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墓兮墓有龙/有墓不让盗 作者:酥油饼 文案: 一座神秘的地宫中,一人一龙的命运相遇! 少年雍怀应允带小龙清风离开地宫,却在与地宫中最厉害的飞僵激斗中战死。 几百年后,一个与雍怀长相相似的青年——楚焰来到这座地宫 而此时小龙已然长大,却在漫长的期盼中丧失了记忆…… 第一章 出击!地宫守卫军团! 这是一座寂寞了几百年的地宫,里面住着一群看彼此看得丧失正确审美标准的守墓怪。他 们每天周而复始地唠嗑、数家当,唠嗑、数家当……过着枯燥无聊又极有规律的日子。 小龙记得刚加入这个团队时,团队老大飞僵偶尔还会上来坐一坐,顺便给他们讲讲守墓的 规矩。那三条规矩他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条,誓死保卫地宫。 第二条,做不到第一条,请遵守第三条。 第三条,去死! 那时候他们的团队有三个毛僵,称为大毛、二毛、小小毛,可现在,只剩下最二的那个。 大毛和小小毛因为参与“腹诽飞僵老大是傲娇”事件,行踪成谜。 白僵和绿僵一致认为他们已经成了飞僵的盘中餐。 小龙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僵尸不但可以吃人,还可以被吃。作为飞僵老大的邻居、第三层墓的守墓怪之一,他此后大多数时间都泡在第一层和第二层,跟白僵、绿僵他们混。虽然白僵很暴躁,绿僵很阴险,紫僵很神秘,二毛很猥琐,可是他们暂时还没有流露出对同伴存在食欲方面的饥渴倾向,光凭这一点,小龙觉得其他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 “居然没人来!一定是地宫的位置太偏僻了!”早晨七点整,白僵准时发飙,“压在山下面,山下面!除了孙悟空,谁会看得到?” 绿僵道:“孙悟空被压的时候没看到过,不被压的时候没来看过。” 白僵道:“哈,真好!连孙悟空都看不到了!” 二毛打了个哈欠,右手忙不迭地抠着鼻子:“没关系。以前有人摸到这里,还留了个洞洞……” 白僵对他不讲卫生的行为深恶痛绝,这家伙是典型的一粒鼻屎坏了一锅粥。“傲娇事件”没有株连二毛是她人生最大的遗憾之一。她冷哼一声,转移话题:“紫僵那个混蛋去哪里了?” 绿僵道:“晒太阳。” 二毛又惊又佩服:“僵尸遇日晖,顷刻化成灰。他是在用生命晒太阳啊!” 绿僵道:“放心,他穿着簑衣带着伞去的。” “……他晒太阳的意义在哪里?” “晒伞晒簑衣,防霉又防潮。”绿僵叹了口气,“地宫太潮湿了。再这么下去,我可能会变成绿毛。” 白僵撇嘴道:“以你身体贫瘠的程度来看,不可能孕育出旺盛的毛作物。你死了这条心吧。” “……” 被僵尸小团体彻底忽略的小龙终于想起要加入话题增加存在感:“那把伞是我借给他的。” 白僵懒洋洋道:“什么伞?” “紫僵拿去晒太阳的伞。” 白僵一怔,蹦到他面前:“不会是那把白玉伞吧?” “就是它!”小龙骄傲地挺了挺像怀了五六个月身孕的大肚腩,“他一说晒太阳,我就想到这把伞能派上大用场。”由于肚子的大小严重超出身体其他部位的平均值,他趴下时爪子无法同时落地,只能靠后面的两只爪子和尾巴一起撑着地面,将身体立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伟大的生物学家查理•罗伯特•达尔文已经出生又正巧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对这个现象大为吃惊,或许还会发表一篇名为《一个肚子引发的进化》的论文。可惜,此时“达尔文”这个名字的使用者们还没有一个提出进化论,更不可能出现在地宫里。 言归正传,白僵对他的大方一点都不认可,愤怒地呼了一巴掌在他的肚腩上:“大用场你个头!那把伞只有伞骨没有伞面!” 小龙道:“这是这把伞的精华所在。” “精华什么?比别的伞会漏雨吗?!”白僵狠踹了他的肚子一脚,朝外跑去。 小龙委屈地摸着肚皮:“她一点都不喜欢我。” “看得出来,她更喜欢紫僵。”例行公事般地挑拨离间完,绿僵生出难得的善心安慰他, “跨物种的爱情是绝望的深渊。” “我也可以变成人。”小龙自动忽略“爱情”两个字,一心一意地想要获得白僵的认同。 他跺了跺脚,身体用力地摇晃着,口里不断喊:“天灵灵地灵灵……” 二毛将手指在毛上擦了擦,打了个哈欠道:“龙不是不需要咒语的种族吗?” 绿僵道:“龙分两种。” “我知道,公龙和母龙。” “不,是一般龙和笨蛋龙。” 噌! 小龙变化了,长长的马脸变成了圆圆的包子脸,与圆圆的大眼睛十分相衬。两只大龙角从一头雪白的长发中钻出来,像两顶斜戴的王冠。他那光溜溜的身体上,最引人注意的依旧是肚 子,大肚腩根据他身体缩水的比例跟着缩水,从五六个月变成两三个月的小弧度,看上去光滑又圆润。 绿僵低头看着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少年”,点点头道:“我终于明白大肚子的重要性了。” 小龙眨巴着眼睛。 “遮挡重要部位。” 小龙甩了甩长长的尾巴,非常开心地接受了他的赞美。 绿僵道:“不过,人是没有角和尾巴的。” 小龙道:“飞僵说等我再大一点就可以收起来了。” 无法成长的某只僵尸酸溜溜道:“毛还没长齐啊。” 二毛望着小龙的手,真诚地建议:“你应该剪剪指甲,不然抠起鼻孔来不舒服。” 小龙伸出手,或者叫爪子,白里透着淡淡幽蓝的鳞片从手背蔓延到手肘,像两只漂亮的鱼鳞纹长手套。手掌很宽厚,五指很清晰,指尖被尖锐的指甲覆盖着,好似随手就能开膛破肚。他正低头研究剪指甲的可行性,就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碰撞声,像脸盆落地,但在僵尸和小龙耳里堪比地震。 二毛一下子跳起来,惊叫道:“有人闯进来了!” 这是地宫的警报:极脆的丝线绑着石头,风从洞口灌进来,丝线就会断开,石头顺着滑道滚到地宫第二层,敲击铜锣示警。闯进来的人是听不见的。 绿僵紧张了一下,又老神在在地坐回去:“说不定是紫僵晒太阳时不小心碰到的。” 二毛道:“紫僵从没碰到过。” 绿僵有些犹豫,站起身道:“不管怎么样,先准备!唔,我藏哪儿好呢?躺在棺材里吧,四四方方的线条最能框出我神圣高贵的神秘气质。” 僵尸们边说边往外跑,小龙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追。 绿僵回头:“你跟来做什么?你是第三层的守墓怪。” 小龙双手合十,恳求道:“从来没有人闯到我那里。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见过人类,多么孤陋寡闻!如果错过这一批,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批进来。” 绿僵想,上面是白僵、紫僵他们的地盘.,不关他的事:“哦,随你吧!” 小龙和他们分道扬镳,顺着向上倾斜的墓道来到第一层。 这次和平常串门子可不一样,不,和过去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因为他即将遇到主人口中所说的,拥有细膩的肌肤、柔软的身体和狡猾的心思的人类。主人说过,娶妻的话,人类这种生物再合通不过。她们虽然狡猾,可是信奉以夫为天,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妻子就会全心全意地听从丈夫。 …… 他一定要找一碗漂漂亮亮的熟饭! —— 第一层是迷宫。如果要在这个迷宫前加一个形容词,一定是“巨大”。白僵和紫僵在第一层住了这么久,偶尔还会迷路。 墓道里到处静悄悄的,机关油灯被关掉了,小龙一边背着迷宫路线歌,一边摸索:“一二三一二三向前走,三贫路口左对右错别回头……唔……”后面一句是什么? 他停下脚步,专心致志地抓耳挠腮,并没有注意到墓道尽头出现了一抹淡光,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老者手持皮灯盏从拐角走出来。 等对方走近时,才发现。 是……人? 人人人人人…… 小龙脑袋里的“人”字一会儿组成“从”,一会儿组成“众”…… 四目相对,对方愣住。 小龙咧开嘴,努力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惜事与愿违,他的动作被对方视为挑衅。老者立即从腰际抽出短刀朝他砍来,还低喝了一声:“走!”他身后一个较小的身影马上转身往回跑。 小龙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了一下,刀锋砍在鳞片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震得手肘发麻。老者一击不中,丢了皮灯盏扭头就跑。 “喂,别走,你的灯!”小龙双手接住灯追出去。 别看老者上了年纪,腿脚却十分灵活,小龙豁出吃奶的力气都没追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黑暗中。 主人应该告诉他,人类除狡猾之外,脚也很滑,简直脚底抹油,跑路一流。小龙站在原地惆怅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迷宫路线歌的下一句——继续向前继续向前继续走,三岔路口左拐十 步再向右! 他喜滋滋地正要迈步,却发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 对了,他好像已经不在原点了。 小龙忧郁地咬着指甲。 两边墙壁发出窸窸窣窣的攀爬声。 他用灯照了照,惊喜地看到白僵手下一号亲信吸血花正像潮水一样,沿着墙壁飞快地前进,很快从他身边擦过。“你们去哪里?”他欢快地跟上去,才跑出两步,后颈肉就被一只手紧紧地捏住,一回头,一张白色僵尸脸正没好气地盯着他。 “嘿嘿,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小龙谄媚地笑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白僵阴沉地问。 小龙无辜地眨着眼睛道:“想你。” “说实话!” “……看热闹。” 砰!白僵豪迈地踢开旁边石室的门,将他丢进去:“在这里慢慢看。” “我……” “如果我在别的地方看到你,就把你的皮扒下来当白玉伞的伞面!”明明听到警报,却一直没见到人的白僵心情极度恶劣。不止如此,连本该出现的紫僵都不知所踪……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甩不掉!”她恨恨地咕哝一句,关上石门就走。 小龙惊恐地抱住自己的尾巴,再度确定自己被白僵嫌弃了。他默默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皮灯 盏,放到棺材上,用尾巴一甩一甩地擦着棺材。 既然白僵说这里能看热闹,也许真的能吧,如果运气好的话……呜呜,听起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门的方向传来敲击声。 小龙精神一振!僵尸们不会这么礼貌,这么礼貌的当然不会是僵尸!他当机立断,拿起灯快步跑进耳室,掩上门——感谢主人建墓的时候装了这么多有用没用的门。 这间应该是第一层众多的假墓室之一,耳室里只有残破的陶器。小龙有点同情这些人。他们一会儿发现墓室里什么都没有,不知会多么失望。 小龙熄灭手中的灯,将门偷偷地打开一条缝隙,眯着眼睛探察外面的动静。 石门并没有像小龙想象中那样被推开,而是被硬生生地凿出了个洞。 一个又矮又瘦的小老头拿着灯利落地从洞里跳进来,熟练地照了一圈,用锥子插入墙缝, 把灯挂在上面,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老头挎着皮袋拿着斧头迈进来,在灯光下煞是吓人。幸好他的脸长得十 分和蔼,眉眼弯弯的,像弥勒佛,让阴森的墓室平添几分祥和。 “这儿便是主墓室?”他后面又钻出个人来,五十来岁的年纪,像个文士,灰色的长褂下摆被打了个结,怪异地垂在两腿之间。他借着光一个劲儿地往墙壁看,时不时用手指抚摸画像 石,嘴里不停地叨咕着:“奇哉怪也,难道这是个汉朝地宫?这规模,不普通,怎么布置得这么简陋?” 偌大一个墓室,就随随便便地放了一副棺材。 矮小老头不搭理他,只顾着对高大老头唠唠叨叨地抱怨:“大哥,这次你可亲眼看到了,老二摆明吃独食!” 高大老头安抚道:“好啦,别唠叨啦,我们不也来了吗?” 矮小老头道:“那不一样,要不是我看他和小晴偷偷摸摸地收拾东西,留了个心眼,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就这样也差点跟丢了。这个地宫居然建在山底下,要不是两旁延伸至山外的墓道被人开了个坑,谁能发现?” 高大老头随意地点点头,不欲多说。 他们一共六个人,另三个是小年轻,样貌的贫富差距很大。 一对是孪生兄弟,方脸塌鼻,差别是一个左脸有疤,一个没有。另一个年轻人就很赏心悦目,剑眉星目,玉面朱唇,漂亮得叫人移不开视线,完全就是主人形容中最佳妻子的模样! 小龙的目光一下子被他吸引过去,眼睛滴溜溜地跟着他打转。 “雍怀,你去看看耳室。”高大老头朝小龙藏身的方向一指,“小心些。” 漂亮青年答应一声。 雍怀,雍怀,名字也好听。 小龙陶醉地念着这个名字,一抬眼,名字的主人已走到近前,正伸手推门。 这……这……这是要见面了吗?哦,太令龙羞涩了。他还没有做好见面的心理准备! 小龙紧张地咬着手指。见面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是“今天天气不错,出来透透气”?这样的开场白会不会太老套?啊,有了,应该说“小弟你好漂亮,真想把你放在棺材里保存”。既赞美了对方,又表达了自己的喜爱之情。 但雍怀停了下来,因为矮小老头又叫他去开棺。 小龙恨得磨牙。 雍怀在棺材周围走了一圈,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慢慢推开棺盖。棺盖靠榫槽接合,推拉才能打开。 小龙听到声音,紧张地咬着爪子,既怕里头藏着谁,把雍怀咬死了,也怕雍怀把藏着的戳死。 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棺椁里面的棺材打开着,紫僵安静地躺着。 从小龙的角度看不到,他以为是空的,松了口气。 高大老头盯着尸体皱眉道:“这具尸体……” 矮小老头扫了一眼,啐了口道:“晦气!我们快走吧。老二有地图,一定赶在我们前头!” 高大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叫道:“把棺盖合上!” 雍怀站在棺材这一头,不可能马上把推开近一米半的棺盖拉回来,幸好有疤兄弟站在他对 面,闻言想也不想地拍出一掌。 棺盖唰地被推回去,眼看就要合上,紫僵猛地坐了起来。棺盖撞在他的腰上,往回退了些许。 “……” 众人倒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干吗打我?不对,干吗打棺材?不对,干吗打断我的思考?”紫僵不悦地拍拍棺材盖, “我明明挑了一个最不起跟的地方来沉思!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 众人用眼神交流。矮小老头被推举发言:“不好意思,开错了。” 紫僵黑紫色的眸子盯着他:“那我罚你帮我解决一个问题。”他从棺材里拿出一把对半折断的白玉伞,冰冷的表情一下解了冻,皱着脸困惑地问道:“伞不小心断了怎么办?” 这把伞好像他的白玉伞…… 这把伞就是他的白玉伞! 小龙一激动,爪子猛地扎进门板里,一头撞在墙上…… 哦!额头好痛。 …… 糟糕,爪子拔不出来了。 幸好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白玉伞和紫僵身上,谁都没发现耳室里的小动静。 矮小老头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他的问题,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丢掉?” 紫僵问道:“这么简单?” 矮小老头以为他嫌弃这个答案,正打算补救,就见他欢快地击掌道:“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呢!人类,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我决定报答你们。” 矮小老头眼睛一亮,正打算开一长串清单让他挑几样意思意思,就听紫僵慢悠悠道:“我会让你们死得很痛快!” “小心!是紫僵!”高大老头大叫一声,从怀里掏出匕首,极快地朝紫僵的眼睛扎过去。紫僵起身,抬腿把他踢翻在地,顺手怜起中年文士丢向挣扎着要站起来的高大老头,看着他们滚成一团,喉咙里发出独特的犹如牙齿打战的咯咯笑声。 孪生兄弟跑到凿开的洞口两边,对他们招手:“快走!” “大哥,走!”矮小老头双手抓起高大老头的一条腿,也不管他衣服穿得够不够厚,一把拖走。 高大老头的背部隔着单薄的衣衫与地面产生剧烈摩擦,顿时发出与慈祥淡定形象截然相反 的痛苦干号。 小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背。 两个老头出去后轮到中年文士,他走得慢,被不耐烦的孪生兄弟各踹了一脚,硬塞出去。 “师兄快来!”他们把中年文士塞出去后,立刻向雍怀伸手。 “你们先走!”雍怀为他们断后,挥着匕首和紫僵玩躲猫猫。 小龙怕紫僵伤到雍怀,急了,抓着门蹦出来:“他是我的!” 雍怀大概没想到耳室里还藏着东西,吃了一惊,下手慢了一拍,被紫僵往小龙方向一推。紫僵则并脚从洞口跳了出去。 终于独处了!简直是天赐良机。 小龙抱着雍怀,激动得浑身发抖。多年媳妇熬成婆,他终于接触到了活生生的人类! 他仰起头,看着面色僵硬的雍怀,嘴巴一张:“哈哈哈……颤抖吧,凡人,见识过我的英俊,你还能怎么样?” “……” 墓室,静极。 他居然开门见山了。虽然这种奔放式的开场白也很不错,可是他明明打算第一次含蓄着来的。小龙捂住脸,羞涩地说出他的目的:“我这么英俊,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矮小老头拿进来的皮灯盏还挂在石壁上,小龙光溜溜的身体在灯光下展露无余。 雍怀沉默。 小龙期盼的心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渐渐沉了下去。他沮丧地想,一定是灯光太暗,无法显出自己英伟不凡的身躯。他想起这里有油灯,转身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块画着油灯的壁砖,用力按下去。 旁边的两块壁砖突然崩落,露出里面的一盏小油灯。 悄悄靠近洞口的雍怀立刻凝立不动。 小龙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给未来孩子他妈看,一手撑墙,一手叉腰,双腿交叉,单脚落地,道:“你现在有没有改变主意?” 雍怀慢慢冷静下来。他发现不管眼前这个是什么妖怪,智商绝不高。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他问道。 小龙先是欣喜他开口,后是怔忡道:“衣服?” “你不知道吗?没有衣服的人,是不会英俊的。”雍怀道。 小龙深沉地托着下巴思考。 雍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想着怎么骗这个笨蛋转过身去。不过他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小龙已经扑过来撕扯他的衣服。 …… 当孪生兄弟——有疤阿想、没疤阿思好不容易甩掉紫僵折回来救他时,就看到他们最睿智 最冷静最镇定的大师兄正红着张脸在一只光着身子的鹿角怪身下挣扎…… 阿想道:“一定不是这个洞。” 阿思深沉道:“英明伟大无所不能的师兄绝对不可能在别人身下挣扎。” 阿想道:“其实,我很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闭嘴!还不快点把他拉开!”雍怀忍无可忍! 阿想、阿思终于回过神来,上前拉龙,龙纹丝不动。 三人一龙僵持了足足十分钟。 阿想精疲力竭,一屁股坐下,歇口气。 小龙继续脱雍怀的衣服,想抢过来穿在自己身上增加魅力。 雍怀挣扎得连脾气都没有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龙双手一顿:“只能告诉雍怀。” 雍怀望天。 阿想道:“我觉得是鹿精。” 阿思道:“是猪妖。” 阿想道:“也许混血。” 阿思道:“你猜他是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雍怀翻了个白眼:“我终于知道你们为什么叫阿想、阿思了,名字就是缺什么叫什么!” 阿思嘀咕道:“那我们应该叫阿俊、阿俏。” 阿想道:“大师兄,你说他是什么?” 雍怀道:“守墓怪?” 啧!伟大的龙怎么能够用“妖怪”来形容?小龙委屈地盯着他。 雍怀叹气道:“你要怎么样才肯起来?” 小龙转了转眼珠道:“满足我三个愿望。” 阿想道:“哇!一人一个愿望,你要是让我们全都去死怎么办?” “这是一个愿望,而且我不会让你们去死的。”小龙顿了顿道,“这么简单的事太浪费愿望了。” “……”阿想无语。 阿思狐疑道:“你确定不要我们去死?那你要我们完成一个什么愿望?” 小龙道:“是三个!每个人完成三个。” 阿想苦着脸,咕哝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在我们完成之后!用角插死我们。” 雍怀最镇定,问道:“什么愿望?” 小龙羞涩地捂脸道:“请你用世上最美丽的言辞来赞美我。” 不愧是妖怪的愿望,好有难度。 雍怀面不改色道:“你长得像一条龙。” 阿思嘀咕道:“他的角像鹿,尾巴像蛇,肚子像猪……哪里像龙?” 小龙对他的小干扰充耳不闻,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雍怀道:“不能这么笼统,要细腻,要丰富,要有感情。” “你的角像龙,尾巴像龙,肚子像……宰相的肚子。”雍怀怕他听不懂“宰相”这个词,解释道,“就是朝中大官,很有权势、地位,很受人尊敬的人。” 小龙得意道:“哦,这么多优点都被你发现了。好吧,接下来是第二个愿望!请你用世上最美丽的字来为我取名。” 阿想想也不想道:“龙龙宰。” 小龙瞪他:“我没有问你。” 阿想道:“咦?不是我们一人完成三个愿望吗?” 小龙伸手指着他,道:“你,蹲下!” 阿想一脸莫名其妙。 雍怀勉强抬起手指指地。 阿想看了他一眼,委屈地蹲下。 小龙道:“起来。” 阿想起来。 “蹲下。” “……”妈妈说,骂人是不对的,但骂妖怪是无罪的!该死的鹿角裸露癖妖怪,后面省略省略省略…… 小龙道:‘好了,对于你,我的三个愿望已经做完了。” “……”这么筒单就完成了任务,应该感到荣幸吧?可是为什么,阿想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被抹杀了呢? 阿思也飞快地蹲下起来蹲下,然后得意地笑道:“我也做完了。” 小龙道:“你不是的。” 阿思笑容僵住。 小龙道:“你做个前空翻。” “……” 阿想心想,自己的存在价值被抹杀得太好了! 折磨完孪生兄弟,小龙的注意力又放回雍怀身上:“你还没给我取名字。要很美很美!” 雍怀冷静地吐出两个字:“玉环。” 阿想、阿思心想:大师兄,你有没有考虑过唐明皇的感受? 小龙眨巴眼睛,对这个很美的名字不怎么感冒:“还有别的选择吗?” “飞燕。” 阿想、阿思心想:还是“玉环”吧,“玉环”贴切。 “还有吗?” …… 两分钟后,小龙滚烫新鲜的名字出炉—— “清风。” 阿想和阿思不知道雍怀是怎么想到这两个和美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字的,也不知道小龙为啥认同这个名字很美,更不知道这只鹿角猪肚怪哪里像清风了,但他们知道,附和是没错的:“好名字,好名字,果然很美很美。” “最后一个愿望,”清风捂着脸,期待地看着雍怀,“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 “……” “这个愿望你为什么不早说?”阿思问,“你早说的话,前面两个愿望都不用做了。” 清风笑眯眯道:“没有前面两个愿望,他怎么会发现我的美好?” 雍怀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 清风耍赖:“不答应就不起来。” “不起来就不答应!”雍怀火了。 清风泪汪汪地看着他,突然扑倒,全身压在雍怀身上。 “……”阿思、阿想目光立刻移向别处,完全不敢看雍怀的表情。 雍怀双眼开始翻白。 清风抱着他,柔情蜜意地说:“我们的宝宝,要脸蛋像你,其他像我……” 死了吧,还是死了吧…… 雍怀丧失了求生意志。 清风继续喋喋不休:“我会陏你一辈子,等你死了以后,把你做成僵尸,继续日日夜夜陪着我……” 活下去!活下去! 求生意志一下子就回来了。雍怀瞪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喊道:“我……答……应……你!” 阿想、阿思心想:这种条件都敢答应,师兄果然是真勇士? “还有!你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啦,我养你。”清风道。 雍怀出气比入气多。 阿想紧张地拉着他的胳膊:“你再不起来,就没人给你生娃娃了。” 清风闻言跳起来。 雍怀吐出一口长气。 阿想看着他们,冲阿思叹气道:“我们有嫂子了。” 阿思道:“是兄夫。” 阿想道:“可能很快会有侄子。” 阿思道:“是外甥。” …… 辈分变化得让人好纠结、好惆怅。 雍怀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阿想和阿思的帮助下站起来。清风不是不想帮忙,只是他刚挪 过去,雍怀的目光就杀过来,让他不敢越雷池半步。 “留下来好不好?”清风抓着雍怀的外套裹住肚皮,怯生生地问。 雍怀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整理衣服,袖子一只被扯烂了,干脆两只都不要,装在胸前替代被撕裂的内衣前襟。“拿来。”他冲清风伸手。或许是清风长得太无害,或许是他花痴的样子太傻气,又或许是差点被压死的经历让自己破罐破摔,雍怀一点都不怕他。 清风眼珠往旁边一瞥,就是抓着衣服不松手。 雍怀咬牙切齿道:“地宫这么大,难道没有寿衣吗?” “比如说金缕玉衣……”阿想陶醉道,“啊,我愿意穿一辈子。” 飞僵倒是有一件,不过谁都不给摸,偶尔拿出来晒一晒,吸收大家艳羡之目光。“有倒是有,”清风迟疑道,“穿死人衣服不是不吉利吗?” 雍怀道:“你是妖怪,不怕。” 清风:“……”他真的不是妖怪,他是伟大的龙啊…… 阿想突然指着阿思的脚问:“你鞋子上是什么?” 阿思茫然地抬脚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朵粉红色的花正贴着他的鞋面,顺着脚的弧度,颤巍巍地往上攀爬,浅黄的花蕊如蛇信子般颤动。 雍怀看阿思要用手去扯,忙道:“别动。”他掏出匕首,看准花茎用力砍下。花断了茎,立刻没了生气,蔫蔫地翻落下来。 阿思刚松了口气,就看到被砍断的花茎依旧翘着,且微微颤抖,慢慢地抽出两根奶白色的花蕊,然后是花瓣,一朵、两朵…… 不多时,竟长出四朵来。 阿思来不及撤脚,四朵新长出来的花拉着花茎,绕着小腿往上爬,眨眼的工夫已爬到大腿根。看着花茎上拖拉出更多花朵,阿思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阿想拿出一根长钉去挑。长钉的钉子尖刚碰到花,就被花蕊吸住了,他双手并用才将钉子拔回来! 阿思看着已经绕到腰上的花朵,抖如筛糠,两只手平举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生怕一不小心它就钻进衣服里去。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阿想抓狂。 清风道:“吸血花。” 雍怀一听他认识,连忙问:“怎么除掉?” 清风刚张嘴,就看到吸血花的花蕊对着他摇摆,像是无声的警告。 雍怀咬咬牙,转头对清风温情脉脉地喊道:“清风。” 清风道:“留下来。” “……”虽然他面上没什么表现,但是阿想、阿思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光看头发丝就知道他心里一定在咆哮。 阿思悲情地喊道:“师兄,那一年,你怂恿我们逃课吃野味,回来是谁帮你顶了罪?最后你无罪释放,我在祠堂罚跪。” “是你跑得慢,才被师父抓住的。” “师兄,又一年,师父挖回宝贝,你怂恿我们偷来观摩,却不小心摔碎,又是谁被师父拎去祠堂,一夜没睡?” “是你摔碎的。” “师兄,又又一年……” “好了好了。”雍怀看着清风,憋屈地喊道。 清风上前一步,和吸血花商量:“阿花啊,你看,以后都是亲戚,一家人。” 呜呜,他一点都不想和这破玩意儿当亲戚! 阿思眼珠子往下一瞄,刚好对上花蕊,心头一悸,觉得这东西好像有灵性,就这样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下拉的脸皮硬生生地往上推了推,强笑道:“能和您成为家人,真是太荣幸了!” 花茎向下松了松。 阿思忙不迭地跑出来,躲在雍怀身后。 “我们去找师父吧。”阿想拿着灯,小心翼翼地跨出洞,很快尖叫一声。 “平安无事的暗号不是这个调子。”阿思跟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 阿想背对着他,声音从牙缝里一个个地往外跳:“所以这个不是平安无事的暗号!” 阿思看他堵着洞口,不满地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利落地钻出来,但看清对面的东西之后,身体也跟着僵住了。 石璧上,灯光所及处,满是吸血花。一朵朵花像一张张小脸,眼巴巴地看过来,正面墙的花蕊都有节奏地抖动着,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清风一把拉住想要钻洞的雍怀,施施然地拉开被凿了个大洞的石门,牵着他往外走。 雍怀看了眼满墙的吸血花,拍了拍阿思、阿想的肩膀,镇定地拿着灯走在最前面。 阿思和阿想这才如梦方醒般地动起来。 走到分岔路,雍怀思索之下,选择往右。师训有云:道从明阳,路分左右,阴险而阳安,左死而右生。虽然几次经历都说明这句话纯属胡说八道,但养成的习惯也改不掉。 吸血花的花蕊却缠上清风的手腕,拉着他往左。 “呃……”清风看向雍怀。 “我们要和师父会合吧?”阿想和阿思悄悄站到雍怀身后,心里暗暗祈祷和吸血花、清风分道杨镳。 雍怀目光闪了闪,对清风道:“我会说服师父他们一起离开,不再回来。” 清风的脸顿时亮起来:“好!我们找到你的师父,一起送他们出去。” “什么叫一起送?那师兄……”阿想被雍怀踢了一脚,抱着腿对着阿思呜呜叫。 雍怀不动声色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师父。” 清风问吸血花:“你们知道紫僵在哪里吗?”紫僵是追着他们去的,也许有消息。 吸血花抓着他的手腕,继续往左拉。清风反手抓住雍怀,一起跟着跑。阿思、阿想没办法,只好跟在后面,嘴里还喃喃咕咕:“我们是来参观的?”“当探路吧。” 雍怀干咳一声。 口风立马一转: “探什么路!明明是来慰问地宮兄弟过得好不好!”“口误口误,是探亲、探亲,一家人嘛。” 墓道又长又窄,都差不多模样,七拐八拐之后,好像还在原地踏步。 阿想状若无心地问:“这地宮是谁建的?” 清风道:“主人。” 阿想道:“你主人是谁?” 清风道:“主人就是主人啊。” 阿想以为他不想说,撇了撇嘴角道:“哪个朝代的?照这个规模,起码是个王公贵族吧?” 阿思道:“这个规模,比起始皇陵也不差了。难道是秦二世的墓?” “幸亏师父不在这里,不然一定让你跪祠堂跪出个始皇陵规模来。秦二世是被迫自杀,以庶人仪下葬,棺材板都不知道齐不齐呢,怎么和始皇陵比?” “他爹真小气,也不让他进去挤一挤。反正他爹也不缺这么点地方。” “是啊,还可以收租。干脆大家都去挤一挤好了。” “……” 正说笑着,前面突然出现一堵墙。两旁的吸血花伸长花茎,一跳一跳地拍着石壁。 雍怀有了经验,招来阿思、阿想一起推石壁,果然推开一道缝隙来。 阿想心急地拿着灯往里探了探,顿时惊呼出声。只见灯光照处,金光闪炼,正对着门的整片墙壁竟用金砖堆砌而成! 阿想和阿思也顾不得吸血花带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了,一进屋就四下查看起来。 金墙还只是这间屋的小部分,屋子正中放着一副棺材,白玉质地,边上镶着翠玉,玉棺前盖上雕刻着白云和几只藏在云中的鸟。 清风还没进门,就觉得这屋子很眼熟,好像是…… 缠住他手腕的吸血花突然重重地扯了下,让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眼睁睁地看着门砰的一声当着他的面关得严严实实。 这一声不止惊动了他,连沉浸在宝物光芒中的阿思、阿想也被惊醒过来。 雍怀离门最近,立刻推门,却纹丝不动。 阿想突然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清风捶门高呼:“雍怀!” 阿思道:“听到了,清风在外头喊师兄呢。” 雍怀皱了皱眉。 阿思挠挠头道:“他喊的对象的确是师兄……唉,这个不是权宜之计嘛。” 雍怀道:“声音是从屋里发出来的。” 阿思愣了愣,很快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因为他也听到了捶门和叫喊之外的第三种声音, 类似于生锈的转轴被用力拉动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 玉棺的棺盖轻轻震动着,渐渐露出缝隙,越来越大。 阿思、阿想满脑子都是一只手慢慢地推开棺盖,然后不知道什么颜色的僵尸从棺材里坐起来,阴森森地看着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从棺材里出来的不是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球,比拳头略大,浑身白毛,像线团又像没有耳朵尾巴的兔子。 “谁会在棺材里养宠物?”阿想笑了笑,但很快笑不出来。 棺材里的绒球一只接着一只,源源不断地跳出来,很快把阿想、阿思包围在正中央。 清风还在坚持不懈地敲门。雍怀问他:“什么东西是白色的,拳头大小,圆滚滚, 毛茸茸?” 清风天真地问道:“打一什么?” 雍怀磨牙道:“会动的活物。” 清风道:“手套?” 阿想咬牙道:“……你的手套被魂穿了吗?” “对哦,手套不是活物……”清风盯着石门发呆。 “啊!”阿思尖叫一声,“它们爬到我的脚面上来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的脚? 清风觉得这种尖叫有点耳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这么尖叫过,导致后来他很少进…… 记忆中很不光彩的一页被强行翻开来。他反手拉住牢牢地缠着他手腕的吸血花,焦急地问到:“这里是白僵的墓室吧?” 吸血花得意地抖抖抖。 “小心!”清风整个身体朝石门撞去,“那东西会吃人!” 墓室里的情形已经很糟糕了。阿想和阿思在雍怀的帮助下跳上玉棺,惊恐地看着下面一个个看上去又圆又可爱,一张嘴就是血盆大口的绒球怪。 “这不合常理!世上怎么可能有东西的嘴巴比身体还大!” 绒球怪的身体充满弹性,两片嘴唇能向上向下拉伸,吞噬比他们大几倍的食物。毛茸茸的身体一旦拉开,毛就会变得异常稀疏,露出藏在毛下的粉红皮肤。它们的皮肤很薄,离得近了能看到纵横交错的青蓝色血管和皮肤上一颗颗站起的细小颗粒。 阿想只看了两眼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恨自己的好眼力! “师兄!”阿思心惊胆战地看着蹲在梳妆台上的雍怀。送他们上棺盖之后,雍怀自己来不及爬上去,只能就近跳上梳妆台,但他低估了自己鞋子的尺寸,露在梳妆台外面的半只脚掌简直像刚刚出炉的烤鸭一样吸引着绒球怪的注意! 一口口的小钢牙前赴后继。雍怀用皮灯盏的火光阻止了一些,却挡不住所有。他才用匕首挥掉一只,前脚掌就挂上了两只。锐利的牙尖轻易地挑破鞋面,嵌入肉里。 雍怀痛得皱眉,匕首用力地扎进绒球怪的身体,却听吱的一声,血水从白色绒毛里喷了出来。他用力一挑,绒球怪像球一样滚回大部队中间。 同伴的死亡并没有遏止绒球怪前进的脚步。 雍怀脚掌上的挂饰越来越多,整个脚掌好似被扯裂一样,超越了痛的极限,几乎没了知觉,被生吞活剥的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阿想看得目眦尽裂,整个人差点扑过去,但被阿思死死地扯住。“不要去!“这个时候过去除了给雍怀增加负担之外,一点帮助也没有。 石门突然开了。 清风将被他蹂蹒得无精打采的吸血花从手腕上扯下来,赤着脚从绒球怪上一路吱吱地踩过 去。快要靠近梳妆台时,他猛地侧身,尾巴像扫帚一样在雍怀的脚面上刮了一下。伏在上面的绒球怪被刮下来,不甘心地想重新跳上去,但台子上的目标已经没了踪影。 清风用尾巴卷住雍怀,甩在肩膀上,扛起就跑。 他甩的幅度太大,雍怀被晃得晕头转向,回神的时候耳边已听不到阿想、阿思的呼唤声,。“放我下来……”他凑在清风的耳边痛苦地呢喃。 清风立马停了脚步,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来。 雍怀捂着胃。清风看起来软绵绵的,可肩膀一点都不软绵绵。 清风紧张地看着他问道:“是不是饿了?” “没事。刚才谢谢。”雍怀靠墙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火祈子,照了照周围的环境,“回去怎么走?” 清风疑惑道:“回哪里?” “刚才的墓室,阿想和阿思还在里面。” 清风转头看墙。 “……”雍怀手扶着墙,慢吞吞地往回走。 “不要去。”清风拽住他的衣摆,小声道。 雍怀头也不回道:“他们是我的师弟。” “那些东西很厉害,吃人肉,白僵都管不住。”清风吓唬他,“很多闯入者都是死在那里,骨头都被啃没了。” 雍怀依旧一拐一拐地向前挪动。 “你要听我的!”清风恼羞成怒。 雍怀终于停下脚步。 清风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回心转意。 “哪条?”雍怀指着前面的岔路问。 “啊?”清风茫然。 雍怀没得到答案,干脆随意地选了其中一条。 清风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追上去。 人在危急关头的第六感是很准的。雍怀一路上遇到两个岔路口,居然都选对了,畅行无阻地回到白僵的墓室门口。 外头的吸血花已不知去向,门半掩着,仍有火光透出来,却寂静无声。墓室的安静像极坏的征兆,让雍怀浑身上下都不安起来。他收起火折子,放慢脚步推开门。 第二章 着急!路到底在何方! 阿思、阿想不见了。满地的绒球怪也不见了,只剩下几只尸体。白玉棺材像是被挪动过,摆得有些歪。 这里显然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但是结果太耐人寻味,竟然是双方都失踪了? 清风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棺材,以为他在为两个师弟担心,安慰道:“它们吃肉很快,啃骨头很慢,这里没有骨头,应该没……” 雍怀突然拿起掉在地上的皮灯盏,弯腰照了照,然后抬脚。 清风看他半个身体跨了进去,才注意到棺材下面竟然藏着一条通道。 雍怀侧着身子慢慢地往下走。 阶梯很陡,而且造得极不平整规律,与处处讲究的墓室格格不入。 咚! 上面传来一声巨响。 他抬头就看到清风捂着额头下来了。在这样一条不知过去不知未来的地道里,看到一个暂 时对自己的生命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生物,无疑是一件愉快的事。 “雍怀?”清风见他驻留,以为又遇到了什么。 雍怀单手帮他整了整裹在腰上的外衣:“也许他们下去了,我想去看看。” 这是雍怀头一次帮他整衣服,清风感动得不知所措,连声道:“哦,哦,哦,好的,好的。” “地宫有几层?”雍怀随口问道。 “三层。” “三层?”答案大大出乎雍怀的意料。这样大的地宫,一层的造工已难以想象,何况是三层。即使忧心师父师弟的此刻,本能依旧让他不得不揣测起这个地宫主人的身份来。吸血花,绒球怪,还有身后这个似人非人似鹿非鹿的妖怪,都是生平仅见。相较之下,紫僵这样罕见却熟知的僵尸反倒平常。不管怎么说,这个地宫的主人一定是个极有来头又极厉害的人物。自己在清风的帮助下,勉强逃过了一劫,却不知师父师弟他们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想到这里,雍怀不禁着急起来。 清风看他加快脚步,担心他的脚伤,叫道:“小心点……”话没说完,雍怀已经一脚踏空,滚了下去。 清风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地追着跑。 雍怀撞进阶梯转角边上的漆黑小凹洞里,土块还在扑扑地往下落,将他半个人埋了起来。 “雍怀!”清风拼命地往外扒土。 “咳咳咳……”雍怀伸出一只手,推开身上的土块,缓缓坐起来。 清风拿灯照他的脸。 灰头土脸,所幸还精神。 清风用手擦着他脸上的尘土。 雍怀倒不介意形象,低头在土块下面摸来摸去。 清风紧张道:“身体哪个部分掉了?” “……谢谢关心,很健全。”雍怀终于掏出一样东西,是个青铜象形尊。 清风拍打他:“你还有心情研究这个!” 雍怀尴尬地笑笑,将青铜尊放了回去,又摸摸,摸出一只袖子来。 清风停下手,对他的习惯无可奈何:“不管你师弟啦?” “你不是想穿衣服吗?”雍怀问。其实就算清风不想穿,他还是会劝他穿上,这样才能把外衣要回来。他一点都不想光着膀子满地宫乱跑。 雍怀推开压在身上的土块起身,把衣服从下面扯了出来,从里到外,竟然有好几身,不过都是女装。 清风喜滋滋地接过来,也不管男女,一律往身上套。 雍怀看着他笨拙又粗鲁的动作,无奈地抢过衣服,一件一件地帮他穿。两人折腾了半天,总算把整套衣服都穿上了。 “是裙子。”清风撩起裙摆,露出小腿。 雍怀下意识地打掉他的手:“庄重点!” 清风吐了吐舌头,尾巴在裙子底下摇来摇去,显然对衣服很满意。 雍怀穿上自己那件被清风丢弃的外衣,又随手抓起一件陪葬的寿衣!用力地扯掉两只袖子,套在鹿角上,用裤袋从上到下绑紧,看上去就好像顶着两个鼓起来的布囊。 清风摸了摸角:“这是什么?” 雍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单纯觉得鹿角碍眼,含含糊糊地说:“怕你着凉。” 清风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尾巴越翘越高,裙子又被撩起来。 雍怀接过灯,正要走,就看到小凹洞里摆着几块碎陶片,上面写着字。他好奇地将陶片拼凑起来,发现竟是一篇日记。 清风道:“写的什么?” 雍怀面色沉重,半晌才道:“这个洞是建造地宫的工人所挖,用来藏陪葬品。后来他发现身边的伙伴越来越少,才知道地宫的主人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出去。他偷偷调查了一段时间,始终找不到伙伴的尸体……”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想来日记的主人已经破解了尸体失踪之谜,只是再没机会吿诉别人。 “尸体啊,我也没见过。”清风顿了顿道,“这里的东西你要不要?” 雍怀将陶片放回洞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你不是说不准拿吗?” 雍怀的听话让清风越发高兴,一手扯着裙子,一蹦一跳地往下蹿。 —— 阶梯竟然延伸到一个十字路口,朝前朝左朝右都是路。 雍怀扭头看清风。 清风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住在第三层。第一层、第二层也来串过门,但只去几个固定的地方,这里没来过。” 雍怀道:“地宫到底有多大?” “不是很大。”清风道,“白僵、紫僵住第一层,绿僵、二毛和尸鲤住第二层,我和飞僵一起住第三层。” 雍怀惊讶道:“飞僵?” 清风点点头。 雍怀面色凝重。飞僵号称僵尸之王,能飞天遁地,使用法术。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这个地宫主人绝对不是好惹的主。他此刻才是真的打了退堂鼓。 清风道:“我们要不走中间这条试试?” 雍怀道:“好。” 清风诧异于他的干脆。 雍怀道:“要是错了,也不会比另一条错得更远。” 他提灯照路。路比第一层明显狭窄了许多,两旁墙壁和地面凹凸不平,就像一个天然的山 洞,如果说第一层是工匠师傅造的,那么第二层就像是工匠徒弟他邻居做的——高手和外行的区别。凿这个洞的人根本不像在挖墓道,而像在挖地道。 路越走越窄,很快到了头。 雍怀提灯在尽头的土墙上照了照,上面画着一横一竖垂直相交的两条线,横着那条的左侧有个圈。他不知何意,只是默默地记在心里,转身对清风道:“是死路。我们退回去。” 清风一动不动。 雍怀心里咯噔一下,用灯照了照他的脸,看看有没有杀气外露。虽说清风一路都表现得很憨傻,但他到底是妖怪,自己不能不防着他点儿。 清风不知他心思,羞涩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雍怀不动声色道:“是啊。” 清风道:“应该不会有别人闯进来。” “所以?” “所以……”清风猛然抓住他的手,真诚道,“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吧?” “……”雍怀佩服自己这时还能这么镇定,“不行。” 清风垮着脸:“为什么?” “因为……我受伤了。”雍怀用灯照着脚,被绒球怪咬过的伤口正渗着血。 清风一看就心疼了:“我背你。”他退后两步,转身蹲下。 “不用。”雍怀吸了口气,想继续往前走。但清风就这样挡着路,一副他不上来就耗一辈子的架势。 灯光下,清风的背影显得格外可靠。可他知道,清风的百依百顺完全建立在认定自己愿意留下来陪他的基础上,没了这个基础,他们的关系连陌生人都不如。 雍怀心里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不要犹豫。”清风用尾巴钩着雍怀的手。 雍怀摸了摸他尾巴上的鳞片,又凉又滑。唔,至于他说了什么……没听见! 清风趁他发呆,尾巴直接穿过他的胯下,用力一甩,把他推到自己的背上,然后抓住他的两条腿,背起就走。有过一次经验,他这次走得又慢又稳,以至于雍怀有时间将他的满头白发好好地扒拉了一遍,确认一根黑的都没有。 即使这样,回程也还是被走完了。 问题回到原点,他们重新来到选择路口。 清风问道:“这次朝哪边走?” 雍怀道:“左边。”他知道不管向左向右都是碰运气,这个时候迟疑是没有用的,最要紧的还是争取时间找到师父师弟他们。 清风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左边走。走了几步,身后的墓道传来噼噼啪啪的急促脚步声。 雍怀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地指了指那条在黑暗中变得十分不起眼的阶梯。 清风会意,抱紧雍怀的腿,两三步蹿上楼梯。 雍怀正要灭灯,就看到一个人影嗖地从前面跑过去,那个头那样貌那衣服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阿想!”他大叫,没叫住前面这个,倒把后面冲过来的叫住了。 阿思激动地扑上来:“师兄!” 阿想也蹦了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把阿思、雍怀、清风一股脑儿地全搂在怀里。 雍怀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从他们手臂中挣脱出来,正色道:“你们见到师父了吗?为什么跑?” 阿想的表情顿时僵硬了:“我们看到了一条鱼,很大的鱼。”他抬起手想要比画,却很快放弃了。 雍怀知道他们,一起下地好几趟,就算看到纯金打造的大鱼也不会激动成这样,这条鱼一定有古怪。 “什么鱼?”他问。 阿思想补充解释,一张口又茫然了,挠头道:“其实我们没看清楚。” 雍怀还想再问,就听阿思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吧。”他似乎顾忌着什么,往阶梯上走了好长一段才停下。 阿想这才发现清风背着雍怀,紧张道:“师兄哪里受伤了?” 雍怀让清风把自己放下,扶着墙一拐一拐地往上走,状若轻松道:“没事。” 阿思看着他的脚,心头一阵敞亮又一阵难过,对着清风极小声地道谢。 清风莫名其妙:“我背雍怀,你谢什么?” 阿思以为雍怀忌惮清风,至今仍未说清两人的关系,也不敢随便答话,嘿嘿干笑两声。 他们在阶梯上坐了下来,为了节省灯油,把灯都灭了,三人一龙就这么摸黑说话。 黑暗里,雍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风陶醉地想:雍怀的声音真好听。 “师兄和清风离开之后,我和阿思就想追出去。”阿想听到雍怀发出不赞同声,知道自己当时冲动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撒娇讨好的意思,“我们一向唯师兄马首是瞻,没了马首,我们的马屁神功就无用武之地了。” “正正经经地说!” “哦。” —— 阿思和阿想跳到地面上才领悟过来自己在找死。雍怀和清风的背影已经瞧不见了,绒球怪成群结队地围攻上来,无章法无空隙,他们不得不用手里的各种东西抵挡。混乱间,两人身体齐齐往后撞了下,就听咣的一声,身后的玉棺被撞得挪了位置。 他们立刻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往玉棺上爬。爬到一半,绒球怪自发地停止了攻击,排着队,一个跟一个地往玉棺里跳。它们的跳跃能力他们刚才已经见识过了,虽然就本体来说已经不同凡响,但是玉棺的高度还是超出了它们的极限。 阿想疑惑道:“它们咋回去了?难道到了睡觉时间?” 阿思道:“这时候偷笑就可以了,管他什么原因!” 清风点头道:“是的,到了睡觉时间。” 阿想:“……”所以,正确答案是地宫里住着一群喜欢吃人却按时睡觉的绒球怪?他宁可相信清风是想通过讨好他来迂回地讨好师兄才这么说的。 “后来呢?”雍怀将岔开的话题又拉回去。 “后来……” 阿想看着跳不回去的绒球怪们,心里很着急。 “我们要不要帮它们一把?” 阿思反问:“怎么帮?” 阿想语塞。他们的身高倒是能把它们捞回去,可是谁能保证伸出去的手掌还能收回来? 不过怪物有怪物的智慧。它们使用叠罗汉的方式,先搭成球梯,再一个个往里跳。 阿思问道:“最后几个它们打算怎么解决?” 阿想翻起裤腿看小腿肚上被它们的尖牙扯出来的伤口,恨得咬牙:“你管它们这么多!一脚跺死完事!我们还是快去找……”他的声音陡然停了。 门的那边,热情洋溢的吸血花正拼命地舞动花茎,向他们表示热烈欢迎。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走这边!”关键时刻,阿思指了条明路。 雍怀和清风都想到他指的就是这条被玉棺压着的地道。不过阿思和阿想在十字路口选了右边,不是雍怀、清风走的那种死路,而是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洞。地洞中石柱林立,粗细大小各异,做工看似粗链,细看却发现柱面雕刻着各种花朵,朵朵栩栩如生,凹凸有致,活灵活现,绝非寻常工匠手笔。 阿思、阿想看得入迷!不知不觉越走越深,直到一阵巨大的拍打声将他们惊醒。鬼使神差地,阿想拿灯照了照,却看到不远处有一堵满是鱼鳞的墙壁。墙壁色彩斑斓,深浅不一,鳞片星星点点地反射着灯光,比星罗棋布的夜空更瑰丽,比大雨初晴的彩虹更绮丽。 就在他们为这样巧夺天工的精致鱼鳞墙赞叹时,墙突然上下震动了一下,同时传来的是巨大而清晰的拍打声…… 于是,他们跑回来了。 阿想苦着脸道:“师兄!这个地方太诡异了,到处都是妖怪。” 清风小声辩解道:“我不是。” 阿想的腿被雍怀轻轻地撞了一下。 阿思干笑道:“你不一样,你是师嫂。” 清风问雍怀:”为什么我是他们师嫂?” 黑暗中看不到雍怀的脸,却越发能感受到他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镇定:“因力我是他们的师兄。”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雍怀没有给他细想的机会,知道阿想他们跑得这么快是因为胆小之后,重新点灯招呼上路:“走吧,要尽快找到师父。” “朝上走?”阿想盯着楼梯皱眉。 雍怀道:“绒球怪睡了,吸血花走了,上面应该安全了。” 阿想在后面唉声叹气:“我以后可能会改行。” 阿思道:“你还会什么?” 阿想道:“我要当花匠!” 阿思道:“栽培吸血花?” “不,研究怎么灭了它。” “……然后呢?” “把行改回来。”阿想道,“这辈子不摸一摸金缕玉衣,我死不瞑目!” 有他们两个活宝在,雍怀心头的担子倒没那么重了,跟着开玩笑道:“你可以改行当僵尸,能穿金缕衣,不怕吸血花,又不用瞑目。” 阿想想起紫僵的模样,坚决摇头:“我讨厌紫色。” 清风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以后大家住一起有个照应,提议道:“可以做白僵,白白的很漂亮。” “还有白僵?”阿想抖了抖,“这里到底有多少僵尸?”师父不是说孕育僵尸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等等条件相辅相成吗,通常一万具尸体都未必有一具僵尸,为什么这里这么泛滥? 清风道:“大毛、小小毛不见了,紫僵、白僵、绿僵、二毛、飞僵,只剩下五个。” 墓道静了。 不是他们不想接话,而是……累,心累,真心累。 走到阶梯尽头,雍怀发现出口已经被堵上了,伸手去摸,果然是玉棺的底部。他把灯交给阿想,自己用双手去顶,顶了半天,分毫未动。他想起阿想描述的情景,改用手挪,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玉棺仍牢牢地压着出口,好像生了根。 “我试试。”阿想和雍怀换手,两手托着玉棺,边吼边推。阿思见他不行,侧身上来,和他面对面地贴着,一起使力。 “一二三……嗯……” 声音痛苦得清风尾巴都拧起来了,还是不行。 阿想泄气道:“不行,可能有什么机关,只能从上面打开。” 阿思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这里不会成为我们的坟墓吧?” “当然不会!”阿想道,“我是要成为花匠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在这里!” 阿思道:“要不还是下去?” 雍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同意。 清风很愧疚,要是他平时在地宫里多走动走动,兴许就知道怎么出去了,雍怀也不用这么辛苦。他道:“到第三层,我给你们指路。” 阿思咋舌道:“下面还有一层?” 清风道:“嗯,我住在那里,非常非常漂亮。”像每个人都喜欢展现自己最美好的—面, 他也努力地推销自己的住处,“有很漂亮的小河,很漂亮的洞,很漂亮的草……” 阿想道:“听上去一点都不值得期待啊。” “有很漂亮的金缕玉衣。”清风拿出杀手锏。 阿想非常直接地问:“怎么走?” —— 回到十字路口,这次不用问怎么走,中间路不通,右边有怪鱼,只剩左边。 雍怀拿着灯走在最前面。 清风怕绿僵和二毛像紫僵一样冷不丁地冒出来,寸步不离地贴着他。 阿思、阿想走在最后。这条墓道很宽敞,并肩走也不怕挤,造工也好,不是坑坑洼洼,一不小心就容易跌倒的路,也没有高高低低、一不小心就撞头的顶。两边的墙壁修得很平整,和第一层的塞道很像。 雍怀略提了提他们在中间那条路的经历,补充自己的见解:“也许那条道和其他墓道不是同批人修的。” 阿想反应最快:“师兄是说有前辈来过?” 雍怀想了想,觉得除非预知中间那条路会延伸到什么地方,不然花这么大力气开这么一条路有什么用?又不是走投无路。他猛然一震,暗道:难道说左右两条路都有问题,逼得他们不得不重新开辟一条路?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为了逃生,应该向上挖,直觉告诉他,原因可能和土墙上的那个标记有关,却想不出所以然,只好暂且按下。 左边的墓道很长,一行人走得耐性尽失才到拐弯处,随即傻了眼。 好端端的墓道竟然出现一条两米多宽的断层,站在裂口的边缘往下看,隐约能看到一条近乎垂直的陡坡,深度难以估量。 阿想挠头道:“要是助跑,应该能过去吧。” 雍怀看清风,准确地说,是看他满身累赘的衣服:“能过去吗?” 要是变回原形飞过去绝对不是问题。可雍怀是人类,他不想露出龙的样子,以免被嫌弃。清风沉吟道:“我可以试试看。” 阿想有点紧张:“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爬上来。” “……好办法。” 阿想退后十几步,正打算一鼓作气冲过去,就被阿思拦腰抱住。他拍拍阿思的肩膀:“放这么点距离对我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阿思道:“可不可以增加点难度?” 阿想道:“你想让我单脚跳?” “我想你背着我跳。” “……” “我突然发现我恐高。”阿思死抱着他不撒手。 阿想道:“我们现在是跳远,不是跳楼。” 阿思道:“跳得不够远就是跳楼了。” 阿想看雍怀:“那怎么办?”他们一共四条路,这已经是最后一条。 “其实,”清风慢吞吞地开口道,“你们看到的那条巨大的鱼应该是尸鲤。” 阿想道:“我们对它的姓名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知道它吃不吃人。”绒球怪给他的阴影太深。 “只吃死人。” 阿想道:“先把人拍死再吃?” 清风愣了下:“那倒没有。” 阿想和阿思松了口气。 清风道:“杀人是僵尸的活。” “……” 阿想道:“说起来,除了紫僵之外,我们好像还没有见过其他僵尸。” 清风道:“那个白玉棺是白僵的,她可能出去找你们了,所以不在。尸鲤和二毛的关系最好,二毛就是毛僵,运气好能一起遇到。” ……感谢他们的坏运气! 阿思的手慢慢从阿想的腰上放开:“我想,恐高是可以克服的!”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阿想的心理压力很大。他不但要验证这条横沟能不能跨过去,一不小心还会验证跨不过去会不会摔死的问题。 “呼!”他喷了一口气,飞快地跑动,然后跳跃…… 雍怀举高灯。 阿想的身体落下来,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 “太好了!”阿思看他跳得这么远,舒出一口气。 “一点都不好。”阿想痛苦地翻身,拼命揉膝盖,“痛死了!” 雍怀对阿思道:“吸取教训,落地时不要膝盖着地。” 阿思郑重地点头。 雍怀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好!” “去吧。” “……好。” “……你怎么还在这里?” “腿软。” 最后,清风成了第二个。 比起阿思的紧张,他很坦然,反正掉下去他也摔不死。抱着这样的信念,他非常轻松地向前一跃…… 掉下去了。 他掉下去的时候,雍怀还在开解阿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两边都看不见人才发现他……阵亡了。 阿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雍怀茫然。他和清风认识没多久,感情深厚是说不上的,但除去来历不明、目的不纯之外,清风对他的确好得没话说,危险的时侯救过他,困难的时候陪着他,现在清风说没就没了,他心里有点难以接受——走得太快,压根没给他时间接受和酝酿情绪。 不过眼下有一件更头痛的事情。阿思显然被清风悲壮的一跳给吓傻了,说什么都不肯迈腿,宁可坐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无论雍怀怎么解释清风是因为小腹丰满、体重不匀才掉下去的都没用。 阿思道:“师兄,你不知道,虽然我肚子不大,可屁股很丰满,身材也不匀称!” 雍怀道:“只要你是往前跳,屁股就会往上拉,不会掉下去的。” “……这种理由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吧?” 雍怀头痛地捂着额头;“你就不能当作你才两岁吗?” “对岸”的阿想提议道:“要不我先回来,我们再想其他出路?”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时刻,一只手突然从断层里伸出来,一下子抓住雍怀的脚。 雍怀掏出匕首剁下去的刹那,突然认出了这只手,手背的鳞片和指尖的指甲实在很有辨识性。果然,手的主人灰头土脸地爬上来:“下面很深。” 雍怀道:”你为什么从这边爬上来?”如果从那边爬上去,就不用再跳了。 清风看着他小声道:“因为听到你的声音在这边。” “……”雍怀伸手拉他,“上来吧。”他一拉没拉动,还差点被带下去。幸好清风甩开他的手,自力更生地用手肘撑着地面,艰难地攀上一条腿来。 阿思抓住他的腿往后拖。 雍怀见状也放弃直接把人抱上来的想法,抓住他的胳膊往后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清风终于上来了。 “呼!”对面的阿想也跟着松了口气。 “下面好走吗?”阿思两条腿到现在还直不起来。 清风诚实地说:“不好走。”要不是他指甲长,很难徒手从下面爬上来。 思量良久,雍怀决定让阿想跳回来。 阿想回来的过程很惊险,因为膝盖受了伤,跳跃力明显下降,扑过来的时候只有上半身挂住,幸好雍怀反应极快地拉了他一把,才免于步清风后尘。 “现在怎么办?” 几个人面对面地叹气。 雍怀问阿思道:“你进地宫的时候怎么不恐高呢?” “有绳子啊。” 雍怀:“……”绳子在师父手里,不然走钢丝倒是一个办法。 众人继续叹气。 雍怀率先振作起来:“走尸鲤那条路。” 阿想道:“万一他吃腻了尸体想吃新鲜的怎么办?” 阿思悲壮地抬头道:“这次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如果他要吃新鲜的,就让我塞住他的牙缝!” 阿想没好气道:“要是牺牲你能解决问题的话,我们就不用走那条路了。” 阿思自知理亏,缩着头不说话。 雍怀拍拍他的肩膀道:“算了。就算跳过这个坎,前面也未必一帆风顺,要不然这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断层?” 阿思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比起未知的危险,还是面对已知的麻烦更安全。” 回头路他们走过一遍,心里有底,走得非常放松。清风看着雍怀高大的背影,听着阿想、阿思互相揭短吐槽,心里暖洋洋的,恨不得这条路永远走不完。可惜路再长也有尽头,一进地洞,他们就戒备起来。 “你们记得当时走的是哪个方向吗?”雍怀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地洞非常大,选择比十宇路口还多。 “那边。” 阿思、阿想异口同声,指的却是两个方向。 阿想无语地看着阿思道:“你除了恐高,其实还有路痴吧?” 阿思更无语:“十年前,我们去镇上买东西,回来你带的路,我们绕镇一圈,第三天才回到家。” 阿想理直气壮:“那时还小。” “两年前,你带路,后来我们和师父他们失散了。” “后来不是回来了吗?” “路是我找回来的。” “……” 清风扯了扯雍怀:“他们这样……没问题吗?”恐高和路痴,这应该算身残志坚吧? 雍怀头痛地摸了摸额头:“我回去会好好想一想。”如果他们还能回去的话。 清风眉头一皱,抓住他的胳膊正要说话,阿思、阿想已经争论出了结果——阿思获胜。 雍怀缓缓开口:“我想说,避开尸鲤,走其他路。” 阿思、阿想:“……” 雍怀走了第三个方向。 清风道:“其实你不用怕尸鲤,我会保护你。” 雍怀心中一动,低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清风对人情世故或者对雍怀的为人更熟悉一点,那么一定能看出他这一眼中的复杂,可惜他当时只看出疲倦来:“真的,别说尸鲤,就算通到飞僵,我也会保护你。” 他说得那样郑重,仿佛许下终身承诺,令雍怀尴尬之余又有些感动,逃避般地开玩笑道:“阿思、阿想呢?” 清风歪着头,想了想:“如果你希望……” 雍怀突然明白,清风虽然把自己当伙伴,却没有把阿思、阿想他们当伙伴。 …… 他想的方向好像不太对头…… —— 越往地洞里走就越阴冷,连灯火都透着股寒气。 阿思打了个寒战:“这里怎么这么冷?” 阿想道:“我记得之前不冷啊。” 雍怀道:“我们走的不是之前那条路。” “地宫里最冷的地方……”清风沉吟道,“好像是二毛家。”三人的脚步骤停,只有清风傻乎乎地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停下来。 雍怀道:“你是说,我们可能正走向毛僵的墓室?” 清风挠头皮:“有可能,因为他家藏了一大块寒玉。” “寒玉?”阿思、阿想的注意力显然歪到了其他方面。 雍怀斜了他们一眼:“找人要紧。” 阿思、阿想又无精打采起来。 “如果前面是二毛家,我就知道怎么走了。”清风道,“我记得他家就在主墓道边上,前后两道门。我从来没有走过后门,可能通往这里。” 这样的话,就不得不继续往前走了。雍怀考虑了一下, 决定继续向前。如果他们运气足够好的话,毛僵可能不在家。 阿思笑嘻嘻地走到清风身边,问道:“你见过尸鲤吧? 它长什么样的?和鲤鱼像吗?能活几岁?” 清风道:“没见过。” “……不能吧?你们不是邻居吗?” “它平时不出来活动,只和二毛要好。” 阿思有点失望。 清风看了他一眼,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其实他和尸鲤不见面的最大原因是主人不许。主人说龙是海中之王,尸鲤是水中大妖,凑在一起一定会打得天昏地暗。 “等等。”雍怀突然停下脚步,拿灯的手往前一送。 其他人的注意力跟着往前,发现对面有一块淡光。 雍怀独自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了几步,发现那是灯光的反射。他回头,刚想解除瞀报,脖子就被吹了一口凉气,一路凉到脚心。 “师兄?”阿想疑惑地上前一步,发现雍怀的一双眼睛正以诡异的速度眨动着。 “阿毛!”清风突然冲过来,搂着雍怀塞到身后。 “你干什么?”黑暗中传来二毛恼羞成怒的吼声。 雍怀趁机退后一步,举起灯。 第三章 战斗!为爱情与正义! 清风对面的那个人顿时无所遁形,哦,不应该称他为人,应该叫毛僵。毛僵,顾名思义,身上长了许多白毛,一张脸完全陷在毛里了,要不是他的脸太长、鼻子太尖,倒像饿瘦了的白毛猩猩。他此刻大咧咧地站在一间敞开大门的墓室里,身后是一块两米高五六米宽的大寒玉,也就是造成反光的原因。 雍怀想到刚刚毛僵就站在自己身后吹气,一阵后怕。 “你怎么在这里?”二毛不满地抠着鼻子道,“你不是去了上面吗?” “这个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清风道,“我又下来了。” 二毛道:“为什么要下来?不,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和人类在一起?” “这个说来话也很长,简单地介绍一下,”清风指着雍怀道,“我伙伴,漂亮吧?” 二毛道:“脸光溜溜的,哪里漂亮?” 清风道:“就因为脸光溜溜的才漂亮啊。” 二毛斜眼:“你是什么破烂眼光!而且这个人怎么看都是男……” “我们只想找回失散的同伴。”雍怀突然插入他们的对话,“我保证我们会离开这里,不带走任何东西,而且不向任何人提起这里的位置。” 如果是绿僵,一定会对他突然插话的时机产生警戒之心,可惜站在这里的是二毛,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带了过去:“你的同伴?你是指那个皱皮老头和水嫩小妞?” 阿想用手指戳了戳雍怀:“他说的会不会是二叔啊?比起师父和三师叔,他的皱纹的确很多。” 阿思道:“水嫩小妞会不会是小晴?”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雍怀。 雍怀面不改色地承认:“是的,是我们的同伴。你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二毛傲慢地仰起头道:“哼哼,小妞说我发霉,我一怒之下把他们丢给小鲤鱼了。” 雍怀急道:“你是说尸鲤?” 二毛瞪着雍怀:“不许用这么难听的名字侮辱它!它现在有了华丽的新名字——毛鲤!” 雍怀道:“毛鲤在哪里?” 阿思与阿想钦佩地望着他。不愧是大师兄,适应能力一流,无论是当伙伴,还是当狗腿子,都能当得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光是这份能屈能伸的淡定就叫他们望尘莫及。 二毛道:“前面右转一直走,再右转。” “能具体一点吗?” “不能,不过我可以给你更简单的形容。”二毛清了清嗓子,如诗人般朗诵道,“跟着你的心走……直到你心疲倦……” 雍怀继续期待地看着他。 他看着雍怀,半天才道:“没了。” “……”到了这个时候,雍怀的表情仍然十分镇定,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多谢”才走。 “不客气。” 二毛豪迈地挥手,等他们走出两三丈,才猛然回神,蹦跳着冲到他们面前,怒道,“你们不能走!” 雍怀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撞闯者,必须消灭!”二毛兴奋地捋袖子。 雍怀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二毛呆住:“那你们是什么?” “不小心路过的路人。” “……你觉得这种烂理由能够敷衍我吗?” 雍怀叹气道:“好歹试一试。” “哼哼,我现在告诉你,你失败了。”二毛恶狠狠地道,“不管你现在是不是, 至少你曾经是,那我就要消灭你!”他伸手朝雍怀抓去。 从刚才起,清风就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当那两条毛茸茸的胳膊伸过来的一瞬间,他就拉开了雍怀。站在雍怀身后的阿想直接暴露在二毛的爪下。 二毛也不嫌弃,一把拎起他的脖子,轻轻松松地丢了出去。 毛僵力太无穷,“啊哦!”阿想痛叫一声就没音了。 阿思转身要跑,一条腿刚迈出一尺距离,后领就被二毛抓着往后提。领子卡着脖子,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刚刚从怀里掏出来的匕首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雍怀见状,猛然踢出一脚,正中二毛的肚子。 二毛转过头,一双眼睛在灯下闪烁,十分瘆人。 雍怀将手中的灯朝着他的脸扔了过去。灯划过二毛的面孔,火星蹿上他的毛发,闪烁了几下就灭了。灯落在远处,眼前的景象陷入黑暗中。雍怀趁机掏出匕首,对准二毛的胳膊用力插下去! 二毛吼声如雷。 雍怀知道自己刺中了,可是刺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让阿思挣脱开来,完全没底,只能死死地抓着匕首。匕首震颤了一下,往下沉。雍怀拔了两下,纹丝不动,脖子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 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正当他认命地想着“吾命休矣”时,就听到清风的喝声如天籁般响起:“放手!” 黑暗中,二毛和清风迅速地碰了两下。 雍怀被成功解救。 二毛怒了:“吃里扒外!” 清风道:“他才是我的内人!” “重色轻友!” “……“清风默认了。 远处的灯光突然晃了一下。 阿想捡起灯,跌跌撞撞地抓起阿思的胳膊就跑。 清风挡在二毛面前,背对着雍怀摆了摆手。 雍怀跑路前,对着他的后脑勺叮咛道:“小心。” 清风开心地晃了晃尾巴。 二毛抬起手,想让清风看清楚插在胳膊上的凶器,可是他忘记光源走了,连自己近距离都无法看清案发现场,更不用说被人类迷得晕头转向的清风。 “笨蛋龙,人类都是靠不住的,你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清风道:“你不也是人类吗?” “我不是改邪归正了嘛!” “……当毛毛虫比当人类好吗?” “毛、毛、虫?”二毛彻底暴走! 解决二毛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在他暴走得理智全失时。清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脱身,回头找雍怀他们,却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一座小土坡,站在坡顶,中气十足地呼喊:“雍怀——” 回答他的只有静谧。 听觉好似被夺去,身体和心灵的温度都慢慢降下来。他沮丧地坐在土坡上,默默祈祷雍怀会回来找他。祈祷了一会儿,他又回味起与雍怀相处的种种来,尤其是离开前的那句“小心”,怎么想怎么甜。 独处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当清风以为自己已经度过漫长的一天一夜时,终于有脚步声从左前方传来。他眯起眼睛远眺,一豆大光点像乌龟爬似的磨磨蹭蹭地靠近。 又是一只皮灯盏,和雍怀手中的那款差不多。拿灯的是个少女,二十不到的年纪,白面朱唇,娇俏明丽。若不是先认识了雍怀,清风觉得自己可能会喜欢她。念头悄然起,悄然落。别的龙怎么样他不知道,他不能挑肥拣瘦。这个小姑娘嘛……还是等以后再考虑吧。 小姑娘当然不知道在短短几秒钟里,自己的额头已经被贴上后备的标签。她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身边的老者。老者的年纪不太好猜,发色像五十,面容像六十……“等等,拿出地图看看。”一开口,七十。 老者对清风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作为第一个遇到的人类,清风把他记得很清楚。 小姑娘扶着他坐下,从随身的小布囊里掏出一张地图打开:“这里有座山的标志。”她提灯四望,照到土坡,吃惊道:“叔叔,你看这座山……” 老者站起身,冲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也惊了下,道:“好大一条龙!” 两人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道:“好大的肚子!” 清风盘在土坡上,没好气地想:我已经很努力地收腹了! 小姑娘扶着老者,颤巍巍地爬上土坡。老者摸了摸龙鳞,喃喃道:“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 小姑娘拔出匕首:“我撬一块下来看看。” 清风哆嗦了下,觉得自己现出原形装布景的想法真是太弱智了。 老者摆手道:“不。这样大的东西我们既然带不回去,就不要破坏。这个地方邪门得很,能不动就不动。”他的手贴着清风的鳞片又摸了摸,“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真不知道这个地宫的主人究竟是谁,竟有这样大的手笔!” 小姑娘道:“说不定是哪个帝王的陵寝。” “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风水,还压在山下面,不像是帝王的陵寝,倒像是……”老者拍了拍清风的背,“被镇压的妖怪洞。” 小姑娘扑哧笑出声来:“叔叔故事听多啦。” 老者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不靠谱,讪笑着往下走。“还不是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小时候不安生,一定要扯着我讲故事,什么二郎神劈山救母!什么织女下凡牧牛……” “是爱上牛郎。” “呵呵!你就情啊爱啊的记得最清楚。” “我是记性好。” “是吗?雍怀记性也好,可没你记得这么清楚。” 清风顿时一激灵,困倦消失无踪,两只耳朵像是被谁拎住了一样,竖得笔直。可老者和小姑娘又不说了。半晌他才听到小姑娘道:“路标说遇山右转,叔叔,我们走这边。” 老者道:“丫头,你怪我吗?我私下带你来,雍怀心里会有疙瘩。” 小姑娘低声道:“我听叔叔的。” 清风听他们脚步声走远,立刻从土坡上飞起来,爪子钩着刚刚藏起来的衣服,像蜘蛛一样吸在洞顶,跟着下面的灯光往前走。他有种预感,跟着他们就能见到雍怀。 老者和小姑娘不像雍怀他们那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凭着地图,他们像溜达花园一样轻松惬意。 “就是这里了。”小姑娘在一道墙壁前停下,用手里的灯照墙上的纹路。 老者指着一个凹进去的手印道:“按这里。” 小姑娘将手掌贴在手印里,用力一推,墙壁向后挪了一米,露出一个凹形小室。 小室左边亮起微光,一盏油灯苟延残喘地燃烧着最后的光辉。清风贴着洞顶,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油灯照着一张半米长宽的正方台子,上面放着个罗盘。 老者道:“把玄石拿来。” 小姑娘忙从布囊里掏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玄石。 老者看着罗盘,将玄石先放到右边,然后从下方引到左边,再从下方转回右边,如此来回三次,就听旁边隆隆两声,石壁出现一道缝隙。 小姑娘用手推了推,竟然推开了。 清风搜刮着脑中紧巴巴的地图,确定从未听闻有这样一个地方。 老者从怀里掏出几个铁蛋,小心翼翼地丢出第一个。 铁蛋清脆落地,向里滚了滚,没有触发任何机关。 老者这才朝里迈了几步,然后丢出第二个。他走得这样小心,好像深信里面一定有什么要人命的厉害东西。小姑娘从来没见过老者这般郑重的样子,大气不敢出地跟在他后头。 嘶嘶…… 清风耳朵动了动。 老者也听见了,立马停下脚步,抢过小姑娘手里的灯四下照着。 小姑娘叫道:“叔叔,看那里!” 老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吃惊地“啊”了一声。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没有其他出路,也没有棺木,只有一个开着盖的箱子放在角落里。他们的惊讶来源于箱子的上方,一道细沙正从墙缝的小孔里淌出来。 小姑娘兴奋道:“这是不是金沙?” 老者道:“难说。这个地方邪门得很,说不定是个陷阱。” 小姑娘道:“这么大的一箱金沙,值多少钱啊?” “值多少钱都和我们没关系,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老者很快收回目光,继续打量空空荡荡的四壁。 小姑娘撅了撅嘴,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朝金沙瞄过去,眼底的光彩越来越亮,最后趁老者打量墙壁之际,蹑手蹑脚地迈入箱子里。金沙落在她的肩头,如流水般哗啦啦地落下。她陶醉地仰起头!双手掬起金沙往身上撒。 “你在做什么!”老者突然厉喝一声。 小姑娘像是聋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两只手开始宽衣解带。 老者察觉到不对劲,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快步走到她旁边,打开瓶塞塞到她鼻子下面。 小姑娘打了个喷嚏,猛然惊醒过来,呆呆地看着老者近在咫尺的脸:“叔叔,什么味道?好难闻。” “大蒜。”老者松了口气,收起瓶子,背过身道,“出来吧,不要看沙子。” 小姑娘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才惊觉自己竟然敞着外衣站在箱子里,又羞又怕,边穿衣服边从木箱子里跳出来。这次她不敢再到处乱看,乖乖地跟在老者身后,寸步不离。 老者摸着墙,手指按到一块松动的砖,微露出喜色,向小姑娘要了两根极细的钉子,用锤子敲入砖头缝隙中,然后将钉子当夹子夹住砖头,慢慢地往外拉。 啪嗒,砖头掉下来,老者正要拿灯去照,就见触须一样的东西蹿出来,吸在老者的脖子上。老者惨叫一声,飞快地掏出匕首,朝触须砍去。 小姑娘反应快,拿灯火去烧。 那东西被砍了一段,很快又长出来,继续向老者扑去。 老者一手捂着伤口后退,一手挥舞着匕首。 那东西似乎知道匕首的厉害,便突然缠上老者的手,用力一拉。老者踉跄着往前冲了一步,急忙用另一只手去剥那东西。 那东西闻到血气,抖了抖,精神百倍地冲过来。 “低头!”小姑娘高喊一声。 老者极为默契地低头。 小姑娘一手泼油,一手点火。 吱的一声,那东西着起来。 小姑娘拉着老者就跑。 清风也趁机钻了出来,想了想,伸出爪子插入石门,硬生生拉上门。刚才那东西也就老者和小姑娘还没见过,要是雍怀他们在,一定能认出是吸血花。不过吸血花一直在第一层,在这里看到它,清风有些惊奇。 小姑娘拖着老者跑出老远才停下。 老者腿有些哆嗦,扶着石柱好不容易才坐下来。 小姑娘查看老者的伤口,发现被咬了一个洞,血还在往外淌,所幸没有咬在动脉和其他要害上,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拿出伤药包扎。 老者颤声道:“这可能是个陷阱。都怪我,鬼迷了心窍,早该知道姓孙的不会这么爽快地把东西输给我!” 小姑娘道:“他这么坏,我们出去找他算账!” “就怕他把地图给我的时候就没打算让我们出去。”老者头靠着石柱,慈爱又愧疚地看着小姑娘,“唉,是我托大了,要是和老大、老三一起来,还能有个照应。” 小姑娘高兴起来:“刚刚叔叔不是见到他们了吗?我们现在去找他们吧!” 老者应了一声,眸光往边上一扫,面容突然绷紧,眼底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知道小姑娘呼唤他才回过神来,略作沉吟便拿出地图,指着上面的一点:“你去这个地方看看。老大和老三都是好手,一定能找到第二层主墓室的位置。”他确定小姑娘将位置记在心里了,才将地图折起来放进她的布囊里:“你去找,找到了就把地图给他们,一起找那东西。找到后记得用瓶子装起来,不要急急忙忙地服用,姓孙的话不可尽信,我们要防着点。要是找不到就照原路回出口,我在出口等你。” “叔叔……”小姑娘不放心。 老者道:“我受了伤,不能陪你下去了,在出口等你最安全。” 小姑娘道:“我送叔叔到出口。” “不用,我认得路。地图上的每条路、每个标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老者道,“你快点去找他们,迟了,他们会遇到大麻烦。”他看她还踌躇,忍不住站起来推了她一把:“去,快点去,早点找到雍怀他们。” 小姑娘听惯了老者的指挥,心里再不舍,还是乖巧地把手里的皮灯盏给老者,自己从布囊里拿出一盏小灯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清风像影子一样跟着小姑娘,一想到很快能见到雍怀,他就打从心眼里高兴。 老者藏在暗处,看着那条之前盘踞在山坡上、被他们摸过的龙在空中一扭一扭地跟着小姑娘慢慢远去,心中恐惧到了极点。他就是发现原来的山坡上没了龙,起了疑心,才让侄女先离开,自己好躲在暗处观察,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眼睁睁地看着侄女的背影走出视线,他摸了摸身上另一张地图。他算计孙家的长生图已久,虽与孙家老二打赌赢了复制本,但与孙家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怎能相信他们没在地图上做手脚?因此他暗中又买通孙家仆人,从孙家老大那里偷了一张出来,这一偷果然偷出了问题,两张长生图竟然完全不同。他原以为上当受骗了,但将两张地图放在一起时才发现两张地图竟然能够重合出第三张地图来。 这种合二为一的地图并不少见。有些人把宝物藏到一个地方,然后绘制地图,一分为二,交给后人,让他们等若干年后取出。他没想到孙家自家竟然也搞这一套,可见地图的重要性。出发前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地图好久,终究抗不过冒险天性,带着侄女杀了过来。来之前他已经想过可能遇到的危险,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地宫的复杂,更没想到老大、老三竟然跟在他后面追过来,为这次行动增加了不少变数。 为今之计,他只有依靠手中的地图与其他人比快。 老者熄灯,蹑手蹑脚地冲着反方向离开。 走到半途的小姑娘有所感应地转身,对着黑暗张望了会儿,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惊惶,朝身后喊道:“叔叔?” 别管你叔叔了,快去找雍怀吧找雍怀吧…… 清风在心头不耐烦地默念。 小姑娘显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拔腿就朝老者原先坐的地方跑去。 清风只好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然后发现,原来他们并没有离开多远,但是老者不见了。 “叔叔!”小姑娘焦急地四处跑着。 清风很想提醒她,他也许从另一条路出去了。可是看着对方越来越焦躁的神情,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去吓唬她了。他可不想见雍怀的最后一根线索也被掐断。 小姑娘找了半天不见人,终于放弃了,坐在老头坐过的地方发了会儿呆!不过她并没有放弃,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小声呼唤。 清风有点担心她会招来不该招来的东西,二毛、绿僵他们的耳朵可灵着呢。 幸好小姑娘手里的地图十分厉害,一路过去畅通无阻,很快离开了地洞,转入墓道。 一进墓道,清风就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舒坦。到底是熟悉的地方,连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清新。他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小姑娘手里的地图带路了,愉悦地甩开小姑娘,径自往老者口里的主墓室跑去。 老者指的那个地方是绿僵家,比二毛家大一点儿,有些值钱玩意儿,听白僵说,就藏在棺椁最里面。 僵尸里最小气的是绿僵。有次他们玩游戏,用两个字形容、概括绿僵的特点,白僵说“吝啬”,二毛说“刻薄”,紫僵直接给了白眼,飞僵……哦,他一向不合群,没参加。清风觉得自己给的最贴切——惨绿,虽然其他人都不怎么欣赏。清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雍怀遇到他,尤其阿思、阿想还是两个财迷,到时候一定会天雷勾动地火,把雍怀他们炸得噼里啪啦。 —— 主墓室的门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你来干吗?” 清风低头,将脑袋送进门里,大半个身子继续挂在外面:“你在干吗?” 绿僵坐在棺椁上面,跷着腿,支着腮,浪荡公子的模样:“守株待兔。” “……你的守猪待兔是我想的守猪待兔的意思吗?” “我不知道你想的是哪一种,但经验告诉我,不是。”绿僵换了只手支腮,“我在等人自投罗网。对,就是你想的那个自投罗网。” “你还没遇到人吗?”清风暗暗庆幸。 “当然遇到过,”绿僵嗤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没见过世面?” “他们人呢?” “埋好了,春天开花,秋天结果。” 清风的神经一下子紧了:“谁死了?” “谁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 清风这才知道他在遥想当年,脑袋里的那根弦稍稍松弛下来。 绿僵朝他招手:“你下来。” “不要。”清风对他很戒备。 “我不想抬着头说话。” “你可以躺下来。” 绿僵道:“躺在棺椁上看一条龙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清风纳闷道:“我哪里虎视眈耽?” “长相。你以为你长得很善良吗?” “比起你们……” “我们五官很正常。” “我的五官在龙里面也是正常的……吧?”清风自己也没什么信心。没办法,除了照镜子,他没见过第二条龙,满眼都是僵尸跑来跑去,久而久之,审美观和他们一样,只分辨得出人类五官的好看难看。这也是他一看到雍怀就满心欢喜的原因——和僵尸比,雍怀简直貌若天仙。 想到自己有了这么个伙伴,他满心骄傲。 “你到底干什么来了?”绿僵头抬得累了,干脆直直地看着前方。 “报喜。” “你快死了?” “……那是报丧。” “对我来说挺喜庆的。” 刻薄,果然很刻薄。清风认同了二毛对他的看法:“我有伙伴啦!” “吸血花?” “不,是个人类,很漂亮的人类。” “……你还是考虑考虑吸血花吧。”绿僵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吸血花的智商和你挺匹配,人类不适合你。” 像每个陷入热恋的呆头鹅一样,清风对绿僵的话充满了反感:“哪里不适合?” “人类狡猾、阴险、善变,你完全不是对手。” “人类也有老实的好人!” “可他们不会来这里。” 清风受打击了。他非常想用牛叉的口才滔滔不绝地反驳,然后指着绿僵哑口无言的怂样叉腰大笑,可是他只能想象出画面,想象不出对白,最终只好悻悻然地缩回头:“时间会证明我们很幸福。” 绿僵道:“嗯,你能从她手底下活下来就是一件值得感到幸福的事了。” 清风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离开绿僵的墓室,顺着墓道往小姑娘的方向跑,心里恨恨地诅咒着绿僵的私房钱全都不翼而飞——这个想象他连过程的画面都省了,脑海中直接浮现绿僵发现私房钱不见时震惊懊恼沮丧绝望的样子。 “哈哈哈……”他开心地笑了。 龙是一种很容易满足的生物。光靠想象,清风的心情就恢复了过来。他决定和小姑娘单方面会合,继续跟着她走。他心底有种感觉,跟着她一定会见到雍怀。 这种预感很快成真。 他拐了个弯,真的看到阿想、阿思一人拎着灯一人拎着一只圆滚滚的东西,跌跌撞撞地从墓道另一边跑过来。 清风心中欢喜,尾巴一摆就要打招呼,可爪子钩着的衣服让他很快注意到自己的龙形态,连忙钻回墓道的拐角,变成人形,手忙脚乱地穿起衣服来。 对龙来说,这真是件要命的事。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好像哪里都能穿,却不知道到底应该穿在哪里。他幽怨地惦念着雍怀在的日子是多么美好。 阿想和阿思的脚步声近了。 清风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雍怀呢? 他探出头。 拿着灯小跑在前面的阿思看到角落里突然钻出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清风反被吓了一跳,摸摸脸,确定是张人脸,才放下心。 “你……”阿想见他衣衫不整,脑补了无数个画面,震惊道:“发生了什么事?”谁这么重口味! 清风懒得和他解释,问道:“雍怀呢?” 阿想往后一指:“在后面。” 阿思盯着他的指尖,脑袋往边上侧了侧,阿想所指的方向瞬间没入静谧如死的茫茫黑暗中。 “咦?师兄呢?”阿想后知后觉地问。 阿思讷讷道:“会不会是刚刚的……”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神色都很难看。 清风急了,一个巴掌拍在阿思的脑门上:“刚刚怎么了?” 龙的臂力非同凡响,阿思一个踉跄从墓道这边摔到那边,人一下子蒙了,对着墙,呆呆地面壁。 阿想怕清风对自己也来上一下,连忙道:“可能是走丢了,我们回去找找!” 清风抱着衣服就跑。 阿想拉起神游太虚的阿思,心惊胆战地跟在跌跌撞撞的清风身后,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倒了,偏偏下一秒清风还是跌跌撞撞得很安全。 控制住平衡的清风还有闲暇转头瞪他们:“你们太坏了,丢下雍怀一个人。” “不是啊,事情是这样的,你失踪以后……” “明明是你们失踪!” “……我们失踪后,一直在找你。”阿想睁着眼睛说瞎话。当时提出找清风的只有雍怀,还是立场极不坚定地提议,后在阿想和阿思劝说下放弃了。“但是地宫太大了,我们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墓道,走着走着就来到一间装着一只很大的鱼头的石室里。 “鱼头?” 想到鱼头,阿想睫孔收缩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进入地宫之后,他遇到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吸血花、绒球怪……每一样都不断地挑战着他对怪物的承受上限,而每次挑战的结果都让他发现自己无穷的潜力。鱼头虽然恐怖,却还没有到思及胆寒的地步。 “像剁椒鱼头里被剁的那种……就是大了点,四五米高,目侧很难找到合适的锅。”这是阿想看到鱼头之后第一次归纳总结鱼头的特点,他猛然意识到这些特征加起来极像之前提过的怪物。“尸鲤?”他想到一个成语——管中窥豹,原来看来看去都是同一条鱼的不同部分。 清风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你是说雍怀被尸鲤抓去了?”他早该把尸鲤打成鲤尸的! “应该不会。那条鱼好像卡在房间里出不来。” “那雍怀呢?” “他……” 清风和阿想同时静下来。 前方传来极轻的抽噎声。 —— 地宫不同寻常的诡异遇到太多,突然遭遇这么正常的诡异,让阿想和阿思都感到十分亲切。 阿想惊叹道:“是人的哭声啊!” “而且好耳熟。” 阿想和阿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小晴?” 哭声骤止,许久才缓缓传来雍怀试探的询问声:“阿思、阿想?” 阿思、阿想刚要答应,就看到清风以轻如鸿毛的姿态移动着重如泰山的身体,向前奔去。 啊啊哦! 清风心情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终于明白伙伴对一条龙的重要性。短暂的分离,已让他想念不已。他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伙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雍怀有所感应地抬头,一个摇摇晃晃的狼狈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微弱的光圈内。清风衣衫不整的模样让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顾不得安慰刚遇上的小晴,他下意识地接住扑过来的身躯。 “雍——怀——”清风仰头号叫,叫声之凑厉令阴森的墓道更添狰狞。 “你怎么了?”雍怀瞬间脑补无数个清风“被慘烈”的画面。 清风委屈地看着他:“我找不到你。” 类似拥抱的姿势让俩人离得极近,小小的抱怨声像情人间的呢喃,差点让雍怀落荒而逃。他假装探视,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道:“你没事吧?你的衣服……” “不会穿。”清风理直气壮地将来不及裹在身上的衣服塞进雍怀怀里。 雍怀抱着衣服,认命地一件件理起来。 “师兄,他是谁?”和清风“同路”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小姑娘躲在雍怀身后,惊疑不定地看着清风脑袋上的两只鹿角。 “他是清风。”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解释。雍怀旁若无人地把手伸进清风怀里翻了翻,掏出那两个掩饰鹿角的袖子把鹿角包好,清风乖乖地站在原地任他整理。 “我是小晴。”被无视的小晴喃喃着说完,用眼神求问阿想、阿思。 “这个,这位是……”阿思、阿想很纠结。 清风自豪地上前一步,大声自我介绍:“我叫清风,以后我会和雍怀在—起。” 雍怀系腰带的手顿时一紧。 被勒得少呼吸一口气的清风拍拍他的肩膀:“没用的,我试过了,收不了小肚子的。” “……”那双抓着腰带的手顿时有些无力。 小晴震惊地瞪着雍怀的侧脸:“和雍怀……在一起?” 清风嘿嘿笑道:“我很英俊对不对?你是不是想说雍怀好有福气?”他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小晴,无声地催促着:快说吧,快说吧。 勒住他腰的手又紧了紧。 小晴眼巴巴地等着雍怀反驳。 雍怀脸微微变色,幸好墓道光线很暗,才没有被看出来。他干咳—声,试图转移这个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的话题:“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师父,然后和二叔会合!” “二叔?”阿思、阿想面色古怪,心里仍对二叔吃独食的行为耿耿于怀。 小晴小声道:“他在出口处等我们。叔叔很后悔没有和你们一起来。他让我送地图给你们,这个地宫非常复杂,没有地图根本找不到地方。”她从布囊里拿出地图给雍怀。 阿想激动道:“地图上有没有写金缕玉衣在哪里?” 小晴本想说没有金缕玉衣但有比金缕玉衣更值钱的东西,却听雍怀道:“瞎惦记什么,我们找到师父和二叔就离开这里吧。” 小晴愣了愣,张开的嘴巴又缓缓地闭上了。 清风看雍怀接过地图,觉得自己的价值被削弱了,心里老大不舒服,伸出尾巴蹭雍怀的小腿肚。 雍怀微惊,转头看到尾巴,顿觉无奈,抬手拍拍清风的脑袋道:“别闹。” 清风争功道:“我是土著啊,问我啊,我什么都懂。” 阿想问道:“你知道这座地宫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吗?” 清风道:“你们来之前建造的。” 阿想:“……” 阿思道:“我是说准确的年份!” 清风道:“飞僵的诞辰。” 阿思、阿想同时咆哮:“这是什么鬼年份啊?”谁知道飞僵是怎么生的……不对,谁知道飞僵到底生什么……也不对,谁知道飞僵什么时候生的!对了! “是僵尸,不是鬼。”清风抗议。 “……” 雍怀看着他们对视的画面,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左边一只鸡,右边两只鸭……真正的鸡同鸭讲。他干咳一声道:“师父他们可能还在第一层,我们回第一层。” 清风指着身后方:“楼梯在那里。” 小晴虽然有地图,却无法像清风这样随口说出楼梯的位置,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挪不开目光。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清风的肚子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你的肚子……”她眼中充满惊讶和猜疑。以清风削瘦的其他部位来说,这个肚子大得毫无道理。 众人静默。 雍怀、阿思、阿想想的是:这肚子的确很古怪。为什么会这么大? 清风想的是:这当然是肚子,难道人类这个位置长的不是肚子?哦!难道他们知道龙喜欢把宝贝藏在肚子里?……不行,他绝对不能承认,至少不能对雍怀以外的人承认。 小晴看没人回答,追问道:“为什么?”女人对肚子的问题总是很敏感。 阿想用手肘撞了撞雍怀:“师兄……” 小晴张大嘴巴,似乎听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情,眼睛死死地盯着雍怀。 “……”天杀的,他怎么会知道这种问题!雍怀镇定地点点头道:“是,这个……嗯,肚子。” 清风明显松了口气。幸好人类这里也是肚子! 阿思的沉默,阿想的吞吞吐吐,雍怀的结结巴巴以及清风急需肯定的焦急加起来,给了小晴足移的想象空间。对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还能当作玩笑,可挺起的肚子不会作假。少时共同成长的甜蜜回忆与雍怀帮清风穿衣时的温柔景象不断对冲,理智和感情同时支离破碎,碎裂出伤心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消下。 三人一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多愁善感地流眼泪。 阿想凑在阿思耳边轻声道:“我们刚刚说了什么感人肺腑的话吗?” 阿思道:“可能是师兄真挚的语气打动了她。” …… 扯淡! 两人同时想。 雍怀若有所悟,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解释,但一秒钟的思索让他改变了决定。他很清楚自己只当小晴是妹妹,既然不爱就不应该再给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能借此了断她对自己的念头,对她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反正清风不用担心闺誉,也不怕嫁不出去,实在是一块再好不过的挡箭牌。 可他低估了挡箭牌的粗糙。 小晴泪眼婆娑地盯着情敌好久,最初的伤心和委屈随着震惊的消逝慢慢退去,不甘和嫉妒冒头,越看清风可爱却不柔美的五官越觉碍眼,刻薄地道:“除了肚子,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女人。” 清风疑惑地摸着肚子:“为什么要像?” 雍怀掩饰道:“这不是重点。” 两句话听入小晴的耳里就是:清风是个不像女人的女人,但雍怀不介意,反正已经有了身孕。这无疑是撒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的一把粗盐。 雍怀不想就这个快让他绷不住面皮的问题继续纠缠下去,拿着地图边往前走边道:“我们必须快点找到师父。” 阿想道:“二叔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撇开他吃独食的行为不说,这个时候如果有个长辈在这里坐镇,多少能让他们心里踏实些。 小晴黯然道:“叔叔受了伤。” 阿思惊讶道:“什么伤?” 清风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脖子被吸血花咬了一口。” “没事吧?” “小伤。” “哦。” 一秒、两秒、三秒…… 阿思、清风悠然对话后的静寂三秒。 小晴突然抬头,惊恐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糟糕!露馅了! 清风张大嘴巴,一双眼睛紧张地眨个不停:“我……我……我是猜的。” “你……你怎么猜的?” “我……我随便猜猜的。” “你……你怎么随便猜猜猜的?” “我……我就是……” “你们非要这么讲话吗?”阿想听不下去,“喊大声点就有回音,不用自己加!” 墓道静下来,一张张脸在火光中凝固。 “哈哈,我猜得很准吧?”清风想用轻松的语调活跃气氛,但是谁都能听得出他声音里快要龟裂的僵硬。 小晴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猜得到?” 雍怀给了清风一个一会儿再算账的眼神,干咳一声道:“我们之前遇到过吸血花,看上去很不友善,所以你才这么猜的,是吧?”他瞪着清风。 清风点头如捣蒜。 小晴将信将疑,却碍于雍怀不敢反驳。 阿想挨着阿思的耳朵,小声道:“有没有觉得小晴失宠了?” 阿思捂住他的嘴巴:“嘘。” 他当然知道说别人是非要小声,问题是,他已经很小声了,再小声的话,连蚊子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阿想正要抗议,却发现阿思关注的焦点并不是自己,而是雍怀他们身后那条黑漆漆的墓道。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小晴怯生生地抓着雍怀的袖子。 阿思道:“好像有人在喊……” 阿想也听到了:“救命。” 雍怀将手里的灯交给清风,从怀里掏出匕首,对小晴道:“你和阿思、阿想留在这里,我和清风过去看看。” 小晴激动地反对道:“我跟师兄一起去!” 雍怀知道清风会保护自己却不一定会保护其他人,扯了个借口安抚:“我和清风跑得快,你和阿思、阿想跟在后面比较安全。” 阿想深受打击:“师兄!你是说我们比大肚皮跑得还慢吗?”这太侮辱他们了,脚底抹油是他们的强项啊! 阿思走过去,悄悄地比了比自己和清风的腿长……唔,算了。 雍怀朝阿思、阿想使了个眼色:“有清风在,你们不用担心。” 阿思总算赶在雍怀眼睛抽筋之前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把拦住还要争辩的阿想,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清风是探险、探亲、访友之最佳伴侣,最适合用来救人了。祝一路顺风。” “我们先走了,暗号联系。有任何情况,你们什么都不要管,只要掉头跑!”雍怀急着救人,交代完毕拉起清风的胳膊就跑。 清风虽然不知道跑什么,但雍怀的主动接触让他心花怒放,跑步姿势兴高采烈得像去秋游。 小晴看着他们很快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憋屈道:“她不是怀孕了吗?为什么跑得这么……不小心?” 怀孕? 怀孕! 阿思看着阿想,阿想看着阿思。 最后,阿思磕磕巴巴道:“你是说清风他……” “你们不知道?”小晴的怀疑越发加重。 守墓怪有没有怀孕这种事情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又不是来接生的!可是清风不是雄的吗?难道雌雄同体?怪不得他一直要找雍怀,原来是给孩子找母亲!咦,怀孕的是清风,他需要的不应该是孩子的父亲么?难道清风他们族类是母系氏族?那也不对啊…… 阿想和阿思的思绪已经发散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小晴继续试探道:“真的怀了孩子,就不该让她去啊。万一师兄有什么事,也可以把根留住。” “噗!”阿想喷了阿思一脸口水。 小晴一边帮阿思擦脸,一边盯着阿想道:“她太没有当母亲的自觉,怎么可以带着孩子做这么危险的事!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为什么会在墓里?” “今天。” “以前。” 阿思和阿想不约而同地回答。 小晴审视他们的表情。不一致的答案加深了她对这件事真实性的怀疑。 阿思总结道:“呃,是今天以前。” “这么大的肚子,起码有三个月了吧?” “呃,也许。”到底说还是不说呢?要是让小晴知道清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师兄的,一定很伤师兄的自尊心。可是他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被守墓怪抓去? 阿思、阿想纠结得头发都自动脱落了好几撮。 “那时候我们不是还在山上吗?”小晴抓住疑点,“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被问得走投无路的阿想突然“啊”了一声:“师兄他们不见了!” 阿思立刻接口道:“我们快去找师兄!” 两人手拉手正要往前跑,阿思的手肘就被拉住了。 阿思苦着脸回过头来,结结巴巴地说:“小晴啊,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眼前的情景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硬生生地剪断了他剩下的话。 小晴提着灯笼的手轻轻地颤抖着,微肿的眼睛因为恐惧反而流不出泪水,只能惊惶地盯着阿思、阿想同样惊恐的疃孔。 火光摇曳,细小的光点在墨绿色的手背上左右弹跳。搭着小晴咽喉的这只绿手动了动,慢慢移到她的肩膀上,像老友一般拍了拍:“不要害怕。”绿僵笑得和蔼可亲。 跑?不跑? 阿思、阿想无声交流。 “最好不要想跑,”绿僵真诚地建议,“跑不掉的。” 阿想道:“其实我们是建墓学习小组,进来观摩取经。这座墓建造得十分有特色,位置隐蔽神秘,墓道复杂难测,怪物种类齐全,只差机关了……哈哈哈,呃,我是说,我们的梦想就是建造一座这样安全可靠的地宫。” 绿僵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在小晴的肩膀上灵活地弹动:“其实你们来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你们很有兴趣。” “哪方面?”阿思、阿想同时看向他的肚子,以防步雍怀的后尘。 绿僵上下打量着他们,嘿嘿笑道:“哪方面都很有兴趣。” “……”阿思嘟起嘴巴,正要吹口哨示瞀,绿僵一巴掌已经呼了过来。 阿想扶住被打蒙的阿思,对绿僵怒目而视。 绿僵微笑道:“这是属于我们四个的游戏,呼朋唤友可不行。” 呼救声被浓密的黑暗包裹,陌生而缥缈,却连绵不绝。 清风和雍怀正蹑手蹑脚地朝前摸索,皮灯盏里微弱的火光指引他们的前路。皮灯盏耐烧, 火光却不亮,光的边沿与黑暗模糊地交汇着。他们一点点地攀缘上石阶,深入一间空阔的画形石室。石室高约两米,平顶,四周墙壁绕着一圈云雷纹。 “救命……”声音清清楚楚地从石室中央发出来。 雍怀警惕地拿出匕首。 清风提灯前照:“咦?这里不是聊天室吗?” 室内,一个男人狼狈地坐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双脚被绳索捆着。清风认出他就是和雍怀一起进墓室的中年人,长褂下摆的那个结夹在他双腿中间,随着他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秦先生?”雍怀止步,试探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秦先生喘了口气道:“我遇到了僵尸。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脚上的绳子解开?” 雍怀看了看四周。 秦先生道:“放心,他找你师父去了。” “……”他确定这句话是让自己放心不是让自己更加担心? 清风蹲在秦先生的脚边,抓着绳结摸来摸去,然后在秦先生期待的眼神中放开手:“好复杂。” 雍怀用匕首挑了挑绳结,眉头微皱,眼角瞄到秦先生背在后面的手突然颤动了一下,室内机括发动声,虽然细微,但在行家耳中,无异于惊天巨雷。 “卧倒!”还在研究绳结形成原因的清风闻言毫不犹豫地扑倒了雍怀。雍怀被压得差点脱力,正要推开身上的大山,就听到迅疾的破风声从清风后脑勺掠过,连续撞击石壁。 秦先生被捆住的双脚突然挣开绳索,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朝清风后脑勺狠狠地刺下。 清风回头,眼珠子在注视刀尖的刹那变色,浅黄中泛起亮金,瞳仁放大的瞬间清晰可见。 秦先生盯着那双瞳孔,脑袋顿时空白,下手慢了半分,等回神时,匕首已经抓在对方手里。 “别……放手。”雍怀在“山下”努力喘气,“踹他肚子。” 清风侧身,抬腿,钩……钩…… “……”雍怀被压住的右半边身体快飞升了。 “够不着。”清风冷静地收腿。 秦先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力气的比拼上处于下风,放开抓着匕首的手,扭头就跑。清风反应极快地甩尾,尾巴上的鳞片刮过他的小腿肚,割裂裤腿的同时划破肌肤。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秦先生屈膝向前翻滚了一圈,又毫不犹豫地起身继续跑。 只是这么一耽搁,雍怀已经推开清风冲了过来。 皮灯盏落地的位置离他们有点远,火光映照之外的所有景物都被浓稠的黑色覆盖。雍怀几乎撞到秦先生面门时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下脚步,守株待兔般地等着他。 秦先生口里发出极轻的嗤笑声。 雍怀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脚下坚实的地面突然塌陷下去。他屈膝落地后立刻向前扑倒,屏息等着又一波的攻击。短暂的几秒犹如千万年般漫长。就在他怀疑海既枯石已烂的时候,一簇微弱的火光终于出现在他的上方。 “雍怀?” 雍怀大大地松了口气,抬头望着在塌出的洞口探着头的清风:“秦赋生呢?” “结头男?” “……对。” “从暗门跑了。” “你把灯往下照照。” 清风听话地伸长手。 雍怀从地上抓了一把,用手指轻捻。在掉下来的刹那,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细细碎碎地打在身上,原以为是毒水,谁知是糯米。咦,糯米?这不是用来对付僵尸的吗?难道是建墓工人知道有僵尸的存在,所以特地布置的陷阱? 多余的地道,建墓工人的日记,撒着糯米的陷阱…… 他总觉得这个地宫藏着什么秘密。 “下面怎么了?”火光照着清风好奇的脸庞。 雍怀若无其事地抬头道:“小心他回来偷袭。你先拉我上去。” 扑通! 清风跳到他身边。 “……”雍怀看看他又看看三米左右高度的光溜溜的石壁,慢吞吞道,“我是说拉,不是跳。” 清风道:“会拉坏的。” “……你可以拉得小心点!现在我们怎么上去?” 清风转身半蹲:“雍怀,上来。” “……”现实总是压迫得人抬不起头,雍怀二话不说地趴在清风的背上。 清风用尾巴搭着他的后背,用力地扑向石壁,手指如钉子一样深深地扎进石壁上,迅速往上攀登。雍怀只听见耳旁风声呼啸而过,睁眼时人已经站在洞边上。 “灯。”雍怀俯视洞中火光。 清风二话不说跳下去,用尾巴勾着灯飞快地爬上来,来回不过几秒。 雍怀接过灯,朝洞周围照了照,发现这个陷阱靠手工控制盖住洞口的石板,机关 就在——他走到秦赋生刚刚站着的位置,抬手摸着室顶,果然摸到一块凹进去的石板,他推了推,咔通一声,洞口关了起来。他又推了推,洞口的石板无声放下。 “好神奇!”清风一脸惊叹。 雍怀道:“你不知道这里有机关?” 清风摇头道:“从来没见过。” 他又跑回秦赋生佯装被抓的位置,顺着当时听到的破风声走到墙边。墙壁上深浅不一的凌乱射痕和一地的锈箭是秦赋生杀意的见证。 “这个也没见过。”清风拿起一支箭,好奇地摆弄着。 雍怀脑海冒出无数个疑问:秦赋生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知道连清风这个守墓怪都不知道的机关?他进地宫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害他?一连串问题的背后让他感到一股无形而危险的恶意正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伺机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阿思,阿想,小晴!”他一边往回跑,一边吹起口哨。拖长的口哨声投入漫长的走道中,不断扩散出去,却没有一丁点的回音。 雍怀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墓道比来时长了许多,他知道自己已经跑过约定的位置,阿思、阿想他们必然出了什么意外,而且是来不及通知他的意外。 “再往前是什么地方?”他头也不回地问,随即发现跟在身后的清风也不见了。 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雍怀想了想,发现对清风的记忆是从跑出石室的那一刻中断的,也就是说,清风很可能根本没有离开石室。 豆大的火光凝立在墓道中央,充满未知的黑暗两端像天平的两端,不断拉扯着中间的光明。 雍怀从怀里掏出小晴给他的地图,低头研究了一小会儿,毫不犹豫地继续朝前跑去。 他身后四五米开外,两个身影在阴影中默然地并肩而立,眼睁睁地看着光明越来越远,直到完全被吞没在黑暗中。 “撇去所有的禁忌,他依然没有资格成为你的伴侶。”冷漠的声音像冰刃一样,毫不留情地刮在清风心头,“他的心无法对你专一和忠诚。” 第四章 飞僵(蠢龙)!别动我娘子(主人)! “唔,”清风甩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不是的!他只是走错了方向。” “猪一样的脑袋是硬伤。” 清风生气了:“飞僵!就算我们是很多年很多年的邻居,你也不可以污蔑他!” 飞僵道:“你的表情就像被踩到了痛脚。” 被踩到了痛脚? 清风一边揣摩这句话的意思,一边迅速回击:“你的表情就像踩到一坨猪粪!” 飞僵伸出左手,豌豆大小的火苗在他的掌心中颤巍巍地抖动:“他在我心目中没有这么高的地位。”说完,他冷漠地转身,从金冠垂落在脸颊两边的金色流苏划过金色弧度,宽大的雪白长袖如扇子般带起一阵风,掀起清风的发丝。 清风蹑手蹑脚地后退,刚退出两步,就听飞僵冷彻地宫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再往后一步,你就会变成鳏夫。” 官夫?关夫?观夫?是关夫吧?被关起来的丈夫? 清风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一只白色长袖无声无息地飞甩过来,水蛇一般缠住他的腰肢,猛然一收。清风没站稳,向前扑了个狗吃屎。袖子的主人并未停手,腰上的袖子往上一拽,勒着他的胳肢窝继续向前。 清风怕拖坏衣服,连忙恢复龙身,用尾巴勾住掉在地上的衣服,由着袖子将他拖回石室。重重地甩在墙壁上。 飞僵收起袖子,冷冷地瞄了眼借故在地上打滚撒泼嗷嗷叫的清风,从袖子中掏出一支骨笛:“再吵就杀了他。” 清风停下翻滚,歪着脑袋,一双大龙眼水汪汪地盯着他,圆鼓鼓的肚皮正面朝上,尾巴轻轻地拍打地面,似别扭又似撒娇:“他会劝其他人离开,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飞僵不理他,径自吹响笛子。 笛子的声调极怪,称不上悦耳,却十分嘹亮,仿佛穿透地宫石壁,直冲云霄。 清风变回人身,光着身子跑到他身边,紧张兮兮地问:“为什么要召集大家?”难道联合起来攻打雍怀?呜,雍怀的娘家人都是废物,根本没有胜算。他担心了一会儿,又兴奋起来。其他人越没用,就越能突显出他的英勇霸气!这样雍怀才知道关键时刻只有清风才是最可靠的!无聊时构思的英雄救美情节终于能用上了。 清风激动地抓着飞僵的袖子道:“能不能把雍怀绑在柱子上,你在十米外的地方拉弓?” “……” 清风捂着脸,陶醉道:“我站在雍怀的身边,等箭嗖的一下飞过来时,我就用身体做盾牌,挡住他!” 飞僵道:“为什么不背着柱子走?” 清风愣了愣,表情沉重地点头道:“唔,对,这根柱子不能被轻易拔起来,你记得插得深一点。” “你可以解开绳子。” “……那你在五米外的地方射箭,这样我就来不及解绳子了。”清风握拳,用身体挡箭这个情节必须有,“还有,在射箭之前,你要先吼一句坏人会说的对白。” “‘你这个丑八怪’?” “不行!不能说雍怀是丑八怪。”清风双手背在身后,尾巴轻轻地拍打脑袋,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句,“你就说‘哈哈哈,你就要被我这个大坏蛋杀死了’。” “很好,我会杀死他。” 清风又紧张了:“不能真的杀雍怀!你只是假装要杀他。等我挡住箭之后,你惊叫一声‘清风果然是英雄英雄真英雄,你太有福气了’之后就可以撤退了。接下来雍怀就会泪流满面地抱着我的大腿说‘清风,你真可靠’!” 飞僵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意淫:“梦做得不错,可惜我没有箭。” “我有!”清风兴冲冲地跑到墙边,借着暗淡的光捡起地上横七竖八的铁箭,献宝似的捧到飞僵面前。 飞僵眸光闪动,语气不善,“谁动了机关?” 清风道:“是个喜欢在裤裆前面垂个结头的人。” “听起来很容易找。” 清风用力点头:“一看到就知道了。” “如果他把结头解开了呢?” “……衣服会皱吧?” 飞僵讶异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长脑子的?” 嗷!英俊伟大的龙居然被鄙视了!不可原谅! 清风瞪飞僵,又被轻描淡写地瞪了回来。呜!他冲到墙边,对着箭头的划痕用指甲发泄似的刨。 —— 第一个响应飞僵召集令赶来的竟然是守卫在第一层的白僵。她飞快地冲进来,打开机关,照亮石室,看清楚只有飞僵和清风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无比的失落,怏怏地打招呼。 “人类呢?”飞僵问。 白僵憋屈道:“压根没遇到!要是让我知道哪个混蛋不小心触动警报,我一定让他把二毛的毛全都吃下去!” 清风深深地同情吃毛的和被吃的毛的主人。 飞僵朝清风一瞥:“他遇到了。” 白僵惊讶道:“人类?你确定你遇到的是人类?会走动的鲜肉?” 飞僵伸出手指轻轻地夹起清风手中的箭,用箭尾划过清风的脸,顺着肩膀落在手背的鳞片上,慢慢地掀起其中一块鳞片:“而且关系不错,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清风将手藏在背后:“雍怀真的不坏。” 白僵无语:“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起这种事了?” 清风紧急澄清:“我惦记完会负责!” 白僵道:“所以地宫将会多一个小龙人?” 飞僵摇头道:“不可能。” “你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同意不同意都不会有。”飞僵道,“你见过下蛋的公鸡吗?” 白僵一愣。 石室外的走道渐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速度之快,如风驰电掣。只是眨眼的工夫,来者已经冲进了石室。 清风刚看清二毛那张毛茸茸的脸,就听到毛脸后面传来一声暴喝:“贼僵!吃我一腿!” 听到声音的二毛头也不回,只是风骚又得意地扭了扭臀。扭臀这个动作分解开来就是臀部往左,往右,往左,再往右……二毛只来得及完成前三个动作,就被踢趴下了。 清风和白僵配合地移动视线,从左往右,最后落地。 “痛!” 声音来自于二毛的方向,却不是他发出来的。只见一只光溜溜的手从二毛胸前艰难地伸出来,五根手指在空中抓了抓,像是寻找救命绳索,却失败了。 清风看着二毛怀中熟悉的人影,迟疑道:“阿思?还是阿想?” 因失败而垂落的手顿时抖擞精神重新抬了起来:“清风……师嫂!” 清风刚想答话,白僵已经感兴趣地跑到二毛身边踩来踩去:“人类?哪里搞来的?” “他是我的!”偷袭得手的绿僵仍不解恨,抓起二毛的后颈,将他猛地朝墙上甩去! 二毛撞在墙上,很快站了起来,扭动脖子,将脱臼的手轻轻地掰回来,不甘心地嘟哝道:“小气!你不是还留着两个吗?” 绿僵道:“不管多少个都是我辛辛苦苦存起来的!” “吵够了吗?”飞僵冷冷地问。 绿僵和二毛立刻静默下来。 飞僵道:“到底有多少人类闯了进来?” 二毛看着清风:“四个。” 清风心里悄悄地反驳:才不止四个! 飞僵道:“包括裤裆前垂着个结头的人?” 二毛茫然道:“谁?” 飞僵别有深意地看了清风一眼:“那就不止四个。” 清风低头。 …… 师嫂,可不可以关注一下这里? 趴在地上装死的阿想可怜兮兮地睁开一只眼睛,偷瞄清风所在的方向,立刻震惊于他坦然又豪放的光裸作风,突然,一张惨白的脸撞进他的视线,他再闭眼已经来不及。白僵将他像猪肉一样拎在手里,拿到绿僵和二毛面前:“怎么卖?” 被掐着脖子难以呼吸的阿想剧烈地挣扎起来:“呃,呃呃,呃呃……”啊,师嫂,救命…… 二毛道:“我喜欢玉!” 绿僵道:“他是我的!不卖!” 白僵道:“两种答案都不喜欢,他归我了。” 绿僵、二毛:“……”贼僵! 清风见阿想咳得难受,对白僵道:“他好像有话要说。” 白僵将阿想放在地上。 阿想捂着脖子,用力地咳嗽起来。 白僵重新把他拎起来:“我对他说的不感兴趣。” 阿想双眼充血,直直地盯着清风的方向,心灵发出最后的呐喊:师嫂…… 清风茫然地与他对视:“你想说什么?” 阿想蹬腿,蹬腿,再蹬腿…… “我感兴趣,”飞僵插进来道,“放下他。” 白僵不甘不愿地把人放下来。 这次阿想非常抓紧时间,紧锣密鼓地咳嗽起来。 飞僵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阿想喘了口气,回想他们刚才的对话,谨慎地回答道:“五,五个。” “二毛说的四个加上裤裆垂结头的那个?”飞僵一步步朝阿想靠近。 阿想冷不丁地挣脱白僵的钳制,躲到清风身后,想抱着清风增加安全感,又对着他一身光溜溜的肉无从下手,只好轻轻地拽住清风的头发,不停地轻声念叨:“师嫂救命师嫂救命师嫂救命……” 飞僵道:“再不回答,神仙难救。” 阿想被噎住,半天才鼓起勇气从他背后探出头:“没错,就是五个。” 飞僵道:“好,就五个。看在小龙的分上,我放你们五个出去。你们离开之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里的事情。” 阿想呆住了:“放我们出去?” 飞僵抬手推开挡在阿想面前的清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小龙说你们会离开,是谎言?” “当然不是!”阿想抓着清风的白发指天为誓,“我是真心要离开的!”哦,要是能带着金缕玉衣离开就更好了。 飞僵道:“把你的四个伙伴找出来吧。” 四个伙伴? 阿想犯难了。刚刚说五个是为了保全师父师叔他们,可是现在情节反转,五个名额显然不够用,想坦白从宽又不确定僵尸是不是在阴他…… 不等阿想开口,二毛和清风已经帮忙数开了。一个说:“绿僵那里还有两个。”一个说:“雍怀算一个!” “剩下那一个就是裤裆前打结男?”飞僵俯视阿想,漠然地看着他脸色青白交错,“是这样吗?” 阿想正面临着他人生最重大的一次抉择:到底要不要把师父和师叔他们供出来?要是僵尸真心放他们走,他没供出师父,就是间接弑师;要是僵尸骗人,他供出了师父,还是间接弑师。谁能告诉他僵尸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看清风的脸色,发现他正放空,不由郁闷地拽了拽手里的头发。 清风吃痛,下意识地甩尾打开他的手。 飞僵见阿想只顾做小动作,微感不耐烦:“想好了吗?” 阿想揉着被抽中的手背,斟酌道:“这个,恍惚间,好像还有其他人和我们一起进来。” 飞僵道:“没什么关系的就不用算了。” 阿想道:“大家都是人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不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好处的时候通知大家一声。我们人类最讲同胞爱了。” 白僵撇嘴道:“人类不是最喜欢发动战争自相残杀吗?” 阿想感叹道:“那是爱得太激烈,情感太汹涌,喷发了。” 飞僵道:“他们有几个人?” “呃,两三个吧。”阿想含含糊糊地说。 飞僵甩袖,带起的风将阿想挥到绿僵脚边:“一共八个,掘地三尺也要把剩下的找出来!” 阿想听他口气不善,惊叫道:“你不是要放了我们?你想出尔反尔?” “我说话从来都算数。”飞僵斜睨着他,“不过,我没说放了你们的时候,你们还有手有脚地爬出去。” 阿想脸色刷白。 清风跳出来:“不许碰雍怀!” 飞僵道:“你是雄龙,他是男人,你们该一样的不一样,不该一样的却一样了,不可能有结果。” 清风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僵呵呵笑道:“就是说,你们不同种族,却同性别。夫妻是一男一女,一公一母,一雄一雌,你们却是两个公的。你见过两只公鸡在一起下蛋吗?” “我连公鸡都没见过。”清风喃喃道,“公的一定要和母的在一起?”他突然扑过去抓住阿想的手,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摇晃:“公的只能和母的在一起吗?公的和公的不行吗?” 阿想张了张嘴,默默地扭头。他是很想狠狠地回敬飞僵的欺骗,可是他不想欺骗清风。 清风把他的脸扳正,直直地对着自己,急切地寻求认同:“我和雍怀可以在一起的,对不对?” 阿想看着他焦急慌乱的神色,于心不忍,小声道:“男人和男人之间,就是公的和公的之间,也可以有……有友谊的。” 清风身体的力气顿时被抽走了一半,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道:“所以是不可以?” 阿想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但手刚伸出去,面前的清风就被一只白色的袖子卷到飞僵跟前。 飞僵伸手摸着清风的龙角:“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清风毫不犹豫地点头。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再喜欢他。” 清风仰头。 飞僵缩回手,背在身后:“亲手杀了他。” 阿想想要抗议,就被绿僵捂住嘴巴,拖到一边。 一时间,墓室静极。 外面的墓道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声,像是蚂蚁走在颤抖的荷叶上,要不是清风和僵尸们耳力过人,是决计听不出来的。 绿僵抱着阿想蹿了出去。 清风怕是雍怀,焦急地追到墓道上,又很快跑回来。 飞僵以为他终于想开了,正要露出欣慰之色,就见清风七手八脚地穿起衣服来,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雍怀不喜欢我光着身子,快穿衣服……应该怎么穿?”最后一句是问飞僵的。 白僵盯着他手中的衣服喃喃道:“这件衣服好眼熟,好像是我的陪葬品?” 飞僵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嘶啦一声,将衣服对半扯开。 正打算把衣服抢回来的白僵当机立断地决定忘记这件衣服。 清风愣了愣,随即拍腿叫绝,将衣服扯起来在身上比画:“不错,这样一半一半地穿就方便多了。” “……”飞僵一脚踩在他尾巴上。 清风痛叫一声,尾巴大力一甩。 飞僵飞起来,挡在他身前。 清风皱眉:“我现在不想玩游戏。” 飞僵面冷如霜:“走可以,打败我。” 正打算去绿僵那里看热闹的白僵和二毛闻声又走了回来。僵尸杀人百年难得一见,僵尸屠龙却是千年难得一见,相较之下,当然是看屠龙。 清风道:“是剪刀石头布还是猜谜语?” 白僵、二毛:“……” 飞僵道:“直接点。” 白僵、二毛暗道:没错!直接打!上! 清风点头道:“那就剪刀石头布。” “……”浪费时间!浪费感情!白僵和二毛一边唾弃他们,一边转身追绿僵。 清风见飞僵扬手,急忙道:“你可不可以只出石头不出布?” “出布是为了让你剪得更愉快。”飞僵话音刚落,那对又宽又长伸缩自如的袖子就像鞭子一样,突然抽到清风的面前。清风变回龙形,灵活地穿梭在布条之间,龙爪挥舞,嘶啦声不绝,碎白布不时从空中落下,如雪花片一般,源源不断。 飞僵的身影渐渐被白布淹没,清风只能从金冠闪烁的光芒来判断飞僵所在的位置,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即使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换过地方,清风依旧难以突破如白云般飘忽不定的长袖。 清风被袖子抽得两颊通红,终于怒了:“为什么总是打我的脸?!” 飞僵道:“让你清醒一点。” “打脑袋才会清醒吧?”话音刚落,清风脑袋就挨了一下。 白袖稍露缝隙,飞僵眼底笑意盈盈:“这种要求可以满足。” 清风从空中落下来,变成人形,跳脚道:“你老是出布,我不打了。” 飞僵道:“你站到我面前,我就出石头。” 清风郁闷地伸出爪子:“剪刀不是可以剪布吗?为什么我不行?” “该剪指甲了。” “这样啊。”清风慢吞吞地说完,突然双脚一蹬,整个人朝墓道的方向飞掠而去! 飞僵似乎早有所料,左手挥出袖子,卷住清风的脚踝,用力往右边一甩。 清风在身体撞向石壁的刹那,尾巴用力在石墙上一甩,借力往走道的方向飞去。 飞僵见他还不死心,微恼,再度甩袖将他击了回去:“冥顽不灵!” 清风是典型的不到黄河心不死:“我愿意多付出一倍的努力!你要是再阻止我,我就去把主人叫醒,告诉他你棒打鸳鸯!” “鸳鸯是一公一母的。” “我要把主人叫醒!” 飞僵面容渐渐阴沉下来:“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所以才让你变得这么无法无天?” 清风有点胆怯,强装镇定喊道:“雍怀只是一个柔弱的人类,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因为他擅闯地宫,任何对主人不敬者,都要死。”飞僵话音刚落,两条长袖就惊天骇浪般朝清风的方向翻腾而去! 清风尾巴用力一扭,现出龙身,飞跃到室顶,居高临下地看着越来越长、如汹涌的波涛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的袖子,金色的眸子闪烁厉光,嘴巴猛然一张,吐出一口金色火团来。 白色长袖突然化作雾状,向四下氤氲,金色火团落进雾里,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不上不下地停在空中。清风焦急地甩了甩尾巴,张大嘴巴冲着火团呼呼地吹气。可龙气一靠近火团就分流到两边,火团纹丝不动。 清风仰头发出龙啸。 石室震颤,墙壁发出细微的崩裂声。 飞僵眉头微皱,五指一收。停在半空的火团突然下坠,很快不见踪影。 “咦?”清风吼完发现自己吐出去的火团不见了,不由惊诧地在雾里钻来钻去。 飞僵看着他越钻越靠近自己,嘴角微抿,抬手下了个结印,冷雾骤然凝结,将清风卡在半空中。失落的火团从角落里滚了出来,慢慢地滚到清风的正下方。 清风瞪大龙眼,拼命向下看,却只看到微弱的光线:“唔,飞僵……” 飞僵打了个响指,钳制住清风的力量忽然消失。清风来不及调整姿势,就感到下腹一热,那团金火倏地上弹,重重地击在清风肚子上。 清风吃痛惊呼,一条白袖趁机插入他口中,直捣肠胃。清风用前爪抓住袖子,想将袖子拉出,奈何袖子滑不留手,只是片刻已经插入腹中,翻搅得他剧痛难忍,直接从空中坠落,倒在地上,不住地打滚求饶。 飞僵动了真怒,翻来覆去地将清风甩个够本才收手:“想要英雄救美,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清风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无意识地唠叨道:“雍怀真的不是坏人,你放过他吧……” “他只是利用你,人类是这个世上最狡猾的生物。” 清风抬眸:“你刚刚才骗了人类。” 飞僵蹲下身体,手指轻轻地抬起他的下颚:“因为我以前也是人类。” “……” 飞僵拉着他的龙角站起来:“你不是很关心那几个人类的下落吗?让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的下场。” 清风化作人形,心痛地看着被烫红的圆鼓鼓的肚子,好像被巨蚊叮的大包:“你以前也是人类,应该更宽容才对,为什么不放过他们?” “就因为我以前是人类,所以知道他们有多贪婪。”飞僵撩开遮住清风眼睛的额发,与他对视,“放走一个,就意味着永无宁日。” “也许你说得对,”清风满脸忧郁地捡起衣服,“雄龙和男人没有结果的。” 飞僵虽然惊讶于他的转变,却还是感到欣慰。 “那么……”清风抬头看飞僵,然后停住。 飞僵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随即感觉不对,伸手拍清风,清风一触即消。“幻影术?”他眼睛闪过一丝异色,转身看向墓道。少顷,薄纱般的雾气无声无息地侵入墓道,融于黑暗。 —— 清风抱着衣服,赤脚奔跑。和飞僵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他第一次感到飞僵的可怕,那种可怕是来自于悬殊的实力差距。他一直以为二毛对飞僵的畏惧太过夸张,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太幼稚。 墓道跑到尽头,分成两条路。 一条有楼梯,可以向上或者向下;一条通往绿僵的墓室。 雍怀会走哪一条?绿僵带着阿想去了哪一条?问题还在脑海中旋转,他的脚已经快一步地做出决定,朝通向绿僵墓室的通道跑去。 黑暗中,一只手从另一条墓道里伸出来,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清风惊叫一声,爪子想也不想地朝对方抓去! 对方猛然抓住他的爪子,用力一推,将他按在墓道的石壁上,喝道:“冷静点!” 清风吃惊道:“紫僵?” “你以为是谁?”紫僵确定他不再有攻击的意图后,慢慢地松开手。 清风毫不留情地给他一脚,踢中对方的膝盖。 紫僵急忙抓住他的肩膀重新将他按在墙壁上:“都说了要冷静点!” 清风道:“你弄断我白玉伞的时候怎么不冷静点?” “我当时很冷静!” “……我更想揍你了。” 紫僵气势微弱:“我不是故意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其他人呢?” “我怎么知道?我追人类追了八百里之后就在这里了。” “没追到?” “如果追到的话,你就会看到他们像羊肉串一样串在我后面。” 清风道:“你先放开我。” “你先保证不踢我。” 清风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说:“好吧,我保证。” 紫僵试探着放开,见清风果真没有再攻击的意图,才松了口气:“现在……”他突然拉住清风的手,闪入另一边的墓道,头也不回地往上一层地宫跑。 清风被猝不及防地一拖,手里衣服掉了一半,只来得及抓住一件外套:“等等,跑什么?” “闭嘴!”紫僵一用力,将他抱在怀里,一跃来到楼梯转角,在黑暗中摸索。 清风只听咔嗒一声,什么东西重重地往后移动,然后紫僵带着他钻进了某个狭窄的空间,再咔嗒一声,空间被封闭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话音刚落,就看到紫僵转动墙壁上的灯台,一簇小火苗亮了起来。 紫僵的紫色面容在橘色光线的照射下出奇地诡异,尤其是看清风的目光,十分复杂,综合了怀疑、期待、怀疑、期待……不是紫僵眼神里复杂的成分太少,而是清风只能辨认出这两种。 “呃,我们要不要说点什么?”清风别扭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紫僵问道:“飞僵为什么要对付你?” 清风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紫僵道:“雾气。” “怎么说呢,”清风挠头道,“简单说就是我想和一个人类在一起,但是飞僵不同意,然后我们打了一架。” 紫僵眼睛亮起来:“你赢了?” “输了,”清风挺起肚子给他看伤口,“我用你教给我的幻影术偷偷跑出来了。” 紫僵面色微变:“你使用了幻影术?我不是说过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使用幻影术吗?” “你还答应过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损坏我的白玉伞。” “……”紫僵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清风双眼放光:“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紫僵迟疑道:“……帮什么忙?” “救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 “他叫雍怀,是……”清风详详细细地解释了一遍。 紫僵归纳为一句话:“我见过,是个男人。” 清风垮着脸道:“雄龙和男人真的不能当夫妻吗?”因为飞僵对人类抱有敌意,所以他对飞僵的答案始终将信将疑。 “不能。” “……你回答得太欠考虑了!” “可见这个问题有多么不需要考虑。” 清风怏怏地坐在地上:“就算不能当夫妻,我也不想看到他出事。” “那就找到他,带他离开。” 清风惊愕地抬头。他在地宫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愿意放走擅闯者的僵尸。 紫僵道:“我又不吃人肉。”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找到他,带他离开,两个步骤。”紫僵道,“不过在这之前,要先想个办法让飞僵不找你的麻烦。” “什么办法?”现在清风对紫僵充满了感激和钦佩,完全唯他马首是瞻。 紫僵道:“你知道飞僵最在乎什么吗?” 清风道:“他的袖子?” “谁给了他袖子?” “裁缝店老板?” “……是主人。”紫僵缓缓道,“只要主人有一点动静,飞僵一定会飞奔回去护主。” “可是主人藏在水里。”清风讷讷道,“你要我放一把火,把主人烤熟吗?” 紫僵道:“飞僵的袖子乃仙水灵泉幻化而成,与主人安息之地的水脉相连。主人有任何动静,他都能感应到。” “你知道得真多。” “是你知道得太少。” “可万一惊动了主人怎么办?”清风踌躇道,“主人会生气。” “不会。小小的涟漪绝对不会惊动主人,要是能的话……”紫僵骤然顿住不语,换了口气道,“总之,你只要拿一颗小石子丢进寒潭里,飞僵就会飞奔回寒潭,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救其他人。” 清风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脑袋,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操作性。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多考虑一秒钟,他就多一秒钟的危险。” 清风猛然站起来道:“好!干了!” 紫僵按捺住霎时迸发出来的激动和兴奋,冷静地从怀里拿出一块红色的小石头给他:“给你。” “这是什么?” “石头。” “我知道。可是我家里有很多石头,比它大得多,你确定要砸这一块?” 紫僵道:“我确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这块石头算我的,这件事就算我们两个一起干的。” “你真讲义气!”清风感动地抓着他的肩膀,“什么时候把白玉伞赔给我就更好了。” 紫僵干咳一声,熄灯开门:“我先去前面探路,你跟在后面。我再提醒你一次,寒潭之水与飞僵的袖子相连,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感觉到,所以你的时间很紧,丢完石头要立刻回来。” 清风道:“总共有多少时间?” 紫僵被问住:“你要干的是一件以前没人干过的事。”他怕清风反悔,飞快地往下跑:“我去探路,你听到我拍手三下就立刻行动。记住,抓紧时间,什么都不要管,投石头就对了。” 紫僵的脚步声消失后,地宫更静了。 清风开始觉得紧张。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可是又找不到不简单的理由。 墙壁、楼梯、墓顶……在黑暗中渐渐消失,只有他的双脚还占着一块地。视野好似宽阔了,到处都是黑暗,又好似狭窄了,哪里都看不到光明。 清风轻轻地抖了抖硕果仅存的外袍,穿在身上。袍子很宽,只贴住肩膀,像披风一样挂着,衣摆垂落,有意无意地蹭着小腿。他觉得有点冷,比光着身子的时候更冷。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救雍怀呢?他不可能当自己的伙伴。为了他而得罪飞僵实在是一门不划算的生意。是的,一点都不划算。非要救雍怀的热情稍稍冷却,他开始仔细思量飞僵的劝告。人类是狡猾的。回想和雍怀相处的点点滴滴,雍怀每次都在需要他的帮助或者要他做出让步的时候才对他另眼相看,而其他的时候…… 他发现飞僵是对的。在他的伙伴或自己的选择上,雍怀从来都选择他的伙伴。 清风心里涌起巨大的失落,难以言喻。 啪啪啪。 楼下响起清脆的拍掌声。 清风握着小红石,慢悠悠地往楼下走。 紫僵等了半天没见到他,以为掌声不够响,正打算拍得更大力些,就看到清风披着大袍子,拖着尾巴,像逛花园一样从上面漫步下来。“我不是说抓紧时间吗?”要不是怕吵到其他人,紫僵恨不得拎住清风的耳朵咆哮。 清风道:“我想不出非要救雍怀的理由。” “你现在什么都不必想,只要去做,做,做!” “你激动什么?” “我激动……我激动……我该死的一点都没有激动!”紫僵一拳捶在石壁上,墓道晃了晃,落下些许碎石。 墓道另一端传来响声。 清风咋舌道:“你一拳捶得这么远?” “不是我,是飞僵!”紫僵身体一震,用力地推了清风一把,“快,快走!就现在!” 清风被推得跌跌撞撞地往下跑,要不是尾巴充当第三条腿保持平衡,他很可能在迈下第一级阶梯的时候就滚了下去。“我们还没有讨论出结果!”清风一边跑一边叫。 紫僵道:“回来再说!” 第三层和上面两层的构造完全不同,没有错综复杂的墓道,也没有大大小小的墓室,只有一个山洞、一个寒潭和大大小小的山坡。山洞是飞僵的地盘,寒潭住着主人,清风占据山坡。对此,他一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因为他可以一个晚上十几个山坡轮流睡。 寒潭在第三层西南面,上面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淡淡寒雾,四周开满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花瓣常年结霜,一年十二个月,独有六月谢落,至七月又会重新长出小花,如此循环,不知疲倦地守护着寒潭。雾下潭水幽深不见底,时而漆黑,时而墨绿。清风一开始不知规律,以为是眼花,后来发现水色与潭水上方的寒雾相关,寒雾浓郁水色深,寒雾稀薄水色浅。每当水色变浅,飞僵就会寸步不离地守在洞口处。 飞僵的山洞就在边上,守起来十分方便。唯一让清风不满的是,每当飞僵守住寒潭,就不再和他玩游戏,就算自己去招惹他,也会被水袖远远地弹开,弹开次数多了,清风也就不愿意靠近寒潭了。 这次他飞到离寒潭不到五米的地方就停下,伸出爪子将手中的小红石远远地丢了过去。 眼见任务就要完成,不料中途异变陡生。 红石遇到寒潭上面笼罩的寒雾后突然亮了起来,犹如一簇火苗。夹着刺耳的嗡嗡声响,寒雾被烧出了个洞。红石从洞中朝潭中坠落! 清风呆了呆,下意识地冲过去想要接住红石,但一道极快极强劲的风从他腰侧猛然撞了过来,一下子将他扫了出去。他跌落在山坡上,只听咔嚓一声,左边龙角断了半截。清风从山坡上翻滚下来,肚子在石块上碰了一下才停下。 嗞嗞嗞…… 寒潭发出怪异的声响。 清风动了动尾巴,慢慢地撑起上半身。只见寒潭中央,飞僵屈膝半跪,双手凝聚起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托着那块红石,面色惨白如纸,嗞嗞声正是从漩涡中发出来的。 清风再迟钝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拼尽全力飞起来,绕到飞僵的头顶,望着那块在漩涡中翻滚的红石踌躇,不知道是该用爪子将它抓出来还是用尾巴将它卷出来。最后,他决定两样都试一试。 飞僵看巨大的龙尾一扭一扭地伸过来,脸都惊得扭曲了:“滚开!” 清风用爪子去抠,指甲还没碰到红石,就见飞僵身上的衣袍猛然鼓起,化作一团白水,不断灌入漩涡,漩涡越转越大,嗞嗞声渐渐变得高亢,犹如婴儿不间断的啼哭声。 飞僵身上衣衫褪尽,发顶金冠骤裂,乌黑长发顺着白水一道汹涌,整个人仿佛要融入水中。 清风看得惊险,忍不住用尾巴卷住飞僵的腰肢,将他用力往后一拉。 飞僵喝道:“放手!” 清风配合地举起爪子,以示无辜。 漩涡中的啸声仿佛受什么挤压,突然尖锐至极。 清风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拖着飞僵往后躲已来不及,只听轰的一声,漩涡骤然炸开,白水如瀑,哗啦啦地拍向寒潭。 飞僵怒吼一声,想施法抵挡,却比不上清风逃窜的速度。只是一眨眼,他就被清风拖到了山坡上方。 下坠时,清风力竭,化作人身,伸手抱住飞僵,用自己当垫子,免去对方坠落时的撞击之痛,但自己的后背差点被冲力撞成两截,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飞僵本已恨不得掐死他,可见他拼死救自己的模样,心不由一软。 嘎嗒。 山坡另一头传来极轻的机关转动声。 飞僵惊觉,下意识抬眸,山坡上慢慢地出现一只手,然后是脑袋,一个容貌俊秀的青年自以为无人发现,蹑手蹑脚地爬上山坡,探查的目光很快落在山坡下两个相拥的身影上。等看清那个被压在下面的身影的面容时,青年的冷静瓦解了,眼中闪烁着极度的震惊! 飞僵盯着他,认出就是清风口中的雍怀,眸光一冷,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雍怀目光掠过他,望向躺在地上,似乎奄奄一息的清风,唤道:“清风?” 清风隐约听到雍怀的呼唤,奈何身体脱力,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身体上方旋起一阵冷风,似乎朝发声处去了。 飞僵突然朝雍怀飞去,雍怀立刻向后翻滚。等飞僵到达坡顶,已不见雍怀的踪影。山坡上有青苔有杂草,虽茂盛,却不高,难以藏迹,像雍怀这样大的个子绝难躲藏。除非,这里另有通道! 清风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神志终于初步恢复清醒。他飞快坐起身,冲着站在坡顶的飞僵喊道:“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飞僵瞥了他一眼:“错觉。” “我听到……雍怀的声音?” 飞僵不屑地撇嘴。 清风见飞僵半天不回答,挣扎着站起来四下看看,随即,他在地上发现了一件极为眼熟的东西……“啊!”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正顺坡搜寻雍怀下落的飞僵闻声跑回来。 清风颤抖着双手捧起断裂的龙角,鬼哭狼嚎着:“我的角啊,啊!我的角啊……” 飞僵松了口气,不耐烦道:“用糯米粘粘就能用了。” “你是在骗我还是在安慰我?”清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飞僵看见掉在地上的红石碎片,火不打一处来:“你活该!我在这里设下三重考验,你是唯一一个能畅通无阻的人!可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我不是人!” “还顶嘴?” 清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红石,顿时萎了,缩着脑袋不吭声。 飞僵捡起红石碎片,摔在他面前:“火神的火种,你从哪里得来的?” 虽然清风不知道火神的火种是指什么,但是看飞僵的表情也知道它关系重大:“紫僵给我的。” 飞僵并不意外,看到清风使用紫僵的拿手好戏幻影术,心里就有了底。他走到寒潭边,低头看着自己在寒潭中赤裸的倒影。 就在清风怀疑他是不是要被自己的倒影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飞僵蹲下身,手在寒潭中摸索了一会儿,拉起一条细长的白水,随手一甩,甩出一件白袍。 清风看着他穿上白袍,又从水里拉出腰带系上,唯独黑发依旧披散着。 “他们统统都要死。”飞僵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清风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这句话,也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谁,甚至,包不包括自己。“你是说紫僵?为什么是他们?他们是谁?” 飞僵转身,黑发怒张:“大毛,小小毛,紫僵……也许还有。” “大毛和小小毛不是因为腹诽你是傲娇才……” 飞僵斜睨了他一眼:“你能听到别人腹诽吗?” “我不能。你能吧?”被飞僵打败无数次的清风直接把他捧上无所不能的神座。 “……”飞僵懒得解释,换个角度问道,“你觉得腹诽我是傲娇和经常抓破我的袖子,哪一样更严重?” “腹诽你是傲娇!” “……” “那你为什么杀他们?” “他们想杀主人。” 清风倒吸一口凉气:“杀主人?为什么?” 飞僵垂眸,睫毛盖住情绪:“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沦落为他们的帮凶和傀儡。” 清风用尾巴撑着地面,慢慢滑坐在地,“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要怎么做?” “杀了紫僵!” 清风心头一颤。 “以及所有的擅闯者。”飞僵走到他面前,伸出五指,捏住他的喉咙,“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他们不死,就你死。” 清风别开头,颤声道:“不行……” 飞僵将他的脸硬生生地扳回来,鼻尖对着鼻尖,沉声道:“别忘记,你是守墓龙,你的职责是消灭擅闯者和所有对主人不利的事物!如果做不到,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近距离的对视让飞僵眼中的狠戾一览无余。清风头一歪,装死。 飞僵的手渐渐用力。 清风咬着牙齿,强忍住还手的欲望,任由他的手指越缩越紧。临近死亡的窒息感让他白嫩的脸上渐渐浮现龙鳞,手臂和尾巴上的龙鳞一片片竖起,血管清晰可见。清风意识飘远,力气被一点点挤压出身体,牙关渐渐松开,脸上终于露出痛苦的表情:“飞……” 飞僵想起清风拼死救自己的情景,杀意顿消,松手站起来,踢了踢他的腿。 清风闭着眼睛平躺着休息了一会儿,才顺着他踢出去的方向,一滚一滚地滚了五六米。 “……”飞僵道,“回来。” 清风把硌着屁股的石块抽出来扔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装死。 “好,你不想动手,那就让我来动手。”飞僵甩头飞到最高的山坡上,一拳砸在坡顶,把砸碎的石块一块块地往外搬。 清风好奇地睁开一只眼睛观察他的行为。 飞僵搬走石块之后,袖子往里一甩,卷了一根水桶粗的铁柱出来。铁柱上方顶着一个轮盘。飞僵将轮盘拆成四片,根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装在铁柱上,然后用力一扭。 清风身体猛然震了一下,又震了一下…… 大地有节奏地颤动起来。 清风跳起来:“这是什么?” 飞僵站在高处,黑发张扬,眼中无情。如视万物苍生为蝼蚁:“让这座地宫活起来。” 第五章 围殴!欺负的就是你! 脚下的地面不停地震颤着,从细微到剧烈,最后到无处立足。清风不得已,化作龙形飞起来,俯视着原本只有两米或五六米高的山坡突然拔起,慢慢地与墓顶相连。寒潭被藏在山坡中间,好似被关入牢笼。寒潭边上的白色小花瞬间枯死,枯黄的花瓣和叶子蜷缩成团,落在地上,渗入土中,不消片刻,就钻出一个个花茎,上面顶着一朵朵粉红色的小花,奶白色的花蕊颤巍巍地摇摆着,仿佛在朝他打招呼。 “吸血花?”清风震惊了,种在寒潭周围的一直是吸血花? 飞僵道:“没有吸过血的只是普通的白花,吸血之后才是吸血花。” “血在哪里?”清风看看自己又看看飞僵。 飞僵道:“下面多的是。” “下面?” 飞僵道:“难道你没有想过,是谁建造了这个地宫?” “主人啊。”清风理所当然地回答,但看到飞僵的表情之后,又变得不确定了,“难道是你盖的?”他脑海中浮现飞僵拿着一把铲子拼命挖土的模样。三层地宫啊,真的是……好辛苦! 飞僵道:“主人亲手建造了一部分,其余雇佣工匠。后来,他们死了,作为吸血花的养分。”飞僵施施然地走到吸血花边上,轻轻摘下一朵,“但是,再多的工匠也会被吃完,所以现在需要新的养分。” 清风看了看地上,打算随时装死。 飞僵看穿了他的意图:“不需要你出手,地宫自会解决,你只要乖乖留在这里,守护主人,以防紫僵他们进来偷袭。” “你不是设置了三重障碍吗?” 飞僵道:“有人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们找到了其他的路。” “人?”清风精神一振,“刚刚是不是雍怀?他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飞僵扬袖飞入山洞中:“看守寒潭,再有差池,杀无赦!” “知道了。”清风飞到寒潭边上,乖乖地盘成一团,脑袋枕着身体佯装打瞌睡,耳朵高高竖起,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等山洞完全没有动静了,立刻使用幻影术将真身脱离出来,悄悄地绕过山坡,顺着墓道,又钻回第二层。 —— 如果不是第三层到第二层的这条路走了百千万次,清风绝对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印象中笔直宽敞的墓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到处闪烁着幽幽灯光,蜿蜒如蛇行的曲径。 飞僵说让这座地宫活起来,难道是指真的活起来?所以墓道成了地宫的肠子,由直变弯了? 清风小心翼翼地迈步向前。在经过两旁的幽火时,他明显感到火光闪烁高涨,一左一右对称的火光好似一双双眼睛,无声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被窥视的压力让他浑身上下都像在被虫子啃咬。走出七八步的清风终于受不了了,摆动手臂,在墓道里飞快地奔跑起来。可是无论他跑得有多快,两旁的灯火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亮起,直到尽头。 清风猛然收住脚步,骇然地看着前方。墓道尽头是个巨大的洞穴,高度贯穿三层,约莫十几米,像个球形,上下窄,中间宽。洞顶和石壁分布着几十只栩栩如生的金属手,动作不一,唯一相同的是,都托着拳头大小的火焰。与他所在墓道正对着的位置,有一条极相似的地道,比这里略宽,旁边摆着个黑乌乌的大东西,像是桌子。 这里究竟是哪里? 清风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地方。从第二层到第三层,又从第三层回第二层,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可产生的变化却比两百年间的大。 他甩动尾巴,准备纵身一跃而下,却硬生生被对面墓道传出的女人惊呼声打断。身体微微前倾的清风不得不拼命向后挥动双手,一个后滚翻滚回地道里面,再匍匐着往外爬几步,躲在灯光较弱的阴影里偷窥。 对面晃动着好几条身影。 清风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并肩前行的阿思、阿想。后面是小晴,走在两人中间靠后的位置,低着头,大老远就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尽委屈。最后还有一个人,透过阿思、小晴,只看到半边发鬓晃动着,但脑袋藏在阿思身后,看不清脸。 已经满脑子疑问的清风又增添了新的问题:最后面的那个人是不是雍怀?至于这几个人是怎么会合的,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完全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不断地提出疑问却收获不到半个答案的清风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哦!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因为思虑太多而变成秃龙。当然,秃的不是毛发,是龙鳞。想想吧,一条威风凛凛的龙掉光了鳞片,是多么可悲的下场。也许他的僵尸同伴会指着他嘲笑他为肉龙,人类会把他误认为巨型蚯蚓,还有雍怀……想着被他嘲笑的可能,清风觉得自己纠结得快要死去了。 当他沉浸在还未发生并可能永远不会发生的假象中时,对面地道的四个人已经都露了脸。最后一个人并不是清风盼望的雍怀,而是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的秦赋生。他手里的匕首抵着小晴的背,对阿思、阿想道:“过去推磨。” 他说的磨就是清风眼里桌子一样的大东西。底座是一米高的圆柱,上面放着一个十字推盘,从堆积的灰尘来看,应该很久没人辛勤劳作了。 阿想多嘴地问道:“这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这是什么,你只要知道如果不照我的话做,她会死得很惨就可以了。”秦赋生的匕首往前轻轻一送,成功地引起小晴的尖叫。 “冷静点!”阿想和阿思同时吼道。 秦赋生朝石磨的方向努嘴巴。 阿想和阿思无可奈何地走过去。 他们的动作引回清风的注意力,让他暂时抛却自己的大烦恼,关注起对面的小动静来。 “用力点!”秦赋生看他们推了半天石磨仍纹丝不动,有些急了,扯着小晴的头发用力往后拉,匕首架在她露出的脖子上,“这么漂亮的肌肤要是留下什么刀疤,就太可惜了!” 阿想怒视他:“知道可惜,就别……乱划!” “我们……在……努力……”吃力的回答仿佛在证明阿思所言不虚。 阿想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嘴巴不时发出嗯嗯的声音,满脸通红,双眼充血,额头青筋毕露。孕妇难产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卖力的表现终于取信了秦赋生。他推着小晴来到剩下的两只把手处,用匕首对着她的后背,催促她也出力。 小晴抓着把手,紧张地喘气。 “别怕。”阿思回头给了她一个微笑。 秦赋生没好气地打断他们的“眉来眼去”:“想谈情说爱就先把磨推起来!” 不知道是他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这块磨就需要小晴这根压垮骆驼的稻草,总之石磨终于发出嗦噜噜的移动声,一点点地转动起来。 当磨石转过一圈时,地震出现了。 颤动的源头刚好是他们视线的死角,但是趴在他们对面的清风却看得一清二楚。随着石磨的转动,对面墓道口正下方的石壁裂出一条垂直向下的直线,一条埋在石壁里的锁链慢慢露了出来。不止如此,其他几面山壁也出现或多或少的石块崩裂,哗啦啦地往下掉,像落下一阵短雨。 秦赋生等地震过去,才架着小晴探头看了看,然后对阿思、阿想道:“你们下去一个!” 阿想吃惊道:“跳下去?” “爬下去,这里有根铁索。”秦赋生用脚尖指了指地方,看他们还迟疑着不肯动,不耐烦起来,“快点。别忘了刚才是谁利用地道把你们从僵尸手里面救出来的,没有我,你们三个早就成了僵尸的盘中餐。” 阿思、阿想对视一眼,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阿想道:“你不恐高了?” 不提还好,一提“高”这个字,阿思就觉得自己的腿在发软。 “我下去。”阿想跪在墓道口,伸手摸了摸铁索,试着扯动它,但它太粗太重了,他只是尝试将手指伸入石壁和铁索之间,就感到手指像要被夹断一样剧痛。 “不要耍花样!”秦赋生抬脚踢了踢他的屁股。 尽管他力道不大,却足以让趴在边缘的阿想吓出一身冷汗。 “好吧。”他缩回手,揉了揉发痛的位置,然后朝手掌吐了两口口水。 “小心!”被当作人质的小晴担忧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阿想冲她笑了笑,弯腰抓住铁索,慢慢地将脚放在石壁上,寻找支撑体重的落脚处。托福于这个洞穴是球状的,以墓道为分界线,朝下的石壁呈弧形收拢,只要谨慎些,完全能够支撑体重。 秦赋生看他走得十分顺利,稍稍放心,勾手指让阿思走过来,然后换了个人质,对小晴道:“现在你下去!”他换人质的手法十分老练,让想趁机下手的阿思找不到机会,徒叹奈何。 小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思,默默地弯腰,沿着阿想走过的足迹,一步步往下探索。 秦赋生一手勒着阿思的脖子一手用匕首抵着他的心口,催促道:“把我背起来。” “啊?”阿思疑惑归疑惑,还是照做了。不过秦赋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崩溃了:“把我背下去。” 阿思抖着腿:“你是认真的?” “你想死吗?” “我恐高!” “没人让你往下看!” “我害怕不是因为我看到了,而是因为它存在!” “你不看到怎么知道它存在?” “……”阿思郁闷地发现词穷了,“好吧,你说得对,可是我已经看到了它的高度。” 秦赋生道:“忘掉它。” “你真的这么不怕死?”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秦赋生道:“小晴就在我们下面,如果我们摔下去,她也活不了。走吧!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会让你们见识这世界最美妙的东西。” 被阿想洗脑久了,阿思一听到最美妙的东西就脱口道:“金缕玉衣?” “那算什么。”秦赋生不屑道,“死人穿的东西,除了能卖两个臭钱,还能做什么?” …… 不为了两个臭钱难道是为两串臭豆腐吗?要真这么高尚,就去读书啊,去考状元啊,去娶个公主当驸马啊! 阿思一边腹诽,一边颤巍巍地去摸铁索。 他们这边磨磨蹭蹭地往下爬,清风那边已经看得不耐烦了。他发现秦赋生总是能在这座地宫里带给他意外的发现,比如说石室里的陷阱,比如说推石磨才会出现的铁索。很显然,秦赋生知道的事情远比他这条地头龙要多。他从哪里知道的?又为什么来这里?清风猜测了无数个答案,又很快被自己推翻。作为地宫最新最年轻的成员,他发现自己需要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而那个装着一部分答案的脑袋正搭在阿思的肩膀上,心惊胆战地感受着阿思越颤越厉害的身躯。“冷静!”这句话被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几十遍,已经分不清是在警告阿思还是安慰自己。 阿思抓着铁索,感到掌心都是汗水,脚底踩着的石壁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他头抵着石壁,带着哭腔求饶:“我不行了……坚持不住了。” 秦赋生第三十六次后悔自己冲动的选择。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够恐高到这种程度。“想想小晴!” 阿思喉咙里发出了呜咽声。 秦赋生无言了。 已经到达地面的阿想冲他鼓劲:“别怕!把它当作平地,你就是在平地上后退!” “听你哥的!”要不是怕吓坏“坐骑”,秦赋生都想扯着他的耳朵吼了。 但阿思像是打定主意当蝉,挂在“树”上怎么都不肯动。 “这样下去,你体力会耗尽的!”秦赋生将匕首架着他的脖子,想用武力逼迫他就范。 阿思就范了,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你杀了我吧。” “……”这种时候,秦赋生不得不想退路了。他低头看了看高度,大概还有五六米,以他的年纪,跳下去平安无事的可能性太小。他干脆收起匕首,单手从阿思胳肢窝下面穿过,抓住铁索,隔着阿思的身体慢慢地往下爬。到完全脱离阿思的时候,他立刻松了口气,却听到阿想在下面大吼道:“踢他!踹他!剁死他!” 阿思颤声道:“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把脑袋伸过来。” 这倒提醒了秦赋生,不管不顾地往下滑去,想要抢在小晴落地之前再抓一个人质,但是阿想早一步看穿了他的想法,对着小晴叫道:“小心!快点!” 小晴咬牙往下滑了一小段,然后在秦赋生快要靠近自己的时候,猛然转身跳了下去。 阿想伸手扶了下她,然后将她藏在自己身后。 秦赋生落地之后,阿想已经掏出匕首虎视眈眈地对着他。 秦赋生看了看还挂在铁索上的阿思,笑了,抓着铁索晃了晃道:“你确定要这样对我吗?” 铁索的晃动引起阿思恐慌的惊叫,声音惨烈得仿佛在接受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酷刑。阿想看着惊魂未定的阿思,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只要你们不耍花样,乖乖合作,我不但不会伤害你们,还可以给你们很大的好处,包括……”他抬头看着铁索上犹如风中树叶般不住颤抖的身影,“把他弄下来。”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阿想将匕首给小晴,朝他摊手道,“来吧。” 秦赋生也不废话,直接道:“正东方的位置,你找找石壁上有没有一块手掌大小的凸起的石块。” 阿想走到洞穴正东方,认真地找起来。洞穴的石壁尚算平整,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 “按下去!” 阿想试着按了下去,随即,整个洞穴疯狂地震动起来,不像铁索出现前的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剧烈的震动!连趴在墓道里的清风都差点被震出去,更不用说挂在铁索上的阿思。幸好他在关键时刻牢牢地抓着铁索下滑了一段,所以被震出去的时候,高度只有三四米,这也够呛,落地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一块骨头断裂开来! “啊!”他发出惨呼声。 小晴和阿想都吓了一跳,在颠簸中拼命向阿思靠近,生怕秦赋生再下毒手。但秦赋生此时已经顾不上他们了,他正欣喜若狂地绕着洞穴跑动。 震动慢慢地停下来。 阿想终于冲到阿思身边,想要扶起痛得脸色发青的阿思,却被对方激烈地拒绝了。 “你怎么样?”阿想两只手在半空挥着,找不到下手的位置,最后只能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阿思咬着牙齿,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腿……断了……” “不怕,我马上带你出去接骨。”阿想帮他卷起裤腿,被他一下子推开。 “当心,秦赋生……”阿思痛得脸色发白,神志却清醒无比。 阿思抬头找秦赋生的位置,却发现他站在正西方,对着石壁抠着什么。 小晴眼睛闪过一抹厉光,握着匕首,朝秦赋生所站的位置无声无息地摸了过去。 “哈哈哈……”秦赋生突然发出一阵爆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他弯腰,嘴巴贴着石壁,奋力地吮吸起来。 小晴举起匕首朝他后背用力扎了下去。匕首入肉,竟被吸住了,十厘米左右的伤口竟然一滴血水都没有流出来。她正在纳闷,就被一股大力猛然挥了出去,重重地压在阿思的腿上。 阿思只来得及惨叫半声,就痛昏了过去。 作为仅存的战斗力,阿想抽出自己的匕首,挡在小晴和阿思面前。 秦赋生慢慢地转过身,即使有火光照耀,也掩饰不住脸色的死灰,但那双眼睛却格外地狂热如火。他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伸手拍打身体,然后用力朝石壁挥出一拳。 阿想看着他自残,心想:莫非是疯了?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被赤手空拳击打的石壁竟然出现了一个拳形坑! “哈哈哈哈……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秦赋生一把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身体。此时,他的身体、脸的颜色和他身后的石壁一模一样,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会动的石头人。 不但阿想他们惊住了,连清风也觉得很神奇。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秦赋生刚刚只是在啄石壁的缝隙。难道里面藏着什么神药? 检验完身体的秦赋生终于想起阿思、阿想他们,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肯臣服我,我就让你们享受这刀枪不入的滋味!” 小晴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竟然是真的。”人既然变成了石头,自然就长生不老了。 阿想强作镇定道:“你变成这样,怎么回去?” “回去?回到哪里去?”秦赋生一步步朝他们踏来,“难道你还想继续干这见不得人的掏死人骨头的勾当吗?难道你不想金戈铁马建立万世基业?” 看来秦赋生变成石头人的事情还没有让他震惊到极点,至少此刻阿想又震惊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当将军?” 秦赋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将军?为什么不是大王,为什么不是皇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八个字仿佛有种魔力,让阿想心肝颤了一下。就这么一颤的工夫,秦赋生的手已经捏住他的脖子,他失去了反抗的最佳时机。 清风甩了甩尾巴,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救人。雍怀在的话,一定会飞奔下去救人的吧?虽然在飞僵面前死鸭子嘴硬,但他心底对雍怀每次都抛弃自己选择别人的举动十分耿耿于怀。 但是……他现在连雍怀的安危都不必负责,为什么还要关心其他人呢? 他发现自己纠结回了一个老问题上——为什么他还想要保护雍怀? 难道这是…… 友情? 清风尾巴瞬间直了,小塔一样竖着,那样子完全像遭了雷劈。 紫僵有点不忍心打扰他,径自在他旁边找个地方席地而坐,观赏下面的动静。 秦赋生和阿想已经展开一场忽悠和反忽悠的拉锯战,到底谁在忽悠谁现在还说不清楚,只能说双方都想着怎么让对方听自己的。 秦赋生达成目的之后,也不急了,苦口婆心地劝阿想:闯墓非正道,总有一天要栽,不如跟着他混出条光明大道来。阿想则想着怎么找到其他人,一起从这里出去,把阿思的腿治好。 两人说来说去,总算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阿想妥协道:“好,我先变成石头人,但是你一定要说话算话。” “不,我要他先变。”秦赋生指着躺在地上叫得有气无力的阿思。 阿想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 “别误会,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治好他的腿。”秦赋生不甚在意地摆手道,“要是等我们离开,他的脚恐怕要废了。” 阿想低头看痛苦呻吟的阿思,看到对方看向自己时眼中的光芒和期待,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不放心地问:“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秦赋生笑道:“你看我这样,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能吃东西吗?”静默的小晴揉着肩膀问。 秦赋生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么基础的问题:“这个重要吗?” “重要!”阿想、小晴步调一致。 “……”秦赋生摸了摸肚皮,“你们谁有吃的?” 咕噜噜,阿想的肚子叫起来。进入地宫到现在,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滴水未进,不说不觉得,一说就觉得饥渴难忍。他舔了舔嘴唇,眼睛朝四周看去。 秦赋生的兴奋和耐心快被他们拖拖拉拉的态度给消耗光了。他一把抓起阿思,不顾他的惨叫,就这么拖向石壁。 阿想冲上去救人,可匕首砍在秦赋生的肩膀上就像砍在坚硬的石头上,叮的一声,反震脱手。 秦赋生将阿思丢在石壁边上,从腰际系着的小袋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对着刚刚吮吸过的小洞,用手指甲轻轻地拨着。 阿思痛得眼睛都睁不开,自然看不到在秦赋生拨水的过程中,几滴水直接落在他的腿上,慢慢地,腿上肌肤起了变化,肌肤那蜡黄的微弱的明亮消失了,光泽也跟着消失了,只剩下接近于惨白的浅灰色。 秦赋生随手挥开阿想和小晴的攻击,低头去抓阿思,冷不防胯间被用力地踢了一脚。阿思一个驴打滚站起来,挡在阿想和小晴身前。 阿想吃惊地看着他的脚:“装的?” “不是装的,但是真的没……”阿思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也愣住了。 两条腿并在一起,卷起裤腿露出的部分颜色有对比尚是其次,连轮廓大小都差了一圈。灰色的那条明显强壮得多。 阿想道:“你是长短腿?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阿思呆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啪嗒。 东西掉落声引回他们的注意力。 秦赋生脚边掉落了一个黄瓜状的物体,灰溜溜的,左右轻轻摆动了一阵才停下来。 “什么东西?”阿想觉得有点眼熟。 秦赋生捂着裤裆,面容从震惊到惊恐,最后扭曲成暴怒:“我要杀了你!”一个人在盛怒之下,各项体能都会发挥到极点,哪怕他外表是一尊跑步的时候臀部会扭动的雕像。 阿思飞快地推开阿想,抬脚往秦赋生踹去,根据姿势和时间,颇有些守株待兔的意思。 但是同样的位置秦赋生不会傻傻地被攻击两次。他扭动臀部,胸骨和胯骨几乎扭成了十字,抬起拳头对准阿思的小腿用力地捶了下去。 “啊噢!”阿思发出痛苦的呻吟,双腿劈叉,坐在地上,被敲中的石腿虽然没有秦赋生“黄瓜”的下场惨烈,却也裂了好几道缝,仿佛一动就会碎裂开来。 阿想从后面抱住秦赋生,用力地勒他的脖子,小晴也冲上来,匕首精准地戳中他的肚脐。 秦赋生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抱够了插够了没有?” “……”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小晴、阿想沉默地想。 “如果你们不想换位置的话,”他一手抓住小晴握匕首的右手,一手抓住阿想的左手,一边固定住小晴的位置不让她逃脱,一边将阿想翻过来,像流星锤一样,重重地朝小晴的头顶砸去! 尽管在关键时刻,小晴侧身,挪开了大部分的身体,阿思也伸出手去接阿想坠落的身体,但是秦赋生挥舞时的冲击力并没有减弱,三人还是摔成了一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三人都摔残了,战斗力瞬间报废。 清风坐不住了。他霍然起身,打算以救世主从天而降的英姿来为这场濒临结束的战斗增添变数,但是他的右脚刚迈出,就听右边有个声音告诉他:“有人来了。” 清风收不住右脚,又忘了伸左脚,于是,一头栽了下去。 过了会儿,他从下面爬上来,手肘撑着墓道,只露出半截身体,惊讶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身边的紫僵:“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紫僵道:“和你的理由差不多。” “什么叫和我的理由差不多?飞僵说你要杀主人!”清风低吼。 紫僵淡定地点头道:“他是对的。” “……”清风掐自己的脸。他一定在做梦,在做梦。“你为什么要杀主人?!”这次他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紫僵道:“因为他该死。” 他们的说话声终于引起了下面四个人的注意。他们刚抬头看了一眼,还没看清楚那个挂在墙壁上光溜溜长尾巴的是什么,就听到秦赋生吮吸过的那块石壁发出厚重的摩擦声。 神奇水孔向右十厘米,离地面大约半米的位置,一块高两米宽一米的石壁被慢慢地推了出来,轰隆一声,砸在地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灰头土脸地爬出来。 阿想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叫道:“师父!” “三师叔!”阿思也跟着激动了。 出来的正是清风第一次见到雍怀时遇到的高大老头和矮小老头。两人听到吼声一下又缩了回去,等回过神再出来,阿想和小晴已经被秦赋生一手一个抓在手里。 “你干什么?”矮小老头愤怒地指着秦赋生。 秦赋生愤怒道:“你们瞎掺和什么!我们刚刚不知道玩得有多开心!” 阿思吐槽道:“是啊,被我踹断了命根子。” “……”谁来告诉他们,他们脑补的不是现实! “闭嘴!”秦赋生恼羞成怒,“我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里。” 矮小老头对高大老头抱怨道:“你看,我早就知道这个奇哉怪也不是好人!故事书也说了,中途插队的都是内奸。” “好,我都错,你都对。”高大老头有气无力地回答。 “现在怎么办?”矮小老头问。 高大老头对秦赋生道:“你把人放了,为难晚辈算什么。有事冲我来。” 矮小老头补充道:“我们。” 高大老头用眼神让他少安毋躁。 秦赋生不屑道:“河东鱼家也曾名噪一时,到你们这一代算是没落了。” 矮小老头最受不得刺激,跳脚道:“没落你家娃娃!好大的口气,你算什么东西!说出来听听,也让老子名噪名噪!” 高大老头道:“‘名噪一时’不是这么用的。” 矮小老头迁怒道:“扯你娃娃的后腿!” “……”高大老头对秦赋生道,“你就让他名噪名噪吧。” 秦赋生自傲道:“我本姓孙——岭南孙家,名赋生。” “啊!”随着一声怒吼,阿思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插入孙赋生的耳孔里,敲着匕首柄往里钻。 孙赋生慢慢地侧头,耳朵不时掉下碎屑,阴沉着脸问:“你在干什么?” 阿思稍稍冷静了一点,一边继续敲匕首一边眼放绿光地叨叨:“插死一只岭南孙家狗,晚饭一只大鸡腿,插死两只岭南孙家狗,三餐鸡腿吃个够……” 孙赋生的手指缩紧,阿想和小晴双双喘不过气来。 阿想艰难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家训……”好想吃鸡腿! 趁他们纠缠不清,悄悄冲到孙赋生身前的矮小老头借着冲力突然倒地,踢出连环腿! 啪啪啪!随着一连串踢打声,孙赋生的裤脚上多了很多鞋印——只是鞋印。 孙赋生将掐得奄奄一息的小晴和阿想丢开,低头抓起矮小老头。 矮小老头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手指如钩,朝他的眼睛抠去。 孙赋生闭上眼睛,坚硬如石的眼皮让矮小老头吃了个大亏,掀翻了一片指甲。矮小老头痛得眼睛微抽,身体极快地从孙赋生的裆下钻过,顺手拉了把他的裤头。 河东鱼家出来的果然都是一个下流德行! 孙赋生又怒了,或者说,从“黄瓜”落地之后,他就怒得一波接一波。他甩开孜孜不倦的阿思,抬脚就朝阿想的左肩胛骨踏去。 一直被忽略的高大老头突然从旁边蹿出来,扑在孙赋生身上,两人就地一滚,滚到一边。高大老头跨坐在孙赋生身上,手里拿着锥子就朝孙赋生的眼睛插下去。锥子顺着孙赋生岩石般的外表滑落在地,孙赋生反过来扑到高大老头身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矮小老头扑到孙赋生身后,掐着他的脖子用力一扭……扭出了孙赋生不屑的怪笑声。 阿想喘过气,也冲了过来…… 下头乱战成一团,清风看了会儿就没兴趣了,继续追问紫僵:“为什么说主人该死?” 紫僵低头看他。 虽然清风知道僵尸以前都是人,可是紫僵所表达的情绪的复杂程度还是超出了清风对人类可以在同一时间所表达的情绪总量的认知。 “你的角怎么了?”紫僵目光移到清风的脑袋上。 清风心疼地摸着自己的龙角:“断了。” “龙角本应无坚不摧。”紫僵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清风垮着脸,仰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好似一眨眼就能掉出泪珠:“所以我是长歪的?” 紫僵沉声道:“这都是主人的错。” “为什么?” 紫僵撇了撇嘴角道:“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我很强!”清风不服气地甩动尾巴,拍打石壁。 “是吗?”紫僵抬手想弹他的龙角。 清风将头歪到一边,见紫僵的手愣愣地停在半空中,以为他被自己惊人的躲闪能力惊住了,得意地笑道:“是吧?是吧?很强吧?” “他们的战斗力比我想象中要强那么一些。”紫僵的注意力转移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下面的战场。 清风一回头,就差点被眼前的画面惊得从石壁上掉下来。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冲进了一员猛将。雍怀正摆动双臂向孙赋生冲刺,临近的时候直接跳起来,侧身飞踢! 但这次孙赋生有了经验,在他撞过来的刹那气沉丹田,膝盖微屈,以蹲马步的姿势迎接冲击。 雍怀踢在他的左肩上,被反震了出去。 孙赋生也被撞得踉跄了两步,被高大老头和矮小老头抓住机会,一个骑脖子插眼睛,一个用锥子扎肚脐。 “呃……”紫僵刚说了一个字,就见清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而下,紧张地扶起那个摔在地上的漂亮小伙子。 “雍怀,你没事吧?”清风抓着他的脸仔细端详。对雍怀感情的纠结在关键时刻被抛到脑后,满脑子都是“混蛋,竟敢伤雍怀!” 雍怀搭着他的胳膊站起身来,脸色比刚摔的时候还难看:“你的衣服呢?” 清风道:“脱了。” “你的角呢?” “断了。” “……” 清风想起他不喜欢自己光着身子,眼睛立刻朝在场其他人身上望去,似乎在看哪个人身上的衣服适合自己。唔,孙赋生脱掉的那件似乎不错……他正想着,身上突然感到一阵暖意。 雍怀脱掉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露出那被清风撕坏的内衣前襟。他也不管,径自指挥清风:“裹紧。” 清风听话地用衣服将自己裹起来,一转眼,雍怀又上前线了。 孙赋生的情况如果用一句俗话来形容,就是蚁多咬死象。虽然他喝下神奇水之后,身体强化成石头,普通的肉体打击对他无效,但是锥子这样遇石凿石、遇山开山的工具正是他的克星,在高大老头等人的辛勤“耕耘”下,他的身体被凿出、敲出、砍出、砸出大大小小的窟窿数十个,若非他没有痛觉,早就趴在地上打滚了。 雍怀在孙赋生骂骂咧咧的时候抓着匕首用力往他口腔里插,也不管中没中,插不下去了就直接翻搅。 孙赋生甩开矮小老头,单手抓住雍怀的领子用力一抛! 清风轻松地接住人,往身后一放,豪气干云地吼道:“雍怀,我来!” 雍怀捂着脖子提醒:“衣服……” 清风潇洒地一脱,冲上去:“放心,不碍事!” “……” 孙赋生不是第一次见清风,知道他的厉害,不敢硬拼,抓起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丢过去。 矮小老头? 雍怀的长辈。“我接。”清风伸手一抓,放下! 高大老头? 雍怀的长辈。“我再接!” 阿思? 雍怀的亲友。“又接。” 阿想? 亲友。“继续接!” 小晴? 清风闪身,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在地上,无辜地冲雍怀摊手:“没接到!” “……”雍怀黑线。演得稍微敬业一点好吗? 小晴愤愤地拍了下清风的脚面,飞快地站起来,扶着摔痛的腰,一拐一拐地跑去和雍怀他们会合。 清风拦住想追的孙赋生,得意地叉腰道:“你再扔啊,看你还能扔什么?” “你不是守墓怪吗?跑来管你鸡屁股的闲事!”孙赋生看到其他人偷偷摸摸地开溜,气急攻心,扬起一拳朝清风打来。 清风抓住他的拳头,指甲用力嵌入孙赋生的手腕,似乎想把它掰下来。 孙赋生吓到了:“住手,你这个笨蛋!他们都跑了!” 清风一怔,回头。 雍怀背起阿思,对他摆手道:“我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来找你!”矮小老头和高大老头早在小晴的搀扶下进了石洞,他们属于第二批撤退人员。 “他会找你才怪!”孙赋生抬脚踹清风的小腿,拼命抽手,“我用我下半辈子跟你赌,他一定不会回来!” 摔得鼻青眼肿的阿想不忘嘴上占便宜,嗤笑道:“你的下半辈子不是断了吗?还赌什么?” “我杀了你!”孙赋生用自由的左手朝阿想挥去。 阿想看了看两人相距的五六米距离,大胆地抖肩抖臀,一副“你来啊”的贱样。 石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面门上。 紧接着,两个人发出了惨叫! 一个是被砸的,一个是砸人的。 阿想仰面捂脸,鼻血顺着两腮潺潺地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孙赋生呆呆地看着左臂光秃秃的手腕,自己的拳头就这样飞出去了,齐齐整整,像刀削的一样。 清风还好奇地抓着他的手腕看了看,惊呼道:“你连血都没有了,里面也是石头。” 孙赋生木然地收回手,面容越来越僵硬,然后……面部渐渐地出现“米”字形裂纹,从额头开始,蜘蛛网般地朝四面八方蔓延。 清风吓了一跳,退后两步观察他。 孙赋生侧了侧脑袋,想活动筋骨,但脑袋侧了之后就定住了,再也回不到原点。他瞳孔微微收缩,恐惧慢慢冲破突变造成的茫然,“原来……”他尝试开口,却发现发出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清风疑惑地看着他呆站在原地,回头问雍怀:“他怎么了?” 雍怀肩膀上背一个,手里拽一个,身体弯得像只虾,正努力地往石洞里拖,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要管他怎么了,直接干掉他!” 清风沉下脸道:“你又要去哪里?” “进石道去。这条石道可以通到地宫的任何一个地方,就是另一条墓道。”雍怀边说边走。 清风嗖的一下跳到石道前,挡住他的去路:“不许抛弃我。” 雍怀有点心虚:“我保证这次不会。” “这次不会的意思是说上几次都是?”清风睁大眼睛,迎接着赤裸裸的打击。 被挂在肩膀上的阿思呻吟一声道:“我知道倒挂金钩是一个很帅的动作,但绝对不是一个很帅的姿势!” “你还抱怨?”被雍怀捏着肩膀的阿想道,“你除了保持呼吸什么都不用干,我还要管好我的脚往前走。” “那我们换一下。” “你确定你的石腿不会像那位先生一样?”阿想朝后指了指。 阿思艰难地抬头看到孙赋生的样子时,吃惊了:“我们凿的?” 阿想也觉得是众志成城的结果,得意地笑道:“鬼斧神工?” “那他现在是死了吗?” 雍怀放下阿思,从阿想手中接过匕首,小心翼翼地靠近孙赋生。 孙赋生的眼珠子诡异地动了动。 雍怀举起匕首,对准他龟裂的中心戳下去。 孙赋生瞳孔猛然收缩,僵硬的身体爆发出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用力将雍怀推了出去。 雍怀冷不防被推了个正着,后跌出好几步,骇然地等待他下一波的攻击,但孙赋生又停了,两只手仍维持着推的姿势。 清风见状,立刻放下所有不满,将阿思、阿想甩入石洞中,飞身抓住雍怀藏在身后,冲着孙赋生喷出一个火球。孙赋生正面迎着火球,一动不动,颤动的火光也点不亮他眼睛的光芒。 雍怀扯着清风道:“走。” 清风将他打横抱起来,跑了一步,又跳回来捡起自己之前丢在地上的雍怀的外套,然后才三步并作两步跳进石洞里。 由于他们走得太早太快,没来得及往后看一眼,所以并不知道在他们跳进石洞的刹那,孙赋生嘴巴用力地动了两下,那双毫无生气的石眼在一刹那迸发出人性的光芒,但过大的动作使得脑袋哗啦一下,崩裂成碎石。 他终究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 石道很黑,比他们先进来不过一两分钟的阿思、阿想不知道去了哪里。雍怀叫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就作罢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照着前路。 清风穿好衣服,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 这条石道若是拉直,就是一根细长的圆管,从道顶到右侧石壁到脚下的路再到左侧石壁到道顶就是一个圆。清风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来这里,不由抬手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 雍怀起先没在意,等发现的时候立刻吓了一跳,叫道:“别碰!” 清风一惊,缩手。 “这里有很多机关,”雍怀伸手拉住他,“一不小心就会跌到其他地方去。” 清风道:“你怎么发现这条石道的?” 雍怀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跟踪二叔。”当他看到二叔时先惊喜后惊疑。本该在地宫出口等大家的人却像泥鳅一样旁若无人地穿梭在墓道各处,完全看不出受伤的样子。他忍不住跟在他后面,谁知竟遇到了飞僵和清风……他眸光沉了沉。 “你二叔不是去出口等你们吗?他撒谎?” 雍怀没说话,只是握着他手的手紧了紧。这种内讧不是新鲜事,别说岭南孙家和他们河东鱼家这样本就不对盘的,就是平时友好的门派盯上了同一件宝贝都可能反目成仇,在他们心目中,同门才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而二叔竟然先后隐瞒了同门、欺骗了侄女,看来这地宫藏着相当不寻常的宝贝。 他想起变成石头人的孙赋生,问清风缘故。 清风一五一十地说了。 雍怀变色道:“一种水?”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怀里与孙赋生打斗时顺手摸来的瓶子,难道就是这个? 清风以为他动心,劝解道:“变成石头很难看的,你要三思。” “和别人抱在一起就很好看吗?”雍怀反问。 清风没听懂,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的雍怀也很吃惊,他深吸了口气,干巴巴地回答道:“没什么。” 一个念头猛然闪入清风的脑海,他一把抓住雍怀的胳膊,把他扯到身前,兴奋地说道:“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你来过第三层,我感觉到你来过了。” 雍怀用力地拨开他的手:“被人看到这种事就这么开心吗?” 清风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讷讷道:“我只是想证明我没有错。” “你没错。走吧。”雍怀不耐烦地扯着他往前走。 火折子熬到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火光越来越弱。 雍怀停下脚步,借着火折子最后的微弱火光在石壁上摸索着。 清风头刚凑过去,火就暗了。黑暗中,他脸上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不由伸手去拍,手挥到半途却被雍怀截获。雍怀声音微紧:“你干什么?” “有虫子咬我脸。” “……嗯。” 黑暗中,不知谁的呼吸声变沉,让空气凝滞。 雍怀打破沉寂:“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为什么?” “去有阳光的地方。你不是僵尸,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和人类也不一样。” 雍怀噎住了。 “你不想留下来,对吗?” “的确不能!” 雍怀加紧干活。 伴随着窸窸窣窣声,清风看到一道暗灰色的光从右侧透过来。 雍怀道:“帮我一起推。” 借着灰光,隐约能看到雍怀上半身的模糊轮廓,两只胳膊平举起,撑着石壁。那道灰光正随着他的动作渐宽。 清风一爪子拍下去,灰光被拉宽成能够容纳一人进出的大小。 雍怀刚打算进去,石壁就霍然一下被合上了。 …… 清风道:“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雍怀道:“我们开门,有人关门。” “我们要不要换一道门?” “没有火光,我们看不到下一道门在哪里。” “我会喷火。”清风没机会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雍怀还在孜孜不倦地推门,喋喋不休地解释:“门上会有巴掌大的像古文‘水’字的记号。我跟着二叔发现的,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清风道,“啊,会不会是因为飞僵开启了机关?”他把飞僵开启机关的事用“机关升起,转动机关,机关开启”这样简明扼要的叙述方式说了。 雍怀只听懂了一件事:“那是我跟着二叔进墓地之后。” 清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我一点都不觉得好。”雍怀沉声道:“这意味着,这个地宫里面可能还会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说?” “这道推开就会关上的门!”雍怀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推,门终于开了。他等了等,确定门没有关上的迹象,才飞快地闪身往里进。 清风正要跟上,脖子和腰就感到双双一紧,身体被用力地往后扯去,从头到尾,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声音:“咯。”眼见灰光越来越远,几乎要看不见了,他急了,两只爪子用力地去挠缠在身上的布条。布条缠得很紧,在撕扯中他自己的指甲钩到脖子上的龙鳞,龙鳞被抠下两片,痛得他浑身直哆嗦。 砰的一声,布条松开。 清风滚落在地上,手捂着脖子,痛苦地呜咽。 一只鞋子轻轻地踩住他铺在地上的白发,柔声道:“睡吧。” “不困。”清风眼睛瞪得滚圆,喷出一团火球。火球升到半空,正好停在飞僵鼻尖前五六厘米处,红彤彤的火光照着他冷峻的面容,却瓦解不了他眼底凝结千年的冰霜。这是超脱人类的冷酷,坚硬如岩石。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好的预感就像这地道中的黑暗,让清风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无数雍怀这样那样血肉横飞的画面闯入脑海,喧宾夺主地盘旋起来。 飞僵答非所问:“他们注定要死。” 清风挣扎着想起来,被踩住的头发撕扯着头皮,于是他用力去推飞僵的脚。 飞僵慢慢地缩回脚,看着飞一样站起来往回跑的清风,声音在石道里淡漠地回荡:“无人可改。” —— 清风凭着记忆冲到石壁前,侧身用肩膀撞门。门一撞就开,灰乌乌的光中夹杂着点点滴滴的腥气。不知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朝清风洒下,不过一眨眼,他已经被洒了一脸。 “谁?”雍怀的声音在不远的前方低吼。 听到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就说明人没事,清风松了口气,正要迈步,又听到雍怀大叫道:“出去!” 清风一呆,脸上已经被抽了一下。清清凉凉的,好像是……花茎? “吸血花?”他不理雍怀的警告,直接钻了进来。 这个地洞的大小完全看不清楚,视力能及的范围只有洞顶一束拇指粗细的灰色光线所触及的范围。两条细细的花茎在光线中妩媚地舞动,花茎一头的花朵在暗淡朦胧的灰芒中轻颤,犹如欲语还休的青涩舞娘,诡异而妖娆。哪怕是平日里与吸血花关系还不错的清风见了,也觉得鳞片下凉飕飕的。 一只手倏地从黑暗中探出来,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连身为龙的清风都感到疼痛。清风下意识地想缩手,耳边却传来雍怀伴着喘息的呵斥声:“别动!” 话音未落,刚刚还像冉冉轻烟的吸血花顿时成了出笼猛虎,一下子蹿过来,两条花茎直指雍怀藏身之处! 清风嘴巴一张,吐出一个火球,挡在雍怀身前。 花惧火,在空中扭了扭,缩回至原地,虎视眈眈地对着他们继续扭啊扭啊扭。 “师父。”雍怀见危机解除,突然跪坐下来,双眼痛苦地望着洞顶。 清风抬起头。 整个洞顶都被吸血花霸占了,鲜红如血的花朵以最美丽的姿态怒放着,在它们的下方,隐约有一个黑影似的东西在晃动。 清风将火球调到黑影的旁边。 那是一双腿,无力地垂挂着,在它晃悠的时候,清风认出了那身衣服是属于那个高大老头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满手的血,这才知道刚才喷洒在自己脸上的液体是什么。 雍怀吸了吸鼻子,对着上方的尸体用力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目光一转,看向正前方,脸色又是一变,原本就惨白的面容透出一股绝望的苍青。他失声痛呼道:“三师叔!” 清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正对面,矮小老头了无生气地挂在石壁上,四肢和颈项缠满吸血花茎。他见雍怀不管不顾地跑上去,只好追在后面,提防吸血花的攻击。 吸血花忌惮火球,不敢靠近,又不肯放弃到嘴的美食,只好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靠近石壁,矮小老头的惨状一览无余。缠绕在身上的吸血花伸长花蕊刺透他的身体,暗红色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流淌至花茎,将花茎撑得如成人食指般粗细。他临死前仿佛还在挣扎,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两只手的前臂微微上抬,额头和腮帮青筋毕露,怒气流窜在他的每个毛孔里,哪怕生命终止也不曾停歇。 雍怀双腿一软,跪下去,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飞快地站起来寻找出路。 其实不用寻找,在他的右手边,就有一条能够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石道。 清风见他想往里钻,连忙扯住:“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师父说阿思、阿想和小晴也在这里。三师叔临终前眼睛还望着这个方向,就说明他们一定是从这里离开的,我必须赶在他们遭遇不测……之前找到他们。”雍怀顿了顿,强忍住哽咽,抓住清风的手道,“求你,救救他们。” 光是看着这双眼睛,清风就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摊水。他只知道,无论这双眼睛的主人说什么,自己都会努力为他达成。 “嗯!”清风郑重地点头。 火球先一步蹿入石道中,在前方引路。 没了火球威胁,跟在他们身后三四步远的吸血花猛然往前一蹿,两条花茎直接略过清风的头顶,朝雍怀扑去。 清风抬头,嘴巴微张。 吸血花仿佛知道他嘴巴会喷火,机警地颤了一下,蔫蔫地缩了回去。 虽然没有了吸血花的阻挠,但清风进石道的时候还是遇到了小小的麻烦。如果这条石道的大小设计就是为了人能够侧身往里进的话,那么设计者一定没有考虑到孕妇的心情。 像清风这样的情况只能吸气吸气再吸气,努力缩小肚子的存在感,硬生生地将身体塞进石道,然后屏住呼吸,一边挪动一边感受着肚皮摩擦石壁时的清凉以及摩擦后留下的灼热。 石道很短,从入口到出口只有六七米。 有火球在前面开路,雍怀一眼就能看清楚前面的情景——这是一条往上走的石梯,旋转着往上,普通得就像雍怀以往所见的墓室和地宫一样。 但是在这里,他一点都不敢大意,每一步都像踩在悬崖峭壁上,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 火球飘到石梯顶端,没了路,停了下来。 雍怀看着头顶那块方方正正的石板,回头对清风道:“让火球让一让,我探一探路。” 清风见吸血花没有追出石道,才放心地挥开火球,让它在雍怀的身后照着。 雍怀推了推石板,一下子就推开了。 “嘘——”上面响起一声仿佛用生命吹起的口哨,口哨中夹杂着焦急、担忧、关心以及……强烈的绝望。 雍怀的心沉下去。这是他们用来提醒同伴危险的暗号。 第六章 死斗!消逝者的誓言! 上面黑漆漆的空间犹如厚重的云层,蕴藏着难以预知的危险。火球燃烧的光芒在浓重的黑暗面前如萤火般微不足道。 龙角撩了下雍怀的头发,雍怀回头就看到清风双手扒着他的腰,好奇地问:“有人在尿尿?” 习惯了他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法,雍怀没有任何惊异,轻声解释道:“这是我们用来通知对方危险的暗号。”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匕首,蹑手蹑脚地往上走。 “等等。”清风将雍怀往身后一扯,自己挤到前头,仰起头,一只手伸入嘴巴里抠着什么东西,过了会儿,塞了一个东西给他。 “什么?”雍怀纳闷地看着手里两个巴掌大的铜镜。 镜子上有根绳子。清风把绳子挂在雍怀脖子上,再把镜子往他怀里塞:“这是护心镜。我从大毛手里搞到的。” 镜子贴着胸部,竟然不觉得凉,反而带着微微的暖意,雍怀讶异道:“你从喉咙里抠出来的?” “这不重要。”清风嘴巴咕哝了一句,转身往上一跳,火球嗖地跃到他前头为他照路。 火光下的清风犹如顶住云层的天神,纵然身上穿着的是薄薄的外套,不是战甲,可威风凛凛的气势却惊天动地! 雍怀愣住了。他是大师兄,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要好好照顾师弟、师妹。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身先士卒,突然被挪到受保护的位置让他有那么一丝丝的不适应——当然,只有一丝丝,更多的是感动和温暖。内心的暖意和护心镜的暖意夹着身体,竟让雍怀热血沸腾起来。仿佛只要看着前面的身影,他拼命掩饰的恐惧和担忧就会被冲淡,哪怕在绝境中也能感受到希望。 他弯着腰,正要往上走,上面威风凛凛的身影突然被什么东西卷住,一晃而逝! “清风!”脱口而出的呼喊如寂静古墓中的一道惊雷,劈醒了沉睡的恶魔。 雍怀左脸颊刺痛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卷了起来,重重地甩在墙壁上。 “啊!” “唔。” 一强一弱的痛呼声同时响起。 雍怀的后背撞上一个比墙壁柔软的物体,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已经被弹落在地。 不远处,清风怒喝道:“吸血花,我要生气了!” 雍怀勉强抬头,就看到原本只有脑袋大小的火球突然暴增了五六倍,烈火熊熊照耀,墓室里亮如白昼,四周的情景一览无余。 吸血花怯了,怏怏地缩回花枝,伪装作风铃,贴着墙壁微微颤抖。 见识过它狰狞一面的清风和雍怀当然不会被它的小媳妇儿样给蒙蔽。雍怀揉着胸口站起来,呼唤道:“阿思,阿想,小……” “这……这,”后脑勺处传来极为虚弱的呼唤声,“师兄……” 雍怀猛然转头,阿思、阿想被一横一竖地捆在他身后的石壁上。 阿思直直地贴着墙,脖子、手臂和大腿的伤口不断渗出血珠,不及汇聚成流就被吸入吸血花的花茎里。阿思眼睛死死地盯着雍怀,嘴巴半开半合,下唇微微抖动:“走……快走……”泪水从眼角滑下,很快被吸血花接住,吸入花茎。 阿想横躺在边上,头抵着阿思的腰,样子更加糟糕,两眼发直,嘴巴张着却是出气比入气更多。 雍怀用匕首割断挡在前面的吸血花茎,才迈出一步,去路就被重新合起来的花茎挡住了。眼见花茎组成重重牢笼将阿思、阿想困在里面,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手探进怀中,掏出那瓶“神奇水”。 孙赋生石化的样子历历在目,付出的代价也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喝了这种水并不能无敌,但比起现在的肉身凡胎,没有血的石头人显然更能对付吸血花,至少能够为他赢取救人的时间。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打开瓶盖,仰起头,瓶口扣在嘴边,液体正要流入口中,手肘却冷不丁地被撞了一下,瓶子脱手飞了出去。 “呵!”雍怀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冲出来朝瓶子的方向追去。 撞了人犹不自知的清风一把揪住他,边躲闪边道:“出来做什么?这里很危险。” “我……” “人我会救的!”高大老头和矮小老头死不死他没什么感觉,但是阿思、阿想不一样,他们叫过他“师嫂”,看着他们被吸血花吸得奄奄一息的样子,他竟然觉得有点难过。 “吸血花,放开他们!”清风对着吸血花喷出一口火球,瞳孔在火光的映照下,明灿得仿佛燃烧起来。火球在他的指挥下扑向墙上的花茎。 吸血花缠起阿思、阿想当作人质,绕着石室内唯一的石柱躲闪,躲不过去的时候就用阿思、阿想挡一挡。 雍怀趁机挣脱开清风的手,身体灵活地朝地上的瓷瓶扑去。他扑的距离不够,指尖刚刚碰到瓷瓶。瓷瓶被指尖一推,朝更远的地方滚去。“该死。”他看着流了一地的水,心急如焚,全然没注意一根吸血花茎悄悄地潜过来。吸血花如毒蛇般审视雍怀的后背,思量哪一块更容易下口——发根下方的后颈肉脱颖而出,它对着他的后颈一口吸了下去! 赶巧雍怀又一个前扑,目标偏移,吸血花只吸到他后背上的衣服,不满地晃了晃。 “放开雍怀!”战斗中的清风注意到后方失火,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一脚踏在那根摇头晃脑的花茎上。 花茎吃痛回缩,瞪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很友好的小龙会对付自己。 雍怀重获自由,飞身去捡瓷瓶。 吸血花不知道雍怀在干什么,但是“敌人想要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的东西”的意识在它懂得什么是意识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所以当雍怀的手指再次接近瓷瓶时,瓷瓶被吸血花卷到半空中,好奇地翻转过来,用力地晃动。 残留的液体在晃动中化作星星点点,很快消失得连液体自己都找不到。 雍怀眼睁睁地看着,面色刷白,如遭重击。 “你想要?”清风劈手去夺。 吸血花下意识地用阿思来挡。 清风见状也不管瓷瓶不瓷瓶了,爪子一伸,扯住阿思的裤子。 嘶啦一声,裤子被撕成两截,露出两条大腿,上面还有四五道浅红色的爪子印,是清风激动下不小心留下的。 阿思本来晕乎乎的,已经快厥过去了,腿上的凉意又把他的意识拽了回来,愤愤地想:他都做好从容就义的准备了,就想要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遗容……他都不敢指望光鲜了,这么小的要求,怎么也不给满足? “阿思!”清风大喊一声,追着他的身体继续想扯。 阿思脑袋又清醒了几分,眯着眼睛看向清风,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直接魂飞魄散!清风的爪子竟直接奔着自己的小弟弟来…… “住手……”喝止声如呻吟,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眼见裤裆的破布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爪子,阿思暗叫一声:歹命,吾家小弟弟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 清风的爪子并没有落在阿思担心的地方,而是向左一拐,直接扯下了被吸血花遗忘在边上的阿想。 清风救下阿想,就想丢给雍怀,一回头却发现本应该跟在自己身边的雍怀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如果说刚刚他对吸血花是小小的不满,那现在是大大的不满! “雍怀!”他边扯着嗓子疾呼,边抱着阿想四下乱转。 他一转,吸血花也跟着转。 清风找了一圈没人,急了,连着吐出三个火球,连带之前那个,镇住四个角落,将吸血花逼得无处可逃,惶急地摇晃起来。 清风冷着脸对吸血花吼道:“你动他一根头发,我就把你连根拔起!”他刚才志在抢人,至多用火球驱赶它,并没有真正动手,但如果它伤到雍怀,就别怪他不顾念多年同墓而居的情谊了。 吸血花看出清风生气,也生气了,弓起的花茎顿时挺直,居高临下地冲着清风猛烈摇摆,花和叶子跟着张牙舞爪,犹如泼妇骂街。 清风噗了它一口。 吸血花嗖地闪开。 清风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只是吐口水。” “……”吸血花继续摇摆,继续骂街…… “救……”打断他们的是阿思。吸血花忙着和清风玩躲猫猫,没空吸他的血,倒是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只是他显然不知道这个机会也只能喘息而已:“救……救……” 清风皱眉道:“你吸了这么久,也该吸饱了,快放回来。” 吸血花嘚瑟地颤抖着,仿佛讥笑他的天真。要是它能开口,一定会说:人血不是你想要,想要就能要。想要拿回去,求我啊。嘿嘿,求了也不给你! “你……”清风刚说了一个字,就看到对面的墙壁出现一道垂直的裂缝,向两边无声拓宽,雍怀飞快地从里面钻了出来。河东鱼家的看家本领之一就是缩骨功,此技之神奇看雍怀如此高大的身量能在一掌余宽的缝隙中灵活出入便可见一斑。 他出来之后,缝隙自动合拢,除非凑在墙上细看,不然绝看不出裂缝。 清风习惯了墓道时不时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机关,看雍怀没事,正要把提在喉咙里的心放回去,就看到雍怀举着匕首,发疯似的砍向吸血花。 不知道吸血花是忌惮清风还是忌惮疯子,昂着花朵,顺着两边的墙壁,飞快地避开。 清风见阿思从身边滑过,立刻将手中的阿想抛给雍怀,转身去追。 雍怀疯归疯,脑海还残留着一丝理智,看到庞然大物丢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被吸血花吸得昏昏沉沉的阿想自由落地五秒钟之后,终于感到了屁股和背脊上的疼痛,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雍怀看清楚他的面目,忙将他扶起来。 阿想张了张嘴,干得起皮的嘴唇透着一层近乎黑的深紫,半天才出声:“谁摔我?” 雍怀面不改色道:“吸血花。” “吃了就丢……太不是人了。”阿想翻白白眼。 雍怀怕他昏过去,用手指掐他的人中。 阿想过了会儿才道:“谁掐我?” 雍怀刚要开口,就听阿想接着说:“别……别想推给……吸血花,它没长……手指。” “我掐的。”雍怀扶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拔开盖子,凑到他唇边。 阿想想摇头,但看上去像颤抖:“不行了……留着,自己。”他想起什么,眸光闪了闪。 雍怀以为他来了精神,正要高兴,凑近看却是泪水。 “师父,师父……” 想到师父、三师叔的结局,雍怀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我会带你离开。”他努力地说服着他,也说服着自己。 阿想抬眸,搭在胸前的手指突然攥住自己的衣服,用力地说:“小心,花……有毒……一定要……活下去,鱼家……”声音到最后,弱不可闻。 雍怀低下头,耳朵凑在他渐渐僵硬的唇边,佯作侧耳聆听的样子,贪婪地感受着耳畔的温热,这是阿想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气息。没有金缕玉衣,没有鲜花,连一张床都没有,也没有妻儿送行,只有一个同门师兄。 雍怀眼眶渐渐湿润,求生的念头出奇地清晰。 师父、三师叔死了,阿想死了,小晴…… “抢回来了!”清风带着一阵清风跪倒在他的身边,手里捧着被折腾得气息越来越虚弱的阿思,一脸邀功地笑,“雍怀,我能干吧?” 雍怀放下阿想,去探阿思的脉搏,发现跳动得十分不规律,好似弹古筝一般,忽疾忽缓。 阿思被晃来晃去晃得晕头转向,此时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看到阿想的尸体,大吃一惊,“我……我灵魂……出窍了?死了?”他们是双胞胎兄弟,生长经历相似,性格喜好相近,成年后的两张脸就像镜子里镜子外,就是小时候闹着玩,阿想左脸被留了一道疤。此时阿思满脑子都是“我快死了”“这次死定了”“死得好凄惨”之类的情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雍怀抱在胸前,嘴边凑了个水囊。 阿思顺势喝了一口,又呛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膛起伏不定,像是喘不过气来。 雍怀拍着他的肩膀,发现他的嘴唇和阿想一样呈现紫黑色,心中又惊又恐,冲吸血花吼道:“你下的是什么毒?” 吸血花和清风抢阿思,被清风的四个火球逼到墙角,所有的枝叶都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起,像绿色的大仙人掌,听到雍怀冲它吼叫,不服地伸出枝叶抗议。 清风皱眉。火球嗖嗖地上下跳动,一会儿排成正方形,一会儿排成菱形,像轮盘一样旋转变化。 吸血花蔫蔫地缩了回去,对着清风讨好地摇了摇枝叶的中间部分,仿佛扭臀。 清风问它:“你有没有下毒?” 吸血花飞快地摇头,所有的花枝统统举起来,以示清白。 “它说它没有。”清风对雍怀道,“我相信它,它这么蠢,不会撒谎的。”他看着阿思在火光下依旧发青的面容,低声道:“他也活不成了吗?” 雍怀置若罔闻地抱着阿思。他是孤儿,从小被师父收养,师门如家,师父、师叔、师兄弟的“师”字都可以去掉,在他心中,他们都是他最亲的亲人,可是在短短两个时辰里,他相继失去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痛恨这种无能为力! “阿想他……”阿思抬起手指抓住雍怀的衣服,定定地看着雍怀。 雍怀喉咙干涩。他深深地知道,这双望向自己的充满期待的眼睛背后是万劫不复的绝望,经不住一点打击。 “阿想?”蹂躏了一通吸血花的清风退回来,抓起阿想的尸体,不等雍怀阻止就凑到阿思面前,“喏,这里,死了。” 阿思瞳孔收缩,一口气梗在脖子里,差点吸不上来。 雍怀生怕他接受不了,一并去了,急忙将阿想的尸体挪到身后,安慰他道:“回光返照,会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假的?”阿思问。 雍怀点头。 “回光……只有自己看得到……吧?你怎知道?” 雍怀语塞。 “小晴,”阿思顿了顿,语气有点变调,带着点哽咽,带着点颤抖,“她……” 雍怀握在水囊上的手指收紧,暴起的青筋像从身体里爆发出来的愤怒,硬生生被皮肤压住了。他冷静地说:“我会找到她。” “我喜欢她。” “……我知道。”少男少女,青梅竹马,难免产生懵懵懂懂的情愫。雍怀少时好奇男女之事时,对小晴也有些异样的情感,只是年纪稍大,就将这些情感转化成了兄妹之情。 阿思道:“水。” 雍怀扶着水囊想往他嘴里倒水,却被他拒绝了。 阿思抬起手,轻轻地搭在水囊上,慢慢地闭上眼睛:“我休息,休息休息……” 雍怀垂着头,将他搂紧。 他们谁都没有提离开的事,只是沉默着,静静地享受着彼此的最后时刻。 清风搔首挠腮地在他们旁边转来转去,突然冲向吸血花,扯着一根花枝到雍怀面前:“雍怀,别难过。它最坏了,你挠它,抓它,蹂躏它吧。出出气!” 雍怀感受着怀中的身体渐渐僵硬,起身抱着他走到之前裂开一条缝的墙边,飞踹了一脚。 “雍怀,”清风看着心疼,将手中的吸血花茎扯成了一小段一小段,被断开的半截吸血花嗖地缩了回去,“要不你踹我吧。我屁股软,比墙好踹。” 雍怀不语,只是又踹了一下! 墙壁被踹得震了震,裂缝出现,朝两边扯开。 雍怀想将阿思推进石缝里,却发现石缝太小,根本推不进去。如果阿思还活着,以他的缩骨功进出当然没有问题,现在除非将骨头打折。 清风看雍怀一会儿将阿思掰弯,一会儿将他掰直,一会儿将他侧过来,一会儿将他翻过去,努力半天没结果,干脆走过去,抬脚用力踹墙,打算将裂缝踹成裂洞。 原本就摇摇摆摆的墓室被踹之后晃得更狠,墓室顶端都坠下了土块,仿佛再一下就会整块掉下来。 吸血花不满地聚拢来,变成绿色牢笼,无声地将他们圈在三面吸血花枝一面墙壁的合围之中,顺便分出几根花茎充当擎天柱,顶住墓室顶。 雍怀感觉到一丝危险,蓦然回头。一朵花的浅黄色花蕊散发着浅浅的光泽,仿佛转动着算计的眼珠,正对着他。他还没想到它想干什么,边上想再踹几脚的清风就被一根花茎缠住脚踝,被毫无预警地卷起来甩到一面墙壁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清风完全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只觉得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壁上,他不太痛,可墙塌了。 “雍怀!”他本能地发出呐喊,却被压在土下。不过半秒,他又从土里跳出来,挥着尘,卷着土,朝雍怀的方向冲去。 雍怀和阿思、阿想的尸体都被吸血花团团围住,从外面只能看到一团巨大的绿色花藤不停地滚动着,吸血花不停地叠加,枝与枝之间紧得密不透风。人在花藤团里,就算不被勒死也会被活活闷死。 清风眼睛一红,体内一股奇异的力量冲破了桎梏,只觉得身体渐轻,意识却模糊起来——金色龙眼中,天真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锋芒。 “吼!” 一条龙横在半空。 吸血花一时间竟被镇住了。 清风身体一扭,连续喷出火球,小炮一样,不断地砸在花藤上。吸血花烧起来,火光彤彤,墓室亮如盛夏正午,白花花的,格外耀眼。 吸血花被烧之后竟不逃,有气无力地扭动着,连反抗之力都没有,软趴趴地任火焚烧。地上,血水滴滴答答地从断开的花茎里淌出来,色泽如锈迹一般,红中透黄。 清风在空中转了一圈,突然落在地上,身体恢复成人形,好一会儿才迷迷瞪瞪地醒过来,茫然地打量四周,目光扫到吸血花球时面色一紧,立刻起身用爪子拼命地扒着花藤,扯了半天终于扯出了雍怀的胳膊,但入手硬邦邦的手感让他愣了愣。他记得雍怀手臂的感觉,虽然不软,但绝没有这么硬,石头一样。 他捏了捏,又捏了捏。衣服是对的,但手感……真的差好远。 火球将吸血花烧得七七八八,挡在两人中间的吸血花茎突然七零八落地掉落下来,如花茎雨,“雨水”挂在龙角上,又如步摇晃动。 雍怀站在那里,一尺远的地方。 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眼睛,漂亮的五官没有变化分毫。可是,皮肤却变了。白皙的肌肤变得暗沉,灰不溜秋的,给精致的五官打了折扣。他嘴角咬着一根比拇指更粗的吸血花茎,汁液从他嘴角流淌下来,衬着那张灰扑扑的脸,就像一座石雕。 清风失声道:“瓷瓶不是打翻了吗?”为什么雍怀还是石化了?! 雍怀眸光沉了沉,吐掉嘴里的花茎:“你故意的?” 清风咬着嘴唇,含糊道:“神奇水不是好东西……” 雍怀将地上的阿思抱起来。他身后的裂缝果然被踹得大了许多,勉强能容纳两人进入。 清风抱起阿想,心事重重地跟在他后面。 墙壁后面又是一间墓室。 清风觉得十分眼熟,尤其是扑面而来的阵阵寒风:“这里好像是……” “二毛的墓室。”雍怀将阿思放在二毛珍藏的寒玉边上。 清风点头,身后的火球也跟着上下抖动,“咦?二毛的墓室还在?”他还以为地宫被飞僵激活之后就更新换代了,没想到旧的还没有被弃置。难道是共存不是替代? 他将阿想放在阿思身边,侧眼一看,看到雍怀背对着他,两只手对着墙做用力拔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他问。 雍怀低喝一声,倒退两步,胸前抱着一样东西。 清风粗略地看了一眼,差点跳脚,指着他道:“你……你……你干吗抱她?” 雍怀原本只是搂着,听了他的话,干脆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走到阿思身边放下。怀中的“东西”露出本来面目,正是阿思临终前仍念念不忘的小晴。 清风酸溜溜地凑过去,小声道:“我的胸虽然不凸,但是我肚子凸,也很有线条。” “她死了。”雍怀低头看着小晴的胸前和腹部,上面有两摊血迹。 清风先吃惊,后惊恐:“不是我!”他最多想想,绝对没做。 雍怀手里丢出两把银质小匕首,看刀刃大小,正好和伤口一致。 清风吐了吐舌头。打从小晴一出现,他就不喜欢她。他是龙,她是人,他是公的,她是母的,他和雍怀认识不到一天,她和雍怀青梅竹马,无论从哪一点看,她都比他更适合雍怀。说他是小人也好,恶毒也好,丑陋也好,他就是嫉妒她。 在有的时候,风度就是狗屎! 不过高兴是一回事,看着雍怀伤心是另一回事。清风见他难过,也忍不住郁闷起来:“是谁杀了她?” 雍怀冷笑道:“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清风语塞。这里是他的地盘,雍怀说得没错。可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他自以为清楚的其实并不清楚。 “对不起。”雍怀很快为他的迁怒道歉。如果没有清风,阿思、阿想不会走得这么平静,如果没有清风,他早就成了一具尸体。虽然清风是守墓怪的一员,可他从头到尾守护的,是自己。他放缓语气,摸了摸小晴的头发:“不要让他们变成僵尸。” 清风看着“排排坐”的阿思、阿想和小晴,皱眉道:“你留下的话,可以亲自照顾他们。” 雍怀抬起手,看着和石头没区别的手背,苦笑道:“你觉得我可以吗?” “神奇水没有倒光吗?”清风懊恼。 雍怀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没有喝神奇水。” 想到阿思、阿想的下场,清风紧张地抓着他的手道:“中毒?” “我只是咬着吸血花的花茎……然后感觉到汁液喷射在口中,顺着唾液吞了下去。”雍怀蹲身,握拳捶地,地被捶出一个浅坑,他却丝毫不觉得痛。这一切都印证了他的确步了孙赋生的后尘。 清风瞠目结舌道:“花茎里的汁液就是神奇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有这么多神奇的事。阿思、阿想被吸血花吸血,被毒死了。雍怀吸了吸血花的汁,被石化了。 吸血花……吸血花……吸血花究竟是什么? 雍怀回神道:“当务之急是找到二叔。” “为什么?”清风对这个二叔很没有好感——他和小晴的叔侄关系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他觉得二叔很阴险,不是一般的阴险,是那种由内而不外,深藏而不露的阴险。 “他是鱼家唯一一个可能活着离开地宫的人。”雍怀想得很清楚了,自己这副样子就算侥幸不死,也不能再出现在人前,传承河东鱼家的重任只有二叔能挑起。 清风撅嘴道:“说不定他运气没那么好。” 雍怀留恋地看着阿思、阿想和小晴的遗容,似乎想将他们的容貌牢牢地镌刻在心里。 清风无声叹息,承诺道:“我会保护他们的身体,不让他们变成僵尸。” “谢谢。”雍怀将水囊收在怀里,利落地转身朝外走去。 清风看到小晴胸前鼓起一块,好似藏着什么东西,好奇地伸手去摸。手指刚碰到衣服,就听到当当当的接连三声,然后跟着又三声咣当咣当咣当。 他听得仔细,前面那个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什么东西,后面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果然,雍怀弯腰从地上捡起三件东西,竟然与插在小晴身上的匕首一模一样。他伸手摸胸口,衣服领子早被清风车坏了,小半片胸膛露在外面,匕首就是射中了这里,戳出三个浅坑。他知道身体石化后的坚硬度,就算连续凿也要凿好久才能掉下一小块,可见匕首的冲击力! 清风叫道:“小心!这里有机关。” 雍怀将匕首揣进怀里:“说点新鲜的。” 清风道:“我知道小晴是怎么死的了。她一定是躲进这里,然后被机关里的匕首插死的。” “我们出去吧。”雍怀走向门,墓室突然天旋地转起来。 “小心!”清风一个飞扑,将雍怀压在身下。 雍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侧头,吐出一口灰尘,郁闷道:“放心,我现在是石头。” 清风以为他自怨自艾,安慰道:“不,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珍珠。” “……能不能让珍珠先起来?”幸亏他是石头,所以被压、被扑、被摔都没痛感。 清风讪讪地站起来,看看左右,干笑道:“没有机关啊。” “有。”雍怀有个迷迷糊糊的猜测。他走到门边,推开门,不急着走出去,只是叫清风用火球照路。 像这种能够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清风是不会错过的。他豪气地将四个火球融为一体,变成一个大大大大火球,投掷到门口。 火光照耀四方,连土堆都一清二楚。 清风道:“我又想说这里很眼熟了。”何止眼熟,简直铭心刻骨。因为他们刚刚就是从这边走过来的。可是连接两个墓室的不是一堵墙一个洞吗,怎么变成了门?要说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墓室就更不可能,地上的吸血花,那堵被自己撞塌的墙总不能也与时俱进吧? 雍怀倒不怎么意外:“你站在这里别动。” 清风看着他走到另一边,将头伸出洞外。 雍怀道:“是这边。” “好,我马上过来。”清风飞快地跑出去,然后愣住。 一个大火球明晃晃地照着他僵硬的嘴角。 “果然是这样。”雍怀回头看门的方向。敞开的门外黑乌乌的,自己刚刚看到的景象又转到了那边。 清风道:“怎么回事?” 雍怀道:“地是斜的。” 清风趴下看地,没看出斜度来。不过他相信雍怀:“造工不好,没铺平?” “是机关。重量在哪个出口,那个出口就会转到进来的那个墓室。” 清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很简单,你先出去,我再飞出去。” “好。” “等等。”清风反悔了,“每次我一眨眼,你就不见了。安全起见,我们绑在一起。”他将衣服脱下来,又去脱雍怀的衣服。 雍怀一怔,抓住他脱衣服的手。 清风无辜地看着他:“用衣服把我们绑在一起。” 雍怀的手指慢慢松开。 清风帮他把衣服脱下来,和他之前给自己的外套接在一起,然后交给他。 雍怀低头看到一个大布团,无奈地掀了掀嘴角,将衣服解开,拉直,重新打了个小巧省布料的结,放在他手里。 清风伸了伸手臂,觉得手臂太短,又用尾巴去钩,尾巴也不够长,犹犹豫豫地道:“你怕龙吗?” 雍怀道:“我不姓叶。” “啊?” 清风应该没听过叶公好龙的故事。“不怕……”雍怀后面想加个带着浓重疑问口气的“吧”,但是清风不等他说完,就嗖的一下,化作一条白龙,在墓室里游走。 雍怀目瞪口呆:“你不是鹿精?” 清风不满地甩尾:“鹿精哪有我帅?” “我可以摸摸你吗?”雍怀第一次看到龙,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兴奋。大概因为他知道这条龙是清风,相信他绝不会伤害自己吧。 清风凑过去,很快又将脑袋挪了开去:“角断了,丑。” 雍怀摸着龙鳞,安慰他道:“哪个英雄身上没有伤疤?这是勇敢的象征。” “真的吗?”清风又高兴起来。 如果可以,雍怀真的很想和清风这样闲谈下去,只有他们两个人,说什么都好,可惜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眸光微暗,收敛笑容,拉着衣服做成的长绳一头,朝门口走去:“你抓好。” 清风从空中落下来,大喝一声,前爪重重地踏着洞口,尾巴抓住衣服,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雍怀走进黑暗中。 衣服做的绳子突然垂落。 清风不安地大吼一声,抓起衣服就追了上去。他跑得急,出来忘记带火球,一头栽进黑暗中,两眼一抹黑,连龙啸都弱气了。 “我在这里。”雍怀抬手摸了摸他的尾巴,刚好捞到衣服。 清风用身体将雍怀绕起来,头靠着他的肩膀,亲昵地蹭着他的耳朵,以示失而复得的喜悦。 雍怀苦笑道:“谢谢你印证了我的力气果然变大很多,我们现在……” “在”字被一阵嘹亮的声音盖了过去,声音很短暂,只有三四秒,却让清风脸色一变。 “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嗓子好的守墓怪?”雍怀问。 清风道:“是飞僵的骨笛。” 雍怀见过飞僵——和清风在一起的时候:“哦,他叫你回去?” “不用管他,我们找你二叔去。”清风变回人身,拉着他的胳膊就走。 眼前黑蒙蒙的,谁都看不见谁,只有雍怀自己知道自己嘴角翘了起来。 “啊,不行,我们要去。”清风拉着雍怀往吹响骨笛的方向走,一拉没拉动,“怎么了?” 雍怀沉默了会儿,幽幽道:“我们在这里分手吧。” 清风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要。” 雍怀道:“我要去找二叔。” “先找白僵帮你延年益寿了再去。” 雍怀没反应过来,继续幽幽地说道:“你去找你的飞僵,我去找我的二叔,延年益寿什么的……延年益寿?” 清风道:“吸血花是白僵的亲信,她一定有办法救你。” 雍怀心动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有活下去的机会当然想试一试。“嗯。”他先穿好自己的衣服,再将外套套在清风的身上。 清风吐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小火粒,一跳一跳地在地上照明,自己和雍怀一起蹑手蹑脚地朝笛声发源地摸过去。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就是阿思、阿想看到大怪鱼尸鲤的地方,四周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根根石柱和一个个高低起伏的小山坡。第一次来这里时,一共是三人一龙,再来,却剩下一人一龙,雍怀的心情因怀念而沉重,越发沉默。 清风以为他担心自己的身体,也跟着不说话。 雍怀跟着走了一阵才知道笛声听着近,实则比想象中远得多。 “还要多久?”他问。 砰!一声撞击抢答。 清风闻声卧倒。 雍怀迟疑了一下,蹲下来。 本来蹦蹦跳跳的火粒突然熄灭了,紧接着,一道白灰色的光闪过,随即是一个人影。 飞僵?! 原本蹲得悠悠然的雍怀当机立断地扑倒在地。 他和清风藏在一个略高起的小山坡后面,除非站在山坡上方,否则绝难察觉。飞僵的注意力都在地上这个被水袖捆成一个大粽子的僵尸身上,自然没有登高远眺找人的闲情逸致,所以这个地方暂时十分安全。 那道白光盘桓于飞僵和地上粽子的上头,如同清风的火球,在黑漆漆的墓穴中劈出一道浅色光亮,映照着一站一躺、一高傲一狼狈的两个身影。 飞僵冷声道:“我找了你很久。” 地上的身影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呵呵”。 一听这声音,清风就愣住了。这声音分明是……紫僵?他悄悄地往山坡上爬了半米,果然看到紫僵老神在在地躺在地上,身上裹着白色的长布,仔细看便知与飞僵身上的衣料是一样的。 飞僵道:“除你之外,还有谁?” 紫僵道:“白僵、二毛、绿僵、小龙、尸鲤和……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飞僵甩袖,紫僵被水袖卷起,在空中顿了顿,又重重地摔到地上。 紫僵伸了伸胳膊腿,嗤笑道:“摔不死我的。” 飞僵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暴晒如何?” “再好不过。”紫僵懒洋洋道,“我本来就活腻了。” 飞僵道:“是么?” “我本来就是一个死人,如果不是你和你的主人把我从地底下挖出来,我早该入土为安了。” “主人让你重生。” “他没问过我的意见!” “你娘生你的时候也没问你意见。” “……” 清风点点头,对雍怀小声道:“有道理。” 雍怀侧头和他咬耳朵:“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清风愣了愣:“记事起就在这里了。” 紫僵突然大笑起来。 飞僵道:“你笑得真凄凉。” “因为是对着你笑。”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清风还是头一次听这么精彩的辩论,一时也忘了要不要出手这个问题,只想着多看一会儿。 飞僵道:“你嫉妒。” 紫僵停下笑声:“我怜悯你。” “将死之身,且逞一时之口舌。” “助纣为虐,身陷迷局不自知。” “不自知的是你。主人赋予你永生,多少人梦寐以求!” “他只是想奴役我,怎能与父母生养之恩相提并论?” 飞僵淡然道:“人类生命短暂才想传宗接代,父母之爱不过是人类习惯的思考方式。饥荒时,多少父母易子而食,贫穷时,多少子女被卖为奴仆,可见人类之爱根本不堪一击。主人是神,神对天地万物生灵之爱,方永恒不变。” 雍怀心里对主人身份的疑惑越来越深,暗道:该不会是挖到伏羲、女娲等上古大神的墓了吧?要是这样,倒能解释为什么墓里有这么厉害的守墓怪。 紫僵冷笑道:“他若爱天地,为什么要躲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若爱万物生灵,为什么要夺取人类的生命、吸食人类的血液?说到底,他不过是被天地遗弃的妖怪罢……”话声未落,他的身体毫无预警地砸向石柱。 石柱崩裂,落石哗啦啦地压在他的身上,却压不住他张狂的笑声。 飞僵面色阴沉。 清风从未见他的脸色这么难看过,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爪子紧紧地抓住雍怀。 雍怀低头看了一眼,反握住那只覆盖着细细碎碎的白色鳞片的爪子,好在是石身,抓得再紧也不怕被爪子刮痛。 “你杀了我也没用。这里已经被发现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闯进来。”紫僵慢慢地坐起来,讥嘲地看着他,“总有一天,他们会成功的。” 飞僵道:“你洩露的?他们手里的地图是你画的。” 雍怀竖起耳朵。他早就觉得二叔和孙赋生熟悉这里,却不知道源头竟然是地宫里的僵尸。 紫僵爽快地承认:“是我。” 飞僵盯着他,慢慢地点头:“是三百年前逃出去的那个工匠。” “我花了很大工夫才把他弄出去。” “若非主人想让你们住得舒服一些,根本就无需找那些工匠来。” 紫僵笑得几乎停不下来,断断续续地说:“觅食而已,何必找这么崇高的借口?我承认,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笑的笑话。” “这只是原因之一。” “这是唯一原因。上次你找工匠是什么时候?快三百年了吧?算算时间,你又该找下一批食物了。这座地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得快不认识了。” “或许你从来就没有认识过。” 紫僵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太沉不住气了。应该多点耐心,再等等的,等到再熟悉一点。”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的确可惜。” 飞僵道:“大毛和小小毛是你的同伙?” “大毛是,小小毛不是,他只是爱黏着大毛。” “得到他们的死讯时,你在想什么?” 紫僵笑得:“我在想,真好,他们解脱了。” “还有一个问题。” “这里有两张嘴巴,一张长在你脸上,一张长在我脸上。你可以选择问或不问,我可以选择说或不说。” 飞僵面色倏然冷厉:“你从哪里弄来火神的火种?” “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终于问到一个我不想说的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得到。” “既然你查得到,又何必我来说?” 飞僵挪步,脚尖踩住紫僵的裤脚,紫僵一扯,裤子裂开了,从脚踝到大腿,一长条的紫色肌肤。 紫僵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腿,惊愕道:“你对我还有这个意思?” “……不小心。”飞僵面无表情地懊恼自己的心慈脚软,刚刚就该跺断他的小腿骨,犹豫什么,“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紫僵虔诚道:“我希望你幡然悔悟。” “让你说遗言,没让你说天方夜谭。” 紫僵眨了眨眼睛:“天方夜谭你也知道?看不出你挺博学。” 飞僵看着他:“不必再这么拖延时间,白僵和二毛都不会出现。” 紫僵淡定地问道:“是吗?” “绿僵正带着他们在最上层抓人。就算他们听到笛声赶回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路。毕竟,这是两个地宫。” 两个地宫? 雍怀看向清风,清风也是头一回听说,一脸茫然。 “一个是主人亲手凿的,一个是工匠后来建造的。”飞僵好心地解释道,“当两个地宫交汇,就会变成一个全新的地宫。两个地宫的墓道纵横交叉,错综复杂,就算白僵和二毛在这里待了数百年,也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出路。” 清风似懂非懂。地宫的内幕像要浮出水面,又像沉入了更深更黑的水底。 雍怀晃了晃他的手,低声说道:“我们去第一层。”飞僵说绿僵、白僵他们在抓人,这里除自己以外,唯一活着的人应该就是二叔。既然他要找的人在上面,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被他这么一晃,清风回过神来,突然站起来道:“我要救他!”他本对生离死别没什么概念,可亲眼看到阿思、阿想在面前断气,他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亲近的人死亡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不,简直太让人难过了。他不想让难过重复。在地宫的僵尸里,紫僵和他的关系最好,他教他幻影术,他借他白玉伞。 “我和他是朋友。”清风说。 雍怀有些讶异又有些愧疚和失落。是了,清风毕竟是守墓怪,他有他的朋友,有他的职责。为了自己,他已经牺牲太多。再说,比起飞僵,他对紫僵的印象更好,因为紫僵更像人类。“好,我帮你。”清风帮了他这么多次,这是他回报的时候。 山坡下面的两个僵尸仿佛都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 紫僵低头沉思半晌,仿佛想通了什么,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一直疑惑你让工匠们建造的机关为什么只能手动,无法自动启用,原来不是不能,而是需要两个地宫交汇。不用问了,让地宫交汇的机关自然只有你和主人知道。” 飞僵倒没有否认:“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安心地走了?” 紫僵道:“算算时间,太阳也该出来了。没想到我还能够再看一次日出,我是否该感激你补偿我这数百年来不见天日的苦痛?” “我只是想看着你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紫僵洒脱道:“死了就死了,还留个尸体做什么?灰飞烟灭好,灰飞烟灭干净。” “不要!”清风从山坡上冲下来。 紫僵侧头,冲他微微一笑,用嘴形说着:保重。 “飞僵!”清风喷出一个火球,去势又疾又凶,让他嘴唇都被烫了一下,不由痛叫一声,又看到飞僵抓起紫僵,心里更急,嘴巴忙不停地叫道:“住人!” 主人? 飞僵一顿,迟疑地回头。 清风意识到自己喊错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住手,放人!” “放手。” “我不。”清风抱得更紧。 雍怀跟在清风身后,趁两人纠缠,冷不丁地冲上去抢紫僵。紫僵双手飞快地做了起结印。 飞僵眼神一冷:“找死。” 雍怀手指刚碰上紫僵身上的水袖,就被抽了开去。 清风手臂一滑,怀中已空,躺在地上的紫僵被一道白光拎起,一闪而逝。 “紫僵!” 清风呆呆地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雍怀疼惜地起身抱住他。 清风垂下双臂,沮丧地耷拉着脑袋:“都死了。” 雍怀心中更痛。 黑暗中的两个人就像两只受伤的小野兽,互相舔舐伤口,无助地面对着未知的明天。 “我们走吧。”清风率先恢复过来。 雍怀迟疑了会儿才站起来。 清风又吐了个小火粒,跳到雍怀的脚边。“我们去第一层找白僵和你二叔。”他又说了一句,却看到雍怀半天没动静,转头看他,却被他的手挡开了。 “怎么了?” 雍怀转过身,半蹲下:“我背你。” 清风疑惑道:“为什么?” “你背过我,我却没有背过你,不公平。” 清风满心欢喜,却有些不放心:“我很重。” “我很壮。上来吧。” 清风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伏在他的背上,跳了上去。 雍怀将他背起来,慢慢地往前走。 “快点,我们要找到白僵,把你变回人的样子。” “……好。” “那快点啊。”清风搂着他的脖子催促。 雍怀迈步子的速度稍稍加快,但对清风来说,仍是不疾不徐的样子。 他抬头看前路,火光照耀之处终究有限,光团外,黑暗如雾,无可预料,仿佛无穷无尽。 清风脸枕着雍怀的头发,痴痴地问:“人成亲的时候要做什么?” “拜天地。” “成亲为什么要拜天地?成亲是两个人的事,要拜也该拜我们自己。” “最后夫妻交拜。” “那你刚才又不说。” 雍怀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有比交拜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山盟海誓。” “哦哦哦,那我们誓啊!怎么誓?” “诸如,海枯石烂,天长地久之类。”这时候雍怀知道石化的好处了,脸皮厚,不怕红。 清风突然拥紧他:“我们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就这样?” 雍怀一眨眼,感觉到面颊裂开的缝隙掉了一小块碎石下去。 路,终究走到了头。 前方光亮撕裂黑暗。 清风眼前一亮,就看到飞僵站在白光里,无声地看着他们。 雍怀谨慎地停下脚步,手里紧紧地抓着清风的小腿。清风想跳下来挡在雍怀身前,他却始终不放手。清风只好趴在雍怀的背上,对飞僵怒喝道:“你还想怎么样?” 口气里的薄怒和厌烦让飞僵嘴唇微抿,直接无视他,盯着雍怀道:“你吸了吸血花的汁液?” 清风激动道:“你……你知道怎么解?” 飞僵看雍怀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具尸体:“无解。” “不可能!”清风还是很激动,之前是开心的激动,现在是愤怒的激动,“一定有办法的。飞僵,紫僵都说你博学,你一定知道吧?” 这个马屁被拍得一点都不舒服,飞僵觉得很膈应,冷冷地说:“不知道。” “你知道。” “不知。” “知。” “……”飞僵主动换说辞,“他不适合你。” “那就想办法证明啊。”清风握拳,“他死得太早的话,就不能证明你的话对不对了。” “他是人类,活着就会离开这里,一样无法证明。” “他会留下来。” “不会。” “会。” “……” “而且,”清风道,“我宁愿他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愿意他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飞僵道:“很简单,让他死远一点。” “不死好不好?” “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我去找白僵!吸血花是白僵的亲信,她一定有办法。” 飞僵挑眉道:“谁告诉你吸血花是白僵的亲信?” 清风一脸“你别想骗我”的样子:“绿僵说的。” “你相信他?” “……”清风被问住了。 “吸血花是主人的。” 清风眼睛一亮:“主人一定知道救雍怀的办法!” “想见主人,先过我这关。”飞僵站在那里,白光照着白衣,给他披上一层银色光环,将高大的身躯拔得越发高大,犹如不可逾越的雪山。 “别去。”雍怀抓着清风的小腿更加用力。 清风被捏得痛,轻呼一声。 雍怀如梦乍醒,慌忙松手。 清风趁机跳下来,抓住雍怀的手,挺胸昂头,不屈地瞪着飞僵。 飞僵盯着他们交缠的手,眼睛微眯,抬起手,袖如闪电,想掠过清风将雍怀揪出来。但他一动,清风就跟着动,死死地挡在雍怀面前。水袖擦过清风的面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飞溅出去,正好落在雍怀的眼角下。 雍怀眼角一痛,伸手去擦,却摸到一片干涩。 飞僵拧起眉头,眼里含着一层恼怒:“你也想背叛主人?” “我只想救他。” “可惜你什么都救不了。”飞僵冷漠地转身,怒意从口齿间漫溢出来,竟有些失控,“他死定了!” 清风看飞僵走远,转头看雍怀,微弱的光线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发觉他不同寻常地安静。他喷了个火球,火光骤亮,雍怀却没什么反应,呆滞的目光好半天才对上清风焦急的面容。 雍怀轻声道:“我没事。” 清风盯着他额头裂开的细纹:“为什么不告诉我?” 雍怀低头,靠着他的肩膀,身体慢慢地滑下来。 清风慌忙揽住他的腰,入手就一凉。薄薄的布料让雍怀的身体在清风手下无所遁形。他摸到雍怀腰际的位置,一条裂痕顺着腹肌横到另一边,再深一点,腰就会裂成两半。 清风倒吸一口凉气,一面搂着他坐下,一面惊道:“怎么办?” 雍怀躺在他的怀里,仰头看他:“你的头发已经白了。” “啊?” “再急也不会更白。” “……不好笑。” 雍怀闭上眼睛:“我干的本来就是下九流的勾当。入门那一天师父就说过,做这一行比刀口舔血的营生还危险,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说好处,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哪天在干活的时候死了,可以和地主挤一挤,省了买棺材的钱。” “……也不好笑!”清风有点生气。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清风回想两人第一次见面。雍怀白生生的面容在火光下仿佛散发着光彩,让他想到“玉树临风”四个字。从此,自己的目光就黏着他,再也收不回来。 雍怀想起初遇,嘴角颤了颤。 清风低头,在他脸上找了半天的位置,最后视线落在他额头的细纹上。 雍怀喃喃道:“地宫很危险。别得罪飞僵。”看到飞僵和紫僵之后,他发现守墓怪一样会面临危险。 “好。”清风答应得很爽快。 “坏习惯要改一改。” 坏习惯?清风想来想去只想到一条:“帮助擅闯者吗?” “……”雍怀有种被打脸的感觉,“立场摇摆。” 清风辩解道:“我很坚定的!” “是吗?” “我发誓,我对每一份友情都会很坚定!” “……”如果雍怀没有被石化的话,现在已经被气得内出血了吧?他闷哼一声,感觉到腰际的缝隙更宽了,肩膀开始松动了,大腿有点不听使唤。 清风抱着他,对他的一举一动再了解不过,紧张道:“怎么了?” 雍怀什么都没说,只是姿势别扭地靠着清风。其实,他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他知道他现在的瞳孔里映出的一定是清风焦急的面庞。这是这个地宫里,他所能感觉到的最后的美好。 清风看着他,心肝都拧了,颤声道:“我去求主人把你变成僵尸。” “别去。” “为什么?” “紫僵的脸是紫色的,不好看。” “你可以当白僵,白僵脸白白的,是僵尸一枝花。” “……我不想当小白脸。” “那当飞僵?” “……我不喜欢他。” “当毛僵吧?像二毛那样,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地宫里毛僵的数量是最多的,有三个。” “我知道,死了两个,大毛和小小毛。” “如果你当毛僵的话,可以叫咪咪毛。” ……死都不当! 雍怀道:“我喜欢做人。” 清风不解:“为什么?僵尸比人长寿。” “我和紫僵一样,喜欢晒太阳,喜欢蓝天,喜欢白云。如果长寿换来的是黑暗和阴冷,我宁可短寿。” “外面这么好玩吗?” “好玩。有白天,有黑夜。白天可以看到蓝天绿树,夜晚可以看到银月繁星。白天在山上放纸鸢,晚上去山下烧烤。春天鲜花盛开,可以赏花;夏天天热,可以去湖里玩水;秋天有很多好吃的;冬天下雪,我们可以堆雪人。”雍怀起初是想安慰他,说到后来,却被自己描绘的情景迷住了,意识飘回山边小屋,师父、师叔、阿思、阿想、小晴和自己都在。鸟儿叫,风儿吹,欢声笑语如歌,无一刻不快活。“我很会堆雪人,像你那种尾巴和鳞片都能堆起来。” 清风听不懂,却入了迷:“真想看看。” 雍怀道:“如果还有机会,我带你去。” “真的?” “真的。”他郑重地承诺着一个明知不可能实现的假设。 清风抱着他:“我等你。” “好啊,到时候我带你……”他话声骤止,因为大牙突然崩落,堵住了喉咙。 清风听到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忙低头查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发现雍怀的身体开始崩裂出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缝隙。 雍怀好不容易将牙齿吞下去,想说点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的知觉渐渐消失了,只能听到清风不断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一个水囊从他的衣服里滑出来,掉在地上。 水塞没有塞紧,落地时,水高高溅起,滴在雍怀的瞳孔里,顺着下眼睑慢慢滑落,如遗憾的泪珠,划过眼角那滴凝固的赤红的龙血,划过裂成“米”字状的缝隙,落在清风的手上。 如果有机会,我带你赏花划水,放纸鸢,堆雪人,过平凡快乐的生活。 直到你放手,抑或,海枯石烂,天长地久。 咣。 清风怀中的人碎成粉末,从他的手臂和两腿间跌落,扬起一阵灰尘。 他怔怔地抬着手臂,好似人还在那里。 许久,又许久。 被黑暗包围的火光中,慢慢地响起孤寂的自言自语声:“雍怀,你还没有告诉我雪是什么样子的。” 离火光七八米处,一个白影默默地看着一人一龙互相倾诉,默默地看着人消失,默默地看着龙失魂落魄,终于忍不住想要迈步,龙却突然动了。 清风将手伸进喉咙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的容器。 有锅,有碗,有瓢,有盆。 他跪在地上,无比虔诚地掬起化作石粉的雍怀,一捧一捧地放进容器里。 脚步声响起。 对方像是故意要让他听到,特地走得很重。 清风垂着头,置若罔闻,任由他从自己的左前方走过,慢慢地消失在右边更深更沉更远的黑暗中。 当他把所有的“雍怀”装好,大地突然抖动起来。 容器抖得厉害,石粉扑扑地落下来。 清风大叫一声,想用身体去护住它们,奈何两只手加一条尾巴完全不够用,等颤动停下,石粉散落了近三成。 零零散散的石粉好似破碎的身体。 他突然化身成龙,用身体不断来回撞击石柱和山坡,发泄无处可泄的怒火。 大地震颤。 清风撞了足足十几下才停,任由身体从山坡上滚落。新增的伤口暂时压抑住心里陌生而酸涩的揪痛,他仰面躺了一会儿,又猛地跳起,飞回原先的地方。两件烂得像破布一样的衣服和一条好一点却没好多少的裤子两左一右地并排靠着。 他从空中落下来,恢复人身,抓起衣服和裤子往身上套。说来奇怪,原先怎么穿都穿不好的衣服这次竟然穿得很顺利。 穿好衣服,他重新将粉末从地上弄回容器里。 “你在做什么?”清冷又疲倦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清风一点都不想说话。 “你见过紫僵吗?”对方又问。 清风手抖了抖,终于停下来。 对方绕到他面前:“你果然知道。” 清风抬头,看着白僵强作镇定的脸,犹豫了下道:“他晒了太阳……” 白僵强笑道:“他晒太阳一向带伞,我去找他。” “是飞僵带他去晒的。”清风脱口道。 白僵脚步猛然停住:“为什么?” 清风沉默。他下意识地觉得紫僵并不想让白僵知道真相,就像当初紫僵没有告诉他真相一样。他开始明白紫僵的用心,在飞僵的实力面前,谁知道真相都只有两个下落——当作不知道,或者,做下一个紫僵。 白僵看着他,眸光渐渐暗下来:“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无知。” 清风愕然。 她咬着唇:“他以为世上除了他都是笨蛋。”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不!”白僵出乎意料地拒绝,“僵尸够难看了,何必看更难看的干尸。”她要走,看到满地锅碗瓢盆又停住脚步:“这是什么?你要吃灰?” “……是雍怀。” 白僵道:“叫雍怀的人类?”地宫很大,可消息传播的速度也很快。 清风迟疑道:“吸血花是不是你的亲信?” 白僵惊愕道:“怎么可能?它只是喜欢和球球们玩,所以经常来我的墓室晃悠。说资历,它比我还老。” 清风的双肩慢慢地松开。 “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 白僵又盯了他一会儿,问道:“你不哭?” 清风茫然地问:“哭什么?” “难过,难过就会哭。”白僵低下头,沉默片刻,突然仰头,声嘶力竭地号叫起来。 清风被吓住了。号叫声凄厉、悲凉,让他的耳膜隐隐作痛。可是他心里又觉得很痛快,好似有什么东西跟着她的号叫声一起宣泄了出去。 白僵号得累了,慢慢地停下。 “这是哭?” 白僵道:“僵尸不会哭,我只是假装我在大哭。” 清风捧着石粉,挤眉弄眼了一会儿,突然仰头,发出惊天动地的龙啸。 地又震了震。 清风怕石粉撒了,很快停下来,摇头道:“我哭不出来。” “不懂更好。”白僵看着加起来近二十个的锅碗瓢盆,问道,“你打算怎么端回去?” 这也是清风头疼的问题。容器太多了,一起端肯定不行,一样一样端,又怕弄丢了。“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着?” “你等等。”白僵飞奔着跑开,又很快回来,手里竟然是一个手推车,“工匠留下的,我见着好玩,就留下了。给你。” 清风满脸感激。 同样失去了身边重要的人,他们的距离无形中被拉近。 运输的问题解决了,但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清风道:“我没地方住。” 白僵怔忪道:“飞僵把你赶出来了?” “我不想回去。” “也好。”白僵心里恨飞僵恨到了极点,巴不得多一个人站到自己这边,“反正这里有很多假墓室,你随便找一个住。” 清风点点头。 “不过假墓室多多少少被破坏过,又没人打扫。” “我想到住哪里了。”清风推着车穿过石柱林,发现地宫又变成了他熟悉的那个地宫。但路熟悉了,感觉却再也会不去。 他选择了第一次遇到雍怀的那间假墓室,凿开的洞口漏风,棺材板半开,地上还有几片雍怀衣服的碎布条。他从喉咙里拿了块抹布出来,将墓室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对着推车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啦。” 他打开棺材,将雍怀尸体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倒进棺材里,想捏个人形出来。可是石粉太散,无论他怎么弄,始终像连绵起伏的山丘。 清风趴在棺材里,苦闷地说:“怎么办?你能堆出龙鳞和尾巴,我却连你的脖子都堆不好。”他去找白僵想办法,白僵想了个馊主意,让他刻个人形木雕,把灰填进去。 于是,清风龙生的规划又多了当木匠这一项。 简单地处理完雍怀的灰,他跑回二毛的墓室找阿思、阿想和小晴的尸体。 二毛正对着三具尸体发呆,看他跑来要尸体,很不情愿地说:“不行,我必须要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在我的墓室里。” 清风道:“两个被吸血花吸了血,一个被机关里的匕首射中。” “不!”二毛抠着鼻子,“不可能这么简单。我觉得,应该是女的给其中一个男的下毒,然后被那个男的发现,把她插死了。你看他们的脸色,绝对是中毒的症状!” 尽管心情很不好,可清风仍然虚心求教:“那另一个男的呢?” 二毛两条眉毛纠在一起:“一男一女是殉情,两男一女明显是情杀!我知道了,一个男的看到女的和另一个男的偷情,所以愤怒之下就下毒……不对,为什么是两个男的被毒死呢?难道……难道是女的看到两个男的在……愤怒之下,偷偷地下了毒却被发现,然后被捅死了。”他鼓掌:“太有道理了!” 清风趁他兴奋之际,飞快地扛起两具尸体放在推车上,肩膀再扛上一具,头也不回地跑了,然后找了三个假墓室,分别安置他们。安置小晴的时候,他记起自己曾发现她胸前藏了东西,伸手去摸,竟摸出一个小布囊。他认得是小晴挎着的那个,不由好奇地打开。 布囊里放着两份干粮、两个瓷瓶、一块干净的手绢、一张地图。 清风闻了闻瓷瓶,只觉味道有些怪异,顺手收了起来,再翻开地图,正是二叔给她的那张,上面的图案他都见过。正觉无趣想要收起,却发现地图背后竟然还有线条,只是线条很少,东一条西一条,像是胡乱凃上去的。 清风想了想,将它举在灯前。 地图纸薄,当正反两面重叠时,就能看到那些线条正好与地图正面的某些墓道和墓室相重叠。 “难道是另一个地宫和这个地宫重叠时的地图?!” 清风抓着地图的手紧了紧。是了,紫僵既然知道另一个地宫的存在,一定会想办法将它也画下来。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可以将这两张地图画完。这个念头让他心跳莫名地加速。他有些心慌,飞僵要是知道他的念头,可能要杀他;可是他又有点兴奋,尤其想到飞僵会发怒。 他甩了甩头,甩开这些奇怪的情绪,将东西放回布囊里,背在身上,然后帮小晴整理好衣服,盖上了棺盖。 他原本还想找回雍怀师父和三师叔的尸体,可惜他们在另一个地宫里,随着地宫机关恢复原状,他们的尸体也消失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他回到自己的新家,只有和雍怀的点点滴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初相识,共患难,生死别……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他伸出手,想摸着什么来模拟雍怀的体温,可摸什么都不是。 然后他想起他忘记跟雍怀说一句最重要的话。 他很坚定,因为,雍怀是独一无二的。 心里的揪痛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靠着棺材,看着两滴大水珠落在自己的手心里,晶莹剔透。他戳了戳水珠,发现有些温热,竟有些像雍怀的温度,贪恋地摸了一会儿,感觉又没了。 他不甘心地打开棺材,看着棺材里的灰,哀怨地说:“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那个‘如果’要怎么实现?”原本只是抱怨,可想得久了,就成了炭火,一会儿烧他的脑袋,一会儿烧他的心,让他坐立不安。 他终于忍不住跑去问白僵。 白僵正抓着一把木梳坐在棺盖上发呆,看他进来,眼珠都没晃一下。 “你知道一个人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吗?” “僵尸。” “如果不变成僵尸呢?” “灰飞烟灭。” 清风摇头道:“不会。雍怀说会带我看花、游泳、堆雪人。” 白僵疑惑道:“他不是死了吗?” 清风固执地相信着:“他说过的。” 白僵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紫僵会不会没死? 可能僵尸怕阳光只是传说,可能他没有被暴晒成干尸,可能他受了点伤躲了起来。自己不是也一直这样想着吗? 所以不愿去洞口。不死心,不认命,卑微地乞求着奇迹,却在清醒时更加痛苦。 其实她和他都应该明白,蒙着假象的希望,就是绝望。 “他骗你。”白僵冷着脸,逼着自己戳破他的泡沫,也戳破自己的泡沫,总要有人动手的,“你看着他死,死得这么彻底,尸骨都成了粉末,连变僵尸都不可能。” 清风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看着她,觉得头有点晕,短短的距离,却开始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白僵继续下猛药:“他尸体化作的灰就在你那里,怎么回来?用水和灰吗?” 清风手指抓着她的棺材板,指甲深深地嵌进去。 “住口。” 白僵惊愕地看着白发张扬、双眸赤红的清风,就像看着一个三岁幼儿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拔高成三十岁的成人。 他身上的龙威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棺材里的绒球怪不安地跳动着。 清风突然冷静下来:“我会等。” 白僵张了张嘴,嘴角讥讽地掀了掀,又迅速垮下:“永远等不到呢?” 清风道:“要等到永远才知道。” “……” 当一个人要执着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 当一条龙要执着的时候,十个僵尸都说不服——何况,这个地宫只剩下四个僵尸。 清风将指甲从棺材板里拔出来,弹掉木屑,头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新家。 墓室亮着灯,光斜射到棺材里,半明半暗。 清风趴在棺材上哭了一会儿,又起来抹着眼泪对棺材说:“她不相信你,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他绕棺材一周,重复地说着相信,直到满室都是相信的痕迹才安心。 白僵原以为清风至少要几天才能恢复活蹦乱跳,可到第二天,他就没事人一样地出现了,照常和绿僵、二毛说说笑笑。 她本是担心他执迷不悟,现在又恼怒他薄情寡义,听了会儿就找机会对着他发作一番,拂袖而去。 二毛大脑缺根弦,抠着脚丫摸不着头脑。 绿僵幸灾乐祸:“她喜欢紫僵,可紫僵死了。” 二毛瞪他:“紫僵死了,你高兴什么?” 绿僵僵住,他本长着颗损人不利己之心,幸灾乐祸是本能,再仔细想想,又觉得兔死狐悲,高兴归高兴,也要提防自己步后尘。这么一想,又觉无趣,跟着走了。 二毛本想他们走了,正好和清风深入探讨那两男一女的离奇死亡事件,谁知一眨眼,清风也不见了。 清风每到傍晚总要去洞口走走。 原因无他,雍怀便是那个时候来的。 开始等一两个时辰,后来三四个,后来五六个……再后来,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入睡清醒,睁眼闭眼,就在那里。 白僵来劝过他几次。 清风每次都坚持说:“他会来的。” 久了,白僵来了也不劝了,只是陪着一起等。 她的理智知道不会来,心里竟隐隐期盼。或许一个奇迹的发生能够送给她期待另一个奇迹的希望。 年复一年,年复一年,奇迹始终没有发生。 再久了,白僵不来了,只有绿僵偶尔来嘲讽嘲讽,二毛偶尔来唠嗑唠嗑。 再久再久,清风头上的角重新长好了。 有一日,二毛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还等什么?” 清风被问得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反问道:“我在等什么吗?” 时间是根药杵。 人在罐中,碾磨成粉,经风一吹,天地无痕。 第七章 内斗!一个比一个阴险! 山色青灰。远处三个高直的烟囱喷着冉冉的黑烟,烟遇风散开,弥漫在云层各处,云色灰青。一条长河沿着公路由东而西,水色乌绿,倒像山和云混淆在一起的颜色。 两辆面包车一前一后地开到山脚下,门一拉开,每辆车上都下来四五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前一辆车带头的是个穿咖啡色格子衬衫的矮胖老头,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大钞丢给司机:“老王!谢啦!”他笑嘻嘻地敬了个礼。 司机将钱塞进口袋,跟着嘿嘿笑:“又是笔大买卖吧?” 矮胖老头佯作忧愁地叹气:“哪能呢。干我们这一行的,十去九空,就是碰碰运气!” 司机心想碰运气能把这一行风头最劲的几家都喊上?矮胖老头虽然没有自我介绍,可一个“张”字拿出来,他心里就有数了。 张家的宝贝老爷子张放,这个人二十年前就响当当的,五年前归隐,天天养花养鸟养生有些时候了,没想到还会重出江湖。中年人更不用说,本地大鳄孙家的当家——孙文雄。另一对野兽美女组合的男女多半是司马家家主司马诚恳和司马夫人,就他们夫妇能让张放这个辈分的人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另外几个后生眼生些。 司机他们主要负责接送,所以人送到后也不多说,招呼同伴就走。 张放看着两辆车消失在地平线之后,脸上的笑容才收起来,对着余下的人道:“诸位都是这一行身经百战久负盛名之士,我张某有幸受孙老弟之邀与各位合作,荣幸之至。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四家是第一次合作,还是要有个章程!丑话说在前头,后头才不伤诸家感情。” 穿着黑皮夹克,两耳挂满银环,发如刺猬的年轻人站在孙文雄身边,笑嘻嘻道:“张老,我们这里就数您辈分大资历高,都听您的呗。”孙文雄将这么重要的表态机会交给他,显然很是看好这个家中晚辈。 张放正要谦虚几句,就听旁边一个国字脸的大汉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这样不好!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张老总不会全都知道。我看还是商量着来民主些。” 张放呵呵笑了两声。司马诚恳是出了门的刺头,被他刺了最好自认倒霉,真较上劲,他能把面子里子一起摔地上跟你蛮干。 司马诚恳看向两个下车之后就没说话的年轻人:“孙家和张家都发话了,你们楚家又怎么说?” 楚家两个年轻人长得不错,不像孙家后生打扮得花里胡哨,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背着普通的登山包,手插裤袋,吊儿郎当地站着,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口香糖;一个穿着草绿色T恤,斜背挎包,说话的时候左边嘴角会出现一个小梨涡,十分显嫩。 穿绿T恤的年轻人见嚼着口香糖的黑衣年轻人不说话,谨慎道:“诸位都是前辈,我们没有意见。” 司马诚恳瞪他。这样的废话不如不说,还省点口水! 张放冲身后一胖一瘦两个晚辈看了一眼,瘦男立刻上前一步道:“孙家是召集人,我们听孙家的。” 司马诚恳的眼睛扫过刺猬头青年和孙文雄,冷笑道:“孙家张家同气连枝,情感动天啊。我和楚家真荣幸,千里迢迢地跑来给你们两家当感情的见证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五岳剑派来这里开座谈会呢!” …… 气氛冷至冰点。 司马诚恳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白嫩细腻的手揪住他的耳朵,斥道:“昨晚你说没心情,我看你的好心情都用来看《笑傲江湖》了吧?是不是又熬了一通宵看你的任盈盈啊?” 司马诚恳刚刚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此时只能乖乖地伏低做小:“老婆,轻点儿,这么多人在看着呢!” “噗!”刺猬头青年率先笑出声,其他人也跟着呵呵了两声,气氛稍稍缓和。 张家瘦男借坡下驴:“司马先生喜欢看《笑傲江湖》事小,喜欢看《笑傲江湖》中的美人事大,司马夫人平时要多顾着点啊。” “放屁!”司马诚恳勃然大怒,差点冲上去。 司马夫人用手臂缠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安分点!” 张放出来打圆场道:“遇事商量是对的。但四家是偶数,万一大家意见相左又相持不下,那不是没完没了?我看这样,孙家是召集人,又有地图,万一遇到二二这样的僵持之局,还是以孙家为主。” 他身后的胖瘦两男都点头称是。 孙文雄道:“既然张老这么说,我就腆着老脸做一回东道主吧。” 司马诚恳还想再说,被司马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 张放见诸人都没意见,看了看天色道:“时近午时,我们各自吃点东西休整休整就上路吧。” 四家分四处休整。 司马诚恳坐在最靠山的里面,冲着司马夫人不服气地哼哼:“张家和孙家这不是明摆着狼狈为奸欺负人吗?当初老孙说是三家平起平坐我们才来的,现在张放和孙文雄一搭一唱算什么事?要不是杀出个楚家,我们这亏就吃大发了!” 司马夫人抬起手指戳着他的脑门儿:“就你知道?就你一个聪明人?我看楚家出现得很蹊跷。你没见孙文雄见楚家两个小子赶到时那表情,活像见了阎王。” “孙文雄见谁不那样?” 司马夫人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我私下打听过,孙文雄手上的这张地图就是孙家传说中的长生图。” 司马诚恳眼睛瞪得滚圆:“修炼长生不老术的书?” 司马夫人道:“呆瓜!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长生图是一张地宫地图。听说孙家几代折了不少人在里面,他们祖先怕断子绝孙,不得不立下规矩,只有精通机关和除魔道法的后人才能使用长生图。” 司马诚恳喷笑道:“噗!除魔道法!真亏他们祖宗想得出来,怎么不干脆让他们集齐七颗龙珠召唤神龙?这年头还有谁学什么除魔道法?!有枪有子弹的,怕什么!” 司马夫人翻了个白眼。她自认是个冰雪聪明机灵剔透的人,怎么当时眼睛就被眼屎给糊住了,嫁了这么一个二货!“司马家擅长什么?” “疼老婆啊。”司马诚恳得意道。 “……” “我不疼你吗?” “认真点!” “机关?” “据说张家会一些失传的道术。我们两家加起来不是正好符合了孙家祖宗的条件?” 司马诚恳恍然大悟。 司马夫人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张放,年过六十,老当益壮。孙文雄年近五十,已经没多少机会了。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与我们分享长生图。只是这万不得已的背后,还有万万不舍,我们千万要提防。” “老婆,你怎么啥都知道?” “因为你啥都不知道。” “嘿嘿,我知道听老婆话还不够么?” 司马夫人要笑不笑地瞪了他一眼:“这里唯一的变数就是楚家,他们没有收到孙文雄的邀请,应该是听到风声凑上来的。” 司马诚恳道:“孙文雄怎么不拒绝呢?” “明处的敌人总比暗处的敌人好对付。”司马夫人道,“我不知道孙文雄怎么想。要是我,我也愿意把人带在身边,至少时时刻刻看得见,提防起来也方便些。楚天阴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他两个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听说之前楚晓海一个人跟着万三通一帮子人出去,最后就他一个人回来了。” 司马诚恳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那个小平头年轻人时眼神都不一样了:“都被他干掉了?” “不好说,”说是这么说,但听语气,她也认同丈夫的看法,“大弟子楚焰更神秘,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山西无名墓里的三颗舍利子就是他单枪匹马拿出来的。” 司马诚恳又吸了口凉气:“山西无名墓?我听说好多同行都折进去了。” “所以别看他们两个年轻,说不定我们这群人里最强的就是他俩。”司马夫人沉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别傻乎乎地当出头鸟。” 司马诚恳咕哝道:“老子是有血性的汉子!不当缩头乌龟。” “你的血性能表现一点在别的地方吗?” “……” 他们身后不远处,张家三人依照左起从瘦到胖,右起从胖到瘦的顺序默默地坐着吃干粮。 孙文雄带着一包巧克力走过来,递给瘦男:“我家小朋友的零食,不嫌弃就尝尝,天气冷,吃巧克力保暖。” 瘦男笑着接了。 孙文雄对他道:“阿军过年就三十二了吧,还没找媳妇呢?” 张军笑道:“干我们这一行,一年到头东奔西跑,哪家姑娘敢嫁啊?” “怎么不嫁?这么好的小伙子。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保准给你找个漂亮的好姑娘生个漂亮的胖小子!”孙文雄拍着胸脯。 “那我的终身幸福就全赖孙爷成全了。” 张放笑骂道:“你个没出息的!” 孙文雄又看向他身边的胖子:“怎么样?建业要不要一起包了?” 张放道:“他不愁,他有个青梅竹马,好着呢。我打算回去之后挑个日子给他们定下来。” 孙文雄笑呵呵道:“建业好福气,有张老时时刻刻记挂着。” 张建业憨憨一笑,圆乎乎的脸皱起来倒与张放有五成相似。 张军垂头吃巧克力,看不清脸色。 几个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孙文雄才回到刺猬头青年身边。 刺猬头青年低头遮掩着眼底的不屑和讥嘲,冷笑道:“一群二百五。” 孙文雄皱了皱眉:“收敛点。” 刺猬头青年抬起头,又是一脸乖顺的表情。 孙文雄压低声音道:“楚家那两个小子你要盯住了。楚老鬼最喜欢背地里搞阴谋放冷枪,指不定叫这两小子怎么使坏呢。飞扬啊,不要以为你在孙家同辈之中没什么对手就目中无人,这两个你就未必及得上。” 孙飞扬牙关紧了紧,温声道:“我知道。” 与其乐融融的另外三家相比,楚家的两个人就像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夫妇。 一个默默地吃东西,一个静静地打盹儿。 楚晓海吃完手里的压缩饼干,掸了掸饼末子站起来,转身看向闭目养神的楚焰。原本还睡得一脸安稳的楚焰在一瞬间睁开眼睛。 “哥还是那么警醒。”楚晓海道。 楚焰嚼着嘴里快化了的口香糖,似笑非笑道:“要防着你背地里捅刀子,不警醒点怎么行?” 楚晓海苦笑道:“哥,你别消遣我了,就我那点造诣,哪里敢捅你的刀子?” 楚焰坐起来,冷嘲道:“那以捅刀子为目标,努力啊。我看好你。” 楚晓海身体僵了僵,很快放松下来,恢复人畜无害的样子:“别开玩笑了,哥,这一趟我们可要精诚合作。张放老辣,孙文雄隐忍,司马诚恳是直肠子,可他老婆外号凤辣子,心思细腻,头脑灵活,有她在,其他人休想在司马家讨便宜。和他们几个人下地,时时要提防背后的刀子,比打僵尸还辛苦。” 楚焰从瓶子里倒出一粒口香糖咀嚼,随口道:“凑合吧。” 楚晓海立刻拍马屁:“哥艺高人胆大,当然无所畏惧。” 楚焰道:“多谢你培训得好。” 楚晓海:“……” —— 张放看看手表,差不多十二点半的时候终于站起来朝其他三家看了看。 孙家、楚家两拨人跟着起身。 司马诚恳磨磨蹭蹭地不想起,被司马夫人狠狠地踹了两脚,才万分委屈地跳起来。 张放道:“进吧?” 孙文雄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精致得像古时的名家名作。 张军凑过去,一双眼睛状若不经意地溜了两圈道:“这地图起码上百年了吧?应该近十几年重新装裱过。” 孙文雄道:“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本来谁也不敢动,后来看实在不成样子了,老爷子才亲自动的手。也就是十八年前的事,那时候我刚出茅庐,还在旁边观摩哩。” 张放伸手捏着地图一角,佯作端详手艺,啧啧称赞道:“孙老爷的手艺那是不消说的,我要多学习学习才是。” 司马诚恳嗤笑一声,被司马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孙文雄等众人都看过地图之后才将地图收起来,然后在最前面领路。 张放率弟子跟在后头,楚家兄弟居中,司马夫妇断后。 司马诚恳对着自家媳妇儿小声非议道:“孙文雄脑袋得了破伤风,搞这么张古董地图来,他也不怕磕着碰着亏了?” 司马夫人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他是为了博取我们的信任。以张老的多疑,他要是拿一张自己画的地图来,肯定会被怀疑留了一手,到时候张家与我们统一战线,吃亏的是孙家。现在拿一张古董出来,大家都确认过没动手脚,心里才不会有隔阂。总不会有人怀疑他们十八年前就准备算计我们了吧?” 司马诚恳恍然大悟:“啧,姓孙的花花肠子还真多。” 楚晓海和楚焰走在他们前面五六米远的地方,耳朵一直没闲过,一会儿听听前面孙文雄和张放话里藏话的试探,一会儿听听后面司马夫人对司马诚恳的教育。楚晓海道:“司马诚恳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就讨了个好夫人。” 楚焰睨着他道:“你羡慕不来的。” 楚晓海被他讽刺久了,忍不住生出一丝火气:“哥,你这话就不厚道了,指不定我红鸾星动,就有这么一个漂亮聪明贤惠的好姑娘看上我了呢?” 楚焰道:“司马夫人的父亲是司马诚恳的朋友,过世时司马夫人正在海外留学,只能把所有遗产托付给司马诚恳,由他转交司马夫人。” 楚晓海怔了怔道:“他给了?” 楚焰轻笑一声。 楚晓海脸皮厚,知道他嘲笑自己遇到同样的事绝不会把到手的东西再送出去,也不恼,淡淡地说:“你怎么知道司马诚恳不是故意装老实来讨美人欢心?” 楚焰道:“给你一个机会,你敢用这种手段吗?” 楚晓海:“……”他舍不得。 楚焰道:“不怪你,要怪就怪七岁的你。” 楚晓海:“……”七岁的他不也是他? 楚焰道:“你的人生格言不是‘有便宜不占,誓不为人’吗?” 楚晓海苦笑道:“中二期的事,哥还提来做什么?” 楚焰好心情地回答道:“恶心你啊。” 楚晓海:“……”他干脆快走两步,和孙飞扬套近乎去了。 —— 与孙文雄同行的都是行家高手,就他们来看,孙家给入口做的掩护实在简朴得令人发指。 司马诚恳一见就笑了:“好久不见这种给死人裹一裹就能埋的万能席子了。” 张军弯下腰,捏着席子边角看了看道:“最多也就两三年吧。” 其他人闻言心里一沉。难道两三年前就有人来过?! 孙飞扬干干的笑声响起:“这里要是这么容易破,这张地图也不会被保存这么多年了。” 司马夫人道:“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孙爷,保密到现在也该给我们透个底了吧?” 孙文雄面色凝重道:“不瞒大家,这张地图是祖上从一个工匠手中辗转得到的,可惜那时工匠业已过世,家中付诸一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数百年来,我孙家靠着地图来过数次,但深入腹地的都没有回来。我不怕晦气地说一句,我今日来此,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句话我在邀请诸位时也提醒过。这里到底有多险恶,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我不比诸位知道得多,我唯一知道的是那个工匠出售地图时说过,这里有‘不死’。” 不死? 是不死的怪物,还是长生不死的秘密? 司马夫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想:莫非这就是长生图名字的来历? 张放哈哈一笑道:“这些孙老弟早就说过了,我们心中有数。干我们这一行的,谁不将生死置之度外?” 其他人都附和着笑起来。 孙文雄从随身包里拿出一辆遥控车,上面插着一部手机。他打开视频通话,将遥控车缓缓吊下去,遥控车的车前灯一亮,墓穴下方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其他人将脑袋凑过去看孙文雄手上的手机屏幕。 黑漆漆的地道好似无限长,足足走了十几米都没到头。 —— 此时此刻的地宫当然还是原来的地宫,守墓怪的活动也还是原来的活动,可参与唠嗑和数家当的只剩下两只。 绿僵说:“看,我的花瓶。” 二毛抠着鼻子,疑惑地问:“这不是昨天那只吗?” 绿僵道:“我擦了擦。” “……” 绿僵叹气道:“紫僵的遗产都被白僵霸占了。我们没有新货源,每天说来说去都是这几个,怪没意思的。” 二毛鼻子也没心情抠了,跟着叹气。 绿僵道:“长此以往,我们这个地宫算是败落了。” 二毛眨巴着眼睛:“你还盼着有人闯进来?”紫僵死后,白僵半死不活,雍怀死后,清风痴痴傻傻,擅闯者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他心有余悸。 绿僵冷笑道:“不然哪来的收入?” “他们身上能有什么值钱东西?”二毛惊奇地问。 绿僵道:“我们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二毛道:“陪葬品啊,这些可是古董,就算以前不值钱,搁着搁着也就值钱了。” 绿僵道:“他们身上的东西搁着搁着不也值钱了吗?” 二毛呆呆地呢喃:“我怎么没想到?” 绿僵得意道:“哼!智慧的脑袋不长毛!你应该剃毛了。” 二毛:“……” 咣当。 声音不响,却很惊人。 二毛直接跳起来:“她又发脾气了。” 绿僵直接往外跑:“她每次发脾气就摔别人的东西!” 二毛尖叫一声,道:“刚刚的声音好像我的尿壶!” 两只僵尸一东一西,奋力往自己的墓室跑去。 白僵就站在二毛墓室门口,等着他自投罗网。 二毛刹住脚步,硬着头皮走过去道:“你不能砸我的尿壶。” “你用得着么?” “它是我的收藏品!” 白僵将手里的碎片给他:“藏好。” 二毛:“……” “我要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二毛眨巴着眼睛。 “紫僵的那本日记!”白僵磨牙。 “没找到。” “……” “……”二毛扭头就跑。 白僵击掌。 无数个绒球怪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如洪水般冲垮了二毛高大的身躯。 二毛在地上打滚,压扁了几个,嘴里咿咿呀呀地求饶。 白僵挥手让绒球怪撤离,俯身抓着二毛头顶的那撮毛道:“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二毛抬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你不理我才是对我好。” “你不想给大毛、小小毛报仇吗?” 二毛叹气:“做僵尸和做人是不一样的。人活得短,做事要有目标,成天报报仇报报恩,一辈子就过去了。做僵尸要做很久,迟早要习惯平淡……” “说重点!” “不想。” 白僵将一撮毛揪了下来。 二毛拼命拍地。 白僵面无表情道:“我想你不会找我报仇的吧?” 二毛看着那撮毛道:“我们是不是两清了?” “做僵尸是要做很久的,我给自己定了一个长远的目标。”白僵低头看他,“天天拔毛,直到你变成二秃。” 二毛:“……” 咣当。 砸东西声从远处传来。 二毛跳起来,怒问道:“你又砸我什么东西?” 白僵双手抱胸,漠然地睨视他。 “……”他陡然瞪大眼睛,“是警报?”他兴奋了,踢开挡路的绒球怪,转身往上一层墓道跑。路上遇到绿僵,两只僵尸脚步不停地打了个招呼。 绿僵笑得十分邪恶:“那群小坏蛋!踩了这么多年的盘子,终于忍不住进来了。” 二毛一手揉着被拔了毛的头顶,一手抠着鼻子道:“这次我们要好好干他一票!” …… 同样准备大干一票的一行人自然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反成了被觊觎的目标,一个个兴致勃勃地往锅里跳。遥控车入墓穴越深,遥控器的有效控制距离就越短,他们必须与车保持一定距离。 孙家是召集人又是地头蛇,当仁不让地被顶在最前面。 张放资格最老,人手带得最多,也不好意思落在后头。张军在张放的授意下,和孙飞扬并肩当开路先锋。孙文雄、张放和张建业紧随其后。 楚家两兄弟仗着年轻和厚脸皮,非常自觉地占据中间被保护的位置。 司马诚恳和司马夫人落到最后压阵。 “咦?”孙文雄猛然停住脚步。 张放离他最近,眼睛立刻朝他的双手看去。 孙文雄亮出手机屏幕道:“没信号了。” 司马诚恳在后面喊道:“你买的是移动还是联通,不给力啊!” 孙飞扬笑嘻嘻道:“司马哥哥,借你的手机使使呗?” “……”司马诚恳对着司马夫人委屈道,“你都没叫过我司马哥哥,倒被一个不要脸的人叫去了。” 司马夫人:“……” 孙飞扬细声细气地不停叫:“司马哥哥司马哥哥司马哥哥……” 司马夫妇:“……” 楚、张两家:“……”的确不要脸。 孙文雄拍了拍孙飞扬,叫他安分些,然后讲手机放回背包里,用手电筒照了照前路道:“走吧。” 墓道终于走到岔口。 “刚刚遥控车右拐,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孙文雄一边说,一边按下遥控器上鸣响车喇叭的按键。 预想中的喇叭声没有响起,前方只有浓烈得连电筒光线都无法驱散的黑暗和近乎寂灭的安静。 张军与孙文雄站得最近,看他手指不停地按着遥控器,忙低声询问原因。 孙文雄打了个哈哈道:“遥控器好像坏了。” 遥控器这个时候坏了? 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张军道:“是不是电池没电了?” 司马诚恳哼哼道:“孙老兄不会这么没大脑,出发前连电池都不检查吧?” 张军不安地看向孙文雄,怕他误会自己。 孙文雄置若罔闻,拿着手电筒径自往前面走。 张军心头忐忑,又不敢与司马诚恳对呛,只能忍气吞声。 司马诚恳没对手,—个人嘀嘀咕咕也觉得没意思,一行人又静默下来。 张建业在张家小辈中并不起眼,靠着张放这个亲大伯在亲族面前据理力争才拿到这个机会,格外珍惜,在墓道里的每一步都很留心,所以当他觉得脚底似乎踩中了什么东西时,立马停了下来。 楚焰跟在他后面,他一停,楚焰就停了。 楚晓海时刻关注着楚焰,当即道:“怎么了?” 张建业弯腰摸鞋底捡东西,直起身子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脸微微发红,抓起东西道:“我踩到东西了。” 司马诚恳大笑道:“该不是踩到狗屎了吧?” 张建业把东西放在手电筒下照。 张军“咦”了一声,一把抓过东西递给孙文雄:“孙爷,你看这是不是遥控车上的?” 遥控车是孙家定制的,再熟悉不过,孙文雄一眼就认了出来,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楚晓海在张建业脚边又找到两片塑料,递给楚焰。 楚焰道:“你可以带回去孝敬义父。” 楚晓海一愣:“这塑料有什么来头?” 楚焰似笑非笑道:“有来头的你舍得给吗?” 楚晓海抓着塑料,低头憨笑道:“有来头的也轮不到我。” 楚焰道:“轮到的都被你干掉了。” 楚晓海憨笑成苦笑。 “没用的垃圾你孝敬起来才不心疼啊。”楚焰给出致命一拳。 楚晓海:“……”他是不心疼了,但楚天阴一定会让他其他地方疼。 他们这边嘴上掐得欢,孙文雄那边心里闹得慌。遥控车就算撞墙也不可能碎成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墓道中还有其他……会移动的存在。 孙飞扬道:“会不会是那种东西?” 此言一出,墓道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那个工匠既然提过“不死”,就极可能指墓穴里藏有不死怪物。 张建业小声道:“你是说僵尸?”他出道晚,被分派的都是小墓,僵尸是高级守墓怪,他只在长辈闲聊时听过。 孙飞扬斜睨了他一眼:“僵尸只是守墓怪的一种。” 张建业讪笑。 张军解围道:“不一定是守墓怪,兴许是同行。” 孙飞扬嘿嘿笑道:“没什么差别。” 张放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见到这个年轻人的第一眼他就不大舒服,不仅仅因为刺猬头,还因为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比头上毛更扎人的暴戾之气。 孙飞扬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绽开笑容。 孙文雄拍拍他的肩膀:“你和阿军到前面去看看,小心点。” 孙飞扬点头,一手掏出一把枪,干净利落地上了膛。 张军掏出一把漆黑的匕首,刀刃两面各一条暗红色蜈蚣状的凹槽,就像血水凝固后的颜色。他拿着匕首在指间倒腾来倒腾去耍帅。 张放皱眉道:“叫你去你就去,磨磨蹭蹭地搞什么?” 张军停下手,缩着脑袋去了。 楚晓海用手肘撞了撞楚焰,低声道:“那把匕首……” 楚焰一瞄:“仿品,不值钱。” “我不是问这个……”他见张建业看过来,立刻收口不言。 张军和孙飞扬两人一左一右贴着墓道石壁慢慢向前。孙文雄和张放就跟在他们后面,两人走路姿态十分放松,但口目耳鼻无一不在戒备状态中。 楚晓海对楚焰低声道:“张放不愧是张家一号人物,都这把年纪了,下盘还是这么稳当。” 楚焰道:“你也可以的。” 楚晓海大为意外。他觉得自己有找虐倾向,难得楚焰说一句好话,自己心里不但不觉得高兴,反而心惊胆战。 “以你的人品,迟早活成他那样,步步为营。” “……” 墓道尽头突然亮起一团拳头大小的光芒。 孙飞扬抬手就是一枪。 光一闪而逝。 “什么东西?”司马诚恳嚷嚷着问。 孙飞扬皱眉道:“好像是……灯笼。”和两个古怪的身影。 —— 的确是灯笼。 二毛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提灯笼的手,一张毛脸扭曲得像挤扁的羊毛抱枕:“这是什么暗器?” 绿僵接过灯笼照着他的胳膊上被“暗器”射进去的小洞,用手指戳了戳道:“好像是个弹丸。” 二毛咬牙道:“他们太阴险了,知道弓箭目标大,容易被发现,所以改用弹弓。” 绿僵道:“要不要我帮你取出来?” “放在外面不安全,还是藏在胳膊里吧,藏个几百年等值钱了再说。”二毛喜滋滋地摊开没受伤的手,露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碎片,“这东西似玉非玉,还会吱吱地走,一定很值钱。” 绿僵拿出抢来的另一半,心痛地说:“可惜被一个笨蛋踩碎了。” “笨蛋”:“……” 他们刚收好东西,就听到脚步声慢慢靠近。 二毛卷袖子:“我们上吧。” 绿僵冷眼旁观:“要去你去。” 二毛愣住:“我们不是共进退吗?” “嗯,共进退,你进我退。” “……” 绿僵盯着他胳膊上的小洞,喃喃道:“身上有这么一个孔,真难看。” 二毛用手抠了抠:“还好。就是小了点,不如鼻孔抠得爽。” 绿僵:“……”他应该试试和白僵结盟,不然清风也行,再和二毛待下去,他一定会变成二绿。 脚步声越来越近。 绿僵一把拉过跃跃欲试的二毛,推开旁边的石壁躲了进去。 二毛挣脱绿僵的手:“你干吗放他们进来?万一他们偷我们的东西怎么办?” 绿僵道:“第一,我们的墓室在楼下,不会这么快遭殃,现在要担心的是清风。” 二毛点头。 绿僵又道:“第二,就算他们成功,飞僵也不会让他们活着出去。” 想到飞僵,二毛不吱声了。 墓室外,孙飞扬和张军的身影已出现在二毛和准二绿原本待过的位置。 孙飞扬屈膝匍匐,耳朵贴着地面倾听了一会儿。 张军问道:“怎么样?” 孙飞扬起身整理刺猬头:“听不到。” 张军皱眉道:“刚才你真的射中了吗?” 手电筒的光射到边上石壁再反射到孙飞扬的脸上,让英俊的小白脸有点晦暗不明。他咧嘴笑道:“谁知道呢?我就是瞎打一枪。” 张军握着匕首慢慢吞吞地转身,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要真中了才好,说明这东西怕枪子儿。” 孙飞扬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的后脑勺,握枪的手突然有点控制不住的兴奋,杀戮的欲望像山洪暴发,猝不及防地冲垮他的理智。 他的手刚一动,就被一只突然伸出来的手按住! 孙飞扬身体霎时绷紧! “没事吧?”按着他胳膊的手很快缩了回去,是孙文雄。 孙飞扬咬了下舌头,握着枪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转头笑道:“可能是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 张放跟在孙文雄身后,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孙飞扬那只握枪的手,淡然道:“没事就好。” “这里有个墓室!”张军在前面喊起来。 张放等人快步赶过去。 孙文雄和孙飞扬落在后面。 孙文雄的脸色有点难看:“你想杀他?” 孙飞扬若无其事地应道:“他怀疑我的枪法。” 要是张军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大叫冤枉。他问那句话的时候绝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是顺口一问,谁知道差点招来杀身之祸。 孙文雄一阵后怕,不敢想象刚刚自己晚来一步,现下会是个什么局面。怪不得出来的时候,孙飞扬的父亲支支吾吾地说孙飞扬最近有点疯,让他好好看着。他原以为他说的疯是闹,没想到还真成了个疯子!现在没时间探究原因,他只知道由着他疯必然出事。 “他要是出事,张放会放过你吗?”他低吼。 孙飞扬耸肩道:“我也不会放过他。张家三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们现在还用得上张家!你的任务是看好楚家两小子!” “那就先楚后张。” 孙文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后辈好,进墓之前脑袋回路不是挺清晰的么,怎么进了墓室之后就浑了呢? 楚晓海见他们一直没跟上来,回头找他们:“孙爷?” 孙文雄忙答应一声,揉了揉嘴唇道:“烟瘾犯了,找孩子要烟呢!” 楚晓海笑道:“我没烟,我哥有口香糖。” “老了,吃不了那玩意儿。”说着孙文雄和孙飞扬跟上大部队。 孙飞扬突然凑到楚晓海跟前,摊开手道:“给我来一条。” 楚晓海拉楚焰要口香糖。 楚焰回头,用舌头将嘴巴里的口香糖顶出来。 楚晓海:“……” 孙飞扬推开楚晓海凑到楚焰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焰的嘴巴,撅起嘴唇去接。 “你们在干什么!”孙文雄看着两人越靠越近的脑袋,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楚焰吸回口香糖,懒懒地看了孙飞扬一眼,道:“有人乞食。” 孙飞扬“噗”的一声笑出来,笑声渐亮,身体不由自主地冲楚焰靠去。 孙文雄刚皱眉,就看到楚焰侧身避开孙飞扬靠过来的肩膀,伸手将楚晓海塞进两人中间。 楚晓海有点不大愿意,但手脚还是配合地插了进去,顺手抓住孙飞扬那把冷不丁插过来的小刀。“削铅笔的?”他低头看小刀。 孙飞扬微笑着将刀抽回来,仿佛捅刀子过去的人不是他:“也可以削苹果。” “呵呵呵……原来孙家新一代是个疯子。”楚晓海对楚焰说了自己对孙家小伙儿的新看法。 楚焰心不在焉道:“先下手为强。” 楚晓海看着张放、孙文雄和司马诚恳等人的背影:“我喜欢坐收渔利。” 楚焰冷笑道:“我看是坐以待毙。” “总比哥坐而论道要好。” “我是端坐帷幄,运筹千里。” “小心坐失良机。” “放心,我只会对你坐视不救。” “……” 两人边“坐”边进墓室,正好赶上开棺。 “开了!”张军大喝一声,站在这边拉,司马诚恳在另一头推。两人合力之下,棺盖慢慢挪动。 司马夫人站在司马诚恳身边,手持手电筒,全神戒备。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形木雕,做工之粗糙,形态之鄙陋,简直惨不忍睹。木雕中空,放着灰白色的粉末。 张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勺子,舀了一勺凑近看看,又用手指捻了捻:“是骨灰。” 张建业兴奋道:“难道这里是主墓室?” 司马诚恳嗤笑道:“你见过这么寒酸的主墓室吗?” 张建业脸上一红。 孙飞扬摸着一面墙的纹路道:“这面墙的纹路对接不起来,像是从别的地方移过来的。” 楚晓海站在他身后:“从形状看,像是开了个洞,又被人补上去了。” 孙飞扬道:“补得很差。” 楚晓海道:“是个外行。” “这个洞可能是同行开的。” “……” 两人沉默下来。 如果洞是同行开的,那么补洞的是谁?工匠,同行,还是守墓怪? 三个答案各有漏洞。这墓穴起码上千年,那时候的工匠总不会有售后服务吧?同行就更不可思议,他们补洞做什么?怕墓室漏风?而守墓怪,据他们所知,除了传说级的守墓怪,普通守墓怪没有这么高的智商。 难道他们遇到了传说级? 这个问题越想越让人遍体生凉。 “呵!也许这面墙壁就是这个风格。”楚晓海找了个牵强的理由。 孙飞扬很配合:“我觉得这个风格不错。” 两人转头。除楚焰之外,其他人都进了耳室。 楚晓海看耳室大小,知道自己就算挤进去也挤不到什么好位置,干脆走到楚焰边上一起研究棺材里的骨灰:“哥看出了什么?” 楚焰道:“我在想,你的骨灰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 楚晓海听得满头黑线:“哥研究我的骨灰做什么?” “因为我刚研究完我的。” “……你的骨灰什么颜色?” 楚焰摸着下巴道:“大概比这种再白一点。”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皮肤白。” “……”楚晓海偷偷对比了一下两人的皮肤,觉得自己的也不错,“那我的呢?” 楚焰道:“黑的。” 楚晓海不服:“我的皮肤也很白!” 楚焰道:“可是你心黑手黑。” 楚晓海又败了,苦笑道:“哥,这件事你打算记恨多久?” “一辈子。”楚焰毫不迟疑地回答。 楚晓海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哥,你记恨也好,清算也好,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记自己算。可现在咱俩不能搞内讧!大局为重。” 楚焰笑了:“你背地里放冷枪的时候怎么不说大局为重呢?” 楚晓海道:“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所以做掉我也没人知道。” “……” “我不介意敌人向我开枪,但我介意同伴向我捅刀子。”楚焰顿了顿,侧头看楚晓海,眼神凌厉得像要他的脸皮对半割开,“因为我不会把身后交给我的敌人。” 楚晓海面容热辣,僵了好一会儿才呢喃道:“出发前义父跟我说,楚家要有一个继承人。我想当,哥,我真的想当。” 楚焰厌恶地别开头。 “哥,从小到大你都让着我,能不能再让一回?”他问。 楚焰道:“你不觉得问晚了吗?” “如果在那之前问……” “会。” 楚晓海看着他,五分怀疑五分疑惑。 楚焰道:“我对继承楚家毫无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楚晓海追问。从小到大,他就觉得楚焰很神秘,明明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丝毫看不透他的心事。 “你不会想知道。” “我想。” 楚焰用眼角扫了他一眼,淡然道:“我不想说。” “这里有密道!你们快来。”司马诚恳从耳室里探出头来。 “谢谢司马大哥,我们就过去!”楚晓海应完声,脸色不复笑意,眼睛深深地望着楚焰,里头有恨有悔有疑惑有矛盾,但最后都化作平静,“即然这样,哥,我们各凭本事吧。” 楚焰没理他,伸手将棺盖慢慢地推拢。从走进这个墓室起,他的情绪就莫名地暴躁起来,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空虚又迷茫。他忍不住想点事转移注意力,楚晓海显然撞在了枪口上。 楚晓海对着他的后脑勺道:“就赌——谁能从这座地宫出去。” 楚焰霍然转身,微微一笑,笑容阴冷得令人不寒而栗:“好。” —— 从耳室出来,张放等人才发现所谓的密道其实就是一道暗门。出了暗门,顺着道左转就能看到进墓室的门。 孙文雄对着地图看了看,叹道:“这地宫果真是巧夺天工。我以为地图已经很详细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这道暗门就不在地图上。 张放指着黑线边上的小小黑点和叉叉道:“这是什么?” 孙文雄尴尬道:“我也不知。说来惭愧,这张地图虽然传了下来,可我仅能读懂一部分。” 司马诚恳在他们后头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走,一会儿就天黑了。” 张军道:“这里头暗无天日,白天黑夜有什么区别?” 司马诚恳道:“你活得暗无天日,老子我活得有滋有味啊。到时间睡觉不行啊?” 司马夫人皱眉道:“好好说话!” 司马诚恳委委屈屈地改正道:“张老,孙爷,老子……我要睡觉!” 张放和孙文雄听着都想笑。 孙文雄道:“来之前我和张老就商议过,这个地宫太大,怕要两天左右才能走完全程,请大家带好保暖的衣物。现在看来,这个通知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张放附和道:“我带了风油精,能提神醒脑,大家有需要只管开口。” 孙文雄道:“张老考虑周到。” 司马诚恳不甘不愿地对着自家媳妇嘀嘀咕咕睡觉如何如何重要。司马夫人听得烦了就揪他一下,他就识趣地沉默一会儿再嘀嘀咕咕。 楚晓海看着悠悠然跟在最后的楚焰,眸光闪了闪,小步跑到张建业身边,笑嘻嘻地说:“张二哥,听说你去过龙王墓?是个什么景况?真的有龙王?” 张建业出道以来去过最惊险的地方就是龙王墓,听他提起,不免有几分得意。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去的时候不知道那是个龙王墓,以为是唐朝富贵人家的,进去才看到墓道两边的墙壁上画满了虾兵蟹将,地面刻着龟纹,对着门竖着两个小型的瞭望台,台正中竖着一道神谕门,才知道这是个大墓!” “神谕门?” 张建业见张放没阻止,放心大胆地继续说:“听大伯说,是一位神祗用自己的鲜血在门上书写神谕,命令任何生物不得靠近。不过我看不懂,只知道像一个个线团滚来滚去。” 其他侧耳倾听的人大笑。 楚晓海道:“既然是神祗的血,必然有些效用吧?” “有。”说到这里,张建业面色凝重了些,“那门摸不得,第一个摸门的人就叫那门吸干了血。” 楚晓海原是找个搭讪的借口,没想到竟真的问出一段奇险来,不禁被吊起胃口,问道:“后来呢?” 张建业憨笑道:“幸好大伯去了。他叫我们泼了油,用火烧门,火灭了再泼油,再烧,来来回回重复了十几次,一直把上面的字烧成黑色为止。” 张放听到这里才插进来:“十个吸血的东西有九个怕火,我也是试试。” 张建业道:“说来也奇怪,这字成了黑色以后,再去推门,门就开了。” 司马夫妇彼此使了个眼色:看来张家真会些旁门左道的道术。 楚晓海笑道:“神不让进的地方,一定藏着好宝贝。” 张建业叹息道:“可惜没什么宝贝。”他见其他人明显不信的脸色,焦急道:“真没宝贝!只有一具龙骨盘踞在直径十几米的白玉圆盘上。” 龙骨? 楚晓海和孙文雄等人不露声色,心里却已经活动开了。 张放只能摇头。他终身未娶,无儿无女,众多侄子中只喜欢老实勤奋的张建业。其他兄弟说建业脑袋缺弦不是块料,他不听,想着带他历练一番之后自能独当一面,现在看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骡子是马果然要拉出来遛遛,不说楚晓海、孙飞扬等其他家的后起之秀,他如今的表现连张军都及不上。能吃这行饭的哪个不是人精?随随便便被人说一句就傻乎乎掏心窝子的张建业才是异数。 他叹气,或许有些人生来就不适合吃这碗饭,强求不得。 张建业还不知道自己冲口而出的话已经让张放失望透顶,仍拼命地解释:“盘子中间放着一块红色的锦缎,里面充了棉花,上面用金线绣着祥云图案,足足有棉被大小。” “呵,就是一趟亏本买卖,赔了条命,就见到一具骨头。”张放哼哼了两声。 张建业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时噤若寒蝉。 孙文雄道:“干我们这一行,靠的不就是运气?说难听点,有时候能死个干净利落都是运气。” 张放沉默半晌道:“是啊,这行不好干啊。这几年,我天天养花养草过日子,不愁吃穿,按理说应该知足了,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还老觉得这里疼那里疼,就像在等死。这不,你一说上这儿来,人一下子就好了,哪里都好!” 孙文雄哈哈大笑道:“老爷子这是宝刀未老。” 张放叹气道:“劳碌命啊。”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稍稍活跃起来。 前方手电筒照程外的两三步处,忽有诡异的一点银光闪烁。 张建业听到旁边张军大叫“小心”,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脖子一瞬冷一瞬热,紧接着是剧痛!周围有人开枪有人晃动,他心里叫危险,身体却牢牢地定在原地,只觉得脖子上的伤口一阵赛过一阵地疼,锥心刺骨地疼。 楚晓海冷眼看着前方射来的箭矢擦过张建业的脖子击打在身后不远处的墙面上。孙飞扬和司马诚恳双双飞身向前追击,楚晓海才装出关心急切的模样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张建业:“怎么样?伤到哪里?” 看大腿做什么?……动作表现得还不够具体吗?! 张建业捂着脖子,血从指缝不断流淌下来,身体靠着楚晓海,冷汗滴滴答答地从额头流淌下来,张着嘴巴大喘气。 箭上有毒? 楚晓海看着伤口处的绿色粉末,眼睛微微眯起,手指不着痕迹地避开血水。 张放被张军护在墓道另一边,确定孙飞扬和司马诚恳开枪把对方吓跑了才疾步过来。 “让我看看伤势!”张放强势地拨开张建业的手,用手电筒一照,“没射中动脉,就擦破点皮。先消毒,再上药,包扎起来。” 他指令一下,张军立刻行动。 消毒水抹到脖子上,张建业就惨叫起来。 “没出息!”张放忍不住骂了一句。 孙飞扬和司马诚恳提着枪回来,脸色都不好看,显然是没追到。 司马诚恳道:“我看到了一个白影,毛茸茸的,长得跟奥特曼家的小怪兽似的!” 司马夫人道:“你还看奥特曼?” 司马诚恳道:“我喜欢看东京被折腾。” 司马夫人:“……” 孙飞扬道:“我看到了两个。前面那个跑得快,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后面这个……有点像毛僵。” 孙文雄一听毛僵就皱眉:“你看仔细了?” 孙飞扬道:“七成把握。” 孙文雄知道他的性格,敢说七成起码就有九成九的把握。他对张放道:“一般僵尸都待在棺材里。四处走动还能射箭伤人的,恐怕不是普通僵尸。” 张放道:“按理说僵尸灵智不高,是有什么人在教它?” 张建业痛得大吼大叫,张军和楚晓海两个人都没能按住,让他一下子扑到张放的裤腿上。张放恨不得一脚踹死他,又不好表现得太绝情,只能挥手让张军拉开他。 张军一边用身体压住张建业一边问张放怎么办。 张放正头大,闻言想也不想道:“打晕再说。” 不等张军动手,张建业自己痛晕过去了。 …… 孙文雄道:“这箭是不是不寻常啊?不然建业怎么会痛成这样?” 楚家和孙家小辈都没事,独独张建业中箭之事已令张放脸上无光,再加上张建业鬼哭狼嚎的样子,更叫他羞惭。他想也不想地摆手道:“先不说这个,想想怎么对付那两个东西要紧。” 孙飞扬手指捏着枪管,兴奋道:“看样子那东西怕枪。它们要是敢出现,我一定把它们扫成马蜂窝!” 孙文雄皱了皱眉。孙飞扬身上毫不掩饰的戾气连他这个当叔叔的都觉得不舒服。 重新上路,张军背起张建业,楚焰落在最后,捡起掉落的箭。箭头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幽绿光。 —— 在前方五六十米的位置,二毛和绿僵正互相数着对方身上的洞眼。 二毛炫耀道:“你二,我六!我赢了。” 绿僵脸暗成墨绿色:“你喜欢我把二送给你,让你更二。” 二毛道:“怎么送?” 绿僵狞笑道:“把你身上的肉挖下来填在我身上。” 二毛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两三米。 绿僵摸着手臂上的洞眼,恨声道:“迟早弄死这群王八蛋!” 二毛得意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箭头上抹了你的眼屎!” “……哪来的?” “你上次睡觉揉眼睛掉下来的。” “哪个上次?” “我拿你……”二毛惊觉不对,已经被绿僵一把按到墙上!绿僵脸部尽力表现出狰狞,“我的陶制手鼓果然是你偷走的!” “没有,我只拿了眼屎。” “偷眼屎也是偷!你还给我!” 二毛闭上眼睛,英勇就义状:“你拿吧!” 绿僵两只手在他身上乱扯! “噢噢噢噢……”二毛一边蹦跳一边享受般地抖动着,“好舒服!” 绿僵:“……” 二毛见他转身要走,忙抓住他道:“别走,我们研究一下更重要的问题。你说……” “没兴趣。” “但是……” “不要。” “你怎么……” “没错!” “……” “……” 二毛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绿僵冷笑道:“拔毛?没兴趣。眼屎?不要。我怎么知道?呵呵,没错,我就是知道。” 二毛慢吞吞道:“其实我想问,你觉得飞僵什么时候出手啊?上次没多久他就出手了,这次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绿僵瞪着他:“你去问小龙!” “小龙在哪儿?” “第三层。” “他去见飞僵了?怪不得这几天没看到他。”二毛吃惊。雍怀过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飞僵和小龙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 绿僵耸肩道:“白僵让他去打一盆水。” “……打了几天了?” “对于天这个概念,我是很淡薄的。”绿僵顿了顿道,“五天又两个时辰。” “你说他会不会已经……被干掉了?” 绿僵道:“小龙被飞僵干掉?” “你也这么觉得?”二毛伤心地耷拉着脑袋。虽然他和小龙的感情不是很深,但是,对他这种根本找不到感情很深的朋友的僵尸来说,少一个感情不深的也是很深的伤害。 “不可能。” “是啊,怎么不可能……啊?啊?为什么不可能?” 绿僵道:“飞僵不会杀小龙的。” “为什么?” “虎毒不食子。” “……”二毛的表情已经超越了“震惊”所能形容的范畴,“小龙是飞僵生的?品种不同怎么生的?” “不可能。”绿僵道,“僵尸怎么可能生出龙?” “这是我的问题!” 绿僵道:“最多是养父。” 二毛道:“你怎么知道?” 绿僵道:“用眼睛看。飞僵什么时候包容过其他僵尸?也就对小龙和颜悦色。”好嫉妒! 二毛似懂非懂。 白僵迎面走来。 二毛匍匐在地,装土墩。 白僵一脚踢翻他:“起来。” 二毛哭丧着脸道:“姑奶奶,行行好,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真找不到。” 绿僵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 白僵道:“说正事。那些人处理得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二毛就来精神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亮出身上新增的洞眼:“看,他们用暗器射我。” 白僵怒道:“怎么不干脆射死?” 二毛:“……” 绿僵感慨道:“我们生命力太顽强。” 白僵道:“有几个人?” 绿僵和二毛同时开口。 “九个。” “四个!” 白僵:“……” 绿僵不解释,只问:“你信他还是信我?” 白僵道:“一个骗子一个笨蛋,你说信谁?” 绿僵:“……” 二毛道:“真的,我数得很清楚,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是四个。” “……”白僵看着绿僵道,“我信你。” 绿僵看着二毛那张又二又毛的脸,觉得胜之不武。 二毛道:“我们找飞僵把地宫整一整,整死他们吧?” “你敢见飞僵?” “……呃,让小龙去!” 白僵盯着他手上的洞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笑道:“几个擅闯者而已,我一个就整死他们。” 二毛想起白僵的暴力,怜悯道:“他们真可怜。” 绿僵道:“你打算怎么做?” 白僵道:“你当过人类,应该知道对付人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大大迎合了绿僵的喜好,他几乎要欢呼起来:“好好好!这个办法好,我们就让他们自相残杀!你说我们怎么让他们自相残杀好呢?是封他们两个小官做做,今天对他好,明天对他好,让他们嫉妒地杀来杀去?” 二毛挠着脑袋:“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僵道:“白日做梦的意思。” 绿僵得意道:“你们不懂,我生前是个大官。” 白僵道:“我懂,你死后被人掘墓。” 绿僵:“……” 白僵道:“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墙之隔的墓道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三只僵尸静默下来,直到那些脚步声完全消失,绿僵才道:“他们前进的方向好像是你的墓室。” “你的宝贝不是藏在墓室里?要不要我们帮你转移?”二毛摩拳擦掌。 白僵面无表情道:“不,那里只有我的棺椁。” 二毛兴致缺缺。 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白僵已经想出一个自认为的绝世妙计!她道:“人类不是喜欢宝贝吗?我们就给他们一个价值连城的古董,看他们狗咬狗。” 绿僵不以为然:“把古董卖了平分,一人拿一份不就行了?” “你愿意把你的收藏和我们分吗?” “不愿意!”绿僵斩钉截铁地回答。 白僵的眼睛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那就给他们一件舍不得卖舍不得分的宝贝。” 二毛和绿僵同时后退半步。 “放心,我只是借来用用。” 绿僵道:“死都不给!” 二毛刚要表决心,被白僵一瞪,话到嘴边就变了:“不死就给。” 白僵道:“一盏茶之内,你拿最值钱的古董来,我以后就不找你的麻烦。” 二毛眼睛一亮。 白僵对绿僵道:“你去拦住他们一盏茶的时间给我们做准备!” 绿僵撇嘴。 白僵道:“如果做不到,我以后专找你麻烦。” 绿僵眼角一抽。 —— 张建业在四家面前出了事,张放自觉老脸挂不住,主动承担起探路的职责。他是老江湖,眼光毒辣,前方转角黑影晃了一下,他提起飞刀就射了出去! 孙飞扬正给枪上膛,看到飞刀唰地一下斜插在转角处的墙壁上,瞳孔不由一缩。这力道、速度和准头绝不亚于他手里头的枪。还未平息的热血又沸腾起来,他把枪上膛,正要与张放一较高下,就听张放低喝道:“让开!” 与此同时,一块近一米长半米宽的石头从黑暗处砸来。 孙飞扬身体一斜,石头擦着肩膀过去,右手飞快地回击五枪。 子弹打在墙上,犹如掉进河里的小石头,很快就没了声息。孙飞扬靠着火力掩护冲到转角,却发现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空空的墓道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跑了!”孙飞扬咬着牙,虽然在笑,却十分狰狞。 张放等人正围着那块大石头研究。 孙文雄拿出放大镜,用手电筒照着,对着石块细细查看:“这是墓碑?” “咦?这人生前还是个将军?”因为姓司马的缘故,司马诚恳对历史上的武官十分有兴趣。 孙文雄看完生平,唏嘘道:“生前再威风,死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张放道:“也许不是土,是僵尸。” 其他人听得心中一凛。墓碑出现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尸体?僵尸就是尸体尸变而来……如此联想,这块墓碑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敌人。 楚晓海笑道:“头一回见到有人拿自己的墓碑当武器。” “人?我看是僵尸吧。”张军道。 司马诚恳道:“娘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僵尸?僵尸不是很蠢的吗?怎么还会用暗器了?” 孙文雄看着孙飞扬手里的枪,思索道:“会不会是在学习我们?” 司马夫人道:“要是这样,这些僵尸就太可怕了。”看到枪就想到投掷石头,这僵尸简直是举一反三的天才。 孙飞扬舔了舔嘴唇道:“这样杀起来才有意思。” 张放和司马夫人投以怪异的眼神。孙飞扬的表现与初见时乖巧温顺的形象相差越来越远,让他们不得不在意。 孙文雄暗暗叫苦,孙飞扬这人来疯的毛病什么时候染上的?他看出司马家和张家对孙飞扬有看法,识趣地提出分开来走:“人多目标大,分开走还能互相支援。” 其他人都无异议。 孙文雄正想提出各家走各路,孙飞扬却已开开心心地说道:“我跟着张老学技术。” 学技术去蓝翔,那里缺人。 张放踢皮球:“跟着一个糟老头多无趣,不如和楚家俩小哥在一块儿。” 孙飞扬笑嘻嘻道:“楚家俩小哥要好得很,我插不进去。” 楚焰道:“晓海最喜新厌旧,你娇俏可人,正好符合他的口味。对吧?” 楚晓海一边在心里诅咒楚焰找个重口味的另一半,一边微笑道:“孙小哥英俊帅气,与我哥倒是很搭。” “娇俏可人”又“英俊帅气”的孙飞扬搭上楚晓海的肩膀:“我更喜欢英俊帅气,跟你吧。” 楚晓海:“……”早知道就说“妖娆妩媚”了! 他们这厢好不容易把孙飞扬和楚晓海拉郎配了,又轮到司马夫人乱牵线。她把司马诚恳推给了楚焰。 司马诚恳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老婆!我不喜欢英俊帅气的!” 司马夫人道:“嗯,所以把你交给楚小哥我很放心。” 楚焰抱胸道:“司马夫人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高大威猛的呢?” …… 墓道静极。 楚晓海幸灾乐祸地想:自己的诅咒真灵验啊! “我相信我丈夫的反抗能力。”司马夫人风情万种地一笑,“说实在的,建业受了伤,我是女人家,体力不济,张老、孙爷是我们队伍的大脑,要坐镇后方,让诚恳跟着楚小哥是再好不过的。” 司马诚恳满心不甘地拉长脸。 楚焰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司马夫人见他不反对,悄悄松了口气。张家擅长道术,孙家掌握地图,楚家实力莫测,在只见僵尸不见机关的地宫里,司马家处境最危险。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正是想盯住另外三家,以免成为弃子。 孙文雄见情势已脱离自己的计划,只能希望孙飞扬别太出格。至少在处理掉僵尸之前,各家相安无事。 看着孙飞扬和楚晓海、楚焰和司马诚恳一前一后走入黑暗中,张放、孙文雄等人打着手电筒照既定的路前进。 —— 抱着棺材板思考怎么丢出去才能尽最大可能拖延时间的绿僵被白僵拍了一掌才发现,一盏茶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悄悄溜走。 白僵也对他顺利达成任务有些奇怪:“你怎么做到的?” 绿僵道:“我丢了块墓碑给他们。” 白僵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白僵点点头,没有再问,转身往回走,走了一半,她惊觉不对,又回头道:“谁的墓碑?” “呃……”绿僵的脸色顿时绿上加绿。 白僵眼神一凝。 “细节不重要。” “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在很不重要的细节上找你的麻烦。” 绿僵老实交代:“紫僵的。不用白不用。” “……” “让他发挥余热。” “……” “虽尸骨不留,但英灵长存!” “……” —— “啊!” 墓道深处的一声惨叫惊动无数人。 潜行的楚晓海和孙飞扬身体都是一震。 孙飞扬道:“前面是什么玩意儿?”他回头看了看。他和楚晓海还没走远,三拨人的距离都没拉开,电筒光源处,张放、孙文雄等人俱在,中间两个身影是楚焰和司马诚恳。 四家的人都在,是谁惨遭毒手? 楚晓海道:“也许真的有同行在前面。” 孙飞扬歪头想了想,道:“我一个人去前头瞧瞧。” “好。”楚晓海道,“我在后面跟着。” 孙飞扬嘿嘿一笑,蹲身贴墙,以蹲姿向前跑,眨眼就跑出了五六米。 楚晓海知他有心卖弄,仍吃了一惊,暗道:孙飞扬不愧是孙家这一代最出色的继承人,果然有独到之处。他看着孙飞扬消失,嘴角扬起,小跑着跟上,慢慢拉近距离。 孙飞扬见他追上来,激发斗志,全蹲改为半蹲,速度提升近一倍。 楚晓海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不过眨眼的工夫,两人已经甩开大部队,跑到墓道岔口。 孙飞扬直起身,手指轻轻地按摩着腰腿,转头对着黑暗中的某个位置道:“楚哥好身手。” 楚晓海停下脚步,呼吸如常:“承让。” 孙飞扬道:“我们等一会儿吧。” 楚晓海拿出手电筒四处照了照。 孙飞扬眸光闪了闪,背靠着墙壁,看着他旁若无人地探路。 楚晓海看到正面有门,用脚踢了踢,竟然开了。他从挎包里拿出七个灌了铅的乒乓球,朝不同的方位一个个丢进去,直到所有的球都安安稳稳地停下来才抬脚往里走。进了墓室,他又将加了抗凝剂的黑狗血往四周喷了一圈。 孙飞扬这才跟上来,借光看清墓室的摆设,拿出打火机,将墙壁三面的油灯点亮。 室内大亮! 他们这才发现正对大门的墙竟然全部用黄金铸成。不过这样大的一面黄金既不容易卸下来也不容易带走,心动也无用。 两人一个朝左一个向右,极有默契地绕室一周,都在正中的白玉棺椁边上停下。白玉棺椁质地上佳,边上镶嵌着翠玉。 孙飞扬戴着手套摸了摸棺椁四周,又敲了敲,拿出一根银丝慢慢从缝隙里探进去,好半晌才拉出来,见颜色未变,才伸手将棺盖推开。 楚晓海拿着枪,枪口死死地对准棺椁开合的缝隙。 棺盖拉开一半,里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孙飞扬打开棺椁,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座二十厘米长的黄金玲珑宝塔孤零零地竖在里头。塔分七层,珠宝玉石镶嵌无数,一亮相就闪得两人一阵眼花。不说珠宝玉石如何值钱,光是做工,就令后人汗颜。连孙飞扬和楚晓海这样见惯了各式各样宝贝的人看了也不禁怦然心动。 孙飞扬道:“给这东西估个价?” 楚晓海想了想,比两根手指。 孙飞扬嘿嘿笑道:“我出一半,你让给我?” 楚晓海笑道:“一个亿?” 孙飞扬脸色一变。 楚晓海道:“我去叫人。” 孙飞扬呵呵笑道:“好。” 楚晓海刚转身,孙飞扬就抬枪对准他的后脑勺。谁料楚晓海又回过身来,笑眯眯地盯着乌黑的枪口,问道:“孙哥做什么呢?” 孙飞扬面不改色道:“怕僵尸冲进来,给你做掩护呢。”他眸光往下一挪,发现楚晓海贴着胯骨的手也握着枪,枪口朝上,遥指自己的咽喉。 楚晓海道:“孙哥真是思虑周详。” “你也不差。”孙飞扬还在笑,笑容里满是杀气。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谈笑间负尽天下人,却不容任何人负他,哪怕是自己先翻脸的也不行。 楚晓海道:“我看这里挺安全,没有用枪的必要。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把枪收起来?” 孙飞扬笑着点头:“好啊。” “一。” “二。” “三。” 砰!一声枪响,两颗子弹。 楚晓海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地上,两条腿拱起,用力一送,身体借力送到墓室门口,就地一滚,在孙飞扬开第二枪之前起身冲进了墓道,借着暗色遁去踪影。 孙飞扬握着枪,抬手摸了摸脖子上被子弹擦出来的伤口,眼底寒光冷冽。 —— 之前司马诚恳听老婆称赞楚焰和楚晓海,对两人又忌惮又好奇,尤其是楚焰,单枪匹马地闯进令同行闻风丧胆的山西无名墓又毫发无伤地出来,这份本事和胆气让司马诚恳甘拜下风。他平素最讨厌动花花肠子,对张放、孙文雄这种耍手段的人最看不惯,像楚焰这种一声不吭本领高强的人却喜欢得很,很想搭讪,又不知从哪里搭起。 他挠着脑袋,暗骂自己正是应了媳妇儿的那句话——无心插柳口若悬河,有心栽花笨嘴笨舌。他纠结好半天想出一句:“你们义父为什么没来啊?” 楚焰道:“有病。” 这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他义父? 可惜他们为免僵尸发觉,没打灯,看不到对方脸色。司马诚恳又道:“你说这些僵尸怎么这么聪明呢?又会放冷箭,又会逃跑,和我原先见的都不一样。唉,楚老弟,我和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吧,其实我这次来,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我们这次可能……” 前方冷风袭来,轻如云絮,快如闪电,却又无声无息。 司马诚恳有所警觉,下意识地让了开去。 楚焰眼睛一眯,放在裤袋里的右手抢在对方将刀子捅进自己小腹之前抓住了那只握刀的手。 对方手腕被扣住,故作惊慌地叫起:“哥?!” 司马诚恳在那头听到声音,松了口气道:“原来是小楚啊,你走路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啊!” 楚晓海苦笑道:“我这不是怕引起僵尸的注意嘛。” 楚焰冷笑,抓着楚晓海手腕的五指微微用力。 楚晓海痛得大叫道:“哥!你抓痛我了!” 黑暗中,司马诚恳看不到两人对峙的情景也察觉到不寻常,忙不迭地打开手电筒:“怎么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楚焰冷哼一声,猛然松开楚晓海的手,两人若无其事各站一边。 楚晓海右手往身后藏了藏,不动声色地收起匕首,甩甩手道:“飞扬让我来通知大家,前面有个墓室。” 司马诚恳道:“他人呢?” “就在前面的墓室里,一直往前,到头就是。” 楚晓海话音刚落,司马诚恳就急匆匆地往前跑。 灯光被司马诚恳带走,楚焰皱眉的表情一闪而逝。 楚晓海轻笑道:“哥是不是想提醒他注意孙飞扬这个疯子?呵呵,孙飞扬在浙江流沙墓染上疯病这件事道上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吧?孙家两口子瞒得紧,可能连孙文雄都不知道,要不然绝不会带他来。” 楚焰冷冷道:“发疯的是你。” “是啊,我也差不多。”楚晓海收起笑容,“只可惜,哥的身手还是这么矫捷。” 楚焰道:“你的也不错。” “不是没刺中嘛。”楚晓海十分惋惜。 楚焰道:“我是说,你找死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楚晓海道:“有人找死的速度更快,孙飞扬刚才想杀我。” 楚焰道:“替天行道,他是做好事。” “可是差点被我杀了。” “苍生不幸。” “……”楚晓海还想说什么,就听到司马诚恳急促的小跑声在黑暗中由远而近:“两个小楚,你们还在吗?” 楚晓海出声道:“我正和哥抱怨呢,他差一点就把我的手腕掰断了。” 司马诚恳在他们边上停下,保持两步距离。这个粗汉子到底有心细的地方:“你们先去吧,我去通知我媳妇。” 楚晓海满口应承,等司马诚恳走远了才道:“这个人也不是真傻。” 楚焰道:“把全世界当傻瓜的人才是真傻。” 楚晓海大笑道:“那个人不是哥吗?”笑声包裹着黑暗,狰狞又寂寥,“你一向目下无尘,除了自己,把谁放在眼里?别以为你在义父面前装模作样别人就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当兄弟这么多年,我很清楚你其实压根就没有把我当兄弟,更没当义父是父亲。” 楚焰讥嘲道:“你当我是兄弟?” “我是有样学样,你不当我是兄弟我为什么又要拿你当兄弟?” “其实……” 楚晓海认识楚焰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话露出迟疑,只恨看不到表情,催促道:“其实什么?” “当个坏人也没什么,你不用找这么多借口。” “……”楚晓海咬牙切齿道,“你才是坏人!” 楚焰道:“对,我是坏人。” 他承认得这么果断,倒叫楚晓海有点吃惊。 楚焰道:“不是坏人,没法和你一起长大。” 楚晓海:“……” —— 其他人在司马诚恳的带领下赶了过来,这时候楚焰和楚晓海才刚刚走到墓室门口。 墓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油灯亮着。 孙文雄怕孙飞扬出事,一个箭步冲进墓室:“飞扬?” 回答他的是空气。 司马诚恳问楚晓海道:“你不是说他在这里等吗?” 楚晓海无辜道:“我和孙哥发现棺椁里放着一座黄金玲珑宝塔。孙哥要留下看守,我就过来通知你们了。”同样的话用不同的方式说出来会造成不同的效果。 就像这一句,无心人听来没什么,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感觉——孙飞扬为什么留下看守?是不是这座黄金玲珑宝塔太值钱,让他起了独吞的贪念? 不止他们,连孙文雄都有些怀疑。他怀疑的不是孙飞扬独吞黄金玲珑宝塔,而是孙飞扬的疯病是不是发作了?现在是不是躲在某个地方准备偷袭? 他心里狠狠骂娘!这都什么事儿,外有僵尸虎视眈眈内有同伴钩心斗角不算,他还得提防自家小辈的暗算,真憋屈。 “你们到了。”孙飞扬突然出现在墓室门口。 孙文雄提起的心放回兜里,肃容道:“上哪儿去了?不是让你好好在这里留守吗?” 孙飞扬目光四下一扫,就明白了,笑道:“尿急,找个地方排放呢。” 孙文雄哭笑不得:“让你看守的东西呢?” 孙飞扬嘴巴朝棺椁的位置一努:“在那里呢。” 楚晓海和司马诚恳打开棺椁,那尊黄金玲珑宝塔果然完好无损地在里面。 司马诚恳伸手将塔拿在掌上观赏,不时发出赞叹声。 这样精致的一座塔,竟然一点瑕疵和不对称都没有。 孙文雄和张放的眼睛也微微亮起,很快看向彼此。楚家两个太年轻,司马夫人聪明却是女流之辈,在这里,他们最忌惮的就是对方。 双方谁都没有移开视线,久而久之,不免尴尬。 “张老,你看,”孙文雄率先开口道,“这东西怎么处理呢?” 处理? 这个词用得在场其他人都想笑。要真是处理,这里所有人都百分之二百地愿意处理。 张放不能笑,他还得摆出“是啊,这事儿的确不好处理”的表情:“还要请孙爷拿个主意啊。”他耸耸肩做甩手掌柜。 孙文雄沉吟道:“地宫大着呢,这才是第一层,里头指不定还藏着什么。我看这样,东西就先放在这里吧。” 这句话一出,连张放在内的人都愣了愣。 放在这里?那不就是谁都能拿? 每个人都有个背包,每个背包都装得下这座塔。 孙文雄道:“建业受了伤,留在这里养伤。阿军照顾他,顺便看着这座塔。我们再往前看看。张老,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行行……行你个头! 张放心里骂得畅快淋漓,表面上装得和善无比:“建业看着塔就行。一点小伤,醒了就没事了。”张建业和张军都留下等于砍了他的左膀右臂,他就算是如来佛祖也少了只手当五指山啊。 孙文雄朝张建业的方向张望:“是吗?” 赶巧儿,张建业还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 张放舒出口气,这浑小子,关键时刻还算给了把力。 张建业醒了,脖子上还是痛,只是痛得有些习惯了,龇牙咧嘴地扭曲着脸,一声不吭地坐在张军边上,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张军给他水喝,他无精打采地摇摇头。 司马诚恳把墓室到处看了一遍,没发现其他东西,有些站不住了,催促道:“我们再上别处看看吧?得赶时间休息呢。”被司马夫人掐多了,知道把“睡觉”替换成“休息”来说。 “建业,你在这里留守,看着塔。”张放指了指棺椁。 张军见张建业一脸茫然,伸手将黄金玲珑宝塔从棺椁里拿出来给他看。 张建业眼睛一亮,觉得伤口也没那么痛了。 张放一字一顿道:“东西放着,等我们都回来了再说。” 张建业痛归痛,脑袋还是能转的,知道张放怕其他人跑回来抢塔,让他好好看着,蔫蔫地应了。 张军塞了把枪在张建业手里。 张建业冲他感激地笑笑。 “好了,我们走吧。”孙文雄拿出地图在前面带路,其他人跟着鱼贯而出。 张建业等人走干净了才呼起痛来。他解开绷带,用棉布沾了点矿泉水,在伤口上擦了擦,冷水的刺激让伤口有一瞬间的缓和,随即是更剧烈的疼痛。 他坐在那儿,痛得泪花直打转,又没个人说说话转移注意力,眼泪哗哗往下淌,很快模糊了视线。过了会儿,意识也模糊了,等人走到跟前才反应过来。 “你?”张建业抬手就想一枪。 对方出手如电,右手食指插在扳机处,挡住扳机,左手顺势将手枪一转,对准张建业自己的脑袋。 张建业吓出一身冷汗,颤声道:“为什么?”他张大眼睛,对方的面容映在瞳孔中,狰狞的表情一览无余。 “因为我想这么做。”孙飞扬扣动扳机。 “呵!”张建业绝望地一缩肩膀,等待着死神降临。 但预料中的血花并没有从脑门绽开。 孙飞扬疑惑地打开弹夹,发现竟然是空的。他愣了愣,突然笑起来,看着张建业的目光满是同情:“怎么办呢?你注定要死啊。” 张建业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对方说什么也没听清,背贴着墙壁,整个人直冒冷汗。 孙飞扬将枪丢给他:“我不想杀你了。” 张建业呆呆地看着枪,又抬头看他。 “有人提前下了订单,我不好意思截和。”孙飞扬摸摸他的头,像在摸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张建业浑身毛骨悚然,全身知觉都顶在头顶上,连脖子上的伤口都被忽略了。 孙飞扬高高兴兴地走了。 张建业一开始还防着他杀个回马枪,等确定他真的走远了才松了口气。他拿起枪,打开弹夹,然后愣住。 孙飞扬说的话慢慢地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一种无声的恐惧抓住他的胃,刚刚退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仅剩的意志不断地做着问答题。 为什么弹夹里没有子弹? 枪是张军给他的,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如果自己死了,对张军有什么好处? 大伯知道吗? 他浑浑噩噩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又看到一个身影正面走来。 张建业眨了眨眼睛,脸上刚浮现一丝笑,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他张嘴想喊,但身体的力气好似被吸尘器抽尽了,一点都使不上来。 枪装了消音器,一颗子弹出去,张建业利落地倒下,全程没有多余的动静。 对方杀了人之后,从容地从棺椁里拿出黄金玲珑宝塔放进包里,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他鬼使神差地转头看向墓室死角,发现那处阴影里竟然坐着一个人,黑衣紧身,神态惬意,望向他的目光带着讥嘲。 被他看到了? 杀人者杀意顿起。 坐在墙角的人冷冷一笑,不以为然。 四目相交,眼神激战。 杀人者拿枪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抬起,而是极快地投入黑暗中。 坐在角落的人转头看了眼张建业的尸体,拿起包正要起身,就听到门口又传来脚步声。这个脚步声与先前他听过的每一个人的都不同。脚步声很轻,却不是因为对方受过训练而是因为…… 他没有穿鞋。 来人白发红袍,肩膀膝盖前胸后背处处漏风。本该是惊艳登场,却因衣裳破旧不堪而显出三分狼狈七分滑稽,幸好长得十分漂亮,才挽回失分。他皮肤白皙如玉,杏眼炯炯有神,眼神透着两分稚气两分纯真两分沉稳两分孤寂,剩下两分是坐在墙角里的人都分辨不出的情绪。 像漠然,又像被漠然——情绪被冰封冻结。 他赤脚走到张建业的尸体边上,伸手将尸体翻过来,试探鼻息。如果说这一系列的动作角落里的人还看得懂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就令他有些不明白了。 他开始脱张建业的衣服和裤子。 张建业绝想不到自己不过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衣服,死后竟还要赤条条地去。 白发青年脱下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眼底露出几分欢欣的表情,然后脱去自己的外袍,根据张建业刚才的穿着,一件件地套在自己身上。他似乎不大会穿衣服,简简单单的T恤和牛仔裤他穿了五六分钟才穿妥。 张建业穿着刚好的衣服在他身上便显得有些宽大。T恤的领子向一边滑落,直接露出一边肩膀。裤子是紧身牛仔裤,勒着张建业倒是曲线分明,穿在他身上就只能看出裤型。 白发青年打量着张建业的鞋,忍不住也脱下来套在自己的脚上。 他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穿上鞋以后几乎不会走路,两只脚僵硬地在原地踏了踏,身体摇摇摆摆,一个没站稳,坐地上了。他还没坐稳,斜边上就扑出一个黑影,将他压在身下。 “别动。” 身体上方传来低沉的警告,白发青年低头看了看,一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刀刃雪白,中间凹槽赤黑如蜈蚣。他抬头,直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疑惑道:“你是谁?” “现在这是我的问题了,你是谁?”抓着匕首的手紧了紧,随即他发现白发青年颈项上竟然浮现一层薄如蝉翼的银蓝色鳞片,挡住刀刃。 “我是清风。”对方怔忡间,白发青年垂在身边的右手无声息地抓住匕首,身体用力一扭,两人的位置瞬间逆转! “你……呢?”清风盯着身下眉目精致的英俊男子,熟悉感疯狂涌动,一个存于心灵最深最隐蔽角落的名字蠢蠢欲动,急欲挣破桎梏破土而出! 可对方只冷冷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咀嚼着口香糖。 第八章 白龙!失忆中的重逢! “楚焰?” 孙文雄等人回到墓室门口,看着地上交叠对望的身影,露出古怪的表情。 清风手指按着楚焰的颈项,双眼戒备地望着靠近的人群。 “建业!”张放面色骤变,死死地盯着楚焰身旁的尸体——张建业仰面躺着,额头一点朱红,血水逶迤,细细长长地顺着身体曲折的线路流淌到地上。张放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楚家与张家的关系,楚天阴的手段,四家在地宫里的明争暗斗,但最后定格的,却是一幅再简单不过的画面——张建业幼年时趴着自己大腿一边喊“伯伯”一边伸手要糖吃。那是他在外三年后回家的除夕夜,一屋子的孩子,只有他不怕自己。从此,他对张建业另眼相看。 张放自诩坚如磐石的心脏裂开一道细缝,哀恸如泉,汩汩而入,浸润心扉,痛楚微弱却无处不在:“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跑去看棺椁的司马诚恳就大叫起来:“东西呢?” 尽管在场人人都关心黄金玲珑宝塔的下落,可死者为大,同伴的尸体横陈在地,哪怕心里不以为意,表面还是要做出一两分伤怀的神色,如司马诚恳这般二百五的实是异数。 “不用问了,建业一定是拼死保护宝塔才遭此毒手。”有司马诚恳这样的丈夫,司马夫人早已练就一身随时随地峰回路转的好本事。 所有目光聚焦交叠的两具身体。 楚焰被压在下方,显然是受害者,而另一个“人”——司马诚恳“第一个”发现他穿着张建业的衣服,惊叫着报告众人。 清风紧张,按着楚焰脖子的手越发用力。 楚焰看他姿势外行,反手捉住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腕想扯开,却发现拉不动。 两人在无声中角力。 此情此景落入旁人眼里,却有些说不清。他们不知清风身藏怪力,只道楚焰对这个不男不女的人手下留情,不然以楚焰的身手怎么可能掀不开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 张放沉声道:“楚侄子,他是不是杀建业的凶手?” 楚焰眸光低垂,正要答,又听张放不耐烦地说:“你让开!我来收拾他!” 楚焰被掐得脸色发青,讥嘲道:“你告诉我怎么让?” 其他人这才发现异样,张放从张军手中抢过枪来,对着清风的后脑勺给了一枪。 开枪的刹那,孙文雄的手肘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 枪口一挪,枪子儿射入张建业的大腿,尸体用力地抖了抖。 张放:“……”内心一顿狂草乱舞! 孙文雄:“……”他是故意的。 当众人注意力都被引过去的时候,被压在身下的楚焰突然抬手反抓清风咽喉,用力一掐。 清风瞳孔色泽微亮,隐入肌肤的龙鳞瞬间浮现。 楚焰只觉手头一滑,就被清风翻身跳了开去。清风站起身子,脚跟还没站稳,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 孙飞扬见孙文雄撞开张放的枪,知道他想拿活的,也没下死手,拿手电筒砸的。但他手劲大,打起人来又不要命,清风吃了一下,眼前金星乱冒。 张军趁机蹿过来,拿出一根串着小爪的铁索往他头上一套。 清风颈间一凉,脖子被两只幼童小手似的小铁爪合拢抓住。铁爪拴着铁索,张军利落地绕过清风身体各处,眨眼的工夫就把他给绑结实了。 孙文雄心中有愧,逮着机会大力拍马屁:“此行不虚,有幸见识张家的锁命索,果然名下无虚。” 张放记恨他撞了自己的枪,误中张建业的尸体,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觉着阿军表演得不错,孙爷看着高兴就好。”他不理孙文雄尴尬的脸色,将枪丢给张军,使了个眼色。 张军会意,走到清风面前,用枪管顶着他的下巴道:“人是你杀的吗?” 清风低头看了看枪,似乎不懂这钝了吧唧的东西能派什么用场:“不是。” 张军道:“放在棺椁里的东西呢?” 清风反问:“什么东西?” 张军抬胳膊用手肘压住清风的身体,迫使他弯腰。这力气对清风来说不痛不痒,他不知道张军要做什么,便好奇地配合。 张军屈膝一抬,膝盖正中清风的胃。 众人等着清风惨叫。 清风吸了吸鼻子,觉得无趣。 …… 张军太阳穴突突地疼,拿枪顶住清风的太阳穴,阴森森地说道:“黄金玲珑宝塔,你是不是知道塔在哪里?” 清风摇头,一点都记不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记忆力就越来越差,很多应该记得的东西都模模糊糊。 张军抓着他的头发,将他面对自己:“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清风道:“我住在这里。” 其他人倒抽一口凉气。 张军变了脸色:“你是……飞僵?”所有僵尸中只有飞僵的外表与人类无异,这倒解释了他为什么要穿张建业的衣服,因为纺织类产品不易保存,不可能和守墓怪一同经受岁月煎熬。地上那件破破烂烂的旧衣证实他所言非虚,也越发使众人相信他不是人。 清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古怪,摇头道:“不是。” “那你是什么?” “我是清风。”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我问你的种类。” 种类?什么是种类? 清风茫然。 张军飞起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清风老老实实地退后两步,抬头看着踢了人反摔出去的张军,问道:“你没事吧?” 张军丢了人,脸上火辣辣的,发狠道:“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要不然小爷一枪崩了你。” “张建业是额头中枪。”楚晓海蹲在张建业尸体边上,一手检查尸体,一手从包里怡然自得地掏出薯片来吃,“一枪毙命。” 孙飞扬站在他边上,眼睛盯着尸体,眼底光彩连连,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挂起笑意。 司马诚恳惊怪地问自家媳妇儿:“僵尸会用枪吗?” 司马夫人道:“这倒不知。” 孙文雄道:“这个地宫隐藏的危险和秘密比我们想象中更多,很难说会不会。” 张放听着他说了和没说一样的屁话,心里冷笑:难说不如不说。 楚晓海悠悠然地冒出一句:“就算是守墓怪开的枪,可它们哪里来的枪呢?” …… 满场沉寂。 一开始就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的楚焰再次闯入其他人的视线中——守墓怪没有枪,他们有枪。 楚焰正整理衣服,见他们目光看过来,泰然自若道:“我没带枪。” 张放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楚焰道:“东西掉了,回来捡。” 东西?黄金玲珑宝塔吗? 其他人面色不改,心里都纷纷冷笑。 孙文雄迟疑道:“当时建业他……” “已经死了。”楚焰道,“我只看到他。”他口中的“他”当然是指清风。 清风从他说话起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脸,见他看过来,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楚晓海走到清风身边柔声道:“你看到是谁杀了地上那个人吗?” 清风愣愣地转头看他。 楚晓海近距离看清风,只觉这人虽然是个男的,却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清风眉头皱起:“没看到。” 张军拉开保险栓,枪口在清风的下巴上磨了磨,冷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留着有什么用?” “等等。”孙文雄按住他的肩膀道,“黄金塔不在他身上,一定有同伙。我们扣着他做人质,等他的同伙回来救他。” 张军有点不情愿,回头看张放。 张放阴沉着一张脸,缓缓地点了点头。在场众人眼里,死一个张建业等于少一个分羹的人,谁会真心为他报仇?黄金玲珑宝塔的下落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现在张家势单力孤,不是一意孤行的时候。 楚晓海还不肯放过清风,又道:“你刚刚和我哥滚来滚去的做什么呢?像是……分赃不均的样子。”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楚家内讧?虽不明缘由,但对其他三家而言,自然是好事。 楚焰二话不说将背包甩给孙文雄。 孙文雄接过背包尴尬地笑笑道:“这又何必?” 司马夫人给他架了个梯子往下走:“建业出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两位楚小哥也是想弄清楚事情真相,孙爷不要辜负。” “既然如此,我就给楚小哥做个证。”孙文雄并不打开背包,而是用手在包的外部挤压。楚焰的背包质地十分柔软,这是为了遇到空间狭小的洞穴时不会因为包而被卡在里面,此时正方便了孙文雄将包里物件的轮廓捏出来。 司马诚恳担忧道:“这黄金塔金贵得很,要是被压坏了……” 司马夫人想哭。她重重地踩了司马诚恳一脚,低声道:“孙爷是什么道行!包到他手里掂量掂量就知道里头藏没藏了,这摸摸捏捏都是给我们看的。” 司马诚恳恍然大悟。 孙文雄捏完一轮,丢给楚焰道:“楚小哥,对不住了。” 楚焰微微一笑,抓起包的背带往肩上一丢。 楚晓海落落大方道:“哥,对不起,我想太多了。” 楚焰道:“你是想得太少。” 楚晓海知道他一定有后话要说。 果然,楚焰懒洋洋道:“你要是想得再多点,说不定就诬陷成功了。” 孙文雄出来做和事佬:“现在是同仇敌忾的时候,不要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那些怪物正在暗中观察和监视我们,我们内讧正中他们下怀!” 司马夫人难得开口附和道:“孙爷说得不错。仔细想想,这么大一个墓室,就放着一个棺椁,棺椁里没有尸体,只有一座黄金玲珑宝塔,本身就很蹊跷。” 在场的除了清风哪个不是高手,之前是没想到守墓怪有这么高的智商所以着了道,被司马夫人一点拨,个个茅塞顿开。 孙文雄道:“司马夫人说得是,这根本就是一个让我们自相残杀的陷阱!” 司马诚恳脸色变了变,心底暗暗庆幸。他之前就鼓动夫人和他一起杀个回马枪抢塔,被夫人拒绝,现在想来,实是躲过一劫。 孙文雄看张放:“张老,您看现在……” 张放知道他不想再在张建业之死上纠缠下去,嘿嘿冷笑两声道:“孙爷做主。” 这句话说得颇阴阳怪气,孙文雄不想理会,径自道:“我看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还是按照原先想的那样,去下一层。”他们就是找到了通往下一层的阶梯才半途折返,打算叫上张建业带上黄金塔一起下去,没想到后方出了事。 张军道:“那建业的遗体……” 这决定除了张放谁也做不了。 张放看着一双双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睛,暗叹了口气:“放进棺椁里吧。幸好这是个墓,也不缺个安身的地方。” 他话里悲怆的语气倒是令其他人都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如今留在这里的是张建业,不知道下一个又会是谁。 司马诚恳握着司马夫人手上的老茧,心头一阵难过。这样一个喝过洋墨水的好姑娘要不是跟了自己,何必上天下地地和尸体打交道? 司马夫人与他结婚多年,心意相通,回头冲他笑笑。 司马诚恳低声道:“干完这票,我们就收山吧。” 司马夫人愣住。不是没有期盼过这一天,她太了解丈夫,听到哪里有墓,司马诚恳两条腿就像上了发条,拦都拦不住。她早已做好跟着他东奔西跑大半辈子,等他断了一条腿或是老得走不动才停下的准备,他的话出现得比预料中早太多,早得她不敢相信。 司马诚恳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 司马夫人眼眶微湿。要个孩子这样一个对女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心愿,在他们家却再困难不过。司马诚恳为人耿直,她总怕他在外面吃亏,所以结婚后每次出活都是两人一道,生孩子的事不得不无限推延。她已不再年轻,再拖下去,生育风险会越来越大。她将犹豫彷徨遗憾藏在心里,年复一年,已成心结,不想终有一天被丈夫亲手解开。 司马诚恳没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婆竟因自己一句话而感动落泪,心里越发泛酸,搂住她的肩膀道:“这次我们说好了,要是我反悔,你就……你就拿张家那个锁命索把我死死地捆起来。” 司马夫人笑着捶他一拳:“你想得倒美,锁了你,谁给孩子换尿布?” 司马诚恳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心里美滋滋地正乐着,也感到无限欢喜,忍不住搂搂她,蹭蹭她。 司马夫人想羞涩地推开他又有些舍不得,只好把头埋在他肩窝里,由着他去了。 不过在场没有多少人关注他们的柔情蜜意。楚晓海和张军合力将张建业的尸体抬入棺椁后,张放又觉得张建业赤条条地去,到下面也不体面,让张军把清风丢下的衣服给他套上了——张建业原来那一身和清风一起被锁命索捆住了,脱不下来。 等张军替张建业穿好衣服盖好棺椁,张放扶棺念了一段往生咒。等他们一趟折腾下来,孙飞扬等人已经很不耐烦了。 张放道:“走吧。” 孙文雄安慰他道:“我们以后再回来接他。” 张放道:“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吉利。 在场诸人听着膈应,但看在张建业刚过世的分上,也不好发作,只能闷声往外走。 孙文雄在前面领路,清风跟在楚焰身后,索却抓在张军手里。 楚晓海突然从清风身边冒出来,低声道:“你认识我哥吗?” 清风一开始不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等他用手臂撞了撞自己才反应过来,疑惑道:“你哥是谁?” 楚晓海道:“就是你一直在看的那个。” 清风下意识地抬头看楚焰的背影。 “你认识他?” “不知道。”清风迟疑道。从看到楚焰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像放在翻腾的海浪上,顺着浪潮不断地翻腾起伏,有什么藏在浪潮下的东西似乎要在下一秒跃出水面……却始终没有跃出来。复杂的情绪让他分不清楚到底是开心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但心里总有那么一股冲动。想对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楚晓海道:“那你看他做什么?”他直觉对方不会说谎。 清风低头想了想,脱口道:“好看。” 楚晓海:“……” 张军道:“你和个怪物废什么话!” “我只是纳闷。”楚晓海顿了顿,忍不住问道,“我不好看吗?”楚焰外貌精致他知道,但是他的外貌也不差啊,怎么不见清风对着自己目不转睛。 清风转头看他,仿佛这时候才注意他这个人似的:“能看吧。” “……”楚晓海道,“你一定认识我哥。”不然不可能斜视到这种程度。 清风迷茫地看着楚焰的背影。真的,认识他吗?如果认识,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如果不认识,看到他时自己心头涌起的悲伤和熟悉感又从哪里来? —— 白僵、二毛和绿僵在白僵的墓室集合。 白僵看到血迹,皱眉道:“流得这么少。” 二毛惊骇道:“你什么时候对人血感兴趣了?”紫僵死后,白僵就在蛮横、暴戾、喜怒无常的道路上越跑越远,真惆怅! 更惆怅的是,他是白僵蛮横化、暴戾化、喜怒无常化的直接受害者。 白僵道:“流得越多,死得越多。” “坐等人老死的想法是对勤快的僵尸的侮辱!想要死人就亲手把人类的脑袋摘下来吧。”二毛说得豪气干云,然后转头望向捧着他胳膊的绿僵道,“你在干什么?” 绿僵戳着他枪伤的伤口道:“每当我看到你身上丑陋的洞洞,杀意就会消弭于无形。” “……”二毛气愤道,“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在我们的地盘上蹦跶?” 绿僵道:“能蹦跶多久?撑死了一百年,到时候他们化作白骨,我们还在笑傲江湖!” 二毛看着墓室四壁:“江湖在哪里?” 绿僵深沉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不是化作白骨了吗?” “……”绿僵暴躁,“我追求的是意境!意境你懂吗?” 二毛懵懵懂懂道:“所以这些人我们别管啦?” 绿僵道:“要不你再送一座黄金玲珑宝塔出去?” 二毛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送一座黄金玲珑宝塔才死一个人,生意大大的不划算!要是他出手,一巴掌下去就能有一双呢。 绿僵摸着下巴道:“其实就算我们不管,飞僵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白僵怒道:“难道我们杀不了他们吗?” 绿僵道:“你有什么不增洞洞又能杀死他们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白僵默默地盯着二毛。 二毛火烧屁股般地跳起来:“想都不要想!”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 “那么……” “死都不给!”上次就是比绿僵晚开口才造成黄金玲珑宝塔的牺牲,这次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白僵看向绿僵。 绿僵识趣道:“我可以帮忙动手。二毛死后,遗产归你。” 二毛:“……”还可以这样?!三观下限被刷新! 白僵看这两只互相推诿,扬手道:“别吵了,我决定了,亲自出手。” “……”绿僵和二毛真心实意地说,“一路顺风。” 白僵道:“你们当先锋。” 绿僵、二毛:“……”让他们当先锋叫亲自出手?亲,谁跟你亲了? 绿僵灵光一闪道:“你不想为紫僵报仇了吗?” 白僵眯起眼睛道:“什么意思?” 绿僵道:“对付人类太危险,一不小心就会阴沟里翻船。你还有那么重要的事要做,必须要保重有用之躯,不能轻易涉险。” 白僵面无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要报仇?” 绿僵:“……”你天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地宫里还有谁不知道吗? “嗯?” “呃,飞僵告诉我的。”她不可能找飞僵对质,绿僵觉得自己这个谎撒得再高明不过。 “……” 看着白僵震惊的表情,绿僵舒坦了。 二毛站得累了,打算偷偷溜进白玉棺椁躺一会儿,谁知刚开棺就被里面的尸体吓了一大跳!“白僵,你藏了个汉子!” 白僵抬手一巴掌。 二毛被打得贴在墙上哆嗦。 绿僵高高兴兴地往棺椁里张望:“还真是有一个汉子!” 白僵提起张建业往地上一摔,想到自己的棺椁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睡过,气不打一处来,对准尸体挥手就是一整套自创的捶胸捶肺捶心捶肝拳。 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张建业胸口成碎石。 绿僵和二毛默默地揉胸。 大地猛然一震。 二毛震惊道:“你冷静点!” 白僵道:“不是我。”说着,又捶了一拳。 绿僵道:“是飞僵。” 白僵收起拳头,一脸淡定:“既然飞僵提前出手了,我们就看戏吧。” —— 去下一层之前,孙文雄提议大家坐下来暂做休整,众人自然无异议。 经过一连串的事件,擅闯者之间暗潮汹涌得越厉害,表面上的关系就越融洽。每个人都装出友好的样子,以免被团体排斥在外。 几块巧克力几颗糖像接力棒一样传来传去,野餐气氛和谐。 司马诚恳忍不住也吹嘘起自己的经历:“你们听过鬼咒吗?” 孙飞扬笑道:“人死了不安宁,做厉鬼报仇吗?” 司马诚恳道:“倒是这么个意思。我那次路过浙江听说有一座流沙墓,一千多年来无人能破,就想去瞻仰瞻仰。没想到到了附近就看到一个洞。” 其他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司马诚恳继续说:“那洞四四方方,异常牢固,看手法倒有几成孙家的精髓。”司马诚恳只能说像,不敢说是,可眼睛忍不住朝孙家一老一少看去。 孙文雄笑呵呵地当故事听。 孙飞扬托着腮,眼睛幽幽地看向别处,右眼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 司马诚恳接下去道:“那墓穴很小,就十二平方米左右吧,中间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箱盖开着,里面啥东西都没有。我正打算走呢,手电筒照到的墙壁突然出现一行字。”他用“突然出现”就说明这行字原本没有。 楚晓海十分感兴趣,猜测道:“字莫非遇到温度才显现?” “我倒没研究。”司马诚恳道,“我当时被那行字给镇住了。其实字倒没什么,主要是看字的时候,耳边会出现一个低沉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那滋味,就好像一个女鬼趴在你后背上似的!” 其他人笑。 楚晓海笑得最欢:“司马大哥长得英俊魁梧,女鬼好眼光!那女鬼念叨什么,总不会是‘小女子闺中寂寞’吧?” 司马诚恳悄悄打量自家媳妇儿,见她没有不悦,才笑骂道:“瞎说八道什么!” “女鬼倒没什么,就怕是什么狼‘虫’虎豹。”楚晓海别有深意地看向孙飞扬。 孙飞扬眸光一闪,望向他的眼睛竟带着几分恶毒。 司马诚恳丝毫未察觉两人间的暗潮汹涌,道:“说是鬼咒,自然是诅咒。上面写的是:擅闯死全家!” …… 墓道里诡异地静了一下,然后爆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 第二层的墓道比第一层更狭窄,原本从从容容三人并行的墓道到了这里仅容两人并肩通过。 孙文雄借着灯光研究地图,大队人马就在旁边等着。 司马诚恳和夫人在旁说悄悄话。 司马夫人对鬼咒耿耿于怀,细问情形,皱眉道:“怎么不曾听你说起?” “怕你担心。”司马诚恳忸怩道,“咒得太狠。”他不惧死,却怕连累自家媳妇儿。 司马夫人用手指敲他的头:“笨蛋,这种话你也信。” 司马诚恳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心头一颤,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那东西,真的很邪门儿。” “嗯。造得起流沙墓的人不可能买不起棺材,那种木箱子不像是装尸体的。可不装尸体,又造墓做什么?藏东西么?”她陷入沉思。 司马诚恳亲了亲她的耳垂道:“不想了,反正我们做完这一票就收手。” 司马夫人却没有他这样乐观:“这一票啊。” “怎么了?” “建业的死很不寻常。”司马夫人压低声音道,“你注意到张军拷问的问题了吗?” 司马诚恳茫然道:“啊,怎么了?” 司马夫人道:“他问‘人是你杀的吗’。对方回答‘不是’。”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问过和凶手相关的问题了。正常人不是应该继续问:凶手是谁吗?” 司马诚恳一愣道:“啊,他忘了问吧?” 这么重要的问题忘了问吗?司马夫人看着张军的侧影,眉头打了个疑问的结。 孙文雄研究了半天,尴尬道:“地图上只标注着路线和个别墓室,并没有标注其他。到底怎么走,还要商议商议。” 张放道:“不是往墓室走吗?孙爷还想商议什么?” 孙文雄道:“地图上面一共有三个墓室,一个是棺材里装着骨灰的那个。”也就是清风暂住的第一层墓室。 司马诚恳道:“那里什么都没有。第二个不会是放黄金玲珑宝塔的那个吧?” “那个没在地图上标注。第二个,”孙文雄干脆将地图递给他,“被打了个叉。” 若是小晴和二叔死而复生来到这里看到这张地图,一定会认出那个打了叉的墓室正是他们二人第一次遇到吸血花的地方,小晴还被金沙摄取魂魄,差点迷失自己。在场众人虽然不知道这段故事,却也觉得这个墓室无需再去。 司马夫人道:“不是还有一处吗?” 孙文雄道:“最后一个墓室在第三层。” 司马诚恳呆道:“难道第二层就一座黄金玲珑宝塔?” 孙文雄道:“或许老祖宗也没详细勘察过。” 其他人静默。这个时候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都不肯抢先开口。僵持之际,站在清风边上的楚晓海猛然将他推了出去:“这里不是有个活口吗?” 清风站在众人中间,眼睛只肯看楚焰。 楚焰有点郁闷。张建业死后,他努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一如之前所做,可清风的目光总是打乱他的计划,让他转眼从盲点成焦点。 孙文雄朝孙飞扬使了个眼色。孙飞扬笑呵呵地走到清风边上,一照面就朝他肚子来了一拳:“第二层有几个墓室?” 清风道:“记不仔细了,好像有好几个假的,两个真的。” 要是二毛和绿僵听到一定气得吐血,因为他说的真的那两个就是他们的墓室。 孙飞扬眸光闪了闪道:“假墓室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机关呢?” 清风愣了愣,眼前冒出几支冷箭乱射的画面,当时他身边似乎还有什么人……是什么人呢? 孙飞扬见他发呆,抬手又是一拳。 这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将清风的脸直接打偏了过去。 清风垂着头,依稀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闪过,快得抓不住。 “雍……” 他习惯性地脱口,觉得极为重要,心痛得拧起来,却死活想不起后面应该接什么。 雍什么? “拥什么?”孙飞扬抓住他的头发,随即迷恋上这种柔滑的手感,不由自主地摸了两把,“说。” 清风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在孙飞扬的拳打脚踢中抬起头,平静地说道:“机关好像是有的,会射箭,但是,我记不清了。” 累得微喘的孙飞扬道:“打你你没感觉?” 清风道:“有的,痒痒的。不要挠我腰那里。” 孙飞扬:“……”他发狠地挠了一下。 清风咯咯笑了。 孙飞扬:“……” 司马诚恳被清风的傻样逗乐了:“他是老年痴呆吧?” 司马夫人道:“你看上去比他大一轮,要得老年痴呆症也轮不上他。” 司马诚恳道:“你别看他小,指不定都几百岁了。” 清风对着他点头道:“有的。” 司马诚恳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中了,好奇道:“你不是飞僵又能活这么长,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我?我是……”清风顿了顿,胸口莫名地涌起骄傲,一个从远古而来,挟着睥睨天下威势的字像要突破迷茫,从记忆中翻搅出来! 他猛然一震,雾蒙蒙的脑海终于拨开一角,射入清明的光线。 只是不等他回答,墓道突然震颤起来。 “要塌了!” 惊恐中,谁也不知道是谁先吼了这一嗓子,每个人都觉得是自己喊的,因为每个人都是这么觉着。 “快逃!” 喊这两个字的声音很清晰,是司马诚恳,他是对妻子说的,可拔腿跑的是全部。 摇晃的墓道像行于惊涛骇浪之上的颠舟。 墓道的顶、壁和地都在视线可及的位置慢慢地发生着偏移。不是没有去过建筑工地,也不是没有看过建造中的房子,可是建筑物有生命一般地自己动起来却是头一回。 眼见通向上一层的石梯在即,一堵墙毫无预警地横插出来,硬生生拦住去路。要不是跑在最前头的孙飞扬机警,关键时刻在那堵墙上拍了一下,反撞开自己,身体可能就要卡在墙缝里当黏合剂。 孙飞扬转头重新找路,这场开始得毫无预兆的地震又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当地面完全回归平静时,在场诸人还有些不习惯,脑袋里总有些东西在晃来晃去。 张放看清周围,瞳孔一缩,脱口道:“人呢?” 孙文雄接道:“人没事就好,我们再……”“从长计议”四个字被他生吞了下去。 墓道里,三道身影面面相觑,像蜡烛一样,映照彼此的光辉。 张放率先往回走,道:“我们先找人再说。” 孙飞扬盯着他的后背,眼睛发出骇人的绿光,好似一只饿了几天几夜的狼看到了一只刚洗完澡浑身香喷喷的小肥羊。 要不是看在他姓孙的分上,孙文雄真想一颗枪子儿解决掉他!眼下是搞内讧的时候么?!他大吼一声:“肥羊!” 孙飞扬和张放都看他。 孙文雄干笑道:“人急了,口音也出来了。” 孙飞扬笑道:“我这名字用家乡口音念就是‘肥羊’。” 孙文雄不动声色地横了他一眼,道:“你去给张老带路。” 孙飞扬摊手道:“地图呢?” 张放苦笑道:“现在这地图还有用么?” 孙文雄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来,他展开地图。地图除黑线之外还有纵横交错的绿线。他原先不知道绿线有什么用,现在看来可能是…… “这……”张放也发现了,“会不会就是地震后的路线?” 孙文雄不敢肯定:“我们先试试。” 张放心头略宽。这种地方有一张地图和没一张地图区别可大咧。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张军,已经失去了一个张建业,他不想再搭上一个。 —— 张军现在在哪儿呢? 他正和司马诚恳夫妇和楚晓海一起。地震的时候他们是居中部队,紧跟着孙文雄,谁知拐弯的时候前面的人突然就给拐没了。 楚晓海看着与之前棱角分明的四方墓道迥异的圆管形蜿蜒墓道,苦中作乐道:“古人的智慧我们真要好好学学。就不说这些墙是怎么动的,这么大的动静,只靠着这些夯土,墓竟然没塌。” 司马诚恳现在最怕听到坍塌之类的字眼,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童言无忌!进墓最忌讳说这些字。” 楚晓海笑笑。 张军清点人数,其实也没什么可清点的,总共四个人,一眼就看尽了:“孙爷、张老和孙飞扬是被我们跟丢了,那楚焰和那个怪物呢?” 司马夫人边回忆边道:“楚焰好似在最后面。” 楚晓海道:“那个怪物戴着索,跑得慢。”不用说,楚焰和他成了第三队。 张军道:“幸好锁命索没有钥匙打不开,楚小哥不会有事。” 司马夫人道:“还是尽快会合的好。”暗处有不知名的敌人虎视眈眈,多几个同伴安全些。 楚晓海道:“这样吧,我和张军去找路,两位留在这里等。” 司马夫人皱眉道:“就怕我们再走散了。” “我们不会走远,先把附近的路摸透了。”楚晓海朝张军使了个眼色,张军会意,跟着附和。 司马夫人想了想,也没其他主意,便同意了。 两人身影一离开视线,司马夫人就拉着司马诚恳往墓道另一头走。 司马诚恳疑惑道:“我们不是留在原地等吗?” 司马夫人道:“楚晓海和张军不知道打什么主意,我们暗中观察一阵再说。”她说完,见司马诚恳半天没说话,不由纳闷道:“怎么了?” 司马诚恳叹气道:“这里这么危险,叫上伙伴是为了互相帮助,没想到搞成现在这样子。” 司马夫人想安慰他,又无从说起。像孙文雄这样叫上几家一起来的,在近几年绝无仅有。来之前她和司马诚恳两人还好一通分析,生怕是个什么陷阱,后来听说张放出山,才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看一看。可惜他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 司马诚恳道:“老婆,我们这一趟……不要下手了吧?” 司马夫人一怔:“为什么?” “我心里有点闹得慌,总觉得会出事。” 司马夫人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们什么都不管,就想办法出去。”司马诚恳一把搂住她,嘴唇在她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我等着你给我生大胖儿子咧!” 司马夫人反手搂住他。在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要她入宝山空手归真有些不习惯,但是这一次她听从丈夫的决定。因为她感觉得到,司马诚恳是真心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好,我们走。”她从包里拿出指南针,开始找路。 —— 花开数枝,各有精彩,且说张军和楚晓海两人寻路半天,越走越晕。张军一边用掌上电脑记下行走路线,将路线绘制成电子地图,一边说:“时间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去了。” 楚晓海挠头,面有难色地朝张军靠过去,道:“张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张军不疑有他,随口道:“没事,都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楚晓海骤然出手,五指如爪,飞快地袭向他身后的背包。 张军反应过来时,包已经被他捏了一下,脸色顿时大变,喝问道:“你做什么?” 楚晓海一碰就松手,嘴里呵呵笑了两声:“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建业遇害的时候,你刚好不在队伍里,问问是怎么回事。” 张军将包背到身后,痞痞地笑着:“人有三急,我去撒个尿。我尿完没洗手,不信你闻闻,还有尿臊味儿呢。” 楚晓海道:“比起手,看包不是更直观么?” 张军还在笑:“可人总要讲究一点隐私。内衣内裤不说了,大男人不忌讳这些,可有些东西……就不好给人瞧见了。” “明人不说暗话,痛快点吧。”楚晓海道,“我不是张放,你杀了张建业的事我可不管。” 张军道:“别血口喷人,他是我兄弟。” “好,不扯开去,就说这塔吧。” “塔?”张军露出古怪的笑容,“既然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晓海道:“见者有份。” 张军大笑三声:“好个见者有份。”他收敛笑容,冷漠道:“然后,我是不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张哥,你太多心……”楚晓海的话还没说完,枪和刀已经出手。 张军见过孙飞扬出手,认为他的枪法出奇地准狠,可现在见了楚晓海才知道,孙飞扬的枪法虽然好,却少了一味快,至少没有楚晓海快。 楚晓海快的不止是枪,还有人,刚从这里打了两发子弹,一转眼人就出现在另一边。 张军回了几枪,连楚晓海的影子都没打到,腿上就中了一枪。他痛得腿直哆嗦,却不敢停下。以楚家一贯心狠手辣的作风,只要他稍有松懈,必横尸此地。 灯和电脑都关了,两个人都躲在黑暗的护翼下。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估算对方大概的方位。 楚晓海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知道打中了人,开开心心地说着风凉话:“张哥,我们兄弟一场,好好商量不行吗?” 张军回了三发子弹。 楚晓海开始笑。 张军腿疼得越发厉害,一拐一拐地往前跑。 楚晓海扬手又是一枪,打在他的大腿处,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倒下,叹气道:“钱财乃身外物,你何必吗?” 张军咬着牙道:“别说得这么好听。你和我都知道,你绝不可能放我一条生路。” “怎么不会?难不成你会告诉别人黄金玲珑宝塔在你手里被抢了?” “呵呵。” “那我担心什么?” 张军抬头看他:“装傻就没意思了,你知道我在为谁效力!” 墓道像条橡皮筋,瞬间绷了下。 楚晓海沉下脸,弯着腰,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眼角突地一跳,身体反射般地往左边跳开。 一颗子弹从暗处飞出,破空而来,就打在他之前站的位置。 楚晓海贴着墙壁,后怕之后是一阵翻过一阵的恐惧。这种恐惧积累多年,根深蒂固,即便看不到对方的面容,光是想想,也汗流浃背。 他心里笑话自己无能,人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身后,张军放声大笑。 —— 楚焰也闹不清楚为什么地震停下来,身边只剩下清风一个。他一向内敛,心中波澜起伏,面上惊怒俱无,只是冷冷地看着被捆得很开心的白发青年。 清风倒是很开心,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楚焰看,仿佛怎么瞧都瞧不够。 换作以往,楚焰一定第一时间将威胁掐死在摇篮里,可这次不知道怎的下不去手。那双黄中带金的眼眸总是轻易地让他产生类似于悸动的感觉。 楚焰觉得很荒唐。因为幼年的事,他对人一直抱有戒心,哪怕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楚晓海也始终存有戒心,所以才能在对方暗算时,及时避开背后那一枪。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对一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未知怪物产生怜悯之心? “你……” “闭嘴。” 两人的对话没开始,就被楚焰单方面结束了。 既然下不去手,楚焰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四处查探环境。 他们正处于一个四方的土室内,左右墙壁贴心地亮着两盏油灯。顶上有个圆口,拇指指甲大小,洞口点点金光闪烁,如夜晚的星光。 楚焰拿出一根小手指长短粗细的钢棍,慢慢地拉长成一米,然后轻轻地捅了捅圆孔。 圆孔被捅了之后,徐徐落下些东西来,细细长长。 楚焰起初以为是水,细看才发现是沙,金沙。他在手掌上抹了一层胶状物,很快凝固,犹如一层薄膜,再戴上露出五根手指的手套,捡起金沙…… 清风原本在旁站着,站得累了正想找地方坐下就看到半蹲的楚焰突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清风:“……” 楚焰哭声渐厉,双手握拳,重重地击打在地上。 清风惊了,跑到他身边,用肩膀蹭他。 楚焰仿佛从梦中惊醒,抬手锁住他的喉咙,眼底杀机顿起! 清风呆呆地看着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杀我,他真的要杀我。念头一起,心痛如绞,竟萌生死志,原本以他的神力要挣开楚焰的钳制轻而易举,此刻也不想动了,就想着,他既然要杀我,我为什么不给他杀? 楚焰喉咙发出奇怪的咕噜咕噜声,像在努力吞咽着什么。 掐着清风脖子的力量忽大忽小。 “爸!”楚焰蹦出一句。 “……” 清风觉得脖子上的力量重了,就在他痛得有些麻木的时候,力量突然减弱。楚焰看他的目光有点奇怪。 清风看着他,心乱如麻,身体软软的,使不上力气,既想让他把目光转过去,又舍不得他转过去。正矛盾,楚焰又蹦出一句:“妈!” 清风:“……” 楚焰下手又重了。 清风本来是想,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看他这么辛辛苦苦来来回回,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手底下成效半点不显,不禁有点急了,暗道:是不是犯病了? 他双手动了动,抓着肩膀的锁命索猛然一紧,捆得越发结实,要不是清风身上龙鳞浮现,锁链几乎掐入他的皮肉里去。 楚焰双眼闪过一丝异彩,杀气愈浓,覆盖住眼底最后的怜悯和善念,手渐渐紧缩。 可是这时候觉得他犯病的清风不想死了,仰起脖子,发出一声龙啸,身体化龙,硬生生撑开锁命索,从楚焰的手底下滑了开去。 楚焰拇指被龙鳞割破,痛得浑身一激灵,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回想适才所作所为,遍体生寒。他只记得自己看了金沙,随即就陷入童年噩梦中,眼睁睁地看着父母被杀,自己为了生存不得不认贼作父……一幕一幕,历历在目。最后自己掐住了仇人的脖子…… 他霍然抬头,一条龙在他顶上张牙舞爪。白色的龙鳞在油灯照耀下,闪烁着金色光芒,竟比金沙还要明灿夺目。 第九章 唤醒!忘却了的曾经! 清风看楚焰呆呆地看着自己,绕着他飞了一圈,落在地上恢复成人形。 楚焰道:“你是龙?” 清风怔了怔,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是龙! 是龙! 龙! …… 那他呢? 清风看着眼前这个让他熟悉到泪欲落心欲碎的人…… 一个名字的影子浮现在脑海,几度让他脱口而出,偏偏差了临门一脚,被禁锢被遗忘的记忆不停地冲击着脑壳,情绪先一步失控,喜悦与悲伤交杂,泪水和欢笑抑制不住地齐齐上阵。 中国人对龙有一种存于血缘传自亘古的崇拜,楚焰尽量把这种崇拜加在对面这张嘴角挂着泪水、嘿嘿傻笑的脸上……他叹了口气,撇过头,看着墙壁问:“你为什么会变成守墓怪?”在他的观念中,龙尊贵无比,应翱翔于天,畅游于海。地宫虽大,但对龙来说,与牢笼无异。他想不出清风待在这里的缘由,若是囚困,又不像。 清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前的人的形象渐渐与深植脑海的轮廓重合到一起,鼻子突然就酸了。他怎么会忘记他呢? ……雍怀…… 他说好会回来,他答应会等他。他实现了诺言,自己却在等待的煎熬中变成了逃避的懦夫。清风捂着脸,突然不敢看楚焰。 楚焰半天没听到他回答,不由回过头来,见他泫然欲泣的模样,以为这里面有什么辛酸往事,也不好意思追问。 “雍怀。”清风悄悄地靠近他,想拉他的手。 楚焰触电般地弹开,呆道:“你叫我什么?” 清风道:“你是雍怀。” 楚焰转头就走。 清风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地绽放开微笑,颤声道:“凡人,我这么英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 这条龙的脑袋…… 楚焰恨不得多生两条腿,走得再快些,可清风的声音亦步亦趋地追来,叫他无处可逃。 “我曾经许诺,你死后把你做成僵尸,每日每夜地陪着我,可是,我食言了……” 他无数次问自己,若当初一意孤行,将雍怀变成僵尸,是否会更加幸福? 问题没有答案,只有遗撼,于是他悔痛,生不如死。苦痛尚能忍受,可思念无药可医。睡前盼雍怀入梦又怕他入梦,梦再长也有醒的对候,他受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别,哪怕是虚无梦境。 精神与身体终究不堪负荷,双重折磨下,他选择遗忘。忘记雍怀,忘记过往,忘记等待……可他忘了,时间从来是毒药,时间的流逝只会令伤口腐朽、溃烂,直到难以收拾。哪怕记不得人,记不起事,可煎熬从不因遗忘而少一分火候。 他强忍着扑向楚焰的冲动,跟在他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叙述着他们的过往:“你曾说,你不愿意做僵尸,只愿做人。我问你做人有什么好。你说你喜欢晒太阳,喜欢蓝天白云。你说外面有白天,有黑夜。白天可以看到蓝天绿树,夜晚可以看到银月繁星。你喜欢在山上放纸鸢去山下烧烤。春天鲜花盛开,可以赏花;夏天天热,可以去湖里玩水;秋天有很多好吃的;冬天下雪,我们可以堆雪人,你说你很会堆雪人,像我这样的尾巴和鳞片都能堆起来。你看,我都记得。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雍怀,原谅我好不好?” 清风一闪身,挡在楚焰的前面,对着全神戒备的楚焰,伸手解开束住头发的头绳,尾巴和龙角齐齐露出来,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雍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被他念得颤不成声,“你说如果还有机会,就带我离开这里,你说过的。” 楚焰愣愣地看着他,心烦意乱到难以自已。 放纸鸢烧烤赏花玩水堆雪人,哈!怎么可能!他懂事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报杀父杀母之仇,整日里想的莫不是让自己强大,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可是,居然反驳不出口。 他听到细细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如果有机会,我带你赏花划水,放纸鸢,堆雪人,过平凡快乐的生活。 直到你放手,抑或,海枯石烂,天长地久。 —— 明明是他的声音,却不是他的语气。他知道自己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且不说大仇未报,无心成家,即便有心,对象又怎么可能是一条龙? 思绪至此,他骤然一惊! 他怎么知道这段话针对的是清风? 最重要的是,这段话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刻骨铭心,痛到揪心。这世上除了父母,明明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心痛和心动。 清风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雍怀。” 啪! 楚焰打开他的手,心中的惊涛骇浪卷不走脸上的冷若冰霜:“我只想拿走我要的东西。” 清风摸着被打过的手背,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他回来了,他还摸了自己一下。“地宫我很熟,你想要什么东西?” 楚焰:“……”用人类的思绪来理解龙的想法,果然是太勉强了。不过既然有免费的导游加帮手,他自然不会拒绝,管对方出于什么动机! 他暂将烦恼抛诸脑后。 “我想要,”他眸光一垂,声音就变了,“你把衣服穿好。” 清风高兴地甩起尾巴,跑回土室捡衣服。他原本怕楚焰趁机离开,谁知楚焰竟跟着他过来了。他喜滋滋地穿衣服:“你和以前一样,喜欢我穿着衣服。” 楚焰脱口道:“下次碰到喜欢你不穿衣服的,就直接揍他,别客气。”说完才发现自己多事。 清风笑着答应,大眼睛眯成两弯月牙。他收回尾巴和龙角,时间流逝带来的并不全然是坏处,至少他的法力日渐深厚,龙鳞龙角龙尾和肚子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伸缩。等他穿好裤子,就看到楚焰走到墙壁的一处,顿时紧张起来,怪叫一声扑过去。 楚焰正在观察墙壁上的小圆孔,清风鬼哭狼嚎地冲过来,二话不说扑倒他就地打滚。 楚焰滚了两圈才停下,恼怒道:“你做什么?” 清风道:“会有箭射出来。”这个土室是之前他和白僵他们经常开茶话会的地方,也是孙赋生第一次露出狐狸尾巴的地方。 不知道是机关生锈,还是听了清风的话后觉得不出场有些不好意思,楚焰之前观察的洞里终于射出两支箭来。 楚焰:“……” 清风:“……” 楚焰道:“声控的?” 清风道:“声控是什么?” …… 好大的代沟。 楚焰推开清风站起来,拿出一把钩子,对准圆孔塞了进去,然后开始挖墙。墙被挖开一部分,露出一个木制的机关弩来,只是上面有些地方生了锈,不大灵活,所以反应明显迟钝。 楚焰对机关学也有些研究,细查之下,吃了一惊。这个弩竟然有死活两种开启方法。死法便是人工操作,有一根细绳拉着,一头应该接在外面某处。活法是根据空气流动,也就是当人走过圆孔前方,带起的风会吹动发丝,发丝带动机关发射。他不知机关完好时反应如何,但机关大师既然能造出如此精致的机关,准头和速度定然不会差。 楚焰将机关弩放在地上,拿出凿子和锤子挖开墙面。 墙壁崩下一小块,露出墙后的机关来。 楚焰看得浑身一震!他刚才就觉得机关弩连着什么东西,像是某个东西的一部分,真正看到才震撼到无以复加!墙壁后面竟然是一个大型机关! 他不知道这个机关有多大,更不知道这个机关的头尾在何处,只知道这个机关很可能才是这个地宫的真正中心所在! 清风也是头一回看到机关,呆呆地说:“这是什么?” 楚焰回头看他:“你不知道?” 清风摇头。 楚焰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沉吟道:“你知道什么,都说说。” 清风就将地宫有多少僵尸,大概布局如何都说了。他说完,补充道:“你不要去惹他们,你打不过他们的。”顿了顿,又道:“还有吸血花……” 阿思、阿想、雍怀……都是花下亡魂,以至于他一提到它就心有余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次之后,它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里有个飞僵,还有个让飞僵俯首称臣的“主人”。楚焰听到这里,眉头已经打结。 清风道:“你还没说你要什么?” “我想……”楚焰当机立断地决定,“离开这里。” 清风来不及欣喜,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楚焰下意识地吹灭油灯,拉着清风躲在门边上。 墓道有灯,两个人影慢悠悠地走过来。 楚焰看着地上的影子,认出来人是司马夫妇,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在四大家中,唯一让他有好感的就是司马夫妇。 司马夫妇到土室门口突然停住脚步。 司马夫人轻声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司马诚恳道:“什么声音?” 楚焰和清风都以为是自己露出了马脚,越发不敢吭气。 司马夫人突然转身,若有所思地看向来路。 司马诚恳道:“会不会是那些……” 司马夫人突然推开他,掏出枪就往来路开了几枪。对方的一发冷枪很快淹没在她的枪声里。 静谧的墓道瞬间被炸响声填满。 司马诚恳一个踉跄撞在墙上,不等站稳就跟着夫人冲来路开枪。像他这样身经百战的人,根本不需要目标,只要有个大概的意识,打出去的子弹就是极准的。 不过对方很机警,放了个冷枪就缩回去了。 司马诚恳想冲过去,被司马夫人一把拉住:“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附近能避一避的地方只有清风和楚焰暂避的土室。 楚焰看到几颗荧光球落进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光线,躲入死角。 司马诚恳极快地探头看了一眼,觉得没人,扶着司马夫人进来。 楚焰和清风这时才发现司马夫人竟然受伤了。 司马诚恳心疼得不得了,咬着牙道:“这帮龟孙子,老子一定要他们好看!” 司马夫人道:“你知道是哪个?” 司马诚恳道:“多半是孙飞扬那小子。我老早看出他不对劲了,一见到尸体眼睛跟镀了金似的!见到活人就跟见到红烧猪肉似的!” 司马夫人道:“孙飞扬和张放、孙文雄一起,张老、孙爷不会由着他胡来,多半不是他。” “那就是张军!我看他的眼神也不正。” 司马夫人道:“张军这个人虽然滑头,但不做无利可图的事。我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再说,他身边还有一个楚晓海。他们两个互相牵制,应该不会。” 司马诚恳道:“那是谁?” 司马夫人想了想道:“我猜是楚焰……” 清风抓着楚焰的手顿时紧了紧。 楚焰倒没什么表情。他的传言多了去了,都不是什么好话,人在流言中漂久了,也就习惯了。 司马诚恳对楚焰的印象不错:“怎么会是他?” 司马夫人道:“他落单,而且我觉得他眼睛里藏着很深的杀气和敌意。” 司马诚恳最是听老婆话,闻言也觉得楚焰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恨恨道:“这小子最好别被老子抓到,不然一定把他手脚都掰下来!” 司马夫人道:“先别说了,好好休息一下。” “老婆,我看看你的伤口。” “不用。我自己处理。”司马夫人说着,背过身去。 楚焰就远远地看着,司马夫人的动作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突然,一管黑漆漆的枪口无声无息地从门口探了进来,然后,慢慢地拐弯。手枪被装在一个类似于机枪的枪管上,可以任意旋转角度。 …… 拐弯枪! 楚焰眯起眼睛。 低头看司马夫人的司马诚恳突然扭头,出手如电地抓向那把枪。 不等司马诚恳得意,拐弯枪下方又出现一把手枪。如此近的距离,子弹击中司马诚恳的腹部毫无悬念。 司马诚恳吃痛,却寸步不让,抓住拐弯枪的手用力一拽。这么大一把拐弯枪就这么被他用蛮力拽了过来,他狂吼一声,让拐弯枪堵住那把击中自己的手枪的枪口,整个人扑了上去! 枪又响了一下,扑的被扑的两个人俱是一震。他们贴得太近,倒看不出谁受了伤。 同时,看似伤了肩的司马夫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手里挥出一根软鞭,如银蛇般甩向躲在墙角边想要偷袭司马诚恳的那个人。肩膀中枪只是障眼法,她想引对方出手,没想到一照面司马诚恳就着了道。惊怒之下,司马夫人出手又快又狠! 鞭子甩在墙壁上,发出脆响。 一只黑手伸出来,抓住鞭子,轻轻一拉。 司马夫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左手按着袖口,三枚银针无声地射出去。眼见要命中,那个人终于露出全貌。 司马夫人看到他的脸,心头便是一沉。换作别人,这三枚救命银针关键时刻绝对能派上大用场,但如果是他…… 对方伸手一抓,三枚银针钉在手掌里。 司马夫人眼睛一亮。银针喂毒,见血封喉,只要中了,就不怕他能逃过去!可是,现实总是比预想的要残酷。 她还在高兴,脖子就被那只手掐住了,完全没有犹豫地轻轻一折。 司马夫人来不及合上的眼睛映出对方微笑的脸。 对方柔声说:“司马家的机关不过如此。司马夫人,一路好走。” “老婆!”司马诚恳回头看到司马夫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下来,肝胆俱裂,身体猛然生出一股神力,拼尽全力扑向凶手! 可他忘了,他的身后还有一把枪。 砰!子弹无情地射入他的后脑勺,一点活路都没留。 司马诚恳临死那一刻,手脚竟然还能活动,慢吞吞地跪下,扑在司马夫人的身上。他的眼底有不舍有愧疚还有懊悔……如果他早点醒悟,此时应该已经子孙满堂,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领着一份安安心心的薪水…… 可惜,再也没有以后了。 “楚爷,好功夫。”一枪结果司马诚恳的是张军。他从地上捡起一根黑漆漆的木棍当拐杖,将枪收入怀中,满脸谄媚的笑容。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浓密的黑发被发胶牢牢地固定,样貌斯文,衣冠楚楚,若不是站在墓道里,倒像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他从容地拉了拉手上的黑手套,说:“司马夫妇解决了,找下一个。”语气十分悠闲,完全乐在其中的样子。 张军听得心里发冷,嘴上却道:“不算两位楚小哥,还有孙文雄、孙飞扬和张放三个人。” 中年人道:“谁说不算他们?” 张军愣了愣。 中年人道:“他们要是死在我手里,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 张军暗道:这两人可是你的义子,你养了他们这么久,真下得去手吗?简直没有人性。他有些后悔与他合作。 楚天阴抬手摸了摸张军的头。 张军全身像被冰水淋过,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却得乖乖地接受,还要做出很享受的样子。 “阿军啊。”楚天阴道,“我很看好你。” 张军满脸“感激”之色:“得到楚爷青睐是我这一生最荣幸的事情,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在张家哪个旮旯里待着呢。” “比起我那两个儿子,我更喜欢你。” 张军:“……”这话就有点让人不知道怎么接了。 楚天阴叹气道:“既然晓海要杀你,你就杀了他吧。” 张军想哭。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对象还是楚晓海! 两人后半段话是边走边说的,虽然清风和楚焰并没有听完全,但已够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 清风不明白这些人的人物关系,却知道雍怀这一世叫楚焰,刚刚听到“两位楚小哥”,其中之一必然是指他,不禁为他担心,抬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楚焰走到司马夫妇的尸体边,轻轻地合起他们的双眼。 清风道:“你喜欢他们?” 楚焰沉默了很久,久到清风已经不指望他回答了,才听到他说:“我父母在世时,也和他们一样恩爱。” 清风忍不住抱住他的后背,因为他看上去太寂寞,太无助。 楚焰难得地没有拒绝他传递过来的温暖:“这里还有空的棺材吗?” 清风想了想道:“有,但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地宫的格局已经变了。” 楚焰最终选择将司马夫妇并排放在土室里,低声念了一段往生咒,轻声道:“祝二位来世再做夫妻。”说完,半天没动。 “你不要太伤心。” “我不是伤心。”楚焰动了动肩膀,“我是想问,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大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的清风依依不舍地缩回手道:“我是想安慰你。” “不需要。”楚焰冷冷地说,“我并不难过。” 清风被他前后矛盾的说法弄蒙了:“你刚刚还说想到了父母……” 楚焰道:“是,所以我更加不难过。我发过誓,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应该难过的是他们的仇人。” “你的仇人是谁?”清风毫无原则地同仇敌忾起来。 楚焰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捡起丢在地上的包,往外走。 清风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我会帮你。” 楚焰停下脚步,低头看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不会骗你。”他的眼睛满是坦荡和真诚,像高峰积雪融化的水,清澈纯净,不由得人不信。 楚焰别开目光:“条件呢?” 清风摇头道:“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没有条件。” “如果我不是雍怀呢?” 清风笑了:“不可能。”他抬起手轻触楚焰眼角的一点朱红,识相地在对方皱眉之前收了回来,“这是我的血,我认得。”飞僵开的伤口,他淌的血,却成为雍怀的印记,这是天意注定雍怀要回来履行诺言。 楚焰惊愕地抚摸自己眼角的红斑。妈妈曾说这点是财神爷留下来的标记,表示他从小到大都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生顺遂。这个谎言在父母被楚天阴杀死的那一天就破灭了,没想到又冒出一个说法。 清风欣喜道:“命中注定,我们不会分开。” 楚焰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我不喜欢欠人情。你帮我报仇,我带你离开这里。”他知道这个交易自己占便宜,通向墓道口的路就在那里,清风要走随时可以走。 可清风的眼睛却霎时亮了起来,犹如启明星一般,点亮了整个墓室。 楚焰心跳莫名加快,竟也感染了喜悦。 “嗯!”清风怕他反悔一般,拼命点头。 楚焰忍不住戳他脑袋。手指戳在额头上,指尖接触的肌肤细腻柔滑,十分好摸。他戳了一下,又忍不住戳了一下。 额头被戳得有点红,清风却恨不得把他的另一只手抓起来一起戳。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结果是……楚焰尴尬地停了手。 七岁以后就没做过这么幼稚的事了吧?楚焰背上包,将两只手插在裤袋里,转身走入墓道。 清风摸着额头,傻乎乎地笑。 “快走。”楚焰转身催他。 “好!”清风冲上去,抢在前面带路。 看着他轻快的背影,楚焰眼前忍不住浮现另一个画面,一模一样的背影,一模一样的墓道,只是那个背影的头上多了一对龙角,下面甩着一条尾巴…… 第十章 血战!心狠手辣的男子! 话说孙飞扬、孙文雄和张放一行人在地道里转悠。地图上的绿线虽然勾出了新的地图,但是很多地方晦涩不明,除了点点叉叉,几个圈圈他们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张放走到最后,对孙家,他始终心存戒备。 孙飞扬手插在口袋里,手指像抚摸爱人的肌肤一样抚摸口袋里的枪,一脸恨不得将所有电灯泡干掉,自己和枪来顿烛光晚餐的样子。 “这里,又是圆圈。”孙文雄指着墙壁的一盏灯。 张放摸着下巴道:“我们起初猜测是陷阱,可是我们经过了这么多,一个都没碰到。要说是机关,可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 他见孙文雄凝眉不语,又道:“会不会是先人留下了什么遗物?” 孙文雄摇头道:“如张老所见,这张地图并不完整,乃是先人从其他人手中辗转得到。来地宫的先人一个都不曾回去。” 张放怔了怔,心中暗恨:邀请我们的时候就天花乱坠地吹嘘地图如何如何,地宫宝藏如何如何,可没说过先人一个都没回去。 孙文雄见张放沉下脸就知道他想什么,自己理亏在先,只好赔笑道:“我们还是再到处看看吧。” 张放点点头,转头去别处摸索。 他身后,孙飞扬突然眼睛里燃起了两簇火焰,握着枪的手忍不住兴奋地颤抖起来。 孙文雄一把抓住他,低声喝道:“你又来了!” 孙飞扬笑嘻嘻地说:“就这么一个老头,解决起来很快的。” 孙文雄怕张放听到,把人带到一边才训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们现在和张放同坐一条船,他要是死了,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几个喜欢装神弄鬼的僵尸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张放老奸巨猾,纵虎归山我们才会真的后悔。” “你脑袋在想什么?我们不是抢夺武林盟主的武林门派!纵虎归山怎么了?难不成他们还会带齐家伙上门来决一死战吗?!总之我不准你动他。” 孙飞扬脸色微微一变。他对孙文雄几次三番阻挠自己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语气强硬道:“你护得了他一分钟两分钟,总不能护他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吧。” 孙文雄没想到这个小辈竟然嚣张狂妄到当面顶撞自己的地步,心底仅存的那点耐心也给磨光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就要去抢枪。 孙飞扬哪里肯,两人竟这么打了起来。 不远处的张放:“……” 从两人窃窃私语开始,张放就一直提防着他们要动手,全神戒备,没想到他们动手是动手了,却是对彼此动手。 这…… 张放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架。在僵尸的地头自相残杀等于自取灭亡。不过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就看清楚孙飞扬和孙文雄两人手里抢夺的家伙了。 他顿时停住脚步,暗道:他们两人都是孙家人,怎么打都不可能真动手。四大世家严禁内斗,违反者轻则逐出家族,重则处以极刑。他想孙飞扬和孙文雄两个人隔着辈分,又没什么直接利益争斗,还不至于到这份上。但自己就不一定了,说不定刚靠近就被两人趁机灭了。 这么一想,往前的脚步就成了往后。 他刚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就听到砰的一声,一枚子弹射在他脑袋边的墙壁上。他只要再往右边偏上十厘米,脑袋瓜子就开了。 张放这下子倒真怒了,拿出枪往孙飞扬和孙文雄身边连扫数下。 孙飞扬和孙文雄齐齐停下看他。 “你们闹够了没有?!” 张放人老声不老,一声怒吼震动整条墓道,也震得孙文雄讪讪停手。他毕竟没有孙飞扬这么厚的脸皮,在外人面前大打出手实在有损体面。 孙飞扬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狞笑着举起枪道:“你死了,我们就够了。”既然孙文雄阻止他和张放撕破脸皮,那么简单,他直接撕破,以孙文雄护短、张放记仇的个性,两人绝无修好之理。 孙文雄大骇,扬起手想要阻止孙飞扬,却在半途硬生生顿住。孙飞扬想得没错,在没有戳破窗纸之前他的确会阻止孙飞扬,可是一旦戳破,他是继续维护外人张放还是认命地包庇孙飞扬?答案不言而喻。 这一点张放早知,一看孙飞扬举枪,扭头就跑。 孙飞扬瞬发的三枪竟然没有一枪命中。 张放退到墙根,突然往墙壁上一趴,整个人如壁虎一样顺墙爬动,很快跃入黑暗中。 孙飞扬没防着他有这一手,愣了下,再开枪时已失去对方的踪迹。 孙文雄心里恨孙飞扬恨得直咬牙,可眼下形势容不得他多犹豫,愤愤道:“快追!决不能让他和另外几家遇上。” 孙飞扬一边追一边道:“他这是什么功夫?” “张家的爬壁功,据说是张家先人从异域一门诡异的内功心法‘破壁功’里研究出来的。啐,你这个时候还管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好好一个人怎么能变成壁虎呢?指不定他是壁虎生下来的。”孙飞扬故意大声说笑,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黑暗中,谨防张放杀个回马枪。 孙文雄冷笑道:“张放要是被你三言两语激出来,就不是老狐狸了。” 孙飞扬双眼闪过一丝杀意,面部因为刻意的克制而变得十分扭曲,突然他“啊”地叫了一声,脑袋对准墙壁撞了过去。 孙文雄大吃一惊,手朝他的胳膊虚抓了一下,也不敢抓实了,怕他发起疯来伤到自己。 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孙飞扬回过头来,眼冒金星头飙血,一张白面半边红,诡异狰狞。 孙文雄颤声道:“你做什么?” 孙飞扬眸光对准他,起先有些茫然,随即变得凶狠,粗声粗气道:“杀……” “杀谁?” “杀,”孙飞扬顿了顿,眉头纠结成小山,左眼凶狠,右眼淌泪,“杀了我。” 孙文雄:“……”疯得好高超。 孙飞扬跺脚大吼:“杀我!” 孙文雄:“……”应当不是家族遗传,哪儿来的病? 孙飞扬单手捂头,手正好碰到伤口。孙文雄只看着,都倒抽一口凉气,更不用说孙飞扬本人。他痛叫一声,突然拿起枪来对着墙壁一阵乱扫。 孙文雄劈手夺枪。 孙飞扬抬手回击! 孙文雄侧身躲过,心里不再将对方当成单纯的孙家晚辈,而是一个手持凶器的疯子。他现在无比后悔刚才和孙飞扬一起联手对付张放,要是张老爷子还在,两人一起上更有把握一些。 孙飞扬毕竟年轻,出手刚猛有力,孙文雄扛了十几下,就有些扛不住了。交手的部位隐隐作痛,好似每一下打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钢板。他看着孙飞扬不断流血的额头,心里直犯嘀咕:正常人的脑袋开这么大一个口子一定会对行动产生影响,可孙飞扬不但表现得全然不在意,而且出手比受伤前更加凌厉凶猛,简直越挫越勇! 孙飞扬喉咙里发出类似满足的咕咕呻吟声,十分刺耳。 孙文雄一心两用,一边躲闪攻击,一边观察孙飞扬的一举一动,听到这个声音仿佛从虚空中抓住了什么虚无缥缈的灵感。 孙飞扬见他下手慢了半拍,毫不犹豫地挥拳击中他的胃部。 孙文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身体出现一瞬间的停滞,失去活动之力。 孙飞扬趁机抓住他的头发,对准胃部又是连着好几下的重击。 孙文雄弓着腰,张口吐出黄水。 孙飞扬喉咙里咕咕声叫得越发欢乐。 一道灵光劈中孙文雄的脑海,他顿时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七情六欲蛊?”他刚出口,腹部又中了一拳,整个人跪趴在地上。 孙飞扬停下手,摸出枪,顶着他的太阳穴,笑嘻嘻道:“我早就想要这么做了。你在孙家呼风唤雨,那么春风得意,真叫人看不下去。” 孙文雄捂着胃。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的观察力和感知力反倒提升到了顶点,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毛孔的作用,自己好似成了一个巨大的温度计和湿度计,空气的温度和湿度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不止如此,他还非常清楚地看到一个不属于孙飞扬的影子出现在孙飞扬的身后。根据影子的形状和角度,影子的主人应该在墙壁上。 孙文雄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杀我,很快就会有人杀你。” 孙飞扬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有个人在我后面?” 孙文雄心头一紧,忙道:“哈!我还要告诉你,在你前面趴着的这个人在不久前很看好你,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儿子,想培养你成为下一代家主。” “现在用柔情攻势么?”孙飞扬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可是你不明白,当孙家家主对我来说,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想当什么?”孙文雄看着影子一点点靠近孙飞扬。对方显然怕动作大了会引起孙飞扬的警觉,因此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 “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想要读大学,想要拿画笔,想要成为画家。在我学习青釉上色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理想。” 孙文雄态度很镇定:“你高考分数不够。” “呸!我的专长是美术,你分明刁难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你下地。” “……”孙飞扬怔住,不是因为这句话太无耻,而是因为这句无耻的话来自他身后。 在孙飞扬回头的一刹那,张放从墙壁上扑了下来。 与此同时,跪在地上仿佛丧失还击之力的孙文雄突然伸腿扫向孙飞扬的下盘。 孙飞扬被上下夹击,整个人向后摔倒,手里的枪对着墓道顶端放了一枪,上头崩下一块土块。 孙文雄站起来,一脚踩住他拿枪的手腕,张放抽出匕首直接割断他的咽喉。 若是常人,被割断咽喉百分之两百断气,但孙飞扬竟还能呵呵冷笑两声:“到了地狱,我先给两位排个队!” 张放对他可没什么怜悯,冷笑道:“要去你自己去!” “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张建业吗?”孙飞扬竟然还能悠然自得地说话。 “是你!”张放脸色一变。 孙飞扬哈哈大笑道:“我倒是想,但有人比我先惦记上了,君子不夺人之美,我成全了他。” 张放料想他这个时候绝对不会说谎,眼角瞟了孙文雄一眼,见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暗暗将他剔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是楚家兄弟还是司马夫妇?” “都不是。” “是地宫里的这些怪物?” “也不是。” 张放看孙文雄。 孙文雄揉着胃,苦笑道:“我当时一直和张老在一起。” 张放奇道:“那是谁?” 孙飞扬脸色青白,眼睛渐渐失了神采,只有嘴巴还在笑:“是啊,你说是谁呢?” 张放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死到临头还想着挑拨离间吗?” “你没听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孙飞扬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说下去。 他断气的刹那,孙文雄将一袋子汽油甩在他的脖子处。袋是塑料袋,破了个洞,油就流淌一地。张放手快地拿出打火机,打着,丢在地上。 火轰的一下燃起。 张放和孙文雄都退到五六步远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两人都知道对付蛊虫的办法,配合十分默契,只是…… 吱吱吱吱…… 孙飞扬的尸体烧出极其奇怪的声音。 孙文雄和张放脸色凝重。 张放道:“你的枪快不快?” 孙文雄手里拿着从孙飞扬那里捡过来的枪,掂了掂道:“看情况。” 张放道:“我以前的刀很快很准,现在却不一定能扎中虫子。” “我最讨厌虫子。” “我开始讨厌了。” 火焰抖了抖,两人都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火光和尸体。孙飞扬断颈而不死足以证明他的确中了七情六欲蛊。 七情六欲蛊是最神秘的蛊种之一,也是最可怕的蛊之一,起源可追溯到上古时期。这种蛊主要激发人隐藏在心底深处最不欲人知的情绪。在没有遇到激发的诱因时,会安静地潜伏在人的身体里,毫无症状。一旦爆发,就无法医治。如孙飞扬这样,他心底对孙文雄怀有恨意,当他与孙文雄一起时,这种恨意就会被慢慢激发,催动人身体对杀戮的欲望,变成杀人狂魔。同样,如果中蛊者对某人怀有隐藏的爱意,当他与心上人单独相处时,蛊会被激发,同样会生出杀戮的欲望。 七情六欲蛊最终之路都是成为一代杀戮狂魔,除非中蛊者终其一生都没有遇到诱因,但是这种可能性太小。 孙文雄和张放一直明争暗斗,但对这件事的态度倒出奇一致。不消灭七情六欲蛊,今日地宫里的所有人类都有可能成为它的寄主。 “吱——” 火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尖锐啸声。 啸声之尖厉响亮,竟穿透了整个地宫! —— 正悠悠然找猎物的楚天阴闻声停下脚步。 张军心惊胆战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楚天阴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烟头,吸了一口才道:“是蛊。” “什么蛊?” 楚天阴笑了笑:“多半是孙飞扬身体里的七情六欲蛊吧。看来是被发现了。” 张军看楚天阴淡定的神色,慢慢将焦急收了回去:“不知道是谁发现了。” “不是张放就是孙文雄。”楚天阴弹掉烟灰,“这样也好,他们要是中了蛊,杀起来一定会更有趣。” 张军:“……”他就不该指望和楚天阴用正常的思维交谈。 僵尸军团也听到了啸声,不过他们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二毛道:“妈呀,还吹什么口哨!” 绿僵用他的语气接下去道:“吹口哨就吹口哨吧,还吹得这么难听。” 白僵嘴角抽了抽:“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绿僵道:“非人类么?” “难道有僵尸加入他们?那不就是抢地盘?”二毛的地盘意识冒头。 绿僵道:“我更好奇他们怎么穿过阳光来到这里。”要是真的,这绝对能够成为僵尸界的传奇! 二毛道:“打伞吧?当然不是小龙的白玉伞。” 说到白玉伞,白僵不免想起那个打着白玉伞晒太阳的僵尸,整个人阴沉下来。 二毛还想说什么,被绿僵手肘撞了一下,嚷嚷道:“你撞我做什么?” 绿僵咬牙恨声道:“你当人的时候脑袋被撞得太厉害,我现在帮你撞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脑袋被人撞过,我以前小时候啊……”二毛顿住,表情空白了将近一分钟,才在另外两只僵尸对他的故事完全没有兴趣的情况下,讪讪地说,“我不记得了。” 绿僵道:“正常。” “我是不是和小龙一样了?” 绿僵怔了怔。 二毛很担心:“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僵突然道:“这样不是很幸福吗?” “幸福?” “忘记痛苦,所以幸福。”白僵缓缓道。 绿僵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忍不住点了点头。 二毛想了想:“有什么好痛苦的?” 绿僵慢悠悠道:“黄金玲珑宝塔。” “嗷!”二毛尖叫,“我不要忘记!我要抢回来!” —— 楚焰和清风听到吱的一声前,正在讨论向左还是向右——或者说,是争论。 楚焰对清风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迟疑很不耐烦:“随便挑一条吧。” 清风肃容道:“不行,会死的。”眼睁睁地看着伙伴的生命消逝在自己怀中的经历他不想再有。 楚焰道:“……被气死么?” 清风惊讶道:“你在生我的气?” 楚焰:“……”他开始想念楚晓海了。一个随时能够领会自己意图的欺负对象实在难得。 突然尖锐的啸声从墓道的左面传来,刺耳得墙壁都像被渗透了。 清风痛苦地捂着耳朵。他是龙,对声音极为敏感。 楚焰见他脸色发青,将想要捂自己耳朵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清风呆了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楚焰被看得莫名心虚,这时候收手又太明显,只好僵着,好不容易坚持到啸声终止,立刻将手插入裤袋中,说:“走吧。” “去哪里?” 楚焰没说话,他的脚步已经代替嘴巴说出了答案。 清风一把拉住他:“你选左边?” “不能么?”他反问。 “那里可能有危险。”清风皱眉。 “所以我才要去。”楚焰冷笑,“因为楚天阴一定会去。”有危险的地方就意味着有人,有人的地方楚天阴又怎么可能不去凑热闹? “楚天阴?” “我的仇人。” 清风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不过有危险的话,你一定要站到我的身后。” 楚焰道:“我没有躲在别人身后的习惯。”尤其还是一条看上去二二的龙。 清风道:“我不是别人。” 楚焰嚼着口香糖,眼神充满疏离。他生平最讨厌巴上来的自来熟。 “我是别龙。” “……”是冷龙吧。楚焰不理他,转身朝声源跑去,虽然是跑,但落脚无声。可他忘了一件事,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他落脚是无声,怎奈清风赤脚在后面啪啪啪的…… 楚焰猛然停住脚步。 清风身体一侧,轻巧地避过了相撞的危机:“你……” “你会飞吗?”楚焰问。 清风点头。 “飞吧。” 清风也没问为什么,直接脱衣服裤子,然后把衣服折好交给楚焰:“你帮我收起来,我一会儿要穿的。” “……”楚焰觉得自己一定有毛病。如果没毛病的话,怎么会乖乖地接过衣服收了起来? 清风化龙之后,在楚焰身边局促地转了转,然后钻入墓道更深处,为他开路。 这不是楚焰第一次看到他变成龙,可是心底的震撼并没有减弱分毫。他盯着半空中那个威武霸气的身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对清风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变成人类时,他是嚷嚷着要保护他的傻瓜,变成龙时,他又成了他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存在……也许该试着把对方分裂开来看,不然他对龙的崇拜之情总有一天会被磨灭殆尽。 —— 尽管啸声持续的时间足以让楚焰和清风辨明大概的方向,但仅仅是大概。等到了下一个岔路口,他们又处于向左还是向右的矛盾中。 楚焰道:“你不是守墓怪么?” 清风变回人形:“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墓道变成这样子。” “第一次呢?” “你死的时候。” “……我是楚焰。” “名字不重要。” 楚焰道:“但是当名字后面跟着生死的时候,它就格外重要。我一点都不想为其他人的生死埋单。” 清风认真地说:“他不是其他人,是你。” 楚焰对这个说法厌恶到极点,更令他厌恶的是心底那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和时不时袭上心头的亲切。硬汉柔情他不稀罕! 幸好,右边墓道传来的动静打断了两人可能愈演愈烈的争吵。 楚焰拉着清风躲到墙角。 摩擦声在静谧的墓道里分外诡异。墓道两旁火光很暗,有种后继无力的感觉,昏暗中只能看到墙壁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他们不敢靠太近,所以瞧不真切。 清风张嘴想问这是什么声音,就被楚焰捂住了嘴巴。一个火点从右边墓道里亮起,一点点靠近。 火点就是火点,小小的,就小指甲盖那么点大。 楚焰眯起眼睛才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在抽烟,他记得楚天阴有抽烟的习惯,难道是他?他很快否定了。因为借着那小小一点的火光,他已经看清楚对方上嘴角边上有一颗小黑痣,楚天阴面皮白净得像用漂白粉漂白过,绝对没有这颗黑痣,有黑痣的人是…… 孙文雄。 烟头掉在地上。 孙文雄抬脚碾灭,然后拿出手电筒照着墙壁某处。 那里,张放四肢趴在墙壁上,艰难而缓慢地朝前挪动着。仔细看,他的两条腿都中了枪,所以全靠双手爬行,血水顺着脚踝流淌下来,一道一道,红艳刺目。 孙文雄叹气道:“别挣扎了,领个痛快就去吧。” 张放哑声道:“你一样不得好死。” 孙文雄道:“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不就是斗个谁死得更晚些么?”他表情看上去惆怅又茫然,如即将踏入社会的毕业生,对自己的未来产生疑问。 张放道:“我年纪比你大,你能活到……我这个岁数再说。” 孙文雄道:“我活不到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张放道:“你中了蛊,死定了。” 孙文雄眸光闪了闪,摇头道:“不,是你中了蛊。” 张放按着墙的手突然缩回,整个人从墙壁上跌落下来。大概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干脆放弃挣扎,就这么不顾疼痛地仰面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孙文雄道:“你笑什么?” “笑你。” “嗯,我的确很可笑。”孙文雄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平静中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 张放笑声渐止,又抽泣起来。 “……你哭什么?” “哭我。” “你活的岁数比我长,有什么可哭的?” 张放道:“建业那么小,就走了。唉,我要是不带他来,他还能娶妻生子,现在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他有个棺材睡,你连棺材都没有。” 张放不理他的讥讽,又道:“还有阿军,他不知道去了哪里。这里的怪物是怪物,人也是怪物,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唉。” 孙文雄道:“他机灵得很,指不定是谁倒霉。” 张放叹气道:“担心也没用,我以后帮不了他了。” 孙文雄道:“还有什么遗言交代?” “你要杀就杀,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张放的这句话也正是楚焰心里想说的。像张放、孙文雄这种人,他半点同情心都没有。 清风不解地看了看楚焰。记忆中的雍怀总是愿意帮助别人,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了,可习惯性的顺从让他保持缄默。 孙文雄闭了闭眼睛道:“其实我不想杀你。” “没人逼你。” “可是你不死,就是我死。”孙文雄抬起枪,对准他的额头,“我不想死。” 扣动扳机的刹那—— 张放身体猛然缩起,如球一样朝楚焰的方向滚动。 孙文雄连开数枪只打中他的后背,再后,子弹打完,只剩下空枪。 眼见张放滚到自己藏身处,楚焰胸中杀意迸发,掏出匕首准备给他来一下,可张放偏偏停下来了。 他身体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显然是不行了,睁着眼睛等死。 孙文雄慢慢地走过来,抬脚踩着他的喉管,眼睛里闪烁着开心的光芒:“张放啊张放,我还是小看你了。你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给我惊喜。” 张放翻着白眼看他。 孙文雄眼睛突然朝楚焰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楚焰身体一紧,但这时候,又有脚步声靠近了。 接连的“惊喜”让孙文雄不悦,他扭头。 黑暗中,张军拄着木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看上去不太情愿。事实的确如此,他和楚天阴本来躲在一边看戏看得好好的,谁知楚天阴突然推了他一把,让他出来救驾。 傻瓜都看得出现在的张放需要的不是救驾是收尸。 可他不能不来。 因为那个人是楚天阴,靠近过他才知道这个人究竟有多么可怕。他甚至想,也许孙文雄、张放、楚焰、楚晓海、孙飞扬、司马夫妇这些人加起来也斗不过他——还是在张建业这个拖后腿的忽略不计的情况下。 奄奄一息的张放看到张军,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只手扶着墙壁想要起来。 孙文雄盯着张军,冷笑道:“你看了很久了吧?” 张军浑身一震,不敢看张放的眼睛。 谁知张放却说:“你躲着就躲着……何必要出来?” 张军抿着嘴边,里头全是苦味。对张放,他心里一直有怨。如所有大门大户一样,继承张家是每个张家小辈的奋斗目标,但他出身旁系,本来就不受重视,接受的训练也是最差的,这也就算了,他相信真正有能力的人不会被淹没,可他好不容易凭着自身的本事和毅力熬出头,却依然不受这位张家大佬的待见。而他的对手竟然是他平日里最看不起的一个窝囊废。这股气叫他怎么咽得下?! 他投靠楚天阴一是为了争一口气,二是因为楚天阴肯教他本事,可以学到比张家更多的东西。他连枪法都是楚天阴手把手教的,他甚至一度把自己当作楚家人而不是张家人。要不是知道楚天阴有继承人,他都希望继承楚家。 可这是来地宫之前。 见识过楚天阴的狠辣冷酷,那个偶像派楚天阴就破灭了。连养了二十几年的义子都能随意牺牲,还有什么是楚天阴不能牺牲的?他毫不怀疑自己能够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楚天阴还没发现他有什么被杀的价值。 而张放,这个曾经看不起他、阻挠他、讥嘲他的人,却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为他着想。 张军拔出枪,对准孙文雄。 孙文雄沉着道:“我杀他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张军道:“我杀你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孙文雄道:“他中了七情六欲蛊。” 张军一怔,却听张放拼着最后一口气叫道:“他……他才中了蛊!” 孙文雄道:“到底是谁,等张放死了就清楚了。中了七情六欲蛊的人生命力会比一般人旺盛,格外不容易死。”他转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张放。 张放头斜靠着墙,努力看向张军:“是他……小心,七情六欲蛊不怕火烧,会异变……” 孙文雄道:“你不也没死?” 张放骂道:“滚你!” “瞧,中气十足,哪里像要死?”孙文雄冷笑。 张放瞪着他,嘴里一股子铁锈味,想开口,又说不出话。 张军不去看张放,握着枪指着孙文雄的脑袋,沉声问道:“孙飞扬呢?” 这句话戳中孙文雄的心窝子,他眼睛眯了眯:“死了。” “怎么死的?” 孙文雄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起来:“对了,他临死前还让张老和我问候你。” 张军疑惑地皱眉。 孙文雄道:“他让我们问你,杀张建业的时候,愉快吗?” 张军脸色大变。 孙文雄扭头问张放:“是吧?是这么问的吧?” 张放浑身发冷,嘴唇微微哆嗦着,一双眼睛望着张军的方向,有点涣散。孙文雄问他的问题延迟了五六秒才装进他脑袋。他抖了抖唇,声音极轻地骂了一句:“狗屁。” 孙文雄对张军道:“他骂你狗屁。” 张军心虚地瞟了一眼张放,明知道对方不可能活下来,但余威尚存,他仍不敢承认。正要辩解,就听楚天阴在他身后呵呵地笑道:“阿军啊,认就认了,怕什么,你是为了帮我,是功劳啊。” 楚天阴的声音极细,带着点女音,听过一次就不会认错,更不用说孙文雄和张放这些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且有时做噩梦都会重温的人。 张放眼睛瞬间睁大,模糊的视线又恢复了清晰。这次,他看清张军脸上的尴尬和愧疚,渐静的心湖顿时掀起万丈波澜! “你……”张放直瞪瞪地看着张军,仿佛要看穿他的身体,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成了渣! 张军讷讷道:“在这里,建业活不长的。” 张放身体猛然一个后仰,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一抽一抽,像是气的,又像想笑。可是无论气还是笑,都永远地终止在僵硬中…… 张军看着张放躺倒的尸体,突然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下了。杀张建业的时候,他不曾后悔,在他看来,那个无能的同辈压着自己这么多年,一枪打死简直是便宜了他。背叛张放的时候,他也不曾后悔,那时他想的是出人头地,哪怕不择手段!可是这一刻,他后悔了。 因为他突然明白,这两个人可能是地宫仅有的可以让他放心将后背交出去的人。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各大世家总是禁止内斗,一经发现就逐出家族。因为他们牵扯的是赤裸裸的利益,遇到的是难以想象的危险,必须有足够信任的伙伴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中幸存下来。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奋斗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为了坐上张家家主的位置?可是他不确定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以后还会相信谁。背叛过人的人,本身就已经失去了信任,无论是别人对自己,还是自己对别人。 他跪在地上走神,倒给了孙文雄可乘之机。孙文雄一个箭步冲过来,踢开张军,张军手中的枪落在地上,孙文雄左脚一踩,右脚一挑,枪就飞起来,落进他手里。 楚天阴在旁闲闲地看着。 孙文雄抓了枪,对准楚天阴就打。这次他不像对张放那样留出交代遗言的机会。对付楚天阴,哪怕对方已经断气,他也不敢大意。 楚天阴对着枪口不慌,身体飞速地向后跑起来。 孙文雄兴奋地追着他打。 一时间,倒在地上的张军倒被人忽略了。等他松了口气想要站起来,就看到面前多了两双脚——一双穿着鞋,一双没穿。 清风看楚焰停了下来,有点着急,不解地扯他胳膊。 楚焰不习惯被人碰,却没有挣开,只是低头看着张军。 张军苦笑道:“你是来捡漏子的?” 楚天阴和孙文雄已经跑远了,可楚焰不急着追。楚天阴不会这么容易死,让他和孙文雄狗咬狗更好。他道:“张建业在这里活不下去,那你呢?” 张军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腿,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孙文雄来之前倒是说得天花乱坠,秦朝汉朝一通胡侃,可现在看看,除了一尊黄金玲珑宝塔,他们还见过什么?为了这尊塔,他杀了自己的亲人,东西最后却落在楚天阴手里……这都图什么! 楚焰看了看他,道:“你活不下去了。” 张军面如死灰。 “你没有了斗志。” “我想活。” “想活和有斗志是两回事。”楚焰道,“不想活的人,忘掉呼吸就好。” 张军觉得他的话别扭得有点道理。 楚焰又问道:“那座塔呢?” 张军道:“被你的义父拿走了。”他没有惊讶楚焰怎么会知道塔在自己手里,杀张建业的时候,楚焰就在旁边看着。临走前他们还对视了一眼。只是那时候他自认为是楚天阴的人。两人算是同伙,所以没下手。回想起来,真是幸运,楚天阴教出来的义子又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楚焰道:“难道你不想拿回来?” 张军老老实实地说:“不想。我一点都不想再碰到楚天阴。” 楚焰不说话了。了解楚天阴之后,不会有人想和他这种人做朋友,更不会想和他这种人做敌人。楚天阴太恐怖,不是说他法力无边,而是说他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可能拿刀捅人。这个人做事根本没有常理可言。 楚焰想起自己那对将楚天阴当朋友当知己的父母。他们三个人好的时候就围着火炉,一边烤番薯一边喝酒谈天,气氛多么融洽!看到这样情景的人,绝不会怀疑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情谊。可谁又想得到,就是彻夜长谈完的第二天,楚天阴就把他父母杀死了,没有任何犹豫和不忍,只有满脸的快意。 他永远忘不了楚天阴那时的模样,笑容与前夜一起喝酒聊天时如出一辙! 从小,他必须不断用仇恨控制和收敛自己的情绪,才能在这样一个变态的身边待下去。感谢楚天阴为了侵占他家财产做了他的监护人,不然自己绝对活不下来。 张军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回家。” 楚焰道:“好。” 张军慢慢地站起来:“你同意我入伙?” 楚焰道:“不。” 张军一愣,忙道:“你放心。地宫,我再也没有兴趣。我只想跟着你们找出口。” 楚焰道:“我要去找楚天阴。” “……珍重。”张军打消了与他们捆绑在一起的念头。他一拐一拐地走到张放边上,慢慢地蹲下身,将张放的遗体放直放好,又将他的眼睛合起。 清风在墓道两边东摸摸西摸摸地摸了一会儿,突然推开一道暗门,对张军道:“你把尸体放在这里吧。” 张军回头看他,像现在才注意到,不敢置信地问道:“你……锁命索呢?” 清风道:“弄断了。” “……”好吧,对方是守墓怪,他不该太大惊小怪。“你为什么帮我?” 清风道:“尸体放在路中间会绊倒人。而且,味道也不好。”地宫全封闭,臭味没法出去,日积月累,受苦的还是他们。 长年累月的习惯养成,他还是将自己视为地宫的一分子,没想到离开地宫以后这里怎么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张军:“……”他吃力地抱起张放,一拐一拐地走进墓室。 墓室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将尸体放在角落里,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张放的头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再出门,已经不见楚焰和清风的踪迹。 第十一章 曝光!清风的身世! 楚焰是楚天阴一手教出来的,对他的实力最清楚。就算孙文雄真的中了七情六欲蛊,也不可能杀死楚天阴,至少不可能在他有防备的情况下。 他将这个结论告诉喋喋不休追问的清风。清风又问道:“为什么?” 楚焰道:“因为楚天阴有一个本领。”就像张放能够贴墙攀爬,楚天阴也有他的绝活,只是这项绝活一直存在于传说中,他和楚晓海也只是偶尔听人说起,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逼楚天阴使出这个绝活。 楚焰想,如有一天楚天阴使出了,就意味着他真的到了生死关头! “到底是什么本领?”清风好奇地追问。 楚焰看在两人同坐一条船的分上,缓缓道:“不死。” “……”要是清风玩过三国杀,他这个时候一定会很幽默地说一句“他前辈子是周泰吗”,可他没玩过,所以只能吃惊地瞪着眼睛。 不死是什么?永垂不朽,与天地同寿?还是和僵尸一样? 清风连着追问。 楚焰也不知道答案。没人知道楚天阴的不死是怎么样的不死,就像没人能够让楚天阴死一样。 楚焰走到三岔路,匍匐在地上嗅了嗅。 清风道:“你闻到了什么臭味吗?” “我在闻香气。” “……”地宫里有香气?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楚焰解释道:“楚天阴身上带着很特殊的香气。”他顿了顿,“好像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如果楚天阴知道,一定不会留下这样的破绽。他这样的人,杀人比谁都狠,却也比谁都怕被杀。 清风道:“他天生有体香?” 说到天生体香,楚焰不免联想到香香公主,撇嘴道:“我只知道他没有吃花的喜好。” 清风道:“吃花?花可以吃吗?花不是香香的,很漂亮的,给人摘的吗?” 对着这样一张天真无邪充满好奇的脸,楚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好的方式就是当作没听到。他指着中间那条路道:“他往这里走了。” 清风道:“你能不能多给我讲一点外面的事?”思念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对雍怀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可是人在眼前,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拼命地找话题。他感觉到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与和雍怀临死前的心意相通有着天壤之别,他想缩短距离,却无从着手。 楚焰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觉得烦:“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的嘴巴很忙。” “忙?为什么?” “因为它在咀嚼口香糖。”楚焰顿时有了让他闭嘴的灵感。他拿出口香糖给他,教他怎么吃。 清风对不断咀嚼却不吞咽的行为表示费解,咀嚼不是为了吃吗?如果不吃为什么要咀嚼?这不是一种纯浪费体力的行为? 楚焰对他的疑惑充耳不闻。 清风只好在咀嚼中寻找答案:“唔,甜甜的,凉凉的……好奇怪的味道。有点像灵泉的味道。” “灵泉?”楚焰对有用的信息不会放过,闭关的耳朵立刻竖起,“什么灵泉?” 清风道:“白僵说那个叫仙水灵泉,就是主人闭关休息的地方,是一个潭。里面的水我趁飞僵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喝过,也很甜很……呃。” “很什么?” 清风喉咙咕噜响了一下,无辜地说道:“我把它吞下去了。” 楚焰:“……” 清风道:“怎么办?要吐出来吗?” 楚焰没好气道:“你能吐出来吗?” “你等等。”清风喉咙咕噜咕噜地响了两下,过了会儿,楚焰就看到他又重新开始咀嚼了。 楚焰:“……” —— 再次走到岔路口,他们看到躺在地上的孙文雄。他躺的姿势很怪,背朝下,头朝上,脖子竟然被一百八十度扭了过来。 清风叹息道:“死得真难看。” 楚焰脸色更难看。孙文雄死了,就意味着楚天阴还活着。他蹲下来翻查孙文雄的尸体,发现他的脑袋整个都掉了下来,而且颈项位置有火烧的痕迹。 楚焰道:“你还记得张放临死前说过什么吗?” “他说了很多,我记得一点,他说……” “关于蛊的。”楚焰发现自己和这个新搭档必须要培养出默契来。如果现在在身后的是楚晓海,那他一定知道他在问什么。 清风努力地想了想道:“他说烧不死,会异变。” 楚焰看着颈部火烧的痕迹,沉吟道:“看来中蛊的人是孙文雄。”张放才是无辜的。 清风对蛊没什么概念,问道:“哦,那他也死了。” 楚焰道:“蛊呢?”如果蛊烧不死,会异变,是不是意味着它又找到了新的寄主?楚天阴?他眉头皱起来。七情六欲蛊他听说过,它不会伤害寄主,反而会保护他,它只会影响寄主的情绪,将他变成杀人恶魔。对楚天阴来说,这种蛊的存在简直是正中下怀。 清风道:“蛊是什么?” “很小的虫子。” “爬走了吧?” 楚焰回头看他。 清风被他看得有些局促。 楚焰笑了:“你的思路真是新颖。” 清风:“……” 楚焰站起来:“这里血腥味太重,把香气盖住了。”他低头看着血淋淋的地面。也许楚天阴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带有香气,但他的直觉很准。 清风道:“现在怎么办?” 楚焰想了想道:“这个地宫除了守墓怪,只剩下四个人:楚天阴、楚晓海、张军和我。”要是张军不后悔,他不反叛,这场仗楚天阴简直赢得漂亮!就算有人猜到楚天阴打算当黄雀,也绝猜不到内奸不是楚晓海和他,而是张军。这样,张军做起手脚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孙文雄、张放、司马夫妇这些人进地宫之前恐怕打死都不会想到自己明争暗斗了半天,却是给他人作嫁衣。 楚焰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刚刚搜过孙文雄,那张地图已经不见了,毫无疑问是落进了楚天阴手里。地图、不死加七情六欲蛊,要对付楚天阴更难了。 “我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清风道。 楚焰从思绪中钻出来,看到他,突然失笑,差点忘了,他有一条帮手龙。这样一来,这场仗鹿死谁手可就很难说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条龙可不可以表现得比看起来再聪明有用一点? 清风见他盯着自己发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要我走到光线亮一点的地方给你看吗?”墓道的火光仅够看清楚轮廓,再清楚一点,就只能将头挪到灯火边上了。 楚焰道:“你长得不错。”轮廓分明,十分英俊。 清风眼前一亮:“你要答应和我一起生活吗?” “……不。” “为什么?” “我有自己的生活。”楚焰睨着他。 “我会养着你。” 楚焰:“……”把他当孩子吗? 清风有了庞大的人生规划:“然后我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好伟大的计划! 楚焰抬手揉了揉眉头。他很少这么不镇定过,可是遇到清风之后情绪就开始走“S”线……最糟糕的是他还不能打不能骂!“你刚才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好像是二毛家附近。”清风双手在墙上寻找着,然后将一块砖按了进去。 楚焰面前出现一道门。 清风转头看了一眼,就炸毛一样地蹿到一边! 楚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掏枪,拔刀……他面前,一只巨大的鱼眼默默地看着浑身戒备的他。“这是什么鱼?”色彩斑斓炫目,每一块鳞片都像钻石一样璀璨夺目! 他收起震惊,朝墓道里走去。 之所以敢这么大胆是因为注意到鱼的半个身子被卡在墙缝里,根本不能动弹。 清风贴着墙道:“是尸鲤。” 楚焰皱眉道:“它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能见它。” “……你们中了不能见面的咒语?” 清风道:“主人说不能见。”主人说过,一个海王,一个水妖,注定一生王不见王,不然定有死伤。 楚焰对他口中的主人充满好奇,不过他知道有很多事无法解释,就没有勉强,径自往里走了两步,悄悄打量起这条尸鲤来。 “幼龙?” 清风应道:“嗯?” 楚焰人在里面,漫不经心道:“别催。” 清风道:“你刚刚不是在对我说话吗?” 楚焰道:“说完了。” 清风“哦”了一声。 “幼龙?” 清风道:“啊?” 楚焰从里面走出来:“我什么都没说。” “可是我明明听到了,”清风道,“你说幼龙……不对,声音和你不像。” 楚焰狐疑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是龙鲤。” 这次清风听得非常清楚:“龙鲤?尸鲤?” “是龙鲤!”对方很坚持。 楚焰道:“这条鱼在说话?” 清风道:“它说它叫龙鲤。” 楚焰若有所思地看着鱼,随即发现鱼眼有了光彩,仿佛也在打量自己:“它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让我见见你。”龙鲤说。 清风道:“主人说我们不能见面,见了面就注定有一个要死。” “他骗你。”龙鲤道,“他不让你见我是因为这里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他怕我泄露他的秘密。” “什么秘密?” 龙鲤道:“你先出来让我看看,我要确定你是不是当年那条幼龙。” 清风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迈出一步,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 龙鲤不满道:“堂堂龙族后裔,怎变得如此小家子气!” 清风被说得脸红,只好完全站出来,明知道楚焰听不见,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你长大了!”语气颇为感慨。 清风问道:“你见过我小时候?” 龙鲤道:“他把你抢回来的时候,我看过两眼。” “抢回来?”清风吃惊。 龙鲤道:“如果不抢回来,哪条龙会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吸血花神当花肥?” 清风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当花肥是什么意思?” 龙鲤道:“世间万物都有轮回始终,纵然是神族,也有寿终正寝,也有神陨神落。偏偏花神以天地灵气,神族之威能,研究出一套逆天地法则的不死妖法,想与天地同寿,代价却是不断残害其他生灵,终招来天劫,在漫天惊雷下无处可避,不得不建造这座埋于九地的地宫藏身。” 清风惊愕道:“你能不能说得简单一点?我听不懂。” 龙鲤道:“你口中的主人就是花神。他畏惧神陨,想方设法地诛杀虫神火神,夺取他们的本命神丹,熔炼成补神丹,使自己神力不衰。但火神神丹至刚至猛,虫神神丹至毒至阴,即便熔炼成功,也决不能轻易服用。他吃了以后,身体产生内毒和内火,须用水神神丹清理。可那时,水神早已陨落,尸骨无存,他只好将主意打到水神后裔龙族身上。你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清风听得目瞪口呆。 “当年花神大战龙族,龙族不敌,龙门坍塌。我有幸在龙门神力未失之前跳过龙门,成了半龙半鲤之身,却被花神选中,抓来放血养丹。” 清风道:“你刚刚说道我父亲,我父亲怎么了?” “他是龙族最骁勇的勇士,与花神大战三天三夜,终究不敌。那时你出世未久,为延续我龙族一脉,他带你逃至龙墓暂避,可没想到还是被花神找到了。幸而花神见你年幼,龙丹未成,交给飞僵抚养,你才能平安至今。”他顿了顿,疑惑道:“但是如今你长大成龙,结出龙丹,为何花神还没动静?” “主人……花神还在沉睡。”清风道,“他不是杀了很多龙族?难道龙丹还不够?” “龙族都是宁折不弯的勇士,宁可死也绝不愿意让自己的龙丹落在花神手里,所以……”龙鲤顿了顿,尽管他一番述说都毫无情绪波动,可此时此刻,也不免微微哽咽,“都自爆而亡。知道这一切的除了他和飞僵,便只有我。他大约怕我对你道出真相,才严令我们不得见面。” 清风一窒,心头涌起一股陌生又清晰的揪痛,仿佛亲身感受到了龙族勇士们在自爆前的痛苦和骄傲! 只是信息来得太快太突然,他难以消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是令他尊敬崇拜的主人一转眼就变成了杀父灭族的大仇人。还有飞僵,他是恨他对付雍怀,可即使是这样的恨,他也不忍将飞僵当作敌人。 但他与龙鲤碰面并未厮杀足以证明主人撒谎。若非龙鲤所言属实,主人又何必撒谎? 他感觉到从龙鲤身上传来与自己身体血液相呼应的熟悉感,仿佛龙族对龙族的呼唤声,这种由血液传达到心灵的共鸣让他不由得不信。 龙鲤道:“你说花神沉睡,沉睡多久了?” 清风歪头想了想道:“很久很久,上次我的角、尾巴和肚子还收不起来。” 龙鲤也觉得在地宫里很难计算时间,道:“花神以往三百至五百年苏醒一次,再久些八百年一千年,说不准。你趁他未醒,快点离开,迟了就走不了了。” 清风脑袋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着主人怎么可能会是自己的杀父灭族仇人,一会儿又想着父亲被他杀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因此当他听到龙鲤让他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那父亲……呢?” 龙鲤沉默了一会儿:“花神是第一代神族,纵然外有天劫内有火毒,也是神族。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报仇也是枉送性命。你父亲和龙族就一个心愿,你好好地活下去,找一个水族好姑娘一起生活,延续龙族香火。” 听到“一起生活”四个字,清风稍稍回神,抓着楚焰道:“我想和他一起生活。” 楚焰:“……”他只能听到清风说话,因此听得似懂非懂,不是说两怪见面必有死伤吗?怎么聊起天来了? 龙鲤镇定道:“他是雄性。” 清风道:“我知道。” “不能传宗接代。”看在清风是晚辈的分上,龙鲤还算有耐心。 清风道:“我也知道。” 楚焰不必听到龙鲤说了什么,就看清风的表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是他一厢情愿。” 本来还想劝清风放弃的龙鲤一看楚焰傲慢无礼的态度,立刻变卦:“拿下他!”堂堂龙族,怎么可以连一个人类都对付不了?尽管龙鲤只是半条龙,但是龙族的傲气学了十成十。 清风怕楚焰给龙鲤留下坏印象,为他辩解:“他对我很好。” 楚焰感觉到龙鲤又在打量他。 龙鲤妥协了:“唉,你要心里有数。不说了,快点走吧。花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别耽搁。” 清风道:“怎么带你走?” 龙鲤道:“不可能。” “为什么?”清风朝他被墙壁卡住的地方走去,“把墙壁撬开就行了吧?” “不行!”龙鲤反应激烈。 清风茫然地看着他。 龙鲤:“花神的枝叶插在我体内,墙角稍一松动花神就会发现,到时候谁都走不了。而且我的内丹已被花神取走,全靠花神汁液才能支撑到现在,救下来也是死路一条。” 清风道:“把内丹抢回来?” “过了这么久,内丹早成为花神的一部分了。”龙鲤突然道,“你见过紫僵吗?” 清风黯然道:“他死了。” 龙鲤震惊道:“什么时候?” “很久了。”那段记忆是清风最不愿意触及的,“你认识紫僵?” 龙鲤道:“那时候你没来,花神也没禁锢我的声音,地宫里只有飞僵和紫僵。我日夜传播花神的丑行,终于打动了紫僵。他承诺会杀死主人。我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往这个方向努力,收买工匠,设计陷阱,可惜都无功而返。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已死心。只是我以为他会告诉你真相,让你尽早离开,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死了。” 清风终于明白紫僵当初的愤慨和欲言又止所为何来。 龙鲤喃喃道:“难道他想借你的力量杀花神?”不无可能。以紫僵一己之力打倒飞僵杀死花神难如登天。清风是龙族之后,紫僵想借助他的力量不足为奇。 楚焰看着圆滚滚的鱼眼和旁边这尊一动不动的大佛,不耐烦地问道:“你们打算说多久?” 清风扭头看他,双眼泛起水光。 楚焰:“……” 清风:“……” 楚焰不自觉地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清风扑过去,抱住他,抽噎着将事情说了一遍。 龙鲤在一边听着,时不时纠正他的用词错误。 楚焰手搭在清风的肩膀上,不知该如何安慰。说起来,他们的处境倒是极为相似,一样痛失亲人被仇人养大,只是他从小知道真相,卧薪尝胆,苦等报仇良机,而清风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今日才知原委。 两人同病相怜,各有哀愁,一时倒无话可说。 楚焰侧头看着全心全意依靠着自己的白色后脑勺,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抱住了他。 清风不哭了,愣愣地从他怀抱里解脱出来,盯着楚焰猛瞧。 楚焰道:“看什么?” “你……”是雍怀,同样的脸可以是巧合,可同样的感觉不会错。这样的温柔和温暖,他只在雍怀的身上感受过。 龙鲤看不下去了:“快走吧!” 清风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龙鲤道:“你走了,我就能安心地死了。” 清风:“……” 楚焰道:“它说什么?” 清风转达了。 楚焰:“……”这到底是让人走还是不让人走? 龙鲤道:“我在被抓时就打算死了,知道他抓了你才改变主意。只有确定你安全之后,我才能放心地离开。现在心愿已经完成,是时候死了。” 清风心情沉重:“可不可以不死?” 龙鲤道:“行尸走肉一样地活下去吗?如果长生不老真的这么好,紫僵为什么一定要杀掉主人呢?花神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他虽然活着,却只能浸泡在水里,和死了有什么不同?活着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词,不止是呼吸和心跳,更应该感觉到快乐和希望。而这些,早在千年前我内丹被抢、身体石化、靠吸血花汁液苟延残喘时就已经失去了。” 他话说得这样明白,清风半个字也反驳不了。 龙鲤柔声道:“走吧,好好活下去,才不枉费我这么多年忍辱偷生。” 清风犹豫了下道:“我要等楚焰报仇之后才能走。” “……花神连他家也没放过?咦,不可能,你不是说花神很久没醒了么?” “他的仇家是另一个闯入地宫的人。” “另一个的意思是说他也是?”龙鲤意识到什么。 “英雄莫问出处。” “你打算跟着他过如地鼠般东躲西藏的日子?” 清风道:“我会保护他。” “靠什么保护?神龙摆尾么?” “喷火。” 龙鲤:“……” 清风骄傲地说:“我现在能噗噗噗地连着喷。” 龙鲤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你的本事是什么?” 他音量一高,清风音量自觉地放低,结结巴巴地说:“喷火……噗噗噗……连着喷……” “龙怎么可能会喷火?”龙鲤不可思议地问。 清风哑然。 龙鲤道:“你走近点我瞧瞧。” 清风依言走过去,被一直观察他动向的楚焰一把抓住:“你做什么?” 清风道:“他让我走近点瞧瞧。” 楚焰对龙鲤始终保持着戒心。正常人看到大到一定程度的活鱼都不会考虑它是不是美味佳肴而是自己会不会被“美味佳肴”。“为什么走近点瞧?你五官长得很清晰。” 清风道:“因为我会喷火。” 龙鲤搭腔道:“龙族是水神手下大将,应该呼风唤雨!喷火是火神的本领。” 楚焰接着清风的话说道:“喷火是好技能。西方的龙就会喷火。” 清风震惊道:“我来自西方?” 龙鲤道:“不可能!你爹你娘我都见过,长相再东方不过!你见过两只老虎生出一只豹的么?我确定你是我东方龙族后裔!不过你会喷火这件事真的很……神奇。紫僵有没有给你吃过奇怪的东西?” 清风茫然。 龙鲤只好换个方式问:“你说紫僵死了,他的尸体呢?” 清风道:“在阳光底下晒化了。” “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 清风踌躇道:“有,一本日记。”就在他身上。 龙鲤道:“我对他的日常生活没兴趣。你最好找找看,他有没有留下火神的火种!如果没有的话,很可能被你吞下去了。” “什么样子的?” “原种是鸡蛋大小的,但后来碎了一小块出来,就指甲盖大小。” 清风想起紫僵让他投入主人沉睡的寒潭的那块小红石,就是指甲盖大小。 龙鲤听说后,激动地问:“投进去了吗?” 清风道:“被飞僵接住了。” 龙鲤长叹:“天意!那块一定是火种碎片。花神体内火毒旺盛,不得不依靠仙水灵泉压制。那颗火种能破解仙水灵泉。可惜了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火种现在何处?” “被飞僵拿走了。” 龙鲤呢喃道:“飞僵,又是飞僵。”早知飞僵如此碍事,他就该在能跑能动的时候与他同归于尽! 清风将手伸进喉咙里。 楚焰:“……”清风拳头的体积、伸进喉咙的长度和脖子的周长互相矛盾着。 清风将手抽出来,摇头道:“我的身体里没有那颗鸡蛋大的火种。” “你能喷火就说明火种已经在你体内孵化了,你当然找不到。”龙鲤喃喃道,“紫僵想得真是长远,要克制花神,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发他体内的虫神和火神的火毒之气。” 清风道:“我可以吗?” “你打得过飞僵吗?” “不能。” “好吧,你不可以。”龙鲤道,“紫僵只是个当过将军的人类,对神族的事能知道多少?他的想法虽然好,可是太小瞧花神了,他毕竟是神啊。” 清风听他语气黯然,脸色跟着黯然。 龙鲤道:“你去吧。尽快帮这个人类报仇,然后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清风留恋地望着它。这一刻他无比后悔自己太听信主人的话,要是早一点来这里,也许能把龙鲤救出去。 龙鲤看出他的恋恋不舍,狠心道:“龙族后裔不要婆婆妈妈!快走!记住,龙血不枯,龙魂不灭!龙魂不灭,我族长存!从今以后,你就是龙族,龙族就是你。” 我就是龙族? 我一人,就代表整个龙族? 清风跌跌撞撞地出了石室,有气无力地靠着墙根,慢慢地滑坐在地。 楚焰怜悯地看着他。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清风此刻心底的感受,没有什么比认贼作父更令人心痛。他蹲下身,抬手轻轻地搂住清风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温暖攻破清风心底的堤防。他眨巴着眼睛,泪水扑扑地掉落下来。 楚焰冷声道:“哭有用吗?眼泪能淹死仇人吗?” “没用,眼泪淹不死仇人。可是……”清风捂着胸口说,“我很难过。心里鼓鼓的酸溜溜的,好难过。” 楚焰道:“手刃仇人以后就不会难过了,会很痛快。”他告诉他,也告诉自己。亲手杀死楚天阴的情景已在梦境中上演无数遍,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自己挥刀的角度和对方脸部的表情…… 可是这一切始终停留在想象中。 想到这里,他简直一刻都不能浪费了。 楚焰拉起清风:“走。” 清风道:“去哪里?” “报仇。” 清风吓了一跳:“杀……杀主人?” “杀楚天阴。”楚焰顿了顿,“或者你报你的仇,我报我的仇。” 清风低下头:“我跟你去报仇。” 楚焰点头道:“好,你帮完我,我再帮你。” 清风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报仇根本一点希望都没有,主人的力量不是他可以抗衡的,光是飞僵他就打不过,可楚焰斗志昂扬,这样丧气的话他说不出来。 楚焰问他:“地宫的宝贝放在哪里?” 清风道:“大家都放在自己的墓室里。” “这里离谁的墓室最近?”以楚天阴贪得无厌的个性,来一趟地宫绝不会空手而归。 清风道:“二毛,他是毛僵。”二毛和龙鲤关系最好,住得最近。 “好,我们就去二毛的墓室碰碰运气。” —— 二毛并不知道自己的墓室已经被惦记上了。他正跟着白僵和绿僵在地宫里巡逻。尽管擅闯者的部分尸体被藏了起来,但他们是地头蛇,又对血腥味十分敏感,这些尸体最后一具具地被他们找了出来。 白僵和绿僵在那里算人头。 二毛道:“算清楚又怎么样?又不能吃。” 白僵道:“能知道我们还剩下多少敌人。” 二毛道:“还有多少?” 绿僵沉吟道:“保守估计,在十个以下。” “哎,那没多少啊。”二毛开心道,“原来有多少?” 白僵道:“也在十个以下。” 二毛:“……” 白僵道:“因为又来了一批,不能确定有多少人。” 二毛吃惊道:“又来了一批?!” 白僵拍他的脸,“你吃惊的表情太丑!” 二毛扭动脸,恢复面无表情。 绿僵看了一会儿,摇头道:“白僵错怪你了。” 二毛感动得热泪盈眶:“其实我吃惊的表情并不是很丑吧?” 绿僵道:“你是吃不吃惊都丑,她不该单单怪到吃惊头上。” 二毛:“……” 绿僵转头看白僵:“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两个步骤:找到他们,干掉他们!”白僵道。 绿僵道:“可是我不想增加洞眼。” 白僵道:“如果你下手快的话……” “比起下手快,让别人动手更好吧?”绿僵道,“你不是想找飞僵报仇吗?为什么不干脆来个……” 白僵领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绿僵道:“可以把他们引到第三层去。” 二毛道:“他们一见到我们就躲,怎么会主动去?”他说得一本正经,全然忘记了两次碰面都是僵尸一方先掉头跑。 白僵提议道:“我们去找些古董,顺着路往第三层撒。” 绿僵心疼古董,忙道:“不好不好,这样一看就是陷阱。” 白僵道:“那你说怎么办?” 绿僵道:“他们都是一伙的,我们抓一个人往第三层一丢,他们为了救同伴,一定会下去!” 白僵想了想,觉得十分有理。 二毛道:“若是他们不救呢?” 绿僵和白僵对视一眼。 白僵冷冷地说道:“杀了。” 身上多了几个洞眼始终让绿僵耿耿于怀,他拽着二毛,精神抖擞:“走,我们去抓人。” 二毛迷迷糊糊地问道:“抓谁?” 他怎么会知道他们谁是谁! 绿僵面无表情道:“人。” —— 人正分布在地宫各处,有目的或无目的地乱窜。 张军拖着脚,坐在角落里吃干巴巴的烙饼子。出口太难找,他在地宫里转悠了好几圈,连个像样的门都没见过。 难道经过那一场地震之后,出口已经被埋住了? 他扯了一小块烙饼子含在嘴巴里解馋,剩下的重新装回包里。这东西淡而无味,又韧又硬,吃一块牙寿短一半,可饿的时候就算石头也是香的。他现在就饿得很,却不敢大吃,因为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 他甚至想到真没东西吃了,自己还可以去找张放的尸体……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他吓得呆住了,以前听人说饥荒时有易子而食的事,还不敢置信,没想到轮到自己更是不如。 到时候,自己真的不会吃人吗?他突然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张军含着烙饼子慢慢站起来。这个想法倒是给了他一记警钟,要是不想畜生不如,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走出去。 他缓缓站起来,贴着墓道往前走。 墓道两旁的灯火突然跳了跳。 他下意识地贴住墙壁。 墓道另一头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别躲了,这么大一个人能躲到哪里去?” 张军不动声色地往后移步。张家的爬壁功他虽然没有学会,但落地无声的脚法是会的。他自信对方绝对不可能在没有看到他的情况下就知道他在哪里。 一枚子弹极快地擦过他的鞋帮子,让张军的自信瞬间粉身碎骨。 “你这样不信我,我会很难过。” 张军盯着墓道尽头闲闲站着的男人,咬牙道:“鞋子破了我更难过。” 楚晓海微微一笑道:“张兄,我们之间好像有点误会。” 张军道:“是啊,你过来,我们好好解释解释。” 楚晓海竟然真的往前走了。 张军瞬间紧张起来。 楚晓海走了两步又停下了,扬声道:“师父,小海在这里,你不出来一见吗?” 张军心中一凛,知道楚晓海手下留情是忌惮楚天阴,忙道:“楚世伯也来了吗?”他知道楚晓海生性多疑,自己越表现出只有一个人,他就越谨慎。 楚晓海眯起眼睛:“张兄一个人啊?” 张军道:“不是还有楚兄吗?” 楚晓海一抬手,张军就跑。吃过楚晓海边说话边要命的亏,张军怎么会再吃第二次? 他拖着一条腿,跑得并不快。幸好前面刚好是墓道拐角,他就地一滚,滚出楚晓海的视线。张军喘了口气,靠着墙角怒道:“楚晓海!东西早就被你师父拿走了,对着我穷追猛打算什么?”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唱什么空城计。”楚晓海道。 张军听他语气松动,讨饶道:“好兄弟,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东西又不在我手里,何必闹个你死我活呢?地宫这么大,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危险,你杀了我还不如和我联手,有什么事我们互相也能有个照应不是?” 楚晓海走到转角处,止步:“这么说来,你不怪我打伤你的腿?” 张军苦笑道:“唉,我自认倒霉还不行么?” “万一你事后追究起来……” “我张军在此发誓!决不追究地宫发生之事,如有违背,天诛地灭。”张军说得认真。 楚晓海动容道:“张兄,你如此宽宏,倒叫小弟无地自容了。” 张军想:你这么厚的脸皮,地皮哪比得过,的确无地自容。他道:“晓海兄说的哪里话。地宫形势复杂,僵尸横行,正该同舟共济。” 楚晓海道:“好,张兄,你过来,我看看你的伤口。” 张军道:“我刚才一动,碰到了伤口,站不起来。” 楚晓海怫然不悦:“张兄不信小弟?” 信你的都做了鬼,鬼才信你! 张军道:“自然不是,我真是站不起来。” “好,那小弟过来了。”楚晓海说着,果真走了过来。 信,还是不信?杀,还是不杀?张军听着脚步声,心中犹豫不定。短短几秒,仿佛几天几夜那样漫长,抓着枪柄的手渗出一层水,扣扳机的手指有点发虚。 楚晓海左手甩出一面镜子。 灯光折射在镜面上,放出刺眼的一道黄光。 张军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照着之前看准的位置连开数枪!如果把转角当作平面,把他开枪的方向变成点,就会发现这看似毫无规则的几枪其实让楚晓海无处容身。无论楚晓海用什么姿势,都不可能在这几枪中毫发无伤。 可是他失算了。一眨眼的工夫,楚晓海的枪已经确定了他的位置。楚晓海并没有站出来,只露出一只手,枪口对准他的脑袋,扣下扳机就是一枪。 张军身体猛然一斜,子弹擦着额头过去,拖出一条血痕。他整个人跳起来,朝对面的墙壁一滚。 楚晓海一手开枪,一手丢飞刀。 刀钉住张军的脚,他惨叫一声,正要翻的跟头散了开来。他侧身往边上一倒,像是要放弃了。 楚晓海嘴角掀起狞笑,下手半分不慢。 可是一个身影更快地插了进来,硬生生地挡住楚晓海的子弹。 楚晓海吃了一惊,扣扳机的手指犹豫了一下,对方搬起张军就往墓道另一头跑了。 楚晓海盯着那个毛茸茸的背影,想了想,悄悄地跟了上去。 —— 抢张军的当然是二毛。 这种苦力白僵、绿僵都是不愿意做的,轮来轮去只能轮到二毛。他抢了人以后本来打算把人打晕,以免遭遇反抗,但背后挨了楚晓海一枪后改变了主意,洞洞在背上抠起来还要转胳膊,他不想耽误时间多挨几下。 所以张军是神志清醒地被一个僵尸直接用公主抱抱走的。 不过这时候的楚晓海比僵尸还危险,至少僵尸手里没枪。他在震惊之后就冷静了下来,还往后面看了一眼。楚晓海拿枪跟着,眼里带着笑,却不开枪。 二毛冲到墓室门前,突然转身,朝着楚晓海恐吓道:“小心我杀了你。” 楚晓海抬手给了一枪。 二毛哈哈大笑道:“你打吧,我不怕痛!” 张军痛苦道:“他打在我身上,你当然不怕!” 二毛费解道:“他既然要救你,为什么又要打你?” 张军道:“你几时看出他要救我?” “那他追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杀我。” 楚晓海拿枪指着张军的脑袋,点头道:“他说得对。” 二毛慌忙身体一转,白僵已经从墓室里出来,挡在二毛身前。绿僵站在边上,不远不近,形象地表达着若即若离的态度。 白僵挡在二毛身前:“你们不是同伴吗?” 楚晓海微微一笑,收起枪扭头就跑。 白僵不知道他跑什么,下意识地迈步去追。 二毛看着呆在原地的绿僵,急道:“还不追?” 绿僵道:“追什么?人不是在你手里了吗?” 二毛愣了愣。 张军讨饶:“毛僵爷爷,绿僵爷爷,你们行行好,放我一条活路。我保证出去以后给你们早晚三炷香供奉起来,绝不透露此地半句。” 二毛道:“我们活得好好的,要你供奉啥?” 绿僵道:“他把我们当鬼了。” 张军忙道:“绝无此意,纯粹表达景仰和感激之情。” 二毛趁机讨价还价,道:“你帮我们一个忙,我们就不杀你。” 张军迟疑道:“什么事?”有了面对面的交谈,才知道他们之前的猜测完全正确。这些僵尸不但一个个行动自如,一点都不见僵硬,而且头脑灵活——他还没来得及见识二毛的驽钝。 二毛道:“你把你的人召集起来,和我们一起去一个地方。” 张军哭丧着脸道:“我的家人都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人可以召集?” 二毛怒道:“混蛋!你们进来这么多人,才死了几个?” 张军道:“剩下的人都不听我的。” 绿僵闲闲道:“那要你有什么用?” 张军道:“杀我也没用啊。” 绿僵道:“怎么没用?我们还有几个棺材空着不知道装什么呢。” 本着负尽天下不负自己的原则,张军毫不知廉耻地说道:“虽然他们不听我的,但是我能找到他们。” 二毛将他放下来:“好,找到他们之后,你再说服他们。” 绿僵见他放手,皱眉道:“你不怕他跑了吗?” 张军腿上中了一枪,脚面插了一刀,刀子还竖在鞋子上,一沾地就痛得龇牙咧嘴。 二毛伸手抓住张军的衣领又放开,抓住,放开,抓住,放开:“怎么跑?” 绿僵:“……” 张军硬逼着自己露出笑容:“毛僵爷爷说得对,我就是如来佛祖手心里的孙悟空,怎么逃都逃不出您的五指山。” 二毛道:“什么孙悟空五指山的,听不懂。” 绿僵道:“你要怎么找人?” 张军心道:楚晓海、楚焰、楚天阴一个赛一个的阴险,找到他们谈何容易,但是不找更没活路。他道:“他们一直在地宫里走动,我们必须要快一步堵住他们,不然他们就跑了。” 正说着,白僵回来了。 绿僵注意到她一条胳膊耸拉着:“你的胳膊怎么了?” 白僵冷着脸道:“扭了一下。”她抓起自己的胳膊,想要扭回去,但扭了半天胳膊仍垮垮地耸拉在那里。 二毛正想说“我试试”,就见白僵突然将胳膊扯了下来,丢在地上。 二毛、绿僵:“……” 张军:“……” 白僵将自己的胳膊踢到一边,冷冷道:“累赘。” 二毛看看绿僵,眼底潜藏着担忧和惊恐。他虽然喜欢在自己身上抠洞,却绝没有想过弄出一个这么大的洞! 绿僵心里则不断地叫着:疯了疯了。 白僵是僵尸里最平静的一个:“刚才那个人跑了,我们就丢这个吧。” 丢?张军紧张起来:“我可以帮你们找到其他人。” 二毛道:“他说其他人不听他的,也不会来救他。” 白僵转头打量张军,似乎在掂量他话里的可信度。 张军指天为誓:“我一定能找到其他人。” 白僵道:“你是不是所有人里最没用的一个?” “……”张军舔了舔嘴唇道,“我受了一点伤。” 白僵道:“没用才会受伤。” 张军语塞。的确,和楚家那一伙人比起来,他的确算最没用的一个。 谁知道独臂白僵又高兴起来:“很好,总算没用太失望。” 张军:“……”他总觉得这伙智商不寻常的僵尸在算计着什么。难道想把他们一网打尽?也好,既然他逃不出,楚家的人也别想跑。 白僵道:“我已经让球球们追上去了,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张军闻言幸灾乐祸。 第十二章 复仇!打不死的仇人! 清风带路带得十分有导游的风范,就差竖个旗子吆喝地宫一日游了。 楚焰嚼着口香糖,默默地跟在后面,对于清风那些绚烂的形容左耳进右耳出。地宫再漂亮再辉煌也只是个基地,何况,这个地宫离漂亮辉煌还有一段距离。 清风在一堵墙面前停下:“这里应该有阶梯的。”他在地宫这么久,对地宫主干道熟悉得不得了,即使打开机关之后地宫有了变化,但凭着记忆,他发现地宫还是原来的地宫,只是有些墓道变了,有些墓道没变,就像新的和旧的交叠在一起,产生了第三个地宫。 楚焰道:“通向第三层?”清风介绍得多了,他对地宫隐约也有了了解。 清风道:“是的。不过不见了。”他拍打着墙,寻找机关。 楚焰在墙上摸了一个遍,土很干,不可能刚糊上去。他手指顺着墙的纹路摸到转角处。指甲轻轻插入垂直的两面墙之间。果然,墙与墙之间存在着一条缝隙,结合得并不严密,这与地宫其他位置的结合并不一致。 “被这道墙挡住了。”楚焰敲了敲墙壁,声音极厚实。 清风道:“那怎么去下一层?” 楚焰道:“去下一层做什么?” 清风愣了愣,想说他就住在下一层,转而又想到自己一会儿就要跟着楚焰离开了,能不能去下一层又有什么要紧。 楚焰道:“我们从另一条路走吧。” “嗯。”清风顺从地跟在他后面。 隔着石壁突然响起几声枪响,连着几发,声音急切而凶猛,仿佛不将对方置于死地不罢休。过了会儿,枪声骤停。 清风道:“这是那种暗器吧?”司马夫妇被杀的时候他见过。 楚焰道:“是楚晓海。”楚天阴的枪发出的声响要小一些,跟他的人一样,走阴沉范儿。 清风道:“你要去找他吗?” 楚焰沉吟道:“就算楚晓海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对楚天阴动手,剩下的不是张军就是这里的僵尸。” 清风担忧道:“白僵他们受伤了怎么办?” 楚焰道:“给他们发个勋章。” 清风茫然道:“什么勋章?” “死得其所。”楚焰道,“人能死在墓地里是福气。还有人死在荒郊野外、下水道、臭水沟,连个裹身的席子都没有。” 清风觉得这话似乎有点道理,可仔细想想又有哪里不对。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枪声响起的地方走,没多久就不再说话了。 墓道纵横交错,他们虽然知道大致的方向,却也不敢肯定一定在哪条墓道上。就如现在,清风和楚焰在向左向右上又产生了疑问。 因为这两条都是死路,可枪声明明是从他们的正前方传过来的。 怎么走过去? 楚焰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带他做过的迷宫游戏题。起点和终点是清清楚楚的两头,中间却夹杂着不少死胡同,能走通的只有一条,且需要从不相干的地方绕过去。 也许他们应该倒回去,从其他地方开始选择。 他拉着清风往回走,走到一半,突然掏出枪对准路口。 一道身影极快地蹿出来。 他毫不迟疑地开枪,但对方像是知道这里有子弹等着,身体突然往后一仰,靠着腰力让上半身与地面持平行状态。子弹从他胸口上方飞过。 从开枪道躲闪,整个过程不过一秒。 对方躲开之后,立刻靠着冲力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站起来。 楚焰如羚羊一般从墓道里跳出来,比他更快的是清风。清风身体化龙,从对方的上空掠过,在前面杀了个回马枪。 看到龙的楚晓海脑袋出现足足三秒的空白,下意识地就往回跑。 迎面是楚焰追了上来。 楚晓海正想求饶,后颈就被一只野兽般的利爪抓住,狠狠地摔在墙壁上。鼻子撞墙的滋味绝不好受,他痛得双眼飙泪,眼前发黑,任由对方将他翻过来,掐着脖子贴在墙上。 清风变回人形站着,笑眯眯地冲楚焰邀功。 楚焰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看到清风掐着楚晓海脖子的画面第一反应不是痛快,而是郁闷。他回头捡起被清风丢在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灰尘披在清风身上。 楚晓海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的指甲像是几百年没剪过,十分尖利,仿佛还泛着刀锋一样的冷光。 他苦笑道:“哥,我输了。” 楚焰道:“楚天阴在哪里?” 楚晓海无辜道:“义父来了吗?我没见到他啊?!” 楚焰道:“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的时候鼻孔会不由自主地收缩。” 楚晓海干笑道:“我真的没撒谎。” 楚焰挑了挑眉,闲闲地嚼着口香糖问清风道:“你喜欢吃人肉吗?” 清风震惊地看着他,本来想说“不吃”,转念一想,自己这条龙当得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其他龙吃不吃,兴许是吃的,楚焰是一番好意? “不知道,”他顿了顿,补充解释道,“从来没吃过。” 楚焰道:“你可以剥开他的皮,挑出他的骨头,把剩下的肉放在油锅里煎一煎。他皮厚多油,炸出来一定外酥里嫩。” 楚晓海知道他吓唬自己,可对面是一条龙,心里多少有几分寒意:“哥,别这样。我认输了,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以后给你做牛做马。” 楚焰道:“然后墓碑上我的死因如下:脑袋被马踢死。” 楚晓海:“……” 清风道:“杀不杀?” 楚晓海看准他和楚焰说话的空隙,猛然抬腿踢中他的胯下! 清风愣了愣,低头看了看他的膝盖和自己的下身,皱眉道:“你做什么?” 楚晓海彻底绝望了,所有男人的死穴竟然对雄龙不产生作用! 楚焰也很吃惊。楚晓海踢的那一下,他都觉得自己胯下一凉。他问:“你不痛吗?” 清风道:“痛啊。” 楚晓海:“……” 楚焰道:“你的反应……” 清风道:“松手他就跑了,我忍得住!” 楚晓海:“……”地宫里怎么有这么一条爱岗敬业的龙? 楚焰抬起膝盖,在楚晓海同样的位置上顶了一下。 楚晓海痛得想弯腰,脖子被清风牢牢地钳住,嘴里抽着凉气。 楚焰问道:“义父在哪里?” 楚晓海苦笑道:“我真的没有见过……他应该和张军在一起。” 楚焰道:“他们闹翻了。” 楚晓海眼角渗出两滴眼泪,似哭不哭、似笑非笑地说:“哥,我知道你想什么,这样吧,我们联手。我给你当帮手。” 楚焰道:“做什么?” “做掉义父啊。”楚晓海道,“但是有个条件。” “你还要条件?” “我说我无条件帮你,你会相信我吗?”楚晓海叹气道,“我们的合作还是以利益为前提的好。” 楚焰摸了摸下巴道:“说说看。” “我帮你干掉义父,你把楚家让给我。” 楚焰看着他充满野心的瞳孔,微笑道:“你是义父一手带大的。” 楚晓海道:“所以我才努力继承他的心狠手辣。” 楚焰扭头道:“义父,你听到了吗?” 楚晓海面容一僵,干笑道:“哥,你,别……别吓我。” 转角处传来楚天阴的轻笑声:“听到了,很清楚。” 楚晓海脸色一下子白了,结结巴巴地喊道:“义父。” 楚天阴道:“嗯,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楚晓海原本还想挣扎,现在一点挣扎的念头都没有了,面如死灰地低下头,盯着那只放在自己脖子上的爪子,眼珠子一转不转,仿佛中了定身咒。 楚天阴柔声道:“好儿子,我没有怪你。” 清风感觉到楚晓海僵硬的身体在自己爪子下抖了抖,不禁好奇地看着他。 楚天阴继续道:“你说的没错,心狠手辣才能当我楚天阴的儿子。你看张放和孙文雄那些不成才的东西,怎么能和你们两兄弟相比。” 楚晓海慢慢抬起头,哇的一声哭出来,鼻涕眼泪一起流下:“义父,我知道错了,你要杀就杀吧,不要吓我。” 楚天阴噗的一声笑了,冷冷地说:“我吓你什么。你要杀掉为父,为父还觉得很高兴呢。不愧是我儿,果然青出于蓝。” 楚晓海知道这是楚天阴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再怎么讨饶也没用,收起眼泪,转头看着楚焰,低声唤道:“哥!” 楚焰嚼着口香糖,看戏看得香,闻言道:“别理我,你们继续咬,咬得越激烈越好。” 楚晓海:“……” 楚天阴道:“对了,阿焰啊,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楚天阴自认为藏匿踪迹的本领天下无人能比,不然怎么能跟着张放和孙文雄这么久?由此可见他被楚焰一语道破时,心中是多么惊诧! 清风想,这个我知道。他张口欲说楚天阴身上的香气,就听楚焰道:“诈你的。” 楚天阴轻笑道:“不想说就算了。” 楚焰道:“你打算一直躲在那里吗?” 楚天阴道:“当然不,话说完了,我就走。” 楚焰面色一凝,道:“你觉得你走得了吗?” 楚天阴道:“阿焰啊,这就是你资质虽好,我却更喜欢晓海的原因。他比你机灵,废话也少。我能不能走得掉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等下试一试就知道了。” 楚焰握紧拳头。 楚天阴道:“我本来是想告诉你们一点关于这个地宫的秘密,不过,你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个全知全能的怪物朋友,这样就不需要我了吧。” 楚晓海听他说更喜欢自己,心里又燃气一丝希望之火,高叫道:“义父,你救救晓海吧!” 楚天阴道:“若是平时,我兴许会给你一个机会,可这次的对手太强大,就算是为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楚晓海还欲再说,就看到楚焰悄无声息地潜到转角处,忙道:“义父小心!” 楚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蹿了出去。 清风怕他吃亏,利爪切入楚晓海动脉,狠狠一抓,也不管他死没死,转身就跑去接应。楚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一脸余怒未消。 “你……”清风刚要开口,脸色骤变,抓着楚焰的胳膊往后一拖,身体挡在他的面前。 一只乌黑的爪子从虚空中伸出,结结实实地打在清风的胸口上。 清风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 楚焰扶住他的肩膀,吃惊地看着那乌黑的颜色顺着手慢慢地往上蔓延,直到露出整个人来。楚天阴身体露出的部分竟全部呈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嘿嘿笑道:“好徒弟,你要学的还很多呢。” 楚焰想要冲上去,被清风死死地拉住。 楚天阴道:“你的怪物朋友似乎要不行了。” 清风抬起眼眸,瞳孔突然化为纯金色,如阳光一般炽热。 楚天阴一愣,就看到这个清秀少年化身成龙,朝自己猛地扑来。他到底见惯了风浪,龙虽然神奇难得,却不是他遭遇过的最难缠的对手。他急速后掠,身体的颜色竟然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淡化。 清风发出一声龙啸,嘴里喷出巨火。 火光彤彤,瞬间将墓道燃成火海。 楚天阴怪叫一声,头突然往墓道顶部连连撞去。 地宫被撞得震颤不已。 清风怕地宫坍塌,抬起龙尾顶住墓顶,火势随之稍歇。 楚天阴停下来,站在火里,发现自己平安无事,放声大笑起来。 清风纳闷地晃了晃脑袋。楚天阴的状况已经大大出乎他对人类的理解,按照常理说,楚天阴这个时候就算没有烧成灰烬,也应该烧死了。 他为什么还活着? 这个问题同样困扰楚焰。他拿着枪连开数发,发发击中楚天阴的额头,却只让他晃了晃。 不死。 难道这就是楚天阴的不死——枪不入,水火不侵,不死不可灭? 楚焰骇然。 楚天阴突然张开嘴巴,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从他嘴里吐出来,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厉啸声,一边如飞蛾一般朝清风飞去。 楚焰站在清风的身后看不真切,但刚听声音已经脸色大变:“让开!那是蛊!” 清风讶异地张开嘴,一不留神,蛊就飞入了嘴中。 楚天阴哈哈笑道:“这就是七情六欲蛊!中了这个蛊的人,就会激发身体里隐藏得最深的感情,也许是爱,也许是恨,但无论爱恨,都只有一个结局……” 他顿了顿,幸灾乐祸地说:“就是变态!” 清风变回人身,还没站稳就被楚焰一手拉倒身边,另一只手伸进他的嘴巴里,食指拼命地抠着他的喉咙。 清风被抠得难受,想要挣脱,就被楚焰死死按住:“别动!” “蛊要是抠得出来还叫蛊么?!你这副蠢样也配做我楚天阴的儿子?”纵然两人对立,但多年教养的习惯已成,看到楚焰不着调的动作,楚天阴忍不住生气。 楚焰拍着清风的后背道:“这是张放和孙文雄之前提起的那个蛊?” “没错。” “为什么在你身上?” “你更想问的是为什么我中了蛊却没有事吧?想救这条龙?” 楚焰面色沉了沉,道:“你会说吗?” “为什么不呢?”楚天阴道,“我是你的义父,当然会倾囊相授。不过,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能察觉我的行踪。”他对此耿耿于怀。 清风突然扯开楚焰的手,转身趴在他的肩膀上哇哇大哭起来。龙能兴风作浪翻云覆雨,流下泪来,水量自然不小。 不小片刻,楚焰的衣服就湿了大片。入手是细腻的肌肤,刚刚还不觉得如何,但此时一个大活“人”挂在自己身上,呼出的气息就在耳边吹来吹去,陌生的感觉叫楚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放手。 他想捡起抖落在地的T恤帮清风穿上,清风却死活不松手。 楚天阴看着两人的样子,阴沉着脸道:“我都不知道你竟会让人亲近,晓海都没这待遇。” 楚焰道:“他才是你儿子。”不是血脉,而是思维和作风,一样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楚天阴笑了笑:“言归正传吧。你究竟是怎么察觉的?” “你身上有一种香气。” “香气?”楚天阴怔忡道,“什么香气?”刚开始的时候,他身上的确会带一些去尸气的香包,但习惯之后他再也没有佩戴过任何有气味的东西,甚至洗澡也只用气味极淡的肥皂。墓地里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事,他不想因为气味暴露行踪,但没想到,竟然还是暴露了。 楚焰道:“花一样的香气。” 楚天阴笑道:“你在骗我。” “没有。” 楚天阴看着他,似乎在掂量他话里的真实性。 楚焰心中虽急,脸上却纹丝不动。 楚天阴垂眸,慢吞吞道:“好吧,我相信你。” 楚焰道:“你没说为什么你不怕七情六欲蛊。” 楚天阴呵呵地笑道:“当然是因为我体质特殊。难道你没发现,我不惧火能隐身吗?”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楚天阴眸光一闪:“为什么是五年前?” 楚焰道:“五年前不是不死之身。” “哦,你还记得。” “五年前你被人偷袭,差点被炸死,”楚焰道,“后背还有一块烧伤的疤。” 楚天阴道:“没错。那之后,我的体质就改变了。你后悔吗?没有再五年前杀我。要是那时候杀了我,就能为你死去的父母报仇了。” 楚焰脸色一变。 楚天阴笑道:“和你父母认识,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事。他们对古董的认识和见解让我大开眼界,我们一见如故。啊,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岁月。” 楚焰怒道:“我父母视你为知己,你却杀了他们!” 楚天阴道:“我不想杀他们的,是他们不肯把传家之宝拿出来。唉,杀他们的时候,我很伤心。” “伤心?”楚焰差点恶心得吐出来。他永远不会忘记楚天阴杀完人之后的表情,就如在与父母聊天一般。这样的“伤心”简直禽兽不如!“就为了传家之宝杀了他们两个人?” 楚天阴道:“阿焰,你太令我伤心了。你是我的义子,就应该爱财如命,心狠手辣。这世上任何挡住你财路的人,统统都要死!再说,那件宝物可不是财路,而是一条通往长生不老的神路。” 这次换楚焰笑了:“你是害人害得太多,把自己害成神经病了吗?” 楚天阴道:“阿焰,你怎么能这么说?” 楚焰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家有长生不老丹?服下可以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楚天阴道:“不,你家有的只是一条路,就像孙家有的一样。” 楚焰微愕:“什么?” “还不懂吗?”楚天阴道,“为什么我能跟着你们进地宫?为什么我要跟着你们进地宫?为什么孙家要带你们进地宫?……答案都是一样的。你们家当初是显赫一时的大家河东鱼家的后人,有一张和孙家极为相似的地图,这张地图蕴藏的不是财宝,而是长生不死的办法!” 楚焰冷笑道:“你疯了。” “我没有疯。”楚天阴指着清风道,“看看他,再看看那些僵尸,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你我理解的肤浅的样子吗?只要你希望,其实一切都有可能!” 楚焰讥嘲道:“孙文雄死了,张放死了,张建业、孙飞扬都死了,他们谁能长生不老?” “他们不能不等于我不能,他们不死才是我无能!我不会死,我不但不会死,还会拿到通向最后一步的钥匙。”楚天阴眼里闪烁的野心和欲望比楚焰在楚晓海眼里看到的要浓郁厚重百倍,“挡我者,死!” 楚焰突然大叫一声,推开清风朝楚天阴扑去! 楚天阴冲着他微微一笑。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楚焰看到自己的身体停在半空中,楚天阴的手臂慢慢地挥过来,眼见要打到脸,龙影突然插进来,清风用龙头用力地顶开楚焰,用身体挡下那一击。 楚天阴呵呵一笑,从容地探手抓龙角。 他的动作清风明明看得一清二楚,却中了邪似的闪躲不开!龙角被钳住,清风整个人就像失了力气,一点点地软了下来。 “去!”楚天阴手指一紧,竟要以蛮力将龙角拔下。 清风痛得浑身痉挛,视线模糊,心灵深处却有一股强大蛮横的力量钻出来,再睁开眼睛,纯真的眼神已然消失,凌厉的眸光与之前判若两龙。 楚天阴脸色骤然一变。 “敢伤吾儿!”清风面如寒霜,张口喷出一团火焰,其中夹杂着轻不可闻的吱吱声。 楚天阴看到七情六欲蛊被火包围着喷了出来,小小的虫子在烈火中痛苦挣扎,心底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他的直觉一向很灵,身体几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警示,扭头就跑。 “哪里走?”清风瞬间幻化出八个分身来。要是紫僵还在,定然会欣慰,这分明是幻影术的升级版。 楚天阴被挡住去路也不急躁,冷笑道:“我是不死之身,你杀不了我。” 龙眼里同时浮现讥嘲之色:“不过借不死蛊苟延残喘的躯体,也敢自称不死之身,狂妄可笑!” 楚天阴脸色真正地变了。他从未对人说起过不死蛊的秘密,没想到居然被一条龙一眼识破。 “不死蛊虽能保你不死,却会不断吞噬你的精气,等你精气耗尽,不死蛊就会离开找新的寄主。就算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 楚天阴笑着掩盖内心的震惊:“你来试试。” “便让你看看真正的龙威!”九龙合一,龙仰起头,龙目望着上空,金色的光从鳞片的缝隙中满溢出来,为墓道镀上一层金黄。 楚天阴虽不知道这条龙如何厉害,却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不等对方出手,就踮起脚尖要溜。 楚焰哪里会让他溜。 楚天阴一动,楚焰也跟着动。 楚天阴想留着不死蛊关键时刻保命,这次没有动用蛊的力量,靠着自己的身手与楚焰周旋。他对楚焰早有提防之心,平日传授也留了一手,但楚焰既想报仇,自然另有所学,两人虽是师徒,打法却并不相同。楚焰擅长用腿,楚天阴擅长用拳,打起来竟是半斤八两。 只是楚天阴背对着龙,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不得不分神提防,难免顾此失彼。楚焰抓住机会,踢出一脚正中对方前胸。 楚天阴岂是省油的灯,双手合拢,扣住楚焰的脚踝用力一扭。 两人同时发力,结果是一个被甩开一个被踢飞。 楚天阴屁股着地,正要站起,就感到后颈传来一阵热浪,身体内的不死蛊竟不安地要钻出来。 “不!” 他尖叫一声,咬破舌尖,想用鲜血引诱不死蛊留下。 不死蛊闻到鲜血果然迟疑,然而,仅仅是这么一瞬,热浪已如巨浪,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大笑:“你以为火能烧死我……” 笑声戛然而止,火蹿入他口中,顺着舌头蔓延至躯体。 龙冷笑道:“竟然在身上留下伤口,自寻死路。”没有人类当寄主,不死蛊遇火比七情六欲蛊更脆弱,不消片刻就没了。 楚焰眼睁睁地看着楚天阴的身体被吞没在烈火中,一点点消失,脑袋里只剩下了茫然。 报仇了? 就这样报仇了? 他不敢相信,想站起来,却没站稳,直直地向后跌去。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空白让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发现自己掉进了另一个空间里,痛楚从胸口蔓延开来,五脏六腑仿佛要错位。 他踉跄着站起,却看到一片漆黑,墓道的灯、灯下的清风都不见了。他伸出手朝后摸了摸,摸到一片虚空。 不可能,他刚才明明在墓道里,就在清风的边上!难道楚天阴的死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慢慢地蹲下来,从靴子里摸出一个手指粗细的手电筒放在地上,人慢慢地移开几步,抽出一根极细的钢丝远远地拨动开关。虽然不能在暗中视物,但是他的准头很好,“啪嗒”一声,一束柔和的光就从手电筒里射了出去。 光线细而昏暗,照出的竟是画像砖,只有赤、白、青三色,绘的都是花枝,显然不是先前所在的墓道。 他捡起手电筒,飞快地往四周一扫,发现这里竟又是一个墓室,只是这个墓室色泽鲜艳,比之前的好看许多。他猜测年份应当是魏晋十六国时期。加之之前看到的秦汉格局墓室,这个地宫的建造竟横跨了数百年? 这怎么可能?那些工匠不可能世世代代地躲在地宫里结婚生子,将修建地宫的事业不断地延续下去。莫非是魏晋时期的工匠模仿秦汉,才造出这么一个集各朝特色于一体的地宫? 楚焰想不出缘由,只好放到一边,伸手去摸墙。他不可能无缘无故从墓道转移到墓室来,唯一的可能就是不小心触动了机关。 他手指轻轻地抚摸过一块块画像砖,然后对准墙猛然踹了一脚! 墙震了震,扑扑落下尘土。 楚焰皱眉。他自信记忆力绝佳,自己摔倒后的位置绝对在这里,墙壁推不动的原因只有一个——这个机关只能从墓道往墓室里推,不能反推出去。 难道说这是个牢房?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看墙上精致的画像砖就知道地宫主人必然是花费了一番心血建造此地,绝不可能只用来当牢房。 既然这里出不去,那一定另有出口。 楚焰用手电筒照了照整个墓室,墓室是个正方体,四面墙一模一样,他道对面推了推,发现墙摸上去有点湿漉漉的。 这是地宫第二层,要是下雨渗水也应该从上一层开始,说地下水……他摸了摸地,又是干的。 他拿出巴掌大的铲子插在墙上。铲子柄有个扳手,左右晃动两下,铲子就自动进去了。他轻轻松松地挖了坑,发现墙里有东西一晃而过。 那东西晃得虽然快,可楚焰眼尖,看出是一条细细长长像绳子一样的生物。 蛇? 楚焰想不出第二种解释。墙里有缝,蛀空似的。他又挖了挖,突然一大块东西掉下来,落在地上才看出是半具尸骨。他捂着鼻子,用铲子翻动尸骨,尸骨碎成齑粉。 楚焰皱了皱眉,抬头发现墙上有洞,光从洞里射了过来。自己竟然挖通了? 他用铲子将剩下的挖开。 墙的那一头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像一只球的内部,布置得有些吓人,内壁布满栩栩如生的金属手。手的姿势各异,唯一相同的是托着火,倒似现代灯具的造型。只是这地宫少说已存在上千年,哪来的超前意识?仰头看着近处的手,联想那具干尸,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他用铲子将最近的那只手挖了下来,金属手落在地上,后面还拖着一块肩胛骨。 猜测被证实,这只手是真人的手!他环顾四周,骇然至极。如果这些手都是真的话,这里起码死了上千个人!建造地宫之人的凶残程度比秦始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焰强忍住胃里涌起的恶心感,扭头寻找出路。 除了被他强行打开的洞口,这个洞穴还有两道正经的出口,但是都在中间,山壁光滑,徒手爬上去有些难度。他一边想着,一边掏出一把钢钉,算了算到出口的距离,用力掷了一把出去。 久疏战场,掷得不准,有两枚竟然歪到一边。 楚焰退后几步助跑,一跃而起,抓住钢钉,身体借力跃起,头上脚下地用脚扣住一枚钉子,再借力将身体往上腾起,伸手攀住出口边缘……这时,一只脚出现在他的手边。 第十三章 密谋!怎样干掉主人? 楚焰抬头就看到一张白森森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黑葡萄似的眼睛就像戴着美瞳,隔绝着外界对眼睛主人情绪的窥探。 “你跟我来。”白僵说。 楚焰撒手跳向下一枚钉子。 白僵挺直身体跃下,抢先一步站在他瞄准的那枚钉子上。 楚焰心念急转,手在壁上推了一把,脚尖堪堪钩住那枚被打歪的钉子,人斜靠着山壁——幸好是球状,内壁与地面组成的是钝角。 白僵侧头看着他:“小龙让我来找你的。”她抽出一件衣服。 楚焰认得这件衣服的第一任主人是张建业,第二任是清风。他衡量了下形势,见白僵没有逼迫的意思,淡然道:“做什么?” 白僵道:“我和清风不一样,我对你没兴趣。” 楚焰:“……” 白僵道:“清风让我带你去见他。” 楚焰冲她微微一笑,双脚起跳,身体在半空中翻了个跟着落在地上,不等白僵反应,弓身钻入隔壁的石室中,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白僵一个人贴着墙壁站了会儿,眼神似惊讶似无奈,又带着几许讥嘲。她挺直腰板跃上来时的洞口,走得毫不留恋。 她离开后没多久,楚焰又从石室里钻了出来,眼睛朝四下扫了扫,翻身跃上半腰处的洞,顺着她离开的路径,不远不近地跟着。白僵走得不快,动静不小,倒是方便他尾随。 地宫七拐八拐,构建复杂。 就楚焰看来,自己左转左转左转再左转,看似绕了一圈回到原点,事实上却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连两旁的壁砖图样都变了。 他正想着,白僵已经走入一间墓室内。 绿僵看白僵回来,忙朝她后面看了看道:“咦?一个都没找到吗?” 白僵道:“找到了一个,楚焰,他不肯来。”她将T恤丢还给清风:“看来你的魅力要重新估计。” 清风接过衣服,边哭边手忙脚乱地穿起来:“我就说自己去找。” 白僵道:“你先搞清楚东南西北再说。” “……”清风道:“可我担心他。” 白僵道:“他能跑能跳的,有什么可担心?” 清风道:“怕他跑跳的时候崴脚。” 白僵:“……” 楚晓海道:“哥,你听到一点都不感动吗?” 墓室静了。 站在外面的楚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楚晓海得意道:“看,我就说,我哥这个人是典型的驴脾气,赶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请他来他是绝对不会来的,你不叫他,他一定会跟着来,哈!”他面容扭曲了下,手抚摸着脖子上包扎好的伤口处。清风当时给的那一下极狠,要不是白僵等人及时帮他包扎止血,他此刻已经见阎罗王去了。不过就算他留了半条命,此时的战斗力也成了渣渣,只能动口不能动手,所以当楚焰眼里的冷光扫过他时,他非常自觉地收了口,作无辜状。 楚焰道:“你们想怎么样?” 白僵道:“和你做个交易。” 楚焰看着他。 白僵拿出一座白玉做的楼台亭阁,也就十二英寸手提电脑的长宽,高约三十厘米,做工精致堪比黄金玲珑宝塔。楚焰还没说话,楚晓海那里就发出了异常清晰的吞咽口水声。 “这是报酬。”她说。 楚焰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塞入嘴巴,冷冷地问道:“目的呢?” 白僵道:“杀一个僵尸。” 楚焰眼睛往绿僵和二毛脸上一瞟。 二毛道:“不是我们,是飞僵。” 楚焰咀嚼的动作一停:“飞僵?” 清风惊慌地看着白僵。 白僵道:“只要你答应,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楚焰讥嘲道:“就怕我有命拿没命带出去。” 白僵道:“你不答应,一样没命出去。” 清风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挡在楚焰身前。 白僵道:“你到底站哪一边的?” 清风挺直身体,往楚焰那里靠了靠。 绿僵痛心道:“守墓龙居然通敌!太堕落了。” 楚晓海点头道:“果然堕落。” 楚焰的眼刀森然地割了他一下。 楚晓海缩头,老实了。 白僵心里恨不得把清风放到地上用脚狠狠地跺他个千百遍,可表面上还得委曲求全:“这件事对我们都有好处!雍怀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飞僵不死,楚焰就会死。地宫已经被关闭了,在擅闯者死光之前,飞僵不会重新开启。” 关乎楚焰的生死,清风就软了。伙伴死在怀里的这种经历是他绝对不想也不敢再经历的,不经历不知道,原来有种痛比死更令人心寒和恐惧。 他的手往后摸着。 楚焰低头下意识地捉住那只手。那只手不动了,紧紧地攥着楚焰的手指。楚焰的手指贴着清风手掌的位置,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清晰得如同自己的心跳声。 白僵道:“我不是在求你们帮忙,而是提醒你们,不想死就杀了飞僵!” 清风道:“你是要给紫僵报仇吗?” 白僵没有否认:“你不想给雍怀报仇吗?” 清风转头看楚焰。 楚焰看着他泪汪汪的样子,有点心烦,手掌忍不住覆盖住他的眼睛。他的泪到底为谁流?自己还是雍怀?楚焰心里有点不舒服,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是替身。 “我不是雍怀。”楚焰坚定地否认,手掌擦着清风的眼睛,挤压着他含在眼眶里来不及落下来的眼泪。 手掌挪开,露出那双大而无辜的眼睛。 楚焰一字一顿道:“我是楚焰。” 清风看到他眼底的认真,嘴巴不由自主地重复道:“楚焰。” 楚焰唇角微扬。 清风看呆了,满心满眼都是楚焰的笑,脑子里尽是:他又对自己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真想就这么看着他笑…… 二毛拽着绿僵的衣服,纳闷地看着对视中的楚焰和清风:“喂,他们怎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就不动了?” 绿僵看看白僵又看看清风,叹息之余,又嫉妒难耐。地宫的生活如此寂寞难熬,要是有一个伙伴,时间就会好打发许多,可惜白僵喜欢紫僵,清风有雍怀。轮到自己——他看着二毛,顿觉前途黯淡无光。 正巧楚晓海嗓子不舒服,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给绿僵带来曙光。楚晓海虽然是人,却是个长得很不错的人,遗憾的是长得太像男人了点。 要是楚晓海知道他的想法,一定跳起来大声反驳:我本来就是男人!不过看到绿僵眼冒绿光地望着自己,楚晓海心里也没多舒服就是了。 清风当然不知道自己和楚焰不超过半分钟的对视已经给身边这些僵尸带来了冲击。他心里只想着,一定要保护雍怀,不,楚焰,不惜代价地保护他,带着他离开地宫。 白僵对清风道:“我让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清风从嘴里掏出一个本子给他。 白僵激动得全身发抖,用双手虔诚地接过来:“紫僵的日记……你怎么找到的?” 清风道:“我向飞僵要,他就给我了。” 白僵:“……” 二毛感慨道:“飞僵对你真好。”换作是他,飞僵给个白眼就不错了。 白僵迫不及待地翻开本子,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干涸的眼眶几乎产生了流泪的冲动。但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她脑海中已经设定了一个计划,在以前看来很疯狂现在却有了疯狂资本的计划。 “我们杀掉主人和飞僵吧!”她沉声道。 静了。 二毛和绿僵的脸色最为夸张。 二毛张嘴,绿僵瞪眼。 绿僵正要张口反对,就听白僵缓缓道:“你想成为飞僵吗?” 绿僵愣住了。 她道:“飞僵是僵尸的终极形态,只要我们有足够的仙水灵泉,一样可以进化成飞僵。” 绿僵脱口道:“真的假的?” 白僵将日记丢给他。 绿僵迫不及待地翻阅,竟然真的看到紫僵这么写着。 变成飞僵! 绿僵捂着胸口,当僵尸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兴奋地跳动,或许是错觉,但这的确是当僵尸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存在的意义。不是无趣地挑拨离间,不是无趣地挖苦嘲讽,不是在无趣中变得更加无趣,而是真正地找到了目标,就像他还活着那样。 连傻乎乎的二毛都停下抠鼻大业,呆呆地看着白僵。 白僵道:“飞僵是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 “……” 这次绿僵和二毛是真真正正地震惊了! 绿僵觉得自己的声音都透着股沙哑:“能离开地宫?” 二毛道:“那飞僵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白僵道:“为了主人吧。” 绿僵捂着胸口,有点不敢看二毛的眼睛。他怕对方眼底浓烈的欣喜和自己心底的灼热汇合,迸发出岩浆一样的温度来,就现在的温度,他都忍不住要沸腾起来。 白僵见说服了绿僵和二毛,又转向楚焰和清风。她道:“你们只要缠住飞僵,剩下的我们来。”紫僵之后,清风已经是地宫中除飞僵和主人之外最强的战斗力,这点从他能够自由地隐藏龙角龙尾就可看出。龙的本能已经在他的身体里觉醒。她听紫僵提起过,在上古时期,龙的战斗力仅次于诸神,是诸神之下的王者,就算是飞僵也不可与之抗衡,可惜……清风力量觉醒得太晚了,若是早一点,紫僵就能看到了吧? 清风踌躇道:“我们只要离开。”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对付飞僵和主人。 白僵道:“地宫封闭了,不打败飞僵,你们怎么离开?” 楚焰的问题实在得多:“我们有什么好处?” “这个不够吗?你还要什么好处?” 楚焰瞟了眼玉制的亭台楼阁:“报酬当然要收,我还要长生不老的办法。” 二毛冲动地要开口,被绿僵狠狠地跺了下脚,又吞回去了。 白僵痛快地答应道:“没问题。” 楚焰笑了笑,说不出的阴森。 绿僵有点兴奋有点紧张:“我们就这样冲下去?主人就沉睡在第三层,万一惊动主人……” 二毛肩膀一缩,显然被他的假设吓坏了。对他来说,对付飞僵已经是一件超乎想象的事,更不用说主人,光想想他就全身打颤,恨不得去死。 “放心,飞僵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惊动主人,他一定比我们更小心。”白僵胸有成竹道:“对付飞僵,最好智取。” 尽管对僵尸的智商不抱信心,楚焰还是问道:“怎么智取?” 白僵看着清风道:“在这里,飞僵最信任的就是清风。他知道清风失忆,更加不会防备他偷袭。你只要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就一定能成功。” “……” 其他人静默。 楚焰懒洋洋地开口道:“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究竟是怎样怎样?我们不是蛔虫。” 绿僵和二毛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白僵板着脸道:“就是自由发挥的意思。” 楚焰点头道:“所以你的计划就是清风跑到飞僵面前打个招呼之后抽出刀子就往他肚子上捅?” 白僵道:“可以。”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楚焰嘴上说“好极了”,脸上却一点“好极了”的意思都没有。 白僵当然看得出来:“不然你觉得呢?” 楚焰慢悠悠地接下去道:“清风失败的话,你们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真是万无一失的好计!” 清风讶异地看着他,心里甜丝丝的,他再迟钝也知道楚焰在给他出头。 白僵咬牙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楚焰道:“要不一起出手,要不别算我们。”他抓着清风的肩膀,严肃的表情表示着这件事毫无商量的余地。 白僵呵呵冷笑了两声,发现别人都不买账,才恨声道:“好!” “既然你要一起上,那就一起上吧!”白僵说着,带头往外走。 清风正要跟上却被楚焰轻轻地在腰上掐了一把,不由慢了一步,转眼看到楚焰冲他眨了眨眼睛。楚焰将他拉到一边,道:“留力。” “啊?” 楚焰看着他的呆样,指尖痒起来,面无表情地捏了捏他的脸:“我们的目标不是打败飞僵,而是离开这里,记住。” 清风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你刚才捏我做什么?” “……试下面部防御。” “哦。” 楚焰见清风认真地点头,一怔道:“你信了?”龙族被灭是智商问题吧? 清风道:“不信啊。” “……” “可我要是表现出来你不是很没面子?” “你体贴得令人感动。” “对伙伴温柔体贴,才能经久不衰啊。” 楚焰:“……” 三个僵尸中走在最后的二毛等了半天不见他们,又跑回来道:“你们不是打算临阵退缩吧?” 楚焰道:“有这打算的话,早走远了。” 二毛怀疑地看着他们:“人类是很狡猾的!” 楚焰道:“狡猾得你无法想象。” 二毛用力地点头。 楚焰双手插着裤袋,慢悠悠地从他身边经过:“所以你操心也没用。” “……”二毛看着清风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恨铁不成钢地追在后面挑拨:“你小心被他卖了!” 清风道:“买卖这种事我来做就行了,他数钱就好。” 二毛:“……” 楚焰突然停住脚步,扭头看清风。 清风笑眯眯地看他。 “为什么是我数钱?” 清风道:“因为你漂亮。” “……”楚焰道,“你也很漂亮,你数钱吧。” 清风道:“不行。” “为什么?” “我是雄龙。” “我是男人。” “所以你数钱。” 二毛在一旁咧嘴笑。 楚焰:“……”这因果关系、这笑点……龙、僵尸和人果然是三个世界的生物。 —— 白僵领头带着他们在地宫第二层转了好几圈,始终没有找到通往第三层的路。楚天阴死得太快,地图、黄金玲珑宝塔都没来得及收回,以至于他们成了瞎转的无头苍蝇。 其间,楚晓海和楚焰还停下来吃了一顿。清风见楚焰眼睛流露疲倦之色,担忧道:“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楚焰身体靠着他,默默地摇头。父母双亡之后,他习惯一个人支撑身体,承载肩膀上的无形重量,可这条来路不明的龙总是能够触及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让他无言地举手投降。“信任”这个对他来说最难以出现的词毫无预警和反感地降临到他身上,竟是如此顺理成章。 清风蹲下身体:“我背你,你睡。” 楚焰皱眉道:“真的?” 清风认真地点头道:“真的,不耍你。” “……”这是用生命在耍吧?楚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扳过他的肩膀,整个人一跳压了上去。原本是给清风一个下马威,谁知清风轻轻松松地背起他,就和背了个空麻袋没区别。 楚焰有点没趣。 清风道:“你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什么时候能到?” 他是随口一问,清风竟沉默下来。 “有问题?”楚焰精神一振。 清风道:“墓道被堵死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大地一震,抬头看到二毛和绿僵正各展所长地击打着阶梯尽头那堵土墙,土墙纹丝不动,倒是墓道在震动中落下不少土块和灰尘来。 楚焰喝道:“住手!” 他话音刚落,清风就闪身挡在土墙面前。 绿僵和二毛挥拳,拳头离清风面颊一米,半米,十厘米,三厘米……停。 清风面无表情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两只拳头,脸上的龙鳞慢慢地隐了下去。 白僵在绿僵和二毛身后,感受不如他们这般强烈,但刚刚清风所散发出来的龙威已令他们不寒而栗,她眼底闪烁起亮光。 这样的清风也许真的能与飞僵一战。 目前的问题是…… 怎么去下一层? 突然横出来的墙比墓道的墙壁更厚实。靠蛮力的话,墙没摧,墓道先塌。 她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同归于尽的念头。地宫坍塌,飞僵和主人他们一个都不会好过吧?这个念头仅仅一闪,她又放弃了。在无所不能的主人和近乎无所不能的飞僵面前,坍塌也许不算什么。 她闭着眼睛思索,冷不防绿僵凑过来道:“紫僵不是叫大毛怂恿那些人挖过地道吗?” 白僵猛然睁开眼睛,锐利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绿僵嘿嘿笑了两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飞僵……” “我才不会告诉他。”绿僵虽然看谁都不顺眼,恨不得其他人自相残杀到死,却也有个程度之分。飞僵一骑绝尘,令其他僵尸望尘莫及,向飞僵打小报告这种事情绿僵很少做。 白僵沉吟道:“不知道有没有挖成。也不知道挖在哪里。”紫僵偷偷摸摸做过很多事,从不让她知道。她隐约知道的那些还是靠自己琢磨出来的。挖地道这件事后来被飞僵知晓,大毛背了黑锅,下场——不必说。她边想边拿出紫僵的日记,却没找到相关资料。 绿僵看着二毛。 二毛被看得发毛。 “呵呵呵呵……”绿僵笑起来。 二毛道:“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他早就和其他两根毛一起被做掉了! 清风喃喃道:“挖地道……”恍惚间有什么闪过脑海。 楚焰趴在他的背上,最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拍拍他的头道:“你想到了什么?” 清风道:“地道是不是一个大坑?” 他的话引来其他人注意,白僵问道:“你在哪里见过?” 清风看着楚焰道:“记得我第一次背你的地方吗?哦,不对,那是第二次——是个岔路口,我们从白僵棺材下面的地道走过去的地方……” 他说话颠来倒去,除白僵抓住一点信息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听懂。 白僵道:“你说我棺材下面有一条地道?” 清风道:“你不知道吗?” 白僵黑着脸,想起紫僵说过要帮她装修墓室,她还以为说笑呢,没想到他竟然在下面挖了一条地道。“通向哪里?” 清风道:“一共三条路,一条是死路,一条不知道去哪里,但路上有个大坑,很深,还有一条是通向二毛家的。” 白僵让他在地上比画。 清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清楚。 白僵方向感极好,很快将第二层和第三层的位置重合起来,然后击拳道:“我知道了。” 其他人都看她。 白僵道:“清风说的那个坑靠近仙水灵泉!那条死路……可能是挖错方向了,那里向着飞僵的住所。我们只要找到那个坑,继续往下挖,一定能够抵达下一层!” 在场的人、龙和其他僵尸听她说得肯定,都燃起希望来。 以清风的记忆为导向,以白僵的方向感为向导,一行人找到了那条地道,说来也算他们幸运,地道结构改变之后,从二毛家到岔路口的那条道居然还在。 白僵道:“没想到飞僵居然没有堵死这里。” 绿僵道:“大毛、小小毛和紫僵都死了,他没想到还会有不怕死的来吧,呵呵。”飞僵这个僵尸做得太浑了,都不知道消除隐患的吗?! 白僵走在最前面,直奔那个大坑。 清风走得很稳,一边跑一边给楚焰哼小调。 楚焰听得浑身上下都疼:“你在唱什么?” 清风道:“催眠曲。” “……谁教的?” 清风颠簸了下,好半天才道:“飞僵。” 两人突然就沉默了。 坑还是那个坑,又大又深。 二毛往里探头,还没发表感慨,就被后面的白僵一脚踹了下去。 二毛惊叫声洪亮,在坑里隆隆回响。 过了会儿,二毛从坑里灰头土脸地爬上来:“好大一个坑。” 楚晓海知道自己受伤成为累赘,急于表现智商上的优势:“坑这么深,应该挖穿了才对。” 白僵沉吟不语。 绿僵问清风:“第二层到第三层的阶梯有多高?”他和白僵去第三层的次数屈指可数,往往还没站稳就被飞僵赶上来了,所以能回答出正确答案的只有第三层的清风凝眉想了很久:“不知道。” 绿僵道:“……你不是住在第三层?” 清风道:“嗯,但不是住在第二层到第三层的阶梯上。” 绿僵:“……”你上上下下不经过的吗?难道你每次来第二层串门都白僵跳到坑里,很久才回来,道:“紫僵在最深的位置留了个记号,只要再往下挖一尺就是主人所在的仙水灵泉。” 二毛雀跃起来,绿僵面色墨绿。 白僵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她板着脸,眼神冷厉,像气氛的浓缩。她说:“一旦跳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绿僵腿抖,成为飞僵的兴奋慢慢从脑海里退却,取而代之的是飞僵的种种手段、主人的种种神通。这两座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萌生退意,但脚刚动了半步,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楚焰从清风背上跳了下来,一手抓着背包一手摸着他的肩膀,神态悠闲,与眼中透露的尖锐形成鲜明对比。 绿僵道:“你干什么?” 楚焰反问道:“你想干什么?” 绿僵道:“尿尿。” 楚焰问清风道:“僵尸有这个需要吗?” 清风很惊讶道:“没见过。” 他们这是什么眼神?“……”绿僵道,“别的僵尸不尿,我想尿,不行吗?” “行。”楚焰和清风一起点头。 “……那你们还不让开?” 清风指着边上:“那里吧。” “什……什么意思?”绿僵呆住。他们的意思该不会是他想的那种吧? 楚焰摸着下巴道:“僵尸尿尿应该会列入世界奇观之一吧。” 清风更直接:“好想看。” 绿僵:“……”没节操的人!没节操的龙! 清风推着他往黑暗处跑:“快点,不要憋着。” 绿僵双手扶着墙壁,咬牙道:“我突然不想尿了。” 清风无声控诉着他。 楚焰讥笑。 绿僵走到白僵边上,小声道:“我们打不过主人的。” 白僵侧身。 绿僵正以为她要好好和自己聊聊,一转眼,她就把自己给踢下去了。 白僵对其他人道:“我们也下去吧。” 这里除了绿僵,要数清风最不安了。他和主人并不算亲近,哪怕主人给他讲过睡前小故事。可是飞僵……在他以上中抵得上半个父亲,现在他却跟着别人去打飞僵。 飞僵会失望吧。 清风有点怯。 楚焰见其他人都下去了,掐着他的脸:“还不走?” 清风道:“我怕。” 楚焰道:“你相信我是雍怀吗?” 清风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我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楚焰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塞进嘴里,“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眼睛一闭,两腿一蹬,连呼吸的事儿都省了。” 清风道:“我不是怕死。” 一只毛茸茸的手突然从下面伸出来,抓住清风的脚。 清风踢了踢。 二毛道:“别踢,我要掉下去了。” 楚焰的脚踩在他的手背上,微笑道:“我最喜欢看人掉下去了。” “我不是人,是僵尸!”二毛道:“你们快点下来,白僵快要发脾气了。”其实已经在发脾气了。 清风还在犹豫,楚焰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你看到什么?” 清风感到楚焰是贴着他耳朵说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吹得发软又发热,眼前虽然一片黑暗,可心里敞亮,身边人的每个动作每个样子都在脑海里浮现得清清楚楚。 “你。” 楚焰嘴角扬了扬,放开手道:“一会儿就这样吧。” “哪样?” “不想看的时候就闭起眼睛,”楚焰顿了顿,“这样你就只能看到我了。”他闲闲地说着,俯身抓住坑边,三两下就爬了下去。 清风有些担心,飞快地跳下去,生出指甲在他边上跟着攀爬。 楚焰的动作很快,身体有点收不住,幸好他反应快心态稳,虽然一路被万有引力拉下去,动作倒是不急不躁的,快到底的时候突然往后跳了一下,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酷帅异常! 二毛呜呜呜地哭起来。 说是哭,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白僵听得烦,踩住他的手:“闭嘴!” 二毛艰难地扭头看着踩在他背上的楚焰,委屈地问道:“你还要站多久?” 楚焰道:“你不能站起来吗?” 二毛嗖的一下站起来。 楚焰双脚踩着他后背滑下来,就像玩滑板从斜坡上滑下,然后悠然地站稳在地,转头去看受伤之后体力大降、不得不用绳子慢慢爬下来的楚晓海。 白僵也看着楚晓海,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接纳。 楚晓海落地擦了擦汗,笑眯眯道:“还好没有耽误时间。” 白僵想了想,大概真觉得他没耽误时间,便不再啰嗦,低头看着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坑中坑道:“就是这里。” 几个脑袋对着坑看。 白僵道:“主人惧火惧毒,飞僵的弱点就是主人。” 楚焰和清风都知道那是因为火神和虫神的关系。 楚晓海道:“你们的主人不是在仙水灵泉里?那火攻就不可行了,只能下毒。” 白僵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楚晓海起先以为她认同了自己的看法,等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消逝,对方的目光越来越不耐烦,他才意识到对方是等着他交出毒药,他噎了下,道:“我考虑过很多会遇到的情况……但不包括下毒。”不说守墓怪会不会中毒,他压根没想过要喂守墓怪吃东西,更不用说和守墓怪站在一个战壕里算计守墓怪的敌人。 …… 这么细想,他才惊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但是走到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好在他还活着,这么想着的楚晓海转头看楚焰。 楚焰有所感应地看过来。两人都没吭声。 这种时候,以前的恩怨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在他们都没察觉的时候,绿僵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似在筹谋着什么。 白僵从失望中回神,道:“先杀掉飞僵吧。” 绿僵道:“然后呢?” 白僵道:“什么然后?” “杀掉飞僵以后呢?你打算怎么杀掉主人?” 白僵道:“飞僵一死,主人一定会从水里出来,到时候我们用火烧他。” 绿僵嘿嘿笑道:“要是主人不出来呢?” 其他人也看着白僵。 白僵眸光闪了闪,道:“如果主人不出来更好,这些人可以自由来去,我们也可以借仙水灵泉之力提升功力。” 绿僵做最坏的打算:“我们不一定打得过飞僵。” 二毛跃跃欲试:“也不一定打不过啊。机会千载难逢,豁出去了!” 白僵了然地看着绿僵,笑了笑道:“是啊,这么好的机会,错过的话会后悔得很惨的。” 绿僵:“……”这明明白白的威胁只有傻子才听不出来。 周围一圈打算战斗的“傻子”。找不到路的时候都急着找路,现在找到路了,他们又不急了,一个个坐下来,歇息的歇息,吃东西的吃东西。 楚焰原本靠着墙,后来清风把他脑袋往自己肩膀上一按,大咧咧地说:“楚焰,我给你靠。” 楚焰耷拉着眼皮,收起警惕,舒舒服服地调整了个位置,就这么歇了。 白僵盯着坑发呆。 绿僵阴阳怪气道:“活着的要给死了的折腾死了。” 白僵道:“我们真的活着吗?” 绿僵愣了愣。 白僵转头看他:“我有时候在想,要是主人建造地宫的时候,没有刚好挖到我们的墓穴,我们是不是已经投胎重新做人了。” “你想做人?” “你不想吗?” 绿僵被问住了,半晌才道:“做人很短暂。” “可是能晒太阳!” “你受紫僵影响太深!” “你不想吗?” 绿僵好半天没回答,等白僵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嘀咕了一句:“谁不想了?” 二毛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锤,献宝似的递给白僵:“用这个。” 白僵看向楚焰和楚晓海。 楚晓海站起来,慢慢地伸了个懒腰。 楚焰睁开眼睛,一点都不像从沉睡中醒来,眼神如冬日霜雪,清冷又明亮。 白僵指着楚晓海:“你和二毛先下去。” 楚晓海眼睛眯了眯,看向楚焰。他知道自己战斗力不足,必须找个盟友,同为人类的楚焰是最好的人选,不过看楚焰的表情,自己是指望不上的。 楚晓海暗暗皱眉,又看向绿僵。 绿僵眨了眨眼睛。 有时候,默契只是一个眼神的事。 楚晓海微微一笑,走到二毛的边上。 二毛拿起锤子用力往坑里砸去。 土块哗啦啦地掉下去,刚好砸出一个洞来。 二毛憨直,不等白僵催促,人就跳了下去。楚晓海到底是长了大脑的,跳下去之前先看了看下面的地形,发现竟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幸好二毛从底下呼唤了一声,楚晓海在坑壁上钉了个粗钉,系着绳子,身体极快地滑下去。他落地的时候,钉子正好松动,连着绳子掉了下去。 绿僵犹豫了下,见白僵和楚焰一左一右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咬咬牙,也跳了下去。 现在坑边上只剩下白僵、楚焰和清风。 白僵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楚焰和清风,眯起眼睛道:“你们反悔了?” 楚焰低着头,似乎在算计着什么,轻轻地推了清风一把:“你先下去。” “一起。”清风不等他答应,就抱住他往坑里一跳。 白僵跳下去之前,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来路。 墓道很长,尽头很黑。 第十四章 决战!全力围殴飞僵! 清风刚落地,身体就被楚焰反手搂了过去,虽然楚焰的动作很快,清风仍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人。 “不好意思。”他脱口道。 “不好意思的只有这一件吗?”对方冷冷的问。 楚焰清楚地感觉到清风身体僵住了,摸摸他的颈项,发现触手的肌肤冷凝成冰。 “飞僵。”清风呼唤声低如呻吟,身体却毫不迟疑地将楚焰挡在身后。 四周亮起来。 楚焰眯起眼睛,很快适应了突来的光线。隔着清风,一个男子卓然而立,金冠如塔,白衣如山,傲睨万物,高不可攀。 在他打量飞僵的间隙,飞僵也在打量他。 “重活一世,依旧没什么长进。”飞僵不屑道。 楚焰道:“至少改革创新了,比一成不变地啃老本强些。” 飞僵愣了愣,又看了他一眼,重新评价道:“胆子大了。” 楚焰问清风:“他和以前的我很熟吗?” 清风摇头道:“不熟。” 楚焰讥嘲道:“哦,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 “呜呜呜……” 旁边响起不甘被遗忘的杂音。 清风回头看到二毛被吸血花捆得动弹不得,见过吸血花吸食人血的狰狞面目,他已经无法再将它们当作可爱的同伴看待。 “小心,它就是吸血花,会吸血。”他小声叮嘱楚焰。 楚焰道:“花神的本体?” 飞僵冷峻的面容寒气更甚,如水般的丝滑的白袖突然扬起,从楚焰和清风的左右两侧夹击。 清风只觉眼前一白,胳膊就被楚焰用力一拽。 撕裂声起。 楚焰手里的匕首在半空中挥舞,白袖如絮,纷纷扬扬地飘落,地上白花花的一片,不等堆积就慢慢地化作清水,汇聚成流,淌回飞僵脚下,顺着衣摆一点点地爬上去,重新填补袖子的位置——竟生生不息! 清风看看楚焰又看看飞僵,把心一横,张口吐出一团火焰,火焰如箭,硬生生从白袖中破了开去。 “去!”飞僵身体直直后挪。 一发子弹砰的一声打在飞僵的太阳穴上。 “中了!”躲在暗处的绿僵雀跃地喊道。 楚晓海面色凝重,这么容易被杀死的绝不会是飞僵。 果然,飞僵脑袋轻轻一震,眸光锐利地扫过来。 二毛被吸血花制服的刹那,跟在他身后的楚晓海就觉察到不对,不动声色地抓着绿僵闪避了开去,飞僵为免打草惊蛇,没有穷追,才让他们逃过一劫。 “呜!呜!”二毛激动地猛摇身体。 一根吸血花茎从他前胸穿出,慢慢地开出一朵小花,花是淡淡的粉色,即使有灯光加持,颜色也淡得像张没有血色的脸。 “吼!”清风化作龙形,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一阵,趁飞僵对付楚焰、楚晓海和绿僵之际,猛然俯冲而下,龙爪直击金冠。 飞僵冷哼一声,抬手一挥。 清风被疾风掀了出去,刚好落在二毛身边。 二毛两腿乱颤,状若疯癫。 清风冲着他吐了个火球,吸血花怕火,火球还未靠近就纷纷避了开去。 二毛一得自由,就像关了数十年的儿子刑满出狱一般,先是对着飞僵的背影吼了一阵,浑身的毛如草疯长,清风第一次知道原来毛僵的毛可以长得这么长。 二毛拼命地朝飞僵狂奔而去,毛迎风招展,犹如水草。 飞僵劈手抢过楚晓海手中的枪还没细看,就被二毛重重地撞了开去。他侧滑了好一段才站稳,心中微微吃惊,以前的二毛虽有些力气,却从未大力到这般地步。 二毛眼睛发红,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竟成野兽的模样。 楚晓海突然道:“这才是毛僵的样子!”高智慧低趣味不适合僵尸。 绿僵伸手拍着二毛的后背:“撞死他!”话音未落,就被二毛撞飞了。 撞趴在地的绿僵:“……” 围观的清风、楚焰和楚晓海:“……” 飞僵淡定自若道:“自作自受。” 二毛不管不顾地继续朝飞僵撞过去。 飞僵眉头一皱,仙水灵泉里的水骤然升起,形成一张巨大的透明幕布,覆盖住所有人,用力地拍了下去! 清风尾巴一卷,将楚焰卷入身下,用身体遮挡。 水轰然砸下,声如洪钟。 清风脱力地趴在楚焰身上,脑袋嗡嗡作响,被楚焰拍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转头看去,飞僵正与白僵大战。白僵有绒球怪帮手,一只只绒球怪像小跳蚤一样上蹿下跳。 飞僵身上的衣服微微浮起,如一层奶皮,将绒球怪挡在身体之外。 清风见白僵支持得吃力,连忙冲上去帮忙。除他之外,二毛和绿僵也起来了,只有楚晓海面朝下地趴在地上,毫无动静。 楚焰走过去踢了踢他。 楚晓海慢慢地侧头,血水从他嘴角流淌出来,面如死灰。 楚焰想:相面术中说的死气多半是这个颜色了。 楚晓海眼皮子抖了抖,张嘴想说话。 楚焰蹲下身,淡漠道:“道歉就算了。” 楚晓海看着他,比呼吸更简单的这个动作竟前所未有地吃力。声音和影像渐渐模糊,意识渐渐消散,连疼痛都渐渐地麻木了,思考变得困难,他撑起眼皮,与呼吸一样,变成一种本能。 他努力地想要记起和眼前这个男人的点点滴滴,却发现连自我都在慢慢地失去…… 楚焰默默地看着楚晓海的呼吸渐渐弱下去,直到停止。最终他伸出手,轻轻地覆在那双依然瞪大的眼睛上,帮他合上眼睛。 所有的恩怨终究抵不过死亡这条终点线。 他其实同情楚晓海,除掉那些手段,他不过是个努力想获得认可的可怜人,而最可怜的是,他想努力获得认同的对象是楚天阴——一个除了自己谁都不在意的人。 “小心!”二毛和白僵同时吼了一声。 楚焰抬头看到绿僵被横着踢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在旁等待机会的吸血花疯狂地缠绕住他的身体,似皮筋将他团团捆住。 楚焰冲过去,匕首极快地割开手边几条花茎。 吸血花断开的位置重新长出小花,不甘心地重新纠缠上来。 楚焰看到花汁喷溅,想起清风的告诫,立刻跳了开去。刚刚脱开手的绿僵被喷个正着,绿脸扭曲了一下,嘴里噗噗地吐着黑绿色的水。 楚焰皱了皱眉,僵尸吐水和人类吐血差不多,绿僵的情况看上去极不妙。 绿僵蜷缩在地上,看样子是不行了。 楚焰看了眼,转身去帮清风他们。 飞僵和白僵他们打得欢,哪怕有楚焰在旁边放冷枪,也维持着不紧不慢悠悠然的样子。清风朝他喷了口火,他正要躲开,脸色蓦然一变,竟迎着那团火冲了过去,这倒反将清风吓了一跳。 二毛本能地抱住飞僵的腰,两只胳膊如巨猿一般,死死地卡住。白僵趁机掐住飞僵的脖子,指甲插入皮肤,翻出肉来。 清风绕了一圈,没找到好位置,只好伸出爪子抓住金冠一拽,一头乌发散下来! 白僵怒道:“谁让你帮他宽衣?” 飞僵看到绿僵匍匐着靠近仙水灵泉,怒吼一声。 白僵和二毛顿时被弹了开去。 与此同时,水里扑通一声,绿僵跳入水中,隐约有东西如墨绿的颜料般荡漾开来。 飞僵疯了似的扑向水边,长袖一招!水翻滚起来,托着绿僵出来。 绿僵脖子被水链缠住,脸绿得发黑,精神居然很好。他道:“没想到我要死了……却终于得到僵尸的力量……” 楚焰突然想起来,书中记载,毛僵力大无穷,而绿僵……浑身是毒? 飞僵的黑发随风张扬开来,眼里杀机弥漫。 “其实我也喜欢……”绿僵还想说什么,但水链猛然一紧,墨绿色的脑袋瞬间脱离身体飞到半空。紧接着水里伸出一只手,托住脑袋和身体,将他抛到岸边。 水落回去,飞僵脸色阴沉。 二毛怪叫着撞过去,飞僵转身,满脸暴戾,伸手抓住二毛的脖子用力一扭,白僵冲过去的时候只接住二毛软软倒下的身体。 绒球怪死了一大半,只有五六个一蹦一跳地啃着飞僵的脚踝。 飞僵看着白僵,手依旧维持着扭断二毛脖子的动作,冷冷地说:“一定要来送死吗?” 白僵笑了:“谁叫你不死!” “我不想杀紫僵。”紫僵是飞僵认识的第一个僵尸,在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朋友的时候就已经付出了友谊。可惜,当僵尸越来越多,相处越来越久,友谊就越来越淡薄,到最后,竟成死敌。紫僵挑唆大毛、小小毛的事情他早就知道,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他做了所有能做的,换来的依旧是紫僵的执迷不悟。 他只能出手。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和主人相比。 紫僵不行…… 清风,也不行。 飞僵一边想一边用水袖缠住白僵的脖子,他抬头,太阳穴连着中了几枪,脑袋微微偏着,视线中的清风斜着对着他又喷了一口火,他突然感到疲倦,不是身体,而是心灵,由内而外的疲倦。 清风用爪子抓住白僵的肩膀,想将她从飞僵的袖子中解救出来,可是白僵不但不靠后,而往前送了送,死死地抱住了飞僵。 …… 这是什么情况? 飞僵也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却听她说道:“紫僵其实一直都很佩服你。” 推人的手顿了顿,飞僵认真地看着她。 她柔声道:“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像你这样……” “愚忠的浑蛋。” 她说着,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慢慢地收回在他背后偷偷下结印的手。 飞僵皱眉,从手指到脚趾,每一寸都僵硬如石:“紫僵的定身咒?”记得紫僵临死前也想用,却失败了。 “嗯。”白僵跪坐下来,无比满足。她继承了紫僵的日记,继承了他的绝招,也继承了他的遗志,“我学不到位,只能用魂魄为祭……” 清风飞到白僵身后想去扶她,她突然发疯似的高叫:“快,杀死主人!快去!” 飞僵眉心一动,楚焰已经掰开他的嘴巴,将枪口塞进去,眨眼的工夫便毫不留情地开了数枪。 清风身体一颤,转头看他。 飞僵咬着枪管,眼神深沉。 “动手!”楚焰沉声道,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飞僵和清风的视线中间。 飞僵眸光盯在他的脸上,胸口浓烈的厌恶已经进化成愤怒和恨意。他眼角扫到清风在半空腾飞的身影,四肢百骸都纠结起一阵入骨的刺痛,他不恨白僵、绿僵和二毛,因为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但是小龙……自己对他全心全意地栽培呵护和信任,换来的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 小……龙…… 清风背脊生出一股凉意,可是战况不容他细想。他对着清楚倒映出自己身躯的水面,张口喷出火焰来,火焰熊熊地喷击在水面上,一眨眼就冲入水中。水花飞溅起漫天橘黄,水滴火光,远远看去,如一朵怒放的菊花。 飞僵肩膀挣动了一下,楚焰一心二用,一边关注清风一边对飞僵打出了十二拳,他动作飞快,但落下的每一拳都能感觉到飞僵身体的变化。 第一拳很僵硬,第二拳渐软…… 挥出第十三拳的时候,飞僵动了,身体侧向一边,拳头从他胸前划过。 楚焰瞳孔一缩,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猛然扭转,像麻花一样,腿以极为诡异的角度朝飞僵的太阳穴踢去! 飞僵不闪不避,眼睛紧紧地盯着水的方向,直到一阵刺痛感从太阳穴传入脑袋,才惊异地垂眸看着将自己撂倒的楚焰。 人类,竟然伤了自己?! 飞僵倒在地上,满眼的不可置信。 楚焰想到了什么,抽出匕首朝他的太阳穴扎去! 这次飞僵不敢托大,强行拖着僵硬的身体滚了一圈,白僵的咒术十分邪门,不但禁锢住他的行动,连身体都起了奇怪的变化。 其实这倒是错怪白僵了,他的太阳穴之所以感到刺痛是因为连着中了好几枪,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子弹,镶了银,浸过黑狗血,不但能够伤人,对僵尸也有些作用。只是飞僵等级太高,一开始显现不出作用。 楚焰不等飞僵起身,又扑了过去。 就在他和飞僵滚成一团的同时,清风力竭。如上次那般,力量抽空,感知一丝丝地挤出身体,同时,又有什么东西从心底冒了出来,温柔又不失强硬,像是抢占他的身体,却感觉不到半点的不安和恐惧…… 吼! 巨大的吼声从楚焰和飞僵的心灵深处响起。 他们同时转头,却看到清风身体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仿佛新升的旭日。 楚焰胸口沉沉的,背上背了一座无形的山,连抬头都困难。他怕飞僵趁机出手,眼角余光死死地盯着飞僵的方向,却见那白色衣袖如水蛇般从飞僵身上游了下来,绕过他钻入水中。 飞僵没有理楚焰,自顾自地走到池边,真正的仙水灵泉还不到普通人家的一水缸,这一池子不过是地下水。他的衣服是主人从仙水灵泉里分出来的,现在还回去不过是因为他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好似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清风停留在半空,俯瞰着池水,眼底透出与一贯的柔和迥然不同的冷厉。 整个地宫的时间都被禁锢在他的眸光中,连空气都凝结住了。 龙威。 飞僵仰头看着他,眉头轻轻地皱起。 清风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的一切自己再清楚不过,可这次,他竟然看不透他。 “你回头的话,我可以既往不咎。”他仰头看着那条巨龙,不知不觉中,记忆中的小龙已经成长到他从未想象过的地步。 清风突然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巨大的龙啸! 地宫在啸声中颤抖! 这是龙魂,意味着清风成为真龙的标志! 龙威之下,万灵臣服,连上古诸神听到龙族发怒,也会自觉绕路,那是仅次于神的强大存在。 飞僵怔住了。 清风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成年了? 这个猜测很快被推翻,他看到一个成年龙魂从清风的身体里脱离出来,一头扎进水中。 飞僵瞳孔一缩,那是——龙族大将敖傲的龙魂?他竟然一直依附在自己儿子的身体里? “主人!”他双手分手,正欲潜入水底,就见池水突然逆流上天,如倒挂的瀑布,将地宫第三层淹没成海底龙宫。 清风从半空跌下,落在楚焰身边。 楚焰强忍着痛楚去推他的脑袋。 水幕中,龙魂痛苦挣扎,原本就稀薄的幻影越来越模糊。它努力睁大眼睛,望向清风,瞳孔中蕴藏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无法传递。 楚焰抬头,眸光奇异地穿透了茫茫的水雾,望着那双与清风相似的大眼睛。 敖傲也看到了他。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依旧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无形的纽带却令素不相识的一人一龙如多年至交,不必出声就了解了对方的心思。 一个说:照顾他。 一个说:放心。 一声龙叹长长久久地回荡在水雾之间,万年龙魂却在叹息中烟消云散。 雾渐散,地宫到处弥漫着涤荡后的湿气。 楚焰慢慢地坐起来,看着飞僵步入水中,吸血花藤蔓从四面八方聚集。他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这种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他喘不过气来。手无意识地摸着清风的脑袋,他却醒了,戾气退散,瞳孔映射出的是熟悉的茫然和清澈。 楚焰想说什么,却看到清风瞪大的眼睛淌下泪来。 清风眼睛没来由地酸涩,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地失去了,心空得厉害。 “主人!” 飞僵恭敬激动的呼唤声将清风和楚焰惊醒过来。 池水的表面轻轻地波动,如刚刚到沸点的水,少顷,水中分,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钻出来。 清风紧张得直起身,连半昏迷的白僵也睁大了眼睛。 主人…… 花神…… 要出现了吗? 清风动了动尾巴,发现自己能动弹之后,一头飞快地钻进楚焰的裤裆。 楚焰:“……” “快逃!”清风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楚焰只好伸出双手抱住他。 清风尾巴动了动,正要飞起,就看到池水再度冲起,一个身影渐渐从水中钻出。他扫了一眼,还没看清楚,那个身影就跌了回去。 …… “主人!” 飞僵猛然扑入水中,奋力去抓那个身影。 楚焰和清风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疑惑和……幸灾乐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让飞僵变色的事总是好事。 “快走吧。”清风虽然好奇,但好不和雍怀重逢,他一点都不想冒险,让重逢再度变成诀别。 白僵急喘道:“杀,杀了他们,现在是好机会。” 清风有自知之明:“我杀不了他们。” 白僵道:“地宫被封闭了,不杀他们,你们怎么出去?” 清风想起飞僵使用的机关,立刻变回人形。 楚焰只觉身下一轻,眨眼间自己身下的龙已经变成了人。 清风落到地上立刻爬起来找机关,飞僵使用机关打开新地宫的过程他看得一清二楚,因此找起来十分迅速。 一个水桶粗的铁柱从地底下升上来,上方有轮盘,清风将轮盘拆开,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装在铁柱上。楚焰眼底闪过一抹震惊,不算地宫里的守墓怪和他们乱七八糟的关系,光说地宫的构造,足以用“巧夺天工”来形容!若是可以,他真想问问建造者,旧地宫和新地宫的转换究竟是如何完成的。 池水突然如旋风般旋转开来,水如翼,一晃眼,就覆盖住地宫第三层。 千钧一发之际,楚焰扑过去抓住轮盘。 恍惚间,哽咽声可闻:“谁,污染了仙水灵泉?” 水势浩大,根本不容他们仔细辨听。 清风化龙,用尾巴钩住轮盘,用力一转,地宫猛烈摇晃起来,水越发汹涌。 清风是龙,自然不怕水,但怕楚焰不能在水中久留,便用爪子抓住他的身体,将他用力地搂入怀中,楚焰憋着气,肩膀被水压得抬不起来,只能用手指按着他的鳞片,冰冷的温度却能激发心底的暖意。 白茫茫的水花,辨不清方向。 清风在水里钻了好半天,别说东西南北,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了。 楚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雍怀临死的情景在眼前交错,清风胸腔的空气被不断的挤压着,心脏几乎被挤压得变形。 他仰头悲鸣,爪子将楚焰贴在腹部,半弓着身体保护,背部用力地朝一个方向撞去,然后退后,再撞…… 地宫在撞击中晃动。 水波翻腾。 飞僵抱着主人的躯体默默地看着远处带着一身反光在水中来回折腾的清风,思绪却飘回数百年前,主人带着一条手掌大小的“小蚯蚓”回来的情景,从此飞僵成为“小蚯蚓”的奶爸。衣食住,一手包,看着他一日日长大,看着他开心,看着他难过,看着他被一群人类吸引,看着他与自己越行越远,与自己决裂…… 再回想,竟没有了愤怒和伤心,只剩下空寂。 他收紧胳膊,轻轻地、虔诚地将自己的脸贴在主人发青的脸上。 或许是,再也没有什么能拨动他的心弦了吧? 倏地,吞没了出口模糊了方向的水突然朝两边翻涌,顷刻间分出一条道,尽头竟是出口。 此道犹如旱中甘露,楚焰咕噜一声呕出一口水,神智渐渐清醒过来。清风不及细想,已顺着道滑到出口处。鬼使神差地,他转头看来路,另一头,一抹高傲的身影抱着一具遗体卓然而立。 清风眼眶微湿,正要将身影仔仔细细地收入心中,它下一秒却被水卷走,不知去向。他顺着台阶往上飞,水竟跟着涌了上来,哗哗水声持续在他耳边炸开,与他在狭窄的墓道中上演你追我赶地追逐战。水无孔不入,气势磅礴,不消片刻,就到了他的前头,清风接着冲力,在墓道中横冲直撞,几次都被拍在了墙上。 水流经过第二层墓室,两具尸体互贴着冲了出来,未让他们细看,墓道两旁的灯火便灭了。 轰隆隆! 前方墓道哗啦啦地塌了下来,存在上千年而不倒的地宫摇摇欲坠。 清风一咬牙,硬生生地从坍塌口撞了出去。 楚焰只觉抓着自己的爪子一紧,紧接着就听到两旁巨响,耳目口鼻俱被水和土块填满,一眨眼,天光大亮,他已被清风拎上半空,将大地遗弃在脚下。 “吼!” 清风仰头一声龙啸。 回答的,是徐徐清风。 第十五章 番外 现代养龙日记 楚焰没养过儿子,觉得差不多就这样了,起早贪黑地陪着折腾,好不容易在凌晨躺一会儿,还来不及入梦,闹铃声就在耳边当当当地宣告新的一天来临。 如果想赖床,有噪音会阻止你—— “楚焰,快起床,楚焰,别赖床……”  每天的叫门声和闹铃一样精准无比。 楚焰坐起身,随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浴巾,在腰间一裹,一脸阴沉地打开门。 清风一边啃着薯条,一边期待地问道:“今天早上吃什么?” “你不是已经在吃了吗?” 清风伸出爪子,三两下将薯片全塞进嘴里,无辜地将空袋子递给他看。 “……”楚焰低头看着他的肚子:“你会变成一个胖子。”不是提醒,是诅咒。 清风老神在在:“胖过。” 楚焰:“……” “吃饭前先刷牙。”他扯着清风的头发进浴室。 清风乖乖地站在镜子面前,张大嘴巴,等着同居人伺候。 楚焰把牙膏和牙刷一起递给他:“自己来。” 清风听话地挤下去。 …… 买了两天的牙膏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完了它短暂又干脆的一生。 楚焰拿着牙刷在清风的牙刷上沾了沾,然后面无表情地刷牙。 清风也刷,一边刷,一边……吃。 楚焰看着镜子里吃牙膏吃得十分欢快的他,决定明天再纠正。 洗脸倒是不用教。 楚焰擦干脸,挂好毛巾刚要出去,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把梳子,清风道:“梳头。” 楚焰抬手弄乱他的头发,不多时,那白如银瀑的长发又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乖乖地垂顺站直:“梳好了。” “用梳子。”清风坚持,“电视里有专门的人梳,叫梳童。” “……”楚焰用梳子敲他的头。 被敲的地方钻出一只龙角,清风挠了挠:“痒。你敲我做什么?” “是书童,读书的书。” 吃饭是清风最喜欢的事,比看电视还喜欢。 楚焰还在厨房里忙活,清风已经坐在桌边,穿着围裙等开饭了。 楚焰端着烤面包和果酱出来,看到他身上的围裙,皱了皱眉道:“这是张大婶的。”张大婶是他请的钟点工,因为每个礼拜固定来打扫,所以她在这里留了一些工具。 清风摸宝贝般地摸着:“我借来穿穿。”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等会儿收起来,藏到肚子里。 “上面有污渍,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楚焰顿了顿,“不要放到肚子里去。” 清风:“……”被看穿了吗? “你喜欢的话,我一会儿带你去超市。”楚焰看着他骤然亮起的眼睛,心情好起来,连没睡足的郁闷也消散不少,唇角不明显地翘起,“快点吃饭。” 清风左右开弓,飞快地抓起烤面包塞进嘴里。 刚吃完一块准备拿第二块的楚焰眼睁睁地看着够吃三餐的面包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消失无踪,默默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去超市之前,楚焰满足了清风想要梳头的愿望,将他的头发盘了起来。家里没专门绑头发的头绳,只能用买快餐时附带的橡皮筋。他原本担心这种橡皮筋会缠头发,谁知用在清风头上分外服帖。  清风很喜欢自己的新发型,对着镜子臭美了半天,等出门时,楚焰在他脑袋上套上一顶渔夫帽。 清风:“……” 楚焰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脚步磨磨蹭蹭,与第一次进城的样子判若两人。 楚焰忍不住停下脚步:“想什么心事?” 清风不甘不愿地摸着帽子:“热。” 楚焰无语地看着身边被寒风卷起的落叶和塑料袋。 清风抖了抖帽檐。 楚焰道:“你的发色太显眼。” 刚说着,一个顶着五颜六色鸡窝头的青年踩着滑板从他们身边滑过。 清风恍然大悟道:“是不够鲜艳吗?” 楚焰:“……”是他自己心虚。 对楚焰来说,超市还是一样的超市,却因身边多了一条龙而心神荡漾。 清风像个好奇宝宝,到处都要摸摸看看,连收银台都不放过,楚焰怕他闯祸,不昨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他,买围裙的事倒被两人一起遗忘了。 清风虽然从小在地宫长在在,没见过过什么世面,但心理素质极佳,对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不但不惊恐,反而极度兴奋。 楚焰见他适应得很好,刚松一口气,就发现他铡经过的红酒柜……空了。 “咳咳!”在清风第二次下手之前,楚焰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 清风疑惑地看着他。 楚焰道:“你喜欢我们可以买回去。” “要付钱吗?” “嗯。” “我这样不用付。”清风得意地炫耀。 楚焰:“……”是地宫被光顾太多,所以他出来报复社会吗? 红酒在楚焰的坚持下还回去了,因为他不想有一天打开门遇到国家机构派来的外星人解剖小组。作为补偿,围裙买了两条,当然,吃的也不能少。 清风无师自通地练成必胜客叠沙拉大法,将超市小推车堆叠成移动小山丘。 楚焰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收银台,自觉地掏出两张信用卡——回家就申请增加额度。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生活就是简单的一,直来直去,加了个一,却大于二,复杂琐碎得令人头昏脑胀。为免清风引人注目,他辞退了张大婶,从此日常打扫、洗衣煮饭等家务都由他包办。 不干不知道,日常生活竟然囊括了这么多内容,可他心灵是满足的,不像以前,手里抓着价值连城的各式宝贝,心却空虚到麻木。 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未来规划了,安逸、平静、充实。 只是多了一个—— 麻烦。 他看着清风蹑手蹑脚地从厨房里出来,嘴角还粘着偷吃的面包屑,笑着叹了口气。 清明节。 他起了个大早,买了鲜花和酒,带着清风去了山上。 从大仇得报、死里逃生到平静安逸,本应该有一个相当长的过渡,但托福于清风的闹腾,楚焰的这个过程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等意识到的时候,潜意识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那个在他生命中身兼养父和仇人这两个重要角色的人在那条漆黑墓道中悄然退场。 清风看到山既亲切又害怕,地宫外的世界太美好,习惯之后就再难接受以前暗无天日的生活,看到山总让他感觉自己在被墓地召唤着。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楚焰,楚焰嗤之以鼻:“相信我,除了我,没有第二个笨蛋会傻乎乎地邀请你去他家住。” 清风想了想,恍然道:“哦,你是说,你是我的独一无二吗?” 楚焰:“……”回去得查查“独一无二”是不是贬义词。 山上风轻云淡。 清风好奇地看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墓碑:“一个人为什么竖这么多墓碑?” 楚焰道:“一块墓碑一个人。” 清风惊讶道:“多挤啊。”要是白僵他们住在这样的地方,早就闹翻天了。 楚焰道:“没关系,他们没有起来走动的习惯。” 清风道:“那要墓地做什么?” 楚焰沉默了会儿道:“至少有个地方让活人回来看看。” “为什么不放在家里呢?看起来多方便。” “因为我不想住在墓地里。” 墓地住起来的确不舒服,他跟着走了两步,又觉得这个逻辑不对:“可是你家里不是墓地啊。” 楚焰掏出口香糖塞进清风的嘴巴里。 清风吞下去,然后张着嘴巴:“啊。”小眼神亮晶晶地写着“求投喂”。 楚焰:“……”应该喂他吃万能胶。 楚焰的父母是合葬。他当然不会认为是楚天阴感动于他们的深情才不让他们分享,多半是出于金钱上的考虑。但结果他很满意,要是父母地下有知,也希望生同衾死同穴吧。 清风惊讶地指着墓碑上的名字:“和你同姓呢。” 楚焰黯然。被楚天阴收养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从了楚天阴的姓,却不知道他父亲也姓楚。当初就是他父亲的那句“三百年前是一家”为楚天阴这条恶狼打开了自己家的大门。 墓碑上照片里的人笑容满面,弯弯的眉眼与记忆中的样子依稀相似。 记忆太久远。样貌已有些模糊,可心痛和怀念更胜以往。 压抑的酸涩和痛苦像千万只破茧的蝴蝶,呼啦一下蔓延到全身,午夜梦回都不敢轻触的噩梦头一次明晃晃地暴晒在日光下,梦里的恶魔却不再像以往那样不可一世。 他慢慢地蹲下来,膝盖触地的刹那,灵魂在深处震颤了一下,往昔种种翻搅成浪,触开禁锢的枷锁,终让他获得救赎。 轻轻地将花搁在墓碑前,他对着墓碑,脑袋突然空了。这十多年,他每次都在楚天阴的陪同下前来,满腔愤怒和悲伤只能藏在心里,想要倾诉的话不断积攒、反复修改,到今日才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又觉得过去的困难和悲伤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楚天阴死了。” 他缓缓地说出这句话,表情镇静得像在说今天送的这束花多少钱。 “爸爸,妈妈……” 他仰起头,望着天边两朵相携的浮云,轻轻地说:“安息吧。” —— 从山上下来,楚焰又带着清风去了邻市。 一路上清风沉默得不像是清风。 楚焰憋了一个小时,忍不住开口问道:“饿了?” 清风道:“不吃也不会太饿,吃了不会饱。” 楚焰:“……”敢情他养了个无底洞,看来下一步是快点找一份新工作。 车到邻市之后,他们并不是找旅馆休息,而是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清风好奇地趴着车窗望着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招牌。 “这里是有名的古董一条街。”楚焰顿了顿,解释道:“我父母以前在这里开了一家店。” “哦。” 楚焰小声道:“他们卖古董。”他早熟,在大人以为他不懂而无所不谈的时候他就记住了很多当时不明白的事。他们与楚天阴交好不过是因为楚天阴从来不拿假货骗钱充数他将车停在一家三层高的旧楼前。楼门锁着,两旁贴着五六张“店铺出售”的纸条,生怕别人错过。 清风见楚焰半晌不动,悄悄打开门。 他屁股刚动,楚焰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去哪里?” 清风道:“放风。” 楚焰从钱包里掏出两张一百递给他:“记得怎么用吧?想吃什么自己买。” 清风接过钱,敷衍着点点头。 抓着衣领的手一紧,楚焰的脸霎时放大数倍:“一定要买!”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充满了弹跳力。 “知道。”清风将钱放在唇上亲了亲,才放进口袋里。 楚焰皱眉道:“谁教你的?” “电视。” “……钱上有细菌,就是不干净的东西,以后不准亲。” “为什么会有细菌?” “因为很多人摸过。” “很多人摸过就不干净?” 再这么回答下去准没完没了。楚焰放开手,嫌弃地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清风抓过他的手:“我不嫌你脏。” 楚焰:“……” 故地重游,本应感慨万千,可对着这幢残破的旧楼,楚焰始终难以找回小时候温馨的感觉。他留恋的房子、留恋的人、留恋的时光,终究只能留在记忆中。 靠着车窗,他默默地抽出一根烟叨着。 他们这一行的大多都喜欢抽烟,越浓越呛越好,觉得那是人味,但他和楚天阴不喜欢。楚天阴怕暴露行迹,他怕早死。那时候楚天阴还活蹦乱跳,他怎能允许自己用生命冒险。 而现在,他也许可以试着尝一尝。 楚焰摸了摸口袋,却没找到打火机,想下车去买又怕清风回来找不见人,只好动了动胳膊继续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清风回来就看到楚焰两条眉毛皱在一起,眉心正中打了个大结头。 “我给你买了烤火腿肠!”他讨好地将烤火腿肠递过去。 楚焰接过来一边吃一边继续黑脸。 清风坐在位置上,屁股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好吃吗?” “不好吃。” “……我帮你吃?” “用不着。” “你吃得挺开心。” “给你面子。” “……” 楚焰吃完了,顺手将棍子丢进两米远的垃圾桶——楚哥有练过。“去哪里了?” 咚的一声,车顶被撞了一下。 楚焰吃了一惊,转头却发现是清风的龙角龙尾露出来了。 车厢的空间对一条龙来说有点勉强,清风调整了几个姿势都不舒服,只好恋恋不舍地将角和尾收了回去。 楚焰围观全过程,觉得牙根很痛:“你到底在干什么?” 清风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你的龙角坏了?”楚焰伸手扒拉他的头发。 “不是。” 猛然推开他的脑袋,楚焰面色不善道:“那是什么事?” 清风指着旧楼道:“这家店就是你父母开的那一家吧?” 楚焰没有否认。 清风献宝似的拿出一张纸条给他:“楼主的银行账号,我跟他谈好了,他会卖给你的。” 楚焰:“……” “他说五百万,我说四百九十九万,他同意了。” 楚焰:“……” 清风看他半天不动,伸手搂住他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楚焰抿了抿唇道:“我拿不出这么多钱怎么办?” 清风把爪子伸出喉咙里,掏出黄金玲珑宝塔:“我捡回来的,给你。” 楚焰拿着宝塔,神色复杂。当初司马家、孙家、张家都有心抢塔,但谁能想到最后竟落在他的手里。 “不够吗?”清风打算再掏。 “够了。”楚焰将塔放在后座,捏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你嘴巴也不大,怎么能藏这么多东西?” “我教你?”出地宫后从楚焰身上学了不少东西的清风非常想要回报一二。 楚焰果断拒绝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付钱?” “不付。” “为什么?” “不买。” “为什么?” “不想。” “为什么?” “因为不想再接触任何和过去有关的人和事。”楚焰在心里回着。 清风见他不说话,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为什么?” “不说。” 楚焰发动车,辞别旧楼,缓缓地驶出这条曾经带给楚焰太多欢乐加快,如今却再无瓜葛的小巷。 —— 隔行如隔山,换行找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楚焰来说。 他拿着报纸研究了一礼拜,最终决定开个店,做个体户。他不愁资本,跟着楚天阴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可以用很久。而且他为楚天阴报了失踪,没意外的话,四年之后就能接收楚天阴的遗产。对此,他半点羞愧都没有,楚天阴的财产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属于他父母的,剩下的,他会用来估慈善,算是为缺德了一辈子的楚天阴积点德。 他向来雷厉风行,有了决定,便付诸行动。 清风看他天天早出晚归,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想帮忙又怕帮倒忙,只好乖乖地负责看家。直到一个月后,楚焰带他去看店。 店坐落在市区中心广场里,占据着黄金位置,两旁都是国际大品牌。 清风不懂牌子,只觉得那匾额怎么看怎么顺眼。 “风火轮,里面是卖轮子吗?”他问。 楚焰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清风跟着他往里走。店布置得很雅致,一张张小圆桌上铺着方格子桌布,颇有些复古的味道。店刚开业,来的人不少,难得的是并不吵闹。 清风看客人们吃得香,眼馋道:“他们在吃什么?” “你自己尝尝。”他带着他在角落里坐下。这里挨着洗手间,没人光顾。 楚焰点了两壶茶,十份点心。 清风看着花花绿绿的点心就喜欢。他边吃,楚焰边解释道:“这里原来是咖啡店,店主想去外地发展,我听说生意不错就把店盘了下来,店里大体没动,只是把老旧的桌椅换了,咖啡改成茶,点心还是原来的点心,我尝过,味道不错。厨师和服务员也都是原来的。” 清风对他的絮絮叨叨似懂非懂:“好吃。” 一句话,让一个月的奔波变成值得,不枉他成功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与他分享。他半生盗宝无数,最大的成就应是盗来一条名为清风的龙。楚焰微笑着喝了口茶:“不够再叫。” 清风开心地点头。 楚焰的目光掠过他的鬓发,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突然觉得生活无比充实和满足。 像是为了彻底迎接新生活,楚焰每日忙得不可开交,采购、财务、人事几乎一手包办。清风开始几日还愿意跟着他在茶馆里转悠,后来被围观多了,就不愿意去了。 以人类的角度看,他的相貌极好,雪肤花容,眼睛又大又亮,再加上一头如丝般顺滑的白色长发,简直是古代鬼怪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事实虽非如此,却也相差无几。因此无论客人还是员工,都喜欢不远不近地看着他。远了看不真切,近了心生敬畏。 有员工如此评价:“不容于红尘世俗,迟早要升天。”这句话被楚焰知晓,私底下折磨得那个员工差点先一步升天,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清风去过几趟外面,家里就待不住了。楚焰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跑出去四处溜达。 楚焰发现之后就给他买了个手机,细心地教会他用法。 清风对新鲜事物总是保持着高度的热情。 于是茶馆员工经常能看到自家那位比男明星还漂亮的老板说着说着话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然后气势汹汹地接起,不耐烦地挂断,转头又笑眯眯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直到有一天,茶馆遇到开张以来最大的危机—— 老板竟然一天都没有接到电话! 不用观察,他们都能感觉到从老板身上散发出来的,比乌云更浓重的阴沉之气。连客人们吃东西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那个坐在柜台里的男人会一个不爽冲出来揍人。 就在他们以为老板按捺不住要爆发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 “你在哪里?”楚焰阴沉着脸,尽量克制着怒火。 清风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迷路了。” “手机也跟着迷路?不记得我手机号码了?” “手机坏掉了,我用的是别人的手机。” “显示的是你的电话号码。” “嗯,他把他的卡拿走了。”清风觉得自己解释得还是不够清楚,补充道:“我的手机坏掉了,我问人借了一个手机,他给了我手机但是把卡拿走了,我用的是自己的卡。” 楚焰按着额角:“花多少钱借的?” “全部。” 楚焰:“……”如果没记错,他在他钱包里塞了两千块。 “我想回家。”清风低声道。 心莫名地软下来,他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迷路了。” “周围有什么建筑物?” “……海,大海。” 楚焰抓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你在海边?” “嗯。”清风道,“出租车送我来的。” “花了多少钱?” “两百。” 从他们家出发花两百块抵达的大海…… 楚焰心里有了底。 楚焰抵达时,天刚黑,黏糊糊的海风吹在脸上,还带着夕阳的余温。他拿着手电筒在沙滩上照了照,一个白影飞快地冲过来,不等他摆好迎接的姿势就扑入了他怀中。 “海里好玩吗?”他摸着湿漉漉的外衣就知道清风下海了。 清风抬头,眼睛明亮得像两只小灯泡:“好玩。” 楚焰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与我道别吗?” 清风一愣。 “龙是海中霸主,你打算回海里去吗?” 清风摇头:“我只是好奇。”好奇龙族生长的地方。 听到他不会回去,楚焰松了口气,紧绷了一路的肩膀稍稍放松,他调整了一个姿势,搂着清风在海滩上慢慢地走着。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清风道:“浑水。” 楚焰道:“嗯,水污染严重的地方不适合生存。你那位无所不能的主人不就因为地下水污染,永远长眠了吗?” 清风道:“但游得远一点,就能看到蓝蓝的海。” “哦。” “还有珊瑚。” “嗯。” “给你。”清风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珊瑚。 楚焰愣愣地接过来。 清风道:“听说珊瑚也能卖钱的,你拿着,茶馆亏本的时候用。” 楚焰哭笑不得。 清风道:“别客气,海里还有很多,不够再来拿。”既然他是海中霸主,那么海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拿点珊瑚算什么。 “谢谢。”珊瑚有点扎手,楚焰道:“能回去了吗?” 清风不舍地看着大海:“下次还能来吗?”龙对海,就像飞鸟对天空,存在着莫名的依恋之情。 楚焰道:“你喜欢,我们就在海边买一幢房子。” “……”清风扭头往海里走。 楚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追了两步把他抓回来:“怎么了?” 清风眼睛里兴奋地冒着光:“买房子要钱,我多采集点珊瑚来卖。” 楚焰自认为自己的教育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地宫里那条天真纯洁的小龙跟着自己出来之后就变成满足都是钱的市侩龙?还有,在清风心里,自己到底有多穷多无能?楚焰叹气道:“我有钱。” 清风一脸“你别打肿脸充胖子”的表情。 “我很有钱。”楚焰磨牙。 清风指出他穷的依据:“家里都没有好东西。连二毛都有一大块寒玉。” 楚焰:“……” 楚焰道:“你觉得二毛很富有?” “还行。” “很多像二毛家这样‘还行’的墓室都被我搬空了。” 清风震惊地看着他。 楚焰意味深长地说:“财不可露白。” 回来之后,家被清风翻了个底朝天。等楚焰知道他在干什么之后,无奈地交出了存折。 “这是钱?”清风满脸不信。 楚焰懊悔自己当初偷懒,只教了清风怎么花钱没有教他怎么存钱。他只好补上这一课。 清风恍然大悟,兴奋地表示自己也想开个账户。 楚焰愣住了。 清风茫然道:“怎么了?” 楚焰愣住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给清风办一张身份证。 “是不是很麻烦?” “我帮你办。”楚焰道。 清风脸嫩,楚焰干脆帮他办了一张十七岁少年的身份证。清风拿到后爱不释手,去茶馆兴高采烈地炫耀了一番。 员工越发觉得他神秘莫测。 不知怎的,清风是妖怪的流言不胫而走,在中心广场工作的人都知道风火轮的老板身边有个漂亮的白发妖怪。等楚焰听到消息时,流言经过加工,传得有鼻子有眼。什么风火轮的老板和他身边的白发少年都是妖怪,一个修行千年,一个修行才五百年,他们下山是为了找一个一千年前帮助过老板的女人报恩。 …… 楚焰觉得,这故事分明就是白娘子与许仙的性别颠倒版。看在茶馆生意在流言的作用下蒸蒸日上的分上,他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流言带来的不尽然是好处,也有些小麻烦。 看着站在柜台前与孙飞扬酷似的青年,他直接省略问来历这个步骤。 “孙翱翔。”他伸出手。 楚焰抱胸道:“喝茶自己找位置。” “伯伯和堂哥到现在都没回来。”孙翱翔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楚焰的眼睛。他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楚焰的想法一定会暴露在眼睛里。 楚焰道:“去登寻人启事。”目光和神色再平静不过。 孙翱翔道:“他们是和你一起去的。” 楚焰道:“我不是导游,没收费。” “你活着回来了。” “……要我说对不起吗?”楚焰终于意识到孙飞扬的出类拔萃。 孙翱翔:“……” 清风从厨房里吃了一圈归来,看到孙翱翔,震惊地瞪大眼睛,“你……” 孙翱翔觉得这是个突破口,立刻凑上去道:“你见过我?认识我?还是见过和我很像的人?” 清风看向楚焰。 楚焰眉毛抖了抖。 他们没有约定过任何暗号,可清风看懂了,他说:“你不要乱搭讪。” 孙翱翔愕然。 清风抱着楚焰的胳膊:“他有主了。” 楚焰:“……”保持面瘫是技术活。 孙翱翔看看他又看看他,结结巴巴道:“你误会了。” 清风送他一句:“滚。” 孙翱翔灰头土脸地滚了。 清风向楚焰讨赏。 清风皱着眉头道:“哪儿学来的?” “电视里。”清风惋惜道,“可惜他不太配合。他要是再啰嗦一点,我就能甩巴掌了。” “……”楚焰道,“下次可以省略前奏,直接甩。” 清风恍然,摩拳擦掌地等待下次。 可惜,一个月过去了,风平浪静。 清风等得不耐烦了,跑去问楚焰孙翱翔的联系方式。 楚焰摊手:“没有。” “那他什么时候再来?” “应该不会来了。” “为什么?” “不合规矩。”楚焰淡然道:“不能将地宫里的事带到外面来。”孙翱翔跑来质问本身就站不住脚。大概他自己也清楚,所以不敢问得太过。 清风呆呆地说:“所以他以后不会来了。” “应该吧。”楚焰不能百分之一百地确定,和孙飞扬、孙文雄比起来,孙翱翔太二百五了。二百五的精神世界总是比别人丰富一点,他怕他展望不到。 他的不确定是很明智的。 因为没过多久,孙翱翔果然又来了,这次他绝口不提之前的事,装得跟个普通客人似的。 看他出现,最开心的人是清风。 孙翱翔成了茶馆里第一个受到清风亲自接待的客人。 旁边的熟客看着眼红。 孙翱翔倒没什么感觉,娴熟地点单,漫不经心地和清风套近乎。 清风道:“幸好你又来了。” “为什么?”孙翱翔受宠若惊。难不成初次见面自己就给对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好印象? 清风道:“上次我对你说了‘滚’。” “算了,我不介意。” “却没有甩你一巴掌。” “……” 清风道:“我觉得很遗憾。” 孙翱翔低头看菜单。 “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如果语气是钉子,孙翱翔面前的那本菜单已经成了钉板。 清风带着遗憾走了。 …… 这是孙翱翔最后一次出现在风火轮。 —— 帅哥总是吃香的。 风火轮的两位帅哥自然少不得有心人的惦记。流言虽然可怕,但总有智者加勇士迎风而行。隔壁精品店的阿桃就是这样智勇双全的人物。 她先与风火轮一枝花——花嫂套近乎,借她打入风火轮内部,时不时送点小点心收买店员,最后发展到送围巾——其他人都是五块一条的批发货,就楚焰是亲手织的爱心款。 花嫂笑眯眯地暗示道:“你上次说买毛线就是这条吧。哎呀,才两三天的事情,你竟然织好了,还织得这么好,真是太有心了。” 楚焰将围巾递给花嫂:“宝剑赠英雄,礼物应该送给欣赏它的人。”说着,看也不看两人吃了苍蝇似的表情,朝厨房喊道:“去海洋公园了。” 清风端着南瓜饼出来,吃得满嘴油:“你不是说昨天才去过,所以明天去吗?” 楚焰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手:“明天会下雨。”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明天带伞。” 清风恍然大悟:“你想得真周到。” 花嫂:“……”总觉得这段对话哪里不对? —— 小小的挫折并没有击败阿桃,第二天她又来了,这次送的是她亲手做的水饺。这次楚焰倒是收了,转手就进了清风的肚子。 花嫂对清风敲边鼓:“再这样下去,你哥哥会讨不到老婆的,你要帮忙啊。” 清风道:“楚焰不用讨老婆。” “……傻孩子,男人都要讨老婆的,这样才能生宝宝啊。”明明快二十了,为什么自己和他说话时总忍不住把他当作八岁? 清风很认真地反驳:“楚焰不用。” 花嫂大笑,刚想说这个和小孩子玩家家酒不一样,听楚焰在她身后道:“他说得对。” 花嫂:“……” 从此,花嫂不再瞎操心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