥是大家的, 又不是你的,我跟他说悄悄话关你什么事?” 庄随:“……” 叶天双就是灵机一动随口试探,看见庄随哑口无言的样子,顿时心里亮堂:呵, 公孔雀献殷勤了老半天,又是染发换发型,又是健身show胸肌,天天同一屋檐茶饭伺候,敢情陆哥还没答应呢。 叶天双霎时生出一股隐秘的快意, 然而还没高兴几秒, 就听背后传来咔擦一声, 庄随举着手机给她拍了张照片, 边摁出鬼信边幽幽说:“玄御非法调用天雷被罚了,但调用的天雷立了功,功过相抵现在正在家反思,不知道他看见你有空挽别人手没空写代码会怎么想。” 叶天双:“……” 陆望知就见巴在他手臂上的叶天双突然哇的一声扑到后面抢庄随手机,他站在原地好笑地看着那两人,忍不住掏出手机光明正大地录了段小视频发到风水司的群里。等视频发送成功他才恍惚反应过来,他以前在行动司的时候从没干过这种事,可见他已经彻底被风水司的沙雕们同化了。 叶天双没能制止庄随把照片发出去,汪的一声摸出自己的手机寻思着给玄御提前认错,庄随终于把牛皮糖给撵走了,美滋滋地走到陆望知旁边占回自己的位置。 “这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了,居然还想抢我手机。” 陆望知看了眼庄随那假装生气的样子,淡然道:“说得好像你真把照片发给玄御了一样。” 庄随有些惊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发?” 庄随还真没发,他就做个样子,网络都没切过去灵界网络,信息当然发送不出去。 陆望知说:“你发个屁发,你就是表面上欺负欺负天双,哪次是真对她不好的。”沙雕老年领导,护风水司的人跟护崽一样。 当然护他更甚就是了,他虽然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知道。 庄随脸上笑开花:“嗯哼,还是知知最了解我。” 陆望知心中一动,偏过头看他,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又原路滚回心里。 “怎么了?”庄随眨眨眼。 “没什么。”陆望知摇摇头。 陈一飞他们的案子虽然暂时了结,但有些事在他心里还没结束。非但没有结束,还像是刚起了个头,串起一根绳子,延伸向一个他未知的黑洞。 他记得少年宫墙上那个巨大的影子,还记得在大剧院地下醒来后庄随的表情。那个人平日里像一尊笑佛,浑身烟火气儿地镇在风水司,笑起来像是没心没肺,可做起事来又掏心掏肺,他能云淡风轻地挡下天雷,他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一个谜。 了解他? 我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要了解他,陆望知心想,但我又比我想象中的更不了解他。 这么一想他心头就莫名郁结了一股气,右手不自觉握成拳。 可没两秒就有一只微凉的手掰开了他的手指,对方趁他愣神的功夫毫不客气地把五根手指塞了进来,拉着他的手把他往另一边拽去。 “哎,是这边,不是往那边走,你又没来过地府,乱走走丢了怎么办?” 庄随把人往山门的方向拉去,导回正路之后却不肯松手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扣紧陆望知的手一阶一阶地往上走。 陆望知一看不远处有值守的鬼差分立左右,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我跟在你背后,不乱走,你先松手。” 庄随却是不依:“你刚还夸叶天双裙子好看呢,怎么不见你夸夸我的衣服?不行这不公平,你夸我我再松手。” 陆望知哭笑不得,上下打量庄随,最近几天天气有些转凉,这货穿了件薄风衣,迈起长腿来英姿飒爽的,走街窜巷时回头率百分之一百,相当吸睛。 于是他想也不想就道:“风衣挺好看的。”夸衣服谁不会夸。 “只是风衣好看吗?”庄随眯笑着眼回头看他。 陆望知自然知道这货什么意思,但他这人说白了有时就是会突然死傲娇发作,话是他自己主动说的还好,但若是别人等着盼着想从他这里抠出一句什么话来,他就反而捂住了嘴,不肯就范了。 于是他目光在庄随身上一滚:“不然呢?你让我夸衣服我就夸了,快松手!” 庄随瞧他那副装嫌弃都装得磕磕碰碰的样子,眼珠一转,赖皮道:“那不行,我刚才明明说的是‘你夸我我再松手’,夸衣服不算。” 陆望知:“……”服气了,比不要脸他一直比不过庄随。 他试了两下,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挣不开手,回头往叶天双的方向看了看,小姑娘在气喘吁吁地爬着楼梯,并没有往他们这边看,而上面山门的两位鬼差则看天看地不敢看庄随,陆望知心口怦怦跳着,一时鬼迷心窍,居然没继续挣扎。 反正私心作祟,他其实知道自己心里并不那么抗拒。表面上抗争一下得了,又没人看见。他如此为自己开解。 进了山门,两人就看见在远处乖乖打扫的陈一飞。 地府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它包括很多东西,但主要指的是罗酆六宫附近的区域。陈一飞被罚十年,他没有官职,只能在六宫内外做些打扫的杂活,倒也算清闲。 不过出乎陆望知他们意料的是,陈一飞不是一个人在那打扫的,他身后跟着个比他还要矮一点的人,正是大卫。 “哎呀,你怎么就跑去干坏事呢?我之前明明还请过你吃零食哒。” 离得老远陆望知他们就听见大卫的声音,这孩子嘎嘣嘎嘣地咬着零食,围着陈一飞飘来飘去。 庄随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卫早就见过陈一飞,据大卫说他以为陈一飞是新来的鬼,当时还友好地把自己的零食分给了人家。知道陈一飞是本案案犯后,大卫捶胸顿足,为自己没能洞察真相而生了半天气,不过在听了陈一飞的遭遇后,他很快就释然了。 陈一飞和大家一样,默契地没有把大卫死亡的真相都告诉对方,他一边低头听大卫说话,一边默默把大卫吃零食掉的碎屑扫走,大卫后知后觉发现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零食袋里仅剩的一大块脆虾片。 “……这块给你吃。” 陈一飞看着递到面前的脆虾片,愣了几秒才低声道:“我不吃,你饿你吃吧。” “我吃不饱哒。”大卫手又伸过去一些,脆虾片快碰到陈一飞的嘴唇了,“平时都没人给你烧东西吧?我爸妈都给我烧吃的用的,我啥都不缺,庄总还时不时给我做好吃的,所以这块你吃吧。” 陈一飞闷声接过,小心掰开两半,一半递回给大卫:“分一半给你。” 大卫高兴坏了,心想以后自己一定要罩着陈一飞! “我过两天要录制《惊吓练习生》,你要不要跟我组队啊?我们可以一起想些吓人的点子哇。” 大卫话还没说完,头毛就被人用力薅了一下:“好了大卫,陈一飞他每天都有工作的,你别老妨碍人家。” 大卫抬头看见来人,高兴道:“庄总,陆哥哥,天双姐姐!” 庄随和他聊了两句,从兜里掏出巧克力烧了分给两个小孩,陈一飞回头看了看值守的鬼差,推拒道:“我还得打扫……” 庄随从他手里拿走扫把放到一边,然后把巧克力塞进他手里,拍着他的肩膀道:“走,今天先不打扫了,咱们去趟东云山,争取今天找到你的遗体,然后通知你父母,把你接回家。” 陈一飞瞬间愣住,结巴道:“真、真的吗?” “真的。” 陈一飞听了之后却并未显出多么高兴,陆望知留意到他眼中的犹豫,道:“怎么了?” “我爸妈还盼着我能回家……”这孩子一脸茫茫然,“要是我的遗体被找到了,那他们……”也就没了盼头了,肯定很难过。 陆望知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他不大擅长应付小孩子的毛病还没彻底治好,正纠结是不是又要拔根头发哄人,就被庄随眼疾手快地摁住手。后者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大掌落在陈一飞头上,道:“无论如何,都要给你自己一个交代,也要给你父母一个交代,何况无人祭拜的鬼很惨的,地府不会给你发工资,你也不想过十年苦日子吧?” 死后无人祭拜的鬼魂都特别可怜,阳间无人记得他们,做鬼也做得特别凄凉。庄随他们都不想这孩子是这个下场。 陈一飞最后还是同意了,他跟着庄随他们离开地府一路往东云山而去,大卫没有跟去,他过两天就要去录节目了,这两天正潜心做准备。 众人到了东云山,刑侦的人按照陈一飞事前的描述围蔽了一个大致的区域,正等着他来做最后搜索。 小宋他们看不见鬼,全程听庄随他们指示,在山林深处一个泥石倾泻位置挖了半天,终于被他们摸到了一个碎裂的头骨。 众人小心把淤泥清理掉,藏在下面的遗体终于重见天日,遗体完全白骨化了,身上还穿着短袖白色六号球衣、黑灰间条短裤,背后还背着那个超能机甲勇士的书包。 小宋从书包里找出一些物品,有小水壶,有陈一飞喜欢的超能机甲勇士,还有一张学生证。 “找到了。”他将证件举了起来,薄薄的卡片上是陈一飞有些傻气的笑脸。 “行了,送检吧,联系陈一飞的父母比对DNA。”庄随说道,等小宋他们将遗体和遗物带走后,他才用力摸了一把陈一飞的脑袋。 这孩子从看到自己尸骨的那一刻起就绷着没说一句话,此时看着刑侦的人离去,才终于伸手擦了擦眼角。 第79章 蹦个极 “回去吧, 我得继续干活了。”陈一飞擦干眼泪后闷声说。 旁边叶天双正琢磨着再往哪走走呢,闻言啊了一声:“不用急着回去吧, 咱们还可以再走走啊。” “但是要扫地……” “扫地也不急这一时, 你得扫十年呢。”叶天双说,“而且地府哪有什么垃圾啊, 就算有, 念个咒啥都弄干净了,说是扫十年, 其实没那么严格的。” 她撺掇着众人去缆车中转站附近的游乐天地, 美其名曰带陈一飞去玩,实际上是自己想去, 庄随自然知道她心思, 不过想了想也没戳穿,伸手搭在陈一飞肩膀上征求他意见。 陈一飞见所有人都在看他,说话都结巴了:“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 他眼睛一亮,但没高兴两秒, 又想起自己现在是鬼魂状态,沮丧道:“但我已经死了,玩不了。” “玩得了,我有办法。”陆望知打包票道。 陆望知用的方法和他在星环风水案时借病号鬼的鬼气隐身是同样的路数,只不过那时他是借鬼气, 这次是让陈一飞借人气。 他烧了根头发系在陈一飞手指上, 又让对方吸了两口魂气, 陈一飞看了看旁边虎视眈眈的庄随, 忽然想起什么,视线落在陆望知的左肩上。 “你肩膀的伤口好了吗?”他之前在陆望知肩上划了道伤口,当时挺用力的,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陆望知看了看他忐忑的样子,笑道:“没事,早结痂了。” 那点小伤口还没他平时滴血布阵的伤口大,陈一飞不说他都快给忘了。 陈一飞听了他的话后松一口气,但小脸上仍挂着担忧的表情。 陆望知看得一奇∶“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陈一飞眉头皱起,“前几天地府的鬼差轮流问我话,那时他们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现在想想,他们问了我是怎么认识那个坏人的,又问我知不知道那副白骨是谁,但有个问题他们好像没注意到……” 陆望知听得好奇∶“什么问题?” “就是……那个坏人让我一定要躲在博物馆里等你。” 陆望知一愣:“等我?” “嗯。” 陆望知见陈一飞认真点头,心说这倒是奇了,他那天进博物馆是随便决定的,庄随去的图书馆,他就进了博物馆,其实当时调转过来也没什么问题,陈一飞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去博物馆? 他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陈一飞摇头说:“不一定是博物馆,就是先看看你会进哪里,我就抢在你到达之前进去等着。” 他们是边走边说的,旁边庄随和叶天双本来是随耳一听,听到这里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庄随问:“那为什么没来等我,而是等他啊?” 陈一飞显然也是不知道为什么的,他脸上表情纠结,半天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个人让我等陆哥哥来了之后就想办法刺伤他,让他的血滴到地面的咒文上……” 庄随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叶天双摸了摸下巴:“会不会是冲着陆哥的魂气来的啊,毕竟他的魂气特别受欢迎。” 庄随马上就不太高兴了,他看了陆望知一眼,想起望海楼就是青乌子主持修建的,他脑中六百年前的记忆十分断续,有些是大帝说的,有些是他自己记起来的,并不完整,也不知道这青乌子修建望海楼时有没有见过前世的陆望知,假如对方知道当年龙珠一事,那他说不定也清楚陆望知身上的魂气是怎么一回事! 以活人为基,以青龙白虎两穴仙气为食,又以陆望知的血为引。哼,打的什么好主意,当他是死人不成? 庄随一想到有人暗中觊觎陆望知就气得肝疼,恨不得往地府跑一趟,亲自拿犯人开刀。 陈一飞见他面色不是太好,自责道:“对不起,我……我之前什么都没问那个人,早知道我该问问的。” 庄随当然不可能迁怒到一个孩子头上,闻言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你一开始还当他是恩人呢,自然是对他言听计从。” 陈一飞一开始并没有怀疑自己的死亡原因,他以为自己就是迷路被山泥倾泻砸死的,后来碰到青乌子才知道这一切起源于王东他们的一个恶作剧,于是那之后他就跟着青乌子,对方说可以帮他报仇,他当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天双回头在报告里提一下这个情况。”庄随眉头拧着,倒还记得分配工作,“我回头跟地府协调一下,看能不能让我亲自审一下这个犯人。” 青乌子跟他算是老冤家了,龙脉风水每次有点什么事都跟这人有关,真是奇了怪了。最怪的是,地府还藏着掖着,说此人是地府重犯,须由大帝亲审,他想审都不知道人被他们关在哪里。 庄随一路到游乐天地气才消了些,陈一飞现在身上带了人气,又通过头发和陆望知绑在一起,等于暂时成了半个人,他停在蹦极的入口处没动,一看就特别想上去玩。 叶天双见到这个项目却怂了,这种项目玩的是心跳,她光抬头看跳台的位置就腿抖。 “你怎么想玩这个!” 陈一飞不好意思道:“我死的时候还不到12岁,它有年龄限制我上不了。” 最后是陆望知陪他上去的,普通人看不见陈一飞,他可以黏在陆望知背后,体会一把蹦极的乐趣。 陆望知其实有点怕,蹦极那种往下跳完还要被弹力绳拉起来弹个几个来回的感觉特别酸爽,他以前玩过一次,后来再没上过。此时他内心强烈打退堂鼓,脸上却不显,就是五指握拳手心冒汗,停在跳台边缘时紧张得有点面无表情。 庄随没跟着进去,就站在护栏后看着,看了两眼被陆望知的表情逗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这人明明害怕可又死撑着不说,硬要陪陈一飞上去,庄随越看越觉得好玩,回头瞅着叶天双注意力都在跳台上,他干脆不动声色地走开,走到一棵树后借着遮掩,原地一个晃身消失不见。 跳台上陆望知心想横竖都是死,干脆眼睛一闭,往前一跳。 那种被大地猛拉着下坠的感觉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忍了两秒后破功,啊地喊出声,背后陈一飞兴奋坏了,呜哇呜哇地鬼哭狼嚎。 艹,什么时候才到底?陆望知绝望地半睁开眼,发现离刚才观察到的最底端还有段距离,顿时心如死灰。 眼看弹力绳将要被拉到极致了,他无奈做好要来回蹦个几次的准备,哪知下坠的速度忽然缓了下来。他感到山谷里有一股风自下而上罩着他全身,温和有力,风里夹杂着山林清爽的气息,吹拂在他身上,陆望知甚至有一种被风温柔摸遍全身的错觉。 弹力绳被风顶得晃晃悠悠地止住势头,随即又晃晃悠悠地往上收紧,但它收紧的速度很慢,陆望知全然没有任何不适感,他觉得自己像浮在了棉花上,被软绵绵地拱来拱去。 啥玩意?蹦极是这种姿势的吗? 陆望知有点回不过神,深呼吸几下后忽然顿住,觉得自己怕不是吓得失心疯了,否则他怎么会觉得风里有庄随的气息。 弹力绳平复下来的过程一点都不惊心动魄,等工作人员解开安全带后,足足有半分钟,陆望知都处于我刚刚真蹦极了吗的自我怀疑中。 不,最羞耻的难道不是他惊吓过度嗅觉出错? 他不信风有那么大,能把庄随的气息带到他身边。 陆望知心脏还止不住地狂跳着,他抬头四顾,看着陈一飞哇哇哇地朝叶天双跑去,目光往叶天双身后一扫,没看见庄随。 “怎么啦?”熟悉的气息却从背后而来,陆望知猛地回头,就见庄随嘴角含笑地看着他,“吓懵了是吧。” “没吓懵。”陆望知嘴还是很硬的,蹦极能吓到他?笑话! 庄随笑眯了眼,也不拆穿他,心想我刚刚都近距离看见了,而且不仅看到了,还暗搓搓吃了把豆腐,哎,吓得浑身绷紧的知知真可爱呀。 陆望知狐疑地看着他,觉得那笑容暗含深意,他稍稍用力吸了吸鼻子,闻到庄随身上的气息,耳尖随即可疑地红了起来。 不,一定是他错觉,没道理离得那么鬼远,他还能闻到这人的气息,他这鼻子又不是为庄随专属定制的。 叶天双就在这时拉着兴奋的陈一飞走过来,招手冲陆望知喊道:“陆哥,我给你拍了张照片,你快来看,简直神了!” 她三两步蹦到庄随和陆望知面前,将手机递了过去。 陆望知和庄随低头一看,前者瞬间愣住。 照片照得超出他的预期,叶天双用了个中远景,陆望知下坠到画面偏上三分之一的位置,身后是远山和白云,阳光洒在他身上,不知道是经过了折射还是怎么回事,他身下出现了一道朦胧的光 痕,金灿灿的,像是在保护他一样。 “妈耶,天降金光祥瑞,陆哥帅呆了。”叶天双看得啧啧称奇。 金光祥瑞本体庄随轻轻咳了一声,嘱咐叶天双:“回去高清打印出来!” 陆望知愣道:“打印出来干什么?” 庄随笑了:“当然是贴单位墙上,天降祥瑞嘛,拜拜说不定有福气。” 陆望知惊了:“别贴!” 庄随哈哈笑道:“我不贴我不贴,那不贴单位墙上的话,要不贴我办公室里?” 陆望知哭笑不得地吼他:“那也不行!” 第80章 救个人 东云山占地面积将近30平方公里, 已开发供游人玩乐的区域并不大,主要集中在南边缆车中转站附近, 位于该片区域的游乐天地虽然每天都特别热闹, 但只要拐过一个山头进了树林小径,人声就都听不见了, 周围一片安静。 陈一飞的遗体挖掘现场此时只有三四个刑侦的同志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痕检员最后一次比对完现场信息, 示意大伙收工打道回府:“警戒线先留着,袁队让大伙都回局里一趟开个会。”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 原地环顾四周, 迟疑道:“你们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一个同事撩起警戒线出来,“鸟叫吗?” “不是鸟叫……”痕检员仔细听了一会, 满耳都是树叶飒飒的声响, 偶尔有一两声虫鸣,除此之外就没其他声音了。难道刚才真的是他听错? “没事,赶紧走吧,袁队还在局里等着呢……”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脚下有些晃, 愣神了一秒后意识到并不是地在晃,而是周围的树林、山体都在微微震动。 “什么情况?”刚和他说话的同事疑惑地抬头,瞳孔蓦地收缩,一声“快跑”还没来得及出口,挖掘现场旁边的斜坡上忽然滚下大片山泥。 泥土里混杂着断裂的枯树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砖块, 兜头砸在几名刑侦同志的身上, 有人躲避不及, 被砸中头部, 当即就倒下了。 “老肖!”痕检员吼了一声,想去扶倒地的同事,但山坡上倾泻下来的泥土却比他动得更快,泥土瞬间没过同事,又瞬间没过他的小腿,他被带得原地摔了一跤,仰面倒在滑动的泥土上,去势止不住,一路往旁边的斜坡滑去。 “袁队!挖掘现场山泥倾泻,老肖被埋了,我……”他挣扎着摸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但话还没说几句,就有飞溅的石块打在他手上,手机脱手而出,他徒劳地挥动了两下手臂,马上就被铺天盖地的泥土淹没。 手机在斜坡上孤零零地滚了几滚,通话并未中断,刑侦大队副队长袁威锋的声音几乎消失在山泥翻滚的动静里:“小方、老肖!喂?能听见吗……小方!” ** “不许贴,也不许打印。”陆望知语带警告地盯着庄随,“听见了没有?” “哎,那我不贴,自己收藏着总行了吧?难得叶天双拍得这么好看,不收藏一张怪可惜的。” 庄随嘻嘻哈哈地笑着,不理会陆望知的抗议,让叶天双把那张蹦极的照片传给他,接收成功后马上就把图片设成了手机背景。 陆望知没有办法,无奈地瞪着他看了一会,却见庄随忽然收起笑容,转头往身后的山林看去。 陆望知见他神情不太对,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庄随脸色如常地收回视线,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刚才忽然感觉到山里有些动静,按照经验应该是山泥倾泻,但东云山范围实在太大了,山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每天都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动静,光是小型山泥倾泻就不知能发生多少次,他虽然是龙脉精魄所化,也不是所有情况都能凭感官体察一二的。 “老大!”叶天双就在这时出声道,“你快看微信群,袁队在群里问还有没有人在东云山。” “老袁?” 庄随和陆望知都打开微信,群是刑侦大队和风水司共建的聊天群,之前星河中学学生失踪的时候,就有人将寻人启事转发到群里。 庄随在群里回了条信息表示自己还在,不到两秒,袁威锋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老袁……嗯,我跟同事还在东云山……你说什么?” 庄随听了没几秒就皱起眉头,挂了电话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一小鬼,道:“走,咱们得马上回挖掘现场,刑侦有几位同事碰上山泥倾泻,都被埋了。” “山泥倾泻?”陆望知面色一变,“严重吗?” 庄随说:“不算严重,但滑坡的位置刚好就是挖掘点上方,还在现场的同志根本没来得及走避。刑侦那边已经通知搜救队了,但等他们上山恐怕太迟,咱们现在过去施法将泥石移开,救人要紧。” 旁边的陈一飞马上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吧!”今天大家都是来找他遗体的,听说有人被埋在挖掘点,他自然十分担心。 众人连忙原路返回,挖掘点离得其实并不算很远,但过去的道路曲折,有些地方还因为久无人走,连路都没了。好在陈一飞在这埋了两年,死前不认得的路,死后都认得了,众人跟着他抄近路绕了十多二十分钟,终于回到挖掘点附近。 现场情况瞧着不容乐观,陆望知四下打量,皱眉道:“好像把之前挖的坑完全埋了,倾泻的范围不小。” “嗯,咱们先把泥土移开。”庄随说。 陈一飞满脸焦急,他把手伸到陆望知面前:“陆哥哥,你快帮我把头发解开,我穿进泥土里看看人都埋在哪里。” 陆望知连忙帮他解了,陈一飞咻的一声穿进泥土里,大概十多秒后在某个位置重新冒头,冲三人招手:“快来!这里有一个!” 陆望知他们马上释放灵力施法,覆盖在陈一飞所示位置的泥石应声往两边分开,十多秒后一截衣角从泥里冒出来,庄随手掌一翻,金光顺着那衣角一路往里覆盖住埋在泥下的人,将他整个拉了出来。 “情况怎么样?” 庄随快步上前,检查后松了一口气:“被砸晕过去了,幸好泥土埋得不算密实,还没到缺氧窒息的程度。” 众人又根据陈一飞的指引找到另外被埋的三个人,大家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有人被石头砸中,有人被砖头划伤,不过万幸的是,庄随他们救助得及时,泥土没埋实,人虽然都晕着,但都没有生命危险。 “这山泥可能还会塌,为免受到二次伤害,先把他们挪到安全区域。” 众人同心协力把伤员都挪走,在等待搜救队的过程中,陆望知和叶天双用符咒清理伤员身上的伤口,刑侦的人平时都常做锻炼,此时体征正常,没多久就陆陆续续醒了过来。 见大家都没什么事,陆望知也松了一口气,他抬头往滑坡的位置看,却见庄随正站在边缘处,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居然蹲下身在泥土里翻弄。 “当心山体二次滑坡把你埋了。” 庄随听见说话声回头,笑道:“没事,我有分寸,而且这不还有你么?你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活埋?” “……”陆望知无言以对,干脆不接这话茬,他看了看庄随的手,见他手里拿着块残缺的木牌,疑惑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刚在泥土里发现的。”庄随将木牌递了过去,陆望知接过一看,发现那上面刻着很小的字,但这木牌应该年岁有些久了,表面又有被烧过的痕迹,字基本都看不清,只有木牌右下角的一个“溪”字勉强还能辨认。 “这是被山泥带下来的东西?会不会是以前经过的路人遗落在附近的?”陆望知问道,却见庄随还蹲在那里翻找,这人也不嫌脏,伸手拨开面前的泥土,手指探进泥堆里一摸,在陆望知疑惑的视线中慢慢抽回手,拎出一截灰黄色的东西。 “啊……” 两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一截东西上面,陆望知目光一闪:“……这形状,是人的脊椎骨吧?” 那东西被泥土搞得黄黑难辨,但瞧着确实像是人的脊椎骨。 庄随把那东西放到一边,他站起身抬头往山坡上看,迈开步子贴着滑坡边缘开始往上走:“我上去看看,应该是跟着泥土滚下来的。” “你疯啦!”陆望知想去拉他没拉着,只得快步跟了上去,“等下又有泥土砸下来,你……” “没事,你看!”庄随打断他的话,抬手指着不远处,“那里好像有东西。” 说着他手中金光浮现,光芒落在所指的位置,将半截露出在泥土外的东西彻底拽了出来。 “……”陆望知看着飘到面前的灰黄色骷髅头,忽然觉得周遭山林一暗,神情顿时复杂起来:“是不是山泥倾泻,把人家的墓给破坏了?” 东云山里什么都不多,墓却不少,据说随便翻个山头都有可能碰见历朝历代的名人古墓。 庄随却摇了摇头,他手腕微动,金光又灵活地从泥土里拔出好些东西来。陆望知一看,顿时头皮发麻,那堆东西里有手骨有脚骨,还是不止一个人的,庄随甚至找到一副比较完整的骨架,身上还穿着件烧得破破烂烂的衬衫。 “不像是墓里出来的,这人穿着现代的衣服,现在基本都是火葬了。”庄随说。 陆望知看到这尸骨的状况,自然也明白庄随话里的意思,他有点无奈地挑了挑眉,转身朝山坡下喊陈一飞的名字。 “一飞,这附近你应该比较熟。”陆望知看着飘到近前的陈一飞道,“这山坡上还埋着人?” 陈一飞看了眼地上的人骨,点头道:“嗯,附近好像挺多墓的,不过山坡上这里好像有点奇怪,没有墓,我变成鬼之后可以到处穿,能看见泥土里埋了好多人骨来着。” “……好多是多少?” “我没仔细数,大概,大概几十个吧?” “……” 陆望知和庄随顿时惊得相顾无言,后者正要说话,就听背后传来鞋子踩在枝叶上的声音。 “哎——庄主任陆科,你们怎么跑这上面来了,万一等下又山泥倾泻……”小宋吭哧吭哧地顺着坡爬了上来,视线往庄随他们脚边一扫,哎哟了一声,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坐在地滑下去。 他赶紧扶着旁边的树干稳住身形,傻眼道:“……地上那是人骨吗?” 陆望知叹了口气:“是人骨。” 小宋顿时哭丧了一张脸:“你们不是来帮忙救人的吗?怎么把活人挖出来之后还把这么多死人给挖出来了?这是捣了乱葬岗啊?” 第81章 光涧寺 小宋本来只是随口吐槽了一句, 但事实证明,他的乌鸦嘴实在是功力深厚。 刑侦的人去而复返, 他们先将受伤的同僚送出去, 随后便把山泥倾泻的区域围蔽起来开展挖掘工作。结果越挖越不对路,挖了两天后, 他们觉得这地方可能真是个乱葬岗。 “刑侦的人这次可不得忙死了, 自己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叶天双忙里偷闲,目光从结案报告文档挪到旁边的微信桌面版界面上。 小宋正在群里狂发挖掘现场的勘查照片, 他一口气发了十几张, 发完之后不忘补上一个扶额秃头的表情。 不过也不怪他如此头秃,毕竟那十几张照片不带重样的, 每一张都触目惊心。刑侦在山泥倾泻的那个坡上前前后后挖出超过三十具人骨, 从照片可以看出,这些人死后都被随意扔在坑里掩埋,层层叠叠的,吓人得很。 知道这可能真是个乱葬岗后, 刑侦的人有想过停止挖掘,毕竟山林里确实存在乱葬乱埋的现象,尤其是火化推行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死了人就随便找个小山岗给埋了,东云山这种地方周边村落多, 自然不可能幸免。 但乱葬岗那基本上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现如今没事谁会把人埋山里?可巧的是, 庄随最先发现的那几具尸骨里有一具特别完整, 那尸骨身上的衣服十分现代,送检之后结果更是出人意料。那人衣服兜里有一张身份证,经入库比对,此人居然是一名在逃嫌疑犯,上年犯案之后就人间蒸发了,警方找了一年都没找着人。 如今此人葬身深山,又离奇地和一堆尸骨混在一起,实在叫人怀疑。 这下就算是乱葬岗也只能继续挖了。 “保守估计还能再挖出更多,现在挖出来的三十具尸骨里,大部分都有被焚烧过的痕迹,部分焚烧程度较低的,经过衣物提取分析发现,这些人好像死的时间差别挺大的,有人身上穿着二三十年前的衣服,有人穿的衣服是近几年的款式。” 这案子一看就是大案,市里马上设立专案组,由一位专管刑侦的领导任组长,刑侦大队的袁队任副组长,全面负责指挥工作。 袁威锋此时就站在挖掘现场的山坡上,为免再次出现山泥倾泻,周围被临时加固,他的目光扫过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坡面,继续对电话另一边的庄随说道:“悄无声色死了这么多人,这案子很不妙啊。” “所以呢?”庄随用肩膀夹着手机,一手端起茶喝了一口,一手不忘给蛋散投食,“你们这案子应该扯不到我们单位头上吧?” 只要不牵扯到神神鬼鬼的东西,刑侦的人完全是独立查案的,庄随他们虽然是第一发现人,但那尸骨之所以现世,纯粹是因为山泥倾泻,他们当时没发现任何灵异迹象,按理来说,刑侦的人没必要又是群里发照片又是给他打电话。 除非挖掘现场有情况需要风水司帮忙。 果然,下一秒袁威锋就说道:“有关系,这坑里尸骨太多了,我们预计明天才能完全清理出来,但清出来之后还得全拉回局里去检查,有人提醒我说,这么多尸骨同时出坑,怕到时现场风水生变,就想让你们后天过来一趟,帮忙盯着点,别破坏了咱们东云山的风水。” 庄随嘿了一声:“你这不是怕风水生变吧,你这是怕起尸。” 袁威锋被他戳穿了也不恼:“你知道就好,总之后天你们一定得来一趟,这可是几十具疑点重重的尸骨呢,出了事也不好。” “行,我后天肯定带着风水司的精锐去支援你,你放心。”庄随也不推脱,连声应下。 他说是带精锐,但风水司能有什么精锐,过了两天袁威锋通知说全清理好了,庄随便带着陆望知、周淮、叶天双一道出门。 四人到了山上,果然看到山坡上多了许多深深浅浅的坑,浅的坑里埋着两三副尸骨,深的坑里层层叠叠,骨头都交叉在一处,分不清你我。 瞧这阵势确实怪阴森恐怖的,尤其人死后若有尸骨保留,鬼魂多爱在埋尸处徘徊,这几十具尸骨出坑,确实容易招惹祸事。 周淮他们在附近贴了一圈符,庄随和陆望知布阵,等准备好后,刑侦一帮人小心翼翼把尸骨移出坑,全程不敢有多余动静。 大概是老天保佑,神经紧绷地清了两个小时后,所有尸骨都被顺利装入尸袋带下山,其间无事发生,刑侦那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倒是叶天双有些疑惑,告别袁威锋和庄随他们从小路下山时忍不住道:“庄总,现场怎么一个鬼都没见到?按理说动静这么大,就算有些鬼已经轮回不在了,也总该有一两个没轮回的发现了赶过来吧?” 他们布了阵贴了符,但阵法并未被激活,符纸也毫无动静,现场干净得很。 “是有些奇怪。”庄随说,“但也可能所有死者都轮回了,或者是有些人枉死之后化成厉鬼复仇成功,已经去了地府。” 旁边陆望知思索了几秒却道:“真的复仇成功了吗?我看未必。” 单看那坑里尸骨身上的灼烧痕迹,就多少能推断这些人死得不寻常,既然有冤情,自然能化为厉鬼,可这些厉鬼明显没有报仇成功,否则的话,怎么会不断有新的死人加入到其中?要知道这乱葬岗里头最早的尸骨至少是二三十年前的了,最新的也就这一两年。 叶天双脑筋没转过弯来,倒是旁边的周淮听明白陆望知话里的意思,转头跟她解释。 庄随自然也是明白的,他脸上略有几分不虞,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悄悄释放出几许灵力逆流回挖掘现场打算再暗中检查一遍。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小路往下走,走到某个拐弯处时,叶天双不经意间抬头看,透过树叶缝隙看到了一角黄褐色的墙体以及墙体上的飞檐。 “咦?这地方还藏着屋子?” 她好奇地往下走了十来级,发现有一条碎石路横岔出去,于是停在路口张望了一下,隐约看见一道小山门藏在苍翠林木间。 “是座寺庙吧,山里除了墓多就是寺庙多,我妈每年都会去南边山脚那座宝能寺上香。”周淮经过她旁边时也张望了一下。 叶天双打开手机地图看了看,没在地图上找到这个寺庙的标记,忍不住凑到周淮身边神秘兮兮地道:“哎这庙地图上没有呢,你说会不会有古怪?咱们去看看吧?” 周淮十分无奈:“你别了吧?刚才没捉着鬼,你还手痒了是吧?” “就看一看!”叶天双又去看庄随,后者没立即应她的话,他看着远处那道山门,道:“那山门上写的是什么?” 山门门额上似乎有字,但被树叶遮挡,叶天双蹲下身左右看了一会,不太确定道:“光……涧……寺?” 庄随随即蹙眉,陆望知见他神情有些奇怪,不由道:“怎么了?这寺庙不对?” 庄随摇了摇头:“东云山现存五座寺庙,早些年确实有光涧寺,但三十年前这寺就没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望知一愣,看向山门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会不会是重修了……”但他自己说出口都觉得不对,哪有重修古寺会重修在这种隐秘的小路之间,要不是上山看刑侦的人挖坑,他们也不会走到这条偏僻的小路上来。 “走,进去看看,要是有妖鬼作祟,就把他们捉了问话。”庄随说。 叶天双奇道:“问什么话?” 庄随睨了她一眼∶“当然是问他们上面那个乱葬岗的事情。” 叶天双一阵恍然,马上跟在周淮身后往碎石路走去。 众人走到近前一看,门额上果然写的是光涧寺几个大字,穿过山门转头再看,背面却阴刻了四字行书:同归彼岸。 不过这寺庙却没他们想象中的诡异,陆望知和庄随拾级而上,居然在前殿门口见到几个游人。 活的人,不是鬼。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疑惑,这里既然有游人的话,难道这寺庙真的是重修? 众人满腹疑惑地穿过前殿再往里走,只见庙里游人渐多,人气颇盛,殿后是一片花岗岩铺就的地坪,中间有六层小塔楼,绕过去后不远处便是中殿,陆望知发现游人都在往中殿后面走,于是拦下一个人问道:“后面是有什么看吗?怎么你们都往里面走?” 那游客是个戴着眼镜,拿着个单反的年轻人,闻言热情道:“你们没听说过这寺里的三百罗汉像吗?大家来这里都是冲着那三百罗汉去的,据说这里数罗汉特别灵。” “数罗汉”等年轻人走了之后,周淮才小声说,“那不是骗钱的吗?” “看看去吧,这寺庙出现得离奇,这罗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四人一路穿过中殿到达后殿,他们也不急着进去,就在一棵大树下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着游人出出入入,看了几分钟后,陆望知忽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这后殿看着不大,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不是有三百罗汉吗?里头不挤?” 经他这么一说,周淮他们也发现了奇怪之处,叶天双有些兴奋地摩拳擦掌:“咱们也进去试试吧,我总觉得这地方虽然有些人气,但后殿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她都能感觉出来,其他三人就更觉不对了。 “符纸拿好。”庄随当先走在前头,不忘叮嘱她一句。 于是他们跟在几名游客身后进了后殿,入口左侧墙上挂了个说明牌,写明了数罗汉的方法,众人扫了一眼没细看,就跟着指示从左边绕进去。这后殿虽然不大,但内部是不断来回绕行的铁马阵结构,左手边是放着罗汉金身像的展柜,右手边是墙,顺着绕了不知多少次,一路走下来展柜里居然真的放了三百个罗汉。 四分钟后他们绕了出来,陆望知马上道:“不对劲,为什么我们刚才一路走都没见到多少人?” 叶天双也是满脸不解:“对啊,就见到几个人像我们一样一直走的,不是说这里数罗汉很灵吗?怎么都没看见谁在数罗汉。” 她走到后殿入口处看了看墙上的说明,突发奇想说:“要不咱们试试数罗汉?它这里说按年龄数,我是二十四,这里一排有二十个罗汉,拐个角没几步就到二十四了,我到了就喊一声,你们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庄随想了想,道:“让周淮陪你进去,他今年二十八,就比你多四个,你们一起走。” “行!”叶天双从兜里摸出符纸,拉着周淮就开始数左边的罗汉。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一走一顿地数过去,陆望知他们一直盯着两人的背影,看来一切正常。 叶天双拐过弯后很快就数到了二十四,庄随听见她停了,周围气场平稳,未见异样,高声道∶“数完了是吗?” 叶天双没应他,陆望知于是喊了声周淮,居然也没听见回应。 两人神情一凛,快步往里走去,结果刚拐过弯就听见哇的一声,叶天双从拐角后扑出来。 庄随差点被她撞上,随即听见她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我吓吓你们的,没事呢,啥事也没有!” 庄随眯着眼看她,嘴角勾着,眼里毫无笑意,他伸手扯了把叶天双的脸∶“你闲出屁了是吧?回去给我手写报告练练字?” 叶天双∶“……” “等等。”旁边陆望知忽然打断两人的对话,叶天双抬头看他,却见陆望知正直直看着她身后,表情凝重∶“周淮呢?” 第82章 数罗汉 “淮哥吗?他就在我后面啊……”叶天双回身看去, 顿时傻眼,“嗯?人呢?” “周淮!”庄随喊了一声, 等了几秒确认没有回应, 转头去问叶天双:“他有数罗汉吗?” “应该有吧。”叶天双指着一处,“我看见他比我多走了四步, 就停在那个罗汉前面。” 陆望知看向她所指的位置, 那里摆着一个姿态自在的罗汉像,此像右膝支起, 左腿半趺, 右臂直直搭在右膝盖上,左手则撑在身后, 脸上笑意盈盈, 本来瞧着挺可亲的,然而做像的工艺实在一般,黄惨惨的灯光一照,那笑容便平添三分诡异。 不过这种山间小庙也就是这种水平了, 陆望知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问题,只得抬腿往下一个拐弯走去。 身后脚步声急促,庄随紧紧跟了上来。 “别走太快,这罗汉堂古里古怪的,也不知是什么名堂。”庄随边说边回头招呼叶天双, “你也快跟上。” 三人又顺着走道绕到底, 结果一路走到另一边的出口也没碰上周淮。周淮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会是发现了什么, 然后自己走去别的地方查看了吗? 叶天双看着后殿前面的空地, 觉得周淮比她谨慎多了,绝不会什么都不说就自行离开,他必然是碰上了什么,才会不声不响消失。于是叶天双从出口处折返进去,仔细打量周围的结构。忽然,她注意到这里的墙上也挂了一块数罗汉的说明板,视线在某行字上停顿一秒后,她眼里发亮,转身走到倒数第一个罗汉像前,又开始数起数。 庄随就站在出口边上看她,忽然听见旁边陆望知说:“这里卖运势卡片的人怎么不在?” 庄随疑惑回头,只见出口外面摆了张桌子,桌上有个大木盒,一格一格的,逐一标了罗汉的编号。但此时摊子却没人照看,木盒格子里也没摆多少运势卡片。 而且奇怪的是,那仅有的几张卡片上还覆了一层尘,陆望知拿起来看了一眼,皱眉道:“这卡片上根本没字。” 他说完忽有所感,抬头遥看天际,发现不知何时太阳竟然坠在西边的树梢上,天色已近黄昏。 风一直徐徐在吹,陆望知视线先后略过西边的大树、地上的落叶甚至是砖石缝里的青草,仓促间一把拉住旁边庄随的手,沉声道:“你来看一眼,这寺庙是不是……” “是幻象。”庄随也发现了,周围的东西跟画上去似的,任凭风吹,纹丝未动。 “怪不得我总觉得进后殿的人多,出来的人少,大概都被幻象给魇住了。”而周淮要么就是破除了幻象,要么就和其他人一样中了招。 “天双!”庄随转头往里喊,顿了两秒意识到什么,边说糟了边抬腿往里走。 陆望知跟在他身后,两人从出口逆行回去,发现不过几秒没盯着,叶天双居然也跟着不见了。 “她刚才干了什么?” 庄随说:“又数了一次罗汉,难道是因为数了罗汉才不见的吗?” 陆望知面露不解:“奇怪,一开始在入口,她也有数罗汉吧,为什么她之前没有不见,反倒是周淮不见了?” 庄随环视四周,目光落在那块数罗汉的说明板上,示意陆望知去看:“你看这规则。” 陆望知仔细读下来,面露恍然:“男左女右,原来这里两边都是入口,刚才那边是左,这里是右。”周淮从左边入口进去,数完就不见了人,叶天双第二次从右边进,现在也没了踪影。 “走,咱们从左边进去数数看。” 两人转头跑回到一开始的入口位置,陆望知抽出匕首反握在手里,盯着第一个罗汉正要开始数数,后面庄随一把拉住他:“等等!” 陆望知:“?” 庄随神情复杂,好一会才说:“你数吧,我拉着你,这样保险一点。” 陆望知不明所以:“一起数吧,不是要按岁数来吗?” 庄随:“……” 陆望知愣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庄随可是迷之高龄啊!他数二十来下,庄随得数一百来下,数完之后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隔得这么远,也不方便照应。 “那行,我来数吧。”陆望知马上道。 其实数一百多下不是什么困难事,但庄随这实际岁数吧,他自己都不记得具体是几千几百几十几岁了,就算记得他也数不完。 庄随为保万无一失,释放灵力结成一条浅金色的丝带缠在两人手腕之间,这东西结实得很,天雷都顶得住,区区一个幻象,想分开他和陆望知却是不易。 准备好了之后,陆望知便开始数数,在数到第二十七个罗汉时,周围忽然响起一阵绵长的嗡鸣声,陆望知感觉四侧气场骤变,仔细一看,面前的罗汉还是那些罗汉,过道还是那条过道,一切好像并没什么不同。 但他马上发现右边的异样,转头一看,跟他并肩的庄随竟然不见了人,右手腕上那灵力织就的金色丝带却还在! “庄随?” 陆望知喊了一声,没听见回应,但右手却被看不到的东西拽得一动。 手腕处的气场旋即出现扭曲,一只修长的手凭空穿了出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随即,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气场在扭曲的极致中被生生撕开,连陆望知都能凭肉眼看到幻象和现实空间出现了短暂叠加,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叠加处,没几秒,那影子由虚转实,冲出来时没刹住车,扑到了陆望知身上。 陆望知闷哼一声,倒是稳稳站住了,没撞上身后的展柜。 耳边传来庄随有些自卖自夸的声音:“哎,幸亏我提前绑住了你的手,不然这破幻象还真的要把我拦在另一边了。” 庄随趁机紧紧搂了一把陆望知的腰,这才若无其事地松开手,他抬眼四看,道:“咱们这是已经从幻象里出来了吧?这两边完全没有差别嘛,真能糊弄人。” “走,先去看看叶天双他们在哪。”陆望知说。 两人随即出了后殿,结果出来后一看,殿前出乎意料的有些热闹。 “奇怪,这寺庙看着好像又变回正常了。”庄随左右看了,面露疑惑,“那后殿的幻象是什么用意?” 陆望知也闭眼释放灵力感知了一下,确认这寺庙里并无什么奇怪的气息,他对此情形也是十分不解,忽然听见左手边有嘈杂的说话声,转头看去,发现有十来个游客正围在卖运势卡片的桌子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他凑上前,只见桌子还是那张桌子,但眼前这桌子上的木盒却摆满了运势卡片,有一人坐在桌子后面,正一边收钱一边跟游客分析运势。 陆望知盯着他看了一会,确定这不是山魈精怪,也不是什么游魂野鬼,的确是活人没错,就是这人瞧着印堂发黑,虽然笑着,面上却一片阴郁。 正说着话,却听一阵爆竹声传来,游客们纷纷抬头,疑惑道:“下面有什么活动吗?怎么这么热闹?” 旁边有人说道:“我听说这下面有一条村子,每年中秋都会舞火龙烧番塔,特别有意思,兄弟,你们这庙附近有路能通到村子里吗?” 卖卡片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哪个村子啊?” 陆望知认得问话那人,正是刚才在前殿被他拉着问话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把单反相机别到一边,拿起手机翻了翻:“嗯……好像是叫什么溪村的。” 卖卡片那人随手往背后一指:“烛溪村是吧,那有个小门,走出去有条小路,沿路往下走到底,就是烛溪村了。” 游客里好像本来就有人想去这个村子,闻言当即往小门走去。 陆望知这时拍了拍那个年轻人的肩膀,问他:“你好,你还记得我们吗?我刚才在前面有跟你说过话。” 这前后也就二十分钟的功夫,年轻人自然认得他们,点头道:“记得,你们跟另外的同伴分开走了吗?我刚见到和你们一块的那个女孩,她从那边的小门出去了,你们也是来看火龙的吗?” 陆望知一愣:“你确定见到她了?” 年轻人有些迟疑:“应该是吧……不过也可能我认错人了,你们要不打个电话跟她联系一下?” 他说着就拿起相机边拍照边往小门走。 陆望知回头看了眼庄随,后者拿着手机摇了摇头:“这里好像没有信号,打不通电话。” 陆望知:“要下去看看吗?” 庄随想了想:“他们无缘无故下去干什么?先在庙里绕一圈看看吧,说不定人其实还在庙里。” 两人便仔细地在庙里绕了一圈,凡是屋子都进去看过,连周边栽种树木的位置都转了一遍,依然没见到周淮和叶天双的踪影。 山门那边都找过后,陆望知他们也没辙了,返回到后殿,走到小门那往外看。 门外的确是有一条小路,曲径通幽,山路蜿蜒往下,隐约可见路的尽头是一条村落,有几个刚才围在桌前的游客走在路上,正往村里走去。 陆望知收回视线,却见旁边庄随皱眉盯着一处,他疑惑看去,发现对方看的是不远处路边一块木质路标。 路标上画了个大箭头,指向小路的方向,旁边是几个字:烛溪村 500米。 他一时没觉得哪里不妥,目光在几个字间来回打转,忽然定住,咦了一声:“这个溪字……” 笔画省了不少,写得很有风格。 就是这风格有些眼熟,陆望知转头看向庄随,后者也正好看他,两人都想到一处了。 “乱葬岗那块烧过的木牌!” 庄随一开始捡到的那块木牌,上面只有一个溪字还能分辨得出来,那个溪字和此时路标上的溪字是相同的写法! 第83章 一对的 字迹既然对得上, 那这下好了,烛溪村多半和那乱葬岗里的尸骨有些扯不清的关系。 这样一来, 光涧寺的出现就更显耐人寻味了。 庄随琢磨片刻, 轻哼一声,倒想瞧瞧是什么人敢在他的地头搞这种不见得光的勾当。 既然案子都撞到面前了, 陆望知自然也是要管的, 他和庄随稍作商量,猜测叶天双和周淮很有可能也往村里走了, 当下打定主意进村一探究竟。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顺着石阶一路往下, 走了一会陆望知在半山处止了步,他盯着下方的山势和村落分布, 若有所思道:“你看这村子的布局, 风水是不是太差了些。” 庄随抬眼,也觉出异样:“东边青龙位山雾环伺,西边白虎位山峰连绵,虎砂过高过长, 横在村南明堂位,标准的‘白虎穿堂,家破人亡’之局,大凶。” 然而两人到了村口一看,发现这村子看起来非但不凶, 还挺热闹的。 陆望知看了眼聚在村口牌坊拍照的游客, 说:“有意思, 怎么会有这种风水奇凶, 但看起来又热闹如常的地方。” 凡是风水大凶之地,气氛都会显得特别压抑,但这烛溪村屋舍井然,鸡犬相闻,村民走动忙活,生活气息浓厚,未见分毫颓败之色。 两人从未见过这种相驳的情况,都觉得有意思,于是跟在几个游客身后,和大家一同循着鞭炮声往里走。 陆望知将周围的一切看在眼里,老实说这村子看起来维护得不错,路的两边栽满了桂花树,秋风送来馥郁花香,他轻轻打了个喷嚏,眼睛微亮,闻到花香之下一丝隐约的臭味。 转过一个弯,面前便出现了一片石板铺成的小广场,广场上有二十来个人正围着一条五十米长的东西打转,好些游客则围在旁边好奇地拍照。 庄随和陆望知看了几眼就明白了,这是村民在扎火龙。他们从人群边绕过去,走到一座三四米高的砖塔旁,正好听见有游人在讨论这塔是用来干什么用的。 “哎你们看这塔,它为什么外面都是窟窿啊?” 陆望知回头看,身后那小塔底盘宽、顶部尖,外墙全是用半圆拱形的瓦片和砖块垒成的,两个半圆对叠为一个整圆,能透过这些圆窟窿看到塔里的情况。 庄随说:“看来刚才那年轻人没说错,这村子还真的准备要舞火龙烧番塔。” 舞火龙陆望知是知道的,但后面一个他就没见过了:“什么是烧番塔?” “就是中秋那晚提前往这塔里堆满稻草枯枝,然后点火,等塔烧红之后从风口往里扇风,火花就会往塔顶窜去,现场跟喷火一样壮观。旧时南边很多地方都有这个习俗,不过现在还保留这习俗的村子很少了。” 有这习俗的村子庄随记得有好几个,都分布在东云山周边区域,老实说这烛溪村他也有些印象,但东云山周边村落实在是太多了,他就顶多记得有这么个名字而已。 两人东看西看的,在村子里绕了一个小时,这一圈找下来,没见到叶天双和周淮,但村子里有多少户人,陆望知倒是搞清楚了。 “怎么说?”庄随问。 “我粗略数了一下,这村子大概不到一百五十户人。”陆望知说,“但凡是个人我都仔细看了,全是活的。” 这时要是有游客走在他俩旁边,听到这话肯定得吓一跳。 什么叫都是活的?不是活的难道还是死的不成? 庄随脸上现出兴味之色,他挥手扇去风里的桂花香,轻轻吸了吸鼻子:“那就奇怪了,既然都是活的,那为什么这些人身上都有一股臭味。” ——那是一阵很淡的腐肉臭味。 普通人可能察觉不出来,但他和陆望知都久经风雨,尽管有浓郁花香掩盖,那味道还是没能逃过他们的鼻子。 “要随便抓个人来问问吗?”庄随松动着指骨,关节哔哔啵啵地轻轻响动着。 陆望知摇头:“先别打草惊蛇,这村子古里古怪的,咱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问了也是白问,况且天双他们也不知在哪里,我担心他们是陷进什么事里了。” “行。”庄随点头,“那咱们是先离开村子再作打算,还是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下?” 这问题很快就有答案了,就在他俩重新走回到那个小广场上时,天上忽然乌云聚顶下起倾盆大雨,村民合力将扎到大半的火龙挪进祠堂收好,然而没过几分钟,雨势便即收住,改成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有几个游客怕雨又下大了,连忙往村外走,想顺着小路出山,但约莫十分钟后他们又走了回来,脸上表情都不是太好。 “山上起了大雾,看不清山路,地又特别滑,我们有同伴扭伤了脚。” 一个在祠堂门口休息的村民看了看他们,道:“咱们这村子就是这点不太好,只有一条通出去的路,一下雨就起雾,一起雾就看不见路,这个时候上山挺危险的,你们再等一等吧,得等雾散了才能走,不然容易岔到偏僻的小路上,那就更加出不去了。” 游客还在那喋喋不休的,说了一会话,大家都有些饿了,见短时间内没法上山,便问了村里哪家饭馆饭菜好,又一窝蜂地先去吃饭了。 陆望知他们倒没急着吃饭,先回到村口顺着小路上山。 山上雾气缭绕,秋风夹雨,气温骤降。两人走到一半发现眼前确实伸手不见五指,硬是凭感觉踩着石阶走的话,走了一阵就会莫名岔到另一条小路上,怎么走都走不回光涧寺。 两人都意识到这是鬼打墙了,破解此局对他俩来说不难,但对还在村里的那些游客却不太友好了,想到还有两个小伙伴不知跑哪里快活去了,陆望知只好和庄随又踩着石阶走回村里。 小广场附近有一家饭馆,人多热闹,几乎今天来玩的游客都聚在店里,陆望知进门时扫了一眼,感觉里头坐了有三四十个人。 他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见庄随转身去了厨房,这人也不知道是去干嘛,去了就不回来了。陆望知一头雾水地等了十来分钟,才见庄随两手各端了一个盘子从厨房出来。 “吃吧。”庄随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交叉拿着磨掉了筷子上的小碎尖,这才递给陆望知。 陆望知翻了翻面前的菜式,一盘脆笋炒肉,一盘丝瓜浸鱼,都鲜香得很。 “你做的?”陆望知一尝就知道了,必须是庄随的手艺。 “这村子有问题,我怕吃的东西不干净,干脆自己去厨房做了。”庄大爷理直气壮,又进厨房盛了两碗饭,全然不顾饭馆里众人奇怪的目光。 庄随做点心一绝,做菜也还不错,讲究色香味俱全,坐在附近的游客看得直流口水,幸好这饭馆的厨师手艺也还过得去,大伙在山里走了一天,饿起来狼吞虎咽的,吃着吃着也就不觊觎陆望知他们桌上的菜了。 吃过饭出来,前后不过二三十分钟,但外面天色居然全暗了下来。 还想赶着出山的游客见状吓了一跳,都有些懵。有人试着往山路那边走,但很快就被一片漆黑的景象给吓回来了,实在是小命要紧,这乌漆嘛黑的一头栽山沟里谁都上不来。 有人试着打电话,但那信号断断续续的,跟外面下着的雨一样,没有人成功联系上山外的亲朋好友。 有个穿灰衣服的中年男人跟饭馆的老板发牢骚,老板一脸见怪不怪,敷衍道:“你们要么就在村里住一晚吧,咱们村里的住宿就几十块一晚,明早再出山就是了。” 灰衣男还要嚷嚷,几个在旁边看电视的游客却插话进来问那老板。 “老板,你别诓我们,这村里招待所都住满了吧,哪还有地方住啊。” 陆望知听他们说话得知,这几个人居然真的是专门过来看村里的中秋庆典的,这庆典似乎挺受欢迎,招待所都住满了人,他们去了没找到房间。 老板于是说:“有些村民把自家改成了民宿,你们等会出去看看,觉得条件能接受的话其实可以考虑考虑。” 灰衣男是和老婆小孩一块出来玩的,他老婆似乎对村里的庆典有些感兴趣,问了其他游客细节,就有些意动。 众人付完饭钱就先后出去了,灰衣男拗不过老婆,勉强答应先看看村里的住宿条件。 等人都走光以后,陆望知和庄随这才跟上。两人缀在一众游客后头,刚出饭馆,就见小广场供人休息的榕树下坐了一排举着价目牌的村民,看见游客出现,他们就拥了过来。 庄随一看,这些人手里还拿着自家房间的照片,一群人围在那里挥舞照片的样子,跟相亲角里大妈大爷差不多。 这可是比拼抢客功夫的时候,那些特别热情的村民很快就成功领走了几个游客,庄随看了一会,发现了一个挺奇怪的情况,这些村民家里除了自己住的房间,居然都只有一个单人间,母亲带着小孩还能挤一挤,其他同行成年游客往往就选择相连的几户人家住了。 庄随看得眼睛微微眯起,注意到榕树下有个男人虽然手边支了个牌子,但围拢的村民似乎有意无意在孤立他,那人垂头丧气的,愣是没能挤进人堆里。 挤了几次见都挤不动,他也就不干了,坐回到树下叼着根烟望天。 庄随想了想,拉着陆望知往那人走去。 “兄弟,你家能住宿?” 那人没想到会有客人主动招呼,愣了几秒才慌忙站起身:“有有有……四十块一晚,单间,住吗?” 四十块一晚确实便宜,庄随又问:“有双人的吗?” 那人注意到他旁边的陆望知,摇摇头:“没的……只有单间。” 有个热情的中年妇女看见这边的动静,忙举着照片插进来:“先生,咱们村里地少房子多,都是单间的,他那住一个,剩下一位过来我家住吧?” 陆望知左右各看一眼,不知庄随打的什么主意,干脆默不作声地看着。 庄随却没看那中年妇女,盯着先前那人继续道:“我不想和他分开住,你家单间就单间吧,我给你八十,我俩都住进去,行不?” 那人还没应声,中年妇女就又要分辩了:“床那么小,哪能挤两个人哦,那不得人叠人抱着睡吗?” 那人也讷讷出声:“对啊……挺挤的。” 但庄随却已经打定主意了,摇头道:“不了,还是一起吧,我和他平时也是抱着睡的,完全没问题。” 陆望知:“???” 中年妇女和那人都是一阵愕然。 中年妇女目光闪烁:“你们难道是那个、那个……” 庄随一把揽过陆望知的肩膀,状似亲密地靠在陆望知身上,笑道:“一对的。” “……” 第84章 拜个神 先头那人目光在庄随和陆望知身上打转, 彻底不说话了。 中年妇女有些不甘心,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一边嘀咕一边回身走了:“怪不得看中你家……” 陆望知觉得被那人看得有些尴尬,偷偷掐了庄随一下, 小声道:“你搞什么?我怎么不记得有跟你抱着睡??” 庄随也小声在他耳边说:“你不是看那本《霸道上司吃了我》吗?文里咱们天天抱着睡呢。” “……”陆望知不料他还记得这事, 耳尖一红, 试图辩解,“我最近没看了……” 天地可鉴,他最近根本没空追更新,落下很多章了。 庄随笑而不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陆望知被他看得汗毛倒竖,感觉解释了对方也没打算信, 干脆闭嘴不说。 那人见他们俩一直在那咬耳朵,尴尬地低头轻咳一声:“那个……你们叫我马老三就行,要不现在就到我家去看看?你们看了不满意的话, 还来得及再找别的房间。” 庄随欣然点头:“那走吧。” 他说着冲陆望知伸出一只手。 陆望知:“?” 什么意思? “快握住呀!”庄随催促他。 “……”陆望知简直想撬开庄随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他余光瞥见马老三的视线正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瞟,想起庄随刚才给他俩立的人设,只得握住那只手。 庄随心满意足, 拉着陆望知跟在马老三身后走出小广场。 马老三的家在村东头,这边的屋舍明显不如西边的好,大部分都是那种老式有瓦顶的村屋。 “就是这里, 我家挺小的, 你们先看看床吧, 我怕真的躺不下。”马老三推开木门进了一个带天井的小院落,再引着两人进了院落里右边的房间。 庄随和陆望知进去看了一眼,房间出乎意料的正常,但真的小,不过什么都不缺,电视风扇空调桌子椅子等等一应俱全,甚至墙上还贴了个WIFI的账号密码。 可惜马老三说了,这两天村里网络不太行,上不了网。 庄随对房子大小没有意见,他看了眼床铺,确实是单人床,但两个人挤一挤其实还行,而且床铺胜在整洁,他回头问陆望知:“这地方你能住得惯吗?” 他记得陆望知家里很有钱,怕他对这种简陋的村舍有意见。 陆望知摇了摇头,他以前出外勤,搭过帐篷睡过山洞,没那么娇生惯养,这房间对他来说唯一的问题是地上的位置太小了,没法打个地铺,他今晚真的得和庄随躺一床! “那行,就这间吧!”庄随愉快地把钱给了马老三。 马老三刚给他们说明完洗手间的热水器怎么用,院落门口就传来一阵声响。 一个跟马老三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屋里有客人他明显一愣:“咱们家有客人?” 马老三转身出去和他说话,那男人比马老三要高一些,身体健壮,样子有些凶,他狐疑地打量了陆望知他们几眼,陆望知听见他压低声音说:“咱们这屋以往都没人来住,怎么一来来两个?” 马老三声音比他更小,似乎解释了一下,男人脸上的戒备非但没散去反而还更明显了,他又往陆望知这边扫了几眼,马上护崽一样拉着马老三的手回屋。 陆望知:“……” 庄随显然也将这番动静看在眼里,饶有兴味地说:“这马老三原来有个男朋友啊,怪不得刚才那女的会那么说话。” 陆望知思考了一下,回头看他:“你为什么会挑中这个人?” 庄随关上房门,在房间里巡了一圈,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过手处金光闪动,未见阴邪之气。 检查完了他才说:“你发现了没有?这个人身上那股臭味特别明显,比其他人都要浓,但他不合群,对招揽住客好像也不太积极,从他这里下手说不定会容易一些。” 事实证明庄随歪打正着,选了个同志之家,马老三对庄随坚持两人睡一个单人间没半点怀疑。 这地方的洗手间是公用的,就在院子里,陆望知没有换洗衣服,干脆用净衣符将衣服弄干净,然后草草洗了个澡。 洗完出来的时候他看见马老三蹲在院子一角,那地方似乎摆了个香炉,马老三点燃手里的红烛和线香,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将香烛插进香炉里头。 烛火跳动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香炉后面的泥塑神像。 陆望知忽然出声:“拜神呢?怎么这个时间拜?” 马老三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抖落手里的打火机。 “啊……”他有些慌张地站起来,含糊道:“对……我们这里习惯这个时间拜。” 陆望知假装好奇地走过去,目光落在那神像上:“你们这神像挺特别的啊,不是地主也不是观音。” 马老三打了个哈哈:“地主观音那些其实也拜的,不过这尊是我们村里的烛溪大神,拜了能保佑风调雨顺富贵安康。” 陆望知初来乍到的,不好上来就捉着神神鬼鬼的事情深入问,于是暗地里记下那神像的款式造型,和马老三闲聊几句后就回房间了。 庄随却没在屋里,这人十多分钟后才带着一身雨水回来,关上房门后他把衣服脱了摊在一边椅子上,赤了上身在那里用净衣符清理衣服。 不知是房间太小还是陆望知的鼻子进化了,庄随脱了衣服后这男性气息就直往陆望知鼻子里钻,后者往床上坐也不是,站在那里看庄随也不是,局束得背心冒汗。 净衣符往身上丢不就行了吗?脱衣服干什么?肌肉谁没有? 陆望知一阵腹诽,干脆破罐子破摔,双手环胸往床边上一坐,眼睛大大方方往庄随身上打量。 爱露是吧,敢露敢看,他陆望知碾成肉饼的尸体都敢看,你庄随身上是长了两根丁丁不成? 庄随自然感觉到背后紧追不放的视线,他有意无意选了个最能展现身材的角度站着,本来就是打算给陆望知看的,不过今天陆望知居然看得这么坦然,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于是他清理完衣服也不去穿,走到陆望知旁边坐下,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我刚才在附近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好像每家每户都在拜同一个神。” 陆望知感觉庄随的胸肌快要撞到他手臂上了:“……” 这种皮肤相贴的感觉真不是用眼看能比的,不过他也料到了,在庄随这里没有最不要脸,只有更不要脸,他慌他就输了。 “烛溪大神。”陆望知还是接过庄随的手机翻阅上面的照片,照片上的神像工艺各有不同,材质也有很大差别,但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形象——神像面相清秀,双眼微敛,嘴角似笑非笑,取佛像常见的禅定坐,双手捏说法印放于双膝上,身上被一条似蛟非蛟似龙非龙的东西缠绕着。 “马老三他们院子里也有一尊,我刚才看见他上香了。” “长成这样的神嘛……”后半句庄随没说完,但陆望知也明白,长成这样子的神多半都不是什么正经神,十有八.九是邪神。 马老三说拜它能保佑风调雨顺富贵安康,真能这样才有鬼。 “睡吧。”庄随说,“这些村民千方百计将人留下,肯定有深意,咱们见机行事就行。” 陆望知措不及防:“……这就睡了?……不先洗个澡吗?” 他以为还要讨论一下这烛溪大神是什么来路,结果庄随完全不按套路出牌,马上跳跃到睡觉的话题。 庄随见他僵在床边没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委屈:“你嫌弃我不干净?” “不是……”陆望知哑口无言。 庄随却笑了,起身往门外走,边走边说:“哎,我现在就去洗,洗了回来给你摸摸。” 陆望知目瞪口呆:“不是!怎么就给我摸了?我不想摸!” 庄随没理他,吹着哨子已经走到房门口了,陆望知又反应过来:“你别光着身体出去!!” 庄随脚步一顿,果然转身回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走时不忘看陆望知一眼,笑道:“知道了,不会让另外两位同志看见的,只给你看。” 陆望知:“……” 服气了,斗不过,骚不过。 陆望知瞪着关上的房门看了半天,这才翻身躺上床,他下意识地往里面多躺一点,想留多点位置给庄随,但没两秒就停下动作,往外一翻,大大咧咧躺在床中间——他为什么要替这只骚孔雀考虑?爱睡不睡。 他定下心来蕴量睡意,但睡神降临得太慢,庄随洗得又太快,没一会就听见房门响动。 那人带着一身皂香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了灯,然后翻身上床,手往陆望知腰上一搭,喷着温热的气息嘟囔:“我没位置睡了,你想让我一整晚都压着你吗?” “……” 陆望知头皮一炸——!庄随洗完澡又没穿上衣,那他刚才带衣服出去有什么意义?? 他火急火燎地往床内侧一缩,刚要转身拎开庄随的手,并责令对方穿上衣服,就感觉背后一空,那带着体温的触感消失了,庄随坐起身拉过放在床脚的被子,轻轻搭在他身上,盖牢了,才悄声说:“睡吧,压不着。” 这人再次躺下时就规矩多了,仿佛刚才就是一阵打闹,目的是为了从陆望知这里讨点睡觉的空间。 “……” 陆望知于是成了锯嘴葫芦。 他藏在被子下的耳朵微微发红,盯着老旧的墙壁看了半天,半晌等身后没动静了,估摸着庄随应该睡了,才敢慢吞吞转过身去,结果就对上了庄随睁得老大的眼睛。 陆望知:“……” 您老怎么还睁着眼? 他后背有什么好看的! 陆望知心乱如麻,好一会才发现庄随还是没穿上衣,被子是单人的,全都盖在他身上了,庄随身上什么都没盖。 这村子夜里凉得跟鬼城一样,即使房间门已经关上,但风会从缝隙里漏进来,全吹在庄随光溜溜的背上。 陆望知一阵无语:“怎么不穿上衣服再睡?” “不是睡衣,穿着躺床上不舒服。”庄随轻声说。 陆望知抖开被子摊了一半在他身上,发现还是不太够:“你往里一点。” 庄随没动,只是看他:“不是嫌我挤吗?” “没嫌你挤……”陆望知叹气,嫌你不要脸。 庄随又高兴起来,美滋滋地往里挪。 他像一堵墙,安分地和陆望知保持着伸出手指就能碰触的距离,将对方保护在床上狭小的空间里。陆望知觉得呼吸里都是这人的气息,他本来以为自己肯定会睡不着,但没一会他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 睡意上涌。 奇怪了,迷蒙中他想,面前几厘米外躺着个半裸男,他居然觉得有些安心,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第85章 第一夜 庄随是不用睡觉的, 家里卧室的床就是个摆设,他平时基本不会往床上躺。 但今天可不一样,有陆望知在旁边,他觉得躺在床上睡觉也是件挺开心的事。所以尽管庄随睡不着, 他还是闭上了眼, 一边数着陆望知的呼吸一边假装自己在美梦之中。 上一次睡着时做了什么梦他已经没印象了, 反正应该是挺生气的,他一点都不想记起来。 数到一千时,陆望知忽然缩了缩脖子,庄随察觉到动静睁开眼,发现陆望知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大概是觉得凉,连双脚都往上缩, 碰到了庄随体温偏低的脚背。 因为找不到温暖源,陆望知在睡梦中蹙了蹙眉,脸埋得更深了。 要是还在家里, 九月尾的天气也未见得会凉,但山里不同,庄随马上手指画圈圈, 往陆望知身上套了个浅金色的防护——挡风。 然后他悄悄摸了摸陆望知的手,发现自己的手更凉,顿时大为苦恼。 他是龙脉精魄所化, 山里什么都能有, 就是不能有火, 加之海拔越高气温越低,他生于昆仑,体温自然就低上加低了。往日独来独往的时候这完全不算个问题,临到眼前这需要贡献体温的时候,他就爱莫能助了。 但庄随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吗? 生了两分钟闷气后,他灵光一闪,轻手轻脚翻身下床,离开时不忘给陆望知掖好被角。 他也没干什么,从旁边桌子上拿过报纸往地砖上一铺,然后就地开始做俯卧撑。 做了百十来个后他才觉得有点见热,又默默坚持多两百个后他才起来。这下身上介乎于将出汗未出汗的临界点,皮肤温热但不会有汗。 庄随满意地滚回被窝里,蹭得被子里暖哄哄的,见陆望知慢慢暖和起来了,眉头舒展,这才深藏功与名,继续闭眼假寐。 相安无事睡到半夜,房间的窗户忽然轻轻震动了几下,一股阴冷的气息从缝隙里卷进来,陆望知在睡梦中察觉到危险,猛地睁开眼。 他想起身查看情况,结果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拦下,这才发现庄随也睁开了眼。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庄随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先别动。 陆望知眨眼表示明白,两人等了大半天,就等着看这村子里的人到底想干什么,现在三更半夜来了动静,真是正中下怀。 房间门明明是锁着的,此时慢慢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拿着根蜡烛站在门外,烛光在他脸上落下一片诡谲不定的光影,是马老三。 陆望知被庄随挡着看不太清楚,只得往前凑了凑,从庄随脖子和肩膀间的缝隙往外观察。 马老三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拿着个圆柱状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看了半天,大概是在确定他们俩是否睡着。 庄随特别机灵,开始忽轻忽重地假装打鼾,马老三听见声响于是放心推门进来。 陆望知不确定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想到庄随现在挡在他面前,完全是拿背对着外面,虽说以他俩的身手不至于出事,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马上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借着被子的遮掩,右手握着匕首越过庄随的腰,垂在庄随背后。 只要马老三敢有异动,他这匕首肯定比对方的武器快一步见血。 然而庄随不知是被背后突然多出来的匕首吓到还是怎么了,突然抖着肩膀咳嗽了一声。 陆望知:“……” 还有两步就走到床前的马老三瞬间吓得不敢动。 陆望知不动声色地瞪着庄随。 后者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也不想的啊,谁叫陆望知忽然手臂压在他腰上,他有点痒。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不到一秒,默契地别开眼睛,一个戏精上身,砸吧了一下嘴,又开始打鼾,一个继续观察马老三。 大概是庄随确实装得像,马老三原地犹豫了一会,再次迈腿靠近。 陆望知眼皮适时敛下,但没完全闭上,留下一条缝,从马老三的角度是看不出他没闭眼的,但从陆望知的角度能看到对方大致的动作。 马老三似乎在观察他和庄随,过了一会才缓缓抬起手。 陆望知随即握紧匕首,但马老三的手却没伸向他和庄随,而是越过他俩抵达床头靠背位置,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放完之后他明显松一口气,又低头观察了一阵,这才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出去。 村舍房门的隔音不是太好,陆望知隐约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他正想凑到门边偷听,被庄随一把按住。 “别过去,用符听。” 庄随伸手捞过放在一边的衣服,从兜里摸出一叠符,然后指尖泛光找出千里耳符各贴一张在自己和陆望知身上。 门外两人的对话声瞬间变清晰。 “放好了吗?”陆望知认得这是马老三那个男朋友的声音。 马老三说∶“放好了,我这还是第一次放,不知道有没有放错。” “没事,只要脸朝外就行了,明天你就跟他们说要打扫房间,进去看一眼。” 马老三应了,犹豫道∶“如果不是笑脸……我们要不就把人放了吧。” 另一个男人沉默了一阵,声音有些冷∶“你就是太好心,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我们就算放了那两个人,最近几天他们也出不去,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马老三不说话了,那男人叹了一声,换了副哄人的语气∶“我不是说你不好,你要是不愿意,回头就不放药吧,反正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就是了。” 之后就是八点档剧场的对话,陆望知边听边思考,等两人回屋他才收回神思。 结果一动他就发现自己的姿势很不对——他几乎整个人靠在庄随怀里,右臂霸气搭在庄随腰上,胸肌怼着胸肌,脚抵着脚,要多近有多近。 庄随∶“咳!”皇天在上,这次他什么都没干,是知知先主动的。 陆望知也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脸上一热,尴尬得呼吸都乱了节拍。 幸好周围太暗,他翻坐起来,借口查看马老三带进来的东西,让尴尬得以缓解。 他没有开灯,释放灵力在指尖点起一小撮灵火,火光照在床头靠背上,只见上面摆了个十厘米高的泥塑小人。 “这是什么?” 庄随也坐了起来,拿过小人仔细看了几眼∶“这玩意,像不像他们拜的那个什么烛溪大神?” 陆望知眼睛一亮,觉得庄随是对的,这泥塑小人取站姿,右手捏无畏印,左手捏与愿印,一条雕得十分简陋的蛟龙盘在它身上,看起来确实和院里那个神像类似。 泥塑小人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庄随把玩了一会,说:“刚才马老三说如果不是笑脸的话,就放了我们,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陆望知从他手里拿过小人,“这东西身上倒是有一丝邪气,要驱掉吗?” 庄随摇头:“先别动它,那点邪气连个蟑螂都杀不死,害不了人,而且马老三那谁也说了,明天借口打扫卫生进来看一看,这东西估计有别的用处。” 陆望知把小人放回到靠背上,皱眉道:“你确定要在床头放这种东西?虽然没什么危害,但怪瘆人的,能睡得着?” 庄随伸手把小人推到角落,还给它转个向,变成彻底的脸朝墙角。 “这样得了,就让它面壁思过,明天起来再把它转回来。” 陆望知一阵好笑,重新躺下。 没躺几秒,他又皱起眉,手指在被子里碰了碰庄随的手背:“你手怎么这么凉?”说完又恍然想起,刚才手搭在庄随腰上,其实那皮肤也是凉的,但那时注意力都放在马老三身上,他就没太在意。 庄随真是苦恼死了,他做俯卧撑都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了,能不凉吗? 陆望知盯着他看了半天,半晌叹了口气。 凉了是吧?让你不穿上衣还要睡在外侧拿背挡风!装逼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望知伸出右手搭在被子表面,指尖再次凝出一点灵火,灵火能烧邪祟,但烧不了世间普通物件,陆望知用那一点热气慢慢蒸热被子,庄随愕然半晌,感觉到那丝热气漫延到他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冷,我体温就这样,你别浪费灵力。” “碰到你手我还嫌冷呢。”陆望知小声嘀咕,“这点灵力算什么,你靠近我两米内我就能恢复了。” 庄随不说话了,笑眯了眼,想了想释放灵力在两人身上罩了个透明罩子,确保热气不散。 此后陆望知一觉安稳睡到天亮,醒来时庄随已经洗漱完毕了,正拿着那个面壁一晚的泥塑小人细看。 他打了个哈欠:“有什么变化没有?” 庄随把小人递给他:“这东西……是不是在生气?” “……”陆望知莫名其妙,接过来一看,本来面无表情的小人现在双眉倒竖,眼角挑起,嘴角下垂,气得十分生动。“还真的是生气,什么意思?” “反正不是笑脸,应该还行。” 两人神色如常地出门吃早餐,回来的时候见马老三拿着扫把抹布从他们屋里出来,愁眉苦脸的,出来的时候还被台阶绊了一下,裤腿被门框上的钉头划开了一道口子。 陆望知伸手扶住他:“小心!” 马老三如惊弓之鸟,挣开陆望知的搀扶:“……谢谢。” 陆望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视线转而落在马老三的裤腿上:“你脚受伤了?” 从裤腿的破口可以看到,马老三小腿上贴了纱布,布面红黄斑驳,也不知是血迹还是化脓了,药油的味道很浓,可惜再浓都盖不住丝丝异臭。 马老三应该没什么骗人的经验,他匆匆将裤子破了的那条腿藏在另一条腿后面,僵硬笑道:“下田的时候被不知什么东西咬了,不要紧的。” 陆望知哦了一声,见他转身要走,又道:“哎对了,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床头多了个小泥人,看着好像是你们拜的那个什么大神,昨天晚上有那东西吗?” 马老三这下笑容更加绷不住,因为慌张额头沁出细汗:“……有的,可能你们昨晚没发现,这是我们村子的习惯,每个屋子都会放一个的,辟邪。” 他不知是要急着去哪里,魂不守舍地说两句就急着告辞。等人走了之后,庄随说:“看来那小泥人生气,对他冲击挺大的。” “我刚才扶他那一下摸到了他的手臂。”陆望知说,“他皮肤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动一动的,十分诡异。而且他腿上受了伤,那纱布下面的皮肉应该是腐烂了,不然不会有那种味道。” “什么情况?那小泥人生气了,所以对他降下肉体惩罚?”庄随脑洞大开,“那笑的话该不会有好事发生吧?” 陆望知不屑地撇撇嘴∶“那破玩意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能耐。” 庄随想想也觉得是∶“走,我们跟着这个马老三,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第86章 老太太 陆望知他们不远不近跟在马老三身后, 这人游魂一样去了小广场,原来是去和在那里扎龙头的男朋友说话。 他那男朋友叫石新阳, 扎龙头的手艺不错, 陆望知远远看见, 发现那龙头栩栩如生, 可惜色泽偏暗,黑色占比太大,看起来十分邪气。 两人又用千里耳符偷听马老三说话—— “……怎么办?神像是生气的表情……” 石新阳放下手中的剪刀, 双手按在马老三肩膀上, 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你确定是生气?” “确定……”马老三点头:“我看了好几遍, 真的是生气的表情,完了完了……” “你冷静些!”石新阳压低声音喝道,“他们昨晚是两个人一起睡的,说不定影响了神像的判断, 你再等一晚,明天要是神像还是生气,咱们再作打算不迟。” 马老三脱力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好一会才听他说:“对……再等一晚, 还有时间, 要是真的是生气……”他双眼黯淡下去, 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要是真的生气, 我也不能害了他们……” 石新阳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时候还想着不能害人!你不动手自然还有别人会动手, 他们没死, 你倒是把自己先给熬死了!最后谁来可怜你?” 他说着踢了一脚地上制作龙头用的铁皮,沉声道:“这事你别管了,要是明天神像还是生气的表情,那我就动手把那两个人给绑了。” 马老三吓了一跳:“绑他们干什么?” “送去祠堂最里头。”石新阳压下火气,尽量耐着性子说,“我听人说,昨晚有另一户人家的神像也是生气的表情,那户的客人身份有问题,今天一早他们把那客人绑了关起来,神像的表情随即恢复。你看,只要将功抵过,问题应该不大。” “绑进祠堂还能出来吗……” “当然出不来。”石新阳一阵沉默,“听天由命吧,咱们都自身难保。” 马老三彻底不说话了,陆望知和庄随面面相觑,感觉这话里信息量很大。之后马老三到小广场上坐着发呆,石新阳则专心制作龙头,两人未再有其他异样。 陆望知他们干脆又在村里溜达了一圈,烛溪村上空天色晴朗,村周围的雾散了一些,通向光涧寺的路能走通,但奇怪的是,再远就走不出去了,寺庙的山门消失在雾里,那日来时的小路也不见了。两人本以为昨天那些赶着要走的游客会出来发牢骚,但出乎意料的是,今天村子里一片祥和欢乐,居然没听见那个游客嚷着要离开,大家不是在广场上看人扎火龙,就是在村里参观拍照。 两人在路上碰见了昨天那个拿着单反的年轻人,听对方说明天是中秋节,村里会有盛大的庆典活动,大家都打算看完庆典再走。 陆望知当然不信,错身的时候在年轻人肩上轻轻一拍,拍走了对方肩上一丝不起眼的黑气,年轻人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过了一会才一脸疑惑地走了。 “你现在给他驱了也没用,回头他在村里转一圈估计又会沾上那些东西,况且这里少说也有几十个游客,大家走得这么分散,管得了这个管不了那个。” 陆望知说:“我就是确认一下,我也知道这么做治标不治本,咱们还是得找出村里种种异状的根源才行。” “我感觉吧,他们拜的那个烛溪大神应该是关键,按理说马老三会怕得这么魂不守舍,这邪神的窝应该就在附近才对,但我们都在村里绕第二圈了,邪气有是有,却都成不了气候,他怎么怕成那样?” 这烛溪大神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它藏在哪里,村民引一堆游客到村里打算干什么,他们又为什么都身带腐臭?还有刑侦挖的那个白骨坑,坑里的骨骸和村子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是不能找马老三问话,但对方身上连刺鼻药油都盖不住的臭味,以及对神像表情的恐惧都让他们十分在意,抓住一个村民容易,可贸然行动会不会害了人,这是他们现在不能确定的。 算上游客,现在村里大概有三百来人,周淮和叶天双仍然不知所踪,陆望知和庄随只有两个人,对付一个邪神他们有把握,前提是村民不会生事以及游客不会出事。 两人边走边分析交流,经过某个偏僻角落时,听见一阵声响传来。 角落处有间低矮破旧的村屋,屋边有一口井,一个老太太正在井边洗东西,她动作僵硬,身上隐约有层死气,撑着井口起来时脚下打滑,居然头下脚上栽进井里。 陆望知和庄随连忙冲过去,老太太还有气,但身子骨明显不太行,在井水里载沉载浮。 情况危急,陆望知也没想那么多,施法操控井边的绳子下去卷住老太太的腰。 “庄随!” 还不等他喊完,庄随就心领神会,马上释放灵力包裹住那绳索,以免绳索不堪重负半途断裂。 两人合力将老太太拉上来,一看还好,老太太惊吓归惊吓,但神志清醒,身上也没伤口。 “您没事吧?” 老太太不可思议地瞪着两人:“我没事,你们……你们会法术?”说完似乎怕被谁看见了,拽着他俩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气都没喘匀就急着拉他俩往屋子那边走:“先进屋,别……别被人给看见了。”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一眼,老太太急得又催促一声:“快进去呀……晚了他们要抓你们了。” 陆望知他们倒不怕这老太太使坏,况且老太太的焦急不是装的,那是真的急,于是在第三声催促响起前他俩还是狐疑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那屋子外头看着破,里头看着也不怎样,可见老太太过得十分拮据。 她嘱咐两人先别离开,然后转身慢慢回房去换下湿衣服。 等候的功夫,庄随凑到陆望知旁边小声说∶“这老太太,身上那股味道很重,比马老三还要明显。” “我也发现了。”陆望知说,这是他进屋的原因之一。 老太太看见他俩会法术却毫不惊慌,还主动说出“他们要抓你们”这句话,从她身上说不定能知道点什么。 果然,老太太换完衣服出来,招呼了两句就开门见山道∶“你们昨晚是住在村里吗?” “对,村东的马老三您知道吗?我们就住那里。” 老太太面色不太好∶“那你们有看到床头摆着的泥塑神像吗?” 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床头的神像,陆望知他们精神一振∶“看到了,马老三说那是烛溪大神,你们村里都拜这个。” 老太太不屑道:“我就不拜。”顿了顿又问∶“神像什么表情?” “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陆望知说,注意到老太太眉间忧色加深∶“怎么了?那神像的表情不对吗?我们倒是发现神像身上有邪气,但那邪气很少,不足为虑。” 老太太似乎没打算回答神像的问题,沉默几秒后叹声道∶“马老三是个好人,你们既然还没被抓,那就是他还没告发你们,你们最好现在就离开村子,躲得越远越好,别让村民找到。” “什么意思?”庄随凑近了一点,“老太太,我们就是进山里来游玩,无意中听说村里有中秋庆典,打算看完庆典再走呢,您这又是有人来抓我们,又是让我们躲起来的,我怎么听着不大对啊?” 老太太却什么详情都不愿意说,似乎打算把秘密都烂在肚子里。 “你们别问了,躲就是了,要不是你们刚才救了我,又有法术傍身,我也不愿意说。” 陆望知只得循循善诱∶“好,我们不问,但您也得告诉我们躲去哪里才行,这村子周围都是雾,出不去,怎么躲都是在村子范围内。” “躲山林里,有雾也没事,只要他们看不见就行。”老太太说,“我给你们备点吃的,你们带上山,等到明晚庆典一过,雾就会散了,到时你们自然就能出去。” 庄随眼睛微亮∶“为什么庆典过了雾就会散?” 老太太再次陷入沉默,她摆了摆手,抖着腿站起身,似乎想往厨房走去。 但几乎在她站起的一瞬间,她就双腿无力往旁边歪倒。陆望知眼疾手快扶住她,随即一愣。 “老太太,你身上……” 老太太面色大变,想要缩回手却没力气,眼睁睁地看着陆望知捋起她衣袖的一角。 衣服布料覆盖下的皮肤触目惊心,整条小臂上都包着医用棉布和绷带,可即使这样,还是有脓血混杂的液体从棉布边缘渗出。 庄随神情凝重,也握住了老太太的手细看:“您这是……生了什么病吗?怎么皮肤像是烂了?” 老太太却想阻止他们继续看,使劲把袖子捋了回去:“都说别问了,我这病治不好的,你们拿了吃的就快上山吧,不用管我。” 陆望知见状也是脾气上来了,他没有给老太太缩手的机会,食中二指并拢贴在老太太干瘦的手背上,灵力透过皮肤传递,瞬间有了反馈。 他垂眸严肃地看着老太太:“您这不是病,是身上长了东西,谁说治不好的,我们给你治!” 他说着小心揭开一块纱布,庄随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纱布下的皮肤颜色诡异,到处都是绿斑,有些位置腐败穿洞露出内里的皮肉,更可怕的是,皮肤下隐约可见有虫子在挪动。 不用想也知道,其他纱布下估计也是这样,老太太身上的腐臭味就是从这来的,她怎么受得了这种痛苦! 庄随板起脸说:“怎么回事?” 老太太倒是坚决,秘密虽然被人发现了但依旧不肯松口:“你们真别管了,问了也没用。” 陆望知和庄随都气笑了,两人前所未有的默契,一人掏出辟邪符念咒,一人释放灵力护住老太太,陆望知将发出微光的符纸贴在老太太的手背上,就听老太太啊了一声,手臂轻颤,随即一阵不大不小的嘶嘶声从纱布底下传出,缕缕黑气挣扎着窜出来,被符纸的光芒捕获,瞬间灼烧味扑鼻,黑气尽数烟消云散。 老太太觉得手臂上的痛感消失了,她怔愣地低下头,发现伤口里的虫子僵直不动。 陆望知和庄随动作未停,飞快揭开手臂上所有纱布,三两下把死掉的虫子都清了出来。 “您看,手臂一下子就清完了,您现在相信我们了吧?我们真的能治,这是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皮肉才会腐烂长虫,只要把邪物都驱掉,也就没事了。”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露出些许亮光,但没几秒又黯淡下来,阻止他俩继续为她清理身上其他腐烂的部位:“谢谢,我不是想打击你们,但以前也有人替我驱过,可事实证明都是短暂的,只要它还在一天,我永远也不可能好。” 陆望知皱起眉:“它是那个烛溪大神?” 老太太不应声,但此时不应基本就等于默认了。 “村里其他人是不是也这样?” 老太太叹了口气:“快别问了好孩子,我不想害了你们,这里都有烛溪大神的耳目,一旦知道内情的话,你们就永远逃不出去了。” 她说话时有意强调后半句,警告意味十分明显。可两人已经打定主意了,庄随说:“我们有两个同伴不见了,他俩应该也在村里,您三番四次让我们离开,可见这村子里不安全,但我们不可能置同伴的安危不管,所以不找到他们,我们是不会走的。” 老太太嘴唇微微一抖:“你们的同伴……也会法术吗?” 庄随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道:“他俩身上都带着符纸,法术也都会一点。” “那完了……”老太太叹气,“今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村南那边绑了个人,说他用符咒施法冲撞了大神,惹大神生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同伴。” 第87章 爬爬树 庄随挑眉:“绑去哪里了?” 陆望知灵光一闪:“是祠堂!”他转头看庄随, “我们不是听到马老三跟他男朋友说话吗?早上有个人被绑去了祠堂。” 无论如何这都是条线索, 被绑的那个人有可能是周淮也有可能是叶天双, 庄随明白陆望知那一眼的意思, 马上点了点头。 老太太见他俩一副准备要赶去祠堂的样子,忙伸手阻止:“你俩别去!现在你们找不到人的, 去了也没用。” 陆望知:“怎么说?” 老太太怕劝不住他俩, 急道:“捉了人是要送去当祭品的。” “祭品?” 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跺了下脚,叹声不止。见是瞒不过了,她才道:“现在肯定有人看着他, 你们怎么救?就算救得了人,村民发现人不见了,一定会全村搜查,说不定还要上山,到时祭品没了惊动大神, 你们就更难躲了。” 在老太太看来, 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她垂头丧气地拍拍两人的手, 劝道:“总之能逃一个是一个……” 但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一眼后却同时蹲下身。 陆望知说:“老太太, 您是不相信我们的能力所以才会这样说。这样吧,我们去祠堂救人,保证不惊动村民就能把人给救出来, 如果最后我们成功了, 那就证明我们有能力对付那个什么鬼大神, 您得告诉我们实情。不成功的话,就是我们实力不济,那也是我们自找的,不怪您。” “这……”老太太先是看着陆望知,随后又去看庄随,见他俩表情一个比一个坚定,知道是劝不住了,叹了口气。 “算了,你们去吧,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眼不见为净。” 她说着背转身默默去收拾弄湿的衣服了,不再理会庄随他们。 直到这时她都不肯多透露半分细节,大概是心里还存着让两人离开的妄想,希望他俩去了祠堂之后知难而退,乖乖离开。 陆望知他们不再多说,叮嘱老太太好好休息,随即转身出门。 重新走在村路上,陆望知盯着路边时不时会出现的神像,皱眉道:“老太太说得没错,这村里真的到处都是神像,大的小的,确实都是耳目。” “老太太家门对面也有一个,但她屋里没有。”庄随说,“她应该是主动不摆的。” 陆望知心有所感:“所以她身上才腐烂得这么严重。” 庄随说:“马老三家里有摆神像,但他身上也比其他人腐烂得严重。” 陆望知眼里有微光闪过:“因为他没‘害过人’,他们家是第一次有客人去住,平时马老三根本不和村里的人抢生意。而且他那个男朋友也说过,让他不要别人没死,就先把自己给熬死了。” 庄随脸上微微动容:“老太太说她没几天好活了。”马老三估计也好不了多少。 “身上的邪祟如果不找出根源彻底驱掉,确实没几天了。”陆望知说,“得把村里这个邪神给除掉。” 见到马老三他还不能确定,但看到老太太他算是明白了,那尊邪神用邪术使村民生怪病,借此控制他们为他服务,目标很可能就是那些外来的游客。听令行事的村民病得轻些,像老太太和马老三这种不听话的则病得比较重。 庄随道:“先不用太担心,我刚才偷偷在老太太身上念了道咒,能保她平安,那东西真想害她性命,先得破了我的咒术才行。” “我看到你施咒了。”陆望知说,“我也偷偷加了一道,双重保护。” 庄随惊讶地看他:“你也加了,什么时候加的?我怎么没看见?” 陆望知说:“就在你念咒的时候。” 庄随哎了一声,笑道:“那我们还是很有默契的。” 两人回到小广场,祠堂就在广场南边,这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游客会进去里面参观。祠堂不大,也就一进大小,进去绕一圈花不了一分钟时间,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祠堂这么小,把人绑来能关在哪里?” 庄随站在祠堂外面观察这里的建筑结构,半晌冲陆望知勾手:“咱们绕着祠堂走一圈看看。” 陆望知忙跟上他的脚步,小声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庄随点头:“这祠堂实际好像比看起来的要大。” 两人走到祠堂侧面,庄随指着后方一排村舍:“你看这些屋子,哪有贴着祠堂后背建房子的,还连着建了这么多间。” 陆望知经他一说也明白过来了,祠堂后面都是临街店铺,骤一看铺面宽敞,但细看里面不到三米就是墙,这排村舍后面应该还有很大空间,只是被铺面挡住看不到而已。 如果这空间和祠堂是连通的,那祠堂确实比实际看到的要大。 庄随见陆望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道:“进去的门都还没摸着呢,你怎么就开始松动筋骨了?” 陆望知指了指村舍的瓦顶:“找门太慢了,那边有大树遮挡,咱们可以从那里上瓦顶,揭瓦你总会了吧,揭完从屋顶进去就行了。” 庄随:“……” 他们俩穿得人模狗样的,尤其是陆望知,一身衣服低调上档次,但说到这种上房揭瓦偷鸡摸狗的事却如数家珍,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庄随跟着他到大树下,叹了一口气:“爬树上去吗?被人看见怎么办?” “爬快一点就好了,你小时候没爬过树吗?”陆望知疑惑地看着他。 “……” 庄随的童年都不知道要追溯到什么时间点,他纠结得眉心蹙起,只得说:“你先上去,我给你把风。” 把风是其一,其二是临急抱佛脚,观摩一下要怎么爬树。 结果他话音未落,陆望知就身手敏捷地上树了,全程动作潇洒,没有任何不雅之处,并且速度奇快,落点奇准,一下子就到了一个路人走过也看不见的位置。 庄随目瞪口呆:“……” 这树很大,陆望知在一人粗细的树枝上坐下,屈起右膝踩在树皮上,招呼庄随:“你快趁现在没人上来。” 庄随逼装多了今天总算遇到了致命难题,他化成龙身的确能飞天遁地,但人身没这种技能,于是树只能是靠双手双脚爬了。 可爬树也是有讲究的,怎么爬是第一道难题,怎么能爬得又稳又帅则是第二道难题。 对如今身为领导的庄随来说两个问题都得解决。 他镇定自若地伸手摸了摸树干,一副正在酝酿的样子,陆望知从上往下看,却看出了什么,噗一下笑出声:“你该不会是不会爬树吧?” 庄随看到他揶揄的笑容,这下倒是不慌了。 陆望知单脚踩在旁边一根小腿粗的树枝上,把它往下踩低了一些,顺便伸了一只手下去:“树干上有个蛀洞,你先踩在那里,然后手扳着这根树枝,再借力到第二个树洞,之后就好上来了。” 结果庄随这人不走寻常路,还不等他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一张符。他轻声念咒,树根处忽然长出一根和大树本身同树种的枝干,顶部细枝盘成圆饼状的一团,庄随双脚踏上去,枝干便徐徐升起,将他送到陆望知面前。 陆望知:“……” 庄随笑眯眯地拉着陆望知的手,侧身坐到他旁边,等他坐稳,地上多长出来的树枝便自动消失不见了。 “牛批!”陆望知收不回被他拉住的那只手,只得用另一只比了个大拇指。 上树都要浪费一张符,不愧是庄随,比不过比不过。 两人也没继续耽误时间,一前一后踩着树枝到瓦顶上,借着大树冠的遮掩开始揭瓦。 揭了十来块后将瓦片下面的一层木望板挪开,才算是看到屋内的情形。 祠堂后面果然还有房间。 这房间看着还不小,四面没有窗户,只有靠近屋脊的位置有几个透光的小孔,瞧着空荡荡的特别阴森。 陆望知探头观察,看到房间靠内挂着一片帷幕,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他见状也不犹豫,挂在檩条上轻轻跳进屋内。 庄随紧随其后,两人落地后环顾四周,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墙上挂着烛溪大神的画像。 “帷幕后面好像有东西。”庄随小声说。 陆望知点了点头:“过去看看。” 房子深处那片帷幕从顶部一直垂到地上,后面影影绰绰,不知放着什么。 陆望知抽出匕首慢慢靠近,停在帷幕前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一个平稳的呼吸声透过帷幕传来,里面有人! 陆望知神情一凛,用匕首挑开帷幕往里看,就见里面靠墙立了一尊巨大的烛溪大神像。 神像漆金身,盘膝而坐,左手掌心向上搭在膝盖上向前伸出,指尖正前方放着一张长方形石台,台上躺了个人,此人双目紧闭面如白纸,正是周淮。 除此以外,帷幕后再无其他人。 陆望知和庄随连忙走到石台前,正要查看周淮的情况,哪知周淮猛地睁开眼瞪着他俩,眼里全是红血丝,看着像是被鬼上身一样。 庄随见状刚要掏符,却听周淮幽幽开口道:“老大?知知?” “……” 陆望知和庄随都摆好姿势了,闻声一同放下手,庄随没好气道:“你没事啊?” “没事没事,早知道进来的是你们,我就不装了。”周淮双手不知怎么扭动了一下,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全都松开滑到地上。他从容坐起身,一边松着手腕一边在自己眼上一摸,眼睛瞬间恢复原样。 陆望知和庄随这下算是瞧出来了,周淮根本就没被抓住,他完全可以自己逃出去。 “老大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们听说早上村民绑了个会法术的人来祠堂,猜到可能是你或者是天双,就找过来了。”庄随说,“还有你这到底怎么回事?既然能自己解开绳子为什么没逃?” “没什么。”周淮说着抬头看了看身后的神像,“老大你们发现了没,这村子特别诡异,尤其是他们拜的这个神,邪里邪气的,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现在跑了容易,但被他们发现我跑了估计还有的是麻烦等着,干脆留下来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万一他们想害人,我就设法阻止,然后再想办法逃走就是了。” 庄随一愣,周淮这想法也算是和他们不谋而合了。 “那你在这躺半天,发现什么没有?” 原来周淮昨天刚进村就察觉到村里不太对劲,他找不到庄随他们,也离不开村子,只得和其他游客一样,随便住在某个村民家里。 大概是收拾身上物品的时候被那村民看到了他带的符纸,兼且一晚过去床头那泥塑小人又一脸生气的表情,所以今天一早就有一批人闯进屋把他给绑了。 周淮指着身后的神像,神神秘秘地说:“我体力不及那些人,就假装被他们打晕了,结果听见他们说什么,今晚在祠堂里举行仪式,要拿我当祭品,还要放我的血给村民治病,我一听这么邪门,就特别感兴趣。” “治病?”庄随眼睛一亮,和陆望知交换了个眼神,“治他们身上那些虫子?” “估计是。”陆望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周淮:“但真要被放血,你就没力气跑了。” “肯定不会让他们真放血。”周淮说,“我打算到时在石台上放个什么东西,做个障眼法,把他们骗过去就是了。” 陆望知说:“那放血总得有血吧?去哪找血?” 周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庄随。 “要不……我们出去捉两只鸡来放血?” 陆望知:? 鸡做错了什么? 第88章 放鸡血 据周淮所说, 拿他开刀放血的人会在晚上八点后过来, 戏要看饭也要吃,于是傍晚的时候,庄随和陆望知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吃饭。 周淮的样子被村民们记住了,所以他不能光明正大跟着出去, 只能待在祠堂里等庄随他们投喂。 吃过饭再出来,小广场上扎火龙的已经扎到最后步骤,两条火龙被并排摆在空地上,只等着明晚庆典到来。 陆望知和庄随很快在村边上找到两只没人管的野鸡,又找来了个水壶杀鸡接血, 庄随不愧是经常进厨房的人, 抹鸡脖的动作十分娴熟,一刀一只鸡,放完血还担心浪费粮食, 把鸡送去给老太太才折返去祠堂。 时间逐渐逼近晚上八点,三人听着祠堂外面隐约传来的人声,合力将角落里一个大花盆搬到石台上。周淮随即对着花盆施了个障眼法, 使人觉得花盆就是他, 他还躺在石台上。 做完准备后还有时间, 陆望知站在那个巨大的烛溪大神像前看了一阵, 问周淮:“这神像做得邪门, 但身上好像没什么邪气, 它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这村里连路上的无主神像都隐约透出邪气, 倒是这个最大的特别干净。 周淮听了却说:“哪是没有, 这东西可邪门了,今天我进来的时候还看到他眼睛动了动,不过下午它身上的邪气不知为什么没了,我想研究都没来得及。” 陆望知盯着神像若有所思∶“那先不管了,马上就到八点,咱们还是等这边的事情了结再说。” 虽然有障眼法,但为免旁生枝节,三人还是暂时躲到了神像下方的暗角里。 庄随想起另一位失踪下属,便问周淮有没有叶天双的消息。 “我还真没见到她。”周淮摇头说,“不过我听那些村民的意思,他们好像打算今晚午夜一过就对游客动手,如果天双也在村里的话,恐怕入睡之后会有危险。” “动手?”陆望知拧着眉,“他们想杀人?” “不确定,他们没详细说,但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 陆望知刚想再问些细节,空旷的祠堂里忽然响起一阵喀喇喀喇的声音。 三人熄灭手中的火符,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找个位置躲起来不再说话。 帷幕之前被他们拉开了一条缝,他们透过缝隙往外看,只见南边本是一面墙的位置出现了一道门,一条条人影鱼贯进来,都是这里的村民。 陆望知粗略数了一下,进来的大概有五十个人,他们有序分散开来,彼此隔了一米的距离盘膝坐下。 期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点灯,大家在黑暗里默默坐着,不知为什么都在微微发着抖,嘴里高高低低地抽着气。 陆望知一开始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后来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痛苦的表现。 没有桂花香的掩盖,隐秘的祠堂后室里充斥着浓烈的腐败气息,这些村民身上恐怕都带着和老太太如出一辙的虫蛀伤口。 八点整,一名中年男子举着火把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助手,其中两人合力抬着一口盛满水的陶瓷大缸,一人捧着个木托盘,四人快步穿过人群,陆望知听见村民喊举火把的那个人村长。 村长将帷幕完全拉开,随后将火把插在石台边上,开始低头观察躺在石台上的“周淮”。 当然,从陆望知他们这个角度看,村长纯粹是围着花盆打量。 村长看得挺满意的,确认“周淮”完全处于昏睡状态后便转身带着村民念起祭文。大概念了十分钟他们才停下来,祭文辞藻堆砌严重,全程都是尿点,陆望知他们听得都要睡着了,才见他们进入下一个环节。 村长拿起把刀子走到石台边,对着空气比划,陆望知意识到他是在给“周淮”割腕放血,于是马上拿过装着鸡血的水壶悄悄窜到石台后方。 底下的村民都匍匐在地,村长则闭眼念念有词,没人抬头往这边看,陆望知趁机打开水壶将鸡血倒进石台边上一个大碗里。 他动作很快,倒完回到躲藏处,前后用时不过半分钟。 “啧,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搞这种把戏,真是作大死。”周淮小声嘀咕了句,就见村长闭眼吹了两分钟,睁开眼看了看已经装满鲜血的大碗,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示意一个躬身等在下方的助手上前,对方很机灵地呈上一个木盘,村长一手托着盛鸡血的碗,一手在木盘上几个小碗内各沾了沾,随即将沾到的碎粉末撒进鸡血中。 鸡血马上跟煮沸了一样冒出泡泡。 庄随看得皱起眉头,小声说:“他别是想加热鸡血吧,等下煮熟了也太奇怪了。” 陆望知:“……” 幸好村长就是变了个戏法,并没有真把鸡血煮熟的打算,他双手平平端着那碗鸡血,扭着胯跳大神一样舞到了那口陶瓷水缸前。 陆望知见他脸冲着水缸内说了几句话,大意应该是询问大神的意思,请求降下指示。然后祠堂内陷入了足足两分钟的死寂,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底下匍匐的村民不安抬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则忍不住开口。 “村长……这,大神还没给指示吗?” 村长脸色也不怎么好,他双手端着鸡血平举了两分钟,早累得手腕发酸,闻言瞥了那个说话的村民一眼,沉声道:“你急什么,还能少了你的份?大神有事暂时离开了,他让我照旧行事。” 底下的骚动随即止住,村民们又恢复成恭敬趴下的模样。 村长脸色稍缓,他将鸡血慢慢倒进水缸里,旁边的助手马上拿个勺子一样的东西开始搅匀。 “成了。”等助手动作一番后,村长终于道,“这次村里有五十三个客人,大神很满意,这是他给你们的奖励,你们逐一上来领了吧。” 趴在下面的村民于是捧着个碗,一个接一个上前剩了碗混水鸡血,然后逐一回到自己趴的那个位置。 接下来的场面就比较血腥了,只见有些村民直接脱下上身的衣服,有些村民捋起袖子,露出身上腐烂的皮肉,他们拿出一块布,以血水浸透,然后哆哆嗦嗦地拿着布往身上擦拭。 鸡血虽然被水化淡了,但半红不红地淋在那些诡异的皮肉上,这视觉冲击力也是杠杠的,周淮看得本就直反胃酸了,结果接下来还有更猛的一幕—— 那些藏在皮肉底下的虫子跟挤豆子一样冒了出来,关键是它们还是活着的,尾部嵌在皮肉里,只头部在那迎风扭动,白惨惨的一坨坨,浮在每个村民身上,远远看去又是血又是肉又是白的一片,五十多个人啊,跟演丧尸片一样,在那鬼哭狼嚎。 “卧槽!”周淮彻底不想看了,背过身思考人生,“我真是傻了才来看这个。”他鬼怪见得多,血腥场面也见得不少,但这种密集恐怖形的却很少见,正好踩在他的雷点上。 陆望知和庄随倒是一脸镇定,陆望知仔细看了看场上的每一个人,小声说:“这些人好像都是家里住了游客的。” “嗯,有几个我有印象,昨晚拉客的时候我见过他们。”庄随视线一转,“就是没看见马老三。”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场上村民纷纷开始徒手拽虫子,他们虽然喊得哭天抢地,但实际上伤口远不如之前那位老太太多,比马老三也还有不如,陆望知见他们将虫子扔进剩下的半碗血水中,好半天清理完了,又有人抬着几缸干净的水进来。 那水是给他们洗去身上污迹用的,不多时众人收拾妥当,将碗里的虫子都倒进先前稀释鸡血的那个大缸里,然后安静地回到原地叩拜三下,这才整理好衣服逐一离开。 村长就站在出入口边上看着他们,他脸色阴沉,笑容诡谲,叮嘱每一个离开的人说道:“半夜该干什么你们都知道的,好好干,过了明晚,大家又都有好日子过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助手看了看石台上的“周淮”,问村长:“这人要怎么处理?” “放进水缸里吧,你们抬出去先找个地方藏着,等雾散之后再拿去山里老地方埋了。” 助手点头应下,努力想要抱起花盆,哪知花盆还挺重的,他一下子没抬起来,憋得满脸通红:“这人怎么这么沉……”沉得跟个胖子似的! 好不容易等所有人都走了,陆望知他们才从躲藏处出来,庄随走到石台边上,那里落了一点白色粉末,是村长撒进鸡血的那些东西,庄随沾了一点在指尖摩挲,道:“这些都是盐。” “猜到了,往伤口撒盐水,就跟拿盐水泡樱桃差不多。”陆望知说,“说什么大神显灵,就是糊弄人的。” 但村民们愚昧不化,信了这一套,目睹村长杀人放血也毫不动容,一切只为了去除自己身上的虫子,减轻自己的病痛,实在是可悲又可恨。 “让他们涂鸡血算是便宜他们了。”庄随声音有些冷,“我觉得有点委屈了那两只鸡,早知是这样,就该去灌一瓶狗尿来。” “谁负责去灌狗尿?”陆望知这么一问,庄随就闭嘴了,他肯定不会让陆望知去灌狗尿,这活估计还是落到他手上。 “走吧。”他叹了口气,突然又干劲十足地说,“先去老太太那里,我烤只鸡给你们当宵夜补充体力,听那村长的话,半夜估计还有活要干呢,没点力气可不行。” 第89章 他是谁 三人从屋顶离开, 由于周淮在村民眼里已经是死了的人, 不好光明正大露面, 陆望知和庄随便打算带他去老太太那里暂住。 村民这次祭祀花了一个小时,三人出来的时候,村道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在走动了, 万籁俱寂,只有路两边的神像还睁着眼。 陆望知停下脚步, 盯着这些神像看了一会。 烛溪村的村道修得还算整齐划一,沿路每隔二三十米就会有个神像立在路边地里,神像的材质各式各样,神态动作也各有不同,它们眼睛半睁直视前方,但只要你往它们脸上看,无论你站在哪里, 都会觉得它们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庄随发现陆望知没有跟上,转身正想问他怎么了, 就见他忽然动手解下了头绳, 任由魂气混杂在桂花香里, 随风四散开去。 但凡这里有一只孤魂野鬼,只要发现他的魂气,应该都会闻风而至。 可站在村道边的陆望知却觉得周围安静得很,不, 其实也不是很安静, 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四周响动。 周淮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小声说:“你们快看那些神像。” 一直盯着陆望知看的庄随这才发现,路两边的神像全都转过头来,远的近的大的小的……所有神像都安静地看向陆望知,脸上无一例外都挂着微笑。 “……它们刚才一直是笑着的吗?”周淮发现了盲点。 “转过头来才笑的,之前一直都是面无表情。”陆望知一脸若有所思,想起马老三关于神像表情的话,抬手重新扎好头发,“走吧,这邪神藏得倒是隐秘,这里别说是鬼了,连邪祟都没有,也就是这些神像身上有几分邪气。” 最好的结果是他的魂气能引出潜藏在暗处的邪神,但现在这个结果也在他预料之内——村里耳目虽多,但通过一天的观察可以判断,这邪神应该并不生活在村里。 它窥伺着这里所有人,用病痛来控制大家,这样狡猾的东西,它会藏在哪里呢? 三人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老太太的家。 老太太等了一晚上,她面前的饭桌上还放着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满脸的焦虑。 见到他们回来,她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你们这是……成功了?” “成功了。”庄随指了指旁边进来的周淮,给她介绍道,“他跟我们一块来的,被抓去祠堂的就是他。” 老太太神色又是惶恐又是惊喜,她不放心地凑到窗户边撩开帘子往外看,确定外面没有人,这才道:“你们真带他出来了?怎么做到了?他们居然没发现?” 她说着声音一顿,又道:“该不会是……他们今晚没祭祀吧?” “有祭祀,我们都看到了。”庄随笑道,“割腕放血,然后用血治身上的虫蛀对吧?” “对……那他怎么没事?” 陆望知见老太太腿脚不便,上前扶她到一旁坐下:“我们用了障眼法,给他们倒了一壶鸡血,他们没发现。” 老太太有些茫然:“……鸡血??鸡血有用吗?能驱掉大家身上的虫子?” “有用的本来就不是血,那些虫子怕盐水,所以村长往血里混了盐,血就是用来装装样子骗人的。” 老太太听得面色一变:“真的是骗人?” 庄随笃定说:“真的。” 老太太嘴唇微抖:“那他们之前杀的那些人,不就都是……都是骗人的吗?” “之前杀的那些人?”陆望知猛地抬起头,“您的意思是他们之前就杀过很多人吗?” 老太太似乎又不愿意说了,陆望知连忙握住她发颤的双手:“您还担心什么,您看我们不是成功把人给救出来了吗?没惊动村民,连我们换了鸡血他们都分辨不出来,可见根本没有人会发现,这场祭祀那位烛溪大神也根本没在现场。” 这番话似乎终于说动了老太太,她犹豫了一会,看着面前三个年轻人,叹了口气∶“算了,你们要是真不怕永远离不开这村子,那我就跟你们说。” 三人于是或站或坐,围拢在老太太身边。 “你们说烛溪大神没有在祭祀现场,的确,它其实很少在村子里,它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村子,这三十多年来,每年它其实只有在中秋这几天才可能会出现……” “等等。”周淮面露诧异,忍不住出声,“您说三十多年?那东西你们拜了三十多年?” 老太太缓缓点头∶“对,不知不觉就三十多年了,我也快熬不住啦。” 她目光没有焦点,似乎在回忆往事。 “以前我们村子也就是随便拜拜各路菩萨,大家相安无事,直到三十多年前,有人在山里迷路,无意中发现了一条龙。” “龙?”庄随皱起眉头,山里有龙他怎么不知道? “对,反正看到龙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其实我们村里没多少人见过,连那到底是不是龙我也无法确定,总之那条龙就是后来的烛溪大神,它法术无边,能行云布雨,能复活死人,它还能化成人形变成任何一个人的样子……” ** 同一天稍早时候,中轴广场风水司办公室内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说话声。 “对,岑主任,对,您也没见到我们庄主任吗?……好,谢谢,我再问问别的单位。” 高汉山挂了电话,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就算是老油条如他,脸上也不由出现几分凝重之色。 昨天庄随带着陆望知他们几个去东云山出外勤,这一去居然就没了消息。 高汉山受过伤行动不便,他一向都是不出外勤的,今早上班没见庄随他们,他本来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们单位考勤并不那么严格。 但不严格归不严格,大家做事情总体来说还是有交代的,谁要是不来单位,都会在微信群里发条信息互相告知一下。可偏偏群里今天一片安静,连往日最喜欢发表情包的叶天双都没出声。 高汉山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全都是不在服务区的语音提醒,他想起来大家去的是东云山,山里信号确实不好,怀疑他们是有事耽搁了。然而联系刑侦那边一问得到的结果却令他心里一沉,昨天东云山乱葬岗的挖掘工作很顺利,现场没有任何异常,处理完之后庄随他们在下午就离开了,刑侦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后续去了哪里。 刑侦的袁队听他说庄随他们没回去,便帮忙调了东云山出入口的监控,果然只看到庄随他们进山,并没有看到他们离开。为了进一步印证,他们又看了停车场的监控,视频里陆望知那辆车从早上开始一直停到第二天,也是没见他们回来取车。 袁队马上宽慰道:“老高你也先别那么担心,他们什么水平你我都是知道的,鬼都奈何不了他们。他们可能是在山上碰见什么妖怪邪祟之类的东西,除完妖估计就出来了。” “确实是,现在只能是这么想了。”高汉山想到庄随的身份,也在心里说服自己镇定。 但话虽这么说,他却始终有些心绪不宁,足彩都没心思看了,将手机网络切换到灵界网络,给相熟的鬼差发了条鬼信,请他帮忙搜索庄随他们的行踪。 鬼差答应帮忙,找人这种事情,鬼比人要方便些,一呼百应,问问东云山里的鬼说不定就知道了。 高汉山心下稍安,一边等消息一边在办公室里慢慢踱步。踱了不知第几个来回,信息没收到,单位的大门却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一个熟悉身影进门后环顾左右,目光最后落在高汉山身上。 高汉山瞪大眼,看着突然出现的陆望知,惊喜道:“回来了?” 靠在大门处的陆望知神色有些古怪地应了一声,再迈步时身形有些踉跄。 高汉山注意到他走路姿势奇怪,面色微变:“你左脚受伤了?是山上出什么事了吗?” 陆望知走起路来果然一跛一跛的,说:“在山里碰到几个厉鬼,又撞上山泥倾泻,我脚崴了,耽误了些时间,没多大事,过两天就能好。” 高汉山上去扶他,触手却发现他皮肤冷得惊人,不由一愣:“那其他人呢?没一起回来?” “回来了。”陆望知说,“庄随他有事要查,其他人自行回家了。” 高汉山听得大松一口气,这心头大石放下,说话都轻快了些:“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被山里的狐妖给缠上了,保不准要抓你们几个去当新郎新娘。” 陆望知笑了笑:“哪有的事,你赶紧下班吧,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了,我拿点东西就走。” 高汉山应了声,转身进办公室。一分钟后他拿了钥匙出来,却见陆望知的工位上没人,但再一看办公室另一边,储物室却亮着灯。 脚崴了还回来一趟,要拿什么东西这么紧要?高汉山一边嘀咕一边往大门走去,差两步就出门了,门上却突然透进来两个小鬼。 大卫拉着陈一飞差点穿过他,幸好及时刹住车:“老高,庄总他们还没回来……咦?我怎么好像闻到陆哥哥的魂气?” 高汉山笑道:“你没闻错,陆科他是回来了。” “那我跟一飞去找陆哥哥玩!”大卫这几天总是干扰陈一飞扫地,陈一飞不理他他能围着他念一天,于是只好早早干完活,傍晚的时候跟着大卫出来玩。 大卫这下一拉却没拉动陈一飞,他疑惑回头:“一飞你怎么不走啊?” 陈一飞紧紧拽住他的手,脸色发白:“你们这里……怎么、怎么有那具白骨的气息?” “白骨?”大卫一脸茫然,高汉山倒是一下子明白他在说什么,道:“你说你放在那四个小孩身上的白骨对吧?庄总之前拦下的那截左腿骨就在我们储物室里收着呢,你肯定是感觉到那东西的气息了。” “不对……”陈一飞却猛地摇了摇头,目光扫向储物室虚掩的门,“不是左腿骨……是那整具白骨……” 一阵阴冷的风随着陈一飞的话声轻轻扫来。 “你这孩子胡说什……”高汉山话到一半忽然顿住,他眨了眨眼然后站直身:“你说整具白骨?” 他的手机就在这时轻轻震动,高汉山略显混乱的思绪在看到信息后全数归拢在一处。 那是一条来自鬼差的回复:高处,庄总他们应该还在山里,刚才还有山里的野鬼闻到陆科的魂气,估计是他解开头绳了,但现在还不确定他们到底在哪。 陆望知他们还在山里!那储物室里的那个是谁? 高汉山额上沁出冷汗,他忽然想起刚刚见到陆望知时的情形——那个人左腿似乎受了伤。 而陈一飞说的那具白骨是没有左腿的,左腿就在他们单位里。 “老高……?” 大卫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感觉到空气里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他看着高汉山,后者的表情在这几秒功夫里却已恢复到镇定的状态。 高汉山眼里有一丝久违的锋芒,他小声对大卫和陈一飞说:“你们先出去,别让里面那个人看见你们,出门左边楼梯上广场,靠左有个雕塑,你们就在那里等我。” 第90章 三十年 等两个小鬼离开之后, 高汉山反身进了自己办公室, 他从抽屉里挑出几张攻击类的符纸, 然后打开墙角落了一层灰的保险箱。 箱里躺着一把外形独特的枪,高汉山将它取出来握在手里,仔仔细细摸了一遍上面的扳手和凹槽:“哎……几年没握过枪, 都有点忘记怎么用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站起来,刚往门口跨出两步又折回办公桌旁边, 桌上摆了几排茶叶罐,他手指略过茶叶罐落在一个玻璃瓶子上,从中倒出两颗药丸扔嘴里咽下。 “呸!过期了吗怎么是这个味?”高汉山轻骂了一句,将枪塞在裤腰带后面,关上灯带上门,朝储物室走去。 他一改往日拖泥带水的步姿,走路带风, 要是庄随见着恐怕都会吓一跳。 储物室的门被他轻轻推开,吱呀一声惊动了里面的人, 高汉山和陆望知隔着两排镂空的储物架对上视线。 “在找什么呢小陆?要不要我帮你找?” 有一瞬间高汉山几乎看不见陆望知脸上的表情, 但此人很快堆起笑容:“不用那么麻烦, 我就是想找上一起案子那具白骨,那东西的来路不是一直没有线索吗?这两天我和庄随他们在东云山里倒是有些新发现,庄随让我带那截左腿骨去和他汇合,我俩打算再上东云山一趟。” “哦那截左腿骨啊。”高汉山走到门背后, 将挂在上面的一个登记簿拿了下来, “应该是放在那排贴了符纸的灰色置物柜里, 但具体是哪一格就得翻翻记录才知道。” “我来翻吧。”陆望知绕过储物架走过来,高汉山合上登记簿递给他:“行你翻吧,我没带老花镜,这字都有点看不清呢。” 陆望知接过登记簿翻阅,很快就找到了记录,他转身走到对应的编号柜前,正要抬手揭去柜门上的符纸,手里的登记簿却忽然炸出一片火光,火苗直往他身上扑来。 几乎在变化发生的一瞬间,他就将登记簿甩飞出去,但符纸爆发出来的符火却认准了他,呼的一声将他整个人吞没! 高汉山就站在门边看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火星劈啪作响,却没波及周围的物件。热气席卷整个储物室,炙烤得他额角冒汗,但他不发一言地看着,表情非但未见丝毫松懈,还反而比之前多了几分凝重。 烈火中心就在这时传出一声轻笑,高汉山眯起眼,就见陆望知从火中从容步出,全身完整,连头发丝都没被烧掉一根。 符火同时力竭熄灭,两人隔着几米距离对视,高汉山叹了口气,居然很给面子的鼓起掌来:“厉害厉害,连符纸都烧不动你。” 陆望知:“你发现了?” “我托了相熟的鬼差去查,庄随他们还在山里呢,你不可能是陆望知,你到底是谁?”高汉山表情有些沮丧,似乎对方的毫发无伤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陆望知”笑了起来,他手中簇起一团黑气,上下打量着高汉山,像是在打量一只待宰的猎物∶“你年纪有些大,身体几乎耗光了,所幸还有几分灵力,等你成为我的一部分,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成为一部分是什么意思,高汉山一听就懂,他适时露出惊恐的表情,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 但“陆望知”自然不会给他逃脱的机会,他手中的黑气骤然化成蛇形张开血盆大口扑向高汉山,储物室里霎时妖风四扫,高汉山头上仅剩的几缕头发被那腥臭混浊的风吹得往四面八方乱飞,他整个人被笼罩在那怪蛇的阴影之下,只要那东西合上嘴就能将他彻底吞食入腹! 一个徐徐老去,尚存几分灵力的猎物罢了,实在不足为惧。 “陆望知”不再去看高汉山,转身去撕置物柜上的符纸,然而他手指才刚碰到符纸的一角,背后一物借着风声的遮掩袭来,几乎无声无色,等他察觉,那东西已经穿透了他的皮肤,打进了他体内。 “陆望知”皱眉回身,以体内力量阻止那东西将他打成对穿,在发现那不过是一颗子弹后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就凭这东西就想杀我?” 勉强躲过黑蛇一击的高汉山有些狼狈地抬头,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不见分毫慌乱,依稀能窥见旧日奔赴在前线拼命的风采。 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还没完呢。” 话音未落,“陆望知”便忽然僵住,他面色微变∶“你……”字还没说完,全身上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冰。 那冰带着符纸的力量,又带着一股额外的灵力,居然生生将他冻住! 高汉山见冰里的人还想挣扎,想到这人连符火都不怕,连忙举起手里的枪,将两张折好的冰符塞进枪顶部的凹槽里,再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上面,紧接着双手交叠紧握枪柄扣动扳机。 枪随即从他身上抽取灵力,高汉山脸色又白上几分,等枪身泛红,一颗子弹才以惊人的速度弹射出去,直打在“陆望知”那层坚冰上,变戏法一样凭空又生出两重厚实的冰层。 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以高汉山现在的力量来说,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解决掉这人,如果陈一飞没感觉出错的话,这人就是那几百年白骨所化的怪物,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高汉山马上扶着墙壁站起来,他快步绕过那巨大的冰块走到置物柜前,揭符开柜取箱,动作一气呵成。 离开时他看了那冰块一眼,“陆望知”视线一直跟着他,冰块咔咔作响,表面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以这人的能力来看,不出五分钟,他就能破开冰层的束缚了。 高汉山不敢耽搁,马上转身离开,他带着那个装着左腿骨的箱子到了广场上,大卫和陈一飞正在雕像下等着,一见他就连忙飘过来。 “老高!你怎么……怎么突然能跑这么快!”大卫满面震惊,第一次看到高汉山以这种速度狂奔。 “小兔崽子!老爷我年轻时也是系统里的百米冠军好吗!”高汉山没好气地瞪了大卫一眼,将箱子递过去,“你们俩拿着这个箱子,马上去地府,别回来,将它交给鬼差也好,交给大帝也好,总之请他们帮忙看管。” 大卫接过箱子∶“老高你呢?你不跟我们去地府吗?” “进地府的通行证只有庄随有,我没法去地府,而且那怪物马上就要追出来了,我得引开他。”高汉山推了大卫他们一把,“行了,来不及细说了。你们赶紧走吧,快走!” 大卫从没见过高汉山脸上流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他被庄随捡到带回风水司的时候高汉山就在单位里工作了,但高汉山身体不好,好像是腰椎有些麻烦的毛病,他不能劳累,也不能走远路,走得久了只能吃几片止痛药顶一顶,反正大卫认识他的时候,高汉山就已经不出外勤了,他总是待在办公室里,作为风水司一名不起眼却坚实的后勤人员为大家服务。 今天的高汉山刷新了他的认知,大卫下意识点了点头。 高汉山不太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对陈一飞说∶“一飞你多看着他一些,这箱子务必要带到地府。” “好,我会保护好大卫的。”陈一飞认真承诺,说完就拉着大卫原地遁形,消失在高汉山面前。 高汉山感觉到身后风水司的方向传出灵力波动,他不再多停留,怕那怪物袭击路人,于是快步捡人少的路走去。 ** 老太太一股脑将村里的秘密抖了个干净,她体内的邪物大概是发现了她的异动,开始疯狂噬咬她的身体。陆望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她体内的邪虫全数拔除。 大概是因为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又大概是因为身上的疼痛消去,老太太情绪大起大落,说完秘密没多久就累极睡倒了。 “她体内血液中带着难以计数的未孵化虫卵,除非洗髓换血,否则这些邪虫之后还会再长出来。”陆望知眸光有些冷,他在驱虫时就发现了,这就是邪神能不间断控制村民的原因,表面上能驱虫减轻痛苦,事实上却不能根除,怪不得老太太说没用。 庄随这时说:“没关系,能让她早一天免除痛苦也是好的,反正那东西碰上我们估计也没几天好活了。” 听了老太太的话,再结合这两天的经历,他们现在基本能还原出这村子的隐情—— 三十年前有村民意外唤醒了在山体内沉睡的一条龙,据描述这龙其实长得有些奇怪,浑身漆黑,被唤醒时身不能动。它的神识附在那村民身上跟着对方回烛溪村,此后它展露了几次神威,生病的村民身体好了,贫穷的村民一夜暴富。村民从未见过这种神奇的事,自此将它奉为烛溪大神,天天拜它。 然而让村民尝到一些小甜头后,这黑龙原形毕露,以怪异的虫病威胁村民,开始令大伙为他物色生魂献祭。每年临近中秋时,村民身上的虫病都会发作,敢抗令的人身体日渐衰弱被病痛折磨多年直至死亡,为了保命村民只得每年中秋前想尽办法吸引外人前来村里,初时黑龙体弱,只需要数人即可满足它的要求,后来随着这东西身体慢慢好转,它狮子开大口,要的人越来越多,才有了今年一下子骗来五十多个游客的情况。 据老太太说,这黑龙生活在山体内部,村子地下甬道纵横,山里更是复杂,也不知道这邪龙具体藏在哪里。只有到中秋那天庆典开始,这黑龙才会顺着地道来到村里。 “按照计划,今晚午夜过后村民就会开始行动,他们会先下药让游客保持昏睡状态,然后将他们统一送到小广场上。” “老太太说了,床头那个小人如果是笑着的话,那就代表邪龙对这名游客很满意,这人会被送进地下的甬道入口,小人如果是面无表情的话,那这名游客就只会被放在番塔里。”庄随说,“中秋庆典开始后,甬道那批人会被邪龙带走,而番塔里的那一批则会被它吃掉生魂和血肉,之后番塔开始自燃,表示邪龙已经用餐完毕,庆典也就到了尾声。” 庆典结束村外的迷雾就会散去,村民可以正常离开村子工作生活。积极配合的村民会一直到下一年的中秋前夕才再次发病,在此期间他们能大富大贵,身体比正常人看着还健康,甚至能延缓衰老保持青春。而像老太太和马老三这种胆敢违抗的人,则可能全年无休,天天都得受体内虫子折磨。 有些村民天性不坏,未必一开始就想害人,但年复一年的病痛会摧毁他们的心志,能长久忍受病痛折磨的人太少了,况且只要积极为黑龙物色生魂,一年忍上那么几天发病期,完了之后钱财用之不尽,不愁吃喝又能长寿,谁还愿意受那苦? 据说十几年前有路过的天师发现此地异常,想为民除害,但照样奈何不了那黑龙,胆敢和它对着干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屋里三人都或多或少因为这黑龙的所作所为而面带怒意,大家降魔除妖的决心空前一致。 “马上就要到十点了,咱们先回马老三家吧。”陆望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话是对庄随说的,但等了几秒却没听见庄随回答。 陆望知疑惑转头,却见庄随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听到他说话。 “庄随?” 庄随眼睫轻颤,总算是回过神来,他看向陆望知:“怎么了?” 陆望知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庄随脸上有几分懊恼稍纵即逝,他思考了一下才说:“回,我和你现在就回去,等他们行动。” 周淮虽然面上不显,但语声还是泄露了他的激动:“然后呢?” “然后?”陆望知微微眯起眼,“那东西不是明晚会出现在地道里吗?那我们就在地道里堵它,让它有来无回。” 第91章 说漏嘴 周淮听得眼睛微亮:“你和老大两个人?” “对, 我俩足够了。”陆望知对自己未必有足够的自信,但有庄随在,他的信心能增加到九分, 剩下那一分是谨慎起见, 给自己留点余地。 “到时村民会提前将人送进番塔, 在庆典开始前我们先想办法将人救出去, 然后留在里面等那黑龙出现,再将它彻底解决掉。” “那我要做什么?”周淮问。 走神了好一会的庄随接棒开始布置任务:“周淮留在老太太这里做些纸人吧,回头救了人之后把纸人放进塔里, 再用障眼法迷惑村民。” “天双如果也困在村里, 依她现在有等于没有的自保能力,大几率会被抓去喂龙, 明天庆典的时候周淮在外面接应, 人救出来之后你就带人上山先躲着, 村民那个时候都在关注庆典,只要足够小心,应该不会注意到你们。” 庄随又交代了几句明天碰面的细节,这才和陆望知返回马老三家里。 坐立不安的马老三见到他们回来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勉强笑道:“你们今天逛得真晚。” 陆望知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马老三看他们的目光闪烁,欲言又止,这时左边房间的门一开, 石新阳出来喊他, 视线在陆望知他们身上一扫, 不由分说拉了马老三进屋。 今夜天上无云,月亮不算很圆,惨白的光照在院角落那座神像身上,陆望知看见它面上带着笑容,随即想起一件事,转身喊庄随进屋。 把门关上后他走过去拿起床头摆着的那个泥塑小人。 小人初时还是生气的表情,被他握了一会后忽然嘴角向上弯起,拉扯出一个令人不适的笑容。 “你拿着试试看。”陆望知把小人扔到庄随手里,后者接过把玩,大概半分钟后咦了一声。 “这东西原来是见了我会生气,见了你会高兴吗?” 庄随算是明白过来了,这邪神一定是觊觎陆望知的魂气,幸亏还知道他不好惹,所以昨晚最后才会露出生气的表情。 “气吧气吧,再生气你也是看得见摸不着。” 陆望知搞不懂庄随为什么突然语气带着几分炫耀,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按照计划,村民大概会在凌晨三点左右动手,抓紧时间我们还能睡个觉。”到时马老三会进来查看小人的情况,他可能会良心发现,不对他们下手,也可能会在男友的坚持下,根据小人的表情对他们进行后续的处理。 庄随将那小人扔回到角落,欣然笑道:“那快睡吧。” 陆望知刚要转身往洗手间走去,想起昨晚的事情,回头瞪了他一眼警告道:“没睡衣也将就一下,你今晚别脱衣服睡了,等下还要起来。” 庄随眨了眨眼:“你昨晚不是睡得挺好的吗?” 就是睡得太好了,搞得他很是不解。陆望知一边腹诽一边走出了房门,嘴上拒不承认自己昨晚其实睡得挺香的,早上起来跟彻底充完电一样,浑身上下精力充沛灵力满满。 “……骗子,睡完了就翻脸不认人。”等人出去之后,庄随才含笑嘀咕了一句。 他还没和陆望知说过对方身世来历,所以陆望知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带着龙珠气息轮回,身上才会有那种特殊的魂气。 这丝同源的气息沟通了他们两个人,庄随本身就是龙脉精魄,陆望知靠近他能快速恢复消耗的灵力,同时受他的力量所庇护,而陆望知身上的魂气源于龙珠,也能反过来提升庄随的修为。 相比较而言,其实是庄随要吃亏一点,不过他乐意啊,在陆望知面前吃点亏无所谓。 庄随随手往自己身上丢了个净衣符,然后往床上一躺,乐了一会后余光瞥见被可怜丢在角落的泥塑小人。他没看小人的表情,目光落在它身上那条随便捏的小龙身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老实说他有些在意龙这个事情,山里有龙不稀奇,有灵性肯修炼的蛇一千五百年即可化龙,但在他的地头上有邪龙盘踞三十年却是个稀奇事。 东云山气运悠长,因此山里墓多鬼魂精怪也多,但在龙脉这种正气凛然的大气运影响之下,居住在这里的灵体基本只能求善学好,邪魔外道的灵体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 可按照烛溪村的情况,那黑龙非但长据山中顶受住了龙脉气运的威压,还暗地里作威作福,修为在三十年间应该是提升了不少。 庄随知道以他和陆望知的能耐,对付这黑龙并无困难,但他心中隐约有几分不安,只觉得这邪物的来头可能有些古怪。 这龙出自何处,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庄随思索间忽然想起那次和大帝的会面,当时的一些对话在脑中闪过,他琢磨了一会后轻蹙眉头,维持着背朝外面朝里的睡姿闭上眼,然后干脆释放神识离体,令之穿透床板直入地下,汇入山中。 一旦脱离身体的束缚,他的神识便可和山中万物同调,但这种做法会令身体处于毫无保护的状态,假如有人想袭击他,他可能会来不及从广阔的山林间收回分散的神识。 庄随习惯了一下这种神游的感觉,因为群山此时都在他窥视之下,山里大小事都汇总到他神识之中,庞大且杂乱无章的信息差点让他处理不过来,他只得更加聚精会神,试图过滤出和那黑龙可能有关的部分。 陆望知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庄随已经在床上躺下了。 他见这人睡在床中间,上去推了下庄随的后背:“今晚换一下,我睡外面,你往里挪挪。” 庄随正潜心筛选信息呢,冷不防感到身体被人碰触,只得赶忙收拢神识。 不过他神识散在东云山每一个角落,收得有些慢,陆望知推了他一下没见有反应,以为他是睡着了,只得又使了点力,试图把庄随推到床内侧。 庄随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发现自己要撞上墙壁了,下意识右手撑着床板拧身坐起。 陆望知手还按在他后背上,这下措不及防手里一空,往前使力的身体没刹住车,砰的一声额头磕在庄随头上。 庄随眼神显然还是懵的:“你……” 他感到有个温软的物体直直戳在他唇角上,神识归位时的懵逼感随即被拉长了几分。 陆望知跟被针刺中一样猛然弹起,耳尖飞红,目光扫过庄随嘴角那小片湿湿的水痕,色厉内荏道:“你突然坐起来干什么……不是,你没睡着你刚才干嘛没反应?” 庄随却一脸呆滞,居然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神游太虚一般道:“你又偷亲我?” “……”陆望知眼睛瞪大:“谁偷亲你了?我哪知道你突然坐起来……”说到一半他反应过来庄随的话有些不对,瞬间目光如电:“你说‘又’是什么意思?我以前没亲过你吧?” 庄随神识还没完全收拢回来,浑浑噩噩中下意识道:“怎么没有……就星环风水案的那一次,你中了蛟毒之后亲了我啊……” “……” 没听见回应的庄随神情茫然地去看陆望知,却见对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表情先是意外,再是羞赧,最后变成了恼怒∶ “别乱说!星环那次明明……明明是你亲我的,怎么成我亲你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趁我中毒干这种事,事后还当无事发生,你别以为我昏睡了不知道,我就是没拆穿你而已。” 庄随迷糊中反驳:“你说什么啊……那时你中蛟毒中得有些神志不清,我还帮你清毒来着,结果你拉着我不放……还夸我好看……夸完我好看还不满意,张嘴就咬我嘴唇,我好心帮你呢,你这么报复我……醒来之后还什么都不记得……当无事发生的不是你吗?我之后还怕你尴尬,才没跟你说的……怎么就成我亲你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陆望知伸手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你说什么……”庄随说的版本怎么跟他记得的版本完全不一样,他听得脑子里一片乱,想要反驳,又被进入了喋喋不休模式的庄随截住了话头。 “还有……你亲我不认也就算了,我还是有理智的,知道那可能是蛟毒的问题……但你后来,天天老盯着我看……还总是偷偷看那种小说……心里还赖我偷亲不认账……我问了地府的鬼差,他说你这种表现十有八.九是因为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就跟我说嘛,偷偷摸摸的我还得自己琢磨你的意思……” 庄随说着说着这语气居然还委屈上来了,陆望知恍恍惚惚也不知该先抓话里哪个细节,摁太阳穴的力度又加强了几分,虚弱道:“不是,关鬼差什么事……你怎么还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他腹诽庄随偷亲的事应该没说出过口吧,就是心里偶尔想一下啊…… 庄随眨了眨眼:“就是……那时候蛋散吃了那个魅鬼,它消化不良,我帮它消食,获得了几天读……” 陆望知听庄随越说越小声,凑近了一些:“获得了几天读什么?” 庄随却忽然不说话了,他眼珠子左右转动了好几下,经过了漫长的酝酿,神识终于彻底回笼,山林间杂驳的噪声从他大脑中彻底远去,耳边只剩下陆望知的声音。 他对上陆望知的视线,花了十秒时间,意识到自己刚刚神识分散间似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目光顿时游移起来,最后无辜地往后缩了缩,意图蒙混过关:“啊……?” 陆望知一把拽住庄随的领子不让他退后——感谢他今天穿着上衣睡觉! “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然而有些拔高的音节却被庄随突然伸手按住嘴唇堵了回去,庄随嘘了一声,陆望知也在这时感觉到有人往他们房间这边靠近。 两人心中皆是一跳∶现在还没到凌晨三点,过来的是谁? 他们连忙躺了下去,刚躺好的同时,房间门被人用钥匙轻轻打开,睡在里头的庄随看到门外的人,冲陆望知打了个眼色。 是马老三。来得居然这么早! 陆望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因为庄随的话而狂跳的心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而强行平复下来。 马老三走到两人床前,似乎在找那个泥塑小人在哪里,找了半天没找到后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居然直接伸手推了推陆望知和庄随:“醒醒!你们俩快醒醒!” 第92章 到时说 什么情况? 马老三居然在喊他们起来? 陆望知眯缝着眼睛看向庄随, 后者判断了一下形势, 大概觉得只有马老三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装模作样慢慢睁开眼,边打哈欠边坐起身:“嗯?……你怎么进来我们房间的,现在已经到早上了吗?” 陆望知只得也跟着“醒来”。 马老三来回看着他们, 小声道:“你们快跟我出去,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藏起来。” “啊?” 陆望知和庄随面面相觑, 马老三见他们一脸狐疑,急道:“你们别多想,我不是想害你们,村里今晚很危险,你们继续留下来的话可能会没命。” 他说着还将一把匕首交到了陆望知手上:“要是怀疑我的话,你们可以拿着这把匕首,只要发现我有任何不对, 你们就用它来对付我,总之先跟我走, 路上我再跟你们解释。” 陆望知把玩着那把匕首, 察觉到马老三是认真的, 不由道:“村里危险,你却想带我们去藏起来,被其他人发现你不会有事吗?” 马老三神色黯淡:“没所谓了,反正这些年我也撑得很累。” 陆望知看了眼他痛得微微发着抖的双脚, 暗叹一口气, 将匕首扔了出去, 夺的一声钉入门外的地上。 马老三吓了一跳,回头想去捡匕首,却听陆望知说:“匕首你留着吧,我自己也有一把。” 马老三惊讶回头:“你……” 陆望知又说:“你也不用带我们去什么地方躲藏,村里分给你的任务是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马老三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陆望知下床走过去看了看外面的情况,随即把门关上:“和你同住那个人呢?你瞒着他出来了?” “他还在睡觉。”马老三视线来回在他和庄随身上打量,他发现这两人神色镇定,好像对他深夜造访一点都不惊讶,“你们究竟是……?” 庄随还坐在床上,支起右边的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笑道:“我们就是无辜被卷进来的路人,不过很不凑巧知道了你们村子的秘密,也知道你们打算今晚对所有游客动手。” 马老三面色大变:“那你们为什么还不逃?” 陆望知拍了拍他肩膀,顺势拉起一截他的袖子,观察他手臂上的虫蛀口:“因为我俩很不凑巧喜欢和害人的鬼魂精怪作对,打算帮你们村子除掉这个怪物。” 马老三想要抽回手没成功,眼睁睁看着陆望知将一张符贴在他手臂上,刺痛瞬间席卷他全身,但痛楚只持续了几秒,他恍惚中回过神,发现那些可怕的虫子争先恐后地从蛀口中冒出来,随即僵死不动。 陆望知将虫子都刮到地上,捏起一丝灵火把它们都烧了。 马老三差点惊掉下巴,语声激动得压不住:“你们是天师?” “差不多是吧。”陆望知给马老三简略说明了他们打算进入甬道对付黑龙的计划。 “你就照原定安排,假装用药把我们迷晕了,然后将我们送过去。” 马老三疑虑并未打消,迟疑着道:“但是烛溪大神它法力无边,之前也有天师想施法将它除掉都没成功,你们去了怕也是打不过它的。” “不用担心,我们有分寸。”庄随拿过外套从兜里翻出他的名片:“我们是海城气运风水司的人,你们村里那个烛溪大神为祸一方,破坏了东云山的风水,除掉它本来就来就是我们的义务,就算出了事也不怪你,而且你放心好了,我们单位最近解决了不少大案,经验丰富着呢。” 马老三接过名片确认了好几遍,知道这次来的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靠谱很多,不由大松一口气,纠结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好,不过你们一定要小心,如果对付不了就想办法逃跑……我等下就假装放迷药,老石会过来帮我将你们搬出去的,你们别露馅。” 庄随听他提到自己男友,好奇地问道:“石新阳是你男友对吧?” 马老三脸上一红:“你们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 马老三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也是,你们俩跟我们是一样的,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陆望知听得噎了一下,正想澄清,庄随就说:“你偷偷放我们走,没跟他说过吗?” 马老三摇了摇头:“没和他说,我自己决定的,怕他担心。” 庄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身上的虫蛀口很多,所以皮肉腐败的气味比较明显,但石新阳他好像远没有你这么严重,你又是第一次招到客人来家里住,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和你是一样的病况吗?” 陆望知听得一愣,明白庄随是什么意思,看向马老三的目光于是多了几分探究意味。 马老三苦笑了一下,说:“他跟我这种没能力的人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会扎火龙制作龙头的师傅,每年中秋庆典有很多东西需要他准备,没了他不行的,所以就算他不肯骗人来家里,村长也会关照他一些。” “那他怎么不帮你?”陆望知微微眯起眼,隐约有几分生气。 马老三见他似乎误会了,忙摆手道:“哎不是的,老石本来就不是我们村的人,是因为我才留了下来的,他答应帮村里的忙,条件就是村长偶尔给我一些缓解病痛的药,不然我早就熬不下去了。” 说罢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今年我实在有些熬不住,他不忍心我那么辛苦,才劝我招揽游客。” 陆望知和庄随听得一阵沉默,对那藏头露尾的黑龙更是深恶痛绝。 马老三又和他们说了一会话,见他们已下定决心,便转身出去准备迷药。 陆望知目送他离开,等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后才轻叹一声:“他和那老太太都是不容易。” 庄随双手叠在脑后靠在墙上,看着他拿出匕首开始擦拭,窗外朦胧的月光透进来洒落在陆望知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模糊又透亮的浅色光边,庄随看得有些许失神,知道他这声喟叹的意思。 善良的人很多,但受尽苦难还能坚持下来的人很少。如果这样的人他们都不救,他们还能救谁? 陆望知收好匕首,回头发现庄随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陆望知:“?” 庄随敛回视线翻身往床边挪了挪,凑在陆望知边上说:“跟你商量个事啊。” 陆望知目光如炬:“什么事?你打算继续马老三进来之前的那个话题了?” “……”庄随噎了一下,轻咳一声:“不是,现在正事要紧……”见陆望知视线似乎要杀人,又改口道∶“那个话题等正事完了我再跟你详细说,我保证,到时一定说得清清楚楚!” 陆望知自然也明白现在首要任务是解决那条黑龙,于是勉为其难道:“好,到时我再找你算账。” 庄随眨了眨眼,小声嘀咕:“谁找谁算账还不一定呢。” “嗯?” “啊不是……”庄随忙道,“我就是想说,到时对付黑龙的时候,要是比较棘手,我就负责和那东西周旋,然后想办法给你创造机会,你和周淮他们逃出去联络市里其他部门,上报烛溪村的情况,请市里紧急加派人手过来村里。庆典一结束山上的雾估计就会散,到时出去应该也比较容易,到了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就能打电话……” “你在说什么?”陆望知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觉得他有些奇怪,“一条邪龙需要你这么紧张应对吗?” 庄随沉默了两秒,拨弄着自己那睡得有些歪的发型说:“这哪算是紧张应对,这叫未雨绸缪,咱们单位以前出外勤就是太独自发光发热了,尤其是你,拦都拦不住,扯了头绳就往前冲,厉害是挺厉害的,但是一点组织安排都没有,搞得咱们跟个草台班子一样,要我说就该事先制定好计划,做好应急预案,这样一来就算出了突发状况也能……” “行了行了。”陆望知听得头大,怕庄随长篇大论,投降道:“我知道了,总之就是先打它一顿,打不过再搬救兵对吧?” 庄随点了点头:“你记得就好,哎……你快帮我看看头发是不是有点歪,这房间连个镜子都没有,还没有定型喷雾,我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发型有点不对。” 陆望知:“……” 马老三再进门的时候就见到陆望知动作有些粗鲁地给庄随整理发型。 他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你们……” 庄随半低着脑袋任由陆望知发挥,闻言笑道:“刚好,你也帮忙看看我这发型还可以不?” 马老三愣愣道:“挺好的……你们去降魔除妖还要事先做好发型啊?” 陆望知动作虽然看似粗鲁,但他手指落在庄随头发上时是控制了力度的,而且他审美在线,居然把庄随的发型捯饬得似模似样。 庄随跟马老三胡扯:“怎么不要?只要有机会就要展现我们风水司的风采。”他说着一指陆望知,又说:“你看我俩,长得怎么样?” 马老三:“……你俩都很帅。” 庄随:“帅吧,我们单位招人是按颜值收的,长得最帅的出任务次数最多,我和他都是门面担当,得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陆望知听得一头黑线,怕庄随继续胡说八道下去,忙对马老三说:“你别听他胡说,怎么了,是有事要找我们吗?” 听他一提,马老三才记起自己为什么进来,他往床头方向看了看,道:“是有个事我忘了,之前床头上不是放了个烛溪大神的小神像吗?怎么没看见?” “哦,被我扔去床角了。”庄随往床上一翻,伸手将那个小人捞了过来递给马老三。 马老三见小人脸上还是生气的表情,烦恼道:“还是生气……等下送你们去小广场的时候,需要向村长出示这个小人,只有它笑的时候,你们才会被送去甬道,它生气的话表示你们会惹怒烛溪大神,别说甬道了,连番塔都进不了,可能会被带去祠堂放血做成虫药。” “这个简单。”庄随指了指陆望知,“你让他摸摸那玩意。” 陆望知接过小人,马老三好奇地看着他,结果几秒后那小人真的面露笑容,他大吃一惊:“怎么做到的?你们还能随意改变它的表情?” “没有,这东西在我手上会笑,到他手上会生气,就是这么简单。”陆望知说着将小人先塞进自己兜里,“先放在我这里吧,这样能令它保持笑容。” 马老三点了点头,又跟两人说了之后的安排,等到时间差多不了,他让两人躺到床上,假装被迷药迷晕。 三点的时候,石新阳准时起来和马老三合力将两人搬到外面。 屋外早备好了一辆推车,庄随和陆望知被弄到了车上,车随即被推动起来。 车轮辘辘作响,初时四周还算安静,但当推车汇入村大道后,四周声音越来越嘈杂,仿佛同时有许多车在往相同的方向推去。 第93章 四神阵 半个小时后,烛溪村地下。 “多少个?……十三个吗?那今年收获不错嘛, 希望大神能满意, 保佑我们发大财……” 交谈声逐渐远去,随即响起一阵落锁的声音。 等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后, 漆黑的石台上亮起一点跳动不止的火光, 陆望知踢了一脚还在地上躺尸的某人:“起来了。” 庄随窸窸窣窣起身:“有看见天双吗?” “看到了, 应该也被送了进来, 我找找看。”陆望知手中的灵火又亮了几分, 他借着火光观察周围的环境, 发现他们已经身处在甬道之中。 不过说甬道也不全对,这地方有点像一个空旷的地室, 东边是他们进来的甬道, 而北边西边和南边则另有出口, 但因为灵火照到的范围有限, 那三个门洞看起来黑黢黢的,也不知通去哪里。 地室中心有一个圆盘形的石台, 他们现在就站在石台上,听村民刚才的对话可知,这次送进来的有十三个人, 剩下的都在番塔里。他们十三个人被摆在石台上, 每个人头朝石台中心脚尖朝外,沿着石台围成了一个圈。 果然, 陆望知绕了一圈后看到了叶天双:“她在这里!” 庄随应声走过来, 他伸手探了探叶天双的脉搏气息, 又看了看对方的面色,随即双手凑在叶天双耳边用力拍掌。 “!”叶天双嗷了一嗓子迷迷糊糊睁开眼,冷不防看见幽幽火光中庄随和陆望知的脸,又惊得闭上眼,小声念叨:“妈呀,怎么做梦还梦见老大了,也太阴魂不散了……” “不散你个大头鬼!”庄随伸出指尖撑开她的眼皮,“快起来,别睡了!我还以为你是被迷晕的,结果你就是纯粹睡太熟,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叶天双这才坐起来,她看了看周围,满脸问号:“……这是哪里?怎么黑不溜秋的还一地都是人,我记得我在某家民宿里睡觉的啊?” “那可不是民宿,是杀人的黑店,再晚点你就得被杀了喂猪了。”庄随无语地看着叶天双,简略和她说明了情况,勒令她赶紧清醒清醒。训完话回过头,却见陆望知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站着,正抬头看着头顶上方不知什么东西。 庄随也疑惑地看了过去,发现地室顶部似乎有些凹凸不平,像是刻着大片的图案,一时看不太清楚。 他连忙释放出一团柔和的金光,牵引着它往头顶上方飘去。 金光很快碰到顶壁,庄随五指一张,那团光便散开落在顶部各处,顶壁上的图案随即无所遁形。 看清那图案后陆望知他们都有些惊讶,叶天双更是诧异道:“这个原来好像雕的是朱雀?” “的确是朱雀。”陆望知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这片朱雀浮雕被严重破坏过,本来应该布满整个地室顶部的,但现在只剩下头部和翅膀还可分辨,躯体部分被利物削得斑斑驳驳,到处可见深达三寸的划痕。 庄随环视四周,发现有个昏迷的游客身下好像压着什么,于是走过去翻出来一看,却是半张焦黑的残符。 “斩邪镇恶。”他顺着符纸表面仅剩的笔画看去,“这石台上还贴着专门镇压凶邪用的符。” 陆望知和叶天双走到他身旁低头看∶“符已经失效了。” 庄随嗯了一声∶“这地方好像不是普通甬道那么简单,看这顶部浮雕的样式,还有这石台上的符纸,这样相同布置的地方应该还有三处才对,北玄武南朱雀东青龙西白虎,四方神兽镇压,甬道估计是沟通这四个地方的,这可能是一个范围很大的镇邪阵。” 陆望知也看出来了,四大神兽经常被用来镇压各种邪门东西,连祠堂里都会贴上四方神兽镇宅一类的符纸,这四位大兄弟确实很忙。 不过普通小范围的镇邪阵他见得多,像面前这种光是朱雀方位就挖了这么大,并且顶部浮雕还如此精细逼真的阵他却是第一次见。 “那这手笔有点大啊,难道这里就是用来镇压那黑龙的吗?” “有可能,这顶部的浮雕被破坏,石台上的符纸也失效了,所以它才能在这里自由出入。”庄随说着又抬头去看上方的浮雕,总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 “这地方不太对劲。”陆望知说,神情中多了几分谨慎,“雕刻的样式还有符纸的风格像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奇怪,那条黑龙居然这么厉害吗?要是东云山曾经镇压过这么厉害的邪兽,按理说灵异系统内部应该会有记载流传才是,怎么我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事。” 庄随心中一动,要说东云山镇压过什么,大帝倒是有和他说过,他神色复杂地看向陆望知,欲言又止。 “这事等一下再说,我们先把游客都救出去,之后再沿着甬道探一探。” 两人话毕开始行动,小广场上此时有村民在巡逻,救人最好找个远一点的位置,于是他们三个沿着北边甬道往里走了一大段,直到确定离开小广场有一定距离了才停下。 庄随以灵力探知周围环境,确定安全后伸手掏出一张土符,随着念咒声响起,符纸发出微弱的光芒,甬道顶部出现了一个一人大小的破洞,洞口越来越大,而庄随的脚边则凭空出现一堆泥土。 叶天双透过那突然出现的洞口往上看,发现这里离地面也就三四米的深度,洞口不知开在哪里,能看见夜空和不远处的一片树枝丫。 “老大,这高度我们三个人还能想办法,但带那些游客出去是不是太勉强了?” 庄随淡定道:“周淮会在外面接应的,不用担心。” 叶天双正疑惑周淮怎么能知道他们在哪里打洞,就见陆望知用匕首在食指尖上轻轻戳了一下,随即挤出一点小米大小的血珠。 血珠化成蛾子,拍着翅膀向外飞去,大概十来分钟后洞口处探出个脑袋,叶天双一看,喜道:“淮哥!” 周淮确定他们在下面后便开始在外面鼓捣了起来,他也不知从哪找来了绳索和绳梯,绑结实后从洞口垂下去,道:“你们这位置开得还行,都快到山林边上了,这边没有村民,挺安全的。” “赶紧开始救人吧。”庄随拍拍手,“五十几个呢,估计得花些时间,最好能在天亮之前全救出去。” 不过五十几个听起来虽然不少,但庄随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一个个动手搬,为免救人的声响引起附近村民的注意,他们干脆让游客继续保持昏睡状态,轮流施展搬运术,先救了地室里那十个人。 甬道清空之后,他们又从入口出去,那入口开在番塔地下,有隔板隔开,用一把大锁锁住,陆望知拿匕首三两下撬开锁芯,然后将那不知什么材质的隔板推开一条缝。 番塔里果然有村民守着,但那两人正靠在门边打瞌睡,陆望知于是轻手轻脚出去将两人放倒,随即招呼庄随他们上来救人。 剩下那四十个游客被随便堆放在地上,他们身下压着一层稻草,身上也盖着另一层,要不是庄随他们恰好来了这里,这些人又会像以前三十年那样,在睡梦中糊里糊涂被吃了血肉,最后被一把火烧掉。 庄随和叶天双借着夜色掩护,有条不紊地把人从入口处搬进甬道,陆望知则拿了周淮做好的纸人施障眼术。 到早上六点,有换班接替的村民过来一看,番塔里两位看守的大兄弟睡得鼾声大响,顿时把他们吓了一跳。 他们慌慌张张地检查稻草底下的情况,数了一遍见人都还在,顿时表情一松,没好气地把那两个村民喊起来数落。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此时稻草底下躺着的早就不是游客了,那里只有一个个纸人,只是他们看不出来而已。 游客都被从甬道送出去,暂时送到山上安置,由周淮叶天双负责守着,庄随和陆望知则回到朱雀地室,见还有不少时间,干脆从南边甬道出发一路顺时针走。 奈何越往里走,这甬道越是复杂,初时还能看出主体部分是人工建造的,但后来时不时会看到一些分岔口,从那粗糙的痕迹可以判断应该是什么动物挖出来的,里面一片漆黑,纵横交错,庄随他们不敢贸然进入,只沿着主道走,最后果然在南西北三个方位发现了和朱雀地室相似的地室。 三个地室的浮雕无一例外都遭到了破坏,陆望知站在玄武地室的石台上,顺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往南看去,对旁边的庄随说道:“既然有四神位,那必定有镇压的中心位,从这南边的甬道过去估计还会有一个地室,应该就是此阵中心所在。” 要想知道这个阵到底是不是用来镇压黑龙的,大可以往中心走,到了那里说不定还能找到这邪物的踪迹。 他转头询问庄随意见,结果庄随直盯着南边甬道口皱眉,陆望知又喊他一声他才回神道:“你看墙上面的是什么?” 陆望知见他看的是甬道口四周的墙壁,于是走过去一看,发现墙上有一层黑黑的东西,像是干化的蛇蜕,但里面又夹杂着几块大小不一的鳞片。他用匕首挑起一点,那黑色的污迹一碰触到匕首的白光,就呲的一下变成黑烟同时发出一阵难言的腥臭。 陆望知皱眉:“应该是那黑龙留下的。”他刚要走开,却眼尖地瞥见墙壁上还有东西,于是将表面的那层黑色物质刮开细看∶“这墙上好像有壁画。” 他也不等庄随过来,一口气将面前的一整块都刮干净,一边刮一边顺着甬道往里走,发现那壁画风格特别眼熟,似乎还能连成一个故事。 “庄随你来看看这风格,是不是和流芳堂的很像?” 他说着停在某个位置,看着墙上斑驳脱色的望海楼,连绘画角度都一样,这画说不定还是出自同一批工匠的手。 这个发现令他颇为吃惊,电光火石间想起关于望海楼的传说,脱口道:“这地方该不会是用来镇压帝龙脉的吧?” 望海楼外表看起来就是一座孤零零的五层小楼,能镇压帝龙脉他是不相信的,但如果山体里是这么庞大的一套阵法,说不定还真的有些效果。 他边说边回头去看庄随,却见这人远远站在甬道口不知干什么,居然还挖了一坨墙上的黑色物质在那里闻。 陆望知想起那股味道就不适,也不管庄随了,一路看着壁画继续往深处走。 大概走了一百米左右,一阵冷入骨髓的风吹来,眼前视野变得开阔,却是已经走到了底。 面前应该就是镇邪阵中心。 灵火只能照出三米范围的区域,这地方比陆望知想象的还要大,地上甚至专门铺了地砖。他不由得谨慎了几分,顺着砖缝的朝向笔直往里走,走了大概三四十米左右,地上传来一阵细小的声响,却是他踢中了一颗小石子。 那石头打着滚撞在某个硬物上反弹回来,陆望知循声看去,发现面前三步外停着一副棺椁。 手上灵火瞬间晃了晃,陆望知隐约看到棺盖上坐了一条黑影,他猛地抬手,灵火照亮了棺椁的一角——什么都没有,但他发现那外棺的盖子居然开了一条缝。 然后下一秒他就察觉这棺椁只是寻常大小,并不像是镇压那黑龙的所在。 陆望知顿时大感惊奇,视线在棺椁上打转,看了一会后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脑中一阵眩晕,他强压下胸口的不适,拿匕首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借痛感定神。 “庄随!”他转身冲甬道的方向喊道,“快来!这里有个棺材!” 第94章 阵中棺 话音未落,一阵金光乍然亮起, 陆望知忍不住闭上眼, 结果再睁开时,庄随已经出现在面前。 这人伸手揽住他肩膀, 沉声道:“不舒服?” 陆望知一愣, 察觉刚才那阵强烈的不适已经消失了, 他动了动手脚, 觉得浑身利索, 什么事都没有, 倒是想起刚才棺盖上那个黑影,那难道是他的错觉吗? “没事, 你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东西闪过?” “没有。”庄随摇了摇头, 他刚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刹那间心中警铃大震, 陆望知喊出声时他已经冲了进来,只是进来之后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他疑惑不已, 仔细看了看陆望知,发现对方左手心有道伤口,右手握着的匕首还带着血。 “你没事划破手心做什么?” 陆望知被他有些用力地拉起左手, 想说自己平时施法送鬼魂进地府也都这样, 随便往手上剌一道口子,没多大事。但话还没说出口, 就见庄随往他手心丢了一团金光。 金光凉丝丝的糊满了那道伤口, 瞬间消去了他手心的刺痛感。 “你的灵力还能快速治疗伤口啊?”陆望知看得满脸诧异。 “当然不行。”庄随说, “我这是防止你乱摸,摸了脏东西感染伤口。” 陆望知嗤笑道:“哪有这么娇气,我能应付。” “难说,这地方邪门得紧,小心驶得万年船。”庄随瞥了他一眼,“行了,你刚才喊我什么事来着?” “一副棺材。”陆望知示意庄随往他身后看去,“你看看这种规格大小,应该只够躺个人吧?” 庄随这才看过去,他刚才释放的金光没有收,恰好照亮了周围的区域。他们正身处于一个比四神兽地室要大三倍的地下空间,周围墙壁上有一圈壁画,远远瞧去大都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壁画上方似乎挂着一圈东西,影影幢幢的,可惜金光没有照到那里,一时看不太清楚。 和壁画的待遇差不多,穹顶和地砖上都是划痕,越往中间痕迹越深,一路漫延至正中间的棺椁上。 那外棺表面贴了几层符纸,不过都被划得破破烂烂,大部分都烧得焦黑一片,几乎和底下全黑的棺盖混在一起,看不出原样了。 陆望知和庄随走到棺椁前,此时距离一近,才看到那外棺居然是用原块泰山石磨的,只是石头上的纹路已经完全变成黑色,几乎看不出它是一块泰山石。 两人扣着缝隙的边缘将沉重的外棺盖推开,里面的内棺盖子不翼而飞,棺内黏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物质,应该和外面墙壁上的那些来自同一个生物。 那东西虽然黏得整个内棺壁都是,但依稀还能分辨出中间有一个凹进去的人形,似乎这里确实曾经躺了个人。 “真的是个人啊……”陆望知皱眉,觉得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他初时分析这地方可能是用来镇压那黑龙的,后来看见墙上的壁画后又觉得这里镇的是东云山帝龙脉,但现在看了面前这副棺椁,他却不太确定了——这里总不会镇的真是个人吧?什么人需要这么大阵仗才能镇得住? “我觉得你之前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陆望知转头对庄随说,“先不管那黑龙实力怎么样,这地方一看镇的就不是寻常灵体,要是报上去市里,不,估计省里都要大震动,而且糟糕的是,这里镇压的东西已经跑了,那玩意是什么我们不知道,具体危害也不清楚,我们别是不小心碰到个案上加案的特大案吧……” 从他调岗到风水司开始,案子就跟滚雪球一样滚来,还有越滚越大的趋势,照这样下去,年末总评比的时候,他们单位怕不是要抢占头几名。 看来只要有他在,没有单位能好好咸鱼。 陆望知心情复杂,正不知该郁闷还是高兴,却发现身边特别安静。 庄随盯着棺材看得入神,似乎没留意他说了什么。 陆望知微微眯起眼,不是他的错觉,庄随在这几个小时内发愣走神的次数实在有点多,虽然这货面上神色如常,但他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庄随?”他一巴掌扇在对方后背上,“你这表情,该不会是知道这里镇的是什么吧?” 这话像个开关,按下之后庄随忽然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他似乎想用漫不经心来掩盖自己的走神,但嘴巴刚张开,就看见陆望知一脸“你继续瞎掰,我信一个字算我输”的表情。 于是庄随破天荒呃了一声没能成功编出话来。 陆望知便懂了——这货确实知道什么! 他最近真的越来越能洞悉庄随的微表情。 庄随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他确实对这里有些猜测,甚至怀疑棺椁里躺的是陆望知那个倒霉前世。 但这话他不能直接说啊——来来来,这棺材可能是你的——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而且六百年前的事都是从大帝那里听来的,在大帝的叙述里,他亲自将陆望知的前世镇在望海楼下,应该是仓促之下的无奈之举,怎么可能有时间特意在山里准备这么大一个镇邪阵? 大帝有时说话跟放屁一样,不大可信,所以他虽然比陆望知多知道一点,但现在也是一头雾水的状态。 “……我只是有些猜测,都是以前听别人说的,真假难以考究。”庄随无奈道。 陆望知挑了挑眉:“说说看。” 庄随于是走到棺尾位置,指着里面一个凹陷位:“你看这里,像不像原来放着一颗珠子?” 陆望知低头一看,那凹槽确实是圆球状的,大概有女人拳头那么大:“……这大小,会不会是镇宅用的那类转运球?” “不是转运球。”庄随把手机扔给他,屏幕里是一张刚才拍下来的照片。 那是壁画的一部分,表面斑驳不清,只依稀看到空中有代表祥云的线条,一条浅金色的龙在云间徘徊,龙头的前方浮着一颗半红半黑的珠子。 这种构图就很浅显易懂了,游龙戏珠的场面都爱这么画,只是这壁画上的龙珠颜色不太对,看起来并不纯正。 陆望知眉梢一挑:“龙珠啊……你别是想说这地方本来放了一颗龙珠吧?” “所以才说是猜测。”庄随说,“以前我曾听人说过东云山龙珠的事情,它是帝龙脉,有龙珠不奇怪,不过它六百年前才第一次结珠,且结出来的珠子是裂的,你也知道龙珠有裂痕在风水上特别不吉利,当时有人将它误食入腹,体质变异,后来便化成了不龙不怪的东西为祸人间。” 陆望知若有所思:“你想说这个地方是用来镇压那人的?这个猜测倒是能和壁画对应,不过我从没听过龙珠的事情,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庄随随口道:“听地府的鬼差说过,他们活得够久,听过的事情自然也多。” 陆望知点了点头,突然,附近一阵细微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庄随也听见了,手中金光随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壁画前的一小片区域被照亮,一个玉质手镯在地上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安静地躺在淡光中。 “怎么会有只手镯?”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到壁画前,陆望知抬头往壁画上方看去,隐约看到有东西晃了晃。 “在那!” 庄随随即让金光飞上去,待看清壁画上方是什么后,两人心中同时一沉。 ……密密麻麻百来个人。 全都被黑色物质黏在壁画上方的凹槽里,大部分已经白骨化,小部分跟木乃伊一样,看得人头皮发麻。 地上那手镯应该来自于两人头顶一具穿着衬衣的女性干尸,她只剩下皮包骨了,手卡不住镯子,于是才会突然掉了下来。 ——老太太说,黑龙会带走甬道里的游客。 带去哪里呢?可能就是这里。 可它为什么要把人挂在这上面? 陆望知死盯着干尸身上的黑色物质,片刻后突然道∶“我上去看看。” 他往前走近两步,将匕首插在壁画的划痕上,然后手脚并用,借力往上快速攀爬,不一会就窜到了那具女性干尸旁边。 庄随的金光适时拢在他身上,似怕他掉下来。 陆望知用匕首拨弄干尸身上的黑色物质,发现那东西竟不是单纯的兜在表面,而是穿透了衣服和表层皮肤钻进了身体内部。 手臂、大腿、躯干、口中……黑色物质像是一条条管子,令陆望知想起某些异形电影里寄生在人身上的怪物。 忽然,他左手边有一截黑色物质轻轻动了动,等在下面的庄随忍不住喊道∶“什么情况?” “这些黑色的物质会自己动。”陆望知沉声说,他盯着刚才动了的那个位置,果然看到那里一抽一抽的,一条黑管似乎察觉到他的存在,慢吞吞调转头往他这边挪过来。 他手起刀落,将那东西一刀切下,黑管摔到地上被庄随一脚踩住。 “这东西好像会寄生在人身上。”陆望知跳了下来,对庄随说,“上面的人全被它钻了个透。” 庄随感到脚底的东西动了动,蹲下去查看,那截黑管子似乎能任意变形,居然慢慢化成一团软泥,要从庄随脚底滑出。 陆望知怎么可能让它跑掉,手中匕首白光一闪,扎进黑泥中,烧得它冒出丝丝白烟。头顶处随即传来窸窣声响,好像有东西被惊动了,空旷的地室里回荡着一声接一声让人牙酸的声音。 与此同时,离此地八公里外,一条人影抬起头来,他转身往东云山的方向看,手上的力度稍松,被他紧紧抓住脖子的人猛烈咳嗽起来。 咳了几声后,抓在那脖子上的手指再次收紧,平地上起了一阵阴风,从这偏僻的角落席卷而起,化成一团灰黑色的烟,直往东云山的方向窜去。 陆望知和庄随目光四扫,发现那百来具尸体后面好像有暗红色的光一闪。 “再上去看看。” 陆望知反握匕首迈出一步,然而这接下来的第二步却没能迈出去,他背后汗毛倒竖,心里生出一丝危机将至的警觉。 有什么东西正往这里赶来! 电光火石间他转身去拉庄随的手臂,后者刚好也伸出手来,两人指尖在空中相触,瞬间怔愣后陆望知要收回手,庄随却手心一转,拉住他未及缩回的手指:“进甬道!” 两人收起灵火和金光闪身进了来时的甬道,庄随刚施展出障眼术,就见彻底暗下来的地室中心亮起两坨幽暗的红光。 那红光慢慢升高,陆望知看了几眼忽然发现那压根不是什么光,而是一双很大的红色眼睛。 地室里随即响起一阵密集的滑动声,像是有无数硬片拖刮在地上,陆望知瞧见那红眼睛挪到了壁画的旁边,似乎在看那里挂着的尸体。 庄随悄悄在他手心上写下两个字:黑龙。 陆望知点了点头,屏住呼吸继续看。 那红眼睛的怪物似乎将什么东西挂在壁画上,随后转身滑向地室中间。 它停在棺材前不动了,陆望知忽然想起什么,心中猛地一跳。 糟了,他们没有合上棺盖…… 第95章 串烧珠 陆望知脑中飞快闪过种种对策, 身体已经习惯性摆好了备战姿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那双红色的眼睛凑在棺材上看了一阵, 好像没什么反应。 不久之后,地室再次响起硬片拖刮的声音,唰唰一路往东边去, 那怪物居然没看出来棺材有什么不妥,径直去了烛溪村的方向。 等那可怕的声响彻底消失后, 陆望知才透出一口气,轻声道:“不是下午庆典才开始吗?这黑龙怎么这么早出现?” 庄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陆望知警觉颔首,又见地室东边的甬道口出现两只红色的眼珠,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地室中的动静。 ——幸亏没有马上进去,这黑龙装作没有发现棺材的异样,悄悄去而复返, 可见它其实是十分聪明狡猾的。 互相胶着的时间里,陆望知额上沁出细汗, 大概又等了有五分钟, 那种盘旋在心头的危机感才终于消失, 黑龙这次是彻底走了。 两人从北边甬道出来,陆望知走到壁画前想看看上面是不是新挂了什么东西。庄随明白他意思,释放金光往密密麻麻的干尸里一扫,就见有几根东西在那扭动不停, 将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人黏在凹槽里。 微光落在那人脸上, 憔悴的面容、煞白的嘴唇, 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将跌未跌的,陆望知和庄随看得变了面色,不约而同轻呼道: “老高?!” 黑龙新带回来的居然是高汉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高不是在单位里值守吗?难道他见我们没回去,心急来山里找我们了?” “先救他下来再说!”陆望知反握匕首,又像之前那样,踩着壁画的划痕上到顶部。 他挪到高汉山旁边,叫了几声对方的名字都没见有反应,然而情况危急,那些黑色的物质正慢慢结成触手状想从高汉山的皮肤表面贯透进他体内。 陆望知没时间多想了,一手抓牢墙上的凹槽,一手贴着高汉山的皮肤将那些缠在他身上的东西切开。 刀刃上的白光燎得那些黑色物质呲呲冒烟,它们躁动不已,带得周围的干尸晃动起来,这时陆望知又看见干尸丛中有暗红色的光一闪,他警觉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手中匕首正好将最后一截黑色物质切落。 “接着!” 黑色物质被全数切除后,高汉山往下坠去,陆望知余光瞥见下面亮起一片金光,知道庄随已经接着高汉山了。 他没有立即往下跳,而是又往刚才暗红光亮起的位置看,直到庄随在下面叫他,他才跳了下去。 “你在上面看了那么久,是发现什么了吗?”庄随食中二指并拢贴在高汉山额头上,神色有些凝重。 “我好像看到尸丛深处有颗珠子。”陆望知有些不太确定,“但那东西被团团包围,周围都是那些黑色物质,我不敢贸然进去。” 庄随神情一凛,抬头看他:“你确定没看错?” “如果我没有眼花的话——应该没有。”陆望知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高汉山,“老高怎么样?” “很虚弱,灵力几乎要被榨干了,身上也多处损伤,得马上送他出去治疗才行。”庄随说,“那黑龙很快就会发现游客被掉包,拖不了多少时间,咱们现在就带老高去运送游客的那个洞口。” 陆望知点了点头,庄随马上施展搬运术将老高送进北边甬道,陆望知则握着匕首断后。 为了节省时间,在往洞口赶去的路上陆望知刺破指尖放出血珠凝成的蛾子,让它马上去通知周淮。 两人抵达洞口等了几分钟,周淮就出现在地上。 他一眼就看到昏迷不醒的高汉山,瞪大眼睛道:“老高?他怎么也跑山里来了?” 此事实在离奇,连陆望知他们都不明所以,高汉山现在又没法说话,自然也就无从解释。 “前因后果我们也不清楚,是那黑龙带他回来的,他伤得不轻,我怕留他在这里不方便,你先把他救出去。” 周淮点头道:“刚才山上好像有些信号了,但还不能打电话,我先把老高带上山,等手机一有信号,我就打电话求救。” 庄随交代完毕后正要将人从洞口送出去,哪知这时高汉山呓语了几声,极缓慢地睁开眼。 “……庄随?……小陆?还有小周?” 他才睁眼就咳嗽起来,好像痛得特别厉害,身体颤抖不止,“太好了,见到你们就好……” 其余三人看得都是面色微变:“老高!” 庄随和陆望知更是手心蓄满灵力去探他脉息。 高汉山似乎想动都艰难,他动了动手指,道:“没事……死不了,我之前吃了几颗止痛药,撑了一晚,大概是药效过了……” “你怎么突然吃那么多止痛药?”庄随皱眉道,他知道高汉山的身体情况,吃止痛药虽然能止一时之痛,但剧烈运动的话,之后药效消失痛楚便会百倍袭来。 高汉山却记起昏迷之前的事,伸手拽着庄随的衣袖,断续说:“……没时间详细解释了,你听我说,昨晚有个怪物变成小陆的样子,来了我们单位……他想拿走放在储物室的那截左腿骨,我怀疑他是……之前陈一飞那案子里那具白骨所化,但我没让他得逞,那截左腿骨我让大卫带去地府了……” 场上三人一愣,都是始料未及。 “有人想偷那腿骨?” “……对,那人实力很强,以我的灵力没法伤他分毫……” 周淮听得一头雾水:“等等老高,你说你怀疑来偷东西的人是之前那具白骨?” 老高又咳嗽了一声:“是陈一飞跟我说的……这孩子之前一直带着那具白骨,他能分辨出气息……我一听怕对付不了,才吃了几颗止痛药,又怕在中轴打起来的话会引起骚乱,就引他去了江边建筑工地附近。” 这样一来陆望知就更不明白了:“那你现在又怎么会到了山里来的?” 高汉山一阵茫然:“山里?” 见众人都点头,他面上更是迷茫:“东云山吗?”恍惚间想起鬼差那条鬼信提过庄随他们应该还在东云山里,于是更加疑惑了,“我就记得我躲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被那人捉住了,然后被他掐住脖子晕了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所以我现在是在东云山里吗?”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一眼,正要说话,背后却在这时吹来一阵阴风。 高汉山是面对着他们身后方向的,两人从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红光,那瞬间反应都是极快,一个抬手施法将高汉山送出洞口,一个转身的同时手中匕首化为长刀,刃光划破扑面而来的阴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飞出,直往来物杀去—— 唰啦! 甬道内又响起那阵硬物拖刮的声音,不知是长刀刺中了目标,还是那东西闪避开了,不远处那一双血红的大眼忽然合上。 那黑龙本就通体漆黑,藏在地下不借着火光实在看不见,陆望知他们至今都未能看到它的全貌。 它这一闭眼,只听见那唰啦唰啦的声音迅速远去,却不知它往哪里跑了。 陆望知只得召回长刀,他听见背后传来跑动声,知道是庄随跟过来了,连忙释放灵力点起灵火。 火光照亮前面三米范围,地上深浅不一的划痕里滴落了些新鲜的混浊液体,闻着像血腥味,但颜色却是黑中带红的。 陆望知心想有戏,这东西能被他的长刀所伤,可见不算得十分厉害,他随即顺着洒落的液体追去,不一会转入一条岔道。 “应该是往这些岔道逃跑了,要追吗?”陆望知回头,话是对庄随说的,但他回过头之后却发现背后没有人。 他背后什么都没有,岔道里回荡着他的声音。 庄随人呢?不是跟着他追了过来吗? 陆望知心中一惊,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仔细回想刚才是否有什么异状,庄随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是追到一半的时候吗?还是说这人其实一开始就不在了? 陆望知记得他追过来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他以为那是庄随的,但假如不是呢? 灵火照不到的三米外此时一片浓黑,来时的路以及那条黑龙隐匿的岔路像两个巨大的圆洞,对站在交界处的陆望知虎视眈眈。 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似乎陷入了那黑龙的圈套,眼神微冷,手中长刀感应到他的情绪,一时噌鸣不止。 片刻后,他扯下头绳,嘴唇微动,周围静如死水的空气忽然被搅动起来,将他发丝间散落的魂气吹出去,卷入两边的甬道之中。 既然单独引了他出来,那多半是看上了他的魂气,这样的话不如直接释放魂气,反过来引这藏头露尾的东西现身。 甬道内一时间只闻风声呼呼。 陆望知干脆闭目细听,几秒后隐约听见甬道深处传来阵阵声响,那声音十分杂乱,频率像是人的脚步声,细听却伴着咔咔怪响,好像脚底贴着什么硬物在走动一样。 他猛地睁开眼,声音是从两条甬道里传来的,有东西正从两边赶过来,数量还不少。 不能被堵在这里! 陆望知身随意动,手中长刀旋即往左边岔道飞出,它去势极快,身上的白光霎时照亮了沿途各处景状——一个骷髅出现在光芒尽头,然后是两个、三个,密密麻麻…… 陆望知瞳孔骤缩,这些骷髅身上都带着一条条的黑色触手状物质,眼眶处黑洞洞的,像是无知无觉的提线木偶,他们全都是那些挂在地室上方的死人! 不用说另一边来的也是这些东西。 陆望知低咒了一声,操控着长刀猛地穿透第一个骷髅,然后他并未收回刀,反而还追着长刀跑过去,边跑边释放更多灵力,卡在第一个骷髅身上的长刀光芒暴涨,拖着它大力往后撞去,随即撞倒了第二个骷髅。 转眼间陆望知冲到近前,他伸手握住刀柄,身上灵力激荡,就着刀刃贯穿骷髅的这个动作,以第一具骷髅为盾,以长刀前刺的灵力为刃,推骨牌一样生生在密集的骨海中铲出一条道。 ……万不得已,实在抱歉。 想到这些尸骨可能都是以往被黑龙带走的游客,陆望知就只能一边往前冲一边心里道歉。 但没办法,这甬道都尸骨围城了,他不这样全力往一边闯,实在是出不去,只能硬着头皮就是干。 回头事毕,少不得要多烧些纸钱,多费些心力为这些受害人料理后事。 不过被控制的尸骨们显然不领情,摔倒在地上的、被撞在墙上的,只要还有手有脚,他们都伸出手脚来想要绊倒陆望知,那些控制骨骸的黑色触手状物质更是想缠住他的手脚。 陆望知忽然意识到什么,持刀前冲的动作一顿。 奇怪,无论是尸骨还是这些触手一样的玩意,似乎都没有伤害他的打算。 这种缠着手脚的架势,看起来比较像是想捉住他。 这个念头一闪过,陆望知就彻底不动了。 黑色触手趁机卷到他手脚上,陆望知对此似乎无动于衷,等那触手卷上他的腰和脖子时,他突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血点纷纷洒在这些触手上。 还插在骷髅身上的长刀马上发出一声清鸣,幻化成数把光刃,倒转头刺进那些纠缠陆望知的触手内部。 陆望知吐出的血混着他的灵力,激发每一片刀刃上的光,光顷刻间闪出火花,猛然烧了起来,顺着那些黑色的触手状物质往黑漆漆的岔道深处烧去! 狭窄的岔道被火蛇彻底照亮,串连在尸骨身上的黑色物质就跟鞭炮上的引线一样,一连十十连百地被点着,一条不剩,一路烧到尽头。 烧得牵引它们的一个东西发出一阵惨烈的尖叫声。 陆望知循声看去,只见火光尽头悬着一颗半红半黑的珠子,它闪动着奇诡的光,似乎想避开烧到身上的灵火,却避之不及,被烧了个正着。 就在火星灼到珠子身上的那一刻,陆望知忽然觉得自己心口也生出了一阵被火烧的灼痛感。 啥玩意? 自己点的火,凭啥没烧他身上他会觉得痛? 第96章 太难吃 恍惚中, 陆望知觉得心口的痛似乎蔓延至灵魂。 那痛是缓慢的, 是永无终日的, 好像历经了十数万个日月,才终于迎来了解脱。 ——你也觉得痛是吗? 幽空中传来一个说话声,那声线像是他的, 却又像被时光浸泡了数百年,沧桑且沙哑。 ——看来痛了那么久, 即使轮回了,你的灵魂也还是没忘掉。 ——你继续烧,越烧我,你就越觉得痛。 ——你烧不死我的…… 魔音一般萦绕在耳边。 陆望知瞬间有种进入了邪教活动现场的感觉,这声音就跟邪教头目在洗脑一样,叨叨叨叨个没完。 “你是谁?”他忍无可忍道。 “我?”远处那颗珠子身上的红光闪了闪,“听声音不是能听出来吗?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 陆望知冷冷道:“行了,学别人声音这种鬼把戏我也见得多了, 你想骗人能不能换种新一点的方法?” “……”珠子沉默了一瞬, 身上的光芒又危险了几分, “是吗?那我让你看些东西。” 话音未落,它就直接飞进了面前的火光中,惨烈的叫声响彻岔道。 灼痛袭来,刹那间有些从未见过的、残碎的记忆片段在陆望知脑中闪过。 他看见有一张很像自己的脸, 然后又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张更为熟悉的面孔, 那人掐住了他的脖子, 目光很冷,周身光芒大盛,衬得头顶诸天星辰黯淡—— “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什么东西?净天地神咒?庄随在对他念净天地神咒? 陆望知于那一瞬间心中激发出剧烈的排斥感,他咬牙定神,从碎片旋涡中挣脱出来,睁大眼看着火中那颗奇怪的珠子。 那珠子不知什么时候越过所有灵火飘到了他面前,用着他的声音沙哑道:“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很久,你不想记起来吗?你的几百年苦难,也是我的几百年苦难,是他给的,是庄随,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不想知道他曾经干过什么吗?” 那话声充满奇异的蛊惑感,但凡心智不坚定的人恐怕都会被迷住心神。 陆望知暗地里咬着牙尖保持心中清明,他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用一种游离的眼神看着那珠子,忽然低声道:“……什么意思?” 大概是觉得他入局了,珠子观察他几秒,声音缓和下来:“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问,但没关系,只要你我融为一体,许多事情你自然就明白了。” “融为一体?怎么个融法?” 珠子于是说:“很简单,只要你把我吞下去,我们就能融为一体。” “……” 珠子见陆望知没有说话,身上闪烁出危险的幽光,周围的灵火慢慢变黯淡了,它从抖灭的火光中看出了陆望知的动摇,于是试探着悬在陆望知嘴巴前面。 “不用担心,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话说得充满回响,像是九天上降下的梵音,特别洗脑。 “吞下是吗?”陆望知伸手握住了珠子,这东西入手极寒,在他手里缩成初生鸡蛋的大小,可以一口吞下。 “对。” 陆望知张开嘴,将珠子递到嘴边,可一秒后他抬手将珠子移到眼前,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当我会信吗?” 珠子感到握着自己的力度骤然加重,它身上瞬间爆发出暗红光芒,想要从陆望知手中挣脱,但陆望知一把将它按在地上,凭空抓过长刀变为匕首,刀尖落下,直戳到它身上。 尖端的白光和珠子身上的红光相触,一股可怕的力量炸开来,陆望知差点没稳住,深吸一口气更加全神贯注在匕首上,源源不断地向匕首汇入灵力。 来自于他的,和来自于珠子的,两股力量既像相融,又像相抵,扫出的劲风将岔道里的尸骨撞得七零八落。 陆望知眯起眼,艰难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珠子所拥有的力量远超他想象,它身上有一种极为邪恶的气息,连那和他对抗的力量似乎都有着丑恶的形态,炽盛的红光里喷涌着黑气,尖啸着,怨气冲天。 “我就是你!”珠子恶狠狠道。 周围一阵地动山摇,泥土灰尘扑簌簌掉下来,砸在陆望知身上,他知道这甬道可能要塌了,但此时他没办法松开匕首,因为一旦松开,这东西的力量就再也无法抵挡得住。 于是他又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血全都落在珠子身上。 珠子听见他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大怒道:“——你想送我进地府?!” 陆望知感觉到珠子剧烈抵抗,它那尖利的声音都快失真了:“你送不了我去地府的,我不是鬼!” “我管你是什么东西,只要是灵体,就脱不出三界六道。”陆望知那口血一喷,匕首身上白光大盛,但他马上又发现那珠子居然极其坚硬,即使他这一下几乎用了大半身灵力,那珠子身上也未见丝毫破损。 每胶着一秒,他神情就严肃多一分,咒念了,血撒了,但地府似未对他的呼唤回应,他不由心下微沉,难道这珠子真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吗?居然这么难对付。 再这样下去,他的灵力可能无以为继,不足以顶住这邪物。 陆望知脑中飞速转动着各种念头,视线死死盯在那珠子上,忽然,他注意到珠子黑的那半边有一道歪歪扭扭的细线,很不起眼,像是表面的纹路。 不,那应该不是纹路。 陆望知眼睛微亮,觉得那像是一条裂痕。 就在他念头转动这一刹那,珠子身上萦绕的那些黑气纠结成形,往他手上卷来。 来不及了,陆望知心想。 他调转匕首,在黑气卷到自己手腕的前一刻刺中那条细得都快看不见的裂痕,所有释放出来的灵力剧烈压缩到那刀尖的一点上,令他周身再无灵力保护。 咔! 细痕处裂出一条缝,珠子愤怒厉声大叫,变本加厉地将黑气缠在陆望知身上。 但陆望知此时已无所觉,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点上,发丝飞舞,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开,身上的魂气变得异常浓烈。 甬道上方的泥土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砸落。 又是咔的一大声,匕首的白光终于彻底刺进珠子内部,暗红的光芒不甘心地收缩回去。 陆望知正想掏出符纸将那珠子暂时镇住,哪知一块皮球大小的泥块忽然砸中他的后脑勺。 他被砸得眼冒金星,一个没稳住,整个人往前栽倒,压在那珠子上方。 嘴里随即磕进几块刺穿珠子时裂开的小碎块。 艹!陆望知在晕过去前心想,怎么这破玩意还是吃进嘴里一点了!这味道也太难吃了吧! ** 陆望知是在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中再次醒来的,他侧身干呕了一会,呸呸呸了半天,将那些碎片都吐出来,但仍然觉得那股味道还在。 就这东西还想骗他吃?真是谁吃谁恶心。 陆望知脸色难看地翻坐起身,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 黑漆漆的甬道不见了,眼前一片蓝天白云。 ……这就出来了? 陆望知迟疑了一瞬,觉得甬道塌了不怎么可能有这种奇效,他仔细看了看周围,身下是一片草丛,不远处是成片的山林,不像是经历过地陷的样子。 这种环境的快速切换他从未见过,不由谨慎了起来。 他先是检查了身体状况,又尝试着使用灵力,身上没什么伤,但灵力却几乎耗光了,一时间连指尖一点灵火都点不起来。 不过身上还有些符纸在,匕首也带着,有危险还能应付一下。 检查完毕之后,他便开始走到草丛边缘查看,想看看这到底是山里哪个位置。 结果走到开阔的位置往外一看,陆望知就愣住了。 眼前这景物的角度他有印象,另一边是个稍微矮一点的山头,那小山头上有一座五层高的小楼,式样他熟悉得很,就是灵秀山小盘龙岗上那座望海楼。 难道刚才那阵地动把他传送到这里了吗? 这是什么原理? 正百思不得其解,又见望海楼前有许多人在走动,楼面还搭着一堆木架子,看起来像是在进行楼体维修。 陆望知扫视几下,忽然瞪大眼。 不对,这望海楼看着不对,式样虽然和他见过的那个相同,但表面的材质好像有点不一样,而且眼前这座望海楼门前没有题字的牌匾,楼顶的瓦片还没铺上,墙体也尚有未完工的地方。 这好像是一座还在建造中的望海楼。 而更奇怪的是,陆望知发现,那些在望海楼附近走动忙活的人,穿的都是短褐一类的古代服饰,个个灰头土脸的,身形都不甚健壮,更有甚者身上还带着镣铐,就跟电视里古装剧演的服劳役的犯人差不多。 “……” 陆望知有些头痛地摸摸脑袋,心想不是吧,他这是在和那颗奇怪珠子的搏斗中被一下砸穿越了吗? 照这样子来看,他还是穿到了修建望海楼的时候。 那他还能回到现代去吗? ……要是不能回的话,他要在这里干什么?总不能种田吧? 陆望知坐在草地上发呆,他远远看着对面干得热火朝天的古代劳动人民,脑中接踵出现看过的穿越剧穿越小说,烦恼着自己是否该开始考虑在古代的生计。 不行,应该先想办法离开,真走不了,再想着要怎么在这里生活……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闭眼定神了好一会才算是冷静了一些。 正琢磨着要想离开的话该从哪里着手,就听见对面山头传来一阵骚动,他抬眼看去,发现一个壮年男子提溜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把他扔在望海楼前的空地上。 陆望知所在的山头离那边略有距离,只能隐约听见他们喊什么“水缸空了”“全被这小子喝光”。他本来就当看戏一样看着,结果一眼看见那少年的样子就愣在当场。 这孩子长得也太像他了吧? 什么东西?前世剧场开播是吗? 第97章 点哑穴 陆望知这下起了兴趣, 想靠近一点听听对面的人到底在讲什么,这个念头刚起, 他就整个人飘了起来, 浮在两座山头之间的半空中。 对面的说话声迅速拉近变清晰,连各人面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辨,陆望知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又发现自己虽然突然飘在空中,对面的人却似乎看不见他, 全都在关注场上突如其来的动静。 陆望知马上意识到什么,想了想又往前飘到众人外围。他伸手去碰站在边上的一个人, 手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又碰了另一个人也是如此,由此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可能比较奇特,虽然看似回到了以前, 但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这里的人看不见他,他也摸不着这里的人。 就在陆望知思考之际,场上的情况出现了变化,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少年和一个像是管事的人吵了起来, 对方作势要打他,被他灵敏躲过, 几个监工上前要抓那少年, 一团人将他围住, 眼看就要拳脚相加了。 “住手!”一道天青色身影飘了过来, 众人一阵眼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被围拢的少年就被来人拉出了重围。 飘在半空的陆望知一脸惊讶,他在这个角度倒是看得清楚,来人是凭空出现在工地外面的,看样子应该是懂得瞬移一类的法术,但他惊讶的不是这一点,他吃惊的是这人的相貌。 ……少年版的庄随。 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照着庄随的模子印上去一样,就是眉目不及成年版那么深邃,气质也更青涩一些。 管事没捉到人也是怒了,冲来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面无表情道:“我有事要带他走。”说着他居然就真的扯着人想离开。 管事哪能让他得逞,气得招呼周围的监事和帮工追上去捉人。 来人皱了皱眉,将一块金灿灿的东西扔到管事手里:“这个给你作为补偿,放心,人我就带走一下,等会就让他回来。” 管事一看是块金子,忙用牙咬了咬,发现成色不错,顿时又惊又喜,再抬头时,眼前哪还有人,那两个少年居然都不见了。 陆望知此时已经飘回了东云山那边,他刚才见那很像庄随的少年要走,便马上跟在两人身后。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但既然见到了两个与他和庄随都极为相像的少年,那他估摸着事情的关键可能就落在这两人的身上,跟着他们总比在这里盲头乱转要实际。 不过这两人并不容易跟,陆望知发现那像庄随的少年法术惊人,单手夹着另一个少年的腰,几个起落就到了山林深处一间有些破旧的小庙,全程不带喘。 “你叫什么名字?” “……啊?”那很像陆望知的少年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呆滞了几秒才下意识道,“我叫小六。” 小六这种显然是同族里的岁数排名,并不是真实姓名,但询问的少年并未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小六这下算是回神了,双眼放光地看着那少年:“你好厉害啊,你是会法术吗?刚才那是什么法术啊,怎么咻咻咻就过来了?” 少年似乎不太习惯和如此热情的人说话,陆望知发现他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小六却要自来熟很多,上前攀着那少年的手:“你能教我法术吗?我也想有这种一下子到另一个地方的能力,看起来特别威风。” 眼看他就要叨个没完了,少年身体微僵,抬起右手在小六哑穴上一戳,小六嘎的一声,瞬间安静如鸡。 他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去看对方,看得少年更是手足无措,陆望知浮在旁边看得有趣,想到庄随可从来没这么僵硬过,那人整天没脸没皮的,就爱看着他笑,现在看着相同的一张脸却露出不同的表情,真是大为新奇。 少年有些拘束地道了声抱歉,食中二指并拢按在小六心口,浅金色的微光自他指尖浮现,顺着胸口中线慢慢往下,停在小六肚脐眼附近,随即光芒大亮。 陆望知看得愣住,这灵力和庄随如出一辙,难道说这少年真和庄随有关联? 还未等他细想,又见光芒大亮处隐约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球形物,似乎就藏在小六肚皮底下,颜色金亮,但不知为何有一条裂痕,周围泛着黯淡红光。 陆望知和那少年同时色变,陆望知是觉得这东西虽然只能看到个隐约的轮廓,但和之前他见过的那颗珠子很像,而少年则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龙珠居然裂了……” 他看起来有些沮丧,手指慢吞吞挪到小六肚子的位置,抵在那光芒上,似乎在感知,又似乎在发呆。 过了一阵小六微微发起抖来,越抖越厉害,少年惊讶抬头,发现小六满脸通红,吓得连忙给他解开哑穴。 小六啊的一声,一手抓着少年的手指,一手按着肚子,弯下身抖着说:“你……你干什么按我肚子?” 少年见他抖个不停,以为他是哪里痛了,急得语无伦次:“是哪里不舒服吗?我……我应该没使力啊?让我看看……” 结果他把小六翻过来一看,这小子哪是痛的样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有不舒服,就是你按着我肚子,我痒,你还不给我说话!” 少年:“……” 陆望知看着少年石化当场,那无措且茫然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 小六又笑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还拉着少年的手,道:“所以你刚才到底按着我肚子做什么?我看见我肚子在发光。” 少年无奈地看着他:“你之前是不是不小心吞了什么东西?” “啊?没有吧……”小六疑惑地偏了偏头,想起什么:“哎等等……好像是有吞过什么东西,啊我想起来了,昨晚我摸黑起来喝水,也没看清楚,一大口灌下去的,感觉像是吞了颗石头,怎么吐都吐不出来,我也没太在意。” 说完看见少年瞪着眼,不由语声一滞:“怎、怎么了?” 少年叹了口气,指着他肚子说:“你吞的不是普通石头,你吞的是东云山的龙珠,刚才发光的就是它。” 小六眨了眨眼:“龙……龙什么?” “龙珠。” 小六一脸呆滞:“……什么东西?” “……” 少年三言两语干巴巴地给他解释了,也没管小六听不听得懂,伸出右手按在小六肚子上,释放灵力试图将那珠子引出来,但不知是他能力有限还是受到了什么因素制约,那珠子纹丝不动,似乎就是想待在小六的肚子里不出来了。 试了几次无果,少年面色不太好,小六似乎也终于在阵阵灵力的洗涮中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他忐忑道:“你说的龙珠……就是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的那个龙珠?” “嗯。” 小六恐慌道:“那它在我肚子里拿不出来吗?我会不会死?” 少年看了他一眼,闷声道:“不会死,但是一直拿不出来它会和你融合,你会化龙。” 小六瞪着眼看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化龙?” “嗯。” 小六倒抽一口气:“飞天遁地的那种龙?” 少年道:“没错。” “……” 小六就彻底安静了,他坐在地上发呆,好像在用他有限的学识来思考人生。 少年不知如何安慰他,有些着急:“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想化龙的,但不知为何我没办法将龙珠取出来,照这样下去,你最后只能是……” 小六机械地转过头来看他:“化了龙,我还能变回人吗?” 少年声音越来越小:“不能了,就算能变,也要等你修行上百年才行。” 小六:“啊……” 小庙里一时安静了下来,浮在旁边看着的陆望知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心中惊疑不定地想着那珠子的事——如果这是龙珠的话,那他见过的那颗又是怎么回事? 沉默良久之后,庙里再次响起说话声。 少年不知该如何安慰人,但他不忍看小六茫然失落的表情,只得绞尽脑汁道:“修行虽然寂寞,但没关系,还有我在的,我可以教你一些法术,我也……” 他顿了顿,在“我也”两个字上踌躇半晌,终于又鼓起勇气道:“我也能化成龙形,你别怕。” 小六震惊地看着他,连带着陆望知也惊讶地看向少年。 只见少年转身走出庙外,他闭上眼,身上发出淡淡金光,几秒后他身形慢慢虚化,金光冲天而起,小六跑到庙门处瞪大眼看着,那金光悬在庙前半空,隐约可见威风凛凛的龙形。 仿佛听见了召唤一般,东云山中百鸟齐鸣走兽同呼,树叶无风自动。 陆望知浮在空中看着那漂亮的巨龙,鼻间嗅着山林中席卷而至的清爽气息,恍惚中感到庄随似乎凑在了他旁边。 这气息他太熟悉了,就在昨晚,就在那张窄小的床上,他还闻到过。 小六眼里冒光,兴奋地看着那浅金色的龙,等到光芒收敛,少年又变回人形走到他旁边,他兴奋地拉着少年的手:“你、你真的是龙啊?” 少年低头看了看那双手,摇了摇头:“我不是龙。” “啊?”小六又迷茫了,“那你为何能化龙形?是不是你法术厉害,用法术变的?” 少年脸上赧然,低声道:“我是南帝龙脉精魄所化,不算龙,但只要想的话,也能化龙形。” 南帝龙脉这几个字小六似乎也是知道的,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年:“南帝龙脉是指东云山吗?” 少年道:“东云山只是南帝龙脉头部。” 小六追问:“那你应该叫什么啊?” 少年愣了愣,明显有些犯难:“我……没有名字,你叫我东云也可以。” 第98章 大肚子 他叫东云, 不叫庄随。 可即使名字对不上,那浅金色的灵力, 以及徘徊在山林间的气息依旧让陆望知心口打颤。 他看向两个少年的目光随即多了几分审视。 眼前的这一幕使他想起了庄随说的那个关于龙珠的故事, 当时庄随是怎么说的来着?六百年前东云山第一次结龙珠,六百年前……不正是修建望海楼的时间吗?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陆望知的目光从东云的身上挪到了小六的身上。 大概是那浅金色的龙实在太好看了, 小六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会功夫再说起化龙已经没先前那么恐惧。 不过东云还没放弃取出龙珠, 他又尝试了好几次, 但龙珠好像跟他杠上了, 在小六肚子里翻江倒海,死活不肯出来,导致小六干呕了几下, 东云这才悻悻住手。 小六摸了摸肚子, 一脸心有余悸, 接着又想起什么, 嘿嘿笑了笑:“……这样子好像怀孕一样。” “什么?”东云一时没听清。 “我说跟女子怀孕有些像。”小六比划了一下, “我见人家都这样捧腹干呕的。” “……”东云一时语塞, 脸色绯红,口齿都不清了∶“……你是男孩子,别乱说。”他这下不敢再动用灵力取龙珠了, 神情十分纠结。 小六觉得这人也太不谙世事了,捂嘴乐了一阵。 但乐完之后他又想起肚子里的东西, 有些烦恼地看着东云∶“我问你啊。” 东云∶“?” 小六∶“我肚子里的真是龙珠?” “嗯。” 小六不死心地再次确认∶“真的?不是什么别的奇怪石头?” “不是。” 小六从没经历过这么玄乎的事情, 呆愣了半晌才道:“这龙珠对你来说很重要是吗?” 既然现在龙珠在小六身上, 东云也不隐瞒:“这是南帝龙脉第一次结龙珠,虽然不知为什么裂了,但我想将它取出来,慢慢用灵力修复裂痕。” 小六支着下巴看他:“我以前在我爹的书轩里看过些杂书,说龙珠有裂痕是风水大忌,这是真的吗?” 东云轻声应道:“若它有裂痕,此地风水必定大凶,前些天连日暴雨,东江洪水泛滥就是因为它突然现世,我找了它几天,没想到竟然是被你吞下了。” 小六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照理来说这龙珠不算小,入口的时候我居然没发现,怪我不小心……” “不怪你。”东云看了看他,低声道∶“大概是天意吧。” 小六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东云说完这句话后抬头看天,神色晦暗难明。就这一会的功夫,原本晴朗的天空聚拢了大片乌云,风雨将至。 小六看得皱眉:“江边的水都还没退,又得下雨了吗?我听说江对岸淹死了几条村的人,尸体时不时被冲回岸上,官府人手不足,都来不及收殓,全发臭了。”他说着想起了东云刚才说的话,凑到他旁边,“你说这怪天气都是因为龙珠裂了是吗?”见东云点头,他又道:“那有没有办法能让它快点恢复?” “只要能取出龙珠,我就能马上用灵力修复它的裂痕。” 小六望天:“这不是刚刚试过取不出来吗?” 东云踟蹰了一阵:“……我倒是还有一个方法,说不定能取出龙珠,但风险很大,而且我也从没试过。” 小六追问:“什么方法?” “龙珠不会待在死物体内,如果能暂时截断你脉搏气息,龙珠以为你死了,应该就能取出。”东云说,“不过截断脉搏气息太过凶险,说不定会丢掉性命。” 小六眨眨眼:“……没有更安全的方法吗?” “我怀疑龙珠已经开始和你融合,才会不受我灵力牵引,所以只能另想办法。”说到这个东云也十分泄气:“但其他方法只会更危险,比方说开膛破肚最快最直接,可你愿意开膛破肚吗?” 小六打了个哆嗦:“开膛破肚就免了……” 东云点点头:“所以要么截断脉搏气息逼龙珠自己出来,要么就……干脆不取了,我往你身上渡灵力,然后教你功法,你将龙珠纳为己用,运功修复它,但这样一来你就必须要化龙。二选其一,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小六听完果然犯起难来。 东云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明白,化龙看起来是挺威风的,但化了龙就不再算是人了,要小六贸然相信他的话抛弃家人化龙确实比较困难,而截断脉搏气息也有风险,等于将性命交付到他这个陌生人手中,小六会纠结也正常。 “我说啊……”小六闷声道,“能取出龙珠对你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吧?要是我化龙,不就白占了你的东西吗?” 东云摇了摇头:“虽然被你吞了龙珠确实不如我自己收着好,但只要你能化成真龙在灵秀山上结穴,也勉强能算是风水大成。” 小六挠了挠头:“行吧,你等我想想。” 东云自然不逼他,淡淡道:“龙珠现在还算稳定,此事还有回转余地,你可以回去想想,明天再来这庙里找我。” 小六于是起身和他告别,东云颔首闭眼,身形慢慢虚化,转眼间不见了。 小六看得惊奇不已,往回走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今天的奇遇。 陆望知始终浮在半空,他见东云没了踪影,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小六去看看。 这孩子回到望海楼那里搬了半天的砖,傍晚才回山下家里。他家房子又小又旧,回来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正坐在门边做针线活,应该是他母亲。 晚饭时母亲将一封信递给小六,让他拆开来看:“你有个远房表舅知道你父亲落难,又知道我们母子俩到了海城,来信说想接你去他那里某个生计。” 小六就着昏暗的光看了,压着声音道:“连州?不是刚有人起兵吗?” “嗯,赋税徭役繁重,加上灾荒严重,除了连州还有另外几个地方也起事了。” 小六也听说过这事,连州起事的人和王朝军队打了好几场仗,非但没输还连战连胜,之前还有坊间谣言说南方有紫微星降世,又说那连州起事的领头人就是紫微星,说得神乎其神。 小六沉默不语,见灯火太暗,便挑了挑灯芯。他们家原本住在京师,父亲谋得一官半职,过得也算可以。可惜京师派系林立,后来他父亲被构陷下狱,他和母亲一路往南逃到海城,日子便过得艰难起来。 小六拿着信看了半天,最后也没说什么。他收起信去洗碗,外面刚好下起雨来,一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小六边洗碗边想龙珠的事,不知是那雨声实在太大还是怎么回事,他忽然觉得特别口渴,擦干手去倒了杯茶喝了仍不觉解渴,干脆把整壶茶喝下。 但这茶越喝越渴,小六实在渴得难受,忽然疯了一样转头冲进雨里,仰头想喝雨水。但雨水虽密集,可一缕一缕落下来毕竟不够畅快,小六喝得烦躁,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雨中有人在吆喝走动,转头去看,隐约听见人说是离这最近的一个渡口有几艘船侧翻,其中一艘船上载着此地一个小官,手下正到处喊附近村民去救人。 这自然不关小六的事,但口渴难耐中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那渡口是在东江一条小支流旁,那里水质不错,他有时还会去捉鱼。 正有些恍惚,脑中一个有些模糊的声音开始催促他去喝水:他现在很渴,特别想大口大口喝水,而江里最不缺的就是水…… 小六跟失了魂一样调头跑了出去,一路往渡口的方向跑。到了附近到处都是救人的村民官兵,他没往上凑,转头沿着堤岸往西走了一段,到了没人看见的位置就找了个缺口伏低身用手从江里捧水喝。 来回喝了几下确实解渴,他干脆双手巴着堤坝边缘探头下水。 陆望知一直跟着他,见状顿时吓了一跳,这孩子好像三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头凑进水里就没再抬起来过,要不是他身体还在动,陆望知都怀疑他要死了。 小六这一喝,足足喝了十来分钟才停下,陆望知探头一看,江水的水位居然下降了一些,不由大为震惊。 他想起南方吞珠化龙的传说,说吞了龙珠的人都特别想喝水,怎么喝都喝不够,小六这样子就跟传说一样! 好不容易没那么口渴了,小六摸着鼓胀起一点的肚子,打了个嗝,陆望知就看见在他肚子的位置浮现出一阵隐约带红的金光,似乎是那龙珠在他肚子里转动。 在那光亮起的同时,一道闪电劈在江面上,仓促间像滚过去一道白练,本就已经有些起伏的江面随即翻涌起来,小六听见远处有人失声尖叫,抬头看去,正好一个大浪从江里卷上来,哗的一下甩在岸上。 那里是渡口的方向,此时有零星灯火还在勉强亮着,应该是渡口上的村民还在救人,但这浪一盖过去,好不容易从江里拖上来的几个人就又都被卷了回去。 一时呼叫声凄厉,连雨声都盖不住。 小六看得心口狂跳,眼见又有浪要涌上渡口了,他脑中嗡的一响,身体不知怎么回事下意识就行动了。 就见他猛地伏低身一头扎进水里,然后张嘴深吸一大口江水,也不知是什么原理,那将要卷上渡口的大浪马上收缩回涌,全往这边卷,瞬间进了他肚子里。 此时半空中一道人影迎风冲了过来,一把拉起他,声音里满是震惊:“你在干什么?!” 陆望知一看是东云,小六则被拉得一个踉跄,他面上先是迷茫,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干了什么,之后才认出东云,眼神逐渐清明。 他看了看一脸惊讶的东云,又看了看被他大吸一口平复不少的江面,愣愣道:“我在……喝水?” 然后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红转白白又转青,意识到自己干了多么吓人的事后,他自己都震惊得不行:“我我我我我……嗝!” 陆望知、东云:“……” 然后小六就开始不停地打嗝,肚子的位置又微微浮现出一层光,隐约可见龙珠的形状。 东云低头盯着他的肚子看,暗道一声糟糕,拉起小六的手腕,带着他瞬移回山里的小庙,陆望知连忙跟上,去到的时候就见小六瘫坐在一个破蒲团上摸着又鼓起一些的肚子,一边打嗝一边拧着眉毛:“痛……痛死了……” 东云伸出手指按在他肚子上,一边释放灵力一边急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喝了多少水?当然痛了。” 浅金色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小六觉得肚子上凉凉的有些舒服,胀痛感终于没刚才那么明显。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呆愣愣地问东云:“喝、喝了多少?” 东云:“大概够一条村的人喝两个月吧。” 小六彻底愣住,然后又恐慌起来,抓着东云的手不放:“我……这是怎么了?喝这么多水我会不会死?” 东云见他吓得都泫然欲泣了,只得道:“不会,有我在呢,我用灵力帮你疏通,应该等下就能好。我之前忘了跟你说,吞了龙珠就会这样的,你会经常觉得特别渴,会喝很多很多的水。” 小六听得大松一口气,他眼角都憋出眼泪来了,此时破涕为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心神松下来之后抬手擦了擦眼睛,居然道:“不会死就好……嗝!这个大小……哈哈,有点像怀胎七月……” 东云:“……” 第99章 好哥哥 怀孕是不可能怀孕的, 小六没这个功能。 在东云的帮助下, 他那七个月的肚子很快又平坦如初,只是龙珠吸饱了水, 力量增长了几分, 东云施法完毕后一看,小六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像是龙鳞一样的金色纹路。 但仔细分辨的话, 又会发现那纹路并不是纯金色的,上面隐约冒着黑气。 东云脸色微变, 马上闭眼感知小六体内龙珠的情况,随即察觉龙珠上的裂痕似乎比之前看到的要明显了一些。 “怎么了?”小六注意到他神情不对, 挣扎着坐起来。 东云睁开眼看他:“你喝太多水,龙珠开始自行运转了。” 小六被东云那凝重的表情吓到,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自行运转?” “嗯。”东云点了点头:“你身上已经开始出现化龙的迹象。” “……”小六顿时一阵手足无措, “这就开始啦?我还没准备好呢,不是说让我再想想吗?” 小六开始怀疑人生,浮在半空的陆望知也一样。 刚才, 就在小六脸上出现龙鳞金纹的一刹那, 陆望知隐约闻到他身上多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绝不会闻错, 那气息和他身上的魂气几乎一样。 小六和他有□□成相像, 陆望知之前就有些猜测, 但这孩子性格和他差得有些远,光靠相貌其实不能说明什么。 可魂气却是独一无二的。 他确信自己不是出生在这个时代, 也确切看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所以小六要么是他先祖, 要么……很不凑巧可能是他某个前世。 鉴于小六实在太沙雕,他有点希望不是后一个答案。 这时东云看了眼那快要消失的龙鳞纹路,道:“确实还有时间让你考虑,但最好快些,不然等到你身上出现其他变异,那就来不及了。” 小六满眼希翼:“还能等多久?” “三天……不,五天吧,最近你会越来越觉得渴,但水喝太多的话龙珠会自行成长,你化龙的速度就会加快。”东云结合自身能力斟酌了一下,勉强给小六凑了个五天,“头几天我还能用灵力帮你减轻口渴感,但前提是,你这五天得每天抽时间来找我。” 由于之前那种渴得找不着北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小六怕自己又跑去喝东江水,闻言疯狂点头,表示自己每天一定过来。 如此过了两天,小六果然每天都会在下午过来找东云,有东云的灵力压制,龙珠和小六融合的速度得以放缓,渴感也没有之前那么明显。 至于陆望知则一直跟着这两人打转,初时他还烦恼吃饭问题,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在这个时空既不觉得困倦也不觉得饥饿,由此他判断自己并没有真的穿越到这个时代,现在的他可能只是一个投影、一抹神魂……总之是什么东西都好,当小六入睡之后,这个时空的流转速度就会加快,一转眼就会到第二天,就好像因为小六睡着了,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一样。 除此之外陆望知还发现自己无法离小六他们太远,他只能在特定的区域内打转,一旦想往更远的地方走,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回来。 有这种限制在,他也不折腾了,心想关键既然在这两小子身上,那他就姑且跟着,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他直觉这事可能不仅关乎东云和小六,还关乎到他和庄随。 第三天,乌云遮天蔽日,下午刚下完一场大雨,小六满头大汗地走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正往小庙赶去。 离目的地还有一小段距离,小六看见一个穿着绿色袍服的男人从小庙里走出来,两人一上一下在小路擦肩而过,来人忽然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小六莫名其妙,正想开口询问,那人又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往山下走了。 “什么怪人。”小六嘀咕了一句。 他自然不认得那男人,但跟着他的陆望知却觉得那人十分眼熟。 陆望知掉转头确认了几眼,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那人五官算得上端正,但面上浮着一种不自然的暗青色,和之前几单案子的幕后黑手青乌子长了同一张脸。 这张脸会出现在这里实在叫人生疑,陆望知跟在他身后飘了几米,发现受到小六牵引他无法再往前,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人离去。 他皱着眉飘回小庙里,东云正示意小六坐到旁边一个蒲团上:“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别提了,管事说皇帝派了人下来监修望海楼,下着大雨他也派了一堆活,我从早上卯时一路干到现在才干完。”小六又累又热又渴,一坐到蒲团上就想干脆瘫倒在地。 东云看到他手上有伤,拉过他手来看,蹙眉道:“那就不去干了,龙珠在你体内越来越活跃,你随时可能会口渴,要是每天都这么晚,我的灵力压制可能会失效。” 小六任他给自己止血,笑道:“你说得容易,但不干活哪有钱吃饭?我家几乎就靠我养的。” 东云一愣,有些出乎意料:“你家如此拮据?” 小六睨他一眼:“不然呢?你看我穿的衣服,哪里能看出来我很富裕?” 东云对衣着没什么概念,顿时语塞。 小六感觉自己从东云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茫然,噗地笑出声:“你怎么回事?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我每天都在望海楼干活呢,工钱按天结算,一天也就四十文钱。” 东云茫然道:“这算多还是少?” 小六看得有趣,把疲累都抛到九霄云外,抓着东云的手开始给他算数:“当然算少呀我的好哥哥,我家只我和母亲两人,一年大概得吃五石米,这里就要花去差不多四两银子了,一千文钱抵一两银子,我得连续工作一百天才能赚够一年的买米钱,还有其他吃穿用度呢?都得花钱呀!” 东云惊愕不已:“怎么工钱这么少?” “……”小六差点栽倒在地,哭笑不得道,“管事抠门,就只给这么少,那能有什么办法。” 东云挑了挑眉:“管事是之前要责罚你的那个人?” 小六嗯了一声:“就是他,你之前是不是给了他一块金子,我跟你说你可亏大了。” 东云好奇道:“金子很值钱吗?” “当然啊,一两黄金抵五两白银……哎不行,想起来我就肝疼,改天我得想办法帮你把金子拿回来。” “不用拿。”东云摇头,想了想手上冒出一团光,光芒消失后,一块金子稳稳躺在他手心,“这个你拿去用,往后你别去上工了,明天开始早上就过来找我。” “……” 小六目瞪口呆,抖着手接过金子,半晌才想起来用牙咬了咬,结巴道:“真、真金啊?你这都、都从哪弄来的?” 东云说:“山里精怪多,它们会出山历练,偶尔回来会带些山外的东西给我。” 小六:“……” 山大王了不起咯。 东云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嫌弃金子不够,于是起身走到供桌前,将放在那里的东西捧过来交到小六手上:“要是觉得还不够,这些你也拿去吧。” 小六低头一看,被手里泛着光的银子闪瞎了眼。 “……这些是贡品?” “不是。”东云摇了摇头:“皇帝派了个风水师下来,他算到东云山现世的龙珠有裂痕,海城连日暴雨洪灾不断也跟龙珠有关,所以特来找我商量修复龙珠裂痕的事,这些是他带来的东西,还有其他很多吃的用的,但我都用不上,你要的话就都拿去吧。” 小六吞了吞口水:“是不是刚刚出去的那个人?原来他是风水师啊,怪不得还看了我一眼。” 东云点头道:“我跟他说了那两个方法,他也同意。” 小六看看左手的金子,又看看右手的银子,忍不住扑倒在东云盘起的大腿上用力蹭了蹭:“恩人!财神!福星!” 他抱大腿抱得特别用力,东云从未和人这么亲密过,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乱了阵脚,好半天才想起正事,忙拉起小六伸出双指抵在他肚子上:“先……先让我看看龙珠。” 小六由得他抵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半晌嘿嘿笑道:“哎我问你啊,你都没有下过山去玩吗?怎么好像很多事都不知道?” “我从没下过山。”东云闭上眼,一边聚气一边分神和他说话。 “啊?但你之前不是冲到渡口那里找我吗?” “那是意外,谁叫你突然喝那么多水,我在山上感觉到龙珠有异动,才迫不得已赶过去找你的。” 小六眨眨眼:“那你一直待在山里不会很无聊吗?” “无聊?”东云漫不经心道,“我是南帝龙脉精魄所化,守在这里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不然此地风水出了问题,很可能会影响整个华夏大地的气运。” 小六不死心道:“守山就得一直守着的啊?不能去其他地方玩吗?” 东云摇了摇头:“我之前因为元气大伤睡了很多年,最近才刚恢复化形,为了气运平稳,还是留在山里好。” 小六叹气:“那怪不得你呆头呆脑的。” 东云:“……” 小六支着下巴凑到他面前∶“照这样说,你是没想过出去,而不是不能出去,那你最远可以去到哪里?去山下的村子可以吗?能离开多久?” 东云觉得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小六的气息都吹到他面上,弄得他紧张地往后退了退,偏开头道:“可以是可以……最远能去海城江对岸吧,不过只能待两个时辰。” 小六眼睛一亮:“两个时辰也不少了。” 东云:“?” 小六兴奋地巴着他的手:“你给我这么多金子银子,我总不能白要你的,这样,明天有十五墟市,山下可热闹了,傍晚我先带你去村里,村口有家店做饭特别好吃,咱们先去吃一顿,然后就去灵秀湖边,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两个时辰内肯定可以回来。” 东云想要拒绝,但看着小六的脸又觉得有些心动,他犹豫不决,小六见有戏,脑筋一转,觍着脸道:“好哥哥,我白占了你的龙珠,又白拿了你那么多钱,你总得让我表现表现嘛。不然我良心不安。” 那声好哥哥直戳东云死穴,他不知道这就是撒娇,只觉得心软,小六又晃着他的手央求了半天,东云实在拗不过他,最后只得勉强答应。 第100章 叫什么 相较于另外两条帝龙脉而言, 南帝龙脉实在要不起眼得多。 虽然同出昆仑, 但东云成长得就是比两位哥哥慢上一大圈,不过慢也有好处, 等他终于凝出精魄可以感知天地了,两位哥哥已经分好了蛋糕笼络好了一堆人, 在那里争得天昏地暗,没他什么事。 东云也不计较,毕竟为着到底谁才是华夏最强帝龙脉这种事争破头实在没什么趣味,他沉迷修炼不可自拔,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但他对此毫无兴趣不代表别人就会放松警惕,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以他虽然很佛系,但只要他还是帝龙脉,两位哥哥对他的忌惮便不会减少分毫。 具体的表现是, 在他凝出精魄准备第一次化形的时候, 皇帝派人南下开山挖渠,坏了他的气运,之所以灵秀山和东云山之间隔了个大坑相望,就是因为被人挖的。而这事看似是皇帝授意,但谁都明白背后有北帝龙脉的那位在推波助澜。 于是东云元气大伤, 第一次化形以失败告终。 这事更加坚定了他不问世事埋头修炼的决心。 所以他从不离开东云山,也不理会另外两条帝龙脉的破事, 在沉睡中修炼着, 慢吞吞熬了一千年, 才终于化形。 这种从出声开始就宅了几千年的属性导致他没什么朋友。 毕竟凡人不可与之深交,因为凡人寿命短暂,生老病死须臾百年,无一例外,对于与天地同寿的东云来说不过转瞬。而东云山中精魄鬼怪甚多,这些灵体虽然能活得够久,但碍于身份,对他毕恭毕敬,话说多两句就腿抖,东云明白这是怕他。而那些游走天地的各路神仙则早就各自站队,鲜有和他交流的,至于两位出身相同的哥哥那就更不用说,排挤他还来不及,多年来设法打压,要不是考虑到制衡的必要性,而且完全破坏龙脉会遭天谴,这两个人早就下手了。 因此小六说要带他去玩,东云虽然面上不大情愿,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几千年的岁数大都在沉睡中度过,他实际就是个不谙世事满心好奇的崽。 有了钱之后,第二天小六果然不去望海楼搬砖了,他早上就跑来找东云,先等他用灵力压制龙珠,待龙珠的躁动平复下来后,小六就拉着东云在山里玩了一圈。到了下午两人下山,小六便直奔灵秀湖边一个村子而去。 今天天色依旧不好,但幸好没下出雨来,此时十五墟市还没散,这村子又是附近最大的村,十乡八里的人都来走动买卖,村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小六拉着东云从墟市北端开始走起,见到卖吃的摊子就停下来,他现在有钱了,出手阔绰,指着一个卖糖葫芦的问东云:“糖葫芦你吃过没有?” 东云摇头,小六买了俩,一串自己吃,一串塞东云手里。 他嘴里嚼得咔咔作响,迈腿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东云没有跟上,回头一看,东云还站在糖葫芦摊子前没动。 小六喊他:“东云!东云!” 但东云没应,蹙眉盯着那个摊主数钱。 小六跑过来拍他肩膀:“怎么不走了?” 东云转过头来:“你刚刚给了多少钱?” “五文钱啊,怎么了?” “你拿钱的时候多拿了两文,他照收了没还给你。” 东云不通人情世故,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周围人听见了都转头看过来,对那摊主指指点点。 那摊主恼羞成怒,喝道:“哎你小子,怎么无缘无故诬赖人,你朋友自己拿的钱,亲自交我手里的,说好五文就是五文,没多没少,哪来的多收两文钱,你们别是来闹事的吧?” 小六见那摊主满脸横肉,东云又面无表情地堵在人家摊位前,眼看东云右手凝出一丝金光,小六怕他要在这里生事,吓得连忙拉住东云,将他拉了出去。 “就两文钱,没事没事,就当是送他了!” “送?”东云疑惑地看着他,“你每天去干活只能拿四十文,怎么不见别人多给你两文钱。” “……”小六发现古板的人也不太好对付,他打了个哈哈∶“哎这不……我现在富了么?一掷千金我舍不得,你总得让我体会一把一掷两文的感觉呀。” 东云∶“……别乱造词。” 小六忙道∶“好好好,我不造我不造,你也别管这事了,咱们是来玩的不是来生气的,还有这么多摊子没看,跟他多费口舌太不划算了。” 他拉着东云的手就继续往热闹的地方凑去,走着走着想起刚才的场面,随口道∶“对了,刚才你在摊前没动,我喊了你几次你都没应,你没听到吗?” 东云:“你喊我什么?” “东云啊。”小六一脸理所当然,这还是他这几天第一次喊东云,前两天都是去了就干正是,根本不需要喊名字。 东云听了却敛下眼皮淡淡道:“没什么人喊我这个名字,一时没注意。” 小六听得一愣:“但东云不是你的名字吗?” 东云摇头:“不是,因为龙脉止于东云山,才姑且用着。” 小六甚是不解:“那你叫什么啊?” “我没有名字。”东云说。 “啊?”小六咽下一嘴的糖葫芦,诧异地转头,“你没有名字?”见东云不以为然地点头,他不可思议地道:“不是吧,我以前在我爹的书轩里看杂书,有提过帝龙脉的事情,我记得北边和中间那两条,好像是有名字的啊?你不是跟他们一样的吗?” 东云依旧神色淡淡:“他们化形得早,有人给他们起名字,我化形得晚,没人起名字,反正也不会有人叫我,名字叫什么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小六惊了,显然想不到堂堂南帝龙脉居然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东云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小六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只要守好南边的风水就行了,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他自第一次化形失败就明白了,他成长得慢,这是天意,他山体被破坏,而破坏者并未受到天谴,这也是天意,天意只想要他存在,而不想他变得太强。太强了就会和另外的龙脉互争王道,若三条帝龙脉都不安稳,那这片大地就没有风水稳定的地方,所以他不能强,他只需要守好一方风水,保这世道生生不息即可。 小六不大明白他们内部的这些恩怨,纠起眉头:“那要是有人想叫你,不就无从叫起了吗?” 东云:“没有人要叫我。” 小六不服:“你不是说山里很多精怪鬼魂吗?它们不叫你?” “它们喊我大人。” “……”小六被这山大王惊到了,没好气道,“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能被称为大人,谁知道喊的是哪个大人。” 东云就说:“我能感觉到。” “……” 小六十分无语,东云十分不解,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小六才哼哼唧唧地道:“那我总得叫你吧,叫东云你也不应,难道你也想我恭恭敬敬叫你大人?” 东云脱口而出:“你不用那么叫。” 山里精怪并各路小神仙,无非是怕他才会那么叫,小六是不一样的,他不想小六怕他。 小六便问:“那我怎么叫你才有反应?” 东云语塞:“……” 小六看了看他那迷茫且略带无助的眼神,一边叹气一边掏钱买了两个肉包子,往东云手里塞了一个。这山大王实在太不像话了,得多吃个肉包子补补脑。 东云看了看手里的包子,又看看小六,迟疑了一瞬,忽然轻声道:“要不……你给我起一个吧?” “我吗?”小六惊讶地看他,东云点点头。 小六双眼发光,激动得包子都快被他扔出去了∶“真让我起?” “真的。” “起名字啊,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拜托起名字,好奇妙啊。”小六一旦兴奋起来,这嘴上就没把门,“那起什么名字比较好?你喜欢什么啊?” “随便。” “东云山止于江畔,叫江陵……唔不行,江陵忒普通了一些,须得叫个有气势的名字。” “随你。” “但你个性沉稳,不喜出头,又好像内敛的名字比较好。” “随意就行。” “……” 小六一连想了几个思路,都只换来东云敷衍的几个字,他不满道:“怎么都随便,起名可是大事!” 东云认真地看他:“只要是你起的,我觉得都可以,你觉得合适就行。” 反正也没有别的人叫他,往后小六若决定化龙,那他自然长居在灵秀山上,叫他的频率自然变高,既然如此,那就按小六喜欢的来。但若小六不化龙,决定截断脉搏气息取出龙珠,那对方定然离去,百年后归于尘土,他叫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呢? 小六不知他心里所想,觉得这人实在太过随便,一时赌气,抬头看到不远处庄家集的临时牌坊,随口道:“既然你都说随便,那这样,咱们现在在庄家集,名字呢是临时起意随便起的,干脆就叫庄随得了。” 他料得东云听了会生气,谁知东云听了名字后一愣,颔首道:“也行,好记。” 小六:“……” 小六见东云一脸正儿八经的,好像对这个名字甚是认同,不由觉得自己十分罪恶,气势消了下去,蔫了吧唧地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东云道:“随性则自然。” 小六大叹一声,想要调动自己的学识想个真正好的名字,但他受到周围热闹的声浪影响,又被东云这下搞得有些懵,神思不聚,脑中空空,最后什么都想不到,放弃道:“那就……先叫着?往后等我多看些书,再给你取个新名字。” 东云便应了声好,心里却觉得这话恐怕不能成真。 “庄随庄随……”小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不得不承认和东云有点搭,“那我就喊你庄随啦,你快习惯一下。” “好。” “庄随。” “嗯。” “庄随?” “嗯?” “……” 两人一路往南走,每停在一个摊子前,小六就喊一次名字,从东云摇身一变的庄随乖乖应他,一路叫了几百次,到了墟市南边出口,可算是有些习惯了这个新名字。 这名字虽然来得随意,但却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起名字,他珍而重之,心中十分高兴。 庄随面无表情,但眼里的笑意早泄露了他的心思,被一直跟着他们的陆望知看在眼内。 后者在“庄随”这个名字出现的那刻开始就处于震惊状态,他深深看着庄随,脑中一片凌乱。 第101章 一只鸟 这居然是庄随?这怎么可能是庄随! 庄随哪有这么可爱! 那人应该更没脸没皮一些, 整天跟公孔雀开屏一样,堪称人情世故老油条, 并且装逼不怕遭雷劈, 出得厅堂又入得厨房,总他妈瞎撩却又保持着某种分寸, 外表没有领导样但对风水司每一个人都很好。 ……打住,怎么后半截好像还夸起人来了? 陆望知将面前这张青涩的脸和脑中那张成熟的脸来回比较, 理智在夹缝中求生。 不得不说, 除了性格不同外,这两个人真的太像了, 小六还能说面相和他有两三分差别,但庄随却只有青涩与成熟之分。 冷静下来后, 陆望知不得不接受现实。 其实就在浅金色巨龙出现的那一刻,他就隐约有所感觉了。 那股独一无二的带着金色光芒的灵力, 还有那阵熟悉的气息, 全都指向了庄随。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庄随能够抵挡天雷, 因为他是气运所在,天雷本就对他无可奈何。 就是名字这点有些出乎意料, 当时陆望知见名字有出入, 心里便存了三分疑,没想到名字换得像龙卷风, 改得这么随意……原来庄随是这个意思, 话说这年龄到底该怎么算, 庄随也太老了吧,这都不止千岁老人了…… 陆望知想得头痛欲裂,一晃神发现小六他们已经走远了,忙跟了过去。 这两人出了墟市一路往南走到灵秀湖边,这湖就在灵秀山脚下,通过一条支流和东江相连,此时恰是八月十五,圆月被乌云遮挡,一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中秋的气氛是少了些,但灵秀湖周围的热闹却没减少分毫。 湖边有一条青石板小路,路旁有卖花灯和小吃的摊贩,游人经过纷纷买一盏花灯放到湖里,便见湖中灯火如天上繁星,虽见不到真正的银河,但湖里的灯河也算应景。 小六领着庄随买了两盏花灯放了,他絮絮叨叨地说起灵秀湖的典故,正说得兴起,背后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回头看去,见一堆人围在一个摊子前,正对摊位上的一只鸟指指点点。 庄随往那边看了一眼,居然起身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你这鸟是从哪得来的?” 摊主被人打断,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打量庄随,见他虽然衣着简朴,但气度不凡,这脾气就没发出来,道:“前日在灵秀山上捡到的,这鸟可神奇了,非美酒不喝,白日里醉醺醺的,晚上精神却很好,而且啊……”摊主说着卖了个关子,一脸神秘地环视周围,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得意道:“而且这鸟还能辟邪捉鬼,我带它回家后,它先叫了几声,然后一头扎到墙角开始啄个不停,我本来还以为它发疯呢,结果墙角传来惨厉的鬼叫声,当时吓得我转身想跑,哪知声音响过后有人从房间走了出来,你们道是谁?” 小六就在这时挤到了庄随旁边,很给面子地问:“是谁?” “是我那卧床昏迷数年的母亲,她听见鸟鸣居然清醒过来,说是在梦中一直被诸多厉鬼纠缠,所以醒不过来,幸得这鸟将所有厉鬼吃掉,她才能脱身清醒,你们说神不神奇。” 周围一圈人听完果然大呼神奇,摊主借机做生意,定下哪时哪刻要去哪家驱鬼云云。 正热闹之际,一个冷冷的声音特别煞风景地道:“这鸟虽然以鬼气为食,但它现在能力有限,不宜吸食太多鬼气,吃多了会反噬,你任由它这样下去,晚了恐怕会有大祸临头。” 摊主转头一看,见是之前问他话的少年,生气道:“你懂什么,我专门请六罗寺的禅师看过,都说这鸟是仙灵托世,需吃满五百厉鬼才算功德完满。” 小六不明所以,低头去看大家议论的那只鸟。鸟一身绿毛,并不是常见品种,此时正倒挂在摊主手臂上,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怎么回事,眼睛是闭上的。 但当小六去看它的时候,它却忽然睁开眼,在众人的惊呼中张开翅膀扑到小六身上,探头就要往他脖子上啄。 “!”小六吓了一大跳,伸手去抓,旁边庄随比他动作更快,五指扣在那鸟的脖子上,就听嘎的一声,那鸟挣扎着被庄随抓了出来,它眼中泛起凶光,转头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人敢抓它,然而一对上庄随的眼睛,它就仿佛看到了终极,翅膀垂了下去,浑身抖如偏瘫,双眼一闭,晕死了过去。 摊主的声音瞬间如杀猪般响起:“你干什么!你居然抓死了我的鸟!” 眼见就要生事,小六一个激灵,从兜里掏出银子往摊主手里塞:“没死没死!给你银子,这鸟我们买了!”说完还不等摊主反应,他就拉起庄随的手往外跑,借着人丛的掩护一路跑到湖边码头才停下。 “你你你……”小六喘了一口气,“你抓死人家的鸟干什么?” 庄随手里还抓着那只鸟,此时松开手将它放在地上:“没死,晕过去了。”他伸手按在鸟的身上,一层淡金光芒浮现出来,小六吓了一跳,忙蹲下来用身体挡住那光:“你干什么,被人看见了以为你是妖怪要来抓你的!” 数息过后金光消失,鸟醒了过来,它先是看了小六一眼,似乎还想往他身上扑,继而看到庄随,立马乖觉地低下头。 但没两秒它就开始浑身发抖,嘴里吐出墨汁似的脏水,气味极是难闻。 不仅如此,它身上还浮出一层灰黑的雾气,小六看得背脊发毛,竟觉得有些害怕。 “什么东西……?” 庄随蹙眉再次伸手按住那鸟,这次他手上的金光只出现了一下,就见一团浓黑的雾气从鸟的胸口冒出,飘到他手心,随即被手心处的金光吞噬干净。 翻白眼的鸟嘎了一声醒过来,一改刚才的颓态,感激地偏过头在庄随未收回的手上蹭了蹭。 小六目瞪口呆:“???” 庄随解释说:“它吃太多鬼气,反噬了。” 小六似懂非懂:“这鸟到底是什么来历?” “开了灵智,没什么稀奇的,山里有很多这种精怪,不过这只鸟似乎天生能吃鬼气,倒是有些特别。” 庄随说着拍了拍那鸟的后背,低声道:“去吧,回山里去,莫要再贪杯被人抓了。” 鸟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咕地叫了一声,庄随不理,那鸟便拍拍翅膀往东云山的方向飞去。 但等庄随他们走后它又盘旋着飞了回来,倒挂在一棵大树上,一双红色的眼睛始终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陆望知看得清清楚楚,这鸟外形上虽然有些不同,但……这不就是蛋散吗? 蛋散怎么也在?它居然也这么老?! 等了一会,蛋散贴着湖边的树飞了出去,三两下飞过码头,稳稳停在一艘画舫上,陆望知这才发现小六和庄随已经穿过码头进了那艘画舫。 他马上飘了过去,结果刚进船舱就看见内里划分了两个区域,中间一处高台被木栏围起,几个妙龄女郎端坐其中弹琴低唱,栏杆外是两圈桌椅,坐满了宾客,觥筹交错间莺歌燕语不绝。 陆望知一眼就看出这是什么地方,他有些头痛地看着小六他们,心想少年你们怎么回事,你们才多大,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可小六兴致勃勃,拉着庄随穿过人群上楼,边走边说:“我以前住在京师的时候曾偷偷跟朋友去过一次画舫听曲,真是大开眼界,今日便带你来见识见识。” 庄随看着场中众人,有些懵懵懂懂,又听小六说:“往时要上画舫还得去海城,那边限制多得很,今日咱俩算走运的,恰巧是中秋,这才能见到画舫开进来灵秀湖。” 庄随确实记得这湖平时是没有这种花里胡俏的船的,他倚在楼梯栏杆上往下看,总觉得这里虽热闹,但气氛却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小六顺着他视线往下:“下面有什么好看的,你喜欢那弹琴的姑娘?还是喜欢唱词的那个?” 庄随隐约听他嘀咕了一句“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不明所以地回头:“什么?” “没有,你快跟我来。”小六拉着庄随上楼,跟等在那里的一个人说了什么,对方便引他们进了雅间。 庄随一进去就觉得不太对劲,这地方别的都好说,桌椅屏风齐全,但为什么屏风后还有张床? 小六拉开椅子推他坐下,庄随反手扯住小六的手腕,蹙眉道:“如果只是想休息睡觉,何必专门花钱到这里来?” “什么休息睡觉!”小六凑到面前嘿嘿笑:“你看你什么都不懂吧,我拉你出来还是对的,总待在山里,待上千年你都不通世事。” 庄随满脸狐疑,小六拍拍他肩膀:“等着,我出去带些人进来。” 说完他就推门出去了,掩上门后他才卸下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小六上次进画舫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小,又是被年长的朋友带着去的,其实也只知道个大概,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拉过,只能在白纸一张的庄随面前装装样子。 忐忑不安地深吸一口气后,他这才转身去找这里的主人。 经过某间雅间时门忽然敞开,小六一头撞在出来的一个人身上,晃了晃还未站稳,就听旁边有人嚷道:“你这小子怎么走路不长眼!” “抱歉……”他抬起头来,只见面前几个人气势汹汹,顿时心道不好,哪知被他撞的那个人却伸手扶了他一下,目光定在他身上。 “只是撞了一下,无妨。” 小六这才看到那人的脸,只一见他就愣住,心想这人有些面熟。 那人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随即在他肩上拍了一拍:“趁着还有时间,好好快活一下吧。”说完就偏过身离去,和他一道的那几个人也跟着走了。 小六只觉被他拍中的位置有些痛,莫名其妙地回头,但那几人已经下楼往画舫外走了,他不好追过去,于是一边琢磨那人话里的意思,一边回想到底在哪里见过对方,半天没头绪,想起庄随还在雅间里等着,只得先去找人。 但他想不起来,跟着他的陆望知却是认出来了,那人穿着绿色袍服,面色特别不自然,不是青乌子是谁。 就在他思考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飘了过来,陆望知一惊抬头,发现那是从小六身上飘出的魂气。 小六并无所觉,走到旁边和这里跑堂的人说话。 那丝魂气四散开去,从缝隙汇入各处房间,又从窗户往画舫外散去,没有人发现这艘画舫的缆绳忽然从码头缆桩上脱落,船慢吞吞离开原位,一点一点地往湖中心移去。 第102章 天上星 圆月彻底隐没, 又要变天了。 “那是什么?”湖边石板路上有人惊呼出声, 周围各人纷纷往湖里看去, 只见一艘画舫飘在湖中心,像是一抹孤独的游魂。 但游人惊呼并不是因为画舫,而是因为画舫上空那如旋涡一样的景象——黑气缭绕压抑阴森, 逼得湖面上的花灯熄灭大半,但尽管如此, 剩下的花灯也足以令游人看清湖上的情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数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到画舫上,越积越厚,好像画舫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一样。 “鬼……是鬼气……”有人喃喃出声。 而此时的小六正跟着跑堂进了二楼尽头一个房间。 “老板,我带了个新客人过来。”跑堂冲里面的人说话,但那人没有应声,低头坐在桌前不知在干什么。 小六趁机打量旁边一个摆满收藏品的展架, 才看了几眼就听砰的一声响,桌边坐着的那人倒在地上打了个滚, 最后面冲着他的方向, 一双死鱼眼瞪得老大。 跑堂吓得不轻, 快步上前想将人扶起来,却发现那人身上发软,一探鼻息顿时傻眼:“……没、没气了!” 小六也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会碰上这种情况:“死了吗?” “我才刚走近他就自己倒了, 我什么都没干!”跑堂哆哆嗦嗦往后退, 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 跌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团黑气从那死了的老板身上窜出来,猛地扑到跑堂的脸上。 他啊的一声伸手去抓,乱抓一气什么都没抓到,倒是小六看到那黑气从跑堂的嘴里钻进去,瞬间不见。 下一刻跑堂浑身抽搐栽倒在地,他双眼泛白,嘴里断断续续叫着救命,但没叫几下声音就低下去了,最后手脚一蹬,居然就这样断了气。 这下太过突然,小六完全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又见到更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房间右手边有一扇紧闭的窗户,此时一缕缕黑气从窗户的缝隙渗进来,它们隐约保持着人形,但形态扭曲,面目像是被水泡烂了一样,一个比一个浮肿恐怖。 小六看得头皮发麻,转身要往门口跑去,但才跨出一步,门就被涌过来的黑气关上,它们不断地从窗户进来,密密麻麻挤压着周围的空间。 “这孩子身上真好闻。” “他身体里有好东西。” “太好了,快吃了他吧。” “……” 黑气环伺在小六周围,空洞的语声四起,小六瞳孔皱缩,脱口要喊庄随的名字,可才喊出一个庄字,就见最近的一团黑气忍不住冲了上来。 他挥手去挡,但手从对方身上穿过,小六眼睁睁看着那黑气冲到自己面前,呼的一下往他嘴里钻。 见到有人捷足先登,其他黑气自然也不甘落后,通通往小六身上挤,小六觉得浑身如坠冰窟,呼吸间全是一股难言的气味,他徒劳地挥着手,眼前晃过一张张挤压过的可怕鬼脸。 “庄随……庄……随……” 他话声渐失,喉管被冰凉的黑气滑过,好像被封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恍惚中小六合上眼,感到自己意识在逐渐消失,从四肢百骸侵入他身体的黑气开始往腹部汇聚,它们争先恐后地碰触那颗一动不动的龙珠,从龙珠身上嗅取灵气,更有甚者钻进那道裂缝中想把龙珠的力量据为己有。 发现那道缝隙的黑气越来越多,它们聚在裂痕周围,彼此互不相让,强者开始蚕食弱者,而龙珠似乎被这鬼气肆掠的情况所影响了,周身开始泛起暗红光芒。 它察觉到宿主的生命在消散,而这些大胆的鬼气正试图吞噬它的力量,它当然不能让它们得逞,它需要水,很多很多的水。 但小六已经晕过去了,龙珠在他腹中躁动不已。 忽然,一团浓稠的黑气涌到它旁边,那显然是一只取得阶段性胜利的怨鬼,恐怕是刚刚吃掉了比它弱的另外一些黑气。 它盯着龙珠冒口水,却没发现在它近身的一瞬间,龙珠微微一动。 ——这是一只水鬼。 而水鬼都是死在水中,它们每一丝鬼气都被水浸透。 这时的龙珠恰巧很需要水。 于是就在那水鬼凑到裂缝的一刹那,一截蛇状触手从缝隙中长出来,一下扣住水鬼的咽喉。那一刻爆发出来的可怕灵力令水鬼措不及防,等它反应过来已经被拉进裂缝之中。 水,渴! 小六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但他双眼无神,机械地环视四周后抬手抓住旁边一团徘徊的黑气,那依然是一只水鬼,他将它塞进嘴里吞下,迷蒙的眼中随即亮起一丝诡异的红光。 还不够!还要更多! 大概是察觉到危险,那些受魂气吸引而来的黑气纷纷退后,但小六体内的龙珠已被激活,他在龙珠力量的帮助下又伸手抓住几团带着水汽的黑气,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好像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房门破开时冲进来的庄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快停下!”他三两步冲上来,手中金光弹射出去,将小六拿在手里的一团黑气打掉。 “渴……”但小六神志不清,恶狠狠瞪他一眼,起身走到房间的窗户边。 此时画舫就停在湖中心,窗外就是水。 庄随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左手一挥在窗户上降下一道屏障,小六的手刚一碰上去就被一股精纯的力量撞开,他转头看向始作俑者,连眼白都开始泛红。 “你不能再碰水了!”庄随严肃道,但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六忽然双手抱着头跪倒在地,庄随一惊之下上前扶他,却发现小六用手指按着的位置有东西慢慢顶了起来。 那位置就在双耳往上一点,摸着有点圆润发硬,庄随看得面色一变,意识到小六这是准备长犄角了,这是化龙的表现之一。 在龙珠因宿主濒死鬼气肆掠而吃掉第一个水鬼时,他加诸在小六身上的灵力压制就没用了,本来靠着他的力量是能拖延五天的,但小六接连吞下几个水鬼,龙珠不但吸收了水汽还吸收了怨气,这最后一天却是熬不过去了,融合与化龙已然不可逆。 但不应该这样的,小六离开他也就一会功夫,他的魂气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明显?这周围怎么会突然聚集了这么多水鬼? 种种疑问庄随来不及细思,只听见画舫里一阵骚乱,显然是有人发现船飘到了湖中心。 “船底进水了!”楼下有人大喊。 小六听见“水”字又抬起头来,庄随怕他又要生事,只得咬牙掐了他昏睡穴把人暂时弄昏了过去。 他查看了地上另外两人情况,那老板和跑堂都被鬼魂吃掉了魂魄,已经没救了,于是只好抱着小六从房间里出来。 楼下一片大乱,桌椅翻倒了一半,有人涌到窗边往外看,有人冲到甲板上,但跑出去的人很快又跑了回来,因为船外忽然开始下起了大雨,整艘画舫在风雨中摇摆不定,湖水一下接一下拍打过来,船身开始打转。 杯盘纷纷砸落在地,有人闪避不及,被楼上掉下的花盆砸中。但更多人被晃得头晕脑胀,画舫中一时哭声四起,人人都觉得这船怕是要沉了。 庄随径直走到船舱门口,看得皱眉,他知道这雨为什么又忽然而至,因为小六体内那颗有裂痕的龙珠在吞噬水鬼后重新开始运转。他当然可以就这样带着小六返回东云山,但他不能抛下这一船的人离开。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船已经无法独力靠岸了,无论是等湖水将这船完全灌透,还是等船在风雨中失控翻侧,船里的人都将葬身湖底。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当庄随抱着小六步出船舱时,他看见远处湖岸边的情形,因为雨势太大,又加之支流河水倒灌,湖水居然上涨不少,此时已经末过了画舫停靠的码头。 湖边的摊贩都跑了个干净,但如果不阻止,这水还会继续上涨甚至将这一带都淹没,庄家村就在灵秀湖边不远,一个不好又是一整条村的性命。 而这些天灾都是龙珠带来的,龙珠出自东云山,这样的灾祸庄随不能不管。 于是他不再多想,抱着小六一个闪身落在画舫顶部。他迎风而立,好似定海神针一样,当他往那里一站,周身三尺内的风雨都和缓了下来。 浅金色的光芒在他身上流转,一条若隐若现的金龙从他体内飞出直冲入云层,它在云间穿梭不断,所经之处雷声收住电光止歇,片刻后只见万千道霞光自云间洒落,雨声渐止。 庄随看了眼慢慢平复下来的湖面和画舫,吹了一口气将入了半船水的画舫送回岸边,等船上的人陆续逃生,他这才抱着小六原地消失回东云山里去。 被乌云笼罩多日的天空终于短暂露出真容,如果有懂看星象的人在这时抬头看天,就会看到星辰的位置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变动,一颗明亮的星星缀于南边天空,但再仔细看的话,又会发现这颗星星奇怪地缺了一个口,有赤红色的光从缺口处漫延,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整颗星星吞噬掉。 山林间一条人影站在未完工的望海楼前,他收回看天的目光,有些满意地转身没入望海楼的阴影中。 “帝星要消失了。” 第103章 违和感 中秋那晚短暂放晴过后, 雨又下了一天一夜未停。 小六是在第二天早上才从昏睡中醒过来的, 他醒来后先是恍神了一阵, 然后抖着手摸了摸头上顶出来的一小截东西。那玩意像是个鼓起的小肿块,被头发遮住的状态下如果不用手摸其实不太明显。 但小六越摸手越抖,他想起来昨天晕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对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个长犄角的生物有些本能的忐忑。 ——他这一两年虽然过得灰头土脸,但洗干净脸也很讨人喜欢的, 长角的话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庄随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眼神放空地看着庙里破旧的供桌。 听见声响,小六头也不回地说道:“庄随,我这头上的角会一直长吗?有没有办法能隐藏起来?” 庄随脚步一顿,轻声道:“你记起昨晚的事了?” “嗯……”小六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摸肚子,“我现在好像能感应到龙珠了,甚至连它身上的裂痕有多少, 每一条有多大都能感觉到。”而且不止是能感应,他的魂气也带上了浓烈的龙珠气息, 昨晚就是这气息引来了那些怨鬼。 这是龙珠和他融合的表现, 他的肉身血脉已经和龙珠连在了一起。 庄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半晌才哑声道:“抱歉,我应该一直跟着你的,不然也不会出事。” 小六讶异地回头看他,被庄随愧疚的模样惊到, 顿时手忙脚乱地摆手:“不是, 谁都不知道会这样, 要这样说的话还不如怪我,要不是我坚持拉你出门去玩,说不定还真不会出事呢。” 庄随摇了摇头,他总觉得小六魂气的事情有些蹊跷,出门与否也许并不是关键。但这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还不如想想之后要怎么应对。 “龙珠已经和你融合,强行取出的话你会丧命,所以化龙不可避免。”他说着顿了顿,“但你想必是不太愿意的,毕竟你家中还有母亲,说不定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想了想,觉得可以这样,我会将我身上的灵力传给你,助你在短时间内化龙,有我的灵力加持,你化出龙身后修炼也能事半功倍,不必再花上百年也能重新变出人形,届时你愿意就到山上来,不愿意就去做你想做的事。” “不是,你是不是有些误会了。”小六听得有些糊涂,“我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啊。” “……”庄随沉默了一瞬,“但你看起来十分低落,我以为……” “啊没有,这个是……”小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是担心头上长角不好看,你之前都没有跟我说会长这玩意。” 庄随:“……” 小六伸手扒开一边头发,眼巴巴地看他:“这里也没有铜镜,我只能摸到凸起了一块,都不知道看起来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很难看啊?” 庄随视线落在小六指间,那里凸起小小的圆圆的一个尖尖,不知是小六摸得多了还是怎么样,颜色有些泛粉,其实看起来……有些可爱。 “不难看。”他低声道,“而且长几天它就能长好了,要是你不喜欢的话,我教你怎么把它隐藏起来。” “真的?” “真的。” 小六眼睛亮得好像盛了一汪水,一扫刚才萎靡不振的状态,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下轮到庄随有些茫然了:“你就是为了这个低落?” 小六收回摸角的手,支着下巴说:“对啊,你之前跟我说只有五天时间考虑,我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但刚才我醒过来那一刻,当我意识到自己和龙珠已经融合了,我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预想中的那么抗拒。” 庄随怔怔地看他,小六继续说:“怎么说呢,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之前家里有亲戚让我去连州,他有些门道,也许能闯出点名堂,但连州是战乱之地,先不说生死如何,那里必定到处都生灵涂炭,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倒是我母亲确实需要照顾,但你之前给了我那么多钱,足够我家生活富足了,所以还不如化龙陪你,你不是说等我化龙在灵秀山结穴,南边风水才算是大成吗?那听着我还挺重要的嘛,想想也挺威风的。” 他说到这里一顿,皱起眉头:“不过你刚刚说将灵力给我,那你自己呢?” 庄随:“我是南帝龙脉,力量来自于天地,本就生生不息的,只要沉睡一段时间就能慢慢恢复,况且助你快速化龙也不需要消耗我全身灵力,约莫只要不到一半即可。” 小六这事,一来需要修复龙珠裂痕,二来需要助他化龙,庄随才刚从上一轮沉睡中醒来不久,身上的力量还没达到鼎盛水平,所以在这事上消耗要多一些,换作鼎盛状态,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小六听了却道:“别别别,我这不是没别的事想干吗,所以化出龙形这事不急,你不用给我那么多灵力。” 庄随摇头道:“不是全为了你……” 小六一脸不信。 庄随只得说:“也有龙珠的原因,只要它的裂痕一天不修复,海城的天气就一天不能好,龙珠既然是东云山之物,那我就有责任尽快修复它的裂痕,不让海城陷入更大的灾荒之中。” 他昨晚虽然用自身力量让天色放晴,但那都是短暂的,后来雨又下了一整夜,越下越大,灵秀湖的水涨到了庄家村,听说村民今早已经全部离开。但离开只是权宜之计,这雨大有下个不停的趋势,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他帮小六也等于帮海城所有的人。 小六恍然大悟:“没错,最重要的还是修复龙珠的裂痕!”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两人决定先尽快修复裂痕,不过灵力的转移有一个由慢变快的过程,初时小六能接纳的灵力较少,进境比较慢,两人花了三天才将龙珠表面一条细痕修复完毕。 不过当小六适应了之后,接纳灵力和运功修复的速度就开始逐渐提升起来。 龙珠表面几道比较小的裂痕很快被修复,但那最大的一道却有些棘手,庄随总觉得那裂痕和其他裂痕有些不同,居然有些排斥他的灵力,不过修复的速度虽慢,但还是有些进展的。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数日,这阵子除了修复裂痕,两人还时不时会下山一趟。因为裂痕的影响,海城一带连下十日大雨,为免洪水泛滥,小六每天都会在半夜无人时去喝一波东江水,有了他在,海城雨势虽然大,但水倒是没怎么涨起来。 不过因为之前南岸死了上千人,最近怨鬼肆掠,不论城中还是周边村落,百姓被鬼怪所害的案件时有发生,于是庄随和小六便会到情况严重的区域施法辟邪驱鬼。 有天在帮丁家村一户人家驱水鬼的时候,小六发现有只鸟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他刚好念完一个新学会的法咒,往那倒挂在树上的鸟看了看,跟庄随说:“那鸟不是之前你救的那只吗?” 庄随往那看了一眼:“它跟着我们几天了。” 小六眼睛一亮:“它是不是想报恩啊?” 庄随没说话,小六觉得这鸟实在太有趣了,想了想冲它招了招手。 那鸟振翅飞到他面前,小六指了指地上被法术压制住的一只水鬼,那鸟咕咕咕叫了几声,低头在水鬼身上啄了几口。 水鬼被它越啄越小,小六拍掌道:“它真的能把这东西吃掉呢,要不咱们带上它吧?” 庄随不置可否,那鸟看了看他,转身蹦到小六肩膀上,然后又偏头看他,见庄随没动作,于是试探性地将脑袋凑到小六脖子上。 不过这次它什么都没闻到,庄随做了个带灵力的发绳给小六,这时他身上的魂气并没有散出来。 那鸟明显有些失落,它探头想去啄那根发绳,然而还没靠近就被掐住了脖子。 庄随将它拎到面前施以眼神警告。 鸟马上认怂,乖乖扑到地上继续吃水鬼。 于是两人一鸟成了固定搭档,东云山附近流传起他们的传说。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庄随已然将小半灵力传给了小六,而小六体内的龙珠也只剩下一道小裂痕,只是修复到这种程度之后那裂痕却硬是没有完全闭合的迹象,庄随百思不得其解,以为是这裂痕比他想象中的要顽固,只得多传些灵力给小六。 这期间他一直没让小六化龙,因为裂痕不彻底修复,他担心小六化的龙形会出现异常。 他总隐约觉得有哪里奇怪,每每感知龙珠那道裂痕时都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就好像那龙珠虽然确实是他的,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会让他觉得那龙珠所蕴含的力量有杂质。 可这不应该啊,龙珠现世的时候他感应到了,的确是南帝龙脉等候多年终于等来的龙珠,它所蕴含的力量同源同宗,没有半分出差错的可能。 然而庄随就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乃至于不安的种子在他心头埋下。 而这颗种子在半个月后长出了芽。 灵秀山上那修建了半年的望海楼终于建好了。 第104章 化龙身 小六也是最近才知道望海楼的修建内有玄机。 这楼其实是个类似于风水宝塔的存在, 据庄随所说, 在灵秀山上修这么一栋楼是为了将帝龙脉气运引到望海楼正对的海城方向, 待气运穿过海城中线,必定能带旺此地风水。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头望海楼还没修完, 那头帝龙脉龙珠就现世了,还是个带裂痕的龙珠, 于是受裂痕影响,海城风水不稳,异变频生,帝龙脉气运还没享受到,就先体会了一把洪水肆掠的滋味。 东江南岸徘徊的那些怨鬼都是死于这次洪水的村民,一两只鬼当然成不了气候,但南岸聚集的怨鬼实在太多, 它们聚集的区域恰好是海城中线南延的位置,假如望海楼修筑完成, 气运将从此地经过, 可如今有上千怨鬼堵在那里, 等于是以怨气和气运对冲,风水想不坏都不行。 好好的气运被浪费掉皇帝当然不干,于是派风水师南下在山体里赶工修了个四神阵,此阵作为主阵, 而怨鬼集中的南堤村则再修一个规格小一些的副阵, 两阵配合能镇压那上千怨鬼, 保证气运顺利被引出。 所以望海楼并不是一栋简单的五层小楼,它成了一个风水大阵。 “明天是要怎么做来着?”小六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转化庄随传给他的灵力一边问。 庄随收回按在他背上的手,道:“我留在山上,让绿毛陪你去一趟南堤村,到时会有天师在望海楼前设坛施法,你只要用我教你的方法开启禁咒,等气运通过即可。” 小六又问:“那我该什么时候开启禁咒?我在南堤村根本看不到那些天师什么时候施完法。” “到时天色会放晴,你看了就知。” 小六听得跃跃欲试,随着望海楼完工的日子临近,之前他见过的那个绿袍风水师总会来找庄随商量布阵事宜。这阵法太大了,还须得牵引帝龙脉气运,于是只能由庄随留在山上激活四神阵牵引气运,再由已经身具帝龙灵力的小六在南堤村接应。 此事一劳永逸,完成之后他们便不用到处驱邪捉鬼了。 “其实很简单,若是碰到纠缠的怨鬼,你让绿毛帮忙,等气运通过你就回来。” 绿毛就是那只跟着他们的鸟,这名字是小六起的,庄随不放心小六一个人过去,就决定让它跟着。 小六点点头,但随即皱眉按着肚子,面色微微泛白。 庄随吓了一跳:“怎么了?” 小六摇头做了几次深呼吸,渐渐面色变回正常。 “没什么,大概是我太心急了,总想着要赶快修好裂痕,用了太多灵力有些适得其反。” 庄随眉心蹙起:“又痛了吗?” 小六松开四肢往地上一瘫,摸着肚子说:“就一点,我收回大部分灵力它又不发作了,哎呀,我还想着你们都要启动四神阵去镇压怨鬼了,我这裂痕还没修复,导致这天气时好时坏的,实在拖你们后腿。” 庄随不同意:“那裂痕只差一点就能完全闭合,既然最近雨没怎么下了,你便不用像之前那么急,等引了气运,我再另外帮你想办法。” 不过虽说要另外想办法,但裂痕死活不肯完全闭上还是令庄随相当困惑,他总疑心是因为第一次结龙珠,自己经验不足,方法使得不对……实在不行说不得还要去请教两位久未谋面的哥哥。 只是听说那两人最近正是斗到关键时候,京师本在秦淮河附近,应该是中龙得势,但传闻不久京师就要迁至北方,怕是要风水轮流转,他这个时候去问恐怕没什么好事。 ** 次日午时,小六和绿毛按计划到达南堤村。 副阵就修在村口未被水淹的位置,早有几个天师在那贴符守着,有他们在,小六也没什么紧要事,一边和绿毛收拾漏网的怨鬼一边等着阵法开启。 午时过后,东云山的方向忽然响起一声清越的龙吟,只见天上厚重的云层被一线白光破开,那裂口越来越大,像是要把乌云全部逼散一样。 小六见状调头跑进副阵,他跨过从四周连向中心的铁链踏上阵中的石台,一个浑身散发着鬼气的男人正等在那里,此时冷冰冰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这也是一个怨鬼,能力很强,是之前小六和庄随途径南堤村的时候收服的,发现他的时候这人刚和另外几个怨鬼打完一场,把对方都制服了,庄随见他能力不凡又难得的神志清明心无歹念,和对方商量过后决定给予他一定的自由度,前提是不能离开副阵,还必须在副阵启动后守好禁咒,管束被镇压在此的怨鬼。 这位当然就是之后沉迷代码的死宅玄御,小六现在啥都不知道,一直跟着他的陆望知冷不防又见到个熟面孔,只觉得神奇。 此时他就飘在小六身后,他环视四周,眼前的这个副阵就是后来埋在逸南大学流芳堂地下的那个,怪不得墙上壁画画的都是修建望海楼的事情,原来起因在这里。 玄御就在这时盘腿坐下,那些等在副阵各处的天师马上念起咒语,只见散在地面的铁链尾端全部卷到他身上,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 陆望知注意到当小六伸手按在铁链上开始释放灵力时,那些天师全部转身离开现场,正有些不解,就见浅金色的光芒开始在铁链各处流走,有无数符纸自动贴到铁链上,小六高声念出庄随提前教好的咒文,铁链霎时咔啦咔啦地响动起来。 刺眼的光芒中,玄御张嘴似乎想和小六说什么,但下一刻他的身形便消失在阵中,铁链随即哗的一声尾端全部扎进石板里,小六一阵耳鸣,连忙往后退开,就见整个副阵都沐浴在金光之中,灵气流转,在半空处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下一秒,无数面目扭曲的鬼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它们挣扎着想要逃离,但副阵那股强大的禁咒力量将它们扯进旋涡深处,刺耳的叫声顿时冲击着小六的耳膜。 他屏息念咒用灵力堵住耳朵,看着被一一吸进禁咒深渊的怨鬼只觉得心潮涌动。 接下来只要等从对岸过来的帝龙气运了。 小六转身看向北边,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风正在逼近,于是马上回到石台上。头顶那旋涡开始收缩,此时大规模的怨鬼潮已经过去,现在只有零星几只小鬼被吸进禁咒内。 铁链彼此碰撞的声响渐渐听不见,旋涡最后缩成一个光点,直往阵中心坠落。 禁咒完成,庄随没说错,这东西果然很简单。 小六凝神往那里一站,释放出灵力让自己变成一个特别显眼的发光球,对岸刚穿过海城的强风感应到他身上同源的牵引力量,马上气势腾腾地横掠过宽阔的东江,往南堤村的方向撞来。 小六立时觉得耳膜鼓噪,周围好像有千军万马踏至,要不是他身上有庄随给的一半力量,早就被这强大的气运给刮飞出去了。 他只稍稍退后了一步,但这一步却好像踩在什么冰冷蚀骨的东西上面,他疑惑低头,看到那个坠在阵中心的禁咒光点不知什么时候胀大了一些,光芒没过了他的脚踝。 好像等着这一刻一样,无数道光从数个方向射来,彼此交织成一个像是法阵一样的东西,小六感到一股大力从头顶压下,逼得他踉跄倒地,他双手抵在地上想要站起来,但阵心处的铁链缠住了他。 他恍神了一瞬,觉得那压在身上的力量十分熟悉,像是帝龙气运,那力量沉重得吓人,他被压得动弹不得,隐约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 为什么会这样? 小六极力咬牙支着,眼睛渐渐发红。 不知是谁在光芒外喊了声∶“——破!” 强烈的刺痛感随即自腹部漫延开来,小六痛得啊了一声,隐约觉得龙珠那条几乎埋口的裂痕啪地重新裂开,四肢百骸被时而冰冷时而火热的力量冲刷着,有什么东西在血液、筋脉中肆意生长…… 他挣扎着用力,这次居然被他顶住了头上那股气运站起来,但视线突然的拉高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太高了,为什么他站起来会这么高? 他想要低头往身上看,但意识开始往不知名的迷雾深处坠落,昏迷过去前他听见自己喉间发出一下奇怪的声响,那声音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像是野兽的嘶鸣。 天地色变。 陆望知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明明刚才还好端端的,但现在小六那单薄的身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通体黑色的不知什么玩意。 它从阵中立起,长得像龙,有龙的犄角和鳞片,但它的身上多了很多奇怪的钩刺,同时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一排排足须,看起来既可怕又丑陋。 陆望知看得心中一沉,想到了之前在四神阵里见到的那条黑龙,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小六这是突然化龙了,然而他体内的龙珠还是裂的,化不出正常的龙形,只能化出来这么个非龙非怪的东西。 站在外围的那几个天师看着那黑色的怪龙,互相打了个眼色,纷纷转头离开。 小六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陆望知看得清清楚楚,小六刚才之所以会突然倒地,就是这些天师在暗中出手布的阵! 这些人仿佛早就料到这样做会招致什么后果一样,一等黑龙现身就撤退。 黑龙在低空盘旋,它看向气运冲来的方向,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陆望知觉得小六这状态应该是失控了,果然,下一刻黑龙大叫着往江对岸飞去,瞬间出现在海城上空。 城内百姓本来正高兴天色放晴的,突然间面前落下一大片阴影,纷纷抬头看去。 黑龙血红的眼眸在他们身上掠过,如同注视一地的蝼蚁。 有人当先反应过来,惊叫着仓皇躲避,但那黑龙尾巴一扫,大街一侧的房舍被它扫倒一片,人群走避不及,被倒坍的墙壁压住。 城中霎时大乱,陆望知看得心惊肉跳,正当黑龙抓起一个人要把他吃掉时,从东云山那边横劈来一截金光击在它爪上,黑龙痛嘶一声往金光来处看去,只见一人飞掠而至,正是庄随。 “小六!”庄随皱眉喊道,但黑龙明显已经不认得他了,舍了城中众人向他扑来。 一人一龙随即缠斗在一处,一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恍如末日。 但庄随始终没下重手,四两拨千斤地挡开黑龙所有攻击,可小六身上有他将近一半的灵力,他不出手就等于让自己落于下风。 才刚出现不久的太阳又被乌云挡住,似乎感应到龙珠的裂痕加深,风雨急至。 庄随几下呼唤都不见小六回应,心往下沉,他耳听着城中传来的哭声,情急之下咬牙化出金龙之身。 他的龙身比那黑龙还要大上许多,这次不等对方扑来,先张口咬在黑龙身上,小六的灵力毕竟比他还是要弱一些,黑龙被咬中紧要部位,几番挣扎后被压制住,金龙随即化成一层光罩在它身上,将它死死缠住。 风雨中黑龙的嘶鸣渐渐止住,只见它渐渐缩小,最后被金光彻底包裹住,径直往东云山飞去。 第105章 做手脚 “大人, 您不是说裂痕只差一点就能修复吗?” “……” 小六周身骨骼都刺痛不已, 他极力睁开眼, 可眼前血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强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既然只差一点就能修复, 那这黑色妖物是怎么回事?这根本就不能算是龙。” 小六勉强分辨了一下,这是那个绿袍风水师的声音。 “……是我对裂痕判断出错, 修复的方法可能并不对。” 这是庄随的声音。 风水师叹了口气:“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庄随沉默了一小会,小六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他这才出声:“事已至此,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们好不容易设下禁咒困住那上千怨鬼,又将龙脉气运引向海城,决不能让龙珠裂痕再影响此地风水。” 小六心想是了, 庄随总说自己要守好南边的风水,会破坏风水气运的事他当然要阻止的。但绿袍人说的什么黑色妖物是谁?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思及此节, 不知怎么的, 小六觉得脑中一阵剧痛, 有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 那是忽然间拔高的视线、一张张惊恐的脸、倒坍的房屋以及随着这些片段响起的惊叫痛哭声……小六只觉脑袋要炸开了,痛不欲生地开口狂叫。 然而叫出来的声音却嘶哑无比,带着一种奇怪的回响,根本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他有些茫然地想要再叫一下, 却见不远处那两条人影同时转身向他看来, 血红的视野让他分不清谁穿的是绿袍, 他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看东西变得这么奇怪? 左侧的那人快步冲了过来,他伸过来的手冒出一阵微光,小六感觉到那阵熟悉的气息,心终于平复了一些,这是庄随。 庄随摸了摸他,凑到他旁边轻声道:“小六?” 小六想跟他说话,但张嘴又是一声古怪的嘶鸣,什么都说不出来令他既焦急又沮丧,越急响起的声音越怪。 另外一人落后了几步,就停在庄随身后几尺,确实是那位风水师:“大人,他神志全失,你就算喊他名字也是无用。” 有用啊,怎么没用?他哪有神志全失,这个风水师到底在说什么? 小六觉得心口有一股怒火往头顶冲去,他双脚一蹬支起身,想反驳那风水师,结果出口却是一声难听的咆哮。 九天之上随即划过一道闪电。 风水师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谨慎地后退一步。 “小六!”庄随急声喝道,他手心往下压,小六便觉得周身重逾千斤,才支起的身体又倒了回去。 见庄随已经制服了小六,风水师这才道:“他身上有大人您的灵力,但现在看来灵力非但不能使他恢复神志,还反倒成了他暴起的力量来源。” 庄随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很认真地在看着小六。 “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处理,南边的风水既然由我守着,我便一定不会让它被破坏。”良久之后庄随才说。 “那就有劳大人了。”那风水师躬身作揖,这才慢吞吞离去。 等那人走后,庄随盘膝席地而坐。他什么话都不说,伸手按在小六身上,小六感到一股灵力汇入,但往日觉得清凉舒适的力量,这次却让他觉得难受,等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将灵力反震回去。 这下似乎弄得庄随颇痛,他闷哼一声,缓了好一会才重新将手放到小六身上。 “我错了。”小六听见他叹了一声,“我原想着既然是南帝龙脉的龙珠,只要用我的灵力就必定能修复,结果却是害了你也差点毁了这地方的风水。” 小六听得大急,想说话,但这次连声音都发不出。 庄随也沉默了下来,他似乎在思考,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有了决定,起身在周围布下阵法,小六看到有层模糊的光在三尺外亮起,庄随就站在那层亮光之外看他。 光芒模糊了那人面上的表情,但小六仍敏锐地察觉出空气里的一丝压抑与焦灼。 然后庄随就消失了。 小六一开始不能动弹,只能在原地等着,但很快他就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那股力量并不是完全牢不可破的,他自己的力量似乎能与之对抗。于是他一点点使力,在多次尝试后居然真的让他挣脱了开来,他随即感到身上一轻,迈腿跨出一步,却马上被三尺外的阵法挡了回去。 直到这时他才又发现自己的高度有些不对,一丝不安在心头掠过,他想起风水师刚才的话,见旁边地上有一滩水,便低头凑了过去。 天色太暗,本来应该是什么都看不清的,但在他看向那滩水的同时,一道闪电横过天际,刹那间照亮了这片区域,也让小六看清了水中的倒影。 ……凸出的吻部、血红的眼睛、形状怪异的犄角,除此以外是一大片墨黑的外皮和鳞片。 小六看得愣在原地,他眨了眨眼,倒影里那双红眼睛也跟着眨动,他心中剧震,意识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怪物。 不是像庄随那样漂亮的金色龙形,而是一只黑色的、奇怪的似龙非龙的生物。 他忽然明白过来那些闪回的片段是什么意思,他记起来了,原来他刚刚差点毁掉了一座城池。 他甚至记起当时抓着活人的手感,那手感好像有某种力量,让他忽然感到强烈的饥饿,想要大口吃下活物、吞咽鲜血…… 这种可怕的感觉击毁了小六的神志,他呼吸变得急促,目光从那滩水上移开,看向远处的望海楼——那里还有灯火,有人在忙碌走动。 这个念头蚕食掉他的意志,迫使他扑向三尺外的阵法,哄的一声,相撞时一阵可怕的力量被激发出来,令脚底的山体一阵震动,天上霎时雷声不止,雨点轰然砸落。 那阵法源自庄随的力量,而小六身上也同样有庄随的力量,不仅有,还不少。 区区一个阵法当然挡不住他多久,在庞大龙身的接连冲撞下,那半透明的光幕出现丝丝裂痕,最终被他用力一撞,彻底碎裂。 束缚解除后,他腾身往望海楼飞去,那全黑的龙身很好地融进周围的黑暗,加上有大雨声音的遮掩,直到他飞到望海楼前,那里的人才惊觉危险到来。 在望海楼附近走动的人有天师风水师也有普通人,因为小六突然化龙,东云山这一带坐向风水出现了轻微的偏移,在风水上,一丁点的偏移可能将你导向旺丁旺财的大旺局,也可能将你导向血光之灾,为了确认这偏移到底会出什么问题,这些人正拿着罗盘在掐算九宫飞星。 所以小六那巨大的龙身出现在上空时,他们大都全神贯注,等对方一个俯冲卷走地上数人,他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惊叫着四散。 小六身上那成排的触须不但能扭动还能变长,他将抓到的几个人卷到面前,张嘴欲咬,但冥冥中仅余的一分理智让他刹住动作,他看着面前惊恐挣扎的几个人,既感到嗜血的欲望,又感到不对。 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想干什么,他怎么能吃人? 小六咆哮一声,想将触须里的人扔开,但他还没习惯这龙身的力度,被卷着的几人顿时痛呼不已,救命的叫声喊得他心浮气躁。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扑到他面前,金光横切而过,小六痛叫一声,那卷着人的几根触须应声断开,一阵风自侧边卷来,将落下的几人接住。 庄随视线落在其中一个被触须勒断了手臂的人身上,眉心紧蹙,再看向小六时,面容严肃。 “你若还有几分神志,就不该动吃人的心思。” 小六想说自己没吃,但只沉沉喊出一个音节就被庄随放出的一阵金光罩住。 他能挣开刚才那个阵法,自然也能挣开这个,但当他对上庄随有些难过的目光,那仅余的一分神志还是让他压住了这股冲动。 我变得这么奇怪,他当然担心我吃人,既然他要阻止那就由得他阻止就是了,怎么能让他再担心。 小六用仅余的理智这么想着,周身鼓胀的灵力便收了回去。 庄随感到他的不抵抗,心中一动。 这时那些侥幸没被抓的人陆续从躲藏处出来,其中有那绿袍风水师,他看着手中的罗盘,冲庄随的方向扬声道:“大人,此地坐向果然出现了变化,望海楼五黄二黑同宫,此乃凶煞之征啊!” 二黑星是病符星,代表疾病,五黄星则主横祸血光之灾,这两星同宫,又属它们失运的年份,确实是凶兆。 但选在灵秀山上修建望海楼,本来看中的就是这是个大吉位,现在坐向出现了变化,望海楼成了凶煞位,从这里引出去的龙脉气运就全成煞气。 庄随叹了口气,他刚才离开,也是感应到此地坐向生变。 此时再看向小六,心中虽不忍,却也别无他法。 “四神阵中是否能添置一副石棺?” 这话问的是那绿袍风水师,对方沉默一瞬,道:“大人您这是想做什么?” 庄随道:“我现在灵力比他还是要强一些,加上四神阵,可以镇住黑龙,只要他被镇住,望海楼的坐向就能恢复。之后我便去求见我那两位哥哥,请教他们修复龙珠的方法。” 风水师沉吟片刻,道:“但有他在一日,您就会被牵制住,可能需要多花上百年,倒不如直接想办法将这妖物除掉,永绝后患。” 庄随摇头:“无论要花费多少年,只要能除去小六身上的邪气修复龙珠,我都不会放弃救他。” 被罩在金光里的黑龙听见这话后动作一顿,似乎是听懂了,抬头去看庄随,然后慢慢伏低身躯。 这表现令庄随眼睛一亮,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小六确实还没完全丧失神志,他能听明白他的话,因为知道庄随不会害他,所以才会不作抵抗。 这让庄随精神一振,道∶“事不宜迟,我去四神阵里做些布置。” 风水师眸光一闪:“您既然如此决定,那也无妨,我马上派人去寻石棺。” 这事实在比较急,但倾尽人力物力,石棺还是很快找到了。 此日亥时,庄随将黑龙带至四神阵上方,此地临时挖了个坑直通地下,石棺已经放在阵中位置。 他将束缚黑龙的金光收束至一人大小放于棺中,小六虽然神志时好时坏,但也知道庄随本意是想救他,因此全程并未挣扎。 因为阵中多了副棺材,所以庄随稍微改了阵内的布置,让气运能汇聚到石棺中。时辰一到,他便将全身大半灵力抽出化成金龙,他没有算错,以他现在的力量的确还能压制住小六。 金龙一口咬在黑龙身上,似乎是打算将它吞噬掉,危机感令小六下意识挣扎起来,但那金龙拥有庄随大半的力量,黑龙加一分挣扎它便咬得更狠一些。 “小六!”庄随这时出声喊道,“我不是要真的吃你,你别担心!” 黑龙动作一滞,血红的眼睛看向庄随,庄随冲他笑了笑,那笑容小六从未见过,他看得头晕脑胀,胸腔鼓动不已,竟慢慢放松下来,金龙趁势将它一吞而下! 周围霎时飞沙走石,吃掉黑龙后金龙抬头从破口处飞出四神阵直冲云霄,金光碰触到云层的瞬间四分五裂,变成千万缕细碎的光芒往乌云深处散去。 小六被这流金闪烁的一幕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忽然觉得手被人拉起,低头一看,居然看到了正常的手掌。 他又变回正常的身体了? 他心中霎时大喜,却见金光闪过后乌云散尽,久违的星空突然间出现在眼前,成了庄随身后璀璨的背景。 庄随逆着星光看他,手按在他脖子上,看起来用力实则却小心翼翼。 “看着我小六。”他说,“龙珠的裂痕未消,我只能暂且将你镇在四神阵内,你等我,我去问哥哥,一定能找到修复龙珠的方法,到时你就能阵里出来。” 小六浑身不能动弹,只得勉强眨了眨眼,抽掉大半灵力的庄随面色有些泛白,看到小六眼里的光后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默默念咒,片刻后再睁开,他周身的气势徒然增强,星辰好像在这一刹那被他吸尽了光,黯灭了一息—— “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星光灭了又亮起,一股力量将小六按进石棺内,那是四神阵汇聚气运激活后的力量,他马上感到困倦袭来,正想闭眼睡去,却忽然听见一声闷哼。 有什么东西栽倒在他身上,他惊讶抬眸,却恰好看见一束光柱从他心口.射出,直直穿透了庄随的身体。 他顿时四肢一阵发凉,却根本回不过神来。 怎么回事? 庄随踉跄着一手撑住石棺边缘,一手去摸穿透心口的光柱,他咳嗽了一声,看向小六的目光满是惊诧。 但他马上又意识到什么,艰难地转过身看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四神阵的力量来自这四个方向,这是镇压小六的力量没错,但除此之外,一个新的阵法渐渐显露出来,将小六的石棺揽入其中。 阵法中流转的力量有些熟悉,和他是同源的,却有点微妙的不同,他不会认错,这力量来自于北帝龙脉。 “为什么?”庄随猛地看向阵法光芒之外的阴影,绿袍风水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正定定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有他的力量?”庄随又咳嗽了一声,身影渐渐虚化:“……你是他?” 绿袍风水师道:“我当然不是他,但我是他的一部分。” 庄随明白了,他咳嗽着笑了起来,所有的细节在他神思中闪过。 “怪不得龙珠的裂痕一直修复不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绿袍风水师看着他消失一半的身形,嘴角扯出一丝古怪的笑,这笑容彻底撕破了他伪装忠厚恭谨的模样。 “大人您还记得秦时那次开山挖渠吗?” 庄随抿着嘴看他。 风水师说:“那事也是我主持的,其实您早在那个时候就结出龙珠了,不过开山挖渠分了您的神,您并未察觉,才让我顺利取走了龙珠。” 第106章 锁龙阵 原来他早就结出龙珠了。 庄随嘴角泄出一丝苦笑:“一千年前是吗?”他垂下眼睫, 感到周身的力量都被那当胸穿过的光柱锁住, 一时困倦极了, 可还想着勉力支撑,“想必是怕我会成为威胁,所以你们才会有这般谋划。” 取走龙珠, 破坏山体,令他元气大伤。 “但我不明白, 自那之后我便沉睡千年,重新醒来不过是最近的事,力量也远远未达全盛,应该不至于令你们忌惮才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这样算计我?” 风水师语声淡淡:“大人您一心守护南边风水气运,于世事无争,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示意庄随去看缀满大片星点的夜空。 庄随艰难抬头, 只见对方所指的位置有一颗大而黯淡的星星, 仔细分辨的话, 却能看出那星星边缘极亮,只是内里被一层暗红色的光晕覆盖着,才会显得如此黯淡。 自龙珠重新现世以来,天空乌云密布, 他一直焦头烂额, 这还是最近第一次看星空。结果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整个天空的星象比他从前看过的要偏移不少, 如果按照星盘重新定位推算的话,这颗星星是…… 算出结果后庄随如遭雷劈,瞬间失笑出声,那风水师就在这时道:“大人,您虽然没有争权的打算,奈何帝星临头,天意弄人,也由不得你抽身了。” 庄随闭上眼,这次连声音都开始变得飘渺起来:“帝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然是因为被龙珠的裂痕侵蚀了。”风水师不咸不淡地道。 庄随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蓦地睁大眼:“帝星是小六?” “是他。”风水师道,“我于半年前算到了帝星即将现世,而大人您又恰好在那时醒来,其时云耀大人无暇分心,于是便令我南下。” 庄随垂下眼眸:“是你将龙珠带到东云山来的?” “正是,只要帝星吞下有裂痕的龙珠,那他必定化不出真龙,这样一来,帝星黯淡,自然翻不出什么风浪,但这样做既浪费了龙珠又浪费了帝星的力量,实在有些可惜,所以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布下了这个四神阵。” 庄随冷声接道:“因为裂痕总是修复不了,我就不得不多费些心力,于是不知不觉走进了你的圈套。” “若非大人心系苍生,愿意将那么多灵力给这小子,这方法还未必能这么顺利。”风水师抚掌笑道,“我这四神阵本来就是为镇压他而准备的,但这阵法却有另一个妙用,就是等他入阵之后,会以他为中心生成一个新的阵法,此阵名为锁龙阵,却是专门为大人您准备的。” 小六身上有庄随给他的近半灵力,足以撑起整个锁龙阵。 庄随亲自镇住了他,却不知道到头来却会反被小六镇住,一石二鸟的计划。 “真是好计谋。”他轻笑出声,“不知这一次你们又想我睡上多少年?” 风水师道:“约莫能再过上千年吧,只要他身上还有灵力,这锁龙阵便会继续运转。” “若灵力耗尽,他会如何?” “自然是被四神阵镇灭,烟消云散。” 庄随哑声道∶“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他。” 风水师看着快要彻底消失的庄随,目光中有一丝虚假的悲悯。 “言尽于此,要是有机会,咱们千年后再见吧大人。”他说完拧身正要从破口处飘到外面,却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劲风扑至。 那风来得极快,风水师仓促避让,转头便见有四道金光从庄随身上炸开,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冲撞开去! “我不会让他魂飞魄散的,你们休想!” 庄随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带着愤怒和冷意,他每说一个字,身上金光便强烈一分。 金光带起的风如刀刃般锋利,它们声势惊人,仿佛蕴含着滔天怒气,纷纷刺在阵法凝起的光幕上,一时间刺耳的声响此起彼伏,逼得风水师不得不祭起自己的法器抵挡。 越挡他越是心惊,暗道庄随力量被削弱成这样,居然还有如此惊人的攻击力,要是让他成长到全盛状态,那还得了? 思及此节他不再犹豫,咬牙斩下自己的左臂,但见他伤口处并无鲜血喷溅,只有阵阵黑气和金雾涌出,他将断臂抛入阵中,那东西瞬间不见,阵法随即光芒大盛,堪堪顶住了庄随这突然爆发的攻击。 也不知那可怕的风刃肆掠了多久,眼见快要抵挡不住了,那股惊人的威压才终于减弱,风水师大喘着气退后靠在墙壁上,一个没稳住单膝跪地。 再去看锁龙阵中央,庄随的身影却是消失不见了。 风水师心中一松,然而目光四扫后面色微沉,只见周围痕迹斑驳,墙上地上全是庄随最后愤然一击划出的裂痕,四神阵受此重创,光芒减弱,阵力受损! 所幸小六还好好躺在石棺里,他身上的灵力也还在好好运转着锁龙阵。庄随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想要破坏阵法却是徒劳,他现在脱力沉睡,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醒他了。 不过事有波折终归不算完美,风水师有些狼狈地走到石棺前合上棺盖,想到刚才庄随的“濒死反扑”仍心有余悸。 “阵力受损,恐怕不能镇他千年,须得另想他法……” 他喃喃说道,心底隐约有些不安,于是抬手在棺盖上又贴了几层符纸,这才作罢。 这一切完成后,脚下山体震颤,远处鸟兽悲鸣,一层黄土堵死了坑口,将秘密深埋起来。 ** 自从棺盖合上之后,陆望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他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来自于小六,小六被镇在石棺内,他也只能跟着待在石棺内。 动都不能动,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阵法运转的嗡嗡声响以及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石棺内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这一点初时还能勉强忍受,但过了几天后你就会发现,环境的逼仄压抑其实还不算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还有几分神志在,只要想到自己要这样痛苦地待上千年直到灵力耗尽,内心的恐惧就会被无限放大,慢慢把你逼成个神经病。 小六算是比较坚强的了,但再坚强终归是个半大少年,时间一久他就被两件事逼得有些崩溃。 一件是他虽然不能动弹,但体内的龙珠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灵力,那股从体内透出的丑恶气息令他毛骨悚然,使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摆脱不了这玩意。 他成了一个宿主,只能任由这东西寄生。于是偶尔他会被体内邪气影响而心生怨愤,怨着那个风水师,怨着素未谋面的北帝龙脉,甚至怨起庄随。 但每到这时他又会被另一件事拉扯回神志∶他没有资格怨恨庄随,他应该怨恨自己,正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有这个锁龙阵,庄随才又会被迫陷入沉睡。是他既困住了自己,又困住了庄随。 那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受这种苦?庄随明明应该是自由的,都是因为他…… 小六就这两相拉扯下日渐崩溃,他在石棺里慢慢化出龙身,但石棺太小,化出的龙身并不能成形,只能融成一堆堆黑色的东西沉淀在石棺底部,反反复复,永无止歇。 他的崩溃也在消磨着陆望知的神志,后者同样无法离开,在不知被困多少天后,陆望知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和小六融合了一样,小六的痛苦他似乎能感觉到,小六的恐惧他也能体会。 他苦笑地看看面前的棺材盖,心想自己到底应该怎么离开?该不会真的要陪着小六在这里一躺到底吧? 虽然按时间来算是躺不到上千年的,但好歹也有五六百年的时光,要是他无法脱身,那躺上五六百年后他还在吗?他的神识既然在这里,那他的身体呢?他来这里这么久,庄随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 想到庄随,他又想到少年被锁龙阵光柱贯穿的那一幕,想到他散尽最后一点灵力试图破坏阵法的那一瞬间——那时他的愤怒融在了风刃之中,带着对自身无力的痛恨和对小六的愧疚,看得陆望知心口发堵。 一时间少年庄随的脸和成年庄随的脸混乱交织在一处,每回忆起一个瞬间,他就迫切地想再见这人一面,想抱住他,问他之前那没有说完的话,想看他的笑。 可惜他现在根本无法离开,连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人他都不知道了。 妈的。他想,早知道烛溪村那一晚他就该逼着庄随把话说完。 什么保证事情结束后跟他说清楚,什么等之后再算账,有些事就不能等,一等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 他心中懊悔不已,忍不住伸手锤了一下石棺壁,他当然是碰不到的,但锤完之后他却听见了一阵沉闷的声响,他诧异低头,却见是小六体内的龙珠又发作起来,暗红的光芒从小六体内透出,逼得小六身上又结出一层黑色的东西。 那东西撑在棺材内壁上,发出沉闷撞击声。 突然,陆望知发现除了这声音外,似乎还能隐约听到别的声响,他屏息仔细分辨,觉得像是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是从石棺外传来的,但棺材外面怎么会有人说话?难道是有人进到了四神阵了吗? 外面那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断断续续听见几个字眼:“……黑龙……逃到这里……不见” 但尽管声音再模糊不清,陆望知还是一个激灵心口狂跳起来。 他不会听错的,那是庄随的声音。 第107章 来找人 不是还有些少年稚气的那个庄随, 是他更为熟悉的那一个。 但他的神识被困在过去的记忆旋涡里, 这个时间节点上的庄随应该还在沉睡才对, 怎么可能会听见一个“未来人”的声音? 陆望知心中惊疑不定,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并且敏锐地发现棺材外的声音似乎有着某种规律。 声音时近时远, 时而清晰时而含糊,清晰的时间大概持续2到3秒, 然后会有1秒左右的间隔期,近似于人的呼吸频率。 为什么会是这种规律?陆望知一阵疑惑,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石棺内的暗红光晕——那是来自于龙珠的光,他现在几乎是叠躺在小六身上的,龙珠在摄取小六灵力的时候会透出红光,光芒随着小六的呼吸一息一息地由暗转亮又由亮转暗, 像是正相关的波幅图,亮度抵达峰值的时候棺材外的人声就会变得清晰可闻。 陆望知眼睛亮起, 模糊间有了一个猜想。他记得自己当时在甬道里和那颗珠子硬磕, 不注意吃了一些碎片进嘴里, 然后才会神识抽离来到这地方,龙珠是已经和小六融合了的,所以它肯定拥有小六的记忆,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吃了一嘴难吃的碎片却跑来和小六共枕眠。 他被困在石棺内这么久, 早分不清时间日月, 耳边听见的都是小六的呼吸声, 体会到的全都是小六汹涌的情绪,他在不知不觉间和小六同调,和龙珠出现了一点微妙的连通,正是这点连通,让他短暂地捕捉到记忆和现实之间的缝隙。 这猜测成型的瞬间,陆望知觉得头脑有些清醒过来,他应该还在现实里,只是神识被扣在龙珠的记忆中。 冥冥中他似有所感,在红光亮到峰值时挣扎坐起,周围的空间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收缩了一下,六百年前尚算齐整的四神阵和六百年后残破的四神阵出现了重合,陆望知感到眼睛里好像忽然罩了一层血雾,他猛然回头看向自己刚才躺的位置,那层黑浆一样的东西里躺着的哪里还是小六,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正闭眼躺在六百年后的石棺里,全身被红雾覆盖,胸口放着那颗被他弄碎的龙珠,有浅淡的光芒从他胸口飘出,正一点点汇入龙珠内。 陆望知看得想骂人,这破玩意居然在吸他的灵力!不——估计还不止,他还看见龙珠有小半截陷入他胸腔里,这东西怕不是发现了他的魂气和小六一样,打着和他融合或者把他变成新宿主的主意。 怪不得他会觉得自己有点和小六融合的意思,原来都是这珠子在作怪。 陆望知气得心神震动,这下大概是影响到过去的记忆了,小六突然呼吸一滞,把他的神识从缝隙里扯回到记忆之中。 他重重摔回到小六身上,六百年后的画面不见了,他瞪眼看着头顶的棺材盖,然后断然闭上眼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平复下来。 不能慌,既然他还能挣脱出去,证明那玩意还没真的成功。他当然无意将身体拱手让人,也无意被个又破又臭的珠子寄生,一想到那黑龙以及壁画上挂的那一溜骸骨他就生理心理双重抗拒,这东西想让他彻底和小六同调以消弭他的意志,那他就偏不如它所愿。 他开始凝神抵抗小六那被龙珠邪气催生的混乱情绪,庄随既然已经到了石棺附近,那庄随一定能找到他,在那之前他要顶住龙珠的寄生和蚕食,等一睁眼便找庄随算账。 ** 庄随将高汉山送出甬道后就发现陆望知不见了,这前后不过十来秒的功夫,他有听见跑动的声音,猜到陆望知大概是去追击那条黑龙。 但这一下也跑得太快了,庄随往甬道两边仔细听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他皱起眉头,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追去比较好。 就在这时,甬道里卷来一阵风,他一下子闻到了风中熟悉的魂气,当下再不停留,转身往风吹来的方向追去。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魂气最浓烈的区域,空旷漆黑的石室瞬间被他的金光照得敞亮,庄随目光一扫,看到不远处有人撑着墙壁站起,对方听见动静回头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正是陆望知。 庄随快步上前伸手扶住:“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陆望知摇了摇头,“那黑龙实力不弱,我用魂气引它出来,结果追到这里的时候被它操控的骸骨缠住,竟然被它跑了。” 庄随低头一看,果然见到四周散落了一些骸骨,看样子都是壁画上面挂的那些。 “它是逃到这里不见的?”周围有残余的灵力未散去,还能感受到空气中飘来一丝邪恶气息。 “对,不知往哪个方向跑了,这玩意狡猾得很,不排除它藏在甬道里窥探。”陆望知问,“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庄随道:“我刚才跟周淮说了,让他手机一有信号就向市里打报告申请调派人手过来封闭这片区域,那黑龙杀了那么多人,不能让它跑了,在帮手来之前咱们最好还是将它揪出来。” 他说着话声一顿,闻到空气中一丝血腥味:“你伤了它?” “太黑没看清,但应该是被刀划了一下。”陆望知示意他去看地上星星点点的黑血。 庄随指尖弹出一点金色光,顺着地上的血点飘过去,见血点最后消失在东边甬道,于是沉声道:“走,跟着血点追过去看看。” 陆望知点了点头,当先往前走去,他脚步一深一浅的,一脚踩中什么东西,随即传来咔擦的声响。 庄随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一只手掌骨,指骨被陆望知踩得粉碎,应该来自于倒在边上的人体骸骨。 陆望知听见声音也低头看了看,但他马上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庄随看得心中一动,眼中有寒芒闪过,不动声色地将迈出去的右腿收了回来。 陆望知见他没跟上,回头疑惑道:“怎么了,有发现?” “没有。”庄随摇了摇头,一顿之后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和他一样的魂气?” “嗯?”陆望知一愣,随即意识到“和他一样”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他脸色沉下来,不远不近地看着庄随:“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随根本不想和他啰嗦,手中凝出一团金光,往对方扔去。 陆望知旋身闪避,他动作已经算很快了,但明显有人比他更快,庄随瞬息出现在他背后,五指间金光浮现,夹着劲风往他脖子上抓落。 陆望知瞬间被他扣住了脖子,他眸中有暗红光芒一闪,庄随随即觉得指间一阵滑腻的冰凉,再一看陆望知的形象已然消失,手中一条黑色生物滑了出去,窜到了壁画上。 庄随自下而上,眯着眼和那双红眸对视,冷声道:“他在哪里?” 黑龙不答反问:“你怎么发现我不是他的?” 庄随又问了一句:“他在哪里?”这次语气比刚才强硬了几分。 黑龙阴鸷地笑了起来:“你找不到他的,他不在了,你难道没发现吗?我的魂气、我的身体,甚至我身上的血,都和他一样,你居然还问我他在哪里?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话音未落,它便笑不出来了,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截金色的光圈出现在它头颅下三寸位置。 庄随右手五指缓缓收起握拳,只见那金色光圈居然也跟着慢慢收缩。 “你当然不是他,风水司的人不可能踩碎无辜死者的遗骸还这么无动于衷。” “原来是这样……”黑龙被金光紧勒的部位传来咔咔声响,它看着庄随,庄随也在看着它,忽然,它眼中红光大盛,漆黑的身体一缩,又变回了人的模样,还是陆望知那张脸。 它的脖子已经被金光勒得凹进去一些,但它好像不怕痛一样,右手挥动,一截白光撞入它手中,却是陆望知那把匕首。 庄随自然也能认得那把匕首,那确实是陆望知的东西,他心中一沉:“你……” 就见黑龙反握匕首在自己左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红黑混杂的血往下滴落,周围飘散的魂气顿时变得浓烈起来。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你当然不信。”黑龙声音沙哑,“你那时把他送去轮回,让他带走了我一部分力量,却把我留了下来,我好不容易等到镇压失效,当然要把力量拿回来……” 黑龙那阴森的声音撞进庄随耳中,好像带着某种魔力,使他感到大脑一阵刺痛,那些不连贯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以至于他指尖微颤,力量减弱了半分。 记忆里确实响起了他自己的声音——“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放他去轮回……” 但那些记忆片段实在太混乱了,碎得跟刚买回来的拼图一样,他一时找不到那句话的前因后果,却隐约觉得黑龙的话可能是对的。 “你把他……你把他怎么了?” 黑龙笑了起来:“还能怎么样?我吃了他,他本来就和我是一体的,现在不过是和我重新融合罢了,你要杀我,你舍得吗?” 庄随听得心惊不已,他手中力量不稳,缠在黑龙脖子上的金光便松开了一些,它趁机从金光中脱出,向庄随扑来。 庄随只得压下心中的焦躁凝神应对,黑龙随意释放出魂气,好像料定对方不会真的攻击它一样,不避迎面袭来的金光,一时间逼得庄随连连后退。 它一边操控着匕首攻击庄随,一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眼中溢满残虐的快意。 “你送他去轮回,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还不是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如今我力量融合,就算是你,也未必能杀得了我……” 它一直维持着人形,攻势凌厉,但庄随并不是这好打发的,他可是个能挡下天雷的男人,即使因为心神大乱而避守得有些狼狈,他释放出的光幕仍旧很好地挡下了对方的攻击。 于是渐渐地,他注意到一个有些奇怪的地方。 这妖物变出人身后左右脚明显不大对称,即使攻击的动作迅猛无比,但动作间的凝滞实在是隐藏不了。 既然这样,它为什么硬要维持人形和他打?为什么不变回更方便的黑龙形态? 这问题如一道闪电劈进庄随脑海,他那被记忆搅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在夹缝中清明了一瞬。 等等,这玩意刚刚说他吃了陆望知,两人已经融合了,它还说自己的身体和陆望知是一样的。 但一个跛脚的人形当然谈不上和陆望知一样,而且这东西要是真的已经如它所说的“取回了力量”,它犯不着还在这里和他死磕干耗,早就像来时那样跑了。 由此可见它必然没有真的取回力量,而“融合”肯定也还没实现——毕竟它这身体看着左脚有些问题,融合了大可以直接用陆望知的身体,不必这样身残志坚。 于是它锲而不舍地维持这人形状态和庄随纠缠,这就有些微妙了。 庄随意识到什么,目光四扫观察身处的这个石室,这里是四神阵的阵心,正中间还摆着那副石棺,而眼前这妖物一路逼得他快要退到甬道里了,就好像…… 在刻意引他离开这里一样! 庄随思绪飞闪,心中已然明了——越是要以陆望知的形象吸引他注意力,急切和他缠斗,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越是证明这石室里有东西是对方不愿意他发现的。 是什么呢? 对面的黑龙忽然看见庄随一笑,它几乎以为自己眼花,结果下一秒眼前金光炸亮,逼得它仓促后退,就见庄随整个人融进金光里,瞬息间消失不见! 黑龙心神剧震,环视四周想要找到庄随去了哪里,然而还没转身就被一层疯狂膨胀的光幕撞得往前踉跄了一步。 那光幕是以石棺为中心扩散开的,黑龙隐约觉得不妙,连忙将灵力聚在匕首上往光幕刺去,就听刺啦一声,匕首刺中的位置白光飞溅,震得它手心发麻,再一看光幕却什么事都没有。 “你好像不想我靠近这里啊?” 一个声音从光幕中心传来,黑龙猛地抬头,就见消失的庄随又凭空出现,轻飘飘地落在石棺旁边。 他伸手按在石棺上,灵力一振,厚重的棺盖便应声摔到地上,棺内情形随即映入眼帘。 第108章 又咬他 陆望知就躺在棺底, 苍白的脸色撞进庄随眼内, 看得他心口一颤。 他先是叫了名字, 没回应,然后注意到那颗几乎嵌进陆望知胸口的龙珠,那玩意正一点一点吸收陆望知的灵力, 每吸上一些,它身上的红光就亮上一分。 看到这一幕, 庄随怎么有不明白的道理,就算他记忆不全,拼凑起来也能囫囵看出个大概。 他气得释放灵力截断那层拢在陆望知体表的红雾,然后单手把人捞起来另一只手扣在龙珠上想把这玩意逼出来。 然而他手指才刚按上去,怀里的人却忽然睁开眼。 庄随看得一喜:“知知?” 陆望知却好像没听见一样,推开了庄随的手,后者不明所以, 低头却见陆望知眼里红光流转,妖异非常。 庄随心里一沉, 被隔在光幕外面的黑龙看到这一幕却兴奋得笑了起来。 “成了, 这下他的力量也是我的了!” 它贪婪注视着, 龙珠和它是一体的,而陆望知又是小六的转世,从他那里得来的力量会慢慢转移到它身上,它现在已经感觉到体内灵力鼓胀, 只等最后一刻彻底融合的到来。 然而就在这时, 庄随身上出现了明显变化, 他的手上、额上出现大片金纹,他抬手将陆望知拥进怀里,金纹从两人相触的位置蔓延到陆望知身上,开始飞速填补他灵力消耗的空隙。 黑龙看得瞪大眼:“你……” 龙珠大概是感到危险逼近,陆望知开始挣扎起来,他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但手脚不能动弹,胡乱拧动中张嘴一口咬在庄随脖子上。 “!”庄随低咒了一声,虽然痛但却没有退开分毫,他翻身滚进石棺内,将陆望知压在棺底,窥准一个空隙将自己的脖子从对方的牙齿里救了出来,一摸一手的血。 “牙齿真利……”他没好气地又抱紧了陆望知几分,感到这人嘴巴不安分,似乎正打着咬他手指的主意,没办法,他只得扳过陆望知的脸,扣着他下巴尖,警告道∶“再乱咬我就亲你了!” 可惜他恐吓的水平实在不太行,心神不在其位的陆望知压根不吃他这一套,红色的眼睛往眼前那张巴拉巴拉的嘴上一扫,自己先发制人,改口咬在庄随嘴上。 “!”怎么又是你啊祖宗!上次中蛟毒咬他一口,这次又咬他一口,嘴不是用来这么咬的,是用来亲的好吗! 庄随痛得只觉嘴唇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怕这么下去嘴唇会被咬掉,只得用舌尖强行渡了一缕灵力过去,灵力帮他顶开了对方的牙齿,金纹随即从他嘴边蔓延到陆望知面上。 嘴唇肯定是被咬秃了皮,庄随咂巴着嘴里的血腥味,一边为此痛心疾首,一边释放灵力试图压制龙珠的邪力。 就在这时,他抵到某个软物,应该是陆望知的舌尖,庄随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心口猛跳,背脊一阵酥麻,他昏昏沉沉的舍不得撤离,但又不愿意暗搓搓占这种便宜,他跟个愣头青一样退开了一些,却觉得舌尖处的触感好像有些不太对。 怎么尖尖碎碎的有些刺人? 正疑惑之际,他的神识忽然不受控制地抽离了身体一瞬,面前景象大变。 ——“庄随?” 正努力反抗融合的陆望知忽然看见面前冒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得差点嘴打瓢。 庄随也是同样震惊∶“知知?” “你怎么……” 两人同时出声,然而还没来得及详细交流,庄随的神识咻的一下归位,面前又变回了那具不会说话,只想找机会咬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庄随有点懵。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知知身下怎么还躺着个跟他长得那么像的少年?还有他的神识为什么会突然抽离? 庄随心中茫然,精神便出现了一丝松懈,他一时不察松了口,随即感到舌尖一痛,却是陆望知上下牙关一合,咬了他一下。 “嘶——” 这下不仅被咬痛了,庄随觉得舌尖刺刺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进去,痛得他一个激灵,神识又莫名其妙蹦出窍。 这感觉和刚才那下是一样的,但这次不知是那东西扎得他太痛还是怎么回事,庄随感到有一股力量拉着他往下坠,他周身的灵力和那力量一接触,脑中便跟点着了爆竹一样,噼噼啪啪地亮起一串串火星,每亮起一个点,就有一段被遗忘的记忆出现在大脑里,跑马灯般快速闪过,霎时间弄得他差点神识过载死机。 正心神大震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干什么!” 随即出现的是陆望知有些恼怒的脸,庄随茫然:“啊?” 陆望知就算是神识状态,但脸还是不可自拔地涨红起来:“我、看、到、了,你想对我的身体做什么?别以为我神志不清你又能干坏事了!” 他刚刚在峰值的时候又强行回到现实几秒,结果看到了什么,庄随居然在亲他。 ……亲就算了,为什么不找个好点的地方,在棺材里亲是什么路数?他们虽然搞风水又顺便捉鬼,但也不用这么超凡脱俗吧。 陆望知吼完之后好几秒没得到回应,他抬眼一看,发现庄随似乎处于半失神状态,这人面上阵青阵白的,一时满面愤怒,一时面无表情,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面上飞快过了一遍,陆望知看得一惊,忘了继续声讨对方刚才的“恶行”,忍不住道:“你怎么回事?” 庄随胸膛急剧起伏,好一会才勉强适应脑中炸裂般的感觉,那些断续的记忆终于连成片,他想找个什么东西靠着消化这庞杂久远的记忆,胡乱中摸到了一双手,下意识死死握住,好像生怕谁会再从他面前离开一样。 良久,等他胸膛平复下来,陆望知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出声:“庄随?” 庄随似乎被这一声惊醒,他抬头看去,陆望知一句“你突然发什么疯”没能说完,就被他用力一扯,死死摁进怀里。 鼻腔里瞬间都是庄随的气息。 陆望知迷迷糊糊中想,这种状态居然能抱? 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尝试着要从这亲密相拥中挣脱出来,然而某人铁了心不松手,他努力未果,只得维持着这个奇怪的、抱着挤在棺材中的姿势,郁闷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这种抱满怀的感觉很有治愈力,庄随深吸几口气,缓了过来。 他偏头看着陆望知,轻声道:“我全都记起来了。” 那声音还带着点掩饰不住的轻颤,陆望知一下子领悟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想到六百年前的岁月,放弃从庄随怀里挣扎出来了,接道:“是吗,其实我也知道了。” 庄随就问他:“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陆望知奇道:“你不是吃了龙珠的碎片才过来这里的吗?我之前不小心吃了一点,就被拉到六百年前了。” 庄随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估计之前那些刺中他舌头的东西就是陆望知所说的碎片,他被那东西扎中,也跟着过来了,还顺便取回来遗忘的记忆。 “啊,怪不得,我就说你嘴里好像有些东西……” 话一出口,庄随就发现陆望知眯起了眼。 “看来亲得挺嗨的嘛,不然也不会过来了。” “……你能看到啊?”庄随眨了眨眼,心虚了一瞬,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咬得我嘴唇都破了。” 他的神识外形来自于脱离前一刻的身体投影,嘴唇的确是破了皮的。 陆望知目光落在庄随那明显惨遭蹂.躏的嘴唇上,一时语塞,他无比好奇在现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问不出口。 庄随舌尖还残留着刚才的痛感,他抓着陆望知的手:“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陆望知指了指躺在下面的小六,给他说了见到小六之后所发生的事,“那破珠子大概想打我的主意,我差点就跟小六融合丧失自我了,不过我没让它得逞,反过来吃了它。” 庄随愣住:“……啊?” 陆望知蹙眉想了想,纠正了说法:“说吃好像也不对,怎么说呢,你过来之前我正好在跟它死磕,然后你一来我就觉得力量大增,反过来把它力量给吞了,现在我算是占据了主动。” 庄随目瞪口呆:“???”他反复看了陆望知一阵,发现他不但神识稳定,还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涌现,反倒是小六身上的红光消失了,龙珠彻底安静了下来。 看来那黑龙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啊。 现实里黑龙当然看不到石棺里发生了什么事,庄随身上出现金纹后,整个石室成了一个被泡在金光里的光蛋,黑龙只觉和它一体的龙珠忽然挣动起来,像是被一股大力疯狂拉扯,搅得它五脏六腑一阵灼痛。 但它还心存侥幸,觉得既然已经融合了,就算庄随再拼命,也不可能伤害陆望知,更不可能毁掉龙珠——因为他们的力量都源自庄随,伤了他们就等于把这力量亲自毁掉,那庄随永远都没可能完全取回这属于自己的力量…… 然而紧接着的一声脆响打断了黑龙心中种种念头。它懵了一下,好一会才觉得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灵力翻涌鼓胀的感觉、灼痛的感觉……全都轰然散去,它和龙珠的联系居然就这么切断了。 ……不可能,那股熟悉的力量明明还在石室内流走,但为什么它感觉不到龙珠了? 就在黑龙恍惚失神之际,一条人影凭空出现在它旁边。 “还愣住干什么,快走!” 说话的同时光幕又胀大了一些,来人一把拉过黑龙,赶在光幕撞上的前一秒闪身离开。 第109章 后来事 陆望知简略说完了自己和龙珠死磕的情况后, 忽然想起一个严峻问题。 “等等, 现在连你都过来了的话, 我俩要怎么回去?” 他神识来到这里是因为嘴里还含着那些碎片,如果庄随还待在现实世界的话,完全可以把他嘴里的碎片都清理掉, 这样他就能神识归位,不用再被困在这石棺里等上几百年。 但现在连庄随都过来了, 等于根本没有人能把他俩嘴里的碎片清掉,陆望知想到这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庄随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来之前做好了防护措施,黑龙是无法近他们身的,但这样一来,就算是周淮他们搬来了救兵,也没法突破他布下的光幕把他俩抠出来。 而且他俩那姿势吧, 实在不太雅观,救兵来了一看, 妈耶, 这两个男的不要脸得也太离谱了, 哪里发情不好,居然在棺材里亲晕了过去。 ——当然事实上不是亲晕的,但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庄随一想到被一堆人围观的场面就觉得……还挺刺激的。 不过这流言传出去之后,估计陆望知要拿刀削了他。 庄随没正经地胡思乱想了一阵, 陆望知在旁边忽然道∶“我是因为看见小六的记忆才知道这段往事, 你说你记起来了, 是指你原来都忘了吗?” 庄随低头看他,道∶“六百年前的事我全都没了记忆,包括后来有些事我也忘了,但因为那颗龙珠,我现在又全部想起来了。” “怪不得。” 假如庄随还记得前尘往事,那他调岗到风水司,对方就不该是那种陌生的态度。 这人先是被迫沉睡一千年,然后好不容易醒来,没多久又被镇压了五六百年,陆望知并不想他现在又来目睹小六是怎么个痛苦法的,那太可怕了。所以他迫切地想离开这里,然而一时又想不到办法。 庄随看着他蹙起的眉尖,猜到他在担心什么,正要说话,石棺却忽然震动起来。 “什么情况?”陆望知注意到不止是石棺在震,整个地底似乎都在震动,旁边庄随仔细听了一阵,意识到什么,眼中有光:“等等!说不定不用那么久我们就能离开了。” 陆望知不明所以:“怎么说?” “看这动静是锁龙阵阵力减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可能要醒来了。” 陆望知诧异抬头,凝神感觉了一下,发现以石棺为核心的锁龙阵阵力的确明显减弱,不由奇道:“怎么会这么快?” 庄随说:“似乎是我过来的时候破坏了这里的稳定,而且你不是反过来吞掉了龙珠的力量吗?估计影响了这段记忆的时间线。” 陆望知瞬间想起激活锁龙阵时,那个叫青乌子的风水师说的话,锁龙阵是用小六的灵力来维持的,小六灵力耗尽阵法就会失效,他同时也会被四神阵镇灭,因此当小六身死魂消,他的记忆自然也就到此为止,他们的神识便能自动脱离。 但这样一来,就不得不看见小六魂飞魄散的样子。 陆望知有些不安地回头,发现躺在棺底的小六好像变了个人,这孩子虽然被镇在石棺内,但他毕竟由始至终都没有死去,所以身量还拉长了一些,样子也是成年状态,只是身上瘦得皮包骨,紧闭的双眼下一片青黑,印堂周围拢了一层怨气。 “别担心小六。”庄随在这时说道,“‘我’这次睡醒灵力大增,正好到了全盛期,就立即过来给他又渡了些灵力,他没有魂飞魄散,但那点灵力维持的锁龙阵不足以镇压‘我’了。” 陆望知松了口气,定定看他:“小六是我的前世对吗?” 庄随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周围又是一阵震动,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望知隐约听见枪炮响声,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抓紧我的手。”庄随对他说,“咱们准备走了。” 陆望知以为这就要回去,便点了点头,哪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过后,锁龙阵濒临瘫痪,灵力激发的光芒黯淡将灭,他被庄随拉着穿过棺材盖,却没立即回到现实世界,而是在一阵刺眼白光亮起后飘到了半空。 “不是要回去了吗?怎么还能看到外面的样子?”陆望知疑惑不已,他受困于小六的记忆,之前所见局限在石棺内,而现在他不但成功飘了出来,还能看到石棺外的情况。 庄随解释道:“锁龙阵破,我们已经从小六的记忆脱离了,现在是我的记忆,我给你看看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陆望知感到面前一阵天旋地转,定神一看,人已经从地下出来了。 面前劲风呼啸,将周围连片的杂草吹得弯低了腰,现出草丛里一栋残破的建筑。陆望知仔细看了看,认出那是望海楼,只是比之修建完成后的光鲜模样,此时的望海楼倒了半边墙壁,连楼顶的瓦片也掉了大半,远远看去年久失修,跟鬼屋差不多阴森恐怖。 他们出来的时间正好是晚上,陆望知往山下的方向一看,咦了一声:“现在是几几年?” 庄随道:“大概是九十多年前吧,具体时间我也不记得了。” 陆望知恍然,在小六那个时代,山下是零星的村落,城镇要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而现在近处有房屋灯火,甚至还能看到离山边不远处的城墙,这数百年间,海城的范围扩大了不少。 但今晚的海城似乎不太平静,城内各处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偶尔有炮火砸中屋舍,火光便冲天而起。 打仗吗?陆望知疑惑了一瞬,但很快想起庄随说现在是九十多年前。九十多年前的话,他记得以前上学学过这段历史,海城的确不大太平。 正思索这具体到底是哪次事件,就听北边城门的方向传来阵阵巨响,陆望知往那边看去,见到有两拨人在城门处爆发激烈冲突,一边服饰统一,一边比较草台班子。他们又是炸.弹又是枪的对轰了一阵,草台班子渐渐不敌,不少人倒地身亡,这时那支统一的队伍里有人趁机扑上去,举起火把点燃了街道两边的杂物,霎时间火势漫延,整条街被烧着,草台班子有不少藏在街上暗处的人,顿时被逼得滚了出来,都被来人逐一枪杀。 海城北门,九十多年前,无援的奋战,陆望知脑中灵光一闪,诧异地转头去看庄随。 “这是不是那次……”他说了个史料记载的起义名字,心中突突跳动起来。 庄随点了点头,陆望知便明白了,有些不可思议地轻声说:“我记得次年就成立了吧?” “对。”庄随示意他看天空,陆望知抬头,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这晚夜空里的星星明亮得过分。他家学驳杂,对星象也大略有些了解,自然一眼就看出来星星的方位出现了偏移。而这偏移他见过一次,就在小六被镇的那一晚。 少年庄随被锁龙阵的光柱贯穿,那时青乌子也让他看天空。 五百年前帝星于南方现世,可惜受龙珠裂痕影响帝星黯灭,而现在南边的天空同样出现了一颗极为明亮的星星,这次星星完好,没有被红光吞噬,连崩个角都没有,圆润得很。 “我以前守在南边,压根不想理他们那些争夺王道的破事,但结果你也看到了,害了你五百年。”夜色下,星光和城中火光落在庄随眼里,一跳一跳的,无端让人心悸,“我不想生事,但他们偏偏要将我一压再压,那我不如反抗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瞧瞧帝星真正生于南方会是什么样子。” 被锁龙阵镇住的那一天,他其实也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他的力量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那阵法在受损之下本来能镇他七八百年,但他最后用了不到五百年便重新醒来。 “这几百年间,中北那两位斗得可是元气大伤,乃至于我醒来时居然成了三个里面最强的一个。老天也特别好笑,我一醒就送了颗帝星过来,所以我也没有客气,用帝龙脉气运推了他一把。” 眼前景色在庄随的话声里一变,陆望知在涌动的人潮中看到一人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演讲的声音时近时远,听不真切,偶尔听见“同心协力”“反弱为强”等等字眼,底下都是群情兴奋,呼声甚高。 台上这位大佬陆望知当然是认得的,真的君临天下那种,不过大佬身死之后局势混乱,都是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事情。 “我那时醒来后还记得锁龙阵拿你做阵心的事,气得心肺都要炸了,于是一心用在扶持帝星上,国运风水的事情就有些疏于理会,导致后来战乱了二三十年。” 面前战火纷飞的画面飞闪而过,陆望知叹了口气,道:“那再后来呢?” 庄随让记忆稳定停下来,拉着他回到东云山上。 “再后来各路神仙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北阴大帝上门找我,跟我痛陈利害,总之就是劝我想办法稳住国运风水。”庄随说,“我知道分寸,但这五百年的气还没消,所以跟大帝提出两个条件,一是送小六去轮回,二是让青乌子魂飞魄散。” 陆望知说:“轮回自然是成功了,但青乌子怎么还在?” 庄随哼了一声:“大帝这人一向油滑,答应让你去轮回,但不肯诛灭青乌子,因为青乌子这人有些特别,他不是普通的精怪或者鬼魂一类的东西,他是北帝龙脉经年累月从自身抽离出来的负面情绪。我那哥哥自诩正派,为免被负面情绪影响,便把它抽了出来,结果这玩意慢慢成了个灵体,他知道我哥想要什么,我哥顾着面子不肯亲自干的坏事都由他干了。他毕竟算是北帝龙脉的一部分,就算再坏,按大帝的意思都是不能诛灭的,灭了他就等于生生损耗掉北帝龙脉一截力量,那时国运难继,风雨飘摇,少了哪一截力量都不太妙,大帝想和稀泥,跟我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只答应将青乌子囚禁起来。” 后来地府鬼差失职,被那玩意逃了出去,那都是后事了。反正大帝动用力量将小六从四神阵中解放出来送入轮回,庄随心愿已了,拍拍屁股回去守着国运风水,再没哪个人敢胆大包天再来镇他,乃至于之后风水司设立,他闲着无聊便去领了个职务。 陆望知手被庄随拉着回到望海楼前,此时不知是庄随记忆中何年何月了,望海楼外架了很多架子,应该是在重建当中。 “那你为什么又会忘了这些旧事?” 明明已经落地了,但庄随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这就是连我都没料到的事情,我想了想,觉得是因为你和龙珠融合了的关系,那玩意出自东云山,你身上又带着我的力量,所以轮回时不仅是你记忆全消,连带着我都被影响了,把和你相关的部分都一概忘掉。大帝一看忘了好啊,忘了我就不会因为这些破事就动不动生气,自然就不怕风水生变了,所以他一直没打算告诉我。” 陆望知恍然:“小六既然轮回成了我,那石棺里剩下的就是龙珠和小六的身体,龙珠和小六融合了,自然拥有小六的记忆,但它太邪了,才会变成今天这鬼样。” “小六轮回之后四神阵还在运转,但看起来应该是被烛溪村的村民无意中破坏了,把那玩意放了出来。”至此便算是理清了前因后果,庄随看向陆望知笑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望知感觉面前那笑容有几分意味深长,迟疑地看着庄随:“没有了吧,还有什么问题?” 庄随凑近了一些,眯起了眼,声音低沉好听得有些过分:“真的没有?你之前不是说要算账吗?还算不算了?” 第110章 四个字 看着眼前那人的笑脸, 陆望知一时间忘了说话。 对于庄随来说, 他也许只消失了片刻, 但对于他来说,再见到眼前这个庄随却花了他很长的时间——他的神识被困在小六的记忆里,生生体会了一段五味杂陈的漫长时光, 以至于成年版庄随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心里首先浮起的还是不真实的感觉。 后来被庄随拉着离开石棺, 目睹海城和夜空交汇的星火,见证新的帝星降世,走马观花地略过二三十年的战乱血色……一切看起来虽然惊心动魄,但那全都是记忆洪流里的虚影罢了。直到这时,当庄随终于又露出那让人咬牙切齿又让人无可奈何的笑容,陆望知才久违地升起一丝脚踏实地的感觉,彻底地从小六的记忆余波里抽身。 庄随问那番话本来是存着三分看戏心态的, 他在这九十多年的时间里磨出了面皮厚的功夫,压根不怕陆望知“算账”, 但陆望知跟他不同, 那可是脸皮薄, 被他调戏就耳红的主。可这次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不怀好意得都快贴到陆望知身上了,对方却好像没什么反应。 也不是完全没反应,就是看着他愣神, 那双眼睛里被星光一晃, 跟叠了七八层滤镜一样, 复杂得分不清具体是个什么情绪。 庄随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又凑近一些,故意压着声线“嗯?”了一声,这下本来是要往低沉磁性的方向变化的,但还没拐到调上,就被陆望知突然抱住他的动作打散成两段仓促的破音。 他宕机了半秒才意识到这是个标准的投怀送抱。 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听陆望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用算了。” 这下砸得庄随有些懵,心想怎么能不算,就等着你算账我好把过去的事捋清楚然后讨要利息,毕竟他嘴这都破第几次了,亏吃大啦,早就不是冰清玉洁的黄花闺龙啦,不算账的话,你这个登徒子就要跑啦。 诸如此类种种委屈的念头迫使他脱口而出道:“你别想……” “我就问你一句话!”陆望知打断他道。 被打断的庄随随即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这话说得虽然声音大,但口齿离奇地有些含糊不清,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甚至掩饰不住颤音。 然后他就发现,怀里那人心脏似乎跳得很快。 原来神识也会有这么强烈的心跳变化。庄随恍惚间把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他偷偷偏头看了看陆望知的耳尖,不出意料又是红的,于是嘴角不可抑制扬起,轻声道:“你要问什么?” 陆望知头一热,困在石棺时那种迫切的思念又浮上心头,给他打满了一腔勇气:“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喜……” 可惜“情”这一字仿佛是陆望知的命门,他在万千鬼神前可以淡定自如地耍帅,但临到现在这时,这喜字就跟卡了机一样耗尽了他的力气,陆望知觉得最艰涩的咒语都没这么难念过,他心中暗骂,为自己居然被这几个字难住而感到恼羞不已。 偏偏心知肚明的庄随还煽风点火:“是不是喜什么?” “……”难得不口是心非一次的觉悟就这么被打断了,陆望知顿时宁愿去捉一千只鬼,梦里被鬼追杀,被灵异系统炒鱿鱼,也绝不想再将这个问题接下去半个字! 可庄随却不容他临阵逃脱,帮他把这个直球打完:“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陆望知心口一震。 庄随伸手轻轻掰正他的脸,他比陆望知略略高上一些,垂下眼睫看人的时候连眼尾都仿佛染上了温柔的笑意。 陆望知措不及防被他掰得脸稍微朝上,庄随离他不过两公分距离,说话时的气息都喷在他唇间,撩得人发慌。 “你如果说‘是’的话,那我就亲你一下。”庄随低哑笑道,“如果说‘不是’的话,那我就……亲你两下。” 陆望知整个耳廓都红了:“……这是什么鬼选择题,我刚刚是想问你‘是不是洗澡没洗好’!身上一股臭味!” “神识身上哪会有臭味。”庄随轻易拆穿他,“这样看来,你问的‘不是’那个问题啊,那我亲两下咯。” 说着他居然真的毫不客气地低头堵住某人的嘴,用实际行动切断对方所有逃避的退路,把他往唯一的路上推去。 这下太过突然,十数秒后退开,庄随不太满足地舔了舔唇尖,陆望知却是惊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你……” 庄随看着他彻底红透的一张脸,坏心眼地笑了起来,然后为免他再退缩,认真地、一字一顿地无声比了四个字的嘴型。 ——我喜欢你。 星空好像在这一刻定格了。 陆望知一下子愣住,没有出声的四个字好像有某种力量,砸得他眼冒金星。 庄随的声音紧接而来:“看清楚我刚才的嘴型了吗?不论你要问我什么,我的回答都是那四个字。” 陆望知嘴张了张,闭上,又张了张,心里的欢喜已经涌至天灵盖,但嘴巴还是先一步哑声道:“那万一要是我不喜欢你呢?” 庄随瞪了他一眼:“你确定现在你要问这个?” 陆望知被他那故作委屈的语气逗笑了,压了几次没能成功把嘴角压下去,干脆放弃治疗笑了起来:“不是无论我问什么,你的回答都是那四个字吗?” 庄随:“哪四个字?” “我喜欢……” 陆望知反应过来刹住车,瞪眼看庄随。后者眼睛亮得让人心悸,陆望知头脑一热,什么羞恼啊犹豫啊全都忘了个精光,将拦下来的那个“你”字又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 吐之而后快后,他身上的阀门好像被打开了,忍不住小声但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结果话一出口庄随就疯了,他好像等的就是这一刻,眼神瞬间变得危险,动作变得粗鲁,迫切地低头吻下去,没有让陆望知避退的余地。 陆望知感觉嘴里跟过电一样,满满都是林间清风般熟悉的气息,可山林里的风都是凉爽的,从未让人觉得这么炽热过,庄随这是纵火烧山! 陆望知几时有过这种经验,完全是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幸好面前这位纵火的元凶是个新手,烧了把急火之后因为没有换气经验而迫不得已松开猎物。陆望知被亲得头皮发麻,顿时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见庄随还是一副危险表情,怕他还要再疯一次,忙伸手推开对方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干什么!我们这还是神识离体状态!” 和身体的接触不太相同,这个毫无章法的亲吻将刻在神魂深处,他永远不可能忘记它的滋味。 庄随拉下他的手,眼里危险的光芒稍敛,不慌不忙地道:“我这是在算账呀。” 陆望知惊了:“我不是说不算了吗?” “你不算账不等于我不算账呀。” “……” 庄随不能更进一步再亲一口,于是开始细数他的种种“罪行”: “看到我嘴唇上这破皮没有?这是你躺在棺材里咬我的。” “……” “还是这个破皮的位置,你中蛟毒那次也是咬的这里。” 陆望知矢口否认:“那次明明是你亲我的。” 庄随便问了他印象里的经过,陆望知一五一十答了,庄随笑了起来:“那估计是你中毒太深产生的幻觉。” 陆望知憋出一句:“证据呢?” 庄随左右看了他一阵,笑得越发意味深长:“你想看证据?” 陆望知停顿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心里大叫不好。 然而庄随根本没给他后悔的机会,面前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从望海楼前一跳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酒店大床房、被猛风吹得哐哐作响的窗户,还有窗外横扫过来的密集雨点,陆望知被庄随带着转了个身,随即看到床上两人——庄随居然带着他跳到了星环风水案的记忆时间点上。 记忆跟播电影一样推进得毫不留情,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揽着“庄随”的脖子不让对方走开,然后伸手在“庄随”脸上乱摸一气,最后用手指顶开人家的嘴唇。 “……” 最劲的还在后头,床上的“陆望知”一口咬在“庄随”唇上——咬的还真是庄随说的那个位置——咬完之后闭眼倒在床上,留下一脸懵逼的“庄随”,极不负责任地晕睡过去。 “要再重播一次吗?”庄随在旁边体贴发问。 陆望知捂住脸:“……不用。” 他都干的是什么事?他那时才到风水司多久啊,居然就敢这么对自己的上司。 陆望知不敢再看床上,视线飘忽地往远离床铺的方向看,结果一眼看到玻璃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趴了一排青白脸庞的鬼差,全都震惊地看着窗内发生的事情。 陆望知:“……”他的犯罪经过原来有这么多目击证人吗? 庄随真是看不厌陆望知的表情,忍着笑道:“你要是怀疑我篡改记忆画面的话,我回头去地府问鬼差要了他们偷拍的视频给你看,之前他们有发过视频的帖子,但都被我找关系删了,估计原始数据还在的。” 陆望知哀嚎一声:“谢谢,不用!” 庄随便笑眯了眼,不再逗他了,既然已经自证了清白,他便拉着陆望知的手道∶“走吧,我们神识离体够久的,是时候回去了。” 陆望知忙不迭点头。 眼前的一切便如轻烟般散去,一股大力拉着他俩下坠,陆望知听见心口怦的一跳,眼前一阵眩晕,习惯了两秒后感觉手肘撞在冰凉的棺壁上,却是神识终于归位。 他动了动,发现伸不开手脚,睁开眼的同时对面的庄随也醒了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庄随眨了眨眼,突发奇想道∶“咱们刚才是神识状态亲的,要不要现在再亲一个?” 陆望知面上一红,不是因为庄随的话,而是发现他们现在的姿势十分不对——庄随和他几乎是手脚.交缠的状态。 这姿势躺在石棺里真的很不对头,但随即,陆望知注意到石棺边缘探进来一个绿脑袋。 绿脑袋偏头看了看他和庄随,高兴地咕咕叫了起来,引得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伴随着周淮那明显带着几分担心与焦虑的声音∶“蛋散你找到他们了?……咦,怎么有个棺材?” 周淮明显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小心翼翼地往石棺靠近,听见声音的陆望知挣扎着翻身坐起来,带得庄随也跟着仰起了身。 周淮被棺材里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吓得啊了一声,一秒后认出了他俩,脸上神色几变,从担忧变成惊喜最后定格在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上,他眼角抽搐着看了看庄随有些破皮的嘴唇,痛心疾首地谴责道∶“老大你们……我和老高他们都担心死了好吗?你们居然在棺材里卿卿我我?” 第111章 别乱来 中秋第二天, 东云山烛溪村附近。 陆望知从地下出来时发现外面天色晴朗, 周围的山雾早已散尽,他饱吸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 松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手脚筋骨, 这才终于觉得活了过来。 据周淮说,在陆望知和龙珠拼命的时候山中手机信号恢复, 他马上联系市里有关部门上报烛溪村的情况, 此案关系重大,市里立即抽调人手上山, 由刑侦负责包围控制烛溪村,将还不知道自己在死神面前走了一遭的游客们送下山, 再由行动司和安全司的人将村里村外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果然在部分村民家中发现不少以前游客的财物, 据交代,之前东云山上山泥倾泻塌出来的那个乱葬坑里埋的都是历年被他们抓去放血祭祀的人, 要不是周淮厉害, 估计最后也会被扔到这个坑里和这三十年间的倒霉朋友作伴。 至于番塔里烧掉的那些尸体,骨灰残渣都洒在山间田地里, 只能大略找到几个固定抛洒地点, 大部分骨灰也早就化作泥土分不出来了。 而四神阵里壁画上挂的那一溜圈尸骨也被逐一放了下来,粗略点算有几十个受害者,身份确认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后续留待新组成的专案组跟进。 这事自然落到了风水司头上, 庄随临危受命成了专案组组长, 他无视抽调来专案组的其他部门人员神色各异的脸, 一点不客气地将任务分派下去,吊车尾部门领导摇身一变,气势蹭蹭上来,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 综合之前所经历的事来看,那很像陆望知的人应该就是之前陈一飞那案子里复活的那具白骨,现在石棺里是空的,所以那白骨应该就是小六的尸骨,小六魂魄离体轮回后,龙珠和黑龙还被镇在四神阵内,这俩玩意是一体的,邪得离谱,一边吸收小六灵力生长一边以小六的怨气为食,渐渐凝出了邪性的精魂,复活那副躯壳是其中一环,现在那东西能在人和黑龙之间随意切换,隐藏在人群中倒是方便不少。 在陆望知反过来吸收龙珠灵力时,那黑龙就失踪了,庄随转了一圈发现现场残留了几缕同源灵力,猜测是那个藏头露尾的风水师青乌子把黑龙带走了。靶子既然已经亮了出来,他也不急,先带走那颗已经没什么威胁的龙珠,准备找个时间去会一会他那位北帝龙脉大哥。 任务布置完后,庄随看了看周淮他们的黑眼圈,大手一挥,示意风水司各人就地解散,大家都先回去休息。 一直在旁边候命的叶天双闻言彻底松懈下来,她抵不住睡意打了个哈欠,顿时脑袋就有点发懵,经过庄随面前时看了他一眼,嘴巴比脑袋反应快:“老大,你怎么……嘴唇受伤了?” 现场风水司的人都还没走,刑侦几个老熟人也在,闻言都安静下来,偷偷去打量庄随的嘴唇。 有经验的自然一眼看出来端倪,没经验如叶天双这类的就真以为那是深入敌穴时受的伤。 庄随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没事,就一点小伤,你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我会找伤了我的人算账的。” 叶天双哦了一声,就见旁边一阵动静,陆望知忽然头也不回转身离开,甩下一句:“我去开车送天双回家。” 叶天双一个机灵,反应过来后满脸受宠若惊,忙抬腿追上去:“等等我陆哥,我家你不太顺路吧?” 陆望知:“没事。” 人都走出去二十米了,周淮吹了下口哨转头去看庄随,庄随把手里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按进他怀里,也追了上去。 小宋不明就里,这小子也属于分辨不出气氛的那类人,见专案组组长都跑掉了,摸着脑袋愣愣出声:“庄主任是和陆科吵架了吗?” “……”周淮一脸无语,伸手摸了摸小宋的狗头,也转身回家了。 庄随追到东云山脚停车场时,陆望知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一把拉过站在副驾驶门前的叶天双,把人丢到后座,然后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副驾驶位。 陆望知瞥了他一眼,踩油门打方向盘,车便从停车场转了出去,汇入外面的车流中。 车后座的叶天双眼皮一下一下地往下掉,困倦令她难得安静。陆望知也没有说话,倒是庄随从上车开始就动静颇多,这人打开手机照相切到自拍状态,然后找了个位置把手机架好,居然开始认真研究嘴唇上的伤口。 看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破相了。陆望知目不斜视地看着路况,事实上余光都在观察庄随,见状相当无语,趁红灯时拉了手刹,从扶手盒里翻出支红霉素软膏扔过去:“……很痛吗?你自己涂一涂。” 庄随接过拧开一闻,嫌弃地把软膏塞回扶手盒里:“我受不了这味道。” 他左手还撑在扶手盒上没收回来,就着这个姿势倾身在正要说话的陆望知嘴上亲了一口。 陆望知:“!” 这下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庄随这个不要脸的偷袭得快跑得也快,亲完伸手轻轻推了推陆望知的脸:“看我做什么,绿灯了,你看路啊。” 陆望知面红耳赤,心口怦怦跳个不停,一边恍恍惚惚松手刹一边脑袋烟花炸响,响了半天才忽然惊觉车后座还有个人,视线忙往后视镜上一扫,待看见叶天双倒头瘫睡,根本没发现前面这偷鸡摸狗的事,这才松了口气。 好险,要是被天双看见,那也太尴尬了。 这念头一起,他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转念一想,艹,他忘记谴责右边的凶手了。 “我警告你啊……”他压着声音,有点咬牙切齿地对庄随道,“别在车上乱来!” 不料这次庄随倒是从善如流:“好,不在车里乱来……” 结果陆望知还没松口气,庄随那阵熟悉的气息便凑到了他耳边:“家里没外人,咱们回家之后可以……” 这声音该死的又低又沉,还故意带着气音,陆望知抖了一下,差点打偏方向盘。庄随这货还语焉不详,话到一半就打住,留下让人无限畅想的空间,陆望知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以前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同人文,里面颇有几篇是以家里客厅、厨房、洗手间、卧室作为故事场景的,“家”这个字眼在文里十分危险,总之没有哪个角落是安全的。 由于一下子涌进大脑的黄暴废料太多,占据掉陆望知脑部大部分的CPU,等他发现叶天双的家已经到了后,才惊觉时间飞逝,心想今天海城交通怎么这么顺畅,完全不堵! 于是托交通顺畅的福,他车开得再磨蹭,从叶天双那边返程回到家中也没用多少时间。 进门之后,他先下手为强,落下一句“我去洗澡”便飞快冲进房间,完全不给庄随说话的余地。后者愣愣看着那一闪即逝的背影,忍不住勾起唇角:“怎么还有点同手同脚。” 互表心迹完了居然还这么可爱,和面对鬼怪时的杀伐决断反差也太大了些。 庄随回味了一阵,便也笑着回房间洗了个澡。他洗得快陆望知洗得慢,陆望知出来的时候庄随就在门外等他,见他顿住还伸手把他拉了出来。 陆望知警惕道:“干什么?” “你说呢。”庄随说着作势凑上去,陆望知觉得这姿势很像电视上那些即将壁咚亲吻的镜头,下意识闭上眼,心里说不出来是别扭抗拒多一些还是期待多一些。 然而等了两秒,预想中的吻没有落下来,反而觉得额头被什么东西轻轻抵住,一股灵力在碰触的位置流转。 陆望知诧异睁开眼,发现庄随的脸近在咫尺,抵在他额头上的是庄随的额头。金色的灵力光芒在额心流转片刻便渐渐黯淡,庄随这时也半睁开眼看他,低低笑了起来:“怎么了?你这表情是在期待什么吗?” 陆望知脸上爆红,伸手要推。 “别动!”庄随却使力摁住他,“还没检查完。” 陆望知:“?” 他感到随着庄随的声音响起,那股金色灵力散入他的四肢百骸,所到之处脉息平和,完事之后通体舒泰。 “这是做什么?” 庄随说:“你融合了龙珠的力量,我担心会有邪气入体,所以想确认一下,不过我发现你力量融合得不错,没有受到影响,看来可以不用担心了。” 见是这么一回事,陆望知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想,你检查就检查吧,姿势有必要这么特立独行吗? 庄随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都快碰到他的了,说话间气息交缠,这距离比真的亲上来还要让人心痒难耐。 庄随看穿了他的心思,其实他也想和陆望知更亲近一些,但烛溪村这次的事件不论是心神还是体力都消耗太多,现在对于陆望知来说最需要的是休息。 庄随定神压下心思,偏过头在陆望知额角轻轻亲了一下:“没事就去休息吧。” 陆望知一愣,他长成这种身高相貌,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过了,顿时心头一热,下意识伸手,在庄随将要退开时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勺,将那两三公分的距离一下子减到零。 “啊……” 庄随的声音被他吞掉了,纠缠片刻后两人才分开,庄随眸色转深,定定看着陆望知,忍不住哑了声喃喃道:“怎么办,原本想着还有事,准备先放你一马的……” 陆望知轻咳一声:“什么事?” “去会一会我那位大哥。”庄随道,“他这么‘关照’我,得跟他打声招呼才行。” 陆望知一下子抬起眼:“现在?” “嗯。” 陆望知手臂肌肉绷紧,一下子扣住庄随的手腕:“我跟你去。” 庄随察觉出他的紧张和担心,眨了眨眼:“你担心我?” 陆望知挑起眉:“现在北帝龙脉风头无两,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庄随轻笑起来,眼中精光一闪,笑得颇为耐人寻味:“别担心,我那位大哥,现在可未必能打得过我。” 第112章 北帝龙 北方, 长空山, 皇陵深处。 到了这里,外界的声音便被彻底隔绝开来, 处处透露出一股古老肃穆的气氛。可惜这静谧的光景并没有维持多久, 便有一阵风呼啸着吹过山林急停在一道隐秘的门前。枝叶被乍然亮起的金光铺了满身,光芒灭处, 龙影隐现, 送下来两个人,正是庄随和陆望知。 陆望知一脸他是谁, 这是哪里,他刚刚干了什么的表情。 十分钟前他还在家里和庄随说话, 庄随忽然说要找他哥, 他就跟了出来。本以为横跨大半个国家要花上不少时间的,结果庄随拉着他从阳台跳了出去, 化出半透明的龙身带着他风驰电掣地冲到了这里, 效果堪比瞬移。 他忽然间想起星环风水案时,自己被传送到了凤凰山康心医院, 当时蛋散一找到他, 庄随就赶了过去,能那么快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你确定是这里?”陆望知打量了一下周围。 “我记得在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道门, 据说这后面是风水司的前身, 具体旧名我忘了, 不过前几年机构改革, 各地风水司要开会,我还来过这里一趟。”庄随走到那道门前,发现门上有一层禁制,寻常方法打不开。 正思考暴力破门会不会有破坏文物之嫌,就见那禁制闪烁了一下,一道人影从里面穿了出来。 那是一个面目有些寡淡的女人,看到庄随后目光一凝,不大乐意地出声:“大人。” 庄随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点头问道:“大哥在里面吗?我要见他。” 女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没有退开的意思,冷着脸道:“大人他不见客,两位还是请回吧。” 庄随微微眯起眼,他表情没变,嘴角还挂着笑,但现场的气氛却剑拔弩张起来,连陆望知都感到周身徒然多了一层无形的威压。 威压当然不是针对他的,被针对的女人脸色发白地倒退几步:“你……” 她手按在腰间剑上,交手似乎就在一瞬间,然而就在这时,那道被禁制锁着的门后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吧。” 女人急声道:“但是大人您……” “没事。” 陆望知不知他们这是闹的哪一出,但他听出来那说话的声音有几分虚弱,不由心中疑惑:假如这真是北帝龙脉,怎么会是这种状态? 这时禁制又闪烁了一下,门自动往旁边滑开,露出后面一条通道。 庄随拉着陆望知越过那一脸戒备的女人走进去。通道很快走完,里面果然别有洞天,但看风格并不是古代的,倒像是几十年前的手笔,偌大一个石洞里东西不多,只有几排书架和中间一张石桌。 一个面容清瘦的男人就坐在石桌旁,看到庄随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书,向两人投来目光。 陆望知这才发现这人手脚上都戴着镣铐,顿时更是吃惊。 “怎么回事?”他偏头轻声问庄随。 庄随动了动嘴唇,附在他耳边说:“他自己把自己锁起来的。” 陆望知一头雾水,他本以为庄随找他哥会有一场硬仗,结果现在看来好像根本没什么要怕的,眼见庄随走了过去,他只得压下心中疑惑也跟了上前。 庄随看了看云耀,把带过来的龙珠一下扔到对方面前,碎片顿时落了满桌。 “大哥真是煞费苦心,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都还不忘坑我啊。” 云耀还没说话,那面目寡淡的女人却一副护主心切的样子,冲过来拦在庄随面前,沉声道:“你知道什么,这次的事情根本和大人无关,大人他立下禁制苦修数十年,这些年全心全意保护北帝龙脉气运,从未离开过这里半步!” 庄随却听得失笑,目光落在云耀那张苦行僧一样的脸上,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悲可叹的东西,摇了摇头:“大哥这些年收心养性,努力的结果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既然这样,不如你再努力一把,将你那个该死的半身给灭了吧,省得我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 女人断喝道:“那半身不能消灭!北边气运靠大人他独力保护,你明知道消灭那半身会有什么后果还说这样的话,是嫌八十年前的战乱不够,又想把战争带回来吗?” 庄随沉下脸色:“别想动不动就把这种无聊的帽子扣我头上,大哥连自己那狗屁负面情绪都控制不住,借助抽离情绪来逃避,养出了这么个不人不魔的玩意,还想让别人体谅他是吗?” 那女人红了眼眶抽剑上前,被早有察觉的陆望知甩出长刀一挡,气浪从刃光相接处卷开,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庄随看了踉跄后退的女人一眼:“你不是我家知知的对手。” 陆望知正凝神对敌呢,闻言差点咳出一口气,回头瞪他一眼,就听石桌前那人终于开口:“焚雪你退下吧,你不是他对手。” 那叫焚雪的女人急道:“但是大人……” “退下!” 云耀当堂一喝,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但这一声气势犹在,总算让陆望知看到几分北帝龙脉应该有的气度。 焚雪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到旁边。 但这一声过后,云耀仿佛泄了气,视线转而落在陆望知身上,声音又变得有气无力起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吞了龙珠的孩子?” 陆望知听他提起龙珠旧事,不由神情一凛。 云耀好像早知道答案,不等两人回答便接着出声:“抱歉,那事的确是我的错。” 陆望知一愣,没料到对方会突然道歉。 “那时我和二弟争斗正激烈,实在无暇分神,等发现原来‘他’带着龙珠南下是准备布那样一个局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云耀喃喃道,“我最开始就不该贪图方便留下‘他’的,没想到铸成大错。” 他说话的态度很诚恳,但庄随却不为所动,笑了一声道:“大哥不是没想到,只是想到但没勇气把‘他’除掉罢了。你既厌恶‘他’的存在,又不得不依赖‘他’,‘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云耀平和的面具终于被庄随的话激得裂开:“什么为了我……‘他’成了魔,有自己的想法,连我都控制不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会布下那种镇压帝龙脉的阵法!” 庄随面上还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他好像早就看透了他这个哥哥,内心并没有为对方的话音再起波澜。 “大哥你寸步不离此地数十年,原来由始至终都还在自欺欺人。” 云耀背脊一僵,陆望知却在旁边听得思绪飞转,心里有些惊讶。 听庄随他们说话,话里的那个“他”应该指的就是那个叫青乌子的风水师。那人似乎是云耀的半身,但又是成魔又是抽离情绪的,是什么意思? 庄随在这时道:“我听说王道初始其实是归属大哥你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是帝星第一次离开北方落到二哥头上那时吗?” 云耀面上扭曲了一下,没有说话。 “越是争斗你压力便越大,每次你控制不住就把负面情绪抽出来,没想到那会凝出精魄甚至有了自己的思想吧?那玩意本质是负面情绪聚合物,能结出什么好的东西?你一见到他便察觉他邪性非常,却放任他继续成长,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吝啬自己那点分在他上的力量,不过是因为终于有个知你所想的人能替你完成所有不见得光的事!”庄随说,“你说不知道他会布下那种阵法,你当然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对我产生一丝忌惮,他便能明白,就会南下替你把那丝忌惮除掉。大哥,你居然还觉得那是他自己成的魔?那不过是你自己的心魔罢了!” 云耀嘴唇抖了抖,面色颓然,陆望知却也听得目瞪口呆。 庄随又说:“你当然没办法再控制他,分出去的负面情绪你还怎么能控制?今日之境,都是大哥你咎由自取的。” 几千年过去,北帝龙脉早就和中帝龙脉一起消耗掉大半气运,要不是如此,庄随在九十年前也不必出头,他那时虽有因为小六的事而愤怒的成分,但醒来时发现中北二龙气运衰微,国运凋敝民不聊生,赌气的同时也知道要扛起责任,于是东奔西走二三十年,总算把山河根基稳了下来。这些年中北二龙渐渐恢复,各地颇有欣欣向荣的迹象,但离全盛却还差得远。 云耀自然也记起九十年前的困境,他之所以设下禁制自戴镣铐,就是多少觉得愧对庄随,然而庄随今日一番话却又把他赤条条地坦在太阳底下,他一时心口如遭重击,陷在五味杂陈的思绪里,良久才叹了一声。 “你说得没错,都是我的心魔,我和二弟斗了那么久,都不过是贪得无厌罢了。”云耀看了看手里的书,目光一暗,“其实帝星降临在哪里又有什么所谓,总好过帝星消失,国之不国。” 百余年前他和二弟力量不继,帝星一度消失,就是一个警告。要不是后来庄随提前从锁龙阵中醒来,帝星重新现世,恐怕还得蹉跎几百年。 云耀合上书页,抬头往前看:“说吧,你今天来肯定不止是要骂我的,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你尽管说,但我先声明,青乌子虽然是我半身,以我现在才刚恢复一点的状态来说却是没办法亲自消灭他的。” 庄随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灭不了,那人利用邪法养着四神阵里那条黑龙,现在带着龙跑了,我怀疑他疯魔得有点厉害,完全成了个反社会人格,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大坏事,总得未雨绸缪一下吧。” 云耀脸色凝重:“他脱离了我的控制,现在连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打算怎么做?” 庄随上前一步,打开手机递到他面前,陆望知就着他的手低头看,发现手机里是一个地图app,但和平时用的又略有些不同,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按钮。 云耀不明所以地抬头:“这是?” “能用灵力做探索和标记的地图,灵界最新开发的。”庄随示意他把手按在某两个按键上,“现在和那半身有关联的只有大哥你,麻烦你感知一下他藏在哪里,最好精确到一公里,不,还是三四百米范围内吧,这样我们好去堵他把他给杀了。” 云耀眼角抽搐了一下,这和让他把自己找出来送给庄随杀了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杀的时候他没那么痛而已,但那好歹是半身,消灭了也会要掉他半条命。 不过没办法,心魔不除终无宁日,他拖了一千几百年,拖得几次三番酿成恶果,是时候一刀两断了。 云耀当下便定了定神,开始感知半身。 耐心等了十来分钟后,他额上沁出细汗,似乎被什么魇住了,面色几变,庄随见状二话不说释放灵力按在他肩上,就见云耀猛地张开眼,喘着气道:“找到了……在这里!” 陆望知和庄随低头看向手机,只见屏幕上多了一个红点,那红点标的位置是—— “周淮!”庄随马上将手机拿回来打了个电话,“通知专案组各组员明天早上集合开会,有线索了,犯人可能在海心塔附近!” 第113章 抛下你(修) 周淮那边估计是在休息, 但被庄随喊了两声也很快反应过来, 不一会陆望知手机就震了震,收到了周淮的群发通知。 庄随看了眼信息, 回过头问云耀:“你的手机呢?给我一下。” “?”云耀一脸不解地将手机递给他, 庄随一看,得了, 诺基亚老爷机, 带九宫键盘那种,拿在手里很轻, 但估计甩出去堪比砖头。 “……你就没有新一点的型号吗?这手机不行啊。” 云耀有些为难地看他:“我足不出户天天看书,跟外界接触不多, 手机很多年没换过了。” 庄随转头去看站在一边一直瞪他的焚雪, 后者哼了一声,两手空空, 明显也是个没有手机的老古董。 “大哥, 你身为北帝龙脉,吃苦修行我没有意见, 但现在帝都在北方, 到处发展都很快,几年就是一轮大变化,你好歹也该跟上时代脚步吧。”庄随想了想, 抬起指尖凝出一丝细长如针的灵力。 云耀见他低头对着诺基亚抠弄, 奇道:“你在干什么?” “把你的sim卡弄出来换到我手机上, 我手机先给你用。”说话间庄随已经把两个手机的sim卡对换了, 现在他的卡在云耀的诺基亚里面,他甚至为了能塞进那个老式卡位,用灵力凝出个适合大小的卡套。他把调换过来的智能手机扔给云耀,云耀把玩了一会,也觉得上面的各种app十分有趣,顿时心中愈发愧疚,觉得自己那么多年一直纠结于心魔的破事,真不是个人,现在庄随对他叱责一顿,转头却又马上担心他跟不上时代步伐,这个弟弟实在比他这个哥哥当得要好太多。 结果正看着手机屏幕发愣,庄随凑过来调开刚才那个地图app,毫不客气地对他说道:“大哥,这手机你不用还我了,不过这几天麻烦你盯着这个地图,每十五分钟感知一次,如果你那半身的位置有出现明显变化就马上电话通知我。” 云耀:“……” “啊对了,充电线充电器我没带在身上,没法给你,得麻烦你这位手下出门买一下,不知道型号的话可以电话里问我。” 焚雪:“……” 云耀一口气没续上来,咳了半天,见庄随他们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等等。” 他放下手机坐直身,看向庄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凝重:“我既然告诉你们他的方位,也就已经做好了你们打算把他消灭的准备,北方气运受损这发面你们不需要担心,但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你们。那人毕竟是我的半身,我多少能察觉出他的一些变化,他自从被抓去关在地府,大概是觉得被我抛弃了吧,想法就变得越来越危险,已经到了完全不可理喻的地步,甚至……觉得自己能改变华夏风水大局,彻底左右天下气运。” 云耀说着在手机屏幕上拖动了一下,将地图放大,“你这个地图我只能感知到是在海心塔附近,具体应该有两三百米范围的偏差,这位置我看了看,对岸全是高楼大厦,应该是你们海城的中轴吧?” 庄随和陆望知对视一眼,都明白云耀这问题里隐含的深意:“从东云山引过来的帝龙气运都会从这条中轴经过,再由海心塔接引延伸到东江南岸,算是海城的气运核心区域。”所以他才让周淮通知要开会,青乌子要是真的在这附近,那依照他现在动不动就觉得自己能左右天下气运的想法,很可能是想对中轴下手。 云耀目光这时散乱了一瞬,似乎在回想什么东西:“你们还记得六百年前东江洪水泛滥的事吗?” 庄随和陆望知都有些诧异,洪水的事他们当然有印象:“记得,因为龙珠有裂痕,导致海城天气恶变,当时一下子淹了南岸几条村,死了上千人。” 云耀看了他们一眼:“天气出问题确实是因为龙珠,但洪水会冲毁哪几条村却并非天意,那都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庄随一愣,旁边陆望知倒是想起当时他跟着小六去对岸南堤村激活副阵禁咒的经过,他灵光一闪,脱口道:“当时死人怨气最足的南堤村就在旧中轴气运南延的位置。” 海城的中轴大规模迁移过一次,旧时是从灵秀山开始往南,后来新时代要谋发展,市里便舍了旧中轴,整体往东移到现在的位置。 云耀闻言点了点头:“那其实也是我那半身故意选的位置,他施法影响洪水冲击的角度,就是为了让气运南延的位置死人,最好能积聚上千人怨鬼,这样就能凭着这股怨气阻断帝龙气运。” 也正因为阻断了气运,所以当时才会在南堤村设下副阵,由小六开启禁咒再引气运通过。 这件旧事里面的种种关窍今天才算明了,庄随一点就明,不由挑了挑眉:“你那半身疯成那鬼样,该不会又打着害人命积怨气的主意吧。” “我是这么怀疑的,但他现在几乎是独立成魔,我只能大概感应他的位置,对他想什么却也无从知晓。”云耀叹了口气,“总之你们尽快找到他吧。” 庄随脸色微沉,也知道这事刻不容缓。他拿起手机想要给周淮打个电话,结果解锁之后一看,老式诺基亚他早就不记得要怎么摁出通讯录了。 陆望知看到他瞬间僵直的后背和茫然的表情,福至心灵地摸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用我的吧。” 他递过去的时候顺便就解锁了,庄随接过后被通知栏的几条信息晃了一下眼,手指有点微妙地一顿,定神点开通讯录搜到周淮的名字拨了个电话过去。 “周淮,重发一条通知吧,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估计不能等明天了,通知大家一小时后在风水司集合开会。” 才刚睡着十分钟的周淮:“……” 他哀嚎一声依依不舍地从床上滚下来,一边看时间一边道:“老大,你是不是飘了,才刚当上专案组组长就这么拼?” 但他也就是吐槽一句,心里是知道轻重缓急的,挂了电话就开始群发通知并且逐一致电联系。 ** 庄随和陆望知告别云耀从长空山出来,因为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回程时庄随便飞得慢一些。虽然现在月上中天,但夜色中的山河也别有一番风情,陆望知被庄随单手扣着腰,来时风驰电掣,全副心神都被劲风刮没了,现在速度慢了下来,夜风吹拂,又兼之被庄随的气息环绕,一时只觉天大地大,脚下点不着山川,头顶又未及天穹,他和庄随好像从世间挣脱了出来,什么都抛却了,只剩下身边这人携手与共。 一阵难言的滋味涌到喉头,陆望知忽然想起六百年前的庄随,那少年一个人待在山上,独自守着山河气运,没有小六他甚至都不会离开山里半步。几百年过去,往后还有无数个几百年,只要山川犹在庄随就能永生不灭,而他呢,他的一生不过是这漫长时光里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百年过后他不在了,庄随会不会忘了他又变回独自一人? 这一刻他好像忘了人生百年还有无数种可能,比如“分道扬镳”,比如“形同陌路”,关心的只有庄随不老不死的孤独问题。 这么一想,好像离山出世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如果从始至终都不分离,庄随会慢慢送走他在人间认识的每一个人,比如会先送走老高,再送走周淮、小宋、叶天双……不对,他比叶天双还要大一些,按年龄来说先走一步的可能性比较大…… 陆望知想得心口不可抑制地发痛发胀,心想原来天道对庄随残忍,并不仅是在那些看得见的事情上。 他被灌了一嗓子眼的风,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被吹得有些发颤:“说起来,你不是九十多年前醒来的吗,我记得你还跟我曾祖合照过,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人和事情不?” 庄随一愣:“有些记得有些不太记得了,熟的人记得清楚一点,无关紧要的已经忘得差不多。” “你从那时开始就没离开过海城?没回山里隐居过吗?” “没有,那时候忙得连轴转,不是处理这里的风水,就是研究他们迁移中轴的方案,根本没空隐居啊。” 庄随话到这里一顿,心中有一束模糊的光照过,令他捕捉到光影交界处的一点蛛丝马迹,然后有些恍然地睁大眼,偏头去看陆望知。 他从未觉得自己脑子转得这么快过——陆望知为什么要问他记不记得这九十年间人事的问题,为什么要问他有没有回山隐居?他问的是这些吗? 庄随心口怦怦乱跳,看向陆望知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箍着那劲瘦腰身的手收紧了一些,陆望知感到不对抬头看他,目光撞进庄随那深邃眉目里,不由呼吸一滞。 “你是不是想抛下我?” 陆望知被这没有由来的控诉弄得有些懵:“什么抛下你?” 庄随停止飞行悬停在半空,转身加上另外一只手,双重夹击牢牢掌握陆望知的腰:“不是想抛下我,你问什么记不记得以前的人,要不要回山里隐居?”他凑近了一些,鼻尖碰到了陆望知的鼻尖,后者想抽身却有两道“钳子”固定在腰间,一动之下非但没能退开,还被拉得更近一些,“你就是怕百年之后你们都不在了,我还记得你们会觉得痛苦是吗?你傻啊你,我要真痛苦,回山里躲着也不会好的。” 庄随又吸了口气,嘴巴开合间说话含糊了起来,好像在找陆望知的嘴唇,找到了他便轻轻吻过去,每说半句就吻一下:“你都回应那四个字了,还想着百年一过拍拍屁股走人?没门,我跟你说没门啊!” 他说到最后都有些咬牙切齿了,吻得更加没轻没重,陆望知没躲开,大概也不想躲,只在喘息透气间找回点理智:“但我得入轮回……早晚都要死的,你……” 庄随震惊地看着他:“不是,你现在没办法正常死了,你都没发觉吗?” “啊?”陆望知头晕脑胀的,心想怎么就没法正常死了,难道要不正常死吗? 庄随便捧着他脑袋,一字一顿道:“你把龙珠的力量都吸光了,那质地虽然混杂了些,但大部分都是我东云山南帝龙脉正儿八经的力量,本来都够人家化龙用了,延年益寿简直不在话下好吗?” 陆望知听得目瞪口呆,花了好几秒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庄随还在那装起委屈地说:“总之你别想抛弃我,你身上有我的力量,你真跑了我都能像我哥感应青乌子那样把你感应出来。” 陆望知:“……” 这简直不能好了,他居然不知不觉间把自己捆绑销售出去了吗?还不能退货退款? 陆望知一时不知是高兴还是怎么好,直到庄随的舌尖从唇间伸进来,他才回过神,别过头一看发现他们悬停的位置在不知哪个城市的马路上空,下面不时有汽车经过。 “!”他一下子红了脸,用力在庄随后背拍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能不能看看下面是什么地方!!” 庄随嗷的一声,低头往下看:“没事,我用了障眼法,他们看不到的,再亲一下嘛!” “回去开会!!” 夜色里头,一道若隐若现的金光飘过,带走风中恋人的细语。 ** 十二天后,海城某户居民家中,一个年轻女孩从一个可怕的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喘气,过了好几分钟情绪才平复了些。她拿起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眼时间,面色在屏幕光芒里显得异常的苍白。 过了一阵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打开信息翻到一条通知,目光在气运风水司几个字上逡巡片刻,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紧绷的表情松懈了下来。 第114章 双子塔(修) 庄随和陆望知赶回海城之后和专案组的人开了个会。 当天晚上就制定了搜索计划, 打算每天轮流派出几支小分队换上便服前往海心塔附近秘密搜查。 但青乌子当然也料到会有人找他, 他带着黑龙藏匿起来,估计是用了障眼法, 完全避开了周边的监控, 刑侦那边负责调看监控录像的同志顶了个黑眼圈连续盯了一个多星期都没任何发现。 整个风水司办公室里咖啡和提神药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闻起来销魂得要命, 把鬼都不怕的蛋散逼得飞了出去保命。 “这样不行啊老大, 半径两三百米的范围还是太大了,这周边寸金尺土, 动则就是几十上百层楼的超高层建筑,找起人来跟大海捞针一样。”叶天双困得头一点一点的, 看了眼屏幕上每十五分钟就刷新一次的地图标记, 咕囔道,“而且你找的这个外援靠谱吗, 有时标点还跑到东江上去了, 这是打算让我们组一支蛙人队伍下水找人啊?” 庄随头也不抬道:“是不怎么靠谱,但将就用用吧, 也没更靠谱的了。” 叶天双终于困得虚脱, 砰的一下砸在桌沿上,庄随从一堆资料里施舍了个眼神给她:“困的话去隔壁房间睡一会吧。” 昨晚有一支小分队在海心塔下疑似发现了黑龙的行踪,他们通宵加班, 分了几路人去追捕, 结果对方狡猾得很, 一个小时前又失去了它的踪迹。 叶天双听了庄随的话却有气无力地蹦了个字:“饿……” “……你到底是困还是饿?”庄随盯着她红起来的额头看了几秒, 认命地摸出诺基亚开始研究怎么从sim卡导入通讯录,打算致电给凤陶居点个外卖。 陆望知见状干脆拿起门卡:“我出去透口气顺便买点吃的回来。” 他转身就走,办公室的门却在这时开了,一个女孩推门进来,两边一打照面都是一愣,女孩喜道:“陆哥!” 庄随远远听见,资料都不看了,起身往门口投去目光,想看看到底是谁喊他的知知喊得这么亲热。 当然只有他自己觉得亲热就是了,陆望知看见来人却笑了起来:“这不是小瑜吗?” 来人正是逸南大学杀人案里那个有预知梦能力的姑娘。 薛晚瑜抬头看了一圈,跟庄随也打了声招呼,她敏锐地感觉出来现场气氛紧凝,不由奇道:“你们这是通宵了吗?” “嗯,有桩案子特别棘手。”庄随见到是她便松了口气,“你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事找我们吗?” “我培训结束了,收到通知说让我今天过来风水司报道,开始实习期。”薛晚瑜将提来的袋子放到桌面上,“你们吃早餐了没,我路上买了点,要不趁热吃吧?” “啊亲人!”叶天双跑了过去,闻到食物的香味精神头就上来了。 “通知?”庄随有点茫然,想起好像是有收到过那么一条通知,但他那时刚从烛溪村地底出来,手机涌进来一堆信息,专案的事情又急,他看得便没那么仔细,现在换了个诺基亚就更加看不到旧信息了。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毕竟薛晚瑜能力特殊,对于哪个单位来说都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能来实习他当然十分高兴。 “哎……填表录入的事情老高比较清楚,但他现在还在住院,估计你得等几天了。” “没事,不急。”薛晚瑜帮忙打开外卖盒,结果发现带的早餐份量不太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出手机道,“好像只够两个人吃,要不我再叫个外卖吧。” 陆望知还站在门边呢,闻言道∶“别,哪能让你再费钱,我现在就出去买,这算加班餐,能报销。” 庄随却冲过来拉住他,指着薛晚瑜带来的早餐说∶“你还是别出去了,先吃两口顶顶肚子,我叫外卖。” 陆望知瞥他一眼∶“你不是手机都不会用吗?” 庄随这就不服了∶“我有第一部 大哥大的时候你还在地上爬呢!这点老机器我鼓捣一下就能记起来。” 话一出口,现场几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尤其叶天双更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陆望知怀疑她想的是“老大一直不肯把档案给她果然是因为年纪很大”。 庄随没理他们,低头摆弄起诺基亚,居然真的让他成功摸清楚按键。 等庄随打完外卖电话过来,犹豫了很久的薛晚瑜终于忍不住道∶“庄主任,我也知道你们很忙,但有个事情我想跟你们说一下。” 她语声突然间变得郑重,眉眼间忧色颇重,庄随他们不由得一愣。 “什么事?” 薛晚瑜嘴唇动了动,陆望知注意到她眼下有点青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你又发梦了?” 薛晚瑜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是。” 庄随和陆望知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姑娘的梦并不是简单的梦,便示意她坐下:“说说看。” 薛晚瑜便开始回忆昨晚梦里见到的情景。 “我有段时间没做梦了,但昨晚我一睡着就觉得周身被灵力包围,因为之前接受过培训,所以我当时就意识到自己这是又要做预知梦了,然后我就听到一声巨响,当我顺着声音看去,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中轴这边……” 巨响是从西塔上传来的,430米高的西塔跟个定海神针一样杵在那里,但这根针不知怎么的破了个洞,有浓烟从洞里飘出来,甚至有火光喷出,三米高的落地玻璃受不住那可怕的热度从外框脱落掉下,砸在地上惊得行人避走。 “我看得惊呆了,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上去,火一下子烧了起来,整个过程不断有东西砸下,甚至还看见有人从洞口里掉出来……”这梦境必定十分清晰可怖,薛晚瑜知道自己的能力,越说声音越颤,“但梦境到这里还没结束,接下来我又听见另一声巨响,转头看去,发现另一边的东塔也破了个洞……” 惊叫声、碎裂声、爆炸声……种种混乱的声响从东西两边传来,压得站在中轴上的薛晚瑜喘不过气。 梦就在这时戛然而止。 风水司里静得落针可闻,叶天双吃东西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慢了下来,她呆愣愣地转头去看庄随:“老大,这……” “这个梦你是第一次发?”庄随沉声问道。 薛晚瑜有点脱力地点头:“是。”她梦见过死人,但还是第一次梦见这种灾难片一样的场景,那种活人从楼上逐一掉下的场面实在太可怕了,关键是,她的梦有预知能力,这意味着梦境会成真。 “庄主任,西塔,东塔……附近都有很多人,我的梦……” 庄随当然明白她在害怕什么,连陆望知都神情严肃地跟他比了个口型。 ——青乌子? 庄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听完薛晚瑜的话后他也想到这个可能。 青乌子一直不知所踪,但他既然选择在这附近藏匿,就肯定是打着这片区域的主意。六百年前那上千死人积聚的怨气至今还有大半在流芳堂里镇着呢,假如薛晚瑜这个梦成真的话,西塔东塔加起来少说有一万人在办公,就算不是整栋楼出事,随便波及十层楼的人这后果都极其严重。 而且这两栋楼是中轴的青龙和白虎位,在这里谋害那么多人性命,从中轴穿过的气运恐怕又会像六百年前那样被截断。这确实很符合那位疯子的画风。 “小瑜,你先冷静下来。”所有严重后果庄随都想到了,但他低沉的声音依旧平稳,未见半点惊慌,说话时甚至多了几分少有的笃定,“预知梦并不一定会成真,我这样跟你解释吧,它是时间线上的一个分叉点,这个点会延伸出很多条线,其中一条会导向预知梦的结果,但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更多其他的分支线,也就是说预知梦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我们既然发现了这个可能,那最简单的做法是想办法在它成真前制止它,把结果导到另一条安全的分支线上去。” 薛晚瑜惊奇地抬头:“……真的?” “真的。”庄随点头,“但前提是,你得冷静下来,告诉我们更多梦中的细节,帮助我们找到线索。” 薛晚瑜明白过来,她没留意叶天双偷偷往她背上贴了个静心符,只觉被庄随的冷静感染,确实没之前那么慌张了:“好,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只要我能记起来我都尽量配合。” “行。”庄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旁边一个笔记本,陆望知坐到他旁边,叶天双则跑去给薛晚瑜泡茶。 “那先从时间说起吧。”庄随道,“梦里大概是什么时间?” “天黑沉沉的,像是晚上……”薛晚瑜下意识道,但她很快想起了什么,眉心蹙起,停顿了几秒又急声道,“不对,不是晚上,如果是晚上的话,我记得海心塔晚上七点后是会亮灯的,但梦里没有亮灯。” 陆望知看她一眼:“也可能是傍晚,现在已经十月了,天暗得比之前早一些,七点之前天可能就黑得差不多了。” 薛晚瑜迟疑了一秒,竭力回忆梦中的细节:“让我想想……我记得梦里天上是有月亮的,但有些奇怪,当时办公楼下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往办公楼里走的,我看着不像是晚上下班之后的样子。” 陆望知也觉得这时间不太对,“你既然看到月亮,那月亮是什么形状的?”知道梦中月亮的外形就能依次来判断日期。 “月亮……”薛晚瑜闭眼回忆到这里语声一滞,猛地睁开眼看向庄随和陆望知,“月亮不是圆的,缺了个大口,还红彤彤的很奇怪!” 庄随连忙将笔记本和笔推到她面前:“缺了多少?你画出来看看。” 薛晚瑜低头快速画了,庄随接过和陆望知一起看,后者问了句:“这个角度是梦里的角度是吗?”得到薛晚瑜肯定答复后,陆望知看向庄随,两人心底都浮起同一个疑问。 “按角度来说是蛾眉月的角度,但缺的大小却不太像。”如果是蛾眉月的话那最近几天就会见到,但薛晚瑜画的这个月亮,比起蛾眉月的形状,更像是被谁在边上咬了一口,咬的还是个正圆形。 硬要说的话更像是——“月偏食。” 两人异口同声,庄随马上转头喊叶天双去查最近月偏食的时间,后者刚滚到电脑前,陆望知盯着笔记本的目光一凝,脑中闪过什么,忍不住伸手按在庄随肩膀上。 庄随察觉出那力度有些重,忍不住偏头看他,就见陆望知咬肌绷紧了一瞬,出声时声音是哑的:“等等……我觉得好像不是月偏食。” “怎么了?”余下几人都同时看他,陆望知则看着薛晚瑜,但焦点没有聚在她脸上,好像透过她在思考什么东西一样:“海心塔没有亮灯,证明不是晚上七点过后,但天色是暗的,天上有红色边缘缺大洞的月亮,但办公楼下却人来人往……” 办公室里的一盏灯就在这时闪烁了一下,在众人脸上晃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暗影,陆望知蓦地抬头:“天双,不是月偏食,是日偏食!” 叶天双按在键盘上的手一顿,搜索框里还是空的:“日偏食……” 庄随在陆望知说到一半时也明白了过来,挑眉看叶天双:“快搜啊!” “但是老大……”叶天双面上多了几分惊惶的神色,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抽干了,连最后一丝困倦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望知拿出手机解锁,点出一个新闻扔给庄随:“不用搜了,我之前看到过这个新闻。” 庄随敏锐地察觉出现场气氛不对,他拿起陆望知的手机,视线落在屏幕上。 ——“天狗咬日”,今年最后一场日偏食来了! 他的视线略过什么“天狗吃太阳的传说”,指尖下滑停在一个日期上。 就是今天。 不仅如此,这次日偏食将从早上8点10分开始,9点12分时缺口大概会占到太阳直径的2/3,到10点15分左右太阳便会复圆。 而现在是早上7点30分。 第115章 停机坪 这时间几乎等同于迫在眉睫了。 庄随猛地站了起来, 最先想到的是疏散东西两塔的所有群众。 现在7点30正是上班高峰, 大伙都在往单位赶,两座办公楼会有越来越多人聚集, 要是真在这个时候出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大我我我我我我马上打报告!!”叶天双一个激灵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马上拿起电话就摁。 “我通知所有外勤小分队赶去两边。”陆望知还算镇定,但转身时哐当一声撞翻了桌上一个茶杯, 茶水泼撒出来, 在桌面上滚出数道水流。 庄随忙伸手将陆望知拉开,使对方的衬衣免遭隔夜茶水的荼毒:“不要急, 还有时间!” 他说着重重往笔记本上一敲:“9点12分左右才会遮盖住2/3,小瑜画的这个图大概遮了1/2, 所以应该是在8点50到9点之间。” 他们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陆望知深吸一口气, 转头看向薛晚瑜:“小瑜你再想想,这图的比例确定和你梦里一样?” “差不多。”薛晚瑜凝神回忆, “但东塔和西塔分别传来巨响, 两者之间有个时间差,我估计不会超过十分钟, 我是在转头去看东塔的时候看见天空的。” “那就再往前推十分钟。”庄随示意陆望知去打电话, 自己则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个8点40,“小瑜,你这个梦是没头没尾的吗?” 薛晚瑜猛点头:“对, 我在梦里一睁眼就听见巨响, 等看到东塔那边也出事梦就自己结束了。” “这样太模糊了, 你说看见楼体破了个洞有火光喷出来, 但没有梦见大楼的后续情况。”庄随喃喃道,“西塔430米,东塔530米,周边建筑密集,楼下还有图书馆大剧院,随便砸点什么下来都要人命。” 万一不走运出现最坏结果…… “疏散两栋楼的人可能还不够,得扩大疏散范围,封锁周边道路。”庄随抬头去看叶天双。 叶天双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跟电话那边的人报告,挂电话的时候都快要哭出来了:“老大,现在是上班高峰,中轴周围超级无敌堵车,封路让车辆全部撤离可能会很费时间。” “费时间也要去弄,只有一个小时。”庄随不等她说完就道,“请交警协调吧,出问题了我负责。” 叶天双生生把眼泪又憋了回去,从资料堆里刨出全市各部门的联络电话簿,继续投入到打电话工作中。 陆望知通知完外勤小分队回来,和庄随并肩坐在一起,他当然也听到庄随刚才说的话,也心有灵犀地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于是反扣住庄随放在桌面上的手。 庄随心中一动,看着陆望知脱口道:“别担心,你不记得吗?我连天雷都能挡下来,要真出什么事,大不了到时候我释放两个覆盖东西塔的防护……” “庄随!”陆望知沉声打断他,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离谱,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继续说道:“疏散民众封锁周边道路这些做法都是对的,包括你想着用自己的力量硬抗也没有错,但这都是为最坏结果做打算!我们一直被那人牵着鼻子走,要是这次还是只能落后挨打,等他发现不对跑了那就后患无穷了!假如我们能知道更多线索,提前掌握他的布局,从根源上堵截他,说不定就能一举将他拿下永除后患!” “……”这个距离庄随能很清楚看见陆望知眼中的怒意,他沉默了一瞬,手心反转五指交叉扣在陆望知指间,然后紧了紧,“你说得对,的确不能再让他跑了。” 他回头看向坐立不安的薛晚瑜,眼睛里有光芒流转,“那疯子现在肯定还不知道小瑜来了我们单位,也不知道小瑜的梦,这是一个好机会。” 陆望知点了点头,轻咳一声试图把有些发哑的声音拧回来:“小瑜,你能再回忆起什么细节吗?梦里的人、破洞的位置、周围的声音……什么都可以,这洞肯定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说不定有什么细节能让我们提取出有用的线索。” 薛晚瑜被两道视线盯得整个人绷紧,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从心尖升起的使命感,她看了眼挂钟上的时间,恨不得把不等人的时间都拨停下来,好让自己能细致回忆梦里的一切。 但时不我待,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试图不断在脑中重播梦里的每一帧画面。 “……洞在离地面1/2左右的位置,在西塔的东北角。”她飞快地说,全是一些片段,“洞口不到两层楼高的大小,不规则,有爆炸声,烟很大,火在往上面的楼层烧,有受伤的人趴在边上求救,但可能是火太大太热了,他受不了掉下来……” 她越说越快,说的细节也越来越多:“还有一块烧着的东西跟着他一起掉下来了,好像是蓝色的,上面有个B字母,旁边还有别的字,像是‘一’的前半截,但烧得快看不清了。” “等等。”庄随飞快地记录,头也不抬地打断她,“这块蓝色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形状的?是楼里原本有的东西吗?” 薛晚瑜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回想,片刻后才道:“像是一块有些弧度的铁皮,挺大的,我感觉不像是办公楼里会有的东西。” 高端办公楼里不是桌椅就是纸张电脑之类的东西,一块蓝色的带B字的大铁皮确实不怎么像是办公室里会有的物件。 陆望知直接打了个电话联系西塔物管的熟人,询问对方位于楼体一半高度的都是什么企业。 “一家地产公司,两家商务服务企业。”都是办公室结构很常见的单位。 庄随点了点头,又问薛晚瑜:“那个洞是往内翻的还是往外炸开的?” 薛晚瑜毫不犹豫地回答:“往内翻的。” 庄随眉心一紧,笔尖在本子上重重画了几个圈:“那看来是有东西撞进去了,掉下来的这块铁皮可能来自那东西。” 现场几人都是一愣,不约而同想起某宗震惊全世界的事件。 “有东西撞上去,这怎么听着有点像那个啥……”刚打完电话的叶天双吞了吞口水,“不会是飞、飞机吧?” 庄随也马上摇头:“不可能是大型客机,那种体量撞上去洞不可能开那么小,会不会是别的什么大体积的东西?” 从薛晚瑜的描述可以知道,那个洞不到两层楼高的大小,西塔外面全是玻璃幕墙,层高大概3米,也就是说洞其实只有4到6米的直径大小。 “东塔那边的洞口呢?也是这么大?” “这个我不能确定。”薛晚瑜额角沁出汗珠,“我当时站在中轴偏北一点的位置,能看到东塔中间有烟冒出来,但洞口好像在它的东南角,我的位置看不见。” “4到6米的大小……”陆望知和庄随同时盯着这个数字范围看,陆望知皱眉想了想,道:“大型客机确实远不止这个大小,但西塔一半的位置总得有200米高吧,能到那种高度又体型不小的东西实在不多,而且我总觉得小瑜说的那块铁皮有点像是机体表面的涂装。” 庄随:“怎么说?” 陆望知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了一会,将结果递给他:“我们国家的飞机注册号都是B开头的,小瑜说的那个‘一’字像是B后面跟着的横杠,一般后面还会跟着4个数字,B2、B5、B6开头都是民航客机,B3是支线小型机,B4是军航机,B7是直升飞机,而机体表面的涂装一般都会印上它们各自的注册号。” 庄随看了眼他打开的百科页面:“所以你还是倾向于那是飞机一类的东西?” “嗯,但关键是这是什么飞机。”陆望知又凑近了一些,“民航客机和军航机可以排除,4到6米高的话我觉得私人的小飞机和直升机都是有可能的,我家没有私人飞机,但我妈的商界朋友家里有,就那种载客8个人左右的,体量其实很小。” 庄随摸了摸下巴∶“私人飞机不需要申请常飞航线,如果临时有事需要出行的话,只要提前至少一天和空管局提出申请即可。”他说着转头去看叶天双:“天双,想办法问空管局要到空域和航线申请统计,筛选条件是今天早上起飞的、4到6米高度以内的机型!” 叶天双听得头都要秃了:“这、这得问谁啊?区内飞行是问区内空管局吧?那跨区飞行不是得问总局吗?我这级别问不来吧?” “算了还是我来打电话吧,我请领导帮忙协调。”庄随起身快步进了办公室,七八分钟后从里面出来,将一份打印文件扔到桌上。 “筛选出来了,符合条件的只有三架,有一架稍早时间已经飞离海城,可以排除,剩下两架起飞时间分别是8点25和8点40,起飞地点都是海城国际机场,市里已经帮忙联系机场的人了。” 陆望知拿起文件翻了下:“目的地是海城这边的呢?” “今天早上没有。” 陆望知点了点头,快速浏览文件上的表格和飞机照片,筛选出来的几架小型机高度都是6米以下,而外表面涂装也恰好都有蓝色。 庄随指着那两驾飞机:“安全司在机场那边有常驻的分队,他们收到我的消息后已经紧急出动了,打算在安检处直接用灵力对登机乘客进行检查,如果对方身份有问题或者不是寻常人应该一查便知。但现在有个问题,你看这个航线图,两架飞机其实都不会经过中轴附近区域,一架起飞后直接往北,一驾直接往西,要往这边来的话要改变飞行路线。” 陆望知低头沉思了几秒,走到叶天双那边查看云耀更新的位置信息:“你大哥感知到的位置还是在这附近,如果他的感应是准确的话,那青乌子应该没有跑到机场那么远。但他说不定有帮手,我觉得飞机师也得查一查,我怕青乌子在他们身上做手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庄随道,“而且我怕飞机本身也有问题,所以已经让安全司赶过去的人想办法对飞机进行检查了。但是吧,这批人的水平我不太了解,如果起飞前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就只能先阻止这两架飞机起飞了。” 陆望知点头道:“好,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去一下东西塔现场,万一那疯子在现场也事先有布置就麻烦了。” “嗯,我还得偷偷放个覆盖整栋楼的防护。”庄随说完便和陆望知一道起身,现在是7点58分,从风水司分别赶去东西塔只需要5分钟。 庄随让薛晚瑜和叶天双留下负责联络,两人从办公室里出来时正好碰上来送外卖的小哥,庄随见陆望知都跑到前面去了,连忙拿起两个包子追上去塞进陆望知手里:“别空着肚子干活!” 陆望知扫了他一眼,抬起拿着包子的手挥了挥:“有事用电话联系。”说完转身往西塔跑去,庄随则调头往东塔的方向跑。 两人打算分别检查薛晚瑜提到的大致楼层,确定没有问题后再由庄随用灵力结出一层外防护。 陆望知赶到西塔大堂,由于是临时通知的疏散,此时还不断有人从电梯里出来,他越过人丛走到前台出示证件领取访客卡,领完之后转身先坐电梯去30楼的转换层,再换乘另一部电梯上50楼。 电梯行进速度不算快,但电梯里信号挺好的,他在等待的过程里打开手机翻看专案组群内最新消息,机场安检那边反馈两架私人客机的乘客以及飞机师都是普通人,身上并无灵力反应,可以暂时排除威胁。 到了转换层时,负责检查飞机的人也有消息传过来,说是没检查出什么不对,询问庄随是否要让指挥塔那边推延两架私人飞机的起飞时间。 此时接近8点10分了,陆望知似有所觉,经过落地玻璃时看了一眼外面,只见东边的太阳有一边稍稍凹了进去。 日偏食正式开始。 他盯着那轮还不算刺眼的红日看了两秒,总觉得心神有些不宁。 是因为日偏食会有部分太阳被挡住的缘故吗?他知道日偏食或者日全食发生的时候,天地间的力量会受到一定影响,可能会有一小段时间出现减弱的现象,而庄随的力量来自于南帝龙脉气运,他释放出来的防护会不会也受到影响?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开门,陆望知收回视线抬头走进去按了50层。 虽然楼里大部分人已经疏散,电梯里只有陆望知一个,但按键板上的屏幕还在尽职地播放着企业投放的广告。 陆望知在字正腔圆的广告语中点开专案组的群聊,庄随在几分钟前决定让那两架飞机暂缓起飞。 突然,一句语声激昂的广告语在耳边响起,陆望知下意识抬头,就见屏幕里正播放着一则航空公司的宣传广告—— “告别拥堵,拥抱时效,跨城市的顶级飞行服务——星野航空,您的最佳选择!” 而画面里正有一架直升飞机从某栋写字楼的停机坪起飞。 陆望知一晃眼看见那直升飞机机体表面的涂装和注册号,他呼吸一滞,恨不得把广告倒回去再看一遍,但不能,屏幕开始自动接着播放下一则广告。 那一刻他几乎整个人定住,心神被新涌进来的信息占据。 到达50层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响起,等看到不远处的落地玻璃,陆望知才发现自己已经从电梯里出来了。 他透过玻璃看向50米外一栋和他视线齐平的写字楼,视线落在顶楼的某处。 “庄随。”五秒后他拨通了庄随的电话,没注意自己掌心满是冷汗。 “我忽然想起来友联大厦顶楼也是有停机坪的,星野航空在两个月前开通了海城CBD和安城CBD之间的直升机航线,海城这边的起降点就是友联大厦,而且他们是常飞航线,一年只需要统一申请一次,不需要每次飞行前提前一天申请,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直升机涂装也是蓝色的!” 第116章 争分秒 庄随听到陆望知的话后明显一愣:“直升机航线?” “是的。”陆望知调头往电梯间走, 他没有按电梯, 而是直接走到角落一个书报架前。 架子上放了不少报刊杂志宣传单张,他从中抽了一份小册子出来, 封面正印了“星野航空”的logo。 陆望知飞快翻开:“这条航线周六日和节假日停飞, 其余时间每天早上和下午各有一班,但必须是有客人买票他们才会飞, 早上起飞的时间是……”他的指尖停在册子内页的某一行, 声音提高了一些:“是8点40分!” “你确定?”庄随那边传来杂乱的声响,似乎是他在快速走动。 “确定。”陆望知指尖继续往下移:“执飞的机型是西科斯基S76, 机身高4.5米,除去驾驶员还能载送12名乘客。” 庄随那边走动的声音消失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看到你说的那个停机坪了, 确实有架蓝色涂装的直升机停在那里。”他说着顿了顿,又喃喃出声:“怪不得我哥感应到的定位一直在附近, 那疯子打的就是这条航线的主意, 跟机场那边根本没关,我们之前方向错了。” “庄随。”陆望知说, “我现在就赶过去友联大厦。” “我也过去吧!” 陆望知反手按下电梯:“不, 你别过去!你得留下来!”他低头继续去看册子的内页,“你听我说,假如真的是直升机撞击楼体的话, 两栋楼应该有两架才对, 但友联大厦的停机坪上现在只有一架直升机。” 庄随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了, 沉声道:“8点40分起飞的是海城到安城的航线对吗?那安城到海城的航线呢?” “8点10分从安城起飞, 9点在友联大厦降落。”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陆望知快步进去:“所以你得留下来,现在8点15分,安城那边的直升机已经出发了。” 这和薛晚瑜梦里的时间是对得上的,友联大厦离西塔并不远,假如真有人做手脚,8点40分起飞的直升机很可能在几分钟后撞上西塔,而预定9点降落的直升机也很可能在经过附近时撞上东塔。 庄随按了按眉心:“我先去找人帮忙,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星野航空,让他们通知那架直升机返航,但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因为如果那架直升机里混进了青乌子的手下,这时就算通知返航,机上可能也收不到信息了。 挂了电话后陆望知径直往友联大厦赶去,庄随则想了想,先联系市里协调星野航空返航的事,然后再打开鬼信给大卫发去一个语音通话。 大卫那边很快按了接通:“老大!” “大卫你听着。”庄随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停机坪,转身往东南角走去,“你现在马上去找蛋散,带着它一起去安城的方向,帮我找一架往中轴这边飞过来的直升机,我等下就把它大致的航线图和飞行高度发给你。” 大卫这几天也跟着周淮和小分队出外勤去到处找人,闻言猜到可能和这次的事件有关,于是也不含糊,只提出了一个疑问:“老大,就我和蛋散不够吧?天空那么大,就算有航线图也只是个大致的。” “嗯,你拉上陈一飞吧,再多找几个朋友一起,我等下另外再给你们找几个外援。”庄随交代了几句,挂断通话后开始凝神念咒,只见面前升起一阵轻烟,烟雾中鬼差的样子若隐若现。 “大人,不知找小的有什么吩咐?” 庄随看着恭敬低头的鬼差,跟他简略说了青乌子的事情以及现在的情况:“事态紧急,劳烦你跟大帝说一声,我想问他借调些鬼差办事。” 那鬼差只觉这话听着十分熟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大人……今天海城没起风吧?” 庄随眉梢挑起,想起什么,脸上一哂:“这次不是让你们撑玻璃了。” 鬼差松了口气:“那就好。” “但需要你们帮忙去找直升飞机。” 鬼差:“……” 等鬼差恍恍惚惚消失后,庄随走到落地玻璃窗前。他现在位于东塔55层,旁边是两栋两百米高的写字楼,视线往下能看见图书馆和博物馆,而左手边过去则是一栋一百米高的酒店,过了这区域隔着条马路还能看见一片低矮的村落,那是个有八百年历史的古老小村庄,风貌保存良好,最近还翻修过增加了一条古色古香的商业街,成为游客和小资青年的好去处,而过了这个村子则是成片的住宅楼……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庄随回神,他接通后听了几秒,心中一沉:“谢谢,我知道了,保持联系。” 不出所料,果然联系不上那架已经起飞的直升机,根本无法令其返航…… 庄随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陆望知是对的,他确实不能离开这里,现在的情况光保护东塔是不够的,周围有密集的办公楼、公共建筑、村落甚至住宅区,一两栋楼他保护得来,但那么大的区域出点什么事他却未必顾得及。 所以必须提前把那玩意拦在外面,让它远离城市密集区域。 ……又或者找到青乌子所在,只要找到这个人,说不定就能从根源上阻止这件事。 就在庄随思考的时候,陆续有鬼差出现在他面前,庄随定了定神,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派工作。 ** 陆望知走出电梯时看了眼时间,8点18分了,友联大厦离西塔不远,但那位置在斜对角,从西塔过去最快的路线是先上人行天桥进中轴广场,穿过广场后再过一条小马路,两边直线距离其实不远,但这样绕来绕去光是路上就要花费八.九分钟,进去之后还要上停机坪,稍慢一步直升机就会起飞。 他正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拖一拖起飞时间,就见一道鬼影晃了过去,对方一脸疑惑地环顾四周,看到陆望知后咦了一声。 “你不是那个、那个……” 陆望知扫了那鬼影一眼,见是个年轻女孩,本来想直接走过不理会的,但走出去两步后他刹住脚步车,猛地回过头:“你是之前跳楼的那个女孩?” 那鬼影见陆望知还认得她,高兴得笑了起来:“对对对就是我!” 这女孩居然是他第一次见庄随那天碰到的那个跳楼鬼,只见她迟疑地看了陆望知一眼,又往四周看了看:“你怎么好像很急的样子?而且今天西塔怎么回事啊,我怎么都没见到人?” “出了些紧急情况,一时说不清,不过我建议你最好也先暂时离开西塔……”陆望知说到这里一顿,脑中有灵光闪过,他猛地抬头,“等等,你现在忙吗?不忙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 女孩吓了一跳:“啊?行、行啊?” “谢谢。”陆望知马上说道:“友联大厦你知道吗?就是斜对角那一栋。” 女孩连连点头:“知道,我有去过。” “好。”陆望知松了口气,“友联大厦顶楼有个停机坪,现在有架直升飞机停在那里,我想请你过去那里一趟,想办法拖延它起飞。” “拖延就行了吗?还需要做别的吗?” “不用,直升机上可能有危险分子在,你小心一些,不要进机舱。” 女孩便点头道:“没事,我可以去吓唬吓唬飞机师,吓得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不敢起飞,你觉得怎么样?” “……”陆望知,“也行,但觉得注意安全,实在不好操作你也别勉强,我等下就到那里接应你。” 女孩听了却拍胸脯保证道:“不会的,吓唬人我最拿手了!而且你都说可能有危险分子了,我这算是做好鬼好事啊。” 陆望知想起她以前天天跳楼顺便把自己的残肢挂在窗玻璃上的壮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女孩不等他多说,原地一个转身就消失不见了,陆望知也不再耽搁,抬腿跑了出去。 穿过人行天桥进入中轴后,陆望知不经意抬头看了眼天空,此时天色比先前要暗沉了些,而太阳像个被咬了一口的饼,边上已经能看出明显缺了一块。 不仅如此,往日气流贯通的中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从陆望知周身穿过的气运明显变得有些滞涩。 他不敢停留,快步穿出广场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庄随。”来到友联大厦门前,陆望知还是忍不住给庄随打了个电话,“我觉得中轴的气运有些不对,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感觉到了。”庄随那边好像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毫不含糊地说:“受日偏食的影响,现在是气运低潮期,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力量虽然减弱了一些,但我本来就没想着现在就开启防护,毕竟青乌子还不知藏在哪里,太早开启防护的话会让他察觉,还不如保留实力做好准备,到时释放灵力也来得及。” 陆望知亲身体会过天雷轰顶时被保护的滋味,自然也知道庄随在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但知道归知道,心底的担忧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平的。 “……那你自己小心些。” 那边庄随轻笑一声:“你也是。” 陆望知推门走进友联大厦大堂,他正要挂电话,结果一看面前的情况,眉头随即皱起。 “友联大厦是还没有疏散吗?”只见大堂里工作人员各司其职,甚至还有来访人员在前台登记,大家都一副如常办公,无事发生的样子。 庄随道:“东西塔周围几栋楼的都疏散了,但友联刚好不在危险区域内,疏散优先级较低,所以之前并没有通知他们。”他顿了顿又飞快道:“我现在就让人通知,顺便让周淮过去协助疏散。” “好,要尽快!” 陆望知冲到前台问怎么上去停机坪,前台服务人员以为他是乘客便直接跟他说了,陆望知道谢之后转头进了电梯,一分钟后顺着指引到了候机室。 刚进去就见到来帮忙拖延时间的那个女孩,她一见到陆望知就飞扑过来:“成了,那个飞机师被我吓得跑到休息室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陆望知大松一口气,跟她道谢之后就继续往里走,此时候机室里已经没有乘客了,他只得一路赶到检票口前。 站在那里的检票员看到他明显呆住:“先生……您不是刚刚已经检票进去了吗?” 陆望知一愣,发现这检票员居然认得他,电光火石间他心中一跳,明白过来为什么会这样——乘客里应该有个人和他长得很像,而那条跑掉的黑龙,化人形时因为用的是小六的遗骸,所以本来就和他长得极像。 “先生……?” 陆望知想到这里忙敛住心神,他看向一脸茫然的检票员,淡定地道:“你记错了吧,我给你看看我的票。” 他说着装出一副准备掏票的样子,在靠近检票员时将一张符贴在对方身后。 检票员随即双眼失神,乖乖侧身让他通过,陆望知走到安检那里也是如法炮制。他经过时拿起安检员放在桌上的登记簿看了看,发现这班直升机一共有十个乘客,他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由此可见那黑龙的确大胆,敢直接冒用他的身份来买票坐直升机。 陆望知本想直接往停机坪走,但此时转念一想,机上还有乘客在,他不能枉顾这些人的性命和黑龙正面冲突。 这么想着他没有马上离开,转身对那安检员念了段咒语,抬手在他身后又贴了张符。 这次他用的是锢魂符,一开始他不知道庄随底细时也曾经在对方身上用过,这符能暂时令受符者失魂,并可让对方听令行事。 陆望知低声交代了几句,就见那安检员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座位往停机坪走去。 “怎么还不起飞啊?不是都到起飞时间了吗?”此时直升机上有乘客不解地看了看手机,小声问着旁边的人。 但其他乘客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大概是有什么情况延误了吧,我刚刚还看见机师跑了出去,好像很急的样子。”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只有坐在角落位置的一个男人始终低头不语,没有人留意到他眼中装着一抹不自然的红光。 就在这时,已经被关上的机舱门被重新打开,安检员的脸出现在门外。 “抱歉耽误各位的时间,我们的安检设备刚才出现了一些问题,现在需要各位跟我出去重新安检,麻烦大家配合一下,重新安检之后就能马上起飞了。” 乘客们不疑有他,修养好的没作声,有两个人抱怨了几句,但也知道要配合,大伙逐一从机舱里出来,临到角落那个人时,安检员却伸手示意道:“是陆先生吗?您的安检没有问题,您不用过去了,可以直接在这里等候。” 第117章 脊梁骨 那九名乘客跟着安检员离开后, 停机坪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头顶的太阳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一半, 黯淡的光线洒落下来, 照得周遭的高楼大厦泛出一片阴森的冷光。 机舱里的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抬头看了眼挂在舱壁上的电子时钟,看清时间后他眸光一凝,隐约露出几分焦躁的神色。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离开停机坪的那些乘客好像彻底消失了一样,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声传来。 这种奇怪的安静引起了黑龙的怀疑,他思忖片刻后伸手用力拉开机舱门,淡红色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 他逆光弯腰探头出去,但那一瞬间, 冷光中的一丝震颤挑动了他的神经, 黑龙心中随即警铃大震。 他几乎是凭着直觉往后一仰, 面前一道灼热的白光紧接着飞至,贴着他的发丝没入旁边一张座椅靠背上。 “你想去哪里?” 黑龙抬头看去,狠狠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停机坪上的男人:“陆望知!” 陆望知没有跟他闲话家常的意思, 抬手一挥,长刀受到召唤再次往黑龙刺来。 呛的一声,白光前刺的速度受到拦阻,只见一把黑色的长刀出现在黑龙的手里, 他眼冒红光, 双臂一振, 将白光送还出去。 随着白光倒飞出来的还有一阵腥风, 陆望知屏息退开几步反手接住长刀,再看黑龙却已借着这个机会从直升机里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些人呢?”黑龙阴沉着一张脸道。 陆望知挑了挑眉,随即轻笑出声:“我怎么会在这里?当是来捉你的啊。” 他这一笑落入黑龙眼内当真是十分刺眼,尤其他的语气还带着几分嘲讽,黑龙被激得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刚才那些人是你引走的?” “当然,抓捕要犯也必须要顾及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陆望知看着黑龙那焦炭一样的脸色,心中念头飞转,脸上神色越发镇定。而他表现得越是淡然,黑龙就越是惊疑不定,只觉对方一副成胸在竹的样子,令人相当看不透。 “你说你是来捉我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没有义务要告诉你为什么吧?”陆望知冷冷道。 黑龙眼神一厉,他若有若无地往远处瞥去一眼,陆望知注意到这一点小细节,心中微动,抢步上前,手中长刀噌鸣一声瞬间伸长,直刺黑龙胸口。 后者左脚不够灵活,但反应够快,电光火石间当胸袭来的刃尖被他扬刀挡住,白光瞬间收缩,但远在十步外的陆望知却如幽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劈、压、挑、刺,陆望知手中的白色光刃极快使出数招,招招直指黑龙要害! “你是从小六身上诞生的,四舍五入也算是因我而生,既然如此,我自然有义务要除掉你。” 黑龙左支右绌地挡下白光,嗤笑一声:“你以为凭你能除掉我?” 他大喝一声,身上力量激发,陆望知隐约觉得不对劲,就见黑龙手中的长刀冒出一团浓稠的黑雾,内里隐隐有红光流动,他的动作好像突然灵活了起来,挥刀劈来,居然连着使出几招,一招一式和陆望知刚才使的一模一样,连刀刃附带的力量也分毫不差! 陆望知:“你……” 黑龙狞笑起来:“你有刀我也有刀,你会的东西我看一眼也能学会!” 陆望知听了之后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你就这么想学我?” 黑龙皱眉:“谁想学你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陆望知手中长刀乍亮,一道道白光从刀身里分出,飞舞着飘到黑龙周身一米外。 “你不过是四神阵里那一滩滩见不得的烂泥,要不是你那位神经病风水师大人,你早就该在六百年前消失了。”陆望知沉声道。 “你……!” 黑龙气得目露凶光,他挥刀拦下周身密集刺来的白刃,随即咬牙喷出一口黑血,那喷溅的血点被黑刀表面的浓稠雾气捕获,就见那雾气随即膨胀起来,转眼间也化出无数黑色的刀刃,和满场的白光缠斗起来。 “你以为你吸收了龙珠的力量就能比我强?”黑龙道,“我之前三十年一直以活人血肉精血为食,加之肉身复活时借了中轴那四处建筑的气运,现在你我的力量不过是伯仲之间。” 陆望知蹙眉听着,面上还算镇定,但心中只觉得棘手——这邪龙比他预估的还要强一些。 他心霎时间闪过种种念头,就像下棋时以一步推算往后的百步一样,种种应对方案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整个魂魄好像抽离了一瞬,飘在脑海中俯瞰这上百种可能。 黑龙就在这时咬牙切齿道:“我要把你身上的力量抢回来,等把你的力量抽干之后我就将你送去给青乌子大人,那个姓庄的不是很喜欢你吗?拿你来对付他正好。” 这阴冷的话声如一根绵密的针刺进陆望知的大脑,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心中种种念头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 “青乌子大人?”陆望知忽然出声,“他没有机会对付庄随了。” 说着闪身一刀刺向黑龙,后者堪堪挡住,蹙眉看他:“你什么意思?” 陆望知竭力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灌进长刀的灵力又加了几分,刀刃随即往下压了几寸:“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吗?” 黑龙一愣,收敛心神警惕地看着陆望知。 “我不但知道你在这里,还知道你们今天的所有计划。”陆望知语声很稳,仿佛要击溃对方一般,手腕一翻长刀连着向黑龙发起攻击,“因为这些都是你那位风水师大人告诉我的。” “不可能!”黑龙目眦欲裂,下意识抬眼看向远处,陆望知捕捉到他目光的落点——是海心塔! 这一瞬间等来的不止这一眼,还等来了黑龙的破绽,陆望知如烟般凭空消失,黑龙一愣,心神大震仓促转头,但脖子还没拧过去就感到背心一热,仿佛有一根滚烫的烙铁劈开了他的皮肤刺进了他体内一样,他那东拼西凑的五脏六腑同时被烫熟,烧焦的气味直冲鼻梁。 黑龙恐慌了一瞬,知道这是被陆望知刺了一刀,但他旋即镇定下来——内脏坏了就坏了吧,只要之后再吃几个人,照样能重新生出来。 但陆望知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嵌在黑龙背后的长刀忽然翻转,生生撑开一道黑血淋漓的口子。 那口子深可见骨,陆望知屈指成爪,突然插进那血肉里头,黑龙体内的邪气察觉到危险全往陆望知的手指聚去,但他丝毫不惧,快狠准地扣住脊梁骨,然后手臂发力猛地往回扯,竟生生将那骨头完整的抽了出来。 黑龙痛叫一声,瞪大眼回头。 陆望知退后几步轻轻将那根脊梁骨放在地上:“这是小六的骸骨,你不配用。” 黑龙那身体因为缺少了脊骨,忽然如烂泥一样软了下去,他双目喷火,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看着陆望知,那张和陆望知几乎相同的脸扭曲得快要看不出来是个人了。 陆望知却根本不怕他这鬼样,提刀一扫,一截白色的光面正正切在黑龙身上,将他没了脊梁骨的躯体轻松切成两半。 但对于这种怪物来说,切成两半也还是能活着。 黑龙的声音自那具身体里传出来:“别想这么简单就杀死我。” 一团浓稠的黑雾随即从断口处飘出,陆望知以为它要变龙身,哪知那黑雾倏忽冲到直升机前,卷住机底下方的脚架,将重达3顿的直升机倒提起来。 陆望知目光一凝,心道不好,待要上前斩断黑雾,那玩意却大力一甩,将直升机甩了过来。 陆望知的刀可以斩杀鬼魂精怪,但对付这种现实里的大宗物体却没那么好使,他看着甩过来的直升机就地往旁边滚出,就听“刺啦”一下刺耳的摩擦声传来,他撑着地面抬头看,发现那直升机砸在停机坪边缘,但去势却并未完全止住,和停机坪边缘亲密接触了两秒后压断了一根护栏,然后颤颤巍巍地往外翻出。 陆望知蓦地睁大眼——这一瞬间他想都没想,下意识用力掷出手中长刀,刀身瞬息变长,刀光从脚架间穿过,锵的一声插进停机坪边缘,直升机去势顿时止住,维持着一个惊心动魄的角度卡在那里。 陆望知心口止不住狂跳,他探头往下看,这位置下方就是友联大厦的正门,此时正不断有人从大楼里出来,门口两边都是帮忙疏散的工作人员。 陆望知看得冷汗滑落,幸好他动作够快,不然直升机从这里砸下去,楼下的人都得成肉饼。 然而还不等他喘口气,一阵阴冷的劲风从身后扑至,陆望知闪身避开,大腿上被划破了一道血口。 血滴落在地上,浓稠的魂气释放出去,浮在半空的那团黑雾笑了起来:“这不是有副最佳备用身体在这里吗?那具身体不要也罢。” 陆望知心头一寒,他的刀还卡在直升机那里,现在不能抽出来,眼前那黑雾却慢慢变出龙身,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看你现在还能怎么办!” 黑龙俯冲下来,张开腥臭难闻的大口,可本应露出恐惧表情的陆望知却并未色变,嘴里念了句什么,停机坪上随即亮起一阵光,黑龙拧头看去,地上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阵。 一只金毛犼从阵中化形而出,一口咬在它身上。 犼体型不及黑龙,但它天生是龙族克星,黑龙措不及防被打乱了阵脚,只得分神应对。 陆望知趁机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周淮!快疏散友联大厦正门外的人!” 周淮那边“啊?”了一声。 陆望知喊道∶“你抬头看看就知道了!” 正站在正门外的周淮仰头一看,随即卧槽了一声∶“什么玩意?直升机吗?” 第118章 同协力 “对, 来不及详细解释了, 我现在只是用刀勉强卡住它, 随便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它就得殉职顺便连累群众。” 周淮听得头皮发麻,忙跑去疏散门前聚集的人群。 陆望知稍松一口气,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战局。阵符生出的灵兽能力有限,加之黑龙有体型上的优势, 金毛犼渐渐处于下风。 这俩在半空中斗得难分难解,实在是过分显眼,能看到灵体的人估计离着老远都能看见这边的动静。 陆望知皱了皱眉,下意识往海心塔上看去, 恰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 他猛地拿起手机拨通庄随的电话:“庄随,是海心塔, 那个疯子在海心塔上!他发现我这边的动静了, 似乎准备要跑!” 像青乌子这种疯子, 一定会想见证自己杰作的诞生,所以云耀的感应才会一直显示他在附近,而这附近能清楚观察中轴, 尤其是东西塔这两座高楼的地方并不多,黑龙刚才被他激得频频去看海心塔,那显然只有一个可能——策划这次事件的人此时就在海心塔上。 庄随反应很快,几乎是陆望知话音刚落的瞬间就释放出灵力。 陆望知听见耳边嗡的一响, 周身空气开始不住震颤, 下一秒他瞪大眼看着远处, 只见一个巨大的、成围拢状的淡金色光幕凭空生成, 从海心塔周围50米处开始收缩,将整个塔身围蔽在光幕之内。 “你……”陆望知倒吸一口凉气,“马上就要到太阳最暗的时候了,你的力量能维持住这么大一个阻隔区域?”他本以为庄随会想出什么捉人的办法,万万没想到庄随会这么硬来。 但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硬来似乎是对的—— 一道从塔上闪离的黑影被光幕一挡又弹了回去,飞快没入塔内。 “没事,这种时候就该倾尽全力,我会尽力在力量消耗完之前捉住他。”庄随说,“而且你刚才也看见了吧,光幕将那疯子拦了下来,他跑不掉了。” 话毕庄随便打开东南角的窗户,纵身一跳往海心塔飞去。 陆望知听着耳边传来的电话忙音,只想立即去帮庄随,但身后还有条危险的黑龙,他得先想办法把这玩意处理掉。 于是他闭眼思索了一瞬,随即转身回到那架摇摇欲坠的直升机前,只见他飞快解开头绳,探身在卡着脚架的长刀上用力摸了一把,手心便涌出大片鲜血。 他面不改色地将血撒在直升机周围,掏出一张风符念咒,平地而起的风将他的魂气吹散出去,不一会便有受到魂气吸引的鬼影飘了过来。 他这次划的那道伤口很大,流出的血也很多,那些鬼魂垂涎地盯着他看,但又马上认出他是谁,顿时踌躇不前。 “不用那么害怕,你们想要我的血是吧?”陆望知说,“你们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地上这些血都归你们。” 众鬼面面相觑,他们自然也注意到半空有条凶猛的黑龙,有个大胆的鬼魂小心问道∶“不知陆先生想要我们做什么,如果是对付那黑龙,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不用你们对付那个,你们只要帮我把这架直升机弄上来就行了。” 鬼魂顺着陆望知手指看去,纷纷松了口气,然后都兴奋点头∶“这个没问题!” 他们忙不迭飘到直升机旁边,这团鬼魂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撑起一架直升机绰绰有余。他们吭哧吭哧地使劲,不一会直升机便被整个顶起重新回到停机坪上。 陆望知趁机收回长刀,看着低头舔食鲜血的鬼魂∶“再麻烦你们一件事,想个办法将直升机固定住,别让它再掉下去了。” 鬼魂们被鲜血里浓郁的魂气和灵力迷住,闻言都连声答应。 有了他们帮忙,陆望知终于无后顾之忧。 金毛犼就在这时力竭,身形不稳地栽倒,黑龙张开大嘴正要将它咬散,谁知头上一重,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它头上,将它压得准头偏了开去。 黑龙闻到熟悉的魂气,意识到头上落了个人,顿时气得嘶吼出声∶“——陆望知!” 它狠狠甩动身躯想要将骑在它头上的人甩下来,但陆望知死死扣着龙鳞,单手将长刀插进鳞片间的缝隙里,稳稳缠在黑龙头上。 他将手心还没干的血抹在长刀插的位置周围,指尖快且稳地画了一个血符,黑龙便听见头上传来阵阵咒语声—— “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大圣,威光万千。上天下地,断绝邪源。乘云而升,来降坛前……传之三界,万魔擎拳。斩妖灭踪,回死登仙。” 黑龙顿时觉得头顶剧痛无比,似乎有什么东西劈在它的天灵盖上,霎时有种头顶穿孔的漏风感。 它大骇不已,想要收回龙身,但那咒语念出来之后它感觉身上灵力受阻,连试了两次都无法变回雾体状态。 陆望知就在这时出手了,他五指插进那个北斗大神咒劈出的洞内,准确勾到了一根一指粗细的东西,找到那东西后他眼睛一亮,随即手臂发力狠狠往外一抽。 一根红色的东西被抽了出来——那是黑龙的龙筋。 黑龙心知不妙,顿时激烈挣扎起来,它猛地迎头往天空上飞,又疯狂扭动着身躯俯冲而下,陆望知被它颠得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作呕感死掐着黑龙的犄角不放,右手继续发力,将一截和黑龙一样长的龙筋彻底抽了出来。 没了龙筋的黑龙浑身一阵激颤,身体跟泥鳅一样软了下去,陆望知松手跳开,没去管被龙筋邪气剌得血肉模糊的手心,再次提起长刀,扬手朝黑龙头颈位置斩落。 ** 与此同时,海心塔上。 “别躲了吧,整个海心塔现在都在我灵力覆盖范围内,你逃不出去的。” 庄随一边顺着塔身往上飞一边观察周围,试图找到青乌子躲藏的位置。 陆望知发现了这人所在,他也及时将之拦了下来,但这人狡猾得很,见到不对就躲在塔里,声音飘忽不定,一时从塔底传来,一时从塔身电梯里传来,四面八方都有他的声音。 而海心塔又是海城最高的地标建筑,虽然被庄随用力量隔离了,但有心要在这里躲藏的话,找起来确实要花些时间。 “庄大人,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计划的?” 庄随面无表情道∶“因为我们有一位拥有预知梦能力的同事。” 青乌子听见这个答案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是她,是我疏忽了。” 庄随一边找一边收束光幕覆盖的范围,不断压缩着青乌子的躲藏空间:“说起来,她的预知梦能力是因为你的关系才觉醒的,你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青乌子沉默了下来,大概是发现了光幕一直在收缩,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飘到塔尖的位置。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计划,自然也知道还有另外一架直升机在来的路上,怎么,大人你不打算拦下那架直升机吗?” 庄随将光幕收束到塔顶区域,冷声道:“不劳你费心,我早就安排人手去拦那架直升机了,而且你想拖延时间也没用,现在就只剩下塔顶这么点地方了。” 青乌子却忽然哈哈哈笑了起来。 庄随猛地抬头,只见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出现在一节天线桅杆上,隐藏在兜帽下的面目虽有些黯淡,但那张脸化了灰庄随也能认出来。 他微微眯起眼,眸光有些危险:“说起来,我明明已经将你关押在地府,你是怎么出来的?” 青乌子没看他,抬头望着太阳上那个巨大的缺口,声音空洞地说道:“关在地府的只是我的一个分.身。”就在他说话时,日偏食的覆盖面似乎到了最大值,太阳的红光一暗,覆盖面的边缘慢慢聚起一个小漩涡,庄随感到光幕随之震了震,仿佛被一股大力抽离一样,光幕上淡金色的灵力开始逐渐脱落,丝丝缕缕的金光被那小漩涡吸了上去。 他皱眉抬头,试图往光幕上补充力量,但越是补充,光幕外围的金光消失得越快!按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不仅光幕会消失,连他身上仅剩的力量都会被抽掉! 青乌子见状大喜,脸上洋溢着疯狂的笑意:“谁说拖延没有用?食甚之时天地灵气会被太阳吸收,我还得谢谢大人你呢,因为有你这光幕挡着,我才不用怕灵力被吸走!” 无数黑气从他身上飞出来,开始自内往外的冲击庄随的光幕,而青乌子更是纵身从桅杆上一跃,身形暴涨幻化成一个十头十臂的怪物。 那怪物面目扭曲,十个脑袋有的满面怒容,有的面色阴沉,有的面带哀戚……每一个都是一种负面情绪,他飞扑到庄随面前,抬起某个头向庄随的脖子咬落。 庄随皱眉避开,伸手抓住那个头的脖子用力一拧,旁边另一个脑袋随即扭转面来,一人一怪你来我往,在塔顶平台上打得风生水起,他们一时砸在桅杆上,一时撞到光幕内壁,灵力此消彼长,斗得难分难解。 而每过上一秒,庄随那光幕便又有细碎的金光脱落飞向漩涡,整个幕墙岌岌可危,那些冲击光幕内壁的黑气见状更是不遗余力地往薄弱的位置撞去,眼见这道阻隔便要裂开,变成怪物的青乌子大喜过望,一不留神被庄随用金光削去两臂一头,他吼叫一声,干脆舍了庄随往光幕薄弱处飞去,剩下的八条手臂扭在一起变成一根长锥往那出现一道裂痕的光幕上刺落! 咔啦…… 光幕应声穿了一个小洞,怪物所有头上都露出同一个诡异笑容,他回头看了赶来的庄随一眼,咬牙伸出其中三头两臂去挡庄随劈来的一道金光。 轰的一响,金光消弭,而那三头两臂也被搅成了灰烬,怪物剩下的部分借机一缩身想从那好不容易破开的小口里逃出光幕的控制,但当他挤出去一部分时,脸上的诡笑却忽然全部定格住——破口外面不知怎么的又凝出了一层浅淡的光层! 像是要补住光幕的缺口一样,那光层飞快覆盖在光幕表面,将它牢牢罩在内里。 被卡在了缺口处出不去的怪物怪叫起来:“这是什么?!” 他艰难拧过被挤得看不出来形状的几颗头,只见有四个身影出现在光幕周围,他们伸手按在光幕上,而那突然出现的光层正源自他们身上释放出来的灵力。 “你们是……”怪物闷哼一声,却是又一条手臂被庄随砍落,他迫不得已退回光幕内,飘到离庄随稍远的位置。 这时来的正是守着四座公共建筑的小仙,他们远远看到了这边的情况,赶过来释放灵力试图保护庄随,可他们的力量不过杯水车薪,那光层形成得快,被旋涡吸收得也同样快,但总算是聊胜于无,光幕暂时停止了震颤,庄随得以喘一口气。 “谢谢。” 他冲四位小仙点头示意,镇守少年宫的墨衣羞涩笑道:“这邪物上次害得我们差点消失,要不是风水司的大家,我们恐怕也没法恢复力量,帮忙是应该的。” 其他三位小仙也纷纷附和,庄随看了眼飞速流逝的光层,皱眉道:“你们的力量比我还要差不少,这种天象之力非普通灵体能抵抗,要是真的顶不住千万别勉强。” 墨衣还要说话,却听一阵嗡嗡的扑扇声音由远而至,转头一看,见是西塔的镇邪兽小金蝉,而除了它之外,东塔的小水獭以及星环广场的两尾螭吻也都来了,这几只镇邪灵兽扑到他们身边,各自释放灵力,几近溃散的光层又被补充了一些。 在光幕里横冲直撞的怪物见此情形真是脸都绿了,他发现就这几秒的功夫,不仅是小仙和镇邪兽来了,光幕周围聚集的灵体越来越多,有些他认得有些他不认得,一个个影子扑过来,不论力量弱还是强,大家都释放出自己身上的灵力,将之汇入到四位小仙最开始凝成的光层里头。 庄随自然也留意到这情况,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心中颇为感慨。 来的这些灵体里面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面孔,光是他认得的就有丁村风水案时的几个死者,还有逸南大学枉死的那几个姑娘。 他看向左手边密密麻麻的几十上百个身影,这里面却没有谁是他认得的:“你们是?” 离他最近的一个脸色青白的鬼魂笑了起来:“我们都是死在烛溪村里的游客,这人害得我们惨死,我们自然要来助大人您一臂之力。” 他长着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身边另两人看着是他妻子和儿子,假如没有去烛溪村,应该也是幸福一家。而周围的其他鬼魂都是和他一样的苦主,像他们这样的鬼魂身上并没有多少灵力,但积沙成塔,代替光幕被旋涡吸收的光层随即力量大增。 怪物看得咬牙切齿,一个失神又被庄随砍掉了一个头,他环顾四周,看见小水獭的位置最薄弱,于是孤注一掷,将全身力量聚在一条手臂上化成尖刺戳了过去。 小水獭被震得往后滚开,但这孩子很喜欢庄随,呜呜叫了几声又鼓起勇气顶了回去,怪物疯了一样专往它这里撞,小水獭眼里闪出惊惧不安的泪花,一双小爪子拿捏不住被震出了几道伤口。 庄随哪肯让小水獭受这种委屈,勉力分出一点灵力包拢在小水獭身上,将这孩子送离了危险区,完了之后他俯冲至那怪物身上,双手祭起一点金光又搅断了一个头。 已然有些力竭的怪物转动着最后一颗脑袋阴沉地看着庄随。 “你真要杀我?我身上的力量来源于北帝龙脉,杀了我他的气运就会少了一部分,这样你也愿意?”他视线往下移动到庄随的手上,发现庄随手心的金光抖了抖,居然有些凝不住了,“呵,看来你的力量也快消耗完了。” 他面上露出狂喜,心里计算着这时和庄随死耗的胜算,结果才刚拧过肩膀,就听身后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说要消耗完了?”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一架直升机不知什么时候飞了过来悬在光幕旁边,陆望知正站在打开的机舱门边。他伸手轻轻兜了兜小水獭的屁股,拔了两根头发给它玩,然后居高临下的看了那怪物一眼,仿佛被那玩意丑到了,嫌恶地偏开视线去看庄随。 “让我进光幕。” 庄随轻轻笑了出声:“好。” 陆望知便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外面的光层和里面的光幕同时给他开了个只合他大小的口,他如一道从天而降的亮光,手中长刀撕裂了苍穹,当头往怪物仅剩的头颅身躯刺下。 怪物□□脆利落地一分为二,他仿佛不相信自己就这么狼狈死去,极力抬眼想要去看陆望知,但他只来得及瞥见陆望知抽刀翻身的背影,以及庄随抬手接住陆望知时扬起的笑脸。入体的白光从裂缝处透出,瞬间烧掉了他的眼睛,再下一秒把他到嘴边的愤怒话语也毫不留情地吞没掉。 顶在光层外的一众灵体都同时看到了这一幕,直至白光把怪物整个吞噬干净,大伙才恍惚回神,此时有人抬头看,发现天上那旋涡不见了,覆盖面开始慢慢从太阳表面移出,太阳像是活了过来,温暖的光从云间洒落,驱散了天地间的阴霾。 (正文完) 第119章 番外一(1) 日偏食一个月后, 海城彻底恢复了平静。 风水司, 主任办公室。 “不是我说, 庄主任,你们单位也太不积极响应活动号召了,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这样我们也很难办啊。” 庄随夹着听筒听了几分钟, 夹得肩膀有点发酸,干脆按了免提,将话筒塞回座机上。 宣传部陈主任的声音随即响彻整个办公室:“你们单位除了老高, 其他人都已经解决个人问题啦?” 庄随在成堆待签文件下将一张柴鱼干翻了出来, 努力将之摊平,那是一张活动报名通知单, 正中印着一个大标题:“缘聚星河, 情定今夕”星河区第十届大型单身青年交友联谊活动。 他瞪着开头那句“为建设美丽星河, 推动解决星河区单身青年婚姻问题”看了几秒,摸着鼻子道:“陈主任,我们单位这情况比较复杂,仅有的两位姑娘要么是新来实习的, 人还年轻,要么是已经有目标对象了, 十头牛都拉不回头的那种,所以也得尊重她们的意愿嘛, 就没给她们报名。” 陈主任道:“那不还有几个男的吗?那个谁, 就是那个工作第五年的那个小伙子, 我觉得那小伙子挺好的,好像还没有对象吧,他也没兴趣参加吗?” 庄随轻咳了一声,开始瞎掰:“你说周淮啊,他最近说是要潜心准备明年初的全国符咒大赛,现在每天睡觉都在默念咒语呢,我们都寄希望于他能拿个奖回来,他哪有心思管其他事。” “……”陈主任仍不死心,“那庄主任你呢?你到风水司都挺多年了吧?还有之前不是有个调岗到你们单位的同志么?” 这下庄随美滋滋笑了起来:“陈主任你不知道,我俩已经在处对象了,早就不算单身啦。” 陈主任没听出来这话说的是“他俩在谈恋爱”,以为庄随说的是两人各自在处对象,闻言泄气道:“那行吧,不来人参加也行,但这次活动规模大,人手不足,各个单位都要派些人当工作人员,要不庄主任你安排一下吧。” “行。”庄随听说是去帮忙也没什么意见,辖区内这些兄弟单位的活动基本都是互相帮忙的,但他看了眼通知上的时间,发现这活动是明天下午举行,明天全单位除了他其他人都有外勤任务,不由一阵迟疑:“……这个,不巧其他同事都有事出去了,明天只有我在,要不我去帮忙?” 陈主任“啊?”了一声:“这、这不太合适吧?”工作人员一般都是科员或者雇员去的,哪有领导跑来凑热闹的说法。 但庄随明显起了兴致:“合适,怎么不合适?我们这边最近连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太平得很,我都闲得发毛了。” 日偏食过后整个海城风调雨顺,风水司已经整整一个月没碰上大案要案了,周淮他们出外勤要么是去区内各处贴符,要么就是帮辖区企业调整一下办公室风水布局,来来去去都是些杂事。 庄随粗略扫了眼活动简介,灵机一动:“你们这不是有个做甜品的环节吗?我可以负责现场教大家做啊?” 陈主任也是知道庄随擅长做点心的,愣愣道:“你亲自来教啊?这行吗?现场做点心会不会太难?” “不做点心,就做些简单的饼干雪花酥之类,快速又好吃。” 庄随想着自己很少给陆望知做这类零食,到时可以顺便给陆望知多做一些,于是和陈主任一拍即合,很快列好好明天要提前准备的材料和工具。 第二天下午,活动场地内,陈主任不算忽悠,这次活动规模确实挺大的,光报名来参加活动的青年男女就有超过两百人,但庄随观察了一下,发现活动内容还是那一套,都是些强行接触拉近距离的小游戏,美其名曰是消除来宾之间的陌生感,实则谁玩谁尴尬。 不过也有些放得开的人,几个小游戏玩下来有几对似乎看着有些眉目了。 到了同心协力做甜点环节,大伙都拥到了工作台这边,由于人数多,除了庄随以外还另外请了几个老师,不过庄随站在那里实在是鹤立鸡群,颜值气质吊打现场绝大部分男性嘉宾,有些不着急找对象的女孩都抢占了他这一桌,围着他看制作步骤。 “庄老师,为什么这一步要加这个啊?” “庄老师你有女朋友吗?是不是经常给女朋友做好吃的啊?动作好熟练啊!” “庄老师你看着好年轻哦。” “庄老师……” 在外围观察的陈主任看得差点心梗,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安排似乎有些失策,这环节本来应该是男生和女生两两组队共同完成甜点制作的,但庄随这人简直是招蜂引蝶机器,为了他这个义务劳动的老师,有近二十个姑娘都放弃和男生组队,在庄随边上围了一圈,导致有些男生只得和男生搭配,场面十分尴尬。 不过庄随根本没注意到这诡异情况,他专心地讲解步骤,完了还亲自示范。 大家都看得认真,这时谁都没注意到,有个因为身高不够需要踮着脚尖的女生一时没站稳,手撑在桌面上时撞翻了一碗蛋液,庄随正好靠过来,倾洒的蛋液便全洒在他右侧腰上。 周围顿时一阵骚乱。 “啊天哪!对不起!”那女生慌得转头去找毛巾和纸巾。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后,一堆毛巾湿纸巾递到了庄随面前,他接过来擦了擦,幸亏抢救及时,蛋液没有滑到裤子上,但上衣一团糟,就算沾水吸了一下也只是让它没那么难看而已。 “抱歉,都怪我,老师你要不先去换个衣服吧?”那个打翻蛋液的女生都急出哭腔了,庄随拿着湿纸巾将边角的一点液体都擦掉,不太在意地笑道:“就一点小意外,没事。” 他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下午四点了,想了想估摸陆望知这个时间正好处理完外勤任务,便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回到单位没?到了的话去我办公室一趟,我柜子里挂着件衣服,你帮我拿过来创意园A1这边吧。” 电话那边的陆望知愣了愣:“拿衣服干什么?” “我衣服弄脏了,现在一身蛋液味。”庄随如实报告。 陆望知却没有立即答应,他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末了庄随还听见一阵小朋友嘹亮的哭声。 “……”庄随眨了眨眼,“你那边什么情况?” 陆望知的声音时近时远,说话时还带着喘:“出了点事……我不回单位了,我现在就过去找你,衣服我拜托熟人给你带,你等着!” 庄随呃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再问清楚,那边就挂断了。 他一头雾水地等了大概十分钟,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进了活动现场,他眼睛瞬间亮起,抬手喊道:“知知,这边!” 这声“知知”叫得未免太过熟稔亲切了些,周围的女孩都抬头看去,看清来人后都是眼前一亮——妈耶,又是一个帅哥! 可还没来得及暗搓搓舔颜值,大家便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几十上百道视线循着声音来源一看,新来的帅哥怀里居然还抱着个婴儿。 那婴儿很小,也就五六个月大,看脸像是个女孩。 那几十上百道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脸上,现场安静了有那么两三秒,随即响起了各种抽气声。 ……这孩子,眼睛鼻子长得好像那个新来的帅哥,不仅如此,居然还有几分长得像庄随! 众人一阵风中凌乱,心中各种天马行空的思绪开始乱飞。 不说他们,连庄随都看得有点表情呆滞。 庄随瞪着快步走到面前的陆望知,视线落在他那被婴儿含着的小指上,声音茫然中掺杂着一种被雷劈中的无措:“……这孩子?” 陆望知并不知道庄随今天是来这当工作人员的,进来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顿时浑身不自在。但来都来了,手里这烫手山芋还得解决,他只得硬着头皮无视众人的视线,勾手让庄随靠近一些,后者凑到他面前,陆望知附耳小声说道:“她是小水獭突然变出来的,我刚停完车从西塔出来就见到她变成了个婴儿,还是个普通人也能看到的婴儿,你知道她当时在金蝉那个喷水池里玩的样子多吓人吗?一个这么小的婴儿!老天爷!镇邪兽能变人的吗?这要怎么办啊?” “……”庄随听得有些懵,他也是第一次碰到镇邪兽变人的情况,“你……你确定真是小水獭?” “嗯。”陆望知指着婴儿右臂上的一个心形胎记,“我亲眼看见的,而且你看,小水獭右爪也有这个东西。” 庄随低头看去,正好婴儿也抬头看他,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当看清楚庄随后她吐出陆望知的小指,小肉手一把抓住庄随的衣领,嘹亮地“吧!”了一声,不哭了。 周围随即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婴儿状的小水獭左手拽着庄随衣领,右手拽着陆望知的发尾,高兴地乱叫一通,庄随听得懂灵体说话,但由于婴儿没什么牙齿,说话严重漏风,他极力听了半天,都不知道小水獭在说什么天书。 两人面面相觑,都是没照顾过婴儿的主,外表看着都很镇定,但内心一个赛一个的慌。 就在这时,活动室门口又有人进来,那人手里提着个袋子,远远看到陆望知后小跑了过来。 “陆先生,这是您刚刚打电话让送来的衣服。” 那人穿了一身得体的工作服,态度很好,一手拎袋子一手托着底部,看到旁边的庄随后眼睛一亮,笑道:“是给这位先生穿的是吗?陆先生报的码数应该正合适。” 庄随茫然地看了看陆望知,陆望知捂着额头点了点头,耳尖可疑地红了起来。 庄随轻咳一声接过袋子看了看里面的标签:“谢谢,码数确实合适,不过这个钱……” “钱陆先生已经提前支付了,不用担心。”那人看了看陆望知怀里的婴儿,又看了看周围巴巴看着这边的一堆围观群众,不禁也有些局束,“这个……您要现在试穿吗?不合适的话我还能马上拿回去换。” “不用那么麻烦,你先回去吧。”陆望知忙道谢。 那人便点头离开,庄随想将自己衣领从小水獭手上抢救回来,未遂。只得按照国际惯例瞪了她一眼,这招平时很有用,每次瞪完小水獭都乖乖团在他怀里不敢放肆,但这次不知是变了人之后胆子也变大了还是怎么样,瞪她之后她非但没乖乖缩回去,反而还一抽一抽的张嘴要哭。 陆望知看得头皮都要炸了,他刚才一路上被小水獭哭得已经没辙了,见状忙隐秘地往她身上丢了个噤声咒,随即拉着庄随道:“走,先换衣服去!” 借换衣服带哭娃遁,留下一活动室目瞪口呆脑洞突破天际的群众。 第120章 番外一(2) 陆望知和庄随去洗手间门前看了一眼, 发现里面有人。 “你是开车来的吗?”庄随问。 “对, 就停在这楼外面。” 庄随便道:“那咱们去车上吧, 这孩子虽说是小水獭变出来的,但好歹是个女孩,进男厕太奇怪了。” 陆望知想想也是,他见过女士带儿子进女厕的,但反过来却没见过:“那走吧。” 陆望知开的是辆suv,后座够宽敞, 小水獭不肯松开拽着庄随衣领的手, 他们便连体婴一样钻了进去。 庄随飞快解开扣子将衣服脱了下来,顺便脱开了小水獭的桎梏, 他拿出袋子里的衬衣正要换上, 就感觉胸口凉飕飕的, 似乎有道视线在他胸口两点之间逡巡。转头一瞧,陆望知刚好抬手遮住小水獭的眼睛,轻声呵斥道:“小孩子不要看!” 庄随:“……” 他有点纠结地盯着小水獭嘴里那根小指, 迟疑道:“这个……她该不会是想吃东西吧?” 陆望知大吃一惊:“那要喂什么?还用符纸变鱼出来喂她吗?” 庄随放下衬衣凑上去拉开陆望知的手, 对着小水獭啊了一声做了个张嘴的口型,小水獭果然有样学样,啊地张开嘴。 庄随往里面看了看,摇头道:“没牙, 吃不了鱼。” “……”陆望知说, “那要吃什么?要照人类婴儿的标准来养吗?这个大小的婴儿该吃什么?母乳?”他说着垂下眼睫, 视线往下飘了几公分, 对上庄随近在咫尺的胸肌,没了遮挡的小水獭也跟着往那边看。 “……”庄随咬牙切齿道:“我没这种东西。” 陆望知从善如流:“我也没有。” “我也是第一次碰见镇邪兽变人这种情况,等下得去问问熟人……啊!”庄随说着忽然抽着气叫了一声,两人同时低头,就见小水獭舍弃了庄随脱下的那件衣服,伸出小爪子拧住了庄随右胸前一点。 陆望知:“!!” 庄随:“松手!!” 两人同时去掰小水獭的手指,发现这小朋友人小鬼大,毕竟不是正常人类的血统,小手力度惊人,他们怕太重手会弄伤她,弄了好一会才把那小肉手扣了下来。 再一看庄随那一点,居然都有点红起来了。 庄随摸着惨遭□□的胸口,痛得手都抖了:“我的天,这孩子是要反了是吧?五六个月大就学会了叛逆期那一套。” 陆望知:“……谁让你不快点把衣服穿上。” 他盯着那红肿的一点看了几眼,实在忍不住笑,嘴角可疑地弯了起来,被庄随看见了,后者边穿上新衬衣边佯装生气地道:“还笑,这么好笑吗?” 陆望知哈哈笑了起来,结果没笑两声庄随就扑了过去,把他连人带娃挤在车门和后座角落之间。 车身因为庄随这一扑而抖动了一下,陆望知的笑声戛然而止,被庄随泄愤似的亲了几口,亲得都要喘不过气了,他才挣扎着空出一只手去掐庄随腰间的肌肉:“……压到……孩子了!” 庄随其实有小心没去压到小水獭,但闻言还是啧了一声退开了一些。 “里面那活动你还要进去继续吗?”陆望知喘了几声才问道。 庄随低头将衣摆收进裤头里,想了想道:“不进去了,我跟陈主任说一声就好,其实刚才我已经把做法步骤都示范了一遍,咱们还是回去研究下小水獭的事吧。” “也行。”陆望知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庄随抱着小水獭:“我开车,你抱着她吧。” 庄随很自然地将孩子接了过来,他们从后座下来准备转移到前座,打开车门时谁都没注意到小水獭抬头看了不远处装饰用的水池一眼,就听她咿呀乱叫了一声,伸出两条肉胳膊挥舞起来,差点打了庄随一脸。 庄随生无可恋地低头看了她一眼,正要装严厉说她几句,但还没开口,又听见陆望知急声喊道:“庄随右边!” 几乎是他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一阵水汽从右边涌来,庄随余光瞥见,抬手释放了灵力,金光飞快形成一面挡墙,将从天而降的一池水挡下。 小水獭一点水都没沾上,不高兴了,哇地哭起来。 陆望知和庄随面面相觑,都是满脸震惊。 陆望知道:“刚才是她干的?”小水獭的力量居然成长得这么快? “她是不是想喝水?”庄随实在听不懂人类婴儿的鸟语,又没办法把她变回小水獭状态,只得皱眉瞎猜。 “车里有矿泉水。”陆望知抬头打开驾驶座的门示意庄随赶紧上车。 庄随也打开副驾驶的门上去,两人手忙脚乱一番,终于在储物箱里找到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庄随把瓶盖拧开后小水獭果然手一挥,水就往她脸上飘去。 但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小水獭根本没张开嘴,矿泉水溅了她一头一脸,她还特别高兴,咯咯乱笑,手一个劲挥,剩下半瓶水在她指挥下全喷了一身,还殃及庄随,把他新换上的衬衣又弄湿了。 庄随:“……” 陆望知呆滞了两三秒。 庄随抬手降下车窗,兜着小水獭的屁股作势抛了抛:“这么不乖的小朋友还是不要了吧。” 小水獭:“哇——” 陆望知:“……”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爆笑出声。 不要当然是不可能不要的,庄随气饱了之后还是好好抱着小水獭,也懒得理身上的衣服了,转头警告似的看了笑得停不下来的陆望知一眼。 ** “大人,我帮你了解过了,镇邪兽变人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大帝想起了一个熟悉这种情况的人,已经帮你联系了。”客厅里响起鬼差有些阴森森的声音。 庄随就站在客厅里,他没穿上衣,连裤脚都挽了起来,自从进了家门之后,小水獭但凡看见一点水就会动手,现在别说是他自己,整个客厅上下都是湿的,跟刚遭了洪水一样。 庄随单手抱着小水獭,另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好,你说的那个熟人在哪?我现在就去找他吧。” 陆望知已经去把家里跟水有关的东西都藏起来了,甚至出门关上了水闸,再不想办法把问题解决,他们这屋不用住人了。 鬼差忙道:“不用,那位大人会用幻身来找您,估计马上就到了。” 庄随听得松了口气,不一会果然看见一团影子出现在客厅里,陆望知闻声走了出来,就见影子先是慢慢凝成一只鸟的形状,最后双翼收拢身形拔高便成了一个人。 那是个姿容绝丽的女人,但表情严肃,看人的样子让陆望知想起学校里的教导主任。 庄随看得一愣,有些不太确定地道:“你是……玄女?” 来人点头和庄随打了声招呼,视线落在小水獭身上,眼波倒是比看庄随他们时温柔几分:“就是她变了人?” 陆望知这才知道来人是九天玄女。她走过来看了看小水獭,道:“她平日镇守在哪里?最近她看起来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陆望知一一说了,玄女点了点头:“你们中轴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大概是气运大起大落,导致她本能察觉到危机,迫使自己成长,但因为年纪小,她不知道如何控制力量,胡乱使用得过了头,便化出人身了。其实这样也无妨,只要学会控制即可。” 庄随和陆望知对视一眼:“那她现在胡乱控制水也是正常的吗?” 玄女看了看客厅和屋主的惨状,道:“她是水系灵体,自然喜水,你们不让她碰水其实适得其反,还不如直接把她丢进水里,玩够她自然就能安静下来了。” 两人听得都松了口气,庄随好奇道:“那她变人这个相貌是固定的吗?为什么会长得像我和他?” 玄女看了他一眼,转而去看陆望知,若有所悟地道:“谁看着她出生的?” 庄随道:“是我。”中轴几处需要镇邪兽的建筑都是他亲自引的气运聚的灵体,所以他是看着小水獭“出生”的人。 玄女又问:“那她平时最喜欢黏着谁?” 陆望知迟疑了一下:“应该是我吧。” 玄女点头道:“那就是了,她变人肯定是选自己喜欢的人来变,你们一个是看着她出生的人,一个是她喜欢的人,她几乎等于是你们的孩子了。” 陆望知听得差点一个趔趄,险些被那句“你们的孩子”吓闪了腰。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小水獭,又偏头看了看庄随,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挺高兴。 两人又问了玄女一些细节这才和她道别。 玄女临走之前给了他们一张宣传单,用那副教导主任的口吻继续道:“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带小孩的话,可以送来我们灵宝幼儿园,现在新报名价格打八折,下个月就没这个优惠了,园里都是各种灵兽灵体送来的小孩,老师经验丰富,包管把孩子养得白胖聪明。” 庄随低头看了看宣传单上的价格,差点呕出一口血:“这是单月价格吗?……都快抵得上我半个月工资了。”怎么不去抢?! 他婉拒了玄女,送走人之后见陆望知去开了水闸,继而又进了客厅旁边的那个浴室,他于是也抱着小水獭跟了进去。 陆望知给浴缸放水,还没放满,小水獭就兴奋过度,挣扎着从庄随怀里往浴缸扑,庄随只得托着她的腰把她放进浴缸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松手,就见那白胖小婴儿蹬了蹬腿,灵活地从他手里游出去,瞬间在浴缸里打了个滚。 两人按着浴缸边观察了一阵,发现玄女说的果然没错,小水獭虽然变成了人,但她的确很喜水,在水里游得比鱼都快,根本不用担心她会溺水。 看了一会确认不会出问题后,陆望知放下心来,两人陪着小水獭玩了一阵,等小水獭玩累了陆望知才起身,但蹲得太久脚有点麻,地面又十分湿滑,他一时没站稳往旁边一撞,被庄随接了个满怀, 后者没松手,靠在他身上语气疲累地道:“妈耶,带熊孩子原来这么累,我命都被她吓掉半条了。” 陆望知吃吃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忽然打了一下喷嚏,庄随一看他也是浑身湿透的样子,忙道:“快洗澡换身衣服吧,别感冒了。” 陆望知点头正要从他身上起来,却又被庄随拉住,那人的手环在他腰间,不知怎么的有点绷紧。 庄随低声道:“哎你压到我的……了。” 陆望知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湿透的衣服实在是太贴身了,随便一动便感觉到有个不同于庄随手臂皮肤的热源压在他尾椎上。 他低咒了一声,耳朵率先红了,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你怎么……这个时候……” “发情”两个字被他咽了回去,他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浴缸一眼,发现小水獭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正脸露出水面,一晃一晃地飘在水中。 庄随也偏头看了看,见状色心深受鼓舞,但他还不算失去理智,抬手往小水獭身上丢了个金色气泡以防止婴儿出事,然后一把拉上浴缸和淋浴之间的隔帘,在陆望知耳边低声呵气:“别出去了,在这里洗吧。” 陆望知没回头,也不说愿不愿意,但他连脖子都红了,庄随便忍不住逗他说:“你想什么呢,就只是快速洗个澡呀,孩子还在这里呢。” 说完连他自己都不信,但转念想到陆望知脸皮薄,虽然隔着个帘子,可旁边毕竟还是有个小水獭在,于是便退而求其次地道:“要不去我房间吧,我房间也有个浴……” 但他这次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头顶的淋浴喷头就唰的一声洒下水来,淋了两人全身。 陆望知拧开开关后就转过身来看庄随,恶狠狠道:“你就继续装吧。”他边说边粗暴地去解庄随的衣服,脱下之后便随手往衣物架上一扔。 庄随看得眼热情动,也去动手解陆望知的衣服,陆望知的动作却在这时一顿。庄随疑惑抬眼,发现陆望知的视线落在他右胸上,于是低头一看,只见被小水獭扯过的部位还有点红肿,跟其他皮肤一比确实是有点惨不忍睹,于是他脑筋一抽,忍不住十分不要脸地道:“哎我这还伤着呢,要不你揉揉?揉揉它才能好。” 他就是诚心一逗,大意跟“哎呀我摔倒了,要帅哥抱抱才能起来”差不多。 但陆望知却红着脸,真伸手贴了上去。 庄随被他不轻不重地揉了半天,什么该肿的不该肿的地方都肿了起来,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把人摁在浴室墙上解锁了所有站着能用的姿势。 好不容易洗完个澡已经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了,陆望知在深山里跑一宿杀鬼都没这么累过,关上喷头时脚都打颤了,又被庄随一把抱起勾在腰上。 陆望知闷哼一声,感到这人要把他就这么带着出去,尚存的几分理智促使他摁着庄随后背道:“……小水獭!” 庄随腰上动了几下,居然还有力气高喊:“蛋散!”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蛋散就这么拍着翅膀飞进来,它嘴里叼着条毛巾,飞到浴缸上方毛巾往下一兜,将小水獭整个兜了起来,然后就这么连毛巾带娃送了出去。 整个过程陆望知被颠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好不容易等蛋散带着娃出门,庄随这才出浴室里出来,从这里到庄随的房间很近,但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到床边时,陆望知早就喘不上气了,红着眼睛咬牙瞪他:“你快放我下来!啊……” 庄随:“放,这就放!我也累了!” 这话就是屁话,之后两个小时陆望知几乎累得要翻白眼,而庄随完全没有“我也累了”的迹象。 到第二天早上,陆望知浑身酸痛醒来,见庄随眉眼都是笑意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这才想起庄随是不用睡觉的,这人过去睡太久了,睡得生理性厌恶。一想到旧事,他满嘴骂人的话又收了回去,哑着声道:“你真的都睡不着吗?” 庄随看着他,眼睛里的笑意快满溢出来:“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我就喜欢看着你睡觉。” 他说着动了动,陆望知感到被子下又有东西在顶他:“……” 眼看又要酣战一场,房间的门吱吖一声打开,两人半喘不喘双眼迷离地抬头,就见小水獭舔着手指飘进来,大概是看见他们没有起床的迹象,她挥舞着小肉手,一团水随即在半空中凝聚。 庄随、陆望知:“……” 哗的一声水倾盆而下,庄随软了,咬牙怒道:“还是把她送去幼儿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