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杂货铺 作者:今夕故年 文案 西安城里,老街尽头,有间神奇杂货铺, 除了世俗杂物,奇珍异宝,这里最神秘的生意,是一个个“愿望”。 某日,沈老板捡回来一条大黑龙,养着养着这条龙成了老板娘。 奈何大黑龙养不熟,成日里只琢磨着如何篡位和将老板拆吃入腹。 对此,被问及“饲养一条龙是种什么样的体验”的沈老板长叹一声, “谢邀。首先,得忍得了他的坏脾气和凑不要脸;其次,得把家里的锅都收起来不然分分钟想炖龙肉。最后……必要时刻还得舍身饲龙容他吃一吃。” 凑不要脸骚包龙攻x外冷内软温柔老板受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清濯 ┃ 配角:客人们 ┃ 其它:he,甜 ☆、第1章 明灯愿(1) 夕阳西斜,余晖脉脉。 背着双肩包的青年脚步轻快地穿过街巷,手里捏着包吃了一半的果脯,美滋滋地哼着小调,随意地张望着,寻找着还有什么卖吃食的铺子。 老街是一条还未被完全现代化的古街,石板长道,放眼望去多是两层小楼,青砖白瓦,屋檐微翘,有的屋脊上还装饰着一排昂首挺胸庄重蹲坐的不知名石头小兽。 街两旁一溜儿的古铜色高柱,柱尖挑着红灯笼。天色渐暗,那红灯笼便依次亮了起来,微风拂过,微微晃动,散发出暖橙色的光芒。 时间到了,老街的居民们开始善意地劝游人离开了——这儿并非全天候开放的,它每天售且仅售一百张门票,先到先得,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是游览时间。 游人们三三两两的离开,然而让向小诚——也就是青年,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居民竟都不约而同地绕过了他,对他的驻留不置一词,反而还热情地冲他打招呼。 向小诚挠了挠头,回了个傻气的笑。 说起来,他会来老街,只是为了吃而已。大半年前,他曾在朋友那吃到一包老街买的肉干,那滋味简直绝了,念念不忘之下,他艰难地凑了个假期,才有了今天的老街之行。 没有人劝他离开,向小诚在懵逼了片刻之后就决定放飞自我——管他呢!这老街是个什么大宝藏啊!他今天在这吃了好多吃的,每一样都巨好吃!他简直想在这住个几天几夜直到吃够为止! 正想着,一股香味飘过来,向小诚眼前一亮,循着香味找去,发现是一家馄饨铺子。 他坐下时,铺子里已有四位客人了,显然都是老街居民,正围在一桌熟稔地聊着天。他探头往里望了望,就望见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醇香雪白的高汤正咕噜咕噜冒着泡儿,散发着让人垂涎的香味。 “兔哥,老样子!四碗馄饨加辣!四碗不加辣!”隔壁桌的客人豪迈点单。 铺子不大,也没有服务员。向小诚想了想,学着也朝里头喊:“我也要一碗!不加辣的!” “哎——好咧!”里头传来一声爽快的应答,穿着围裙的小伙子笑容满面地跑出来,熟练地下馄饨捞馄饨,又一碗碗地端了出来。 端给向小诚的时候他顿了一顿,笑了笑,露出兔子似的大板牙:“新客人哎!”他将馄饨放下,又看了向小诚一眼,热情道:“吃吧吃吧!很好吃的!” 这香味实在是勾人,白白胖胖的馄饨在雪白的高汤里沉浮,配着青翠的葱花,明明一整天都在不停吃吃吃的向小诚顿时又觉饥肠辘辘,来不及思考那小伙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就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口。 “啊烫烫烫!” 见他烫了嘴还不舍得吐出来的模样,小伙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进铺子里去了。 这么一大碗味美量足的馄饨,居然只要十五块钱。向小诚吃完了这一碗,还觉不满足,于是又叫了一碗加辣的。 这辣酱大概是店家自制,辣而不呛,让人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向小诚吃完两大碗,只觉得肚子都滚圆了一圈,饱得动弹不得,歇了好一会才去摸钱包。 刚好隔壁桌的也在买单,他们一共吃了八碗,此时也正餍足地打着饱嗝,递出几张钱币。 向小诚翻了翻钱包,只翻到零星几块钱,于是只能递出张毛爷爷。 小伙子接过钱,朝他咧嘴笑了笑:“客人等一等,我给你找钱!”说完就跑进了铺子里。 ——明明他手里就有不少零钱,为什么还要去里头找? 向小诚的疑惑只维持了一小会,小伙子已经飞快地又跑出来了,拿着几张纸币,有些不好意思:“这钱有些旧了……不过还能用的!” 向小诚接过他手里的纸币,纸币还算干净,也没什么破烂的地方,只是是旧版。他便没在意,只当老板不喜欢旧版,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见他走远,小伙子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上一位遇着这样的客人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还好剩着这几张零钱。” “哎呀,没事啦。”那几位还未走的客人安慰了一句,“那边的钱币很少改版的。” …… 天已经完全黑了。 向小诚吃多了,饱得慌,便打算慢慢走一会,消消食。 正值饭点,街上没什么人,家家户户灯火明亮,仔细听还有欢声笑语传来。向小诚走着听着,脑海中不自觉就勾勒出一大家子齐聚一堂其乐融融的场景,突然就很想家。 他自大学毕业之后就去了外省工作。工作收入虽然不错,但却一直很忙碌,鲜少回家。此时这般孤身走在异乡,突然就很怀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们……啊,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他的假期攒了很久,这回是一次性全用了,刚好可以回家住几天! 向小诚打定主意,脚步就松快起来,准备离开老街回宾馆里休息。 他循着长街主干道一直走去,可不知为何,走了许久都没见到今早进来的那个街口。看着面前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路,他陷入了沉思。 ——这条街明明只有一条主干道,岔路进去都是居民楼和小铺子,他不可能走错的! 可这都走了好久了,估摸着有一个小时了,就算是从街尾开始走,有早该出去了。向小诚翻出手机想导航,结果手机早就没电关了机。 初秋的夜里,微风带着些许凉意,将他吹得一个激灵,脑子里不由就想起了许多发生在古城古街的诡秘故事……顿时一个寒颤。 好在那些灯笼散发着的光芒,多少驱散了他的惧意。向小诚不信邪地掉了个头。这回他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走到了街尾——好了,这回他是肯定自己走反了。 街尾只有一栋小楼,静默地伫立在老街尽头,虽占地极广,但也只有矮矮两层。屋檐下端正挂着块门匾。向小诚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那是“长安”两字,繁体草书,笔迹疏狂,一点一勾都带着傲气。 木门是对开的,上面布满了划痕,两个铜制把手各挂着串铜铃铛,被风吹动时微微一动,发出并不清脆的叮咚声。 那铃铛声叮咚一声,仿佛是响在向小诚脑海里,将他思绪骤然打散。他本打算折返原路离开的,但这铃铛一响之后,他不知怎得就改了主意,迷迷糊糊地就伸手轻轻叩响了门。 手指关节触碰到门板时他才乍然回神,顿时有点心虚——大晚上的莫名其妙敲别人家门,会不会被别人当做是傻子啊! 他正打算悄悄溜走,当做无事发生,那屋里却传来了一道温和清润的男声:“请稍等。” 这声音很好听,这是向小诚第一个念头。 等门被打开,身姿颀长的男人露出隽秀的面容,他的第二个念头是,这屋主也太好看了吧! 向小诚是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从小语文就没及格过,不知道该用什么好词好句来形容眼前的男人,只知道他穿了身复古的宽袖长袍,雪白的衣襟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面容隽秀而不娘气,周身气质温润。 向小诚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终于勉强想起曾学过的一句文言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好看的男人。 不知怎的,一向大大咧咧的向小诚突然局促起来:“你……你好……” 年轻男人凝视了他片刻,微微一笑,松开握着门把的手,侧身朝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进。” …… 等到一杯热茶捧在手心,向小诚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迷迷瞪瞪就进屋了的。他明明只打算装作问路,来掩饰自己莫名敲门的失礼行为的! 他饮了口茶水,清香甘冽,虽不知是什么茶叶,但一定是好茶。 向小诚平时很少喝茶,但是他对好吃好喝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于是默默地又喝了一口,再喝一口……好吧,茶盏本就小,被他喝了两口,就见了底。 他强作镇定地放下茶盏。 年轻男人又替他斟满一杯。 向小诚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谢谢……这么晚了突然打扰,实在很抱歉,但是我好像……迷路了。” 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脸红,明明这老街就只有一条路……方才他一定是走累了才产生这街走不完的错觉吧! 年轻男人许是体贴,并没有说什么话来拆穿他,只轻淡一笑,语调中带着点闲适的意味:“很晚了,走夜路不太安全,如果你不介意,或许可以在我这歇一晚。” 向小诚微微睁大了眼,这算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吗?他下午还在想着要是能在这住几天几夜吃遍美食就好了,晚上就……不过这样叨扰别人,还是不太好。 他有些遗憾,一抬眼却撞进了年轻男人那明亮如黑濯石般的眼底,忽然就晃了一下神,拒绝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吐出来时就变了个样:“那……那就打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攻第二章出现。 前传可看《今天也在养龙崽》。 小可爱们点个收藏好不啦! 挨个抱紧紧啵啵啵~ ☆、第2章 明灯愿(2) 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向小诚略局促地问:“请问……您贵姓?” 这位年轻男人的气质实在是太温雅了,让他不由就带上了敬称,好像太随意的问话会冒犯他一般。 年轻男人便笑了笑,道:“免贵,姓沈,叫我沈老板便好。” 沈……老板? 向小诚下意识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厅堂。 略斑驳的墙壁上固定着几只花型灯盏,在夜间悄然盛放,托着圆溜溜的灯泡,散发着轻柔的白光。 两侧是两个大木柜,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柜子被分割成许多不同大小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摆放着一两个物件,除了明信片、发簪、小项链等常见的古街纪念品,还有许多看起来或华贵或朴素的瓷器木雕铜器等物件,甚至还有几块黑魆魆的石头。 这是个……卖纪念品的小铺子,还是什么古玩店? 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沈老板轻声道:“这是我的杂货铺。偶尔做些小生意。” 向小诚恍然大悟:“啊……这样啊!” 见他挺感兴趣地看了几眼木柜子,沈老板便道:“夜深了,向先生也该累了,不如先歇了,明日再细看吧。” 向小诚本还不觉疲累,被他这么一说,却忽然感觉一阵倦意涌上,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里都被逼出来一层薄薄的泪水,朦朦胧胧地就应了声“好”。 恍恍惚惚中,向小诚跟着沈老板走了几步,便到了一间房前。沈老板替他开了门,屋内的装饰也是古韵雅致的,甚至还熏着淡雅的香。 闻着那香味,向小诚觉得自己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踉跄几步倒在铺着软绵绵锦被的床榻上,就昏睡过去了。 …… 那缕模糊的人影化作青烟,钻进了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小木屋里。小木门无声地被关上,木屋被轻轻搁置在案几上,发出轻微的吧嗒一声。 沈清濯顺手取出一只镂空雕花的香炉搁在它旁边,又燃了三支细细的香插/在里面。 轻烟袅袅中,墙壁上一只花盏晃了晃,似乎有什么影影绰绰的东西冒了出来,细细的声音里全是惬意和享受:“啊,好吃。” 回应它的是檀木柜子上一只豁了个口子的北宋汝窑水仙盆,它很嫌弃:“小灯不要那么贪吃,给客人留一点啦。” 原本寂静的杂货铺里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顿时热闹起来,各种物件又开始叽叽喳喳,继续着方才被打断的夜谈会。 “这个客人看起来好像有点傻哎!” “对啊对啊!不过这小模样长得还是挺俊朗的嘛……” “你们猜他要买什么?” 讨论声不绝。沈清濯掸了掸衣袖,并未理会这些小东西,缓步上了楼。这一耽搁,已经近十点了,作为一个养生的大龄妖怪,他得准备睡觉了。 …… 翌日清晨,六点刚过,沈清濯便睁开了眼。 窗未关紧,沈清濯起身时被微凉的秋风吹了吹,竟恍惚了片刻——他已经很久没能在这个时间准时起床了。 他站在床榻前,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叠得工整的被褥上,目光晦朔不明,半晌无声地叹息一声,转身去了二楼的小院子。 沈清濯的本体是一株莲花,对大自然有着天生的亲近感。天气好的时候,他喜欢在起床后去小院里躺一会,晒晒太阳。 二楼的院子长满了各种植物。小楼设了阵,能自动汇聚灵气,故而这里的花花草草都长势喜人,兼之沈清濯并不多约束它们,一片花花绿绿挤挤搡搡,热闹极了。 东边有个沈清濯以前随手搁置的木架子,如今爬满了藤蔓,挡住了大片阳光。用软绵绵云朵捏成的躺椅就放在架子下,经常有小藤苗趁沈清濯不在,偷摸摸地爬上去蹭蹭。 今天也不例外,几根小苗苗在躺椅上打滚。沈清濯挨个儿摸了摸芽尖,那几根小苗苗就羞答答地缩回去了,细声细气地朝他问好:“沈老板,好久不见啦。” 沈清濯在云朵躺椅上坐下,闻言顿了顿,才缓慢地躺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温暖的阳光透过藤蔓架子,细碎地投射在他面容上,衬得他越发眉目如玉。 他阖了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过了很久……久到小苗苗都以为他不会回应了,才听见他轻悠悠“嗯”了一声。 小苗苗探头探脑,没瞧见某个人,便悄悄拿小叶尖挨了挨沈清濯的手背,细声问:“沈老板,大老板娘呢?” 它口中的“大老板娘”是一条大黑龙……沈老板将它带回来的时候,它还是条小小细细的小黑龙崽,后来不知得了什么机遇,突然就变成了大黑龙,还以一种极为强势的态度宣示了自己的地位—— 沈老板是他的。 他一度想要篡老板之位,奈何沈老板没让他得逞。没奈何,大黑龙为了强调自己的重要地位,便要求杂货铺里的众生灵喊他的时候要着重突出那个“大”字。 沈老板和大老板娘平日里总是形影不离,那条大黑龙可黏糊沈老板了,还很容易吃醋,为此沈老板已经很久没来院子和它们玩儿了……也很久没有摸摸它们了。 沈清濯睁开眼,抬手,任小苗苗撒娇似的在他手心蹭蹭,轻描淡写道:“赶走了。” 啊? 小苗苗的芽尖抖了抖,错愕地噤了声。 …… 杂货铺十点开门,向小诚是刚好卡着这个点醒来的。 半透明的小人影打着呵欠揉着眼睛从小木屋里飘出来,渐渐拉长凝实,等向小诚彻底清醒过来,已经同常人无二了。 “早啊沈老板!” “早。”沈清濯微微颔首。 这儿的环境实在太好,没有大城市的喧嚣吵闹,也不必急忙赶着上班,向小诚一觉睡到自然醒,舒服又惬意,然后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好在沈清濯并没有嘲笑他,而是体贴地给他找了个台阶,让他自己出去觅食了。 沈清濯倒不是吝啬几口吃食,只是他的厨艺实在是拿不出手,还是不要祸害这位小客人了。他悠悠然地坐在案几前,煮水泡茶——虽然这客人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向小诚再次光顾了昨天那家馄饨铺,美滋滋地吃了一大碗馄饨,又回到了杂货铺。 昨夜没留意,今天他才仔细看清了杂货铺的全貌。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个极大的院子,一条石径小路通往内里,四角立着石灯笼。大概是极少打理,这儿长着的各种植物都东一堆西一丛,毫无规律地交缠着,有繁花绿草,也有满墙藤蔓,还有株一米多高的矮树,立在石路旁。它的枝叶间结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小果子,指头大小,不仔细瞧还以为是挂了一串霓虹小彩灯。 杂货铺里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向小诚问了价钱,都不算很贵,便买了不少,打算过几天回家送给家里人把玩。 沈清濯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他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上向小诚的话。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中秋节。 “中秋节可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去年因为在忙活大工程没能回去,今年怎么说都要回一趟。”提到家人,向小诚有些怅然,“工作太忙,我都好久没有回家啦。” 沈清濯斟茶的动作顿了一顿,还没接话,就听见向小诚继续唠叨:“我家离这还挺远的,我得早早买好车票,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一趟要坐两天一夜的车呢!”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向小诚絮絮叨叨了许多关于家人的事,脸上的神情越发怀念。讲到口干舌燥,他下意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清香甘冽的茶让他回过神来,顿时赧然:“啊,我话太多了……” 沈清濯温和地摇了摇头:“无妨。” 向小诚将茶盏放下,挠了挠脑袋,正想继续说什么,却被外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因为要做生意,外头的木门是大开着的,此时正有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男人跨过门槛,大大咧咧地穿过院子走了进来。 走得近了,向小诚才看清了这黑衣男人的样貌。 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丹凤眼角透着桀骜不驯的意味,鼻翼俊挺,唇边挂着的笑容带着几分邪肆,整个人看起来又凶又不羁。 他神情懒洋洋,却很有目标,一进来就径直站在沈老板面前,挑眉:“沈老板,我要买东西。” 这人浑身散发着很不好惹的气息,向小诚噤声,没有打扰沈老板做生意。 沈清濯眼皮都不抬,慢条斯理地将滚烫的热水注入茶壶,替向小诚斟茶。热气腾腾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声线仍旧稳定安然:“请自便。” 向小诚忽然注意到这男人穿着的衣服很是眼熟,仔细一辨认,这不就是沈老板身上的同款么!只是换了个颜色罢了……这是老街特有的款式吗?向小诚忍不住看了眼沈老板,又看了眼男人,发现这衣襟袖边的流云纹都是一样的。 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这俩人,脑海里就莫名冒出了“情侣装”这个词。 正想着,那男人又开了口,目光炯炯:“我想买个东西……能哄媳妇开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试一下到底是早9更好还是晚9更好,挠头。 ☆、第3章 明灯愿(3) 不知是否向小诚的错觉,男人开口瞬间,他觉得四周气温骤降了几度。 沈清濯原本温和浅淡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他站起身来,竟是没再看男人一眼,径直走到柜台后站着,低头拨弄着什么。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向小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察觉出几分不对,于是尽力催眠自己当一块安静的背景板。 奈何向小诚是有心装透明,那男人却不肯放过他。见沈老板不搭理自己后,男人很快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目光如利刃,将他全身扫了个遍……那眼神之下,向小诚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鸡,正被刷刷拔毛。 男人狐疑道:“你是谁?哪来的鬼……” “那是我的客人。”沈老板神色淡淡,截过他的话头,没让向小诚听清后半句话,“你要买什么,请快一些……哦,你有钱吗?” 若他记得不错,这个人被他赶走的时候,可是身无分文的。 男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了,他不再搭理向小诚,走到柜台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老板——他长得实在高,要比沈老板高大半个脑袋,此时正用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紧紧盯着沈老板,漆黑的瞳底隐约闪过一缕金光。 他坦然道:“我没钱。” 向·背景板·小诚险些被自己口水给呛了,使劲憋住了才没咳嗽出声——这是来砸场子的吗? 男人紧接着又道:“但是我要买个东西。”他倾身向前,几乎是挨在沈老板的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那只如珠玉圆润的耳朵上,很快那白皙的耳垂便晕染开一片薄薄的粉红。 沈清濯身上那熟悉的冷香钻入鼻中,男人差点就按捺不住血脉里本能的冲动化身为兽。但在沈清濯面无表情且冷淡的眼神中,他还是压制住了搞事的欲/望,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媳妇不要我了,我得买个东西哄他。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沈清濯:“…………………………” 他忍耐着想一巴掌糊到对方脸上的冲动,面无表情道:“没有。” 男人皱起眉,很不满意这样的答案,他想了想,改了说法:“那我要买一个愿望。”他略略站直了身体,理直气壮的模样:“沈老板不是能实现客人任何愿望吗?那我的愿望是——得到沈老板的一个吻。” 正支着耳朵偷听的向小诚这回是真的被口水呛住了,咳了几声后,用手使劲捂着嘴巴,憋得脸都发红了,旁边柜子上似乎传来细细的笑声,但他无暇顾及,吃惊地看着沈老板和男人。 之前沈老板和他介绍杂货铺的时候,依稀是提了一下,说什么……这儿有个比较特别的生意,叫“愿望”,客人只要付出一些代价,就能实现愿望。 他起初还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沈老板在开玩笑,现在一听……难不成还真有这样的“生意”? 向小诚捂着嘴小心翼翼地看向两人,那两人忙着对峙,并没有搭理他——华国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擅长在任何环境中吃瓜看戏,此时的向小诚,就处于这样的兴奋情绪中。 而那两人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沈老板显然是并不想做这个生意,面无表情地提出了拒绝,但那男人对他的拒绝恍若不闻视若无睹,居然再次倾身向前—— 这回他可就不客气了,抬手扣住沈老板的后脑勺,就狠狠地亲了上去。 沈清濯闷哼一声,柔软的唇被他坚硬的牙齿磕得发痛,大概是破了皮,他感受到了一点血腥气。紧接着一条湿热的舌就以一种强硬的架势,撬开了他紧咬的牙关,狂风过境般一顿扫荡,勾着他的舌惩罚似的咬了咬。 “松开!” 沈清濯将人推开,胸口起伏不定,微微喘息着。唾液的润泽让他的唇看起来水润润的,又因破了皮,显得格外红艳而诱惑。 手指微动,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就隔开了蠢蠢欲动的男人,沈清濯冷淡了神色,咬牙道:“出去。” 男人被屏障一挡,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未餍足的遗憾,紧紧盯着人,一双眼里的金光几乎要压制不住,满满地透露出想要占有的意味。 要是平时,他早就耍赖缠上去了,可是这回沈清濯好像真的在生气……虽然他没想明白沈清濯到底在生气什么。不过今天到底是啃了一口媳妇,他压抑了许久的暴躁情绪终于是略微缓和了一点。 于是稍稍冷静下来,他决定听从某个老朋友的建议,先退那么一小步……当然这一小步就真的只是那么微乎其微的一小步。 黑衣男人丢下一句“晚上见”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剩下面无表情的沈老板和震惊着托着自己下巴的向小诚。 “沈沈沈沈老板……”向小诚结结巴巴,“你你你你还好吗?” 耳根绯红,唇色殷红的沈老板轻瞥了他一眼。 …… 这一幕对向小诚的冲击有点大。 吃瓜看戏结果被瓜噎住的向小诚呆呆愣愣的,直到午睡醒来才稍微回过神来。 他倒不是歧/视这种关系,只是在他眼里一直温润雅致的沈老板突然这般沾染上人间烟火气,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老板……”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小声问:“今早那个人……是……” 沈清濯早已恢复了平静,仍旧是那副温和而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道:“我前夫。” 呃。向小诚挠了挠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还以为沈老板和那个男人只是情侣间在闹小矛盾呢……他觑着沈老板平静的面容,有点琢磨不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出言安慰一下。 说起来这种事要安慰什么怎么安慰啊,是该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还是该劝林子这么大何必单恋一棵歪脖树……再说起来,以那个男人的气质和容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歪脖子树啊? 向小诚捧着茶杯,天马行空地一通乱想,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来,就听见沈老板问他中秋节什么时候回家。 他回过神来,对家人的想念让他顿时放下其他念头,掰着手指认真地数:“单程得两天一夜,这里去车站得一天,还有七天就中秋了……”现在肯定买不到这两天的车票了,他想了想,道:”再过两天我就要离开这啦。” 大后天的车票应该还能买到。 向小诚急忙掏出手机,结果发现手机仍旧没电——他昨晚很困,一下就睡着了,竟忘记充电了。 于是只能问沈老板哪里有插座,沈清濯望了他一眼,翻出来一个类似充电宝一样的东西,递给了他。 这块充电宝很沉,外壳是木制的,还仿着木纹,闻起来一股淡香,看起来很雅致。向小诚一边感叹古街里连个充电宝都这么有气质,一边找到插口,开始充电。 一时半会手机还不能开机,他便只能压住心里的焦急等待着。 沈清濯慢慢道:“中秋节有放灯的习俗……你想带一盏回家吗?” 城市里不准放烟花更不准放孔明灯,向小诚愣了好一阵才知道他在说什么,挠了挠头:“孔……孔明灯吗?我都好久没见过了……城里都不让放。不过我们老家倒是不禁,我小时候还放过不少呢。” 他不经意间抬头,望见了沈老板的一双眼里。 沈清濯的眼是很清透的黑色,宛如一片夜幕缀着繁星点点,漂亮的很。向小诚一时沉浸其中,仿佛看见了无数孔明灯飘飘荡荡地飞上夜空,那场景太美了,他不由痴迷道:“啊,好漂亮……我也想要一盏孔明灯……带回家。” 向小诚的笑容憧憬而喜悦:“听说孔明灯能许愿的,许了愿送上天,能让神仙看到。”他笑着,声音愉悦:“沈老板,你这儿有孔明灯吗?我想买一些回去!” 他回想着童年的场景,想象着过几天回到家与家人一起放孔明灯的场景,一高兴便没有留意到沈老板看他的眼神里竟隐约带着些怜悯:“有的。” “那,那我想买十盏!” 家里刚好十个人,一人一盏!反正这灯折起来也不费地方。 谁知沈老板却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要求:“十盏……用不上的。”他的声音很温和,很轻,似乎带着点什么特别的意味,“两盏就够了,一盏引路,一盏带你回家……再多的,你也带不回去。”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向小诚没听懂前半句,便按着后半句理解,以为沈老板是担心他买太多不好带回去,他想说不碍事,但看着沈老板的脸,话到嘴边又换了:“那,那好吧……” 孔明灯一事就此敲定,沈老板说孔明灯都是现做的,刚好这两日能做成,邀请他在杂货铺里再住两日。 向小诚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受不住老街各种吃食的诱惑,最后纠结半天还是答应了,只是默默地在心里想着,到时候拿到孔明灯了,就多付一些钱当住宿费吧! 于是这日夜里,他去觅食回来,又困顿地再次进入了那巴掌大的木屋子里。 而沈清濯照旧将木屋子留在一楼,自己施施然回了房。 刚推开门他就察觉不对了,反应极快地一挥衣袖,卷起一道屏障,但这回并没有挡住一心扑倒他的大黑龙,金光一闪,屏障应声而碎,他只觉眼前一花,身子一轻,紧接着整个人就被狠狠地压倒了床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玄学真有趣(挠脑壳),晚上九点更新啦。 ☆、第4章 明灯愿(4) 早就躲在屋里只等着扑人的大黑龙,门一开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尾巴一卷,缠在了沈清濯腰身上,再一甩,就顺势将人给带到了床榻上。 被冷冰冰的龙身卷着,沈清濯冷静地伸手抵住拱来拱去的龙脑壳,微微别过脸。 黑漆漆的龙脸上看不出情绪,一双灼灼金瞳里倒是闪过一丝气恼。大黑龙发出低沉的龙吟,伸出舌头,舔了舔沈清濯挡着他的手,埋头使劲地蹭,利爪虽然收了起来免得伤到人,但凭着他的蛮力,随意地几下扒拉后,沈清濯这件衣裳就报废了。 如玉胸膛微微起伏,上面还有几道刚被他不小心挠出来的清浅红痕。沈清濯的肌肤一直很柔嫩,轻轻一捏都能红个半天,色泽又白皙,那红痕便分外显眼,横亘在精致锁骨下方,半隐半现在破碎的衣裳间,让大黑龙一双金瞳越发明亮。 熟悉的冷香冲入鼻端,诱惑着大黑龙。大黑龙不耐地哼哼两声,遵从本能,低头就要去舔沈清濯的锁骨,刚舔了一口,下一瞬长长的龙须就被人紧紧拽在手里。 沈清濯问他:“你这龙须须还想不想要了?” 大黑龙僵了一僵。 他本有两条长龙须的,威风凛凛,但是现在只剩一条了……另一边本该长着龙须须的位置,秃秃的只有一个刚冒出来的须须茬。 那条龙须,是刚醒来遇见沈清濯时,被他不小心给拽断了的。 虽说他那会儿他力量还未恢复,比较虚弱,但那可是龙须须哎!怎么会这么容易被随手扯断呢!大黑龙一直认为沈清濯当时就是故意的,为了报复他万万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就将还是原型的他拱掉了一个花瓣。 要是没了龙须须,他就要成泥鳅了,那可太丑了,龙须须得好久好久才能长出来呢。大黑龙不敢动了,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化作人形,放松自己,整个人压沈清濯身上,不满地在他脸颊上啃了一口。 沈清濯他沉重的身躯压得闷哼一声,长睫轻轻颤了两下,像小扇子似的,将大黑龙的心都撩拨了几下。 大黑龙化作人形之后,动手动脚就越发方便了,手麻溜地将半开的衣裳扯了扯,就扯断了衣带。沈清濯很清瘦,腰肢纤细柔软,他的手顺着那弧度优美的腰线,就要往下游走。 沈清濯在他的触碰下身躯微微颤抖着,过于熟悉的感觉让他难以抵抗。他半阖了眼,微微喘息一声,骤然发力,将猝不及防的男人掀翻到一旁,然后翻身坐起。 这件衣裳已经被折腾的没法穿了。他低头看了眼,默不作声地将剩下的衣裳褪下,手一翻,一件新衣裳就凭空出现。 男人也翻身而起,坐在他旁边。没有外人在,男人便没再掩饰他的金瞳。此刻那双金瞳正灼灼如炬,紧盯着沈清濯的一举一动,散发出想要强势占有意味的视线逡巡在沈清濯露出来的每寸肌肤上,像妖兽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沈清濯对此视若无睹恍若不觉,随意披上外衣,将拢在衣裳里的长发撩出来,眉目清冷,声调淡淡:“你来做什么?” 男人舔了舔嘴唇,伸手一捞,将人捞进怀里,低头埋在他颈脖间,深深吸了口气,才耍赖般哼哼唧唧:“报酬啊。” 沈清濯没反抗,只有在他的手蠢蠢欲动的时候才不动声色地拦一拦。 “甜甜满足了我的愿望,我的报酬就是给甜甜暖床嘛。”龙无赖怕被踹下床,眯着眼看沈清濯的脸色,判断着自己还能做到哪一步,“甜甜甜甜……” 沈清濯被他念经似的叨叨得脑壳疼。 甜甜这个名字,是万万年前大黑龙给他取的。 当时他还只是一颗小种子,机缘巧合之下落在某条大黑龙的灵池里。大黑龙平日里喜欢出去打架,好久才回来一次,他就趁着大黑龙不在,汲取着灵池的灵气,生了根发了芽,飞快地抽条。 好不容易长出来一个圆润饱满的小花苞时,大黑龙回来了,一回来就想吃了他,虽然后来没吃成,但也拱掉了他一瓣花瓣吞了——据说味道是甜滋滋的,于是有了这个名。 这小名有点傻,好在除了大黑龙外,再没别人敢这么叫他——大黑龙也不允许别人这么叫他,谁要是敢喊他甜甜,大黑龙非得跟对方打一架不可。 某位老朋友火凤凰就因此常被拔秃尾羽。 往事隔得遥远,回忆起来不过眨眼间。隔着薄薄的衣衫,沈清濯感到身后抵着的胸膛滚烫,像一团火在燃烧,几乎要灼伤他的后背。他垂了垂眼睫,伸出手来,手心朝上。 他的手腕很纤细,白皙柔腻,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在夜明珠轻柔的光芒中,隐约能见淡青色的脉络,隐在薄薄的肌肤下,平添几分易碎琉璃般的脆弱感。 “变回来。” 男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沈清濯手心捏了捏。温热细腻的手感极佳,他忍不住又把玩了一会,才问:“做什么?” 沈清濯将手抽出来,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重复道:“变回来。” 他重复了两次,显得很执着。 男人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朦胧金光闪过,一条筷子粗细、盘起来不过一掌大的小黑龙就吧嗒一声掉到软被上。 它扭了扭龙身,松了松爪子,迅捷地弓身一弹,就稳稳地落到沈清濯手里,然后熟稔地将尾巴一甩,卷上了沈清濯的手腕,小小的龙脑袋在沈清濯拇指上蹭了蹭。 沈清濯眼底掠过亮芒,另一只手捏诀,瞬间就召出来一个小法阵,毫不留情地拍在了小黑龙身上。 龙对他毫无防备,错愕之下来不及反应,被一团白芒糊了一脸,晕了一瞬,下意识想要变成大黑龙形态,结果却发现浑身灵力仿佛成了一滩泥沼,晦涩地流动着,难以调动。 这小法阵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术法,只是能让妖怪暂时失去一下力气,难以调动灵力,真要破解也不是难事。只是强行破解会反噬施术者,小黑龙的爪子蜷了蜷,还是忍住了没破,只恼怒地拿尾巴拍沈清濯的手,发不高兴的龙吟声。 沈清濯恍若不闻,将小黑龙托在手里,目的明确地来到窗边。 龙就是从窗外飞进来的,飞进来之后也没关上,此时正好省事,沈清濯面无表情地将手伸出去,轻巧一甩,就将没甚力气的小黑龙扔了出去。 沈清濯卧室窗外对着的是一条封死的小街巷,白日里都没什么人,现在夜里更是寂静。小黑龙被甩了出去,眼见的就要摔到冰冷冷的地面上了,一团绵软的白云乍然出现,接住了他。 龙半个身子陷入了软绵绵的云朵里,毫发无伤……虽然就算他真的摔到地面上,也只会砸出一个坑而自己绝不会受伤。 原本气鼓鼓的龙河豚顿时就像被扎了一下的气球,咻咻咻的漏气了。 没了力气,又难以调动灵力,此时的小黑龙就和一条软弱的泥鳅没啥差别,除了比泥鳅多几个爪子。他歪歪扭扭地扒拉着柔软的白云,将脑袋搁在云朵边缘上,一双金瞳直直地看向沈清濯的房间。 窗已经被关紧了,沈清濯大概是要歇息了,掩住了夜明珠的光芒,屋里一下暗了。 小黑龙看了一会,又渐渐生气起来,生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笑,气沈清濯居然敢摔他,笑沈清濯连生气都是那么的……可爱。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沈清濯到底在生什么气。 明明他们一起黏黏糊糊地生活了这么久,过得好好的! 龙甩了甩仅剩一边的长须,费劲地想,沈清濯什么时候开始冷落他来着? 似乎是他早段时间悄悄去了趟无归海之后。 无归海里承载着他的一些旧事,他偶然想起来就去处理了一下……好像那日一时兴起甩甩尾巴就去了,有没有和沈清濯说一声来着? 忘了…… 龙苦恼地挠了挠脑壳,万万年前,天地间还是一片混乱和动荡时,他出去打架就从来不会记得和还时一朵小花苞的沈清濯说一声,现在也不会,难不成沈清濯就是因为这个生气了、以至于将他赶出来? 真愁龙。 万万年前他就不是一个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龙。后来因吞了天劫殁了万万年,最近才重生苏醒归来的他,就更不晓得沈清濯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虽然他最近沉迷看小说看电视剧,隐隐约约有点开窍。 龙琢磨了一会,感觉身子渐渐恢复了力气,灵力也重新在体内流转起来,金瞳微微一眯,小爪子在软绵绵的云朵上一拍,一只最新款的柚子手机就出现在他爪下。 摁亮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微信对话列表界面上。 嘀嘀咚咚,是反应无比迟钝的某只乌龟发来的信息。 快乐的池塘里面有只小乌龟:鉴于你所描述的种种情况,我诚心诚意地向你推荐我的小说。 快乐的池塘里面有只小乌龟:分享!你发现了一本好书《霸道龙哥小俏花》,点开即可阅读。 ☆、第5章 明灯愿(5) 翌日清晨,沈清濯下楼来时,发现向小诚已经起了床,正满脸疑惑又好奇地围着檀木架子转悠。 檀木架子上摆满了东西,北宋汝窑水仙盆,小陶碗,青铜器……各色物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没有知觉的普通古董形象。 见沈老板下楼来,向小诚冲他欢快地打了个招呼:“沈老板!” 沈清濯颔首,回了一句“早”,便听他继续兴冲冲道:“沈老板沈老板!你知道吗!我昨晚做了个超有趣的梦哎!我梦见你这儿的小古董们在开夜谈会!我还参加了呢!” 沈清濯:“……”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水仙盆一眼,水仙盆镇定地装睡着。 向小诚道:“我梦见墙壁上那花一样的灯盏里住着一个小鬼魂!它白日合上花瓣睡觉,晚上就会绽开花瓣出来玩……不过它是个胆小鬼,我给它讲了个鬼故事,它吓得哇哇直叫,一下就躲回花盏里不肯出来了嘿嘿嘿!” 沈清濯:“……” 墙壁上的小花灯盏及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原本紧闭的花瓣绽开一条缝,传来超委屈的一声“嘤”,然而向小诚正专注于回忆这个神奇的梦境,并没有听到。 “对了!还有这个水仙盆,这个陶碗,这些青铜器黑石块,它们都会说话呢!这个水仙盆的话尤其多,它是座谈会的大头头。”向小诚想起梦里的场景,觉得很有意思,便吧啦吧啦尽数分享给沈老板。 “水仙盆知道很多事情呢……它说这老街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妖怪,要是全变成原型,得把我给吓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向小诚乐不可支,“这太有意思了!这老街里的人都很和气友善的,怎么会是妖怪嘛!妖怪不都长得凶神恶煞的吗?” 沈清濯温和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还有还有!”向小诚继续回忆,“水仙盆还说了件事……好像就大半个月前吧,就在太白山景区里,出了个车祸。两辆大巴迎面撞了。据说还挺严重的……好在没有伤亡。好在这只是一个梦。” 一直温和笑着侧耳倾听的沈清濯这回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掠过一丝怜悯:“不,有伤亡的。” 向小诚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沈清濯道:“车祸是真的。” 这话仿佛打开了某个被关掉的按钮,向小诚忽然觉得脑子一痛,好像尘封中的记忆之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隙,被遗忘许久的记忆蜂拥着从那缝里挤出来,但因为小缝隙实在太小了。 他晃了晃脑袋,只感觉有几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心头骤然突突直跳,脸上笑容没了大半。他小心翼翼地问:“这……这是真的?” “嗯。”沈清濯望着他,平缓道:“两辆大巴在拐弯处相撞,所幸未翻车,也未直接造成死亡,但当时有一位游客正在大巴上吃东西,车一撞,他噎住了……旁人惊慌之下没能及时发现他的不对劲,所以他噎死了。” 向小诚吃惊地看着沈清濯,目光涣散了一瞬,好似有什么画面在他眼前展开。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只干巴巴地说出一句:“啊、啊,这样吗……那个人,好可怜啊……” 外头大门缀着的铃铛忽然叮当叮当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向小诚下意识转头一望,却看见了那个馄饨铺老板正拎着个小纸袋走进来……他去馄饨铺里吃了几顿,已经知道那煮馄饨的小伙子不是铺里招来的厨子,而是老板本人了。 向小诚逃避般大喊了一声:“兔哥!” 兔哥被他吓了一跳,眯着眼走进来才看清原来是这两天老爱跑他铺子里吃馄饨的鬼客人。他笑眯眯地和沈老板打了声招呼,才问向小诚:“咦,你也在这儿买东西呢?” 向小诚道:“我在沈老板这借居两日,还买了两个孔明灯。” 兔哥好像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好啊,孔明灯好啊。”他礼貌地朝沈老板道,“沈老板,我来买钱的。” 沈清濯应了声“稍等”,低头翻起了柜子。 向小诚好奇问:“买钱?买什么钱?” 兔哥就看着他叹了口气,“还不都是因为你啊!这两天老来我这吃,每次都给我这么大额的钱,我都没有零钱找给你啦!” 向小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沈老板将一叠纸币递给了兔哥,兔哥接过钱,将手中纸袋递出去:“沈老板,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素肉丸子,即食的,味道不错,给您尝尝。” 若是平时,向小诚听见吃的,早就想方设法去打听能不能买一份了,然而他刚被沈老板和兔哥的话一连弄乱了心绪,又不经意间看了眼兔哥手里的纸币……那不是冥币吗! 向小诚结结巴巴问:“兔哥,你你你你买这个做什么?” 兔哥将纸币抖了抖,热情道:“这下可好了,你可以放心来我家铺子吃馄饨了,我有零钱找给你啦!” 向小诚像是明白了什么,震惊了一瞬,突然低头去翻口袋里的钱包——他今早去吃馄饨,顺手把钱包塞兜里了。 钱包鼓鼓囊囊的,竟是比昨天还要更满当当了。 向小诚手有些抖,刚把钱包拉链拉开,就不小心掉将它到了地上,一叠纸币摔了出来,那不详的色泽花纹,和兔哥手里的纸币一模一样。 向小诚呆住了。 兔哥原本还不明所以地“哎”了一声,看他一脸震惊而不敢置信的模样,渐渐反应过来:“沈老板,他……他还不晓得的?” 沈清濯摇了摇头,弯腰将东西捡起来,搁在柜台上,温声道:“节哀。” 大半个月前出的事,向小诚的家人定然是早就知道了,不然烧的纸钱也不会落到向小诚手里,可怜向小诚一命归西之后还无知无觉,一路“旅游”过来,只当自己是个久未归家的游子,心心念念着中秋回去阖家团圆呢。 浑浑噩噩的向小诚根本听不见沈老板和兔哥在讲什么,他的记忆之闸终于彻底被打开,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一点不落地全都涌现出来。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绵延雪山,蜿蜒山路,满车欢声笑语在刺耳的刹车声和巨大的碰撞声中乍然停止。 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呛住了,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渐渐感受到窒息的感觉。向小诚的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喉咙,呼吸不畅导致面色发紫,眼见的要再一次“噎死”,沈清濯屈指,在柜台上轻轻一叩。 无形的气劲撞上了向小诚的后背,他沙哑地“啊”了一声,猛地吐出一口浊气——他已经是个鬼了,梗在他喉咙的,不过是因噎死而产生的一股怨气。 就算向小诚生前是个再开朗爽快的人,乍知自己死讯,也难免失落。兔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啊哥们,十八年后还是好汉一条——投胎后继续来吃我家馄饨啊!给你打折!” 美食的力量太大,这一瞬间向小诚暂时忘记了死亡的烦恼,首先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十五块一碗再打折兔哥还能赚钱吗”,他傻愣愣地“哎”了一声,问:“我,我下辈子,还能记得这儿么?” ——好问题。 ——众人皆知,魂魄在转世前,都得被灌一碗喝了就失忆的孟婆汤,向小诚要投胎前也必然如此。 兔哥就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哎,那你可就亏大了,有缘再来吧。” 向小诚于是也很遗憾:“好吧兔哥,我努力记住一下。” 兔哥揣着纸币离开后,向小诚又蔫耷了,“沈老板,我真的是鬼了吗?我怎么毫无感觉呢?” 装睡了一早上的水仙盆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嚷嚷:“你真是一个傻愣子哎!你要不是鬼,第一天晚上就会被赶出老街啦!” 向小诚被吓了一跳,这声音很耳熟,仿佛是听了一夜的……他将目标锁定在那只豁了个小口的北宋汝窑水仙盆身上,不确定地问:“是……是你?” 水仙盆超大声地“哼”了一声,表示出它的嫌弃。 向小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僵硬地将视线转移到沈老板身上。说起来,为什么老街里的人都能瞧见他啊,他不是鬼吗!而且这些古董们,是成精了吗!为什么会说话啊! 所以他昨晚参加的夜谈会,并不是做梦对吧! 开了这样一个铺子的沈老板,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啊……向小诚忽然不敢想象下去,嗫嚅着刚喊了声“沈老板”,大门处的铃铛声响再一次打断了他。 昨日来过的那个黑衣男人,今日又风风火火地来了。仍旧是一身黑色宽袖绣暗金云纹的长袍,大步大步地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束鲜艳的玫瑰。 他的气质本就霸道和强势,这么拿着玫瑰进来,向小诚突然就想起了公司里那群女职员天天唠叨的“邪魅狷狂霸道总裁”……怕不就是这个样子。 霸道狷狂龙总裁将手里的玫瑰花往沈老板怀里一抛,眉梢一挑,露出个邪肆的笑容:“沈老板,处个对象啊。”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更新完app明天都市咸蛋和幻想咸蛋就分频了... 以后就在幻蛋玩耍惹。 ☆、第6章 明灯愿(6) 耳边传来水仙盆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当然抽到一半它又狠狠地憋回去了——这条大黑龙之前可是差点将它摔碎的! 水仙盆对大黑龙很有心理阴影,轻易不敢惹他。若是它有手有脸,此时一定是紧紧捂着嘴一脸震惊的小模样。 玫瑰花是盛绽得恰到好处的玫瑰花,层层叠叠殷红娇艳的花瓣中,还缀着晶莹剔透的小水珠——这么一大把,约莫是九十九朵。 沈清濯怀里抱着大捧玫瑰,那花儿将他的脸也都衬得一片绯红,容颜更见昳丽。他问:“哪里来的花?” 龙潇洒地掸了掸衣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企图转移话题:“街头那俩蝴蝶的……甜甜,你喜不喜欢嘛。” 沈清濯的身份在老街有些特殊,表面上他不过是个杂货铺老板,实际上他是老街的管理者,打理并维护着老街的和平。 用沈清濯的话来说,就像是一位大妖怪老父亲在照看一群小妖怪崽崽——沈清濯活了多久,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这些几十岁几百岁的小妖怪,在他眼里,那都是些需要细心呵护的小小小小……小辈。 街头那两只蝴蝶小姐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那是两只近年才刚能化形的小妖,每天兢兢业业地种花。 她们的修炼方法比较特殊,得用某种独特方式种花,让花儿汲取外界的灵气成长至盛开,她们再从花儿中吸收灵气。 这一束玫瑰灵气充沛,显然是还未被吸收过的。灵花难种,这么一大把,那两只小蝴蝶怕是废了不少心思。沈清濯瞥了面无愧疚的龙一眼,这条大黑龙身上没钱,又是惯会抢东西的,那俩小蝴蝶怕是被吓得够呛。 他叹息一声,一只手捧着花,另一只手便轻巧一翻,一张薄薄的小纸人出现在他指间。 屋里无端起了微风,将小纸人从沈清濯指间吹落到地面,白芒一闪,纸人化作一个长着方脸的总角小童。 小童因脸型被命名为方方,性子也很稳重端方,他朝沈清濯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口中轻唤:“沈老板。” 沈清濯便拿了两枚晶莹剔透的灵石递给他:“送去街头的花铺吧。” 方方领命而去,龙不甚在意道:“抢了就抢了,还管这么多呢。” ——这看来不是霸道总裁了,哪家霸道总裁连一束玫瑰都买不起,还要抢的啊! 向小诚发觉自己成了鬼之后,胆子都大了不少,毕竟当人要担心性命,他都当了鬼了……害怕什么啊!于是向·背景墙·小诚壮着胆子插了句嘴:“现在是法/治社会啦,抢东西要被抓的。” “我倒看看谁能抓我……”龙闻声转头,然后皱起了眉:“你怎么还在这?” 向小诚被问得愣了一愣,对啊,他为什么还在这?他之前以为自己是人,才在这住着,等拿了孔明灯就回家去,可眼下他已经知道自己是鬼了……鬼,鬼该去哪儿? 向小诚茫然起来,下意识就看向了沈老板,毕竟是沈老板告诉他这一切的。 沈清濯不动声色地瞪了龙一眼,转而对向小诚温和道:“既然这样,你就在这多住几日吧,中秋那日,再送你归家。” “好吧……”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庆幸一个抗拒。 向小诚当然是庆幸自己成了鬼还有人能收留自己,龙当然是抗拒自家甜甜居然要让一个外人留宿在杂货铺! 沈清濯将花放到一边,一双清透黑眸定定地注视着他。 龙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脑中回想起昨晚和老朋友长谈的内容。那只乌龟说他太凶了,成日就晓得欺负沈清濯,沈清濯现在可不是当年那弱不禁风的小花苞了,修行了万万年,分分钟能力劈山河手折黑龙。 龙用审视的视线扫了眼沈清濯,又想起他衣裳下略显清瘦的身躯,对这个说法很怀疑……修行万万年又如何,他家小花苞本性仍旧是那样温柔又甜甜的,绝打不过他这条天生地养行/凶打架多年的凶龙。 但沈清濯要是下定了决心躲着他的话…… 龙咬了咬牙,硬生生逼自己咽下涌上喉咙的那股醋味,酸溜溜道:“甜甜,你不可以养别的人。”想了想,他又补充:“你可不能当大猪蹄子。” 这模样,就仿佛沈清濯成了负心汉,而他正是被无情抛弃的小可怜。 向小诚忍不住地被那句“大猪蹄子”给逗笑了,刚笑出声来又赶紧憋回去,见两人都看过来,他疯狂摆手:“我没有嘲笑的意思我就是打了个嗝我真的……嗝!嗝!” 话未说完他就被自己口水呛了,打起嗝来止都止不住。 ——所以说,就算当了鬼也是不能随便说谎滴,说谎是要有报应滴。 这傻了吧唧的样子,甜甜肯定看不上他。龙嫌弃地看了眼到处找水喝的向小诚。 向小诚连连灌了几杯水,才停止了打嗝。他舒了口气,都不知道是该笑自己都成鬼了还能闹出这样的笑话,还是该秉承着华国人的顽强精神,大胆地来吃一口瓜。 思考三秒后,他决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继续旁观。 龙的关注点并不在向小诚身上,他正死皮赖脸地企图用玫瑰花般的热情来融化沈清濯的冰冷,什么甜言蜜语都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嗯,都是老乌龟教的。 沈清濯被他没羞没臊的话讲得脑壳疼,恨不得将一捧玫瑰花全给塞他嘴里去。 这条大黑龙沉睡太久,融入现代生活的时间不长,行事间仍旧是我行我素遵循本心的霸道,不懂得遮掩,更不懂羞耻。眼见的他差点要讲出某些不和谐东西了,沈清濯眼疾手快将他嘴一捂。 龙:“唔唔唔!” 被捂住了还不老实,温热的舌头舔一舔柔嫩的手心,甜丝丝的。 龙惬意地眯了眯眼。 沈清濯在他想要舔第二次之前不动声色地立起一层透明的屏障,龙触碰到冰冷冷的屏障,意犹未尽地吧嗒了一下嘴。 沈清濯面无表情问:“你哪儿学这么些浑话?” 龙眼珠子转了转,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松手。沈清濯松了手,他便从兜里掏出来一部手机。 他的手机其实也是沈清濯给买的,好在当时离开的时候顺手揣兜里了,不然他要找老乌龟问话还得费时间飞来飞去。 某条身无分文的软饭龙打开手机,轻车熟路地翻到昨天收到的某个链接,点开—— “甜甜,你看,我们的故事。”他邀功似的,“我可真是条威武霸气的大黑龙。” 沈清濯:“?” 他蹙着眉望了眼,刚好看到一段话。 【却说那龙哥换上了小花为他织的衣裳,顿时整个人气质一变,俊朗而不失霸气,桀骜又不羁,威风凛凛,带着睥睨天下脚踏山川唯我独尊的气势……以下省略三百字赞美。】 【小花便怔住了,将他望了很久,才喃喃说了一句:“龙哥……你真好看。”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眼底有隐秘的小欣喜。】 沈清濯:??? 这是什么鬼东西? 向小诚不甘寂寞地凑过来,盯着男人的手机蠢蠢欲动。 龙这回没有藏着掖着,将手机屏幕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向小诚,大方道:“看到没?这是我们俩的故事,你没份的,老实边儿去。” 沈清濯很少使用这些高科技产品,没看出来那是什么,向小诚却是认出来这是某个知名小说网站……他偶得闲暇时也会翻几本小说看的。 这是沈老板和男人的故事?向小诚多看了两眼,忍不住问:“这是谁写的小说?这书名是什么?” 龙于是又将屏幕转回来,戳了几下,划拉出书名来。 《霸道龙哥小俏花》。 ——乌小龟著。 短短两行字,辣伤了沈老板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涅槃后,空巢老龟开始开拓新事业啦。 ☆、第7章 明灯愿(7) 某条龙被再次驱赶出杂货铺,室内得一时清静。 向小诚也不和沈老板聊天了,他正拿着手机看刚才那黑衣男人推荐的小说。这是一本描述兄弟情的小说,主角之一的龙哥是个黑/道世家的大佬,邪肆不羁,另一个主角小花则是个温柔的医生,龙哥坚强的后盾。 两个主角联手征战四方。龙哥经常出去火/拼打架,过着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生活,因此常常受伤,而小花医生每次都很心疼地为他疗伤,温柔地哄他……他们就这样在一次次牵扯中产生了感人的兄弟情,互相依靠,相互扶持着。 后来,某个大反派横空出世,打乱了黑白两道的平衡。于是世道混乱不堪,眼见的就要酿成大灾祸,龙哥挺身而出,亲自去收拾了这个大反派。 但是一个不慎,龙哥被大反派临死一击给打倒了,没救过来,凉了。 痛失兄弟的小花从此萎靡不振,深切地怀念着他的好兄弟龙哥,终身未娶(补充,也未嫁)。 啊,这是什么绝美兄弟情啊!简直是感人……不,是感鬼肺腑! 向小诚看得眼眶都红了,声音都哽咽了,抽抽搭搭地和沈老板说:“沈老板,这位小花医生真的好伤心啊!他失去了他的好兄弟!” 沈清濯:“……” 面不改色的沈老板“嗯”了一声,开始盘算着怎样给这位知名作家老乌龟回一份大礼。 小说不长……主要是这个作者更新实在太慢了,说他是周更流都抬举了他。于是向小诚很快看完了最新更新,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没了。” 沈清濯没回话,他正在做孔明灯。 这是向小诚回家要用的东西,沈清濯做得很细致,慢条斯理地黏合着雪白的纸张和支架,将边角一一抚平黏合。 黏好后,他又提笔描绘起来。 向小诚伸着脖子去瞧。瞧了半天都没看懂他在画什么,但沈老板垂着头,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他也不好打扰。 好不容易做完一盏孔明灯,沈清濯托在手上递给他。 这灯做得很精致,很大盏,几乎有半人高,下窄上宽,雪白纸张上绘着繁复的纹路,兜兜绕绕,像花纹,像云纹,像层层叠叠的藤蔓,说不出到底像什么。孔明灯内里支着架子,大概是放蜡烛的地方,此时空荡荡的。 向小诚的目光被那繁复纹路吸引,刚想开口,就觉眼前一暗,周围景象悄无声息地就变了。 他只惊慌了一瞬,下一瞬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温热柔软的暖流,将他整个人包裹着,舒服得让他想立刻睡着,仿佛回到了最初在母亲肚子里的情形。 突然一阵挤压感传来,向小诚神情恍惚起来,不自觉“啊”了一声,出口却是一声细而绵软的婴儿泣声,耳边隐约有旁人欣喜地讲话:“是个大胖小子哎!这小模样瞧着真可爱!” 孔明灯上,墨色里卷带着些许金光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从雪白纸面上浮空而起,缠绕在向小诚身上,化作无数场景——那是向小诚短暂的一生。 呱呱坠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身边是亲人们温柔亲切的教导声。 挑灯夜战、学有所成、工作奔波……身边是朋友们爽朗欢快的谈笑声。 小时村里的蛙声蝉鸣,长大后城里的喧嚣热闹……无数声音交错响在他耳边。 直到最后,众山绵延,冰雪在温暖的阳光下折射出灼目的光芒,他听见了冰雪融化的声音,那样轻柔温和,像蝴蝶破蛹而出后悄然张开翅膀,从他眼睫处拂过,拂落了许多泪珠。 向小诚回过神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不必再问这纹路是什么了。 他怕眼泪打湿了孔明灯,急忙将它递还给沈老板,然后才匆匆擦了把眼泪……原来鬼的眼泪也是温热的呢。 向小诚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将还想流出来的泪水憋回去,但是失败了,不仅失败了,还哭岔了气,又开始了打嗝。于是他只能一边打嗝一边道:“谢谢你嗝,沈老板嗝。” 沈老板大概就是天上的神仙吧!向小诚眼眶发红:“沈老板……我这样,是向你买了一个愿望吗?” 一个想要回家的愿望。 他想起沈老板之前说的特别的小生意“愿望”,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沈清濯将孔明灯收好——手一挥,孔明灯就被藏去了某个空间里,他颔首应是。 “那……那我要付出什么报酬吗?” 平时买东西都要付钱了,愿望这么特殊的东西,肯定也是要给予报酬的……向小诚有些忐忑,他现在只是一只鬼,兜里除了家里人给他烧的纸钱,再无别物,他能付得起这个报酬吗? 沈清濯看出了他的不安,温和地笑了笑,道:“我想要的报酬……是一缕月光。” 向小诚傻眼了,露出没听明白的神色,沈清濯也不多解释,只让他宽心等到中秋。 …… 于是向小诚就这样继续住在了杂货铺。 好在向小诚生前是个开朗爽快的人,死后也是个不喜欢悲春伤秋的鬼,除了对家人实在想念的时候会有些闷闷不乐,但很快就会被水仙盆给拉过来唠嗑。 “你该是个北宋汝窑话盆子吧。”某天闲聊中,向小诚发出感慨,“你都没有嘴巴,为什么这么能哔哔叭叭的。” 水仙盆对这个新外号很不满意,这是个什么破名字,简直是侮辱了它尊贵水仙盆的尊严!如果它有脚,一定是气得跳起来砸向小诚的脑袋。 向小诚将它逗得恼火,哈哈大笑,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沈老板的手好巧啊!” 住了几天,他已经知道自己每晚睡觉的房间是什么了,那居然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屋!据说是沈老板自己做的。 向小诚很惊奇,朝沈老板讨来了这个木屋仔细观察。这木屋外表看起来虽然普通,但每个细节都雕刻的很好,普通屋子里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精致的书架、案几、靠窗的小软榻,向小诚在那里睡得很舒服。 水仙盆是个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水仙盆,它立刻顺着话题转移到夸奖沈老板上面,骄傲道:“那当然,我们沈老板什么都会!我们沈老板可厉害了!比那条大黑龙还厉害!” 向小诚听见了什么,疑惑地重复:“大黑龙?” 水仙盆顿了顿,立刻就打了个哈哈企图混过去:“啊哈哈哈!就是天天都来的那个男人嘛!他姓龙来着……” 向小诚将信将疑,说到姓龙,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本小说,那个男人说这是他和沈老板的故事,也不知是真是假,难道沈老板名字里带个花字吗? 沈小花,听起来竟莫名有些可爱呢。 啊,不行不行,沈老板那么好,他怎么可以瞎编排沈老板!不行不行,向小诚自想自乐,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被刚好踏进杂货铺的男人看到。 龙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傻不拉几的小鬼头,嫌弃地啧了一声,问水仙盆:“他彻底傻了?” 水仙盆感受到熟悉的威压,嘤嘤嘤地装晕。 这几天龙每天都准时来报到,每天都要给沈老板送东西,有时候是鲜艳的花束,有时候是剔透晶莹的玉石,有时候还会带来不少闻着就让鬼垂涎欲滴的吃食。 然而男人气势太凶,每当食盒被打开时,向小诚都只敢和水仙盆一起在旁边嘤嘤嘤,并不敢上去讨食。 沈清濯赶了他几次,龙也不同他争吵,每次都要找机会吃几口沈甜甜口味的软豆腐,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然后第二天又准时带着新礼物出现在杂货铺门口。 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东西……或者说是抢。 就这般过了一周,中秋节终于来了。 ☆、第8章 明灯愿(8)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大早,向小诚就开始眼巴巴地将沈老板望着。 这几日他闲着没事,废了好一番功夫背下来这首词,就是为了今天念出来,也算是应个景。 沈清濯安慰他:“别急,等天暗了才能放灯。” “好吧。”向小诚失落了一瞬,又打起精神来,继续找水仙盆唠嗑——过了今晚,他就要离开啦,以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和这些小古董们聊天啦。 这短短一周,所经历的事情,怪诞中又满是温暖。向小诚隐约猜到了老街的不同寻常之处,但他也很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就算当了鬼也能遇见这么多好人……呃,也许并不是人。 这天的老街格外热闹,杂货铺的客人也不少,有来游玩的游客,也有老街的居民。 游客们喜欢买一些精致的小物件,比如木雕啊石雕啊什么的,当做到此一游的纪念品,而老街的居民们则是兴冲冲地请求沈老板给予一点祝福。 沈清濯来者不拒,他有时候看起来会清冷些,实际上本质里仍旧是温柔的,对这些老街小妖崽崽们都很好,谁来求祝福,他便轻晃指尖,落下许多散发着朦胧光芒的小白团,云朵似的,落在客人手里。 沈清濯是活了万万年的大妖莲,几乎与天地同寿,体内流转着的是万万年前天地初分时产生的最纯粹无暇的灵气,说他是妖怪其实也不然,准确的来说,他就是近乎妖神的存在了。 他的每一缕灵气、每一团白芒,都能给这些小妖崽崽们莫大的好处。 沈老板的本事向小诚当然不会怀疑了,然而令他疑惑的是,今天那个据说姓龙的男人并没有来。 他刚开始还以为男人有事耽搁了,但等了一整天,直到天色渐渐按了,游人们都被劝出老街了,那个男人也仍旧未出现。 向小诚偷看沈老板的神色,沈老板神色淡然,仿佛并不在意。但他知道,这位“龙哥”没来,沈老板大概心里也会不高兴的……尽管他嘴上从来不提,但通过这一周的观察,向小诚还是发现,只有“龙哥”在的时候,沈老板的表情才会比较真实。 平时的沈老板,虽然是笑着的,温润又温和,但似乎总有一种疏离感。 他不知道沈老板和“龙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便也不好安慰……沈老板看起来也不太需要他的安慰。 …… 夜色彻底笼罩了整条老街的时候,沈清濯将两盏孔明灯取了出来,与向小诚一人拿一盏,走出了杂货铺。 向小诚和杂货铺里的小古董们、以及花灯里的胆小鬼一一告别,在沈老板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街上有化作人类模样的妖怪们瞧见了他们,愉快地朝他们打招呼。孔明灯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在打完招呼之后便都向向小诚祝福几句。 “小哥儿一路走好啊!” “小哥儿下辈子当个富二代!” “小哥儿回家好好过节!” 向小诚感谢了他们,跟着沈老板继续往老街尽头走——嗯?? 杂货铺不就已经是在老街尽头了吗?为什么还能继续往下走? 眼前的道路一瞬间蔓延变长,路边不再有矮房,路上也没了行人。一片雾似的白茫在路两旁飘动着,向小诚透过这些白雾,隐约觉得两边都是荒野,弥漫着安宁祥和的气氛。 “月升了。”就在这一片寂静中,沈清濯温和开口。 向小诚仰头望天。冰轮高悬,如玉盘圆而清冷,繁星散在夜幕上,与皎月相互映衬,是城市里见不着的夜景……上一次瞧见着明月高挂繁星满天的景象,还是小时候在村子里呢。 沈清濯将手中的孔明灯轻轻一托,它便自己飘了起来,内里不知何时已燃起了一团温暖橙黄的光。 孔明灯下方系着一根小红绳,沈清濯将它撩起来,轻轻系着了向小诚的手腕上。 向小诚瞬时觉得身子一轻,仿佛要飘起来了一般。他踮了踮脚,蹦跶了一下,发觉自己真的飘起来了。 这感觉很奇妙,这个时候他才真有了一点当鬼的感觉。他惊奇地笑道:“我飞起来啦!沈老板,我飞起来了!” 沈清濯含笑点头,让他松手,将另一盏孔明灯也放出去。同样燃着暖光的孔明灯飘飘忽忽地飞到半空中,静止不动了,仿佛在等那盏带着向小诚的灯跟上。 向小诚在半空中大声问:“沈老板,我是要回家了吗?” 沈清濯微微仰首,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地落入了向小诚的耳中:“去吧,灯会带你回家的。” “好的!”向小诚不舍又激动地朝沈老板疯狂摇手,连带着孔明灯都晃了晃,“沈老板——谢谢你——” 沈清濯笑了笑,没再说话。 夜空原来是这样美。 孔明灯带着他,一路往家里去,向小诚期盼地看着前方,心情愉快。他是个鬼魂,身子很轻,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略一偏头,仿佛能手握星辰——诶等等,沈老板说的报酬是什么来着? 一缕月光。 向小诚摊开掌心,盈盈月色落他手心,仿佛流水般温柔,他小心翼翼地合上手掌,感觉像是捉住了一尾游鱼,略微冰凉的触感。 “啊,要怎么送给沈老板啊……”向小诚喃喃着,试探性地将手往后方一送,一缕明亮的月光化作游鱼模样,调皮地转了个圈,朝地面落下去。 “飞走了……沈老板能收到吗?”向小诚看着月光小鱼飞走了,高兴起来,“沈老板可一定要收到啊!” …… 月光小鱼欢快地在夜空里游动,一边玩耍,一边朝着沈清濯的方向飞。在漆黑的夜里,它的光芒很显眼。 沈清濯露出轻柔的笑容,伸出手来接住了这尾月光小鱼。 半透明朦胧状的月光小鱼在沈清濯修长白皙的指尖撒娇似的蹭了蹭,就乖乖地躺在了他的手心,化作一指长短的鱼形玉石。月白色的玉石里月光流动,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沈清濯便将它收好,掸了掸衣袖,折身返回。 这条路叫荒野之路,是人世间和往生界的交界处,故而比较荒凉。沈清濯漫不经心地踏着碎石小路往回走,快回到老街的时候,瞧见了一只小猫妖崽崽化了原型,在探头探脑。 “喵喵喵!”小猫妖崽崽高兴地跑到沈清濯脚边蹭蹭,明亮的猫瞳有热切的渴望,它刚才看到啦!沈老板带了辣——么大的灯灯去放!它也好想要呀! 沈清濯读懂了它的意思,笑了笑,附身揉了揉它的脑袋,指尖一晃,一盏灵气聚成的巴掌大的小孔明灯就晃悠悠地飘在了小猫妖崽崽的眼前,“送你了,快回家去吧。” 小猫妖崽崽兴奋地原地转圈,片刻后竟然化成了原形,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模样,长着双大而剔透的眼。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捧住了孔明灯,奶声奶气问:“沈老板,我可以许愿吗?” 沈清濯点了点头。 小男孩欢呼一声,像模像样地捧着灯开始许愿:“我要许愿……我要许愿,我以后想要一个漂亮的猫媳妇!”他松手,小孔明灯承载着他的愿望,飘飘忽忽地飞上了天。 小男孩乖巧地朝沈清濯道谢,美滋滋地跑走了。 沈清濯怔了一瞬,忽地失笑……现在的妖怪小崽崽,都这么直接了吗?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老街,只差一步,他就能踏出荒野之路,然而就在他踏出那一步的瞬间,空气中的灵气有轻微的波动,下一瞬老街景象如潮水般退去,又成了一片荒原。 沈清濯停下了脚步。 在那漫无边际的荒原上,慢慢地升腾起……一片灯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大黑依旧暗中搞事没有出现…… 翻了翻下章,陷入沉思。应该,不会有红锁,吧。 不会,吧。(小声比比。 ……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灌溉的10个营养液~抱住啵啵啵! ☆、第9章 明灯愿(9) 无数盏明灯从荒野里升起,晃晃悠悠的,缀在漆黑的夜幕下,连成一片灯海,颇为壮观,甚是夺目。 橙黄温暖的灯火落在沈清濯原本平静无澜的眼底,激起些许波澜。他长睫微颤,掩住一丝悸动,这是……孔明灯。 只是这些灯并不是纸做的,而是用灵力捏出来的……就如他送小猫妖崽崽的那盏一般。 沈清濯对孔明灯很熟悉。 这千百年来,他做过的孔明灯数不胜数。那些大大小小绘着各种图案的孔明灯,藏着他多年来堆积的心事,藏着他隐秘的愿望。 他曾小心又谨慎地将这些孔明灯藏在杂货铺三楼的虚幻空间里,既渴望着有朝一日这些心事能被他人知晓,又胆怯害怕着被知晓后的结果。 沈清濯怔怔然地站在原地,风拂过他的衣袂,卷起他的长发,他瞧见一条熟悉的大黑龙从灯海里分流而来,腾飞的身影一如万万年前威风凛凛。 大黑龙长吟一声,飞至他身前,便绕着他盘旋打转,金瞳灼灼,示意他上来。 沈清濯摸了摸他冰冷坚硬的鳞片,抬手虚虚一晃,便铺上了一层绵软的云团。这是万万年前他常做的事,时隔如此久长的岁月后,再次做出来也仍是熟稔。 像万万年来在幻想里重复过无数次。 待沈清濯坐稳,大黑龙便腾空而起,带着他往灯海飞去。 大黑龙从来不是一条老实龙,飞了一会,他就开始悄悄使坏,故意上腾下旋,探海翻身,企图让沈清濯坐不稳然后主动来亲近他,比如搂一搂啊抱一抱啊什么的。 然而万万年前的小花苞或许还会一边惊呼着一边胆怯地搂住大黑龙的脖子,万万年后的沈清濯……经历了太多,对大黑龙偷耍的小心眼是不为所动,安然稳坐,甚至还有闲心将仅剩一根的龙须须卷在腕上把玩。 “别揪断了啊。”生怕自己的须须再次夭折,大黑龙放缓了速度,老老实实地带着人飞到灯海。 大黑龙用灵力囫囵捏成的孔明灯算不得很精致,但那散发出来的朦胧光芒却格外好看。 满是大黑龙气息的灯灯们对沈清濯很亲近,沈清濯一过来,它们就像一群撒娇的小崽崽们,争着拱着围过来,要沈清濯挨个儿摸摸。 于是沈清濯便一只接一只地摸摸蹭蹭,动作轻柔。被摸过的灯灯们兴奋地满天蹦跶,像等了许久终于吃到甜糖果的孩子,绕着沈清濯转圈。 大黑龙背着人赏玩了一阵,就骤然化作人形。 沈清濯只觉得身子骤然凌空,下一瞬跌落在一朵软绵绵的云团上,紧接着身上一重,就被大黑龙稳稳地压住了。 化作人形的大黑龙也显得很兴奋,金瞳甚至都立成了充满侵略和占有意味的竖瞳,他气息粗重,低头叼住沈清濯柔软的唇,含含糊糊道:“你弄得我好难受……” 孔明灯是由大黑龙的灵力捏造并控制的,一两盏还不觉,多了就难免会影响到了大黑龙——沈清濯每摸一次灯,龙就觉得自己本就不怎么冷静的神经被他撩拨了一下。 他忍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了——自他从无归海回来,他就再也没吃过自家小花苞了,眼下的他,很馋,要把沈清濯整个人吞吃入腹才能缓解一下的馋。 一番唇舌交缠,沈清濯轻微喘息着,将手抵上他的胸膛,“别在这里……” 正兴头上的龙哪里肯搭理他,三下五除二将人剥了个精光,堵住他的嘴,下一瞬沈清濯的脊背无声地一僵。 双唇相连间,他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轻吟,被龙凶狠地吞进了肚里。 愉悦感层叠堆积,沈清濯眼眶都红了,一层水润润的光泽在眼底流转,倒映着漫天灯海,还有一条肆意妄为的龙。 他半阖着眼,白皙的肌肤绯红一片,身子因龙的动作而不断战栗着,容颜昳丽,姿态娇弱。 云团太柔软,变换着各种形状,沈清濯大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很没有安全感。他抬手搂住龙的脖子,默然承受着这一切,只觉身如悬空飘游不定,唯有身上这龙可依附。 攻城略地的间隙里,龙问:“灯好看吗?” 沈清濯的鬓角都被汗水打湿了,勉强地辨析出他的话语,费力地答了一句:“好看……” “喜欢吗?”龙的手不老实地在他锁骨处摩挲,那里刚被他啃出一片红印子,格外诱人。 沈清濯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有些听不清龙的话。 龙就去咬他耳朵,叼着他柔软的耳垂含糊着又重复了一遍:“喜欢吗?” 沈清濯的耳朵很敏感,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就颤巍巍地“啊”了一声,艰难地抬眼看龙。 龙眼底戏谑的笑意让他很难辨析出这是在问喜欢灯还是喜欢他。 沈清濯不回答,龙就故意折腾他,逼得他不得不仰起头来,露出脆弱的颈脖,几近崩溃地喊出声来:“喜欢……” 他觉得是喊,落在龙耳中不过是声可怜的呢喃。龙抱紧了他,不再压抑,和他一起沉沦在快活里。 …… 夜幕下,灯灯们仍旧欢快地飘来荡去,恍恍惚惚中,沈清濯的意识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飘过了漫长岁月,回溯了万万年的光阴。 他是水生莲,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前无法离开灵池。而那条大黑龙呢,又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三天两头就出去打架,剩他一朵小花苞独自在灵池里度过日日夜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修炼得能短时间离开灵池,兴奋之下,他缠着大黑龙带他出去看看。 大黑龙拗不过他,在他用甜丝丝的白芒诱惑下,终于带他出去晃了一圈。 小花苞对外界的感知,都来源于大黑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描述。他对灵池外的世界怀有极大的好奇。大黑龙就带着他四处晃荡,最后无意中飞到了人类活动的区域。 人类这种生物,看起来脆弱的很,就连最不擅长攻击的大乌龟一爪子下去,都能拍死一群。然而偏生又是他们,繁殖能力极强,又能适应各种各样的环境,久而久之,竟成了天地间规模最大的种族——那些个妖兽成日打架,根本想不到繁衍后代这种事。 大黑龙原型太威风,就这么靠近这些人类,怕是要被群起而攻之。他当然是不怕的,人类的攻击对他来说不过挠痒痒般,一石锥戳他龙鳞上甚至连个痕迹都不能留下。 但眼下他还背着个娇气苞。 娇气苞软乎乎的,捏一下都喊疼。 于是大黑龙就变成了人形,搂着他的娇气苞,躲在一团云朵里,悄无声息地朝人类飘去。 这群人类在一座山下定居。这座山在他们的打理下生机盎然,有树有草。小花苞对植物天生亲近,便先飘去树林子里瞧一瞧——他还没见过别的植物呢。 结果树林里有人。 不仅有人,还有一些微妙的动静。 某棵大树下,有两个人类正在忘我地进行着繁衍后代的必经之事,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空气中弥漫起微妙的气息。 当时的大黑龙和小花苞还纯洁的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只有打架的大黑龙甚至以为他们在打架……虽然很久很久以后他知道了这确实是打架,只不过是妖精打架。 不过这并不能妨碍妖兽的本能苏醒。空气中的微妙气息刺激着大黑龙,让他难以抑制地暴躁起来……这种暴躁和平时打架时的暴躁不同,这种暴躁让他热血沸腾,滚烫的身体里有什么在冲荡着咆哮着,他只有挨着小花苞柔嫩微凉的身躯才能舒服一些。 那两个人类完事后很快离开了,大黑龙却再没游玩的心思,化成了原型,卷着小花苞就飞速回了灵池,刚一落地就重化人形,将小花苞整个儿搂在怀里,泡进灵池。 可怜的小花苞娇弱可怜又无助地被他摁在怀里,差点被闷晕。 然而冰凉的池水也不足以熄灭大黑龙心头的火,妖兽的欲/望一旦被勾起来,是很难消除的。大黑龙已没了理智,满脑子只有小花苞微凉柔软的身躯,恨不得将他揉进血脉里,宽慰他奔腾滚烫的热血。 出于本能,他不自觉开始模仿方才那俩人类的举动,在发现这样能让他舒服和兴奋之后,他欲罢不能,越发过分地折腾。 小花苞被他掐着腰,白皙的肌肤红了一片,他疼得红了眼眶,水润润的眼底满是惶恐,却无力推拒大黑龙。 他还是一棵种子的时候被大黑龙的血浸润过,因而和大黑龙心意相连。大黑龙听见心底传来小花苞弱弱的抽泣声,跑得没影的理智终于略略回笼,他吐出一口浊气,搂着人破水而出。 ——当然他是不会就此放过小花苞的,水里不好动作,岸上碎石多,他便召来一朵软绵绵的云垫着,将人压在上边。 甜丝丝的小花苞,简直要比云朵还要柔软。 …… “甜甜……”大黑龙的唤声将他从时光碎片里拽了回来,沈清濯恍恍惚惚回神,半睁着眼,昏昏然地看着龙,一时分不清是回忆还是现实。 大黑龙亲昵地蹭着他的脸,言语间吐出来的气息灼热而湿润,他委屈道:“甜甜……我想和你一起睡觉。不抱着你我每晚都睡不着。” 嘿嘿嘿,老乌龟说甜甜心最软了,这个时候装一装委屈,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虽然他还是不明白沈清濯之前为什么会突然生气赶他走,甚至说出要分开的话来,但这并没关系,把小花苞吞进肚里,还有什么分开不分开的。 沈清濯的目光涣散而没有焦距,仿佛在看很遥远的地方,没有答话,只葱尖般细嫩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被龙捉住了,握在手里,捏着玩儿。 大黑龙没有得到拒绝,就很满意,美滋滋地啵唧一口他的小甜甜,搂着人陷入了梦境之中。 原本飘散在四周的灯灯们又聚拢过来,温暖的光芒萦绕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无声地撒欢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明灯愿结束啦,下位客人是一只小胖砸雪人。 有小可爱问前夫是肿么肥四,是酱紫的,文案是瞎几儿写的(捂脸),而本文开头是沈老板因为某些原因产生了心结,想把大黑赶走自己冷静一下,然而情商负值的大黑并不懂为何突然失宠,于是继续来缠着媳妇玩……沈老板就在冷漠与心软中反复横跳…… 具体原因后文会慢慢写出来der,我努力写清楚_(:з」∠)_! ps.一本正经地前情回顾,沈老板的孔明灯在《养龙崽》的第10/21章出现过。 ……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灌溉的18个营养液~抱紧紧! 今天的作话好长的,再偷偷把所有留评的小可爱们挨个啵啵! 顶小锅盖偷溜~ ☆、第10章 山里来的小雪人(1) 中秋节当晚,沈老板和他的龙发生了什么,杂货铺里的那只北宋汝窑话唠盆一无所知。 它在目送向小诚离开之后,失落了好一会。等到大半夜时才逐渐缓过情绪来,拉着众多古董们以及花灯里的胆小鬼开了一场热闹的夜谈会。 正讲得激昂时,门吱呀一声响,一整日未见的龙大老板娘抱着昏睡中的沈老板出现在它面前。 话唠盆的后半截话就在大老板娘充满危险的目光里默默地咽下去了。 于是这夜过后,老街尽头的长安杂货铺再次喜提大老板娘。 对此,北宋汝窑水仙盆表示:嘤嘤嘤。 杂货铺里仿佛恢复了平静,沈清濯没有提之前突然生气赶走龙的原因,龙也没有追问,对他而言,他只要每天能抱到软乎乎甜丝丝的沈甜甜,别的都不是大事。 每日里沈清濯仍旧是照常开着铺子,接待着各种各样的客人。大多数客人都只是来买一些小纪念品,并无什么特殊要求。 沈清濯也没有在意,他的“愿望”小生意,本来就是接待一些特别的人……或者非人的。 就这般平静安稳地过了两个多月,秋天的尾巴远了,空气中渐渐有了属于冬日的寒意。 这日夜里,龙正拥着他的甜甜睡得香,忽然感觉怀里一空,他乍然惊醒,睡眼惺忪地摸了摸身边的床榻,还温热着,但是没人。 “甜甜?” 龙清醒了一些,翻身坐起来,往四周一看,窗半开着,吹进来阵阵寒风,带着些清冽的气息。沈清濯就站在窗边,不知在折腾些什么。 龙便支起长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你在做什么?” “钓雪。”沈清濯随意答了句,将一支半臂长的小竹竿递到窗外去,那小竹竿半弯着,显然另一端是坠着东西——那是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敞着口,被一根细线系在竹竿的一端,摇摇晃晃的。 六只指头大小的白团子窝在一朵云里,“噗啾噗啾”地叫着,它们长得很像缩小版的雪人,一大一小两个圆球黏在一起,雪白雪白的,几乎要和云朵融为一体。 这是在下雪天里,由雪孕育而生的小精怪,沈清濯用一团甜滋滋的白芒哄了它们过来帮忙钓雪。 竹竿对它们来说还挺沉的,它们得合力才能将竹竿抬起来,稳稳地架在白云边,钓鱼似的。小竹竿底下系着的瓷瓶打着旋儿,偶尔有细雪飘进瓶口。 沈清濯手指一弹,白云便托着它们四处乱飘,而它们则抬着竹条钓着瓷瓶,替沈清濯收集未沾地的新雪——这雪初落,未沾尘世俗气,最是珍贵。 沈清濯看了一会,收回了手,重新合上窗,回到床榻边来。 只在窗边站了一会,他的外衣上便浸透了寒气。 刚褪去外衣,沈清濯就被拽进了被窝里。龙捏了捏他微凉的脸颊,埋怨道:“半夜去窗边做什么呢,都吹冷了。” 他忽然感受到了什么,鼻翼翕动,在沈清濯颈边嗅了嗅,“下雪了?” 龙闻到了雪的气息。 沈清濯将微凉的手贴到了龙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里衣,那胸膛滚烫发热,他“嗯”了一声,下一瞬某条龙就凑不要脸地挺了挺胸膛,拨开衣襟,将沈清濯的手直接摁到自己胸上。 “隔着衣服有什么好摸的,甜甜要摸就大大方方伸进来嘛。” 沈清濯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把——没掐动,这条龙的肉,紧实的很。 龙又絮絮叨叨了一会,再次搂着人睡了,在入睡的前一瞬,他还下定决心,早上一定缠着沈清濯不让他起床——冬天来了,初雪落了,正是赖床的好日子,赖够了还可以做些热身活动,岂不美滋滋。 然而他这算盘又落空了,天还未亮呢,一阵铃铛声就响了起来。 叮当当的声音不大,略有些沉闷,但飘飘忽忽地萦绕在耳边,让人无法忽视。龙烦躁地睁开眼,感觉怀里的人已经要起床了,他赶紧将人摁住:“不理他。” 这是楼下大门处缀着的两串铃铛在响,那铃铛有些特殊,并不是谁都能摇响的,一般能摇响铃铛的,都是些特殊的客人。 换而言之,只有心底有强烈的愿望要实现的客人,才能摇响这铃铛。 沈清濯轻轻拨开龙的手,低声道了句“你睡吧”,便起身披了外衣,简单地束了发,下楼去了。 之所以会有“愿望”这样特殊的小生意,并不是沈清濯想要什么特别的报酬,他只是活得太久,闲来做消遣罢了……一般这样的客人身上都会有故事,不论是悲伤或喜悦,他都愿意看一看,以消磨这漫长而无尽的时光。 天色尚暗,这初冬新雪下了一夜仍未停,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沈清濯一拉开门,就听见一阵细细而杂乱的“噗啾噗啾”声,紧接着一个胖胖的身影难以控制地朝他倒来。 ——然而并没有碰到他,它卡在了门口。 沈清濯指尖轻弹,院落四角的灯座便亮起了盈盈光芒,照出了院子里的情形。 一只矮矮胖胖半人高的雪人歪歪斜斜地卡在门口,进退不能。 它实在是太胖了,圆滚滚的脑袋,圆滚滚的身子,正正好卡在门口,动弹不得,一动就,身上的细雪就扑簌簌地掉,于是它又不敢动了。 沈清濯仿佛从它那张什么都没有的大饼脸上看见了委屈和无措。 “噗啾噗啾!噗啾噗啾!” 突然,小胖雪团子的脑袋上接二连三地冒出许多小雪精,一边叫唤着,一边从小雪人头顶滑滑梯般滑下来——咻,掉到了小雪人的肚皮上,又咻,掉到地上。 地上积雪很薄,它们好像摔疼了,东倒西歪地站起来,委屈巴巴地“噗啾噗啾”,晕头转向地晃了一会,就拱到了沈清濯脚边,使劲蹦跶着。 沈清濯看着门口的小胖团,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抬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小胖团只感觉一股温柔的力量席卷了它全身,紧接着它就挣脱了门框的束缚。 小雪精们见它终于进来了,欢呼雀跃着从沈清濯脚边四散开去,在院子里四处蹦跶。它们好像很喜欢杵在小路边的彩色果子树,使劲地在树根处蹦跳,一个叠一个地爬上枝丫,在它的枝叶上轻巧地蹦来蹦去。 果子树仿佛是被它们弄痒了,不住地发抖,抖落些许落雪,发出簌簌的声音。 呆愣着的小胖团好像回过神来了,笨拙地动了动,好像想表达些什么,但是因为没有嘴巴,没法说话,交流便有些困难。 沈清濯想了想,再次伸手,在它脸上……姑且算是脸吧,简单地画了几笔,描绘出简略的五官来。 等他收回了手,小胖团便张了张嘴,憋了许久,憋出来一句稚嫩的:“噗啾!” ——这显然是和小雪精们学的。这位胖乎乎的客人,看来还是个雪人崽崽。 将这位特殊的客人请进屋里坐下,废了好一番功夫,连紧随而来的龙都等得不耐烦、去院子里以吓小雪精们为乐了,沈清濯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不由好笑地叹了口气。 万物有灵,一场初雪落下,孕育出个生了灵智的小雪人也不是什么奇事,奇的是这个小雪人它不仅生了灵智,还很有些想法——它在半夜里,于山间自塑成型,恍恍惚惚中,竟还有些前世的记忆。 所谓前世,就是去年小雪人被堆出来、初开灵智的事了。 去年寒冬时,他还是个懵懂的小雪人——是一个路过的游人堆的,堆完嘀咕了声“太冷了还是回家暖和吧”就走了。 于是灵智初开的瞬间,小雪人就听见了一个词,“暖和”。 紧接着又有不少游人路过,“寒冷”和“暖和”这两个词频繁出现,小雪人通过他们的话语,茫茫然地判断出“寒冷”是不好的,“暖和”是人们喜爱的。 而它,属于“寒冷”。 游人们看见它杵在路边,都会笑着来摸摸它的脑袋,然后又被冻得缩回了手。 大家好像都不喜欢寒冷。矮矮胖胖的小雪人委屈地想,暖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亲友叫我文名改骚气一点,我,我也很绝望。 如果哪天你们看到奇怪的文名……emmm。 真的,除了长相思在长安这种文艺流,我的脑海里只剩下霸道龙哥小娇花。 ……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扔了1个地雷~啵啵啵! ☆、第11章 山里来的小雪人(2) 百思不得其解的小雪人在阳光里渐渐融化了。 最后一团雪悄无声息融在冰水里的时候,它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已来不及了,它陷入了沉睡,直到来年初雪落下,才再次苏醒。 在山上自塑成型之后,小雪人懵了好久,才恍恍惚惚想起这随着它沉睡了一年的愿望,于是循着冥冥之中的一点指引,异常艰难地连滚带挪,拖着这笨重的身体,从山上一路来到了杂货铺门口——蹦跶了好长一段路呢。 还带来了一群瞎凑热闹的小雪精。 也幸亏是大半夜,人们都在睡梦之中,小雪人蹦来的那条路也不是什么大路,鲜少人或车路过,不然明日还不得上新闻,引起一片轰动。 感受温暖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愿望。沈清濯想了想,便安慰它:“别急……”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龙在院子里兴奋地喊了一声:“甜甜!你快出来看看!我捏了个你!” 小雪人“噗啾噗啾”地小声叫着,眼巴巴地看着。 面前有个真年幼·雪人小崽崽,外头有个真大龄·龙崽崽,作为杂货铺里最冷静沉稳的老年花花沈清濯:“……” 就这迟疑了片刻,那条龙大崽又在外头叫唤起来了。他没奈何,安抚似的摸了摸小雪人的脑袋,徐徐走出去院子里。 …… 幼稚龙原本是在吓小雪精们玩的,院子里有很多小白团,有随着小雪人来的,也有原本就在院子里窝着的,此时都一片闹腾。 这些小雪精不像雪人那样开了神智,思维较清晰,它们只是一团懵懵懂懂的小精怪,神智还很混沌,感受到龙身上的危险气息,它们慌慌张张地四处蹦跶。 一时场面难以控制,四处都是噗啾噗啾乱叫的小雪精,弹皮球似的乱蹦跶,有时候撞到一起了,就噗啾一声,一同在薄薄的积雪上摔得东倒西歪。 龙逗了一阵,渐渐失了乐趣,而沈清濯还在里头和小雪人讲话。 小雪人虽说是开了灵智,但因无人引导,此时就像人类还在牙牙学语时期的小崽崽,表达意思不甚清晰。 龙想了想,没进去打扰,手一挥,一阵寒风骤起,院子里的雪忽然就变大了,一团一团雪落下来,很快就在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 他一边琢磨着沈清濯的模样,一边捏起了雪人,当然,这个雪人是以沈清濯为模板。 …… 沈清濯神色复杂地看着歪歪倒倒的雪人。龙是真的不适合做这些事,这模样瞧起来竟是比屋里那只雪人还要丑。 偏这条龙还很得意:“怎么说,甜甜,我觉得这和你很像。” 沈清濯能怎么说?他只能违背着自己的良心轻“嗯”了一声——他要是不顺着龙的话应下去,这条惯会叨叨的龙能在他耳边叨叨一天。 ……都是新科技带坏了他,这一切都是他开始接触手机电脑等新科技之后产生的变化。当年的大黑龙向来是热爱打架多于叨逼叨的。 沈清濯一边琢磨着要不然未来一段时间都不要交网费了吧,一边弯腰捡起一团雪。 雪团冰凉,他像是丝毫不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地捏了捏,不多时就塑造出一条龙的模样。利爪、长须一一捏出,连身上的鳞片都捏得仔细,最后葱尖似的指尖在龙脸上点一点,为龙点睛。 巴掌大的雪龙栩栩如生地立在沈清濯的掌心里——除了颜色不一样,那昂首自得、不羁又欠打的神情姿态,分明就是龙变小时的模样。 这可比龙堆的雪人精致多了。 龙金瞳亮晶晶,厚着脸皮凑过来伸手想拿:“这是甜甜送我的礼物吗?” 沈清濯轻巧地一缩手,避开了他的动作,缓步走到歪歪倒倒的甜甜版小雪人面前,凝视了片刻,想将小雪龙放在它的肩头。 ……然而最终他还是没能下手,因为他没找到肩头在哪。 龙堆得实在是惨不忍睹。 沈清濯一手托着小雪龙,另一只手就随意地拨弄调整了一下。 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那小雪人在他手里宛若新生。不过片刻,一个像模像样的“小甜甜”就出现在院子里,半人高的小雪人,瞧着竟有些乖巧。 而那小雪龙也如愿以偿地站到了他的肩头上。 啊,他家甜甜的手啊,真是灵巧得不得了。 龙若有所思的灼热视线落在沈清濯白皙如玉的手上,仿佛要给灼出一个洞来。直到沈清濯不轻不重地瞥他一眼,他才笑出来,伸手一指:“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冰雪乍起,那条小雪龙忽然就腾飞起来,在半空中变大,一摆尾,扫起许多落雪,白茫茫一片,暂且挡着了沈清濯的视线。 等纷纷扬扬的雪静静落下来,沈清濯才看见那小雪龙……不,现在是大雪龙了,足有半个院子那么大的雪龙,正威风凛凛地盘在甜甜小雪人身畔,圈地盘似的将甜甜小雪人整个儿圈在龙身里。 龙得意地看着沈清濯。 然而还没等他发表什么高见,就有一道细细弱弱地声音从面前传来:“啊……疼疼疼!” 巨大的雪龙下,颤巍巍地钻出来一根绿色的小嫩芽,瑟瑟发抖,可怜弱小又无助。 沈清濯抿了抿唇,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来,微微勾了勾手指,那雪龙和雪人就跟被戳破了洞的气球一样,咻咻咻地漏气了,一直变得巴掌大小,才晃悠悠地飘过来,轻飘飘地落在沈清濯的掌心上。 仍旧保留着大龙卷着人的模样。 他在龙的灼灼视线里将这初雪送来的礼物妥善收好了,顺带解救了险些被压扁的小草芽。 然而他这头刚哄好了大龄龙崽,那头被遗忘的胖嘟嘟雪人崽崽就小心翼翼地挪到院子里,委屈巴巴地在两人身后噗啾噗啾。 沈清濯:“……” 行叭,还有一只崽崽得哄。 …… 雪人崽崽最终得以在杂货铺暂居,因为沈清濯决定满足它的愿望。 至于该如何满足,沈清濯思忖了片刻,决定带它去淮城——据说那是一个一年只有春夏两季的南方城市。 做好决定后,沈清濯在杂货铺门口挂上了休息中的小木牌,便上楼去书房里简单地收拾收拾。 所谓收拾,就是去将他们在人类中的“身份证”翻找出来……毕竟和谐社会讲究科学,妖怪们总不好大摇大摆地走到路上告诉大家自己是妖怪。 每个妖怪在特殊管理局都有一个妖怪身份证,便于管理。如果有想入世的妖怪们,还会再办一张人类身份证,方便在人类社会中行走生活。 沈清濯自然也有,而龙……沈清濯在替他登记妖怪身份的时候,顺便也帮他把人类身份证给办了。 就是身份证上的名字—— 沈清濯拉抽屉的动作一顿,片刻后侧头,对一旁闲着没事正在软榻上躺得毫无仪态的龙道:“昨夜里收集的初雪还未拿……你去替我取来吧。” 他若无其事地将拉开到一半的抽屉重新关好,淡定地掸了掸衣袖,开始整理桌案上的宣纸笔墨。 龙懒洋洋地“哦”了一声,不疑有他,慢吞吞地起身走了。 待他走了,沈清濯才飞快地将一应证件取出来收好。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当时给龙录入信息的时候,龙还是一条很好拿捏的小龙崽崽,也没有恢复万万年前的记忆……于是当时的沈清濯就随口给起了个名字。 小黑。 简单,质朴,非常写实。 除此之外,被录入妖怪身份证里的信息里,还明晃晃地摆着未成年三个字,监护人一栏,是沈清濯的名字——得找个时间去更改一下,不然让龙知道了,非得撒泼不可。 一边将小瓷瓶抛着玩儿一边走回来的龙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幼稚园园长沈甜甜老师,小班生小胖团,大班生龙小黑。 ……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灌溉的12个营养液! 已经给小花苞浇上了,希望他能继续茁壮成长(。 ☆、第12章 山里来的小雪人(3) 淮城离西安不算近,约莫有四五千公里,不过这对沈清濯他们来说,不过是随手捏个缩地诀的事。 只是临下楼前,龙眼珠子一转,忽然停住了脚步。 “甜甜。”他摸了摸下巴,道,“说起来,很久没有带你出去玩了。” 远古时期,小花苞很喜欢缠着他,让他背着到处溜达的。自个儿窝里的小花苞,龙当然愿意宠着哄着,于是常常背着人四处浪。可惜那时候到处都是荒山野岭寸草不生,各种妖兽出没,实在没什么好景色。 不过每次出去,小花苞似乎都很高兴。 想到这,龙豪迈地一挥手:“甜甜,我带你去度蜜月啊!” 度蜜月是他新学的词,前几日他看老乌龟推荐的某个狗血连续剧时,里头那大总裁对他的小助理说了句“带你去度蜜月”,把小助理高兴得睡不着。 他觉得沈清濯也该是会高兴的。 然而手握财政大权的沈老板只叹息一声,神情温和地望着他:“你有钱吗?” ——好问题。 每天都在吃软饭的贫穷龙沉思了三秒,觉得这样不太妙,他既已将沈清濯划为己有,就该是他好好养着沈清濯,可目前情形却是反着的。 得想办法搞点儿老婆本。龙琢磨着。 不过在搞到老婆本之前,并不妨碍他现在厚颜无耻理直气壮地叉腰:“那甜甜带我去啊!” …… 最终沈清濯以带他们去体验人类生活为由,买了三张火车票。 为了方便行走,小雪人在沈清濯的帮助下变成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肉嘟嘟的小身子完美秉承了它原型的圆润感。 被龙用明晃晃表达着“你是个电灯泡”的视线盯着,他胆怯又笨拙地往沈清濯身后躲,揪着沈清濯的衣袖,弱弱地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喊:“沈、沈沈……” 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来说,“沈老板”这个称呼,当然是不如“沈沈”叫得顺口。 沈清濯对此并无异议,他对小崽崽们一向很宽容温和。他揉了揉小男孩毛绒绒的脑袋,侧身替他挡了挡龙的视线,安慰道:“团团别怕,他不会打你的。” 团团是沈清濯刚给他取的名字,出门在外,总是要有个称呼才比较方便。 ——今天的沈老板,也依旧在佛系取名呢。 杂货铺挂上了休息中的小木牌,老街居民对沈老板居然要出远门感到很惊奇,纷纷来打招呼。 “沈老板早!龙先生早!” “咦!沈老板是要出门玩吗?” “啊,好可爱的小崽崽!沈老板,这是你的崽崽吗?” 沈清濯微笑着一一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他微妙地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略过了。 他一手牵着眨巴着水汪汪大眼睛的胖团团,一手牵着冷着脸浑身写着不高兴的龙,像是幼儿园老师带着小崽崽们去春游般,来到了车站。 …… 因为路途遥远,沈清濯买的是卧铺票。 小雪人从没见过这样长的车、这样多的人,好奇的同时又怯怯地拽着沈清濯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他们所处的这节车厢里有好几个小孩,车子开动后,他们便从小书包里掏出许多零食来。各种香味飘过,小雪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沈清濯注意到了,沉吟片刻,从特意拿来遮人眼目的背包里摸了摸,也摸出来一堆零食——全是老街开零食铺的那熊老三闲着没事送来的,果脯肉条饼干饮料,应有尽有。 小雪人团团眼一亮。 他以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时难以控制,不一会儿就堆了一堆空包装,连果汁都空了几瓶。 火车上没什么好玩的,小雪人吃饱喝足后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外面,就揉揉眼睛说困了。 沈清濯便哄他到上铺睡觉。 小雪人睡着后,周围一下安静了很多。沈清濯买了三张票,本还有一个空铺位在对面,是留给龙的,但龙不愿过去,沈清濯便由着他,两人腻歪在一张小床铺上,硬生生将个人卧铺坐出了情侣座的感觉。 火车速度快,外头景象飞速后退,几乎连成一片,沈清濯看了一会,便收回了视线,闭目养神。 龙本来在玩手机的,见沈清濯阖了眼,就将手机抛到了一边,长臂一伸,把人搂进怀里,懒洋洋地捏着沈清濯的手指玩,边玩还要边哼着走调到十万八千里的小曲儿。 沈清濯懒得搭理他。 两人的相处模式随意而自然,透着他人难以插足的亲密感。即便是出门在外,他们也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都是活了万万岁的大妖怪了,没有那么多怪讲究的。 然后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了对面若有似无的视线。 那视线悄悄的、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点羡慕、一点渴望,隐隐约约还有一点悲伤。 买了对面下铺票的人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长得挺俊朗,性子也很活泼,方才还和团团玩闹成一片,惹得团团“哥哥哥哥”喊个不停,甚至愿意把最好吃的零食分享给他。 沈清濯感受那隐没在羡慕中的淡淡悲伤,睁眼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地问出口:“你们……你们是情侣吗?”话刚说完,他便自觉冒失,连忙补救,“不好意思,我,我……” 他的手指局促地捏着衣角,全然没有方才和团团逗趣时的轻松,背脊不自觉挺直,脸上全是紧张和懊悔,结巴着“我”了半天,都没卡出下一句来。 沈清濯体贴地表示了不介意。 年轻人见他们没有生气,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松下来,他的眼眶突然就有点泛红。皱巴巴的衣角被松开,年轻人小声道:“这、这样啊……祝福你们,长长久久。” 话音刚落,他匆匆作出要休息的架势,仓促地背对着两人睡下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团团呼呼大睡,那年轻人也静静躺着。龙仍旧不愿意去对面上铺休息,搂着沈清濯,偶尔小声叨叨着什么。 今晚的天气不太好,不见月亮,星星也零落几点,黯淡地挂在夜幕上。窗外黑黢黢的山影树影无声地沉默着,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形态,像张牙舞爪的大怪兽。 沈清濯凝视着窗外,半晌,轻轻推了推身边的龙:“……外边有东西。” 火车在飞速前进,远处那黑魆魆的山影也越来越近,悄无声息地就笼罩了整列火车。 在本该热闹的时间点,火车上的人却都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连吵闹不停的小孩子也都嘟囔着“好困啊”,就爬上小床铺睡了过去。 那黑影缓慢地穿透了火车车壁,化作一片黑雾,弥漫在火车里,周围的人隐没在其中,渐渐地便看不太清晰了。 沈清濯倒不太担心,他并未察觉有太大危险。替小雪人团团捏了个结界护着后,他站起身来,注视着这团不速之客。 龙握着他的手,也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那黑雾对他俩似乎很惧怕……或者说是在害怕沈清濯身边的龙。尽管龙只是漫不经心地站在那,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上古大妖兽的气息,还是让这团黑雾本能地感到恐慌。 若说龙是让人退避三舍的凶恶,那沈清濯就是让人垂涎三尺的香甜。作为上古时天生地养的灵植,沈清濯一直在被无数妖魔鬼怪觊觎着,只是那些敢动手的觊觎者毫无疑问都死得很惨。 这黑雾对沈清濯也很垂涎,只是因为龙和他紧挨着,它蠢蠢欲动,就是不敢过来。 沈清濯见状,思忖片刻,松开了龙的手,惹得龙不满地哼了声,他边道:“没事。”边缓缓地向前一步。 那黑雾顿时将他整个人吞没了进去。 龙眉一拧,露出不悦的神色,也跨了一大步。然而那黑雾还没挨着他呢,就见了鬼似的疯狂逃散,最终被龙拽住一缕,充满威胁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灌溉的8个营养液~ 感谢小可爱“天蝎蜗牛”灌溉的1个营养液~ 感谢夜夜的地雷~ 抱住挨个啵啵啵! ☆、第13章 山里来的小雪人(4) 沈清濯踏入黑雾的瞬间,周围气流为之一变。 四周隐约有嘈杂声传来,黑雾弥漫中,沈清濯瞧见了许多人——几乎都是火车里的乘客们。 只是这些乘客们都对他视若无睹,兀自忙活着手中的事情。 一阵呜哇呜哇的哭声突然爆发,沈清濯侧头望去,发现是隔间的熊孩子,弄撒了一地零食,正大哭着。旁边站着的大概是他爹,正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他。 他爹说教得起劲,那小孩两只小手捂着脸,一边装模作样地嚎啕,一边从指缝里悄悄看他爹,眼角一滴泪都不见。 他爹越叨越生气,一时忍不住,揪过小孩就往屁股上揍了两巴掌。 这两巴掌把小孩揍懵了,他下意识拿手捂住屁股,这回是真哭了:“粑粑不要打我屁股!你要把我屁股打开花了呜呜呜!” 沈清濯忍俊不禁,绕过这对父子,继续往前走。 乘客们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在一片虚无的黑雾里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愁眉苦脸计算着日子怎么过的,有吵吵闹闹对骂得鸡飞狗跳的……一路走去,所见尽是些烦心苦恼事。 走到最后,沈清濯看见了对铺的年轻人,他静悄悄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沉默着一声不吭,肩头轻轻颤动着。 他身边的黑雾浓重,吞噬着他悲伤的情绪,变换着各种形状。 年轻人蹲了许久,沈清濯便看了他许久,直到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那黑雾吸收了许多负面情绪,逐渐凝实起来,飘荡在年轻人身边,缓缓地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发出含糊沉重的声音。 年轻人闻声抬眼,就瞧见了它,呆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喃喃了一声什么,像是个人名。紧接着,他恍惚着朝黑影走去,因蹲得久了,脚麻,还踉跄了一下。 那黑影挪动了一下,等年轻人靠近了,就伸出“手”将他整个抱进怀里。 黑雾弥漫,下一瞬,四周场景再次变换。 这约莫是个学校的场景,碧水湖边,垂杨柳下,年轻人和一个比他略高半个头的人相对而立。 高个子男生神情很无奈,像是劝说着年轻人:“你看,我们都要毕业了,你也该学会长大了。我和你在一起三年,还不够吗?你不会这么认真吧?” 年轻人的嘴唇在哆嗦着。他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话即将冲出嘴的时候又被他艰难地嚼碎了吞回了肚里,苦涩得紧。停顿了许久,他才颤着声问:“所以我于你而言,究竟算是个什么呢?” 是啊,在一起三年,他们俩特意调了双人间,同吃同睡同出行。半夜里他也曾无数次将对方闹醒,非要同他一起憧憬一下未来,美曰其名是一起做人生规划。 而每次这人都是睡眼惺忪地纵着他,久而久之竟让他有了一种这是天经地义天长地久的错觉。 直到现在听到对方对他说“别那么认真”,满心腔热血在炎热的阳光下逐渐冰凉,他才清醒过来。 原来这些纵容,都是为以后随时抽身做准备的。 年轻人想起平日朋友们调笑他们时,这人总是随意闲适地搭着他的肩,眼底笑意散漫:“我的人,别闹。” 当时只觉被维护爱惜了,心里全是蜜糖,现在想起来才觉残忍……你看这个人,总是这般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勾得人沉溺,也扎得人心疼。 年轻人和高个子男生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沈清濯微微抬眼——那高个子男生在年轻人眼里是相处了三年的情侣,在他眼里却是全无人形,那柳树下,只有一个难过的年轻人和一团模糊的黑雾。 这大概是年轻人的记忆场景,而这团黑雾……是梦魇。 这世间并非全是快乐无苦难的,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负面情绪,而再优秀的人也会有压制不住这些负面情绪的时候。 当那些从人身上散溢出的负面情绪逐渐聚拢到一起,就会如雪球愈滚愈大,进而产生一种邪恶的玩意儿。 ——梦魇。 沈清濯向来厌恶这种东西的存在。这东西并不难打散,它甚至没有灵智,只是一团混沌,但却能在梦境中勾起人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能无限放大人心底的负面情绪,然后它就去吞噬这些情绪,像个贪吃的小孩,带着无底洞般的胃,吃到人崩溃。 沈清濯抬手,捏出一团白芒,就要打散这团梦魇,谁知这团梦魇反应极快,感觉到危险之后居然一溜烟儿窜开了,远远地飘着,好似还很自得。 这竟是个开了灵智的梦魇? 这梦魇看着还是个初生不久的,远不到能自己开灵智的地步,这必定是有人助了它一力……谁这么用心险恶闲着没事给一只梦魇开灵智? 沈清濯蹙了蹙眉。 …… 却说这头,龙揪住了黑雾的尾巴,那黑雾惊慌失措之下难以挣脱,干脆破罐子破摔反身就笼住了龙。 龙嗤了声,松了手反手一劈,黑雾骤散,寒风平地起,漫无边际的粼粼波光出现在眼前——无归海?! 龙眉梢一挑,这黑雾没这么大力量能瞬间带他到无归海,这难不成是幻象? 这幻象倒是幻得很真实。 无归海是死寂之海,身处其中,阴冷诡怪是唯一的感觉。龙低头,那海水平静无澜,如一块望不见边的黑玉,见不着倒影,也看不到底。 无归海万物不可浮,即便是轻若柳絮,碰着了这水,也只有下沉至底融作黑水的份。 他的遗骸曾在此沉睡万万年。 这个念头刚转过,海面波浪倏地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兴风作浪。 龙信步向前,一踏踏破重重叠浪,那漆黑的海水像是怕了他,忙不迭分出一条道来,他便顺着这路一直走到海底,瞧见了那具牙舞爪疯狂翻滚的龙骨。 龙骨上无血无肉,只泛着阴森冷光。它忍受着拆骨般的疼痛,疯了似的在海底翻滚,卷起滔天巨浪,发出嘶哑的龙吟。 眼前的景象很熟悉,是他不久前才经历过的。龙捻了捻手指,那种刻骨的疼痛感似乎还有些残留。 无数白芒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团一团、小小的,和望不到边的无归海和巨大的龙骨面前,它们是那么微弱,可它们数量很多,聚拢在一起后,竟恰能将每根龙骨都笼上了薄薄一层。 白芒带着治愈的力量,温暖着龙骨,龙骨像是被安抚了,挣扎渐弱,过了许久,它终于彻底平静下来,海水里有许多曾属于它的力量在被它重新吸收容纳。 血肉复原,彻底的新生。 威风凛凛的大黑龙长吟着从海底冲出,在天际翻滚,盘旋了几圈后,寻了个方向腾云驾雾地飞走了。 龙凝视着那飞远了的幻影,已经确定了个七七八八——那黑雾,八成是把他带到自己的回忆中了。 没了龙骨的无归海又恢复成了无生机的死寂,龙正要破水而出,破了这幻象出去,眼角却扫到遥远处倏地闪过一道火光。 像是一个火球,还拖着条火焰小尾巴,刺溜一下,消失在海底深处。 龙眼一眯,正要走过去看看,那幻境终于承受不住他无形中的威压,兹拉一声,彻底破碎了。 无归海消失在眼前,方才趁机溜走的小黑影重新出现,正在他面前扭来扭曲,颇得意的样子,龙啧了一声,随手一捏,捏虫子似的将它提溜起来:“什么丑东西?” 那团黑雾本在沈清濯面前得意着,一个不提防,被捏住命运的后颈,顿时慌得不成形状,奈何挣脱不开,只能绝望地扭动。 龙很嫌弃这个冰凉湿滑的手感,随手将它团吧团吧捏碎了。 黑雾破碎的那一刻,周围的黑暗如潮水般尽数退散,无声哭泣的年轻人、哀叹怒骂的其他乘客都化作虚影消失不见,沈清濯和龙两人站在一片寂静的火车车厢里,面面相对。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缕微弱淡薄近乎瞧不清的黑雾悄无声息地黏附在沈清濯的裤腿,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了。 片刻后,原本昏睡着的众人纷纷醒来,俱是困倦地揉揉眼睛,露出些许疲惫之意。小梦魇捣乱的时间不长,不多时,众人便缓过神来,车厢里又恢复了热闹。 沈清濯望了眼对面还在躺着的年轻人。 他仍旧沉浸在记忆里无法脱身,周身有一层薄而淡的黑气在翻滚着。修长的身体微微蜷着,颤抖着,带着点绝望的意味。 沈清濯手腕一翻,一只小瓷瓶出现在他掌心。他指使龙倒了杯热水,将瓷瓶里的初雪滴了几滴进去。 那氤氲热雾中便带起了几分灵气。 沈清濯将年轻人唤醒,将热水递了过去。 年轻人被惊醒时还一时无法回神,浑浑噩噩地接过水喝了几口。热水落肚,初雪携带的灵气逼上心头,他突觉神台骤然清明,那晦涩难堪的沉重情绪一下了消散了大半。 他缓了口气,觉得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感激地朝沈清濯道谢。 沈清濯温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又和龙回到了座位上坐着。 龙搂着媳妇,又哼起了小调,这小插曲对他而言无波无澜。只是过了一会,他忽然听见沈清濯轻声问他:“我在你眼里,又算是个什么呢?” 哼着小调儿突然卡壳。 龙大黑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这是个送分题还是个送命题? ☆、第14章 山里来的小雪人(5) 若是万万年前,大黑龙肯定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个储备粮了,毕竟一开始,他就将小花苞当零嘴儿养着的。 但是现在嘛…… 大黑龙也有点摸不准。 他已经很习惯和小花苞在一块,也不想和他分开,但要是具体来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 大黑龙琢磨了片刻,想不出答案,正打算插科打诨混过去,一抬眼却瞧见了沈清濯平静的神色,仿佛刚才只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 他忽地就卡壳了,玩笑话卡在嗓子眼,愣是没吐出来。 就这般沉寂了片刻,上铺的小雪人团团睡醒了,揉着眼睛趴在小床铺边,软绵绵地喊“沈沈”。 沈清濯便起身将团团抱下来,然后这个话题就暂告一段落了——团团扯着他的衣袖奶声奶气地撒娇说肚子饿。 其实团团一个小雪人,哪儿会肚子饿呢,只不过惦记着睡前没吃完的零食,小孩儿心性,见沈清濯好说话,便黏着他撒娇。 然而沈清濯性子很好,对小崽崽们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摸了摸团团毛绒绒的脑袋,轻声哄他。 龙大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团团肉嘟嘟的脸,惹得团团泪汪汪,口齿不清地喊他:“凶、凶凶!” 龙啧了一声,越发过分地将他的脸当面团似的捏来捏去,边捏还边点评:“手感一点都不好。” 不好你还捏!团团都快被捏哭了! 沈清濯拍开龙为非作歹的手,将吃食一件件掏出来在团团面前摆好。 龙也不在意,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看沈清濯哄团团。 火车里的灯光泛着暖黄色,将沈清濯的侧脸映照得格外温柔。龙很喜欢沈清濯的睫毛,长长翘翘的,一眨眼,就微微颤动,像一把小扇子,扇得他的心痒痒的。 手也痒痒的,想揪一揪。 奈何刚抬起来就被沈清濯一巴掌给拍走了。 哎,万万年过去,软绵绵的小甜甜也变凶了。 攒老婆本这事儿,得尽快提上日程。龙看了一会,琢磨片刻,掏出来手机,翻出某个联系人,噼里啪啦就是一串儿信息。 沈清濯在哄人间隙里瞥了他一眼,龙发信息发得正认真,没留意他。他便抿了抿唇,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没作声,只轻柔地摸了摸团团的脑袋。 …… 火车安稳到达淮城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淮城地处南方,气候宜人,北方人在玩儿冰冻裤子的时候,淮城人穿着薄薄的秋衣,正午出门还要打伞遮太阳。 团团牵着沈清濯的手,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阳光轻柔,照在他身上,那感觉奇妙极了。 他想起去年,也曾有阳光落在他身上……只是那时候他快融化了,意识消散了大半,来不及仔细感受就成了一滩水。 他有点担心地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小肉肉,问:“沈沈,我会融化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团团伸着胖嘟嘟的小手去抓阳光,暖黄色的光被他握在掌心里,又从他的指缝间悄悄溜出来,他很高兴,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傻乎乎地歪着头问:“沈沈,这就是暖和的感觉吗?” 他没有等沈清濯的回答,就已经自己认定了这种舒适、愉悦的感觉就是温暖。他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捧了一捧阳光,送到沈清濯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沈沈,送你暖暖!” 沈清濯便轻柔了眉眼,温和地笑了起来。 龙大黑嫌弃地哼哼唧唧:“这算什么,甜甜若是想要,我能把太阳拧下来给他扔着玩儿。甜甜,你要吗?” 沈清濯:“……” 沈老板无情地拒绝了他的示好:“烫手,不要。” 团团在阳光下跑来跑去,跑出了一身汗,小脸蛋红扑扑地冲进沈清濯怀里,奶声奶气问:“沈沈,那是什么?” 小手一指,远处高高的摩天轮缓慢地转着,五颜六色的小箱子在高空中微晃,玻璃折射出耀眼的光。 将自己定位为带崽老父亲的沈清濯想了想,决定带一大一小两只崽去游乐园。 出门在外,沈清濯没再穿宽袖长袍,而是换了衬衫休闲裤,搭一件薄薄的杏色长风衣,头发也变幻出短发的样式,细碎的刘海在额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容貌隽秀,皮肤又白皙,这般一打扮,看起来就像个十八岁少年郎。而他牵着团团的手,偶尔低头和团团说话的样子更是温柔到极致,惹得路人们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然后转头和同伴小声嘀咕。 “好帅的小哥哥哎!” “唉呀妈呀他笑了!啊温柔死了!” “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路人们只道自己说的小声,但沈清濯和龙是什么人,早将他们的窃窃私语尽收耳中。沈清濯是不介意的,龙刀子似的视线却是刷刷刷的扫了一圈。 他的衣服一向和沈清濯同款,只是不同色。黑色的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口随意地折了两折,便衬得他越发肆意而不羁。 他杵在沈清濯旁边,像只护食的野兽,那游人忍不住继续和同伴小声比比:“旁边那是他哥吧?哎呀妈呀也好帅!” “酷哥哥哎,看起来好像很护着弟弟,你看那个凶巴巴的眼神,哎得劲!” “你看他那个表情哈哈哈哈哈!好像在说我弟弟是我的谁都不许看哈哈哈哈哈!” “是的呢!唉呀妈呀真的好帅!这一趟来值了!这别是哪儿来的明星吧,刚出道的吗?我咋都没见过!” 龙:“………………” 什么哥哥弟弟的,都是些什么鬼! 奈何此时恰逢周末,游乐场什么不多,就人最多,他们一行三人容貌皆出色,难免就吸引了许多目光,其中沈甜甜以温柔少年形象成功俘虏了一众路人心。 眼见的各种惊艳的视线流连忘返于沈清濯身上,龙冷着张脸,心里简直是气成河豚。 特别是他发现沈清濯只顾着那个胖团,根本不理他……胀气中.gif。 直到上了摩天轮,沈清濯才终于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说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出来呢,摩天轮动了,团团趴在窗边,高兴地嗷呜乱叫,将沈清濯的注意力又吸引走了。 龙:“……” 好气哦!这个小胖砸! 迟早趁沈清濯不注意把他给扔垃圾桶去!还要盖上盖子! 从摩天轮下来后,他们还去玩了许多项目。小团团简直乐疯了,高兴之下他对凶巴巴的龙也不那么害怕了,从过山车下来之后居然敢冲着龙傻乐:“飞高高!飞快快!” 龙嫌弃地将他凑过来的圆滚滚脑袋推远了些:“这算什么……”话说到一半,他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等下我带你去感受真正的飞高高飞快快啊!” 小团团还没回答,买完票回来的沈清濯刚好听见后半截,问:“什么飞高高飞快快?” “沈……” “没啥,就是我突然觉得这小胖子还挺可爱的,想和他玩玩嘛。”龙飞快地打断了小团团的话,乱揉了一把小团团的脑袋,将他本就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毛发更是乱成一团糟,“对吧胖团?” 小团团懵懂地“啊”了一声。 沈清濯将信将疑地看了龙一眼,龙努力做出“温柔慈祥老父亲”的表情。 …… 将近两点,沈清濯才带着他家两个崽去游乐场里自带的主题餐厅吃饭。 吃过饭,沈清濯本打算找个酒店让小团团休息,谁知龙却挺身而出,说要带小团团出去玩儿,让沈清濯先去歇息。 沈清濯蹙了蹙眉,本想否决,但看到小团团丝毫不知疲倦甚至还很兴奋的神情,转念又想到龙的身份证,便改了主意:“那你不许欺负团团。” 龙满口答应,快快乐乐地带着一脸期盼丝毫不知龙某人险恶用心的小胖团走了。 于是等到近傍晚时分,沈清濯等来了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胖团。 小团团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头扎进沈清濯的怀里,小胖手紧紧拽着沈清濯的衣角,呜哇大呜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沈沈……龙,龙龙坏!” ? ☆、第15章 山里来的小雪人(6) 龙将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走近了,再叨叨一句:“胆小鬼!” 沈清濯半蹲着,仔细地给小团团擦眼泪,温声哄他:“不哭不哭,怎么了?” 小胖团哭得伤心欲绝:“龙龙飞、飞高高!抓着我,飞快快!我、我怕!”哭腔里,话都说得颠三倒四含糊不清。 龙道:“他不是嚷嚷着过山车耍得又高又快很好玩么,我就抓着他飞了飞。”他理直气壮,“谁知道他胆子一戳就破,才飞两圈呢,就哭得杀猪似的。” 沈清濯:“……” 他当然知道龙的“飞了飞”是个什么意思,他自己当年可没少被龙带着“飞了飞”!那刺激度,可不是一个小小的过山车能比拟的——等等。 “抓着”? 沈清濯眉头轻蹙,龙就自动自发地继续说了下去,“就这样抓着飞,啧。”他抬手,五指张成爪,做出抓东西的姿势。 沈清濯:“……” 他就不该低估这条龙的无聊程度。 不过他来不及管教龙大崽,小胖团哭得小脸涨红,都打嗝了。 沈清濯就搂着他小声地哄着,眉目间是十二分的温柔。他向来有让人安心的力量,小胖团让他哄了几句,渐渐地平静下来,带着哭腔唤了声:“沈沈……龙龙坏。” “嗯,龙龙坏,团团乖。”沈清濯替他擦净眼泪,将服务员刚送来的甜品放到他面前。 小团团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拿勺子舀布丁,吃着吃着就开心起来了:“沈沈,好吃!” 主食还未送上来,沈清濯哄好了小胖团,开始找幼稚龙算账。幼稚龙逗了一下午小胖团,现在心情很美,懒洋洋地叼着片茶叶嚼啊嚼,任他数落,只风雨不动安如山。 倒是隔壁离得不远的那桌传来轻轻的一声笑,惹得两人转头看去。 那桌大概是孙女儿带着自家奶奶来吃饭,一老一小对坐着。那老阿奶年纪挺大的,眯着一双眼儿朝这边望着,露出慈祥的笑容来。 孙女儿有点尴尬,率先道歉:“不好意思,我奶奶不是故意的,是你们家小孩儿太可爱啦。” 沈清濯礼貌颔首表示不介意。老阿奶侧着头打量了一下他,笑呵呵道:“你们一家人,很好。” 她大概是老眼昏花,而沈清濯容貌隽秀身形清瘦,她一时认错了,又看着龙,夸赞道:“你媳妇儿,很好。” 她孙女儿:“………………” 年轻的女孩儿被她阿奶吓了一跳,险些儿想去捂她阿奶的嘴。今天是她阿爷过世一年的忌日,她特意带阿奶出来散散心,谁知她阿奶心态这般好,还有心情打趣别人! 打趣也就算了,问题是她阿奶还认错了人,将人家漂亮小哥哥认作小姐姐,还、还说出了“媳妇”那样的话……希望这两位小哥哥不要生气啊! 孙女儿欲哭无泪,小心翼翼地正要道歉,她阿奶又开口了:“我家那口子也喜欢逗孩子……逗得狠了,孩子就朝我哭,我就得哄。” 她略显浑浊的眼里流露出想念的意味,眼神虚虚落在沈清濯和龙这边,却没有焦距。她大概是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往事,叹着气笑着点了点头:“好不容易哄完孩子,我就去数落他,他也不听,下回还是将孩子惹得直哭……” 孙女儿这回也真的想哭了,她简直不敢想象隔壁桌客人的神情,然而当她艰难地挂起笑容抬头望去,结果却看见那两个小哥哥,一个温和笑着听得认真,一个神情散漫听得若有所思? 孙女儿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好在没讲多久,老阿奶就觉疲惫了,扶着孙女儿的手一步三晃地走了,临走前还慈祥地摸了摸小团团的脑袋瓜,对沈清濯和龙说:“孩子真可爱,你们一定是个好父亲和好母亲。” 等人走远后,龙戳了戳碗里的肉,挑着眉冲沈清濯叫:“媳妇?” 沈清濯不搭理他,将挑净了刺的鱼肉夹到小团团碗里,结果筷子还没松呢,就被龙半路截胡了。小团团看着快到嘴里的鱼肉飞了,还是被凶大龙给抢走了的,嘴一扁就想哭。 龙就夹着鱼肉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地逗弄他:“叫爸爸啊,小胖团。” 沈清濯没好气地瞪了龙一眼,再给小团团夹了块肉才勉强让他没掉眼泪。龙笑得得意洋洋,一口将胜利品吞进了肚里。 …… 接下来的一周,沈清濯都带着小团团四处游玩——补充,还跟着一条时不时犯幼稚的龙。 其实说起来,沈清濯平时也不怎么到人类社会里走动的,他孤身一人多年,早就习惯了安静的生活,而人多的地方总是会比较喧嚣吵闹,他一般是不太愿意驻足的。 毕竟那般喧闹之下,总是显得他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只是这次难得有这么位客人,又兼之他心里隐约装着点事,便干脆出来走走,也当是另一种冷静方式。 回程的那天沈清濯没再买车票,而是带两人去了西区一个偏僻的地方,随手掐了个隐蔽身形的术法,然后指使龙化回原型。 龙猜到他要做什么,不情不愿地化了原型,龙吟声声:“不许这臭小子上来,过来我抓着他。”他亮了亮爪子,就要把小团子抓爪下。 沈清濯眼疾手快地带着小团团坐到了龙背上,反手敲了敲龙鳞,“你不是要当人家爹呢,当爹也不宠宠孩子?” 这几天龙一直拿那天餐馆里老阿奶的一句“好父亲”说事,每次都逗得小团团泪汪汪找沈清濯求安慰。 头两回沈清濯还当中间人调和一下,几次之后他便破罐子破摔,干脆就着龙的话头来堵回去。 然而…… 龙摆了摆尾巴,带着两人飞上高空,在云层里腾飞:“好吧,崽他娘说什么都对。背媳妇是背,多背个崽也行吧。我可真是一条好龙。” ——然而为什么感觉吃亏的却是他呢? 沈老板冷着张脸,努力做出老板的威严来。 他才是一家之主!手握财政大权!这年头,拿钱的才是能说话的! 一龙一人将实现了愿望的小团团送回山里,掐着时间回到西安。老街正好过了开放游览的时间。没有人类,龙便背着人直接落到院子里。 然而刚一落地,沈清濯便觉不对劲。 满院的花草一片乱糟糟的,小路边那棵果子树稀稀拉拉落了一地的叶,墙边攀附着的藤蔓被扯了大半下来,在风中凄凄凉凉有气无力地摇晃。 见着沈清濯,满院花草像见了救星,都疯狂摇枝摆叶起来,顿时四周簌簌之声不绝。 沈清濯还未来得及安抚一下它们,便感觉上方的空气仿佛被撕裂开一道口子,一坨不知是什么的暖橙色物体从天而降。 眼见得它就要砸沈清濯身上了,龙一个摆尾,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坨橙影pia叽一下被拍到了墙上,然后缓慢地滑了下来——并且在墙上留下一溜儿的爪印。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该给大黑取个正式的名字了... (嘶,要被大黑挠死。) ☆、第16章 大橘为重(1) 暖橘色的大墩儿从墙上滑下来,扑通一声掉到草堆里,压扁了一片绿芽,惹得簌簌哀声不绝。 ——竟是一只大橘猫。 它是后背着地的,正使劲地扑腾着四肢,好不容易才翻了个身站稳,看着沈清濯和犹自摆尾的龙,气得浑身绒毛炸起来,恶声恶气地质问:“大胆!无知刁民,竟然摔我喵!” 龙懒洋洋地伸了伸爪子,在一片淡淡的金光中恢复人形,一双金瞳睨着大橘猫,慢悠悠道:“甜甜,你这杂货铺安保不行啊,哪儿来的野猫在这喵喵喵,今晚加餐吗?” 沈清濯没接话,神识外放,将整栋小楼都扫了一遍——结界并未有破损,也没有被强行打开的痕迹。 沈清濯的结界布置了许多年,只有他愿意放进来的人,才能完好无损地走进杂货铺,若有人强行破坏进入,无论隔着多远,他都能感应到异常。 而此时,有一只大橘猫意料之外地出现在了院子里。 就仿佛它是在内部突然出现、而不是由外进来的。 沈清濯想起方才刚落地时感受到半空中灵气细微的波动,扫视了周围一圈,很快发现了不妥——几枚拳头大的石块被搁在四周,摆位看似随意,但沈清濯却瞧见了它们之间微妙细弱的联系。 有一根肉眼难以看见的、淡薄似雾的细线,将那几块石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不知何用的阵法。 …… 半小时后,因极度不配合而被龙捏住后颈胖揍一顿的大橘猫不情不愿地蹲坐在小案几前,高傲地昂着藏在绒毛里胖得都看不见的脖子。 沈清濯对一切“客人”都一视同仁,姿态悠然地斟了杯茶,推到橘猫面前。 大橘猫大概是平日里被它的铲屎官纵坏了,就算是被龙揍了一顿,讲起话来也不太客气:“大胆刁民!你们敢这样对我!这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喵!等我家主子找到我你们就完蛋了喵!” 它激动起来,脸颊两侧的胡须就不住地抖,很是气恼的样子,“竟敢这样对本猫大人喵!” 这猫妖胆可真肥,他龙大爷都没说话呢,就敢在这自称猫大人?龙阴恻恻地将手指捏得叭叭直响,嗤笑了声,“你可醒醒吧,大清早亡了几百年了。” 大橘猫愣了愣,滚圆的猫瞳里闪过一丝迷茫:“什么大清?什么忘了?你们是哪里来的逆臣贼子喵?” 它激动起来,圆润的爪子往小案几上一拍,恰好碰倒了茶盏,热茶泼了它一爪子,它一边疼得喵呜直叫,一边气势汹汹地质问:“就说你们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嗷——疼死猫了喵!你们是哪里来的奸细!敢在我们大唐为非作歹,我家天师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喵!” 沈清濯眼神微动,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大唐?天师?” 华夏几千年来,只有一个大唐。 而那大唐盛世里,沈清濯也只认得一位天师。 难不成…… 大橘猫听见沈清濯反问,得意地一挺胸脯——它太胖,一挺胸脯反倒显得毛绒绒的很没气势,偏它不自知,只当自己是威风凛凛的猫大王:“怕了喵?我家天师大人可不是好惹的!你们识相点的,就快点把本猫大人送回去!本猫大人饶你们俩一命喵!” 沈清濯啜了口茶,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天师——明澈?” 龙眉梢一动,大橘猫咋咋呼呼:“大胆!你敢直呼天师大人的姓名!” …… 千年前的盛世大唐,盛的不仅是人类,还有千妖百鬼,数不胜数的非人。 沈清濯曾在大唐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而老街……便是在那时候诞生的。 当时的老街还不叫老街,它被大部分妖怪和部分知情的人类含糊地称作“那条街”,是两位大妖和一位有大能的人类联手设立妖市之后,顺手开辟来给妖怪们住的。 妖市便是如今特殊管理局的前身,而那位有大能、于朝堂上无官无职,却能得当今恭敬地称一声“大人”的人类,便是天师明澈。 沈清濯从回忆深处出翻出当时的情形。那时候的他过得颇含糊,对外界一应事情甚少关心,只依稀记得明澈的模样。 明澈生了一双极为独特的眼。他瞧不见尘世中人世俗之物,却能看破千妖百鬼诸多遮掩,在布阵一道上也天赋聪颖,故而那两位大妖才会邀请他替老街布阵,让老街能隐秘于长安。 沈清濯会认得他,除了当时一同布阵有过短暂接触,还因为他手里有一个残阵。 那阵法不知是谁创出来的,据闻能回溯时光穿梭未来,威力极其强大,可惜失传已久阵法不全,难以施展。明澈一直在尝试复原,可惜进展不佳,似乎未曾成功过。 沈清濯曾向他讨要过这个阵法——代价是他所拥有的一切。 奈何明澈油盐不进,任沈清濯日日上门,就是不肯答应。记录残阵的纸张早就被他毁了,沈清濯也不能硬掰开他脑袋翻阵法,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 原来这阵法……竟是真的能成功的么…… 沈清濯的手指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但他面上仍旧温和从容,“你是入了明澈的阵,才来这儿的?” 大橘猫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瞪得圆溜溜的猫瞳里全是不可置信:“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喵!呸!我才不知道什么阵呢!” 明澈大概和它提过不要随便把这阵法的事情往外说,只是它激动之下就忘了这回事,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装傻:“你在瞎说些什么喵!什么阵法!本猫大王从没听说过!” 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清濯无声地勾了勾唇,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眉眼里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他望了眼四周的石块,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妖市近日正缺人使唤,我便做个好人,将你送去妖市吧。” 他说的是“妖市”,而不是特殊管理局。这只大橘猫怕是还弄不清目前的局势,只以为自己还身在大唐。 果不其然,一听见妖市的名头,大橘猫瞬间就紧张起来了,满身绒毛都炸了起来,警惕道:“你什么意思喵?本猫大人才不去妖市!那两个抽筋剥皮的妖主,没个是好的!” 创建妖市的目的是让人类和妖怪们能友好相处,管理妖市的是两个大妖,一个负责登记管理长安城里的妖怪,一个负责设立规矩掌管刑法。 长安是国都,繁华且不说,灵气也最盛,还有大妖罩着,各种小妖怪削尖了脑袋想往长安挤。 妖怪一多,事情就多。市里两位妖主就忙得脚不沾地,最近正四处逮苦力。 大橘猫不幸被逮去帮了一次忙,什么好处没捞着,被支使着四处跑腿,折腾了一个月,消瘦了十斤。 真是令猫落泪。 沈清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小案几上的手机忽然嘀嘀咚咚一溜儿响了起来。 是龙的手机。 网瘾老龙漫不经心地捞起手机,划开屏幕瞄了几眼,一挑眉,略略坐直了身子。 沈清濯端坐不动,没有凑过去看,也没有问他。等龙一目三行看完了又回复完了,才端起茶盏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 龙心情很好地站起身来,随手将手机揣兜里,警告似的盯了眼大橘猫,才道:“我出去一趟。” 沈清濯轻“嗯”了声,仍旧没有开口问的意思,只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一颤,紧接着就垂了眼眸,只用些微余光送着龙出门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大唐,架得非常空,生个火就可以架起来烧烤的那种空。 …… 感谢数学小王八扔了1个地雷!啵唧! 感谢所有留评的小阔爱们!啵啵唧! ☆、第17章 大橘为重(2) 大城市的夜晚,总是那么喧嚣热闹。 龙站在八十层的高楼大厦前,抬头望了眼,一格格玻璃窗里,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忙碌人影。他摸了摸下巴,啧了声。 自动感应的玻璃门开闭个不停,大晚上的还有许多人进进出出,俱是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宛如社会精英,完全看不出这是个老鼠妖、那是个猴子精。 龙一身休闲服装在这儿便显得格外独特。 于是他被保安拦下来了。 保安身着统一制服,表情严肃而正直,训练有素地将人拦下来后,正要例行询问,一个西装男小跑着过来了,一边跑一边急急地喊:“老黄!老黄!” 本体是只黄鼠狼的保安回头看了眼,立刻恭敬地叫了声:“项目经理好!” 西装男在距离几米远的时候就停下了匆促的步伐,擦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挂上了职业笑容,步履沉稳地走过来:“是龙先生吗?请进请进。我们大组长正等着您呢。” 从专梯上顶楼的时候,龙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项目经理,是什么?” 若是别人这么问,西装男肯定是要当做是挑衅的,然而此时问他的人是一个据说非常暴力凶残的龙先生——一个随手就能把两只四五百岁的大妖拍成了肉饼的不知名大佬。 西装男谨慎道:“那只是对外做掩饰的职称……我其实只是个后勤。”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战斗力弱得一比,可不敢惹这位霸王龙! 龙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没再问话,等电梯在八十楼停稳、打开门后,他长腿一伸,率先走了出去。 西装男在后头小声比比:“这边这边,龙先生……我们大组长的办公室在这边……” 等把人带到办公室门口,西装男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跑了。 龙随手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本背对着他的办公椅在听见他动静之后缓慢地转了过来,白衬衫黑西装的年轻男人抬手扶了扶系着条金链的半框眼镜,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龙先生,久仰大名。” 龙没接他的话,慢条斯理地环顾四周,将周围环境都打量了个遍。 八十楼的顶层本就很高,窗户还是大块的落地玻璃,里面能瞧见外面,外面瞧不见里面的那种,站在窗边,视野及其开阔,一览众楼低,街上车如小强人如蝼蚁。 龙道:“我有个问题。” 年轻男人眉梢轻挑:“请讲。” 他的声线干净偏冷,如金属碰撞,极有质感,又像他腕间系着的那块暗蓝色绘着星辰的手表,看似简单却透着无声又低调的奢丽。 “这么高的一栋楼杵在这……”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道,“当靶子吗?” …… 西安城,老长街,杂货铺。 龙出门未归的第三天。 大橘猫姿态优雅(并不是)地在院子里散步,一边散步一边喵喵乱叫。 它已经知道这儿并不是唐朝了,而是在遥远的未来,它与它的天师大人隔了一千多年——知道这事的时候,大橘猫整只猫都傻了,气势一下就弱了下了,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还能回去吗?” 毕竟只是一只开灵智不过十几年的小猫妖,好骗……不,是好哄得很,沈清濯随意几句话,就将它的底摸了个透,顺利拿到了他曾求之不得的阵法残图。 然而这小猫妖虽说是跟在明澈身边,明澈对它也不怎么设防,但到底阵法复杂,它也只是记得一星半点。 它被传送到这的时候,恰逢沈清濯带着人出远门,杂货铺里一个能给它解疑的人都无。 杂货铺设有结界,它被困在院子里出不去,也进不去内屋,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回忆着明澈的做法,依葫芦画瓢地用石块摆弄出个大概形状来,想自己把自己给传回去。 奈何失败了无数次,他还是只能从院子的这头传送到另一头,每次都还要摔得七荤八素,猫屁股都要摔得开花。 这般尝试了好几天,将院子里一片花草都砸得生无可恋之后,沈清濯他们才终于回来。 将阵法残图交给沈清濯之后,大橘猫顺利得到杂货铺暂居权——当然,和之前的小雪人一眼,仍旧只局限于小院子里,只有沈清濯允许的时候才能进屋。 对此,大橘猫深表不满,然而暴力猫猫挠抗议无效之后,它只能选择屈服。 ……是不可能的。 ……猫大人是不可能屈服的。 大橘猫在院子里散完步,摊在内屋门边翻着肚皮晒太阳。圆滚滚的猫瞳舒服地半眯着,毛绒绒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 虽说它年纪不大,但它是个见过世面的猫——唐朝民风开放,断袖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某些有特殊喜好的世家贵公子们,私下里还会豢/养些貌美小少年。 这几日,虽然龙不在,沈清濯专心复原阵法也不怎么搭理它,但杂货铺里,还有一只一天不叨叨就浑身不舒服的北宋汝窑话唠盆啊! 于是大橘猫很快知道了沈老板和龙大老板娘的关系。 嘿嘿嘿。大橘猫眼珠子一转,发出了邪恶的喵喵声,它是一只超记仇的猫,前几天龙摔它的那一回它还惦记着呢,龙不在,它就起了坏心眼儿。 “那条龙怎么还不回来喵?”大橘猫不怀好意地挑拨离间,“夜不归宿日不归家,他在外面有别人了!” 沈清濯捏着支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只当没听见。 大橘猫不死心地继续喵喵喵:“沈老板,不是我说,你真得长点心眼儿。本猫大人看得多了,像那条龙那样的,今天搂着小甜甜,明天就能抱着小娇娇,花心得很!” 眼见的沈清濯仍旧不为所动,大橘猫翻身蹲坐,前爪往门边一拍,再下一剂猛药:“这几天你没和他联系过吧?你知道他去做什么的吗?我跟你说喵,男人啊!永远管不住偷吃的嘴翘起来的腿!” 它满嘴跑火车,一通胡说八道,却无意中戳中了沈清濯的心事。 沈清濯描画阵法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这几天,确实没有和龙联系过。 一是因为他不喜欢用手机之类的联系工具,二是……他已经习惯了龙这般时不时就没有缘由地离开。 万万年前的小花苞从不敢过问龙的踪迹,他每天都在忙着担心,生怕一不留神要被大黑龙吃掉。而万万年后的小花苞,已不再是轻易能让人宰割的小可怜了,龙也不再惦记着吃他了,可这习惯……竟也改不过来。 沈清濯抿了抿唇。 这本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和龙,都是独立的个体,去哪儿、做什么,都是各自的自由,不应该追根究底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就是很不痛快。 这条坏龙,总是什么都不说,自顾自地离开,说走就走,潇洒地一塌糊涂,总是剩他一个人在身后,目送他一次次离开,不知归期地等待。 向来沉稳从容的沈清濯第一次流露出气恼的情绪。他随手将笔往笔洗里一扔,正打算小小地迁怒一下乱说话的大橘猫,那只全然不知闯了祸的大橘猫就“喵呜”一声惨叫,两只爪爪抱住了脑袋。 一枚小石块从它脑门上蹦跶弹开,龙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几天不收拾,搞事呢毛球?”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安排!找个契机就让大黑拥有姓名! ☆、第18章 大橘为重(3) 先是被糊墙,再是被砸脑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大橘猫炸毛了。 毛刺橘球喵呜一声,后爪一蹬,就弹起来冲过去,企图用猫炮弹砸飞敌人,奈何敌人太强大,一只手就捏住了它的脖颈,一边走进来还一边很嫌弃地掂量两下。 然后随手往路边杵着的彩果子树上一挂。 嘎啦一声,无辜的受害群众彩果子树颤抖着被压折的枝叶,留下了属于弱者的泪水。 大门一关,杂货铺被迫“休息中”,一龙一猫现在院子里打了惊天动地(并没有)的一架,最终以龙的胜利结束。 奄奄一息摊在院子中的大橘猫并不愿就此屈服,它坚强地抖着胡须:“你这条龙问题很大,真的很大!你迟早要被扔掉的喵!” 龙漫不经心地扫它一眼,哼了声,显然没把它的话听进去。 大橘猫不死心:“我们猫猫一族又机灵又可爱,人类最喜欢我们了喵,你们黑泥鳅似的冷冰冰的,迟早失宠!” “你胖墩。”龙随口回了句,走到沈清濯旁边看他在做什么。 大橘猫大怒:“我只是毛绒绒的!我不胖!我家天师从来不嫌弃我喵!” 龙本懒得搭理它,结果被它这么一嚷嚷反而又来了兴致,一人一猫你一言我一语又对比起来了,只是这回比较的对象变成了各自的饲主。 “我家主人无所不知!” “我家甜甜无所不能!” “我家主人俊得很!” “我家甜甜甜得很!” “我家主人每天都给我做许多好吃的!悉心照顾我!” 大橘猫露出了挑衅的眼神。 龙:“……” 这话他没法接。 沈清濯的清水煮白肉牛奶蒸鸡蛋还历历在目。 他静了片刻,镇定地掸了掸衣袖,镇定地胡说八道:“我家甜甜天天抱着我睡觉,不抱睡不着。” 沈清濯:“……” 大橘猫:“……” 这话它也没法接。 明澈虽然对它很好,但也仅限于主宠这样的关系。明澈偶尔会摸摸它,可从来不会让它进卧室……它也很想和明澈撒娇,让明澈抱着它一起睡觉啊! 大橘猫情绪瞬间低落下来,毛绒绒的爪子揉了揉脸,不吭气了。 喜提二连胜的龙刚挑了挑眉,旁边就传来细细的一声笑,旁观许久的小陶碗憋不住地拆穿:“明澈天师那般清冷的人才不会做饭呢!” 说到底,龙是它们杂货铺里的老板娘,而大橘猫是个外来客,水仙盆小陶碗它们听着大橘猫之前坏心眼儿地挑拨沈老板和龙大老板娘的时候就很气恼了,现在终于找了个机会反击。 奈何水仙盆不知旧事,也不敢在龙面前叨逼叨,于是反击的任务就落到了小陶碗身上。 “明澈天师是出了名的孤僻,成日在锁灵台里闭关。才不搭理你呢!” “才不是!”大橘猫气得脸色涨红,只是绒毛多看不大出来,“天师人很好的!他很温柔的,你们全不知道!你们全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它声音都有些尖细起来,气鼓鼓地爬起来,气鼓鼓地跑到院子一角,背对着他们开始生闷气,闷着闷着又很恼怒地转过头来吼一嗓子:“明澈天师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大橘猫其实是一只曾被遗弃的猫。它从母胎里出来就营养不良格外羸弱,一般情况下是很难养活的,大猫带着一窝儿的崽,便不大搭理它,将它叼到外头自生自灭。 它还很清楚地记得,那个骄阳似火的下午,它被遗弃在街边,又饿又怕,又被晒得头昏眼花,无力动弹。 无数行人路过,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它微弱地喵了两声,绝望地闭上了眼,以为自己将要一命归西,一只冰凉的手却将它捏了起来。 那手实在是冰冷,它被乍然一冻,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勉强睁开眼,就瞧见了一个面容清冷的少年,正用一双清澈如泉的眼望着它。 小奶猫虚弱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少年好像也知道自己的手冷,便改用宽大的袖子兜住它,将它带走了。 一路上少年都没有说话,小橘猫昏昏沉沉地被他兜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个刻板又冷漠的声音惊醒:“你去哪儿了?” 少年终于说话了,他声音如珠玉相碰,也透着股清冷:“出去走走。” 那冷漠的声音又道:“眼睛瞧不见,就不要乱走,陛下不喜欢。” 少年没回话,缓步拾阶而上。袖袍被风吹开了一点,小橘猫睁着眼,在衣袖的缝隙间看见了一张冷漠脸,看笑话似的站在一旁,唇边挂着的笑带着讽意。 然而小橘猫当时并不懂太多,它只听清楚了一句话——这个少年的眼睛,瞧不见吗? 明明那么美的眼睛。 就连倒映着它狼狈模样的时候,都是那么好看。 怎么会看不见啊。 大橘猫将头埋到肚子里,悄悄地用爪子抹了把眼,亮晶晶的泪珠掉到草叶子上,轻微的吧嗒一声。 他们全都不知道,它家明澈天师,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大橘猫兀自去生闷气了,这边的小古董们却敏锐地捕捉到某些讯息,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小陶碗明澈天师和大橘猫的事儿。 就连龙一在就装死的水仙盆也忍不住开口:“陶陶哎!我怎么觉得你知道好多东西喔!你给我讲讲啦,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朝代的碗喔,难道是大唐的吗?哇,你好厉害耶!” 小陶碗:“盆儿,你这台湾腔学得有些不太妙……” 它的确在大唐待过一段时间,也知道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不是什么很隐秘的东西,它便挑着捡着给那几个好奇的小古董们讲。 讲到沈老板和明澈一起布阵的时候,众古董们“哇哦”一片,就连龙也凑过来问了句:“沈老板还真和那什么天师认识?” 小陶碗本来说得兴起,不提防被他问了句,忽然就卡了壳,支吾了一下,才道:“认、认识吧……” 龙便继续追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得太妙了。 作为一个知道很多东西的小陶碗,它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它偷偷看了眼沈老板,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打个哈哈想混过去:“就,布阵嘛,就,认识了嘛……” 这话听着都觉敷衍。龙还想问,就听见沈清濯在旁边淡淡道:“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有道理。当事人都在这,他何苦问这个破碗来。 于是龙就真的过来问了:“那甜甜是怎么和那什么天师认识的?” 沈清濯面容沉静,低头将一应笔墨宣纸都收拾好了,才慢条斯理起身上楼,眼神都没施舍半个给龙,“你猜。” 龙:“……” 小古董们:“……” 完球了,好想笑,难得看龙大老板娘吃瘪! 但是不可以! 整个杂货铺的生灵都知道,这是一条只会对沈老板大方的龙!别的人不小心惹了他,是要被记仇的! 小古董们憋笑憋得辛苦,龙扫了它们一眼,哼了一声,大步大步跟着上楼去了。 …… 误闯阵法酿成大祸的大橘猫惦记着它的天师大人,归心似箭,催着沈清濯修复阵法,顶着龙“来打架”的眼神,从日升催到月落。 沈清濯虽说对这个阵法已没有什么执念了,但闲来无事,他也就遂了大橘猫的愿,帮它修复阵法。 好在当年他要不到残阵图时,就自己琢磨了许久,琢磨出不少原理来。此时又有了大橘猫竭尽脑汁回忆出来的残阵图,两边对比融合,不过十来日,阵法就复原得像模像样了。 只是效果如何,还得试了才知道。 院子里住了只会说话的大橘猫,为了不吓到路过的普通人,杂货铺继续挂起休息中的牌子。 这些日子里,龙的手机忽然活跃起来,信息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他时不时就要出门,沈清濯专心于阵法,并未搭理他。 这日一大早,龙随意打了个招呼,又出了门。 没了对它虎视眈眈的敌人,大橘猫一溜烟窜进内屋,眼巴巴地抬起上半身,将爪子搭在凳腿上,摇晃着毛绒绒的脑袋看沈清濯绘阵, 然而看着看着,它察觉出不对来:“这是什么喵?我记得这块地儿没这么大的喵?” 它确实是很机敏的一只猫,又跟着明澈跟了这么多年,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沈清濯不过将阵眼处的布局调宽敞了些,它立刻就看出来了。 它记得明澈说过,这个阵眼,其实就是传送人的点,它之前为了躲侍卫,误踩了进去,才回传送过来的—— 等等!沈老板是什么意思!它这十几天已经胖到原本的阵眼都塞不下了吗!不阔能!它对它家天师大人日思夜想,想得茶饭不思,明明都憔悴消瘦了不少! 大橘猫拒绝面对这个猜想,它琢磨了一会,试探性地问:“沈老板,你也想一起回大唐喵?” 沈清濯没有立刻回应,只沉静地继续绘阵。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大橘猫才听见他轻“嗯”了一声。 大橘猫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搓爪爪:“真的喵?” 虽然那条龙很讨猫厌,但是沈老板它还是挺喜欢的啦!它觉得沈老板和天师大人还挺像的,都是很温柔的人——当然真要比起来,还是天师大人要更完美一点! 想到这,它紧张地追问:“那条龙会跟着来喵?”它不怎么喜欢那条龙,那条龙傻不拉几,它总感觉那条龙配不上沈老板! 也就沈老板性子温和,愿意纵着他! 沈清濯垂了眼睫,将纸张揭起来晾干,神色淡淡:“随他吧。” 他想重返大唐,只是为了确定心底某个猜测而已。一尾活跃的黑影掠过脑海,沈清濯蹙了蹙眉——至于那条龙,随他去吧,龙崽崽长大了,管不住。 他也……不想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副本:老长安历险记。 架空大唐,非原历史,99%私设。 ☆、第19章 大橘为重(4) 复原好的阵法庞大,以整个杂货铺为基地,而具体传送点……也就是阵眼,则设立在小院子里。 沈清濯在布阵的时候,大橘猫就已经按捺不住地走来走去,小声念叨着什么,等阵法好不容易布完,它立刻站到了阵眼上:“沈老板一起来喵?” 龙出门了还没回来,大橘猫捉摸不准沈清濯这是故意趁龙不在布的阵,还是有别的考量,不过这都不妨碍它的兴奋。 它好想念它的天师大人喵! 想到这,它爪子一拍地,叮嘱沈清濯:“沈老板,在启动阵法的时候,你要想好自己要去的地方喵!不然会被送到奇怪的地方的喵!” 它之前就是被侍卫追昏了头,才会脑子一片空白地被送到这陌生的地方来! 沈清濯“嗯”了一声,等大橘猫站好了,便抬起手来。 灵气汇聚,阵法里光芒骤起,无数符纹浮空而起,交缠错乱,描绘出复杂的纹路来。 正紧要关头,大橘猫忽然想到了什么,喵呜大叫一声:“等等!”就飞快地窜了出去——它看中了一块漂亮的月光石,那色泽质感和明澈太相配了喵! 它一眼看见就很想带回去送给明澈,为此不惜被龙戏弄折腾了好几回。 阵法已起了个头,大橘猫担心赶不上,叼着月光石,圆滚滚的身子灵活地翻过柜台飞奔出来,然而它跑得太急了,一不留神尾巴就扫到了旁边的架子。 这一下刚好打在小陶碗身上。小陶碗惊呼一声,被尾巴带着飞出去,骨碌碌地滚到了院子里,摔得迷迷糊糊。 于是等大橘猫气喘吁吁地入阵后,就看见身边不远处多了只小陶碗。 大橘猫:“……” 沈清濯:“……” 小陶碗:“我好晕乎啊……” 沈清濯压了压灵力,正想让大橘猫将小陶碗给送回去,杂货铺的门却猛地被推开,一日未见的龙皱着眉头嚷嚷着走进来:“干嘛呢!老远就感觉到这里灵气波动……” 话音未落,他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形,声音一沉:“怎么回事?” 光芒太耀眼,遮掩得沈清濯的身形都不太清晰,龙不明所以,但本能地感觉不妙,拧着眉大步跨过来,伸手想将沈清濯拽出去。 他动作太快,沈清濯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布阵的小玉石被踢开了一块,顿时灵气四溢,无数符纹翻滚起来,整个地面都在颤抖,一时竟难以控制。 这种精密复杂的阵法,牵一而动全身。 院子里狂风平地骤起,大橘猫被吹得浑身绒毛都炸起来了,它将系着细绳的月光石缠在爪子上,在猎猎风声中艰难地大喊:“沈——老板——快启阵——不能停——” 阵法既起,就不能停,停了他们可就不知道会被送去什么奇怪地方了! 沈清濯当然也知道这点,他抿了抿唇,顾不得许多,手腕一翻,将龙的手甩开,纯净的灵力发散出去,顶替了那枚被打乱的玉石,将各种符纹都串连了起来。 下一瞬,符纹凝聚成的丝线将两人一猫……还有一只小陶碗,尽数包裹起来,院子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被无形的结界隔挡住了。 光芒足足一刻钟才消散,恢复正常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微风拂过枝叶草芽的细微声响。 北宋汝窑水仙盆惊呆了,颤着声音一个个数:“沈、沈老板……大老板娘……陶陶……大橘猫……” 全都不见了! …… 杂货铺里水仙盆慌里慌张,阵法里却是混乱一片。 这阵法是残阵复原得来,难免有些疏漏,还被略微破坏了一下,运行起来就很颠簸。 误入阵法中的龙,只觉得整个人都成了锅里的肉条,被翻来覆去地颠了几轮。阵法里光芒耀眼,他连沈清濯都看不大清,只感觉他好像离沈清濯越来越远了。 甜甜趁他不在,都做了些什么! 龙咬了咬牙,微微眯眼,在灼目的光芒中艰难地寻找着沈清濯的身影,然而四周一片空茫,他什么也瞧不见,再下一瞬,他眼前一晃,感觉自己一头撞进了水里。 还险些儿呛了两口水。 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似的,龙在水里扑腾着,老半天才将头探出水面来。 眩晕感散去,他第一反应就是找沈清濯,然而他只瞧见了一片半透明的玉壁,那玉璧质地极佳,甚至还能隐约倒映出他的模样来。 啥玩意啊这是! 龙诧异地瞪大了眼,玉璧上那模糊的黑鱼影儿便也鼓大了圆溜溜的眼,和他对望着,长着鳍的身,半扇形的尾在水中微晃。 他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不得不接受自己变成了一尾小黑鱼的事实。 龙在水里游了两圈,倒是很快适应了一下鱼的身体。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一切很熟悉,仿佛很久以前他也曾这么欢快地游动过。 浑身灵力在阵法里就骤然消失了,再感觉不到分毫。龙尝试着张了张口,吐出来一溜儿的气泡,发不出声音,更遑论说话。 啧,甜甜究竟搞了什么东西。 他按捺下心底的不耐,鼓足了劲一跃,趁着跃起的片刻飞快地打量四周,这一眼,倒叫他看见了个熟人……哦不,是个熟碗。 这盛满了鱼食的小陶碗,不正是沈清濯杂货铺里头那只么! 跃起落下的时间太短,龙又使劲蹦跶了几次,终于将周围都打量了个遍。再一次落下水,他累得尾巴都不想动,躺在水底直吐泡,脑子里灵光一闪,倒是想起些什么来。 这场景……他曾见过。 在重生后第一次觉醒远古妖龙的记忆和力量的时候,他曾见过这场景……当时他似乎也是附身在这小黑鱼身上,看着沈清濯日复一日地—— 沈清濯! 小黑鱼一个激灵,又从水底窜上来,欢快地摇着尾巴。他记得,这是沈清濯的卧室! 那岂不是说明,甜甜就在这附近? 四周一片寂静,小黑鱼甚至能听见半掩着的窗外,那雪融的声音。他将尾巴甩得更欢快了,拍得水声哗哗直响,制造出动静来,眼巴巴地等着沈清濯的出现。 他没有等多久,隔开床榻的八扇屏风后,有人终于被他锲而不舍的甩尾噪音惊动了。 容貌隽秀的白衣人松松散散地披着外衣走过来的时候,龙忍不住在水里追着自己尾巴转了个圈。这个场景里的沈清濯,比起杂货铺里的沈清濯,要清冷的多,那淡淡神情中还隐约带着些许茫然。 倒是和万万年前的小花苞有些像,叫他蛮想念的。 不过再怎么不一样,都是他的小花苞,他的甜甜,他的沈清濯。 龙愉悦地甩甩尾巴,等着沈清濯将他捞起来,然而对方只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叹息一声:“开灵智了啊……” 他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了一番才吐出来,生疏得紧。 龙摆动着的尾巴微微一顿,察觉出一点不妙来。 甜甜这反应,不太对啊…… 很快,他这不妙的预感就实现了。沈清濯在望了他半晌后,伸手连鱼带缸托了起来,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等等!干嘛啊这是! 沈清濯这是要做什么? 龙心里陡然冒出不祥的预感,但他眼下只是一条灵力全无的鱼,连话都说不出,除了使劲蹦跶再无他法。 然而在他第二次差点蹦出鱼缸的时候,沈清濯指尖一挑,替他弄了个结界,将他稳稳地罩在里头。 脑壳撞上结界被弹回水里的龙小鱼:“……” 沈清濯大概是施了法,不多时就带着他走到了山涧溪流边,溪水潺潺声中,他停住了脚步,垂眸看手里的鱼:“见你生了灵智,放你去好好修炼罢。待化了人形再来尘世间。” ——谁特么要被放生! 龙恼怒得直蹦,但沈清濯已将鱼缸倾斜,连水带鱼一溜儿倒溪水里了。 溪水湍急,小黑鱼太小,一下就被冲开一段距离,龙眼疾尾快,使出拼命的劲来才重新游回沈清濯面前,他诧异地鼓着鱼眼,摆着尾看沈清濯,结果发现这人将他放生之后居然就站起身来要走了! 甜甜! 他张嘴想喊人,但仍旧只吐出来一串儿气泡,水流撞得他脑袋沉沉,他憋足了气用力一蹦,终于噗哒一声将自己摔上了岸。 缺水的窒息感瞬间袭来,龙用鱼尾拍打着地,企图吸引沈清濯的注意力。 沈清濯终于回了头,见小黑鱼落在岸边,略蹙了蹙眉,折身而返,弯腰将他捡起来,就要重新放回水里。 龙下意识咬住了沈清濯的指尖,力气之大,尖利的牙齿甚至咬破了他的肌肤,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一滴血珠落入鱼腹,滚烫如火,炙烧着他的肺腑,疼得他浑身痉挛。 这回他没力气再蹦跶,无可奈何地顺着水流飘远了。 眼见的那雪白身影渐渐消失,龙一边忍着疼,一边恨得咬牙切齿——甜甜居然不认得他! 不知飘了多久,浑身剧痛才终于消散,龙精疲力尽地躺在水里,有气无力地吐着泡泡,歇了许久,才终于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灵力在体内流转。 他来了精神,强撑着开始运转灵力。那滴热血在腹部渐渐转化成灵力,龙运转了九周天,感觉差不多了,便用力一甩尾,于一片淡弱金光中重新化作人形。 灵力不算太多,他勉强化了人,脸上手臂上倒还有些黑黑的鱼鳞未曾退去。龙没在意,转头打量四周。 眼下正值傍晚,橘红色的流云铺了半边天,昏黄的光芒透过枝叶落到地上,斑驳成影。这不知是在哪座山脚下,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无,远处一片灰扑扑的乌云,正朝着这边席卷过来。 龙眯了眯眼,等这片乌云卷近了,才发现这不是乌云,而是一群妖怪拼命飞奔带起来的尘沙。 ☆、第20章 老长安,唐时客(1) 飞奔而来的那群妖怪堆里有兔子田鼠也有灰狼毒蛇,平时互为仇敌的妖怪们,此时倒是和谐得很,疯了似的飞奔,其中一只黄鼠狼瞧见了呆站着不动的龙,还吼了声“快逃啊”,顺手就拽着龙一块儿逃。 龙被带了几步,甩开黄鼠狼的手,想了想,跟着一块儿跑,边跑边问:“怎么回事?躲什么呢?” 跑得太快,风将黄鼠狼的话语割碎成片段:“有邪物……逃……会被吃掉的……” 龙眉梢一挑,还没来得及说话,鼻端便飘来一股腥气,臭得他立刻拧了眉心。 旁边的妖怪们显然也闻到了,顿时凄哀声一片,跑着的步伐渐渐停了下来,黄鼠狼哭丧着脸,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它来了……我们躲不过了……” 其他小妖怪们也都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腥臭的源头转瞬逼近了它们,一团恶臭浊影张牙舞爪地将它们笼罩了起来。 察觉到身后的危险,龙转身,下意识就反手一劈,仅剩不多的灵力化作金光,将身后作怪的恶臭浊物一劈两半。 危险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众妖怪看了看身后毫无抵抗之力就倒地化作两滩臭水的邪物,又看了看面色淡定仿佛只是摁死了一只小虫子的龙,默默咽了口口水。 黄鼠狼:“……” 它看了看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顿时觉得自己这爪连指甲都冒着金光——刚才要不是顺手拉了这大妖一块跑,它们怕是要成邪物口中餐了! 危机解除,众妖怪们都松了一口气,见救命恩龙孤身一妖,都热情地推搡着他往前走——厉害的大腿当然要立刻抱紧啊! 龙倒也没拒绝,顺着它们一块儿走,听它们一路连夸带捧的,终于打听清楚了眼下的处境。 ——这儿是大唐,那只橘猫成天嚷嚷的盛世大唐。 龙回忆起那阵法,恍然大悟——那橘猫央求沈清濯复原的阵法成功了? 可成功就成功,将那只胖猫送走就完了,怎么甜甜自己也要过来?龙想起站在阵法里的沈清濯,皱了皱眉,对沈清濯的未知决定感到一阵烦躁。 得先找到甜甜。 龙在心里下定了主意,耳边是小妖怪们的叽叽喳喳,他便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方才那是什么玩意?” 众小妖怪听见他问起,都是心有余悸,七嘴八舌地给他解释。 “那是种可怕的邪物,不知从哪儿来的!” “今年年初突然出现的,可怕得很,会污染妖怪灵力的!” “一旦感染上了就完蛋了,两位妖主也没法子救呢,只能和它一起变坏……” 龙听着它们叽叽咕咕,回想起方才感受到的腥臭邪气,忽然感觉似曾相识。不过他一时没回忆起是在哪儿见过这邪物,一边琢磨着一边不自觉就跟着众妖一路走到了城里。 众妖已经纷纷变回了人样,带着他走到一座华贵逼人的楼前。楼前门匾工工整整写着“妖市”两字,黄鼠狼道:“我们得向两位妖主大人禀告这件事,您也一起来吗?” 龙正想拒绝,想起小陶碗说的“妖主曾邀沈老板和明澈天师一块儿布阵”,便改了主意,点了点头。 进了妖市,有小妖怪来接待它们,说妖主正忙着,要稍等一会。 众小妖当然听从,在待客间里坐着喝茶吃点心,一边唠唠叨叨。龙有些不耐烦,但眼下灵力未恢复,也不好折腾,只能压着性子皱着眉等。 那群小妖叨逼叨个不停,刚开始它们还想拉着龙一块说话呢,只是见他满脸不耐,又想想他方才徒手劈邪物的模样,都怂怂地凑到一边,不敢招惹他,连声音都小了许多。 不过这并不妨碍听觉灵敏的龙将它们的一言一语都尽数收入耳中。 它们在讨论天师明澈。 “不是说明澈天师很厉害的嘛,他怎么不来帮帮我们?” “这邪物连两位妖主大人都没辙,那明澈天师说不定也没法子。” “明澈天师在锁灵台闭关呢!据说他已经大半年没出来过了!” “我听说啊……他不是闭关。嘘,你们别往外传啊。”老鼠妖小声比比,神秘道,“他其实是被关在锁灵台的。” “不会吧!他本事那么大,谁能关得住他呀!”松鼠妖唬了一跳,想也不想地反驳,“连当今都对他恭敬得很!” 老鼠妖白了它一眼:“就是当今给关的!” 这句话落下,如水落热油锅,顿时哗然一片。众妖都不敢置信,有的怀疑,有的否认,一时争吵不断。 最后一个刺猬妖犹犹豫豫地道:“我怎么觉得这也很有可能呢,锁灵台这名字,听着就怪怪的。”它露出一个“都懂吧”的眼神,“其实我一直觉得当今和明澈天师之间……” 话未说完就止住了,但众妖都做恍然大悟状,话题从邪物转移到明澈天师又转移到明澈天师和当今之间的关系上,讨论越发激烈。 ——闲谈八卦这种行为,向来都是贯古通今的。 不过它们没再讨论多久,不一会儿就有妖怪带着它们去见妖主了。 创立妖市的两位妖主,其实是两只双生狐狸,一只白狐,一只红狐。白狐沉稳,掌刑罚,红狐圆滑,更擅在外行走。 于是来见小妖怪们的便是红狐。 狐狸一族的容貌,向来是得天独厚。红狐红衣如火,顶着张雌雄莫辨的脸走出来时,几个小妖怪都被惊艳地倒抽一口凉气,红着脸,说话都结巴了。 龙扫了眼,漫不经心地挑毛病——眼角太勾,鼻子太挺,嘴唇太薄,脸抹得什么胭脂水粉,猴子屁股似的。噫,不及甜甜半分。 大概是他嫌弃的眼神太明显,红狐妖主问清了邪物出现和死亡的情形,一边挥手让小妖怪们离开一边开口叫住:“那个谁,黑鳞片儿,你等等!” 众多妖怪中,只有龙的脸颊手臂上因灵力不足,还有几片黑鳞隐约浮现。 红狐含着秋水的眼眸一转,就露出狡黠又妩媚的神色来:“黑鳞片儿,孤身一妖吗?缺钱吗?考虑来我们这儿干活吗?包吃包住哦!” 龙仿佛又看见了那高楼顶层里,坐在老板椅上笑容沉稳中带着点儿狡黠的年轻男人,扶着眼睛对他说:“龙先生考虑入职吗?五险一金包吃包住过节发补贴哦。” 龙:“……” …… 三天后,在妖市的帮助下恢复了大半灵力的龙站在妖市阁楼上,看着跑上跑下来回忙碌的小妖怪们,啧了声。 不愧是特殊管理局的前身。 就算时隔千年,管事人都已经换了不知多少轮,那种压榨劳动力的本事依旧能传承。 正想着,一个小妖怪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口齿含糊地喊:“爷!有、有许多小妖怪被污染了……” 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邪物,打不完赶不尽,最喜欢吞噬妖怪们。 完全被吞噬的妖怪将会失去理智,逐渐腐烂,同时妖力暴涨,本能地继续寻找同类去吞噬。而一些没有被完全吞噬,只是沾染了些许浊气的妖怪,只要能及时驱散体内浊气,就还有救。 这几日留在妖市干活的龙,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散企图入侵长安的邪物,以及替这群被沾染的小妖怪们驱散浊气。 小妖怪跟在龙身后跑得磕磕碰碰,一边喘着气一边断续转述红狐妖主的话:“红狐大人说,说……如果您,您解决不了,可以去找一个人求助……咳咳,是街尾那栋楼的主人。” 小妖怪卡了卡壳,努力回想起红狐提起的名字:“好像是,是叫沈……沈什么来着……” 龙的步伐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抱歉!这几章转场突兀,重修了【第18和19章】,改得还蛮多的_(:з」∠)_ 小可爱们可以重新看一下,应该比原版稍微好点了。 还有什么写得不好的地方尽管提呀!感谢大家的评论! ……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的20个营养液~抱紧紧! ☆、第21章 老长安,唐时客(2) 盛唐,长安。 辟给妖怪住的那条街,总是热闹的很。 各种各样的妖怪们化作人形,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有修行不够的,仍旧露着一双毛绒绒的耳,拖着长长的尾。 只是它们再疯闹起来,也不太敢靠近街尾那住宅。那住宅仿佛被无形的结界隔绝来开了,结界外头是一片喧闹,结界里头是能听见雪融声的寂静。 龙之前曾逮过几只满街乱窜的小妖怪打探过情况,小妖怪们在他魔爪下怯怯地抖耳朵。 “那里住着神仙啦!” “神仙喜欢安静,不可以去打扰的!” 竖着毛绒绒耳朵的妖怪崽崽有点怕龙的气势,但想到家里大妖的叮嘱,还是努力挺起胸脯,小大人似的叮嘱龙,“这条街还是神仙和妖主帮我们辟的啦,你可不要去惹神仙生气!” 龙给这些小崽子们脑壳上挨个儿送了个爆栗,手一松,小崽子们就一顿嗷呜乱叫着一溜烟跑远了。 夜色沉沉里,拖着一溜小妖怪、正大步往街尾走去的龙回想起这一幕,哼笑了声。 他殒没的日子里,他的小花苞似乎还……过得挺威风? …… 长街尽头,那神秘的住宅里。 燃了大半宿的烛已快到了尽头,火焰摇晃,发出轻微爆裂声,将雪白的纸张都照得有些发黄。 背影清瘦的白衣人怔怔地立在桌案前,有些恍惚。他生得很好看,面容隽秀,肌肤雪白,像只精致的瓷娃娃,只是神情却清冷寡淡到极致,细看他眼底,甚至还能瞧见些许迷茫。 手背上不知何时沾染了一撇墨水,沈清濯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墨迹便在肌肤上晕染开一片。 总觉得,他好像……遗忘了一些事情。 从那日醒来、放走了那条开了灵智的小黑鱼之后,似乎有什么记忆也随着潺潺溪水流远了。 那尾活泼欢快的鱼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被他压了下去,微微侧头,满地孔明灯映入眼帘……好吧,他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孔明灯了。 是在……怀念着什么人吗…… 毫无印象。 冰凉月光从窗台照进来,沈清濯弯腰捡起一盏灯,走到窗边,抬头望夜空。沉而黑的夜空上,有一弯弦月,闪烁星辰,静谧而悠远。 在这停留好久了,也许该离开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过半圈,还未仔细沉吟,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沈清濯乍然回神,随手将灯搁在窗台,穿过院落去开门。 门一开,一股浊气便扑面而来。沈清濯蹙了蹙眉,手一挥,几团白芒将浊气打散,紧接着他略退了一步,看着身姿颀长的黑衣男人像不懂客气为何物地一步跨入院中。 手再一拽,用绳子绑成一串、晾腊肠似的小妖怪们就被拽了进来,东倒西歪地摔到院子里。 小妖怪们吚吚呜呜哀声不断,有几只已经维持不了人形了,化作本体在地上挣扎,恶臭浊气从它们身上冒出,就快要将它们淹没。 沈清濯认得这浊气,妖市那位红狐妖主曾请他帮忙驱逐过。 小妖怪们危在旦夕,沈清濯暂且没计较那不速之客的失礼,低头先替小妖怪们驱散浊气。 他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灵植,灵力最为纯净,做这事得心应手,不多时就将那串小妖怪身上的浊气驱散了个干净。 小妖怪们死里逃生,有的承受不住晕过去了,有的还勉强睁着眼,弱气地叫唤着。 气势桀骜的黑衣男人头也不回地喊了声“送回去”,炙热的眼神却落在了沈清濯身上。 妖市来接应的妖管事忙不迭将小妖怪们提溜走了,临走前还贴心地掩了掩门。 没了干扰,龙将眼前这人仔细又仔细地瞧了又瞧,确认对方并没有和他相认的意思,他按捺下心头疑惑,朝沈清濯拱了拱手,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事情紧急,对不住了。” 虽说是在道歉,可沈清濯在他脸上语气里可没感受到什么歉意。 不过他向来不是个爱追究的人。对方既然都道歉了,他也不想争吵什么。只是对方那炙热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沈清濯抿了抿唇,侧了侧身子,送客的意味很明显:“无妨。” 太久不与人交流,他连吐字都有些生疏。 龙眼珠子一转,没强行留下,只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地撩了撩袖口——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赫然横亘在他小臂上,乌黑的血半凝固着,丝缕浊气在伤口处萦绕,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灵力。 沈清濯不经意垂眸,看见了那还显而易见还未处理过的伤口。不知怎的,他就觉得心底好像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就唤了一声:“等、等下,你的伤——” 他的声音清而温软,这一声犹带着不自觉的仓促,宛如一根小羽毛,轻飘飘地挠了挠龙的耳朵,挠得他笑意都差点儿遮掩不住。 但他很快就收敛了神色,回身时脸上笑容是恰到好处的隐忍和叹息:“没事……”他干脆扒拉开衣袖,将那伤口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杵到沈清濯眼前,“小伤。” 他停顿了片刻,眉头微皱,像是在忍痛,声音倒依旧很稳:“近来邪物肆虐,你一人在家小心些。” 这过于熟稔的口吻让沈清濯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当然龙也不需要他回应。他额头沁出汗珠来,在欲转身时“虚弱”地踉跄一步,眼一闭,就朝着沈清濯的方向倒去。 和沈清濯共处了那么久,他太清楚自家小花苞的心软程度了,就他这么一晕,小甜甜还不赶紧来抱住他! 那他趁机温香软玉满怀,岂不美滋滋! 龙心底的小算盘打得叭叭响,然后现实将他的脸也打得啪啪响。 ——沈清濯见他倒下来,愣了一瞬,竟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噗通一声,是男人整个儿砸到地上的的声音。 摔得脸疼的龙在心底倒抽一口凉气——等他弄清楚沈清濯是怎么回事,迟早要把那什么明澈天师和他那只胖猫揪出来胖揍一顿! 成天都搞什么古古怪怪的阵法!惹得沈清濯突然要传送过来且不说,还一副彻底不记得他的模样,八成是阵法给折腾的——龙无声地磨了磨牙,劣质阵法!三无产品!破坏家庭和谐的臭玩意! ……地板好冷。 倒地装死的龙躺在冰冷的地上等了许久,久到他都以为沈清濯是不是悄无声息地走了、差点儿按捺不住睁开眼的时候,才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温暖拂过他手臂上特意弄出来的伤口。 浊气被驱散,皮开肉绽的伤口在白芒的作用下飞快愈合,不多时便恢复如初。 嗯,很好。甜甜依旧是他阔爱的小甜甜。 …… 于是从那一夜开始,沈清濯家里多了个赶不走的房客。 刚开始,沈清濯看在他“受伤虚弱”的份上,容忍他在隔壁客房留下。可过了几日,那伤口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人也中气十足全无虚弱模样,他便想请人离开了。 独自待得久了,突然多一个人的热闹都让他有些不安……尽管他并不能清晰捕捉出这不安是源自何处。 然而每当他一流露出“送客”的意思,龙就会很上道地出门干干活受受伤……他之前由鱼化人后,借了妖市的资源恢复灵力,报酬是替妖市卖一段时间的力。 当时沈清濯情况未明,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龙便同意了,在妖市里挂着个名,偶尔去帮帮忙打打邪物救救小妖怪们。 他更擅打架,驱散浊气这种事,他通常是将一溜儿浊气萦绕的小妖怪牵过来让沈清濯帮忙——啧,头一回觉得那头红狐狸的建议是如此上道呢。 鲜少与人交流的沈清濯不知怎么拒绝,也不忍心看小妖怪们死于非命,便也时常帮忙。 只是他对龙的态度一直疏远而冷淡,更多时候他总是喜欢坐在小楼后院的小亭子里,看着一池什么也无的清塘发呆。 或是闲暇无事,削着竹枝铺着白纸做孔明灯——反正就是不怎么搭理龙。 龙……龙觉得好生气。 他还是第一次被沈清濯这么冷淡对待! 他琢磨了一会,想起沈清濯屋里那只熟碗,趁沈清濯在亭子里发呆,绕去了他屋边。那小陶碗被搁在窗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龙盯了它半晌,屈指敲了敲碗边。 小陶碗午睡正酣,不提防被敲醒,它迷迷瞪瞪地嘟囔着“哪只傻鸟又来啄我啦”,结果一望却是好久不见的某个人,正居高临下眼神不善地盯着它。 小陶碗:“……” 小陶碗立刻装傻,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大老板娘,下午好呀嘿嘿嘿。” 龙懒得和它多话,保不准等下沈清濯突然就过来了。他开门见山:“你沈老板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陶碗“喔”了一声。它被传过来后晕乎了很久,好不容易清醒了,就目送着沈清濯去放生小黑鱼。 这一切都和他曾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可沈清濯放生小黑鱼回来后,它也感觉沈清濯好像变了。 “大老板娘。我觉得,沈老板变得有些奇怪。”小陶碗小声比比,“之前他每天都要去找明澈天师,一去就是大半日,回来还要独自在书房里待好久的呢……” 它叨叨着沈清濯的异常之处:“不过沈老板最近都不去了,不仅不去,还越来越喜欢做孔明灯,做也就算了,可他瞧着好像不怎么开心,总是看着孔明灯发呆,很茫然的样子,和之前都不太一样啊……” 小陶碗嘀咕了老半天,都没得到回应,它一边“歪?歪?大老板娘你还在吗”,一边悄摸摸望了眼龙,结果发现他皱起了眉,若有所思:“找明澈?找明澈做什么?难不成看上那劳什子破天师了?” 小陶碗:“………………” 作者有话要说:  发出撒狗血的声音:失忆。 甜甜:这下,我全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了。 ……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的7个营养液! 感谢小可爱九翛的1个营养液! 啵啵啵~ ☆、第22章 老长安,唐时客(3) 刚开始龙还没把明澈放在眼里的,只是此时被小陶碗这么一顿嘀嘀咕咕,居然开始莫名在意起来。 明澈这人,他重生之后,从未听沈清濯提起过,要不是这回来了只胖橘猫,这名字大概永远都不会被他关注到。 龙一手搭在沈清濯屋子的窗台上,陷入了沉思。 沈清濯从后院里走过来了,见到他杵在那,愣了一瞬,抬眼望了望,确认了这是自己的屋。他顿了顿脚步,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龙瞅到他要离开,出声叫住:“等等!” 三两步绕到沈清濯面前,龙皱着眉打量他几眼,脱口而出:“你要出去找明澈?” 沈清濯:“……” 他有些疑惑地“嗯”了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澈”是谁,片刻后才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 龙得了个否定的答案,但似乎并不满足。刚好今天妖市没什么事,龙不必出门,有大把大把地时间来盯沈清濯,沈清濯被他盯得如针芒在背,最后没奈何地去了书房,关上了门。 ……关上了门也能感觉那视线仿佛要将薄薄的门板盯穿个洞。 就这般盯到了晚上,两边才各自去休息。 谁知睡到半夜,龙一个翻身,手下意识一揽,揽了个空,忽然就惊醒过来。 回过神后,他啧了声,摊饼似的在榻上摊了好一会,觉得孤家寡人好没滋味,干脆翻身而起,随意披了外袍就走了出去。 这一趟出去,倒有点惊喜。 沈清濯居然也没睡。 沈清濯这住宅划地还挺大,除了前院和屋舍,还有一块后院。后院里各种绿植横生,还挖了一池清塘,塘边杵着个小亭子。 平常人家喜欢在小池塘里种些莲啊荷啊,可这沈清濯这塘里什么都没有,清澈的水晃晃荡荡的,低头能看清底下奇形怪状的石头。 ——喔,现在多了一对野鸭似的鸳鸯。 这对鸳鸯是昨天来的,其中一只翅膀受了伤,另一只便带着它飞到了这里,暂时落脚。 沈清濯没有驱赶它们,甚至还取了些小果子来喂它们。两只野鸳鸯得他照顾,干脆大摇大摆地在这留了下来,此时正亲密交颈,窝成一团睡大觉。 微风拂过旁边树梢,树叶窸窣作响,沈清濯刚弯腰将小果子搁在岸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咦,有盏灯。” ——是那个不请自来来了死赖着不走的男人。 沈清濯长睫轻颤,真的好想赶走他……但是没奈何,他不会与人争吵打架,这自称“龙”的男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都会在他即将出口送客前将自己弄伤回来。 他能怎么办,看着男人一脸“我受伤了你不给我治一下吗”的无辜模样,他就狠不下心来,只能一次次屈服。 沈清濯是真的很喜欢孔明灯,每日都要做许多,在这住宅里,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孔明灯。龙戳了戳搁在石桌上的那盏,问:“我能放吗?” 沈清濯可有可无地“嗯”了声。龙打了个响指,灯就亮了起来,再托着轻轻一推,那灯便自己飘乎着飞出亭子,晃晃悠悠地升上夜空。 龙问:“放这灯有什么意思?” 他之前曾为沈清濯用灵力捏过三千明灯,但那也仅仅只是因为他知道沈清濯喜欢孔明灯。至于为什么喜欢,龙并不知晓。 他甚至不怎么了解放孔明灯的寓意。 沈清濯抬头望着那盏小小的孔明灯越飞越远,逐渐变成豆大的一点光,轻声道:“也许是追溯往事,等待故人。” 龙挑了挑眉:“等人?你做那么多灯,在等谁?他回来了吗?”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追问下去,非要沈清濯给个明确的答案。然而沈清濯比他还不知所措,明亮的眸望过来时,眼底全是困惑和茫然:“……我不知道。” 他穿着一身白衣,衣摆在轻风中微晃,整个人浸润在轻柔月光中,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龙忽然觉得他变得好诱人,那无辜又迷茫的神色,像极了万万年前在他怀里化作人形的小花苞,纯白又无暇,无端惹人怜。 龙心头一热,有点受不住他的小眼神,别了别眼,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了一句明澈和他瞎几把搞事的猫。 这一别开眼,他又看见了桌上铺着的画纸,似乎还画着什么东西。 他毫不客气地两指一伸,将之拈了起来,仔细端详。 沈清濯跟着望了眼,微微蹙眉。 那画是他早上画的,画里一方清池水澈,池底各色宝石玉块,闪着漂亮的光芒,像是落了满池的星辰……这是沈清濯近来时常梦见的场景,他疑心这和他丢失的记忆有关,便画了下来,随手搁在这。 龙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缺了点东西。”感受到沈清濯疑惑的目光,他将画递过去,大言不惭道:“缺个我。” 沈清濯:“……” 他不想搭理这个人,转身想走,奈何龙一个错步就将他去路堵住,半是强势半是胁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步步将他逼到了亭子里:“既然画了,就得画全。” 他将纸放回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人:“画条龙吧。” 龙的掌心灼热,沈清濯的肌肤微凉,被他烫得一个瑟缩,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没抽出来,男人一本正经道:“反正睡不着,不想画,我们就来赏月啊!和美人花前月下聊聊天,滋味大概不错。” 沈清濯:“……” 论无赖,他真没见过比这人更无赖的。 沈清濯觉得自己是该生气的,可他看着龙唇边邪肆又得意的笑容,忽然又觉得满肚子气呼啦一下全散了,对他莫名容忍,宽容得可怕。 僵持了一会,沈清濯无奈道:“松手。” 龙笑嘻嘻地松了手,看着他妥协地走到石桌前,重新研了墨水,正要落笔时又喊住了他:“你晓得龙怎么画吗?” 沈清濯:“……” 龙道:“我很挑剔的,你要是没见过龙,我可以让你瞧一瞧。怎么样?” ——不怎么样! 本来就是准备应付他完成的画作,哪还容得他挑剔! 沈清濯抿着唇,刚要拒绝,龙已经欺身向前,朝他伸出手来。 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亭子很小,他的背就抵在了亭柱上,下一瞬龙就站到他面前,将沈清濯困囿在他的胸膛和亭柱之间。 沈清濯只瞧见龙抬起了手,紧接着眼上阴影覆下,龙的手捂住了他的眼,懒洋洋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带你看龙。” 沈清濯来不及抗拒,眼前的黑暗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景象让他猛地睁大了眸。 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黑龙,自由自在腾飞在苍穹之下的大黑龙。 玄色的鳞,尖利的爪,形状霸气的角,肆意乱摆的尾。 有什么相似的场景在脑海里同时翻涌起来,让他分不清看见的是龙制造的幻象还是他原本的回忆。直到那大黑龙飞够了,懒洋洋地落在一池清水边,发出一声龙吟,尾巴往水里一卷,就卷起来一个容貌隽秀的赤身少年。 少年被卷上了岸,惊呼一声,那大黑龙骤然化了人形,将他牢牢揽在怀里,顺势在他柔嫩的脸颊上啃了一口。 少年大概是被他弄痒了,微微侧过了头。 这一侧,沈清濯就看清了少年的脸,顿时如遭雷击——这少年活脱脱就是他少年时期的模样! 那大黑龙化作的人也跟着转过头来,正是那无赖房客的脸 两人亲密地拥在一起,亲昵至极。 沈清濯脸颊红晕骤然浮起,几乎是仓促地扯下了龙的手,推开他就要走,然而没走成,龙握住了他的手腕,力度不叫他感到疼痛,但一时又挣脱不开。 “……”沈清濯连耳垂都红了个透,憋了片刻,只憋出来一句:“无礼!” 龙看着他绯红的脸颊,很想啃一口,但忍住了,只笑眯眯道:“看清龙的模样了吗?快画,画好了让你回去。” 沈清濯欲走不能,强自冷着张脸,一只手被他握着,便用另一只手取笔蘸墨,飞快地落笔。 不过片刻,一条姿态肆意眠于清池的大黑龙便跃于纸上。 龙忍不住笑起来,连话语中都带着笑意,凑在沈清濯身边看画,讲话时的热气全喷到了沈清濯脸颊耳边:“好看。” 他得寸进尺,近乎无赖:“都送我画了,不如……再送我个名字啊?”他盯着沈清濯殷红似血的耳垂,轻飘飘吹了口气,“我都还没名字呢。” 这是他下午在小陶碗频频提起明澈时才突然察觉的事儿,连沈清濯都有名字了,他居然这么久了都没个正经名字——这可不行!太没有排面!甜甜读的书多,得逮着他来给自己取一个! 沈清濯没心思与他纠缠,那黑龙与少年相拥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低头望了望画,脱口而出:“池暝——” 龙“嗯?”了声,仔细琢磨着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池暝?龙暝于池?倒还不错。”他愉悦地笑出声来,看着沈清濯快要被逼到极限的模样,终于大发慈悲地松了手。 沈清濯得他松手,强自镇定,匆促地绕过他,几乎是逃似的,一下就走远了。 身后隐约还传来那人快意的笑声。 沈清濯咬了咬唇,飞快地回了房,反手关上门,背靠门板,寂寥了许久的心今夜跳得格外欢畅,他平复了很久,才渐渐冷静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微急的呼吸声。 他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天边薄云飘远了,新月重新露出,落下满地月光。隐约传来那两只野鸳鸯的叫声,大概是方才被那人的笑声惊动了,叫了几声才平静下来。 两只鸳鸯交颈而眠的模样浮现眼前。 沈清濯垂了垂眸。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沙上并禽池上暝…… 他方才,情急之下居然给那人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晕又悄无声息地爬上耳垂。沈清濯咬牙,折身到桌前,一气灌了两杯冷茶。 作者有话要说:  “临晚镜,伤流景...云破月来花弄影”是张先(宋)的词。 啊!大黑终于有名字了! 大黑:感谢数学小王八给取的名字,奖励抓抓飞天大礼包x1!(捏爪ing) 辣个,周末有点事忙,周六是存稿,周日可能来不及写完。 如果周日晚九点来不及更新,就周一下午六点补上。 我尽量写!(挠挠秃头.jpg) …… 感谢小可爱九翛的2个营养液,啵啵啵~ ☆、第23章 老长安,唐时客(4) “爷,妖主请您……” “你爷有名字了知道不?” 前来找人的妖管事:“……” 他知道,他已经知道三天了!!! 喜提新名的龙——喔,现在应该叫池暝了,脸上的笑就没消过,懒洋洋地坐在软榻上,大爷似的,支着条腿抖啊抖,“爷家里人给取的,知道不?” 妖管事:“……” 妖管事艰难地禀告:“爷,妖主请您去商议一下关于……” 池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之充耳不闻:“好听不?好听就是好名字。当然,爷家里人给取的,就算不好听也是好名字……” 内心崩溃的妖管事:“……”  不小心路过结果听见些奇怪东西的沈清濯:“……” 他是真的,很想,堵住这个人的嘴,然后赶出去,关门,再也不让他进来! 眼前这场景已经重复三天了! 刚开始沈清濯还会冷着脸反驳他,然后妖管事就会以震惊而敬佩的眼神看向他——这位爷的暴躁坏脾气,整个妖市里的妖在共事了短短一段时间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位爷居然有“家里人”。 “家里人”居然是这位神秘的沈公子! 关于沈清濯,其实连两位妖主也不甚了解,只知他灵力纯厚,来历成谜。 初见时两位妖主有求于他,见他性子清冷至寡淡,还挺担心他不屑搭理。结果却发现他出乎意料得好说话,甚至称得上一句心肠柔软——所以红狐妖主才会建议龙去找沈清濯帮忙。 没了记忆的沈清濯脸皮很薄,被池暝当着妖管事的面调笑了几次之后便红着耳根拂袖而去,对他的胡言乱语,只当听不见。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悄无声息地蔓延。 其实有时候沈清濯也很惊讶于自己对池暝的容忍度,怎么会这么高。池暝胡说八道的时候,他也会气恼于池暝的口无遮拦,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无可奈何地憋出一句“胡闹”。 然而池某龙怎么可能不胡闹呢! 他已经不着急于恢复沈清濯的记忆了,他发现轻易就红脸的沈清濯实在是太有趣,言语间逗得越发过分,偶尔还会动动手——拽一拽袖子,拉一拉小手什么的。 他倒是想揩点油,结果人刚给拽怀里,沈清濯就跟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似的反手给他糊了一脸冰,然后冷着脸红着耳根甩甩手走开。 池暝:“……啧。” 他捂着被冻僵的半边脸,看着沈清濯看似沉稳实则仓促的步伐,笑出声来。 听见他的笑声,沈清濯的脚步迈得越发快,到最后几乎是疾走般回到屋里,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关门声将昏昏欲睡的小陶碗震醒,它看着沈清濯仓促倒茶喝的背影,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呵欠。 沈老板最近火气好重哦……这几天大半夜的都老起来喝冷茶。 小陶碗没多想,在窗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很快又睡了过去。 火气好重的沈清濯抿了口茶,指腹摩挲着杯边。最近他每晚都要晾一壶冷茶,惊醒后得喝好几杯才能平复梦境中的心悸。 不知怎么回事,自画画取名那晚之后,他就开始频繁梦见池暝,有时是人身模样,有时是条大黑龙,总之在他梦里也不得消停,嚣张无赖得很。 最过分的是昨晚,他竟然梦见那人压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 沈清濯像个旁观者,目瞪口呆地看着梦里的自己被压着,双手被反扣在头顶,微微仰着头,修长美丽的脖颈弯出脆弱的弧度。 默然柔顺地承受着和被索取着。 沈清濯从梦中惊醒,灌了大半壶冷茶,才反应过来那梦里的场景似乎有点熟悉……似乎就是这间屋里? 他蹙眉回想了一下,觉得也不对,虽然那屋里大致布局一样,可许多细节和小零件还是不一样的……仔细想来,那屋他应该是未曾去过的。 那他怎么会做这样荒唐的梦…… 一个荒唐的想法猛地冲上脑海,让他有些怔然。 ——难不成这人,与他遗失的记忆,有什么关系吗? 揣着复杂的心思,沈清濯对池暝的态度越发微妙,偶尔也愿意多和他说几句话,话里话外多少有了些试探的意思。 池暝大概猜到了沈清濯的心思,但他坏得很。沈清濯试探他,他就不动声色地插科打诨,将话题绕过去,一边绕还要一边逗,看着沈清濯按捺不住想拂袖离开又不得不留下来继续和他周旋的小模样,池暝都乐得想笑。 甜甜真是太阔爱了。 趁机摸了把小手的池暝美滋滋地想。 这个人真是太无耻了。 飞快地缩回手忍着耳根发热的沈清濯羞恼地想。 …… 发现新乐趣的池暝是很想和沈清濯每天就这样撩拨来撩拨去,奈何妖市这几日找他找得越发频繁。 长安城里出现的邪物越来越多,每天都有许多小妖怪中招,甚至不少被完全吞噬的,不得不集中起来除掉。 一时长安城里妖心惶惶。 刚开始池暝还会拖着小妖怪们过来让沈清濯帮忙,但后来随着受伤的妖怪越来越多,他干脆全带回妖市让那俩妖主处理,不再麻烦沈清濯。 沈清濯闲了几日,见池暝天不亮就出去,天黑透才披着星光回来,身后也不见受伤的小妖怪们,有些疑惑。 他存了些想帮忙的心思,某日特意去问池暝怎么回事,池暝却看着他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没啥大事,不必担心。在家呆着吧。”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神色匆忙的妖管事叫走了。 沈清濯抿了抿唇,他这些年鲜少同别人交流,出了门也没几个认识的人。而为了不引起妖怪们的恐慌,妖市并没有将邪物的真正情形宣布出来,沈清濯非妖市众人,也不好去深究什么。 沈清濯目送人出了门,自己回了房,神情间隐约有些闷闷不乐。 池暝这一去,就三天都没回来,也没捎个信。 第四日,沈清濯正迟疑着要不要出去瞧瞧的时候,门终于被推开,满身风尘的池暝一边嚷嚷着臭死了,一边自动自觉地走到沈清濯面前,双臂一张,习惯性地让他帮忙驱散黏附在身上的浊气。 上古妖龙的威压太大,浊气不敢吞噬他,只能蠢蠢欲试地黏附在他身上,臭不可闻。 沈清濯替他驱散了浊气,看着他舒快地松了口气,犹豫片刻,小声问:“你……需要帮忙吗?” 池暝不会知道,说出这句话对沈清濯而言需要多大的勇气。习惯了孤单和清静的沈清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许多人交流了。他总觉得心底空了一块,无法填补,喧嚣和热闹只能让这块空地显得越发空荡。 那种感觉不怎么好受,沈清濯便下意识地将自己封闭起来,拒绝接触外界——也就是最近才有一条不要脸的大黑龙以一种强势的姿态硬闯入他的生活中。 然而池暝仍旧没有让他参与的打算,他琢磨了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脏乱得很,没必要弄脏了你的手。也不是什么大玩意儿。”他伸了个懒腰,“你就在家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这话落沈清濯耳中,恍恍惚惚仿佛好几重咒,有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着:“……你就和他们一块好好待着,别过来,别乱跑。区区天劫而已。” 他们是谁?这话又是谁说的?天劫又是什么? 沈清濯的指尖轻颤了一下,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你怎么总是这样……”话音还未落,他骤然回神,突然失语,唇颤了颤,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抿紧了唇转身就走。 池暝回来是本打算睡个大觉犒劳一下自己,然而沈清濯这一走,又叫他察觉出些许不对来——小甜甜怎么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啧,又生气了?他也没逗弄什么浑话啊! 怎么小甜甜现在总是莫名其妙就要变成生气苞…… 他大步跟了过去,然而沈清濯走得快,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书房门口。微光一闪,显然还布下了闲人勿扰的结界。 池暝顿住脚步,想了想,没去书房,转身去了沈清濯的屋,轻车熟路地找到某个熟碗,赏赐爆栗一枚。 再次被敲醒的无辜群众小陶碗不情不愿地打呵欠:“啊……困啊,大老板娘,又怎么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码字使人开小差。 突然有名字的大黑有点不习惯啊哈哈! …… 感谢小可爱九翛的营养液,啵啵啵~ ☆、第24章 老长安,唐时客(5) 时值黄昏,晚霞如火,大片流云浮在天际,红艳中带着一丝金黄。 池暝半边身影沐浴在斜阳余晖中,半边身影隐没在屋影昏暗中,神情看不大清晰。他漫不经心地问小陶碗沈清濯最近怎么样。 小陶碗又打了个呵欠,这回它清醒一点了,听池暝大致讲了两句,哈了声,老神在在道:“大老板娘,你这样很不好啊……你这么久不回来,咋都不和沈老板说一声呢?” 池暝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又不是不回来。甜甜肯定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以前都……唔,他失忆了。”他琢磨了一下,“难不成没了记忆就开始计较这事儿了?” 小陶碗:“……” 它婉转道:“沈老板一直很惦记你。”话头一转,它又问:“邪物肆虐,既然妖市都快忙不过来了,为什么又要拒绝沈老板的帮忙?沈老板现在也很厉害的。” 池暝瞥它一眼,理所当然道:“他那样干净的人,何必沾这些脏东西。在家等着就好了。” 他想得很简单,邪物这种脏乱又恶心的东西,他来处理就好,小甜甜这样干干净净香香甜甜的,才不要沾了邪物给弄脏了手呢! 池暝双手交握,捏了捏手指,指节发出咯吱声。尽管沈清濯现在看起来很有本事的样子,但在他脑海中,沈清濯仍旧是那弱不拉几一折就断的小花苞。 ……就该好好藏着,好好宠着,不教他经历任何风雨,省得打折了枝吹落了花瓣,又要变成小哭苞。 要不是碗小力微,小陶碗想整只碗扣池暝脑壳上——怎么会有这样不开窍的龙!真是太委屈沈老板了! 天边浮云色泽越发夺目,云边那缕金色越发纯粹,小陶碗没接池暝的话,却转了话题道:“大老板娘,你看见那云边的金色了么?” 池暝下意识转头,就瞧见了一缕金边将火红流云和黑暗夜幕交割成两部分。那颜色真的很美,与他金瞳近乎同色,纯粹而华丽的颜色。 池暝眯了眯眼,没说话。 “残阳将落未落时的金色云边颜色最为纯粹,这么大片云,费尽心思也只能凝出一缕金丝线。”小陶碗道,“有人曾为了在衣袖上绣一道金边,每天眼巴巴守着残阳落下,守了好久好久。” 如果小陶碗是个人,它此时一定是摊开手耸耸肩,然后叹息一声:“挺无聊的,但是又有什么法子呢,总得有些消遣才比较容易熬过去。” 池暝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他默然了片刻,心头一动,正要追问,一声凄厉的啾啾声传来,半年翅膀受着伤还滴着血的小麻雀歪歪斜斜地飞过来,险些儿撞到屋檐上:“爷!爷!出事了!” 鲜血一滴滴落下,染红了墙角的小草,小麻雀急得话都说不全,唧唧啾啾一顿乱叫,小陶碗没听清,但大抵猜到情况不妙,因为连池暝听完之后都微微严肃了神色:“我过去。” 他瞥了眼书房的方向,想了想,大步走过去叩了叩门:“等我回来找你有事儿。等我。” 门没开,片刻后里头传出一声含糊地“去吧”,池暝放下一半的心,转身跟着小麻雀儿走了。 小陶碗没再吭声,目送大老板娘离开,又叹了口气。 ……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邪物越来越多,悄无声息地入侵长安。它对人类的危害不大,对妖怪们的威胁却很大,妖心惶惶中,池暝越发忙碌,三天两头不着家是常事。 就算是回来一趟,也只是和沈清濯说一声又继续出门去——他倒是记得小陶碗说的,隔三差五来吱一声。 见着他,沈清濯倒是神情平静,只是又恢复了最开始的疏远态度,对他若即若离。 池暝被他的冷淡态度弄得心头微恼,几次想不管不顾地先就地把人给办了再说,然而每次刚将人给堵着,来报信的小麻雀就哭啾啾地追着他飞,哭得宛如魔音灌脑。 再看着沈清濯那不冷不淡的神色,他就更恼了。 他不想对沈清濯发脾气,就将怒火都发泄在那些邪物身上,见着了浊物就是一爪子挠过去,能一下弄死的绝不会再出手第二次,惹得妖市众妖对他越发敬畏,远远见着他就怂怂地原地立正恭敬问好。 有池暝这个暴力碾压机在,长安里的邪物销声匿迹了许多,但仍有不少邪物隐藏在隐秘的角落,伺机而动。 那些邪物刚开始是没有神智的,随着吞噬的妖怪越多,力量越大,才渐渐地生出灵智来。邪物有了灵智,就学会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起来,找起来越发费劲。 池暝每天都在到处找这些鬼东西,他感官灵敏,旁妖觉得一般臭得东西,他能感受到十二分的臭,偏这邪物就是恶臭无比,池暝每天都黑着张脸满街扫荡,心情越发不顺。 彻底点燃他这根爆竹的是白狐妖主的一句话:“沈公子今早出门,被邪物困住了。” 两位妖主当然也是打过沈清濯的主意的,奈何话题刚提起,就被池暝断然拒绝,并且严禁两妖私下去找沈清濯。 他打架太凶,那两狐狸打不过他,最终这提议不了了之。 然而此时白狐妖主却找到了他,面色平静地告诉了他这件事——沈清濯今早出门了,可没多久就遭到了邪物偷袭,被困住了。 池暝皱了皱眉,将手上拎着的被感染了的小鼠妖扔白狐妖主怀里,转身就走。 他走得急,没看到在他转身后,白狐妖主缓缓抬眼,眼底闪过一丝浑浊的光芒。 …… 沈清濯确实是出门了。 邪物们不能直接影响人类,但无数被吞噬致死的小妖怪们却引起了人类的主意,老百姓们惊讶于最近怎么这么多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死掉,开始担心是不是要发生什么灾祸。 久而久之,连人类都开始紧张起来。 沈清濯就在这紧要关头出门了——他的房客已经忙活着大半个月没回过来了。 虽然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了,但他记得自己已经活了很久很久,既然是长辈妖,护一护小妖怪们也是应该的。 ……才不是因为担心那个荒唐无礼的大无赖呢。 向来热闹的长街此时寂静得很,妖怪们都闭门不出,害怕一出门就成了邪物的腹中餐。 沈清濯走过大半条街,四周寂静无声。他正沉吟着要不要去妖市看看,一声凄厉的嗥叫忽然从前头小巷里传来,紧接着尘土飞扬中,一抹红影飞快地窜了出来,身后带着一团恶臭邪物。 红影朝他这边窜得飞快,那邪物追得也很快。沈清濯看清了那正是之前邀请他帮忙布过阵的红狐妖主,没多想,手腕轻抬,兹拉一声响,白芒散去了些许浊气,暂且阻了邪物的追击。 池暝杀邪物,靠得是凌驾于其上的绝对力量,而沈清濯的白芒,严格说起来,才算是邪物真正的克星。 那柔软温和的白芒,看着棉花似的,却有着净化浊气的力量。而那邪物正是由无数浊气汇聚而成的,浊气一散,它便也没了。 邪物上一个吞噬的妖是个马妖,此时就是一匹腐烂的马的模样,马身半边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形容可怖。 它四蹄在地上摩擦,掉落着细碎的血肉,空洞的眼孔对着沈清濯的方向,流露出贪婪的意味。它感受到沈清濯的诱人气息,又有些畏惧于他手心的白芒,一时蠢蠢欲动。 红狐妖主也看清了沈清濯,没再飞奔,半人高的狐狸喘着气蹲立在白衣人身边,一身火红绒毛凌乱不堪,全无平时优雅美丽的姿态。 它喘了一会,平复了一下险些儿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警惕地看着邪物,见它没有立刻攻击的迹象,才哑着声道:“阿白传信来,说池暝被吞噬了——你见着人了吗?” 想来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斗,它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沈清濯听清了它的话,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九翛灌溉营养液x1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灌溉营养液x10 感谢小可爱九翛灌溉营养液x3 逮住啵啵啵! ☆、第25章 老长安,唐时客(6) 听见红狐妖主说池暝被邪物吞噬,沈清濯下意识便反驳出声。 那样厉害又无赖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邪物吞噬呢!沈清濯不愿相信,手在袖子里虚拢成拳,压下心底隐约的不安,问:“他在哪儿?” 红狐妖主一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邪物,道:“我也不知,是阿白以秘术传信与我的。阿白大概在……” 他报了个大致方位,沈清濯抿了抿唇,一时竟忘了眼下的情形,看都不看一眼眼前的邪物,转身就朝着红狐妖主说的方向走去。 红狐妖主愣了愣,叫出声:“等等——这还有个鬼东西呢!先解决了吧?” 这么大只邪物,红狐妖主独自一妖怕也是解决不了,不然刚才就不会让它出现在沈清濯面前的。 沈清濯回身望了眼邪物,这邪物趁他们俩说话的间隙,已经将那马妖的血肉尽数吞噬,只剩一架森森白骨,裹着浓稠如墨的浊气。 如果不解决……怕是要祸害其他小妖怪们。 他抬起手来,白芒在掌心凝聚,周围的灵气被带动起来。 红狐妖主隐约感受到了一股纯粹而清新的力量,那力量对所有妖物来说都甜美又诱惑,对邪物来说则是又爱又恨——既想要吞噬以壮大自己,又怕压制不住反被净化。 白芒越滚越大,盈盈白光中,沈清濯神情平静,面对这般可怖的邪物是丝毫惧色也无。红狐妖主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没有说话,看着他将白芒往邪物方向甩去。 那邪物发出似马厮鸣的声音,尔后马嘴一张,竟整个儿将白芒给吞了。 沈清濯神色不变,指尖轻晃,掐出各种法诀,一个接一个地朝着邪物招呼。 那邪物是真的贪心,见了这么多白芒,扭动着白骨,嘶鸣声中骤然膨胀了一圈,嚣张地将所有白芒都一口吞下了肚。 这一下吃撑了,白芒在它体内消融着它的浊气,邪物疯狂又暴躁地扭动着,发出痛苦凄厉地嘶鸣声,浊气显而易见地淡了许多。 沈清濯在它吞了白芒之后就看也不看它一眼,转身想走。他的力量他自己清楚,这邪物太贪心了,一口气吞下了这么多白芒,只能落得个被消融净化的下场。 他惦记着池暝,满心只想找着人后确认无恙。 刚走两步,红狐妖主忽然急促地厉声叫了声:“小心!” 身后冷风骤起,恶臭扑鼻,沈清濯反应极快地反手一挥,无形屏障张起,挡开了愤怒暴躁想要来同归于尽的邪物。 可下一瞬沈清濯只觉腰间被一个柔软的什么东西狠狠一撞,他身后没有防备,被撞得一个趔趄,直接撞入了邪物的浊气中。 邪物被体内的白芒冲荡得厉害,根本无暇判断面前这人能不能吞,暴怒着将浊气一张,将沈清濯整个儿裹住了。 于此同时,一缕薄如轻烟的黑雾悄无声息地从沈清濯的袖间钻了出来,在邪物身边转悠了一会后,也兴奋地一头扎进了浊气中,与它融为一体。 邪物在四处冲撞,红狐妖主立在大街中央,眼底是一片茫然,片刻后它骤然回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露出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神色。 它的爪子在微微颤抖着,方才有那么一瞬,它的爪子竟完全不受它控制——不,或者说,它整个狐突然都不受自我控制了,仿佛□□控着,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它看着在地上疯狂乱滚的邪物,忽然觉得浑身一僵,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于此同时,某个角落里,毛绒绒的白狐狸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它暴怒而起,将面前一团模糊浊气一爪子打散。 那浊气毫无反抗之力,立刻在地上融作污水一滩,像是在嘲笑着它的无用功。 白狐狸睁大了眼,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会这样,它明明就—— 阿赤! 它弓起背脊,发出了焦灼而愤怒的低吼,细听甚至还有一丝绝望,它最后望一眼地上恶臭至极的污水,四爪用力一蹬,就蹬上了墙头,飞快地奔跑着,速度之快,几成残影。 …… 邪物的内部,没有那么恶臭。 沈清濯并不害怕,也不慌张,他只略略蹙了蹙眉,有些担心池暝。 然而这邪物似乎有点不同寻常,外部看着不堪一击,内部却是坚韧的很,他尝试着打出几团白芒,但都仿佛一团水打在了棉花上,被软绵绵地吸收了。 一无边际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沈清濯指尖挑起白芒作灯,也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他脚步不停,一路走去,不知走了多长的路,眼前一亮,一片火烧云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那云很漂亮,绯红一片,云边锁着淡淡的金边,是残阳染上的色泽。 可沈清濯没有心思关注云朵,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一方灵池与灵池边上那翘首而望的少年吸引住了。 骨骼清瘦的少年穿着身薄若轻云的白衣,坐在灵池边各种玉石堆成的座位上,仰着头看天际的流云,一双精致的赤足浸在水里,微微晃动着,时而撩起几朵水花。 他看得很认真,清澈明亮的瞳孔里倒影着满天红云,那漫天红云便也将他细腻白皙的脸颊映衬出一片绯红。 像朵半拢待绽的花儿。 绯云烧得越发热烈,那金色的云边也越发夺目,少年忽然严肃起来,抬起双手,无数白芒朝天边飞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抹金光从云边引下来。 他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白芒,过了许久,才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来。白白软软的小白芒团成一团,回到他身边,上面躺着一根一掌长的漂亮金线。 少年将金线握在手里,眼底有隐秘的小雀跃,喃喃数道:“九万九千根了……” 他高兴起来,摆弄了一会金线,将它藏在座位边一团白芒里,那里面已经有九万八千九百九十九根啦,他再收集个几万根的,就能给揉成一根长长的线,绣到衣服边上啦! 这样纯粹的金色,像极了大黑龙的眼睛,大黑龙肯定会喜欢的。 大黑龙喜欢了,说不定就不会那么惦记着吃掉自己了。少年想。 黄昏短暂,天边绯红的流云逐渐暗淡,最终黑暗笼罩了这片天地,圆月东升,漫天星辰闪烁,少年将脑袋搁在玉石座背上,歪着脑袋眨了眨眼,长睫微颤。 大黑龙今天也没有回来呀……他都好久没有回来了。 少年神情有些落寞,看着倒映在灵池水面的皓月星辰发呆。 忽然噗哒一声,一块在座背顶摇摇欲坠了一整日的玉石终于立不住了,骨碌碌滚落到少年手边。声音将少年惊动,他略微回神,随手捡起这块玉石。 这块玉石颜色很好看,是淡淡的青色,形状也很奇特,中间凹进去了一块,像个小碗。少年用它舀了一点水,托在手心上,看见那一点儿水里也倒映几颗小星星,便无声地笑了笑。 沈清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张脸太过熟悉,他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走过去,手拍向少年的肩膀,想让他转过脸来。 可他一动,眼前的一切就仿佛水面被点开一圈圈涟漪,少年的容貌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仍旧是一座阁楼里。 沈清濯看着面容沉寂的“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了阶梯,最后在身着精致华服的少年天师面前站定,他听见“自己”轻声问:“你要怎样才愿意将那可追溯光阴的残阵图给我?” “——我愿意用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来交换。” 明澈一言不发,只微微摇了摇头,揉了揉怀里抱着的橘色小奶猫。小奶猫睡得正熟,被揉了脑袋也只呼噜一声,抖了抖耳朵继续睡。 沈清濯陪着“自己”等了许久,等不到想要的回应,只能离开。 离开阁楼后一路行走的路线都极为熟悉,沈清濯隐约猜到了什么,随着“自己”走进了街尾的住宅,走到了后院的池塘边,停住了脚步。 那个“自己”站在池塘边,静静地发着呆。 沈清濯便也跟着发呆。 ……这是,他遗失的过往记忆吗? 他认出来方才的少年了,那是天师明澈,他曾向明澈要过追溯光阴的阵法么……他要这阵法做什么? 追溯光阴…… 池塘里倒映出白衣人孤单的身影,透着无声的寂寥。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究竟有什么往事,让曾经的他愿意用所拥有的一切来交换一个追溯光阴的机会? 沈清濯的思绪开始混乱起来,周围情景受他思绪波动的影响,如浮烟流散,渐渐地,又拼凑出另一个场景来。 那是一个混乱又颓败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略略略!的地雷x1 感谢小可爱九翛灌溉营养液x2 感谢所有评论的小可爱们 捉住挨个啵啵啵! ☆、第26章 老长安,唐时客(7) 烈火在洪水里燃烧,雷霆劈下,将来不及躲避的大妖劈成焦黑一团,狂风一吹,就碎成一块块焦骨,散落四周,散发出恶臭气味,浑浊黑气萦绕其上。 曾经的噩梦再次重演,沈清濯觉得自己半边身浸在冰冷海水里,半边身又在被烈火炙烤,惨叫声萦绕在耳边,又夹杂着龙吟:“你就在这待着,让乌龟和凤凰护着你。” 他想摇头,想拒绝这样的保护,想为那条龙治愈见骨的伤痕,奈何那条龙全然不懂他的心思,盘旋着就飞远了,独自与那所谓天道斗争,吞掉了闪电,吞掉了烈火,最后长吟着坠落。 动作快过思绪,沈清濯下意识就朝着龙飞去,白芒从他周身接连不断地涌出,循着龙的方向而去。可他赶过去的速度远不及龙下坠的速度。 眼见的龙就要坠落到底,一大团浊影骤然出现,幻化成一只狐狸的模样,张开口,姿态狰狞,一口将龙吞了下去。 沈清濯骤然睁大眼,心脏上传来针刺般的痛感,疼得他冷汗瞬间浸湿发鬓,下一瞬他猛然清醒,眼底恢复清明,抬起手腕,果不其然,一缕黑雾缠绕在他手腕上,疯狂地吸收着他散溢出来的悲怆情绪。 吸收得越多,那黑雾就越发凝实。 “小小梦魇,也敢放肆。”沈清濯轻声道,指尖微晃,温暖的白芒将他包裹起来,隔开了梦魇和邪物的侵蚀。 这白芒与之前相比,灵力越发纯粹。邪物和梦魇被白芒融得吱哇乱叫,声音凄厉。 这梦魇就是之前带小雪人坐火车时碰见的那只,他当时只道是被池暝顺手捏碎了,不提防开了灵智的它竟悄悄逃了一缕出来。 沈清濯这段时间因池暝的缘故,心境不稳,那梦魇有时候偷偷吃一点沈清濯的负面情绪,沈清濯居然也没发觉。 梦魇本来还想藏久一点,恢复更多些的,可眼下它见沈清濯被邪物吞了,自认找到了靠山,便冲了出来,为虎作伥,要当大哥的马前卒,勾起沈清濯不好的回忆,让他快点崩溃,好让它和邪物分吞了这份美食。 可惜它到底还是太弱小,沈清濯恢复理智的下一瞬,就将它毫不留情地给融了。 邪物要比它强些,嘶声惨叫着,被白芒撕扯开一道口子,沈清濯就从那道口子里从容地走了出来,四处略望一望,发现自己仍在与红狐妖主相遇的那段路。 邪物逐渐融成一滩黑水,红狐妖主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但旋即又挂上了庆幸的神色:“没事吧?” “没……”沈清濯话未说完,一道黑影旋风似的从拐弯角卷过来,伴随着一声熟悉的“甜甜”,沈清濯反手一挡,薄薄的屏障……照旧挡不住池暝。 池暝担忧了一路,此时见着人了,顾不得许多,先将一把人抱怀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还要捏一捏他的手,确认他无甚大碍,才开始秋后算账:“怎么突然出门了?” 真正要秋后算账的人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从他怀里脱身,淡淡道:“想出门就出门,还要经你批准不成。” 这态度,不太对。 池暝狐疑地看了他片刻,恍然大悟:“咦?恢复记忆了?” 既然恢复记忆,那就好办了。池暝有心要和“好久不见”的沈甜甜叙叙旧,奈何眼下还有一堆邪物等着处理。他按捺下急躁的心情,道:“你先回去,外头乱。” “我送沈公子回去吧。这一路不太平。”红狐妖主道。 池暝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只狐狸,他“唔”了声,掂量了一下红狐的战斗力,勉强同意。 沈清濯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红狐几步跟上,走在他身侧。 池暝目送他走了一小段路,眉头一皱,还是觉得不妙,快步跟上,不放心道:“不行,我送你回去。” 沈清濯瞧都不瞧他,自顾自走得从容。 红狐在旁边,池暝想着乱说话怕是要惹沈清濯生气,老老实实地没乱开口,倒是沈清濯走了一会后忽然问:“那邪物……我知道是什么。” “嗯?”池暝挑了挑眉。 “那是什么?”红狐下意识问。 沈清濯却止住了脚步,微微侧头望着红狐妖主,意味深长道:“那是什么——你不该是最清楚的么?” 红狐妖主闻言,嘴一扯,露出个僵硬的笑容:“这是什么意思?” 它还企图掩饰,池暝已飞快地反应过来,眼中金光一闪,灵力作刀,狠狠地劈向红狐。 红狐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躲过了这一击,之所以说是古怪,是因为他的身子一半是柔软的,一半是僵硬的,就仿佛这身体是由两个灵魂所控制的——事实上也是如此。 既然已经暴露,附身在红狐身上的邪物便也不再掩饰了。红狐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半边身动着半边身僵着,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发出阴冷可怖的声音:“那你们都去死吧——” 浊气从红狐身上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池暝下意识就要挡在沈清濯面前,然而他慢了一步,反被沈清濯不动声色地先一步踏前。 白芒将散溢过来的浊气消融,沈清濯沉声道:“那是当年死于天劫的尸身上凝聚出来的邪物。” 他原本也没想到的,是方才被梦魇勾起了回忆,重历了一遍过往,才隐约猜出这邪物的来由。惨死天劫之下的妖兽人类们多是心怀不甘和怨念,死后尸身便起了怨气,久而久之汇聚成团,就成了这邪物。 池暝“啧”了声,嫌弃道:“怪不得这味道总觉有些熟悉——你往后站站,到我身后去。”他顺手将人拽身后去,另一只手抬起,五指张开,灼灼金光在他指间流转。 邪物有些忌惮,但又忍不住变强大的诱惑,暴躁地操控着红狐的一只爪刨了刨地,发出一声怒吼,拖着半边僵硬的身子就朝两人冲去。 池暝眼一眯,和它打成一团。 开了神智的邪物本就不好对付,更何况这邪物还吞噬了红狐。池暝与它打了一阵,才将它狠狠地打伤在地。 最后彻底将邪物消灭的是沈清濯的白芒,轻描淡写地就从池暝手底下将邪物给融了。 池暝啧了声,甩甩袖子,正要说什么,一声凄厉的呼喊响起,拼尽全力赶来但仍旧迟了一步的白狐扑到红狐身上,焦灼地喊着它的名字:“阿赤!” 红狐被邪物吞噬的时间太久了,近乎融为一体,要除去邪物,红狐必定丧命,若不除去邪物,邪物很快就能将红狐彻底吞噬,到那个时候,红狐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邪物。 此时邪物既除,红狐才得片刻清醒。脏兮兮的红狐狸瞧见了哥哥,软软地叫了声“阿白”,素来优雅妖媚的它此时委屈得像个打架打输了的幼崽:“疼……” 白狐颤巍巍地舔舐着它的伤口,声音都在抖:“我在,吹吹,不疼……”它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沈清濯。 沈清濯抿了抿唇,抬手落下白芒,但也只能红狐稍微好受些:“抱歉……”这是回光返照,红狐的身躯里已被邪物彻底掏空,是救不回来了。 白狐眼底那稀薄的希冀化成了绝望,几乎不忍回头看濒死的弟弟。 它在感受到红狐被吞噬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悄悄将邪物引到了自己身上,可谁知那邪物生了灵智,狡猾得很,竟潜伏在红狐体内,只分了一缕浊气出来,混淆了它的视线,让它没法察觉,最终酿成这般惨痛结局。 红狐大概是猜出来了,软软地蹭了一会哥哥,反过来安慰它:“阿白别伤心……”它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气力不支,气息微弱地喊着:“哥哥……” 它只比白狐晚出生一点点,以前很不服气,从来都不肯叫哥哥的,此时叫出来,却是诀别了。 沈清濯有些不忍,生离死别的滋味他尝过万万年,让人难受。他拍了拍池暝的手臂,低声道:“妖市还好吗?” 池暝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想了想,皱着眉:“大概要乱成一团了。”大邪物虽然是伏诛了,但还有不少没开灵智的小邪物在四处游荡,红狐将死,白狐估计一时半会没法主事,妖市里没了主心骨,怕是要乱。 沈清濯便道:“那你去忙,我先回去。” 他的神情和语调都太过平静,说出来的话又刚好合池暝的心思,池暝一时没察觉出什么陷阱,应了声“好”,又道:“我送你回去。” 沈清濯神色如常,由着池暝送回了街尾,又目送他离开,才轻轻勾唇,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些日子林林总总诸多事,他都记着呢。 这条大心眼的龙,哼。 沈清濯折身回书房,有了之前的经验,他轻车熟路地很快就布好阵法。 没了池暝的干扰,这回的阵法启动得极为顺畅,几乎是毫无颠簸,不过片刻,眼前的景象便变回了熟悉的小院子。 院子中央的彩果子树首先发现了沈老板的归来,它兴奋地摇枝晃叶,想得到沈老板久违的摸摸头,然而沈老板并没有理会它,他站在院子里,沉思了一会,双手抬起,掐诀。 复杂的法诀一道道地融入四周无形的结界中,彩果子树傻眼了,沈老板怎么一回来就加固结界,这是有什么强敌要入侵杂货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黑:我回来了,然后被扔了。 …… 感谢小可爱九翛的营养液x1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的营养液x4 啵唧! ☆、第27章 小东君(1) 晨曦初透,沉睡了一夜的大城市便活跃了起来。 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喇叭声与脚步声交缠中,急匆匆赶去上班的男人抹了把额头的汗,“今天还挺热啊!” 他旁边的人便应了一句:“是啊!今年的春来得可真早,还是个暖春。” 两人拐过街道,路过了一家挂着木匾,与满街现代化装饰风格格不入的小店面,声音渐远。 小木匾是照着老街街尾那家杂货铺的样式做的,就连那繁体的“长安”两字都仿得分毫不差,只是右下角还多了“分店”两个小字。店老板也和老街那杂货铺老板关系匪浅—— 池暝回忆着沈清濯的架势,大刀阔马地往柜台后一坐,摆足了大老板的架势。手机响起,他划了划,接通,一个沉稳的男声就传了出来。 “池先生需要帮忙吗?我们偶尔也会接一下外快的哦?”电话另一头还有噼噼啪啪的敲键盘声,片刻后,男人吐出与其声音完全不符的话语,“接私人订制恋爱策略,一对一谋划哦,看在你是熟人的份上打九点九折哦,支持支某宝微某信转账,安全无忧,你值得拥有……” 池暝用力地戳了戳屏幕上的红圈圈,男声戛然而止。 时间太早,还没有客人,池暝坐着坐着就不耐烦了,思绪一转,又想到了三个月前。 ——补充,三个月前,沈甜甜撇下他一声不吭独自从旧唐回杂货铺后。 好不容易将残余邪物彻底处理干净的池暝,兴冲冲地回了家,正准备和恢复记忆的沈清濯叙叙旧,然而一推开门迎接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寻遍住宅,书房里那隐约眼熟的阵法昭告着不怎么美妙的结果。沉吟片刻,池暝走到沈清濯卧室窗台边,将那只淡青色的小陶碗叩醒,残忍地与之分享了这个噩耗。 小陶碗惊了——沈老板!大老板娘做的孽为什么要我一起偿啊!你忘了我们当年一起看日升月落的情谊了吗!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找到解决方法的。好在阵法还在,只是缺了个做阵眼的玉符——这个不难,找明澈要一个就完事。 至于要不要得到……这对池暝来说完全不是问题,要不到他还不能抢么。 池暝转身就走,小陶碗急得嗷嗷叫:“大老板娘,带上我啊!我也要回去啊!” 池暝本懒得搭理它,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问他:“要带你也容易,你先告诉我,你沈老板之前老去找明澈做什么?” 他还惦记着小陶碗说的,沈清濯每日都要找明澈、一找就是大半日的事。 小陶碗原本还有些支支吾吾,吞吐了几次,惹得池暝耐心不足差点儿甩袖而去时才破碗破摔地叫出来:“我直说了吧!沈老板去找明澈天师,就是想要那个追溯光阴的阵法!” 池暝愣了愣,下意识道:“就这?他要这阵法做什么?” 小陶碗恨铁不成钢,恨龙不开窍,又开始想整个碗扣他脑门上。好在池暝很快反应过来,问:“他……想回去?” 这个问题困扰着池暝,以至于后来他去锁灵台抢了玉符重启阵法时都有些漫不经心。然后他发现自己被杂货铺的结界弹出门外去了。 沈清濯就隔着一道门坐在里面,若是以往,他肯定就大大咧咧地破了结界闯进去了,可现在池暝却有点迟疑。 他好像……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他总把沈清濯当做当年那离不得他的小花苞,可他们生死相隔了万万年,如今的沈清濯,还会和当年一样吗? 小陶碗说,沈清濯想要那个阵法回溯到过去。 小陶碗又说,就算是回溯过去,历史也不会改变的。 就比如盛唐时期的这段往事,原本的结局是妖市经邪物一事之后逐渐没落,于是就算多了池暝这个意外,最终的结局也没发生大变动。 那沈清濯回溯光阴有什么意义,只是想再见见殒没前的他吗? 不知怎么的,池暝心头泛起陌生的酸涩感,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很想抱一抱他的甜甜,亲一亲他,告诉他,不要想着阵法啦,他回来了,好好的回来了。 说起来,他殒没后竟然魂魄是附在了小黑鱼身上,机缘巧合之下还被沈清濯养了一段时间。 可惜当时他受伤太重,没有恢复记忆,甚至连龙的血脉气息都被压敛到极致,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所以沈清濯也未曾发现。 池暝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渐渐收敛了神情。沉吟片刻,他掏出一本厚厚的书,严肃地放到面前,摊开。 《恋爱三十六计——让你的恋爱没烦恼》。 乌小龟著。 老乌龟说的对,媳妇生气了,不仅要知道他是为什么生气,还得知道该怎么哄回来。 这几个月他使劲琢磨,又不断骚/扰老乌龟,终于琢磨出可能惹沈清濯生气的原因,眼下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沈清濯好好谈一谈。 装饰古朴的小店开在热闹繁华的闹市区,还是挺吸引人的,时不时有人进来瞧瞧。 几个女孩子说笑着走了进来,看起来对摆设的小玩意儿都挺感兴趣,挑挑拣拣买了许多东西,付款的时候,其中一个忍不住抱怨起来。 “今年春天好古怪哦……我老家那边都连着下了三个多月的春雨了,没停过的,我小叔都愁坏了,地里的苗淹死了许多。” “我老家……就宁城嘛!也是下了几个月雨了!”另一个女孩接过话头,“初春时才祭过一次东君,这会子被这雨折腾得没法子,又准备再祭一次了,只求停雨给个好天气吧……” 几人说着说着就走了,池暝将账本一扔,摊开老乌龟的书准备继续琢磨,手机又响了。 仍旧是特殊管理局的电话。 池暝盯了片刻,边决定着对方要是再继续推销什么恋爱套餐,就杀去他们总部打一架,边按了接通。 然而这回打电话过来的是个战战兢兢的小助理,“池,池先生,您,您好。是这样的,我们这里刚接了个委托,是宁城的……大组长请您去处理一下……” 池暝神色不变,想都不想地就拒绝:“不去,没空。” 忙着开店攒老婆本,忙着学习哄媳妇呢。 小助理继续瑟瑟发抖:“大组长说,您要是去,就给您店里拨一笔资金,数额大概是……”她报了一串数字,“算是请您帮忙的补贴。” 池暝:“……”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贫穷加身急于摆脱吃软饭身份、决定努力开店攒老婆本、早日迎娶媳妇儿走上龙生巅峰的池先生迅速转了主意:“行,地址发来。” 想到那串数字,池暝心情颇好地挂了电话,将小助理没说完的话也一并挂断了。 另一头,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小助理陷入懵逼:“大组长,他挂了诶……我还没有和他说搭档的事……” 西装革履的男人姿态优雅地扶了扶缀着金链的半框眼睛,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他轻轻地笑了笑:“不管他。” 特管局里文职多,却一直缺能打架的,有时候遇到需要暴力处理的事情,就难免头疼。之前二组两个小科员就差点儿被不服管教的妖怪给弄没了。 好在这位池先生路过,顺手把妖怪给拍死,救了那两个小科员。 早段时间他邀请这位池先生来总部想要招揽他时,池暝还只说考虑考虑,谁知几个月后他就自己找上门来,同意以顾问的身份来给特管局办事——当然,办得都是比较暴力的事。 池暝的要求是替他盘个店面,他要当老板,要攒老婆本。 作为特管局的掌事人,他当然要查清楚池暝的身份,这么一查,才发现原来池暝还和长安老街那位神秘的沈老板关系匪浅。 池暝的身份信息,还是沈老板替他办的呢。只是最近他们似乎生了矛盾,突然就毫无预兆地分开了——大组长眉毛一挑,发现或许有瓜可吃。 想到刚收到宁城传来的某个消息,男人心情也很好地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唔,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祝池先生宁城一行愉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陶碗就是当年小花苞堆池边的那堆玉石之一。 伪装成普通瓷器的小陶碗:知道太多了,低调。 ……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的营养液x10,么么唧! ☆、第28章 小东君(2) 宁城委托人所委托的事,粗粗看起来似乎也并不算很古怪,连绵不断三月春雨,这看起来大概更像是气象局该管的事。 然而若是这么简单,特管局就不会接到委托了。 “委托人说,他们那连续三月春雨不断也就算了,他们家田里还出了怪事。”接应池暝的是他之前从某个妖怪手里救下的小组员,“雨下得多,田里大部分苗儿都淹死了,但有小部分却变得很古怪。” 同一批禾苗种下去,淹死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小部分不仅没有死,还茁壮成长起来了——这一茁壮,就茁得有些可怕。 “据委托人说,那禾苗日渐生长,越长越高,长得都快比一米九的汉子还高了。”小组员一板一眼地重复委托人的话,“那苗儿长太高了,把它割掉,一夜之间又立刻长回来,半夜里瞧一眼,田里跟杵着一排人似的,瘆得慌。” 池暝啧了声:“什么玩意这是,叫我来做什么?割稻苗?” 小组员道:“不是呢池哥。”也就他受池暝救命之恩,心里感激,敢和池暝套近乎,特管局里其他人都对池暝敬而远之,生怕被一爪子挠死。 “这边的特管局分局还给派了个搭档来,池哥,你们就查一查那禾苗是怎么回事……据说还有别的古怪,那委托人没说清楚,还得您亲自给走一趟。” “搭档?”池暝挑了挑眉,对这个词很陌生,正想说不需要,一阵喇叭声由远至近,满是灰尘的面包车颠颠地开过来,在两人面前一个急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中,小面包车卷起灰尘千万,稳稳地停了下来。 车门开了,蹦下来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笑吟吟地冲两人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宁城特管局分局的,我叫东筠——东南西北的东,竹均筠。” 小组员立刻摆上了客套的笑容:“你好你好……”他为两边介绍了一番,“池哥,东哥,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们俩了啊!” 小组员牵线完毕,功成身退,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一走,原本态度懒散的池暝唇角一勾,就露出个邪肆的笑容来。 池暝:“不巧,我不需要搭档。” 东筠:“不巧,我就喜欢和搭档一起玩耍。” 气氛一瞬间拔刃张弩起来,两人对视着,笑容中仿佛有电流对装,滋啦滋啦地蹦出火花。 片刻后,池暝转身就走。 东筠笑吟吟地掸了掸工整的袖口,优哉游哉地跟了上去。 …… 宁城说起来是城,其实是个还未完全城市化的小镇,民风还比较淳朴,沈清濯坐在街边的早餐摊上,姿态端庄优雅,端着茶慢慢啜了口。 林小丛一口将碗中粗茶灌进肚里,两根粗茶梗险些呛住他。他搁下碗,大大咧咧地擦了把嘴,看着沈清濯宛如在喝琼浆玉露的模样,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 ……嗯,还是只有一股涩又粗糙的旧茶味。 “沈老板,谢谢你……这回可真是救了我一命了。”他挠了挠脑壳,有点不好意思,“不然我可就被困死在这儿了。” 他是特殊管理局的人,之前就是他来杂货铺给还是条小龙崽的池暝办理身份证。也就是那时候他认识了沈清濯,为了方便通知证件的寄送,还得到了沈清濯的联系方式。 亏得沈清濯刚好闲来无事翻手机看了眼,不然他的信息躺在未读一栏里要躺到天荒地老。 “举手之劳。”沈清濯温和道。 可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的举动对林小丛来说确实切切实实打的救命之恩。林小丛想起之前的事还有点怕:“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路过这儿,结果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梦里有无数粗壮结实的禾苗,将他缠得死紧,让他呼吸不能,挣扎不得,差点儿就要窒息在梦里,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他发现他的身体仿佛也成了根禾苗。 一吹风,一晒太阳,一淋雨,就想要生长——他的身高倒是没有变,但那种满脑子都是生长的声音,满脑子都是禾苗在破土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沈清濯道:“你是曾在田边走过吧……一颗小稻谷被你呛进肚里去了。” 林小丛毛骨悚然,瞬间变怂:“什……什么意思?有颗稻谷在我肚里发芽了吗?” 沈清濯默认了这个说法:“无妨,已经没事了。” 虽然已经被沈老板确认了没事,但林小丛还是心有余悸,犹犹豫豫地问:“这儿怎么这么邪门啊,这稻谷是成精了吗?” “成精倒也不是,怕是……”沈清濯说着说着,突然看见了什么,话语一顿,片刻后才若无其事道,“怕是这春天有问题。” “春天?春天还有什么问题?”林小丛听得正认真,听他顿了一下,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好看见两男人从街头转过来。 走在前头的黑衬衫男人冷着张脸,走得飞快,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个淡粉色衬衫的青年,正笑吟吟地跟着走,看嘴型似乎是在讲着话。 “沈老板,你认识他们?”沈清濯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林小丛下意识就问。 不远处,听觉灵敏的男人猛地转过头来,见着这边情形,脸上显而易见的流露出一丝欣喜,紧接着便大步朝这边走来,“甜甜!” 这还是三个多月来他第一次正面见着沈清濯。 沈清濯淡淡地看着他,然后默默将视线投向他身后紧跟而来的男人,然后再继续默默地移开,神情平静,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池暝被他这么一望,下意识往身后望了眼,结果发现还跟着个没甩掉的跟屁虫,他脱口而出:“我不认得他!” 东筠眼珠子一转,从他这飞快的否认中听出了什么,笑吟吟地就走到前来,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你们好,是池哥的朋友吗?我是他的搭档,东筠。” 东筠。 这名字倒是让沈清濯留意了一下,视线赚回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才道:“你好。”他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打过一声招呼后起身,看向林小丛,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小丛挠挠头,也不好多说,傻笑了一下,准备跟着沈老板离开,结果那黑衣男人长腿一伸,就将他们去路牢牢挡住。 “甜甜来这玩儿的?”池赖皮再次出现,仿佛感受不到沈清濯冷淡的态度,凑过来道:“一起啊!” 东筠眼眯了眯,不甘示弱地过来凑热闹:“既然是池哥的朋友,一起走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继续“活跃”气氛,林小丛却诧异地“哎”了一声:“你是特管局的?”他指了指东筠的袖口,那里绣着一个小小的印记,正是特管局的标记。 东筠分了一丝眼神给他,眉梢轻挑,“嗯”了声。 …… 十分钟后,四人在小摊子里齐坐,气氛有些微妙。 林小丛挠了挠头,强行圆场:“既然你们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他本来想请沈老板查一查那诡异的小稻谷是怎么回事,但既然特管局都特意派了人来了,他就不好再麻烦沈老板啦。 沈清濯轻嗯了声,不置可否,倒是池暝一口否决:“不行。” 池某人看了眼沈清濯,理直气壮:“这事儿麻烦,我需要帮忙。”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真是神奇又奇妙,三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他。 东筠:“……”谁刚刚大言不惭不要搭档的? 池暝才懒得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搭档,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沈清濯身上:“沈老板,可以来帮个忙吗?” 金色的瞳孔比较少见,池暝有时候出门在外会稍作掩饰,将金瞳掩起来。可此时他专注望过来时,瞳里隐约有金光灼灼。沈清濯听着那一声“沈老板”,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这还是池暝第一次这么正经地叫他…… 他摸不准池暝的意思,没回应,池暝却已经将他当成了默认,美滋滋地一拍桌,茶杯匡叽震了震,“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个假,有个大考试在接近,小渣渣持续秃头中... 暂隔两日更,大概17号之后恢复正常_(:з」∠)_ 下更在周一(4月8日)。 ……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的营养液x10,么么么么~ ☆、第29章 小东君(3) 原本挺简单的一个委托任务,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四人行——里头还有一个时时刻刻关注着准备找乐子的东筠。 东筠敏锐地察觉出自己的新搭档池哥和那位沈老板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眼珠子一转,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去搅混水。 他倒是机灵,不去撩拨池暝,这位池哥的战斗力他是不怎么敢挑战的。他只状若随意地沈清濯说话,言语间隐约带着试探。 沈清濯性子温和,对方笑语相待,他便回以礼貌的浅笑,仿佛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试探,轻描淡写地四两拨千斤,东筠费了老半天劲,都没挖掘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 于是他又改变战略,转而去套林小丛的话。 林小丛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东筠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答——东筠真是太喜欢这种傻不拉等的二愣子了,可是这二楞子也太楞了吧,怎么一问三不知! 这边东筠在逗二楞子,那边池暝也在趁机和沈清濯讲话。 他问沈清濯来这儿做什么,沈清濯神色平静,三言两语将林小丛求助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他之前虽然是狠心将池暝撇在了旧唐,也打定了要分开的主意,但到底是多年的相处,一时难以放下,便只能姑且当做普通人来看待。 这几个月,池暝没有找他,他更不肯去找池暝——这是池暝重生以来他们分开的最长一段时间。 他也没有特意去打探池暝在做什么,只某天有只妖怪好奇地问他市区里的那家杂货铺分店是怎么回事,他才知道池暝居然在市区开了家杂货铺分店……似乎还和特管局有关系。 ……池暝的老板执念,真是非一般的深。 不过令他略有诧异的是,池暝的性子似乎变了许多。 若是以前,被独自撇在旧唐,一回来这人就该杀上来缠着问为什么了,这回居然没有,不仅没有,此时一举一动还规规矩矩人模人样的……用个词来形容就是衣冠禽兽。 他这边正奇怪着,那边的池暝此时满脑子都是老乌龟那本恋爱策略,杂杂乱乱一大团话在脑海里,都是些奇奇怪怪黏黏腻腻的“情话”。 见沈清濯之前他还特意背了许多的,但见到沈清濯之后,他忽然就卡壳了——那些破话,根本配不上他的甜甜! 背好的话不能说,自己又想不到。向来无所畏惧的池暝第一次尝到了冒冷汗的滋味。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来一句:“甜甜,我现在也是老板了,我也能赚钱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娶你啊!” 他记得,恢复记忆之前,他和沈清濯曾讨论过关于“老板和老板娘”的问题,当时沈清濯还笑他身无分文乱言嫁娶,现在他也是有老婆本的龙了! 沈清濯:“……” 沈清濯平静的神情险些没崩住——这人又吃错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抿了抿唇,正想说什么,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众人的吸引力都吸引过去了。 池暝见沈清濯别开了视线,烦躁地将头发揉得一团乱,想生气,深吸一口气,闻见沈清濯身上淡淡的冷香,又忍住了,只扯了扯沈清濯的袖子,“等这事搞完了,我们谈谈。” 沈清濯默然片刻,轻嗯一声,将视线投向了前方。 宁城是个刚起步朝城市化发展的农村,大片大片的农田还未来得及重新规划和整理,本该种满秧苗的田里,此时只稀稀拉拉地立着几棵极高的稻苗。 沈清濯感受到细细密密的雨又落了下来,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微微蹙了蹙眉——这雨才刚停了一个小时不到。 田边有许多人在忙碌着搬动着木板木条,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有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忙得热火朝天,顶着细密的雨丝在田地里架起来一个结实的木架。 一些女人小孩不必干粗活,就站在田边,小孩儿摇着小花鼓,咚咚咚的,女人们便打着锣,一下一下,合着小花鼓的鼓声。 还挺有节奏。 林小丛现在见着稻苗就发怂,小心翼翼地缩在沈清濯身后,探出个脑袋看东筠和一个年轻人在交流。 年轻人一头短发染着时尚的奶奶灰,花里花哨的短T,破着几个洞的牛仔裤,摆弄着手里的长木条一脸懵逼,一看就是平时很少做事的,拿着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听东筠问这是在做什么,他随手将长木条掂起来抖了抖,茫然道:“祭春神吧……乡下人就喜欢弄这些。” 年轻人有些不以为然。他家里条件好,父母存了钱,早早地去大城市里打拼,等他出生后,勉强也算是个小小的富二代了。 教育水平上的优越和环境的不同,让他对农村这种落后又无聊的习俗一直报以怀疑的态度,并没有土生土长的宁城人那么看重这所谓的“祭春神”。 在他看来,搞这劳什子虚无古怪的活动,还不如去关注气象局农业局什么时候能播报个准点儿的天气,什么时候能研究出更耐寒耐涝的稻苗呢。 他这不端正的神情态度很快被他老爹看到了,他老爹刚从田里上来,湿漉漉满是泥巴的手就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你个混小子,对春神不敬,春神要生气的!” 年轻人被掐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哎呀老爸!快松手啊,衣服都脏了,老妈看见了要揍死我!” 他老爹干脆将两只手都往他身上擦:“反正你都要挨你妈骂了,再多骂几句也成。”他虽然早早去城里打拼了,但从小也是在宁城长大的,对宁城还是很有归属感的,对这种习俗也很看重。 毕竟对于宁城人来说,这一亩亩的稻苗,就是他们的命啊。 中年人在年轻人哭丧着又不敢反抗的神情中将手擦干净了,才看见来问话的几个人还没走,他有些疑惑:“你们是……” 这雨越下越大,农田里忙活着的人都纷纷上来了,带着老婆孩子各回各家去,沈清濯几人便也就近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听中年人道:“我们这年年都要祭春神的,春神能保佑今年春种顺利。” “不过今年古怪得很,这春雨下了三月都不停,地里的苗淹死了大半,还剩些……”他为难地朝不远处农田一抬下巴,示意他们看过去,“长得老高,割了又长,根本无法处理。” 仿佛在应和他的话,地里那几株稻苗摇晃了一下,蒙蒙细雨中,它们似乎又长高了一点。 中年人摇着头叹气,带着嘟嘟嚷嚷个不停的儿子走了。 四人在宁城里走了一圈,询问了好些人,回答都大同小异,有个阿爷见他们是外地来的,还多说了几句:“明天要重新祭拜一次春神啰。春神能带来好运,你们要是得闲,也可以来看看啰!” 今天和宁城人们的交涉一直都是东筠在出面,林小丛是想到稻苗就怂,沈清濯是不想越庖代俎,池暝是懒得开口——总之一天下来,池暝发现,这个搭档,还有点用处嚯。 拿来使唤还挺不错的嚯。 天色渐晚,人们渐渐归家,细雨仍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四人找了个条件最好的小旅馆,开了四间房,决定待到明天去看看所谓“祭春神”是怎么一回事。 小旅馆环境简陋,室内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掉了漆的床头柜,一张跛着脚的桌子,卫生间小小的,所幸还算干净。 沈清濯随遇而安,在并不柔软的小床上合衣躺下。 他并无困意,脑海中细细思索着今日的所见所闻。窗外雨声越发大了,敲在窗上,叮咚作响。 在这颇有节奏感的叮咚声中,渐渐传来沙沙声响,仿佛树枝被风吹得刮在窗玻璃上。 ——可这小旅馆就在路边,他这间房的窗户正对着大马路,路边根本没有树。 沈清濯睁开眼,平静地起身,走到窗边,随手推开了窗。 哗啦啦一片声响,片刻后,一束谷穗磨磨蹭蹭地从窗外探进来,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沈清濯搭在窗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周四,4月11日。 _(:з」∠)_ ☆、第30章 小东君(4) 沈清濯这边还尚算平静,住在他对面房间的林小丛欲哭无泪——那种身体里有东西不断生长的感觉又出现了! 林小丛想哭,沈老板不是说没事了吗!他今天还特意买了个口罩戴了一整天!总不可能又误吞了稻谷吧! 他难受地在床上翻滚,滚了两圈,艰难落地,想去找沈老板救命,谁知脚一落地,就跟树扎了根似的,再也抬不起来了。 林小丛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杵在床边,动弹不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沈沈沈老板!救命啊!”他哑着嗓子瑟瑟发抖地大喊,窗外雨声越发的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几乎要掩盖住他无助的求救声。 恍恍惚惚中,林小丛觉得这回不是有东西在自己体内生长了,而是他自己整个儿变成一棵树,脚下在不断扎根,身体在不断地长高——眼见的脑袋就要撞上天花板,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突然砰的一声砸门声,将他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转头,还来不及诧异他的脖子居然能动了,就看见了那位一直跟在沈老板身边的池哥,正慢条斯理地收回踹门的大长腿,冷着张脸走进来,嫌弃地看着他。 然后手一伸,扯住他衣领,就轻轻松松将他整个儿从地上拔起来——是真的拔,池暝低头看了眼连着林小丛脚底仿佛融为一体的树根,哼了声,漫不经心地跺了跺脚。 那树根就跟见了鬼似的,丝溜一下,飞快地缩回去了。 被随手扔回床上的林小丛热泪盈眶,差点儿想扑过来抱紧池哥大腿,不过在池哥充满威胁的眼神下,他还是及时制止了自己的作死行为,怂在一旁,结结巴巴问:“池哥,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往地上巴望着,动了动脚,想下地,又怕发生刚才的事,犹犹豫豫不敢动,最后还是池暝看不过眼,将他粗暴地提溜下来:“出去。” 林怂怂被扯落地的时候小心肝都吓得发抖,忍不住闭了闭眼,直到片刻后发现一切正常,才小小地松了口气,一步三抖地跟在池暝身后,跟着他走出房门。 这小旅馆很小很简陋,狭窄的走廊两边都是一间接一间的房间,林怂怂本以为推门出去会看见一排房间,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步走出去,他直接陷入软烂淤泥中。 他慌了一瞬,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好在这淤泥仅到小腿肚子,他踉跄了一下,艰难地站稳了,才发现外面是一片黑乎乎,什么旅馆什么房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眼望不见边际的…… 农田。 林怂怂傻眼了。 紧接着一声低沉的龙吟,一抹黑影从身边闪过,下一瞬他被整个抓了起来。 …… “沈老板是妖植么?倒是很受植物们的喜欢。” 窗外的稻苗对沈清濯全无恶意,在沈清濯面前乖乖地摇晃着饱满的稻穗。 它们没开灵智,只是被强行催生起来的。沈清濯看了它们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来,将视线投向说话的人。 东筠抱臂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把他望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沈老板,出来走走吗?” 他侧身,让出半边门来,也将外面的情形展示在沈清濯眼前。 漫无边际的稻苗海,近乎比人高的稻苗们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树林。 沈清濯神色不变,缓步走出房门,与东筠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轻声问:“好玩吗?” 东筠倏然收敛了神色,沉默着跟在沈清濯身后,一起走进了漫无边际的稻苗林。 稻苗是种在稀泥里的,但两人都不是普通人,走在泥水里如履平地,连鞋袜都不沾湿一点。周围只有雨落稻苗上的声音,滴滴答答的,永不停歇。 沉默了许久,东筠道:“沈老板,你想听个故事吗?”不等沈清濯拒绝或是同意,他自顾自就讲开了,“故事的主角是一对兄弟……” 一个哥哥太优秀以至于衬托得弟弟太无能的故事。 “哥哥总是那样厉害,受众人追捧。”东筠低声道,“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的很完美……他都那么优秀了,可也不愿意替弟弟想一想,让弟弟也能做些事情。” 萤火虫的米粒之光,难以与皓月争辉。 哥哥是那皓月,弟弟就是那只小小的萤火虫,竭尽全力地散发着光芒,也抵不过被遮掩的命运。人们往往只能注意到更灼目的存在,像弟弟那样卑微暗淡的光芒,只有在皓月消失时,才能被注意到。 沈清濯安静地听他讲完,没有回话。 雨落得越发大了,脚下的路也越来越狰狞,周围的稻苗摇动得更欢,沈清濯仍旧如闲庭信步,一道无形的屏障替他隔开了风雨。 东筠本以为他就算不和他一起谴责哥哥,也会发表几句言论,可谁知等了许久,都听不见一句回应,他皱了皱眉:“沈老板?” “唔。”沈清濯漫声应了句,终于停下来脚步,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东筠不明所以,见他不走,便也停下来,任他打量,只问:“沈老板觉得这当兄长的,做得对吗?” 沈清濯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觉得不对?” 东筠道:“这兄长未免自私!就算弟弟不如他优秀,他也不该这样埋没弟弟。这样不公平。” 沈清濯神色微敛,轻叹道:“你认为你这是被故意埋没了?可就以你如今的水平,不埋没你,你要造成多大的灾害?你这样胡闹,今年春天被你弄得一团糟乱,那些农人的心血就不被埋没了?” 东筠被他一连串反问问得神情有些狼狈,若沈清濯直接责骂他,他还能有理由有气势去反驳,可…… 可沈清濯却这样温和地问他,那眼神甚至像在看一个没有长大的、正想尽办法闹腾着吸引大人注意的小孩子。 透着叹息和无奈,还带着些怜悯和宽容。 东筠忽然觉得自己的所有黑暗的、不齿的心思都被看了个透,他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不知何时,他周身的屏障自己撤掉了,雨水落了他满身,将他头发打湿,刘海一束束地贴在额头,水珠一滴滴滑落脸庞。 狼狈不堪。 沈清濯抬手,白芒凝聚,照亮两人周身方寸之地。他道:“春雨诀。” 他的语调太过于自然,眼底一片沉黑沉稳而宁静,东筠下意识就听了他的话,手腕一翻,掐了个复杂的手诀。 漫天飞雨似乎小了些。 沈清濯将轻飘飘地白芒推到他手诀上,渐渐的,一团团浅绿的光芒从东筠指间散发出来,将白芒吸收后,色泽越发清新而充满生气。 浅绿光芒四散开来,像无数萤火虫,逐渐飞向天际。 雨势渐缓,滴滴答答的声音变轻了,渐渐地就停歇了。乌云散去,被遮掩了许久的明月终于露了出来,散落下柔和的月光。 这是今年自入春以来,宁城的第一个晴夜。 东筠的眼神有些呆滞,沈清濯缓声问:“东君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下更周日 4.14 …… 感谢小可爱九翛的营养液x1, 感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的营养液x20, 啵啵! ☆、第31章 小东君(5) 东筠张了张嘴,似乎正要回答,一串儿尖叫“啊啊啊”由远及近,被龙爪子抓着高空降落的林怂怂三魂出窍七魄升天地被放下来,腿一软,差点儿扑进泥里。 “沈、沈老板,龙、龙……”他晃了一会,头晕目眩中一把抓住了东筠的手臂,“沈老板!那是你家那条龙吗!” 东筠被他那么一抓,瞬间清醒,他还有着方才的记忆,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清濯,“沈老板糊涂了吗,我不就是东筠么。” 林小丛回过神来,感觉气氛诡异,不敢说话,只悄悄松开扒拉着东筠的手,小心翼翼地躲回沈老板身后,时不时偷瞄一眼已经恢复人身的池暝。 妈耶,刚才那是真的龙吗! 是之前他亲自录入身份信息的那条小龙崽吗! 沈清濯暂时没空搭理林小丛,他紧接着又重复问了一遍:“真正的东君在哪?” 再次得到东筠面不改色的否认后,池暝啧了声:“不老实……你这样太温和了,不行不行,就得打一顿才……” 话音未落,就见沈清濯陡然抬手,在东筠眼前一晃,白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东筠的脑海,模模糊糊地投影出一个不甚清晰的画面。 隐约像是一片农田,田中央架着个简陋的木架子——和早上见着的为祭春神做准备的场景很像。 沈清濯若有所思地收回手,池暝将没说完的半截话吞下肚,开始面不改色地瞎吹:“啊我们沈老板最厉害了……” 沈清濯:“……” 他没好气地瞥了眼池暝,“别胡说了,走吧,天亮了解决这件事。” 东筠悄无声息地晕过去了,被林小丛下意识地扶住。池暝丢给他一个“继续扶着”的眼神,跟在沈清濯身边,小声说话:“甜甜,我刚夸你你不高兴吗?” 沈清濯:“……” “你生气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太看低你啦?”池暝的叨逼叨技能重新点满,在沈清濯耳边小声念叨着,“老乌龟说我太自大了,做事从来不考虑你的想法,我琢磨着好像是有点……” 沈清濯:“……” “甜甜。”池暝忽然唤了声,握住他的手腕拉了一拉。 沈清濯被他拉得身子略略后仰,把后头跟着的林小丛吓了一跳——林小丛现在满脑子都是稻谷和龙,还要想办法拖着个人,在泥地里艰难地跋涉着,没留意他们的动静,险些儿撞上去。 好在池暝很快将沈清濯往自己身边一带,避免了相撞的惨剧。同时布下了个黑蒙蒙的屏障,将他们俩与林小丛两人隔了开来。 “甜甜。”池暝作深情款款状,一双金瞳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以前都是我不好,我都知错了,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但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清濯只想无奈扶额顺便把这条龙摁泥地里洗洗脑子:“你少和老乌龟学……你倒是说说你错哪了?” 他本以为池暝又要插科打诨混过去了,可谁知池暝认真想了想,居然还正了正神色,严肃道:“我不应该什么都不和你说,不该什么事情都撇开你,不该……” 池暝卡了卡壳,停顿了一瞬后补充,“不该这么晚才找你。” 他的手松了松,从沈清濯手腕上略略下滑,顺势握住了那双想念已久的手。 沈清濯一时失语,偏头望去,池暝眼底是难得的认真,那灼目的金色让他心头仿佛被烫了一下,有点酸涩,他张了张口:“我……” “沈老板!啊啊啊啊啊!你在哪里啊!天啊!!快救我!我害怕!!!” 池暝:“………………” 沈清濯:“………………” 池暝:“我把这聒噪鬼宰了埋在这里可以吗?” 沈清濯:“……不可以。” 这话题注定是要暂时中断了,林小丛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沈清濯又无奈又好笑地撤了屏障,“在这里,过来。” 林小丛泪汪汪地赶紧挪过来:“沈老板,刚刚是鬼挡墙了吗?我刚刚看不见你们了……” “不是。”沈清濯没多解释,凝聚起几团白芒飘在四周,权做灯笼照亮道路。 倒是池暝眯了眯眼,不太痛快:“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怎么会进特管局?” 林小丛卑微垂泪垂死挣扎:“特管局工资高……” 一行人艰难地走了小半个钟……其实只有林小丛独自一人艰难,沈清濯两人有术法傍身,在稀泥里如履平地,东筠昏迷不醒无知无觉,唯林小丛一人咬着牙冒着冷汗拖着人,步步维艰。 好不容易走出泥地,回到小旅馆,四周那诡异的景象尽数消失,就连身上那沾染上的泥水也都不见了。 林小丛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下来,手上就没了力气,噗咚一声,东筠脑壳着地,发出一声闷响。 林小丛:“……” 林小丛一个激灵,赶紧蹦过去看他脑袋,所幸东筠脑袋坚硬,除了摸着鼓起来一个包,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 他心虚地将东筠搬去床上躺着,一番折腾后精疲力尽地躺在一旁,很快也沉睡过去。 …… 翌日一大早,敲锣打鼓声就响了起来,还夹杂着宁城的方言,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小旅馆就在路边,房间隔音效果不好,林小丛迷迷瞪瞪地被吵醒,打了个呵欠,脑子还一团浆糊,结果一睁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一张帅哥脸。 东筠只比他早醒了几分钟,不知沈清濯动了什么手脚,他看起来全然没有昨夜的记忆。 小床很窄,他一侧头,几乎就怼到了林小丛脸上。他倒是很镇定:“你为什么在这?” 热乎乎的气喷在林小丛脸上,林小丛身体反应快过大脑,下意识就往后一躲——噗咚一声,他龇牙咧嘴地捂着摔疼的屁股站起来,彻底醒神了。 ——昨儿才把东筠摔了一遭,转头自己的屁股就遭了秧,报应啊报应。 林小丛咧了咧嘴,很想和他讨论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但想到沈老板的叮嘱,他忍了忍,把话咽了回去,若无其事道:“这是我的房间呀,你昨晚梦游了。” 半夜回来时,又惧又怂的林小丛下意识就将人拖到了自己房间,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没力气再将人给拖一遍了。 两个大男人好像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林小丛心很宽地将人拖到床上,两人就这样将就着睡了一晚。 东筠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他潜意识里觉得很不对劲,感觉错过了很重要的讯息,但仔细想来又察觉不出有什么破绽——难不成他昨晚真梦游了? 他来不及继续套林小丛的话,门就被叩响。 林小丛乐颠颠地去开门,将沈老板和池哥迎了进来。 看见池暝他就忍不住想起昨晚见着的龙,小心脏被龙爪子挠得痒痒的……等一会一定要悄摸摸地问一问沈老板! 沈清濯是来喊他们一起去看宁城人祭春神的,春雨已经绵延三月不绝,再拖下对宁城和其他一样受害的村镇都不好。 祭春神是宁城流传许久的习俗,据说在开春播种之前,在田里架上架子,供奉上春神的雕像,祭祀三天,春神就能保佑这片土地播种顺利。 他们今年本来已经祭过一次的,奈何春雨不绝,田间屡生怪象,一直没法正常播种。 宁城人曾将这些事情上报过相关部门,奈何相关部门的人来采过一次样本,只说可能是变种,也没给出解决方式就走了,一走就几个月都没有消息。 宁城人没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春神身上,希望春神显灵,能保佑春雨快停,一切都快些恢复正常。 春雨细微,下了一会,渐渐停了。 宁城人兴高采烈地将木雕的春神被放在了田中央的架子上,在它面前摆上香火和供食。 那春神雕刻的很简陋,隐约能看出那是个穿着绿衣裳的老头子。矮矮胖胖的老头子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手上捧着大把大把的稻穗,看着……还挺傻乐的。 宁城人一个接一个地来给春神上香,各自祷告几句,不多时,香烟袅袅,就模糊了春神的身影。 不知是否林小丛的错觉,他觉得那个绿油油的春神,在灰蒙蒙的香烟中,好像动了动——不,它就是动了动! 它脸上和蔼的笑容没有了,手上的稻穗被扔掉了,矮矮胖胖的老头怒气冲冲地一叉腰,抬脚就踹倒了香炉。 因是木雕的身体,它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滑稽,但这并不妨碍林小丛从它身上感受到极大的愤怒。 周围的人动作渐渐迟缓下来,好像被凝固住了。 无形的结界被张起,沈清濯缓声道:“东君醒了。” 东筠的神色微微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没码字了,没存稿了1551,下次更新4.17周三! …… 感谢小可爱九翛的营养液x1,啵啵! ☆、第32章 小东君(6) 木雕春神挪动着笨拙的身体,艰难而缓慢地蹦跶过来,走得近了,林小丛听见它嘴里在不住地骂骂叨叨。 这木雕做得实在是太简陋了,那绿衣春神的嘴巴雕刻的也不是很好,于是骂骂咧咧的声音就显得很含糊。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声音听起来竟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和它老头子的外表全然不符。 林小丛怂怂地往沈老板身后缩了缩,收获了池哥一个飞刀子眼神,但他觉得就算是被池哥揍也好过直面这古怪的木雕。 好在木雕春神的目标并不是他。木雕磕磕绊绊蹦到几人面前了,就怒气冲冲地面朝东筠:“你个小兔崽子,一个不留神作死呢!快把老子放出来!” 东筠紧绷着脸,全然没有之前轻松的神色,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我不!” 木雕春神把手里最后一把稻穗砸在他脸上,气得身上绿衣都更绿了几分,叽叽咕咕骂个不停,虽听得不太清晰,但大致能分别出这内容是没个重复的。 东筠不为所动,“你现在只是块话都说不清楚的烂木头,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一人一木雕对骂得正热烈,林小丛忍不住了,偷偷戳了戳沈老板:“沈老板,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清濯偏头望他一眼,笑了笑,轻声道:“你知道春神的别名是什么吗?” “啊?”林小丛愣了愣,苦思冥想了半天,留下了孤陋寡闻的泪水,“我,我不知道……” “司春之神,名东君。” 林小丛下意识看向东筠,他紧抿着唇,面色不虞,显然是被木雕春神的话气得不轻。林小丛挠了挠头,“东筠……那、那东筠是春神?可是这个木雕春神又是什么啊?” 池暝嗤笑一声,“他算什么春神,连春雨都无法掌控的春神,就该被揍死完事。” 林小丛越发迷茫,而旁边东筠听见了池暝的话,像是被踩到了痛脚,脸色大变,一双眼盯着木雕春神,竟隐约显露出疯狂和决绝的意味来:“如果你消失了,我不就是唯一一个了吗……” ——如果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位“春神”,这些人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看轻他! 天边不知何时滚来浓浓乌云,四周骤然暗淡,沉闷的春雷轰隆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湿润的春风吹过,很快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势越来越大,甚至要比夏天的暴雨更要来势汹汹,田里的水飞快地上涨,很快就没过了众人的小腿,之前仿佛被定身术定着了的人们被雨砸地东倒西歪,有几个几乎要摔到在泥地里。 沈清濯召出来小云朵,接住倒下的人们,将他们托住飘到实地上放下,避免他们被波及受伤。 东筠已经和木雕春神打上了,说是打,其实只是东筠的单方面殴打,木雕春神行动不便,被他抓着一顿胖揍,整块木雕在泥地里滚了一圈,脏兮兮的。 木雕的脸被东筠一拳走过去,嘴角崩了个小口子,木雕春神倒抽一口凉气,骂人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咳咳咳!你这小崽子!你完蛋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等我出来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尊重兄长!” 林小丛看得目瞪口呆:“沈老板,这……这真的没事吗?” 沈清濯不答话,双手抬起,十指翻飞,速度之快几成残影。复杂的法诀在他指间若隐若现,莹莹白光衬着他肤色越发白皙,色泽温润如上等暖玉。 池暝在方才东筠动手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去打架了,但他见沈清濯动了手,想了又想,还是忍住了,分外乖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只暗中警惕着周围。 木雕内里不知何时被偷偷凿空了一块,拳头大的空间里被落了阵法,锁住了某位暴躁的司春之神。 这阵法设置地颇为巧妙,沈清濯的白芒融入了木雕中,借白芒之力仔细窥探。 那阵法粗粗一看并不算很难,但精妙在它是几个小阵法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解阵的过程中有稍微的错误,就会彻底结成死阵,将阵里的生命立时毁灭。 这阵法沈清濯曾见过,在不知多久多久之前……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面容冷漠的东筠,这阵法,可不是东筠能拿得出来的东西啊。 是谁助了他一臂之力? 东筠在启阵,阵法在不断紧缩,压制着木雕里真正的春神东君,东君仿佛被无数锁链捆住勒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小小的身影逐渐淡薄,如轻烟一缕,随时就要消散。 若是阵法完全启动,也能置里面的东君于死地。 沈清濯敛了笑容,神色微微凝重,与东筠抢夺时间。 池暝不懂阵法,在木雕上帮不上忙,撸了撸袖子正打算去揍一顿东筠,沈清濯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头也不回地道:“别动他。阵法会乱。” 池暝缩回手,不做声了,干脆站在一边看沈清濯破阵。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打架现场”束手无为,倒是让沈清濯动起了手。 这感觉还有点儿新鲜。 沈清濯专心一件事情的时候,眼里几乎容不下旁事,比如现在,他眼底映着的就全是细碎发亮的光芒,微微抿着唇,神情专注,叫人很想……扰乱一下他。 池暝蠢蠢欲动。 然而还没等他动,东筠就察觉了有人在坏自己好事,冰冷而疯狂的目光转过来,就锁在了沈清濯身上:“沈老板这是要和我过不去?” 沈清濯手上动作一瞬不停,温和又好脾气地“嗯”了一声:“肆意妄为不太好吧,小东君。” 为了区分真正的春神东君和这位冒牌春神东筠,沈清濯特意以“小”来区分,然而正是这个“小”字,将东筠彻底惹炸了。他冷漠地轻呵了一声,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随手将木雕往泥水里一扔,就带着疯狂的狠意朝沈清濯扑来。 池暝“啧”了声,暗道他终于是可以动手了,这可是这家伙自己撞上来挨揍的——砰! 东筠仿佛成了块轻飘飘的破布,被沈清濯一脚踹出七八米远,毫无回手之力,一头栽进了泥水里,扑腾了几下,没挣扎出来。 池暝:“……” 林小丛:“……” 沈清濯慢条斯理地收回踹人的腿,手上动作不停,将最后一个阵解开,半截身子埋在泥水里的木雕散发出白茫茫的光芒,紧接着漂浮起来,逐渐变大,像个气球似的鼓了起来。 不过旁边两人都没心思关注这块木雕,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沈清濯身上。 林小丛惊了——他滴个娘哎,沈老板看起来清清瘦瘦温润如玉的,怎么动起脚来这么恐怖的?!他神色顿时敬畏起来,悄悄地退远了几步。 池暝也惊了——哇,这还是他那风一吹就折的小花苞吗,怕不是金刚附体了?看东筠这扑腾都没力气扑腾的模样,这一脚踹的,可没留情啊! 阵法既解,沈清濯便收了手,温和地站在原地,唇边甚至还挂着温和的笑容,全然看不出他刚刚轻松一脚就将个高大健壮的青年踹飞了出去。 池暝摸了摸下巴,目光灼灼:“甜甜凶人的样子真好看。” 沈清濯:“……” 他轻咳一声,微微撇开了视线。方才那一脚实在是随性所为,依照他的性子,本不该这么直接残暴的,可是池暝站在他身边,又屡屡流露出想动手的意思…… 不知怎的,他就起了性子,见东筠扑过来,没多想就踹了出去。 等人被踹飞出去了,他才猛然惊觉,原来他是起了这样的心思——他想让池暝瞧瞧,他早已不是当年那样脆弱无能的小花苞了。 ……他也有能力与人比肩,而不是被一昧地护在身后,无所作为。 砰的一声响,是那木雕撑不住四分五裂断成许多块的声音。 沈清濯心里叹了口气,暂且压下这点思绪,将视线转过去。 木雕碎块落在泥水里,一个虚虚的身影一溜烟儿飘起来,在春雨里逐渐凝实,显露出一个俊美男人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九翛的营养液x1, 谢谢小可爱顾清鹤的地雷x1。 啵啵啵~ ☆、第33章 小东君(7) 真正的春神东君从木雕里被放出来了。 他虽是穿着身浅绿的袍子,但却绝不像木雕那般是个老头子。相反,他的模样看起来极为年轻,身姿挺拔眉目俊朗——只是现在他的脸色有点发黑,怒火晕染了他的面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 “小兔崽子——”他黑着脸,眼里冒着火,狠狠地磨了磨牙,朝沈清濯略略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怒气冲天地去不远处将半浮在泥水里的东筠拔竹笋似的一溜儿拔起来。 东筠被踹了那一脚,普通人怕是要一魂升天了,但他皮糙肉厚,虽然是有点疼,但也没到要命的地步,他只是被踹得有些清醒,想起方才自己做的事,心头一阵发凉——他方才,在做什么? 他虽然很讨厌这个哥哥总是压制着他,可他也只是想把他关起来,从没有要让他彻底消失的意思——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这样可怕的念头? 东筠来不及多想,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这一拳没用灵气,纯粹用的蛮力,东筠猝不及防,脸偏向一边,白皙的面容迅速红了起来,嘴角被打裂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一点血迹,他舔了舔,一股铁锈味。 东筠没还手,哑着声喊了声:“哥哥。” 东君又是一拳。 方才第一下打得是左脸,东君是个很公平的春神,第二个打得便是右脸。不过他这几个月都困在木雕里,刚刚又被折腾了一通,力气有些不足,这第二下就少了点力。 ……于是这脸就肿得不太对称。 东君捏着他那企图弑兄的小兔崽子弟弟的脸,端详了一阵,冷笑道:“打得不匀称,再来一下。” 东筠挨了两下,脸疼得像是被切开了两半,觉得自己怕是肿成了猪头。 他起初不还手,是因为差点莫名其妙坑死了他哥,内心多少有点愧疚,可眼见的东君要来第三拳了,他眨了眨眼,怒道:“你够了啊!” 东筠在泥水里晃了下,站直了身体,甩开东君捏着他下巴的手,冲他怒目而视:“你压制我十几年,我不过关了你三个月。就当是两清了吧。” 雨水哗啦啦地落了他满身,他半身是泥,狼狈极了,却偏要挺直了脊背,倔强地露出不屈的神色:“以后一别两宽,我不找你麻烦,你也别管我。” 东君要被他气笑了。他冷笑一声,倒真是没再动手,抱臂立在不省心的弟弟面前,“两清?我这会险些儿要死于你手,你倒是和我说两清?忘恩负义的小崽子?” 东筠咬紧了牙关,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我没想要你死!” “没想要我死?这阵法再锁我几天,我就能被这阵法给彻底吞没——长本事了啊!谁给你整得这歪门邪道的阵法?且不说这个,你倒是想得美,瞧你这烂本事,连春雨也控不住,还妄想执掌春神?” 东筠脸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却没声音吐出来——这阵法不是一个普通的困阵吗,最大的本事,也不过是能困着人出不去而已,何至于将人给困死? 更何况东君是什么人,那是春神,只要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崩坏,四季还要轮转,万物生机还在,他就能活着——春神东君,本就是象征着生机的存在。 这边兄弟俩在唇舌相讥,那边沈清濯正小声和一人一龙解释。 “……是死阵。这阵法能汲取生机,春神东君依靠生机而活,没了生机,就彻底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沈清濯垂眸看了眼刚才被弹落到他脚边的木雕碎块,弯腰捡了起来。 他们三个人一直站在结界里,雨水进不来,更没法冲洗木雕碎块。沈清濯不顾肮脏,翻来覆去地端详。 这泥巴沾脏了他白皙的指尖,池暝看不过眼,打了个响指,一股水流凭空出现,在林小丛诧异地眼神中,在沈清濯的指间和木雕上转了一圈,带走了脏泥,哗啦啦地落到泥水里去了。 木雕露出了真面目,这大概正是被凿空部分附近的木雕,一面是斑驳的绿色,一面刻着许多划痕。 是阵法的残迹。 还隐约带着一丝难以窥见的杀机。 “这不是小东君能拿到的阵法。”沈清濯低声喃了一句,见两人实在疑惑,沉思片刻,三言两语简略地讲了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小丛听得咋舌:“原来春神还有兄弟的吗?那东筠……我是说跟着我们的那个东筠,他既然是和春神是兄弟,怎么本事这么弱,连个春雨也控不住?” “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听。” 林小丛侧耳细听,刚好听到那边春神东君在破口大骂:“当时见你在路边可怜巴巴的,老子就不该捡你起来!小兔崽子难养得很,养大了还要造反,就该把你种地里,半截萝卜埋坑里明年还能长一溜儿萝卜呢!……” 东君怕是气狠了,顺了口气,继续骂,“区区凡人,养你几年,教你几个术法,就当自己顶了天了?闯了祸也不自知,蠢得要命,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喊你一声小东君,你就真把自己当春神了……” 林小丛:“……” 林小丛看着那样貌俊美看着温文尔雅的男人在口若悬河地骂人,顿时肃然起敬,深感人不可貌相的同时,他道:“半截萝卜埋坑里并不能长出一溜儿萝卜,花生倒是可以……不过沈老板,既然真正的春神被救出来了,这春雨和这些怪象,也该停歇了吧?” 沈清濯颔首。 这春雨和稻苗疯长的怪象,本就是小东君……也就是那位东筠,力量运用不妥造出来的祸。 他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婴儿,得春神东君捡回去养着,学了点本事。 东君养着他,周遭的人看在东君面上喊他一声“小东君”,他便以为自己也是个春神,对这个哥哥一直独占春神之职很是不满,总是想掺和一手。 东君是应时而生的,得天地承认的春神,可小东君只是一介凡人,一个只学了几个小法术的凡人,东君当然不可能让他瞎搞事,一个搞不好,那是要灵气失衡四季紊乱的啊。 可小东君心有不忿积怨已久,又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个阵法,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趁他哥喝醉了酒呼呼大睡,干脆利落地将人给困在绘着阵法的木雕里了。 他本想做出点成绩来让他哥瞅瞅,可天地间的灵气岂是他一介普通人能轻易调动的,他几番施法都无法平衡,最终只造成了春雨不停,稻苗疯长的怪象。 好在东君被放出来了,小东君捅下来的篓子可以交与他解决,但…… 沈清濯走过去暂且喊停了两兄弟的斗争,将木雕碎片举起:“小东君,冒昧问一句,这阵法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东君一直以为自己是春神亲弟,这会儿乍然被揭露了身份,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满脑子混乱成一团浆糊,根本没法思考。 沈清濯问他,他便呆愣着将头转过来,一张脸又红又肿,狼狈得不成人样,“是一只螃蟹,两只钳子又短又小,很好认的……” 沈清濯眉心微微蹙了蹙,若有所思地捏紧了手中的木雕碎片。 …… 接下来的事就好处理多了。 东君收拾了一顿捡回来的便宜弟弟,施法让春雨停歇,疯长的稻苗枯萎恢复正常,而沈清濯帮忙混淆了一下来参加祭春神的人的记忆,余下便由林小丛联系特管局的人来收尾。 本来这事应该由东筠和池暝两人来负责联系特管局的,奈何东筠现在还浑浑噩噩的呢,池暝又懒得搭理,林小丛只能苦哈哈地干活,忙前忙后一顿折腾。 沈清濯不是特管局的人,非特殊情况他也不会插手特管局的事。他被池暝带着走到一处安静僻远的地儿,两人面面相对。 池暝刚张口喊了声“甜甜”,就看见沈清濯神色微变,忽然凝重起来。 池暝心头顿时飘起不祥的预感,下意识伸手握住了沈清濯的手,一句“干嘛了”还没问出口,就见沈清濯蹙着眉拨开了他的手:“杂货铺结界被强行撞开了……我先回去一趟,有事回头再说。” 话音刚落,掐指成诀,缩地诀一起,池暝眼前就没了人影。 池暝:“………………” 气,好气啊! ☆、第34章 百愿枝(1) 沈清濯赶回到老街的时候,杂货铺门口已经是乱糟糟一片。 好在平时帮着管老街游人进出的售票员雁回早早发现不妥,找了个理由,今天没开放老街,不然杂货铺前这满片混乱的,得吓死人。 结界其实并没有被破,但也被撞得一翻动荡。门口掉了一地妖怪,长毛的没腿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被结界的力量反弹,全瘫在了地上。 沈清濯神色不变,翻手摸出两张巴掌大的小纸片,那是两个小纸人,一个脸剪得方方的,一个脸圆圆的。 他拈着两张纸轻轻一抖,纸人就化作两团白芒落在地上,逐渐拉长,幻化出两个总角小童,恭恭敬敬地朝沈清濯鞠了一躬,然后就手脚利落地将一只只哎哟哟叫唤的妖怪们拖到一边,让出门口的路来。 有隔壁住着的老街妖怪目睹了全程的,便过来和沈清濯说话:“沈老板,这是咋回事啊,从大半夜的就断断续续有妖怪在这徘徊,雁回巡街瞧着不妥,早上连票都没卖。” “对啊,今天老街都没敢开,就怕这吓着人。这些妖怪咋回事,咋都在撞门呢?搞事呢这是?” 老街街尾的这家杂货铺,不知开了多少年,沈老板来历成谜,曾受特管局所托,帮忙照看这老街。他性子温和,没有架子,许多妖怪们都受过他的恩惠,对他很是敬重。 此时杂货铺莫名其妙被砸了场子,他们便都凑过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沈清濯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温和地笑着道了谢,让他们散了,随手拎起一只摔得晕乎乎的不知名小胖鸟,进了铺子关了门。 甫一入院,一股甜腻浓郁的香甜气息便飘了出来,这香甜味儿极其诱人,闻着就让人心头一动,恨不得立刻追寻而去。 沈清濯抬眼看小路边上那株果子树,果不其然,它的枝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满树拳头大小的果子,五彩斑斓,色泽鲜艳——那香甜气息,就是从它这儿散发出来的。 北宋汝窑水仙盆又是第一个发现沈老板回来的,它往沈清濯身后头瞄了眼,没瞧见那条惹盆厌的龙,顿时盆躯一震,分外高兴:“啊!沈老板回来啦!沈老板我想吃果子!” 它说的果子,便是院子中那彩色果子。 沈清濯道:“你要是能哄得它掉果子也无妨。”他倒不太在意,随手拿起水仙盆搁在果子树下后,又转而去敲醒了小鸟妖问话。 水仙盆大喜,立刻花言巧语地哄果子树:“彩彩,掉个果子呗?” 挂满了彩色果子的树枝都被压弯了,它晃了晃,那果子们摇摇欲坠,却偏偏一个不掉。彩果子树细声细气道:“我不叫彩彩,我叫百愿枝。” 水仙盆“哎呀”一声:“这是我对你的昵称嘛,这多贴切——你要摇晃一下,我想吃果子呢,我有愿望!” 百愿枝倒是很听话,使劲地摇晃,可摇得它气喘吁吁,仅剩的几片叶子都掉光了,水仙盆里还是空空如也。 它就很为难:“你的愿望是什么呀,我掉不下来。” 水仙盆有点失望:“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彩彩,我说你怎么这么挑呢,掉个果子都这么难,还要挑着选着……” 百愿枝晃了晃,小声道:“我叫百愿枝呀,我就是这样的……” 它本是沈清濯不知何年路过某座山头时随手折下来的一枝绿意,后来被栽在院子里许多年,得沈清濯看顾多年,才生了灵智。 沈清濯曾说过它叫百愿枝,它便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自己是百年一成熟,结果一百枚,落于有缘人。 所谓有缘人……其实它并不是很懂。 它曾懵懂地问过沈清濯,沈清濯只告诉它,能摘下它的果实的,便是它的有缘人,有缘人食了它的果实,就相当于是与它结了因果。 百愿果能为有缘人实现愿望,有缘人心生的感恩,便能回馈给它,让它能继续下一个百年轮回。 水仙盆其实也知道这些,这是它第八还是第九次见百愿果成熟了,每次它都被那香甜气息馋得不行,央求沈老板将它放在果树下,企图接个落果。 然而它不是个有缘盆,每次百愿枝使劲儿摇晃,都只能落得几片叶子在它盆里。 水仙盆唉声叹气:“陶陶不在,我好寂寞啊,想吃个果子也莫得……” 沈清濯从旧唐回来时忘记带上小陶碗了,不过他知道池暝将它带了回来。 为了继续从小陶碗那儿套话,池暝并没有将小陶碗送回来,而是一并带去了市区的杂货铺分店……沈清濯之所以知道池暝开店的事,还是小陶碗托路过的妖怪们几经波折传话过来的。 “你可有觉不妥之处?”沈清濯屈指弹了弹彩色果子,果子在枝头晃了晃,坚强地挺住了没有落下来——沈清濯也并不是它的有缘人。 百愿枝摇了摇树枝,窸窣作响。 沈清濯沉吟。 百愿果每次成熟,都会吸引许多人和非人前来,这种吸引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与它无缘的,纵然是知道了它的存在,也会转瞬遗忘。 与它有缘的,纵然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机缘巧合寻觅到此处。 ——可这次成熟,有些不同寻常。 沈清濯捏了捏小鸟妖的后颈,被结界反弹弹没了半条命的小鸟妖气息奄奄:“我只是想来讨个果子啾……听说这有个果子树很神奇,吃了它的果子,能实现任何愿望啾……” 恰此时,处理门外妖怪们的方方圆圆也进来了,朝沈清濯汇报情况。圆圆的性子和它的脸一样,圆滑狡黠得很,推了方方出来说话,自己去绕着百愿枝转溜着玩儿。 方方的性子就很沉稳,一板一眼地将外头的情况都说了个遍,甚至将各种妖怪们飞禽走兽都分了个类,最后报了个数:“一共有五十三只。” 数量不少。 百愿果的成熟期是十天,据以往的经验,这十天会断断续续来客人,但从没试过一天就来这么多的——还全是妖怪。 沈清濯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小鸟妖柔软的绒毛,把小鸟妖吓得瑟瑟发抖,只以为自己要被拔秃,绿豆似的眼珠子一闭,唧唧啾啾地求饶:“不管我的事呀!是一个大妖怪叫我们来的!” 沈清濯手指一顿。 小鸟妖一股脑儿全说了个精光:“是一个大螃蟹妖叫我们来的!它说这儿有个果子树,吃了能实现愿望!我们都很想要,就一起来了……啾啾啾!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拔我的毛啾啾啾!” 这是沈清濯今天第二次听见“螃蟹”这个词。 他沉吟着,低声问:“一只——钳子又短又小的,螃蟹妖吗。” 虽是问句,他的语气却温和而笃定,小鸟妖惊诧地啾啾两声:“你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的地雷~么么啵! ☆、第35章 百愿枝(2)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寂静的院落里,小小只的鸟儿用翅膀扛着个小铁镐,艰难地一步三抖地蹦到草丛里。 这院子里设了阵法,能自己汇聚灵气,故而院子里的植物便长得格外茂盛,兼之沈清濯并不多管它们,各种绿植没个拘束,更是长得欢快。 攀附在墙壁上的藤蔓美滋滋地使唤它:“你来我这,我这长了好多杂草,挠得我痒死了。” 昨天闯了祸,以至于现在不得不来打杂以赎罪的小鸟妖忍辱负重地拖着小铁镐过去,艰难地替它除杂草。 百愿枝在微风中晃着缀满果子的枝头:“哎呀呀,今天会有有缘人来吗,沈老板说我再长个几百年,就能化形啦。” 一堆绿植叽叽呱呱地讲个不停,小鸟妖鸟小力微,艰难除草,拔了一小块地儿就累得不行,只想瘫倒在地蹬脚。 而另一头,一株大红花又开始催它了:“快点啦,我这好多杂草!都挡住我美丽的身姿了!” 沈老板回来了,杂货铺自然是要正常开的,那些妖怪们昨天也只是趁沈清濯不在,才企图硬闯,现在沈清濯回来了,它们就怂了,大部分溜得飞快,还有几只徘徊着,也不敢乱动。 沈清濯只当瞧不见。只要它们不乱来,他就由着它们在门口蠢蠢欲动。 临近傍晚的时候,才终于有客人来了。 百愿枝眼巴巴地盯着这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在门口踟蹰了半天都不敢踏进一步,百愿枝恨不得摇枝晃叶地把他拽进来,好在他又犹豫了一会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踏了进来。 果然是来讨百愿果的。 小少年表明来意的时候,似乎对这果子树知之甚久,眼神不断往院子里的果子树上瞟。沈清濯见他如此,没多说话,只让他自己去摘果子。 小少年见他这么好说话,悄悄地松了口气,欢喜地去摘果子。 他果然是有缘人,手刚碰着枝头,一颗黄澄澄的果子就落在了他手里,香甜的气息钻进他鼻子里,馋得他想当场咬一口。 可他将这水灵灵圆溜溜的果子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忍住了,悄悄看了眼在屋里低头不知在做什么的沈清濯,抬手想要再摘一个。 ——没摘动。 他不死心地暗中用劲,可刚才轻易就掉落的果子,此时任他用尽了吃奶的劲儿去扯,都无法扯动半分。 “每个有缘人只能摘得一枚。”沈清濯不知何时抬起头来,在柜台后遥遥往来,音色柔和神情温润:“每枚只能实现一个愿望。” 小少年被逮了个正着,讪讪地放下手,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五颜六色的果子,咬了咬牙走了。 等少年的身影消失,沈清濯若有所思地搁下了手中的小刻刀,一只半成品木雕小螃蟹还缺两只钳子,趴在他手心,有些滑稽。 一个普通人,就算是遵循冥冥之中的牵引寻至此处,也未免太淡定了些。 …… 赵小铜其实一点都不淡定。 他揣着个香甜水灵的果子,很想超想非常想不管不顾地啃一口——但是不可以,他要拿这个果子和一个妖怪做交易。 那个妖怪抢走了他妈妈生前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他得听从妖怪的吩咐,替他取来这果子作交换。 香甜的气息越发诱人,纵然是包裹了层层胶袋,那股味道还是不依不饶地飘散出来,惹得周围的人不时向他投来好奇的视线。 破旧的地下室里,腌臜狭窄的空间,散发着潮湿的味道。 穿着花里花哨短袖衬衫的男人翘着个二郎腿,皱着眉坐在破败的沙发上抖着脚,眼里全是不满——要不是特管局那群人追得紧,他何至于委屈自己在这小角落里躲着? 吱呀一声,地下室的门被推开,赵小铜怀里踹着个大包裹,臭着张脸往男人面前一站:“我妈给我的东西呢?” 男人鼻翼翕动,显然是闻到了空气中突然出现的香甜,他来了精神,稍微坐直了身体,视线准确地捕捉到那一个大包裹:“咦,这么大的?” 他多年前曾见过这果子,不过拳头大小,怎么几年不见长得比西瓜还大了? 赵小铜警惕地将果子抱紧了一点,重复了一遍,“我的东西呢?你先还我,我才能给你。” 男人鼻子里哼出一声嘲笑,不在意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钢笔,甩到旁边桌子上,“一支破笔值得你惦记这么久——行了,把你手里那东西给我。” 赵小铜听着笔落在桌上吧嗒一声,脸色微变,顾不得果子,随手往男人方向一扔,就扑过去拿他的笔。 这钢笔显然很有年头了,上头的花纹都被摩挲得瞧不见了,赵小铜珍惜地用衣角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珍而重之地握在手里,然后开始赶人:“果子拿到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男人不理他,他看着手里的大包裹,眼里流露出贪婪又兴奋的情绪,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一层胶袋。 接着他又拆开了一层。 然后下面还有一层一层一层一层…… 就这样层层叠叠地拆了七八层,才终于露出里头小小的一枚果子,弱小可怜又无辜地躺在一堆废纸里。 男人大怒:“你有毛病啊裹这么多层?”害得他还以为好大一个果子,白高兴了一场。 赵小铜没爹媚娘,市井里跌摸打滚长大的,没有什么好脾气,钢笔到手了,他也不怂了,立刻呛声回去:“你还嚷嚷呢?不裹这么多,半路我就给吃掉,核都不留给你!” 男人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伸手捏起果子,竟是洗也不洗,就一口塞进了嘴里。 赵小铜都不知道是该笑他这么猴急,还是该震惊他这怕不是深渊巨口,然后就看见了男人身上忽然散发出黄澄澄的光芒,整个人像个移动灯泡似的发亮。 他吃惊地长大了嘴,一声“哇哦”还没喊出来,就看见这“大灯泡”越缩越小,最后吧嗒一声,沙发上的人不见了,只剩一只篮球大小…… ……的螃蟹。 仰着肚,支棱着几条长长的腿,傻呆呆地躺着,的大螃蟹。 赵小铜终于“哇哦”了出来,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半蹲下身看这只长着白色花点点的大螃蟹。 它的个头不小,几条大长腿蜷着,若是伸直了怕是有半臂长,可它两只钳子却是小得可怜,仿佛营养不良,又像是长错了地方。 它被赵小铜翻了个身,像是终于回神了,小豆似的眼晃了晃,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顿时大惊——他娘的!吃个果子怎么把他吃成这个样子了! 他默念着口诀想要恢复人形,但无事发生。 短小又滑稽的钳子在自己眼前晃动,他又可恨又恼怒,支起长腿就要跑,可赵小铜意识到了什么,看着他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伸出了罪恶的手:“好大一只螃蟹啊,好值钱的吧……” ——他为了买老街的门票,可是花光了存了好久的钱呢!眼下罪魁祸首变成了这么大只螃蟹,捉了卖掉总能换回些本金吧! “你这螃蟹,钳子可真是丑啊,怎么跟被人拔了又重新装上去一样的?……” …… 这头赵小铜和短钳子螃蟹斗智斗勇,你追我赶,这边杂货铺也不甚安静。 白天里犹豫不定蠢蠢欲动的窥伺者们,在夜色的遮掩下,终于鼓足了勇气,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动乱。 它们有的化作人形,有的保持本体,总之都只有一个目标——撞开杂货铺的门,将它们垂涎已久的果子树摘秃。 一轮明月被薄云遮蔽,月光暗淡了不少,妖怪们眼神木然,一个接一个的,机械地往结界上撞。 它们撞击的力量被结界反弹,一个个哎哟哟地被弹飞倒地,但很快又重新站了起来,继续下一轮撞击,伤口渗出了血,它们无动于衷,不知痛倦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像是□□控着的木偶。 一道黑影长吟着飞了过来,威风的龙尾三两下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们扫做一团。 微光一闪,池暝化作人形,锐利的目光在这堆小山似的妖怪山上扫了一圈,皱着眉回身,杂货铺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他和提着灯笼刚好走出来的沈清濯对了个正着。 ☆、第36章 百愿枝(3) “甜甜。”池暝率先打了个招呼,“这是怎么了?” 沈清濯摇摇头,抬手轻点,几根粗粗的藤蔓就破地而起,将那些小妖怪一个串一个地捆了起来。 池暝见状,将它们一串儿拖进了院子里——这动作他做得很熟稔,在旧唐的那段时间,他就经常这么串着一溜儿被浊气感染的小妖怪们来找沈清濯。 进了院子,池暝左右一望,随手就要将那截藤蔓挂果子树上。 百愿枝“嘤”了声,枝叶狂抖,企图唤醒池暝仅剩不多的良知。 这一抖,一颗红艳艳的果子就擦过了池暝的手,然后毫无预料地就往下掉了。 “嗯?”池暝眼疾手快地一捞,藤蔓落在地上,果子落在他手上。他拈着这果子抛了抛,闻见清甜的香气,挑了挑眉。 沈清濯倒是挺诧异他居然是百愿枝的有缘人,不过他未说什么,先将视线转向了一串儿小妖怪。 小妖怪们迷迷瞪瞪的,眼神涣散,好一阵子还缓过神来。神智一恢复清明,它们立刻就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大黑龙那一尾巴,可不是甩着玩的。 不多时,两人就从这群小妖怪嘴里摸清了状况。 又是短钳子螃蟹妖。 这些小妖怪们不经吓,池暝一吓唬它们,它们就全招了,只道是被一只螃蟹妖召集起来,让它们来这抢果子。 能实现愿望的果子有多珍贵,这些小妖怪们又不傻,半是被怂恿,半是自己内心蠢蠢欲动,再加上大螃蟹暗中动了点手脚,它们便傻乎乎地撞上门来了。 池暝若有所思:“特管局最近好像也在追一只螃蟹来着……”回特管局交接小东君那事儿的时候,他隐约听见隔壁有人说了那么一嘴。 据说是有个螃蟹妖在到处游走,鼓动人心,好像还用了些手段,将人内心的贪念无限放大了,惹得好几个人疯魔了一般,四处搞事,结果被逮进了局子里一顿收拾,这才供出了螃蟹妖的存在。 这事透着不同寻常,不过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这群小妖怪们只知道有那么一只螃蟹妖,其余是一无所知。 池暝琢磨了一会,随手把果子塞进兜里,他在杂货铺住了不短时间,也知道百愿枝的特性,不过他此时也没什么心思惦记这个,他只惦记着之前未和沈清濯说完的话,半是胁迫半是央求地将人推搡着上了楼回了房。 之前他想和沈清濯谈话,总是被各种事故屡屡打断,这回他学聪明了,将人推进了房中,立刻就设下了结界。 沈清濯被他摁到软榻上坐着不许乱动,干脆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他忙活。 池暝正忙着设结界。一层不够,还要再补几层,确保外头任何动静都不能传进来才罢休。 结果一回头,他就看见小纸人方方一脸正直地拿着几张纸,站在沈清濯旁边,一板一眼地汇报:“……这是各处传回来的讯息。” 池暝:“……”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心头火起,大步跨过去,捏猫儿似的捏起方方的后颈,方方悄无声息地变回了一张纸,被他寻了本厚厚的书压住了,一个脚都不露出来。 沈清濯刚捡起方方落下的纸放好,便觉眼前一片阴影压下,池暝一手撑着软榻的扶手,一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欺身向前,几乎将他整个儿拢在怀里。 “我们好好谈谈。”他咬重了“好好”两个字。 沈清濯:“……” 这姿势,到底是谁在不“好好”的! 池暝看懂了他无声的嫌弃,有点委屈又有点恼火:“谁让你每次一说话就要偷溜!”他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一只手去扯沈清濯的衣衫。 “……”沈清濯愣了愣,神色微冷,拍开他的手,蹙着眉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池暝:“我总觉得你要跑,你把衣服脱了。” 沈清濯:“?” “西游记里那猪八戒,偷拿了那群蜘蛛精的衣服,叫她们走不得——我琢磨着我也得把你扒了,省得你一会儿又跑掉。” 他倒是说得振振有词,沈清濯无言以对,一手扯着衣服不让他扒,强行冷着脸道:“你是猪吗?……松手,我不走。” “真的?”池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得他再次保证,才松了手,只是仍把他锢在胸膛和软榻之间,不让他随意动弹。 “甜甜……”他很正式地开了个头,然后顿住了。 虽说是他口口声声地说要谈谈,来之前也反反复复好好地斟酌过,可话到嘴边,还是有点卡壳,每每看见沈清濯这张隽秀昳丽的脸,他就觉得那些书里学来的所谓甜言蜜语都瞎扯淡得很。 哼哧半天,他眼一闭,干脆想着什么就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甜甜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和你说什么都和你一起你别抛下我了好不好?” 沈清濯:“……” 沈清濯:“……劳烦断个句。” 池暝深吸一口气,手一松,毛绒绒的脑袋埋在沈清濯的颈窝里,他闭着眼继续低声道,“我以前总觉得你是我窝里养着的,那么软那么弱,一折就要断了,我不想让你牵扯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可是现在你已经好厉害了,我不该再把你当作以前的小花苞了……” “你以前好怕疼的,我拱掉你一个花瓣你哭了三天,凤凰来打架不小心碰伤了你,你那伤口几天都不好,岸上的石头硌脚,你走路都得踩着我,弄得狠了你要气得掐我好几下,结果把自己手掐疼了又要红眼眶……” 池暝的声音闷闷的,喷出来的热气全洒在沈清濯的颈窝里,湿湿润润的,沈清濯垂了垂眼睫,随意搁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了手指,心里百味陈杂。 “……可后来我死了这么多年,你独自一个花都活得好好的,变得那么有本事了。”毛绒绒的脑袋动了动,池暝抬起头来,沈清濯第一次在他灼灼金瞳里瞧见了类似无奈、不知所措的情绪,他喃喃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本该是沈清濯最亲密的存在,一龙一花曾相处了万年,彼此知根知底,可后来他殒没了那么久,时间是最无情的利刃,能划破任何关系的纽带,他重生归来,记忆冗杂又混乱,只能本能地遵循过去的相处方式。 将他的小花苞护起来,藏起来,独自养着,不愿他出去经历那些风雨,怕他伤着,又要哭又要喊疼。 可他忘了,他的小花苞早就长大了,漫长的岁月洗礼让他变得强大,甚至在现代的这些妖怪眼中,近乎成神。 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的小花苞害怕和受伤了。 池暝说的话颠三倒四,也就沈清濯知他甚深,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后来他声音渐渐得越来越小,渐渐得就没了声。 沉沉的脑袋搭在颈窝,沈清濯没推开他,抿了抿唇,神情复杂。 他从未曾听池暝剖析过内心,今日这些话,他是第一次听。本以为池暝又是要来撒泼耍赖要和好的,他都已经打定主意这次一定不听他胡扯、轻易答应了,可池暝说了这么多,又扎得他心疼。 这是他喜欢了好多年的大黑龙啊。 从刚开始的畏惧和害怕到后来日日夜夜的等待和期盼,再到大黑龙从天际坠落时乍然崩溃的情绪,以及后来心若死灰的感受,无一情形不在清晰地告知着他,他栽给一条大黑龙了。 可这条大黑龙这样的不解风情,傻不拉登的。 无数次想分开,又舍不得,舍不得又要被他气得要命,偏生他性情内敛,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短时间还不觉,长时间下来,可谓煎熬。 “甜甜……” “你都已经不怕我了,我唬不住你了。”池暝低声,“你要分开,我也没法子了,我又不能同你打架……” ☆、第37章 百愿枝(4) 沈清濯的手无声无息地捏成拳,又悄悄地松开了,抬手将池暝的脑袋推起来,直视着他的眼,平静道:“你……之后,凤凰和乌龟虽然明面上不说,却常常带我四处游玩。他们觉得你不会回来了,老想让我忘记你。” 老乌龟在他们几只大妖中看起来是最憨厚傻气,总是呆愣愣的,可偏偏就是他最先察觉出小花苞的心思。 他看不得小花苞失魂落魄的模样,曾隐晦地劝过他,生离死别,遗忘或可解。 可是小花苞怎么舍得呀。 自开灵识以来,他几乎全部心思都在被这条大黑龙占据着。 大黑龙还在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方天地,一方灵池,和一条大黑龙,最大的烦恼是今天也要坚强地不要被吃掉。 大黑龙不在了以后,他独自走过千山万水,看过尘世间万种人千般事……照理来说,见得越多,就该越容易放下,可他根本没办法忘怀。 大黑龙曾送他一缕龙魂助他渡劫,他们的魂魄早已相融,亲密而不可分离。他怎么割舍得了,碰一下都是撕心裂肺。 没了大黑龙护着的小花苞学会了温和平静的笑容,从不在别人面前表露出丝毫胆怯和娇气,可夜深人静时,他想起大黑龙坠落的身影,还是想掉眼泪。 他的大黑龙掉去哪里了呀,哪里都找不到,他受了那样多的伤,好疼的呀。 时间能磨灭一切痕迹,昔日残存的妖怪们都消失的差不多了,人类更是不知轮回了几代。他要是也把大黑龙忘掉了,来日再见面,还能记起要替他疗疗伤吗? “有人说孔明灯能引故人归途,我放了好多灯,想让你看见,想让你回来。” “所幸你也真的回来了。可你回来了……”沈清濯顿了顿,语调里没什么情绪起伏,可池暝却分明看见他眼角微微发了红,“我还是很难过。” 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他们也真是过了好久好久才得以重逢,沈清濯该珍惜的,可或许是这万万年漫长的等待光阴里想得太多,得到的太少,他变得贪心起来,渴求着越多,惹得自己越难过。 沈清濯的语调越平稳,池暝听着就越扎心,又看见他眼眶微红,顿时慌得心头一跳,隐约回忆起当年小花苞渡劫时生死不知的心惊。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重复着唤他,“甜甜……” 要是化着原型,池暝的龙尾巴此时一定是耷拉着没精打采的。他从前只晓得按自己的想法来做事,自以为那样对沈清濯是最好的,可他不知道,这样反而是让沈清濯越发难过。 那是一种被排外了、眼睁睁看着伴侣涉险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不知所措的大黑龙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词穷,他白白研究了这么多恋爱指南,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带你放灯好不好,这次我一定认真捏好多灯……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度蜜月吧?我现在也有钱啦!你想去哪里都成……甜甜,理我一下呀。” 沈清濯微微阖了眼,掩去了所有情绪,一言不发。夜明珠温柔的光芒中,他像一尊玉瓷娃娃,精致而易碎。 池暝有些慌,垂首去吻沈清濯的眼睛。温热的唇从眼睛一路吻到唇角,他小声喃喃:“甜甜,原谅我吧……我们和好吧,我还要当你最喜欢的大黑好不好?以前我将你带回来都没有吃掉你,这回可是你把我捡回来的,你也不能扔掉我啊……” ……为了让沈清濯开心,他连大黑这名字都顾不得嫌弃了。 沈清濯还是不理他,池暝的求生欲从未如此旺盛过,“分开是不可能分开的,这日子太没意思了,只有养花吸花才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  他想起沈清濯可能还不清楚他和特管局的关系,又背书似的说了个遍:“……特管局缺人打架,有些事不好处理,让我帮衬一二来着……特管局还挺有钱,上回小东君那事儿他给了这个数呢。” 池暝伸出手来比了比,继续叨叨:“……比妖市大方多了。唐时那会儿要不是在妖市能寻理由找你,我才懒得搭理那两狐狸呢……” 池暝讲了好久,一边讲一边偷偷瞄沈清濯,打量他的神色,到最后,他没辙了,挫败地将脑袋搁在沈清濯肩头,只会一声声唤:“甜甜,甜甜……” 一颗红彤彤的小果子被他的动作带得掉了出来,池暝顿了顿,想起这是百愿果,捡了起来。 圆溜溜的小果子散发着清甜香气,十分诱人。池暝在杂货铺住了不短时间,知道百愿枝的特性,也知道沈清濯一直没能摘下百愿果。这回阴差阳错的,他居然得了一枚。 “甜甜。”他低声道,“你说过,有缘人吃下百愿果,能实现一个愿望。我现在把它吃掉,它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不等沈清濯回应,他三两口就将这果子吃掉,然后郑重地扶着沈清濯的肩,将一个湿热的吻印在了他的唇上。 沈清濯长睫轻颤,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就要推开他,但旋即就被池暝以不会弄痛他的力度握住了手,制止了他的挣扎。 柔软的舌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撬开了他的唇齿,百愿果特有的清甜瞬间弥漫了他整个口腔,熟悉的感觉让他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撑不住,晶莹如晨间新露的泪从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时,被池暝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抹去了。 “甜甜……”池暝喃喃着,抱紧了他的小花苞,像万万年前那样,不舍得松开一点。 心底久违地听见了柔软又难过的啜泣声,池暝惊异地止了话音。重生之后,他再没在心里听见过沈清濯的声音,本以为这是重生的代价,可谁知眼下他终于再一次听见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抿着唇,没说话了,只在心底叨叨着。 “别哭呀,我的小甜甜。你一哭我就心口疼。” 这话是万万年前的大黑龙常说的,那会儿的小花苞娇气得不得了,经常要被大黑龙气到自闭,有时候被逗弄狠了,忍不住就要掉眼泪,大黑龙就常常吓唬他。 “别哭呀,你一哭我就心口疼,一疼就要肚子饿,肚子一饿我就要吃花……” 万万年前他只是拿这话唬小花苞,万万年后他却是真的被哭得心口发疼——这种陌生又心酸的感觉,真是好难受。 夜明珠被悄悄地遮掩了光芒,以池暝和沈清濯为中心,四周景象如潮水般退去,逐渐变幻出万万年前的天地景致。 沈清濯有些没能回神。接连回忆了往事,又敞开了心来交谈,情绪翻涌,就算是他也难免心力憔悴,堆积了万万年的疲倦感涌上心头,让他神情有些恍惚。 周身萦绕着的灵池水冰凉透骨,唯有身后依靠着的躯体是滚烫发热的,这种感觉熟悉又遥远。他眨了眨眼,一滴泪珠犹缀在他长睫上,晶莹剔透,不染俗尘。 仰头是漫天繁星,皓月当空,垂首是满池灵玉,璀璨生辉。在一片寂静中,池暝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朝他伸来,摊开。 一枚色泽莹润的玉石静悄悄地躺在他掌心,散发着轻柔温和的光芒。 池暝没张嘴,可沈清濯在心底听见了他的话。 “我把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你。”池暝道,“收下它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以后你还想要多少我都给你摘。” 万万年前大黑龙就有收集亮晶晶玉石的爱好,出去打架也不忘捡好看的玉石带回来,囤了许多在池底,小花苞化了人形之后,时常潜到池底去把玩,甚至还用它们在岸边堆了个玉石座位。 这是池暝最后想到的能哄沈清濯的法子了,他紧张地看着沈清濯,看着他从怔然到回神,最终溢出一声叹息,缓慢地抬起手来,将那枚玉石捡起,握在了手心。 像握住了大黑龙的心。 池暝看着他捡起了玉石,无声地松了口气,像是渡了个劫。他亲昵地用脸颊去蹭沈清濯,自认两个人的关系是修复如初。琢磨了一会,他忽然道:“特管局好像专门有个组管妖怪婚姻来着……甜甜,我们去结婚啊!”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可行,遂美滋滋地又偷亲了两口,自顾自地安排起来:“得再攒点钱,这事儿不能办小了,要宴请五湖四海千妖百鬼,至少都要办个九九八十一天的流水席……” 沈清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数学小王八的地雷~抱紧紧! ☆、第38章 百愿枝(5) 隔阂似乎要消散于无形之中了。 沈清濯把人推开,又想叹气了。他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冷静下来之后,既是不舍又是不甘心。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捡回来的龙,再气也要养下去。 ……等了这么多年,才不要便宜了别的妖怪啊。 见沈清濯面容上的冷淡逐渐软化,池暝大喜,不顾他反抗,继续将人抱紧紧,“同意了吗,我就当你同意了……好了,我都说完了,再没瞒着的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瞒着的,我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要和你说。我以后不会了。” “……你也可以对我……咳那个啥,小施惩戒。当然惩戒要小一点,分开就算了,分是不可能分的。” 沈清濯靠在他怀里,闻言眉目沉沉地重复,“小施惩戒?”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抹轻微的笑容,这一笑如晨间清莲含露微绽,把池暝都看呆了一瞬。 然后下一刻沈清濯就收敛了笑,淡声道:“你让我把你的须须揪了,我就把这些事都揭过不提。” 池暝:“?” 池暝:“……!” 池暝神情恍惚了一瞬,似乎很是不可置信。他看了沈清濯半晌,最终身影晃了晃,化回了原型,昔日威风凛凛的大黑龙此时可怜巴巴的,将沈清濯卷在身躯中间,垂头丧气,忍痛道:“……好叭,给你拔着玩儿。” 长长的须须抖了抖,乖乖地去绕沈清濯的手腕,然后将末端伸进了沈清濯的手心。 沈清濯握紧了须须,作势要拔,结果手腕儿还没用力,大黑龙金瞳一闭,就开始呜哇乱叫:“疼疼疼疼疼疼——轻点儿甜甜!” “……我都没用力。”沈清濯终于破功,又好气又好笑,甩了甩手腕,将他的须须抖开,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敲,叹了口气,“算了。” 他这一声叹息把池暝叹得心肝儿一抖,张口就要说话,结果沈清濯反手又揪起他的须须,缠在半张的龙嘴上,不让他说话,“收声——我现在听着你叨比叨就头疼。” 他微微偏过头,神色有些不自然,耳根微红,“你要留下就留下。人类有个说法,叫‘试用期’,要是你以后……还是要把你赶出去的。” 池暝才不管什么“试用期”也不管“以后”,他现在能留下就很高兴了,心头一松,他就拿大脑袋哼哼唧唧地拱沈清濯,把他拱得上本身往后仰,“我超好用的……用了你肯定不会退货的……” 沈清濯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一言不发,反手就破了池暝设下的幻境。 池暝没说话。甜甜乐意,他能设百八十个幻境让他破着玩儿。和好之后,池暝的心情好得飞起,忍不住哼起小调来。 屋里气氛逐渐轻松,屋外月光明朗,照耀着院中的百愿枝。 一缕淡淡的金色光芒轻飘飘地飘过来,绕着百愿枝转了一圈,没入了它的躯干。 沉睡中的百愿枝被这力量冲击地整棵树一懵,茫茫然醒来,抖了抖枝叶,视线飘向二楼,茫然而不知所措。 大老板娘一边吃果子一边在干啥哦,为什么回馈回来的力量这么燥热的? 整棵树都要热烧起来啦! …… 长达三四个月的分别暂且画上了句号,池暝显然是比之前更黏糊沈清濯了。 不过他也确实如他承诺的那样,凡事都惦记着和沈清濯说一声。 他仍旧在特管局挂着闲职,特管局有需要是会喊他去帮忙。至于市区里的那个杂货铺分店,他偶尔也是会去看看的,但更多时候他都把店扔给东筠看。 唔,没错,就是之前搞事的那位小东君。 东筠之前是隐瞒了身份加入的特管局,分局的身份核查没有那么严格,让他钻了个空子,可后来捅了这么大个篓子,特管局是不太想留他的了——怕管不住。 可毕竟是春神名义上的弟弟,做得太绝也说不过去,好在这事儿还有池暝掺和着,他们匆匆讨论了一下,忙不迭地就将人调去了池暝手底下,美曰其名是派个人给池暝帮忙。 嗯,小东君如今是成为了池哥的看店小弟——池暝的杂货铺其实只是特管局为了给他安排一个合理又不显眼的身份才设立的,平时最多也就卖卖小玩意,偶尔当特管局的眼线,接点儿特殊的小生意,处理一些非正常现象。 小东君术法不及春神,一些小事情倒还能处理,大老板池哥只需要偶尔去看一看,有难以解决的才出手,其余时间里,甩手掌柜当得好不自在。 于是池哥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关于结婚这件事情。 然而结婚嘛,无论是宴请四海八方还是大摆流水席,都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横亘在他面前。 池暝:主要是没钱。 琢磨了几天之后,身无长物唯打架一事能拿得出手的池哥又找上了特管局的总部,敲也不敲地就推开了大组长的门——在池暝的眼里,特管局请他来帮忙就等于找他去打架也等于能收好多补贴费。 他,堂堂大黑龙,时隔万万年归来,竟然穷得很……还是多打打架攒老婆本吧。 听明了他的来意的大组长扶了扶金边半框眼镜,露出了一个礼貌又不失暴躁的微笑:“什么叫找多点架打?——和谐社会,池先生这样的想法似乎不太好。” 不过说起来,要帮忙的话……有件事说不准还真可以找池暝。 “最近各地频频出状况。”男人露出沉思的神色,伸手从桌面上一堆文件里翻了翻,翻出一叠纸,翻阅了两眼,递给了池暝,“有妖怪四处作乱,至今还没逮着。” 特管局里多数是人类,妖怪也是有几只的,只是这几只妖怪,就有些难以描述。 比如胆小到见了老鼠就要吓到爬树的老虎妖,比如一年从春眠眠到冬眠清醒时间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蛇妖怪……凡此种种,总之一言难尽。 没有特殊能力的人类,要掺和妖怪的事情,就只能依靠他们自己研发的各种高科技产品。可这些产品到底不如术法来的灵活,真要追踪妖怪的时候,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偏这回作乱的妖怪又狡猾得很,布下无数障眼法,屡次将特管局的人引入殊途,特管局的人替它收拾了无数烂摊子,却连它的影都摸不着,气得牙痒痒的,又无可奈何。 池暝将那叠资料随意翻了翻,看见某些信息的时候“嗯?”了声,散漫的神色微微收敛,修长的手指指着上面一张图:“这就是那作乱的妖怪?” 这图并不是照片,而是根据各方信息综合起来,通过猜测绘画复原出来的图。 是一只长相独特的大螃蟹。 橙色的壳,壳上带着白块儿,白块儿形状各异,倒有点像小云朵的形状。两颗豆眼小小的,黑漆漆的,却透着凶巴巴的气息。最怪异的是它的钳子,一般来说,这种个头的大螃蟹,钳子也该凶狠些,可它不,它就长着两个迷你小钳。 像是装错了钳子,误把幼蟹的钳子拆了装过来的。 池暝摸了摸下巴:“这什么东西,煮熟的螃蟹?——不对,这瞧着,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gintoki的营养液~啵啵唧! ☆、第39章 书中境与无方笔(1) “是很似曾相识了。”沈清濯将画着大螃蟹的纸随手搁在一旁,若有所思。 百愿果成熟的这段日子,每天都有不少妖怪前赴后继地过来捣乱,池暝收拾了一批又一批,毫不客气地把它们都胖揍一顿过了过手瘾——沈清濯说了,现在和谐社会,不能主动挑事打架。 但是这些受了挑唆来搞事的,揍起来就没压力了。 这些妖怪们捣乱时明显都是神志不清,被揍了一顿之后才逐渐清醒,只只咿呀叫唤着,鼻青脸肿地瘫着,不敢多废话,飞快地就把“幕后黑手”给交代出来了。 果不其然,仍旧是那最近不见其妖先闻其名的螃蟹妖。 听它们的描述,这螃蟹妖显然不是什么年轻气盛的妖,少说都该是个千岁以上的大妖怪了,所以才能这么容易地控制到这群小妖怪来使坏。 若只是来杂货铺这捣乱,沈清濯还能猜测这螃蟹妖是在觊觎百愿果,毕竟这果子珍贵又特殊……但照特管局送来的讯息来看,最近各地惹出来的事都似乎和这螃蟹妖有关。 看来这螃蟹妖心思还不小,只是不知道它究竟要干什么,哄得这么多人丧失理智,疯疯癫癫了一阵,又全都陷入深度昏迷。 医院里的各种机器设备都探测不出问题,倒是特管局用了点特殊的手段特殊的道具,得出了类似“失魂”的结论。 这些人的魂魄去哪里了?被螃蟹妖带走了? 特管局苦寻螃蟹妖寻不着,也找不回那些人遗失的魂魄,各种压力之下,简直要愁秃头——人有三魂七魄,偶尔魂魄们离体那么一小段时间还无妨,若是长时间魂身分离,就算以后魂魄归身,人也会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地过完后半生。 池暝主动提出要帮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瞌睡时递来的枕头,更何况池暝身后还有个神秘又厉害的沈老板。 池暝正美滋滋地在心里数着特管局许诺的补贴费共有多少个零,能摆多少天的宴席,不提防沈清濯忽然碰了碰他的手臂:“这螃蟹……你还记得吗?” “嗯?”池暝略有茫然地从金钱中回过身,疑惑地看过来:“记得什么?啊——螃蟹我吃过啊,味道还行。” 沈清濯在他结实的小臂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惹得他立刻假装求饶,才道:“以前你曾揍过一只螃蟹妖兽的……” 他说的“以前”,便是万万年前了。 这记忆太过遥远,而池暝揍过的妖兽数不胜数。他一时想不起来,皱了眉:“什么玩意儿……” 沈清濯见他实在想不起来,提醒道:“灵池边那对大钳子。”那会儿大黑龙打赢了架还不做数,非要乐滋滋地拔了人家的钳子,带回来杵在灵池边,美曰其名是做装饰。 池暝“啊”了一声,终于想起来了:“那只螃蟹啊!菜得很,八条长腿支棱棱的,一打就折。那钳子也是,尾巴甩它一下就掉了……那钳子还是你说它花纹有趣,我才特意给你留着的呢。” 沈清濯:“……” 咦。 这样的吗。 沈清濯将那张纸翻过来,再次端详:“这花纹是挺别致的。这颜色也很别致。” “这螃蟹是被煮熟了吗?”池暝把脑袋凑过来一起看,“这么一想,这花纹还真是有点眼熟啊。和那只是同类?” 这都万万年过去了,当时那只螃蟹被池暝揍没了半条命,钳子都给拔了,又经历了天劫,不大可能活下来。这也许是和它同族类的螃蟹。 这话题就短暂的结束了,池暝既然接了这个任务,为了钱也是要好好完成的。他将下巴搁在沈清濯肩上,含糊道:“明天出去晃荡晃荡……甜甜一起吗?” 妖怪找妖怪,总比人类要容易的多。 沈清濯还没来得及回应他,杂货铺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一个女人怯怯地在门口张望了几眼,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本厚厚的书进来了。 她打扮得知性而成熟,可行为举止却像个小女孩一样,胆怯而充满稚气,一小步一小步犹豫着慢慢地挪过来。池暝看了她一眼,她就吓得一颤,脚步顿住,过了好一会,才又慢吞吞挪过来。 “我,我……”走得近了,才发现她还是个小结巴,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最后憋得自己都快要落泪。 沈清濯替她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温声道:“不要着急,慢慢说。” 也许他的声音太过温和,又或许是这茶香有让人冷静的力量,女人缓了缓神,终于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了:“我的朋友、朋友们,吃……被吃掉了。” 被吃掉了? 池暝和沈清濯对望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一丝疑惑。沈清濯轻声问:“吃掉了是什么意思?” 女人看起来又着急又害怕,眼眶红红的,嘴一扁,就像个孩子似的嘤嘤嘤哭了起来,抽抽搭搭道:“就、就是被,被吃了!全都被、被吃了!我,我找不到,他、他们了……” 她这模样,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因朋友的离去而惶恐不安。池暝捏了捏沈清濯的手指,低声道:“感觉不太对。” 女人虽然看起来是傻了点幼稚了点,但她的一举一动,仔细观察,竟隐约有些……僵硬。她的结巴不像是因为自身疾病或是情绪,更像被人刻意营造出来的,一板一眼的结巴。 就像是一个软件,因为某个程序代码的缺失,而导致运行的不流畅,刻板而木讷。 沈清濯不动声色地引她继续说:“被什么吃了?” “被,被……”女人卡住了,脸憋得通红,死活吐不出那个字来,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把手中那本从一进来就死死抱着的书放在了案几上。 沈清濯注意到她捏着书的手指上满是伤痕,像被薄薄的刀片划破的。她很用力地捏着这本厚厚的书,接触封面的指尖因过于用力,都泛了白。 “他、他们,都被它,吃……吃掉了!” 异常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女人一瞬间松了口气,竟显露出疲惫的神色来,神情既庆幸又解脱,还有着煎熬和痛苦,复杂宛如调色盘,“被、被吃掉了,再,再也出不来了……” 她骤然失去力气,捏着书的手一松,往下坠时险些带的书都落地。池暝眼疾手快接住,随意翻了几页。 书页边有些血迹,想来女人的手指就是被这薄薄的书页割伤的。 沈清濯低头,刚好瞧见翻开的那一页,是满片桃花林。 ☆、第40章 书中境与无方笔(2) 厚厚的一本书,只有一页是有内容的,就是这一页桃花林。 满片的粉色几乎要灼伤人眼,那桃花像是要开到书外去了,层层叠叠高高矮矮的桃花树,每个枝头都缀满了花,有许多被挤落到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在书外都仿佛能闻见那股桃花特有的香气。 书被翻开的时候,女人的神情就有些呆愣了。沈清濯动作温和地覆着池暝的手,把书合上,纸张碰撞的轻微声响将女人惊醒,她恍然失神的眸子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点活力,渐渐回过神来。 “他们,他们都进去了……”女人喃喃,视线仍旧停留在合上的书册上,“他们让我、让我也去,那里很好,但是……但是我不想……” 她神经似的反复唠叨着“我不想”,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面带焦躁地在杂货铺里走来走去,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什么。 一些断续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重现,瑰丽的桃花林,浓烈到醉人的桃花香,蜿蜒不知到何处的河流……他们就站在那河流边,笑着朝她招手,喊她快来。 她的闺蜜也在那里,殷切地望着她,邀请她同行,那熟悉的声音在诱惑着她:“快来呀,这里很好的,没有烦恼,没有竞争,没有辱骂,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什么梦想、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快来呀,我们都等着你呢……”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美好的地方呢! ——都是假的!不可能的! 她惶恐又害怕地看着他们,他们身后是满片桃林,他们脚边是深不见底的河,他们脸上都带着甜美又快乐的笑容,仿佛就生活在极乐世界,没有任何烦恼和负担。 女人有些没法控制自己了,她的内心在疯狂地咆哮着不能过去,可她的脚步却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他们而去。 ——不可以啊! “小洁!”一声充满抱怨的惊呼传来,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都来不及敲门,颠颠地跑进来,就拽住了女人的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让我好找!” 被叫做“小洁”的女人被拉得一个趔趄,茫然地转头看她,眼里全是不安和恐惧,她睁着眼看了许久,才慢慢吐出一个字来:“妈……” 中年妇女看见她那模样就来气,嘴里唠唠叨叨的:“让你不要和那些人走那么近,都是些什么人啊,成日做白日梦的……这下坏了吧,全傻了,唉……你也是的,今天都干什么了你,自己偷偷跑出来,让人一顿好找……” 中年妇女走到那小洁面前,半边身子挡着她,手背在后面狠狠地掐了一把女人,才和沈清濯他们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家闺女脑子坏了,今天一个没看住,居然偷跑出来了……” 女人没有否认,只讷讷地又喊了一声“妈”。 “不让人省心的……以前就烦你烦得很,现在傻了就更烦了……居然还偷了钱买票进来,这票可贵着呢,你这坏得很……”中年妇女拉扯着女人,毫不客气地掐了几把女人的手臂。 她嘴里骂骂咧咧的,话里话外全是嫌弃和厌烦,全然不像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该有的举动。 女人神情木然地任她拉扯着,也忘记把那本书带上,踉踉跄跄地就走远了。 沈清濯对此不置一词,目送她们出了门,就收回了视线。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别人的家事,他并没有要插手或是置喙的意愿。 池暝心眼儿大,更不可能对这素不相识的母女有什么感想,他只把那本书捡起来翻得哗啦啦响:“这么厚的书,就一页图?” “没画完,自然只有一页。”沈清濯轻声道,抬手摁住池暝不让他乱翻,“别乱翻,看看。” 就这短短片刻间,那桃花林似乎又发生变化了。 满片粉红中,有一条黑缎带,影影绰绰地冒了出来,原本密密麻麻的桃林,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分离出了一条河流。 “咦。”池暝挑了挑眉,手指一抬就想去摸那条河流,结果刚动,就被沈清濯轻轻一挡,没碰着。 沈清濯定定地凝视着这条神秘又怪异的河流,半晌才道:“别乱摸,没看着边上都是血么。” 这纸质不算很好,边缘也不算锋利,可就算如此,上边斑斑驳驳的,居然有不少血迹,大小不一,星星点点的。想来这血迹是很久的了,颜色都暗淡了,隐在桃花里,竟也不太显眼。 说实话,皮糙肉厚的大黑龙,还真没把这些小东西放在眼里。天劫他都熬过来了,这点儿小玩意儿哪里能伤得了他? 然而被甜甜关心了才是他关注的重点。池暝丝毫没有被管束的恼怒,反而美滋滋的,顺势把沈清濯的手握住,捏一捏,白皙的指尖微凉,“刚那女人说什么,‘他们都进去了’,进书里了?难不成这玩意儿还吃人?” 沈清濯没回答,被握住的指尖微晃,一团柔柔软软的小白芒飘出来,蹦蹦跳跳地在那页画上试探。 散发着朦胧光芒的小白团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纸面,想融进画里,但它一直没能成功,刚挤进去一半,就被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弹开了。 它委屈巴巴地转了个圈,正想飘回沈清濯手边,结果被池暝面不改色地半路拦截了,信手一捏,就将这小白芒给吃掉了。 小白芒化作一缕清冷的气息,顺着脉络流转于池暝体内,池暝微微眯了眯眼,惬意得很。 “……”沈清濯失语了片刻,决定忽视这条馋嘴龙,若有所思道,“吃不吃人,进去瞧瞧便知。” 他站起身来,沉吟片刻,往楼上走去。池暝不松手,他便拖着一条大尾巴龙一起走,“我记得以前得过一支笔……” 杂货铺二楼有间储物室,收藏着沈清濯万万年来收集的各种小物件,这其中有一支笔,名唤无方。 它的主人是一位无名画师,那画师性子古怪,从来不按常理画画,画出来的东西怪诞又诡异,全是非人妖怪怪,或是深渊恶鬼,世人鄙夷他的画,也看不惯他的性格,常笑他学术无成,不伦不类,对他的画不屑一顾。 后来这无名画师或许是因为穷苦,饿死了或是冻死了,只留下来一支笔,一支他用了几十年的笔,埋没老屋中,蒙尘而不被人所知。 后来这支笔就被沈清濯机缘巧合之下捡到了。 这笔看着普通无华,很不起眼,可沈清濯刚将它取出来,池暝就感受到了它身上浓郁的灵气,活泼又活跃地奔涌出来,几乎要成实质。 “这……” 池暝眉梢一挑,正要说话,沈清濯却用笔在那画着桃花林的纸上轻轻一点,轻声“嘘”了一声,尔后便娴熟地挥毫起来。 笔未沾墨,沈清濯信手挥毫,那些活跃的灵力渐渐被他调动,缓慢地汇聚到了笔尖,渐渐凝出墨色。 ——沈清濯在画一条小路。 在满片桃花林中,在河流边上,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石子小路来。 池暝饶有兴致地看着,看着他的画笔逐渐脱离了画纸,开始在半空中挥毫,不多时,一条与画中如出一辙的石子小路就出现在两人脚下。 沈清濯轻舒口气,画完最后一枚圆润的石子,反手将笔一收,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和周六学校有事莫得更新了鸭_(:з」∠)_ 曾经我是个有存稿的人,为什么现在如此咕咕…… …… 谢谢小可爱卡卡的营养液x5,么么~ ☆、第41章 书中境与无方笔(3) 顺着这条画出来的路,两人携手进了画中。 石子小路随着他们前进一步就消散一点,最后彻底消失。一层朦胧的光芒笼罩着书册,随后,桃花林里便多出了两个人。 甫一入画,便觉桃花清香扑鼻,熏得人无酒也醉。 沈清濯侧目望向旁边的河流,河水平静无澜,缓慢流动,一丝水花也无,看似清澈,可实际深不见底。 他随手捡起掉在池暝肩头的一朵花,弹指将它弹落到水面上。 这一弹用了些力气,柔软的桃花坚硬如石子。可就算如此,它落入水中时也悄然无声,惊不起丝毫波澜,就被河水吞没。 沈清濯仔细瞧着水面。水面上只有他们俩人的倒影,那些岸边的桃花树,纵然是枝头都探到河面上方了,都没能留下丝毫倒影。 “古古怪怪的。”池暝嘀咕了一声。 这桃花林放眼望去瞧不见尽头,两人走了一阵,隐约瞧见了石块嶙峋的山洞。 那河流就没入了山洞中,而山洞里阴暗晦朔,是什么情形瞧不分明。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沈清濯喃喃,看着河流微微眯了眯眼。 池暝没听清也没听懂,疑惑地“啊”了声。 沈清濯没回应他,兀自思索。 这满片桃林,实在容易让人联想到《桃花源记》。只是武陵人是乘小舟缘溪行,后弃船过山洞……他们眼下这情形,难不成也要乘舟穿过去? 手腕轻抖,无方笔重现手中,沈清濯凝眸望了一瞬,提笔凌空挥毫,白蒙蒙的灵气化作实体,逐渐凝实出一条小舟的模样,飘飘荡荡地飘在水面上。 ——是真的飘,舟底距离水面有半个拳头的距离,一层薄淡的白芒托住了小舟,不让它与河水接触。 沈清濯本想让它漂在河面上的,可这河水诡异得很,小舟一碰着水就不由自主地要往下沉,仿佛有神秘的力量在往下吸引着它。 两人上了小舟,缓缓地飘进了狭窄的山洞里。 山洞里很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过两人都不是普通人,灵识放出去,所视比白昼更要清晰。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山洞,只有嶙峋石块,感受不到任何生的气息。 这河流不知通往何方,这黑漆漆的山洞也不知何处是尽头。 池暝老老实实地坐在小舟上,坐着坐着就不耐烦了,凑过去在沈清濯耳边小声比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百年修得同船渡……” 千年修得共枕眠。 池暝没说完下半句,沈清濯下意识就在心里补充了下半句。 “嘿嘿。”池暝不知想了什么坏东西,咬了咬沈清濯微凉的耳垂,含糊道:“我们可修了万万年了,甜甜算一算得眠个几回啊!” “……” 就知道他没个正经! 池暝兀自沉思,边沉思边计算:“凤凰给寄来的那叠小册子,内容还真不少,不过还是不够啊……得再找些。” 沈清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下意识问:“什么册子——”话音未落他就想起了凤凰之前曾寄过来的那些不正经东西,顿时脸一沉,狠狠掐了一把池某人,“你把那些东西藏哪里了?” “才不告诉你。”池不要脸笑眯眯,权当那一掐是在调情,“你想学吗?我教你啊!” 说起来那些内容,他还一个都没实践过呢,小甜甜虽然不排斥他亲近,但是总是矜贵得不得了,鲜少同他胡闹,噫,不行不行,以后找机会还是要拉着小甜甜一起“好好学习”的。 他打定了主意,心情愉悦,搂着沈清濯清瘦的腰,吹起了口哨。口哨声在石洞里回荡,渐渐地传远了,池暝顿了顿:“要出去了。” 果不其然,又飘了一小会,便见亮光。 小舟载着两人飘飘忽忽地穿过长长的山洞,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灿烂阳光尽数落下,不远处屋舍烟囱上炊烟袅袅,偶尔传来三两人声,吆喝着,有男有女。 舍舟上岸,放眼望去,这回是真的和《桃花源记》里描述的差不多了,屋舍,农田,不少男男女女正忙碌着,男人在地里干活,女人在家里操劳,瞧着似乎是一派和谐景象。 两人并未急着过去搭话,就站在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这一切。 这些人穿着各异,在田地里干活的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装裤,上面已经沾满了泥巴,脏兮兮的,在屋舍里走进走出的女人穿着漂亮的长裙,只是裙摆都沾满了灰尘。 不过他们都没有在意,脸上的笑容似乎充满着快乐。 不知怎么的,瞧着就有一种既和谐又违和的微妙感。 池暝看了一会,把他们的样貌都看得一清二楚,低声道:“这些似乎是……” “……是那些走丢的生魂们。” “咦,你看出来了?”池暝对魂魄一道不甚了解,他只是在特管局曾粗略翻过那些失魂昏迷之人的资料,那资料里夹带着照片,被他记住了。 “你看那个女人。”沈清濯不答,下巴朝某个方向轻轻一抬,略作示意。 一个长裙女人刚走出院子泼了盆脏水,转身是恰好露出面容来——这不就是方才来杂货铺还留下了那画着桃花林书册的女人么? 女人也瞧见了他们,愣了愣,旋即大声喊:“哎!你们是谁啊?” 她如今这神情模样和方才杂货铺里大不相同,杂货铺里的她结巴而呆板,这里的她生动活泼如常人,一手举着盆,一手叉着腰,疑惑地打量着两人。 沈清濯抬手指了指河上飘着的小舟。 女人恍然大悟,笑容热情了几分:“啊,是外边来的啊。你们可算是来对地方啦,我们这儿,很好的呢。” “是吗……”沈清濯佯装疑惑地四处望了眼,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不解,“这儿是……?” 女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屋里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小洁?小洁——人呢!帮忙把树头那坛子酒给刨出来!” “哎——”被称作小洁的女人应了声,叉在腰上的手举起来朝他们俩挥了挥,“来坐坐吗?” …… 女人将盆搁在一边,摸出个小锄头刨树下的泥土,不多时就挖出来一坛酒。她利落地拍掉坛子边上的土,拿着站起身来招呼两人一同进屋去。 屋里有两个男人正站在桌边,不知忙活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头也不抬地喊了声:“快快,把酒拿来!” 女人应了声。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两个人正围着个酒坛子在折腾着什么。酒坛子里散发出浓浓的酒味,其中一人手里捏着团黑漆漆的东西,正使劲地往坛子里塞。 但是那东西恰好比坛口大一点儿,男人塞了好半天,都没法把它塞进去。 “嘶。”他塞得不耐烦了,随手把这黑漆漆的东西扔到桌上,哐当一声。 那是一只两个拳头大的乌龟,脑袋缩进去,四肢和尾巴却神了出来,僵直着杵在那里,不知生死。扔到桌上时它被翻了个背,还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小陀螺似的。 男人道:“这别是个铁壳王八吧?硬成这样。” 另一个男人就笑了,沙哑着嗓音漫不经心道:“塞不进就把它四肢给剁了。” “有道理。” 这话很快得到了应和,最开始拿着乌龟的男人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就要捡起乌龟剁它四肢。 那乌龟大概是感觉到危险逼近,突然惊醒,僵直如石块的四肢猛地一蹬,就翻了个身。它的脑袋仍旧缩着,身子却极为灵活,甚至跑得飞快,趁两个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噔噔噔地爬到了桌沿边。 一脚踩空,它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池暝脚边,然后又背着地,摊着,不动了。 池暝盯了它一瞬,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嘤法联军的地雷~啵啵! ☆、第42章 书中境与无方笔(4) 那两个男人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陌生人。他们“咦”了一声,没有露出太诧异的神色,反倒是心领神会一般:“两位是外边新来的?” 池暝掂量了几下手里的乌龟,不答反问:“这在做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看了眼他手里僵着四肢的无头乌龟,笑了笑,声音沙哑:“这乌龟偷喝了我们一坛子酒,正捉了它想泡酒呢。你们要是要,就给你们玩儿。” 池暝就毫不客气地把这满身酒气的乌龟往兜里一揣,连声道谢也没有。 时间不早了,女人要忙着去做饭,和他们匆匆介绍了一句“我叫张小洁”,就拽着其中一个男人走开了,剩下那声音沙哑的男人还面带微笑地站在桌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 沈清濯并不急着套话,礼貌地笑了笑,就要告辞——情况未明的时候,欲擒故纵是个好东西。 见他们俩说走就走,男人的笑容略略收敛了几分,微微站直了身子,问:“你们不好奇这是什么地方吗?” 沈清濯侧头望了他一眼,答道:“大概是我们不该来的地方。” 男人又笑起来了,他长得有些阴柔,笑起来时声音却很沙哑,和他的样貌极为不符,透着股违和感。他神情闲适地走过两人,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来了,就没有不该来的说法。走吧,我给你们讲讲这里——毕竟这儿好久没有新人来了呢。” …… 天色渐晚,夕阳西斜,余晖将天际染得一片火红。桃花清香沁入鼻端,浓腻得让人想打喷嚏。 男人叫仲承,据说是已经在这住了十几年了,看着这里由一片荒芜,逐渐变得桃花漫野,看着“居民”越来越多。 “多美好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仲承笑吟吟的,哑着嗓音道,“没有烦恼,没有争吵,和谐又安稳的生活,能实现你的任何梦想。” 他随手一指田垄边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抱着画板,如痴如醉望着斜阳,眼底有着浑浊的痴迷。 “你们看,他从小就梦想着要成为名动一方的画师,可惜……”可惜那个世界竞争太残酷,他如微小沙砾,毫不起眼,蹉跎了大半辈子,一事无成,穷困潦倒。 “不过在这里,他可是有名的大画家呢。”仲承笑道,“他在这住了八年,最擅长画桃花林……你们一定看过他的画。” 沈清濯想到那页桃花林,眸色深了深,不过仍旧是没说话。 仲承并不在意他们说不说话,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还有小洁……就是方才带你们进屋的那个女人,还记得吧?她的梦想是嫁给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可惜邻家哥哥只把她当妹妹看,更不愿意娶她。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张小洁现在在这里,不一样和她的邻家哥哥甜蜜蜜吗?连做饭都要拉着一起去厨房。 这儿就是一个实现美梦的地方。 仲承讲了许多,才意犹未尽地停了话题,问:“怎么样,留下来吗。” 他的语气很随意,明明是个问句,却说得势在必得——这样美好的地方,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人拒绝。当然,他们既然都已经踏入了这里,就算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沈清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终,在仲承的微笑里,他叹了口气:“不好吧……这里还要自己砍柴生火……连电都没有呢。” 连普通农村的条件都要比这儿好多了。 仲承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下去了:“什……什么?” 沈清濯:“环境条件好差啊。”声调温柔又无辜,“还是走吧。” 他拉着池暝,作势要走。 仲承的笑容崩了,他冷了神色,声音嘶哑,像一条毒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想走?怕是走不得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桃花香突然就浓郁了起来,几乎要化成实质,黏糊着将人包裹其中,腻得人心头发慌。 仲承看着那两人面上同时出现一点空茫神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哑声问:“还走吗?” ——当然是“走不了”了。 于是神色迷茫的两人顺从地被安排在了张小洁家隔壁的屋舍里,仲承笑吟吟地替他们掩上门,“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你们就不想走了……瞧你们是一对吧,我可真是善良啊,还让你们住一处呢。”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仲承和张小洁他们说笑的声音渐渐传远了,四周恢复寂静。 半晌后,盖得紧紧的被窝下传来池暝小声的嘀咕:“有点闷,我能踢被子了吗?” “……踢吧。” 于是厚重的被子被踢开,池暝搂着人坐起身来。 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了,这里没有电,自然也没有灯,窗边又被拉起了窗帘,屋里便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池暝嫌弃道:“这幻境做得也太简陋了。” 确实,这儿的景象在普通人眼里也许是万分真实,但在两人眼里简直是如小孩儿的拙劣把戏,那漏洞多得比渔网还要多,一手指头就能给戳破。 不过破幻境容易,安全将这些生魂都带出去也不难,但这地方究竟是谁人所设,设来作何,才是他们现在想知道的事情。 沈清濯微微蹙了眉,想起最近频频出现的螃蟹妖,从小东君一事开始就有它的参与,接连着又是百愿果又是生魂走丢的……最近林林总总发生的事,大概都有关联,一根瞧不见的线把它们都串连起来了。 他推开池暝,下床走到窗边,轻轻地推开一条缝,一缕凉风吹了进来,也隐约带进来些许人说话的声音。 池暝嘟嘟嚷嚷着也凑了过来:“回头非得把那只螃蟹给煮了。螃蟹之大,一锅搁不下,半只清蒸,半只上烤架……” 他还没嘀咕完就被沈清濯轻“嘘”了一声,凉风中隐约传来一个陌生的温柔女声,“……陈哥呢?”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问他做什么?”这是张小洁的声音。 这房子隔音不好,两间屋又隔着近,再加上沈清濯和池暝都不是普通人,虽然她们声音很小,还是能听清。 张小洁和那温柔女声闲聊似的扯皮了几句,在对方再一次提起“陈哥”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她冷笑了一声,声音退去了笑意,显得有些尖锐,“你就是来惦记着陈哥的是吗?” 那温柔女声顿了一顿。 张小洁继续冷笑,“张小虞,你是故意来找我不痛快的吗?” 被叫做张小虞的女人不说话了,片刻后,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池暝听了一会就不耐烦了,和沈清濯咬耳朵:“这剧情我知道,八成是这俩姐妹看上同一个男人了。” 沈清濯:“……你好懂。” 饱览无数八点档狗血剧的池暝谦虚道:“还好还好,等下她们就该吵起来了……” 话音未落,一声尖叫划破夜空,乒乒乓乓一堆东西被拂落地的声音,还夹杂着清脆的摔碎声,然后一个身影的惊慌失措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跑得踉踉跄跄,一股子血腥味顺着风飘散过来。 在黑夜里也能视物的两人看着女人捂着小腹,跌跌撞撞地跑到大路上。似乎是体力不支,她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艰难地一步步挪动着,原本温柔的声音都变了调:“张小洁!你在干什么?!” 回应她的是泠泠刀光,张小洁三两步走过来摁住她,手中小刀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可她神情要比这刀光更冷三分,声音尖锐:“让你惦记不该惦记的人,我把你眼珠子挖掉,没了眼珠子,我看你还怎么乱看……” 张小虞发出尖叫,但白日里热闹喧闹的邻居们此时就尽数消失了一般,任她救命喊到声嘶,都没有人出来看她一眼。 池暝“啧”了声,把手覆在沈清濯眼上,虚虚一掩,恰好隔绝了两个圆溜溜血团滚落地的场景,他道:“别看,脏了眼。” 鲜血从女人空洞的眼窝子里哗啦啦地留下来,张小虞倒在地上,声音微弱,带血的小刀被随意扔到她身边。 张小洁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竟是不再管她,施施然回屋里去了。 虽然知道这些人只是一缕生魂,受到的伤害不会直接反应到现实生活中的身体,但这般凶残的场景,瞧着还是挺可怖的。 这哪儿是美梦成真的地方啊,这怕是把心中恶念无限放大的地方。 沈清濯掩上窗,挡去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推开池暝的时候碰着了他鼓鼓囊囊的口袋,他顿了顿,伸手将那只被遗忘的乌龟捏了出来。 乌龟的姿势依旧古怪,脑袋藏得深深的,四肢和一条尾巴僵硬如石,沈清濯屈指叩了叩龟壳,毫无动静,想了想,在屋角找到一个盆,将它放进去后顺手掐了个诀。 冰凉的水顿时充满了整个盆,乌龟四脚朝天浮在水面上,池暝一拨弄,就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这是喝了多少酒啊……”池暝用一根手指拨弄着它,“老乌龟?歪?” 拨弄了老半天,乌龟都没有反应,池暝戳住它的肚子,把它往下摁到水底,然后一松手,乌龟咕噜噜地又浮了起来,水波荡开,荡出一股酒气。 池暝饶有兴趣:“哎呀,快生火,把它煮了,酒酿乌龟汤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卡卡的营养液x5, 谢谢小可爱嘤法联军的营养液x20, 抱紧紧~ ☆、第43章 书中境与无方笔(5) 喝醉了酒呼呼大睡的老乌龟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儿成了老朋友的腹中餐,它喝了整整一坛酒,正晕乎乎地睡得人事不知。 池暝把它折腾了一通,见它宛若死掉一样一动不动的,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转而拽着沈清濯要出去走走。 对此沈清濯并无异议,他们来这儿是想弄清楚幕后之人的意图的,缩在房间里也探不出什么来——然而他还是高估了池暝。 池暝带他出来怕来春游的。 明月夜,桃花林,只差一壶酒,就是花前月下的调.情好时光了。 风吹过花树,落下许多花儿来,沈清濯手腕一抖,一把油纸伞出现在他手中,再一抖,就撑了起来。 池暝顺手把伞接过,无比自然地拂落他鬓边缀着的一朵小粉花,一边碎碎念:“这花味道太重了,不好不好。” 沈清濯倒是随手折了枝花,捏在手里看着。 他是灵植,对植物最是熟悉,不过这桃花显然不是好东西,上头没有一点灵气,反倒是一股邪气扑面而来。柔和的白芒覆上了花枝,沈清濯正想要再仔细探知,那股花香骤然浓烈起来。 “路边的野花,不要捡啦。”池暝被这花香腻得鼻子一样,抽了抽鼻子,见他看得认真,一把抽过那花枝,扔得远远的。他虽然不如沈清濯那样对灵植敏感,但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这花不是好东西。 沈清濯被他扔了花,倒也没生气,只若有所思:“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里曾感受过。 这桃花林极大,两人走得不慢,也走了一个多小时才隐约见着边缘,那是一片黑乎乎的…… 海。 无边无际的海面上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海岸边那一列嶙峋不平的石块仿佛是一条极为清晰的分界线,分界线的一边是桃花开遍生机勃勃,另一边是海水晦暗死气沉沉。 有风把几朵桃花吹落,飘到了海面上。那一抹粉色飘飘忽忽地落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色干枯,还没碰着水面便碎成了粉末,风一吹就再无踪迹。 海水平静无澜,附身望去,倒影模糊。 池暝神色微动,低声道了句:“无归海。” 无归海竟然会出现在这儿? ——是幻境还是真实的? 沈清濯被握着的手微微一动,心头一涩。他并没有去过无归海,这万万年来,他走过千山万水,从未见过这般死气沉沉的海,无归海这名字,还是池暝苏醒后恢复了记忆才告诉他的。 想到池暝就是在这种阴冷而透着死气的地方埋骨了万万年,沈清濯的心情就不太好,神情微沉,看着池暝试探性地用灵力凝成细线,去触碰海面。 “还真是真的?”池暝“咦”了声,灵力细线碰着了海水,那海水便骤然爆出一朵小水花,把细线迅速吞噬,不过瞬间就又恢复平静无澜的模样。 池暝干脆再把神识密密麻麻地铺出去,无边海无边无际,就算他当时还在无归海的时候也摸不着它的边。 不过这一探查,就发现不对劲,他居然摸到了边边,一层薄薄的透明屏障杵在那里,大概也是这幻境的边缘——好么,这果然不是真正的无归海。 不过这熟悉的气息,就算不是真正的无归海,也肯定和无归海有关系。 池暝隐约想起来一些事情,有点迟疑,一边努力回想一边道:“说起来,我上回去无归海,还看见了些奇怪的东西……” 沈清濯听见“无归海”就心头一跳,忍不住就要想起一条大黑龙掉到冷冰冰的海水里,沉到黑漆漆的海底,那些死气侵蚀着见骨地伤口,想想都疼。 他的情绪瞬间有点低落下来,池暝正巧侧头过来,正要和他说说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小甜甜笑容都没了,长睫微垂,在眼皮上落下一排写满不高兴的阴影。 池暝立刻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捏了捏沈清濯的指尖:“怎么了?不高兴?” “……疼吗?”沈清濯却没有回答,反而没头没脑不前不后地这么问了一句。 “嗯?”池暝疑惑地吐出一个单音词,本来还不解,看见沈清濯眼底隐约的心疼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沈清濯是在问他当年受的伤疼不疼。 以前每次打架受伤回来,小花苞都要凝许多白芒给他疗伤。而每次疗伤,看见那些狰狞可怕的伤口,小花苞都要小声地问他疼不疼。 小花苞的白芒落在伤口时暖乎乎的,化作一缕灵力流转在他体内的时候又暖又甜,每次疗伤,大黑龙的心情就很美妙,心里就像吃了小花苞一样的甜。 于是他每次都厚着脸皮睁眼说瞎话:“疼,超疼,疼死了要……”然后撒泼打滚惹得小花苞心疼,骗得更多甜丝丝的白芒。 尽管每次那些伤口于他而言就仿佛是挠痒痒不小心挠破了皮。 虽然他觉得小花苞是该看出来他装模作样的,可每次小花苞都一声不吭,抿着唇,认认真真地替他疗伤,连微微翘起一点点的龙鳞也要安抚平整。 万万年前那场天劫里受的伤,是他有史以来受过最重的伤了,疼当然是疼的,只是还不足以疼到他崩溃的地步,更何况现在都过去多久了,什么伤都好透了。 依照惯例,他应该再装傻,哄沈清濯心疼一下,再调调情什么的,可不知怎么的,他看着沈清濯清透的眸,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半晌才故作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不疼。”他见沈清濯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干脆再一次截断:“真不疼,甜甜要是真想心疼,不如……” 他暧昧地眨了眨眼,其中意味不明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逐渐短小的我 ☆、第44章 书中境与无方笔(6) 刚冒出头来的一点严肃气氛就在池暝的插科打诨之下消散得一干二净。 池暝将人逗得微微露笑了,才状若随意地说了句:“我好像在无归海见到天道那个老王八了。” 沈清濯骤然抬眸看他。 “太远了,没看太清。”池暝还在回忆,他苏醒后只回过一次无归海,为了彻底融合龙骨,找回以往所有记忆,那个过程不算轻松,他恢复后也没多想什么。 所谓的看到“天道”,是那次梦魇将他带入记忆幻境中,才重新注意到的,可惜那个幻境太脆弱,他还来不及仔细审视,就破碎了。 后来他也反复回忆过当时的场景,确实是隐约有那么点儿印象。池暝有点不确定:“长得跟个蝌蚪一样的火球,溜得很快,太远了,我没逮着。” 当年天道一共降下三道天劫,洪水、雷电和火球,大黑龙一气儿把雷电和火球吞了,以两败俱伤的方式制止了天道的继续作恶。 那些天劫在大黑龙的肚子里当然是不可能被立即消化殆尽的,更何况大黑龙紧接着就因为受伤过重坠入了无归海,魂身分离,魂魄辗转尘世间,巨大的龙身沉寂在冰冷海底,被海水腐蚀得只剩白骨一架。 没被消化完的天劫趁着这机会偷偷溜出来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经那一战,天道估计也折损得厉害,所以才这么多年隐匿不出…… 池暝越想越觉得可能,自顾自地继续猜测了下去:“我死了这么些年,它也未必讨得了好,怕也是在哪儿苟且偷生呢……说起来。” 他忽然顿住,喟叹一声,从背后抱住沈清濯,脸颊挨着他的头顶,柔软顺滑的发丝摩挲着他的脸,池暝道:“傻甜甜,你怎么把你的灵心都留在我那儿了?” 人类有心脏,没了心脏就不能活,妖怪们也是有心脏的,不过一般没了心脏,它们顶多算是受了重伤,还不至于死,但若是“灵心”被毁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用通俗的话来讲,那就是传说神话中妖怪们用来修炼的“内丹”。 沈清濯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错愕地“啊”了一声。他天生地养,无人教导,对于修炼一事一向是顺其自然,当年的大黑龙也不会教导他什么,他也不懂。 灵心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是随着灵气的慢慢积累,慢慢生成的。随着修炼越多,才会越强大,沈清濯的灵心还稚嫩得很,想是刚养出来就被分离了躯体。 池暝想起那颗温顺靠着它龙骨不离不弃的小灵心,眼神都柔和了几分,喉结动了动,就溢出一声轻笑,脸颊蹭了蹭沈清濯的发顶,喃喃:“你怎么这么好呀……” 好得只想让龙吞吃下肚,一辈子都不叫别人瞧见。 沈清濯逐渐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灵心生出来时他隐约是知道的,只是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再后来天降大劫,大黑龙殒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感应过……想来是那时候太崩溃,执念太深,稚嫩的灵心不稳定,不知不觉就随着大黑龙而去了。 正是他的灵心护着龙骨的一点灵气,让那龙骨没有被无归海的死气彻底侵蚀破碎,也让他的大黑龙有再次归来的机会。 沈清濯不声不响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反手抱住他。 池暝温香软玉在怀,抱得美滋滋,忍不住就想撩拨他,指尖轻挑,就用灵力幻化出一枝桃花来。 粉嫩嫩沾染着大黑龙气息的桃花被别在沈清濯耳边,池暝把人逼得微微昂头,端详了一阵,兀自笑了:“好花送美人,小公子这身姿容貌,叫大爷我心痒难耐,怎么样,跟大爷回去快活吧?” 他在学古装电视剧里恶霸抢占民女时的语调和动作,轻挑地勾起沈清濯的下巴,目光灼灼,将恶霸形象演得十足像。 沈清濯就很上道,勾起唇来微微一笑。 他本就容貌昳丽,只是平素端着沉稳的架子,矜贵又有气质的一举一动很大程度上会让人忽视他的容貌。别人瞧见他,第一反应往往是温润公子,随后才会注意到他容貌。 可此时他收敛了那份正经,像小妖精一样地笑起来,眉眼间皆是风流,又像初承云雨慵懒而起的贵人,矜贵中带着娇气,叫人心头升起既想欺负又想怜惜的矛盾感。 这一瞬间,他鬓边的粉意,都被他衬得完全失了色。 池暝的心突突直跳,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心都要给他的小甜甜给笑化了—— 偏沈清濯还要一手抚上他的胸膛,一手握住他的腕,笑吟吟道:“心痒?挖出来我给你挠一挠啊?” 连音调都变了个样,不是平素沉稳温和的语调,而是柔得能掐出水来,端了十二分的风情,像一把柔软的小羽毛,将人的心撩得又麻又痒。 ——给,给! ——怎么能不给! 甜甜再多说一句,池暝都能亲自把心掏出来捧上去,是要观赏要践踏要珍藏还是要戏弄,全都由他去!只求他再笑一笑! 池暝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喃喃道:“我要把你吃了,立刻,马上,就这里,原地……” 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手上却没有动作,只是将人越抱越紧,好一会才停了念叨,哑着声音发狠道:“……回去了我非得让你好好学习凤凰的小册子。” 沈清濯:“……” 他也不敢把人撩狠了,撒起泼来的大黑龙没人能制得住。他收敛了神情,故作镇定地推了他一把:“别闹了,回去吧。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 就因为这句“解决了再说”,池暝一路低气压地拉着人往回走,一路上念叨了不下十种螃蟹的烹饪方法,听得沈清濯忍不住勾唇,为那只不知来历的螃蟹妖默默点了蜡。 他们循着原路,悄无声息地返回,快接近屋舍的时候,却都突兀地顿住了脚步。 白日里祥和平静的村庄,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开始变得诡异而奇怪。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各处飘荡,那火光只有拳头大,散发出莹莹绿光。明明是火焰,却透出股阴森的气息。 它们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着,有时候碰着了树枝,那树枝上原本开得正灿烂的桃花便瞬间没了生机,枯萎落地,丝毫声音也无。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路中央挣扎着爬了起来,被飘过的火焰碰了个正着。 那火焰滋溜一下就瞬间变大,包裹住整个人影,又飞快地没入了她的身体。 张小虞在被火焰吞没地那一瞬间浑身一颤,僵直着一动不能动,在彻底吸收了火焰之后,才又重新走动起来。 摇摇晃晃的,就走向张小洁的家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鸭! (企图假期完结的小眼神) ☆、第45章 书中境与无方笔(7) 火焰四处飘荡,沈清濯张起屏障,护在两人周围。 阴森碧绿的火焰飘飘忽忽地飘过来,碰着了屏障,顿时滋溜一声,狠狠一颤之后就被熄灭。 沈清濯轻“咦”了一声:“这气息和桃花上一样……” 灵光一闪,沈清濯微微蹙起了眉,终于想起来这熟悉感是从何而来——这桃花、这火焰给他的感觉,分明就和旧唐时那肆虐的邪物极为相似! 甚至再追溯往前,他在那被人催生了灵智的梦魇身上也感知过相似的邪气。 难不成那梦魇也是被这同一个幕后黑手催生的么…… 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方才就和池暝推测过。池暝曾在无归海见到仿佛天道的存在,而这里又被引流制造出了一小片无归海……若是天道真的还存在着,说不定这事还真和它有关。 天道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诞生于天地初开的混沌时期,便自认是天地的主宰,心高气傲得很,一度降下天罚企图毁天灭地,重新塑造一批听它话的生灵。 奈何它这打算还没来得及彻底实施,就被大黑龙毁了个彻底,甚至还大伤了元气,万万年来都未能修复成原样。 天道不能彻底复原的很大缘故是因为时隔万万年,天地间诞生了无数生灵,灵气已不如当年纯粹。如今的灵气,稀薄得几不可见。 若是天道终于没了耐心,想走歪门邪道的捷径,靠邪气来修复自我……那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能引起人心最晦暗情绪的梦魇,能污染妖兽们的邪物,以及现在这能放大人心底邪念的桃花和火焰……都是在制造着邪气。 能助天道恢复的邪气。 池暝眼神深了深,没说话,和沈清濯一起看着张小虞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她姐姐的家。 不多时,凄厉的尖叫声就响了起来,夹杂着各种扭打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被撞得纷纷落地破碎的声音。 那两个人很快就厮打到了院子里,周围仍旧一片寂静,不管是她们曾提及的“陈哥”还是邻家的邻居们,都对此恍若不闻,甚至连看都不出来看一眼。 张小虞到底是被挖了眼珠子,看不见张小洁的位置,只能凭声音和本能死死抓住她的长发,尖利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脸,长长的一道道伤口开始渗出血来。 脸是女人最看重的东西,张小洁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脸色都变了,眼神冰冷又可怕。 天边弯月鼓气似的变得越来越圆,眼下只剩一点儿小缺口便要成满月,桃花香弥漫,将血腥气掩住了。 冰凉月光洒下,连着四周森绿火焰发出的光芒,能很清楚地看见张小虞被推倒在地后,摸索着捡到了之前张小洁用来挖她眼睛的那把水果刀。 两人破罐子破摔,彻底撕破了脸皮。亲情成了一层薄薄的纸,被戳破之后再无顾忌,一边打一边对骂,二十几年的亲姐妹,彼此都太清楚彼此的弱点,互相都往对方心口里戳。 池暝嫌弃:“吵死了,废话真多……打老半天,太没有效率了。” 话音刚落,张小虞用那把水果刀把张小洁的手臂给扎了个血肉模糊,随后在刀被夺走甩飞不知去了哪里时,又死命地拽着对方的伤手,把她半截手臂硬生生地拽断了。 池暝:“……唔。” 他戳了戳沈清濯的手臂,小声道:“打得太难看了,我就不会这样,我打架帅得很。” 沈清濯:“……哦。” 帅个鬼呢,每次都是一身血污的回来,脏兮兮的……虽说那更多的是别的妖兽的血。 这场女人之间的架打得残忍又血腥,持续了大半夜之后,终于结束了,两个女人谁都没讨得了好,张小虞没了双眼,张小洁没了半截手臂,两败俱伤。 火焰不知何时悄悄地就散去了,月亮隐藏在云层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天色黑得发沉,黎明前夕。 两个本来还在掐架的女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都停下了动作,颇不甘心地互相骂了几句,终于各自拖着伤残的身体离开了。 寂静中,池暝正要和沈清濯两人悄悄地回屋里装睡去,一转身却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一闪而过。 池暝视线如炬,骤然扫视过去,正好看见一个黑影飞快地缩回了树后。 影影绰绰中,仿佛瞧见了好几条长长的……什么玩意儿? 池暝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螃蟹腿,正要去探个究竟,却被沈清濯轻轻拉了拉:“仲承来了。” 黎明前夕的黑暗很短暂,天边已经微微发白了,仲承从不远处的屋子里施施然走出来,看方向是往这边而来。 清风中,不少桃花被吹到了路中央,落在了那斑斑血迹上。很快,血迹渐渐淡了,粉嫩的花瓣吸足了血,显得越发殷红。 这一幕尽数落在了仲承眼底,可他只微微一笑,便仿若不觉,慢慢走了过来——看样子,这儿很快又要有人“离开”啦。 不过没关系,昨天不才刚来两位新人么,看他们的样子,应该能在这儿“住”久一点吧…… …… 这里的“人”基本都是现实世界走那些走丢了的生魂,仲承也是,只是他看起来似乎比所有人都要更为适应这个幻境中的世界,甚至还担任起了“引导者”的身份。 沈清濯和池暝是新来的,他便时时过来关注着两人。两人对他的试探恍若不绝,仲承想让他们留下来,他们便配合地做出被这里迷惑到遗忘一切的模样。 只暗地里悄悄地试探着幻境的中心点——主要找到了中心点,沈清濯就能循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地找到布置幻境的人,到时候把幕后黑手逮到了,一切都好说。 ……反正幕后黑手要是逮到了还不老实,就让池暝打一顿好了。一顿不老实就再打一顿,混合双打也是可以的。 不知不觉被带歪的沈老板如此想到。 这儿的时间流逝和外界有所不同,这儿的三四天,搁在外头可能也就几个小时,所以沈清濯并不是很担心这些生魂们,毕竟他们都走丢十几天了,再多几个小时也无妨。 就这般状若平静的过了三四天,两人逐渐发现了这些生魂们的“生活规律”——或者说,是这幻境的特性。 这幻境里的白天和黑夜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白天里兄友弟恭,邻居和睦,热热闹闹的,就仿佛真的是个淳朴善良的村庄。可当夜幕一降临,桃花香逐渐变浓,那些幽绿色的阴森火焰出现,这儿的“人”就变了个样。 白天还是人形完整的张小洁怒气冲冲地四处找她的半截断手,撞上了同样在找眼珠子的张小虞时,难免又是一场战斗。除了她们俩,还有不少居民也开始慢慢地在街上游荡。 不同于白天的友善,晚上的他们脾气暴躁,像个爆竹一点就着,噼里啪啦一顿炸,上一刻还在对骂,下一瞬就厮打在了一起,缘由可能只是一个人走路时不小心踩了一下另一个人的脚。 恶念被无限放大,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发酵变成了滔天的仇恨,撕破脸皮毫不留情,鲜血满地无人理会。 那些火焰最喜欢他们打架,每每他们打起来,火焰们就兴奋地在他们周围晃荡,吸收着他们的负面情绪,光芒越发阴冷幽碧,一闪一闪的,像恶狼的眼睛。 沈清濯和池暝并不会参与这些人的混战,也不会去插手。这些日子,他们悄无声息地去找过许多次第一天夜里见过的“无归海”。 白天里“无归海”并不会出现,只有夜晚,在桃花香的指引之下,才能找见这片了无生机的海。 这“无归海”是被幕后黑手以秘法引流制成的小型“无归海”,不及真正的无归海漫无边际,但也是极为宽阔,蕴藏着极大的死气,若是一不小心被浸染了……虽说以他们的能力而言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要驱散起来也是个麻烦事。 池暝说他在这儿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只是这片海域广阔,一时半会难以寻找完,便每日入夜后来探查一二。 可今夜,张小洁却先了他们一步,站在了无归海边。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节假日出去玩了。 一个时而被挤成虾条时而被挤成虾饼的不知名地球人认真说道。 ☆、第46章 书中境与无方笔(8) 张小洁在岸边徘徊不定,并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多了两个人。她焦灼地走来走去,缺了一截的手臂不住摇晃,转身时露出半张脸,写满了紧张。 沈清濯看见她的嘴在不断地张张合合,神经质般地重复着三个字:“我来了……我来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踩着满地落花枝叶,沙沙作响,一道黑影从她旁边的树后走了出来,矮矮壮壮的影子,几条直棱棱的大长腿,瞧着就不是人。 张小洁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生物,慌得连连后退几步,险些掉进了海水里。 堪堪稳住身形,就听见那非人的怪物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道:“你退,接着退,掉下去淹死算了。” 张小洁面上闪过一丝畏惧,但最终还是心底的欲念压制住了害怕,她稳了稳心神,咬了咬牙,道:“大、大仙,我之前说的……” “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想好了?” …… 某棵桃树后,两人正匿了踪迹,悄无声息地在心里说悄悄话——其实也只是池暝的当方面嘀咕。 池暝:“嚯,红烧大肉蟹。” 沈清濯:“……” 池暝:“锅放不下啊,切半边去烤吧?” 沈清濯:“……” 池暝:“清蒸不知道肉好不好吃呢。会不会柴啊。” 沈清濯:“……闭嘴。” 池·聒噪·暝被勒令收声后,那边一人一螃蟹的交谈就清晰了许多。 女人的心愿是让她讨厌的人彻底消失——当然这个讨厌的人是谁显而易见。她殷切地看着大螃蟹,过于美好的未来幻想让她彻底忘记了恐惧,她甚至上前一步,几乎要凑到大螃蟹面前。 “大、大仙,您会帮我的,是吗?” 大螃蟹就笑了声,伸出一只爪子将她戳远了一点,话里话外全是诱惑:“当然,不过我要是让你讨厌的人消失,你也要让我讨厌的人消失啊……” 张小洁愣了一下,犹豫道:“您、您也有讨厌的人……?” 大仙这么厉害,有什么它讨厌的人是它消灭不了的吗?若是大仙也处理不好,她能行吗? ——难为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逻辑。 大螃蟹的语调一瞬间充满了痛恨:“怎么没有?我要恨死他了——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激动地挥动着营养不良的两只钳,语气跌宕:“我要把他宰了!一条破龙,区区小黑虫,气死我了!我要把他抽筋拔骨!放油锅里炸!风干肉!烟熏肉!” 不知是否沈清濯的错觉,他觉得听到了这只大螃蟹的磨牙声——若是化作人形,这只大螃蟹的表情,一定是很狰狞的。 不过…… 一条破龙、区区小黑虫? 这世间大概只剩池暝一条黑龙了。 他下意识就侧头望了眼池暝,这俩妖怪是什么时候结的仇? 看着旁边危险地眯起了眼,逐渐胀气到要爆炸的“小黑虫”,想了想,沈清濯道:“这或许是当年那只大螃蟹的子子孙孙,要来替祖上报仇?” 池暝咬牙切齿:“别拦我,我要出去打架,立刻,马上——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八脚虫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沈清濯:“算了,算了——等等,你别出去,她要过来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大螃蟹与张小洁已经达成了共识,张小洁手里捏着一枝桃花,神情又恢复了恍惚,摇摇晃晃地顺着来路回去。 她刚转了个身,海面就陡然起了个旋涡,一团乌漆嘛黑的浓雾从漩涡里冒出来。浓雾里裹着团小小的火焰,火焰后还拖着条小尾巴。 那火焰速度极快,就要冲上岸来扑到张小洁身上。 大螃蟹眼疾爪快,抬起一条大长爪拍皮球似的把火焰小蝌蚪一拍,给拍回了海里。 沈清濯意识到了什么,把池暝死死地摁住不让他冲出去,继续看眼前发生的一切。 失去口粮的火焰小蝌蚪在浓雾里钻来钻去,有点暴躁:“拦我做什么?我很久没有进食了!” 大螃蟹紧盯着它:“不许动她,我要用她来钓鱼呢——你别急,口粮会有的。” 火焰小蝌蚪——也就是被吞了一遭又被无归海泡了个万万年的天道,被拒绝后暴怒地将浓雾搅和地四散开来。 自从天地间灵气越来越稀薄,它的恢复速度就越来越慢,最可怕的是,无归海这破地方,待久了居然会吞噬它的力量!疯狂吸收的灵气都还不够这海水吞噬的! 偏它力量逐渐变弱,还根本没法离开! 若不是它后来想了个吸取邪气来修炼的法子,它早就被无归海榨干了。 可邪气到底不是什么正经路子,一旦开始了,就没法停下,一旦停下,就会被先前吸收的邪气全数反噬。 没办法,它只能和这个同样和那条大黑龙有仇的螃蟹暂且“合作”——它来制造能引诱激发邪气的源头,比如梦魇和邪物,比如桃花,而大螃蟹则负责将这些源头引入人类和妖怪中。 等邪气在人类和妖怪身上酝酿起来了,再由大螃蟹将这些载体引过来,让天道吸收。 大螃蟹恨大黑龙恨得要命,但当年被胖揍的余惧还在,它深知单凭自己是不可能打得过那条大黑龙的,于是便打算和天道联手,一起弄死那条让它们俩都落得如此可怜地步的仇敌。 大螃蟹道:“他也在这里,这次一定要弄死他。让那个女人去把他引诱过来,我们再下手……说好了,我要他那对龙角和龙爪,剩下的归你。” 饥饿让天道丧失了理智,它不耐烦地在浓雾里翻滚,想尝试着冲到岸上,可每次快挨着岸的时候,海水就会陡然露出一个漩涡,把它吸回来。 大螃蟹并不出手帮忙,它冷眼旁观着这颗长着尾巴的火球被海水反反复复地折腾——开玩笑,它还能心平气和地和天道合作,已经是忍耐得很了。 它会变成如今这丑不拉几的地步,一是因为当年被大黑龙拔了钳子——虽然后来它用了些办法让钳子再生了,但到底还是不能和身体好好契合,庞大的身躯弱小的钳子,让它看着都碍眼。 二便是因为天道降下的火。 当时的天道落下漫天火球,它一个不慎就被砸中了,那火难灭的很,烤得时间长了,它就变成了这丑丑的颜色——这真是太令螃蟹生气了! 只是颜色可以染,两只钳子的缺陷却没法消弭,所以大螃蟹更痛恨的是那只拔了它钳子的大黑龙,对于这个把它烤到变色的天道…… 暂且忍一忍好了。 等把那条大黑龙抽筋剥皮之后,再来清算和天道之间的旧账。 …… 大螃蟹踩着八条大长腿哼哧哼哧地爬走了,火球小蝌蚪不情不愿地被旋涡拖回了海底,周围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沈清濯两人才悄无声息地往回走。 夜长梦多,既然大螃蟹和天道自己露出了尾巴,沈清濯便决定找个机会尽快把这儿的生魂都送出去,然后把找这两位“老朋友”叙叙旧。 正琢磨着,就走到了屋舍附近。 池暝忽然拉了一把沈清濯,轻“咦”了声。 寂静黑夜里,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分外清晰,方才才见过的张小洁从她屋里走了出来,完好的那只手里托着一壶茶,看样子还是往这边来的——这女人这么快就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她神色有些紧张,半截断臂时不时就去触碰一下茶壶,似乎确认着什么。 两间屋子本就挨得很近,她再走两步就要看见正要进院子的两人了。 沈清濯当机立断,反手就将池暝的衣服扯乱,自己的衣领衣袖也拨弄出凌乱的模样。 池暝突遭袭击,挺了挺胸膛,还很新奇:“咦,甜甜这么热情——”话音未落,就听见沈清濯重重地哼了一声,做出气恼的模样,甩手就走。 然后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女人。 张小洁诧异地看着这仪容凌乱的两个人,有些愣:“你们这是……出去了?” 这俩人不是一向只有白天出门的吗,怎么今天突然就夜里出去了?还这副模样回来? 在幻境中,施展术法容易引起灵气波动,会惊动布置幻境的人。沈清濯也没有太大动作,只略微施了点障眼法。 于是在张小洁眼里,两人就是刚打完一架的狼狈模样。 这倒是很合她的心意。 女人露出虚假的笑容,断臂碰了碰茶壶,装作若无其事道:“出去散步了?渴了吧?我家桃花蜜刚酿成,给你们送一壶尝一尝。” ☆、第47章 书中境与无方笔(9) 女人殷切地看过来,举了举手中的茶壶。在她看来,这一对怕是有什么矛盾,刚打架回来呢,这对她来说时机恰恰好。 只要哄他们喝了这桃花水,再哄得他们去找大仙…… 想到愿望即将达成,张小洁的笑容越发灿烂,只是衬着她满脸血痕残肢断手的模样有些渗人——这儿的生魂,白天是一个模样,晚上也是一个模样。 晚上的模样还都不会变,断了的手不会长,受的伤也血淋淋的挂在那儿,不会愈合。 年轻的隽秀男人似乎是真的很生气,没有多猜疑就接过了她手里的茶,还露出了一点笑容和她道谢。 这男人长得真好看。张小洁心里明明都有人的了,却都被这一笑给勾住了,忍不住呆了一下,好一会才回神。 等他回神的时候,那隽秀的男人已经拿着他的茶进了屋,而和他同行的另一个凶巴巴的男人也冷着张脸,气势汹汹地大步跨了进去,还反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响得很。 张小洁也被这一声响给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轻手轻脚地扒拉到一侧的窗缝里,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偷看。 先进去的那个男人翻开一个干净的杯子,斟了杯茶,刚饮了口,后进去的男人就气恼地大步走到了他面前,冷声质问:“你在喝什么?” “我喝什么要你管?” “你变了!你独食!” 一番乱七八糟的动静,张小洁眯着眼看他们一先一后都喝了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扒拉着窗缝继续看。 里面果不其然吵了起来,她高兴地垫着脚正看得兴起,不知哪儿来的一阵风忽然啪地一声把窗给吹得紧紧关上了。 她小心地扒拉了一下,居然还没扒拉开。怕太大动静惊动里头两人,她干脆把耳朵贴在窗边仔细听。 屋里。 弹指就关好了窗的池暝把茶杯往地上一扔,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的同时,他大声嚷嚷:“你算个劳什子?!老子要当天下第一!打遍天下无敌手!” 语气是凶巴巴恶狠狠的,他的动作却狗腿极了,凑到沈清濯身边小木凳坐下,压低了嗓音:“你算我的甜心小饼干,甜甜不要生气,我都是瞎说的……” 沈清濯:“……” 沈老板只简短有力地发出了一声“滚”,话音刚落,池暝就帮他顺手把茶壶也都砸了,还特意往窗边砸,砰地一声响,把外头偷听的女人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跳开了。 这男人还这么中二的吗,还天下第一打遍无敌手?张小洁咋舌,被惊地拍了拍胸口顺了口气,决定不管他们,先去找大仙—— 她转过身,刚走了两步,脑壳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一阵剧痛又头晕目眩的,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你扔了什么?” 桌上小件的茶壶茶杯都被扔碎了,只剩个木盆,里面浅浅的一层水,刚刚池暝似乎就是顺手从这摸了个什么扔了出去的。 池暝“唔”了声,他其实也没看清摸了个什么,回忆了一瞬手感,他不甚在意:“大约是个石块吧。” 沈清濯一时也没想起什么,闻言便“嗯”了声,走到窗边去看女人。 女人晕在窗下,人事不知。 沈清濯沉思了片刻,下了决定:“今晚就将生魂们送走吧,拖了够久的了。”既然都已经摸清了幕后黑手,早点儿解决这些事,早点儿回杂货铺里去。 池暝对此没有异议,他也不想再在这儿呆着了,这破地方,没有好吃的,睡得又不舒服,住这么几天简直就是遭罪。 更擅长暴力拆迁的池暝被勒令不许乱动,乖乖地站在一边,看着沈清濯重新走出去,随手折了枝花枝。 池暝不乐意沈清濯去碰这味道腻得恶心的花,小声嘟嚷:“非要折花……” 沈清濯没有多做解释,丝丝缕缕的白芒萦绕在花枝上,原本只有三两朵的花枝突然就噼里啪啦爆米花般长出了许多。 挤挤囔囔的,缀满了整枝。 尔后,它们便一朵朵地脱落绿枝,四处飘散而去,一边飘散一边散落成许多花瓣。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运作,那些花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 于是池暝入目便是一片粉红,辣眼睛又熏鼻子,整条龙都不好了,忍不住往沈清濯身边靠了靠,闻见沈清濯身上微微的冷香才缓过气来。 接连的吱呀声响起,角落里正打着架的、屋里歇息着的生魂们都闻见这浓郁的香气,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木木讷讷地走了出来。 像提线木偶一般,僵直又呆愣。 “是谁在搞事!”一声气急败坏的嗓音突然出现,刚回窝里歇息着准备等猎物上钩的大螃蟹感受到幻境剧烈的波动,气恼不已地赶过来。 它只道是有人阴差阳错撞着了幻境边缘,在一片桃花海中探出个头来,怒道:“再搞事我等下就把你们都吃了——” 它的声音在看清了池暝和沈清濯两人之后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一声充满震惊的国骂:“卧槽!” 大螃蟹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念着什么,它的腿又多又长,跑起来还挺快,而随着它的嘀嘀咕咕,空气中本就稀薄的灵气就是猛地一窒。 下一瞬,邪气平地起,渐渐地压制住了漫天飞舞的桃花。 池暝下意识就要追过去,却被沈清濯喊住了,“别去,来帮我。” 他神色微微凝重,破幻境是到了关键时刻,却被大螃蟹横来一脚打扰了,邪气骤起,他的灵气是能净化,只是需要时间。 可是这些生魂怕是撑不过邪气的侵蚀。 论灵力的霸道,这时间怕是无妖能敌得过池暝。借池暝的力来暴力破开幻境再适合不过。 无数年相处累积起来的默契,以及心意相通的特别让池暝立刻就知道了沈清濯的打算,他没多想,自沈清濯身后,拥住了他。 像很多年前抱着小花苞指导他走路的架势。 沈清濯本来只想让他搭把手的,谁知这人这么上道……后背紧挨着热腾腾的胸膛,一股不属于他却和他融合的很好的力量在他体内流转,他抿了抿唇,最终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轻笑。 手腕一转,无方笔出现在他手中,笔尖流露出金白相融的光芒来——金光强势白芒柔和,相辅相成,在沈清濯的引导下,逐渐描绘出一条石子路来。 石子路穿过了幻境的壁垒,破开了大螃蟹和天道精心布置的骗局,将生的希望推送到这群迷茫的生魂面前。 金光灼目,炽热的灵力为它们强势地隔绝了如刀片般锋利又坚硬的桃花,白芒温柔,萦绕在它们身边,驱散了它们这段时日所受到的邪气侵蚀,为它们修复着伤痕。 生魂们循着光芒迷迷瞪瞪地踏上了石子路,走着走着,神色渐渐清醒过来,也逐渐回忆起了现实的生活。 神智一恢复清明,它们都惊慌失色起来,在幻境中发生的各种荒唐事情清晰地描绘在脑海里,一时之间,一片混乱。 有个生魂瞧见了旁边才刚打了一架的另一个生魂,猛地就是一声尖叫,下意识就把对方一推。 被推的那个愣了愣,旋即就回过神来,看见自己险些儿被推出石子路,碰到旁边怪里怪气的桃花树,顿时大怒,立刻凶狠地挤了回去。 生魂们一心要回归现实,拼力往前挤,谁都不让谁,在生死面前,素不相识的人彼此都流露出残忍的一面——在这幻境里“生活”了太久,终究还是有点影响的。 沈清濯望着它们,眼底有一丝怜悯,却没有再出手调和它们,只等它们都顺着小路走出幻境,才提笔一收,反手朝旁侧一挥。 一道金光带着凛冽凶狠的气息,没入大螃蟹跟前一寸的土里。将大螃蟹要冲过来的架势定住了。 大螃蟹方才急冲冲地溜走,果然是去找救兵了。 在它身后,一团长着尾巴的火焰从篮球大小逐渐变大,一晃一晃的火焰中,隐约还有个人影——是张小洁! 他们把张小洁忘记了! 吞噬了一个残缺生魂的天道得以暂时性地离开无归海,紧紧地“望”着两人。它深知自己只有一击的可能性,要是这次消灭不了这两人,下次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大螃蟹有点怂池暝,只将视线移向了沈清濯——在他的印象里,大黑龙当宝贝一样养着的那朵小花苞脆弱的很,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还厉害了点儿。 只是这两人怎么就老手牵手连在一起! 连体婴儿吗! 松手啊! 来单挑啊! 大螃蟹内心咆哮着,转头看了眼天道,天道彻底吞噬了张小洁的生魂,火焰逐渐凝实,于是故技重施,又召出来更多的火球。 仿佛是历史重演。 桃花林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象征着死亡和绝望的黑暗。 池暝变回了原型,长吟着,等沈清濯翻身坐上他的背,便灵活地躲避着灼热的火球,不时用尾巴把天道喷出来的火球甩到大螃蟹那儿。 大螃蟹八条腿跑路的时候跑得快,此时要躲避密集的火球就变得很狼狈。 被大黑龙甩过来的火球砸了几次准之后,它暴怒地挥舞着钳子:“你能不能扔准点?!你都往我这儿扔怎么回事!” 天道早已不同往日,万万年前它还能遮天蔽日,和池暝打得平分秋色,现在它就算是再多吞几个生魂也是只有被池暝戏弄的份。 此时一被大螃蟹嫌弃,立刻也炸了:“你闭嘴!你是个废蟹吗!要你何用!打他们啊!” 大黑龙还在甩火球玩儿呢,那边两只就自己闹起来内讧了。龙吟声中,他道:“噫,甜甜,怎么办,它们好吵哦,不如我们烤螃蟹吧!” 沈清濯:“……”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一抬,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紧接着就是大螃蟹的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我的脚脚脚脚脚——!” 手臂粗细的绿色藤蔓从它脚下破土而出,快准狠地把它八条腿的缠得死紧,然后狠狠一勒,把它掀了个倒栽葱。 “嗷嗷嗷啊!” 天道被它这一声惨叫叫得分了神,下一瞬迎面而来的就是它自己的大火球,自个儿把自个儿撞飞了出去。 它眼见的不好,当机立断就要溜,结果刚飘了几步,黑乎乎中一团不知什么硬了吧唧的东西冲了过来,冲劲之大,把猝不及防的天道直直撞飞到了大黑龙的爪下。 反应极快的大黑龙一爪子把它摁在了地上,摁得死死的。 锋利的龙爪上裹着温柔的白芒,沈清濯担心那火焰灼伤池暝,摁着火焰的那只爪子就包裹得格外厚重,乍一看仿佛被打折了、缠上了一层层的绷带。 池暝低头看见了,被自己这奇怪的形象噎了一下,心情又甜蜜又复杂:“我不会受伤的,甜甜别担心。” 尘埃落定,沈清濯翻身落地,不为所动:“……主要是怕你等会儿借故闹事。” 这条大黑龙总喜欢假借受伤闹这闹那的,可谓是前科累累。 大螃蟹和天道都被制住了之后,黑暗散尽,那把天道撞到池暝爪子下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此时一只被遗忘被当石头被拿来砸人的醉酒初醒老乌龟缓缓路过。 沈清濯:“……”他看了眼池暝,石头? 池暝:“……不怪我,它刚才手感捏起来真的很像一块石头。” …… 老友重逢,当浮一大白。 云破雾散,幻境破裂,回到杂货铺的书房时,现实世界中才过了不到一天。 大螃蟹被捆了个解释,逃跑无门,委委屈屈地被塞在一个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脏兮兮鱼缸里,刚想说话,就被兜头兜脸扑了一头寒冷刺骨的冰水 池暝已经知道了它的身份——什么子子孙孙,这分明就是当年那只被他卸了钳子的大螃蟹! 噫,活得还真久。这大概是除了沈清濯凤凰老乌龟他们,活得最久的妖兽了吧。虽然活那么久还是一副废材模样。 他一时有些感慨,决定暂时放过它。 “大黑虫!!!啊啊啊!把水倒掉!” 大螃蟹被冰水泼了个激灵,宁死不屈地嗷嗷乱叫,小眼睛里充满愤怒。 池暝想了想,不知想了些什么,居然真的把水倒掉了,紧接着也不管它的叫嚣,施施然走开了。 从冰水里刚缓过神来的大螃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大坛酒味浓烈的酒咕咚咕咚地被倒了下来。它一个不留神,呛了几口,辣辣的,瞬间就有点上头。 “啊——啊——大黑虫——” 大黑虫将一坛子酒都灌了下去,把被缩成两个拳头大的螃蟹泡过了头,和蔼可亲道:“啊呀,我突然觉得,醉蟹也很好吃的呢。” 沈清濯刚送走特管局的人,回身就看见了这分外幼稚的一幕,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默默地回屋里去了。 老乌龟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终于把满身酒味都压了下去,此时正惬意地四脚朝天摊着:“啊,假酒害龟啊……我就喝了坛不知哪里来的酒,结果醒来就出现在那鬼地方。” 他朝沈清濯抱怨:“浑身酸痛,好像被人砸了一顿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清濯:“……” 沈老板婉转地转移话题:“天道联合了一只螃蟹妖,想给我们使绊子。不过没成功。螃蟹妖在院子里捆着,天道被压回无归海了……” 被池暝拎着塞回了无归海,狠狠地砸进了海底里埋着,没有灵气也没有邪气,还要被无归海吞噬自身,想来很快这位老对头就要不复存在了。 “说起来,我们也很久未曾相聚了,凤凰之前倒是来过一次,可惜那时候他还未恢复记忆,而后来凤凰又涅槃——是了,凤凰怎么样了?” 凤凰涅槃之后变成了一颗凤凰蛋,因为担心在沈清濯这儿迟早要变成烤蛋,他涅槃前千叮万嘱让老乌龟照料好他,千万不要让池暝给找着。 老乌龟抖抖小尾巴:“好着呢,窝里躺着,不知什么时候能孵出来。” 他们许久不见,却仍旧熟稔。正随意地说着闲话,池暝忽然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捏着张卡。 “咦!甜甜!我有钱了!来摆宴啦!” ☆、第48章 盛宴(终) 自从知道人类有“婚宴”这个说法,池暝就总是惦惦念念。尽管两人在解开心结之后就去特管局领了独属妖怪的“结婚证”。 ——别人家小媳妇有的,他家小甜甜也要有。 池暝数了数特管局拨来的钱,美滋滋地开始筹划。 生魂们的那件事解决得漂亮,走丢的生魂们都被救了回来,就连被张小洁的生魂也被池暝逮着天道一顿胖揍,把它揍得硬生生把生魂给吐了出来。 特管局解决了大麻烦事,很大方地给他补贴了一大笔。 于是有了资本的壕龙大手一挥,九九八十一天的流水宴是不够钱的,九天倒是可以——池暝抱住小甜甜小声比比:“我们时间还很长呢,每年都要摆!摆个千千万万年!” 让所有新生的妖怪们都知道他拥有全世界最好(吃)的沈甜甜! 沈清濯能怎么办,只能随他呀。 ——反正花的是池暝的私房钱! …… 宴会主要宴请的是妖怪们,妖怪们自有消息网,池暝的请帖广撒网一样地撒了出去,除了老街的妖怪居民们,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各种妖怪。 主桌自然是一群老朋友们。 凤凰建的微信群里,除了沈清濯和老乌龟,还有一条小青蛟龙和一只九尾狐,都是大黑龙殒没后才机缘巧合认识的。 九尾狐沉迷闭关,好几万年了还没出关,小青蛟龙是大黑龙的忠实粉丝,在小小只的时候就被凤凰他们捡回来,从小听着大黑龙的光辉事迹长大的。 嗯,是大黑龙的忠实粉丝。 此时,追星少年小青蛟终于见到了偶像——还是活生生的偶像,兴奋又激动,两眼泪汪汪的,变成了偶像的小尾巴,池暝去哪里,他就跟去了哪里,还企图让偶像在他原型的鳞片上签个名。 郎心如铁的偶像很嫌弃这条跟屁虫,他冷漠道:“签名是没有的,挠你两条大口子倒是可以。” 小青蛟呆住了,片刻后呜呜呜地冲回去找老乌龟求安慰。 然而老乌龟又又又又又喝醉了。 老乌龟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喝醉,万万年了,他的酒量是一如既往的差,否则之前也不会一坛子酒就把自己喝傻了误撞进幻境了都不知道。 篮球大小的老乌龟喝得晕乎乎的,打了个酒嗝,下一瞬就慢吞吞地爬上了桌,舒展了一下四肢,抖了抖尾巴,扭了扭脖子,开始念念叨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抬手手,跺脚脚,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美滋滋地挑起了健身操。 众妖:“……” 难得重聚,不能忘记故人……哦,故蛋。 池暝大发善心,觉得这千载难逢的大喜事不能忘记凤凰,于是特意让老乌龟把凤凰蛋带了过来,并亲自为他“精心”准备了专用座位。 一个高脚红酒杯。 精致漂亮的凤凰蛋被塞进红酒杯里,池暝还很贴心地给他斟满了酒。火红色的凤凰蛋在酒液里沉浮,居然还很漂亮。 沈清濯摸了摸被池暝消磨的差不多的良心,轻声道了一句:“凤凰出来要和你打架的呀。” 池暝笑眯眯:“不怕,等他重新孵出来就是小弱鸡一只,怕什么呢。” 月下华宴,群妖乱舞。 池暝挑选的这个地方离人类世界很偏远,也不怕会有人类误闯进来。于是妖怪们都喝上了头,几乎没几个能保持着人形的,纷纷化作原型尽情的撒泼。 池暝和沈清濯和他们闹了大半天的,见它们喝醉了都开始逐渐疯狂,便悄悄地溜了。 小青蛟和老乌龟喝多了,一个在跳扭秧歌,一个在跳健身操,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场宴会的主角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 也没有谁注意到,在喧闹混乱之中,盛着凤凰蛋的酒杯被不知哪个妖怪给碰倒了,那一抹火红骨碌碌地滚落地,滚啊滚啊,就滚没了影。 …… 池暝其实今天有个坏心思,他想把沈清濯灌醉来着。 可沈清濯酒量似乎不错,喝了许多,眼神仍旧一派清明。 池暝就很发愁。 ——时间暂且回溯到早早早早段时间。 凤凰涅槃之前,做了件好事,他把他珍藏多年的神秘小册子们都寄给了池暝。 池暝收到快递的那天,连着视频的手机里,凤凰顶着张年轻骚包的娃娃脸,声泪俱下。 “撒泼,你要好好保管它们知道吗?等我涅槃回来了再还给我。” 和沈清濯的清心寡欲不同,凤凰那可真是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他原身羽毛绚丽夺目,化了人形也极为惊艳,去哪都吃香。 他又没个禁忌,活得久了,各个年代各个地方的烟花之地都去过不少,虽然他自认身份高贵不会亲自去瞎混,但看倒是看了不少。 ……也因此他收集的小册子,内容极其丰富。 池暝翻着手里的纸张,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然后吧嗒一声把手机关掉扔到一边,就兴致冲冲地找自家花实践实践。 沈清濯会搭理他吗? 显而易见,不会。 倒不是沈清濯不让他碰,一般情况下,沈清濯还是很纵着池暝的,每每由着他折腾索取,尽兴为止。 只是池暝这回新研究的玩意儿太过荒唐,沈清濯瞄了几眼,便蹙着眉道了声“胡闹”,不再搭理他。 池暝龙心痒痒,不死心地拽住沈清濯的袖子,臭不要脸地哄他:“那先挑个简单的,甜甜,你主动一下呗?” 沈清濯放下手中雕刻到一半的木雕,转头望了他半天,把池暝望得心头大喜以为他要同意了的时候,才缓声道:“不要,累。” 池暝:“………………” 哄花不成,池暝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 他去敲打小陶碗。小陶碗还是块玉石的时候就和小花苞朝夕共处了,对沈清濯可谓是知之甚深,池暝每次去逮小陶碗问事,都是一问一个准。 “什么啊?沈老板喝什么酒?沈老板平时爱喝炽果酒,这酒后劲挺大,不过沈老板喝惯了,醉不了。” 不知第几次睡着被敲醒的小陶碗打了个呵欠,“你要干嘛?” “干。”池暝摸了摸下巴,“那他喝什么能醉?” 小陶碗有点警惕:“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池暝面不改色地瞎扯,一双金瞳里意兴盎然:“和我家甜甜对酒当歌赏月啊,当然是要喝醉才有意思,这是我们夫夫的情/趣,你不懂。” 小陶碗想扎瞎他。 最终池暝还是套到了话,西边某座山里头有个专职酿酒的老树妖,酿得无数花酒果酒,滋味别有一番风味不说,最重要的,是据说沈清濯曾醉倒在他的果酒下——那是沈清濯唯一会喝醉的酒。 池暝兴致勃勃地出门找酒:“甜甜喝醉了是什么样儿?啊醉眼迷离波光潋滟柔情似水啊又香又甜啊……” 小陶碗:“……………………” 老子要是有腿,蹦起来就打爆你的头……好吧打不过,它还是睡觉吧。 …… 池暝愁了一瞬,就兴冲冲地摸出了私藏的果酒,“甜甜,来干杯!” 沈清濯一闻便知道了是什么酒,似笑非笑地望过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小心思:“想灌醉我?” 池·厚脸皮·暝被戳穿了小九九,仍旧大言不惭:“对啊,我还没见你喝醉过呢,小甜甜我们来干杯!” 喝吗?喝呀。 难得开心,横竖这条大黑龙也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 自觉把大黑龙捏得死死的沈老板低估了枕边人的险恶用心。 池暝把人成功灌醉之后,美滋滋地凑过去偷香一口。小甜甜的脸颊像浮了两片绯红薄云,素来通透明亮的眼里蒙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又娇又怜。 好吃。 池暝没有将人带回了杂货铺,而是带去了他新布置的一块地。这儿是仿造昔年灵池旧景布置的,毕竟那是他们第一个“家”。 两人浸在水里,冰凉的水都消不去火。 池暝吻了他一会,将小甜甜吻得呼吸急促,才往特意突出来的一块矮石上坐下,诱惑道:“甜甜,来。” 还没有试过小甜甜主动呢。 池暝朝着沈清濯笑,笑容又坏又痞。 沈清濯喝醉了,脑子里混沌一团,迷迷瞪瞪地望着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样不好,但被池暝哄了几句,就迷糊了,乖乖地过来,水汪汪的眼里透着迷茫。 他不会呀,也未曾试过。 …… 这酒后劲确实很大,沈清濯被池暝哄着喝了许多,一天半夜的根本没法清醒。 于是这一顿厮混就是不舍昼夜。 兴头上来的池暝摸出凤凰的小册子,哗哗啦啦一顿翻,拽着沈清濯求知若渴,认真学习,学无止境,就这样一直学到沈清濯酒醒。 深觉喝酒误事的沈清濯回忆起这几天的荒唐,倒抽一口凉气,扶着腰冷着脸把池暝来不及藏好的小册子尽数没收。 池暝:“嘤!” “不许卖萌!”沈老板色厉内荏,转头就把一叠小册子全部打包,正要给老乌龟寄回去,让他给凤凰好好保存,等凤凰涅槃回来物归原主 。 谁知小册子刚寄出去,他就收到了同样刚酒醒不久的老乌龟的电话。 “……凤凰蛋不见了。” 电话里,是老乌龟沧桑的叹气声。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陪伴呀! 此时一个短小君悄悄路过。 正文完结,番外缘更。 …… 最近沉迷古耽,下本可能是古耽啦。 凤凰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另开鸭。 接档古耽《徒弟他总想杀我(穿书)》,仙侠师徒年下。 ☆、番外一 无归海里还埋着一个总是想出来搞事的天道,特管局对此很担忧,这玩意儿生于天地间,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难以消灭。 就算是池暝和沈清濯,对此也只能摇摇头——要打败天道容易,但是要真正地让它消失,还需要时间。 得让无归海里的死气慢慢地、彻底地侵蚀它,让它消融于海水中,才能算完。 于是池暝就多了个任务,身为这世间唯一一条能从无归海中毫发无损地重生,还能在那儿来去自如的上古大黑龙,他得时不时去探个监,要是调皮的火球小蝌蚪不老实了,就挖个坑再把它埋深一点。 这事情沈清濯也知道,不过他不喜欢无归海的沉沉死气,因此这回池暝去无归海,他便没跟着。 一般池暝一来一回要大半天时间,于是每到探监的日子,池暝就早早出门,晚上天黑之前就会回来。 可今天,直到天黑透了,沈清濯都没等到人回来。 他望了眼黑漆漆的天,微微眯了眯眼,从小柜子里摸出来一把算盘,刚搁在桌上,就听见门外有咚咚咚的声音闷闷响起来,小小声的,像有人拿着小皮球在撞门。 沈清濯开了门,却没瞧见人,只有一颗拳头大的黑毛球被他突然开门吓了一跳,撞门的动作收势不及,噗咚一下撞到了沈清濯的腿上,然后骨碌碌地掉在他的腿边。 这可真是一颗黑毛球——圆滚滚的,没有头没有脸,没有手没有脚,就毛绒绒一团,耷拉在地上。 ——毛线团成精了? 沈清濯把这团小小的黑毛球捏起来放在手心,它的触感倒是很柔软,只是那柔软的毛上全是灰尘,脏不留丢的。不知捏到了黑毛球的哪里,它忽然一震,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嘤嘤嘤嘤嘤!” 这声音幼小可怜又无助,奶里奶气娇娇弱弱的,它刚叫出声来自己都忍不住浑身一颤,然后这叫声就硬生生停掉了。 沈清濯被这声音叫得耳根子都软了,抿着唇露出些许笑意,故意又挠了挠它,让它控制不住地又开始嘤嘤嘤。 那黑毛球被揉捏得控制不住 ,接连嘤嘤嘤地叫了几声之后,似乎是恼羞成怒了,在沈清濯手心上蹦哒了几下。 虽然这小黑毛球没有脸,但是沈清濯就是能感受到它生气了,气鼓鼓的像个小河豚,要炸毛了,他安抚似的揉了揉,把它带进了屋里,随手搁在了桌上。 桌上还放着一把算盘,黑毛球看见了算盘,浑身又是一抖,绕着算盘蹦哒,嘤嘤嘤的乱叫,似乎在焦急地表达着什么。 沈清濯看着他蹦来蹦去,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别怕,这不是给你跪的。只有夜不归宿的人才需要这个。” 黑毛球顿住,在算盘边一动不动。 片刻后,它开始使劲地拱算盘,要把它拱到地上去 ,可这算盘还挺沉,他拱了半天,算盘才勉为其难地动了一点点。直到它用尽了力气,累得嘤嘤嘤直叫,摊在算盘边,圆滚滚毛绒绒的身体一鼓一鼓的。 这画面太可爱。沈清濯忍笑,将算盘又推回了原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小黑毛球。 “嘤!” 黑毛球气恼地蹭了蹭他的手指,控诉一样地乱叫,这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又傻又没形象,但是黑毛球没办法,它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甚至稍微被碰一碰它就要不自觉地嘤嘤嘤。 叫了几次之后,它终于彻底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 一边叫还要一边蹦跶。 它弹性还不错,这用力一蹦跶,居然还让它给成功蹦跶到了沈清濯的肩膀上。黑毛球愣了一下,看清了眼下的局势,短暂地忘记了烦恼,发出快乐的嘤嘤嘤,开始在衣领处蠢蠢欲动。 毛绒绒弄得沈清濯脖子有些痒,这叫声在他耳边嘤个不停,听着他也有点脑壳痛,“好了,不要叫了,嘤嘤怪。” 黑毛球拒绝这个名字,只当听不见,半个身子拱进了衣领,拱得正欢,猝不及防就被拎了起来,然后被放在了算盘上。 它来不及表示愤怒,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甜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小蛋糕,精致小巧的造型,奶油独特的香甜顿时弥漫起来,黑毛球眼一亮——好吧,它并没有眼。 咦!它最喜欢吃的小蛋糕! 黑毛球美滋滋地正要扑过去,结果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沈清濯一手摁着它,一手慢条斯理地拿着小勺子挖蛋糕吃,一边挖还一边笑吟吟对它道:“你最喜欢的……唔,还挺不错。” 这个小蛋糕本来就很小,就算沈清濯吃得慢,也很快见了底。 出门一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副鬼样子、还死活变不回来的沈·黑毛球·暝看着沈清濯轻巧地舔去唇边残留的一点儿奶油,听着沈清濯为了逗他,故意作出享受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 啊! 要生气了! 他的小蛋糕! 拳头大的黑毛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鼓气,像气球似的,还飘了起来。沈清濯眉梢轻挑,唇边带着一点笑意,甚至还饶有兴趣地弹了弹这个鼓鼓囊囊的黑毛球。 胀气到无法控制自我的黑毛球被他弹了一下,立刻就飘远了,差点儿要撞到架子的时候,被一团柔软的白芒挡了一下,随后这白芒没入它的体内。 黑毛球终于鼓气到胀破了,化作了一团黑雾,黑雾里一条小小的黑影四处飞窜,最后这黑影逐渐变大,逐渐有了人形——终于变回人样的池暝眼疾手快地将悄悄想溜上楼的沈甜甜一把摁住了。 就像他方才摁住黑毛球一样,转眼池暝就把人轻巧地摁在了柜台上。 “你没有认出我!”大黑龙委屈,眼角扫到刚才死活推不掉的算盘,气恼地把它一把抓起来,塞回柜子里,大声控诉,“还想叫我跪算盘!我没有夜不归宿!” 沈清濯像是毫不意外,笑吟吟地搂住他的脖子,轻车熟路地哄龙:“好啦,不要生气,明天再给你买小蛋糕。” 池暝:“……” 补刀成功。 一颗因为沈甜甜没有认出他就碎了一半的心,在想起方才痛失的小蛋糕之后,彻底把另一半也碎掉了。 委屈龙满肚子火没处泄,闻着沈清濯说话时吐出来甜甜的气息,干脆恼怒地低头咬住他的唇,汲取着他嘴里的香甜,权当解馋。 等这一吻结束,两个人都微微喘息着,双唇分开时还隐约牵起一丝晶莹的细线。 “认出来啦……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来 ……” 沈清濯认真地看着他,眼底光芒璀璨如漫天星光,他轻柔一笑,搂着池暝脖子的手微微用力,主动仰起头来在他唇边留下一个温柔的吻,清浅的话语几不可闻。 “不然怎么会当着你的面把你的小蛋糕吃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并不知道番外写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