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物奇谈 作者:妄起无明 文案 其实就是一些有关妖魔鬼怪的扯蛋故事。 情感主线是法师和千年老妖怪的各种纠葛。轻松向,小虐怡情。 阅前必读: 1、背景是架空,出现什么都不要觉得奇怪。突然觉得古代、近代、现代的划分什么的好纠结。 2、文中会提到一些民间巫术,后面有注解,有兴趣可以看看,千万不要当真或者尝试。 3、与情节发展、人物性格等相关的批评一概不接受。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刃、龙九 ┃ 配角:也常、麒麟 ┃ 其它:轻松、强强 引 天地初分,混沌未明,深川大泽中,阴阳元气氤氲交错。久之一九头蛇妖化生而出,善喷吐水火,叫如婴啼,故称九婴。 尧时,十日并出,禾稼草木皆杀,江枯海竭。九婴无所栖身,为害人间。羿受天命助尧帝驱日,九日须臾次第而落为沃焦,其时九婴倍受炙烤终得解脱,既见三嵕之巅,羿持弓而立,英姿伟岸。 九日落,羿奉帝命,诛齿凿于畴华之野,缴大风于青丘之泽,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射九婴于北狄凶水之上。 九婴九命,每射一头而头复生。 婴以水火困羿于其中,曰:尔除吾等十日之苦,今婴愿以千年灵力成尔不死之躯,无往不胜。 羿不屑斥之:吾乃天将。神妖岂可相提并论? 言罢九箭齐出,九头皆中,九婴化精气散于天地。 第一部 第1章 妍城 一 妍城三面环山,山下绿水长流,近几年来却总有风沙,即便没风,也到处浑浑黄黄,沿街的花草树木都灰头土脸的没什么生气。 夏至将到,蝉鸣初起,天气还不算热。正午刚过,饱食后的困倦让人昏昏欲睡。路上行人不多:两个西洋教士站在树荫下闲聊,不远处是沿街摆摊的西域商贩,其中一个摊前围了些穿着袄衫罗裙的本地妇人在讨价还价。偶尔有马车和汽车经过扬起些许尘土。 算不得什么好景致,倒也一派祥和宁静。 卜吉馆就开在一个尖顶教堂的对面,旁边有一道石坊。对街敞开的店面中,一个披头散发、戴圆片盲人镜、穿着交领直衣的白胡子老头正襟危坐,一对苍蝇在他鼻尖儿上摞在一起,苟且良久又心满意足各自飞去,他纹丝未动。 一辆车里走下一高一矮两个裹着粗麻斗篷包着头巾的人,他们抻起脖子朝店里张望了一阵。午饭前这老头就这么坐着,吃过饭他们再回来,他还是这么坐着,姿势都没变一下。 “这事还是找年纪大些的,就这里吧。”矮一些那个说。 一高一矮进入卜吉馆,老头还是稳若磐石。 矮的坐到桌子对面,“老先生?” 老头不动。 那人皱皱眉头:不屑理我? “老先生?” 还是不动。 嫌我遮着脸礼数不周?那人又暗自揣测,随后他解开头巾,一张俊美少年的脸露了出来,“老先生?” 依然不动。 不是死了吧?他掏出块白色的手帕掩住口鼻探头细看。 站在一旁的人按耐不住突然吼了一声:“老先生!” 老头一哆嗦,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跌下去,“啊!什么人?!” 原来是睡着了。 老头重新坐正,摸索着稍整仪容。 这会儿两位客人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形:堂上正中一块写着“神算”的牌匾挂得歪歪斜斜,墙角、地缝里有隐约可见的蛛网和污垢,破旧的桌椅不知用了几百年,老头衣服的斜襟上还有两块油汤印子…… 既然进来了,也不好立即就走。坐下的人自报了两人的名字和身份,“老先生,我叫龙九,这是我的随从,也常。我们是有事要办路过妍城。” “哦?”老头先应一声,又故作深沉地捋了捋胡子,似乎想为刚刚的失态挽回些颜面,“那你们来是想问什么?” “呃……”龙九抬头,看向也常犹豫着还要不要表明来意。 也常使个眼色,示意他们最好找借口赶紧离开。 龙九会意,但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这“老先生”的声音怎么这么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老人。转回头他又细看了看:墨镜、胡子和灰白凌乱的头发遮掩着的脸上似乎也难觅皱纹。 传说中的鹤发童颜吗?龙九略一停顿,好奇心使他打消了立刻起身的念头,伸手在黑镜片前晃了晃,“先看个八字吧。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头不为所动,似乎真的看不见,“老朽司刃,你叫我司先生就好。八字是吧?公子哪年生人?” 龙九仔细打量着他,有些心不在焉,“这个……不大好说。” 司刃“老先生”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那公子多大?” “你觉得呢?” “……” “哪个月出生?” “记不住了。” “哪天?” “不大清楚。” “……”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给你批八字?” “我知道时辰。” 司刃很想拍桌子,不过他忍住了,“八字批的是年月日时,你只知道时辰我批不了。” “那……看相吧。” “……” “对不起,那摸骨好了。” 谁要摸你?司刃咬咬牙,可看在已经半个月没有进帐的份上又忍住了,“摸骨我不会,不如测字吧?” 龙九笑笑,笑容很是甜美,“随便,其实我是来问吉凶的。” 司刃伸手放到桌上,“写这里。” 看着眼前光洁修长的手指,龙九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用食指在那手心上写了个“好”字。 司刃收回手,“是关于什么的?” “嗯……我今天晚上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有人劝我别轻举妄动。就是想请您给看看能不能成?” “能说具体点儿吗?” “不能。” 司刃拿出六枚古钱,“那再摇一卦吧。” 龙九摇了个坎下离上。 司刃伸手摸摸,“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初……” “不用说卦辞了,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能成,不过……” “哈哈哈哈!”不等司刃说完,龙九突然大笑,声音尖细怪异,“怎么样?也常。我说行就是行!” 也常有些紧张,不理会龙九的得意忘形,俯身看向司刃,“不过什么?” 好神经质的“公子”,好没规矩的“随从”。镜片后的眼睛瞥了眼也常,“眼前的事能成,但恐怕会后患无穷,空欢喜一场。” “能不能说清楚些?” “天机不可泄露。” “我最讨厌这句!什么叫……”也常还想继续追问。 龙九拦住了他,“能做成就行,我不管其它。” 说着他站了起来,并掏出一沓钱故意轻轻地放在桌上,没发出任何声响,“那多谢先生,我们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 两人走到门口停了一会儿,龙九突然面带微笑转回身来,“司先生喜欢免费给人问卜算卦吗?” 司刃看看桌上的钱又看看龙九,知道自己又被识破了。没办法他只好站起来摘掉眼镜,一双轮廓深邃目光炯炯的眼睛露了出来,“没错,我能看见。” 龙九似笑非笑地盯住他不说话。 司刃叹口气,又扯掉了胡子和发套。竟是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一头长发黑如墨染。 “是,我也不是什么‘老先生’。只不过用原本的样子说出话来总不能令人信服,所以……不过刚才我给你算出的结果可都是真的。” 龙九笑着走回到司刃面前仰头看他,“没关系,我只在乎结果,只要今晚一切顺利,我再给你双份的酬劳。但是,万一有了什么差错……” 哗啦──没等司刃反应过来,也常已经举着一把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个也常一直用斗篷裹着身体,没想到那里面竟藏了把刀。 也常凶巴巴地盯着司刃。龙九一动没动,笑着的表情也没变,“后果嘛,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了。” 刚才坐着的时候没觉出来,这样对面站着司刃才发现:这个龙九又矮又瘦,可说话的气势却咄咄逼人。 他挤出个笑,“明白。” 也常收起刀,龙九把自己的头巾重新包好像刚进来时那样只露了双眼睛。两人转身要走,突然一团黄色的影子从门外蹿进来几下跳到了司刃肩上。 龙九皱起眉头看着那长了两只小黑豆眼睛的东西,“这是什么?” “我的宠物,麒麟。” “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这分明是黄鼠狼。” 知道还问?司刃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儿,“我没说它是麒麟,不过是我给起的名字。” “切!”也常冷笑一声,“阿……少爷,不早了,咱们走吧。” 龙九和也常上了车一走远,司刃立刻跑过去关上店门,“小麟,快!收拾东西,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今晚就走。” 麒麟已经变成了一个六岁男孩的样子,坐在桌子上晃荡着两条小腿儿,“为什么?因为刚才那两个家伙?” “嗯,他们说了,算得不准的话要我的命。” “哦?你也有看不准的时候?也会害怕?” “不是准不准,是……” “什么?” “那个龙九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不舒服?不就是两个‘人’?” “人?你几百年的修行是光吃饭了吗?” “那你说是什么?” “问题就在这儿,我看不出。反正要走。” “唉,真是讨厌,还以为到了这里终于能安稳一段时间了。而且啊,是福不是祸,你走不了的……” 司刃走过去掐住麒麟的脖子把他从桌上拎了下来,“别唠叨了,快去帮我收拾。” 落地前男孩又变成黄鼠狼跳回到了桌子上,“喂!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家堂仙的吗?!” 司刃无奈,“好,老妖精,可以请你帮小人收拾东西不?” 麒麟屁股一转,尾巴冲向司刃,“不可以。” “为什么?!” “收拾了也白收拾,你今晚走不了。” “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 “不要学我!” 司刃和麒麟果然没能走成。当晚外来的一只军队攻占了妍城,原来的城主被杀,三个方向的城门全被火枪队封了。直到两天后司刃才知道:城主已经换成了一位将军。 将军叫龙九,副将叫也常。 作者有话要说:堂仙:即保家仙。一般是胡黄二仙,就是成精的狐狸和黄鼠狼。 第2章 妍城 二 又过一天,听说北城门开了,司刃迫不及待地拿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带着麒麟来到了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 妍城有东、西、北三座城门。北门最小,通的是山路。龙九占领妍城之后先封了三天城。现在北门虽然开了,也还是有枪队在对过往行人严加检查。 司刃从墙角处探出半个头来细看。他们在查什么司刃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可他一眼就看见了──确切地说是感觉到了──站在城门阴影里紧盯着每一个行人的也常。 这家伙跟那个龙九一样:虽然是人,司刃却看不见他的三魂七魄,只觉得两人身上都罩了团阴森森的黑雾。远远地他就能感觉到那阵阵浓重的腐朽之气。 已经死了吗?司刃暗想:可他们的行为举止跟常人没什么两样,不像魂魄不全之人。再说那天让龙九写字的时候他的体温也没什么异常。如果是被附身的话…… “小刃!你发什么愣,倒是快走啊!”现了原形的麒麟在背包里呆得憋闷,忍不住开始催促。 “啊?哦,等一下。” 司刃退回到巷子深处,放下箱子和背包,让麒麟化成人形,又嘱咐他看好东西,自己一溜烟跑走了。 过了好半天,换上洋裙戴着遮阳帽扮成了女人的司刃才又出现在麒麟面前。 麒麟看着他刚用火钳子烫卷的头发和涂了白粉胭脂的脸先是瞪大眼睛愣住片刻,接着就笑得蹲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干嘛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哈哈哈哈……” 司刃抓住麒麟的后衣领把他拎起来,“别笑了。你没见那个也常死人一样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吗?我要是不装扮一下一定会被他认出来的。” “认出来又能怎么样?你不是算准了他们的事吗?” “是算准了,所以那个龙九很快就会有麻烦,在那之前咱们得离开这里。” 麒麟撇撇嘴,懒得再跟他争执,“行,你说走就走。你要觉得非得装女人才能走也行,可你怎么弄了这么套衣服?还得烫头发,也不嫌麻烦。” 司刃双手一叉腰,“你看看我,中式衣裙我也得塞得下啊!就洋婆子人高马大的多,衣服什么的尺寸都够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件合身的。” 这一细看,麒麟才发现:司刃胸前竟凭空鼓出两个包来。 “你这是……” 司刃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瞅了瞅,“哦,随手买两个大馅儿包子塞里了。等着路上饿了拿出来给你吃啊。” 麒麟白眼一翻,“能不能不恶心我?” 说完他缩下脖子准备再变回黄鼠狼。司刃把他拦住,“别折腾了,你就这样吧。刚才我看他们有时会搜查行李包裹。别哪个傻大兵看我顺眼再来翻东西。你就跟我叫姐姐吧。” “呸!就你现在这德性?别叫姐了,叫妈合适些。” “随便,反正我不介意。” 北城门下,司刃一手牵着麒麟一手拎着箱子顺利通过了检查。 太好了!司刃心中窃喜,拖着麒麟加快了脚步。 可他没高兴上半分钟,身后就响起了也常阴沉的声音,“司先生请留步。” 司刃停下,闭上眼睛叹口气:不是吧,这也能认出来?!他们这么多人,估计跑是没戏了。唉……算了。 一转身,比自己还高了几分的也常正在面前。今天他没包头巾,司刃看清了他的长相:浓眉大眼英姿飒爽的。要不是之前见过了龙九和也常,他一定以为也常才是领兵的将军。真是想不通: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怎么就听了那小鬼的? 司刃笑嘻嘻地弯了下腰,“哟!这不是也常大爷么,您家少爷呢?” 也常挑了挑嘴角冷笑一声,“哼!先生别装了,早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吧?要不也不用大热天里遭这份洋罪了。” 说着他一伸手在司刃胸前用力捏了一把。 下一刻混着葱香的包子馅味儿飘进鼻孔,司刃强忍着才没一口吐出来。 也常看麒麟一眼,没有多问什么,转过身一挥手,一队荷枪实弹的兵跑了过来。不需要再多费口舌,司刃和麒麟乖乖地被“请着”去见龙九了。 原城主的宅院已经换上写了“将军府”的牌子。司刃和麒麟跟着也常走进一幢阁楼,上了楼梯又七拐八绕地走过两道回廊,尽头处出现一间关着门的房间,两边有人把守,也常终于停下了。 “司先生稍等。” 司刃和麒麟在原地站住,也常径直走向那个房间。 “……十几个居然连个女人也看不住?!白养了你们这些……” 门开的一瞬,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随着一声杯子之类被摔碎的声音传出来,一个满头火红的身影映进司刃的眼帘。他以为自己眼花,赶紧揉了揉眼睛,可房门随即被关上,司刃便只能看见毛玻璃上一高一矮的两个剪影了。 听声音是龙九。 女人?司刃想想,左手放到胸前,拇指按住无名指做个大梵天王手印,口中默念几句经文,想透视房门看一下里面是什么情形,红色头发那个是不是龙九。 结果哗地一下眼前一片金星闪过,司刃差点没被晃瞎。 结界!果然有妖人作祟!司刃心中惊呼。 麒麟抬手拉住他,显然是也感觉到了。 司刃转头四下看看:守卫的人太多,他不敢轻举妄动。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要尿尿!”麒麟突然喊。 司刃蹲下来佯装哄他,“你忍忍,一会儿……” “啊啊啊……我憋不住了啊……”麒麟叫嚷着开始跳脚,使着六岁小孩儿的性子,伸手就要去扯裤带。 “唉!别……不能在这儿啊!”司刃拉起麒麟往楼梯走了过去。 但是没走几步,一个站岗的士兵一伸手把他们拦住了,“也常副将没出来你们不能离开。” “可是……你看我弟弟他……” 那人从司刃手里抓过麒麟的小胳膊,“我带他去。” 司刃站回到原来的地方,知道麒麟一定会去四处查看,稍稍安心了些。 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也常出来了。 他走到司刃身边,“进去吧,我们将军很想见你呢。唉?刚刚你身边那个……” “哦,我弟弟。他尿急,有位军爷带他去撒尿了。” 也常点点头,似乎没有怀疑,“我有点事要办,恕不奉陪。” 司刃敲了敲门。 “进来。” 司刃和龙九看见对方同时愣了。 龙九无疑是因为司刃不男不女的打扮。而司刃是见龙九已经与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柔软的头发垂在雪白细长的脖子上正好及肩,并不是刚刚那一闪而逝张牙舞爪地飘在头顶的一抹火红。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也不过是龙九穿了身西洋军服。领章绶带、皮靴马裤的,令他看起来没那么瘦小还精神了不少。 忽然,司刃在他眉心之间隐约看见了一个伤痕。可等他想要定睛细看的时候,那痕迹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司先生?”龙九盯住司刃正掉粉渣的脸,“大白天的,您这装鬼吓谁呢?” 司刃把一头大卷发朝后一甩,“这不一时好奇,想看看穿这衣服美不美。” 龙九后退两步拿出手绢掩住口鼻,“你是吃了多少包子?” 司刃伸手把两个包子掏出来,有一个还被也常抓露馅儿了,“还是温的,你要不要吃?” 龙九皱皱眉头,“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我听也常说你想出城?” “呃……对。” “穿成这样不是为了躲我吧?”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 “哼哼,不是就好。” 龙九走到桌旁坐上去拍了拍巴掌,“来人!把我让提前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有人拎个箱子进来了。 龙九扬扬下巴,那人走到司刃面前打开箱子,里面满满都是钱。 司刃的眼睛立时直了,“这是……” “我不是说了,”龙九低下头开始漫不经心地欣赏自己的手指和指甲,“如果一切顺利就给你双倍酬劳。” 司刃咽了口唾沫,“可这些……远远不只双倍吧?” “嗯,攻城顺利,有额外的奖赏。另外……”龙九抬起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想请司先生搬到将军府来住。” “啊?!” “你不是说还有后患?帮人帮到底,不如你住到我这儿,到时有了什么事也好帮我一并解决。” 司刃收回目光推开箱子,“龙……将军?可以这么称呼吧?” 看着那张稚嫩又漂亮的脸,他觉得叫“将军”真是别扭透了。 龙九点点头。 司刃继续说:“我开卜吉馆不过是给人问卜算命挣口饭吃。能看到的事给提个醒告诉一声,看不到的也是我道行不够有人命该遭劫。至于什么祛灾避祸就实在不是我擅长的了。所以将军说的事情还是另请高明吧。” “是么?”龙九笑笑,“先生太谦虚了吧?我怎么听说你除了问卜算卦,还会驱妖除魔呢?” 司刃沉默片刻,“都是骗人的把戏,不能当真。” “那怎么不干脆也骗骗我?” “不敢啊。平民百姓,骗骗就算了,大不了挨骂挨打赔点儿钱,骗将军?那不直接把命搭进去。”司刃的语气戏谑,态度却很坚决。 龙九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下,“那好吧,钱都给你了,也不用你搬进将军府。” 司刃的目光又止不住往装钱的箱子飘过去,“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 “什么?” “你不可以离开妍城。” 司刃看看龙九的头发,又想起刚才察觉到的结界,已经有了兴致想查查清楚。只要能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现在让他走他也未必会走了,于是一把拉过箱子抱进怀里,“不许反悔!” 咣当一声门响,也常推门进来了。 司刃吓了一跳,“小麟?!” 也常把掐在手里的小兽丢到地上,麒麟蹭地一下变成男孩跑到司刃身边躲到了他的腿后,满眼委屈。 龙九无比平静,一点没为麒麟的变化感到惊讶。 司刃立刻恼了,护住麒麟指着也常,“你把他怎么了?!” 也常也很生气,“我把他怎么了?!你怎么不问问他把我们的人怎么了?!” 司刃低头去看麒麟。 也常转头朝向龙九,“这妖精要撒尿,小海好心带他去厕所。结果他把小海的手咬坏了不说,还用毒气把人给毒晕了。” “我只不过放了个屁,是他自己不经熏!再说又死不了,你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麒麟从司刃腿后探出头来大声争辩。 “你……”也常一瞪眼,“那你干嘛四处乱窜还瞎翻东西?!” “我……我找不到回来的路,走错了不行吗?!” “还狡辩?!看我不找人把你收了!” 也常说着就要去抓麒麟。司刃人高腿长,麒麟还不及他的腿根,见也常伸手他横跨了一步,也常什么也没抓着。 龙九上前按住也常,然后蹲下来拽出麒麟摸了摸他的头,“唉──小孩子么,不懂事,你先别怪他,让我问问清楚。” 麒麟躲开他的手倔强地把头向旁边一别,“谁是小孩子?我有好几百岁,比你年纪大多了。” 龙九忍不住乐,“是吗?那好,前辈,你都找见什么了?” 麒麟小小的眉头皱了皱,“没找见……不对!不是‘找’,我没看见什么,就是想回来找小刃而已。” 龙九没打算让麒麟承认什么,不过还是瞪眼看了他一会儿。麒麟始终表情严肃紧紧地抿着嘴巴。 最后龙九又笑了,他站起来看看司刃,“好吧,他说没看见就没看见。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记住答应我的:不能离开妍城。” 作者有话要说:大梵天王手印:佛教手印的一种。手印,现在通常指密宗修法时双手所结的各种手势。大梵天王手印的姿势是左手拇指按住无名指,其余三根手指伸直,念梵文经文。 第3章 妍城 三 回卜吉馆的路上司刃一直在想:怎么看龙九也就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可他说话的感觉实在是与年龄不符。尤其今天说到让我住进将军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知是哪个混蛋说的我会驱妖除魔?! “又想什么呢?” “没什么,那个龙九……” “那不是真的龙九。” “什么意思?”司刃站下了。 麒麟也停下来,“或者说咱们看见的并不是龙九。” 司刃挠挠头,“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刚才他摸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那根本不可能是普通人类所能拥有的。可龙九又确确实实是人,还是个让人无法看得见他魂魄的人。所以……我猜的没错的话,真正的龙九很可能已经死了,咱们看到的不过是个躯壳,傀儡罢了。住在那身体里面的另有妖物。” “嗯……”司刃皱起眉头,“可能是被妖怪附了体这个我也想过。但真是那样的话我应该看得见原形,龙九我完全看不出啊。” “还记得房间外的结界吗?” 司刃点点头。 “我想一定有高人在帮他。只可惜刚才太快被也常抓住,要不我一定能找到设结界的人。” “唉?你说的高人会不会是也常?” “不是。” “这么肯定?” “嗯,也常抓我的时候我试探了一下,他除了蛮力和身手不错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要不是不想让他看见我会施法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呢,话说回来,他也不是普通人,因为我也看不见他的魂魄,你呢?” “嗯,看不见。而且我觉得他也不像是还在世的人。” 麒麟不再说话,脸上露出了与六岁孩子极不相衬的凝重表情。 过了好半天司刃呼出口长气,“唉──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呢?医者不自医,横竖咱们也算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听天由命吧。走,回家,这回房租和最少一年的吃用是有着落了。嘿嘿,也不错么。” 麒麟斜眼看看他始终紧紧抱在怀里的钱箱,“切!财迷,你不张罗着要走了?” “想走也得走的了才成啊。” 傍晚时分,妍城下起了瓢泼大雨。 卜吉馆早早关张,司刃盘腿窝在床上把拿回来的钱数了好几遍。最后他把钱分成了四摞。 “这个,”他依次指过去,“交房租。这个,买些新家具来把卜吉馆弄得像样些。这个,买点儿一直想买的东西,剩下的当家用。这个,存进银号。” 麒麟趴在一旁用手支着下巴,“一直想买的东西?是什么呢?” “嗯……一个是唱机,一个是车。”司刃很认真地扳下两根手指。 “车?!”麒麟蹭地一下坐起来,“我们终于能买车了?!哦!太好了,再也不用顶着太阳冒着大雨到人家去……” 啪──司刃拿起一摞钱拍在麒麟头上,“傻了吧你?我说的是自行车。” 麒麟一下蔫了,他一手揉揉头一手捻开大大的钞票,“买四个轱辘的不够吗?” “当然不够。” “哼!”麒麟的嘴巴高高撅了起来,“跟你离开家这么多年,就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 “干嘛?嫌我不会赚钱啦?” “是啊!出来之前咱们是怎么说的?说好了有妖的时候捉妖,没妖时我去装神弄鬼你去假装捉妖,不费力气又能赚大钱,可结果呢?有钱的人家不屑找你,穷人你又总不收钱。好不容易赚到点儿,你又倒贴去给人治病。” 说到这个司刃觉得自己是对不起麒麟。好歹也是个黄仙,随便住进哪户人家显个灵,人家能不好吃好喝地尽心供奉? 不过想一想司刃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本事赚钱,重新把钱码好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一天一只鸡又不是没做给你吃。我都只有萝卜青菜。” “那是因为你吃素的好不好!再说一天一只鸡不用你我自己也能抓来啊。” “那怎么能一样?你那是偷,我是用钱买的。” “喂!”麒麟现出原形跳到床下,“我生气了!” 司刃早习惯了他使性子,撇了撇嘴没大在意,“也不知道我家老祖宗是怎么想的,非得供黄鼠狼来做堂仙。好吃懒做脾气又大。要是认个槐树当干妈大概每天只供杯清水就行了。” 动物的脸看不大出表情,麒麟蹲在地上呆了片刻,毛茸茸的尾巴一抖,跑了。 “唉!下着雨呢你去哪儿?!我逗你玩儿呢!” 一觉睡醒,天已经大亮雨也停了。司刃爬起来摘掉粘在脸上的一张钱,原来是昨晚又数了会儿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麒麟还没回来,司刃一边洗脸一边止不住有些生气:不就几句玩笑?至于一宿不回家?真是,脾气越来越臭了。 吃完早饭司刃打开店门准备做生意,他惊讶地发现妍城总是浮着黄沙的昏黄天空竟然在一夜间变得湛蓝明澈了。 扳住门板仰脖子看了好一阵,司刃想起了半年前他跟麒麟刚到妍城时的情景。 快两天水米没沾牙了,司刃拖着灌铅一样的两条腿进了妍城。 背包里麒麟探出个头,“我闻到鸡的味道了。” 司刃把包盖盖好,“不许偷鸡,再忍忍。” “喂,你真的是人吗?两天没饭吃了还能忍?其实你也是妖精吧?” “你往上看。” 麒麟从背包的缝隙里朝天上看看,“啊,好重的妖气!” “是啊,路上我就听说了,这妍城有山有水的,但一年四季就都是这么个昏黄天,所以我想这里一定有不少妖精。现在看来果然没有错,不枉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啊!这里有鬼怪作祟的人家一定不少。小麟,咱们就要时来运转了!” 咕噜噜──司刃的肚子又开始叫了,他刚放出光彩的眼睛黯淡下去。麒麟躲回背包里,“嗯,我是没什么,只要时来运转之前你别把自己饿死了就好。” 又走了段路,司刃停在了一座尖顶教堂的门前。 “唉?小麟。” “又干嘛?” “你说那帮西洋传教士跑到咱们这儿在各个城里盖教堂,有人信他们吗?” “有没有人信我不知道,但我想你现在进去跟人要口饭吃应该还是可以成功的。” “嗯。”司刃答应一声想了会儿,“好吧。” 咦?他不说饿死也不跟人白要么?这个死脑筋开窍了?感觉到司刃又在动,麒麟伸出头想看看怎么回事,结果他就眼见着司刃一转身径直进了教堂对面的棺材铺。 “小刃!你……” 司刃伸手一握,扣住了麒麟的嘴不让他再出声。 听见有人进屋,棺材铺里的人抬头看了一眼,“本店今天不做生意,要买寿材请去别家吧。” 司刃环顾四周,店里的两个人正在往一口大棺材里放小棺材,看打扮应该是伙计。大棺材下面已经放好了绳子,似乎是正准备要抬走。 “不做生意怎么开着门呢?” 刚才说话的那个伙计又看司刃一眼,“我们老板娘生孩子,老板在家守着呢,让我们来是……” 说到这儿他停下了。司刃看看放在一起一大一小的两口棺材,“你们老板娘难产?” 两个人都黑着脸没有回答。 “嗯……”司刃犹豫了一下说:“不如你们带我过去看看,也许这两副寿木就用不上了。” 听他这样一说,两个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开始一起打量他。 司刃从头到脚被看了几遍,其中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些的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们老板娘生了三天,接生婆来了好几个,中医、洋大夫都找了,神婆还给请了神。全没有用。现在就凭你?我看你多说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我不信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样的质疑司刃早已习以为常,他不在意地笑笑,“这位大哥猜年纪猜得不错。但至于我有没有办法,得等让我试过了才能知道吧?” 那两个人不说话了。 司刃趁机又说:“要是我真能救人,你们再不带我过去可就要误事了。” “这……好吧。”年长那个咬咬牙,“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带你过去。但别人会不会信你我就不能保证了。” 第4章 飞生 棺材铺的老板姓吴,家在城北。 店伙计带着司刃赶到时吴家哭声一片,说是吴夫人孩子没生出来,娘俩都已经咽气了。 司刃来不及多说什么,拨开众人直接就要往产房里冲。有人上前阻拦,领路的伙计赶紧跟吴老板简单说明了原委。大家安静下来,吴老板点了头,司刃这才被允许进去。屋门关上的一瞬很多人都听见他在念念有词:“目多修利夜赦尸伽罗……” 片刻之后,院子里的人听见一声奇怪的鸟叫,接着婴儿的啼哭响起,吴夫人也发出了微弱的呼唤声。 司刃正蹲在吴家后厨捧着一大碗米饭就了盆青菜豆腐大快朵颐。吴老板擦着汗喜笑颜开地跑了进来。 “哎呀!恩公,你看看,我这一家上下都忙得顾头顾不上尾了,也没说好好招待你……” 他一眼看见司刃的菜脸色立刻变了,“你这吃的什么啊?!我让他们先简单给你做点也不能就这么对付啊!这帮混蛋,是谁……” 眼看着吴老板就要发火,司刃赶紧站起来把他拉住,“别!是……是我让做的……豆腐青菜。” 司刃嘴里塞得满满都是饭,他使两下劲把饭咽了又用袖子抹了把嘴,“你要觉得过意不去,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再给我带只鸡就行了。” “啊?鸡?” “嗯,鸡。” “呃……好。别说一只,一百只也成。” “别,一百只我没地儿放。” 吴老板看着司刃把饭吃完了,犹犹豫豫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你想问我怎么救的你夫人和孩子?”司刃猜到他的心思替他问了。 吴老板点头。 司刃笑笑,“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我信。” 司刃想了想,“你听说过飞生神鸟吗?” 吴老板摇头。 “飞生鸟的头像狐狸,有四只兽足,有翅膀,能一边飞一边产子,可以治妇人难产。我是招来飞生神鸟救了你夫人。” 吴老板听得张开了嘴巴。 司刃又补充一句,“凡人看不见,要像我这样有修行的才行。” “哦──”吴老板露出个豁然开朗的表情,“那……你冲进产阁时念的那个什么……‘夜’什么‘伽罗’的是什么啊?” “陀罗尼咒。” “陀罗尼?佛经?” “算是吧,其实是咒术,帮难产妇人生孩子的咒术。” “可你不说自己是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不大都是道士吗?” “哈哈,能救人就行呗,你管他什么和尚道士、佛法方术?” 想想也对,吴老板不禁感慨,“唉,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司先生年纪轻轻,法力就如此高强,在下实在是佩服啊。” 司刃摆摆手,“佩服就不用了,我还有句忠告不知吴老板肯不肯听?” “先生请讲。” “棺材铺你不要再开了。” “啊?为什么?” “嗯……那店面所在的地方是个大凶之地。你的铺子太小,压不住。” 吴老板一抬头,“司先生是活神仙啊!” “怎么讲?” “那店是我一时贪便宜买过来的,重新开张后我也听说那里曾经闹鬼。但短时间内不好脱手,就想经营一下试试,结果家里的人就开始接二连三地病倒。今天听先生一说,我终于明白了。可是……”吴老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 “那店想再转手卖掉恐怕很难。开过棺材铺的地方也不好再做别的,怎么办呢?好好的一个铺面,也不能就扔在那里不管啊。” “嗯,这样啊。”司刃略一停顿,“不如你把它租给我?” “啊?租?” “嗯,租。” “先生不怕?” “哈?你听说过算命先生怕鬼的吗?” “这倒也是。那好,我把那里租给你。” “呃……”见吴老板答应下来,司刃反倒窘迫了,“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房租。” 吴老板连忙摆手,“没关系,先生是我家恩人,就是不给租金我也愿意把地方给先生用。” “不不,那怎么行,吴老板要是不收房租我就不租了。这样吧,你给我几个月时间,只要钱一攒够,我立刻就把房租给你送过来。” 吴老板满脸堆着笑,很是真诚,“先生随意。” …… “不过是下了一夜雨,妍城的妖气怎么就散了?这咱们以后的日子不是更难熬了?靠龙九给的钱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啊。怎么办呢?小麟。” 司刃想得认真,一时竟忘了麒麟没在身边。自言自语地问出这么一句,发现没人回答,他才想起这眼看上午过半,实在该去找找了。 关了店门一转身,司刃远远地瞧见对面教堂里跑过一个黄毛黑袍的身影。 “司──司──”那人边跑边喊边朝司刃招手。 “马丁神父?”司刃抬手打个荫凉眯眼细看:果然是他。 这蓝天大太阳的,真是不适应。司刃站在门口等着圆滚滚的马丁神父跑到跟前。 “司!不……不好了。” “怎么了?” 神父拉起司刃把刚关好的门又推开,“进去说。” “小麟呢?” 平时司刃跟街坊四邻谎称麒麟是自己的弟弟,所以住在附近的人都常见到他们“兄弟”二人一起进进出出。马丁神父进屋后没看见麒麟便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哪儿疯去了……” “疯?” “哦,就是玩儿去了。刚还想去您那儿问问呢。” 司刃拿出把椅子又晃了晃空空的水壶,“喝点儿什么?” 马丁神父擦把汗又摆摆手,“我什么也不喝,你先听我说吧。” 见从来都慢声细语四平八稳的神父一脸惊慌失措的神色,司刃想大概真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放下水壶跟他站到一处。 马丁神父压低声音,“北山的墓地里,好多新坟都被掘了。” “什么?!” “前几天新来的将军攻城,守城的士兵有不少受了重伤被送到我那儿。有些人没能救活,尸首又没家属认领,天气越来越热,我就找人先临时给埋了。当时时间紧,埋得浅。昨晚雨那么大,今早我去看有没有被冲出来的,想重新弄弄再立些墓碑,可是刚才我一到地方……就看见地上只剩一片片的土坑,尸体都不见了!” 司刃的头皮倏地麻了,“你没看错?” 神父摇摇头,十分肯定,“不会,我特意在一个坑里用铁锹挖了挖,什么都没有。” “那附近你找了吗?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 “我就是为这个才来找你的。” “什么意思?” “嗯……那些坑的周围都有脚印。” “哦?什么样的脚印?” “从土坑边缘向外走的脚印。都朝着一个方向。” “所有的坑边都有吗?” 神父点点头。 “没有别处走来的?” “没有。” 司刃眉头紧锁想了想,“朝着什么方向?” “东边。” “您稍等。”司刃转身进了里间。 “这是什么?”马丁神父见司刃抱出个木盒。 司刃把木盒放到桌上,“罗盘。” “这就是罗盘?”马丁神父感到新奇,瞪大了眼睛近前细看。 “您知道?” “听说过。” “知道干什么用的吗?” “呃……”马丁神父的蓝眼睛眨了眨,“那个叫什么……风水,对吗?” 司刃笑笑,没有回答,而是双手端起罗盘一边用拇指拨动内盘一边闭上了眼睛嘴唇翕动开始默念些什么。等到他念完睁开眼睛,盘中的内盘和天池已经可以不靠外力旋转不止。 马丁神父看得目瞪口呆,司刃将罗盘一收,“行了。走吧,先带我去埋人的地方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飞生:传说中的一种鸟,狐首肉翅,四足如兽。能边飞边产子,孩子出生就跟着雌鸟一起飞。人有难产的,可以用它的爪子按在胸腹间。立验。出处,宋,李石《续博物志》。 佛说妇人产难陀罗尼咒:佛家用的一种催生咒语,内容是大段梵文译音。 第5章 无伤 因为已经答应了龙九不离开妍城,司刃怕出城门又有麻烦,所以这回正好马丁神父开车,他干脆直接躲在了后座下面。 出城很快到了北山墓地。昨夜雨大,还到处都是泥泞。司刃把衣襟塞进腰带,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马丁神父走到埋人的地方,他的一双布鞋早湿透了。 “就是这里。”马丁神父伸手一指。 司刃放眼看去,果然如神父所说:地上几排全是已经汪了水的土坑,每个坑边都有脚印,所有的脚印也都是朝着东方,并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汇集到一处又继续向前延伸。 不过有一点司刃不认同马丁神父的说法。他说坟是被掘了,可司刃仔细观察后发现:这些土坑的周围几乎没有泥土散落的痕迹,不像是被人挖掘过。倒是坑的里面,那深度怎么看都是有个人躺进去刚好能跟地面平行的程度。 埋人再着急也不可能只挖这么浅的坑,所以很明显,这些坑里的土根本就没人动过,只是里面的尸体不见了。再看看留在湿泥地里的一个个脚印,司刃不寒而栗,一个失传已久的黑暗巫术在他脑中隐隐约约浮现了出来──采生妖术。 采生妖术又叫采生魂入偶像法,具体应该怎么实施司刃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那是一种要取活人心肝做药引用以操纵死人的巫术。 “司?”见司刃盯着地上想得入神,马丁神父忍不住叫他一声。 司刃一抬头,“我明白了。” 他神色凝重满脸煞白,马丁神父也禁不住越发紧张,干咽了口唾沫问:“明……明白什么了?” 司刃想说他明白妍城的妖气散了是因为来了力量更强大的妖物。可看着白脸金发的马丁神父,他想一时半会儿怕是也解释不清楚,便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又拿出罗盘边走边测了一阵。 最后回马丁神父身边,司刃把自己的背包摘下来挂到他的肩上,“我要顺着脚印的方向往东看看。您能帮我看好这个包吗?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马丁神父看看包又看看司刃,“我跟你一起去。” 司刃挽了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不,您留在这儿等我。” “为什么?嫌我胖?我走路很快的。” “不是,可能会有危险……” “我不怕!”马丁神父把背包摘下来要再往司刃身上挂。 司刃后退一步避开了,“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那是什么?” “嗯……跟我一起过去的话,我们将要看到的东西可能会跟您的信仰相悖。‘相悖’您懂是什么意思吧?” 马丁神父不说话了。 司刃指指他的身后,“您去车里等我吧。万一我真遇到了什么危险,跑回来咱们也好赶得及一起逃走。” “那……好吧。”马丁神父总算是答应了。 司刃转身要走,刚迈了一步想起什么他又停下来转回头,“神父。” “嗯?” “别打开我的包。” “当然。”神父点点头,“我不会乱动别人的东西。” 脚印在一条叫萃玉河的河边消失了。司刃空着两手什么也没拿,他捏住手指念起咒语看了一圈:上游有妖气,下游有结界。 山里妖精多,看见妖气司刃已经习以为常。想一想他径直往下游走了。 来到结界的边缘,司刃伸了只手进去:是念力很强的结界,比那天在将军府感受到的力量更强大,范围也更广。这种结界可以让里面的人轻易察觉到有鬼怪或者法器入侵。 不带背包果然是正确的,司刃暗想。解开扎成一束的头发,他把编入了自己落发的五彩头绳放在结界内外的交界处,然后缓缓地抬脚迈了进去。 下一刻喊杀声冲进耳朵,司刃看着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从结界之外看过去,这边是万里晴空,只有流水、河岸和树林。可身处其中,司刃看到的却是昏天黑地电闪雷鸣里的两军交锋。 幻象么?司刃赶紧找片草丛趴到里面躲好。他不敢再施法术,只能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很快他发现交战的双方都不是普通人类。没有人用火枪。他们一边使的是妖术,风雨雷电的就是那一方人马召唤出来的。而另一边则是好像没什么知觉的一队人,不仅不怕伤痛还怎么打也打不死。 又看了一会儿,司刃认出来了:打不死的那些人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泥污,而且有几个的破衣烂衫还依稀可以辨认得出原来的样式。没错!他们就是那些自己从坟墓里爬出去尸体!可是……怎么还有一些穿的是非常古老的铠甲呢?再细看看,似乎还是不同朝代的。 司刃出了身冷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伤军团”?! 无伤指地下的人。说白了,其实就是一支由死人组成的军队。唤出这样的军队作战必须要有巫师作法。 难怪要设这么大范围的结界了。原来外面看到的是幻象,这里面才是真实的情况。可妖怪和无伤通常是井水不犯河水,两方的背后是什么人呢?那些魂飞魄散死了千百年的傀儡战士又是谁在操纵? 司刃想不出个究竟,便开始沿着结界的边缘朝死人军队的后方爬了过去。 爬着爬着,司刃好像听到了一串铃声。那声音时远时近盈盈绕绕,不去听它,它就在耳边。侧耳细听,又几难辨闻。 顺着铃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远远地,司刃在绰绰人影中看见个小小的银白色背影。 是人吗?司刃吃不准。正想再爬近些,那背影忽然转过了身来! 司刃的心肝差点没一起从嗓子眼儿里跳出去──那是什么样的一张脸啊!沟沟壑壑的皮肤仿佛就贴在白骨之上,一双只有眼白不见半点瞳仁的眼睛眨动不止。再加上披散了满身满地的银色长发,虽然跟不少形容狰狞的厉鬼打过交道,但在看清那恐怖面容的一瞬司刃还是慌了。 人一慌气息也跟着乱,司刃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必须赶紧离开。顺着原路找到自己的头绳,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坐到地上歇了一会儿重新绑好头发,司刃发现自己已经是大汗淋漓。 现在就回去吗?看看天色还早,司刃决定再去上游看看。那里有个积萃潭,是萃玉河的源头。他想如果只有普通山妖树怪就洗个澡。结界里的邪气太重,这样直接回家会招异物。 往上游的路难走些,司刃花了点儿时间。不过他还是赶在正午阳气开始消减之前赶到了积萃潭边的小树林。 喘息稍定之后司刃准备脱衣服,可腰带解到一半他突然听见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水声。司刃赶紧蹲了下去。 拨开面前的枝杈他迷眼细看:水里有人……是龙九!什么也没穿的龙九! 作者有话要说:无伤:地中有犬,名曰地狼;有人,名曰无伤。出处,《尸子》。 第6章 锦姬 这家伙是在洗澡吗?那么大的将军府没地儿洗澡?怎么办?等他洗完?神父还在等呢。嗯……见了两面了,虽然不怎么熟可也不生。我这么一直蹲在这儿好像偷窥一样。要不……露个脸,他要不反对就一起洗?不行,还没弄清楚他的底细,要真是个被妖怪附体的死人一起洗了澡不是更晦气…… “偷看别人洗澡很有意思吗?” 司刃正百般纠结,龙九突然大声问出这么一句。司刃的脸刷地热了,刚要起身澄清,水潭的另一侧一阵妖气飘散过来,一个轻盈的身影先司刃一步跳到了水中。 “哈哈哈哈!你个毛儿都没长全的毛头小子,老娘才不稀罕偷看!” 司刃赶紧扒开树杈:是个女人,还有些眼熟。 “原来是你。”龙九不知什么时候套上了件交领中衣。 “没想到?”那女子一袭紫衣,长发垂在水中,很是妖媚动人。 “逃都逃了,为什么还回来送死?” “我想要什么你应该知道。” 莫非她就是昨天龙九训斥属下时说的那个没看住的女人?司刃念了咒再看过去:竟是个锦鸡精。 司刃知道这妖精是谁了。她是妍城原城主施大恩的夫人,叫锦姬。有一次带麒麟去逛庙会,司刃在人群中见过她。因为太漂亮又不是凡人,司刃便跟人打听了她的身份。 “你以为你带得走吗?”龙九看着锦姬满脸不屑。 “你以为你留得住吗?”锦姬并不示弱。 “哈哈哈哈!”龙九的笑声还是那么尖细怪异,“就凭你?不过比母鸡多长了几根翎子,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你以为谁都跟施大恩那老色鬼一个德性?别不自量力了!我杀你跟碾死只虫蚁没有多少区别!” 这话未免恶毒了些,人家好歹也是个女人。司刃都觉得有些听不过。 锦姬的脸色果然变了,不过她很快又吊起眼梢恢复了之前的妩媚,“呵呵,好啊,我是母鸡。那你是什么?‘龙’将军?真把自己当龙了?不过是只虫,多了几只脑袋罢了!有本事你倒是自己化个人形啊!怎么?精气不全化不出啊?啧啧,刚才不小心看见你那玩意儿,还真是……不过呢,一个十七岁的瘫子,能这样已经不错了。要不是你,这身体怕是连路都走不了吧?真是不明白,干嘛非得附在个残孩子身上?换个威武雄壮的不好吗?哦──我明白了,这脸孔漂亮,你用起来方便是吧?” 司刃听得汗都下来了:现在的妖精说话怎么一个比一个歹毒。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龙九咬着牙,脑袋上的头发开始朝上飘了。看样子被气得不轻,正在忍。 锦姬不以为然,“别以为就你活的久,其它的千年神怪我也找得到。” 龙九的头发变成了红色,然后是眉毛和眼睛。司刃屏住呼吸,激动得快要昏死过去。他看见了,终于看见了!龙九头上升腾出一只巨大的九头怪物,非龙非蛇,每个头上都笼罩着火焰。而他对面的锦姬背后也出现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这是常人无法看见的异象,司刃被这积萃潭里的一幕深深地震撼了。亲手捉过的妖怪不计其数,可这种两妖对战的场面他第一次遇见。尤其其中一只还是他一时想不起名字的上古妖物。 哗啦啦一阵水声响起,锦姬先出手了。 司刃以为怎么也能看看他们如何斗法过招,可是没想到:龙九没说大话,他一伸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了锦姬的招式并顺势掐住了她的脖子。而且龙九始终稳稳地站在水里连晃都没晃一下。 “不是没劝过你,这是你自找。”龙九的声音阴森低沉,好像完全换了个人。 锦姬双手抓着他的胳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你……你……别太得意……” 说着她突然一抬手,长长的指甲又长出寸许,龙九的脸上被划出了三道血淋淋的口子。 龙九笑笑,伤口瞬间愈合了,“来送死就是为了想近距离杀死我?你不知道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伤得了我!” “是……是吗?”锦姬还在苦苦挣扎,“我看……未必!” 锦姬突然出手,袖子里甩出把匕首插进了龙九的身体。 龙九的笑还挂在脸上,动作却瞬间僵住,下一刻他瞳仁骤缩,松开手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锦姬掉进水中摸着脖子喘息不止。 龙九捂住伤口后退几步也倒进了水里,“你……怎么会有……” 锦姬缓过劲儿站了起来,“咳咳……你不用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话音一落,她抬掌朝着龙九的头顶就要直劈过去。 “住手!”司刃跳了出来。 锦姬一愣,司刃冲到两人中间用中指和食指顶住了她的掌心。 “啊!好疼!”锦姬收回手掌甩了两甩,然后定神打量司刃,“你是什么人?” “小人物,夫人不用知道。”司刃站直身体挡在了龙九前面。 “道士?和尚?” “都不是。” “哼,无所谓。你以为会些法术就能打得过我救得了他了?告诉你,那把神镝匕没人拔得出,除非……” “除非什么?”司刃上前一步。 锦姬嘴一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司刃垂下头想了想,“既然救不了他,不如你就让我把他带走吧?” 锦姬一瞪眼,“不行!” 司刃无奈,“那好吧。” “啊?” 再一抬头,司刃双手结印点在了锦姬的眉心之间,“南无喝罗怛那哆罗……” 念完咒语,司刃慢慢挪开手指,锦姬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前方不动了。司刃给她设了个幻象结界,她沉浸其中一时失去了意识。 司刃扶起龙九,“你怎么样了?” 血从龙九的嘴角流出来,“降魔咒?!你……你是佛家弟子?” “都快死了你还管我是什么‘弟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个普通的江湖术士。” “骗人!” 司刃伸手去扯龙九的衣服想看他的伤口,“你再这么乱吼乱叫真的会死了。” 龙九打开他的手,“我死不了!快带我……咳咳……去找也……” 司刃抬手就是一掌,龙九昏过去了。司刃知道他是让自己带他去找也常,不过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龙九的身世来历已经彻底勾起了他的好奇,他决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人救过来,然后再想办法弄清楚龙九的事。 马丁神父正等得着急,远远地就见司刃扛着个什么‘东西’跑过来了,他赶紧启动车子又下车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司刃近了,神父才看清:原来他扛着的是个湿漉漉的人。 再看司刃也湿透了的裤子和衣摆,马丁神父抬头望天,“又下雨了吗?” “没有。”司刃把龙九扔到车后座上关好车门,“我去积萃潭了。” “啊?那你找到不见的尸首了吗?” “嗯……先上车再说吧。搞不好一会儿会有人追来,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路上马丁神父问后座上的是什么人。司刃说这人叫龙九。神父一脚刹车,司刃差点儿没直接糊到前玻璃上。 “他就是一夜占了妍城的龙将军?!”马丁神父扭着胖胖的身躯努力朝后望过去。 司刃抽着脸揉揉被磕疼的胸口,“对,就是他。” “这也太年轻了吧?!明明还是个孩子!你确定没有弄错?” “没错。” “他怎么会受伤呢?” “呃……咱们还是快走吧。” 车子继续行驶在山路上。司刃跟马丁神父讲了他如何追踪脚印,却没提在结界和积萃潭看到的情景,只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以后再跟他解释。 马丁神父没有追问得更多,答应了司刃暂时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并按照他的要求把他们送到了西边玉英山的一座破庙里。 最后马丁神父跟司刃说定,两天来给他们送次吃的。回去要是看见了麒麟就先把他带去教堂帮忙照顾。 说是破庙,其实佛殿的后院保存还算完整。找到张床把龙九放好,司刃准备先给他治伤。 作者有话要说:降魔咒:这章司刃念的是金刚萨埵降魔咒中的一句。所结手印是内狮子印,即九字真言中的“者”。搜“九字真言”可以看到具体结法。 第7章 神镝匕 脱了龙九的湿衣服,司刃给他检查伤口:大概是因为锦姬出手时正被掐着喉咙,所以匕首插的并不深,看样子直接拔出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为什么锦姬说没人拔得出呢?司刃稍稍清理了下伤口周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稍作犹豫他握住了刀把。再一咬牙,匕首很轻易地被拔出来了。 司刃在他身上几处穴位刺入银针,然后又往伤口上洒了急风散。 锦姬在龙九脸上划出的伤是瞬间愈合的,这个却没有。 盯着伤口又看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变化。 司刃撕了自己的衣袖给龙九包扎好后拿起那把匕首仔细端详:想不起锦姬说的这把匕首的名字,只记得好像叫神什么。真是奇怪,龙九不是跟锦姬叫嚣说世上没什么能伤得了他么?怎么被这个扎了就不灵了?可这东西除了长得丑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夜里。 龙九发烧了,头发又变成红色。 司刃抱着肩膀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妖精也会发烧吗?第一次知道啊。 咦?!龙九眉心处的那个伤痕又出现了! 司刃赶紧坐到床边趴在他脸上细看:很深的一个小洞,看着挺吓人。 “龙九?龙九?” 试着叫两声,龙九没什么反应,司刃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了过去。 “啊──” 刚一抚到那洞上,司刃的手立刻针扎般地疼了起来。他慌忙起身想要把手挪开。可是他动不了了,整个人就像被吸住了一样,身上疼得仿佛万箭穿心,接着一股强大的怨念冲进脑海,司刃觉得脑袋里轰然炸开,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他一下子昏倒了。 这是哪儿?好黑。前面有人,好像是龙九!在跟什么人说话吗? ……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是你应得的。” “几辈子都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永远不够。” “我后悔了。” “最讨厌这两个字。” 咦?龙九要干什么?! “阿九!不要……不要!九……” “不要!”司刃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亮了,龙九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终于醒了?” 回想一下发生了什么,又见自己还躺在地上,司刃站起身,“你先醒了就不能把我弄到床上去吗?” “不是你自己睡在地上的吗?我为什么要把你弄上床?” “我又不傻,有床不睡干嘛睡地上?” “那你为什么会在地上?” “还不是……”司刃想说还不是你害的,可看看龙九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眉心的洞也没了,他就没把话说出来。 “还不是什么?” “还不是……还不是你把我挤下来的。我本是睡在床上的。” “是吗?”龙九挑起半边眉毛,一脸怀疑。 “当然是啦!你……你昨晚发高烧,我怕你出什么事,不敢离开。后来太困,就将就着靠床边躺了。” 龙九看看自己被包扎好的胸口,又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的司刃的衣服,“那把镝匕是谁拔出去的?” “‘笛’匕?我记得锦姬说的是……哦,我想起来了,神‘笛’匕。真是莫名其妙啊,一把刀跟笛子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笛子的‘笛’,是‘镝’。”龙九在空中比划着写了一遍,“揽弓捷鸣镝的镝。” 司刃想了想,“那不是更奇怪了,镝不就是箭,一把刀为什么会叫‘神箭’?” “因为它是用箭铁铸成的。” “箭铁?” “嗯,箭头的铁。” “可是铸匕首为什么要用……” “你别那么多废话了。我问你是谁把它从我身上拔出去的?” 一张年纪轻轻的脸,这样说话真是让人不舒服啊。不过既然知道了他是老妖精附体,司刃也没法计较那么多,翻了个白眼很不经意地说:“当然是我了,这深山破庙的,还能有谁?” 龙九的一双长眼睛顿时瞪圆了,“你拔的?!” “是啊,怎么了?”司刃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吃惊的。 龙九皱起眉头盯着他咬住了嘴唇,“你过来。” 司刃走过去,“你这是什么表情?” “伸手。” 司刃伸出手,“干嘛?” “左手。” 又伸左手。 龙九抓住他的手指撸起衣袖,然后突然双手用力一捏。 “啊──” 司刃感到火烧火燎地一阵疼,跳起脚来想甩开龙九。可龙九细胳膊细手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司刃怎么也挣不开。 就在司刃忍无可忍准备施法念咒的时候,龙九松手了。 “没有,不是……”他喃喃一句,目光黯淡了下去。 司刃按着手臂又在地上跳了两跳,“嘶──疼死了疼死了!什么‘没有不是’啊!你说清楚!你这是在干什么?!” 龙九不理他,而是怔怔地拿起了旁边的神镝匕,“不是。为什么会拔得出呢?” “喂!我在跟你说话啊!什么是不是的,不就一把破刀,有什么拔不出的?!” 说着司刃一把抢过匕首,龙九的手上被划出个口子。 “啊!对不起!”司刃连忙把神镝匕丢了冲到床边去看他的手,“干嘛握那么紧啊,我抢你还不松手!” 龙九的表情还是呆呆的,似乎并不觉得疼,“习惯了,一般受伤都会马上愈合。” 司刃抓住他的手见血一直流个不停,只好拿出急风散又撕了衣服。 “你不说我也正想问你呢。”司刃把药粉仔细洒上,“为什么锦姬划伤你的脸你能马上恢复,可这把刀就不行呢?你不是说世上没什么能伤得了你?” “嗯,是没什么能伤得了我,除了这一把。” “这刀有什么特别吗?我看不出。”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积萃潭?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出城吗?”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 “是你在回避我的问题吧?” “我……”司刃看一眼龙九,对上他阴沉沉的目光,气势不知怎么就弱了下去,“我……我就是在附近转转,再说我又没准备不回去。要不是碰到你,我昨天就回卜吉馆了。” “那你在树丛后偷窥了多久?都看见什么了?” “什么偷窥?别说那么难听。我就是想在积萃潭洗个澡,结果就撞到你跟那锦鸡精动手,你以为我想么。” “那她说我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 “嗯……其实也没什么,锦姬说的我没理解错的话,不就是你附在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身上了么,然后这孩子腿脚有毛病,被你附身之后就好了。这孩子已经死了吧?他就叫龙九吗?还是龙九是你自己的名字?” “他姓龙,但不叫龙九。” “那他本名叫什么?” “为什么救我?” “你又回避我的问题。” “先说你为什么救我。你不是给人捉妖的法师吗?怎么不想办法收我倒要出手相救?” 司刃把龙九的手包好了,结好布结他一抬脸,“我没想那么多,看你受伤本能地就跳出来了。因为你毕竟还附在人的身上吧,看起来又这么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没有你这身体也就死了,我很难见死不救啊。” “原来是这样。”龙九苦笑,“那母鸡说的没错呢。” 司刃欣慰地点点头,“嗯,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是吗?”龙九还是笑着,“不过我告诉你件事估计你会想哭。” “什么?” “我的腿不能动了。” “啊?!为什么?你伤的不是胸口吗?” “我元气受损,这身体又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了。” 第8章 入梦 一 “那现在怎么办?”司刃用手指在龙九的腿上捅了两下。 “什么怎么办?” “你要不要方便?我背你去。” 龙九脸色变了变,“我是妖精,可以不用方便。” “那你饿不饿?” “厕所可以不去,自然也能不吃东西。” “哦。”司刃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一伸手从床脚拖过自己的背包,“昨天出门时怕中午回不去就带了两个馒头,你不需要的话我自己先吃一个,剩下的明天吃。” 看着司刃坐在床边狼吞虎咽,龙九有些无语:这人能预知吉凶占卜未来却笨到以为扮成女人就能蒙混出城,精通道术佛法却又贪图钱财,可以轻易制服锦姬现在却在用如此粗陋的模样塞馒头……他到底是少根筋、缺心眼儿还是傻? “别吃了。你就不想问问我怎么才能恢复吗?”看司刃吃完了馒头又在捡掉在衣摆上的面渣子,龙九有些忍无可忍。 “嗯……”司刃把一块馒头渣儿填进嘴里,“你怎么才能恢复?” “需要水。” “水?早说啊。”司刃从他的破背包里又翻出个水袋,然后还打开自己先喝了一口,“嗯,正好,噎死我了。喏,给你吧。” 看着司刃递过来的水口处粘了白色不明物体的水袋,龙九觉得头顶似有乌云飘过,“我要泡在水里,不是要喝。” “这样啊。”司刃收起水袋,“昨天我看过了,厨房那边有口大缸,但是已经干了。我没记错的话这庙的附近有个泉眼,一会儿我去把缸给你打满。” “泉水不行,要天水。” 司刃看看亮晃晃的窗外,“现在天这么晴,一时半会儿不会下雨吧?要不……我把那缸挪院子里去,等着看再下雨的时候好接点儿?” “好歹你也是个法师,难道连求雨都不会吗?” 司刃挠头想了想,“雨怎么能随便求?要大旱才行。再说这儿什么都没有,也不好开坛作法行雩礼啊。” 龙九脑里一道闪电划过,真想揍这家伙啊! “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妍城去找也常?”觉得司刃是指望不上了,龙九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好像说过这话。 “我怕锦姬冲破了结界再找到你啊。回妍城多危险,还是这里安全些。地方虽然破了点儿,但终归还是座庙,她没那么容易找来。” “我又不怕锦姬,你躲她做什么?没了神镝匕她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嗯……还是谨慎些好。你之跟锦姬说的不也很嚣张么,可结果呢?” “你……”龙九无话可说,“算了。求你件事吧。” “什么?” “你回趟妍城,把也常找来。”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 “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呢?” “有什么不能的?!” “有妖怪来怎么办?” “我自己就是妖怪吧!” 司刃站起来摸摸龙九的额头,“不烧了,怎么还这么大火气?” 龙九拍掉司刃的手,“快去给我找也常!” 司刃一脸正直地看着龙九,“你看,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你身上还有伤呢。” “你成心是不是?!”龙九的头发往上飘起来,好像又要变颜色。 司刃弯下腰贴近龙九的脸,犹豫着要不要趁着现在他妖力不足逼问一下他到底是什么妖怪,又怎么附上这少年的身体。可看来看去,对着那张生着气又略带委屈的脸,乘人之危的话司刃没能说出来。 最后他把盖在龙九身上的衣服提了提,“明天会有人过来,到时我让他去给也常捎话。” “什么人?” “明天就知道了。你还是躺下歇会儿吧,我去看看你的衣服干了没有。” 不管龙九再喊什么,司刃径直到了屋外。 其实刚才他没有饿到非马上把馒头吃了不可,求雨的话他也完全有把握能在中午之前让雨下起来。只是昨晚错失了良机,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再留龙九一夜,不能让他这么快复原。 龙九的衣服干了,太阳底下被晒得暖暖的。不过司刃昨天是随手把它挂在了外面,没洗,上面的血迹还在,远看像是被画了奇怪的图案。司刃拿着衣服闻了闻,有血腥味。他走到院门口捡块石头在地上画了道符,心想这整整一夜没招来什么豺狼虎豹还真是万幸。 帮龙九穿好了衣服,司刃开始收拾房间和院子。龙九没再提找也常和治伤的事,只是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忙里忙外。 司刃哼着小曲儿一会儿擦擦屋里各处的尘土,一会儿又用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扫帚扫扫院子。后来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天也快黑了。司刃进屋拿出剩下的那个馒头又出去了。从打开的窗子龙九看见他把馒头掰碎了全都洒在了院子里。 再回到屋里司刃搬出把椅子坐下来喝水,龙九猜他是忙活完了,便问:“你废这么大劲儿收拾了大半天,是打算长住吗?” 司刃笑盈盈地看向龙九,心情似乎不错,“不是啊,不长住不也是干净点儿舒服。” “干净?”龙九用挑剔的眼神朝各处瞄了瞄。 “呵呵,我不大会打扫。但这不比今天早上强多了?” “还行吧。”龙九不想再打击他,“你刚才在干什么?” “刚才?” “好好的粮食干嘛弄碎了扔地上?” “哦,我看院子里的树上有鸟窝,就想给那些鸟喂点儿吃的。” 龙九愈发觉得这人难以捉摸,“那你自己呢?” “少吃一顿饿不死。” “可一整天你就吃了一个馒头。” “嗯,还好,挺得住。” “那些鸟儿在这山里早呆惯了,你不浪费那个馒头它们也饿不着。” “我知道,不过多吃了这一顿也没什么不好。我就想看看它们高兴的样子。” “好吧。”龙九又没话说了。 司刃从背包里掏出根蜡点上,“这太阳落得真快。” “你那破口袋还真是百宝箱啊,要什么有什么。” 司刃没接龙九的话,拎着他的“破口袋”走到床边,“来,我看看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用不用再涂点儿药。” 龙九一把捏住衣领,“不用了。” “嗯?为什么?”司刃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已经没事了。” “骗人,没事了你还坐在床上不能动?” 说着话司刃便伸出手去扯龙九的衣服。 “不用了!我说不用了!” “什么不用?!伤是我给你治的,我说用就用!” 两人撕扯了一会儿,呲啦一声龙九的衣服被撕破了。司刃伸手点住他的额头,“你再不松手我就念咒了!” 龙九不敢再动,“等我恢复了你就死定了。” “我相信你不会那么狼心狗……”包扎伤口的布被解开,司刃傻了,“怎么会这样?!” 龙九胸前的伤不但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还变成了一个黑漆漆似乎见不着底的巨大血窟窿。要不是龙九还在眨眼说话,司刃会以为这人老早就已经死了。 扯过衣服遮到胸前龙九垂下了眼帘,“我说了,我元气受损,这身体又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了。原本就是个死人,没招苍蝇下蛆已经不错了。” “那手呢?!”司刃一把抓过龙九的手。原本细白剔透的手指已经发黑。司刃再打开缠在上面的布条,那手掌似乎就要从中间断开了。 “我昨天受的伤,要是到明天天黑之前还不下雨,就是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降世也救不了这身体了。” “你怎么不早说?!” 龙九把那快掉下去的半截手掌扶扶正,“你不是挺能耐的么?这点事情都想不到?” “你别那么冷静好不好?!” 龙九扯扯唇角,“那你要我怎么样?哭吗?对于我来说这只不过是个躯壳,坏了虽然麻烦点儿,但还不至于元神具散。” 司刃愣愣地看着龙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儿司刃叹口气站了起来,“行了。天已经黑了,先睡觉。蜡烛给你留这儿,等它自己着熄吧。你注意点儿,别把肋骨手指头什么的弄丢了。明天……会下雨的。” “你去哪儿?” “隔壁也是间厢房,下午我收拾出来了。我到那儿去睡,有事叫我,我觉浅,听得见。” 司刃走了,龙九看着被带上的房门笑笑:就知道你有办法求雨,带我来这儿分明是另有企图。 进到隔壁房间,司刃找到个合适的位置,盘腿打坐,举手念咒,很快他便透过墙壁看见了龙九。 龙九先是靠着墙发愣,随后他掀开身上的衣服细看自己的身体。司刃这才发现:龙九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只剩皮包着骨头的两根细棒子,难看极了。昨天在积萃潭的时候那腿绝不是这样的,司刃记得很清楚。 再往上看就是胸口处的大黑窟窿,龙九的整个身体可以说已经是惨不忍睹。好在他很快把衣服遮上又开始继续发愣。 过了一会儿,龙九好像想到什么伸出手从枕边抓起了神镝匕。 突然,他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司刃瞪大了眼睛:他这是要干什么?! 最后就在司刃几乎忍不住想要冲过去的时候,龙九又把刀放下了。司刃刚松了口气,他又把刀举起来…… 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之后,龙九将刀往旁边一丢终于躺下了,看样子是准备睡觉,却不知司刃这边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又过了一会儿,龙九打了个呵欠,眼睛慢慢阖上,烛光下睫毛的浓重阴影渐渐不再抖动。司刃可以确定:他睡着了。 点上早就准备好的香,又烧了道符,司刃闭目轻念“婆珊婆演底”七遍。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烟雾缭绕,司刃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龙九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雩礼:求雨的祭礼。 婆珊婆演底:禳除噩梦的咒语。主夜神咒。《酉阳杂俎·怪术》。没找到入梦的咒语,所以拿这个来用一下。 第9章 入梦 二 梦境之中,很容易浑沌粘稠寸步难行,或空旷荒凉动辄上天入地。司刃挪挪腿脚,还算正常,这样最好。 “我不去!我不去!” 忽然有孩子哭闹的声音响起。司刃四下看看:古榻青灯,香绕纱幔。这是到了古人的卧房么?再看那桌案上的古简玉器,这……少说也是千年之前吧?! “辰儿乖,等到了蓟城让同去的随侍给你买肉脯吃。” 司刃绕过纱幔,只见横榻上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抱着个八九岁的男孩满目怜爱正在哄劝。 “呜呜呜……我不要肉铺。我要留在家里……留在爹爹身边……” 那孩子边哭边喊,正是司刃一开始听见的声音。他的五官倒是有龙九的影子,可四肢却比例匀称,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司刃心里嘀咕:挺健全的娃啊?难道不是龙九? “辰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这样不懂事。”男人被闹得有些生气,把孩子放到地上语气严肃起来。 孩子止住哭声,眨巴眨巴眼睛用衣袖抹了下眼泪,“可是……可是我听他们说应该由太子做人质,为什么我要去顶替太子?” “唉──”男人重重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爹也不想。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主上病重,太子不能轻易离开都城。而朝中士族子弟与太子年岁相当又足够聪敏机智可以冒名顶替的寥寥可数。现在既然选中了你,为父自是无话可说。不过……”他抬起头按住孩子的肩膀,“前日主上说过,只要能劝动赵王出兵,攻入燕地指日可待。这次去你且安心在蓟城等待,到时爹一定会接你回家的。所以啊,辰儿切记:等到了燕国,你就是滕国太子周灵,千万不能说漏自己的身份。否则爹娘兄长会性命不保。” “呜呜呜……孩……孩儿明白了……” …… 燕、赵?竟然是战国时代的公子,司刃心想。周遭景致陡然一转,他又到了湖边。 岸上一个忧郁少年,捏着把石子正一颗颗丢到水里。虽然十四五的模样还稚气未脱,但这回能够看出无疑就是龙九了,只是头发很长,直至腰际。 原来肉身的本名叫“辰”,难怪第一次见面时给龙九批八字他只知道时辰,看来是辰时出生的了。可为什么要改成“九”呢?司刃想起龙九跟锦姬对峙的时候背上升出的九头异象。 这名字改得还真是直白啊。 “扔石头好玩儿吗?” 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出现在龙九身后。 龙九转过身,皱起眉头看着来人。 年轻人走到龙九跟前,“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你又是谁?我在宫里五年了,也没见过你。” “我比你年长,你先回答。” “嗯……好吧。我是滕国太子,周灵。” 年轻人笑了,“原来是同命相连,我叫姬丹。” 龙九露出吃惊的表情,“太子殿下?!您不是……在秦国做人质吗?” “逃回来了。” 龙九更吃惊了,“怎么逃的?” 姬丹眼角余光一瞥,“怎么?你也想逃?” …… 倏地湖面消失,司刃眼前变成了灯火辉煌的宫殿。 屏风后人影耸动,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来。司刃好奇,来到屏风旁探头去看。结果,这一看不要紧,粗重的喘息和不堪的一幕扑面而来,司刃险些惊叫出声破了入梦之法。 眼前龙九紧咬着嘴唇面色绯红,他身后姬丹牙关紧扣大汗淋漓。两人上衣完好无恙,赤裸的股间却频频相撞激战正酣。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司刃无法选择离开。他想动动不了,想闭眼也闭不上,便只能硬着头皮直看得一阵阵血冲天灵热气乱窜…… 最后姬丹扯着龙九的长发绷紧了脊背,两人同时目光涣散瘫软下来。司刃也跟着出口长气,浑身竟好像快要虚脱了一般。要不是修行高定力够,他估计自己早醒了。 “殿下。” “嗯?” “你跟你父王说送我回滕国的事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我舍不得你走。” 龙九的眼帘缓缓垂下,一滴泪水滑落枕边。 …… 司刃知道那是顶替滕国太子周灵到燕国来做人质名叫“辰”的孩子,不是龙九。会流泪的那个魂魄早去了阴曹地府。不过不知道魂魄没了,身体的记忆能不能抹去。但这既然是龙九的梦中,那么显然刻骨铭心的事情那妖怪还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司刃后悔了:不该骗龙九说无法祈雨硬要多留他一夜。否则不是自己作法的话,龙九不会如此清晰地梦到这些…… 不等他自责完,宫殿缥缈而去,司刃已经站在了悬崖之下。 姬丹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怀里是奄奄一息的龙九。后面有很多骑在马上的士兵,但全都面目模糊。司刃知道那是因为龙九记不得他们的样子。 “笨蛋!为什么要逃啊?!都被追到悬崖了还要往下跳!你就非回滕国不可吗?!”姬丹有些歇斯底里。 龙九费力地张开嘴,“你不也是……冒死逃回蓟城的。” “那怎么一样?!燕国还在,滕国已经亡了!两个月前被赵灭了!你傻了吗?这个时候还要往回逃?!” “我要回去……给爹娘收尸送葬。” “滕王的人头被带回赵国,尸身早不知所踪了。你还收什么尸啊!” “殿下,我告诉你一件事。咳咳……我不是滕国太子,我叫龙辰,是太宰之子。你禀告燕王杀了我吧……反正滕已灭国,我家人都不在了,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不想最后到死……都没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你别说了。其实……送你回去的事我跟父王提过……”姬丹的眼泪一颗颗掉到龙九脸上,“……算了。反正我不让你死,你不会有事的。” “我……一定活不成了,我身上没有知觉,身体好像……不存在……” “来人!立刻回宫去找太医!” …… 司刃明白了,原来龙九是知道了自己国破家亡,想要逃走时摔瘫的。 忽然时空流转,又到水边,不过这次是条河。 水边坐在木制轮椅上的“龙九”跟司刃见到的龙九已经一般无二。他面朝着河水,衣装残破发丝凌乱,脸上还沾了些污渍。司刃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也常穿着盔甲骑着战马出现,背上还插了十几支箭。他从马背上跌下来吐出几口血跌跌撞撞地冲到龙九身后,“殿……” “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殿下,我不是太子。”龙九没有回头。 “好,公子!咱们快走吧,秦军很快就会追来了!” “丹呢?” 也常低下头,“太子他……” “战死了?” “不是,被……”也常的声音哽住,“太子殿下被主上斩首,献给秦王……求和了。” 龙九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姬喜他……杀了自己的儿子献给敌军求和?!” “是……殿下临被斩首前让我立誓:誓死保护公子,务必要带您回滕国故地完成心愿。” 之前的龙九虽然狼狈些,可司刃在他眼里还看得到光彩。现在听了也常的话,那光彩渐渐褪去,一双如画美目里只剩死灰一片。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喑哑下去,“我问你,殿下他……确实跟燕王说过想送我回国的事吗?” “说过。主上大怒,说要是殿下再有此种谬言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打入天牢。” “好,我知道了。” 龙九点点头,目光有些呆滞。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盯住也常脸上的血迹,“也常,你受伤了吧?转过去我看看。” “末将没事……” “转过去。” 也常无奈地转过身,龙九却没有看,而是回头望向了河面。 司刃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本能地伸出手去朝着虚空抓了一把。可发生过的事终究无法改变,下一刻司刃眼前尽是浑浊的河水,他仿佛也跟着龙九沉入了河底。 “先生救我……先生救我……” 司刃苦苦挣扎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呼救。声音是龙九的,可司刃却隐隐地觉得有些微妙的区别。正欲仔细分辨,一阵头晕目眩后所有的感知回到体内,他醒了。 还是坐在地上,眼前的香刚好燃尽,司刃朝墙的另一边看过去:龙九也醒了。他瞪眼望着屋顶,满脸的汗珠。 司刃盯住那脸止不住发愣:就算我施了法,可以让人把确实的记忆带入梦境,这梦还是太有条理了,很像是刻意想说清自己的遭遇。再说要真是辰淹死之后被龙九附体,龙九会这么清楚地知道发生过什么吗?还有最后那求救是怎么回事? 想了半天,脑里一片浆糊,司刃愈发觉得如坠云雾。看看窗外:月色如水凉风习习。起身收拾了纸末香灰,司刃决定出去走走。这梦里有太多让人需要冷静的内容了。 第10章 入梦 三 不知不觉走到了泉边,正好水袋空了,司刃蹲下装水。水流很细,他抱着双膝等水灌满,眼前又浮现出辰的样子。 那孩子虽命运坎坷,可看起来还算清明透澈,不像龙九,会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压迫感十足。明明是同一个身体同一张脸,却如此天差地别。果然是相由心生,可见非物,可感非事么?司刃掐指算算,也难怪:辰投水自尽到现在有两千多年了,不知龙九在那之前已经存在了多久。还真是千年老妖精,活了那么久,任谁也单纯不起来吧。 司刃正感慨着,忽觉背后一阵阴风飘过。 又来了。他忍不住抱怨:真的是我天生招鬼呢,还是因为我能看见鬼怪他们愿意找我?司刃的一只手悄悄伸进背包攥住了柄桃木短剑。 过了一会儿,那股阴气近了,但速度很慢,似乎有些犹豫。司刃耐着性子等它到了合适的位置才猛一转身。 是个小姑娘,跟麒麟的人形差不多大。司刃及时收回了剑。 那小姑娘穿着粗布袄裙,梳了两个小髽髻。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司刃,“大……大哥哥,我找不到家了……” 司刃皱皱眉头:又一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黑白无常很忙么?怎么老是落下这种不懂事或者老糊涂的变成孤魂野鬼跑出来吓人。这亏是遇到了我。 “你家在哪里啊?”司刃蹲到她面前。 小姑娘的手背到了身后,脸上还是怯怯的,“妍城。” “妍城哪里呢?” “嗯……我家门前有棵好大的树。” 司刃摸摸下巴:看来是没指望能问出详细住址了。 “那你是怎么到这山上来的?呆几天了?” “嗯……我去小宝家玩捉迷藏。别的小朋友一直都找不到我,我在井里等的睡着了。后来我睡醒了,天好黑,我好害怕,想找妈妈。可怎么也找不到……就在这里了……”小姑娘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司刃有些慌,他天生牛鬼蛇神都不怕,偏偏最怕两件事:女人哭和小孩子哭。眼前这小不点儿全占了。他把小姑娘飘飘忽忽的身体拉近怀里,生硬地给擦了擦眼泪。其实擦了也白擦,那眼泪一碰到阳间的东西就消失不见了。 “别哭了好吗?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使劲抽抽鼻子,“我……我叫环儿。” “那你姓什么呢?” “赵。” “那好,环儿乖。哥哥给你拿玩具。”司刃从背包里掏出个九宫格,“你会算加减吗?” “会。”环儿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木盒子上不再哭了。 “十五以内的数你都会算吗?” “会,更多的也会。” 挺聪明的孩子嘛。司刃想,不过再聪明应该也不可能这么小就会玩儿重排九宫。 “那这样,你移动木块,最后让这些线上的数字加起来都等于十五。只要你能把这个弄好,哥哥就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真的?!”环儿一把抓住九宫格,泪水还没干的眼睛反得月光一片璀璨。 司刃避开她的视线用力点头,“真的。” 他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她已经死了,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环儿拿着九宫格趴到地上玩儿了起来。司刃悄悄退到一旁在地上画个圈儿又念了几句咒语。环儿在他眼前消失了。 司刃设的是个目障结界,这样其他的鬼怪和人就看不见她了,她自己也无法走出来。司刃准备等回到妍城先想办法找到她的尸体看看怎么回事,然后再帮她超度。 龙九听见院门响,抬头冲向门口,“司先生?!” 司刃推开龙九的屋门,“怎么了?” 屋里的蜡烛已经灭了,司刃又掏出一根点上。 “你干什么去了?” “口渴,渴醒了。水袋没水,我去打点儿水。” 龙九眯眼看着司刃,“你气色不对。撞鬼了?” “嗯,碰到一只。” “女鬼?” 司刃笑了,“嗯,女鬼。” 龙九白他一眼重新躺好,没好气地来了一句:“邪门歪道。没事了,接着睡你的吧。” 司刃没解释,吹熄蜡烛回了自己房里。 第二天早上,司刃想没有必要再等马丁神父了。虽然龙九的事还没弄清楚,但辰的肉身实在是没什么时间了。 司刃来到院子里先隔窗看了眼龙九: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好像还睡着。司刃又看看天,依然是晴空万里。看来只能开坛求雨。 摆好香烛,司刃正要点燃,忽然一阵狂风大作,他迷了眼睛。 等风住了,司刃再睁开眼抬起头,他惊讶地发现天阴了,东北天际乌云滚滚正奔涌而来。 司刃眉头一皱:有人作法! 啪嗒──一个雨点掉在了司刃的鼻尖上。 “司先生!”龙九突然喊。 司刃转过头,屋里龙九正吃力地撑起身体看着他,“你还在等什么?” 司刃把龙九抱到院里,转眼功夫豆大的雨点子就拍了下来。 龙九抬起胳膊:快断掉的手掌似乎变了颜色,上面的手指能动了。 司刃很高兴,赶紧把龙九放到地上掀开了他的衣服。出乎意料:他残破不堪的身体还是没什么起色。 “带我去积萃潭。”龙九说。 “啊?” “我伤得太重,接这点雨水根本不够。” “可是……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司刃想起了结界中看到的妖怪和死人,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地方离积萃潭不算太远。 “你快带我过去,只要我能恢复,什么危险也不用怕。” 司刃抿嘴想了一下,“那好吧。” 收拾好东西背上龙九,司刃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了积萃潭。他作了法,跑得比常人快,可路不好走,很颠簸。 龙九勾住司刃的脖子紧紧地贴着。司刃跑得背上热气腾腾全是汗,龙九的身体早就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了,所以这么贴在他背上很舒服。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很快就全身湿透了。龙九微微偏了头去看司刃的侧脸:眉弓微凸鼻梁挺直,嘴唇不薄不厚,下巴也方圆得当,很标准的一张脸,清俊灵秀又不失男子气概。再加上紧实的脊背和匀称修长的四肢,龙九忽然生出几分妒意:这才是我想要的身体。怎么偏偏就是龙辰这个永远只能停在十七岁的半瘫? 司刃脚下一滑,龙九看得入神,一个没防备唇角碰到了他的脸上。司刃赶路赶得专心没大注意,龙九却别过头去不觉红了脸。 终于到了积萃潭,雨已经下得好似倾盆。 司刃停在了岸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我丢下去。”龙九在他耳边说,口气有点儿像命令。 司刃扭头看看龙九,没有按他说的做。而是先是小心地蹲下把他放在了地上,然后又回身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龙九见司刃抱着自己朝水里走了。 司刃不回答,抱着他径直走到了水深没腰。 “你快放开我,这样很危险!” “那我也不能就把你直接扔水里啊。” “有什么不能的?!我就是水里的妖怪!” “磕着石头怎么办?!” “你……” 司刃不理龙九无力的挣扎,托着他又走到了水面齐胸的地方。 龙九的整个身体都泡在水里了,只剩颗头,“你松手吧,上岸躲远点儿。” “你会沉下去吧?你确定这样可以吗?” “可以,你快点儿上岸!” “那我松手啦,你小心……” “你能不能别这么婆妈?!女人吗?!” 司刃一点儿也没在意龙九的火爆脾气,还是慢慢地撒开手,见龙九确实是浮在了水中才转身上岸。 “躲远点儿!蹲下!”龙九朝着司刃大喊。 司刃依言后退十几步蹲下了。 龙九没入到水中,水面先是平静了一阵,接着水潭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司刃抻直了脖子眼都不舍得眨一下,他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漩涡越来越大,靠近岸边的水浪越来越高,很快偌大一个水潭几乎变成了漏斗形。司刃的嘴巴慢慢张开,眼珠子也快掉出来了。 这时漩涡渐渐消失,水面恢复了平静。 司刃等了一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过去看看。突然水中一个巨浪被掀起来,水潭里一片翻江倒海,水波间一条四五个人合抱也未必抱得住大尾巴甩了出来,司刃目瞪口呆地蹲在原地再也不敢乱动。 后来那尾巴隐入水中,潭水波澜渐退,雨也停了。天上乌云逐渐散开,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洒下了金光。 水面上一道细纹伸向岸边,哗啦一声,一丝不挂的龙九钻了出来。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本已干瘪的双腿恢复了之前的笔直丰盈粗细得当,周身上下又变得白皙通透,阳光打在上面仿佛可以穿透。 司刃慢慢站了起来,龙九走到跟前抓住他的衣领,“你要是敢把这几天的事说出去,我一定让你形神具散,灰飞烟灭。” 龙九仰着脸,眼睛眯得很细,声音不大却霸气十足,他说着话的气息喷在司刃脸上,司刃仿佛闻到了阵阵幽香。 司刃张张嘴,话梗在了喉咙里,“我……咳……” “还有……”龙九的脸又靠近些,“你救我的恩情我已经报了,昨晚你不是已经看到了自己想了解的事?” 司刃心头一惊:他知道?! “换了是别人,永远也别想走出那梦魇之地。” 说完这句,龙九撒开手后退了几步,“也常!出来吧!” 司刃瞪眼朝着旁边忽然发出了声响的树丛望过去,也常从那后面走出来,他边解下自己的斗篷边走到了龙九身边。 “司先生没有为难你吧?”也常用斗篷把龙九裹住。 龙九接住领口直直地望着司刃,“没有。” 看着两人默契的举动,司刃心里不知怎么莫名地有了种不舒服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儿?”司刃冷冷地看向也常。 “公子来这儿之后就不见了,我是专门来等他的。” 既然改了名字,也常一定知道龙九不是辰。两人又一起活了这么久,他必然也已经不再是普通人。司刃皱皱眉头,“雨是你求下来的?” 也常笑笑,“我没那个本事。” “那……” “司先生。”龙九打断司刃,“我这次劫波已度,你要是想离开妍城可以自便。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是去是留您且随意。” 龙九说完掉头就走,也常意味深长地看了司刃一眼转身跟上。 两个人的背影隐没在树丛中,司刃站在原地愣怔片刻:对了,小麟!我得赶紧回去,没准儿他已经在卜吉馆等我了。 第11章 十全阁 司刃回到妍城先去了教堂。告诉马丁神父自己已经回来不用他再往山上跑了,另外更主要的是看看麒麟在没在那里。得到了否定的答复之后司刃有些沉不住气了。 麒麟从来没不声不响地离开这么久过,以往就是他们真因为什么事有了分歧,他气上一会儿也就完了,最多再跟司刃谈谈。这回明明就是玩笑,他再小孩性子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地一走好几天。 马丁神父问了问龙九的事,司刃说龙九没事已经被属下接走了。神父没再多说什么。麒麟不见了他也替司刃着急,在他眼里麒麟还是个孩子。所以后来司刃说要到街上去找找的时候,神父也坚持着跟去了。 中午,司刃跟马丁神父在说好的地方碰了面,两人都是一无所获。司刃觉得头晕眼花两腿发软,算了算才发现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昨天也只是吃了一个馒头。 “咱们先找地儿吃口饭吧?”司刃提议。 马丁神父说好,他们就近进了个叫十全阁的饭馆。 馆子不大不小,两层,二楼包房一楼散座。正是饭口,楼上楼下吵吵嚷嚷的,客人不少。 司刃和马丁神父角落里找张桌子坐了。一个店伙计跑过来给倒上茶水,司刃点了几道素菜。神父本也不爱荤腥,又有司刃在,他便只加了个豆腐汤。 伙计忙完走了,两个人开始闲聊。先说定了下午还要去找的地方,然后马丁神父喝了口茶欲言又止。 “怎么了?”司刃也端起茶杯看着他。 “就是那些尸体失踪的事,你不是说有时间跟我解释?” “嗯……”司刃犹豫一下,“您真想知道吗?” 马丁神父点点头,“其实我明白:我一个西洋教士身在异乡,你们中土教派说的那些道啊法的我不懂,有些事我不该多问。可那些人毕竟是我经手治疗又埋葬的。所以别的我不管,就是那些人我不能眼看着他们灵魂不得安息还不闻不问。” 司刃笑了,“神父菩萨心肠啊。” “你又拿我开玩笑,菩萨是你们信的。” “呵呵,都一样,万法归一。” “万法归一?” “嗯,没什么。咱们还是说那些尸体的事吧。既然您不忌讳,那我不妨说得明白些。首先您确定他们是已经死了吗?” “确定。” “其实前天我看见他们了。” “啊?!”马丁神父一瞪眼,“他们没死?!” “那要看您怎么定义‘死’了。” “灵魂离开身体,去了天堂或者地狱。” “嗯,不过我们这儿魂魄离开身体之后要先去阴曹地府。不管什么人,只要一咽气阴差就到了。您知道‘阴差’是什么意思么?” “大概知道,就是来把灵魂带走的天使。” “呃,天使……”司刃纠结了一下,“好吧,也可以这么说。反正就是除了个别原因阴差带不走的,其它的魂魄一旦离开肉身就都得乖乖地去阴间报到受地府管辖。 所以魂魄能被人控制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中蛊而死的,再就是……” “中蛊?” “中蛊就是……就是……反正跟中毒有些相似,这个不用知道那么清楚。一是中蛊而死的,再就是人还没死便被摄去了生魂。生魂就是活人的魂魄。你们埋掉的那些人是受外伤战死的,所以显然不是中蛊。可你说那些人确实是死了,这样他们也不可能是被人捉了生魂。而那些人又是前后差不多的时间过世的,来带他们的阴差不可能出那么大的纰漏把几十个人都落下。那么无疑他们的魂魄已经去了阴间。另外我看见那些人的时候,他们虽然行动自如,但却神智昏懵目光呆滞,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由此可以推断:那些尸体是被其它精魂附了体,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司刃说完,马丁神父露出了些许困惑的表情。正好伙计端着饭菜过来,司刃靠到椅子上喝了两口水。 伙计走远了,司刃问:“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嗯……还好吧。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我们信仰中的一些恶魔。” “哦?” “比如吸血僵尸,你听说过吗?” 司刃点点头,“听说过。来妍城之前别处听到个案子,好像就是跟吸血僵尸有关的。” “唉──哪里都一样啊,有天使就有魔鬼。” 本来挺严肃的话题,可看着胖胖的马丁神父忽然忧伤起来,司刃便忍不住想笑,“呃,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您。” “问吧。” “既然您是来传教的,咱们又常有往来,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宣讲你们的那些教义?这跟我以往遇到的传教士很不一样啊。” 马丁神父也笑了,“原来是问这个。很简单啊,你要是普通人我早就劝你信主了。可你不是,我的学识不够,你熟知的领域我不了解,不能解答你的疑问无法倾听你的忏悔,洗涤不了罪过又怎么救赎?所以呢,我想就是跟你说也不会有用的,倒令人反感,还不如踏踏实实做朋友。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嗯?我说的对吗?” “哈哈哈哈!对,您说的对。这就是我喜欢神父你的原因啊。好啦,不多说了。赶紧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马丁神父说自己也饿了,两人各自拿起了筷子。可没吃上几口,饭馆的小伙计跑来了。他问司刃是不是“司先生”。司刃说是。他又附到司刃耳边说二楼有位客人请他过去。司刃问是什么人,他说不知道。司刃想了想说让马丁神父先吃,自己便跟着伙计走了。 来到二楼的一个包房门前,伙计说到了。司刃敲两下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司刃推门进去,伙计在他身后把门带上了。 “龙九?”司刃愣住。 “哪来的山野村夫?竟敢直呼将军……” 龙九摆摆手,不让身边的人再说下去,“你们先出去吧。” 旁边的两个人离开,龙九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司刃坐下之后端详龙九,“你才好就又出来瞎折腾?” 龙九不以为然,“我的身体跟你不一样,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将军府没地儿洗澡,难道连厨子也没有?” “谁说将军府没地儿洗澡?” “那你干嘛还跑去积萃潭?” “我喜欢水多的地方。” “那你来这儿……” “进城好几天了,一直也没时间。所以专门出来逛逛,了解一下妍城的风土人情。你呢?你怎么没离开妍城,还在这儿跟个西洋和尚吃饭?” “西洋和尚?哦,你说马丁神父。” “神父?”龙九冷笑,“你叫得还挺亲切。” “那叫什么?神甫?没多大区别吧?” “邪教异端。哼!你还真是来者不拒啊,神仙大士妖魔鬼怪什么人都能混到一块儿去。” 司刃皱起眉头,“你别这么说,马丁人很好。” 龙九撇撇嘴,“不说就不说。那你是专门来跟那洋和尚吃饭的喽?” “那倒不是。麒麟不见了,我出来找他,神父是来帮忙的。” “不见了?什么意思?” “那天从你那儿回卜吉馆,我说了几句过份的玩笑,他一赌气跑出去就没再回家。” “哦,那有三四天了。” “是啊,我快急死了。” “那……这样吧。”龙九朝司刃伸了伸脑袋,“下午你让那个马啊牛啊的什么神父回去吧,我陪你找。” “啊?” “反正我今天也是打算到处走走看看,就顺便帮你好了。” “这……”司刃挠挠头:让龙九跟他一起找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提议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妍城你不熟啊。” “找人不需要熟悉地形吧?挨着问不就得了?逢人就问见没见到这么高、这么粗、头很大的一个男孩儿。”龙九边说便比划着麒麟的高矮胖瘦,“或者顶多再多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谁家丢了鸡。那个神父你不能让他去问人家有没有丢鸡吧?” 是不能。小麟的头很大吗?司刃在心里嘀咕。 龙九还在说:“而且实在找不到你可以去治安所报案,今天早上回来之后我刚往那儿派了人。有我跟你去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 “你干嘛这么积极地想跟我一起去找人?” 龙九眨眨眼睛,“积极?我有么?顺路罢了。” 司刃笑笑,“好吧,那你别带其他人,就咱们俩。” “行,我一会儿让他们先回去。” “嗯,我先下去跟神父说一声,然后和他一起把饭吃完。” “那多麻烦?不如在这儿吃完再下去。”龙九说着抬手朝一桌子的鸡鸭鱼肉一比。 司刃摇摇头站了起来,“这山珍海味的,我可消受不起。” 龙九看着他走到门口,“我在这等你。” “嗯,我很快就吃完。” 第12章 隐沦 马丁神父离开,司刃找上龙九两人一起出了十全阁。 龙九这会儿穿的中式便服,样式简单但做工考究。看起来就是个长得精致些的普通富家公子。司刃穿得也随便,不过细看之下不难发现他衣袖的边角毛糙、粗针大线。 很快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他们说定: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一个时辰后不管有没有麒麟的消息都在治安所门前会合。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 治安所前街上一帮人围在一处不知在看什么热闹,人群里不时传出“骗钱”“臭道士”之类的只言片语。司刃老远就看见了站在外围踮脚抻脖子看得正欢的龙九。 司刃走到他身后,“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龙九意犹未尽地转过头,“好像是有几个人捆来个道士,快到治安所了那道士挣脱掉绳子要跑。又被抓住后他就嚷着让路人给评理。抓他来的人说道士骗了他们家老爷的钱。可道士坚持说自己确实懂法术,没有骗钱。” “你还真是爱凑热闹。”司刃朝人群的方向看一眼,掉头便走,“我猜你是没问出小麟的消息。走吧,虽然不抱什么希望,可既然来了就进去打听一下。” 龙九跟上司刃,“同行遭难,你也不说过去看看?” “什么同行?这种被扭送官府的,十有八九是骗子。” 来到治安所敲门进了个房间,司刃刚要开口,龙九一步跨到他的前面,昂首挺胸,“叫你们今天新上任的所长来见我。” 屋子里几个办公的人抬头看看司刃和龙九,其中一个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哪来的小鬼?瞎嚷嚷什么?!有事说事,没事到别处撒野去!” “你……”龙九刚要发作。 司刃一把把他拽到身后,“秦副队?您不认识我了?” 那人眯眼看看司刃,“哟,这不司先生么?怎么今天不装老头儿给人算命了?” 司刃笑笑,“天儿热,发套太厚。我是有点事想问。” “什么事儿?” “就是……” 龙九又从司刃身后蹿了出来,“你跟他啰嗦什么?叫他们把何子鸣给我找来!” 秦副队看向龙九不敢再乱说话,“你怎么知道我们新长官的名字?” “废话!子鸣就是今天早上我派过来的!” “啊?你是……” “龙九。” 何子鸣一路小跑着来了,司刃和龙九立刻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后院贵宾接待室去吃点心喝茶。 司刃说了说麒麟的详细情况,又留下张他和麒麟的合照。虽然不指望他们能给帮忙找到,但多些人找总不是坏事。 走出治安所,龙九偏头偷偷问司刃:“麒麟拍照的时候不会被照出原形吗?” “你刚才不是看见了?” “哦──”龙九点点头,露出个豁然开朗的表情。 司刃忍着笑,“别告诉我你还从来没照过相,照相术传到中土可不是这几年的事了。” “咳……”龙九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是没照过。麒麟要是被照出原形至多就是只黄鼠狼,黄仙狐仙的那么多,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万一给我照完是个骷髅或者怪物怎么办?胆小的还不活活吓死。” “有时间我让马丁神父也给你来一张?刚才那张就是他给照的,技术还不错哈?” 一听司刃提到马丁,龙九立刻不高兴了,“我才不用邪教洋和尚……” 突然呼啦啦一群人从他们面前跑过。 “快!抓住他!” “不见了!哪儿去了?!” “完了!臭道士逃了!回去怎么跟老爷交待啊?!” …… 司刃一伸手,在空中做出个抓住了什么东西的动作,“别追了!你们要抓的人在这儿呢。” 跑过去的一帮人折返回来傻傻地看着司刃空空的手。 “什……什么意思?”领头的喘着气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直吵吵嚷嚷闹来闹去的,当心一会儿治安所的官爷出来把你们都捉进去。”司刃实在忍不住再置之不理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了。 龙九看着使了隐身术被司刃抓在手里的道士,心里莫名地有些兴奋。本来看热闹的时候他就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闹成这样,现在既然司刃决定插手了,那正好他可以跟在旁边看个明白。 “你不是让我们别追了!那臭道士在哪儿?!”那些人还在追问。 司刃看了看别人眼里还是空空如也的手中,“我抓着他呢,他使了隐沦中坐在立亡之术。你们看不见。” “什么?!”领头的人大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朝司刃靠近几步,“小子,你大白天地说什么梦话?!你当哥儿几个都没长眼?你随便在空中那么一抓就说捉到人了?骗鬼啊?!” “我没骗你们。”司刃很平静。 “那你倒是让他现个形给我们看看!” “这个……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能就这么帮你们捉人。你先跟我仔细说说,听完了,要是我觉得你们有理,自然会令他现身。但如果我觉得错不在他,就直接把人放走。” “你敢?!” 司刃笑了,“你不是不相信我手里抓着人呢吗?” “这……那好吧。”那人没话说了,但还是不甘心,“可不管怎么说,你也该证实一下你没骗我们吧?要不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别到头来你跟那臭道士再是一伙儿的,那我们不是被人玩儿到家了?” 隐了身的道士对着司刃连连作揖,求他别让人家知道他现在确实的位置。 司刃正在犹豫。 “啊──” 龙九突然从后面踹了道士一脚,道士没防备,惊叫出声。要抓他那几个人一愣,领头的一挥手,“快!抓人!” 龙九袖子一挥,哗啦──不知哪来的几盆水兜头浇在了那些人身上。 “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别动!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和耐心。刚才你们都听见了,那位先生没有骗人,你们听他的话,先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再浇下来的就不是冷水了。” 龙九的话起到了作用,那些被浇湿人捋了把脸上的水,看看自己头上又看看龙九,真不敢动了。 司刃也吓了一跳,看着忽然变得气势汹汹阴气森森的龙九,心想: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弄清楚了,其实很简单:一个多月前,城西四通街郝家大院的一个孩子闹惊痫,大夫给治了一阵子怎么也不见效,于是就经人介绍找到了云游到妍城自称九烈真人的柳道士。 柳道士来到郝家,先是要了不少钱,然后宅前院后地做了几场法,里里外外贴了几百张符,最后给患病的孩子喂了几枚大药丸子。说七天之内就能好,绝不会再犯。 后来七天过去,那孩子的惊痫没好,倒添了痢症的毛病。郝家找来柳道士想问清缘由。他说是上次香烛钱给的少了,不够他回去之后供奉仙人。于是郝家又给加了钱,柳道士再作法事,还往郝家的一口废井里填了块石头。又说这回再过七天无论如何都能好了。 接着又是半月,孩子时好时坏,瘦得不成人形,郝家再找柳道士就找不到人了。直到今天中午,柳道士企图从北门偷偷出城,被等在那里的郝家人抓住。 听完了他们说的,司刃转头去看依然不肯现身的人。那道士目光躲闪,不敢与司刃对视。 司刃心中大概有数了,“这样吧,你们带我过去看看。让我瞧瞧孩子闹的什么毛病,不管怎么说,还是治病要紧。” “那那个臭道士呢?”郝家的人不依不饶。 “放心,我既能捉住他,便能治他。他跑不了。” “我们能信你?你不会跟那臭道士一样也是个骗子吧?” “我在城中教堂对面有个算命馆,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啊。” 说话的人打量了一下司刃,“好吧,看你斯斯文文的,就信你一次,但是我警告你,那臭道士想跑我们找得着,你也一样!” 司刃笑笑,手一伸,“那劳烦小哥儿带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隐沦之道:就是隐身法术。 坐在立亡:隐身法术中的一种,指的是使自己的形体突然从众人面前消失,据说这时隐身者或仍在众人之中,或已升于云霄之上、入于九地之下。 第13章 环儿 一 郝家是妍城的名门望族,司刃自然是早就知道,而龙九在入城之前也曾有所耳闻。 到了郝府,郝家人里领头那个进去通报,其余的在门口看着司刃他们。柳道士早被松开了,可前有司刃后有龙九,两个人又都看得见他,他不敢逃,只能乖乖地跟着走。 很快司刃和龙九被请进府中,郝老爷从内院迎了出来。 “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位先生?”郝老爷盯着司刃似乎不大相信。 司刃弯腰行个礼,“对,晚辈姓司。” 郝老爷上下看看司刃,“没想到这么年轻。你说要见我孙儿,有把握治得了他的病吗?” “这要等看过了才能知道。嗯……不过我可以保证,如果治不了,我也能另外找到高人来给孩子医病。” 郝老爷略微沉吟之后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跟我来吧。” 内院的一间正房,里里外外站了好些下人。司刃和龙九一路走进去,见到的人无一不是愁眉苦脸。里间内,床头床尾各坐了一个女人,年长些的拿着手绢在不停地抹泪。年轻的怀里抱着个双眼紧闭的男孩儿,虽然没在哭,一双眼睛却肿得像桃。 司刃推测她们是孩子的祖母和母亲。 “让我看看吧?”司刃站到了床边。 大概郝老爷是一直在这屋来着,刚才先进来通报的人已经把司刃的来意说清楚了。这会儿司刃摸了男孩的额头、胸口和肚子之后又号脉,孩子的母亲始终是目光呆滞,什么也不说。看样子是已经放弃希望了。 号完脉司刃又扒开眼睛看了看,那孩子一动不动,似乎是过于虚弱,昏睡过去了。 司刃突然一转头,“你那时给喂的药丸,是用狗矢余骨制成的吧?” 除了龙九其他的人都愣住了,眼睛看不到的人,实在是很难让别人意识到他的存在。 司刃赶紧摆摆手,“我没问你们。” 柳道士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司刃的眉头皱了起来,“是有巫方说狗矢余骨可治小儿惊痫。可你是不是也先看看这孩子的痫证是不是撞邪引起的啊?!秽物是能随便乱用的吗?!” 道士勾下头去不敢说话,郝家的人开始悄悄议论“狗矢余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司刃把他那几乎从不离身的背包打开,翻腾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个玻璃瓶子,“这是古代宫廷秘方里记载的驻车圆,主要由黄连、干姜等药材制成,可以治多种痢症。孩子现在虚得厉害,得先止泻才行。去弄些米汤来,把这个给他喂下去。” 那边的还擦着眼泪的老夫人止住哭泣,“从中午开始就这么昏迷不醒了,怎么喂药啊?” 司刃试了试孩子的气息,“我要用灸法把他强行弄醒,屋里的人最好都出去,尤其是家里的亲人。要不我怕你们看不过去。” 听到这话孩子的母亲终于有了反应,她一把搂紧孩子的身体惊恐地看向了司刃。 司刃抬头去看郝老爷。 郝老爷一咬牙一跺脚,“已然是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走,都跟我出去!” 半个小时之后,米汤端来,孩子也醒了。屋里很快传出哭闹声,郝老爷忍不住带头先进了屋。 司刃刚刚给硬灌完药,那小孩儿靠在床头满身的米汤咧着嘴巴哭得正凶,“啊啊──好苦……妈妈!我要妈妈……啊……呕──” 他吐了。 一帮大人围上去,司刃后退了几步。 终于吐完,大伙松了口气。孩子的母亲也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她轻轻摸着儿子的肚子很温柔地问:“小宝啊,感觉怎么样了?肚子还痛吗?” 男孩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妈妈的手,安静了下来,“不……不痛了。” 小宝?!司刃心头一惊,想起了昨晚玉英山上碰到的环儿。 ……我去小宝家玩捉迷藏。别的小朋友一直都找不到我,我在井里等得睡着了…… “这孩子叫什么?!”司刃一把拉住个郝家的下人。 被拉住的吓了一跳,“小……小少爷叫小宝,郝小宝。怎么了?” 司刃拨开床前的人蹲到了孩子面前,“小宝乖,告诉哥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环儿的小姑娘,跟你差不多大的?” 郝小宝点点头,“认得。是表哥……带来一起玩儿的小丫头。” 孩子的声音很虚弱,司刃没法问得太多,不过他觉得这个“小宝”应该就是环儿说到过的那个“小宝”。 司刃站起来几步走到柳道士跟前,一伸手指住他的眉间,“你赶紧给我现身!” 柳道士瞪眼看着司刃,不明白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急了。不过知道再躲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低声念了几句口诀,柳道士的身体从无到有,从淡到浓,他“渐渐”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大伙一阵唏嘘,终于没人再怀疑司刃是不是跟那道士一起骗人的同伙了。 “来之前他们说你曾在郝府的什么废井里填过石头是不是?” “呃……我……”柳道士心虚,一张嘴便吞吞吐吐的。 “这骗子确实让人往后园的那口废井里填了块大石头,怎么?司先生,有什么问题吗?”说话的是个中年人,看衣着打扮在府中肯定是做得了主的。 孩子的父亲吗?司刃想,“那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带我去看看那口井?” “看井是没问题,不过我侄儿的病……” 原来是叔伯。司刃掏出个药方,“刚才施针的时候我已经给令侄治过痫症了,这是需要再服用三天的药,让人按这方子抓了药煎服就行。小孩儿现在需要静养,我建议除了孩子妈没什么事的还是先出去的好。” 那人接过药方看了看,“如果是普通的小儿惊风,那怎么之前来过的大夫都治不好?” “惊风一般是外感六淫毒邪入体引起,当然偶尔也有受到惊吓突然发病的。不过我刚才仔细检查过了,可以确定小少爷不是受惊,只是普通的急惊风,就是惊痫。但惊痫分阴阳两证,如果第一次诊断失误用药不当不仅会加重病情,还可能导致其他大夫误诊。我估计你们就是一开始大夫没找好,后来又轻易听信了柳道士的话,这才延误了病情久治不愈的。” 其实司刃的话不懂医术的人听不大懂,但他胸有成竹慢斯调理的样子很令人信服,再加上又是他抓住了柳道士,最后郝家的人彼此看看,没人再有什么异议了。 郝家后园。 废井旁围了好多人,有司刃一到就在场、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也有听说新来了个有真本事的法师跑来看热闹的。 司刃撅着屁股趴在井沿上看了一会儿,“那石头哪儿来的?” 柳道士忙不迭地伸手一指,“从花园假山那边搬来的。” 司刃还是看着井中,“我没问你。” 郝老爷走了过来,“假山的石头都是当年建府宅的时候,我让人从城西玉英山搬来的。” 难怪环儿的魂魄会跑到玉英山去。司刃站直身体,“那这井呢?为什么会废掉?” “没水了,三年前突然就不出水了。” “啊?这么奇怪的事情没找人看看?” “没,当时好多人家院子里的井都不出水了。我想既然是全城的事,那我就是找人看了也没什么用。而且那时施城主很快就安排了人给井不出水的人家免费重新打井,所以我想可能是整个妍城地下水层出问题,就没想太多。” “好多人家的井都不出水了?”司刃皱起了眉头,“您说是三年前?” 郝老爷点头,“对,准确地说是三年半前。” “嗯……那您还记得当时城里还发生了什么其它特别的事吗?” “其它特别的事?”郝老爷开始认真思索。 “爹。”刚才问起司刃药方跟郝小宝叫侄儿的那人叫了一声。 司刃已经知道了他是郝小宝的大伯,也是郝老爷的长子。 “我记得井水干枯的前一天,是施城主办喜事啊。” “哦!对了!”郝老爷一拍脑门,“井水没有的前一天是施城主娶锦姬夫人过门。后来还听人说过,免费给大家重新打井其实是锦姬夫人的意思,我当时还想新夫人如此体恤民情,施城主有福了。对了,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前些天那个新来的什么龙将军一夜占了妍城,施城主被杀了,那锦姬夫人哪儿去了呢?” 这种话题总是比较容易引起众人的兴趣,郝老爷这边话音一落,旁边的人回答他的同时也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肯定是被新城主霸占了呗。” “嗯,是啊,锦姬夫人那么漂亮,哪个男人看了不心动?” “不过不知道那个龙将军长什么样子。施城主可是身高体健一派英雄气概。” “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关系?人家有的是军队和洋枪大炮,就是个瞎眼瘸腿的,女人也一样喜欢。” “切!你自己腿脚不好就以为人家都跟你一样?” “你……” …… 司刃在一片逐渐热闹起来的吵嚷声中望向了一直默默跟在身后沉默不语的龙九。他有些担心龙九生起气来头发眼睛又变颜色会吓到人。 可龙九除了嘴角多了抹诡异的笑之外没什么变化。 司刃松了口气,刚要转回头,龙九说话了,“哼!妖物入城,必有异象,尤以水火。愚蠢!” 郝家的人安静下来都看向了龙九,司刃擦了把汗,赶紧把话头儿兜回到正题上,“咳──郝老爷,那现在能不能麻烦您找几个人把扔进井里的石头再抬出来?” “嗯……”郝老爷有些为难地抽了抽半边脸,“抬出来虽然是要费点儿事,但先生要是说非抬不可那我就让他们抬。不过……既然往废井里填石头是这姓柳的唬人的手段,那现在小宝没事了,咱们还有必要再管那石头吗?” “其实……怎么说呢?”司刃看了柳道士一眼,“道长他没有唬人,这井里,确有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狗矢余骨:其实就是狗屎里面狗狗没有消化干净的骨头。有著名古书里记载,这玩意可以治小儿惊痫。太坑爹了,书名我就不说了。 驻车圆:治比较严重的痢疾。黄连、干姜、阿胶、当归。做成梧桐子大小的,小儿做成如麻子大小,每次三十圆,饭前温米饮下,一日三次。《增广太平惠民合剂局方》。 第14章 环儿 二 石头弄出井口,天已经快黑了。 司刃又到井边探头细看,一股恶臭飘散开来,很快在场的人都闻到了。下去给石头绑绳子的人说底下更臭,刚才他差点没吐井里。司刃问他在井下看见什么东西没有。那人说下面黑咕隆咚的,又有石头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让人下去绑石头的时候好多人自告奋勇,这回司刃说得找人再下到井里看看,大家都盯着地面不吭声了。 一口废井折腾过来折腾过去,现在又弄了满院子的熏天臭气,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了,谁还有胆量敢一个人下去一探究竟。傻子才会再自己站出来。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主动上前,郝老爷有些生气了,正准备亲自指派一个,司刃一撸袖子自己捡起了地上的绳子。 郝老爷急忙阻拦,“啊!司先生,您是小宝的救命恩人,我不能让你……” “柳道长!”司刃突然喊了一声,“麻烦你过来一下。” 用事先准备好的油布把井下的尸体包好再捆上绳子,柳道士拍了拍巴掌。 道士和油布包都被拉上来了,除了司刃和龙九,所有的人都掩住口鼻后退过去把废井周围让了好大一个圆圈。 虽然脸上围了块布,可柳道士一爬到地上还是立刻就开始呕狂吐不止。司刃给了他几颗清心丸,让他到一边去喝点水缓一缓。 解开油布包,司刃掀起一角看了看:虽然尸体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了,但大小没错、发型没错、衣服也没错。这无疑就是赵环儿。 再念大梵天王咒,果然,最后一丝妖气还在,那井里确实早就有了有不干净的东西。 别的顾不上说,司刃想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环儿超度了才行。那可怜的孩子摆不出九宫格,烦了之后十有八九会想往别处走的。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那里哪儿也去不了一定吓死了,还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在环儿的尸体前摆好香烛,司刃绕着之前从井里抬上来的大石头画了个圈儿,然后他又烧符、点蜡烛、上香、摇铃,打坐念经。 旁边的人不敢言语,都只默默地看着他忙个不停。 最后司刃突然朝天大喊:“皋!赵环儿东行!” 哗啦──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撞在了那块被圈起来的石头上。 众人定睛望过去:是九宫格。 司刃起身走过去将九宫格捡起来收好,知道环儿的魂魄已经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安心了不少。不过现在有关她的死因还有些疑问,另外也应该找到她的父母去告诉一声。 “有人能解释一下吗?”司刃抬起头。 郝家的人面面相觑。 “那你们知道跟小宝一起玩的孩子里有个叫环儿的小姑娘吗?” 郝家的人纷纷摇头。 司刃不解,“这就奇怪了,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自己跑到别人家来啊。再说我想府上也不会允许闲杂人等随便入内吧?” “这个……是这样的……”眼看着解释不清楚郝家原告就要变被告,平日里负责郝小宝饮食起居的下人赶紧站了出来,“小少爷今年年初开始上学,从那时起他认识的同学和小朋友越来越多,小少爷就经常把他们带回家里来玩儿,玩儿的好有时他还会留人吃饭,可一般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们大都会回去自己家里。所以平时有跟小少爷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在府中出入我们是不大管的。” “那这么说,小少爷常把你们都不认识的孩子带回家?” “是的。” “嗯,既然这样。”司刃朝郝老爷走了过去,“还是得麻烦您让我再见一下小宝。” 郝老爷本来紧皱着的眉头一下子皱得更紧了,“司先生……不是在怀疑郝家人干了什么伤天害命的事吧?” 司刃笑着摇头,“那倒不是。其实有关那孩子是怎么死的我大概知道,但现在得找到她的父母好把人家女儿尸骨送回去才是。再说郝家的废井里发现了死尸这种事是瞒不住的,还是弄清楚些,日后有人问起才好解释啊。” 司刃的话有理,郝老爷连连点头之后很痛快的地答应了带他再去看看郝小宝。 留下一些看守现场的人,郝老爷带着司刃准备再去之前的那间正房。临离开的时候司刃看着龙九指了指柳道士,“你帮我看着他点儿。” 龙九半边眉毛抖了抖,什么都没说。 路上郝老爷随口问:“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不怎么说话的是什么人啊?” 司刃也随口答:“那是我的徒弟,脾气不大好,你们不要去招惹他。” 再见到郝小宝,他是睡醒刚吃了点儿药。药苦,小宝妈正往他嘴里填了糖哄着。本来已经没事了,结果一看见司刃,哇地一声他又哭上了。 接着爷爷奶奶妈妈齐上阵,哄了半天哄不好,司刃急了,朝他一瞪眼,“再哭?!再哭还扎你!” 郝小宝嘴唇一憋,不敢出声了,不过眼泪还是一对一双地扑簌簌掉了一身。 司刃蹲下来缓和了语气,“呐,小宝乖,你要是乖乖回答哥哥的问题,哥哥就不扎你,也不逼你吃药,好不好?” 郝小宝用力点头,眼泪又被晃下几颗。明显这孩子刚才被司刃“祸害”得不轻。 小孩子表达能力虽然有限,但耐心地问了半个来小时,再联系上已经知道的情况,司刃基本上猜测出了整个事情的大概经过。 郝小宝在生病的前一天,曾经叫小朋友到家里玩儿。那天正好小宝的表哥也带回来几个孩子,其中就有赵环儿。 环儿是几个孩子放学路上遇到的,之前并不认识。小孩子相互之间很容易混熟,他们先是在路边玩儿了会丢石子跳格子什么的,然后小宝表哥说有个很好的地方玩儿捉迷藏,这样环儿就跟着他们一起到了郝府后园。 环儿在找藏身的地方时看到废井,便被吸引了过去。 一般那么小孩子肯定是不敢自己进到井里的,况且她应该也没有办法能进得去。但郝家的人说了,那井是原城主迎娶锦姬时枯竭的。锦姬是妖精,所以龙九才说“妖物入城,必有异象,尤以水火”。他的意思是锦姬进了妍城,井水才会褪去的。 因为异象而干枯的井,很容易聚集妖气。 天长日久,妖气逐渐成精成怪,便不甘心继续再呆在井底。可它力量太小,离开水井一旦碰到什么辟邪之物就会立刻消散。这样它就一直想等着能有人掉到井里,摔死了它好附上去。 小孩子眼净,环儿是被井中妖物幻化的异象所吸引,才一时中邪自己栽进去的。可她没有马上死,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在井中又坚持了几天。然后小宝他们找不到环儿,以为她跟其他的一些小孩儿一样,玩着没意思就自己先回家了,于是很快也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后来等到环儿死透,柳道士就来了。 柳道士会驱邪的法术不假,但能力有限,更不会治不是撞邪引起的病症。因此他胡乱给郝小宝吃的药不但没能治好惊痫倒给填了痢症。不过歪打正着的是,他一到郝府就先给贴了满院满屋的符,那附在了环儿肉身上的精怪便没敢出井。 而柳道士第二次到郝府的时候确实是下了功夫,他看到了井中的异常。石头可以辟邪,尤其又是玉英山上破庙附近的。所以石头被扔进井里之后,那刚成形的妖物就被砸死了,但环儿的肉身同时被砸坏,尸首也从这个时候开始腐烂。而且由于石头来自玉英山,环儿的魂魄便随着石头的感应直接到了玉英山。这样才有了她碰到司刃的经历。 事情弄清楚了,再回到后园,司刃挑不怎么会吓到人的跟大伙说了说。 郝老爷感激万分,立刻让人拿钱出来重重酬谢了司刃。司刃半点都没推脱就收下了,郝老爷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看着司刃愣怔了片刻,随后才又想起眼前的情况还是很棘手。 他一脸一筹莫展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才能找到那小姑娘的父母呢?又怎么跟人家交待?” “不说是表少爷在放学路上遇到的?沿着去学堂的路问问,应该不难找到。至于交待嘛……”司刃看了看地上小小的那一摊油布,“不如这样:您找两个人把环儿的尸首抬上,跟我一起走,我去跟她的家人解释。我想有些事只我才能说清楚。” 而且作为最后一个跟环儿的魂魄有过沟通的人,司刃觉得自己也是有必要出面去看看她的父母的。 郝老爷拉住司刃的胳膊几乎就要感激涕零,“司先生,你真的肯去?” 司刃点头。 “那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要不我再给你加些酬金?” “您想谢我的话不如……”司刃抬手一指,“您放过柳道长吧?” “啊?”郝老爷有些意外。 “其实柳道长他会些法术不假,只不过道艺不精莽撞了些又偏偏不通医理,才害了小宝旧症未愈又添新疾。但是话说回来,这次要不是柳道长,不仅环儿的肉身会被恶灵所用,府上从今以后大概也难得安宁。所以功过相抵,您就放过他这一马吧?要是您实在气不过,让他把从您这要的钱都……” 郝老爷摆摆手打断了司刃,“司先生不用再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按你说的,这次的事我不再追究了。” 柳道士离开之后,司刃、龙九、郝小宝的大伯再加上两个抬着环儿尸首的人一起出了郝府。 环儿说过自己家门前有棵大树,所以司刃他们在郝府通往仁和学堂的路上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环儿的家。 那是很普通的一幢民宅,有个小小的院子。 开门的男人看起来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司刃表明来意,那男人立刻呆了,接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没问了几句,一声呼天抢地哭号响起,场面顿时混乱了。 原来环儿的父母以在仁和学堂附近摆小吃摊子为生。虽然家境并不富裕,可一家三口的温饱都没问题,平日里也都是和乐融融。 由于家里没有老人帮忙照应,忙的时候夫妻两人在摊子上忙,环儿就在附近路边上跟一些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认识或不认识的孩子一起玩儿。附近的邻居都喜欢她,多少也能帮忙给瞅上一眼。 一直这样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事。直到一个月前,环儿不见了。 于是一个月来,夫妻两个丢下摊子,找遍了自己能想到的地方。前几天他们甚至以为孩子可能是被拍花子的拍了去,几乎就要放弃希望了。 可没想到…… 环儿的母亲哭得昏死过去,被闻讯赶来的邻居扶回了房里。 环儿的父亲对着女儿破烂不堪的尸体已然是呆若木鸡。 小宝大伯不停地道歉,还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钱,说环儿虽然不是郝家的人害死的,但如果不是家里的小孩子不懂事也不会弄出这样的惨剧。所以心里很过意不去,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拿些钱来聊表歉意了。 说了半天,环儿的父亲只回了一句,“你不用道歉,钱拿回去我不要。” 小宝大伯看司刃,司刃眯起眼朝他摇了摇头。他只好把钱又收起来了。 接着司刃劝解了半天,说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但已然是这样了就要想开。 环儿的父亲始终一声不吱,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盖住女儿尸体的油布。 司刃实在看不下去又说环儿这样已经够可怜了,还是尽早让她入土为安的好。 结果,环儿的父亲咬了咬牙一抬眼,“我自己家的事不用别人管。几位要是没什么别的要说了就请离开吧。” 主人下了逐客令,司刃他们自然没理由硬赖着不走。尤其还是这样的场面。 司刃把郝老爷给他的酬金悉数放在了环儿的尸体旁边,环儿的父亲没再说什么,几个人讪讪地离开了赵家的小院。 走出一段距离后,司刃要朝另外一条路上走,跟小宝大伯道了别。将军府跟卜吉馆在同一个方向,龙九便一路与他同行。 快到卜吉馆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 “其实后来你根本没有必要跟郝家的人一起到环儿家去。治好了郝小宝的病,又帮他们在井里找到尸体,已经够意思了。你又何苦再自找麻烦?”龙九突然说。 司刃想了想,“你没见环儿爸的态度?大概是根本就不相信我们的话吧。也是,好好一个女儿就这么没了,尸体变成了那样不说还被砸断了好几处骨头。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是意外的。我要是不跟过来,郝家的人就更说不清楚了。” “可你就说清楚了吗?我你看不过是惹祸上身罢了。” “嗯……如果这事还没完,真会再引起什么灾祸的话,那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是没法躲过的。” “你这人真是……”龙九见司刃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也没法再说他什么,“那那个柳道士呢?他跟郝家的事你也根本没有必要插手,应该让他们自己解决才是。” 司刃笑笑,“柳道长么,虽然迷糊了些,可好歹也算半个同道中人,该帮我还是要帮的。而且今天抓着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我俩缘分未尽,我以后还会再碰见他。” “缘分未尽?你们俩?哈哈哈哈……”想起柳道士贼眉鼠眼留了三缕细长胡子的模样,龙九忍不住笑了出来。 “能认识都是缘分,有什么好笑的。你我不也一样吗?” 这时卜吉馆到了,龙九停下脚步看着司刃,“是吗?那你我的缘分如何?司半仙看得出吗?” 司刃一低头笑眯眯地贴近了龙九,“嘿嘿,天机不可泄露。” 龙九眉头一皱,后退一步,“你到家了。我也该继续往将军府走了。” “嗯,好啊,那你慢走。” “麒麟的事怎么办呢?估计治安所那边没什么希望。” “没关系,我自有办法。” “行,那我走了。” 看着龙九渐渐走远,司刃转身推开了卜吉馆的门。 屋内月光下,一抹紫色的暗影。 锦姬?!司刃心头一紧。 估计自己走出了司刃的视线,龙九看看四下无人,一脚蹬地凌空飞了起来。 妍城就这点最好:不管白天多热,夜里总是凉爽的。阵阵凉风掠过脸颊,龙九看着脚下的一个个院落想起了今天一下午跟司刃在一起的各种事,不觉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 将军府就在眼前,龙九回到了地上。警卫把门打开,龙九一跨进去也常便迎了上来。 “一个下午跑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怎么?有事吗?” “嗯……不是什么大事。” “哦。”龙九答应一声脑袋里还在想着司刃的事,抬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了,你去把那黄鼠狼放了吧。” “呃……” “怎么了?” “麒麟不见了。” 第15章 番外 怪谈 说几个流传在东北地区跟巫术相关的事情吧。有听来的也有自己亲身经历的,真假不知道,但都很有意思。迷信这个东西,一旦当作一种文化信仰来看,便有了某种神秘的吸引力。 一、从不出屋的老太太。 小时候听人说,离我老家小镇不远的村子里有个老太太,没有什么不得了了的事从不出屋。原因当然不是她宅,而是这老太太无法正常地看到别人。 她眼里的每个人,都是那人前世的样子,所以她一到街上,看见的常常会是满街的牛马猪羊鸡鸭鹅狗。当然也有还是人的,这就说明那人前世本就是人,只不过老太太看到的并不是他或她现在──也就是今生的模样。 这是十几年前听来的,估计老人家早不在了。每当想起总忍不住怀疑,但既然传得那么神,我想大概总有它的原因吧。不管怎么说,很喜欢这个。 二、尿会变大河。 小学暑假时跟表妹去农村远方亲戚家玩儿。亲戚家的厕所是搭在院子里的那种草棚。 有天很晚了,亲戚的孩子说要出去撒尿。他出屋后我就跟表妹合计,要躲在外屋灶台旁,等他回来吓他一下。结果这话被大人听到立刻把我们训了。他们说小孩晚上到外面撒完尿千万不能吓,尿之前倒是可以,顶多湿条裤子。可如果是尿完了被吓到,一旦吓得魂魄出窍,之前尿过的尿就会变成一条河,把孩子的魂魄隔在对岸,孩子就傻了。 其实现在想想,大半夜地吓人确实容易吓出毛病,所以这十有八九是村子里有人被吓傻了,哪个萨满婆子编出来的。可这种会令小孩子觉得很有意思又非常害怕的说法真的很管用。 知道了有这么一说,那年整整一个暑假,我跟表妹不但没敢想着再去吓唬别人,每次我俩自己去完了厕所也都会狂奔回屋,然后还要暗自庆幸,尿没变河,魂儿还在啊! 三、立筷子和鸡蛋。 这个是整个东北地区都比较流行的一种做法,不知道其它地方有没有类似的。 没什么故事性,就是一种验证人有没有被东西附身的方法。说是如果有小孩子无故哭闹,或者有人突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可以找年长的老太太来立筷子和鸡蛋。如果立得住,就是有脏东西,得找人来跳大神。 立筷子是弄一碗水,然后把一根筷子竖直插在水中,慢慢松手之后筷子不倒,就是立住了。 立鸡蛋更简单,把一枚生鸡蛋小头儿朝下放在桌面上,慢慢松手,鸡蛋不倒。 据说其实这两种方法都是利用了很简单的物理原理,只要有耐心,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人都能令筷子和鸡蛋立住。 典型萨满信仰中的万物有灵论啊。 四、到底看见了什么?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件事,很多年过去,至今不知道自己当时看见了什么。 大概是四岁左右吧,具体多大实在记不得了,反正就是有了记忆的年纪。大年初二、三,我妈带着我在姥姥家住。 姥姥家的房子当时是那种传统的东北砖瓦房格局。院子中央是房,房子坐北朝南。正房里有大炕,炕在屋子里靠北,后面是厨房,南墙上有大面积的窗户。这种格局非常有利于冬季采光和保暖,相当科技。 因为过节,晚上大家都并排挤在一铺炕上睡。半夜的时候我突然惊醒并且开始号啕大哭,所有的人都被吵醒了。然后我伸手指着窗子右下角的一块玻璃大哭不止。大家都问我怎么了,我却不肯睡觉也不肯说话,就是作死地哭。还一直用力指着窗户。我妈企图挡住我,我也是硬要躲过她继续边哭边指。 我妈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抱起我冲到厨房拿了把菜刀。然后再返回里屋,一手抱我一手拎着菜刀朝窗户一阵猛劈,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俺娘当时英勇而癫狂的飒爽英姿。 很神奇地是,劈完了,我立刻就不哭了。我妈又哄哄我,我很快就睡着了。 家里的老人说是小孩子眼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东西,说我当晚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可后来长大了,我曾无数次地努力回忆,但最后就是脑袋想穿,我记忆里也还是只有一块黑漆漆上了一圈霜花的普通玻璃。 后来曾碰见过跟我有类似经历的朋友,她跟我的情况一样,事情记得,就是想不起当时到底看见了什么。 难道是人一长大,不仅看不见,连想也想不起来了吗? 唉──也许有时是美好的东西也说不定呢。 第16章 采生妖术 一 “夫人道行不浅么。”司刃不慌不忙地关上门又拉开灯,“我完全没感觉到您的妖气呢。” 锦姬坐在原地一动没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夫人屈驾寒舍,不会只为了问我是什么人吧?” “哼哼,你姓司,平时装瞎子算卦,有时候也去给人驱邪避祸。” “夫人这不打听得挺清楚么。” “可我知道那都是唬人的幌子。否则就凭你这样的道行,又怎么会肯混迹于市井?” “哼,夫人过奖了。” 两人对视着僵持了片刻,锦姬突然唇角一抿,声音一软,语气顿时温柔了许多,“这就是司先生的待客之道吗?连杯热茶都没有。” “那……请夫人稍等。”司刃转身走进厨房,心中隐约感觉到了锦姬接下来要干什么。 水壶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锦姬一直坐在屋里不动声色,司刃站在厨房里也不敢轻举妄动。 提起水壶司刃刚准备要回去前厅,锦姬却先一步来到厨房站在了他的面前,“先生这水烧得也太久了点儿吧?” 锦姬仰着脸,身体就快贴到司刃身上了。 司刃向后撤了一步,“夫人小心烫着。” 锦姬撒娇似地嗔他一眼,声音也愈发柔软,“为什么一直叫我夫人呢?听起来好生分。” 司刃绕过锦姬进到前厅把水壶放在桌子上,“施城主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您还是他的夫人,我不叫夫人叫什么呢?” “你可以叫我……”司刃一转身,锦姬又贴上来了,“……阿锦。关系亲近些的都这么叫,外人才叫夫人。” “阿锦?”司刃有些哭笑不得,“可于夫人而言我就是外人。” 说完他身体朝旁边一侧走向墙边的角柜,又一次躲过了锦姬,“夫人喝什么茶?” “那要看你有什么茶了?” 司刃翻出茶回过身,锦姬干脆直接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司刃笑笑,扶起锦姬,“夫人找我有什么事还是请直说吧,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锦姬有些吃惊地看着司刃,“男人都喜欢我,怎么难道先生觉得我不够美吗?” 司刃还是笑着,“美,不过我现在有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锦姬推开司刃的手,再次靠上他的身体,并一手抚到司刃胸前,一手拔掉了自己的发簪,“找人再容易不过了,尤其对于妖精来说。先生应该很了解这些才是啊。我们的感觉比你们……敏感得多呢。” 说到“敏感”两个字,锦姬的指尖正好轻轻滑过司刃胸前的一点。 司刃抓住她的那只手,“看来夫人是有求于我了?还是很棘手的事?” “先生法力高强,也够聪明。”锦姬踮起脚来开始冲着司刃的耳朵吹气。 司刃脸上挂着笑,还是不动,由着她百般勾引,“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呵呵……”锦姬娇笑一声,“我锦姬从不白求人的……” 说着话她眯起一双能勾人魂魄的眼睛搔首弄姿了一番,又把一对半掩半露软绵绵的酥胸挤到司刃的胸口,鲜艳湿润的嘴唇也凑了上来…… 坚持了一会儿,司刃终于忍无可忍,手上用力一推,锦姬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皱起眉头司刃把脸别到一边,“夫人要是不说就请离开吧,不用做这些无谓的事。” 锦姬先是有些生气,随即她又露出笑容自己站了起来,“先生一本正经的样子更讨人喜欢呢。” 司刃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 锦姬毫不在意地整了整衣服又把头发重新梳好,才说:“我要你潜进将军府帮我偷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先答应我我才告诉你。” 司刃想想,“那夫人还是请回吧。” 锦姬眯了眯眼,“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想。” “哼哼!”锦姬耸动着肩膀冷笑两声,“女人没兴趣,又不好奇我想要什么。那这个,我猜……” 锦姬一抬手,葱白般的手指里捏了两根黄鼠狼毛。 司刃一瞪眼,两步走过去一把抢过那两根黄毛,“你在哪儿捡的?!” “哟,终于有反应了?”锦姬抬袖子掩了嘴,“看来先生不会把人往坏处想呢,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捡’的不是‘拔’的?” 这下司刃恼了,他狠狠一把拉住锦姬的手腕,“你把麒麟怎么了?!” “唉呦!”锦姬趁机再次栽进司刃怀里,“先生放心,那小家伙现在没事,不过要是时间久了么……那可就说不好了。” 司刃推开她,“麒麟在你手里?” “没错。” “为什么抓他?” “‘抓’?呵,这么说先生可是冤枉我了。” “你什么意思?” 垂下眼帘斜视着地面,锦姬诡异地笑了,再一抬眼,“这个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朋友?” “我既然能找到卜吉馆,自然也不难知道都是什么人在这里生活。” 咬牙皱眉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司刃叹了口气坐到桌旁,“说吧,你要我去将军府偷什么?” 锦姬也笑着坐下了,“先生果然通透啊。” “夫人还是有话直说吧。” “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先生知道采生妖术吗?” “知道。但不是很了解,采生妖术被禁止使用以来已经失传很多年了。为什么问这个?夫人懂那妖术?” “先生都不懂我又怎么会懂。我只知道捉来的生魂要用捆着头发和五色丝帛的纸人控制。至于为什么会提到采生妖术么,那就得说到龙九了。” 司刃半边的眉毛动了动,“龙九?他懂采生妖术?” “那倒不是。不过他身边有个叫独独地万的老巫婆,擅长采生。” “独独地万?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人跟她打过交道。” “这事跟你要我去偷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我要你去偷的,就是独独那些能控制生魂的纸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偷那东西?” “那你不用管,反正想办法给我偷来就是。三天之内。” “不行,时间太短。” “我会帮你。” “帮我?” 锦姬从胸口处掏出了三根翠绿的羽毛,“这个你拿着,怎么用我想不用我教你。” 司刃犹豫一下,把羽毛收了起来,“为什么……” 锦姬起身伸出手指轻轻压到司刃嘴上,“只要你帮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不仅那小黄仙会毫发无伤地回到卜吉馆,到时候你还可以问我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 “对,任何问题都可以,我一定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如实相告。” 现在是麒麟的性命被人捏在手里,生死未卜,司刃没什么立场说得更多,不管有没有他想知道的事情,似乎也只能点头答应。 见司刃不再多说什么,锦姬很高兴,“看来我没找错人呢。那好,要是没什么疑问了,我也就先走了。” 司刃坐着没动,“夫人慢走。” 走到门旁锦姬停下来转回头,“先生真只是普通的法师?” “嗯,还是江湖上没什么名号的。” 锦姬摇摇头,“我看未必。” 不等司刃再说什么,锦姬开了门一步跨出去,紫红色的光芒一闪,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一手捏着三根鸡毛,一手攥着两根黄鼠狼毛,司刃坐在桌边发呆:三天、将军府、采生妖术、独独地万、也常、龙九…… 实在没什么头绪,越想越乱。司刃抬头看了眼挂钟:马上就到子夜十二点了。他还有最后一个“人”可以问,也是最后一线希望。 卜吉馆外的石坊旁,司刃双手扶住石柱,口中念念有词。 很快他的脑中响起了憨憨的一声,“司先生,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其实这只是一种感应,旁人是听不见的。 原来妍城内的这道石坊当初是为了纪念一位守城英雄而建,建成已有二百多年。石头本就是有灵性的东西可以辟邪,久而久之石坊成精,便成了可以与人交流的灵物,当然前提是要略通法术才行。 司刃租下卜吉馆不久便发现了这件事。 “两天前,就是下暴雨的的那天晚上,你看见了麒麟从家里跑出来吧?”司刃在心里问。 “看见了。他还在我这儿避雨来着。” “哦?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 “那他什么时候离开卜吉馆附近,又是往那个方向走的?” “那天晚上雨下得怪异,后来城中的大小妖气都飘去了一个方向。麒麟避了阵雨说没什么意思也想跟去凑凑热闹,就从我这离开一路向北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不会有什么收获,但司刃还忍不住有些失望。谢过之后道了别,司刃不得不开始盘算再去将军府的借口。 第二天一早。 龙九刚刚睡醒,有人敲门。 “进来。” 当天站岗执勤的一个警卫推开门,“将军,那天装女人企图蒙混出城的家伙来了,他说要见您。” 第17章 采生妖术 二 司刃进屋的时候,龙九正被人伺候着洗脸,身上还穿着睡衣,旁边桌上放着折叠整齐的一套军服。 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一个盆水两条手巾。龙九跟自己没长手似的,任由她们东拉西扯地给擦脸抹脖子外加洗手。 “麒麟回去了?”龙九一看见司刃便问。 司刃有些心虚,“啊,还没。” 龙九也心虚,“那你来这儿是……” “呃……”司刃拿眼睛瞄站在旁边的两个丫头。 龙九摆摆头,“行了,你们出去吧。” 屋里就剩司刃和龙九了。 司刃走到龙九身边鬼鬼祟祟地掏出几枚古钱,“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又在积萃潭,然后突然满潭的水都变成了血红色!” 为了显得逼真,司刃还特意瞪大了眼睛。 “我在积萃潭干嘛?” “洗澡。” “你梦见我洗澡?” “这个不是重点。” “你是说……我还会出事?” “不好说啊,所以呢……”司刃把手伸到龙九眼前,“我把我最灵验的卦钱都带来了。你摇一卦吧。” 龙九将信将疑地拿起一枚钱币看了看,“最灵验?” “是啊,我师父给开过光的。” “开光?卦钱还有这讲究?” “当然有。” “你还有师父?” “这不是废话么,难道我一生下来就会捉鬼?” 龙九把钱都接了过来,“不赶紧去找你那只黄鼠狼,倒有心思跑来给我算卦?” “嗯……小麟不会有事的,以前他也经常跑出去。” “那你昨天还那么着急?” 龙九把古钱扔在床上了,司刃装作没注意到他的话,赶紧伸过头去看。 “啊!归妹卦,果然是大凶之兆!” 司刃一惊一乍的,龙九有点儿被吓着,“什……什么大凶之兆?你说清楚好不好。” “这不,兑上震上。”司刃一一指过古钱,“归妹,征凶,无攸利。这样的卦像意为少女出嫁,出征凶险。无利而大害。再加上之前我给你卜过的那卦,我敢说三天之内,你必有大祸临头。而且你看啊,能拿下妍城我给你算出来了,我说之后会有麻烦你果然就遇到了锦姬。所以这次你也得相信我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该怎么做呢?” “嗯……我看最好是我到将军府来住个几天。” “你要住进来?”龙九觉得稀奇,“可几天前我让你来你不是还坚决不肯吗?” “此一时彼一时么。” “此一时彼一时?有什么区别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回家数过钱之后,我想平白收了你那么多,负点儿责任也是应该的。” 龙九看着司刃琢磨着他的话,怎么都觉得牵强。不过卦是自己摇的,龙九知道归妹是凶卦。 司刃心里清楚:自己的话破绽百出,但除了拿出骗人用的卦钱他一时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办法了。见龙九斜眼审视着自己,司刃止不住一阵忐忑:不管什么理由,好奇也好怀疑也罢,只要能让我暂时留下就行。 “来人!”龙九叫了一声。 有人推门进来,龙九说让去把谢伯找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进来个穿着便服的长胡子老头。 龙九指指司刃,“谢伯你带司先生去给安排个住处,他要在将军府住几天,另外再找两个人好生伺候。” 司刃赶紧摆手,“别,不用伺候。随便有个能睡觉的地儿就行。” 司刃跟着谢伯往外走,刚一开门。 “衣服还没换……”门外的人正要伸手敲门敲了个空,“司先生?” “也常。” “你怎么在这儿?” “我找你们将军有点事。” 也常转脸去看龙九。龙九朝司刃扬扬下巴,“你先跟谢伯过去看看吧,不合适再找他调换就行。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问他。” 司刃走了门被关上。 也常拿起放在桌子上龙九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他来干什么?是知道了那黄鼠狼之前落在了咱们手里?” 龙九摇头,把刚刚司刃的话跟也常说了一遍。 “这么说那个什么麒麟没回去卜吉馆?” “没有。” “难道他不是自己跑的?” “看来不是了。” 龙九套上了衣服,也常帮他扣扣子,“司刃的话,你相信?” “不信,不过他显然是想住进来。所以告诉下去,他想去哪儿都别拦着,我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上次来去得匆忙,司刃没时间细看。这回从外往里走进去他才发现:将军府很大,前后五进的院子里错落地分布着或中或西式的建筑,搭配园中的各色景致不但没有违和之感反而格外和谐。 司刃被带到了一幢叫清心阁有中式飞檐的二层小楼。 大概说了说日常用品都放在哪儿,又交待了下将军府的规矩和禁忌──比如哪些地方不能去,谢伯就走了。 司刃站在窗口向外张望,一片平顶的矮房子进入视线之内。 地牢吗?不能去的地方偏偏就是我必须得去的。龙九啊,不好意思了,刚一来就要坏你的规矩。 一个人在屋里折腾了一会儿,司刃发现整个将军府里竟然到处都是结界。不要说他能不能看到什么,就连罗盘在这里也已经完全失灵,如果不自己到外面去,除了正常人能听能看见的,他根本无法了解到任何更多事。 半个小时后,司刃一路避开站岗放哨的士兵,偷偷摸摸地来到了那片平顶屋,也就是地牢的入口处。可是很奇怪,说是牢房,这里却没人有看守。 看看四下无人,司刃把罗盘掏了出来,想再看一眼。结果这一看不要紧,司刃被吓了一跳:刚才在房里的时候罗盘里所有的部件都是怎么扳也一动不动,现在倒好,司刃眼睁睁看着他碰都没碰一下的天池和内盘正呼啦啦地就要自己转飞了。 果然有问题!收起罗盘司刃又往身后仔细看了看,确定了确实没人看见自己,他才深吸了口气一脚迈进地牢。 这牢里没灯,下了长长的台阶又拐了两拐,司刃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从包里摸出蜡烛点上,适应了一会儿,他才看清下面的情形。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通往牢房深处的小路。 侧耳听了听,司刃越发觉得奇怪:就算是牢房管得狠犯人老实吧,也不至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啊!而且他这么一直走进来压根儿就没见一个人,连个狱卒也无。另外,司刃使劲抽了抽鼻子:牢房里一般不都是臭烘烘的吗?尤其是地牢,可这里除了有点儿潮气,竟然什么味道都没有。 伸长胳膊再往前照照,司刃继续往里走。 四周静悄悄的,司刃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衣物悉索的声响。走了一段距离重新站定,他以目力所及的范围扫视一圈,明白了这里如此安静的原因──这地牢里根本就没有人。 可没有犯人为什么还要怕人来呢?司刃觉得一定没那么简单。想一想他闭上了眼睛,立刻一阵阵阴风扫过脊背,司刃猛地又把眼睁开了。 在外游荡多年,什么怪事没遇见过,一般的鬼怪司刃早就不放在眼里了,可刚刚的一瞬他真的害怕了。因为除了不该出现在阳间这个时辰的阴气,他还感觉到了一股股夹杂着痛不欲生的深深的怨恨和恐惧。 司刃的手伸进背包,略微迟疑,他掏出了纯离神汤。 纯离汤是用牡牛眼中的液体混合草药制成的。常人用了能看见鬼魂,像司刃这种有过修行的人便能看穿结界。 可很多时候看清真相是需要勇气的。蜡烛的照明有限,司刃回头看了看,身后也是伸手不见五指,这要真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怕是跑也跑不多远了。 但无论怎样,既然到了这里又发现有问题,司刃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咬咬牙吹熄蜡烛,司刃用纯离神汤洗了洗左眼和右耳,然后他闭上眼睛开始默念大梵天王咒。 念着念着,他听见了:有很多人走路的声音、有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因为痛苦发出的低低的呻吟声……而且这些声音就是从他身边那些上了锁但却空无一人的牢房里传出来的。近在咫尺,令人毛骨悚然。 司刃缓缓睁开眼睛,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眼前的一幕还是令他头皮一阵发麻。他的眼前,刚刚还空空如也的牢房,这一刻却已经是被塞得满满登登,每一间牢房里都有很多衣衫褴褛的的身影围着一根柱子在转圈,他们的手上脚上都捆着铁链。 役鬼之术吗?!这么多!是谁有这么高强的法力又这么残忍? 司刃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知道,这些并不是活人。而他们似乎也根本看不见司刃,只是闷头盯着自己的脚下。 怎么办呢?司刃想,要不要想办法捉一个回去问问清楚?可是……不行,他们戴在身上的镣铐应该不是普通的铁链制成,如果擅自解除一定会惊动作法把他们关在这里的人。 正不知该怎么办好,突然入口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活人的脚步声。司刃赶紧就地打坐,“腾玄御气,轮转八宫,坐则同人,起则入室,覆我碧霄,卫我神龙……” 念完咒语又调整气息,司刃转眼间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第18章 返老还童 脚步渐渐近了,司刃屏住呼吸细看过去。 是龙九,就他一个人。没拿任何照明的东西,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得四平八稳。 从司刃旁边擦身而过,龙九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司刃赶紧悄悄跟上。 刚才时间短光亮有限,司刃又紧张,所以没能看清地牢到底有多大多深,跟着龙九一走他才发现:脚下的这条逼仄的小道还真是不短。而且两旁一路都有牢房,每一间都还是塞得满满的。 虽然龙九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可司刃觉得他应该是能看见牢里的景象。 为什么会这样呢?龙九是妖怪,一般妖怪都会远离鬼魂,一是自觉有妖法傍身不屑与已经不是阳间的东西为伍,再一个是跟孤魂野鬼走得太近搞不好会得罪阴差,阴差毕竟是天庭地府的人,惹上了很麻烦。而役鬼捉魂的巫术通常要有天赋的人类巫觋通过学习才能掌握,所以司刃相信不可能是龙九把他们关在这里的。但他又分明是对此刻身边的一切都习以为常,实在是太奇怪了。再说为什么要囚禁这么多魂魄?阴曹地府不管吗? 司刃正百思不得其解,龙九突然停住脚步,似乎没有路了。 果然,他伸手摸到墙上的一块木板,按照一定的节奏敲击几下之后,墙壁打开了。 龙九闪身进去,司刃也尾随其后。 一条灯光昏暗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司刃小心地跟着龙九默默走了一段,龙九停在了一道房门前。 当当──龙九轻轻敲了两下又试探着问:“独独阿妈?” 司刃心中止不住一阵又惊又喜:不是吧?!这就是独独地万的房间?!应该就是锦姬说的那个巫婆吧,真是天助我也,居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可是……她为什么住在这样的地方?难道…… 屋里没人回答,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没有人,龙九脱了靴子才进去。司刃跟在后面东张西望,这房间的风格布局跟他在龙九梦中见到的很相似。木架木窗,没有桌椅只有矮矮的方案和坐席,置身其中让人分不清到了哪朝哪代。 穿越外厅龙九来到里间绕过一座玉石屏风。司刃看着做工精美明显是经过了不少年月的屏风止不住暗中称奇:这东西得值多少钱啊?!我就是把妍城的妖精都收净了拿到的钱也赶不上个零头吧?! “听说你昨天就回来了,怎么才来啊?坐吧。” 屏风后头传出了苍老沙哑、基本上分不出男女的声音。 司刃不再把精力浪费在屏风上,急忙也绕到了龙九的一侧探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过去。结果这一望司刃差点没吓得破了自己的隐沦之术。他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萃玉河下游结界里那个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东西。现在看来是个老女巫了,她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瘦骨嶙峋面目狰狞,灰白而又沟壑万千的皮肤紧贴着骨头,一头银发铺了满身满地,折皱中的双眼里只有眼白,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没像那天那样眨动不止。 大概是因为没有在作法吧?司刃想。 “嗯,昨天有点事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我想您差不多应该睡了,就没过来打搅。”龙九跪坐在地上略微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回答着独独地万的话。 龙九怕她吗?司刃觉得龙九的态度格外地谦卑,跟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大不一样。 独独突然一抬头,“你把脏东西带进来了。” 司刃一哆嗦,差点儿又破法术。 龙九摸了摸头,从发丝里捉出一只小甲虫,“哦,可能是经过花园的时候钻进头发里的。” 独独地万一挥袖子,旁边的窗子跟司刃和龙九进来时经过的房门一样,吱呀一声自己打开,小甲虫好像什么都明白,震动着翅膀顺着窗户飞走了。 独独转回头来窗子再度关上。 原来她能看见。司刃的手抚上胸口连连吐气:虚惊一场啊。 “听说是锦姬打伤了你?”独独问龙九。 “是。” “这么说她找来那些妖怪是为了困住我,她好去对付你?” “嗯,似乎是这样。咱们没什么损失吧?” “还好,无伤没事,生魂散了几个。” “那就好。” …… 司刃心头一沉:生魂。这老巫婆果然会采生妖术!这么说来……那些马丁神父埋下的尸体和外面地牢里的魂魄都是她搞得鬼。可龙九呢?这两个人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从他们的对话里也听得出所有的事龙九都了解。他难道不知道?这是要遭天谴会万劫不复的! 另外“地万”是早已被灭族近千年的北方民族巫祝姓氏。锦姬刚一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司刃还以为是有人冒充地万氏后人,可现在看看自己眼前的那张脸再加上旁边坐着个几千年的妖怪,司刃还真是不敢断言独独地万到底是不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半人半鬼。 独独问到龙九为什么他会被锦姬伤到。龙九掏出神镝匕放在她的面前,“不知那女人在哪找到了这个。” 独独的脸色刷地变了,“你……你被神镝匕伤了?!” “嗯。已经没事了。” “没事?没伤到皮肉?” “伤到了,锦姬把镝匕插进了我的胸口。” “啊──”独独抬手掩住口鼻倒吸了口气,“那你……居然没事?!” “嗯,一个小法师救了我。” “小法师?哪儿来的法师?” “不知道。反正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在妍城开了个算命馆,但我猜他也是后到这里的。” “他会不会就是……” “不是。我已经试过了。” “是么?那有时间带来给我看看。” 龙九诡异地笑笑,“会有机会的。” 独独的话被龙九极其迅速地打断,听得一旁的司刃牙根儿痒痒:让她说完会死啊?!就差那么一点儿。那时在破庙也是,说得不清不楚的,到底以为我是谁呢? “您那边怎么样了?找到了吗?”这回是龙九问独独。 独独摇头,“没有。很奇怪,那时作法明明显示是在妍城。可这两天我已经在各个方位试遍了,就是找不到。” 龙九皱紧眉头想了想,“会不会弄错了?不在妍城。” “不可能。” “那怎么会找不到?以前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独独伸出长着长长的灰白指甲、枯树枝一样的手指掐算了一下,“离满月还有三天。到时再看看吧。” “也好。”答应一声龙九突然站起身朝墙角的一个角柜走了过去,“我没算错的话,今天是阿妈的生辰。” 独独笑了,满脸的皱纹挤得更紧凑了,“阿九就是孝顺啊,当初没有白救你。” 龙九从柜子里翻出一只玉碗后又重新坐回到原来的地方,“这是应该的。” 说着话龙九伸胳膊撸起了一只袖子。不等司刃反应过来他已经用看起来并没有怎样锋利的指甲在胳膊上划了一道不长但很深的口子。 司刃瞪大了眼睛,龙九把伤口对着玉碗,很快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便把碗装满了。龙九收回胳膊伸舌头在伤口上舔一下,那伤口愈合了。 龙九把满满一碗鲜血端到独独面前,“祝阿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独独伸出“枯树枝”在龙九白嫩的脸上捏了一把,“有你阿妈才能寿比南山。” 说完独独端起碗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净了碗里的血。司刃看得差点没把昨天的晚饭都呕出来。 放下碗独独擦擦嘴角又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龙九坐在一边不说话。 独独的眼睛再睁开,司刃再一次傻眼:独独地万的身形变了变,突然有那么一瞬她变成了美艳动人的少女。白雪般的肌肤,花瓣似的嘴唇,黝黑的眼眸,瀑布一样漫了满地的黑发…… 可只有一瞬,仿若昙花一现,独独眨眼间又变回了骇人的模样。 龙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变化,司刃猜不出龙九的感受,大概早看惯了吧。 见独独恢复常态,龙九站了起来,“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独独点点头,声音里多了几分疲惫,“嗯,忙你的去吧,我也想休息了。” 跟着龙九离开独独地万的房间又离开地牢,司刃有些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跟着他。隐身法术毕竟是有时间限制的,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偷偷留下寻找锦姬要他找的东西的原因。 经过安排给司刃的小楼,龙九停住了。抬头朝二楼的窗子看了看,他脚下一转往里面走了。 这是想看我在不在有没有乱跑吗?司刃有些紧张。 进屋之后龙九大步流星地直奔二楼。司刃试了几次也没能从不太宽敞的楼梯上先一步挤到龙九前面去。 来到二楼已经能看见司刃房间的门,司刃没办法提前钻进去了。 站到房门外,龙九抬起了手。 “找我吗?” 龙九一回头,楼梯拐角处,司刃正抓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走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巫觋、巫祝:女巫为巫,男巫为祝或觋。 第19章 魇劫 一 “咦,原来你不在房里。”龙九转过身。 司刃走到他的跟前,“到楼下随便看了看。” “我过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你从前院过来的吗?我也没看见你啊。”司刃明知故问,地牢在这楼的后面,龙九自然是从楼后绕过来的。 “哦,不是,我到后面去了一趟。” “难怪了。”司刃伸手越过龙九推开门,“找我有事?” “嗯……问问你这里行不行,不喜欢的话可以换地方。” “这种小事也用劳龙将军大驾亲自来问?” “路过,顺便上来看看。” 两人都进了屋,龙九找把椅子坐下,司刃站到了窗边,“谢老伯嘱咐我地牢千万不能去。” 龙九看着司刃的背影,“嗯,是不能去。” “为什么呢?你的人不是才进城没几天?地牢里关什么人了?” “你很感兴趣吗?” 司刃转过身笑笑,“从这窗户看不见有人把守呢,不想让人靠近的话不是该多派些人手?” 龙九眯了眯眼睛也笑了,“其实说是禁地不让人接近,是为了那些好奇的人好。里面没关什么人,也没什么可看的。” 是没关什么“人”,司刃心想。 “那为什么……” “时候不早了。”龙九打断司刃,掏出怀表看一眼站了起来,“先生饿了吧?走,随我去吃午饭。” 司刃摸摸肚子,脸上笑眯眯的,“也好。” 前楼便厅里,除了走来走去伺候上饭上菜的,桌上只有龙九和司刃两个人。显然龙九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清一色的素菜,一道带荤腥的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吃素?”司刃看着满桌子的清汤寡水问。 龙九难掩得意,“在十全阁我留你一起吃饭你非要去找那个洋和尚。后来我一想:虽然你自己说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可说到底毕竟是个学法修道的,乱吃东西搞不好会破了法术。所以猜到你平时一定吃素了。” “这些都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嗯。” “那你呢?你吃什么?” 龙九半边眉毛挑挑,“跟你一样喽。” “昨天见你一个人摆那么大排场,还以为没了鸡鸭鱼肉你吃不下呢。” “吃饭吧。”龙九垂下眼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起。”司刃也客气一句拿起了勺子。 一勺汤喝进去,司刃的表情立刻变了,“啊──不愧是将军府的厨子,普普通通一个青菜汤也能煮这么好喝!” “是么?”龙九兴趣缺缺地夹起根菜叶塞进嘴里,“只可惜,吃什么或者吃不吃,对于我来说没有多大区别。” “啊?你吃不出味道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不吃饭也饿不死,所以从来不会觉得饿,对食物没有渴望,也就吃什么都不觉得好吃。” “这样啊。”司刃的眉梢随着眼角一起向下垂了垂。 龙九以为他要说什么同情的话。 结果司刃撇撇嘴,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那给你吃东西还真是浪费啊。” 饭吃完了,龙九说自己下午有事,让司刃自便。 司刃佯装困倦抻个懒腰,“嗯──啊──吃饱就困呢。那好吧,将军忙着,我就回去休息了。” 龙九跟司刃一起往外走,走着走着司刃突然问:“也常大人呢?怎么早晨露了一面就不见他人影了?你们不一起吃饭吗?” “他最近比较忙。” “还在北城门盯着呢?” 龙九没回答。 司刃又问:“你们是在找什么人吗?” 龙九看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好多天了,你们一直封着其它两个门只开最小的北城门。城门附近还派了重兵把守,对来往行人严加检查。如果不是为了找什么人不用弄成这样吧?而且……” “继续。” “你们攻占妍城根本就是为了找人吧?” 院门口到了,龙九停下脚步,先是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是不是找人,都与你无关。另外先生听我一句劝,有些事还是别弄那么清楚的好。不该听不该看的,不要太好奇。三天后,不管我是否如你所说会有大祸临头,我都会派人送你出城。” “出城?” “对,离开妍城,越远越好。” “哈,这就怪了,你本来不是不许我出城的吗?” 龙九笑笑,“如先生所说:此一时彼一时么。” “那你这个此一时彼一时又有什么区别?” “其一,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其二,先生心地善良,还算是个好人。” “好人?”司刃一愣,接着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 龙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笑了一会儿,“先生要笑回房去慢慢笑吧。我赶时间,恕不奉陪。” 说完龙九朝门前的两个守卫使了眼色,自己转身往前院走了。两个守卫围上前来,司刃只好也调过头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路上司刃想:为什么要送我出城?他要在妍城做什么?不该听不该看的……难不成他知道我刚才在地牢里?不可能,那样的话他又怎么会直接去独独的房间?算了,先不管别的,赶紧偷了东西好能见到小麟才最要紧。 回到房里关好了房门,司刃从背包里掏出个写有自己生辰八字的纸人,然后拔下一根头发缠到纸人头上,再把纸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他指着床念了句咒,嘭地一下纸人变成了“司刃”。 假司刃“睡觉”,隐了身的真司刃便放心大胆地从窗户翻到屋外又爬到一楼,再大摇大摆地从一个个守卫面前走了过去。 这回来到地牢,司刃镇静多了,又用纯离汤洗好眼睛和耳朵,他看着一路两旁牢房中的绰绰鬼影,走到尽头摸着了木板,按照记忆中龙九敲击的节奏敲了几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司刃深吸口气迈进去。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司刃转头回望,忍不住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再全身而退。 突然,门外牢房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司刃想再细看,门已经关严了。他伸手去拉,门却纹丝不动,司刃有了不好的预感。 站在原地犹豫一会儿,司刃一咬牙继续往里走了。 还是那条昏暗悠长弥漫着草药味的长廊。 走到上午跟着龙九进过的房门外,司刃把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想如果这是独独休息的房间那她现在还在里面的可能性很大,自己直接进去太危险,保险起见,还是先到隔壁或者其它房间去看看的好。 这么想着顺路走下去,很快司刃眼前又出现了一道门。他用手轻轻推了推,那门竟然是虚掩着的。被司刃推开的缝隙里立刻有光透了出来。司刃回头看看,最后终于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一闪身进了门内。 喀哒一声门在身后关上,司刃看着眼前的景象呆住了。 这……这不是…… “夫人!三少爷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一个小丫头蹬蹬蹬跑过来摘了司刃肩上的包,又伏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少爷怎么才回来?老爷刚要派人去找你呢。一会儿问起你来可得小心回答,当心挨打。” 我这怎么就回家来了?!司刃挠着脸转头四望,身后分明是花红柳绿的自家庭院,哪还有什么门?! 再一转头。 “娘?!” 司刃更傻了:这么多年过去,娘怎么没老反倒更年轻了?! 司夫人一手拉住司刃一手掏出块手绢,“又跑哪儿疯去了?看这脸上弄的。一会儿你爹问起来就说出门迷路了,千万别说是去山上玩儿了啊。” 司刃看着眼前确实就是自己亲妈并不停地用手绢在他脸上擦来擦去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幻象么?不可能啊!我用了纯离汤的,再说还隐着身呢! 被蹭完脸,司刃又被拉进了饭厅。 司老爷坐在正位上一脸阴沉地看着司刃,“回来晚就算了,怎么现在连招呼也不会打了?!” “爹,三叔,大哥,二哥,我回来了。”司刃看着满桌子的人机械地一个个招呼过去。 “行了,别难为孩子了,能这样已经不错了。”司刃的三叔站起来朝他招手,“来,小刃,饿了吧?快来吃饭。” “唉──”司老爷叹口气,“你说这大的二的都好好的,怎么偏就老三是个痴傻……” “老爷!说好了不当孩子面说这些的!”司夫人一跺脚,似乎有些生气。 痴傻?司刃愣愣地想:对了,在家的时候听下人偷偷说过,我十四岁之前都是傻子。是突然有一天我从外面回到家里就好了,还会了很多从前没人教过的东西。然后爹和哥哥都把我当怪物,只有娘还疼我。可在那之前的事我怎么都不记得了,就算是傻也不至于什么都想不起来吧?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脑袋里空空荡荡的…… 司刃被拽到桌旁按在了一个座位上,胳膊被人拎起来手里又给塞了把勺子。 “吃饭吧。”司老爷发话了。 司刃一低头: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孩子的手。 第20章 魇劫 二 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司刃越发迷茫:如果眼前的都是幻象,那为什么明明才刚吃过饭,现在就又饿了呢? 而且看着司夫人一次次给他夹到碗里的大鱼大肉,他居然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啊,娘不知道我不吃肉的。 可是……她是我娘,怎么会不知道呢? …… 一边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司刃把眼前碗里的东西都吃光了。刚才司刃第一眼看见的那个丫头走过来说带他回房。司刃想起来了,这丫头叫小珠,是家里专门买给他的。后来听父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司刃傻,怕将来他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媳妇,所以提前给买个丫头在身边伺候着,以后长大到了合适的年纪好直接娶过门。 跟在小珠后面司刃心想:她不是跟我差不多大吗?怎么看起来还是十几岁的样子?哦,对了。司刃又看看自己的手:难不成我现在也是这样的年纪? 很快到了地方,司刃站在门口扫视一圈:没错,就是他在家时的的房间。房里的摆设一点儿也没变。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有象牙雕花的衣橱。不过吸引他的并不是衣橱,而是镶在上面的穿衣镜里面的人影──镜子中的自己。 慢慢走到镜前,司刃逐渐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衣着又变成了以前在家时那样的光鲜亮丽,粗布衣裳烂布鞋都不见了。个子变矮了,浑身圆圆胖胖的,五官虽然有成年后的影子,可线条明显模糊圆润了许多。脸上的泥印子还隐约可见,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人中和下颌上常年被鼻涕和口水泡出的白色痕迹。 虽然司刃知道自己从那个时候起已经不傻了,可镜子里的他依然一副蠢像。 捏住脸上的赘肉司刃笑了:原来我曾经是这个样子的。很久了吗?怎么都不记得…… “三少爷?”小珠也出现在镜子里,“这个还你,刚才要不是我及时拿走,搞不好又要被老爷骂你乱捡东西了。” 小珠把司刃的背包挎回到他身上。司刃转过身拿起来打开看一眼: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司刃把手伸进去仔细摸了摸。 可如果不是空的,那里面应该有什么呢?司刃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了。但他一点也不慌,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不过少爷啊,你这破布袋子又是从哪儿捡来的啊?”小珠扯起背包翻来覆去地跟着一起看了起来。 “这不是捡的,是我师父给的,说叫什么‘乾坤袋’,要我一定拿好。” “师父?什么师父?少爷什么时候有师父了?” “就那时候我在山上遇到……” “三……三少爷……” 司刃抬起头,小珠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怎么了?” “您……您能正常说话了?!” “我什么时候不能正常说话了?” “一直都不能啊!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问您去哪儿,您还‘度度山山’地指了半天,我才明白您是要去度朔山。” “今天早上?” “是啊。” “是么。”司刃忽然觉得这对话好熟悉。 “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和夫人!” 小珠转身要跑。 司刃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家里还供着黄仙吗?” 小珠点头。司刃抬脚要走,小珠又把他拉住了,“少爷您干什么去?” “去供堂。” “您忘了吗?老爷不让您去那里。” “为什么?” 小珠不说话了。 “嫌我傻?” 小珠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担忧的表情,“三少爷,您是聪明了,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司刃想了想,“是不记得,一件都想不起。从来都没能想起来过。不过我的事你先别告诉我爹娘好吗?我要去供堂,你可以去帮我把风吗?” “可是……被老爷发现的话……” 司刃拉住小珠的衣袖晃了两晃,“小珠,求你了,帮帮我吧。” 小珠的脸一红,“三少爷变聪明,也……变好看了。” 司刃回头看一眼镜子,鼻涕和口水印子依然白得刺眼,没看出哪里就“好看”了。 天黑之后,司家供堂。 门外小珠哆哆嗦嗦地在东张西望。门里司刃几步冲到了供桌前。 墙上一幅画里画着个男人,跟麒麟一点儿也不像。不过画的前面摆着香烛和贡品,司刃可以确定这就是他家供奉了几代的堂仙。 “小麟!”司刃冲着画像喊了一声。 画像没有任何变化。 “小麟!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在!” 画像还是老样子。 “我是小刃啊!你快出来!” …… 司刃在供堂里呆了很久,但直到有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他也没能唤出麒麟。小珠拉着他想跑没跑成,被路过的司刃两个哥哥发现了。 “小珠!你给我站住!”司刃的大哥司泉脾气有些暴躁。 小珠站下挡在了司刃前面,“大……大少爷,二少爷……” “傻丫头,你怎么整天就护着那傻子?”说这话的是司刃的二哥,他叫司流。 司刃把小珠拉到自己身后,“我不是傻子,不用……” 他忽然看见司流手里提了个笼子,里面一个小小的黄色身影正在上蹿下跳。 “小麟!”司刃扑了过去。 司流灵巧地向后一躲,司刃一个狗跄屎趴地上了。 怎么身体也变得这么笨拙?!司刃惊慌失措地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司泉和司流一起哈哈大笑。 “把小麟给我!”司刃指着笼子大喊。 “小麟?”司流皮笑肉不笑地看看司刃又看笼子,“你说这黄皮子?” “你竟敢把堂仙关进笼子里!我要去告诉爹!” “堂仙?啊哈哈哈哈……” 司流笑得更厉害了,“说你傻,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这只黄鼠狼要真是堂仙,还能被我抓住?还能被我关在笼子里?你个猪脑子!说话之前就不能好好想想?” 司刃哑口无言:是啊?小麟怎么不跑呢?就算不跑凭他的法力对付两个普通凡人也绰绰有余啊。 可那就是麒麟没错,司刃认得。 “把笼子给我。” “凭什么?这是我抓的。” “你给不给?” “不给!” …… “等等!”司泉打断两个弟弟的争吵,“三弟?你……会跟人好好说话了?你不傻了?” “我本来就不傻!” 司泉和司流一起愣住。 司刃自己也有些吃惊:在外漂泊这些年,早学会了宠辱不惊。怎么一回到家里,仿佛一切就都回到了原点。他又变成了那个时时刻刻想要证明自己的无助少年。 过了一会儿,司流笑了,“不傻?不傻会十二三岁了还尿床?不傻会一首古诗几个月都背不下来?不傻会大冬天里光着屁股往外跑……” “够了!你说的……那都是以前。”其实司刃一件也不记得,“以后我会成为很厉害法师,会很多法术!去很多你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不信你们看!” 司刃指住地上的一块石头,想来个点石成金。可咒语到了嘴边,他却无比震惊地发现:他一句也想不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让人无比尴尬的沉默过后,司泉和司流又爆发出一阵笑声。最后司泉摇了摇头,“嗯,三弟是不傻了。哼哼,疯了!” 司老爷闻讯赶来的时候,兄弟三人正扭打在一处难分难解。 最后司泉司流因为合伙殴打弟弟都受了家法,司刃则因为不尊敬兄长和擅入供堂被扇了两个重重的耳光又给关进房里。 等到司刃想起麒麟让小珠帮他找到笼子的时候,那在混乱中被挤变了形的笼子早已空空如也。 坐在床上呆望了会儿窗外,阵阵疲惫袭来,司刃蜷缩起膝盖沐浴在似曾相识又有几分怪异的苍白月光很快进入了梦乡。 将军府。 司刃瞪着一双眼睛死人一样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身旁跪着龙九,龙九面前是坐在毛毡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的独独地万。 “阿妈,求求您了,放过他吧。” 第21章 魇劫 三 “放过他?”独独地万放下茶又拿起根细长的烟杆,“他既然有胆子敢一个人闯到我这儿来,就该凭自己的能耐走出去。” 龙九咬紧嘴唇犹豫了一下,“阿妈……不能让他死。” 独独点着烟丝吸了一口,“为什么?” “他就是救过我的那位法师。” “第一次他尾随着你跟进来的时候我已经饶过他一命了。” “可是……” “什么?” “他毕竟不是一般人,很可能已经看见了地牢里关的都是什么。万一他死后到了阎罗殿……” “那好办。”独独吐出一大口呛人的白色烟雾,“要么我现在就收了他的生魂,要么等到他死了把他的魂魄也一起关进去。你给选一个吧。” 龙九额头上渗出了汗珠,“阿妈……我想让他活着。” “那你给我一个必须让他活着的理由。” “他……” 站在龙九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也常突然上前一步,“就算他不是羿的转世,也应该是与之相关的人,否则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拔得出神箭铁锻铸的镝匕。阿妈,还是先让他活过来再说吧。” 独独沟壑纵横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她皱起眉头看着龙九,“你也这么想?” 龙九咬住嘴唇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并不想让独独地万知道这个想法。但看司刃脸色应该是没多少时间了。现在除了承认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独独地万又吸了两口烟,伸手打开旁边柜子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艾灸一样的东西递到龙九手里,“先打坐,再把这个点燃放到人中上深呼吸。能不能把他救醒就看你的本事和他的造化了。但是你记住,如果你也身陷其中,最后关头我只会救你一个出来。” “司先生?司先生?!司刃!司刃……” 司刃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司刃……” 一个声音一直在喊,司刃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渐渐有了光线又看到了人影。 那人影一步步走近并朝他伸出手来,“跟我走。” 声音很温柔,可司刃看不清那人的长相,有些害怕,“你是谁?” “龙九。” “龙九?”司刃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人。 “嗯,不记得了吗?这么快……”其实幽昧不明的光线中龙九也看不清司刃,只觉得他的声音似乎稚嫩了些,“快跟我走,来,抓着我的手。” 司刃想了下,“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这是我家里。” “这不是你家,是你的噩梦。” “噩梦?我明明就在家里呆的好好的,怎么会是噩梦?” “因为……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反正你快跟我走。要不你就真的再也醒不了了,你会死在梦里的!” “你骗人!” “没有!真的。你好好想想,龙九,我是龙九!还有也常、妍城、卜吉馆,你都不记得了吗?我有时会有红色的头发……” “你等等!”司刃小心地趟着脚下一步步朝龙九走过去,马上就要看清他的脸了,“红色……红色……对了,你是妖怪吧?这是什么地方?” “对!我就是……” “少爷!三少爷!快醒醒!” 司刃猛然惊醒坐了起来。床边站着小珠,正抓着他用力推搡。 “小珠,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人跟我说……小珠?你怎么……怎么一下长大了?”司刃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的小珠已经成了十七八岁的模样。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司刃扭头看向窗外。 脸色苍白眼泪正稀里哗啦掉下来的小珠紧紧抓住了司刃的手,“三少爷,不好了……” 司刃顾不上再细想小珠为什么会在他一觉醒来之后长大了许多。 “到底怎么了?” “那边……那边……不知从哪来了个怪物,见人就吃……” “什么?你说什么?!”司刃急急忙忙穿上鞋子,“什么怪物?!” “我……我不知道,好大一只……在雾里……看不清……”小珠不停地抹着眼泪有些语无伦次。 司刃站起来就往门外跑,经过衣橱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便又退了回去,接着他摸着自己的脸傻了:他也长大了,一夜之间从少年变成了小伙子。镜子里的人高大英俊,那个圆圆胖胖的傻小子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 又是几声惨叫从别的院子里传来,接着稀里哗啦地一阵地动山摇。司刃没时间再研究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拔腿便往外跑。 冲到院子里,司刃听见震动和惨叫的声音明显在向自己的方向靠近,他随手拿起把铁铲正准备到院外去看个究竟,轰隆一声随着一股浓浓的烟雾扑面而来,他眼前的院门连着院墙一起倒了。 烟雾散去,一只巨大无比看起来像野猪一样的怪物出现在了司刃眼前。 咣啷──司刃手里的铁铲掉到地上,那怪物一张嘴几个肢体不全的人也从它嘴里掉了下去。 “爹……大哥、二哥……”司刃看着地上一堆扭成了奇怪形状的身体喃喃,人已经吓傻了。 司老爷、司流和其他的几个家丁都一动不动,只司泉还有一口气,他抬起一只手来伸向司刃,嘴巴一张一翕地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嗷──” 那怪物仰天长啸一声,再一低头吭哧一口将司泉的下半身咬进了嘴里。接着司刃眼睁睁看着哥哥的上半身甩出一条鲜红的弧线之后从空中坠落,组成弧线的除了血和肠子还有一些让人辨不清颜色的东西。那半截身体上的眼睛在坠落的时候似乎还在看着司刃。 怪物喀吧喀吧几下嚼了司泉的下半身朝着司刃又叫一声,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司刃喊不出也哭不出,先是胃中一阵翻搅然后就吐了。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再吃肉了。 趴在地上呕吐一会儿,司刃抓起铁铲又站了起来,“你是哪里来的怪物?!我要杀了你!” 那怪物正要再吃其他的人,听司刃这样一说它停住了,“我是哪来的怪物?哈哈哈哈!” 司刃没想到怪物居然会说话,还声震夜空,一时瞠目结舌愣在了那儿。 怪物又说:“是你叫我来的啊,你忘了吗?” “我叫你来的?胡说!” “哈哈!我可没胡说。你不是一直怨恨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么?” “我……我怨不怨恨父亲兄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叫你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哈!我是由你心底的怨念召唤出来的妖物,你不知道吗?” “你胡说八道!要是心有怨恨就能唤出妖怪,那世上早就妖怪横生了!” “哼哼,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你叫我来我才来的。” “你住口!” “我不过是来完成你心中的愿望罢了。哈哈哈哈!” “你……不要再说了!死妖怪,看我现在就为爹和哥哥报仇!” 说着话司刃举起手中的铁铲对准怪物的眼睛抛了过去。 司刃手劲神准,怪物的眼睛被打中,它惨叫一声丢掉口中已经破烂不堪的肢体嚎叫着朝司刃猛冲了过去。司刃本能地把手伸向腰间,却发现背包不在身上。突然一个人影不知从哪冲出来把司刃撞到了一边。 “小珠──” 等到司刃爬起来看清了撞开他的人是小珠时,小珠已经被怪物踩在脚下一口撕掉了脑袋。 震惊过后司刃流着眼泪仰起头来对着怪物怒目而视,“你说你是我怨恨父亲和哥哥才会出现的!为什么要伤害其他人?!” “你承认了?” 充满鲜血和腥臭味的雾气喷了司刃满身,他的脸立刻被附上了一层血红色的水珠。 “有本事你就把我也杀了!” “你以为我不敢?!吃了你我还要吃光城里所有的人!” 怪物再度张开血盆大口,司刃正准备拼死一搏,那怪物突然嚎叫一声转回了头去。 披头散发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司夫人手里握着刀柄,前面的整个刀身都没入到了怪物腿中。 “还我夫君和儿子……” 司夫人轻轻地说出这句话,下一刻她便被怪物一回头挑在了巨大锋利的獠牙之上。 “娘──”司刃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就要扑过去。 “司刃!” 一声大喝凌空传来,一个红发红眼身着交衽蓝衣的少年落在了司刃面前。 “你是……”司刃觉得脑中一阵剧痛,却想不起这熟悉的脸孔在哪里见过。 “龙九!我是龙九!” 司刃张大嘴巴,“刚才梦里的那个……” “对,就是我!你为什么不跟我走呢?走了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了。” 不等司刃回答,龙九身后的怪物甩掉长牙上的司夫人,蹄子刨了两下便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司刃要往司夫人身边跑。龙九却一把拉住他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你干什么?!我要去救我娘!” “你别去!” 司刃拼命挣扎,龙九死死抓住他不肯放手,怪物已经到了眼前。龙九一抬手,一条火龙从他袖子里蹿了出去。火龙越变越长最后变成一根火绳缠住了怪物。可怪物似乎不怕烧,它只是被牢牢缠住不能动了。 “你是谁?!”怪物冲着龙九嘶吼。 龙九转过头来露出一丝笑容,“封豨老怪,想不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蠢。” “你怎么认得我?!” 司刃在一旁扑通跪下了,“你这么厉害,求求你快帮我救我娘!” 龙九拎起司刃往院外拖,“你救不了她!快跟我走!” “为什么?!”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你骗人!” 司刃被拽倒,除了龙九手里的胳膊其余部分都贴在了地上,瘦小的龙九拖着他一步步走,地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拖痕。 眼看着怪物就要挣脱火绳,龙九一挥衣袖,已经惨不忍睹的院子里竟瞬间漫起了滔天洪水。水流奔涌而来,遇见龙九那水便自己分开。 司刃疯了一样地挣脱了龙九,“你这混蛋见不但死不救还放水!娘──娘──” 他边喊边往回跑,龙九忍无可忍,抬手又放出根绳子把司刃也捆了。不过这回只是普通的麻绳,没有着火。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龙九总算把连骂带喊又哭号不停的司刃弄到了前面庭院中司刃来到这里时的地方。叫封豨的怪物也挣脱绳子游过洪水追了过来。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以为你早死了。” 龙九抓住司刃朝后一推,司刃消失不见了。龙九转过身,“你不也还活着?” “九婴,今天救了他,将来你会后悔的。” 龙九笑笑,“是吗?那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说完龙九的身体向后倒去,一切重归黑暗。 “娘!娘!”司刃翻着白眼抽着气一使劲儿坐了起来,随即他眼珠转动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 龙九赶紧过去扶好他,他抓住龙九的肩膀疯了一样地用力摇晃,“快!快!快救我娘……快去……” “司先生!你已经回来了!”龙九大喊。 司刃的手骤然停住,他盯着龙九看了片刻又转头看看坐在旁边的独独地万和也常,最后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满脸的泪水还没干,但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他是来将军府偷东西的,麒麟还在锦姬手里。 眼前的人──是龙九。 身体向前一倾,司刃一把将龙九揽进怀里。真实的触感跟梦中的虚无天差地别,一激动他又哭上了。 第22章 迷香 龙九越过司刃的肩膀尴尬地看着独独和也常。 独独地万站起来往外走,也常默默跟上。 到了门外也常把司刃的背包递到独独眼前,“这是司刃整天背着的,也许有什么蹊跷,您要不要看看?” 独独瘦小干枯,只有也常的一半高。她抬手接过背包,先隔着外面捏了捏,然后便像被烫着了一样一把将包丢在了地上。 也常奇怪地看看她,弯下腰把背包捡了起来,“怎么了,您没事吧?” “这不是普通的东西,已经被高人施过法术,有不良企图的人随便打开会很危险。”独独看着自己拿过包的手警告也常,“所以你也千万不能打开。” “高人?比您还厉害?” “嗯,比我厉害。” “哼,那样的人我还没见过。” 独独地万表情凝重地摇摇头,“比我厉害的多了,只是咱们一直没有机会遇到罢了。” “你哭够了没有?”龙九觉得背上都快抽筋了。 司刃松开他用袖子抹了抹脸,“不好意思啊,失态了。” 龙九整整衣服,“行了,折腾够了,也哭够了。老实交待吧,怎么回事?” 司刃抬起头一脸的困惑,“交待什么?” “你是在故意装傻吗?” “什么装傻?” 龙九一巴掌拍到地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又红了。”司刃用手指挑起龙九的一绺头发。 龙九抓过司刃的领子,把他的脸拎到自己眼前压低了声音,“你别以为我就不会杀你。” 司刃笑笑,“你舍不得吧?” “你……” “嘿嘿,要不你不白费了那么大力气救我?” 龙九撒开司刃,“我救你,不等于就能容忍你在我的地方为所欲为。” “嗯……我哪敢为所欲为啊。” “……” “好吧,其实我是……好奇。”司刃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龙九说锦姬的事,可想到独独地万,他决定不说。 “好奇?你这理由编得是不是也太拙劣了点儿?” “我没有编理由,真的是好奇。” “那你是怎么进到这里面来的?” “那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派人去叫你吃晚饭,结果回来的人拿个纸人,说一碰你就变成那样了。然后我让人找了一下,就在这儿找到你。” “晚饭?现在已经很晚了吗?” 龙九的胳膊交叉到胸前,“现在已经是你来到我这儿的第二天晚上了。” “啊?!”糟糕!那岂不是浪费了整整一天一宿?!司刃想。 “你中了迷香,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你现在已经死在自己的梦里永远也醒不了了。” “迷香?不可能啊。”司刃也端起了胳膊挠着下巴,“凭我的修行怎么可能被那么低级的巫术迷倒呢?” “低级?”龙九冷笑一声,突然就变了脸色,“这世上的人也好,妖怪也好,法术也好,本就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以为自己就多高级了?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了不起自视甚高的家伙!” 司刃眨眨眼睛愣了愣,“我……我说的有那么过份吗?至于你这么生气?” “咳……”龙九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了,佯装咳一声平静了些,“别废话了。给你施法的是我军中巫医,我们都叫她独独阿妈,就是刚才跟也常一起出去的那个,你看见了吧?” 司刃点点头,“她应该也会卜卦吧?为什么你进城之前要先去找我?” “因为她占卜出的结果是要我别动妍城。” “呃,看来你应该听她的呢。” “哈?你倒是很冷静啊,不觉得害怕么?一般人第一次见到她都会被吓着。” “啊,哈哈,还好啊。不就是一个老……”司刃想说老妖婆,不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老奶奶。” “老奶奶?哼。” “怎么了?” “没什么。快说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嗯……就是我想来看看地牢里都关了什么人。结果进来之后却发现牢房里是空的,然后走着走着到了头,我想如果真是什么都没有的话你不可能下令不让人靠近啊,所以我就试探着在墙上敲了几下,没想到,墙就开了,我就进来了。” “这么巧?” “嗯。” 龙九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你要是在骗我呢,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否则……” “没骗你。真的。”司刃直视着龙九的目光无比真诚。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跟我玩什么花样儿。龙九心里这么想着便没有揭穿他。 后来龙九说怕司刃再到处乱跑,便让他住到了自己房间的隔壁。那楼里到处都有人把守,司刃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准备等到晚一点,所有的人都睡了再说。 虽然之前一直是在梦里折腾,可司刃也累的够戗,晚饭龙九让人把饭给他送到了房里。 吃饱喝足之后司刃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他发现这间客房里什么都没有,连本书都找不着,实在是无聊得很。于是看看时间还早,司刃便坐在床上对着墙壁开始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个可以解闷的办法。 龙九正在摆弄墙边柜子上的一台唱机,那是施大恩留下的,这些洋人的玩儿意他大都不喜欢,除了汽车和改进火枪。 拿起张唱片左右看看,龙九把它放了上去,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立刻飘满了整个房间,龙九转身坐到桌旁又拿起本书,书也是原本就在的。翻开第一页,《妍城物志》四个字映入眼帘。 来到妍城好些天了,他一直难有闲暇,城里的几个城官儿和氏族大户给他发请柬要请吃饭都被他婉言谢绝了。许久以来,每到一处他们唯一能给当地人带去的只有灾祸,所以龙九早习惯了尽量避免让陌生人知道他是谁。 听着靡靡乐音翻着并不是自己感兴趣的书,龙九很快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门被推开,也常走了进来。他走路悄无声息,龙九没有察觉。 拿掉唱机机针轻轻走到龙九身后,也常把手抚在龙九头上搓了搓。 龙九抬起头揉揉眼睛,“忙完了?什么时候来的?” “刚进屋。” 龙九闭上眼睛仰起脸把头顶在了也常腰间,“有事么?” 也常把一双大手搭到龙九两个瘦削的肩头上开始揉捏,“听阿妈说,明天满月,她要再开坛作法?” “嗯。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那如果这次还说是在妍城怎么办?” “那就……封了城门,挨家挨户地搜。” “嗯,也好。” 答应一声也常不再说话,龙九一时也没了声音。也常手上就那么温柔地一直捏着,龙九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身上满脸享受。 过了好半天,龙九突然张开眼睛,“也常。” “嗯?” “你说……我要是不想再找了,怎么样?” 也常的手停住,“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无所谓。但阿妈那边恐怖不好办,对于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能永葆青春更重要的,多大年纪都一样。不过说实话:她年轻的时候还是很美的,我想她大概做梦都想变回当初的模样。” 龙九眉头紧蹙沉默片刻,接着舒展眉宇他又笑了,“嗯,也是。我就随便一说。要是真不找了,别说阿妈,就是火枪队和那些生魂死魂的也不好弄。” “嗯。”也常又搓搓龙九的头发,“你是太累了。不早了,睡吧。” “好。” 说完两人一起走到床边,龙九躺到床上,也常给他盖好了被子。然后龙九闭上眼睛也常就坐在床边一直看着,直到龙九完全睡着。 也常离开龙九的房间,司刃也收了法术。 收获不错,明晚独独地万要开坛作法,肯定得离开地牢,看来今晚不用再出去,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可是,司刃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也常进龙九的房间竟然可以不用敲门;龙九被也常搓乱了头发揉着眼睛刚睡醒的模样像个孩子;也常给龙九揉捏肩膀的时候他那么放松完全没有一丝的防备……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不就是睡个觉吗?还至于得一直在旁边看着?明知有人看着也还睡得着?! “唉──”司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原来没有外人在的时候那两个人是那样的状态。也许他们之间有什么,也许他们之间没什么,但那是一种其他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感觉。而且司刃心里清楚: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怎样,跟他都没有任何关系。 是啊,在一起那么多年,生生死死经历了很多事吧。怎么可能是别人能理解得了的呢?还有独独地万,这样想来龙九也许不是怕她,可不是怕又是什么呢?司刃想不出,最后忽然觉得很是泄气,身子一歪他栽在了床上准备睡觉。 阖上眼睛,司刃想起了之前的噩梦:那梦的感觉好真实啊!真实得现在想起来他还禁不住毛骨悚然…… 第23章 石妖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整夜无梦,司刃坐起身抻了个懒腰:终于缓过来了,心情似乎也舒展了不少。可没舒展了几分钟想到麒麟他立刻又开始焦虑: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一定要成功。 接下来整整一个白天,除了一个来给送午饭的兵,司刃谁也没见着,哪也没能去。房门外有人把守,窗子被关死了。最可气的是司刃明白了为什么昨晚他能那么顺利地看见龙九,而没像第一次来将军府那样遇到结界,因为他自己就被封在了结界之内,也就是说他可以施法看见结界之内任何一个房间里的情况,但却无法使用隐身术走到外面去。 很快夜幕降临,司刃知道不能再等了,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趟,他掏出了锦姬给他的三根羽毛。 布好法阵,独独地万刚铺上地图拿出龟甲和羊肩骨,就听见外不远处传来砰地一声枪响。 “你去看看。”龙九对也常说。 也常走了,独独抬头看看天上的满月,似乎有阴云正飘过来。 “要不下次吧。” “不,继续。”龙九十分果断,并走过去跪到了独独面前。 独独没再劝阻,她伸出手来用拇指上长长的指甲对准龙九的眉心狠狠扎了下去。 龙九的头发眼睛变成红色,鲜红的血也顺着独独的长指甲流了出来。再把血涂到龟甲和羊骨上,她抬起两只胳膊仰起头开始对着夜空和星月念诵咒语。 随着独独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身边刮起了风,接着独独的满头银发张牙舞爪地四处飞散,龟甲和羊骨嗡嗡震动,沾在上面的血流下来汇集到了一处,眼看着血流就要指明方向。 “啊──” 一个守卫被抛进了院子,司刃紧随其后,法事被打断了。 “你来干什么?!”龙九站了起来。 “我刚算出你今夜有血光之灾,可你的人都拦着我不让我过来找你。” 一个甩着一只胳膊龇牙咧嘴的守卫又跑了进来指着司刃,“将军,他非要马上见您,我们怎么也拦不住,好多人都跑来帮忙……” 龙九摆摆手,“行了,没事。你先下去找人把胳膊接上吧。带上院门。” 胳膊脱臼的扶着先被司刃抛进来的一起走了。龙九走向司刃的同时朝他后面看了看,门被带上的一瞬他看见院门外头已经倒了一片。 “也常呢?” 司刃皱一下眉头,“被我封在结界里了。” “他居然不是你的对手?” “哼哼,力气我也许比不过他。其它的么……唉?你这是怎么了?” 龙九近了,司刃在他的鼻梁上看见一滴未干的血迹,他猜到是独独地万作法弄的,并立刻又想起了他在独独房里看到的一幕,“又流血了?你这么个流法得多少血才够用啊?!” 龙九头一偏,“你不是算出了我今晚有血光之灾吗?” “呃……” 司刃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落在了龙九身后。 “阿九小心!” 独独话音未落,大石头已经长出了手脚,造型虽然粗陋些倒也看得出人形。 龙九转过身,那石人正一拳锤下来。 司刃及时拉过龙九抬手挡住了拳头,“哪儿来的妖怪?!” 石人低吼一声改为攻击司刃,司刃一手拖着龙九一手从背包里变戏法一样抽出了把桃木剑。那剑明显比包要长,龙九吃惊地看着剑瞪大了眼睛。 司刃一剑砍过去,石人化作一堆细沙向后滚远了。司刃赶紧丢掉木剑双手结印念起了降魔咒。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独独地万和龙九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等到风住了,龙九和独独睁开眼睛:石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啊──好险啊!”司刃收了势重新站好,“你看,多亏我算出了你有危险,要不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唉?你怎么会得罪石妖呢?” 龙九跟独独对望一眼都不吭声。 司刃端起胳膊托住下巴继续自说自话,“哦──我明白了,像你这种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大概也记不得自己得罪过多少妖精吧?嗯,现在好了,我给你算出的灾祸已过,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告辞。再见。” 说完司刃转身要走。 “司先生。”龙九叫住他。 司刃转过身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还有事?” 龙九的半边眉毛挑了挑,“不是到明天早上才是三天吗?你不怕我一会儿再出事了?” “呃……”司刃抬手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汗水和刚才吹到他脸上的尘土立刻混在一起被弄花了,“我之前在房里算出的结果就这一难,不会再有事了,放心吧。那个……小麟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真得赶紧回去……” 龙九掏出手绢递到司刃面前… “嗯?”司刃一愣。 “你的脸。” “哦。”司刃接过来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又把手绢塞回到龙九手里,“我……” “慢走不送。” 院里只剩龙九和独独地万了,独独说:“那石妖分明就是他召唤来的。” “我知道。” “那你还放他走?” “忍了他好几天,当然不能就这么前功尽弃。猜得不错的话,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了。” “阿九。” “怎么了?”龙九转过头。 独独低头看着自己面前,“你看。” 龙九走过去,独独把龟甲和羊骨递给他又指指地图,“你的血消失不见了。唉,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都怪那个司刃。” 龟甲和羊骨都裂成了奇怪的形状,龙九把卡在了裂缝中的一小粒石子倒进掌中,“是刚才刮风的事吗?” 独独摇头,“这些东西我用了这么久,早已水火不惧不是普通的凡间之物,不过是普通的人类法师作法招了阵风,怎么可能。” 龙九和独独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院子外头有人喊:“不好啦!地牢失窃啦!” 独独地万控制生魂的纸人都丢了,牢房的门也全都被打开了。独独地万大发雷霆,龙九答应一定会把纸人和跑掉的魂魄都找回来。 一离开将军府司刃便甩开了长腿一路飞奔。跑过第一个转角的时候一个轻盈的身影落到了他的身边。司刃并没有放慢脚步,而是那个身影跟着他一起跑了起来。 “我告诉你的方法没错吧?”司刃问。 “嗯,很顺利就进去了。”锦姬回答。 “我实在没法再拖延时间了,你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拿到了。” “那快带我去见小麟。” “他跟我的真身在一起呢,你跟着我吧。” 司刃刚要答应,却突然发现周围的雾气越来越重,紧接着他们面前竟然出现了将军府,他们明明是在往相反的方向跑啊! “糟了!”司刃赶紧停住。 锦姬也急忙停下脚步不敢再动。 浓雾中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走了出来,是龙九和也常。 四个人隔开些距离站定,龙九先开了口,“原来你费这么多周折是为了偷生魂?” “你果然早就知道吗?” “什么意思?” “我猜你不至于那么笨。” “这么说你知道我一直在怀疑你喽?” “也是猜测。” “那你还……” “既然你没有从一开始就揭穿我,那显然是因为你好奇我到底想干什么,所以就满足你的愿望喽,正好我也能轻易得手,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好,就算你将计就计达到目的了。”龙九看向锦姬,“那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 司刃刚一张口,锦姬立刻靠到他的身上在暗中掐了他一把。 “你说呢?小瘫子。”锦姬紧紧抱住司刃,吊起的眼梢瞥龙九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子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龙九避开锦姬的目光去看司刃,“我不信,我不相信你是个重色轻友见色忘义的人。” 锦姬仰起头朝司刃狠狠眯缝了下眼睛。 没办法,司刃只好一咬牙冷笑了一声,“‘重色轻友’?‘见色忘义’?你跟我是‘友’吗?我们之间有‘义’吗?” “你说什么?” “之前我救过你一次,入了一次你的梦。昨天你又救了我一次,也在我的梦里走了一遭。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你以为一来二去地接触个几次就能跟我成为朋友了?我是人,你是妖,怎么能相提并论?” 龙九头发眼睛腾地一下变了颜色,“你敢再说一遍?” “我从来没打算把你当朋友,我是人,你是……” 这边话还没说完,呼啦一条火龙从龙九背后窜出来直奔了司刃和锦姬。 司刃跳着躲开,锦姬转眼消失不见化成了三根翠绿的羽毛翩然飘落。 龙九愣了一下收回火龙,也常冲过去抢了根羽毛。司刃接住从锦姬身上掉下的布袋又慌忙抓起另外两根转身就跑。 司刃施法,眨眼间跑远了。龙九走到也常身边拿起他手中的羽毛看了看又闻一闻,随后收好羽毛,龙九不紧不慢地朝着司刃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也常知道:锦姬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第24章 灭魂 一 随着羽毛的指引,司刃很快找到了锦姬。原来她一直都在城里,而且藏身的地方离将军府也不算太远。 那是一个废弃的酒窖,荒废了很多年。酒窖主人生前是个酒馆老板,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全家横死被灭了门。出事后不久有人说半夜里看见他们一家人照样在房子里进进出出。后来又有人说夜里那酒馆有时会继续开门做生意,有不明真相的过往客商进去喝过酒之后就再也不见出来。 最后渐渐地,那宅院和酒馆都没人敢再接近长满了荒草,而深置地下的酒窖就更是没人再管了。 当然妖精是不怕这些传说的。司刃也不怕。到了他才知道,原来这废弃的酒馆和宅院其实早被妖精们占据了。司刃走进院子的时候,他们正屋里屋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喝酒,其中有几个还是曾经跟他打过交道的。司刃终于明白那些传言都是怎么来的了。 而且显然是锦姬事先有了交待,司刃的到来并没引起什么骚动,大多数妖怪都是看司刃一眼便又转回头去喝自己的酒了… 好像前几天在萃玉河边跟独独地万控制的那些死人交手的就是他们。看来锦姬还是有些本事的,能让这么多妖怪都听她的跟龙九作对也不容易呢。司刃心里想着,表面上从容镇定地从一群妖魔鬼怪身边穿过,实际身上却早已经不觉绷紧了每块肌肉并仔细注意着每一个妖怪的举动,生怕自己哪下不小心刺激到他们会导致他们对他联手围攻。毕竟法师和妖怪本该就是势不两立的。 司刃跟着羽毛走下地窖的时候,锦姬正倚在一张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酒窖里的床上喝酒。旁边就躺着麒麟,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小麟!”司刃马上要冲过去。 锦姬的长指甲比到麒麟脖子上,“我要的东西呢?” 司刃把装着纸人的布袋子丢给她,她打开看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愧是司先生,在防备森严的将军府也能手到擒来啊!” “我可以把小麟带走了吗?” “当然。” 司刃走到床边叫了两声,可麒麟眼睛闭得紧紧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怎么了?” 锦姬晃晃手里的酒杯,“醉了。” “你怎么能给他喝酒呢?他还是小孩子。” 锦姬笑了,“只有你一个人把他当孩子吧?以他的年龄,够折你几个来回了。” 司刃不接锦姬的话,低头又去摇晃麒麟,“小麟!醒醒,快!回家了!” “别白费力气了。”锦姬打断他。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 “我在给他的酒里放了点东西。” “你……”司刃一把扯住锦姬的胳膊。 “放心──”锦姬拖着长音笑嘻嘻地就着他的力气靠了过去,“不过是能让他好好睡一觉的东西。明天早晨就会醒的。” “你没骗我?” “哪儿敢呢。” 司刃扒开麒麟的眼皮看了看又摸摸他的脉,似乎确实没什么大碍。 “你不是答应过:我给你偷来东西,你不仅保证小麟毫发无伤,还会回答我任意三个问题?” “嗯,先生请问吧。” “一、你怎么抓到小麟的?二、你为什么一定要偷这些纸人?三、为什么龙九什么都不怕,偏偏只怕那把神镝匕?” “咯咯……”锦姬掩住嘴笑了,“就这些啊?还以为你想知道什么我回答不了的难题。很简单,我现在就告诉你,那天……” “哟,这是一家三口跑来过日子了?”龙九的声音突然响起。 司刃抬起头,龙九顺着进出地窖的台阶慢慢走了下来。 锦姬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出现,一下坐直了身体,“你怎么找来的?!” 龙九拿出羽毛轻轻吹了一下,“你说呢?” 锦姬看着羽毛盘旋飘落,突然柳眉倒竖把手伸向了麒麟。可司刃已有准备,先她一步抱起麒麟翻到了床下。 锦姬也跳到地上,“来人!” 门外两个黑影蹿进来,锦姬刚要得意,却发现那两只妖怪是被人丢下台阶的。他们落到地上滚了几圈便不再动了。司刃和锦姬细看过去,才发现那两只妖怪已经七窍流血死透了。 也常蹭着溅到脸上的血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他难得地没披斗篷穿着便服,衣襟别在腰里,上面也有不少血迹,一看就是刚刚大开过杀戒。 “你……”锦姬瞪大了眼睛看向龙九和也常。 龙九看着她惊恐的样子笑了,“是你一次又一次来招惹我的。” 锦姬紧紧抱住司刃给她的布袋,“司先生,帮我。” “你挟持了小麟让我替你到将军府偷东西,我为什么要帮你。” “哼!”锦姬冷笑,“挟持?你正好不是想知道我是在哪儿找到他的吗?” “哪儿?” “将军府。” 司刃转头去看龙九,龙九正看着锦姬。 锦姬眯缝起眼睛狠狠跟龙九对视着,“就是我去找你那天。潜进了将军府我本来我是打算自己找到控制生魂的纸人,可找来找去,纸人没找到,却在一个屋子里发现了麒麟。因为之前在积萃潭你把龙九带走后我找去过卜吉馆,感觉到了那里有妖气。所以一看见那黄鼠狼我就知道是他。这我才想到带走他去要挟你的。” “她说的是真的吗?”司刃问龙九。 “麒麟是在我那儿呆了几天。不过具体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等麒麟醒了自己问问他,不要随便听信这个女人的话。” “那这么说……”司刃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你陪我去找小麟的时候,他就在你府里?” “是,但我是打算……” “那你还假惺惺地跟我去治安所报案?!” 认识司刃到现在接触也不算少了,第一次见他真的生气。龙九自知理亏不再争辩。 锦姬不解恨似地又说:“还有,先生不是还问我为什么要偷这些纸人吗?因为大恩的生魂也被那老妖婆捉去了!我怎么忍心看着他惨死之后魂魄还要受人奴役不能转世?!” 说着锦姬眼圈一红,哭了。 司刃、龙九和也常都不禁错愕了一下。 “你……居然是为了施城主?”司刃有些不敢相信,“我本来还以为你是……” “是什么?” “没什么。” “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锦姬说出了在场另外三个人共同的心里话。 见三个人都不说话,锦姬冷笑一声,“是,我承认。修炼成形到现在,跟过的男人我自己也数不清。但是,对我好的我永远记得,而且只要人还活着我就绝不会离开,被害死的我也一定会为他报仇。大恩对我真的很好,比其他所有的男人都好。我本来以为可以杀了龙九给他报仇,可现在看来我自身难保,报仇似乎不太可能了。所以,最起码在死之前,我得看见大恩的魂魄能重获自由,这样来世我若能托生为人也好能跟他再续前缘报答他的恩情。” 啪啪──龙九笑着拍了两下巴掌,“真精彩,好感人啊!不过呢……我有点儿想不明白,你想救施大恩的魂魄,为什么要偷那些纸人呢?” “我要让你们不能再害其他人,我要毁了这些纸人!让那些生魂死魂都能去该去的地方,不再被你们役使!” “你打算怎么毁?” “烧掉。” “如果烧不掉呢?” “那就……泼童子尿洒黑狗血,总有办法破除法术!” “哈哈哈哈……” 龙九又发出了独特的怪笑,司刃知道:他这么笑过之后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刻龙九放出火来直接烧着了锦姬手里的布袋,锦姬和司刃都吓了一跳,然后锦姬手一松袋子掉到了地上,结果就在她弯下腰想再把袋子捡起来的功夫,龙九已经跳到她的身后扣住了她的脖子。 “蠢女人,要是这些纸人靠你说的那些方法就能毁掉,那我还会让它们这么轻易地就被偷走吗?” “你说什么?!”锦姬已经不敢再动,不过说话的语气依然没有收敛。 龙九把脸贴到她的耳边,“好吧,既然你对生魂那么感兴趣,那我现在就给你讲讲采生妖术,听完你就会知道,自己到底是干了一件多蠢的事。” 第25章 灭魂 二 所谓采生妖术,又称采生魂入偶像法。要想使用这个法术,必须同时精通收魂法、役鬼法和诅咒术三种法术。而且施术者要在被采生魂的人活着的时候取其五官、毛发、手足指甲以及心肝肺等五脏。被取生魂者往往在仪式没结束时就疼痛至死,所以采生对施术者的施术要求很高。 等到被采纳生魂的人死去,再把其五官、五脏及指甲嗮干研磨保存。最后将死者的头发与五色彩帛、五色绒线绑缚在纸人、木桩或石头上,这样施术的人就可以利用咒符遥控这些绑了头发和彩线的东西攻击他人了。而独独地万是喜欢让那些生魂附在死人身上任其操纵。 龙九语气平淡地说完了采生妖术的大概实施方法,锦姬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司刃也极不舒服地起了几层鸡皮疙瘩。 “那大恩他……”锦姬声音颤抖着把脸偏向龙九。 “对,他就是这样被取的生魂。不过他不在那些纸人里。因为采生妖术失传太久,所以很多人误以为是用纸人操纵生魂,但实际上纸不过是一个载体,纸人没了,那些生魂自然会离开纸人等待主人新的命令。你们看。”说着龙九朝空中一指。 这时地上的袋子已被烧尽,酒窖里立刻变得“拥挤”起来。龙九、也常和锦姬本来就看得见异象。司刃感到不对劲才施了法术,紧接着他便看见没了依托、此刻正漂浮在他们周围的生魂──原来被附在那些纸人上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 司刃不寒而栗,“你为什么……会容许独独地万那妖婆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龙九不怎么在意地抬头看了看,“他们是在采生魂入偶像法被禁止的时候我们买来的。” “买来的?”司刃和锦姬异口同声。 “对,大概二百多年前吧。那时李自成大军攻进京城、女真入关,天下大乱。一时术士遍地妖人横生,很多孤儿无依无靠流落街头便被捉去采了生魂供人役使买卖。后来地方割据群雄并起,中土之地被重新按照《禹贡》所写划分为了九州三十六城。” “此后近百年间各城各地连年战乱,招魂役鬼之术大行其道,各城主纷纷招揽巫师术士控制鬼怪来充作军力。之后十年天变开始,各地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城主们认为是他们的所为触怒神灵,终于开始休战讲和。” “从那以后采生魂入偶像便成为禁止妖术被划进了黑暗巫术之列。然后很多人不敢再养生魂竟将那些魂魄随便弃之荒野。于是我们就把碰到的一些将要被丢弃的生魂低价买了下来。年幼的被独独留在身边伺候饮食起居,成年的就被我编进了无伤和鬼军当中。” “被丢到荒野有什么不好,总比被人奴役强。你分明是在给自己找借口!”锦姬打断了龙九。 “不。”回应她的是司刃,“那些人死前经历了非凡的痛苦,如果随便放任不管会变成厉鬼害人的。” “那怎么才能令他们解脱?!”锦姬迫不及待地追问。 司刃看看龙九,“我只知道役鬼的人怎么放掉自己控制的鬼魂。但是生魂么,我就不清楚了。” 龙九阴森森地笑了两声,扣住锦姬脖子的手动了动,“你还是趁着最后的时间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别管已经死掉的人了。” “那这么说,独独地万是会使用采生妖术的了?”司刃问龙九。 “当然,在采生被禁之前成为巫觋术士的人都会。” “那独独用过吗?” “用过。” 司刃皱了皱眉头,“对什么人?” “俘虏,不肯投降又被活捉的俘虏。比如这位美人儿的宝贝城主施大恩。”说着话龙九还晃了晃手里的锦姬又转头看她,“嗯?怎么样,说说吧,死前还有什么愿望。” 锦姬先是咬牙切齿地瞪着龙九,可坚持了没一会儿,她勉强装出的无所畏惧就在龙九冷冰的目光下崩溃并流出了眼泪。 “放了大恩,让他去转世投胎……求你了,让我怎么样都行……” 龙九脸上还是一抹讥讽的笑意,一双眼睛里依然看不到任何情感,“哼哼,求我是吗?晚了。实话告诉你,那些生魂我本没打算永远困着,只是现在还不到放掉时候。不过呢,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我,差点杀了我不算还企图放走我地牢里所有的魂魄,那么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其他人该放时我自然会放,施大恩么,我活多久,就让他跟着我多久吧。” “你说什么?!” “哼哼,你以为打开地牢的门他们就跑得了么?你不会以为外面那些你找来帮忙的妖怪都是也常一个人解决的吧?” 锦姬露出吃惊的表情,龙九点了点头。 “对了,没错,看来你终于聪明了一次。该抓的我都已经抓回来了,而且他们跟以前一样地听话,没有一个敢违抗命令的。包括施大恩在内。嗯?你要不要再见他最后一面?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只鬼了,不过能见上一面也还不错吧,没准见到你他还会想起些该想起的事呢。” 锦姬眼里一道光芒闪过,显然她很想见施大恩。 可龙九眉头一皱,“嗯,可是……还是算了吧,见了面也没什么用,他还是要永生永世供我使唤,你也还是要死。何必呢?徒增悲伤。” “你……”一着急锦姬两手抓住了龙九的手腕,“我告诉你是谁告诉我你的事情又给我神镝匕,求求你放过大恩吧!” 龙九不屑,“哼,不必了,那么想让我死,既然你没有成功,相信那人很快就会自己来找我的。” 锦姬咬住嘴唇流出了血,指甲也掐进龙九的手腕,她彻底绝望了,“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做鬼?哈哈哈哈……”龙九笑得双肩都耸动了起来,“你真是天真啊,你觉得我还会让你有机会做鬼?让你还能投胎转世?” 锦姬松开手,渐渐瘫坐在了地上。 龙九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你不知道吗?做鬼要先有魂,但魂是可以灭的。灭魂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你在这世上从来都没存在过,从今以后,不生不死,不入轮回,不堕地狱,也不错嘛。哈,我突然有些羡慕你了呢。” 坐着喘息了一会儿,锦姬又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声音和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咄咄逼人,“不用羡慕,你会有那一天的。” 龙九淡淡地笑着,“是么?只可惜,我无魂可灭。” “是么?”锦姬也笑了,“我想有的时候,一直死不了也很痛苦吧?你这令人作呕的妖怪,没有人能陪你永远不死,你就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吧,永远一个人,永远……” 龙九的头发和眼睛开始改变颜色。 “龙九!”司刃大喊一声跨出一步想要阻拦。 两人之间的地上突然蹿起一道火墙。 龙九手上用力一捏,咯噔一下锦姬的脖子断了。随后他松开手,锦姬倒在地上,曾经丰满柔软的身体很快缩成小小的一堆,锦姬现了原形。龙九一抬手,一个翠绿色的光团浮在了他的掌中。 那是锦姬的魂魄,精怪的魂魄大都如此,只有人死后才会保持人形。 司刃把麒麟放到地上企图穿过火墙,可不知那是什么火,碰到身体司刃并没有觉得怎样炙烤难耐,但他就是无法穿过。那些孩子的生魂吓得都躲到了也常身后。 没办法,司刃只好又喊:“龙九,不要!” 火光中龙九转过头来,“怎么,心疼了?” 司刃气得直跺脚,“你不是已经看见了,我是因为怕锦姬伤害小麟才说那些话的!” “那你干嘛要拦我?” “看在锦姬对施城主一片痴心的份上,你也该饶她这次。再说,她已经死了!” 龙九摇摇头,“她是怀着对我无比的怨恨死去的,就算我现在放了她,她也无法投胎转世。除非我死,可我死不了,她只能永远在阴阳交界处无限痛苦地徘徊下去。” “那你也不能随便打散别人的魂魄!役魂使鬼已经会遭天谴了,你要是再……” “天谴?哈哈哈哈哈!”龙九笑弯了腰,“天若能遣我,又何必让我活到现在?!” “可是……” “别再说了!你拦不住我!” 万般无奈,司刃只好看向也常,“也常!快阻止他!” 也常护着身后的孩子们一动不动,“他要做的事,我从来不会阻止。” “胎光,爽灵,幽精。”龙九叫出了三魂的名字。 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可又实在迈不过火墙,司刃一咬牙,就地打坐结印念起了金刚咒。 金刚咒响起,刚刚分离出来三魂立刻又回到了光团之中。 龙九皱起眉头一转身,“你这是要跟我斗法了?!” 司刃不理他,继续大声念诵:“啊阿夏萨嘛哈啊阿夏萨嘛哈……” 这下龙九彻底火了,他一手紧紧抓住锦姬的魂魄,一手一把扯了自己的上身的衣服。 越烧越旺的火光之中司刃看见龙九的头发全都飘在头顶,眼睛好像就要喷出火来,身上也开始有九头怪物的印记若隐若现。接着他也开始念咒,但声音却不像是从那单薄的身体里发出来的,而是响在整个酒窖之中。 最令司刃惊讶的是:他念的什么司刃竟然完全听不懂,而且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司刃觉得头也越来越疼,耳朵仿佛就要被震聋了。 然后那古怪的咒语没停,司刃再次听见了龙九叫出三魂。 “胎光,散!爽灵,散……” 司刃只能赶紧加快念诵金刚咒的速度,可是没有用,很快龙九又在叫七魄,“尸狗,散!伏矢,散!雀阴……” …… 司刃输得很彻底。 火渐渐熄了,酒窖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被烧坏。恢复成正常的样子龙九从腰间掏出个铜铃抬高手臂摇了两下,入口处飘进个生魂。 “大恩。”龙九指了指自己脚边,“把这个拿上。” 已经是鬼魂的施大恩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捡起了地上锦姬的尸体。 “你不问我为什么让你拿只鸡?”龙九问他。 “将军为什么让我拿只鸡?” 龙九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还记得一个叫锦姬的女人吗?” 施大恩想一想摇了摇头,“不记得。” 龙九叹了口气,“行了,你把这只锦鸡拿走吧。” “拿去哪里?” “带回将军府,找个草木茂盛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埋了。” 施大恩离开,龙九看了眼坐在地上司刃,什么也没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站到了也常面前。也常脱下自己的外衣给龙九披上,他低声说了句“你去看看”,然后便带着那些孩子走了。 也常走到司刃面前,“你没事吧?还回得了卜吉馆吗?” “没事。”司刃的嗓子沙哑无力,听得出是元气有些受损。 “那就好。”也常转身要走。 司刃赶紧叫住他,“也常!” “怎么了?” “龙九是什么妖怪?” “你是法师,这个不该问我。” “那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嗯……如果没有身体的限制,可以让整个妍城一瞬间灰飞烟灭。” “……” “先生听我句劝吧。”也常看一眼旁边还睡着的麒麟,“带着你的朋友离开妍城,重新找个地方生活,离我们越远越好。” 也常也走了,司刃坐在原地又歇了会儿。想起施大恩木讷地拎着那只锦鸡走出去的样子,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两天前他去独独地万那儿,门最后关上时他看见的牢里的熟悉身影就是施大恩。 也许,最后锦姬没能知道施大恩已经不记得她了,也算是件好事吧?司刃想。 作者有话要说:采生妖术,这个是我国古代确实存在过的巫术。操作方法跟本章开篇所写也大致无二。 九州、《禹贡》,这个应该会有人知道吧。九州是中国的别称,最早出现在《禹贡》里。详细的内容很多,有兴趣自己搜吧。 三魂七魄的名字,其实这个也很容易找,不过很简单还是列出来好了。三魂分别是胎光、爽灵、幽精。七魄分别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金刚咒,我查的书里没有写具体内容,于是用了网上找到的六道金刚咒,不知说的是不是同一个。 第26章 柳乘风 把麒麟放在床上给盖好被子,司刃坐到旁边双手撑住额头仔细思考起这些天来发生的事。 果然,从龙九出现以来,他就再没能过上一天消停日子。 真的离开妍城吗?像也常说的:去找个离他们远远的地方? 不行。可是为什么“不行”呢?司刃发现自己竟完全想不出任何具体的理由。 脑子里乱糟糟的,估计睡觉也睡不着。司刃干脆拿出笔墨在纸上画起了龙九。不过当然不是他平时看到的龙九,而是真正的龙九──只有作法时才会出现的那个九头怪物。 很快画完了,司刃把画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一定认得这是什么怪物,说得出来历。怎么办呢?要不回去一趟?可是……不行,这一来一回得好几个月,还不知龙九在妍城会搞出什么名堂来。唉──过段时间再说吧。 心里这么打算着,司刃把画好的画扇扇干放进了背包,准备将来回度朔城的时候拿给师父看。手伸进包里无意中碰到九宫格,他这才想起那天一回来就看见锦姬,便一直没空闲再想起环儿。 拿出九宫格,司刃脑海里又出现了环儿的父亲呆若木鸡和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忍不住叹息一声,他把九宫格翻到了正面。 咦?!司刃一把把九宫格捧到自己眼前瞪大了眼睛:那里面的数字已经被重新摆好了!他飞快地算了算,都对!这……绝不可能啊!环儿才几岁…… 正讶异着,突然门外有动静。那种小小的、悉悉索索的声响。老鼠么?司刃心想。 放下九宫格,司刃蹑手蹑脚地到厨房找到个不知放了几天的干馒头,想着如果是老鼠就掰些馒头打发它去了。 来到外屋,怕吓跑老鼠,司刃小心翼翼地走到门旁轻轻推开了条门缝。可结果老鼠没见着,倒是看见个人影。司刃猛地把门开大,一顺手用力把馒头狠狠丢了出去。馒头已经风干了,很硬,门外的人被当场砸晕。 “柳道长?柳道长?!”司刃朝柳道士脸上喷口水又使劲拍拍。 柳道士慢慢张开眼睛,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抬手一摸,他竟然摸到鸡蛋大小个包,“哎哟!好疼……司先生,知道您看不上我,可也不用出手这么狠吧?” 司刃有些过意不去,挠了挠头,“我没看清是什么人,还以为是小偷。” “小偷?你这屋子空了好几天,要是被贼盯上还用等到现在?” “唉?你怎么知道我这儿空了好几天?” “我……”柳道士的小三角眼儿眨巴眨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所以每天都过来看看。” “等我回来?有事么……唉?!你这是干什么?!” 柳道士已经从椅子滑到地上跪了下去,“司先生,您收我做徒弟吧。” 司刃愣住了,“什么?我?收你做徒弟?” 柳道士认真点头,“对。” “哈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你都多大年纪了,我怎么能收你做徒弟?” “学法术怎么能看年龄大小呢?” “那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从来就没打算过收徒弟。再说你是道士,我一个俗人,怎么收你?” 柳道士的眼睛又眨巴,“俗人?不可能吧?我宁可相信你是和尚。” “真的,我没出过家。” “怎么可能?那你怎么会算卦捉妖?还能超度亡灵?” 司刃笑了,“谁规定不是出家人就不能做这些事了?” “这……” 司刃伸手去扶柳道士,“所以道长你快起来吧,我不可能收你做什么徒弟。” 柳道士推开他的手,“不,既然你这么说,那也没人规定道士不能拜俗人为师。” “你……可是我不收徒弟。” “凡事都有第一次,先生就破次例吧。” “不行。” “先生放心让我再去误人性命?” “那是你的事。” 柳道士的小眼睛一弯,笑了,“先生嘴上这么说,但那天在郝府我就看出来了,你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无所谓的事,其实心里在意着呢。” 司刃咬了咬嘴唇,“何以见得?” “嘿嘿。”柳道士没有回答。 “你先起来。” “你答应了?” “你先起来。” “你不答应我不起来。” “你帮我做件事,完了再说。” 柳道士想一想站了起来,“那先生说吧,不管什么事,就是上刀山下……” “你等等吧。”司刃赶紧拦住他,“我用不着你上刀山下油锅,以后估计也没人用得着,你可别再这么胡言乱语信口开河的了。我看你就是这么惹祸上身的。祸从口出,你还不吸取教训?” “先生教训的是。” “你别再叫我先生了。” “那叫……师父?” 司刃看着柳道士脸上的褶子,想他没有四十最少也得三十多岁了,“你叫我小刃就行了。” “那怎么行?” “直接叫名字也行。” “那也不……” “喏,这个你拿着。”司刃懒得再跟他计较称呼,直接把自己刚才画的龙九拿了出来,“你去帮我把这个交给一个人。” 柳道士看一眼画儿,“这是……什么妖精?!” “我也不知道。所以想让你帮我拿去问个能知道的人。” “谁?” “度朔城度朔山,你去找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把这画给他看,他自然会知道这是什么妖怪。让他给我写个回信就好。” “白胡子老头儿?这你让我怎么找啊?” 司刃拿出三根白头发用纸包好又递给柳道士,“进到山里找最高的山峰,上去把这个烧掉,他自然就会出现。施法看他的话,能看见他身边有两只鸟。” 柳道士点点头接过画和纸包小心收好,“行,你放心吧。我一定把画给你送到再带回信来。” 说完他整了整衣服似乎准备要走。 司刃说了声“你等等”,然后转身进了里屋。 过了一会司刃拎着个钱袋出来了,“这个你拿上。” 柳道士后退一步,“不用……” “郝小宝的事,你已经把钱都还了吧?” “不还也不行啊。” “所以啊……”司刃把钱塞进柳道士手里,“拿上吧。要不就是我自己跑一趟路上也的花钱不是?而且我是希望这来回的,你就别再给人看病捉妖怪了,免得再惹出什么麻烦来。不过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怕什么你‘误人性命’,我是怕你耽误了我的事。” 柳道士想一想,把钱收下了,“钱我以后会还的。等回来了,你就是不收我这个徒弟,我也跟定你了。” 司刃心里一哆嗦:别!现在这两口人我都要养不活了,再加个你?以后喝风吗? 不过现在得让柳道士帮忙送画,所以司刃只是笑了笑,“等回来再说。” 柳道士走了,临走之前司刃知道了他的名字──柳乘风。 这名字,那长相,还有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司刃有点忍不住想笑。心里正嘀咕着,忽然有人敲门。 司刃走过去一把拉开房门,“是落下什么……” 第27章 阴差 站在门外的不是柳道士,是个阴差。 这人叫还有期,死了一次诈尸又活过来就做了阴差,司刃跟他打过交道。 “哟,还大人?您怎么有空儿过来啦?”司刃赶紧满脸堆笑,心里却在犯嘀咕:这还不到月底呢,就来收常例钱了? 其实说到阴差,连半个官职都算不上 ,但毕竟是被地府招去当差通着阴阳两界的人,所以像司刃这样靠捉鬼降妖生活的法师免不了要跟他们时有接触,偶尔有些事情不合规矩还得找他们通融。时间久了,各地的阴差便都划定了自己平时行走办差的势力范围,一般的易馆卦摊也会根据自己所在地界儿按时给当地的阴差送些常例钱,而且绝不会轻易得罪他们。 这个还有期作阴差之前患有吼病,平日里面色惨白瘦得像个纸扎人,整天攥着个手绢气喘咳嗽痰沫不停。后来有一次他经过教堂遇到一帮西洋女人,被她们身上浓重的香味呛到,一口气没倒上来就死了过去。然后等到他诈尸还魂重新再活过来,吼病好了习惯却没改。有气没气有痰没痰地总爱捏着个手绢咳咳喘喘,说话也还是慢声细语有气无力的。 这会儿还有期见司刃让开了门想请他进去,他又拿出手绢堵在嘴上咳了两声,“咳咳──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那……您稍等。”司刃转身要进屋里去拿钱。 “唉!你回来!”还有期急忙把他叫住,“咳──我不是来跟你拿好处的。” “那您是……” “有件事求你。” “啊?” 还有期一伸手从背后拎出个小人儿──确切地说是小鬼。 “让她在你这呆一段时间。” “环儿?!”司刃惊呼。 环儿挣脱了还有期扑到司刃腿上,“大哥哥!你给我的盒子我已经算好了,妈妈呢?” 还有期看看环儿又看司刃,“你认得这小姑娘?” “呃……见过一次。为什么要把她放在我这儿?” “唉,别提了。咳咳──”还有期用手绢擦了擦根本没汗的额头,“阳间每个月都有阳寿已尽,但却因为没能及时被带回地府而变成孤魂野鬼的魂魄,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 “一般每地每月出现几个这种游魂都算正常,阎王爷不会追究,下面的人也都按时上报。可是最近……咳咳──妍城这边出了点状况,情况有些特殊,不能再有魂魄丢失。而这小丫头……咳咳──我们查了一下,她是上个月被落下的,要是现在把她送到判官那,无常大人不好解释。所以……咳咳咳咳──二位大人跟我商量了一下,让我帮忙找个阴阳先生或者法师方士的,先收留她一段时间,等过了这个风头我会再来把她领走。妍城真正有本事我又信得过的也就只有你了。你看你方不方便?” 还有期这么说司刃当然不可能拒绝,可他注意到的却是不能把环儿送去阴间的理由,“妍城出什么状况了?为什么不能再有魂魄丢失,冤死的厉鬼一向难捉,秦广王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爷啊。” “咳咳咳咳──”还有期用力咳嗽起来。 依司刃的经验,他吼病好了之后,只要跟人说到为难或者不好解释的事情便会开始咳嗽,而且是越是不好说的事他咳的越久越厉害。 “大人不要紧吧?”司刃假惺惺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还有期总算咳嗽完了,把手绢收起来,他两手往袖子里一抄,“司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事了?” 其实司刃是隐约地觉得可能跟龙九有关才问的,要不他才懒得多管闲事。 “哦,没什么,一时好奇。还大人不方便透露就算了。” 还有期鬼鬼祟祟地朝后看了看,“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反正有可能的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妍城的好。” “为什么?” 还有期不回答,低头去看环儿,“这孩子天赋异禀,你留在身边也许有用。另外因为是暂时交给你帮忙照顾的,所以两位大人已经给她身上留了印,这样不论白天黑夜你都能带着她随意行走,鬼神不惧。” 环儿还在紧紧抱着司刃的大腿,司刃伸手在她头上摸摸,“行,我知道了。请还大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环儿,直到你们来人接她。” 还有期走了。 司刃把环儿抱进屋里放到桌子上,拉开她的衣领在她脖子后头用拇指在上面稍稍用力按了一下。一个黑白相间的印记立刻若隐若现地浮现了出来,是“无救必安”四个字。那是黑白无常的在阳间时的名字。 有这个就行。司刃放下心来,把环儿的衣领整整好,“环儿,哥哥问你……” “妈妈呢?”环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司刃。 “嗯……你先听话。”司刃拿起刚才被他放到一边的九宫格,“这个都是你自己拼好的吗?” 环儿点头。 “你以前玩儿过吗?” 环儿摇头。 “你没上过学对不对?” “没有。” “那你怎么会算这些数字的呢?” “我有的时候会在摊子上帮爸爸妈妈算账。” 司刃更惊讶了:两个大人让个六、七岁的孩子帮忙算账? “哥哥不是答应过我算出来了就带我找妈妈吗?”环儿不依不饶地拉住了司刃的胳膊。 司刃想一直不告诉她是怎么回事也不行,干脆一咬牙说了实话,“环儿,其实……你已经死了。你明白吗?‘死’,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我懂。可我没死啊。” “啊?” “死了不就是躺在那里不动,也不能说话了吗?可环儿还能动能说话啊。” “这个……” “是不是环儿做错了什么事?妈妈不要我了?”环儿又要哭。 司刃实在没辙了,“嗯……好吧。是这样的,你妈妈病了,你爸爸带她去看病,现在他们都不在城里。所以呢,你先乖乖地呆在哥哥这儿,等他们回来我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真的?” “真的。” “那我一定听哥哥的话……”说着话环儿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鬼也会困吗?大概是无常印的缘故,会逐渐变得看起来像个正常孩子吧。司刃又把环儿抱了起来,“累吗?” “嗯。”环儿搂住了司刃的脖子… “那我带你到里面去睡觉。不过床上还有个小哥哥,环儿跟他一起睡好吗?” “好。” 司刃抱着环儿进了里屋,麒麟还在睡着。 环儿突然抬手一指,“小哥哥是只猫吗?” 司刃这才想起鬼都是有天眼的,能看见自己生前看不到的东西。 “不是猫,是黄鼠狼。” “哦。”环儿答应了一声,就再没其它的反应。 司刃有些奇怪,“你不害怕吗?” 环儿摇摇头,“我一直都能看见好多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奇怪的样子。” “一直?”司刃再一次被环儿吓到。 “嗯,所以爸爸妈妈才不让我上学的。” 原来……还有期说的是这个,难道这孩子从来都开着天眼吗? 司刃本想再问些什么,可看看环儿靠在自己怀里已经快要睡着了,他决定等明天再说,于是把环儿放在麒麟旁边给盖好了被子。 “睡吧。”司刃在环儿身上轻轻拍了两下。 环儿的眼睛慢慢闭上,轻轻嘟囔了一句,“哥哥明天不要到小宝家去啊。” “啊?你说什么?” “不要……去……” 环儿睡着了。 司刃笑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变成什么也忘不了玩儿的事,还惦记着郝小宝呢… 作者有话要说:阴差,其实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都是阴差。但还有一种阴差是替阴曹地府办事的活人。本章的还(huan)有期就是这种。 吼病,哮喘的民间俗称。 秦广王,十殿阎罗里管人间生死的阎罗。通常说的阎王爷指的就是他。 无救必安,黑无常叫范无救,白无常叫谢必安。 天眼,这个一般都知道。要想了解详细的搜“开天眼”。 原来我在怪谈里说的小时候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是因为年纪太小天眼未合么?嘿嘿。 第28章 金蚕蛊 一 第二天一早,司刃是被麒麟和环儿的尖叫声吵醒的。 唯一的一张床让两个小鬼占了,司刃只好在外屋用给人算命的那张破桌子对付了一夜。本来桌子就硬,司刃翻腾了好久才睡着,结果刚睡了没几个小时就听见里屋传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先是麒麟,后是环儿。 麒麟一睁眼,看见身边莫名睡了个鬼──还是女鬼,先吓得叫出了声,然后环儿被他的声音惊着开始大叫。麒麟不明白怎么回事,本能地也就跟着继续叫了起来。 司刃冲进屋一把按住两张嘴,“你们干什么?!” 麒麟推开司刃的手一指环儿,“这是怎么回事?” “嗯,这个……”司刃挠挠头,“说来有点儿话长。” 安抚了环儿重新躺好,司刃把麒麟带到外面。先跟他简单说了环儿的事,又问他为什么会被锦姬抓去。 原来是那天麒麟离开卜吉馆之后见雨越下越大,他就跑到石坊牌楼那去避雨。避了会儿雨他发现城外北山的方向有妖气越聚越重,他一时好奇便直奔北山去了。 其实麒麟看见的妖气聚集之地,就是第二天司刃误闯进去、还险些被发现的那个独独地万为了跟锦姬斗法设结界的地方。而那些妖气正是因为锦姬召集了妍城附近所有的妖怪才凝聚而成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司刃在雨后发觉一直盘踞在妍城上空的妖气散了的原因。 司刃进那结界时怕被发现没敢施法,可麒麟是妖精,所以他一进去就被独独地万发现给抓住了。独独以为他是锦姬的人,等到第二天中午打退了妖军,就把麒麟和其它抓住的妖怪一起带回了将军府。当时龙九已经在积萃潭被锦姬袭击后又被司刃带去了玉英山的破庙。所以是也常发现了麒麟。这样麒麟被与其它妖精分开单独关进了一个还不错的房间。 后来龙九伤好回来,见到麒麟知道了他是不小心闯进结界的,就说要把他送回卜吉馆。可麒麟听说司刃那两天是跟龙九在一起了,根本没急着找他,便干脆一赌气说自己不回去,还让龙九不要告诉司刃自己在将军府。龙九没办法,怕他又像之前那次在将军府乱跑,只好先派人暂时把他看住了。 接着龙九出去吃饭碰见司刃,麒麟那边则是刚消了气准备回家就被去将军府偷纸人的锦姬抓走了。 不过好在锦姬没有怎样为难他,只是问了问他跟司刃的关系,便把他带去那个酒窖关了起来。没打没骂,好吃好喝,但就是不准他离开。麒麟试了几次想逃跑没能成功,最后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在那等着了,他知道司刃会想办法找到自己。 司刃弄明白事情的经过,又跟麒麟说了锦姬的事。 麒麟瞠目结舌,“那个龙九……居然能灭魂?” “不是能不能,问题是他怎么敢?” “是啊,胆子也太大了吧。” “他好像什么都不怕。除了一把叫神镝匕的刀。” “神镝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不知道。” 有人敲门。 司刃揉揉太阳穴站了起来,“这怎么了?自打回来就不得安生。” 司刃把门打开,一个年轻人冲了进来,“司先生!不好了!” 司刃皱起眉头看着那人,“你是……郝家的人?” 郝家死人了。从昨天晚上开始,郝家的三个人陆续病倒,找医生治了没能立即见效,今天一早这三个人就都死了,其中一个还是当时跟司刃一起去环儿家的小宝的大伯──郝承业。 人死的蹊跷,司刃不能不跑一趟。可看看刚恢复的麒麟和屋里还睡着的环儿他又有些不放心。 卜吉馆一边紧挨着一条小路另一边与一家叫悬壶居的药铺相邻。药铺的老板姓马,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大嫂,司刃有时出去不带着麒麟会麻烦她帮忙给做饭。麒麟虽然不是小孩,但自己做饭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的。 司刃到悬壶居去了一趟,说又来了个小表妹,让马大嫂一起给照顾下。然后他又交待了麒麟几句就跟着郝家的人走了。 远远地,司刃就在郝家大院门前看见了将军府的车。本来沉重的心情忽然多出几分激动,他不觉加快了脚步。 来到还没来得及布置好的灵堂,郝家的人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棺椁旁边。带司刃进来的人刚要大声通报,司刃一抬手把他拦住了。 慢慢走到人群中间,司刃听见郝老爷正在说:“……昨天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听下人说是一回到房里就倒下了。急忙找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中毒,给吃了些解毒的药,当时看着没事了,可没想到今天一早……” 郝老爷说不下去,声音开始哽咽了。 司刃看了眼棺材,里面的人身上蒙着白布,司刃想那应该就是郝承业,估计是死状难看才用布遮上的。 “我记得承业兄是您的长子吧?” 问话的是也常,司刃顺着声音找到他所站的位置后在他前后左右仔细认真地扫视搜索了一番:治安所的人有几个,但没有龙九。司刃不禁有些失望。 “对,承业是我的大儿子。”郝老爷点头承认。 也常又问:“不说是三个人,另外两个呢?” “另外两个是下人,他们家里人来了说不想再追究死因,所以就各自把遗体带走了。” “不想追究死因?为什么?” “这个……因为害怕。” “害怕?” “嗯,他们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一定是因为害怕。” “害怕什么?” 郝老爷把手伸到棺材里抓住了遮盖尸体白布的一角。郝家其他的人立刻都向后撤了过去。司刃站在原地没动,大家注意到了他。 “啊,司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直在等你。” 郝老爷要朝司刃走过来,司刃赶紧主动迎过去站到郝老爷和也常身边,“刚到。” 也常冲他点点头。 司刃也点头,“你怎么来了?” “早晨郝家的人去治安所报案,我刚好在。” “哦?也常大人跟郝老爷也有交情?” “刚入城的时候受邀一起吃过饭。将军当时有事,我代他参加的。” “哦,这样。”司刃转头去看棺材里的尸体,“郝老爷,您不是要……” “啊。”郝老爷又把手伸了进去。 刷地一下白布被揭开,司刃和也常的都傻了──他们眼前的尸体只剩了干皮包着一副骨头,而且遍身黄白,眼睛塌陷,口齿外露,唇缩,腹塌。死状不是一般的恐怖。 难怪郝老爷说死掉的两个下人家属是害怕,这谁都看得出来,死者多半是死于邪祟之物。 司刃弯下腰凑到尸体的脸前闻了闻,然后又用手扳住已经僵硬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最后他从背包里掏出了根银质发簪。 治安所的秦队长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司刃看向郝老爷,郝老爷把头向旁边一别,“司先生随意检查吧。” 银簮被插进尸体再拔出来之后变成了金黄色,司刃拿出个小瓶从里面倒出液体冲洗了一下,银簮上的金黄色还是没有褪去。 司刃抬起头,“郝老爷,能让人带我去今早发现大爷的地方看看吗?” 郝老爷很痛快地点了头,秦队长也派了两个人跟着一起去了。 等他们再回到灵堂,郝老爷正在跟也常和秦队长争辩什么。司刃走过去问怎么回事。郝老爷跟见了救星似地一把抓住司刃,“他们……他们非说承业是承志害死的!” 郝老爷有两个儿子,老大叫郝承业,老二叫郝承志,郝承志就是郝小宝的父亲。郝家做的是布匹生意,妍城地处北方,郝家除了在妍城的店面要有人打理,南方的丝绸锦缎也要有人去定期收货。因为按规矩应该是长子继承家业,所以出去收货的事就交给了郝承志。 前几天郝小宝生病司刃来到郝府一直没能见到他的父亲,就是因为郝承志出了远门。昨天他刚一回来,郝家就出事了。于是也常和秦队长就猜测说:收货是个苦差事。能不能是郝承志觉得自己为家族出了这么多力却还没资格继承家产心里不平衡,所以就下毒想害死哥哥。而那两个下人正好也是郝承业的人,一起跟着被毒死了也不是解释不通。 郝老爷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他是希望司刃能帮自己说说话,可他跟司刃说完了也常和秦队长的想法,司刃却一句话也不说。郝老爷一下子急了,“司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啊!” “嗯……”司刃犹豫着张口,“这个……郝老爷,说实话,根据我检查的结果,大爷是中了金蚕蛊。” “金蚕蛊?” “对,一种蛊毒。南方养蚕做丝绸的人家畜这种蛊的比较多。所以……” 郝老爷傻眼了,也常和秦队长则更加肯定了他们推测。 接下来郝承志被治安所的人带走,郝老爷欲哭无泪,老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大夫人和二夫人先是跟着哭后来就打了起来。郝家上下乱成了一团。 不过当然郝承志还不能定罪,只是暂时收押。司刃也觉得这事应该没那么简单,但现在动机、时间和死者的死因都指向郝承志,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能为郝承志辩解的理由,所以司刃也就只能在人被押上车的时候跟秦队长说了一句:“这里面有古怪,还请副队先不要急着逼供。” 看着也常他们的车驶远,想郝家的人应该是顾不上出来送人了,司刃叹了口气,没再返回郝家道别,便满脑子狐疑地往家走了。 回到卜吉馆已经是中午,马大嫂刚忙活着把饭给做好,司刃赶紧点头哈腰地连连跟人家道谢。马大嫂却手一摆,“算了吧,司先生可别谢了,你能这么快赶回来比什么都强。你再不回来我可是要疯了。” “嗯?这话儿怎么说?” “你那两个弟妹,简直……” 马大嫂话音未落,屋里哇地一声传来了环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快去看看吧,我先回去了。这不惦记着你这两个小的,我家里那一老一小还饿着肚子没吃饭呢。” “哎哟,那太不好意思了。大嫂您慢走,慢走,改天我……” 马大嫂摘掉围裙一脚跨到门外,“行了,别瞎客气了,快进去看看吧。” 司刃进屋的时候环儿正骑在麒麟的身上边揍他边哭。 “这是怎么了?!”司刃把环儿从麒麟身上拉下来按在了一边儿,“这怎么占了便宜还哭呢?” 麒麟一翻身跳了起来,“臭丫头!我看你是女人才让着你的!” 环儿一指麒麟,冲着司刃开始了血泪控诉,“他说我胖!说我是猪!啊──说我是大冬瓜!” 司刃把环儿抱进怀里朝麒麟一瞪眼,“你一把年纪了,干嘛那么说她?!” 麒麟继续跳脚,“是她先说我的,她说我是小矮子大头鬼!而且你不知道她有多刁蛮力气有多大!一上午都是她在欺负我好不好!我是忍无可忍了!” 司刃这才发现:环儿比麒麟高,而且确实是个圆圆胖胖的小丫头。而麒麟这么些年来也确实没有长过,之前龙九也说过他头大。 “那你也不能……啊!”司刃刚想再说麒麟几句,却突然感到肚子里一阵绞痛,疼得趴到了地上。 麒麟见他脸色不对,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小刃你怎么了?” 环儿也不哭了,“哥哥……” 司刃的肚子越来越疼,很快他就汗如雨下连话也说不出了。麒麟给他号了号脉,没看出什么异常。紧接着他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冲进厨房抱着脸盆吐了。 司刃吐出了一只蚕。那蚕在盆里挣扎蠕动片刻化作一缕金光消失不见,他坐到地上一把捂住了嘴:我中蛊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中蛊啊?!等等……郝家只有郝承业和两个下人中了蛊……是哪两个下人?郝老爷说是郝承业身边的,难道…… 麒麟和环儿跑过来了。司刃一把拉住环儿,“你爸妈一直就在妍城吗?” 环儿有点儿被他吓着,“不……不知道。” “那你家是卖什么小吃的?” 环儿的大眼睛眨了眨,“嗯……有汤粉、生煎包、圆子,还有……” 司刃明白了,他松开环儿爬起来就往外跑。 麒麟追到门外,“你干什么去?!” “我去将军府!” “去将军府干什么?!” “龙九有危险!” “他有危险关你什么事?!” 司刃眨眼的功夫跑没影儿了。 第29章 金蝉蛊 二 来到将军府,司刃被拦在了门外。 他身体往枪口上一顶,“我要见你们将军,快去通报!” 两个守卫互相看看,“将军不在。” “不在?” “嗯,刚出去。” “跟谁?” “自己。” “去哪儿了?” 其中一个人笑了,“将军要去哪儿,难道还需要告诉我们吗?” 司刃还不死心,“那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两人抬手一指,是司刃跑来的方向。 跟着罗盘走了一路,司刃一抬头,竟然回到了卜吉馆。 推开门,一身便服的龙九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摆弄司刃之前骗他说超级灵验的古钱。 “唉,你回来啦。我正等……” 司刃什么也不说,冲过去一把抓住龙九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插了根银针进去。 “啊!你干什么?!” “看你有没有中毒。” “那你不会说清楚?!” “我怕你还在生气。” “生什么气?” “我跟你抢锦姬魂魄的事。” “切!”龙九冷笑一声,“你不是说你我不算朋友?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生气?” “还说没生气?” 龙九拉掉司刃的手,自己把针拔了出来,“你准备把我扎到什么时候?” 司刃拿回银针,银针的颜色没有改变,“你居然没事?难道我猜错了?” 龙九想一下从怀里掏出个什么攥着拳头伸到司刃面前,“你想看我是不是中了这个?” 他的手慢慢打开,里面竟是一只黄金蚕茧。 “咦?!为什么……” 龙九笑了,“麒麟说你去将军府了。你是中了金蚕蛊,所以才去找我的吧?” “是啊,可为什么我的蛊消失不见,你的却结茧了?” “原来你也有不了解的巫术。你是用什么方法解毒的?” 司刃从衣领里扯出个玳瑁坠子,“我师父说行走江湖难免不被人下蛊,所以给了我这个。” “这不就对了。玳瑁辟蛊,,你们会施法的人只能禳除蛊毒,它是巫术所生,法术被破当然会消失。可我就不同了,蛊毒虽然进了我的身体,可它怕我又逃不掉,所以只好‘作茧自缚’喽。” 司刃把那金色的茧拿在手里看了看,“那你为什么会来我这儿?你是怎么知道我中蛊的?” “那你又是怎么想到会有人给我下蛊的?” “也常跟你说在郝府见到我了吧?” “说了,他还说郝承志已经被关起来了。” “嗯,我本来也以为是郝家自己人干的。可刚才我把金蚕吐出来之后就想不通了:郝家的人为什么要害我呢?没有道理啊。再想到已经死掉的那三个人,虽然两个下人我没能看见,但郝老爷说了他们是郝承业身边的。我回忆了一下郝家我有印象的下人,似乎今天一上午都没看到那天抬着尸体跟咱们一起去环儿家的那两个。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当时那两个人就是郝承业叫上的,所以我猜死的就是他们。而我跟他们和郝承业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都去了环儿家。再想起那天环儿父亲的态度,我就想问问环儿家里的情况。结果她说她家卖的有生煎包和圆子。那都是南地的叫法,北方叫水煎包和丸子。我就猜环儿的父母原本应该不是北方人,那会知道在南方比较盛行的毒蛊也就很正常了。这样就剩下你了,我就想得赶紧去找你,好让你也小心些。不过没想到啊,我又低估你了。” 龙九有些得意,“是啊,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座城没去过?区区蛊毒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你也是发现自己被下蛊,才想到来提醒我的?”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嗯……是这样的。开始我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跟郝家的人一样被下蛊,就想看看还有谁。金蚕蛊成茧之后可以用它找到其他中蛊的人,所以其实我本来并不知道是你,只是跟着蚕丝一路找过来的。” “哦,这样。”司刃有点儿失望,“那我往将军府去的路上怎么没碰见你?” “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我走的是最近的路了。” 龙九有些无奈,“你是用脚走的,我不是。我不是人,你忘了么?” “哦,对。”司刃越发郁闷:为什么龙九是个这么厉害的妖怪呢?感觉真是不爽啊! 可龙九才不管司刃高不高兴,他手一撑桌子跳到地上靠近了司刃,“刚才我问了麒麟环儿的事。原来她就是那时你在玉英山上遇到的女鬼?” “是啊,怎么了?” 龙九噗哧一下乐了,“还真是‘艳遇’呢。” 司刃这才想起回来这么半天了却没听见麒麟和环儿半点动静,“唉?对了,那两个小鬼呢?” “我嫌他们太吵,让他们在里屋呆着了。” 他们会这么听话?司刃满心疑惑地走过去打开了里面的房门。 麒麟和环儿都背着手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把他们怎么了?”司刃回头看龙九。 龙九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在两个小家伙头上各拍了一巴掌,“我说了,他们太吵。” 麒麟和环儿能动了,他们立刻冲过来一人抱住司刃的一条大腿,都怯怯地看着龙九,但什么也没说。 司刃一手摸上一个头,“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吓成这样。” 龙九看司刃护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实在好笑,“哟,你这是儿女双全了。还又是妖怪又是鬼的,要什么有什么……” 司刃拉开麒麟和环儿的手赶紧走过去把龙九拽到一边小声对他说:“你别乱讲,环儿还不知道自己变成鬼了。 ” “那么精灵的小丫头会不知道?就骗你这种死心眼儿呢吧?” 司刃转头看环儿一眼,她正眨巴着大眼睛天真无邪地张望过来。 “你别胡说。行了,一会儿得去环儿家一趟,事情要是被我猜中会很不好办的。我有几句话要跟环儿交待,让小麟陪你聊会儿。” “有什么不好办的,杀人偿命,该怎么办怎么办呗。” 司刃看龙九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外厅,龙九坐在椅子上,麒麟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的桌子放了壶茶,他们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里屋,司刃抱起环儿坐到了床上。屋门没关,他们能看见外面正大眼瞪小眼的两只妖精。 “环儿……” 环儿突然在床上站起来趴到了司刃耳边,“哥哥,我告诉你,外面那个大哥哥有九个脑袋。” “呃……是么,环儿真厉害,什么都看得到。” “可我说的不是他本人哦。” “呃……是啊,九个脑袋的那个跟他长得不大一样。” “嗯,旁边那个好伤心的哥哥跟他才一样。” “啊?!你说什么?” “好伤心的哥哥跟我们看到的哥哥长得一样,可是他没有腿呢。” 司刃傻了:妖怪、鬼魂的和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形神分离的人才会被天眼看出来。环儿说的九个脑袋的肯定是妖怪九的本体无疑,那好伤心的哥哥是谁啊?!难道……是龙辰?!但如果龙辰已经死了的话魂魄不可能还在那身体里啊!除非……他一直就没死。可为什么环儿能看见我却看不见?!环儿瞎说的?更不可能了,瞎说不会那么巧就说到没有腿啊!应该不是没有腿,大概是太细,她以为没有……对啊!已经死了的话魂魄会恢复健全的样子,怎么环儿还会说他没有腿?! “哥哥?小刃哥哥?”环儿见司刃直勾勾地盯着龙九不说话便大声叫他。 司刃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也没看见环儿说的好伤心哥哥,他能在龙九身上看出来的还是只有那个面目模糊的九头妖怪。 “嗯,环儿。”司刃收回目光,决定先解决金蚕蛊的事,“那个哥哥的事咱们以后再细说。我现在问你,你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沉默片刻,环儿突然垂下眼帘坐回到了床上。 司刃明白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环儿的眼泪掉下来,“见到小黑和小白的时候。” “小……小黑?小白?” “嗯,小白的舌头好长,他都不肯让我拽来玩儿。我家隔壁奶奶离开时就是被小黑和小白带走的,所以看见他们,我就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 拽来玩儿……司刃有点怀疑黑白无常一定要把环儿送走的理由了。 “那昨天晚上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呢?” “我……我想让哥哥带我去找妈妈。我知道死了就不能再见爸爸和妈妈了。” “唉──”司刃叹口气,“你真那么想见妈妈?” “嗯。” “那我要是带你去见了爸爸妈妈,你能答应我乖乖听话吗?” 环儿猛地抬起头,“能!” “那好,去吧小麟叫进来,你去陪那个哥哥玩会儿。他知道你是鬼,所以也知道你能看见他九个头,但是你千万不要跟他说你能看见另外一个伤心的哥哥,记住了啊。表现得好我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环儿一下子扑进司刃怀里,“我就知道小刃哥哥最好了!” 麒麟进屋了。 环儿靠着桌子腿蹭到龙九跟前,“哥哥你能抱抱我吗?” 龙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能。”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我的。” “小孩子很脏,会流口水。” 环儿小嘴一瘪,“哥哥讨厌我。” 龙九皱了下眉头,没办法只好掏出手绢来铺到腿上把环儿抱起来放了上去。 环儿乐了,“哥哥你真好看。” 龙九也笑了,“是么?” 环儿用力点头,“那我能叫你九头哥哥吗?” “……” 第30章 金蚕蛊 三 从昨晚到现在,司刃粒米未进,早饿扁了。又正好有马大嫂给做好的现成饭菜,于是在他的坚持下,去环儿家之前他们先把午饭吃了。不过事后司刃想起这顿饭就只有一个感觉:应该宁可饿死的。 吃饭的时候司刃跟麒麟坐在一边,龙九和环儿坐在另一边。麒麟和环儿边吃边闹,不是抢菜就是往对方身上丢饭。龙九依旧吃的没滋没味的。司刃忙坏了,自己饿,吃得狼吞虎咽地不说,还得不停地制止麒麟和环儿没完没了的胡闹,同时他也没忘了以主人的身份时不时招呼一下龙九让他多吃点。 最后饭总算吃完了。麒麟往厨房捡碗。司刃忙着给环儿洗脸和重新梳头发。毕竟是要回家去见父母,怎么也不能让人家孩子就这么披头散发满脸饭粒地回去,鬼也不能例外。 龙九跟个大爷一样抱着肩膀在旁边看热闹,“司先生。” “干嘛?”髽髻实在是不好弄,司刃正不耐烦。 “我看以后不要叫你司先生了。” “本来也没让你叫,叫名字就行了。” “嗯……我觉得司奶妈合适些。” 司刃白龙九一眼,“随便你,九头哥哥。” 这时麒麟正好从龙九身边经过,“这么大的人了,好歹也一起吃的饭。帮忙捡个碗会死吗?” “哼。”龙九哼一声,转身从桌上拿了几个碗就往厨房走。 三分钟之后,哗啦啦一片响声传来。麒麟噔噔噔冲进屋朝身后一指,“那笨蛋打破了好多碗!” …… 终于要出门上路了,,麒麟现出原形钻进了司刃的背包。环儿本来也闹着要进去,司刃好说歹说说服了龙九背环儿先飞过去等他,环儿这才高高兴兴地爬到龙九身上跟他一起走了。 司刃的缩地术虽然赶不上龙九和汽车,但跟人力车比起来还是快了很多的,所以他依然是步行。 等司刃和麒麟到了地方,龙九跟环儿已经坐在环儿家门前的那棵树上逗鸟玩儿了。环儿很乖的样子,没有吵着要进屋。看来这小丫头虽然有时是有点闹,但该有分寸的时候她还是很懂事的。司刃越来越喜欢她了。 司刃让龙九和环儿等会儿,自己先进院子了。院门是开着的,司刃直接走到屋门外敲了两下。 屋里没有动静。 司刃又敲两下。 还是没有动静。 司刃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劲,伸手轻轻一推,门开了。 房梁上垂下四条腿来,环儿的父母正吊在上面。 司刃放出麒麟及时关上屋门,冲过去拖了个桌子接住两人自己又爬上去把绳子解了。好在是刚吊上的,掐住人中又给闻药,司刃和麒麟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阵,环儿的父母各自咳嗽两声,醒过来了。 环儿的父母本是江南贡城人士,两人婚后十年未得一子半女,一直苦求无果。直到环儿父亲有一次夜里归家途中救了一个瞎眼老太太。那老太太得知他们夫妻的心愿后说自己有生子妙方,但要求他们有了孩子后需得畜养金蚕蛊,蛊毒害人得来的钱要全数交给她才行,否则孩子就是生出来了也难以保命。结果夫妻俩求子心切,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很快环儿出世,夫妻二人欣喜之余又开始后悔,他们知道畜蛊的人都不得善终,而且他们也不想害人。于是在环儿满月的时候他们带着环儿逃离贡城,一路北上,这才到了妍城。 环儿慢慢长大,夫妻两个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他们开始害怕,觉得是孩子是他们硬求来的原因,于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环儿的秘密,他们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让环儿不要对人说自己能看见的东西,也不敢送她去上学。 后来环儿出事,夫妻俩都认为是当初不守承诺连夜逃走遭了报应,而且他们也不相信环儿是自己掉进井里的。要不怎么这么长时间环儿也没到谁家去玩过就偏偏跟着郝小宝的表哥去了郝家?怎么那么巧环儿掉到井里郝小宝就病倒还找了道士把大石头也扔进了井里?还有为什么会时隔这么久环儿的尸体才被发现? 总之最后他们认定:环儿是死于非命,郝家是仗势欺人企图毁灭罪证才砸烂尸体过了一个月之久让好承业把环儿送回来,并想再顺便给些钱打发他们就此作罢。 本来环儿的父亲没觉得这里面有司刃和龙九什么事儿,可他拒绝了郝承业的钱之后,司刃离开时竟然又给他留下了钱。他想天下哪有这么傻的人?跟自己无关的事会舍得把自己这么多钱拿出来?他看出了龙九是跟着司刃一起的,这样他又认定司刃和龙九跟环儿的死大概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夫妻二人痛失爱女报仇心切,一时找不到别的办法,就又想起了家乡一带向来盛行的金蚕蛊。 金蚕蛊。五月五日聚多种毒虫于密封器皿之中,使其相互啮食残杀,最后剩下的便是蛊。一年后开封,其中的毒蛊只有畜蛊者可见,或为虫蛇、或为犬豕、或为鬼怪。形如蚕、通体金黄,屈如指环,食锦帛如蚕食桑叶者为金蚕蛊,自可绵绵不绝。可以飞进被害人的家里,只要是畜蛊者见过的人,不管认不认识都可以令其中蛊。 环儿的父母在集市上找着南来的商人,几经打听又找到贩卖毒蛊的饲主,然后用司刃留给他们的钱买了金蚕蛊。因为之前只有五个人去了环儿家,而郝家大院的位置人尽皆知。所以昨晚他们将五只毒蛊放去了郝府,毒蛊会自己找到畜蛊者想要谋害的人。这样今早司刃去时便中了蛊,而龙九的蛊则是随着也常到的将军府。 环儿父母声泪俱下地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又继续哭着说:“我们知道,不管怎么说使用巫蛊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金蚕蛊要想不再用得‘嫁金蚕’,还是害人。就是不被人查出来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再说女儿没了,我们也不可能再有孩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唉──”司刃长叹一声,“命里有时终须有,没有的,又何必强求呢?赵大哥,如果那天我和郝家大爷来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呢?” 环儿的父亲看着司刃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话虽这么说,可司刃却看出他已经后悔和妻子的所作所为,并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了。 司刃走到院子里朝环儿招招手,龙九把环儿抱了下来。 环儿进屋了,司刃站在院子里跟龙九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龙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么说郝承志是被冤枉的了?” “嗯,当然。”司刃把龙九拽到一边,“另外还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 “治安所那个新所长何子鸣是你的人,环儿的爸妈没了女儿已经够可怜的了,你看能不能……” “不能。” “我都还没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杀人偿命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说过的。” “哈?杀人偿命?”司刃有些哭笑不得,“那你呢?你杀人偿命过吗?” “我不是人,不用受你们那些规矩的限制。再说我也没无缘无故地杀过人。” “他们也不是无缘无故杀人。” “那郝承业和他的两个下人就白死了吗?你觉得我说情让子鸣放过他们对郝家公平吗?而且他们不仅害死了三个人,还想要你我的性命。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给我下蛊!” “可是就算他们偿命了又怎么样呢?对你有什么好处?他们不死对你也没什么威胁。他们不是施大恩和那些守城的士兵,有你想要夺下的城池。也不是锦姬,会不停地找你麻烦想置你于死地。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凡人夫妻,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而且他们已经后悔了。” “哼!后悔?如果凡事都能后悔就既往不咎那也不用有刑罚和监狱了!” “可是……” “你不用说了!”龙九的头发很明显地显示出他已经生气了,“他们对我下蛊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他们跟郝家的恩怨是你们凡人之间的事,与我无关。何子鸣是我派去治安所的,在我离开妍城之前这里的治安由他负责,我不能随便插手干预他没有做错的事。而且我知道的道理是: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不论是谁、有什么理由!” “那如果……”司刃转头看看屋门,“是他们自己跑了呢?” “哼!你以为他们跑得了吗?”龙九露出嘲讽的笑容拍了两下巴掌。 何子鸣和秦队长带着治安所的人出现了。 司刃皱起眉头,“他们怎么会知道……” “蚕茧既然能找到其他中蛊的人,自然也能找到下蛊的人。其实我是先知道了是谁下蛊,然后才去找你的。” “那你是见到环儿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可以这么说。” “你完全没有担心我有没有中蛊?” 龙九的眉毛扭成一高一低,“你很在意这个吗?” 司刃低下头同时压低了声音,“是。” 龙九笑了,“那好吧。事实上我以为:要是你真连个金蚕蛊都应付不了,那也就没什么可值得我惦记的了。我讨厌软弱的人,也不喜欢你像刚才那样求我。有本事你就自己想办法让人再也找不到他们。” 这回轮到司刃笑了,不过他什么也没再说。 龙九先是愣了愣,然后他脸色一变猛然反应过来几步跑到屋门前一脚踹开了门:屋里刚才司刃用来救人的桌子上只孤零零地坐着一个眼泪还没干的环儿。 龙九退出来,“子鸣!他们跑了!” 何子鸣和秦队长立刻带人分头往不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司刃依旧笑眯眯地看着龙九。 龙九感觉还是有什么不对,“唉?对了!麒麟呢?!” “你猜呢?” “你跟我说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也不全是。” “你……”龙九一咬牙,掏出了召唤生魂和死人用的铜铃。 司刃把他的手按住,“你别瞎叫人,当心吓着附近的邻居。再说你觉得我让小麟带他们逃走,不走阳道就会走阴路了吗?” 龙九紧皱着眉头想了想,“你是说……” “小麟是妖精,他走的自然是妖途。你身边除了活人就是死灵,所以呢,能找到他的,只有同为妖精的你自己。” 龙九甩开司刃抬脚就要往高处跳,司刃一把从后面把他拦腰抱住了。估计斗法是没戏,所以司刃决定这次使用蛮力。好在龙九的腰细,想要牢牢抱住没什么难度。 “你干什么?!放手!” “不放!你不是说你可以不计较他们给你下蛊?那你为什么还要自己追?!” “我就是看不惯你处处与我作对!” “那哪有处处与你作对?!” “那你还不放手?!” “不放!就是不放!” “放不放?!” “不放!” 腾地一下龙九全身都着火了。 司刃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有松手。这火跟那时在酒窖里的火不一样,烧得人很疼。可司刃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就是觉得龙九不会伤害自己,他咬紧了牙关死死勾住双手死活不肯撒开。 龙九烧了一会儿见没有用,只好熄灭了身上的火焰又直接朝着院门前的树干撞了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 司刃觉得就快吐血了,可火一停身上立刻就不疼了,让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龙九不会把他怎么样。 最后司刃的自信得到了验证,龙九在撞了树、撞了门、撞了墙,又使尽浑身解数苦苦挣扎了一番之后,终于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不动了。 环儿从始至终趴在窗户上看得很开心,刚刚跟父母依依惜别的悲伤似乎被她暂时抛到了脑后。 “你……你放开我……我不去追他们。” “咳咳……不行,我要等到小麟回来。” “我去卜吉馆之前让也常去郝家了,他们很快就会带人过来。这样很难看。” “没关系,我不在乎。” “我在乎。” “……” 麒麟回来了,也常带着郝老爷和几个家丁也赶来了。 司刃松开龙九站起身,龙九也赶紧爬了起来。 也常看司刃一眼,什么也没说,走过去给龙九拍了拍身上的土。龙九自己拿出手绢在脸擦了两下。司刃把郝老爷叫到一旁去说话。龙九也跟也常说了下大概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郝老爷走过来行了个礼,“原来阁下就是龙将军,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上次还以为你是司先生的徒弟……” “徒弟?”龙九抬眼去看司刃。 司刃装傻扯开话题,“啊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见到龙将军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呢!” 龙九不再理他给郝老爷还了个礼,“您不必多礼。有关令郎的事我实在是……怎么说呢……” “唉──”郝老爷重重叹着气,眼圈儿有些红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再多想其它,现在承志能没事我就别无所求了。” 龙九和也常不禁有些吃惊:这么轻易地就不再追究了?! 郝老爷带着人走了,龙九和也常都盯着司刃想知道他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司刃不看他们先问麒麟,“怎么样?” 麒麟回答:“我已经帮着把蛊除掉,他们不用“嫁金蚕”也不会有事了。他们答应不会再回来而且永远不会再用蛊术害人。还拜托你好好照顾环儿,说要是有机会的话还是希望环儿能好好地转世投胎。” 司刃点点头又把环儿从屋里叫出来推到也常面前,“也常大人,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帮我把小麟和环儿先送回家。我有话跟你们将军说,说完就回去。” 也常看龙九,龙九点了点头。 二话不说,也常一手抱起环儿一手扯上麒麟,转身就往院外走。 “大叔,你好高。”环儿坐在也常怀里看着远远的地面。 也常一瞪眼,“我不是大叔。” 作者有话要说:嫁金蚕,养了金蚕蛊的人要想不再养了得嫁金蚕,不能随意丢掉。方法就是把金蚕蛊跟一些金银放在一起丢在路上,因为不是饲主看不见金蚕,所以贪财的人捡了金银就会把金蚕带回家,就必须要畜养金蚕蛊了。不养的话会没命。但养金蚕的人最后通常只有三种下场:孤、贫、夭。 第31章 酒窖 一 看看身边没有其他人了,龙九问司刃,“你怎么跟郝老爷说的?” “我没说金蚕蛊是环儿爸妈买来的。我骗他说是别人嫁金蚕被他们捡到,正逢女儿惨死,夫妻两人对郝家心有怨恨,毒蛊便自己飞去了郝家。因为他们只见过郝承业和那两个下人,所以只有那三个人中了蛊。” “他没问环儿的父母在哪儿?” “问了,我说他们想寻短见,被我救下后已经离开妍城了。” “他肯就此罢休?” “郝老爷说这事一开始他就有错。他不该只顾着自己的孙子却完全没考虑到人家失去女儿会有多痛心。他该亲自上门解释清楚赔礼道歉的。而且他承认,如果环儿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他恐怕不会只让儿子出面送些钱就再不闻不问。环儿的父母心有怀疑横生怨恨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金蚕蛊那么厉害。那么现在他们走了,实在抓不到人的话,虽然他也心有不甘,但既然害人并不是他们夫妻二人的本意,那要怪他也就只能怪那嫁金蚕的人了。嗯……反正大意就是如此,郝老爷的意思就是只要再见不着他们,他也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 司刃说完,龙九皱起了眉头,“郝老爷倒是通情达理。只可惜……真相并非如他所知。否则他大概不会就此作罢。” “所以啊,我没告诉他实情是正确的。” “你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环儿的爸妈已经上吊想自己寻死了,你又何必非要把他们弄走?他们要是肯认罪伏法不是更好,那样郝家的人也就不会白死了,不是两全其美么?” “两全其美?这种事怎样也说不上两全其美吧?” “你明白我的意思。” “嗯,话虽如此,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环儿的父母偿命死了,郝承业跟那两个人能活过来吗?郝老爷的心里会更好过些吗?而且如果不是我来,他们已经死了。现在他们捡回性命,也知道了真相,要是能为着心里的那份愧疚以后多做些好事,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了孩子,又知道自己错杀了人,也许会后悔一辈子。再加上畜养过毒蛊的人都不得善终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你不觉得要本已一心求死的人硬活下去反而更残忍吗?你觉得他们活着还有意思吗?” “只要活着,快乐总会有的。我相信这两个人让他们活着比让他们死了更有意义。” 龙九觉得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你一向如此吗?” 司刃愣了下,“什么一向如此?” “不分青红皂白,能不杀不灭的都要网开一面饶过一命。” “也许别人觉得是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是非,但在我这儿,人也好、妖也罢,能不斩尽杀绝我都会尽量手下留情。” “如果是罪大恶极的人呢?”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 “如果让一个死是为了让另一个活呢?” “总有两全的办法。” 龙九无可奈何反而笑了,“你不去当和尚真是可惜。” 司刃表情却凝重起来,“其实……也是师父要我这么做的。” “师父?” “嗯,他说我前世杀孽太重,入不得道成不了佛,今生会成为法师,目的不是斩妖除魔,而是为了救人。” “杀孽太重?那不是应该打入地狱或者轮入畜生道之类的?”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先不说那些,你现在能答应我不再去追环儿的父母了吗?” 龙九挑挑嘴角,“你知道我还能找到他们?” “是你见过的人,咱们现在也就在环儿家中,他们用过的东西随手就能拿到。想找的话对你来说不算难事。” “那你刚才干嘛还死死拖着我?” “我想单独跟你把我的顾虑说清楚。” 龙九想了想,“虽然我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但我说了,你们‘人’之间的纠葛我不想掺和太多,再说我也还有别的要操心。所以,这件事我不再管了。” 司刃高兴地点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不过……”龙九又张口。 司刃眉梢一垂,“不过什么?” “那时在将军府我说过,三天之后不管我有没有事都要送你离开妍城。你尽快走,如果不想走我可以找人‘送’你。” “为什么?!” 开始龙九是为了司刃着想,现在他又觉得有司刃在妍城可能会阻碍他以后想做的事。不过实话不能说,龙九只好随便应付。 “不为什么,让你走你就走。” 司刃犹豫了一下,没再继续追问,“那没什么事了咱们现在回去吧,天也不早了,也常怕是应付不来那两个小鬼。”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不说话,也都没用法术,只是并排默默地慢慢走着。正是傍晚,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照在背上暖洋洋的。这是第二次跟龙九这么走在一起,没什么事要赶着去做,似乎暂时可以不用想那么多,司刃感觉不错,就是路再长些就好了。 到了卜吉馆,天刚好黑下来。司刃和龙九一到门外,就听见里面传出稀里哗啦一阵响,接着是也常似乎就要忍无可忍的声音,“你们两个能不能老实一会儿?!” “大叔来跟我们一起玩儿嘛!”是环儿。 “说了不要叫大叔!你跟他们都叫哥哥为什么非叫我大叔?!” “因为你就是大叔。”这回是麒麟。 …… 司刃把搭到门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把龙九带到一边,“我想清净清净,你看让也常帮我再应付一阵行吗?” “行倒是行。可你想去哪儿清净呢?” 司刃眼睛转了下,“嗯……唉?你想喝酒吗?” “喝酒?你不吃肉倒能喝酒?” “我不吃肉不是因为怕破法术,上次你猜错了。” “那是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好像从小就不吃吧。你到底想不想喝酒?” “想喝。而且我想到个好地方。” 司刃嘿嘿一笑,“我也想到一个。” “那咱们分头走,看说的是不是同一处。” “好。” 龙九转身要走,司刃一把拉住他,“咱们看谁先到。要是你先到,我明天就带着小麟和环儿离开妍城,不用你的人‘送’。要是我先到,以后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你不可以再仗着人多势众干涉我的去留。” 龙九忍着笑,“那你不是输定了?” 司刃微笑着松开手,“那就试试吧。” 龙九转眼没影儿,司刃看看自己的手笑了。 龙九赶到酒窖走下去的时候,司刃已经点好了蜡烛在等他。 “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到的?”龙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司刃不无得意,“怎么做到的我不会告诉你,但你要记得咱们刚才说好的。” 龙九叹了口气:果然注定的就躲不过吗?以后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不得不杀你你不要怪我,是你自己不肯离开的…… “别长吁短叹的了,快过来吧。我刚才打开一坛尝了点儿,真是好酒呢。”司刃急急地抱出两坛子酒招呼着龙九过去,没注意到他阴沉了片刻的表情。 坐在床上一人抱了一个坛子酒,司刃和龙九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锦姬。 “这地方以前人不敢来,上次又死了那么多妖精,现在连鬼怪都看不见半只了。”龙九先挑起了话头。 “是啊,彻底变成大凶之地了。” “还真成了不会被人打扰的好地方。” 龙九抱起坛子喝了一口,“说点儿别的吧。” 司刃也喝一口,“好啊,不如说说你的事。” “我的事?” “嗯,确切地说是……你和龙辰的事。” 龙九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正要再拎起坛子的手停在半空,停了半晌才突然一笑,“这不公平吧?你呢?不如你先说说你的事,为什么你小的时候是……” “我啊?”司刃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我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看见了,我十四岁之前是个傻子。” “那怎么就不傻了?还变得这么心机重重。” “心机重重吗?呵呵,我是十四岁那年有一天在山上遇到师父,就突然开窍不傻了还把以前的事都忘了。然后师父不让我把他的事告诉家里人,我就只好找机会偷偷跑出去见他。后来我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也逐渐会了很多法术,父亲和哥哥们却越来越讨厌我,说我不是原来的司刃了,说我被东西附了体。父亲还把我锁在家里专门找人给我驱过邪。作法作了差不多有七天七夜,当时要不是我娘心疼我以性命相逼让父亲把我放了出去,没准我就被折腾死了。十八岁那年,我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就带着小麟离开度朔城开始四处游荡。这一转眼,我已经整整八年没有回过家了。期间我只跟娘和师父有过书信往来,父亲似乎是已经完全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一样了,从没给我写过只言片语。” 司刃一口气说完这些抱起坛子咕噜噜连喝几口后一抹嘴靠到了墙上。 龙九等了半天,见他好像不打算再继续说了,“你说你是在家里呆不下去自己离开的?” “嗯。” “那你中了迷香后的那个幻象是怎么回事?” “噩梦么,当然就是那个样子,没准梦到什么。” “是么。” “好了,别说我了,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快,跟我说说你自己吧。” “好吧。”龙九收回自己看着远处的目光,“我和龙辰的事是吧?第一次这样说真怪,时间太久,如果不是你,我都快要以为自己和龙辰其实就是一个人了。不过呢,你不要抱什么太大的希望,我可以跟你说说,但能让你知道的事情有限,你恐怕未必能全听得懂。” “没关系,你尽量说,我尽量听。” 第32章 酒窖 二 龙九一口气喝了大半坛子酒。司刃惊讶地看着他:这……都装哪儿去了?! “可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呢。”龙九把减轻了不少重量的酒坛子抱进怀里,“不如你问吧。” “我问什么你会如实回答?” “嗯,不能说的我就直接告诉你。” 司刃想问的很多,在脑海里稍稍整理了下,“听你后来的意思。那时在庙里你知道我入了你的梦吧?” “知道。” “你梦见的都是龙辰,是故意给我看的吗?” “是,你不是很好奇我怎么回事么,所以告诉你我是附在别人身上的妖怪,没什么特别。” “可你为什么会知道附在辰身上之前的事?” “那是辰的记忆,一点儿都不快乐,你以为我想知道么。” 司刃眯起眼睛,“死人也会有记忆么?” 龙九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死前残存的记忆吧。” “辰到底死没死?” “你听说过有‘人’能从战国活到现在的吗?” “那他的魂魄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司刃暗自琢磨:不可能吧。那也不能告诉他环儿看见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司刃提起酒坛子跟龙九怀里的碰了下,“好吧。下一个问题。” 司刃喝了两口,龙九把剩下的半坛子酒喝光了。 “再来一个。”龙九指了指司刃身后摞在一起的酒坛。 司刃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这样喝没事吗?” “你又不像普通人看不见我是什么,我不是你肉眼看到的那样弱不禁风。你什么时候才能用对我该有方式看我呢?这就是我不喜欢这个身体的原因。” 司刃撇撇嘴,拎起坛酒递给龙九,“不喜欢为什么不换一个,或者干脆自己化个人形。” “能的话你以为我不想吗?” “为什么不能?” “这个不能说。”龙九抠开酒一口气又喝下好多,“不是还有别的问题么。” “为什么怕神镝匕?” “它原来的主人……曾经杀死过我。” “杀死过你?!” “嗯。” “那你怎么没死?” “有时候妖怪是可以复活的,只是所有的人都以为我被他杀了而已。” “所以你至今仍怕神镝匕?” “那不是人间的东西。” “它的主人是谁?还活着吗?” “对于神来说,又哪来的死与活呢。” “神?” 龙九笑了,“最起码曾经是。” “现在不是了吗?” “现在他在人间。” “就是你要找的人?” 龙九不回答,又喝酒。 司刃想了想,“是只有他才能从你身上拔出神镝匕?” “嗯。” “所以……在庙里的时候你以为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嗯。” “那人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找他?” “既然你不是他,那就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不是看过你的手么。我要找的人,两只胳膊不一般长。” “啊?” “当时我以为你是他的转世,所以用三昧之火试了一下,如果是的话你不会觉得疼,还会现出真身变成左臂长于右臂。” “那看起来岂不是会很奇怪?” “没那么严重,只有两手比较之下才看得出。” “哦。”司刃点点头,“那我再问你……” 龙九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有多少事要问?” “最后一个。” 哗啦哗啦──龙九仰头端起坛子再倒进肚里不少酒,“问吧。” “我在将军府呆那三天,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有目的的吧?” “当然,我又不傻。” “那我那几天都干过什么你都知道吗?” “差不多吧。” “比如呢?” “你是先隐了身偷偷跟在我后面到独独阿妈那去过才知道怎么打开地牢里石门的。根本就不是你说的什么试探着在墙上敲了几下就敲开了。” “哦,你看见我了。那就好说了。” 龙九一愣,“什么意思?” “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给独独地万喝自己的血?” “嗯……” “不能说吗?” “不是,现在不能说的话当时就不会让你看见了。”不过嘴上这么说,龙九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是为了……让独独能活着。” 司刃没有感到意外,“我就说么,法术再高强的巫觋也没办法让自己真的长生不死,原来她是靠吸收你的妖力在活着。嗯……我不明白:你足够强大,不需要人保护,为什么还一定要留个女巫在身边?难道只是为了操控那些魂魄?” 龙九摇摇头,“这个不能跟你说。” “那也常呢?他连法师都不是,他又是怎么活到现在还能容颜不改的?” “也常?他是我救过来的,怎么救的你不用问,但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我不死,他就会永远都是那个样子。” 司刃笑笑,“那岂不是跟长生不老差不多了?听来似乎是个令人羡慕的事呢。” 龙九没接话,又喝了酒。 司刃手里的坛子也快见底了,他把最后几口喝干,“也常知道你不是辰吧?” “知道。不过……” “什么?” “他始终还是把我当辰一样地对待。” “你不喜欢那样吧?” “哼哼,无所谓,大概是时间太久,也习惯了。” 司刃偏过头来看着龙九的侧脸,不知是不是自己喝醉产生了错觉,他好像从龙九烛影下垂着眼帘的表情中看出几分无奈和落寞。忽然想起在将军府最后一晚他透过墙壁听见的龙九和也常的对话:你说……我要是不想再找了,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无所谓。但阿妈那边恐怕不好办…… 嗯,也是。我就随便一说,要是真不找了,别说阿妈,就是火枪队和那些生魂死魂的也不好弄。 ……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会不知不觉身不由己,很累吧?”司刃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像是跟自己说也像是在问龙九。 龙九转过头,眼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你也有过这种感觉?” 司刃当然不能说自己偷看过他还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但司刃想就算没听过那些话,现在看着龙九的样子也不难猜出他的感觉和想法了。 这时候司刃刚到时点燃的蜡烛着熄,月光照不进的酒窖里瞬间变成漆黑一片。 司刃看不见龙九了,只听得见他呼吸的声音。 龙九倒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司刃。 开始司刃还算镇定,可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接着他一手扶住床边一手伸向了龙九,似乎想要确定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是普通人类的反应,没有视力正常的人能在清醒时长时间忍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龙九在司刃马上就要抓到自己的一刻一抬手,他手上燃起了一团蓝色的火焰。有了光又能看见龙九和他们身处的地方,司刃重新放松下来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你最怕什么?” 说着话龙九把手里的火朝前一推,那蓝色的火焰竟然漂在了空中。司刃愣住。龙九再一抬手,又一团火…… 接着他一连推了五、六次,酒窖里立刻漂满了一簇簇闪着蓝的、黄的、红的各色光芒的火焰。很美,司刃看傻了。 “怎么不回答?” “啊?”司刃回过神看向龙九,“最怕什么吗?呵,我害怕的事情很多。比如怕饿、怕渴、怕冷、怕热、怕疼、怕生病、怕死、怕没钱……太多了,哪有‘最怕’呢。” 这时一团黄色的火光飘过来,司刃好奇地用手捅了捅,竟然没有任何感觉。那火没温度,于是他也学着龙九伸手一推,可他的手从中穿了过去,火依然停留在原来的地方。 “太有意思……”司刃刚想问为什么会这样。 龙九微微一笑打断了他,“还有怕黑吧?” 司刃知道是刚才黑暗中龙九看出了自己的窘迫,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你肯定是不会怕黑的。” 龙九收了笑容一低头,“我怕自己一个人。” “啊?” “我害怕再变成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人也很好啊,没人打扰没人找麻烦,清清净净的,多自在。” “哼,是么。一个人,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也许没什么。可你没试过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一直都是你自己,在幽深的潭底,没有声音没有光,身体不存在了,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没有人跟你说话,没有人在乎你的喜怒哀乐。想忘的忘不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永远也死不了……” 龙九的声音越来越低,司刃不知不觉朝他靠了过去。忽明忽暗地变换着颜色的光线中,龙九五官轮廓的线条看起来愈发柔和。不知道是话说完了还是感觉到了司刃,他忽然抬起了眼睛。因为说到伤心事,此刻那眼里一片迷茫满是哀伤,深不见底的瞳眸中不是一个人一生的长度所能承载的痛苦。 妖怪又怎么样呢?司刃想:就算本体远没有眼前看到的这般秀色可餐,可令人为之动容的还是那强大妖力后也许从来都不为人知的一面。司刃心里一动,嘴唇轻轻落在了龙九嘴唇上。 但只是短短的一刹,司刃脑中一片空白后他飞快地抬起了头,“对不起,我……” 龙九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回到了自己面前。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四片嘴唇间却隔出了个微妙的距离。鼻子里逐渐充满了彼此混合着酒气的味道,屋里的火光越来越亮。 龙九的头发和眼睛开始改变颜色。 司刃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龙九浑身赤裸着走出水中的画面出现在他脑中。 正是一触即发的时刻,突然所有的火焰全部熄灭,龙九的手松开了司刃。感到一阵风从身边扫过,司刃知道酒窖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龙九──”司刃跳到地上想追,可黑咕隆咚地他一脚绊上个空酒坛子一个狗跄屎摔在了地上。 第二部 第33章 洋裙 呃──这是哪里?好黑…… 司刃揉着昏昏沉沉的头坐了起来,脑门上摸到好大个包。 哦,对了!龙九! 从酒窖里钻出来,司刃发现天已经大亮。 原来是昨晚摔倒之后他被磕晕,然后就借着酒劲儿睡了过去。 这酒后劲儿好大。司刃往回走着还是觉得脚下发软。 边走他边想起昨天的事:天!我干了什么?酒后乱性吗?我对个妖怪动心了?不,决不可能!可是……为什么想到昨晚的一幕,不但不觉得讨厌还有些激动呢?啊──天啊!我喜欢上个妖怪!还是个不知道底细、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的妖怪! 那我到底喜欢的是肉体呢?还是灵魂?应该不是肉体,这么些年去过那么多地方,入眼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灵魂?不是吧?!一只九个脑袋……看起来还分不出公母的妖怪?!这……是不是怪癖了点儿?所以……肯定还是肉体。嗯,没错,就是肉体,是他的样子。可是……可是……那是个男人的样子啊!我以前没有这样的癖好啊! …… 司刃越想越绝望,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卜吉馆门前。 唉──也不知那家伙后来跑哪儿去了。为什么要跑呢?真是的。我又不会把他怎么样!还害我头上磕这么大个包……也常一定会怪我的……司刃心里抱怨着,一伸手拉开了屋门。 屋里很安静,但外厅里的座椅板凳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翻在地上,挣饭用的卦签铜钱也洒了一地。司刃小心跨过满地的东西走到里屋门前,深吸口气,然后抬手一推。 门开了条缝,还是静悄悄的。 司刃探进头去,眼前的情景有点儿不大真实:几乎占了整张床的是也常,枕在也常胳膊上的是麒麟,趴在也常肚子上的是环儿。环儿的两个髽髻变成了六七个乱七八糟扎在头上的小辫儿,而麒麟原本跟司刃一样扎在后脑勺上的马尾变成了两个髽髻。至于也常,头发倒是没什么变化,但脸上却被画的一塌糊涂。胡子、刀疤和黑眼圈不算,眉心上还写了个“王”字。 可此时一缕朝阳的金光射进屋内,照在三个睡得正香人的身上,司刃居然觉得那画面和谐而又温馨。 但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司刃环顾四周,看着被扔了满地的衣服、被子和已经被扯烂了的窗帘,有些忍不住想要爆发的感觉。 司刃走过去拍拍也常的腿。也常睁开眼睛的同时空出来的手本能地朝腰间摸去。 “是我。”司刃及时按住他的手。 也常揉揉眼睛,抽出麒麟头下的胳膊又坐起来抱起肚子上的环儿,“你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吗?” “呃,有点事耽误了…” “我们将军呢?” “不知道,大概回将军府了吧。” 也常站起身把环儿递到司刃怀里就要往外走。 “那个……” “怎么了?” “你还是洗个脸再回去吧。” 也常在脸上摸了一把,“啊,差点儿忘了。” 也常弯腰洗脸,司刃抱着趴在他肩头上继续熟睡的环儿站在旁边。 “也常大人。” “嗯?” “嗯……” 也常噗噜噜洗了两下偏过脸来,“有话直说。” “我……大概知道一些有关龙辰的事……” 也常猛地站直身体,脸上的黑水汤儿淌到了白色的衣领上,“你想说什么?” 环儿动一下,司刃用手拍拍,“嗯……虽然看起来是一样的,但九不是辰。我觉得如果你能不总是把他当成一个并不是他的人,他会高兴一些。” 也常拎起衣摆在脸上擦了两把,“哼,你认识他才几天?我该怎么做,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说完也常大步流星地擦过司刃身边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 环儿突然抬起头,“大叔……你的腿……” 司刃心想着这还没玩儿够呢?赶紧又拍她,“环儿乖,继续睡吧。” 转眼一个月过去,又一次满月后龙九的枪队封了城挨家挨户搜查过一次。但估计是没什么结果,因为一连等了好几天,司刃也没听到将军府那边有什么异动。 大暑这天下起雨来。司刃发现:自打龙九来了,本来少雨多风的妍城便开始常常下雨。而且往往是不下则已,一下必定大雨滂沱。 自从在酒窖跟龙九分开,司刃就再没见过他。不是司刃不想见,是实在没什么机会和借口。而且那天明显是龙九先逃的,司刃后悔了自己的鲁莽之后便开始担心龙九会不会就此开始讨厌他。 靠在门框上看着雨帘,司刃长长叹息了一声。 “虽然说下雨客人少,可万一谁家里有急事呢?那一上门可就是大买卖。你就不能敬业点儿?”麒麟把司刃的假发和胡子丢到桌上。 “你就不能敬业点儿?”环儿在一旁学着麒麟拎起胡子又丢了一遍。 最近一段时间司刃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老头的装扮懒得弄,有客人来了他也是心不在焉。好在之前龙九给的那笔酬劳比较丰厚,司刃买了新家具和自行车之后还剩下不少,他就是再这么耗上半年也不成问题。可麒麟却有点儿受不了他吊儿郎当的德性了。 “又不是没钱了,这倒霉天气不会有人来的。”司刃扭着身体靠在那里依然是一副死样子。 麒麟忍无可忍终于火儿了。他抓起假发丢到司刃背上,“你听不懂我说话啊?!就是这种天气才会有大买卖上门啊!” “就是这种天气才会有大买卖上门啊!”环儿把胡子也丢出去了。 “环儿别学我说话!” “环儿别学我说话!” 司刃头都懒得回一下,“街上连只鬼也没有,哪来的大买卖。” “我说你够了没有?!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天天臭着一张脸,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啊?!” “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啊?!” “环儿!” “环儿!” …… 不等司刃想出该怎么回答,麒麟和环儿已经又打成了一团。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司刃抱起环儿,从她手里拽出现了原形就快被揪掉尾巴的麒麟放到桌上,“环儿乖,现在外面刚下完雨,凉快。我带你去试前几天在千锦坊做的衣服吧,看看好了没。” 麒麟化成人形,“你就惯着她吧!看看她都刁蛮成什么样儿了?!” “她才六岁。”司刃说。 “是六岁半。”环儿纠正。 “嗯,六岁半。走吧,咱们去试衣服。”说着司刃又看看麒麟的屁股,“尾巴没事吧?你去不去?” “不去。”麒麟没好气地从桌子跳到地上,“我去马丁神父那儿,那儿的修女姐姐们都喜欢我,不像你,就知道宠着胖冬瓜。” “呕呃──”环儿扒开一只眼睛又伸出舌头冲着麒麟做了个鬼脸。 司刃拍掉她的手,“女孩子不要做鬼脸。” “今日休息。”司刃念出挂在千锦坊门上的牌子,“好端端的,休息什么呢?” 环儿撅起嘴,“我试不到新衣裳了?” “嗯,咱们明天再来吧。” 环儿不死心,退了两步靠到门上,“等等吧,可能一会儿就有人了。” 司刃无奈,转头四处看看,“要不我带你到别家看看。要是碰到正好你能穿的就买下来?” “好啊!”环儿欢天喜地地扑到了司刃腿边。 一条街快走完了,司刃愈发感到奇怪:怎么这么多店铺都挂着休息和停业的牌子? 一连好几家裁缝铺和布庄都没能进去,环儿正沮丧着,突然她看见了一家洋衣店。 噔噔噔跑到玻璃橱窗前,环儿把圆圆的脸贴了上去。 “小刃!小刃!”她一只手伸到背后使劲儿召唤起司刃。 环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着麒麟跟司刃叫小刃的。司刃觉得这样挺好,没有让她改正,于是她也就这么一直叫着了。 走到环儿身后,司刃把手搭在她的头顶朝里面看了过去。 橱窗里有一大一小两个穿着女式洋装木头人。小的那个跟环儿的高矮差不多,套在上面的小洋裙重重叠叠的十分漂亮。 司刃扫一眼立在地上的价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差点儿一口气没倒上来。 前几天买完自行车的时候,司刃本来想再咬牙买部唱机的。可他到了妍城最大的杂货铺一打听,一部唱机的价钱都快赶上卜吉馆一个月的房租了。司刃最后忍痛割爱没有买。 可是,现在司刃看见的那件小洋裙,竟然就是一部唱机的价钱! “环儿啊,等你司刃哥哥我哪天再遇到个像九头哥哥那样的大财主,我再给算一卦,大财主要是也跟九头哥哥一样傻给我那么多钱,我就带你来这家店做衣服。” 这时司刃听见身后有汽车的刹车声,心想:没准是哪家的阔太太大小姐的来了,我还是赶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他拉起环儿的手,“走,我带你吃饭去。” “不嘛!”环儿垂下眉梢眼角蹲下了身体,“我好喜欢那个裙子,小刃买给我嘛。” “环儿乖,我给你买糖人儿。咱们不穿西洋裙子,那是黄头发蓝眼睛的小孩儿穿的,中土的孩子穿了不好看。” 环儿的眼泪快出来了,“小刃……给环儿买么……” “我给你买。”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司刃觉得脑袋瞬间充血。环儿一转身,“九头哥哥!” 第34章 媚道 一 撒开司刃环儿扑到了龙九腿上。龙九还是不想抱她,只让她扯了衣角。 “你怎么……”司刃压制住激动的心情,看着穿了一身崭新笔挺军服的龙九,“穿着这身就出来了?不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你是什么人么?再说大热天的你不热啊?” “有事,去内务府衙一趟,路过这里。” “看见我就下车了?” “嗯。” 司刃喜形于色。 龙九又说:“事情有点邪乎,搞不好会跟什么妖术有关。正好看见你就想应该把你也叫上。” “啊?” “这么多店铺都关着,你不觉得纳闷儿吗?” “你是说……你要去内务府跟店铺关门有关?” 龙九皱起眉头,“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司刃想想:最近他似乎确实没怎么关心过妍城里与将军府无关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必须知道的吗?” 龙九一摆下巴,“上车再慢慢说吧。” 环儿拉拉龙九,“那我的裙子呢?” “环儿!”司刃大声喝止,“等完事了我会带你回来买那条裙子的。不许你跟别人要东西。” “不,我说了,我买。”龙九蹲下来,“环儿先跟司奶妈上车,等回来你要什么衣服我都给你买。” “真的?!”环儿瞪大了眼睛。 “真的。” 环儿扑过来就要抱龙九的脖子,龙九及时起身她扑了个空。 “那怎么行?”司刃把环儿扯到自己身边。 “有什么不行?” “非亲非故的,你给买的哪门子衣服?” “哈?你就沾亲带故啦?” “我?我算奉命行事。” “奉命?”龙九冷笑,“奉谁的命?还有期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他那纸扎人一样的体格,你不用施什么法就能让他倒地不起吧。” “我跟他往来又不是因为怕他,不是为了省麻烦么。阎王好见小鬼儿难搪你没听过?再说我也是因为喜欢环儿才答应照顾她的。反正,衣服不用你买,一件洋裙子我还买得起。走,环儿,跟我上车。”司刃抱起环儿朝身后停着的汽车走过去。 龙九在后面跟上,“是之前我给你的钱吧?” 司刃觉得真是颜面扫地,可该绷住的时候必须绷住。 “是又怎么样?” “所以啊,你还是留着钱吃饭用吧,一双儿女不好带呢。对不对环儿?等我带你来随便挑啊。” 环儿把搭在司刃肩头的小圆脸用力点了点,“对!那我以后叫你九哥哥吧!” “喂!”司刃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个小财迷!” 打开车门,司刃见前面坐着也常,先是郁闷了一下,然后又高兴了:因为这样就是他抱着环儿跟龙九坐在后面。 车子启动,先是没有人说话。 司刃偷偷去看龙九的侧脸。目光落到他的嘴上,司刃很自然地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虽然当时喝了很多酒,时间也非常短暂,可他还是立刻就记起了嘴唇上柔软的触感。 这么说,他没有因此而讨厌我?司刃暗自猜测,本来就好起来了的心情也越发愉悦。可他还是想听龙九亲口说出来,否则两人这样假惺惺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实在是让人不爽。 “呃……”司刃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坚持不住吭出一声。 “嗯?”龙九转头看他。 “那天……你后来是直接回将军府了吗?” 龙九的脸红了,不过红晕转瞬即逝,“嗯。” “你……当时没有……生气吧?”司刃问得小心翼翼,生怕用词不当惹恼了龙九,或者前面的司机和也常有什么误会。却不知自己鬼鬼祟祟的语气本身就很令人生疑。 龙九不自然的把脸转到车窗那边,“咳──也常,你跟司先生说说最近妍城出了什么事吧。” 目光顺着龙九的后脑勺一直向下,司刃的目光停在了他放在腿上、露在袖子外头、白皙修长的手指上。要不是怀里抱着环儿,司刃想自己现在大概会控制不住想去抓住那手。 “司先生?司先生?!”也常看着司刃脖子都快扭断了。 “啊?”司刃一抬头,险些撞到也常的下巴上。 也常扶了下额头又把脸转回去,“我就这么说你听着吧。就一遍啊,别走神。” 大概半个月之前,妍城开始陆续有人口走失。失踪的人年龄大概在五到五十岁之间不等,共同点是都是男性。本来治安所把所有失踪人员的资料汇总到一起准备先当拐卖人口的案子办理,但昨天晚上有个失踪的人逃了回来。那人正好就是司刃给环儿做衣服的千锦坊纪老板十七岁的儿子:纪双七。可是,纪双七的命虽然保住,命根子和一对蛋却生生被人给割了。 那孩子昏倒在家门口一被发现家里人就把他送去了西洋大夫开的医院急救,现在具体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但由于事态比较严重,妍城的内城事务长官吕宪便紧急组织了个临时的会议。受邀参加的有也常、治安所和受害者的家属及朋友… 没邀请龙九一个是因为之前一次吕宪找龙九吃饭,龙九像应付其它饭局一样是让也常出的面。另外还有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吕宪跟施大恩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龙九进了城他是没办法,不能得罪。否则礼节上来讲,就算觉得龙九不会参加他也应该是邀请龙九。如果龙九再派也常去那是龙九的事,而不是他直接邀请也常。 “那你干嘛还要穿戴得这么正式去内务府?”司刃听了龙九没有受邀的理由有些想不明白。 龙九倒是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一呢,是我觉得这么多人失踪肯定没那么简单。而像我们这种占了城暂时不会离开的军队是要跟当地财务府衙收取一定的地方税金的,所以好歹也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在没有外来劫匪盗贼和妖怪侵扰的情况下,我想我过问一下内城的案子也没什么不可以。再一个呢,我有点儿好奇,想看看那个吕宪是个什么样的人。” 吕宪司刃见过,是个不到四十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性格怎么样他没有接触,但听说是比较倔强固执。他要求:城中所有官府相关部门,除了佩枪的治安所成员,其他所有人出入公衙都得穿戴中土服饰。另外还有一个传闻,司刃不知是真是假:吕宪好男色。 听了龙九的解释司刃有些恼火,“有什么可好奇的?不就是普普通通一个中年大叔!” 龙九看他一眼,“你讨厌这个吕宪吗?” “啊?没有啊。” “那你干嘛这么激动?” “我激动了吗?” “激动了。” “哦,我只是想到纪掌柜的儿子被人割了老二感到很愤慨,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 “小刃。”环儿摇摇司刃的胳膊,“什么是‘老二 ’?” 呃,看来身边有小孩子说话还真是得时刻注意,不过话已经说了。司刃挠了挠头,“呃……老二……老二就是身上长的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的‘老二’在哪儿?” “呃……你没有老二。” “啊?!”环儿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为什么我没有?” “呃……因为你没长。” 环儿嘴一憋,“为什么我没长?环儿少长了什么东西吗?我也要老二!” “呃……”司刃痛苦地捏住眉心,“我说九头哥哥,还是你帮忙给讲解一下吧。” 环儿转头去看龙九。 龙九看着车窗外头也没回,“老二就是男人用来撒尿和寻欢作乐的东西。” 环儿的眼睛眨了眨,“是小鸡鸡吗?” “对。” “那什么叫‘寻欢作乐’?” “就是很快乐很高兴的意思。” “那为什么小鸡鸡会很快乐很高兴?” 龙九转回头用手圈了个圈儿上下动着,“因为小鸡鸡摸多了会吐……” 司刃一把捂住环儿的耳朵,“你在说什么啊?!光说是用来撒尿的不就得了吗?!” “对小孩子要诚实,有什么功能要介绍全面。” “她才六岁!” “六岁半。”环儿纠正。显然司刃的手没起到什么作用。 龙九一翻白眼,“是你让我讲解的。” 司刃把手放下来拍拍环儿的头,“别瞎问了,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龙九又来一句,“你骗谁呢?她长不大的。” …… 终于到了妍城内务府公衙,司刃已经被环儿搞得焦头烂额。好说歹说才算勉强让她答应了留在车里跟司机玩。这个司机就是当时在将军府被麒麟咬了一口又熏晕过去那个徐海。本来他看又是司刃带着的小孩子有些发怵,可一路上环儿的童言童语把他逗笑了好几次,所以说让他看着环儿的时候他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进到议事大厅,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也常带着龙九和司刃径直走到吕宪面前,“吕大人,这位就是我们将军。” 吕宪目瞪口呆地把龙九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阁下……就是龙九龙将军?” 龙九对别人第一次见到他吃惊的样子早已习以为常,“对,正是在下。” “这……将军还真是……相貌不凡、年轻有为啊!” 龙九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嘴角,“吕大人也是英明神武、治城有方啊。” 吕宪的余光瞥见了司刃,“唉?这位公子是……” “哦。”龙九侧了下身,“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司先生。懂些神玄变幻之术,我想也许咱们要说的事能用得着他。” 吕宪看够了司刃又看看旁边的也常,“将军身边都是绝色人物啊,难怪可以一夜攻城。” 龙九笑笑,没理会他的言外之意。 所有的人都各自落座后,吕宪站到了屋子中央。 “双七还在昏迷当中,但昨天晚上我们已经从他的朋友那儿得知:出事那天是双七的生日,他的几个朋友说他们一伙儿玩得好的人中就双七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所以带了他去妓院开苞。结果第二天早上双七就不见了踪影。然后今天上午我看了下治安所汇总的资料又问了些其他失踪人员的家属,我发现:所有失踪的人情况都大同小异,未成年的男童都是在家门口玩耍或者放学路上不见的,而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是在去过妓院之后失踪的。而且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第一次去妓院……” “媚道。”司刃突然站了起来。 “什么?”吕宪不解,看向司刃。 司刃走到他的身边,“依在下浅见,这些失踪的人应该是跟媚道之术有关。” 第35章 媚道 二 “媚道之术?什么意思?”吕宪还是不懂。 司刃看看在座的人,“所谓媚道,也叫致爱术,简单来说就是关于男女之事的一些邪术。” 很多人开始窃窃私语,吕宪又问:“司先生何出此言呢?” “致爱术中有一派,专以极端手段残害男童和未曾行过男女之事的成年男子成就妖术。我觉得正符合刚才吕大人所说的情况。” “极端手段?指的是……像纪双七那样吗?” “这个……那些害人的法术我了解有限,具体怎么实施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到一个可以把案子追查下去的办法。” “什么办法?” 司刃扫视一周,“越少人知道越好。” 吕宪把司刃、龙九、也常和何子鸣带到了偏厅。 从公衙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环儿跟徐海玩得正欢,一眼看见司刃,她跳下车冲过来扑进司刃怀里。 “小海哥哥可好了,我以后还要找他玩儿。” “是么。”司刃拿掉她沾在嘴边的半粒糖米花儿,“是因为人家给你买吃的了吧?” “嗯,糖米花儿真好吃。” “不是说了不让你跟别人要东西吗?” “不是我要的,是小海哥哥买给我的。” “那也不能随便要。” “为什么啊?” 司刃抱着环儿上了车,“你要了一次以后人家就得常常给你买,这样不好,会给别人造成负担。” “至于这么严格吗?”龙九也上车了,“你真把这孩子当自己闺女养了?” “我是为她好,要不将来……” “她哪有什么将……” “你别说了,我知道。” 一路无话。司刃、龙九、也常各自想着心事。徐海认真开车。环儿玩儿了一下午早累得不行,躺在司刃怀里随着汽车的颠簸摇晃很快睡着了。 车在卜吉馆门前停稳,司刃抱着环儿下车,龙九打开车窗叫住他。 “司刃。” “嗯?” “晚饭后我们过来找你。” “好。” “还有。” “什么?” 龙九用手指尖碰了碰环儿从司刃胳膊与胸口的缝隙中垂下来的肉嘟嘟的小手,“有些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的事,别倾注太多的感情。环儿早晚是要……” “我知道。”司刃转身朝卜吉馆走了。 身后的汽车开走。司刃抱着环儿在门前愣了一会儿:对了,应该先去把小麟接回来。 教堂的主殿没有人。穿过侧廊司刃进了后园。 “马丁神父?”司刃站到神父房间的门前敲了敲。 门被打开,是个见过面的修女,但司刃不知道她的名字。 “哦,你好。请问小麟在这儿吗?” 那修女后退一步站到一边,屋子里坐了好多人,大部分都是修女和信徒。麒麟就坐在其中年纪最轻、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修女怀里。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气氛有些奇怪。 司刃转动脖子笑着点了一圈儿头算是打招呼,“行了,小麟,回家 吧。” “你怎么才回来?”麒麟站到地上。 “路上发生了点事,回去跟你说。”司刃抬脚要走。 麒麟一伸手拉住他的衣襟,“等等。” “怎么了?” “你没觉得少了谁吗?” 司刃的脖子又转一圈,“谁?” “马丁神父啊。” “神父不是偶尔也会有事离开的么。” “他已经不见三天了。” 回到卜吉馆,司刃跟麒麟说了遇到龙九和去内务府的事。 麒麟张大了嘴巴,“这么说……马丁神父很可能也跟这次人口失踪的案子有关了?” “嗯。”司刃点点头,“从特征上看,他肯定是符合的。虽然他没有去过妓院,不过神父不能结婚这个一般人都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 “在内务府衙时我们已经商量过:这事肯定不是一两个人干的。另外一般的成年男子从外表是看不出是不是童男的,但一般第一次去妓院的人却十有八九都会被看出来。因为就算表面掩饰得再好,上了床也瞒不过那些经验老道的妓女。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在妓院不见踪影,那些歹人一定是暗中买通了妓院。我们说好了,一会儿吃完饭龙九和也常会来找我,我们一起去纪双七那时去过的妓院。然后我来当诱饵,一旦他们上了钩把我带走,龙九和也常就偷偷跟踪再沿途留下记号,这样吕宪和何子鸣会带着人顺着记号找到我们。只要一切顺利,应该就能找到那些混蛋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 听完司刃的话麒麟皱起眉头想了想,“为什么是你去做诱饵啊?” “因为吕宪和何子鸣是官府的人,不能在妓院露面,会被发现。” “那龙九和也常呢?” “也常娶过老婆,连孩子都有过。虽然是老早之前的事离现在的时间比较久远了,但还是不能算没有过男女之事。至于龙九么,肉身就不用说了。光看他自己,一个活了好几千年的妖精,就更不能信了。所以最后我们讨论决定: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由我去当诱饵的好。” 麒麟瞅着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得意和兴奋的司刃,“你的意思是:你当众承认了自己活到这么大都还没碰过女人?” “可以这么说。” “不丢人吗?” “丢人是小,救人是大。” “你算了吧!说,吕宪答应给多少奖赏?” “跟之前龙九给的一样多。” 环儿睡得很香,吃饭的时候司刃没让麒麟叫她,怕她醒了知道司刃离开会闹,想要跟着。 晚饭过后龙九和也常很快来了,司刃先说了马丁神父的事。 龙九哼了一声,“这帮人还真是不挑食啊。” 他们要走的时候麒麟说要跟去,司刃要他留下看着环儿。 麒麟不肯,“送她去悬壶居不就行了。再说就算让她自己在家谁会把个女鬼怎么样?” “不行。”司刃还是拒绝,“我是去妓院,那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我不是小孩子啊!” 也常摸摸下巴,“我倒觉得让他去也行…装个迷路的小孩儿在街上走走,没准儿更容易引人上钩。” “不行。”司刃依然坚持,“媚道是邪术,对方肯定不是一般的江湖术士,看出小麟不是人的话应该不会抓他。就算人妖都要,抓了他肯定也有办法确定是不是符合他们的要求。” 也常愣了下,“难道他有什么不符合的吗?” 麒麟自己说话了,“我是修炼了五百多年的黄仙,成精之前也是有正常需要的,你娶过老婆生过孩子了不起么,我生过好几窝呢。” 龙九和也常一起看向司刃,“那你还说他是小孩子?!” 最后司刃还是没让麒麟跟着。 门被带上,麒麟气呼呼地一脚踢倒了凳子。环儿被吵醒,在里屋哭了起来。 麒麟爬上床轻轻拍着环儿,“别哭了,环儿乖,别哭了。继续睡吧。” “小刃、九头哥哥、大叔!你们别走──呜呜呜……”环儿哭着坐了起来。 “咦?你知道龙九和也常来过?” “呜呜呜……不要去……” 麒麟有些奇怪,“什么不要去?你知道他们要去哪儿?这种事不会告诉你的吧?” 环儿哭得涕泪横流满脸通红,她一把拉住麒麟的手,“啊呜呜……小麟,你快去救小刃……快去啊!呜呜呜……” 第36章 媚道 三 砰砰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麒麟赶紧过去开门。 是吕宪和何子鸣。 “司先生和龙将军呢?!”何子鸣火急火燎地冲进屋。 麒麟不知道何子鸣是谁,不过吕宪他见过,便脱口而出,“吕大人?” 哈?一个小孩儿居然会认识我,还知道叫“大人”?吕宪蹲了下来,“这是司刃家吧。你家大人呢?” 麒麟知道自己大意了,这种时候他必须表现得符合自己的外貌和年纪,于是赶紧改变了口吻,“大人们一起出去了。” 何子鸣转了一圈儿回到门口,盯住麒麟片刻,“哦!你是司先生的弟弟…” 麒麟转过身,“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你的照片,前段时间司先生找不到你去治安所报过案。你哥哥呢?” 麒麟很想问你们不是约好了一起去妓院?为什么你俩跑到这儿来找他们?不过他忍住了,只是回答:“他跟另外两个哥哥出去了。” “还是晚了一步。”吕宪站了起来,“赶紧走,看能不能赶在他们之前到揽月宫拦住他们。” 麒麟知道揽月宫是司刃他们要去的妓院。可是什么叫“晚了一步”?为什么要“拦住他们”?是出什么事了吗? 想问没法问,麒麟心里正着急,已经走到了门外的吕宪和何子鸣又说了两句话。 “大人,纪双七刚才说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吃没喝,对吧?” “嗯,他说那女的好像会妖术……” …… 吕宪和何子鸣上车走远。麒麟明白了:一定是纪双七刚刚苏醒,说了什么。吕宪和何子鸣认为司刃会有危险,所以想来拦住他们。 关好门麒麟回去看环儿,她居然又睡着了。麒麟想一想,下定决心后,给环儿盖好被子他又去了趟隔壁悬壶居。 司刃他们到了地方。 临进门之前龙九抬头看一眼,“揽月宫?哈!这名字不错,我喜欢。” 司刃心中不屑:哪里就不错了?一看就是风月场才会挂的牌子。 进入揽月宫,几个姑娘围了上来。 “三位公子……” 也常掏出个钱袋丢给开口说话的人,“去把你们妈妈找来。” 老鸨子很快颠颠儿地一溜小跑着出来了,“哟──三位公子,快,咱们屋里慢慢儿聊,我让姑娘们一个个进去给你们挑。” 龙九摆摆手,“不用了。妈妈帮着给挑几个漂亮的就行。” 老鸨毫不掩饰钓到了大鱼的喜悦之情,喜笑颜开地靠近了龙九各种挤眉弄眼,“几位来得早,我们店里的花魁还没遇到可心的客人。” 龙九笑笑,“行啊,花魁我们点了。另外您一定给找个活儿好的,我们有人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没碰过姑娘呢。” 老鸨子朝人耳语了几句什么,大概是让去带人过来。然后她的视线在三个人脸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在了司刃身上,“就是这位公子吧?” 司刃很惊讶,“您怎么知道?” “第一次来我们这儿的,要么盯着姑娘不眨眼。要么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心里却都是姑娘。要么就像公子一样,心思不在姑娘身上,是被人硬拖来的。” 司刃撇撇嘴,“谁说我心思不在姑娘身上。” 老鸨子笑了笑,没说什么。 二楼传来些轻微的响动。有妖气,司刃、龙九和也常一起抬头看过去:三位姑娘正一起走下来。看打扮,中间那个应该就是老鸨说的花魁。但其实三个人都挺漂亮。 三位姑娘站到了老鸨子身旁。她扯过中间的那个介绍,“这就是咱们揽月宫的花魁,叫嫦娥……” “叫什么?”龙九头一偏打断了她。 “嫦娥啊,月宫里的仙子不叫嫦娥吗?所以咱们揽月宫的花魁当然也叫……” “哈哈哈哈……”龙九毫无预兆地突然开始大笑不止,“啊哈哈哈哈……” 除了也常其他的人都被他笑愣了。老鸨子不再说话,只偷偷地看向司刃和也常,希望同行的人能给个解释。 也常面无表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妈妈不用理会,等会儿我们公子笑够就好了。” 龙九笑得咳了起来,最后他掏出手绢掩住嘴巴好半天才停住,“哈哈哈哈……咳咳,嗯咳……哈,嗯。好了,我没事了。也常,这位嫦娥仙子归你了……哈哈哈哈……嗯咳。” 他还是一副憋不住笑的表情。司刃皱起眉头看着他:有什么好笑的?一定是因为我不知道的事…… 老鸨子也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她肯定是不敢问什么的。只好扯起另一位姑娘的手,又把人推到了司刃面前,“这位是阿九姑娘……” “什么?阿九?啊哈哈哈哈……”这回笑的是司刃。 龙九和也常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过两人都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老鸨子明显有些不高兴了:这一个个都吃错了药吗?是来笑还是来找姑娘的?不过她还是忍着让司刃也笑够了才继续说:“这姑娘是专门给您找的,她才来没多久。第一次到我们这儿的客人过后都说她讨人喜欢。” 说完老鸨子朝司刃挤了挤眼睛,伸手又把最后一位姑娘推给了龙九,“这位是晶晶姑娘,虽然没选中花魁,但也是咱们这儿数一数二的。公子觉得怎么样?” 龙九看了晶晶一眼,只说了句“不错”,便又去看那个阿九。 那阿九是个狐狸精。司刃和也常自然也是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估计她同样也看得出龙九和也常不是正常人。 司刃看着龙九心想:怎么办呢?要不要中止计划?没想到会遇见个妖精啊,要是被发现我们是有目的来的就糟了,以后别想再抓住他们的把柄。 龙九的余光发现司刃在看自己后跟他对视了片刻,然后龙九微微朝他摆了下下巴,抬手搂住自己旁边的晶晶姑娘转身便往楼上走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走吧,咱们抓紧时间。” 也是,现在要是马上离开更惹人怀疑,妖精鬼怪逛窑子应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还是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好。司刃发现跟龙九这“眉来眼去”的交流地还挺顺畅。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他暗自感慨着,一手也搭上了身边阿九的肩,“对,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也走。” 也常默默地拽上了嫦娥。 看着三个人各自带着姑娘进了房间,老鸨子眉开眼笑地又忙着招呼起其他的客人了。 第37章 媚道 四 麒麟第一次到西洋人的医院,没想到这么大。他现了原形溜着墙根儿跑了好久。多亏司刃也带他去过千锦坊做衣服,他见过纪双七,知道那孩子的样子和味道。一口气跑到三楼,麒麟终于感觉到了纪双七的气息。 找准房间后推开个门缝,麒麟嗖地一下钻了进去。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纪双七一个人躺在床上忍受着麻药过后的肿痛半梦半醒。 “双七哥?”麒麟化成了人形。 纪双七一下就醒了,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小麟?!这么晚了,你怎么……嘶──啊──” 他想欠起身来却拉扯到了伤口。 “你别乱动。”麒麟赶紧踮起脚把他按了回去。 “这个时间你怎么来了?”纪双七看看挂在墙上的钟,“司先生呢?” “我自己来的。” “啊?!你自己从卜吉馆过来的?他们怎么会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进来呢?再说这个时间也不允许探视了吧?” “你先别问那么多,现在情况很紧急,我有事要问你,你能不能如实回答?” 纪双七看着跟平时判若两人、语气和用词完全不符合年龄的麒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麒麟不理会他的不知所措,直接就问:“你是刚醒不久吧?” 纪双七点点头。 “吕宪和何子鸣来过了?” “对,吕大人和何所长刚才在这儿。” “他们问了你什么?你又跟他们说什么了?” “这……问了好多呢。” “跟你去妓院找的那个妓女有关的都说什么了?” 纪双七的表情有些窘迫,“你个小孩子干嘛问那么多?” “我不是小孩子!” “哈?”纪双七忍不住乐了一下,“可你明明就是啊。” “那你看现在还是么?”麒麟现了原形。 纪双七瞪大眼睛愣了几秒,张嘴要叫。 “你敢叫我就钻进你嘴里。”麒麟又变回了人形。 纪双七本能地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麒麟拉开他的手,“其实我是司刃养的一只黄鼠狼精,有时他给人看事算命我帮得上忙,除了偶尔偷几只鸡我没干过什么坏事。” 纪双七看着麒麟,心里害怕又止不住好奇,颤着声儿问:“那……那你干嘛不变个大人,小孩子多不方便?” “我修行不够,还不能随意变化。今天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才现了原形吓到你的,对不起,因为我太着急了。现在能告诉我你跟他们都说过什么了吗?” “可是……”纪双七的声音还是有些抖,“吕大人嘱咐过破案之前我的事不能告诉其他人。” “你不告诉我的话小刃可能会没命。” 纪双七还是有些犹豫。 “他装成第一次去妓院的客人已经去揽月宫了。” “啊?!不能让他去啊!” “为什么?” 纪双七的头往旁边一垂,“好吧,我告诉你。” “那天我过生日,店里人多生意有些忙不过来,爹给了我不少钱让我自己出去找朋友玩儿。结果几个朋友说这么大了还没碰过女人很丢人,就拉着我去了揽月宫。” “揽月宫的妈妈听说我是第一次去,就给我找了个叫阿九的姑娘。那姑娘可漂亮了,一双眼睛媚得不行,小鼻子小嘴儿的,皮肤又白。所以,虽然我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想找什么姑娘,但一看见她我立刻就喜欢上她了。随后她便带我去了二楼的房间。” “进屋之后她让我坐,我坐到了椅子上她还笑我,让我坐床。坐到床上之后我说我不是来随便玩玩儿的,等完事了我就回家跟爹说给她赎身。她笑着亲了亲我,然后……” “然后怎么了?”麒麟急切地问。 “然后我闻到一阵香气,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香?” “那我不太清楚。反正我肯定是晕了很久。因为等到醒过来,我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后来逃回来我才知道:其实那时我已经不在妍城了。” “那在哪儿?” “虚城。虚城城西的一个大宅子里。气派的程度跟咱们妍城的郝家大院不相上下。” 虚城在妍城东边,不算太远可也不近。中间隔着方圆五百里内最大的一座山──初日山。 “嗯,那你醒来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被关在了一间屋子里,外面有人看着。我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可是没人理我,他们只是按点给我送饭,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开始我怕饭菜里有毒,不敢吃不敢喝。但是过了两天之后我实在渴得不行,就喝了杯水。结果……结果……” “结果怎么了?!” 纪双七吞吞吐吐,麒麟就快急死了。 “结果那水是被下了药的。” “怎么药?” “……” “你倒是说啊!” “我觉得是春药。” “啊?!为……为什么啊?!” 纪双七转头看着棚顶,“我也不知道。” “那后来呢?!” “后来我被憋得死去活来,以为自己大概会就那么死了,突然就有人来……检查了我的下身把我带走了。” “什么人?” “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 这是什么搭配啊?!麒麟心想。 纪双七继续说:“他们把我带到了另一个房间。不过……其实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刑房。那里飘着很浓重的血腥味儿,满地都是脏兮兮的暗红色。虽然我还是单独在一间屋里,但隔壁的惨叫声却能听得清清楚楚。有的时候是大人,有的时候是小孩子……太可怕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月光下,麒麟看见纪双七的眼角处有眼泪流了下来。他没再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很快,纪双七抹了把眼泪又把脸转回来,他抬手抓住麒麟,“我生不如死地在那屋里又熬了一阵,那两个妖僧和妖道带了几个人进去……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小麟,你赶紧去拦住司先生,千万不能让他去,那里太可怕了,一般人进去了根本出不来的。”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本来疼昏了过去,照理会流血过多死掉的,但是有个蒙面人救了我。” “蒙面人?” “嗯,那人蒙着面,一直不说话,把我弄醒后先给我的伤口上上了药,然后他就带我逃出了那个院子。对了,他会飞。” “会飞?!” “嗯,会飞。” 麒麟皱起眉头:不是神仙的话,肯定也不是个一般的妖精了。为什么要救纪双七?又为什么只救他一个呢…… 第38章 媚道 五 司刃跟着阿九进了房间。 “你坐吧。”阿九关好门很温柔地看着司刃。 司刃笑笑,拽出把椅子不自然地坐了。 阿九一扭三晃地走到司刃面前靠在了桌子上,“跟公子一起来的那两个,一个是妖精一个是死人。阿九说的对吗?” 司刃没有很意外,“呵呵,对,不过我没想到你会直接说出来。” “这么说公子也知道阿九是什么了?” 司刃想了想,“小生不才,会些法术,能看见姑娘的妖气。不过我不介意,人妖要一视同仁么。百年前巫妖大战结束时不是都定得好的?” 阿九笑笑,“哼,不过都是说说罢了,我没见过真能做到的。那时候公子还没出生吧?” “嘿嘿,是师父告诉我的,他说当时定下以后只要妖怪不害人,人便也不能随便伤害妖怪。所以人能做的事,你也自然做得。我们会如数付钱的,我不介意你是不是妖精……” “哈哈哈哈……”阿九笑的弯下了腰,“那天来了个痴心傻小子,今天又来了你这么个怪有意思小法师。你们妍城的人还真是有趣啊。” “呵呵,姑娘过奖了…” 啪──阿九突然一拍桌子。司刃还没回过味儿来,她已经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可你们根本就不是来找姑娘的吧?!” “啊?!你怎么了?阿九姑娘,干嘛好好地就生气了?虽说我那两个朋友不是人……呃,不对,不是活人……呃,也不对……总之你不能歧视他们啊!”眼见快露馅儿了,司刃只能装傻。 可阿九根本不管他说的什么。玉臂一伸,葱白似的一根手指指住司刃的鼻子,“少装蒜,那白脸的小瘦子是世上少有的妖怪,哪能随随便便就碰见?分明是有人专门找来的!说!是不是那个老妖婆派你们来的?!” 司刃愣住:老妖婆?在他认识的人中,能称上老妖婆的只有独独地万一个。可怎么想她也不该会跟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啊! “你……说的该不会是……独独地万吧?” “独独地万?那又是谁?!‘地万’不是早就已经断绝了传人的巫觋姓氏吗?啊──好啊,我知道了,那老妖婆居然找了这么多帮手!我不是说了会按照她的要求把人都带过去吗?!她怎么还派人来杀我?!不是说了不要我的心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司刃已经彻底糊涂了。 阿九正说的过瘾,压根儿就没理会司刃,手指收回蹭地变出一把刀来,“你不用再狡辩了!刚才还觉得你挺有意思,死了可惜。可没想到你冥顽不灵不肯承认,好好的法师不当竟然要听妖人差遣。哼!反正就差你一个了,加上你正好八十一个,我就能救出小正了!” “小正又是谁啊?!” “受死吧!混蛋!” “大姐!拜托你听人说话好不好?!” 阿九突然张嘴吐出白气,司刃立刻闻到一阵异香。 是妖气──不过不是一般的妖气,是只有千年以上的黄狐二仙才会有的、比任何迷香都厉害的妖气。 司刃事先服过的解药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他抬手胡乱抓了两下,两眼一黑,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吕宪和何子鸣赶到揽月宫的时候,老鸨子正陪着一桌熟客在喝酒。一听说两位大人到了,她赶紧甩着手绢冲了出去。 “哎呀!这不是吕大人跟何所长吗?!是什么风……” 何子鸣一把拎过老鸨子,“龙将军和司先生呢?!” 老鸨吓傻了,“什……什么将军先生的啊?我……我不知道啊!” “子鸣!”吕宪拉开何子鸣的手,“刚才有没有来过三个人:一个又高又壮,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有一个不胖不瘦英俊清秀的年轻人说自己是第一次来妓院?” “哦。”老鸨子整整衣服心有余悸地看看何子鸣又去看吕宪,“那三个人啊。在楼上呢。” “带我去找他们。” “啊?不好吧?虽然二位是官爷,可人家也没犯什么法?这功夫他们肯定都正……” 何子鸣掏出枪来顶到了老鸨子头上。 结果:叫嫦娥和晶晶的姑娘都昏了过去。司刃和阿九的房里早已人去屋空,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说,那个叫阿九的姑娘把司刃带哪儿去了?”这回是吕宪拔出刀来架在了老鸨的脖子上。 老鸨子立时瘫了,腿一软坐到地上,边哭边一股脑把她知道的阿九的事都说了,“大人冤枉啊──我不知道那个阿九是怎么回事啊──她是一个月前自己卖身来的,说喜欢没什么经验的男人,其他的客人正常跟我分钱,可第一次的男人钱都给我。她人长得漂亮,又会伺候人,我当然就很高兴地把她收下啦啊──第一次来的人我就尽量都给她了啊──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那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说第一次来妓院的客人,都是进了她的房就没再出来过?” “这……整天人来人往的,我哪儿记得住啊?” “收没收钱你不知道?” “钱都是要么事先给我,要么阿九代收了再交给我。” 吕宪眉头紧锁,不说话了。 老鸨子伸手指了一圈儿见出了事围过来的姑娘和下人,“你们!还有你们──都给我好好想想!有没有人注意到啊?是不是像大人说的那样啊?!”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说客人太多了记不住。 吕宪正一筹莫展,一个内务府巡逻队的人跑了进来,“大人!发现龙将军和也常大人留下的记号了!” “快带我去看看!” 离揽月宫后门不远的地方,吕宪和何子鸣看见了他们事先约定好的记号──一个火烧留下的“十”字。 吕宪下令顺着记号找下去,何子鸣派了一队人先把揽月宫看了起来。 龙九和也常追着狐狸臊味和司刃的气息很快出城上了城东初日山。初日山太大,不仅路不好走,树林也格外茂密,到处都是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大树。 走了很长时间,龙九和也常看见了他们自己留下的记号。 也常看向龙九,“咱们迷路了!怎么可能?!” 龙九想了想,一蹬地面跳了起来想要飞到空中,可他没等跳起太高,不知哪来了一根树杈就把他又狠狠抽回了地面。 也常赶紧把他接住扶好站稳,“是树精?!” 龙九转头看看四周,“难怪会迷路。这到底是什么狐狸?居然这么厉害!” 第39章 媚道 六 司刃一下子张开眼睛:这什么地方?! 坐起来看一了圈,司刃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天已经亮了。他随身的背包不见了。 司刃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下了地趴到窗户上去看:果然,这只不过是某个大宅子里某个院子中的某个屋子,而且门外守备森严,站岗的人都背了枪。 各城的法令不一样,但禁枪令却是统一实行的。中土之地所有的城池都有条一模一样的规定:除了治安所、巡逻队和军队,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准私自配备火器。 这都是什么人呢?司刃怎么看他们的打扮都像只是普通看家护院的家丁而已。私自买卖军火是重罪。没听说妍城有胆子这么大的人啊。司刃暗暗想着,走到门口轻轻推了推,发现门已经从外面被锁死。再仔细检查了每扇窗子,司刃有些绝望:怎么办?窗框也都是钉死的,打破玻璃一定会给人发现。隐身术用不了了。 坐回到床上想了一会儿,司刃决定作法召唤鬼怪来帮忙。 咒语念完了,四周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变化。司刃呆呆地愣了片刻,额头上开始出汗。再念了大梵天王咒看过去,一望无边的结界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司刃从来没见过念力这么强的结界。这意味着龙九和也常很可能会根本就找不到他,或者就算找得到,恐怕也很难进得来。 还剩最后一招,司刃伸手摸向脑后:嗯?!这是什么?! 扎头发的五色彩线辟邪头绳变成了白布绳,司刃傻眼:用不用这么细心啊?!乾坤袋给我拿走了不算,连头绳都不放过!完了,这回搞不好真要交待在这儿了。硬冲出去吗?不行,人太多,而且还不清楚的他们的底细。可一直在这儿等着的话…… 司刃正纠结着,门上突然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是铁链,有人在开门。司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按照自己刚醒来时的姿势躺回到床上重新闭紧了眼睛。 门开了,有人进来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听脚步声是一个人,司刃心里有数了。那人走到床边伸出手指放在司刃的鼻子下试他的气息。 就是现在! 司刃猛然睁开眼睛的同时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 是个包着头巾的年轻人,他显然被司刃吓了一跳,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而他接下来的应对也不难看出平日里是训练有素。不过司刃还是技高一筹,最后控制住局面把他的脖子勒在臂弯里并夺了枪。 “你们是什么人?”司刃把枪狠狠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那人不说话。 司刃又用力顶了一下,“说话!不然我开枪了!” 那人还不说话。 屋门是开着的,司刃这么一折腾,门口立刻有其他守卫聚集了过来。他们所有人都是相同的打扮,不大容易辨认。 司刃抬起头,“你们让开!不然我这就打死他!”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吭声。 “都是哑巴吗?!”司刃急了,“快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司刃边喊着边用力慢慢勒紧了圈住脖子的胳膊。 脖子上的脸颜色越来越难看,那人似乎就要受不了了。很快他腿上逐渐失去力气,双手扒住司刃的胳膊费力地张开了嘴,“我们是……” 砰──一声枪响,司刃怀里的脑袋开了花,而且子弹穿过那脑壳准确无误地被打进了司刃身后的床栏上。 司刃一点儿没伤着,人却彻底僵了。下一刻几个人端着枪对准他走进来拖走尸体,又缴了他手里的枪。 门被关上,司刃一哆嗦回过了神来,一身的脑浆和满鼻子的血腥味差点没令他吐出来。 是我害死了他……这帮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就那么连眼都不眨一下一枪打死自己的同伴?而且还那么冷静…… 半宿加整整一个早上,龙九和也常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没能走出初日山的森林。 走着走着龙九停下了脚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 看龙九伸出了一只手,也常吃惊地看着他,“你要放火?” “嗯。” “不行!这里有很多树木恐怕比你存活于世的时间还久,你不能随便烧山!” “那怎么办?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 也常当然没有。 两人沉默着对站了一会儿。 龙九一摆手,“你让开。” “你确定?” “只能冒险一试了。” 没办法,也常只好退到了一边。 一条火龙从龙九手中窜出去,他们面前的一片树林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龙九笑了一下,再一抬手又要往旁边伸,突然天上一黑下起了倾盆大雨。而且那雨水在一瞬间就把火浇灭了。更可气的是:火一灭,雨也停了。 龙九火儿了,头发眼睛变了颜色,他抬起头朝着空中大喊:“我这是天阴龙火,凡水根本浇不灭!什么狐狸精也不可能有这本事。到底是谁?!给我滚出来!” 树林里先是沉寂了片刻,紧接着:“哈哈哈哈哈──”一个奇怪的笑声响起,一个奇怪的人从不远处飘飘忽忽地“走”了出来。 那人虽然有着一张年轻女人的脸,身形和声音却十分苍老。 龙九盯着那脸,只觉得很像一个人。 也常也看出来了,“唉?她怎么这么像……” “你是谁?”龙九没让也常把话说完。 “你在问我吗?呵呵……”奇怪的女人用袖子遮了半张脸斜眼去看龙九,“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妖怪,原来不过是只死虫子。啐!” 也常上前一步,“哼!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有什么本事赶紧亮出来,否则就给我远远滚开,不要挡老子的路!” “我滚开?哈哈哈哈……不过是区区树精你们就疲于应付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该滚回去的是你们!” 龙九刚要张口,身后忽然一阵草木悉索,独独地万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结界、迷踪之术、操纵草木精怪,本就是巫觋所常,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 独独地万仿佛是贴着草尖一路飞了过来。最后到了龙九身边,她双脚落地停下之后望着那奇怪的女人,“你说是不是呢?浑多。” 那女人一愣,“独独地万?哼哼,我说那死狐妖怎么非说我又联合了个什么姓‘地万’妖婆要害他,我还以为那妖精胡说,原来真的是你。你跟这虫子和死人是一伙儿的?” 独独地万没有回答。 女巫浑多眯眼看了下龙九,“难怪你能挺到现在还不死,敢情是找到个上古精怪。不过你这样子么……哈哈哈哈!倒是能把人活活吓死了呢!” 年轻的脸,老人的声音,发嗲的语气。龙九和也常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独独地万也不恼,“我把人活活吓死?我倒觉得你能把死人吓活了。你这样子跟狗身上装了个羊头有什么区别?你又是怎么苟延残喘活到现在的?” “独独地万!” “浑多地万!” “我叫只叫浑多!没什么‘地万’!” “叫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身上流着地万氏的血的事实!” “你闭嘴!” “你才闭嘴!” 浑多看着独独地万的目光从愤怒变成阴森,同时她的身体开始向后退去。 独独地万叫了龙九和也常也一起朝身后的方向后退了数十步,“虽然不知道你们这两天再忙些什么为什么会遇上浑多。但你们现在最好快走,我来应付她。” “这个浑多是什么人?也姓地万?她好像很厉害。”也常边退边问。 独独一瞪眼,“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龙九一把抓住也常,“跟我走!” 下一瞬间树林中飞沙走石,龙九拖着也常及时跳到了空中。电光火石间两人在一片烟雾里看见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司刃把沾了脑浆和血的外服脱下来扔在了屋子的一角,可桌子上飘来的饭菜味还是令他恶心。走到桌子旁仔细瞧了瞧,他发现他们给准备的伙食虽然不符合他的饮食习惯,但实际上还真是不错:四菜一汤,三荤一素。 再看到旁边的茶壶,司刃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从昨晚离开家到现在,他还一口水也没喝过。可这种情况下不能吃喝他们给提供的东西。司刃忍了忍,什么也没碰,转身往床边走了。 忽然门外的锁链又响,司刃转身看向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天阴龙火:四种天火之一。四种天火分别是:阳火两种,太阳或真火和星精。阴火两种,龙火和雷火。 第40章 媚道 七 几个人冲进来想要按住司刃,司刃一阵拳打脚踢,门外开始不断有人涌入。 半个多小时后,由于手无寸铁又耗尽体力,司刃寡不敌众被十几个人牢牢按在了地上。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胡子的和尚和一个身材瘦削、面色青白的道士走了进来。 司刃抬了抬唯一还能动的头,“是你们把我抓来的?!” 道士蹲下拍了拍司刃的脸,“你的本事应该不仅如此吧?怎么这么轻易就被制服了?为什么不施法术?” “不是鬼怪也不是妖人,不能随便施法。” “哈?你还遵守这个?” 和尚从桌上的茶壶里倒杯水端了过来。 道士接过杯子送到司刃嘴边,“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帮你灌下去?” “水里有毒?” “毒?哼哼,也可以说是毒。” “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我?” “那多浪费。” “啊?” 和尚上前一步,“快点儿,没多少时间了。” 道士不再废话,一杯水直接倒进了司刃嘴里。司刃没怎么挣扎。一是他觉得挣扎也没什么用,呛死更难受,再一个后来因为实在是太渴了,水流进嗓子眼儿里甘甜可口,他忍不住就干脆主动都给咽了下去。 看司刃乖乖把水喝了,道士跟和尚退出门去,其他按着司刃的人也都先后松开手离开了屋子。 门再次被锁上,司刃爬起来看着茶壶,心想:反正也已经喝了,不如…… 司刃抱起茶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痛快。 坐到床上,司刃开始等待毒性发作。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但他想只要不是能瞬间毙命的剧毒,等有了症状判断出是哪种类型的毒药,他就能想到解毒的办法。 “小刃!” 房间里不知从哪儿飘出这么一声。 司刃转头看一圈儿:幻听么? “小刃!” 是麒麟的声音没错!司刃赶紧站到了地上。再仔细看看,他发现刚才自己脱下的衣服在动。司刃跑过去把衣服拿到一边,麒麟果然从衣服下面的墙洞里钻了出来。 “这是……”司刃趴到地上朝只有拳头大小的洞里看了过去。 “是老鼠洞。”麒麟化成了人形。 司刃站起身,“你怎么进来的?” “你不是看见了,走老鼠洞啊。” “我不是问这个。这宅子外头有很强的结界,你没被发现吗?” “是有结界,不过现在那结界很不稳定,貌似设界的人不在这附近。而且我过来时看见院子外头吕宪和何子鸣已经带人跟他们打起来了。” “啊?!那……龙九和也常呢?” “没看见。” 司刃皱起眉头,“不应该啊,怎么他们会跑到吕宪跟何子鸣后头去呢……唉?对了,那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麒麟给司刃讲了吕宪、何子鸣找到卜吉馆和纪双七醒来的事,当然也说了纪双七告诉他的那些。 听完他的话司刃抬手捂住了嘴,“完了。” 麒麟看着他,“你也喝水了?” 司刃点点头,“还喝了一整壶。” “你傻啊?!这点儿常识都没有!” “是他们先按着我硬灌了一杯,后来我想反正也是喝了,又很渴,所以……现在看来,他们会采取比较强硬的手段大概是因为吕宪和何子鸣要打进来的缘故,难怪那和尚说什么没多少时间了。可还是想不通啊,为什么要捉了人来喂下春药再割老二呢?” “先别想了。”麒麟从怀里掏出个瓶子,“我带了可以缓解的药。” “为什么是‘缓解’,没有解药吗?” “那种东西没有解药吧。” “怎么会?” “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下不就行了。” “……” “给你。”麒麟把药瓶递给司刃,“先吃两颗压一压吧。” “你先收着。” “啊?” “双七不是说等药效发作会被带去别的地方。现在吃了会被发现有问题的。” “也是。”麒麟又把药瓶收好了。 “那照你说的:吕大人他们应该也跟你一样,不是跟着龙九和也常找到这儿的,而是根据双七说的直接来到虚城跟人打听的?” “嗯,应该是。这院子不难找。到了城西随便跟人一问最大的私宅就能找着。” “你问这院子的主人是什么人了吗?” “问了,说是个倒卖进口烟草的商人,叫黄福来,虚城的人好像都叫他黄老板。” “就这些?真的只是卖烟草的吗?” “人家都当我是小屁孩儿,不爱搭理。能告诉我院子在哪儿、黄福来是干什么的就不错了。再说我一直担心着你,哪有工夫问那么多。” 司刃想想也是,“嗯……不过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既然吕宪和何子鸣能找过来,你也进了结界,那龙九他们应该也快到了。不是让你在家看好环儿吗?又麻烦马大嫂了?” “就是因为环儿我才担心的。” “什么意思?” “你们一走,她就爬起来哭个不停,一直说着让我救你。难道是你们说要干什么被她听见了?可是她听得懂吗?” 司刃一下子想起了还有期刚把环儿送去他那儿的那天晚上,环儿有说过不让他去郝小宝家,结果第二天他到郝家就中了蛊。难道说…… “我明白了!”司刃一拍脑门,“环儿的天眼不仅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她还能够预知未来。” “啊?有这功能她不早说!” “她那么小,哪儿懂啊。” “可这么长时间,好像也没见她预言过什么事啊。” 司刃回忆了一下,“你是说,我们走了之后她就睡醒了起来说的让你救我?” “嗯……好像也不是睡醒,就是迷迷糊糊的样子。吕宪跟何子鸣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又睡着了。” “哦!我明白!” “你又明白什么了?” “我中蛊那次也是,她是在很困快要睡着的时候说的不让我去郝家……哎呀,糟了!” “怎么?” “我没记错的话,环儿上次在半梦半醒间说的好像是大叔的腿什么的。” “大叔?” “嗯,是说也常。” “啊?那也常岂不是……唉?小刃你怎么了?”麒麟发现司刃的脸色有些不对。 “我……”司刃擦了把额头,“好热。” “啊,他们给你灌的东西起作用了。” “那你快躲回老鼠洞去,可能很快就会有人进来。” 麒麟现了原形,司刃又嘱咐一句,“跟着的时候小心点儿,那和尚和道士不比一般的江湖骗子。” 坐回到床上,随着药效的发作,司刃觉得时间越来越难捱了。 身上很热,小腹胀痛,司刃的神智也开始模糊不清,他的脑海里开始不停地闪现出各种奇怪的画面:先是一些自己以前见过、觉得看起来还不错的女子。接着在这些女子当中穿插着出现了龙九。然后是龙九从积萃潭里一丝不挂走向他的样子。他还仿佛闻见了每次靠近龙九时闻到的味道。最后司刃甚至想起了那时进入龙九梦中看见的辰与燕太子的苟且之事。 从离开破庙到现在,这是司刃第一次想起这件事。不知是不是药的作用:虽然明知道那不是龙九,司刃心里还是突然生出了一丝妒意,而与此同时,他的身上也愈发燥热难耐。 啪地一声,司刃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外面响了几声,门开了。又是十几个人冲进来按住了司刃。这次司刃没有反抗,而是忍着恶心任凭那臭道士在自己腿间查看摸索了一番。 “哟呵!还真是个童子鸡啊!”道士似乎有些惊讶,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钱袋丢给和尚,“你赢了。” 司刃咬牙瞪着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哈哈,善于媚道之术,有些东西当然要懂得分辨。怎么,你想学啊?” “果然是媚道。” “唉?看来你也是知道的嘛。哼哼,我说怎么会那么巧就抓来个懂法术的。这么说,外面那些人真的是你引来的?” 司刃猜他说的是吕宪跟何子鸣。 “对,所以你最好赶紧把抓来的人都放了。” “哼,你自己都要性命不保了,还惦记别人呢?” “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什么?” “你说呢?” 司刃和道士都狠狠看着对方都不说话了。 和尚又不耐烦,“行了,快把他带走吧。” 第41章 九尾狐 被带出房间后,司刃看见一队队包着头巾的人穿过他所在的院子在往一个方向跑,而且他还隐约听到了枪声。 看来打得挺激烈,应该会惊动虚城的城主和内务长官吧。心里这样想着,司刃被带到了纪双七说的那个充满血腥味、到处污垢、很像刑房的地方。 仔细观察之后司刃确定了其实这就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牢房。棚顶墙面都以木板为主。里面一侧是长长的走廊,供守卫站岗。另一侧是十几个没有窗子的独立隔间,每个隔间里都只有一根木头桩子和一张长形木桌。 天热,又满是腥臭味,整个牢房里到处都是苍蝇,嗡嗡嘤嘤的。 进入一个隔间,司刃先是被绑在了木头桩子上。然后押他进来的人又把他的裤子解开给褪到了脚踝。司刃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是打算这就把我阉了吧?! 所幸那几个人没有继续下去,脱好司刃的裤子他们就走了。司刃松口气赶紧看了眼自己已经在衣襟处支起个帐篷的老二,确定了它还好好地长在它该长的地方才放下心来。 “小麟──小麟──”司刃小声叫了两下… 屋门被推开个小缝儿,麒麟嗖地一下钻了进来。 司刃第一次觉得黄鼠狼那长了四条小短腿儿的细长身材是如此的优美动人,一激动他都有些热泪盈眶了,“太好了!小麟,你再不来我就要变太监了。” 麒麟化成人形伸手要给司刃解绳子,不小心一眼撇到他的腿间,“呃……” “干嘛?” “我从没见过它这个样子。肿得好厉害,很痛苦吧?”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给我解开!” 手脚能动了,司刃赶紧穿好裤子,“快!把缓解的药给我。” 两颗药丸子下肚,司刃很快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他脸不红、心不跳、不再汗出不止了。最重要的是:裤裆里那个涨到仿佛快要爆炸的东西终于老老实实地垂了下去。 “这药能坚持多久?”司刃问。 麒麟想想,“我在途中一个药铺里顺便偷的,具体能缓解多长时间我不大清楚,但是我想对手不是很难缠的话,坚持到就近找个妓院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妓院?真的非得去那儿解决么?”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吧?” 司刃想想也是,拔下根自己的头发塞进麒麟的头绳里,“嗯,还是抓紧时间吧。” 司刃把麒麟变成自己的样子,然后重新用绳子又给他松松地绕了一遍,“有什么不对劲儿就赶快跑,我去旁边的房间看……” 话音未落,门外隐约传来一声惨叫,听声音不像大人。 麒麟点点头,“你快去吧。我知道该什么时候跑。” 大概是被关到这儿的人都是药性发作没什么反抗能力,只是绑了等着挨刀,所以各个隔间的门都没锁。 司刃隐身出去后趁着走廊里的守卫不注意连着进了几个隔间,里面都是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小、同样也被脱了裤子翘着老二的男人。有看着眼熟的也有完全不认识的,司刃不能确定他们是否都是妍城的人。但凡是屋里没人看守的,司刃就都给解开绳子再重新假装捆好又给了缓解胀痛的药,并跟他们说定:一会儿只要听见外面乱起来,大家就都想办法抢了武器救上其他的人一起往外跑。 趁人不备司刃又进入一个隔间,接着他一下子愣住:马丁神父! 司刃现身,神父吓了一跳,“司?!你怎么……” “您还真在这儿。我也是被抓进来的。”司刃赶紧给他解绳子,“先别说那么多了,我救你们出去。” 马丁神父被放开了手脚之后也是立刻就去提裤子,“就你一个人吗?恐怕不行吧。他们好像挺厉害的,都很凶。前几天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人打晕带到了这儿。” “嗯,你放心吧,不止我一个人。吕大人跟何所长也来了,只是现在只有我一个在里面。但我想他们很快就能进来的。”说着司刃给马丁神父拿了药。 “这是什么?” “吃了会好过一点儿。”司刃看了眼神父的“帐篷”。 马丁神父尴尬地笑了。 “三天没喝水。刚才是渴得不行喝了杯水,就……”他把药吞了,“就变成这样了。” 司刃拍拍他的肩膀,“嗯,大家都差不多,不用不好意思。行了,您先在这儿等着,我再到别处看看。” 再隐了身从马丁神父被关的地方出来,司刃听见一阵孩子的哭闹声。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司刃很快找到了传出哭声的隔间。他稍稍把门推开条缝儿,结果就看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里面长条木桌上捆了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孩子的脑袋一半在桌子上一半悬空。 孩子哭闹不止,道士拿着个有花色的木球逗他,“乖,不哭不哭啊,一下下就……” 道士的话没说完,和尚举起个大刀咔嚓一下就劈了下去。 等司刃明白过来他们在干什么不顾死活冲进屋去,那孩子的脑壳已经变成两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就流进了下面的一个木桶里。 司刃完全傻了,道士跟和尚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一个举剑一个举刀一起向他砍了过来。 就在剑尖和刀刃马上要碰到司刃的时候,一个人撞开了门,“不好了!有个人变成黄鼠狼逃走了!” 和尚和道士一回头,司刃一手握剑一手抓刀,狠狠把他们朝后推了过去,“你们这帮畜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接下来牢房里乱成了一团:刚才被司刃救下的人纷纷跑到走廊和其他的隔间里救人,外面的守卫也都冲了进来,又窄又热又臭的牢房里里外外很快挤满了人。走廊狭长,人多不占优势,逃出来的人有不少抢到了枪。 司刃虽然两只手都被割伤,但他还是凭着体力上的优势从道士手里夺下了剑。正当他跟和尚厮杀得难分难解,麒麟来了。黄鼠狼身形细长灵活,麒麟几下顺着和尚的裤脚钻进了他的衣服里面。和尚丢了刀,又跳又叫着蹦到了一边。司刃一转头,道士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攥了个草扎人。 他一手抓着草人的脑袋一手抓着草人的身体,“再动,当心身首异处哦。” 司刃用剑指着他,“唬谁呢?” “哼哼。”道士冷笑,“那狐狸精说了让防着你点儿,所以特意趁你没醒的时候剪了你的指甲做成这个人偶。怎么?想试一下吗?” 司刃不说话,但还举着剑。 道士突然从袖子里甩出根针来狠狠扎在了草人身上。 “啊!”司刃丢掉剑捂住胸口蹲了下去。 “哈哈哈哈……” 道士大笑着拔出针来又要再扎,砰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笑声。他的手被打中,草人掉在了地上。 司刃抢过草人一回头:竟然是马丁神父。 神父跑过来扶起司刃,“司,你没事吧?” “您居然抢到了枪?枪法还这么准?!” “我当神父之前在军队服过役。” 司刃把缓解的药拿出来交给马丁神父,“那您快想办法去把药发给那些需要的人。” 神父转身跑了,司刃捡起剑搭到了道士的脖子上。 那边和尚也捉住了麒麟,正掐住他的脖子想要威胁司刃。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轰地一声,三个人和一只黄鼠狼一起转过头去:原来是因为挤进走廊的人太多,临时搭建的木板牢房不够结实,大家又都刀枪棍棒拳打脚踢的,走廊的半面墙板被连根踢倒塌掉了。 很多人愣住,道士赶紧从司刃剑下跑开去跟和尚站到一处,麒麟也趁机从和尚手里挣脱逃到了司刃脚边。 被一大片木板拍起的尘土散尽,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是个男人:年轻俊美,中土装扮,一袭青衣。 司刃一眼就看见了他腰间的背包。 再仔细辨认,司刃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人走了出去,“你是阿九?” 那人看着司刃笑了,“哦?公子认得出我?不过我不叫阿九,我的名字是涂山离。” 司刃也笑,“原来是涂山氏大神,难怪可阴可阳变幻莫测。在下司刃。之前阿九姑娘的时候我只看出了阁下是狐狸,却没能看出真身。” “这么说,公子现在看出来了?” “嗯,没想到竟然有幸能碰上九尾妖狐。” 作者有话要说:涂山氏:古代以九尾狐为图腾的一个部族。 第42章 刚卯 涂山离把司刃的背包从身上摘下来丢给他,“这个还你。” 司刃伸手接住背包很是意外,“为什么?” “既然你现在没事,那就好好跟我打一场吧。很久没碰到能跟我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我觉得你还不错。” “九尾狐是瑞兽,为什么助纣为虐帮妖人施媚道之术?” “打得过我,便告诉你。” “喂!狐狸精!浑多大师是让你来抓男人的,不是让你来比试斗法的!”后面的和尚突然大吼。 涂山离一抬头狠狠瞪视过去,“秃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吧!还不赶紧跟臭道士重新弄个结界,一会儿人都跑光了!我抓来的人已经够数了,要是有跑掉的我可不会再去抓人!” “死狐狸精,你别趁着浑多大师和黄老板不在就随便指手画脚。有大师的结界他们跑不掉!”这回是道士。 “哼!还是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吧!外面妍城来的那帮人火力很猛,而且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已经惊动了虚城守军,结界很不稳定马上就要被冲破了。浑多那个老妖婆不在,她去拦截这小法师的同伙儿了。” 司刃暗想:咦?这狐狸跟那两个妖人不合?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浑多就是他之前说的老妖婆…… 听了涂山离的话,和尚和道士不再与他争辩,而是双双盘腿打坐开始重设结界。 这样马丁神父带着一帮刚被救出的人和小孩儿,虽然暂时没了性命危险,但立刻又被困在了结界之内。不过因为时间匆忙,和尚和道士来不及把自己的人跟他们分开,只好把刚才所有挤在简易牢房里的人都封在了一起。于是两边的人知道现在动手也没什么用,便都或站或坐暂时把手里的武器放到一边一起看向了司刃和涂山离。 “小麟,你到一边去,不许插手。”司刃对一直跟在他脚边的麒麟说。 其实麒麟本来是打算等趁着涂山离不注意好能帮司刃一把的,不过司刃这样一说,他只好化成人形退到了一旁。别人倒没什么,就是结界里的神父吓了一跳。 司刃丢下手里的剑把背包仔细挎好,从里面掏出了一对法器。 涂山离朝他手中瞥一了眼,“刚卯?” 司刃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不愧是上古妖兽,竟然认得!” 涂山离有些不屑,“你以为用那个就打得过我?” 司刃并不在意,“不妨一试。” 下一刻涂山离腾空而起扑向司刃,司刃先设结界挡住了他的妖气,随后他又将刚卯、严卯各在手掌留印后抬起双手迎向了涂山离。 刚卯是一种比较古老几乎已经快要失传的法器,一般是桃木或玉石所雕,由两部分组成:刚卯和严卯。放在一起时统称刚卯。上面刻有可以驱邪避祸的文字,类似印章。 两人四掌相对,因为司刃印过刚卯,涂山离在感到手上一阵灼烧之后他忍不住疼一把推开了司刃。 “这是什么人给你的刚卯?!”涂山离惊讶地看着被烙上了印记的两个掌心。 “我师父。”司刃不无得意。 “你师父是谁?” “打得过我,便告诉你。”司刃学着涂山离的口气。 涂山离有些恼了,他甩甩手握紧拳头又朝司刃扑了过来。 人妖相斗,妖怪往往凭的是妖气和蛮力,人是不能以血肉之躯与之抗衡的。人除了看法力的大小还得靠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回司刃换了个招数,他将所有的念力集中在一只手上后并拢食指和中指点住涂山离的拳头一边后退一边念起了咒语。 “刚卯既央,灵殳四方……疾日严卯,帝令夔化……” 司刃一遍遍地念着咒语步步后退,涂山离紧咬着牙关步步向前。司刃以退为进面不改色,涂山离坚持不住嘴角流出了血来。 两人这样一个在地上一个在空中转着圈儿僵持了一阵,司刃以为胜利在望,停止念咒收了手印准备收妖。涂山离趁机向后一翻又与司刃拉开了距离。司刃拿出了一只玉琮。 涂山离擦一把嘴角的血,“想用区区玉琮收我?” 司刃不回答,举起玉琮双手结印念起了降魔咒。涂山离的妖气开始飘向他手中的,看起来他似乎真的就要被收进去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涂山离的毛发突然变成了银白色,他看起来明明已经逐渐衰弱下去的妖气也猛然增强了。 司刃大惊,心想不好想要再设结界。 但为时已晚,玉琮在司刃手中慢慢碎裂之后嘭地一下炸成了无数碎片。司刃也猝不及防被震得吐出了一口鲜血。 “小刃!”一旁的麒麟看不下去叫了一声就要往司刃身边冲。 司刃一伸手,一道结界把麒麟拦在了原地。 “怎么样?你要是肯就此认输的话我就饶你一命。” “谁说我输了。”司刃不服气。 “哼哼!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涂山离冷笑了两声瞅准机会凌空一跃,一只手伸成个爪形便直奔了司刃的天灵盖。而且那手眨眼间就长出了寸许的锋利指甲。 司刃抬头看了一眼想躲,可涂山离突然张口,一团充满狐臊的妖气迎面喷来,司刃立刻手脚麻痹动不了了。 眼看着涂山离尖刀一样的长指甲就要碰到司刃的头顶了。 马丁神父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叫:“司!司──司……” 麒麟也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叫:“小刃!小刃──小刃……” “妖孽!”不知从哪儿传出一声呵斥。 涂山离一愣,龙九从天而降一脚踹了过来。 也常一把将司刃拉走,涂山离摔在了地上。 涂山离站起来看见是龙九之后哈哈大笑,“妖孽?你说我是妖孽?!哈哈哈哈!” 龙九亮出架势,头发、眼睛变成了红色,“来吧,你的对手是我!” “哈哈哈哈……好!今天就让我一次打个痛快!” 龙九抬手在空中画了一圈,两人周围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司刃知道这场殊死搏斗别人无法再参与其中了。 “你没事吧?”也常看司刃只穿了中衣、双手受伤、又吐了一身血的样子有点儿惨。 司刃想抬胳膊,还是动不了,“我没事。你们怎么才来?” “路上遇到个叫浑多的女巫耽搁了。” “她很厉害吗?” “嗯,是独独去给我们解的围。” “啊?她都出面了?” 也常一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的道士跟和尚,“那两个是什么人?” 司刃的脖子也不能动,不过他知道也常说的是谁,“就是他们,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赶紧收拾了他们好救人。” 于是龙九和涂山离那边斗得如火如荼,也常就对上了和尚道士。 后来吕宪和何子鸣攻入的时候,独独地万也赶了过来。 所有的结界都被打破,两边的人打到天昏地暗。 最后那个叫浑多的女巫没有出现,黄福来也始终未见踪影,司刃他们这边逐渐占了上风。被抓的还活着的人都得救了。那些看守虽然数量不少身手也都不错,但吕宪跟何子鸣带来的人多,再加上惊动了虚城守军,所以那些年轻的看守负隅顽抗了一阵最终还是束手就擒了。和尚、道士被也常制住。司刃始终动不了,不过好在有麒麟护着他。 这时已经七零八落的院子里其余的人胜负已分都住了手,只剩龙九和涂山离还在纠缠不休。 两人交手的地方依然是被龙九点燃的火围着,普通人只看得见火光和烟雾,无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懂得法术的巫师和妖怪才看得见火焰之上半空中的异象──苦苦缠斗着的是一只九头怪兽和一只九尾妖狐。 而且由于两个妖怪的脑袋和尾巴太多,两个身影交错在一起看得人有点眼花缭乱。 独独地万给司刃驱散了他中的妖气后两人一起看向半空观察着战势。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呢。”独独地万说。 司刃仰头眯着眼睛正看得认真,“什么?” “最难缠的两种妖怪打架啊。九尾狐和九……” 独独地万没说完就停住了,司刃低头看她一眼,“九什么?” “没什么。”独独地万岔开话题,“你知不知道?吃了九尾狐的心能返老还童。” “嗯,好像是有这种说法。”司刃想起那时在独独地万那儿看见她喝了龙九的血之后瞬间变成年轻女子的事,“那……如果吃了龙九的心会怎么样呢?” “哼哼,你在试探我吗?”独独地万把关注着空中的目光转向司刃,“我知道你看见过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龙九,没有心。” “你说什么?!” “不仅没有心,其实是五脏六腑筋骨皮肉什么都没有。否则他也不用非得附在其他人的身体上了。” 司刃完全没心思再看空中由妖气幻化而出的影像了,他低了头弯下腰来看着身材矮小的独独地万,“您说‘现在的龙九’,那以前呢?” “以前?好吧,既然已经说了,那就不妨再让你多知道点儿。其实龙九本是天地灵气所汇,没有肉体也死不了。本来那样挺好,无知无觉无忧无虑,可当初不知由于什么机缘,龙九有了身体。有了身体便有了感觉和七情六欲,有了痛苦的根源。后来龙九被杀,身体没了,精气四散。但因为没有三魂七魄无法转世,于是千百年过去,他散落在人世间的精气、灵气、怨气又重新汇聚,便成了现在的龙九。” 司刃盯着独独地万的眼睛,有些不愿意相信她的话,“那岂不就相当于……什么都没有……他还能恢复能拥有自己的身体吗?” “能不能恢复跟你都没关系。” “还是能的对吧?” “你不需要知道。” “那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独独地万沟壑纵横地脸动一动,笑了一下,“我看得见你的心思。 对龙九,你心里想的与我上次见到你时已经不太一样了。我只是想劝你一句:就跟你身边那鬼丫头一样,早晚会消失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动心的好。” 被人说中所想的感觉很不好,司刃皱起眉头,“你说‘看得见’我的心思是什么意思?” “地万氏每一个能成为巫女的人都要有自己特殊的能力。” 司刃有些惊讶,“你是说……你的能力就是可以看见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可以这么说,不敢说想到的每件琐事都能看见,但有什么动机企图还是能够了解的。” “你是知道了龙九要出来干什么才一路跟来的?” 独独地万摇摇头,“别人想的我都能看见,但只有一个人例外,我始终没办法知道阿九在想什么。” “为什么?” “这个你也不需要知道。”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我是靠他的血才能活到现在的。所以他有危险的时候我会有感应。需要下雨的时候我会求雨,需要我出现的时候我会及时赶到。这次是他跟也常在初日山遇到了难以应付的人。” 原来那时在玉英山会下雨是因为她。司刃看看空中依然挤做一团的脑袋和尾巴,“那个什么浑多比涂山离还难应付?” 独独地万的嘴角扯了扯,“这只狐狸虽然厉害,但却不是阿九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刚卯:用桃木、玉石或其它材料制作的佩戴物。一般成双成对,分开时一个叫刚卯一个叫严卯,放在一起时统称刚卯。小型的刚卯大小类似骰子。大的刚卯一般是长方体,上刻诅咒威吓鬼怪的咒文,跟印章十分相似,也有人把它看作印章的一种。古人一般认为印章就有辟邪功能。本章司刃念的咒语就是通常刻在刚卯上的内容。 第43章 涂山离 半空中的异象被风吹散,地上的火焰也渐渐熄灭,大家终于又能看见龙九和涂山离了。 龙九的伤一般都能瞬间痊愈,所以即便是受了伤表面上也看不出,但此刻从他被撕破的衣服和脸上身上的血迹来看,他这次伤得不清,虽然伤口都已经长好,可元气多少还是会受损。这会儿他正按着胸口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至于那边同样是坐在地上的涂山离,他背和肚子上已经是血肉糢糊的一片,看着就像是刚刚被什么凶猛的野兽撕咬过一样。不过他正咧嘴笑着,满嘴的血红看起来很吓人。 “哈哈哈哈!想不到啊,我几千年的修行,竟然斗不过你依附于凡人身上的状态,这要是让你恢复了真身,恐怕就是天兵下凡,也未必能把你怎么样了吧?所以在那之前,我想一定会有人及时出面阻止你的。” 龙九爬起来冷笑一声,“哼,那不是轮得到你操心的事。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趁临死前积点儿德吧,免得死后堕入无间狱要永受阿鼻焦热之苦,不得翻身。” 涂山离站不起来,但依然伶牙俐齿,“哼哼,我不怕。于我看来,八寒八热也好,游增孤独也好,再苦,依我的罪行无间也终有完结之时,总好过你要无休无止受尽人间七苦。” 龙九冲过去一把拎起涂山离的领子,“嘴硬是不是?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的一只手捅进了涂山离鲜血淋漓的肚子。 涂山离已经没了反抗的能力,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灰暗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不过他还是咬牙笑着一字一顿地说:“想要我的心吗?别人不可能找得到,除非我愿意给,否则我活不到今天。” 龙九不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继续在涂山离肚子里翻找,看姿势伸进去的手差不多已经到了胸口的位置。 血流了满地,咕唧咕唧的声音不停地传出来…… 看着听着就疼,围观的人几乎都忍不住按了自己的肚子。可涂山离却额上爆着青筋、脸上挂着笑,不停冒出豆大汗珠子的同时就那么瘫着四肢一动不动地任由龙九在自己的体内翻搅。 司刃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按住龙九的胳膊,“我有话问他。” 龙九看司刃一眼,“你不是又要‘大发慈悲’想饶他一命吧?” “我真有话要问他。” 龙九抽出自己沾满血和不明物体的手臂退到了一边。涂山离摇晃两下,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小正是谁?”司刃扶起了涂山离。 涂山离哆嗦一下,“你怎么知道小正?” “在揽月宫时你不是说过:加上我正好八十一个,就能救出小正了。” “你居然记得。” “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你们要做这些残忍的事?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既然你口口声声叫浑多‘妖婆’,为什么又要帮她捉人?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就算是罪无可恕,死前也你还是希望能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吧?” 涂山离靠在司刃的胳膊上侧过了脸看他,“你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小法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吐着血涂山离坚持着笑完了。司刃用袖子帮他把嘴边的血抹干净,“说吧,我听着呢。” 涂山离没想到司刃会有这样的举动,他突然就不笑了。 “我大概是在一年多前遇见浑多的,那时候她整个人都还是年轻貌美的样子。一看见我她就说出了我是什么妖怪,然后她说她喜欢我。还说什么一个是千年妖怪一个是千年女巫,不用怕谁先死了剩下另一个孤单,在一起正合适。我想想活了这么久以来的经历,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答应与她同行。可是后来有一天晚上,她潜进我的房中,先是色诱又想杀我我才知道,原来是令她几千年不死还保持着年轻容貌的东西快要失去效力,她接近我只是想要找机会杀掉我好取了我的心能让她继续长生不老。” “她很厉害,我打不过她,差一点儿就被她杀了。不过好在我善于变化,最后侥幸逃走了。但我受了重伤,勉强进到一个村子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是小正救了我,他一直精心照顾我,直到我完全恢复。他还给我取了名字,他说我是一只狐狸,就叫小离好了。在那之前我都只是跟人说我叫涂山的。” “一年后浑多抓走了小正。我以为她又是为了想吃我的心,所以主动找上门去准备把心给她。可个那时候她的模样已经完全变了,成了一个老太婆。而且当时她已经跟黄福来那个奸商狼狈为奸勾结在了一起。” “黄福来表面上倒卖烟草,但实际上他背地里做的是鸦片和军火生意。不知道是不是缺德买卖做多了,反正据说黄福来虽然富可敌国,但到了床上却是个怂货,完全不行。” “于是,一个要的是返老还童长生不老,一个求的是房中秘术金枪不倒。浑多答应了黄福来,一定会治好他的痿疾让他生龙活虎。黄福来也允诺浑多,只要有需要,不论多少钱多少人,他都愿意提供给她。” “你们现在看见的浑多那张年轻女人的脸,就是黄福来动用重金买来的一只千年太岁的功劳。” “黄福来要做的很简单,出钱出人就行了。可浑多用妖术给黄福来提供的媚药却要杀人。浑多看得见人的前世,她说小正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九世童男,她要用小正的心肝和四肢施媚道之术给黄福来治痿症。我求她放过小正,并表示愿意用自己的心换回小正的性命。可浑多说太晚了,她已经变成了老太婆到的样子再吃我的心来不及了。没办法我只好继续求她,还说只要她能放了小正我愿意做任何事。” “这样她就让我去给她捉人,说是只要我给她弄到四十九个小男孩儿和八十一没行过男女之事的男人,她就把小正一根头发都不少地还给我,而且还答应以后再也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一开始我不知道她要这些人做什么,但说实话,我想过:既然媚道被称为妖术,那恐怕被抓来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我实在太想救小正了。所以我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反正人抓来也是交给她,不知者不罪,怎么样都跟我没有关系。” “怕被当地的官府察觉,我总是换不同的地方抓人,而且我每次都是交了人立刻就走,我不想知道那些人都被怎么样了。直到几天前在妍城遇到个叫纪双七的傻小子。把他带到这里之后我一直后悔,所以过了两天我就过来想看看他到底被怎么了。” “那时我才知道:浑多用来代替九世童男的媚药需要两种东西:男童脑髓和童男子服下春药之后因不得及时泻出而痛绝胀闷的阳物。可当时我也明白,后悔晚了,我已经帮浑多残害了很多人,我的双手同样沾满了血,我再做什么也无法挽回了。所以最后一咬牙,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我也只有拼尽全力再捉满最后一个人救回小正。” “就这样,我在揽月宫遇到了你们。” 涂山离说完了。在场的人鸦雀无声谁也不说话。 独独地万走了过来,“九尾妖狐本该聪明绝顶,可你这一只怎么会这么笨呢?脑髓和阳物做出的媚药只能作用一时,要加上九世童男的心肝才能一劳永逸。浑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小正,她不过是在报复和利用你罢了。在初日山那死女人跟我打了个平手,大概是觉得没有胜算就逃走了。依现在的情形看,她应该是跟黄福来一起跑掉的。” 涂山离点点头,“我猜他们也是逃了。” “其实你也有机会跑的,为什么要留下来找死?” 涂山离又笑了,“我该死。而且……小正就被关在这里,只是我找不到他。” “小麟。”司刃忽然叫了一声。 麒麟跑过来,司刃把涂山离交给他扶住,自己起身直奔被也常用绳子捆住的和尚和道士去了。 走到和尚跟前,司刃对准他的鼻子就是狠狠一拳,“小正在哪儿?” 和尚被揍得摇晃了几下,鼻子里喷出了血来。 “小正在哪儿?”司刃又是一拳。 和尚继续摇晃,但不说话。 “小正在哪儿?”一拳。 和尚的鼻子已经歪了。 “小正在哪儿?”再一拳。 和尚吐出颗牙来。 “小正在哪儿?”司刃的手出血了。 和尚倒在了地上。 “我告诉你!”是道士,“我告诉你……但你们得放了我俩。” 司刃冲过去又要揍道士。 也常在后面一把把他拉住,并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跑了照样抓回来。” 司刃的手放下,也常解了道士跟和尚的绳子。 来到院子南墙的一角,道士在地上量了几步后从地上掀起一块草皮,“就是这里,这是入口,但除了浑多没人打得开。” 司刃、龙九、也常、吕宪和何子鸣一起跑了过去:地上是一块很普通的石砖,看起来跟其它的砖没什么区别。 司刃伸手按了按,石砖没有任何动静。 也常又抠着边缘推了推,石砖还是纹丝未动。 “你没骗我们?”龙九一把揪住了道士的领子。 刚刚看着龙九面不改色地在别人肚子里搅和了一通,道士怕龙九怕得要命,他的脸刷地就没了血色,“我……我敢吗?这里被结了血印,所以涂山离才找不到的。而且这地方只有浑多大师自己能自由进出,也只有她的血才能把印解开。平时给这儿的人的饭菜都是浑多亲自送。其实这里关的什么人我们也都不清楚,但听了你们刚才的话,我想那个叫小正的应该就是被关在了这里。” “你们让开。” 正当大伙儿一筹莫展,独独地万过来了。伸出手臂又掏出一把匕首,一刀划开手腕她把胳膊伸到了石砖之上。 几滴血滴到砖面上,鲜血汇集后开始流动,很快血流变成了奇怪的图案又缓缓消失,石砖微微震动之后便自己打开了。一个地道的入口露了出来,外面的光线照进去,隐约看得见一条长长的石梯。 “小刃,你过来一下。”麒麟叫了一声。 司刃走到涂山离身边,涂山离挣扎着站了起来,接着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事: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交到了司刃手里。 “我的心不仅可以令人返老还童,也能救人。已经死去的是来不及了,但纪双七还是可以让他恢复原样的。而且留好它,以后你可以再用来给人治伤。” 司刃看着悬浮在手中、没有血肉闪耀着光芒、看起来更像是一颗红色夜明珠的狐妖的心,“为什么要给我?” 涂山离笑着把他手握上让他攥紧了那颗心,“我相信你会善用它的。还有,帮我告诉双七,以后要是再有人带他飞,不要一直抓着人家的肋骨,那样很痒很危险。” “把他救回妍城的是你?” 涂山离没有回答,转身现出原形朝着地道入口走了过去。 满身是血的九尾白狐趴到石砖旁边,地下传来了又轻又慢踏上石阶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爬了上来:是个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男孩,他的双眼紧紧闭着。爬到地面,他先用手里的竹竿在地上四下碰了碰,“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关我这么久?现在怎么又肯放我出来了。” 男孩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来在自己身体的四周试探。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此刻身边是什么情形,也许就像他被抓来时一样,他也从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已经变成狐狸的涂山离。涂山离用最后的力气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挪到了男孩脚边。看来他就是小正无疑了。 感觉到了脚边有东西之后小正伸手摸了过去,“小离?!是你吗小离?!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惊喜地大叫着把涂山离抱了起来,“你身上怎么……黏黏的,好腥!你又受伤了?!怎么弄的啊?不听话,又出去乱跑!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都担心死了,就怕你在家没人管你,又被人抓了去想要剥你的皮……” 小正紧紧地抱着狐狸,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最后他抹了两把眼泪站起来,“走,趁着现在没被人发现咱们赶紧逃走,回去我再给你治伤,你还会好起来的。以后我到哪儿就带你到哪儿,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小正一手抱着涂山离一手用竹竿点着地走得有点儿吃力,看他沿墙根渐渐靠近了院门,吕宪朝巡逻队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人默默跟了上去。 三人到了门外,一个白色的光团飘向了空中,那是涂山离的魂魄。小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发现涂山离已经死了,继续缓慢地向前走着。 独独地万一伸手,那光到了她的手中。 司刃惊讶地看向她,“你干什么?!” 独独地万笑了,“九尾妖狐的魂魄,役使起来大概能胜过千军万马吧。” “独独地万!”司刃恼了。 独独地万将手一攥,“想让我放了涂山离的魂魄?可以,用你手里的心换吧。” “你……”司刃刚要发火儿,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接着他的鼻子里就流出了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八热、八寒、游增、孤独:十八层地狱各种分类和叫法中的一种。无间地狱,即阿鼻地狱,是八热地狱中的一个。详细的内容网上可以找到。 媚道:其实有关古代媚道之术的相关记载不少,我只挑了其中的几种。文中描述的方法都是有记录可查的。食男童脑髓可令阳道复生是根据明人沈德符的记述所写。至于给童男喂春药,“令其阳痛绝胀闷,求死不得,旋割下和为媚药”则出自《万历野获编》卷二八“食人”条。 第44章 龙九 一 司刃以为是刚才受的伤,擦了把血没有理会,瞪着独独地万他继续说:“你别以为自己是龙九的人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快把涂山离的魂魄……” 可是话不等说完,司刃的鼻血又开始源源不断。 “小刃!”麒麟跑到司刃身边。 司刃满头大汗万分痛苦地蹲了下去。 独独地万冷眼看着他,“热剂发作之后若是服药强行推迟,再发就会更猛更烈,而你刚才的几番打斗又必定导致精血倒流阳气逆行。我看你反应得如此剧烈,是药没少喝吧?哼,还是别管别人的魂魄,赶紧先想办法救自己的命吧。再拖延下去,你会七窍流血阳物爆裂而死的。” 麒麟一着急哭了。现在带司刃出去找妓院肯定是来不及了。再细看一圈儿,整个院子里只有独独地万一个女人。但抛开其它因素不说,这种情况要是因为独独是女人而得靠她来救命的话,那估计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宁可去死。 麒麟毕竟能力有限,他得找人帮忙,问问看怎么办。龙九、也常、何子鸣都跟独独地万是一伙儿的,独独攥着涂山离的魂魄想换司刃手里的心,麒麟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求他们。那剩下的除了很快就要跟司刃一样药性发作的人就是刚刚的对手。实在没别的办法,麒麟只好去叫他还不太熟悉的吕宪。 “吕大人……”麒麟一转头,吕宪已经跟马丁神父一起跑过来了。 吕宪把司刃的一只胳膊架到肩上对马丁神父说:“这儿的事您别管了,我刚安排了把被救的人都送去妓院或者带回妍城。您看您是回妍城还是……” 司刃忍着疼痛抹着鼻血抬起头,“他……他得去妓院。” “我不去!”马丁神父一下子跳了起来,“我的身心都已经献给了主,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可那样您会没命的!”吕宪朝一旁巡逻队的人招手,想让他们过来把神父带走。 “等等。吕大人,我有话……跟神父说。”司刃把胳膊从吕宪肩上拿下来朝马丁神父凑了过去。 马丁神父赶紧俯身蹲下来伸过耳朵。 “经过这次的事看到了刚才那些,您还信你们的主啊?” “信,更信了。” “那好吧……”司刃抱住神父的脖子,突然一掌砍了下去。 马丁神父晕了,司刃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行了,赶紧让人把神父带到他该去的地方,抓紧时间把事情解决了再送回妍城。我猜……等醒了之后就算神父想到了是怎么回事他也不会问的。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说着说着,司刃大汗淋漓地忍不住又弯下了腰去,吕宪站起来再次扶住他又叫了人过来把马丁神父抬走。 司刃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下身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自己看起来有多狼狈。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保持着清醒小声对吕宪说:“吕大人,赶紧给我找个没人的房间。这样……太丢脸了。” 吕宪自己扶着司刃往后面的院子去了。 何子鸣组织人手把该带走的人都带走。 和尚和道士见差不多都各忙各的了,便也企图趁乱溜走。龙九对也常使个眼色,也常悄悄跟了上去。 身边没其他人了,龙九转身朝独独地万伸出一只手,“给我。” 独独地万的白眼珠子翻动一下,“有了九尾妖狐的心,再喝一次你的血我就能恢复原来的容貌。你欠我的可以一笔勾销,你也就不用再受我这老太婆的控制。你真的愿意为了那个小法师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我不是为了司刃。” 独独地万皱起眉头。 龙九又说:“是为了涂山离。” “一只刚认识还不到一天的狐狸精?” “如果不是他一心求死,依我现在的妖力恐怕不能这么轻易就将他打败。而且……” “什么?”独独地万一抬眼。 龙九垂下眼帘,“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受阿妈的控制。你也好也常也好,跟你们在一起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独独地万低下头,看着手中涂山离的魂魄陷入了沉默。 吕宪把司刃扶进一间有厅有室、干净整洁、看起来还不错的正房。 将司刃安抚到床上,吕宪先给他倒了杯水,“来,把这个喝了感觉会好一点儿。” 司刃勉强接住杯子送到自己嘴边,可水还没等沾到嘴唇,他两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接着他便两眼发花开始气喘不止。 吕宪知道再不采取点儿什么措施司刃真的会没命了。他伸出手捧住司刃的脸慢慢靠近,“小刃……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司刃恍恍惚惚地觉得吕宪的声音有些异样,不知怎么他忽然就想起了昨天在内务府议事厅吕宪看着自己和也常时的眼神。他这才明白过来并忍不住暗暗觉得好笑:本来还担心吕宪对龙九有什么非分之想,想不到他中意的竟然是高大英武的男子。 可不管心里怎么抗拒,司刃的身体还是服从了本能。随着吕宪的手顺着他的脖子摸到胸口,司刃两眼闪着亮光一把抓住了吕宪的胳膊,“吕大人,帮帮我……” 司刃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无比地恶心,但强劲的药力又令他实在抗拒不了吕宪娴熟地游走在胸前的那只手。于是他心底里无助地呼唤了一声:龙九,救我! 门响一声,龙九进来了。 吕宪抬起头,“龙将军?” 司刃的手伸向龙九,都快哭出来了,“龙……龙九……” 龙九走到床边把司刃的领口拉好,“吕大人,方便的话能让我跟司先生单独呆一会儿吗?” 吕宪看看龙九一脸不悦的神情,又看看司刃痴迷地盯着龙九的目光,他笑了,“吕某从不强人所难也不夺人所爱。二位请自便,我去看看子鸣和巡逻队那边怎么样了。” 说完吕宪无比干脆地站起来走了。 两声门响后,外厅的门也被关好。 司刃手上用力一拉,龙九就势倒在了床上。 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再说什么废话,龙九是来干什么的,所有知情的人都心知肚明。不过他到底是为了救看着吊儿郎当实则同情心泛滥的司刃多一些,还是因为喜欢时而抽搐时而一本正经让人摸不清底细的司刃多一些,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司刃边气喘吁吁地啃着龙九的嘴唇、脸颊、耳朵和脖子,边急不可待地解开他的衣服脱了自己的裤子。 被药劲拱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司刃顾不上许多,火急火燎地分开龙九的双腿他就把自己肿痛难耐的地方顶了上去。可毕竟是第一次,司刃用了半天力竟不得其法不能进入。结果一着急,他身下更疼汗流得更多,鼻血也又滴了出来。 龙九叹了口气,一个翻身,司刃被他扳到身下他自己骑在了司刃身上,“如果你不介意,让我插你也能救你的性命。” 司刃擦了擦满脸的汗,“那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龙九稍稍犹豫了一下,“好吧,不过将来我一定会从你身上找回来的。” 说完他用膝盖撑住身体欠起屁股,扶正司刃那个胀到快要爆炸的东西,缓缓坐了上去。 开始有些干涩,司刃龇牙感受着最敏感的皮肤被紧紧包住再向下拉扯的疼痛,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很快,随着龙九上下动了两动,在他“啊”了一声头发眼睛改变颜色的同时,司刃也明显感觉到两人彼此连接的地方一下子就变得温暖湿润了。 龙九摇晃着身体仰起头来目光逐渐迷离,司刃也迅速失去了最后的理智。龙九的衣服没全脱,衣襟间若隐若现的雪白皮肤和近乎粉红色的两点看得司刃愈发血脉贲张。司刃知道之所以会有如此动人的颜色是因为妖怪可以让属于自己的身体呈现出最美的样子。 如此说来……辰还是死了──这念头在司刃脑中一闪而过,他立刻抛开了一切杂念。 伸手抚摸着光滑的腰身,司刃一手撑住上半身坐了起来。龙九勾住他的脖子加快晃动的速度并发出了忘情的呻吟。 司刃从来没做过这些事,之前又憋得太久,看着龙九动人的表情,摸着光滑柔软的皮肤,听着他喘息之间不由自主的声音,司刃很快就紧紧抱住龙九止不住闷吭着攀上了第一波的顶峰。 抖完了,司刃一低头,一下子就吓傻了:他的小腹和龙九的屁股下面全是血。 “这是……”司刃吓得有些说不出话了。 龙九却毫不在意地抬起身体翻到一边躺在了床上,“很久没做过了,你那东西那么胀那么硬又进的那么快,出血是一定的。” 司刃这才反应过来那一瞬间的温暖湿润是怎么回事,“你……不疼吗?!” “疼。” “那你……”司刃忽然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再低下头一看,“我这怎么还是这样啊?!” 龙九连头都没抬一下,便理所当然地躺在那儿劈开了大腿,“如果服了春药能一次就完事就没人会再用那东西了。来吧。” 司刃挠挠头好不郁闷,明明自己是占便宜的那个,可龙九这态度怎么让人感觉好像被上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啊! 不行!司刃觉得必须扭转这种局面。好在现在没那么胀痛难忍,他的头脑也已经恢复了清醒,他要好好地跟龙九温存一下。 可是,没有经验什么都是白想。司刃一吻上龙九的嘴唇便又不知所措不知该做什么了。龙九忍了一会儿,无奈还是只能由他抱住司刃的脑袋把自己的舌头伸进了那张中看不中用的嘴里。 舌头被龙九的舌头碰到,司刃先是一愣。接着龙九把舌头转动着碰一碰他的舌尖又缩回了自己的口中,司刃本能地伸出舌头追了过去。龙九轻轻啜住他的舌尖舔一舔又放开了再次躲到一边。顿时司刃所有的感觉和欲望都被撩拨起来集中在了唇齿之间。他一把捧住龙九的脸狠狠地把舌头伸向了嘴边的口腔深处。 龙九躲不过,终于让自己的舌头跟他的缠绕在了一起。然后司刃吸住龙九的舌头死活不肯再松口。世上竟有如此“美味”!司刃呼吸品尝着龙九的味道禁不住感叹。 最后自己也实在是喘不上气了,司刃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龙九。再看看他微微张开略有红肿的嘴唇,司刃立刻觉得下身又开始痛了。龙九好像随时能够知道他的感受似的,抬起两条细长的腿勾住他的腰,龙九轻轻地说了一句:“别忍了,进来吧。” 司刃只觉得眼前一片鲜红,差点没火急攻心直接喷出口血来。 这和刚才跟涂山离殊死搏斗、冷酷无情的样子差得也太多了吧?!可为什么就是对比悬殊才让人觉得更加诱人?!可以把那么厉害的妖怪压在身下真的能让征服感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啊! 咬咬牙再深呼吸。司刃拼了命憋着杆儿血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下:这样还不够,他要的不是龙九看起来好像是为了救他而迁就他的笨手笨脚,他要让身下的这只难以驯服的妖怪就此再也离不开他、只属于他一个人,别的不想再多做考虑,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完全拥有龙九。 司刃相信自己有这个天赋和能力。 第45章 龙九 二 把龙九整个赤条条地从衣服里剥出来,司刃耐心地亲吻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但凡龙九会有反应的地方,他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自己刚刚长驱直入的地方──确切地说是龙九帮他长驱直入的地方──司刃发现:龙九被撑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混合着白色粘稠液体的血还在,所以原本该是会让人心旌荡漾的入口现在看着有点儿惊悚。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司刃俯下身去把龙九的分身含进了嘴里。 大概也由于是妖怪的缘故,司刃没有闻到任何会令人不舒服的味道。龙九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插进司刃散开的长发之中抓紧了他的发根。 司刃心里暗自得意:嗯,这就对了。 又摸又亲地差不多了,司刃爬回到龙九的面前,“如果不是这回出了事,你多久才会让我这么做?” “多久也不会。” “为什么?”司刃用拇指轻轻摩挲龙九白嫩的脸颊。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到底还要不要做?” “当然要。” 司刃啜了啜眼前的嘴唇,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扶住自己快翘到小腹上的老二慢慢顶了进去,龙九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回有之前喷进的液体在里面,司刃的动作又比较小心生怕再弄疼了龙九,所以他进去得很顺利。 “疼吗?”虽然龙九的表情很明显,司刃还是很关切地问了一句。 龙九摇摇头,司刃开始动了。 可是,进进出出地折腾了老半天,司刃也换了不同的节奏和力度,不知为什么:龙九那里始终就那么不软不硬的摇晃着,看他兴奋的程度,似乎还不及刚才跨坐在司刃身上流着血的时候。 “我是哪里做得……不好么?”司刃擦了把汗喘着气贴到龙九耳边问。 “没有,挺好。”龙九侧过头来在他脸上亲了亲。 司刃的手握到龙九腿间轻轻套弄,“那你为什么……” “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司刃抬起头晃动着身体手上又卖力些。 龙九抽了口气,抬手抠住司刃的脊背,“真的不用管……啊!” 司刃狠狠一顶停住了,“你并不是情愿来找我的,只是为了救我?你在敷衍我?” “当然不是。” 司刃皱起眉头,“那为什么不用管你?” 龙九看着他的眼睛不肯回答。 “还是……”司刃实在是不想把这话问出来,“……你心里希望我是其他的什么人?” 龙九把脸转到一边,“没有。” 司刃有些生气了。他本来憋得难受,是耐着性子在讨龙九欢喜,想不到他却是这么个反应。别的怎样都好,就是这种事让人无法忍受。 想一想,司刃一扫刚才的羞涩温柔,捏住龙九的两腮扳正了他的脸,“我费了半天的劲儿,一心想让你也高兴快活,可你却说让我不用管你。是不是有点儿过份了?你别以为我喜欢你就只能跟你和颜悦色,脾气谁都有。如果你心里想着别人,觉得我讨厌,直说就是,我不会缠着你不放,没你我也死不了……” 司刃越说越气,手上不觉重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就在这时龙九的眼神好像迷离飘忽了一下。司刃赶紧松开手,龙九白皙的脸上被留下了很明显的三个红指印。 龙九眯起双眼,“怎么不说了?” 司刃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龙九抓住司刃刚刚捏着自己的脸的手,“你真那么在乎我的感受?” 司刃点点头,“这种事情本来就该在乎对方的感受吧?” 龙九咬住了下唇又慢慢松开,然后他把司刃的手圈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用力。” “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 司刃明白了:刚才坐在他身上弄到鲜血横流才是龙九真正喜欢的。 “为什么会这样?”司刃手上稍稍用了点儿力,身下也保持着顶到极限的姿势动了动。 龙九抑制不住某种愉悦般地深吸口气又用力闭了下眼睛,“那时刚附上这身体,第一个感觉就是疼,浑身都疼,撕心裂肺地疼。太久没有任何知觉了,伴随着疼痛的便是欣喜若狂。从那以后……就落下了毛病。” 司刃皱着眉头抿紧嘴唇,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龙九看着他眼睛,“下不去手是吗?所以我说让你不用管……啊!嗯──” 司刃忽然直起上身用力掐住龙九脖子的同时腰胯也狠狠撞上了他的身体。 这样果然见效,龙九很快双手抓住司刃的手腕露出了难以自持神情。龙九的脖子细,司刃掐在手里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掐断。他以为这种方式自己坚持不了多久的,可是司刃没想到:看着龙九面色逐渐绯红,眼中似有水光闪动,他竟然忍不住加重了手中和腰上的力道…… 龙九绷紧了肌肉迎合着司刃,没过多久就跟司刃一样大汗淋漓了。他被卡着喉咙的呻吟声有点儿像呜咽,司刃觉得他掐得太久身下也运动得差不多了,就想放开手听龙九好好叫上几声,可不想他刚一松劲,龙九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别松手!继续……” 司刃一咬牙,只好抓着龙九的脖子扳住他的身体又是几轮猛烈的撞击。 最后龙九喘不上气似地张了几下嘴,然后他止不住一阵痉挛后满眼绝望地在司刃的胳膊上抓出了几道伤痕。 随着龙九抖动着挤出最后几滴,司刃再几下冲刺也很快再次释放了自己。 瘫到龙九身上喘息了一会儿,司刃支起头看龙九被自己掐紫了的脖子,“你就真那么喜欢垂死挣扎的感觉?有什么好的?” 龙九一动不动地看着屋顶,“痛不欲生跟极度欢愉本就只一线之隔,就看你有没有机会找到沟通两者之间的桥梁。” “我不想有那种机会。”司刃抬手摸上龙九的脖子,“这怎么恢复得这么慢?” “你力气太大,超出了我的预料,不大像正常人。难道你是天生神力?你自己以前发现过没有?” “没有。”司刃对自己有没有神力没兴趣,他觉得那是龙九爽到神智不清时的错觉,他惦记的是另一件事,“唉?你既然有这么异常的喜好,那跟人打斗的时候岂不是会抑制不住想让自己不停地受伤,比如刚才跟涂山离的较量,有没有春心荡漾?” 龙九瞪司刃一眼,“你想什么呢?那怎么能一样?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的好不好。” 司刃乐了,“不是所有人?那要什么人呢?” 龙九原本已经白回去的脸一下子又红了。 这下司刃更来了兴致,他低头稍稍用力咬住龙九的耳廓,“是要能让自己动心的人吧?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耳垂耳骨被咬的有些疼,司刃说话的气流又一阵阵喷进耳朵里,龙九喘息着闭上了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单独跟你在一起,我都会觉得很轻松,好像烦恼都离我远去了。而且你总会做些让我猜不透的事。比如你会拿可能自己还不够吃的干粮喂鸟,比如你明明很缺钱也很爱钱却又要把钱送给跟自己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再比如……” 看龙九闭着眼睛红着脸喃喃,司刃忍不住又凑上了自己的嘴唇。 再抬起头,司刃摸摸自己腿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无奈。 “唉……又来了。我是不是应该去问问那药的名字?” 第46章 龙九 三 这次司刃没花太多时间撩拨龙九,从耳朵顺着脖子咬到胸口,龙九主动转过身去趴在了床上。 司刃压上去把脸埋进他红彤彤的头发里,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好香……” “胡说……刚才在外面打得那么惨,我身上只有血腥味儿吧……你好重……” “不是,是香。青草香、花香、土香……树林野地的味道……” “啊!嗯──” 司刃紧闭双眼忘情呼吸的同时突然狠狠一顶,龙九立刻拱起脊背紧紧贴上了他的胸口。 司刃自己都有些惊讶:我果然很有“天赋”吗?怎么知道了他想要什么之后,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怎样做才能让他高兴? 龙九贴着司刃“嗯嗯”了一阵,身体慢慢放松又落回到床上。可司刃马上再用力,龙九就又忍不住弓起身体。 如此反复几次,龙九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想要转回身来,司刃却一把把他按回去拉高了他的腰臀。 看着眼前光滑细致线条优美的肩膀、腰背和屁股,司刃发自内心地想要把龙九温柔地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下,管他是什么妖怪还是死人。只可惜龙九偏偏不行。司刃想刚才已经把他掐的够戗,虽然龙九死不了,但司刃还是觉得太危险不想再那么做了… 思来想去,司刃一手抚摸着龙九的肩背一手抓住了他的头发。龙九的头被提得向后仰了起来,司刃把手向前伸过去环上龙九的腰牢牢按住,看准他颈间处隆起的一块肌肉一口咬了下去。 边用力咬着边凶狠地冲撞,牙齿渐渐刺进皮肤,司刃甚至尝到了血腥味。龙九不间断地发出了一串串不知道是疼是舒服还是两者皆有的呻吟。 要检查的方法很简单,司刃的手向下摸去:刚才明明已经绵软下去的部分已经再次呼之欲出。司刃心里叹息一声:唉──看来是无药可救了,随他吧…… 接下来司刃一路在龙九背上不停地咬着啃着。两人身下的撞击声越响亮,司刃牙齿上的撕扯就越有力,龙九就叫得越失控。 最后司刃抬起头一手扯着龙九的头发一手胡乱按住他背上被自己咬得乱七八糟的伤口用几近疯狂的速度和力量把他们一同推上了快感的巅峰。司刃觉得自己都要变成妖怪和野兽了。 精疲力竭的两人一起倒在床上,喘息了好半天,司刃才恢复思考能力睁开了眼睛。龙九依然是背对着他。于是看着在眼前伤口逐渐愈再次完好如初的皮肉,司刃觉得有些崩溃:这样的身体会不会让人更想去伤害呢?其实他自己就是这种感觉吧? 司刃伸手把不知蕴含了多少妖力但看起来却依然苍白瘦弱的身体圈进怀里,“不是每次都要弄到这么惨烈吧?我很心疼的。” “每次?你想什么呢?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龙九没回头,声音听起来虽然还是有些有气无力,但语气已经完全恢复了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架势。 “你就嘴硬吧。”司刃把嘴唇贴到他的后脖子上撒赖,“虽然看起来你是为了救我,可我拼了命按照你的要求把你伺候得这么好,以后你一定会日日夜夜思念我,时时刻刻惦记我的。” “切。”龙九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司刃的手摸到了他小腹上一滩滑溜溜的东西,“看这一天两宿折腾的,咱俩身上到处都是血和各种液体……等回到妍城,一起去积萃潭……洗澡吧……记得那次你受伤好了之后,从水里朝我走……美的……呼──呼──” 声音越来越低,语速越来越慢,司刃很快打着呼噜睡着了。 “将军?将军你在吗?”有人在门外轻声问。 龙九小心翼翼地拿开司刃的胳膊穿上衣服下了地。 司刃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见龙九不在身边,他坐起来抻了个懒腰。身上有些酸痛,精神却好得不得了。再仔细看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全好了。尤其是手上跟和尚和道士抢兵器时留下的那两道深深的口子,解开临时包扎伤口的布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上竟然连个伤疤都没留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不是只有龙九才能做到的么?司刃挠挠头:难道是……我昨晚咬伤龙九不小心喝到了他的血的缘故?他的血不止对独独地万有作用?天!这事要被其他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急急忙忙套上衣服,司刃准备去找龙九问一下。 他相信昨晚累成那个样子,龙九一定也是刚刚睡醒不久。虚城离妍城有点儿距离,还要穿过深山密林,一般没什么急事不会有人特意赶夜路,司刃猜剩下的人昨晚大概也都是临时在这大院里留宿的。 司刃没猜错,昨天有不少人留下没走。可他没想到而且令他万分震惊的是:当他趿上鞋子挎上背包之后随手一摸──涂山离的心不见了! 司刃找到龙九的时候他正跟独独地万站在昨天两边人马交手的院子里说话。 …… “你昨晚……还好吧?又弄伤了?”独独地万打量着龙九。 龙九看着地面,“没有。我挺好的。一会儿司刃起来了咱们就一起走吧。” “嗯,估计他会先来找我让我放了涂山离的魂……他来了。” 司刃冲到龙九身后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还给我!” 龙九吓了一跳,“什么还给你?” “你还装傻?!” 龙九甩开司刃的手,“我装什么傻了?你在说什么?” “你……”司刃又朝独独地万一伸手,“涂山离的魂魄呢?” 独独地万看龙九一眼,“九尾狐的魂魄我已经放了。” 司刃咬牙切齿地看回龙九,“果然,你昨晚是为了偷涂山离的心才……我真他娘的傻透了!” 独独地万才弄明白,“你是说……涂山离的心被人偷了?” 龙九本来已经恢复得不错的脸色刷地白了,“你凭什么说是我偷的?!” “你们还装傻?!不是你偷的还有谁?昨晚只有你跟吕大人进了我刚才出来那屋。吕大人是你跟我看着离开的,那剩下的除了你还有谁?!昨天独独地万想要那心大家都看见了,你们是一起的,你要帮她也无可厚非。可你非得用那么令人不齿的手段吗?!再说如果不是拿到了心,她又怎么肯放掉涂山离的魂魄!我真是不能相信……” 啪──龙九抬手一个耳光甩在了司刃脸上。 独独地万冷笑一声,“哼!我早说了,异类就是异类,没法共存的。你就是把心扒了也没用。” 龙九转身走向门口,“阿妈,我们回去。” 看着龙九和独独地万离开,司刃没有追上去。 难道真的不是他?那会是谁呢?不可能啊,再没人有可能了……司刃纠结着蹲到地上头痛不已。他也希望是自己错怪了龙九,可他又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想得到那颗心。 司刃正郁闷着,麒麟来了。 问清了怎么回事,麒麟把手伸进自己怀里一掏,“心在我这儿呢。你冤枉龙九了。” 司刃眼睛一亮,“啊?!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嗯……是这样的:昨晚你被带走之后,龙九就支开其他人单独跟独独地万说了什么。具体内容我没听见,但他俩谈完独独地万就把涂山离的魂魄放了。然后龙九去后院找你,吕大人就出来了。我们都没多问,倒是吕宪问了不少你跟龙九的事。他知道了龙九跟我是妖精,也知道了也常和独独地万不是正常人,但他没说什么。只说要是能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就无所谓。后来也常出事了……” “也常?出什么事了?” “被环儿说中了。当时是和尚和道士想趁乱逃走。龙九大概是着急跟独独地万要涂山离的魂魄,也没想到能有什么事,就派了也常去抓他们回来。可没想到,据也常回来时说:他追着那妖道妖僧,追着追着就进入结界碰到了浑多,还差点连命都丢了。是浑多为了让他给独独地万带话,才只折断了他一条腿让他能活着回来的。” “啊?这么厉害!”司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可惜这次没能见到,真希望有机会能会会她。那浑多让也常带的什么话?” 麒麟摇头,“不知道,也常偷偷跟独独地万说的。” “哦。”司刃点点头,“也是,不会让别人听见的。那之后呢?” “也常回来之后独独就派了人去叫龙九。龙九出来说你睡着了,让没事别去吵你。他去看也常的伤,我担心涂山离的心,就偷偷跑到你那儿去看你的情况。结果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我觉得毕竟是千金难寻的宝贝,怕你那个样子放你那儿不安全,所以就替你收起来了,我想没人知道心在我这儿,这样就是有人想偷也偷不到了。没想到会害你误会龙九……嗯,对不起啊,我该一醒了就在门口等你的。” “唉……”司刃叹着气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的错。这种情况下不够相信他还自己胡思乱想……真是混蛋!” “那现在怎么办?” 司刃站了起来,“还能怎么办?赶紧回去,我负荆请罪呗。” 第47章 龙九 四 回到妍城,司刃先去给纪双七治了伤,然后又回家吃饭洗澡换衣服。等他哄好环儿离开卜吉馆来到将军府,已经是傍晚了。 门口的守卫把枪一横,拦住了司刃。 “我要见你们将军。” 其实自打那次司刃帮锦姬偷生魂大闹将军府后,守卫们就差不多都认识他了。而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子鸣带去虚城的除了治安队也有将军府的人。 两个守卫不想跟他有什么争执,前后看看,见没其他人他们又把枪背到了身上,“司先生,将军有令:如果你来了不能让你进去。” “哦,是么。”司刃转身要走。 “司先生!”其中一个人把他叫住。 “怎么了?”司刃回过头,“不是不让我进吗?” “嗯……将军让独独阿妈设了结界,您用不了隐身术。” 被猜中的心思,司刃转身走回到他们面前,“那你们让我进去。” “真的不行,将军特意嘱咐的。” 司刃冷下脸来,“你们觉得我要想进的话你们拦得住我吗?” 两人面露难色,“您不能让我们太为难啊。” 想想也是:硬冲进去估计会适得其反。 犹豫一下,司刃后退几步坐到了地上,“那我坐在这里等他出来。” “司先生……” “不用管我,你们站你们的岗。” “可是……” “难道他也说了不让我坐在这儿?” 两个守卫没办法,看着司刃彼此耳语了几句,其中一个转身跑了。 过了一会儿,司刃听见一阵奇怪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是也常拄了根拐杖出现在门口。 司刃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常说话了,“原来司先生不仅会卜算吉凶、驱鬼降妖,还会死缠烂打、无理取闹。” 司刃知道是什么不对了:如果龙九的血真的跟涂山离的心一样可以治伤救人,那也常的腿伤现在应该已经好了才对。 “你的腿……”司刃站了起来。 “不碍事,过段时间会好的。多谢司先生关心。” “我要见龙九。” “他不想见你。” “我找到涂山离的心了,我……” “他不见你不是因为那件事。” “嗯……今天早上你不在,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 “好吧,我想见龙九跟他当面解释一下。” “我说了,他不想见你不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 “也常。” 龙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也常身后。 司刃恨不能立刻冲过去,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也常也没回头,盯着司刃又看了一会儿,他直接转过身拄着拐杖走了。 龙九跨出大门,离司刃不远不近地站下。两个守卫知趣地躲进门里回避了。 “对不起。”司刃张口“是麒麟……” “我知道。子鸣派人给我送过信儿了,说纪双七恢复如常没什么大碍。” “你还生我的气吗?” “虽然当时很生气,但如果我是你,恐怕也会那样想。” “那为什么不肯见我?” “明知不会有好结果的事情,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好结果?” 龙九不回答。 司刃想了一下,“又是怕你要做的事会牵连我?怕我有危险?” 龙九不置可否。 司刃继续自说自话,“好吧,我承认,也许在你和独独地万眼中我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法师,可我真的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一击。跟涂山离交手的时候,即使你没出现我也是有办法可以对付他的。要不这样,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无论你是要找什么人还是想要寻回自己的真身,随便你怎么折腾,我都不会拦着你,而且我一定能保护好自己绝不拖累你。这样行了吗?” 虽然司刃觉得这么说有点儿窝囊,不过现在只要能让龙九别再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对待自己,让他说什么他都肯。 可听完司刃的话,龙九阴郁的表情没有变。沉默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 “你能活多少年?” “啊?”司刃一愣。 “能陪我多少年?” “……” “你会垂垂老矣,而我会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又能忍耐多久?” “……” “就算你可以不在乎二三十年之后我看起来像你儿子孙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之后我怎么办?” 司刃看着龙九的眼睛,一时竟无言以对。 龙九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地面,“……死了之后,你可以过忘川喝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那我呢?我得一直活下去,就算到时我觉得没有你活不下去我也还是得一直活下去。就像锦姬说的:没有人能陪我永远不死。独独和也常也不例外,他们不过是至今为止陪我最久的人。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尽最大努力让他们能活得更久一些。你明白了吗?不止是你,不论哪种感情,我都不会让它发生在我跟一个普通人之间。能一走了之直接死掉那个好轻松,留下独活很痛苦,我陪不起。这才是我不想再见你的真正原因。走吧,趁还来得及,带着麒麟和环儿离开妍城,离我远点儿,越远越好。忘了我,现在应该还不难。我也……会努力忘掉你的。” 龙九头掉头往回走了。 司刃眼睁睁看着将军府的两扇大门在他身后关上,完全傻在了原地。 回卜吉馆的路上,正好看见太阳沉入山间,司刃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龙九说的是他从没想到过的。从古至今,从平民百姓到帝王将相,能够长生不老一直以来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怎么原来是要忍受很么多不为人知的苦恼吗…… 如果两个人能一同老去固然可以坦诚相向。可要真是一个已经满脸皱纹浑身褶皱,另一个却还是青春依旧美貌依然……又有多少人能真心接受…… 要是真的在乎一个人,又怎么能忍心让他在自己百年之后独自伤心…… 到底该怎么做呢? …… “小刃?小刃?!” 司刃一愣,麒麟的大头正戳在眼前,“想什么呢?!一回来就两眼直勾勾地坐在这儿。” “啊?”司刃看看身边,“我已经回来了么?” “你傻啦?!去将军府怎么样啦?龙九有没有原谅你啊?” “嗯……他没有生我的气。” “哦,那就是没事喽?” 司刃站了起来,“饿了吧?我去做饭。” “喂!”麒麟叫他一声。 司刃径直进了厨房。 麒麟挠挠头:没事了干嘛还一副死人相? 饭菜好了,司刃默默地吃着,味同嚼蜡。麒麟跟环儿又开始打打闹闹,两人一起把筷子插在了一只鸡腿上。 “你都已经吃了一个了,还跟我抢?!” “人家没吃够嘛!” “鸡本来就是给我做的,你不是有肉丸子吗?为什么总要抢我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嘛!” “再吃你就要变猪了,肥妞儿!” “反正都是胖,不吃多亏啊!” “小刃!你就不能管管这死丫头?!” 司刃一把拉过环儿,“你刚才说什么?” 环儿吓了一跳,“反……反正都是胖,不吃……好亏的。小刃你生气了?” 司刃丢下环儿站起来就往外跑。 麒麟在后面叫了好几声他也没理。 环儿愣了一会儿,嘴巴一憋,哭了,“小刃生气了……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啊……” 麒麟夹起鸡腿塞到她的嘴里,“别哭了,不是因为你。” 没什么胃口,龙九没吃晚饭。一个人在园子里溜达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时让施大恩埋葬锦姬的地方。 “……你这令人作呕的妖怪,没有人能陪你永远不死,你就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吧,永远一个人,永远……” 锦姬的话犹在耳边,龙九蹲了下来。已经不新的土上长出了一株瘦草。他用手摸了摸草叶:如果那个时候现在这样的‘我’被你用神镝匕杀掉,我是不是就能摆脱束缚什么都不用再做?不用再找他,不用再杀他,不用…… 忽然感觉到有人从背后靠近,龙九猛地站了起来一回身,没等看清是谁,那人已经把他抱进了怀里。 “你怎么进来的?”龙九没有挣扎,只是仰头看着司刃。 “我想进来的话,从来都进得来。” “我以为下午跟你说的话你都懂了。” “是懂了,不过环儿告诉了我另一个道理。” “环儿?”龙九皱起眉头。 “嗯。”司刃垂下头把脸埋进龙九的头发里贴在他的耳边,“反正都是胖,不吃会很亏的。反正你也得一直活着,什么都不要不亏吗?如果我真的就这样走了,你心里就好过了?人不能因为怕失去就不让自己得到。你说呢?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一直陪着你呢?大不了死了我不去投胎,给你当孤魂野鬼永远跟着你。或者到了奈何桥我不喝孟婆汤,来世我还找你,再死了再投胎再找,每一世都找,只要你不嫌烦。不管怎么样,还没发生的事你怎么能先就下了结论?那样不公平,对我很不公平。不如我们走下去一起看看,看以后还会发生事,看究竟会怎么样……嗯?你觉得这样好么?” 僵硬的身体慢慢松懈,龙九抬手穿过司刃腋下反抱住了他的腰背。 又是返回卜吉馆的路上,正是明月升空,司刃觉得自己的心也飘上了天。 很快到了家,司刃哼着小曲儿拉开门,一下子愣住,“师……师父?!” 第48章 九婴 司刃、麒麟和司刃的师父关了门在里屋说话。柳乘风跟环儿在厅堂里大眼瞪着小眼。 “你就是……在郝小宝家……自己跑到井里那个小丫头?” 环儿抱着桌子腿儿,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盯着柳乘风,一只脚戳在地上转来转去,“是你让人用石头砸我的?” 柳乘风流下汗来,“你认得我?” “是小刃告诉我的。他说是个姓柳的道士让人用石头把我压住了。你不就姓柳么?道长。” 柳乘风的汗出得更多了,“对不起啊。” 环儿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没关系。我不会记恨你的。那个白胡子白头发的叔叔是小刃的师父?” “叔叔?哈,果然,连你都看得出明明就长了张很年轻的脸啊。司刃却要我去找什么白胡子老头儿,结果他一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骗子,差点儿冲上去扯他的胡子。” “那我该叫爷爷还是叔叔呢?” 柳乘风笑了,“叔叔还是不大合适吧。人家都叫他天风老人,在度朔山一带很有名的。” 司刃恭恭敬敬地给天风倒了杯茶,“师父,请用茶。” 天风接过茶后看向司刃,“你最近没少跟妖怪打交道啊,看这脸色晦气的。” “嗯……还好。师父您怎么突然来了?” 天风从怀里掏出那时司刃让柳乘风带给他的画,“还不是因为这个。”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司刃有了不大好的预感,“我就是想知道是什么妖怪,没想劳您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啊。” 天风把画打开,慢慢举到司刃的眼前,“这妖怪,叫九婴。” 胸口剧痛,用力推开眼前的男人,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龙九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喘息了一阵,他头一垂,陷入了半梦半醒般的沉思与回忆当中。 九千年前,他还是九婴。 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上被刺进了一支白色的箭,九婴无比震惊地抬起头,“羿……为什么?” 林中山间很多天兵现身,羿避开九婴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才短短几天,你已经毁坏了多少田地村庄?害死了多少无辜平民百姓?你自己不知道吗?!” 九婴握住箭杆拔了一下没拔出来,疼得浑身一软差点跌在地上,“你……你难道不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是十日并出我无处栖身干渴难耐才会神志不清犯下那样的罪过。现在既然九个太阳已经被你射落,我自然要重新回到凶水,不会再出来作乱。” “那被你吃掉的数千天兵是怎么回事?!” “是他们先来冒犯我的!难道我要束手就擒吗?!” “你……自己做错了事还不知悔改!” 九婴环顾那些举起了武器企图朝自己聚拢过来的天兵神将,冷笑两声,“哼哼!这么说,这些‘臭虫’是你带来的了?怎么?堂堂天帝御前第一神射现在也要靠我的手下败将帮忙来捉拿妖怪了?” 羿皱一下眉头,一咬牙摘下了肩上的赤色大弓,“妖孽!别再废话了,今天我是奉天帝之命来铲除六怪的!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来吧,来跟我一决胜负!” “妖孽?我现在是妖孽了?啊?哈哈!你还要跟我一决胜负?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九婴按住插着箭的胸口笑得咳了起来,“……咳咳……你……你居然要跟我一决胜负?!你居然想要杀我?!哈哈哈哈……” 羿的手伸向箭袋,嗓音低沉下去,“对,我要杀你。” 九婴的的笑声戛然而止,“你下得了手吗?” 羿的脸上没有表情,“那你胸口上的箭是什么?” 九婴抿紧了嘴唇,声音变得有些异样,“你明知这一箭杀不死我,所以我不怪你。羿……跟我走吧,别再回天上了。我有千年灵力,足够成就你不死战神之躯,只要你我一起,从今以后定可无往不胜。你又何苦非要回那了无生趣的天庭……” “住口!”羿大声喝住九婴,牙齿咬的额上青筋尽现,“我乃天将,神妖岂可相提并论?!” 九婴愣怔片刻,目光黯淡下去,随即现了原形。 很快一条蛇身九头的巨大怪物将羿紧紧环绕,他们身旁瞬间生出了水火交融的重重屏障,谁也无法突破重围,没人能再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最后水火退去,羿从一片血泊中走出来,他身后九颗头上各中一箭的九婴已经躺在地上没了气息。”天风放下手里的画喝了口茶。 司刃讶异不已,“这么说……九婴是万年精怪?!” “嗯,从它成形到现在的话,是该有一万多年了,不过这期间的大部分时间它都不生不死地被困在凶水之中。” “难怪……”司刃想起了在酒窖里龙九说过的话。 “……我害怕再变成一个人……一个人,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也许没什么。可你没试过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一直都是你自己,在幽深的潭底,没有声音没有光,身体不存在了,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没有人跟你说话,没有人在乎你的喜怒哀乐。想忘的忘不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永远也死不了……” “小刃?” “嗯?哦。”司刃回过神,“原来羿在杀死九婴之前老早就跟他认识。这跟民间的传说有些出入呢。” 天风点点头,“所以才叫‘传说’么。而且,事情也还没完。” “又发生了什么?” “本来大家以为十日之灾已解、六怪之害已除,从此以后可以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了。但没想到,后来羿被贬为凡人,堕入轮回。七千年后九婴重现人间,那时它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真身,又因为在水底积蓄了几千年的怨恨,它要想重新复活就必须要先复仇。于是九婴立下重誓:定要杀羿九次转世,以报自己九命九箭之仇。” “九世?” “对,据我所知至今为止他已经得手八次,现在还差最后一世。所以这妖怪十分危险,告诉我,你是在哪看见你画上的妖气异象的?” “这是……”麒麟刚要回答。 司刃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谁是小孩子?!” 司刃不理会麒麟的抗议,再次看向师父,“为什么很危险?不能让九婴复活吗?” “当然。” “为什么?” “他是妖怪。” “中土现在不到处都是妖怪吗?” “他是杀害过无数人类和神魔的妖怪。” “那死过一次不算赎过罪了吗?再说您不是也说他是因为被十个太阳同时炙烤,痛苦难耐一时失去理智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你以为他重回人间之后就洗心革面弃恶从善了吗?为了报仇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再说,如果因为自己痛苦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既往不咎那谁都能去随便杀人放火了。九婴是个难缠而又非常厉害的妖怪,小刃你告诉我,到底是在哪儿看见这九头妖气的?” 想起跟龙九一起去虚城救人的经过,司刃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他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再看看师父咄咄逼人的样子,司刃无比后悔让柳乘风去送了画。 看出司刃有意隐瞒,天风叹了口气,“小刃,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拜到我的门下,你就不再是过去的司刃。可为什么你不痴不傻了,却怎么也改不掉什么人都要救什么事都想管的毛病,你要知道有时候对坏的恶的过于宽容就是对好的善的无情的抹杀。” 司刃沉默片刻,“可徒儿以为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坏善恶之分。” “你……那妖怪狂傲的很,不服管制,谁都不放在眼里。当初如果不是他与羿相熟疏于防备,那时候还不知要再死多少人才能把他制服。所以现在趁着他还没有找到羿的第九次转世,这是最后的机会,一定得想办法制止他。” 司刃一抬眼,“那么久远的事,师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天风笑笑,“因为我是你师父。快告诉我……” “师父,您知道神镝匕吗?” “神镝匕?那是羿用自己射杀九婴的箭铁重新铸炼的匕首。专门用来克制九婴的,在羿去世的时候被人偷走不知去向。你怎么会知道?” “专门用来克制九婴?既然一开始所有的人都认为九婴已经死了,又为什么还要弄个什么克制他的东西?” “嗯……为了以防万一吧。先不要纠结这个,你能不能赶紧告诉我在哪看见的这个妖怪,又怎么知道的神镝匕?” “师父要做什么?” “我想找他。” “……” “你不会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找不到了吧?刚才掠过妍城上空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了,离你这儿不远有个很大的院落,虽然没什么妖气,但却有着相当强大的结界。那不是普通的巫觋或者术士做得出来的。” 司刃低下头去抓住了衣摆。 天风捋捋雪白的胡子,“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改名叫了龙九的怪物就在结界之内吧?” 第49章 天风 司刃目瞪口呆,“师父您……知道龙九?!” 天风不理司刃的惊讶,继续捋着胡子话锋一转,“你既然问我神镝匕,那就是说神匕现世,你已经见过了?” 司刃呆呆地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师父会知道龙九。 听说司刃见过神镝匕,天风似乎有些激动,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时候?” “前段时间。” “怎么回事?” 司刃不回答。 天风无奈,又问:“那现在那神镝匕在哪儿?” 司刃想既然师父知道龙九,那一直吞吞吐吐也没什么意义。 “在龙九那儿。” 天风皱起了眉头,“还是落到他的手里了。唉──本以为这次能会会那妖孽的,看来又没机会了。不过……算了,小刃,收拾东西,立刻跟我走。” 司刃一愣,“走?去哪儿啊?” “去安全的地方。” “这儿挺安全的啊。” “小刃!” 司刃跪到了地上,“师父,您让我留下吧。” 天风看着司刃,“多久了?” 司刃仰起头,“什么多久了?” “你认识龙九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月。” 天风盯着司刃的眼睛,停顿片刻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似地一扭头,走到门口他推开了通往外厅的门,“好吧。你非要留下就随你。可我现在有事,得马上离开。还有……” “师父要去哪儿?” “你不用管我要去哪儿,但是我得告诉你,你我师徒的缘分快尽了,以后……” 司刃站起来冲到天风身边,“师父您说什么?!” 天风苦笑,“我只是说‘快尽了’。要是你还珍惜咱们师徒间的情份,将来遇到了什么事,能想起为师的忠告就好。记住:大多数时候光靠感情用事是什么也解决不了的。” 说完天风要往外走,看见外屋站起来的柳乘风他又转回头,“哦,对。差点忘了告诉你,乘风我已经收作弟子了,他现在是你师弟。” “啊?!”原来当你的徒弟这么容易吗?惊讶过后司刃好不郁闷,再瞄一眼柳乘风:这门槛未免也太低了吧?! “我现在要去的地方不方便带着他,所以先让他留在你这儿,你有时间教他些法术,不要欺负他。” “留在我这儿?”我这儿哪还有地方啊?!司刃又想。 “怎么?不行吗?” “嗯……行,那就……留下吧。” 刚刚违抗了师命,司刃不能再拒绝天风,没办法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天风心满意足地迈进了外厅,经过环儿身边的时候他弯下腰摸了摸环儿的脸,“你叫环儿?” 环儿想着他是司刃的师父,便有点儿紧张,于是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天风无比和蔼地笑弯了眼睛,然后一伸手手中便出现了一只小鸟。 “啊!”环儿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小鸟唧唧叫了两声飞到空着变成了花瓣散落下来。环儿兴奋地尖叫着跳起来接了一瓣。天风抓住她的手再一转,花瓣变成了一朵花。 “啊!”环儿又叫。 天风把花给环儿戴到头上,又从她耳后变出颗糖。 这次环儿没叫,而是死死盯着糖害羞地咽了下口水。 司刃想起自己当年貌似也是被这套把戏吸引住的,不禁腹诽:其实师父最擅长的是哄小孩子吧! 天风剥开糖纸将糖塞进环儿嘴里把她抱了起来。环儿已经彻底被天风征服了,她一把搂住天风的脖子能把人腻掉牙地叫了一声:“神仙爷爷!” 麒麟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儿,“小马屁精!” 环儿冲他吐了下舌头。 天风哈哈大笑,“为什么叫‘神仙’爷爷啊?” “嗯……”环儿含着糖,说话有点儿吐字不清,“小刃说过,会飞的不是妖精就是神仙。爷爷刚才是飞来的,所以一定是神仙。” “哈哈哈哈!环儿好聪明,那你喜不喜欢爷爷?” 环儿用力点头。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 “我知道你的能耐,所以要帮爷爷保护好小刃哦。” 司刃眉梢抖了抖,“师父,您跟个六岁的孩子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儿……我做错什么了吗?” 天风看着环儿,“这可不是普通的六岁孩子。报得大用心天眼通,你以为是随随便便就会来到人间的吗?” 环儿没太听懂大人们的话,啜着糖只顾靠在天风的脖子上用力撒娇。 天风摸摸她的头把她交到司刃手里,自己又走去柳乘风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乘风啊,我有事得先离开,你就暂时留下来陪着司刃吧。以后他就是你师兄了,你要听他的话。” “师……师兄。”柳乘风红着脸朝司刃叫了一声。 司刃哭笑不得:早知道当初就该我收了他,那样最起码还能大他一辈儿。现在倒好,竟然要以师兄弟相称!被这么老相的人叫师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也是大叔了! 最后天风又嘱咐司刃几句就走了,出了门便腾空而去,潇洒的不得了,剩下司刃对着越发拥挤卜吉馆一筹莫展。 当晚柳乘风睡的桌子。 第二天一早,柳乘风刚把铺桌子的被褥收好,龙九就来了。便服,没带车,只他一个人。 司刃急忙从屋里冲到龙九面前,“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要不是柳乘风在一边死盯盯地看着,司刃想自己大概会拉起龙九的手。没办法他只好在眼神多下功夫,对着龙九目光灼热地一番挤眉弄眼。 可是龙九不理司刃,而是好奇地看向柳乘风,“唉?!你不是那个……骗子?” 柳乘风脾气一贯地好,龙九这么说他也不恼,只是搔着下巴不好意思的笑,“呵呵,改邪归正改邪归正了。我现在是司先生的师弟。” “师弟?!”龙九瞪大了眼睛。 司刃赶紧解释,“哦,昨晚我师父来了。” “你师父?!”龙九眼睛瞪得更大了。 司刃把龙九拉到厨房,大概说了下昨天的情况,但他隐瞒了天风对龙九的敌意,也没说天风是看了他的“画像”特意赶来的,只说是要办别的事情顺路而已。 龙九的惊讶变成疑虑,“那这么说,你知道我是什么妖怪了?” “嗯,知道。” “我要干什么你也知道了?” “嗯。” “那要是找到了羿的第九世,你会不会阻止我杀人?” “会。但我知道凭我的法力阻止不了。我跟麒麟不可能斗得过你、也常和独独地万。”可如果师父出手的话……司刃不敢再深想,但他心里清楚:到时候要是真有了什么事,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保护龙九的。 龙九神情凝重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抬头,“先不说这个。你猜我是来干嘛的?” “不是想我所以来看我的吗?”司刃拉起了龙九的手。 龙九胳膊一甩,“想什么呢你?我是来履行自己的诺言的。” “啊?诺言?我没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啊?” “不是对你的,是环儿。我不是答应过等事情查完有时间了带她去随便挑衣服的么。” “好啊,你这家伙,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事给忘了,你又来勾她?” “要说话算话,我得遵守承诺。” “什么承诺啊?!小孩子懂什么?不能这样惯着她。” “女孩儿就是用来惯的。” “环儿的事我说了算!” 龙九不打算再理会司刃,转过身去打开了门,“环儿起床了!哥哥带你去买新衣裳!” “这是你专门给环儿买的?”司刃看着里屋一张崭新的床,上面环儿睡得正香。 司刃指了下旧床,上面的麒麟也还没醒,,“嗯,原来这个我跟小麟一起睡刚刚好,我们三个的话太挤,我想又是女孩儿,就给单独买了张新的。不过这小丫头还是爱跟我们一起挤,有的时候就是小麟受不了了跑来睡。” 龙九坐到床边晃了晃环儿,“环儿,环儿,醒醒!走,哥哥带你去买衣服。还记得上次那件好美的小洋裙吗?” 环儿醒了,揉揉眼睛她坐起来一下扑进龙九怀里,龙九想躲没躲开,只好由她抱住。 “九哥哥,我也要去。” 龙九僵硬地摸了摸环儿的头,“我本来就是要带你去啊。” “不是的,你们去小刃家也要带上我。” “啊?小刃家?”龙九抬头去看司刃。 司刃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坐到床边把环儿拉到了自己这边,“环儿,你说什么?说清楚点儿。” 环儿迷迷糊糊地又靠到司刃身上,“小刃不是要回家找爸爸妈妈么?我也要去。” “我为什么要回家找爸爸妈妈?嗯?环儿?环儿?” 环儿靠着司刃又睡着了。 司刃把环儿重新放回到枕头上。 龙九看着他,“你在干什么?环儿说的是什么意思?” 司刃瞒不过了,正好有件事他也觉得到了该跟龙九问清楚的时候。于是稍稍犹豫一下,他便把环儿有能看见未来的能力说了。 “你说真的?!”龙九不能相信似地仔细打量着环儿。 “骗你这个干嘛。而且环儿不仅能看见将要发生的事,她还能看见连我都看不见的东西。” “连你都看不见的东西?” “嗯。” “什么东西?” “比如……某些身体已死本来早该去转世投胎但却至今都还没有离开的魂魄。”司刃试探着看向龙九。 龙九沉默了一阵,“你是指……辰?” 司刃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还是知道。” “我是知道,那又怎么了?” “那时在酒窖你不是说不知道辰的魂魄去了哪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报得大用心天眼通:天眼通就是开了天眼的人。报得,指的是天生。说是通过后天修行也能开天眼,那种叫修得。大用心,指天眼通能力的大小,分类大概是这个样子:小阿罗汉小用心见一千世界,大用心见二千世界;大阿罗汉小用心见二千世界,大用心见三千世界。有关这个不用搞那么清楚,除非想出家。 第50章 附灵 龙九转头看着司刃,“那时候你就知道辰的魂魄还在?” 司刃仔细回忆了一下,“也许更早。” “什么意思?” “还记得在破庙里你被我入梦的那晚吗?” “嗯,怎么了?” “你醒来之前我听见有人在喊‘先生救我’。那个不是你吧?” 龙九摇头,“不是。” “那看来应该就是辰了。”司刃站起来把屋门关好后又坐回到床边,“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其实辰……没有死对吧?” “嗯……不是说没有死,只是他现在无法离开。” “无法离开?什么意思?” “我想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没有三魂七魄。” “嗯。” “所以我无法随便附在什么人的身体上,但却可以依附在条件合适的人的魂魄上。” “附在魂魄上?”司刃努力思索,隐约想起好像什么时候在哪本不知名的古书上看见过附灵术的说法。但当时觉得太扯,就没有留心。 “说得明白点儿,其实更像是一种寄生。” 司刃露出个不大舒服的表情,“寄生?” “对,寄生。这么说吧:现在我的宿主,就是辰的魂魄。” “那辰他知道吗?” “知道,我跟他之间有过协议,或者说约定:我帮他完成他要做的事,就可以拥有他的身体。” “协议?”司刃越听越糊涂了,“你能不能从头开始说,说得清楚些?” “嗯……是这样的。”龙九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你在我的梦里不是看见龙辰跳水自杀了么。” “嗯。” “然后也常不顾自己的重伤也跳进水里把龙辰救了出来。不过辰的身体本来就弱,再加上也常有伤在身,用了很长时间才在水底找到他。所以当也常把他捞上岸的时候,实际上他已经没救了。” “但也常的性格你也看见了,这么多年了都没变,他始终就那么又倔又犟的,还愚忠。姬丹死前让他发誓永远保护龙辰,要带辰回滕国安葬家人完成心愿,所以当他发现已经无法让龙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决定要求助于巫术,即使只救回个行尸走肉也要让辰再活过来。” “也常是个普通的武将,只会功夫不懂巫术,这样他就负伤背着龙辰进入了地万部族的居住地。那里离龙辰投水的地方不算远,可也常的伤太重,等他碰到独独地万的时候他自己已经不行了。” “不过后来据独独说,也常身体强健又力大无比,如果当时先救也常的话他是不会有事的。但也常死活不肯让独独救治自己,非让她先把龙辰弄活。独独没办法,只好就先收了龙辰已经离开躯体的魂魄带着去了深山里一个叫卧龙的深潭。” “但其实卧龙潭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囚困了我数千年的凶水。只是时间太久,除了我这种死不了的妖怪,已经没人再记得那种古老的名字。” “独独地万知道你在那水下?”司刃人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嗯,她不仅知道,还能跟我沟通。独独看得见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也许跟那个有些关系吧。因为在那之前那么久,从来就没人发现过我。虽然也曾有神仙或者妖怪能够感知到我的存在,但也只是知道而已。能了解我的想法还能把自己的意思再传达给我的,那种情况下,独独地万是唯一的一个。” “附灵是种很复杂的法术,施术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还非常危险。一旦作法时败,不仅参与其中的魂魄鬼怪会魂飞魄散,法师自己也会丧命。所以懂那种法术的人很少,开始作法之前也必须得先征得被施术双方的同意。这样独独把辰的魂魄带去之后她就施法问我想不想重回人间复活报仇。我当然告诉她想。然后她又问辰是想就这么死了去阴曹地府转世投胎,还是想让妖怪附到他的魂魄上令他重新还阳变成个健康的人。” “辰弄明白怎么回事后让独独问我,我想用他的身体干什么。我说报仇和让自己的真身复活。他又问独独地万如果我附到了他的魂魄上,那他还能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会不会有自己的感觉。独独回答他支配身体肯定是不可能了,只要我成功附到他的魂魄上,他原来的身体就从此不再属于他了。至于感觉,开始应该是会有的,但随着在他身体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会越来越强大,他也就会像被寄生物逐渐吞噬掉的宿主一样慢慢丧失自己所有的感观。” “说成这样我以为龙辰不会同意了,我想他一定会选择就那么死去,即便再想复活的人,也不会愿意自己活得如同傀儡一般。可没想到,辰同意了。只不过他提了三个条件。一是要我救活也常,二是杀掉姬喜为太子报仇,三是回滕国尽量找到他家人的尸首好好安葬,如果实在找不到尸首就想办法找些遗物来建墓立碑。这三个条件对于我来说只要有了身体都不难达到,所以我很痛快地答应了。但出乎意料的是,我跟龙辰达成协议之后,独独又跟我提了三个要求。第一她要我带她走,离开自己的部族,她说只要能带她离开,她愿意用自己的能力毫无保留地帮助我。第二她说我得令她能长生不死,在我找回真身之前她好能一直跟着我。第三她要求等我恢复了自己真正的妖力,要让她返老还童。本来我不大明白那第三个要求,可等我答应了他们,独独作法把我从潭底解救出来并让我附上辰的魂魄之后我就明白了。原来实施这种法术的人,要付出几乎等同于失去性命的代价──独独在一瞬间从十五六岁的少女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随后独独带着附灵成功的我们回到了龙辰的身体旁。我在痛不欲生中苏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救活了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刚刚死去的也常。从那时起我们三个人就一直在一起了。” “我们先杀了姬喜,然后又回到滕国完成辰的心愿,接着开始寻找羿的转世、杀人报仇、游山玩水、招募组织自己的军队……就这样一年一年地活到了现在。” “而你之所以会听见辰向你求救,我想一时我当时受了重伤,他有机会在片刻之间恢复了一下自己的知觉。再一个么,虽然是一开始答应好的,可他大概没有想到灵魂被吞噬什么也感觉不到会这么痛苦吧。” “嗯,对,关于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总结似的来了一句,龙九看着司刃不再说话,似乎是能告诉他的都说完了。 司刃挠了挠头却有些想不明白,“既然独独地万明知道让你活过来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她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不知道。我也问过,但她不肯说。也许是为了能长生不死吧。” “那样的长生谁要啊?” “也是。不过等我完全恢复,她不就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了么。” “这赌注下得也太大了吧?同一个人的九次转世,少说也得几百年。真有人能为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的长生不老而忍受自己几百年都是那副可怕的模样?” 龙九无话可说,“那我就真的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了。” 司刃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念又想到龙辰,“那辰的魂魄呢?怎样才能令他跟你分开?” “我恢复真身。” “到时会怎么样?” “这身体会在眨眼间溃烂腐败灰飞烟灭。辰会直接登入极乐或进入轮回。” “就……这样?” “那要怎样?”龙九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司刃叹息一声,“也是。” 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相对沉默了一阵。 龙九突然笑笑说:“你师父叫什么名字。说来我听听,也许知道也不一定。” “啊?这个……你不会知道的。” “怎么?怕我知道?我的名声不太好呢。你师父没说想为民除害要杀了我什么的?” 司刃急忙摆手,“没……没有。怎么会呢!哈哈!他叫……人家都叫他天风老人,不过那应该不是他的名字。其实真名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龙九没听过这个名号,但他已经能大概猜出这个天风的态度了。 他没有拆穿司刃,“你师父他人呢,不是昨晚来的吗?我怎么没看见?” “说是有别的事,又走了。” “哦,是么。”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又过了一会儿。 “你跟羿……是很好的朋友吗?” “曾经……算是吧。” 司刃蹲到龙九面前,把他垂在腿间的手拉进自己怀里,“被自己信任的人伤害,很伤心吧?” 龙九低头看着司刃扯了扯嘴角,“也没什么可伤心的。你别一副可怜我的嘴脸,很讨厌。” 司刃再往龙九跟前凑凑,干脆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如果不伤心,又怎么会要一杀再杀才能解恨?” “那是因为他射了我九箭,我要悉数奉还。我……” “小刃……” 环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床边动作暧昧的两人。 司刃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结果正撞上龙九的下巴,两个人同时惨叫。龙九垫了舌头被撞翻在床上,他一把捂住嘴巴痛苦不堪地来回翻滚。司刃则是捂着脑袋眼冒金星头,痛得止不住地在地上一顿跳脚。 第51章 戏法 他们这一折腾,麒麟也醒了。柳乘风不知发生了什么,推开门探进头来,“怎么了?没事儿吧?” 龙九疼得说不出话。司刃勉强站定,连连摆手,“没……没事,没事。” “哦。”柳乘风挨个儿看了屋里的每个人,见大伙都醒了,便丢下一句,“没事就出来吃饭吧。我已经都做好了。” 司刃看着满桌子的饭菜,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这有干有稀有荤有素的,都是你弄的?” “是啊。”柳乘风不无得意,“看你们在屋里一时半会儿聊不完,我又没事可做,就随便弄了些早饭。” “随便?这哪儿是随便,煎炒烹炸啊!其实你不是道士,是厨子吧?!” “不不,贫道是出家人。” “出家人为什么会做鸡丁和炒肉啊?!” “我出家前曾做过在家弟子,在家修行除了三厌,可以喝酒吃肉。” 大家坐到桌前开始吃饭。 麒麟和环儿继续着每天都要上演的闹剧。司刃早就习以为常懒得再管。柳乘风不了解情况在一旁不停地劝解。龙九从来就不爱理会那些。于是麒麟、环儿、柳乘风三个人在一处忙得热闹,司刃和龙九却默默相对坐在桌子的一头吃得清淡而冷静。 环儿看麒麟拿走了盘子里的最后一片炸馒头,企图伸手去抢,“我还没吃饱!” 麒麟躲过环儿的手吭哧一口咬掉半拉馒头,“我也没吃饱。” 柳乘风站了起来,“我再去做点儿。” 麒麟把他拉回到椅子上,“你别理她,她早吃饱了。我就是吃屎她也会跟着抢的。” 环儿拿起块鸡蛋皮丢到麒麟头上,“谁要跟你抢那个?想吃你自己吃个够!” 麒麟抓起自己这边的鸡蛋皮要丢回去,柳乘风赶紧把他拦住。 …… 司刃见龙九喝着汤突然皱了下眉头,便探过头很关切地问:“你舌头没事了吧?” “没事,烫了一下。你的头呢?还疼吧?”龙九抬手在司刃头上摸了摸,“肿包了。” 司刃笑笑,“你的下巴太厉害了。” “还说,都怪你,哪来那么大力气啊?这要换了别人舌头没准儿已经断了。” …… 早饭好歹是吃完了,司刃拿起碗筷要收拾,柳乘风一把抢了过去,“师兄我来。” 司刃打了个哆嗦,“你别叫我师兄了,还是叫小刃吧。” “那怎么行?” “师父不是让你听我的么,我说行就行,就这么定了。” “那……好吧。” 柳乘风端起一摞盘子进了厨房。 龙九憋着笑,“你这师弟还蛮好用的么。” 给环儿收拾完了,司刃和龙九准备一起带着她出门。 麒麟跑到司刃腿边,“我也要去。” “也行。”司刃随手把麒麟脑后的辫子抓抓顺,“你也好久没做衣服了,顺便做一套。” 麒麟一撇嘴,“我才不要做什么衣服,那是女孩儿喜欢的事。” “那你跟去干什么?” “我……” “我知道!我知道!”环儿急得在地上直跳。 司刃把她按住,“你说。” “小麟要去看双七哥哥!” 麒麟一愣,嘴上却不想承认被环儿说中,“你不要瞎猜。” 说完他现出原形直接钻进了司刃的背包。 环儿一看麒麟进去了,立刻扒开背包盖子也要往里钻。 司刃弯腰把环儿抱了起来,“小祖宗诶,别折腾了,你是进不去的。快走吧,我抱着你还不行吗?” 终于出了门,司刃抱着环儿跟龙九并排走到路上,正在打扫的柳乘风站在门口拄着扫帚跟他们挥手告别。旁人看来,几个人的关系透露出某种莫名的诡异。 先到千锦坊看上次想取没取成的衣服。纪双七正好就在店里帮忙,看见司刃来了他很高兴,接着麒麟也爬了出来,他更高兴了,立刻跑进后屋去拿茶点。 纪老板听说司刃来了赶忙出来感谢儿子的救命恩人。尽管司刃一再说救了纪双七的其实是另有其人,可父子两个就是坚持要谢司刃,还说环儿的衣服不要钱了,他们白给做。司刃说不行,他们却死活不肯收钱。 正僵持不下,站在后面一直没吭气的龙九突然开口说话。 “人家一番好意,你就领了吧。一套小孩儿衣裳也没多少钱。再说如果不是你,涂山离也不会把心拿出来。” 纪老板看向龙九,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啊!这不是……龙将军吗?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那天在内务府议事厅就远远地看了您几眼,您当时穿的不是这身衣服。我刚才没认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啊,多有怠慢啊。” “哦,是吗?没事。”龙九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儿郁闷:早知道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我就不该去的。这样下去,以后妍城认得我的人会越来越多,好麻烦。 闲聊一会儿,再拿上环儿的衣服跟纪双七道了别,四个人又往街尾的洋衣店走。看看周围没什么人,麒麟变成黄鼠狼回到了司刃的背包里。 站在店门口目送他们的纪老板吓了一跳,赶紧摘下眼镜揉揉自己的眼睛,“司……司先生的弟弟怎么……变成……那是什么?老鼠吗?!” 纪双七一把抢过父亲的眼镜,“爹,早就跟你说眼镜该换了,快进屋吧,人家已经走远了。” 到了洋衣店,司刃和环儿又趴在玻璃橱窗上往里面看:那件衣服还在。 龙九的脸突然出现在橱窗里面,他敲敲玻璃又做了个让他们快点进屋的手势。 司刃领着环儿推开门走进店里,龙九仰起头附到司刃耳边,“你知不知道从里面看,趴在橱窗上的人看起来很傻?” 司刃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后门响一声,一个金发碧眼中土装扮的姑娘走了出来,“二位先生早上好,有什么能帮你们的?” “那套裙子我要了,多少钱?” “那套裙子能不能便宜点儿?” 司刃和龙九同时指向橱窗的里的裙子同时问。 龙九一转头,“不是说好了我给环儿买?” 司刃撇撇嘴,“那也可以商量价钱嘛,你的钱难道不是钱?” “你怎么管得那么多?!” “我为你好啊。一条裙子而已,怎么看也不值那么多钱吧?” “这才多少钱啊!比这贵的多了去了。” …… “呃……两位先生。”西洋姑娘忍不住打断他们,“那一件只是样品,要量身定做的。” 龙九拎出钱袋往桌上一放,“好啊,那就做吧。” 司刃飞快地把钱袋抢了过去,“便宜一点儿就做。” “喂!”龙九瞪眼看着司刃。 司刃不理他,转而去看西洋姑娘。 姑娘有些为难的样子,“那个价钱,真的不算高了。” 龙九伸手去拉环儿,“不用说了,按照原价就好。过来让姐姐给你量尺寸。” 司刃拉住环儿的另一只手,“别动,环儿听话。” “你放手。” “不放,环儿得听我的。” “你放不放?” “就不放。” …… 环儿一使劲从两个人手里挣脱出来,“你们别吵了!我知道怎么办。” 说完她朝西洋姑娘招招手,“姐姐你过来一下。” 姑娘不知她要干什么,但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 “姐姐,我会变戏法。” “啊?”司刃、龙九、姑娘,三个人异口同声。 “真的。这样吧,姐姐,我给你变一个戏法,你要是觉得好看就给我的裙子少算一点儿,行吗?” “这……”西洋姑娘看看司刃和龙九:这两个人要是一直在这儿争来争去的会影响生意。再说这小姑娘也确实挺可爱……唉,算了,就送个人情好了。两个大男人带着孩子来买衣服也不容易。 “好吧,你变吧。”姑娘蹲到了环儿面前。 环儿很严肃地伸出两只小手儿,“你看,什么都没有哦。” 姑娘笑着点点头。 “变!”环儿大喊一声的同时突然把手伸进了司刃的背包。 结果没等司刃和龙九反应过来,环儿已经抓着麒麟的尾巴把他大头朝下从包里拎了出来。 司刃、龙九、姑娘全傻了。 紧接着环儿把麒麟放在了姑娘的腿上。 姑娘的本来就很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麒麟很生气一着急忘了自己还是黄鼠狼的样子,跳到地上冲着环儿就喊:“你干什么?!疯了吗?!臭丫头!” “啊──” 西洋姑娘尖叫一声,站起来转身逃了。 麒麟在原地抬起两只前爪,然后他扭身看了看自己的尾巴,“我刚才……说话了是吗?” 另外三个人一起点头。 麒麟化成人形,“在包里呆得太舒服就睡着了,发生了什么事?那洋婆子是谁?” 司刃说有话跟环儿说,让龙九跟麒麟先到外面等。 看着他们出去带上了门,司刃把还在眼巴巴看着裙子的环儿抱了起来,“环儿,你听我说:哥哥之前赚的钱交了房租买了自行车之后剩的不多了,现在那个柳道长又来了,我还得买张床,所以钱就不大够。但是呢,我刚才不是真的想要让那个姐姐给便宜的价钱。我只是不想让九哥哥给你买裙子才故意那样说的。你听话,再等两天吕大人就会把去虚城救人的奖金给我,到时候我一定立刻就带你来买裙子,好不好?” 环儿还是不大甘心,“为什么不能让九哥哥给我买裙子呢?” “嗯……那是大人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可是那个姐姐被我吓跑了,她不会再理我了吧?” “怎么可能。到时候就告诉她,那是你的……怎么说来着,嗯,西洋人叫魔法。你说你会魔法,所以黄鼠狼就说话了。” 环儿终于笑了,“那好吧!我听小刃的。” “那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一会儿再去其它的地方你不许要东西,喜欢什么偷偷告诉我,要是今天能买就买,不能买等我带你来做裙子的时候再一起买。” “嗯。我答应你。”环儿很认真地点头。 司刃伸出小手指,“说话算话。” 环儿把自己嫩得晶莹剔透的手指勾了上去,“说话算话。” 龙九把脸贴在玻璃橱窗上看着屋里拉钩钩的两个人,“那个混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麒麟站在后面叫他,“我说将军大人,你不知道从里面看的话,有人趴在橱窗上看起来会很傻吗?” 四个人一起走了一会儿,麒麟和环儿不知不觉先跑到前面去了。 龙九靠近了司刃,“我的钱就那么花不得吗?” 司刃笑笑,“你看出来了?” “到底为什么啊?不会是因为咱们俩的关系吧?你觉得用我的钱很丢脸?” “那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上次你不是说过,你们的收入主要靠所占城池的当地税收。那都是平民老百姓的钱,你不该随意挥霍。” 龙九转头看他,“你这是在谴责我喽?” 司刃看着前面麒麟和环儿蹦蹦跳跳的背影,“我没谴责你,但怎么想我都觉得用你的钱就是在变相搜刮民脂民膏。” “那你要我怎么样?这边又不止我一个人,往少了说有独独阿妈和也常,往大了说有军队。粮草武器,衣食住行,都得花钱。” “现在当然只能这样了。不过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等将来你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或者做不成了。你能不能离开也常和独独地万,解散军队,然后跟我走。” “我跟你走?”龙九停了下来。 “嗯。”司刃也停下脚步转过身,“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养活你。” 龙九噗哧一下乐了,“就你赚那点钱?自己都养不了吧?再说你明知道我不吃东西也能活。” “就算你不吃东西也能活,只要有饭吃我也先给你。” 龙九知道,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司刃大概更希望他的事永远“做不成”,因为没人知道等他真的找到羿的转世报了仇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能确定的事太多了。相较之下,倒是眼前的情况更能令人安心。这也是龙九自己有时都会觉得身心俱疲想要放弃的原因。所以司刃在说的,根本就是没人知道是否能够实现的美好愿景。不过在这种虽然时间场合都完全不对的情况下司刃说出这样的话,龙九还是有些感动的。 想一想,龙九抬脚继续朝前走去的同时回了司刃一句:“哼!谁用你养活,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一双儿女和贤惠师弟吧。” 作者有话要说:三厌:道教不允许吃的三种动物。雁、狗、乌鱼。 第52章 五色石 中午在十全阁吃饭,龙九没再跟司刃抢着付钱。于是四个人,两大两小,两菜一汤,四碗米饭一壶茶。没有怎样丰盛,但吃得热热闹闹干干净净。龙九第一次觉得饭菜“好吃”。 下午他们先是随便四处逛了逛。司刃给环儿买了对京花儿,给麒麟买了双鞋。然后麒麟和环儿看人画糖画,司刃和龙九就闲逛到了旁边一个西域商贩的摊子前。 司刃蹲下来先拿起个玉雕佛像,可没看了两眼,他的注意力就被地上的一块黑石头吸引了过去。 放下佛像司刃拿起那块石头左右细看。龙九也蹲了下来凑到跟前问他在看什么。 司刃把石头放到龙九身前比了比,“这石头好称你。” 龙九接过石头,表情有些尴尬,“这又黑又糙的,哪里就称我了?” 司刃把石头拿回去放在手里掂了掂,“你不会看,这不是一般的石头。它的里面另有玄妙。” 龙九不屑,“什么玄妙?” 司刃拿起石头对准太阳,“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龙九看着依然黑漆抹乌毫不起眼的石头,“你是想用它令自己时时记起什么痛苦的往事吗?” “胡说。”司刃将石头放到手里,“我准备把它买来送给你。” 龙九的表情僵住,“你是在开玩笑吧?” 司刃转头看向摊主,“大哥,这个怎么卖?” 摊主是个轮廓深刻、胡子头发都又卷又蓬、中土语言说得不太好的西域大叔。他弄清楚司刃的意思之后伸手指了指刚刚司刃拿过的玉雕佛像,“买这个,那个,送你。” 龙九的脸色更难看了。 司刃摆摆手,“不要那个。只要这个。” 卷毛大叔又指那黑石头,“那个,不卖。” 司刃摊摊手,“为什么?” 龙九看着司刃比比划划的样子愈发恼火。 卷毛大叔拍拍地上放东西的毡子,“这个,大风,呼──呼──” 大叔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吹风的样子,然后他把毡子掀起一个角来,“这样,很麻烦。那个石头,小,重,很好用!” 司刃和龙九明白了:摊主的意思是起风的时候毡子被掀起来会把东西弄乱,得用那块石头压角,而那石头体积小又比较重,所以很好用。 龙九已经有想放火烧司刃的冲动了。 可司刃居然还不肯罢休,他放下石头把手伸进自己的背包里翻找起来。 翻腾半天,司刃从包里掏出个铜碗。 龙九没好气地看着他,“这是你要饭用的工具吗?快收起来吧,别丢人现眼了。” 司刃把铜碗递到卷毛大叔面前,“跟你换,很重,可以装东西。” 那铜碗是青铜的,上面有雕琢细致的花纹,虽然没有那块石头重,但盛上东西的话就差不多了。 龙九觉得不对劲,司刃似乎要吃亏,他赶忙用手去拉司刃的袖子,“你别闹了好不好?我不要那破石头。” 卷毛大叔已经把碗接了过去。 “唉!我们不换!”龙九喊着就要抢碗。 司刃一把把他按住,“你别捣乱。” 仔细看过铜碗之后大叔将碗往怀里一揣,然后把玉雕佛像和石头都推到司刃面前,“都归你。” “谢谢。”司刃把佛像推回去只拿了石头,然后他站起身行个礼就要走。 “你傻啦?!”龙九又要伸手去抓佛像。 司刃及时把他从摊子上拎了起来,他什么也没摸着。 “快走吧。”司刃死死抓住龙九的胳膊硬把他拖走了。 到了远离摊位的地方,龙九一使劲儿甩开司刃,“你疯了还是傻了?!干嘛用那么贵重的东西换块破石头?!人家给你玉雕你为什么不要?到底怎么想的啊?!” 司刃忍不住笑,“看你那副市井小民的样子,刚才在洋衣店不是挺大方的吗?” 龙九真的有些恼火,发梢都开始红了,“你才市井小民!那能一样吗?手工洋裙本来就贵。可你这是什么?压布用的石头!再说要是用那碗换裙子的话,一百条也换得来!” 司刃还是笑,“哟,挺识货的么,还看得出那碗很值钱。” 看着司刃欠揍的表情,龙九忽然明白过来:他没那么傻,这么做应该是有原因的。 仔细想一想稍微冷静一下,龙九缓和了语气,“那碗到底什么来历?” “我跟麒麟路上喝水用的碗而已,没什么来历。只不过是它历经的时间比较久。” “什么朝代的东西?” “嗯……比辰出生的年代早些吧。” 龙九愣怔一下立刻急了,转身就要再往摊子那边走,“我去把碗抢回来。” 司刃赶紧把他拽住,“喂!你是强盗吗?” “破石头还他!” “哪有换完了东西还往回抢的?!” “那怎么办?!” “你别急啊,你光问了我碗是什么碗,还没问石头呢!” 龙九不耐烦的转回身,“那你快说,什么石头?万一一会儿那摊主跑了怎么办?” “唉──”司刃叹口气,从包里掏出把形状奇特的刀,“你啊,什么都不懂。看好了。” 司刃拿着刀贴住石头表面,念叨了几句什么之后突然喊了声“开”。 石头喀吧一声裂开了,但不是整个断裂,而是像被片掉了一块表皮的苹果一样,只在靠近外层的地方裂掉一小层,并露出了石头里面的一部分──黑色表层的下面,竟然是一片绚丽的五颜六色。 “啊!”龙九惊呼一声,一把将石头抢了过去。 “你把它冲着太阳看看。” 龙九举起石头朝向太阳,渐渐地他被里面的颜色吸引,不知不觉就把它贴在了眼睛上。 阳光下,石头里面似有五色的彩带在缓缓飘动,美极了。龙九不觉张大了嘴巴,“天啊!太美了!在动……再动啊!” 司刃洋洋得意,“这回知道美了?” 龙九放下石头,兴奋地看着司刃,“这什么石头?” 司刃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看出它与众不同的?” “你看这石头这么小这么沉,表面看似粗糙,但实际上摸起来却比想象中的细腻。整个拿在手里感觉就很不一样了。另外之前我让你看的时候你根本就没仔细看,否则就不会拦着我了。” “为什么?” “如果你仔细看得话就不难发现,虽然隔着表层,可对准阳光多看一会儿还是能看出里面有暗影流动的。” 龙九拿起石头又看一会儿,终于笑了,“想不到你还懂这些。我怎么没注意到呢?无论从时间还是范围来讲,我见识的都应该比你更多吧。” “这就是妖怪跟法师的差别了。见得再多,不入心也是白费。” “啊?” “妖怪本身就有灵力,做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像你这种厉害的就更是如此,根本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有心思去关注其它有微弱灵气的东西呢?法师就不一样了,我们靠的是法器咒语,而法器又多以玉石为主,那些东西很容易损坏,总不能什么都靠师父提供。所以久而久之,对怎么挑选石料桃木看什么样的材料适合做什么样的法器,自然就会有些研究。” “哦──”龙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缓缓点头,“好像果然是这样。不过……” “什么?” “就算这石头再怎么难得,在那摊主眼里是也只不过是块压布角的石头,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你又何必拒绝那佛像呢?” 司刃又笑,“说你是市井小民你还不乐意。那种小便宜是能说占就能占的吗?你没细看那佛像?那不是中土常见的神佛,随便拿回家搞不好会招致灾祸。” “嗯,你还挺谨慎。”龙九笑着看司刃。 “那是,行走江湖要懂规矩讲原则。”司刃一伸手,“石头给我。” “不是买来送我的吗?” “这样哪能送啊,等我给你雕个东西。” 龙九把石头交给司刃,“你还会雕石头?” “不是说了嘛,法师是要自己会做法器的。法器对雕功要求很高哦。” “那你以后不如给人雕东西挣钱吧,我看会比装老头帮人算命好赚。” 司刃把石头收好后拉起龙九,“别闲扯了,你看那边小麟跟环儿的哈喇子都快淌出来了。赶紧去给他们买两个糖人儿吧。” 买完糖人司刃他们又去给柳乘风买了床和被褥。回卜吉馆的路上,麒麟和环儿坐着给送床的伙计的人力车玩得不亦乐乎,司刃和龙九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龙九看看难得相处得气氛融洽的麒麟和环儿,再看看身边的司刃,想起午饭前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禁一阵感慨:这是第几次这样跟着他一起往回走了?为什么这种感觉这么舒服呢?怎么在遇到司刃之前就从来没有过“回家”的感觉?妍城的将军府也好,以前所有停留过的各种宫殿、园林、府宅也好,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想什么呢?”司刃忽然把一只胳膊挎到了龙九的肩上。没有任何暧昧的意味,只是朋友一样的。 龙九身上一僵:多久没有人敢这么做了?很久,真的很久了。 本来晚饭司刃也是想留龙九一起吃的,但龙九说出来时间太长,坚持要回去。司刃想着来日方长,也就没有过多地挽留。 龙九走了之后司刃先让人把床安好又铺上被褥,于是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里间瞬间变得更加拥挤了。来回调试了几次,司刃才确定摆法尽最大努力给屋里省出了足够来回走路的空间。 柳乘风没想到司刃会给自己买床,一时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只能一头扎进厨房又去做饭炒菜了。 大概是白天折腾得太累,晚饭的时候麒麟和环儿没怎么打闹。司刃跟柳乘风对坐。饭吃到一半司刃忽然想起来:昨晚一直忙活师父,今早龙九又来了,他还一直没有空出时间来问问柳乘风替他回去度朔山这一路的详细经过。于是边吃着边问了几句,柳乘风回答得都挺简单,大意是路上一切顺利,就是天风一出现的时候他以为是个冒牌货,差点动手打起来。 司刃听他这么一说便笑了,柳乘风也笑。 两人笑够了,司刃问出了憋在肚子里半天的话。 “嗯……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家就在山下的度朔城?” 柳乘风点点头,“知道。师父告诉我了。” “那你上山经过度朔城的时候,有没有听人提到过什么有关司家的事?” “没有。”柳乘风摇头。 “嗯……也是。不会那么巧。”司刃有些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再问问。 “那……” “什么?” “你上山的时候是不是路过了一个非常大宅院?” “没有。”柳乘风又摇头。 “啊?”司刃有些吃惊,“怎么可能?从度朔城上度朔山,我家旁边的那条路是必经之路,我家那么长的院墙,你不可能看不见吧?!” 柳乘风还是摇头,同时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可是……我确实没看见什么大宅院。上山必经之路的两边是很热闹的集市,根本没有什么院墙啊!” 司刃傻了:难道……爹带着全家搬走了?!可最后一次收到娘的信是在半年前啊!就算在这半年里搬走,那么大的园子也不可能半年就变集市吧! 接下来一直到睡觉前,司刃始终是心事重重眉头紧锁,几乎没再说过一句话。 柳乘风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收拾打扫。麒麟也不大吭声。环儿不明白怎么回事,可她看得出大家都不高兴,自觉无聊,早早困了便被司刃哄着上了床。 夜里柳乘风和环儿都睡熟了。司刃却一直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又翻腾几次,他干脆坐了起来。 “睡不着?”麒麟突然说话。 司刃回头看看他的侧影,“我吵醒你了?” 麒麟眨眨眼睛,眼珠里反射出的月光也跟着闪了闪,“没有,我也一直没睡。” “哦。那我出去呆会儿,睡不着躺着难受。”司刃爬了起来准备下地。 “小刃。” “嗯?” “这么多年过去,也该回家看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京花儿:戴头上的绢花。 第53章 上路 天快亮时司刃勉强迷糊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麒麟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了床边。 “要走趁早,要不一会儿环儿醒了就不好走了。” 司刃起床到厨房洗脸,看见柳乘风正在做早饭。 “这么早就做饭?” “哦,昨晚你出去几次我都听见了。没怎么睡吧?刚才小麟说你们想回度朔城,要在环儿醒来之前走。我想不能让你们空着肚子走啊。” 司刃看着柳乘风蹭到脸上的一块锅底灰,“我回去的这段时间环儿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难处,就去找隔壁马大嫂或者对面教堂的马丁神父。他们会帮你的。” “好。” “那……环儿和卜吉馆就麻烦你了,谢谢。” “师兄太客气了。” “叫小刃。” 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饭,司刃和麒麟匆匆离开了卜吉馆。环儿还在熟睡完全没有发觉。 看看天色,司刃和麒麟先往将军府去了。快到地方的时候麒麟现出原形钻进了司刃的背包。 这回没有守卫阻拦,司刃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直到上了楼梯才有个人过来带路。 带路的兵先敲了敲门,“将军,司先生来了。” 里面传出慵懒的一声,“进来吧。” 龙九刚起,坐在床上还围着被子。 “这么早?”他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样子很诱人。 可司刃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只是垂头丧气地坐到了床边,“嗯,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道别?”龙九一瞬间睡意全无。 “嗯,我得回趟家。” “家?” “度朔城的家。” “你不是说与父亲和哥哥相处得不好,已经八年没回去过了吗?” “是啊,所以……好像也该回去看看了。” “怎么这么突然?” 司刃犹豫一下,没有说出实情,“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娘病了。有些担心,所以想回去看看。” 龙九觉得应该不会那么简单,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那要多久才能再回来呢?” “一切顺利来回得三个月左右。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就不好说了。” “哦,是么。那……我让人开车送你出城吧。” “不用了。我来是想让你答应一件事。” “什么?” “嗯……你能答应我吗?” “你说什么事啊?” “你先答应我。”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好,我答应你。” “我回来之前,先别去找羿的转世。” “为什么?” “我不想有什么事的话,我不在你的身边。” 龙九不说话了。 司刃的手伸进被子抓住他的一只脚踝用力捏了一下,“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司刃起身要走。 龙九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早去早回。” 顾忌着包里的麒麟,司刃一直没做什么太过份的动作。不过这下他回过头,龙九正仰着脸看向他,司刃心里一动,抬手捏住龙九的下颌把脸凑了过去。 不等司刃的嘴挨到龙九,龙九已经先伸出手来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向自己。嘴唇碰到一处,没有多么深入却很用力。 司刃在心跳开始加速之后及时推开龙九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下走了。 快步走出将军府,又往前多走了几十米司刃才停住脚步。包里的麒麟突然说了一句:“反正他都答应了你不在的时候不去做自己要做的事,那你让他这么长时间闲着干什么呢?” 司刃跑回去刚跨进将军府的大门,就看见了披着衣服正好追出来的龙九。 两人站到一处同时开口。 “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我跟你一起回家吧?” 龙九敲开独独地万的门。独独正在占卜什么。 “阿妈。”龙九跪坐到独独面前,“我……” “你要离开妍城是吗?” 龙九跟独独地万说了自己想要跟司刃回家的事。 独独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甲骨,“你想去就去吧,此行对你没什么妨害,但是……” “什么?” 独独地万一抬眼,“司刃怕是会有一劫。” “什么劫?” “我看不出。” “那我更得跟他一起回去了。” “去吧。”独独收起甲骨掏出个软皮袋子,“把这个带上。” “这是什么?”龙九接过袋子。 “一些封印起来生死魂魄。” “我应该用不上。” “带着吧,以防万一。” 龙九收好袋子准备离开,独独地万把他叫住。 “阿九,别忘了在虚城答应我的事。” “不会的。” 教堂门前。 司刃让麒麟从包里出来化成了人形。 龙九扭捏着不肯进去。 “你这都成千上万年的老妖精了,怎么还使小孩儿性子呢?”司刃看着龙九有些无奈。 龙九满脸地不情愿,“干嘛非要来这里?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跟洋和尚打交道的。现在还要让我进这鬼地方?” “我来妍城的时间不长,但跟马丁神父这邻居相处得还算不错。这一下要走那么长时间,我怎么也该来打声招呼。再说他还没见过柳乘风,我跟神父提提,好让他有什么事也能帮忙照应着点儿。” “那你去找我之前怎么不先过来?这儿就在卜吉馆对面。” “太早了,我怕教堂有活动,不好随便打扰。” “我真的不想进去。” “要不你在门口等着?” “你得多长时间?” “不好说。” “那我站在门口岂不是很傻?” “那就跟我进去。” …… 好说歹说,龙九总算跟着司刃进了教堂。 司刃问了下,马丁神父正在告解亭里听人告解。他让龙九和麒麟坐在最后一排的长凳上,自己到靠前的位置坐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披着头纱遮了脸的西洋女人从告解亭里走了出来。马丁神父也开门看一了眼,没找见再有其他想要告解的人,倒是一眼瞧见了司刃在笑着跟他打招呼。 见马丁神父看见自己并且从亭里走了出来,司刃赶紧起身迎上前去。与刚出来的女人擦身而过,司刃听见“叮当”一声。低下头找了一圈,果然在地上看见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他弯腰把东西捡起来顺便看了一眼:是个十字架,上面有很精美的图案。 “这位小姐!”司刃将那女人叫住。 女人回过头,司刃把手里的十字架伸过去,“是您掉的吧?” 那女人把头纱撩了起来。 “是你?!”司刃愣住。 站在他面前的,是昨天洋衣店里的姑娘。虽然看样子是刚刚哭过眼睛有点儿红肿,但司刃还是一下就把她认出来了。 姑娘接过十字架,“是我掉的,谢谢。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有时间你再带女儿过去吧,我给你把裙子算便宜些。” 司刃尴尬地笑笑,“不是女儿,是妹妹。” 姑娘也尴尬地笑了,“是么,那是我误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司刃摆手,“没关系。昨天吓着你了吧?” “嗯,还好。中土奇人奇事多,是我少见多怪,先生千万不要笑我。” “啊,呵呵,怎么会呢。” 客气话说完,姑娘转身离开了。司刃也直接走到了马丁神父身边。 “你们认识?”神父问。 “呃……算认识吧。” “哦?我没听她说过。” “嗯,不熟。见过一面而已。” 接下来司刃跟马丁神父说了自己要回父母家,让他有空的时候帮忙照顾一下柳乘风和环儿。神父说好。司刃道谢之后准备离开。就在这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环儿的哭声远远地就从门外传了进来,“啊啊啊──小刃──” “糟了!”司刃惊呼一声,嗖地一下钻进了告解亭。 那边龙九没等反应过来,麒麟已经现出原形躲到了他的脚后。 柳乘风抱着环儿冲进来,“哪位是马丁神父?!” 原来是环儿醒了之后发现司刃和麒麟不在,就问柳乘风他们去了哪儿,柳乘风开始说他们有事出去很快回来,哄着她把早饭吃了。吃完早饭环儿又问,柳乘风想早晚都得告诉她,就说了实话。没成想,这一下捅了忙蜂窝,他再也哄不好环儿了。没办法,司刃走之前交待过有事找马大嫂和马丁神父,所以他抱起环儿就直接冲来了教堂。 “啊啊啊──小刃──我要小刃──啊啊啊……” 环儿哭得满脸通红,肩膀一耸一耸地直抽。马丁神父也束手无策,忍不住地不停往告解亭的方向看过去。 过了半天,不论马丁神父和柳乘风说什么,环儿就是哭个不停。 龙九忍无可忍站起身走了过来,“环儿,别哭了。” “九……九……九……”环儿想打招呼,可实在是泣不成声没法好好说话。 龙九朝告解亭一指,“你的小刃就在那里面呢。” 环儿愣住,神父和柳乘风傻眼,司刃从亭子里冲了出来,“你干嘛告诉她啊?!” “再不告诉她就哭死了。” “她本来就……” 环儿瞪眼看着走到跟前司刃,完全停止了哭喊。 司刃及时收住话头把环儿从柳乘风手里接了过来。 “小刃……”环儿强忍着眼泪,可还是瘪着嘴止不住抽气。 司刃拍拍她的后背又捋顺捋顺她的胸口,“行了行了,环儿最乖,别哭了,啊。” “小刃……我再也不跟小麟哥哥吵架了,你别不要我。” 一句话说得司刃心都融化了,哪还忍心再跟她说自己非走不可。把环儿紧紧搂进怀里,司刃一筹莫展地看向了龙九。 龙九仰起脸附到他的耳边,“环儿既然有你说的那本事,带着一起走的话也未尝不可。” 麒麟不知什么时候换回人形也凑了过来,“路上我尽量不跟她吵架就是。” 当司刃怀里抱着环儿、身后跟着龙九和麒麟走出教堂的时候。他知道这次回家要想不带着环儿已经不可能了。可是,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 教堂门外,是一辆停着的汽车。 车门打开,也常拄着拐杖从车里下来了。 司刃和麒麟停下脚步,龙九走到他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独独阿妈让我来的。” 我刚从她那儿过来。龙九心想,但没说出来。 也常心虚地摸了摸后脑勺,“当然我自己也这么想。” “怎么想?” “你想跟司先生去度朔城没问题,该做的事你想拖到什么时候也都可以,咱们等得起。但是离开妍城,你得带上我。” 龙九看着也常伸脚踢了踢他的拐杖,“你这样怎么跟我走?” 也常指指身后的汽车,“所以我把小海也带来了。咱们开车。” 于是,司刃这次本想只带着麒麟以最快速度轻装上路的归家之旅,就这样毫无回转余地地变成了轰轰烈烈的两个活人、两个死人、两只妖怪,外加一辆汽车的“豪华”旅程。 第三部 第54章 莫家山 一 太阳快落山了,前面不远就是不归城。 麒麟和环儿一个在司刃包里一个在司刃怀里都睡得正香。也常在前面也早就不省人事。司刃和龙九虽然还清醒但同样坐累了。两人靠着各自身边的窗户不说话。 “啊──呵──”开车的徐海打了个呵欠。 龙九从后面伸手拍拍他,“找个有水的地方,停下咱们歇歇。” 车很快被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环儿和麒麟都没醒,行动还不大自如的也常主动提出来要留下照看他们。徐海去河边打水。龙九和司刃说要随便走走一起往山上去了。 “归山──原莫家山,隋大业十一年更名为归山……莫家山?”也常趴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山脚下一块石碑上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莫家山,莫家山……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嗯──前面就是不归城了……‘大业十一年’?” 也常掰着指头算了一阵,“咦?那按照地理位置来看,不归城不就是当年的……济州?啊!糟了!” “龙九!” “嗯?”龙九停下回头。 “那么快干什么?”司刃几步追到他身边,“你有没有觉得这山里阴森森的?” 龙九往树林深处看了看,“深山老林不都这样,多多少少阴气要比山下重些。” 司刃挨到龙九身上,“你不害怕吗?” 龙九哭笑不得,“你傻啦?” 司刃抱住龙九的一只胳膊,“我有些害怕呢。” 龙九翻个白眼儿,“我说你怎么要跟我一起上山,是知道我想干什么吧?” 司刃嬉皮笑脸,“嘿嘿,离开水不行吧?是不是想看看风景,顺便找地方洗个澡?” “果然,你根本就没打好主意。” “谁说的?我只是想跟着一起看看‘风景’而已。” “你算……”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忽然远处有缥缈的歌声传来。司刃和龙九同时抬起头,一阵雾气四处飘散,两人躲闪不及,转眼已置身其中。 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从密林间缓缓走出,显然是个女鬼。司刃跨出一步挡在了龙九面前。 那女鬼走到个离司刃不远不近的位置站下作揖,“小女子见过大师。” “我不是什么大师,不过既然这样称呼想来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知道。” “那还不赶紧回避?不怕我收了你?” 女鬼笑笑朝旁边探下头,“我不害人的。再说要收的话,先生也该先收身后那位公子吧?” “她既然敢现身,自然不会怕你。”龙九将司刃拉到一边,“好好的阴宅不呆又不去投胎,偏要跑出来吓人。吓谁不好,偏又碰到我们两个。莫非……姑娘是有什么事专门找来的?” 女鬼又作揖,“见过公子。” 司刃打量她的衣着样式,估计是死了有些年头的,而且八成是个屈死的厉鬼。不过细看她的模样并不难看,只是脸白了些。 穿着嫁衣死的,显然是暴毙,死状却不惨烈,难道是自杀?司刃正暗自琢磨,那边女鬼开口了。 “公子说的没错,兰芝确实有事相求。不如……” “等等。”司刃打断她,“先告诉我你已经过世多久了?” “千年有余。” 司刃和龙九很吃惊:原来鬼也可以做这么久,难怪不怕我们。 “那为什么要留恋人世不肯投胎?”司刃继续问。 “有心愿未了。” “什么心愿?” “现在不方便说。” “你叫兰芝?” “嗯。” “好吧,那你说说是有什么事相求?” 自称兰芝的女鬼想了想,“不如二位随兰芝到寒舍一叙,出来之前我已经让下人略备了酒菜。” 司刃眉心一皱:这鬼还有“下人”? 兰芝看出司刃的疑惑,“都是生前照顾我的人。” “是……跟你一起……” “对,跟我一起死的。” “被灭门了?”龙九突然说。 兰芝的眉头动了动,没有直接回答,“二位还是让兰芝尽些地主之谊吧。” “你就那么肯定我们会帮忙?” 兰芝正要转身,听到司刃这样问她停下脚步笑着说:“先生不是怕了我吧?不管过上多少年,兰芝始终不过就是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鬼罢了,先生有法术护体,公子有妖气傍身,你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司刃看看已经完全黑了的天,“可我们有急事要赶路,还有同伴在山下等我们回去。” “嗯……是不是一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和两个孩子?” 司刃立刻紧张起来,“你把他们怎么了?!” “哼哼,没怎么。都在做自己的事,打水的还在打水,看孩子的还在看孩子。他们不会着急等你们回去的。我说过我不害人。” 这回是司刃笑了,“哼,谁说你是‘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我看兰芝小姐能耐大着呢。” 说完司刃一伸手,“来吧,请带路。” 这水袋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装不满呢?也不漏啊! 河边徐海无数次拎起水袋放在耳边摇晃,可他听到的却始终是半袋水的哗啦哗啦声。 “麒麟,麒麟!醒醒!环儿!环儿……” 也常用力摇晃麒麟和环儿,却怎么也叫不醒他们。 兰芝在前面飘飘忽忽地走,司刃和龙九默默地跟着。 很快他们面前出现了很大一座庄园。司刃和龙九仔细看了:不是幻象,是实实在在的园子。样子虽破败些,气势还算恢宏。 大门被打开,四个穿着孝服的青面鬼打着白纸灯笼迎出来站到了门廊两侧。 兰芝停住,“到了。敝庄寒陋,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司刃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这还寒陋?那我家岂不是连狗窝都不如。兰芝小姐,这深山老林荒郊野地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宅院?” “这是兰芝夫家生前的别庄。” “夫家?”司刃看着她身上的嫁衣面露不解。 兰芝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嗯,我出嫁那天……正是夫君的祭日。” “呃……对不起。” 兰芝笑笑,“没事,已经过了很久了。咱们快进去吧,家母还等着贵客登门呢。” 司刃和龙九对看一眼:还有“家母”,看来还真是灭门。 兰芝往门里走,司刃和龙九继续跟上。穿越门廊绕过萧墙,身后的大门被关上,一阵阴风立刻扑面而来。龙九看着跟在兰芝身后不停东张西望的司刃,伸手拉他一把冷笑一声,“哼,怎么这会儿进了鬼宅,你反倒不害怕了?” 第55章 莫家山 二 司刃回过头,一只眼睛眨了下,“这不有你呢么。” 龙九白他一眼,不再说话。 正堂到了,兰芝把司刃和龙九让进屋,一个同样也是穿着丧服的老妇人迎了上来,“二位贵客,老身恭候多时了。” 怎么这园子里除了兰芝,所有的人都披麻戴孝的,是居丧期间一起死的? 司刃边在心里嘀咕边给兰芝的母亲行礼,“晚辈讨扰了。” 龙九抬手比划一下什么都没说。 那老夫人跟司刃寒暄几句,叫来了下人带路,说酒菜已经备好,请司刃和龙九到席间细谈。 酒是阳间的酒,饭菜也都是普通的饭菜。不过他们是分案而食,坐也是席地而坐。在座的除了兰芝和她的母亲,还有兰芝的两个嫂子和一个妹妹。 司刃心中继续揣测:全是女眷,男人呢?这种情况一般应该是战死了吧……余光瞥见龙九,他在有人举杯时毫无防备地把酒喝了。司刃知道他是不怕,他压根就没把这一院子的鬼放在眼里。也是,凭他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先生怎么不喝酒啊?”兰芝突然看过来。 司刃收回目光举杯笑笑,“醉酒误事,不如先说说非找我们过来的缘由吧。” 兰芝的母亲看看司刃和龙九,“先生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不拐弯抹角了。” 兰芝叫莫兰芝。父亲莫征是北朝时北齐济州刺史。她未曾见过面的夫君是守城将军江少宗。江莫两家是世交,将少宗和莫兰芝是指腹为婚。 时值北齐末年,北周武帝率军攻齐。都城邺城被攻破那天正是江少宗和莫兰芝的大喜之日。周军过了邺城直奔济州,消息传来,江少宗脱下喜服披上战袍,连莫兰芝的盖头都没掀就领兵出城去上阵杀敌了。 三天后江少宗战死,身中数箭的尸首被抬回来,一直等在洞房里几乎没怎么吃喝的莫兰芝当即人事不省。 接着莫征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率军守城拼死抵抗。很快祖孙四人的死讯传来,同时周军因为死伤惨重开始撤军。结果齐后主高纬让位给儿子高恒后逃到济州又遣人持玺绂送往瀛州,准备禅位给任城王高湝。 高纬觉得莫家军过于勇猛杀敌太多,怕周军的援军到了掉头再打回来,他竟让人抓了莫家所有的家眷想要砍掉他们的头送去给宇文氏以息周军之怒。 消息传出,江家派人救出莫征的家人并送去了城外别庄。此时前有高纬后有周军,于是等一直没有脱下嫁衣的莫兰芝赶到别庄,莫老夫人已经带着莫家所有的人服毒自尽了。莫兰芝万念俱灰,随即也拿着江少宗的遗物飞星剑抹了脖子追随父母、夫君而去。 莫家的人死光后高纬跟高恒继续逃往青州,最后在南邓村给周军俘获被辣椒塞口折磨而死。 江家将莫家的人就地葬在山上并从此关闭别庄,从那时起那山便被叫作了莫家山。 莫兰芝死后很快找到了母亲、嫂嫂和妹妹,可她父亲莫征、她两个哥哥及侄子的魂魄却始终不见踪影。就这样他们在莫家山上一等就是千年,直到今天。 附近的人都知道山上有鬼,几十年后到了隋大业年间莫家山便被改名叫了归山。又因为不曾害人,所以千百年来莫家的这些鬼跟原来的济州现在的不归城里的普通百姓始终是互不打扰相安无事。但是最近不归城里来了个不速之客,莫家亡魂的日子不好过了。 一个自称虬髯仙师的大胡子道士带着只青牛精路过归山一次之后便住进不归城不走了,还四处散播谣言,说最近城中卒忤之症盛行,就是山中鬼怪作祟所致。他说他会捉鬼,而且定下了捉鬼的日子,就在今晚。他与城里一些相信他的人已经说好:今晚他上山捉鬼,明天一早城里来人拆园子。 说到这里司刃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想求他帮的忙,是对付那大胡子道士和来拆庄园的人。 “为什么?”司刃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我们帮忙?你们要是连个小小的道士都对付不了,还能在这山里待上这么多年?恐怕早就被收了吧?就算是有青牛髯奴镇鬼辟厌之说,那应该也只是对新鬼而言。” 兰芝点头,“区区臭道士和青牛精当然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但问题是他叫了城里的人来拆别庄。园子没了,我们的栖身之所就没了。就算有阴宅有墓碑我们不至流落荒野,可这是江家留给我们的,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它凭白无故地就这么给人拆了。” “所以呢?你希望我做什么?” “先生肯帮忙?” “你先说说这忙要怎么帮?” “嗯……道士和青牛精我们自己对付,不劳先生挂心。我们只希望先生能帮忙拦住城里的人,然后查清楚最近不归城很多人突发卒忤到底是怎么回事,解释清楚,还我们个清白。我莫家的人现在虽为鬼魅,但真的从来没害过人。别说卒忤中邪了,就是有路过的,我们也没说出去吓过一次人啊。” “那要是今天我们没有经过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兰芝低下头,“别无它法的话,也只有最简单的了。人大都怕鬼,收拾了虬髯仙师,普通人不难把他们吓回去。” “可那样只会令城里的人想去找更多的和尚道士或者法师来捉鬼除妖。” “我知道,不过……” “其实我觉得现在你们最应该做的是离开这里去自己该去的地方。有些事不用太过执着,也许令尊他们早就已经转世投胎了也说不定,你们又不是一起过世的。” “不!我听说父亲和哥哥他们死得很惨,他们一定还在阳间受苦,我能感觉得到。” “唉──”司刃叹口气又仔细想了想,“拦住城里的人倒是不难,可是查清很多人卒忤的原因么……我这时间实在是有点儿……” “这忙我们帮。”一直没说话的龙九突然张口。 司刃很惊讶,转过头看他,却发现他脸色不大好。 龙九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继续又说:“我们不仅帮你们弄清不归城的事,道士和青牛精也会一并帮你们解决的。” 在座的人都愣住了:一直冷冷淡淡的家伙,怎么突然就来了精神? “龙九!”司刃叫他一声,意思是不要随便惹麻烦上身。 可龙九不理他,一口喝掉手里不知是第几杯酒,哗啦一下站了起来,“今晚是吗?我现在就去从不归城上山的必经之路等那道士和牛精,我倒要看看什么青牛髯奴够不够陪我玩儿一次的。司刃你要是不想去就继续在这儿喝酒吧,酒不错,小心点儿别喝得太多耽误了明天赶路就好。” 说完龙九抬脚就走。 莫家的人面面相觑,司刃赶紧追了出去。 “龙九!龙九!小九……” 龙九腾空飞走了。 司刃气得站在原地仰头看着瞬间消失的龙九直跺脚,“你个死妖精!又抽什么风?!” 作者有话要说:归山,归既鬼。鬼者,归也。 青牛髯奴,古代认为可以辟邪镇鬼的一种组合,还有专门的青牛髯奴图用来辟邪。 卒忤,就是俗话说的中邪。 第56章 青牛髯奴 司刃追到路口,一弯白白的月牙已经升至当空。 忽然有牛铃声传来,司刃赶紧找个参天大树跳了上去。 一个赶着头黑牛、道士装扮的大胡子走了过来。司刃屏住呼吸。下一刻龙九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臭道士,你就是那个什么虬髯仙师吗?” 大胡子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四处张望,“什么人?!” 司刃扶额:这真的是上山来想要捉鬼的家伙么?他明明就在害怕吧?! 龙九又说:“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想去园子里捉鬼得先过我这关!” 话音未落,一阵铃声响起,空中几道微光飘来并慢慢凝聚。 司刃皱起了眉头:招魂?至于吗?对付这么个人。 凝聚成形的微光落到地上化为四个人形,司刃努力辨认: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两个年轻人。年纪最轻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都穿着古老的战衣。 “哈哈哈哈!”大胡子哈哈大笑,“我就是来捉鬼的,你居然给我叫出四个鬼魂来。好!那就让你先看看我的厉害。大梓!现身!” 大胡子喊完,他旁边的黑牛立刻气喘吁吁地站起来化成了人形,只不过牛角和牛尾巴还在,鼻孔也依旧大得出奇,再加上全裸,司刃觉得怎么看也就还是头牛。 龙九一直没有露面,只是林间不停地有牛铃和铜铃的声音此起彼伏。那四个魂魄跟大胡子和青牛精几个回合斗下来,大胡子那边渐露颓势,青牛精有些招架不住了。 铜铃声戛然而止,大胡子也及时收手,他的表情愈发惊恐,“这……怎么可能呢?!但凡鬼怪,见了我和大梓就算不立刻逃走也会尽量退避,可今天怎么……” “哈哈哈哈!”这回是龙九在笑,“普通的魂魄见了你们当然要躲,可我叫来的么……哼哼,是生魂。” 大胡子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什么?!生……生魂?!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使用被禁止的妖术?!” “哼哼,知道了我是什么人,只怕吓坏了你。” “你到底是谁?!” 龙九从树丛后走出来,大胡子旁边的青牛精突然扑通一下跪了,并张口开始说话,“上神,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刚才没听出来,还请您老人家不要怪罪,放小的和恩人一马。” “你干什么?!”大胡子一跳脚,“干嘛给个妖精下跪?!” “他不是普通的妖精,上古精怪对我这种三百年的小妖来说与天神无异。” “那你现在是不肯再帮我啦?!” “恩人。”青牛精转向大胡子,“您坚持的话大梓自当赴汤蹈火。但你我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到时大梓保护不了恩人还请恩人不要怪罪。” 大胡子看看地上的青牛精又抬头看龙九,“为什么要拦我?” 龙九已经把那四个魂魄叫到了自己身后,“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的事。我倒要先问问你,你是哪门哪派的道士?” 大胡子叹声气,大概是知道自己今天肯定过不了这关了,“其实……我不是什么道士,也不是虬髯仙师。” “这么说真有虬髯仙师这么个人喽?” “嗯。”大胡子点头,“几年前虬髯仙师骑着青牛云游四海的时候到了我的家乡。那时看他会驱鬼降妖觉得厉害就想拜他为师,可大师不肯收我。于是我一路偷偷跟随。后来遇到个很厉害的狐狸精,大师收妖不成把命搭上了。等到他们设的结界散了,我得以近身已经来不及了。虬髯仙师临终前把一本用来练习法术的书给了我。当时我见他的青牛还有口气,就给救了。结果没想到青牛竟然是牛精。这样从那之后他就尊我为恩人一直跟着我了。” “然后你就自己学了半吊子的法术顶着别人的名号学人出来捉鬼降妖?” 大胡子低下头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龙九问他。 大胡子挠头,“没名字。我从小无父无母,原本就是个游荡街头的市井无赖。人家都叫我胡子。” “不归城里频发卒忤之症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要来捉鬼拆园子?” “这……” “还有,一直都好好的,怎么那么巧你一来城里就开始有人中邪?” “……” “还是……这事根本就是由你而起?” 大胡子又不说话。 “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的青牛变死牛?”龙九几下蹿到青牛精身边一把掐住了牛脖子。 噗通──大胡子也跪下了,“我说。” 原来是大胡子能力有限法术不济,青牛精大梓的修行火候又不够,所以他们一路上说是给人捉鬼降妖却常有失手,有时碰到厉害的鬼怪干脆就只能顾着逃命。久而久之生计便成了问题。前些天路过归山发觉山上有鬼,大胡子跟青牛精一合计便想出个主意:到了不归城,夜里青牛精负责施法吓人,白天大胡子给救治。等事情传开,再说是山上鬼魅所致,然后他们上山来捉鬼,大赚一笔。拿到钱后到别处找个落脚的地方安定下来以后就不再走南闯北地四处瞎跑了。 大胡子说着自己的想法,司刃在树上忍不住想笑:这不跟我和麒麟一个路子吗?唉──世道乱,妖魔横行,小妖和法师们的日子不好混啊。像龙九、锦姬、涂山离……要不是发生了一些让人意料不到的事,又有哪一个是我和麒麟能轻易对付得了的? “可就凭你现在这点儿能耐?你有把握上了山对付得了那些不知在这里住了多久的鬼?”龙九松开了青牛精,抱着肩膀在问大胡子。 “没有把握。” “那你还来?” “我根本就没打算对付他们。” “嗯?” “我只想等明天一早有人来拆了园子,那些鬼没地方呆了自然会走。该投胎的也差不多该去转世投胎了,也算帮他们早日解脱。” 龙九有些无奈,“那你知道那些鬼是哪来的吗?为什么他们要盘踞在山上不走?还有这山为什么以前会叫莫家山?” 大胡子摇头,“不知道。而且我在城里问过,都说年代过于久远,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 “唉──”龙九不想说得更多,想一想他让大胡子和青牛精都先站了起来,“这样,现在趁着天亮之前,你们返回不归城,拦住明天要来的人,解释清楚。怎么说我不管,但务必要保证不会有人想再来拆园子。” “多谢上神饶命。”青牛精又要跪。 龙九拦住他,“别来这些没用的了,赶紧走吧。” 大胡子行了个礼要走,龙九想起什么又把他叫住。 “我很快也会到不归城的。如果你敢中途逃走,被我发现会有什么后果……”龙九一指青牛精,“问他你就知道了。” 大胡子牵着现了原形的牛走远了。 龙九摇了下手里的铃,一直没再动过的四个魂魄站到了他的面前。 “你们还记得这里吗?” 四个人一起摇头。 “那济州城呢?有印象没有?” 还是摇头。 “嗯……那好吧。”龙九抿紧嘴唇低下头又抬起来,“你们……可以走了。” “往哪走?”年纪最长的问。 龙九抬手朝着庄园的方向一指,“一直朝那边走,你们很快就能解脱了。” “解脱?将军想让我们做什么?” “等到了地方就明白了。走吧,立刻就走。” “是,将军。”四个人齐声回答,然后一起朝着龙九指过的方向走了。 那些魂魄很快隐没在树林之中。 龙九从一个锦缎口袋里掏出些东西烧了。随后他突然喊了一声,“出来吧。” 司刃从树上跳了下来,“他们是什么人?” 龙九转身就朝山下走,“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也常和小海该等急了。” 司刃追上他,“是莫征跟他的两个儿子和孙子吧?” 龙九不答。 “你们帮周武帝打过北齐?” 龙九还是不回答。 “原来是要把生魂带回到他们被杀死的地方才能放他们走吗?” “你别瞎猜了。”龙九不回头,脚下走得飞快。 司刃不依不饶,“一会儿他们跟家人相见团聚,心愿已了,很快就会一起离开阳间超脱升天的。既然你已经准备放他们走了,干嘛还让那大胡子一定要拦住来拆园子的人?” “莫兰芝不是说了么,那是江家留给他们的,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凭白无故地就给拆了。” 司刃拉住龙九,“你是觉得自己有对不住莫小姐的地方吧?” 龙九一甩袖子,有些急了,“说对不住也是对不住莫家,我有什么可对不起‘她’的?!” “江少宗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 龙九拔腿跑了。 第57章 江少宗 一 司刃刚要追,忽然听见悉悉索索一阵响,一转头:也常背着一个抱着一个、一瘸一拐地从树丛里钻出来了。 跟也常一起回到停车的地方,徐海也已经回去了。 他絮絮说着自己一直打不满水的怪事,一眼看见已经换到了司刃身上的麒麟和环儿,“你们带他们去哪儿了?怎么睡得这么死?” 司刃把环儿放到汽车后座上,又摘下背包把黄鼠狼样子的麒麟放进去,“嗯,估计得睡到明天早上了。唉?你们将军呢?他已经先回来了吧?” “回来了,在那边树下坐着呢。他说今晚不走了,在这儿对付一夜,天亮再往不归城去。” “那你看会儿他俩吧,我跟也常到那边走走。” 徐海看着也常手里的木拐,“这不刚回来吗?还走?” 走到块能看得见车和龙九的大石头旁边,司刃和也常一起坐下了。 回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简单说了些彼此知道的情况。司刃看着远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龙九模糊的侧影,“你说江少宗是龙九亲手杀死的?” 也常跟他望向相同的地方,“嗯,本来杀了江少宗我们就准备走的,可莫征带兵追来非说要报什么国仇家恨的,我们两军交锋之后活捉了他们爷孙四个。莫征死活不肯投降,独独就取了他们的生魂。” “能说详细点儿吗?你们为什么会跑来帮北周攻打北齐的济州?还有,那个江少宗……到底是什么人?” 起风了,几绺头发被吹到眼前,黑色的发丝在淡淡的月光下忽隐忽现,龙九不觉眯起了眼睛:那天的风,也很大…… 隆化元年,齐,济州。 两军阵前,江少宗身穿明光铠、肩披紫金袍、头戴红缨胄,胯下一匹追风骅,气宇轩昂,英姿飒飒。 敌营里走出个瘦小的身影,江少宗手中的剑险些滑落。 “是……是你?!” 龙九没骑马,徒手站在风中,裙角衣袂被吹得全都鼓在身后,呼呼作响。 “是我。” 江少宗翻身下马,“你……是……是他们捉了你?威胁你让你出来叫阵?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快!趁着走出来了你赶紧逃,骑我的马走!” 龙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看到的人,都是我带来的。” 江少宗整理马鞍的手停下来,“你说什么?” 僵持片刻,江少宗的眉头越拧眉越紧,牙根几乎咬断,“你是……宇文邕的走狗?!” 龙九冷笑一声,“哼,互相利用罢了。” “利用?!” “对,他要济州城,我要你。” 两个月前。 江少宗在酒楼吃完饭发现自己钱袋被偷了。没办法他只好舍着脸跟店伙计商量看能不能先欠着,等下次来了再补。可倒霉的是偏偏那会儿店掌柜不在,伙计又是个新来的死心眼儿,不认得年少有为鼎鼎大名的江家大公子。见江少宗衣着朴素,除了佩剑什么都没戴,就认定了他不过是个想吃白食的落魄剑客,死活不肯迁就,非要江少宗押下飞星剑不可。江少宗不允,小伙计便拉住他的衣袖不让走,还威胁说要带他去见官。 两人争执不下,眼看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江少宗实在是怕被熟人看见丢脸,又打骂不得,最后被逼无奈,只好低了头去解剑。 “将军且慢。” 江少宗回头,人群里一个红衣少年正走出来。 “你认得我?”江少宗问。 龙九笑笑,“大名鼎鼎的神威将军,谁不认得?” 一旁的小伙计撇撇嘴,“你们是一伙儿的吧?” 龙九掏出一串钱来丢给伙计,“够了吗?” 小伙计数一数,“多了。” “赏你了。” “多谢公子。” 小伙计鞠一躬回去了,人群也渐渐散开。龙九转身要走,江少宗赶紧追上前,“公子留步!” “将军还有事?”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改天我好叫人吧钱给你送过去。” “将军叫我小九就行。钱么,就免了。我刚到济州,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 “哦?那……公子要是不嫌弃,不如到我府上暂歇。” 龙九坦然一笑,当即应允。 半个月前。 夜里,江少宗睡不着,爬起来披了大氅到园子里转悠。转着转着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安排给龙九的小院儿门前。 院门没关,江少宗探头看了一眼,院子里一个只穿了素白中衣的身影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刚想张口打招呼,可手举到半空中他又停住了。这会儿龙九散着长发仰着头,从侧面看过去: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鼻尖、嘴唇、下巴……每一处都在昏暗的光线中愈发柔和。江少宗觉得他看起来像个女鬼,挺美的女鬼。 “将军也睡不着吗?”龙九突然转头。 “呃……咳──”江少宗抬手遮到鼻子下头假装咳了一声走进院子,“不是早说了不让你叫将军么?叫大哥。” 龙九转回头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江少宗走到他的身边,“穿这么少出来,不冷吗?” “不冷。” 江少宗把大氅解下来披到了龙九身上,“我身体壮些,你当心点儿别着凉。” 龙九没拒绝,伸手自己把带子系好,“江大哥睡不着吗?” “嗯。” “听说下个月初就是大哥的大喜之日了。可是高兴之至难以入眠?” 江少宗苦笑,“小九你故意的吧?婚事从我没出生就定下了,要为那个睡不着,那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那大哥为了什么呢?” “你想不到吗?” “为周军攻陷晋阳、北朔州的事?” “唉──”江少宗深深叹息一声,嗓音喑哑下去,“想当年,宣帝登基,北击库莫西,东逐契丹,西平柔然、山胡,南取淮南,几乎统一了整个江北,历经南朝三国兴衰。可是你看现在呢?我大齐当今天子昏庸残暴、荒淫无道,又生性多疑屡杀功臣。先是斛律光再是兰陵王,为保皇权他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不放过。如今周军直逼邺城,我江莫两家虽有兵权却只能偏安济州,不敢轻举妄动。你让我哪还有心思成什么婚娶什么妻?” 龙九偏过头仰起脸来看江少宗:月光下他双唇紧抿眉头深锁,看得出眼窝又深了些,目光却始终深邃清澈,一尘不染。龙九心念一转忍不住也皱了皱眉头。 “大哥,跟我说这些掉脑袋的话,就不怕我去告密吗?” 江少宗一只手搭到龙九的肩膀上,“不怕。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龙九眉梢一挑,“哦?你怎么知道?” 江少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咱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每天都混在一起同进同出的,我早了解了你的个性看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么相信我?” “嗯,我把你当好兄弟。” “可你都不知道我来济州是干什么的?” “你不是说要找一位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吗?” “那你看我出去找过吗?” “嗯……你的意思是……” “我明天就要走了。”龙九转过头不再看着江少宗。 江少宗一愣,“啊?去哪儿?” “你不用管我去哪儿。咱们很快会再见的。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太晚了,大哥该回去休息了。” 昨晚。 江少宗回到军中大帐一点着灯,就看见龙九正坐在床上。 “小九?!”他很吃惊,“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进来的?!” 龙九站起身笑笑,“一别半月,大哥一切可好?” 江少宗拉着龙九看了一圈,“我当然好。你呢?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没人拦着你吗?” “新嫂子美吗?” “没来得及掀盖头就出来了,没看见。” “那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等我回去……” “少宗。” 江少宗一抬眼:龙九第一次这么称呼他。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江少宗看着龙九,莫名地觉得气氛有些暧昧尴尬,他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有……有什么可看的。等打完仗回去……” “要是你回不去了呢?” 江少宗眨眨眼睛,“战死沙场吗?” “嗯。” “好男儿顶天立地,征战沙场自当马革裹尸,如果能死在战场上当然求之不得。” 两人对视片刻,龙九突然一转身,“行,已经看到你了,我走了。” 江少宗伸手拉住他,“小九!” “怎么了?” “太晚,别走了。明早我让人送你回城。” 风越刮越大,直到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两方人马胜负已分。江少宗身中数箭,虽然重伤却没伤到要害,龙九抓住衣领一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看着变成了红发红眼的龙九无力地伸出手去却扑了个空,“为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之前判若两人,小九你怎么了?你的头发……” 龙九把江少宗的脸拉到眼前,笑得有些狰狞,“哈哈哈哈,之前?之前都是假的。你看看你,嗯?不愧是天神转世。每一世都风风光光锦衣玉食,不是帝王将相就是名门之后,连样貌也从来都是高大威猛仪表堂堂。哼哼,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凡人妖怪就得受悲苦贫贱轮回之苦?你们天上来的就能好命好运要什么有什么?将来回去了记得告诉那些神仙佛祖,别留在天庭了,赶紧到人间投胎吧,天神来了能世世享福呢!” “咳咳……”江少宗背上腿上都中了箭,被龙九这么拉扯着有点儿疼,“你说什么……咳咳,我听不懂。” “哼哼哼哼,没关系,早晚会懂的。” 江少宗抓着龙九的胳膊想要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结果他脚下不稳再次滑到,倒下的瞬间他一伸手抓住龙九的衣襟从里面拉出个东西。坐到地上他把东西放到眼前:竟是第一次见到龙九那天自己丢失的钱袋。 “呵……呵……”江少宗喘了两口气慢慢抬起头,“是你?” “是我。” “都是你设计好的?” “都是我设计好的。” 江少宗低头看着自己的钱袋好半天不说话。 “为什么?!”突然大吼一声他猛地跳了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咳咳咳咳……” 江少宗双眼充血声音也开始哽咽,“既然你一心想要我死,为什么……咳咳咳咳……又要去跟我做朋友?!还有昨晚……又为什么要去找我?!” 站直了的江少宗比龙九高很多,龙九仰起头 抬手拍拍他的脸颊,“为什么吗?呵呵,我只是觉得:这么俊俏,白白死了未免可惜。” “你胡说!”江少宗突然推开龙九。 龙九没防备,一下倒在了地上。接着两人一番肉搏,江少宗身上插着箭,没用多大工夫就又倒下了。龙九再次把他拎起来,他伸手摸向龙九的脸,手指无意间掠过龙九眉心的伤痕,他惨叫一声双眼放空了。 等到回过神来江少宗都明白了。 “妖怪……你是妖怪。我……是我杀了你?” “你想起来了?” “我看见了,都看见了……” “那就好。” “可是……”江少宗看看身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表情愈发痛苦,“你恨我要报仇就来找我好了,咳咳……为什么要连累这么多人?!” “够了!”龙九一手拉着江少宗一手从他背上连血带肉地拔出一支箭,“你总是这样!你最高尚,别人都该死!为什么会连累这么多人?我告诉你!” 说着话龙九把手里的箭对准了江少宗的喉咙。 “当年你杀掉我,是丰功伟绩……是赫赫战功……”龙九缓缓把箭刺了进去,“……后世人人称颂。我杀你……自然也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放心……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简简单单……无缘无故地就……杀掉你……的……” 龙九面无表情,声音越来越小,手中的箭也越刺越深,还差最后一下,他停住了,“你不反抗吗?” 身体跪到地上嘴角漾出一口口血来的江少宗摇摇头,“反抗……有用吗?” “没用。” “如果……我死了,你能……舒服点儿的话……” 龙九笑一下一低头吻上了眼前吐血不止的嘴唇,同时手上用力,噗哧一声江少宗的脖子被扎透了。随后他松开手撤后一步,江少宗直挺挺地扑到在地嘴里挤出了三个字:“你够狠……” 转过身龙九掏出手绢擦干净嘴上的血迹。手绢丢到地上他也丢下三个字:“没你狠。” 第58章 江少宗 二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也常说完司刃不禁唏嘘感慨了一阵,“那这个江少宗是羿的第几次转世呢?” 也常稍微想了一下,“第三次。” “每次都这么大废周折惊天动地的吗?” “差不多吧。我刚才不也说了,羿的每次转世家世都很好,更有两次是生在皇宫。所以想杀他没那么容易,况且龙九从来也没想很轻易地就杀掉他。总要早早的先去跟人认识,然后深交,最后才杀。” 司刃不解,“为什么?他不想尽快恢复真身摆脱现在身体的束缚吗?” 也常摇头,“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就像猫捉到老鼠一样吧,总要好好折腾一番,玩儿够了才把老鼠吃掉。不过呢,我知道猫吃了老鼠会很饱很开心。可龙九我就真的想不通他是图什么了。” 司刃转头去看也常,“怎么说?” “一开始呢,他还只是像跟江少宗这样,一个月两个月地耗。可接下来他拖的时间越来越长,少的一两年,多的三五年,最长的有一次居然是将近二十年。搞得我和独独以为他要跟人过一辈子不准备杀掉羿的那一次转世了。不过最后……”也常皱着眉又摇了摇头,“我真想不出他最后怎么还下得去手。唉──反正呢,我是个糙人,有些事情活多久也闹不明白。可有一件事我看得一清二楚:那就是龙九每次杀了羿都很伤心。而且是折腾得越久伤得越深。伤人伤己也就罢了,偏偏每次都是人家死了,投胎转世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他一个人刻骨铭心黯然神伤。我实在不懂他到底为的是什么。司先生你懂吗?” 也常突然这么问,司刃一下怔住了,“这……恐怕得先知道他跟羿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吧?” “也是。只可惜,那些事除了龙九自己大概没人知道了吧。” “嗯……也常大人,我还想问……” “别那么客气了,叫也常吧。既然能跟你说这么多,咱们以后自是该以朋友相称,大人大人的听着别扭。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大人,本来是个将军,跟了龙九倒成了副将。”也常自嘲地笑笑,“不过活到我们这个份儿上,也无所谓什么将军副将了。” 司刃也笑了,“真是没想到。” “什么没想到?” “本来还以为也常大哥是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人,没想到是不说则已一说起来竟然如此健谈。” “哈哈哈哈,哪里就称得上健谈了。不过是活的久知道的多。看龙九喜欢你,另外跟你接触了几次又一起走到这儿,我觉得你人确实不错,也许有些事你还能劝劝龙九,这才详细说了给你听听的。唉?对,你刚才说还想问什么?” “哦,就是这么多年,龙九除了要找的,其他人也接触过不少吧?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没有?难得你愿意讲,所以想多问问。” “嗯……”也常想了一会儿,表情又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这么一问的话,还真是有两个。有过一个女人,龙九跟她成亲了。” “啊?!成亲?!” “嗯。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我们在路上救的一个女人,那时她还很小,不过是个孩子。人没什么特别,长得也一般,说实话还不如龙九秀气耐看。” “结果呢?” “结果?能有什么结果。头几年都还好,两人确实还恩爱了一阵子。可等到那女人三十多岁,便不肯再跟不认识的人说和龙九是夫妻。然后等到她五十几岁看着有点儿像龙九的奶奶时,她就已经有点儿疯疯癫癫地了,整天说我们是妖精,有时也骂自己是老不死。后来有一天她毫无预兆地突然就跳井自杀了。” “能一走了之直接走掉那个好轻松,留下独活很痛苦,我赔不起……” 想起龙九说过的话,司刃的心情止不住沉重起来。也常见他不吭声,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 “还有一次是个和尚。” “和尚?!怎么又出来和尚了?!” “嗯。那和尚从十几岁还只是个应法沙弥时龙九便与他相识了。然后那和尚活到八十多岁成了方丈,龙九跟他来往整整七十年。那段时间和尚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他天天往庙里跑,还跟着念经坐禅,整天跟人家推心置腹坐而论道。另外龙九的脾气你也看见了,有点儿喜怒无常,有时说发脾气就脾气,说好转眼又好了。也就是跟和尚来往的那些年,他性子还温和了一些。” “那这不是挺好。” “好什么啊?后来那和尚圆寂了。龙九不吃不喝把自己关了好几天,简直是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接着过了几十年他不去找羿转而去找和尚的转世了。” “找到了吗?” “找到了。也不知怎么弄得,那和尚投到一户富裕人家长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司刃张开嘴巴,“这差得也太多了吧?” “谁说不是?所以说啊,世事无常,有些事情求不来,有些事情躲不掉。大抵就是如此吧。” “唉──” “先别急着‘唉’,事情还没完。” “啊?” “即使是那样,龙九也还是不死心,居然跑去找了那公子哥儿几次,说是想唤起人家前世的记忆能想起他来,结果最后一次龙九被那家伙和他的一些狐朋狗友给调戏了。当然龙九没轻饶了他们,不过回来之后还是气了好一阵子。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从那以后龙九便再也不跟普通人深交了,直到遇见你。”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司刃站了起来。 也常看一眼龙九所在的方向,“你过去吧。想起江少宗的事,他心里肯定不好过。” 龙九觉得累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睁开眼睛看见司刃正站在自己面前。 “想什么呢?头发都红了。”司刃问。 龙九没回答他的问题,“也常都跟你说什么了?” 司刃蹲下来,“没什么。说你干过的一些蠢事。” “什么?!他活够了是不是?” 司刃往龙九身边凑了凑抓起他的手,“上山没洗成澡,缺水脾气不好是么?” 龙九噗哧乐了,“这么晚了不睡觉你跑过来贫什么嘴?” 司刃继续往龙九跟前凑,“我贫吗?” “絮烦可厌无赖之相说的就是你现在这种样子。” “是吗?”司刃的嘴唇已经凑到了龙九脸旁。 龙九没躲,“你这样也常和小海他们能看见。” 司刃站起来一把拉起龙九,“走,找个他们看不见的地儿。” 第59章 了无 弯弯绕绕钻进个山洞,龙九放出团阴火照明。 司刃把龙九按到石壁上,“本以为路上能有很多机会,可没想到整天被两个小鬼缠着根本不得空闲。” “你想要什么机会?”龙九嘴里虽这样问,身体却主动贴上了司刃… 司刃撩起他的衣摆伸手去解两人的裤子,“你说什么机会?收服你这只老妖精的机会。” 龙九一仰头,司刃的嘴唇落了下去。 从蜻蜓点水到风卷残云。司刃再抬起头,两人都已经气喘吁吁头晕脚软。条件有点儿艰苦,不适合温声软语细水长流。司刃果断地踩掉龙九的裤子把他抱了起来挺身而入。 其实这姿势很不舒服,尤其是龙九。不过他身体很轻又格外柔软,加之喜好异于常人,所以他不但没有阻止司刃,反倒是脊背顶在粗糙墙壁上的隐隐作痛令他更加兴奋。 进出数次,司刃逐渐加快速度和力道。龙九急促的呼吸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逸出喉咙一阵阵地回荡在山洞中。司刃感觉到手中托着的两瓣屁股愈发潮湿,探出手指在两人身体相连的地方摸了摸,竟有滑腻的液体被挤压而出。 正巧阴火飘过,司刃低头望去:龙九半睁的眼里反出一片火红,半张的嘴唇吞吐着一团团喷向他的火热气息,原本苍白的两腮满是诱人的红晕,脸旁的头发也已经被汗水浸透…… 司刃几乎不能自已,低头贴上龙九的耳畔颈间几番厮磨,“这样……硌着难受,你……转过去吧?要么躺地上……” 龙九抬起胳膊反手攀住身后一块突起的石头,“不……就这样,嗯啊……别停下……” 司刃立刻像得了神旨,不但没停,反而用力将龙九往石壁上顶住了开始拼命撞击…… 喀吧一声龙九捏碎了手里的石头,接着从里到外地止不住一阵颤抖,被阵阵欢愉淹没的同时他脑海中闪现出几张不同脸,可每张脸都在模糊之后都变成了司刃。司刃则紧紧抱住他发出了几声难以辨闻的呼唤…… 一切恢复平静,两人顺着石壁瘫坐在地。 “心情好些了吗?”司刃问。 龙九瞟他一眼,“谁说我心情不好了?” 司刃笑着伸手把他贴在脸上的头发挂到耳后,没有反驳。 过了一会儿。 “也常到底都跟你说了什么?” 司刃没有回答,想一想说:“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关于一个和尚。” 龙九抬眼,“也常这是怎么了,在妍城明明就看你不顺眼,今天竟然连这个都跟你说。” “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看我不顺眼是想护着你觉得我不怀好意吧,跟我说这些是想我能安慰你。” “算了吧,我没什么事需要安慰的。不怀好意么,倒是真的。” “嘿嘿,其实我觉得有些话他早就想跟我说了,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嗯……咱们还是说说和尚吧。” “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说?” “为什么偏要说他?而且也没什么可说的。你要想听,我有更精彩的故事,保证比也常说的好。你不是问江少宗?我讲给你。” “也常已经跟我说过了。” “那给你讲我怎么杀掉羿的第一世?” “不想知道。” “他是太子的那次?” “也不想知道。” “过了十几年才动手那次?” 司刃摇头。 “跟其他人的事?” “我只想知道和尚的事。” 龙九火了,站起来一甩袖子要走,“你有病吧?!那么多恩怨情仇的不问,干嘛非盯住个普通朋友没完没了?” 司刃一把拉住他,“照理说参禅念经一辈子,就算圆寂后不能成佛,来世也应该继续修行,直到功德圆满。” 龙九站住了。 “可为什么却偏偏成了庸俗粗鄙的纨绔公子令人厌弃?” 龙九重新坐下,“为什么?” “哼哼。”司刃笑笑,“六根不净,又如何成佛?” 龙九皱起眉头,“六根不净?” “眼、耳、鼻、舌、身都好说,可人生在世,唯‘意’念难断。” “你胡说什么?我跟了无大师不是那种关系。” “你别误会,我指的也不是那种‘意念’。我的意思是:就算朋友,感情到了一定程度也会变成修仙成佛的阻碍。而且相识那么多年,你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他一定知道你不是人。身为得道高僧不但不想着收妖还跟妖精成了莫逆之交,是犯了不妄大戒,他是被罚才重堕轮回受生老病死之苦。” 过了好半天,龙九缓缓张口,“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嗯……因为我觉得:被逼无奈总比自甘堕落来得好些。也许听我这么说你未必就能感觉更好,可我这儿还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说来听听。” “几年前的一个夜里,我在桥洞下躲雨,碰到个快要病死的老乞丐。他说他生前年轻的时候父亲在朝为官,家里家境很好。只是自己不懂事,不学无术就知道跟着一帮朋友瞎混,整天混迹赌场青楼,耽误了大好时光。” “那时曾经有个年轻人去找他,说自己是他前世的好友,看他整天不务正业还曾经好心劝阻。可他当时以为那人不过是看他出手阔绰,想巴结他攀附权贵而已。所以有一次跟朋友在桥上碰见那人,他便拿了钱出来跟朋友一起嘲笑羞辱对方。结果那人人小力气却不小,几下把他和他的几个朋友全都丢到了桥下。最后那人羞愤而去的时候他还在水中调笑:美人儿,我明天还在这桥上等你把我扔下水。” “他说那时过了几天就把这事忘了,很多年都不曾想起。后来父亲出事,被抄家处斩。他因为一无是处什么也不会,流落街头沦为乞丐,一世孤苦受尽冷眼,反到明白了许多道理。现在自己要死了,不仅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前世的记忆似乎也模模糊糊地都回来了。把他扔下水的年轻人没有骗他,那人确实是妖怪,他们也确实曾经是相交甚深的朋友。而且他知道自己这一世是来人间受罚的,如今该罚的罚完了,他终于可以成佛了。” “当时那个老乞丐就要不行了,我以为他是糊涂了在说胡话,所以没有往心里去。” 司刃说完看着龙九。龙九跟他对视一会儿,“这故事是你编了来骗我高兴的吧?” “如果是真的,你不高兴吗?好朋友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升天成佛了。” “如果是真的当然很好。可它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几’年前你碰到的?如果是真的那你碰见的一定是鬼。也常没跟你说我去找了无大师转世是什么时候吧?是‘几百’年前。桥上的事是也常告诉你的?” “嗯。”司刃想了一下点点头。 龙九笑了,“难为你编得还挺圆全,我就当那是真的吧,我相信也应该是真的。只是跟妖精交朋友,不至于就罪大恶极罪无可恕吧。” “当然。”司刃站起来搓搓龙九的头发,“走吧,咱们呆得太久,该出去了。” 龙九起身整整衣服,摸到了上面已经干涸的白点子,“唉──澡没洗成,倒弄得更脏了。” “那咱们再回到山上去?” “算了,天都快亮了。等进城再说。” “你不是喜欢大水潭?” “没有也死不了,忍忍吧。” 司刃和龙九一前一后走出山洞回到停车的地方。麒麟和环儿还没醒。也常和徐海在车外草地上铺了毯子也都睡着了。 三年前,雨夜,桥洞下。 …… “好歹也是个法师,跟你说了这么半天,不会没看出我是鬼吧?” “当然看出来了。” “那不收我超度我吗?” “我想知道您既然已经可以成佛,那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走?” “我在等我的那位朋友。伤了他的心,有些话想对他说。” “值得等这么久?” “哈哈,所谓一念一息,须臾弹指便是无量,百年不过刹那,在哪里都是修行。心有执念就是到了西天也没用。现在我终于想通了,所以要走。今天既然你能遇到我,将来也能遇到他。碰到了,帮我告诉他:生灭无常,本无不同。他想得到的和他想毁灭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您怎么知道我能碰见您说的那位朋友?” “我在桥下五百年,从没想跟能看见我的人说这些事,既然今天见到你忍不住说了这么多,那我相信你一定就是那个能帮我找到他的人。” “五百年都等了,为什么不再多等等?” “我们缘尽了。本来我一直以为能再见到他,可看见你才明白:我在人间还未了的,是跟你的一面之缘。” “那我又怎么知道将来遇见的哪一位才是您说的故人呢?” “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第60章 不归城 一 司刃做着美梦睡得正香,肚皮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美梦变成了噩梦,他挣扎一下痛苦地张开眼睛:环儿的圆脸出现在视线中,肩上还蹲着麒麟。 “小刃,我好饿。”环儿说着这话的同时肚子里咕噜噜一声。 “我也是。”麒麟跳到地上化了人形。 司刃揉揉脖子坐起来四处张望:也常和徐海还在睡着,龙九却不知去向。他指指自己身边空出来的地方,“你们睡醒之后看见龙九了吗?” 两只脑袋一起摇晃异口同声,“没有。” 一瞬间睡意全无,司刃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也常,山根儿下小树林的方向传来了响动。 司刃寻声望去:龙九拖着个巨大而又奇形怪状的东西走了过来。 近了司刃才看清,他手里攥着的是鹿角,“巨大而又奇形怪状的东西”是一头成年雄性马鹿。鹿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显然龙九是直接扭断了它的脖子。 “你不睡觉专门去抓这个?!”司刃接过鹿角差点儿没直接栽倒。鹿太大太沉,龙九拎得很轻松,误导了他。 “嗯,我看你们吃了几天干粮就水了,睡不着,随便去抓点东西回来给他们几个爱吃肉的改善一下伙食。” 司刃看着已经长成十个枝杈的鹿角吃力地提着鹿头,“这改善的……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环儿扑到龙九腿上,奶声奶气的甜得腻人,“九哥哥最好了!” 麒麟也蹭到龙九身边一脸嫌弃地看着司刃,“咱俩一起走的时候,十天半月能抓个一只鸡半只兔子的就好不错了。” 龙九已经习惯了被环儿扑来扑去,不再躲了,伸手摸摸她的头,“难得这次停得时间久,一会儿把鹿烤了吃吧。” 司刃看看比自己都大了整整一圈儿的鹿,“这哪吃得完啊!” “剩下的带着。” “那不臭了?” “有我呢,烤成肉干就行了。鹿角你留着做药材吧。皮也拿上,到不归城卖了。内脏和骨头留下,会有野兽来吃的。” “你倒是会精打细算啊。” “要物尽其用,才不枉它死在我的手上。” 一直折腾到时近正午,司刃和徐海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剥下鹿皮把肉都割了下来。也常去找来树枝早弄好了几个架子。 肉条依次搭好,龙九放火烤肉,也常、徐海、环儿咽着口水耐心等待,麒麟拿着条生肉吃得津津有味。司刃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去车里翻出了两个烧饼。 “来,顺便把这个给我热热。”司刃将烧饼递过去。 龙九接过烧饼指了指棍子上的肉,“你不想尝尝?这可是平时花钱也买不着的。” 司刃摇头。 “嘶──”环儿把流出来的口水吸回去,“多香啊,小刃一起吃嘛。” 司刃还是摇头。 这时也常居然掏出了调料:盐和辣椒粉。 司刃瞪大眼睛,“你们这是……经常会在路上抓了野味烤来吃吗?” 也常把盐撒到已经开始滴油的肉条上理所当然地点头,“嗯,一般路过深山老林都会开开荤。” 司刃看龙九驾轻就熟地调整着火候儿,“唉?那到了冬天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放火取暖呢?” 也常继续点头,“快冻死的时候可以救急。” 司刃来了兴致,“那水呢?缺水是不是还可以有水?” “一般需要水的话独独阿妈会求雨。”徐海抢着回答,“不过只要有将军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司刃笑了,“你这功能好多啊,根本就是方便水壶、随身火炉加移动灶台嘛。” 龙九把烤好的烧饼丢到司刃脸上,“吃你的烧饼去吧!” “啊!烫!烫!烫……” 司刃盘腿坐在车顶上看啃着烧饼看他们吃得热火朝天,龙九过来了。他轻盈地跳上车顶,“都吃不腻吗?” “什么?”司刃往旁边挪了挪。 龙九坐到他身边,“烧饼啊,出来半个多月了,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吃那个。” 司刃喝了口水,“还好吧,我对食物没什么要求。” 龙九一提袖子,手上是一串烤蘑菇,“喏,就你这种不吃这个不吃那个还要硬说自己没要求的最讨厌。” 司刃有些惊讶,“特意给我采的?” “想得美,谁要特意给你采。是顺便。”龙九把蘑菇塞进他手里。 “那为什么他们没有?” “他们才不稀罕。” “那我把他们叫过来。” “唉!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还说是顺便?” “你吃个蘑菇怎么那么多废话?!” 阳光下司刃美滋滋地吃着烤蘑菇继续看麒麟和环儿打打闹闹。 龙九从怀里掏出两个没熟的果子啃了起来。 司刃听见咬水果的声音转头看他,“这么青,很酸吧?” “嗯。太甜不好吃,我喜欢吃这种。” “有了?也太快了吧?” “你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再次上路,已经是下午。抢在太阳落山前进了不归城,第一件事是先找落脚的地方。 现在各城之中新兴了很多西式酒店,传统客栈纷纷倒闭,想找家干净舒适又交通便利的不太容易,可龙九死活不肯去“洋客栈”,进了城转悠到天黑,他们才终于在一个赌场后面找到家合适的老式客栈。 客栈的名字挺直白跟赌场也很搭,叫长胜客栈。后来司刃他们知道赌场和客栈本就是一家,客栈不赚钱,全靠赌场贴补。不过因为老板比较特别,所以才坚持着经营到了现在。而至于老板的特别之处,他们是在准备离开不归城的时候才发现的。 第一天晚上的房间这样分配:司刃、麒麟、环儿一间房,也常和徐海一间房,龙九自己住一间。 晚上一起吃饭。好几天没吃正经饭菜了,除了龙九,其余的人都吃得狼吞虎咽。吃完饭,徐海张罗着说想去赌场试试运气,问其他人要不要凑个热闹。龙九说没兴趣。司刃说去了如果忍不住使用法术会让他以后法术失灵,也不去。麒麟和也常说要玩玩儿。环儿不懂赌场是干什么的,可一听说麒麟会去便开始嚷嚷也要跟着。 司刃本来想阻拦麒麟,但想到他平时跟着自己,难得有点儿什么乐子,就只嘱咐了一句:“赌桌上的事邪门儿得很,你不要乱用自己的妖力。还有,带好环儿。” 麒麟爽快地答应一声,扯上环儿欢天喜地地跟着也常和徐海走了。 剩下司刃和龙九大眼瞪小眼地对看了一会儿。司刃嘿嘿笑两声,“你是故意留下来想单独跟我在一起的吧?” 龙九白他一眼站起来,“想什么呢?我是有个地方要去。” “什么地方?” “别装傻了,刚才找客栈,经过城西监牢的时候你也感觉到了吧?” 司刃笑着也站了起来,“我是想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天再过去的。” 第61章 不归城 二 也常、徐海、麒麟、环儿大摇大摆地进了赌场,因为有两个孩子,这一行四人便格外引人注目。一开始赌场的伙计以为他们是走错了地方,盘问了好半天才放人进场。 赌场里分很多桌,从猜单双到牌九麻将一应俱全,也有洋人爱玩儿的纸牌。四个人一起不方便,他们很快由两个大人带领分成了两伙儿:也常带着麒麟,徐海带着环儿。 不归城,城西监牢。 假冒虬髯仙师的大胡子闭上眼睛刚要睡着,忽然感觉有人拉自己的胡子。他以为是做梦,便阖着眼用手把胡子捋了捋。可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拉。 大胡子张开了眼睛,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谁后蹭地一下坐了来,“是你?!” 龙九站直身体,“是我。我还带来了一位朋友。” 司刃从龙九身后站出来,“我在归山树林里见过你。” 大胡子愣愣地看着他,“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在明,我在暗,你当然不会有印象。” “你们两个怎么进来的?” 龙九略有不屑,“区区一座监牢,于我来说跟无人之境没什么两样。” 大胡子看向司刃,“你不是妖怪,是什么人?” 司刃笑笑,“跟你差不多的人。” “道长?” “不,法师。” “你们为什么要进来?” “找你。” “找我做什么?” “今天经过这里的时候感觉到了青牛的妖气,猜你是被关在了这里。所以想来问问你今天早晨下山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大胡子松口气,“原来这样,还以为我又做错事了。嗯……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跟他们讲了实情,然后这不,被扭送官府了。” 司刃和龙九对看一眼,“想不到你会说实话,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这是我应得的吧。之前骗人赚了钱总睡不踏实,进来之后反而安心多了。” “你会被关多久?” “不知道。” 司刃转头又看龙九,“路上我们说好的还算数吗?” 龙九朝大胡子一伸手,“你随意。” 大胡子本能地向后躲了躲,“什……什么?跟我有关吗?” 司刃看回大胡子,“你怕什么?他不过是答应了让我来管管你的事。” “管?我……我都被关起来了,还要怎么管?” “我问你,你很想成为能捉鬼降妖的法师吗?” 大胡子点头。 司刃转着头把他左右仔细看了看,“知不知道虬髯仙师为什么不肯收你?” 大胡子摇头。 “你刚气太盛,一般的鬼怪没等见到你就先跑了,你又如何捉得住他们?一时驱个鬼辟个邪还行,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我不太不明白。” “换句话说:就是你资质太差,不是跑江湖的料。天生的法师要像我这样:鬼怪见了不会避让,还主动接近。走到哪招到哪,想遇不着都难。” 大胡子的目光黯淡下去,“那怎么办?难道回去家乡继续游手好闲地混日子吗?好歹我也学了些法术,就这么放弃了我不甘心啊。” “这样吧。”司刃低头从包里翻出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这上面是个地址,在离这儿不算太远的逍遥城有座我以前临时落脚住过的道观,观主跟我有些交情。我留了刚卯印,你拿着这个去,他们会收你的。” 大胡子很意外,犹豫着接过那纸,“可我被关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离得开。” “我放你出去。” “啊?” “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把青牛留下。” “什么意思?” “实话告诉你吧,不归城不日将有水患。留下大梓可助城中百姓避过此灾,也算帮你消去前些日子有意害人再救的业障。” “你怎么知道不归城要有水患?” “我曾经跟你一样,到处去降妖捉怪顺便游历四方。每次离开熟悉的地方到下一个去处前总要先卜算一下,能平的祸出手相助可得钱财,平不了的灾绕路而行可保平安。养成习惯了,今天进城之前也先算了一算,所以知道。” 大胡子似乎还有些将信将疑,“可是,我不知道大梓还能帮人避水灾。” 司刃笑笑,“所以说他跟在你的身边很浪费啊。兵善用方能利其刃,神器灵兽更是如此,你看不出它的本相又如何能真正驾驭得了他呢?走吧,这就跟我们出去,带你去找大梓。” 赌场。 也常和麒麟把每桌都逛了一遍,嬴少输多,很快身上带的钱就不剩多少了。正想找到徐海和环儿说回去客栈,那边赌骰子的桌儿上传来了阵阵惊呼。 两人寻声望去,只见一群人把那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没一个是在玩儿的,都在围观。桌上已经只剩了徐海和环儿在跟庄家博弈。 也常和麒麟分开从两边来到了徐海和环儿身后。徐海没坐椅子站在桌旁正赌得两眼放光,环儿被他抱起来放在桌子上也欢呼雀跃着不亦乐乎。两人这边的桌子上堆满了当钱使的竹制筹码,看样子已经赢得盆满钵满了。 看了一会儿,也常和麒麟都明白了:环儿在用天眼给徐海看骰盅里的点数。 也常偷偷拉了下徐海,“差不多行了,这样是要出事的。” 可徐海正嬴在兴头上,哪肯轻易罢休,他直勾勾地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看也不看也常,“再让我玩儿两把,能出什么事。” 麒麟也在那边叫环儿,“环儿,下来,咱们该回去了。” 环儿一手勾着徐海的脖子,眼睛同样只盯着赌桌不看麒麟,“不嘛!人家还没玩儿够!” 这时人群稍稍散开,有几个明显不是客人的彪形大汉朝他们这桌靠了过来。徐海和环儿着了魔一样地只知道看着骰盅,根本什么都没有发觉。 也常和麒麟交换一下眼色。突然一人抓住一个转身就往门口跑。可是来不及了,那几个彪形大汉已经围上来堵死了去路。进赌场不能带兵器,也常和徐海只好赤手空拳地朝拔出刀剑的几个人扑了过去。麒麟则以最快的速度结了个结界将自己和环儿保护了起来。 对方人多,徐海身手一般,也常有伤在身,两人很快抵挡不住开始步步后退。论体力麒麟实在是没什么战斗力,着急也只能看着干瞪眼。环儿早被吓得号啕大哭。眼看着四个人被挤到一处就要无路可走。 “住手。”一个不大不小、不急不缓的声音从旁边一道暗门里飘了出来。 司刃和龙九带着大胡子来到监牢后院,一个草棚下青牛被铁链锁了正站在那里。 “大梓!”大胡子扑过去抓住铁链,“你别急,我这就……” 青牛精化了人形伸手一扯,铁链立刻断了。 大胡子一瞪眼,“你能解开为什么不跑呢?!” “恩人不是说心甘情愿在这坐牢吗?大梓理当奉陪。” 大胡子回头看看司刃,“你跟他说吧。” 司刃上前,表明身份说了自己的意图,最后又说:“这事我不强迫你。该怎么做你自己考虑。” 青牛精低头思考片刻之后突然朝着大胡子跪下了,“恩人,这次留下为不归城挡水就算大梓最后一次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以后恐怕无缘再见,请恩公受大梓一拜。” 说完青牛精就地磕了三个头。大胡子红着眼圈没有阻拦,看他磕完头,“我知道,你肯跟着我这个半吊子的假道士全是为了报恩。所以你一直叫我恩人从不叫主人。但你跟了我这么久,其实该还的恩情早还完了。这回等做完了这位司先生要你做的事,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是自己修行还是找个真正有本事的主人都随你的心意。” 司刃抬头看看月亮,“天色不早了,大梓,现出你真正的原形吧。” 青牛精的目光在司刃、大胡子和龙九的脸上依次扫过后,身体一蜷,竟化为了巴掌大小的一只石牛。 大胡子无比吃惊,“原来……他有三种变化!” 司刃将石牛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这本就是江边堤坝上的一块石刻,大概是位置比较特殊,经年累月被人摸久了沾染灵气才化为精怪的。” 大胡子看司刃把石牛装进了背包,“你要怎么用大梓挡水?” “这就不用你管了。”司刃收好石牛再把手拿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道纸符,“嗯,这个你拿好。等到天亮城门打开,你把它贴在额头上直接走出去就行,不会有人看得见你。出了城是想回去家乡还是想按照我指给你的路去道观都看你自己的意思。不过呢,我以为不能降妖除魔,安安稳稳地当个道士修身养性也不错。” 大胡子心里感激万分,可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接过纸符拱手举过头顶朝司刃和龙九行了两个大礼,“多谢先生,多谢公子。” 大胡子走了,龙九站到司刃身边,“你打算把大梓埋在哪儿呢?” 司刃掐指算算,“城东。” 龙九皱眉想一下,“那不是咱们过来的方向?那边应该没有大水啊。” “我算的就在那个方向。” 龙九摇摇头,“反正这些我不懂,你想怎么做都无所谓。” 子夜十分,司刃和龙九安置好了大梓返回客栈,不等进门,一个黑影蹿了出来,“小刃!” 司刃和龙九回头。 “小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龙九朝麒麟身后看看,“其他人呢?” 麒麟一咬嘴唇,声音里带了哭腔,“出……出事了……” 第62章 不归城 三 司刃和龙九带着麒麟赶到赌场。客人都已经散了,只有赌场的伙计和那几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看见麒麟,他们把门口让了出来。 屋内,正中央的桌子上坐着个中年男人,身穿汉服头上挽了个发髻下巴上还蓄着胡须,很传统的打扮。他身后又是几个彪形大汉,也常和徐海就被控制在他们手中。可司刃和龙九的目光却一起集中在了中年人的身上,因为环儿正坐在他的怀里,而且看见他们进来她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司刃和龙九对看一眼:他俩都感觉得出来,面前的非妖非鬼,就是个正常人。可能把环儿变成这样,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也常和徐海又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在下司刃,跑江湖的法师。这位是龙九,我的朋友。请问先生怎么称呼?可是这赌场的老板?”司刃隔着桌子站到那人对面。 “敝姓丁,不算老板,代人打理。” “代人打理也是老板。敢问丁老板为什么要私自扣留我的朋友?” “哼哼。”丁老板冷笑两声看向麒麟,“这位带你们过来的那小兄弟没说吗?” 司刃自知理亏,不再自讨没趣,可看看环儿的样子实在是担心,“嗯……丁老板,我们不会跑,你可不可以让我妹妹到我这边来,孩子小,没见过世面,怕她吓着。” 丁老板低头看看环儿又伸手摸她的头,“你怕她吓着?倒不如说她会吓着别人吧。不过没关系,可以让她过去,只要你叫得过去。” 什么叫只要叫得过去?司刃皱起眉头,“环儿。” 环儿没有反应。 司刃提高了声音,“环儿!过来!” 还是没反应。司刃还想再叫,龙九拉他一下,“别叫了,没有把握丁老板不会说那样的话。” 司刃想想也是,转而去看丁老板,“我听小麟说是您出面把之前他们嬴到的钱都赢了回去,然后又下令扣人的?” “对。” “那既然您已经把钱都嬴回去了,为什么还要扣人?” “那些钱本来就不是他们该得的,我没直接抢过来而是跟他们玩儿了几局已经仁至义尽了。可他们用天眼做手脚出千,扰乱我们赌场的秩序是小,坏了其他客人的运气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我不可能轻易罢休。否则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只要对方态度好肯还钱我就收钱放人?司先生,您觉得合适吗?” 司刃无话可说,想一想只好又问:“那丁老板怎么才肯放人?” 丁老板抬手朝桌上的各色赌具一比划,“既然在赌场,就按赌桌上的规矩来。你们随便挑一种吧。” 司刃面露难色,“嗯……我不能跟你赌。” “为什么?你不想救朋友和‘妹妹’了?” “家师曾经告诫,行走江湖最好不要沾赌,否则弄不好会法力全失。而且我实在是不擅长这些,还是请丁老板……” “哼哼,原来在你心中,朋友和妹妹没有法术重要呢。” “这……” “我跟你赌。”不顾司刃的纠结,龙九上前一步坐到了桌前。 也常和徐海都愣住了。 司刃也很惊讶,“有你玩得好的?” 龙九底气十足,“没有。我哪个都不会。” “那你怎么赌?!” “不妨事。”丁老板伸手拿过一只空碗,“都不会就赌单双好了。” “好!”龙九气势很足,“痛快点儿,咱们一次定输赢。我要是赢了,你就把我们的三个人都放了。” 丁老板胸有成竹地笑笑,“可以。但如果是你输了呢?” 龙九把伸进怀里正准备淘钱的手又拿了出来,“赌博不都是赌钱吗?” “钱?”丁老板一脸的嘲讽,“龙公子未免太会算计了。我的赌注是你们的三个人,你们却要用钱跟我赌,不大公平吧?” “那你想要什么?” 丁老板把司刃和龙九仔细打量两遍,然后抬手往司刃腰间一指,“我要那个乾坤袋。” 司刃下意识用手捂住背包,“你怎么认得这是乾坤袋?” 丁老板又笑了,“那是我的事。你只说肯不肯拿它来赌?” 司刃眉头紧锁看了眼环儿,“那……如果丁老板输了放人,您能不能让环儿恢复原来的样子。” “没问题。” 司刃一咬牙把背包摘下来放到了桌子上。 赌局开始。 丁老板让人端来一盆棋子,自己又拿起个骰子,“第一局点多坐庄。” 说完丁老板把骰子丢在了桌上。骰子转了半天,最后停在五点。 龙九拿起骰子随便一丢,骰子很快停了:六点。 丁老板朝木盆一伸手,“公子请。” 龙九一手拿起碗一手伸到盆里抓了一把,然后他把抓出来的棋子丢进碗里再往桌上一扣。由于动作过于笨拙,中途还掉出去两粒棋子。 丁老板面带微笑地笑着看他,“那两粒算吗?” 龙九将那两粒棋子捡起来丢回盆里,“不算。” “嗯……”丁老板盯着龙九的手稍微考虑了一下,“单。” 龙九把碗打开,开始一对对地把棋子拨到一边。 一旁的司刃和麒麟眼珠子都快掉在桌子上了,那边被牢牢按住完全不能动的也常和徐海也拼了命地抻长了脖子。 结果果然是单。 丁老板很是得意,龙九面不改色,司刃、麒麟、也常和徐海的脸全青了。 龙九抓起旁边司刃的背包直接丢到对面,“我再跟你赌一局。” “还赌?!”司刃和麒麟异口同声。 龙九不理他们,“丁老板看看还想要什么?” 丁老板又把司刃和龙九打量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龙九脸上,“赌你。” 司刃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龙九拦住他,“丁老板什么意思?” “就我说的意思。我赌你一个晚上。” 龙九忍不住笑了,“我可以跟你赌,不过我要是真的输了,只怕丁老板不敢要吧?” 丁老板笑着摸摸胡子,“在下知道公子并非善类,我也没有那个癖好。但不归城里丁某还有一处生意,最近有个客人不好伺候,那里用得上公子。” 龙九低头想了想,“好,我跟你赌,不过我赢了你得把我们的三个人加上乾坤袋一起还给我们。” “好说。上局我嬴,这局我坐庄。” 说着丁老板一手扶住怀里的环儿一手抓住了盆沿儿用力一撴,一时盆里的大部分棋子被震倒空中,他及时抓起空碗朝空中左右划了几下,最后碗被扣到桌子上,剩下的棋子也都同时乖乖落回到了盆中。潇洒漂亮的一塌糊涂,司刃和龙九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什么都没看清。 “双。”龙九盯着丁老板的眼睛,根本就没往碗上看。 丁老板微微一笑,抬手拎起碗来:桌上竟然只有一颗棋子。 司刃一把抓住龙九,“不行!这局不算……” 龙九一使劲儿推开司刃站了起来,“算!怎么不算?我认赌服输。丁老板,我要跟你赌最后一局。” “你疯了?!”司刃还要去抓龙九。 龙九一转头瞪眼看向他,“我很冷静!” 司刃见他头发和眼睛都还黑着,只好不再阻拦,“好,让你赌,可你还拿什么做赌注?” 龙九转回头,丁老板挑着唇角不说话,眼里的意思却无比清楚明了:是啊,你还拿什么赌? 啪──龙九掏出神镝匕拍到了桌子上,“赌刚才所有我输给你的。” 这下也常也沉不住气了,他拼了全身的力气开始挣扎。徐海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见也常反应这么强烈,猜想那一定是把了不得匕首,于是也跟着往起蹿。 “不可以!阿……啊……” “不行啊!将……” 两人的肚子上被各踢一脚,喊不出了。 司刃二话不说直接要去抢神镝匕,可龙九手快先一步把刀推到了丁老板面前。 丁老板拿起神镝匕拿来看了看,“是把好刀,可是我看不出它哪里值得了三个人、一件宝物和一只妖精的一晚。” “只要放出消息:说这把刀在你手上。很快就会有人来愿意用任何条件跟你交换的。当然,也未必都是人,你得看准了才不会吃亏。” 丁老板笑一笑把神镝匕到放回到桌上,“有意思,好吧,我跟你赌。上把还是你输,我继续坐庄。” 说完他直接把碗里那粒棋子抛到空中然后用碗扣住了。 “单!”司刃和麒麟一起喊了出来。 可龙九还是盯着丁老板的眼睛,“双。” 第63章 不归城 四 丁老板皱起眉头,“为什么猜双?” 龙九平静地看着他,“我觉得你不会真的扔一颗棋子就只有一颗棋子。” “要是我猜到你会这么想呢?” “那我就想到你会猜到我会这么想。” “要是我还猜到呢。” “那我就还想到。” 丁老板笑了,“龙公子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龙九也笑,“很多人活得那么痛苦,就是想太多,所以还是简单些的好。其实我就是喜欢‘双’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如果这局我输了,公子还要不要再来一局?” 龙九摇了摇头。 “你不想嬴点儿什么?” “龙九想要的东西老板没有。” 丁老板想了想,手里的碗在桌子上划过后直接被丢进了盆里,没人看清里面到底是几粒棋子。 “你赢了,带着你们的东西和人走吧。永远别再回到这里。”他站起来把环儿放到桌子上,两手朝后一背,转身往旁边的暗门走了。 司刃朝他迈了一步,“丁老板!我妹妹……” “离开这里她很快就没事了。”丁老板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也常和徐海也终于被松开了。司刃急忙过去抱起环儿,也常和徐海一起跑到龙九身边。 “将军,我们……”徐海要说话。 龙九面无表情抬脚走向门口,“先出去再说。” 六个人默不作声地一路回了客栈。 “小海你随我来。”到了二楼的房间门前龙九终于开口说话。 徐海跟也常和司刃分别对看一眼,乖乖跟着龙九进了房间。 进屋后龙九坐到椅子上,徐海关好门垂着头站到了他的面前。 龙九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你自己选:是等到回去让独独阿妈取你的生魂还是你现在自己自行了断。” 徐海扑通一下跪了,“将军……我知错了。” “是你让环儿那么做的?” 徐海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是。” “为什么?” “我……我本来没想。就是去随便玩玩,结果环儿跟在我身边,她每次都能猜中人家的牌。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看得见。我开始也没想让她帮我看,可连玩了几把我都在输钱,一时红了眼,就……将军您饶过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龙九皱紧了眉头,“你缺钱吗?” 徐海摇头,眼泪流了下来。 “那你是有什么东西想嬴?” 徐海抹了把眼泪继续摇头。 “好,我问你,去赌场赌的是什么?” “钱。” 这回是龙九摇头,“是运气。” 徐海愣愣地看着龙九,“运气?” “对,一个人一辈子有多少好运要倒多少次霉,什么时候天上掉馅饼什么时候喝凉水塞牙,都是有定数的。你随便作弊出千,不仅会使本来今天运气好应该赢钱的人输钱,还会坏了自己的运道。被你嬴的人只是输钱,你却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历经一次劫难。到时候你就是死了也是活该,可环儿呢?她一个小孩儿什么都不懂,能看见当然就说能看见,她凭什么要跟着你倒霉?你说你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能干出这样的蠢事?刚才多危险,差点儿什么都输光光了!环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龙九说着话头发红了。 徐海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可忍了一阵他还是抬起头,“我……有件事不明白。” “什么?” “为什么您要跟丁老板赌单双?他们人多势众,我和也常不懂法术打不过,可您和司先生不一样啊,你们为什么要怕他呢?” 啪──龙九一拍桌子,“这根本就不是谁怕谁的问题!你还不明白吗?赌桌上的事,只要没人逼你去赌,鬼怪神佛都管不了。那丁老板不是个普通的人,我跟司刃都看不出他的底细,你们又都在他的手上,我们哪敢随便施法?要是你一个人我倒是可以不管你的死活直接烧了赌场,可环儿是无常托付司刃让他帮忙照顾的孩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出事。” “行了。”龙九站了起来,“今晚上你就自己在这屋跪着吧,好好想想我刚才让你选的。想现在死你就直接死在这屋,明早我会让也常过来给你收尸,不想立刻死也给我等到明天,回去我会把你交给独独阿妈。” 说着话龙九走到了门口,伸手把门拉开,也常和司刃差点跌进门内。 “听够了就都回去吧。”龙九从他们身边走过,径直往原来说好给也常和徐海的房间去了,“也常你跟司刃换一下房间。” “啊?”也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司刃看了眼徐海跪在地上的背影赶紧把门给仔细关好,“小麟和环儿在我那屋呢。这个时间估计没有空房了,今晚你受累跟他们挤挤吧。” 也常看看已经关上的门,“挤不挤的无所谓,不睡也行,可小海……” 司刃见龙九已经进屋了,朝也常挤一下眼睛,“没事的,我好好劝劝。” 也常却叹了口气拍拍司刃的肩膀,“没用的,他非常生气。” 司刃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什么没用的?” “你认识我们的时间还短,不够了解龙九,他决定了的事不会改变的。而且一般只要说出来,就已经是决定了的。” 司刃不能相信,“不会吧?!就为了小海让环儿帮他看牌?” 也常无奈地笑笑,“你的小九可不只是你看到的样子。” “你是说小海真的活不了了?” “最迟到咱们回妍城。” “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 “好吧,我只能说希望你做得到。” “那你去告诉小海,今晚千万别出什么事,路上我会慢慢想办法。” 龙九坐下倒了杯水,司刃推门进来了。 “跟也常商量怎么救小海呢?”龙九把水喝了。 司刃知道他在气头上,决定暂时先不提这件事,“没有啊。我俩在猜你最后是怎么赢了丁老板的。给我讲讲呗。” 龙九没有直接回答,“环儿没事了?” “刚才让小麟带她回房之前已经能认出人了,说是困,大概睡一觉明早就没事了。” “嗯,那就好。” “快告诉我你刚才怎么嬴的那老奸巨猾的丁老板。” “怎么嬴的你不是都看见了。” “那你头两局为什么要故意输给他?” 龙九斜眼看着司刃,“我什么时候故意输给他了,再说干嘛要故意输?” 司刃有些吃惊,“啊?!你是说……那两局你是真的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真的假的?至于这么惊讶?” “天啊!”司刃摸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一层后怕的冷汗,“我以为你用的什么策略,没想到……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你看看你都拿什么做的赌注啊?!” 龙九不以为然,“最后不还是赢了吗?我们不都出来了吗?你这不还生龙活虎地指责我呢嘛?还要怎么样?” “你……我不是指责你,只是觉得你这样也太冒险了,你就不怕丁老板做手脚出老千吗?” “他没有。” “万一呢?” “他看得出我是什么,我想他没那个胆子。” “那第三局呢,你怎么知道是双?” “我不知道是双啊。” “那你为什么猜双?” “理由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喜欢‘双’而已。” “……” 过了一会儿。 “我明白了。”司刃恍然大悟,“你跟丁老板赌的不是赌注,也不是运气。” “那是什么?” “你是想看看丁老板到底是不是想真的难为我们。这么说来……那最后他碗里的可能就是一粒棋子!” 龙九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意,“还行,你还没那么笨。你们也不想想:一个赌场的老板,跟他赌能有什么好下场?就你我这连骰子都玩儿不转的水平,人家根本都不屑于出千。所以我不过就是想试试他的意图,如果他只是想对不老实的人小惩大诫吓唬吓唬,那我就装着紧张陪他玩玩儿。他要是真有什么歹意,我保证现在那赌场已经化为灰烬了。” “你这么想的时候就不担心也常、小海和环儿?” “也常和小海好办。我当时的确只是顾忌环儿,但我想要是最后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生抢的话,那我就想办法让丁老板说出怎么才能让环儿恢复。” “可是你自己不也说了:赌桌上的事,鬼怪神佛都管不着,又不知道丁老板的底细。你确定应付得了?” “哼哼,鬼怪神佛管不着赌桌上的事,同样也管不着我。这世界上没有我怕的东西。肯坐下来跟他玩儿只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耽误你回家的行程。” “行,你霸气。”司刃无话可说了,走到龙九跟前捧起他的脸,“那……既然都没什么事了,不如我去让小海先起来上床去睡觉?要不跪上一宿明天早晨就开不了车了。” 龙九又皱起眉头,“就知道你惦记着这事呢。不行,他是我的人,怎么处置与你无关。” “你看你,又火儿了,刚才还好好的呢。既然都没事了,你又何必再生小海的气?” “不是我生不生他的气,有些错误不是没造成严重的后果就能轻易原谅的。” 司刃继续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手在上面揉吧了一阵,“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不提了。时候不早,早点儿歇了吧。” 龙九绷不住笑,“你看你那副淫荡的嘴脸。我让也常过去你那屋你很高兴吧?” “我不应该高兴吗?” 龙九站起来白了司刃一眼,“累死了,上床,睡觉。” 第64章 不归城 五 躺到床上司刃摸着龙九有点儿心不在焉的。龙九知道他还在惦记徐海的事。任他摸了一会儿,龙九按住他的手转身用后背朝向司刃佯装打了个呵欠,“睡吧。有些累了。” 司刃伸手环住龙九的腰把脸埋进他头发里,“好。”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龙九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动不动了。 “小九?”司刃轻轻叫他一声。 龙九没什么反应。司刃又慢慢抬起自己的胳膊,龙九仰过脸来换了个更舒服姿势。 司刃起身穿上鞋子悄悄下了地。 来到徐海跪着的房间,里面的灯还亮着。 司刃推门进去,麒麟居然正坐在床上。 “小麟?”司刃关好门,“你怎么在这儿?” “也常都跟我说了,我怕他做什么傻事。”麒麟指指还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徐海,“反正我白天在你背包里睡比床上舒服,也常那么大块头再加上个胖丫头,我也不想跟他们挤,所以就过来陪陪小海。” 司刃蹲到徐海跟前,“小九已经睡着了,你起来吧,让小麟给你把风,你到床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还得开车呢。” 徐海摇头,“不行,让我一直跪这儿是命令,我不能违抗。” “可龙九现在又看不见你。” “那也不行。” “这……你看你咋还这么拗呢?” 麒麟说话了,“小刃你别劝了,没用的。我过来半天了,你以为我就一直这么坐着看他了吗?说什么都不听。” 司刃看一眼麒麟,再转回头来看着徐海,“真是没看出来,你们这么怕小九啊。” 徐海苦着一张脸,“他对于你来说是‘小九’,对于我们来说是个不是人类将军。他手下没有人敢违背他的命令的。” “可是白天你不是还说只要有他在你们什么都不怕吗?我以为你们关系挺融洽呢。” “有他在是什么都不用怕,不犯错的时候也挺融洽,可要真做了什么错事把他惹急了……就是死路一条。” “那你们还跟着他?” “别人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当年我跟上将军的时候正是走投无路。我家所在的村庄不在城池之内,在深山老林里。百年前各城主休战不再争夺地盘之后我们的村子便逐渐与世隔绝跟外界失去了联系。本来我们过着无忧无虑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很安乐自在,可十几年前村子被人发现。临近的两城城主开始寻找各种借口想要独占村子顺便扩大势力范围,两边的人马你来我往征战不休,搞得村里几乎每个月都有很多人伤亡。后来村子里剩了不到十户人家,我的家人也陆续都不在了。我无处可去,正准备离开村子出去逃难,龙将军和也常大人带着他们的军队到了。我看他们人少,还以为坚持不了几天的。可是没想到,白天他们驻扎在离我们村子不远的山下,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夜里无伤和鬼魂的部队出动,一夜之间平了两城。当时我就想:管他是人是妖,我只要追随最强的。于是第二天一早我直接去了城里找他们。记得那时也是占了个城主的宅邸做将军府。我要进去的时候守卫不让我进,正巧碰上将军和也常大人一起出来,见守卫们都低下头去,我还以为也常才是他们说的龙将军,而且我还把将军当成也常大人的儿子了。唉──没想到这一转眼十几年过去……我怎么这么该死,今天在赌场就被迷了心窍呢。”说着自己跟上龙九的经过,徐海忆及往事鼻子一酸又要哭。 “十几年了啊?你说的是多大的时候啊?” “那年我十三岁。” “那么小?” “嗯,将军就是看我小才把我留在身边的。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一转眼都是二十好几岁的人了,他还是我当初见到的模样,性子也从来都没变过,跟我们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司刃抬手搭到他的肩膀上,“你别担心,这回与以往不同,有我呢。” 徐海抬眼看他,“我看没什么希望。” “唉──你要相信我么。是吧,小麟?” 说着话司刃佯装要回头去看麒麟,徐海也跟着去看,没等麒麟回答。司刃一抬手点住徐海的眉心,徐海两眼一闭,倒在司刃身上瞬间睡着了。 把徐海扛到床上放好,司刃和麒麟一起坐到了椅子上。 “还是你有办法啊。”麒麟伸手想够桌上的茶壶,手短,没够着。 司刃把茶壶拿起来晃了晃,有水,他直接到了两杯,“那是,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先让他把觉睡好了明天再说。” “嗯,那行,你赶紧回去吧,要不时间长了龙九该发现你不在了。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不要紧,他睡得挺踏实。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司刃转着手里的水杯,“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有一次咱们在一个桥洞下避雨,遇到个可以成佛却在那里等一位朋友等了五百年的鬼?”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怎么了?” “那鬼等的朋友我找到了。” “啊?!”麒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你猜猜是谁。” 麒麟皱起眉头使劲想了会儿,“我记得那鬼说自己前世是和尚,法号了无。然后他等那个人其实是个妖……难道……是龙九?!” 司刃点点头,“就是他。” “我的天!三生石上啊!这么说,他还真是个得道高僧了?” “你这不废话吗?都成佛了还不是得道高僧。” “我一直以为那鬼胡说呢。唉?那你把遇到他的事跟龙九说了吗?” “说了,也没说。” “啥叫说了也没说?” “我没说了无大师等了他五百年,也没告诉他大师让我告诉他的话。他以为我是编了个故事骗他。” “为什么不说?” “龙九那么想再见了无,结果大师等了他五百年,就差三年遇见我他们就能见面,结果了无大师却没等他这三年已经西去极乐了。知道的话他心里会很难过吧,本来就是个执拗的妖怪。” “那让你告诉他的话呢?为什么不说?” “我如果不知道他和羿的事,也许我就说了。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我跟他说了,他参不透,说了也是白说。他参得透,恐怕也做不到,徒增痛苦。” “既然参得透又怎么会做不到?” “实际上就是这样啊。明明简简单单的道理谁都懂,可就是很多人都做不到。” 麒麟看司刃一眼,“比如你吗?” 司刃也看向他,“比如我什么?” “你明知道不该跟龙九搅在一起的。你忘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之后怎么说的了?” 司刃笑着推了下麒麟的脑袋,“唉?你还会借题发挥啦?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儿。” 麒麟一翻白眼儿,“你才是小孩。那了无大师的事你就不打算告诉龙九实话了?” “那倒不是。等以后再有机会吧。” “随便你,只要你别是心里有别的算计就好。” “别的算计?什么算计?” “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也许你嫉妒龙九和大师的关系也说不定。” “喂,你说什么呢?他们就是好朋友而已,最多是知己,有什么可嫉妒的。” “知音难觅啊,就是那种关系才令人羡慕。” 司刃又伸手在麒麟头上揉了两把,“你我难道不就是最好的好朋友吗?” 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司刃关好门轻轻爬到床上,刚一躺下。 “你去劝小海休息了?” 司刃吓得一哆嗦,“你没睡着?” 龙九转过身,“早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司刃抱住龙九,“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龙九起身压到他的身上,“那你想个办法让我不生气吧。” 第65章 不归城 六 看龙九这态度,司刃越发肯定只要自己找合适的机会劝解了,徐海就一定会没事。于是心情放松下来有了兴致,他把龙九的脸拉到眼前,“你想干嘛?” 龙九的嘴唇碰在司刃的鼻尖上,“你猜。” 司刃一使劲一个翻身又把龙九压下面了,“休想。” 龙九没反抗,任由司刃解着衣服笑了笑,“无所谓,现在怎么都随你,你好好珍惜我找到羿九世之前的这段时光吧。” 司刃又几下脱了自己的衣服,“是威胁吗?好吧,让你过了这个嘴瘾。” 说完他的嘴唇落在龙九脸上,龙九的嘴唇贴到他的耳边,“时间不早了。” 司刃抬起头,“什么意思?” “速战速决吧。” 司刃咬了下牙,俯身再亲亲龙九,然后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扶住两腿之间用力挺身。 “嗯……”龙九皱起眉头抬手抠住了司刃的肩膀。 司刃不理他看似痛苦的表情,按照自己的节奏动了起来。 很快龙九的脸上泛起红晕,双腿也紧紧勾住了司刃的腰身。 司刃不大敢看两人身体相接的地方流出的是什么,但开始时干涩的入口没过多久便温润潮湿,司刃逐渐心无旁骛沉醉其中。 不过说是速战速决,其实还是折腾了很长时间。而且怕两边房间里的也常和麒麟听到什么,两个人都抿紧嘴唇控制着声音,尤其龙九,憋得格外辛苦。 床帏之间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碰撞声此起彼伏,司刃和龙九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龙九不管多黑也依旧什么都看得见,司刃是死死盯住黑暗之中的两点火光舍不得移开视线。 那“火光”闪耀了一会儿忽然消失,龙九闭上眼睛止不住一阵轻颤。司刃抱住怀里汗湿的身体埋首他的耳边将压抑着的声音和欲望一同释放出来。 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司刃很快睡得不省人事。 龙九闻闻自己一身的汗臭,起身穿好衣服推开窗户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空中水汽飘来的方向,然后便飞身而去,直奔着最近的一处水潭去了。 司刃睡醒的时候,龙九正坐在桌旁看着手心里的什么东西。 “你看什么呢?” 龙九把手一攥抬起头,“睡醒了?” 司刃坐起身边打呵欠边穿衣服,“啊──呵呵──这一觉睡的好香啊。” “嗯,看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早就醒了。你快去看看其他人吧。” 司刃愣了愣,“看什么?” “哼。”龙九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司刃,“就你这样还想救人呢?” 司刃一拍脑门反应过来,“啊呀!睡糊涂了!” 急急忙忙跑到徐海和麒麟所在的房间,两个人果然一颠一倒还在睡着。司刃赶紧把他们叫起来,徐海又跪回到了原地。 龙九过来的时候司刃和麒麟已经离开了。他坐到椅子上默默地看了徐海一阵,“精神不错么。不像是跪了一夜的样子啊。” 徐海垂着头看着地面,“嗯……昨晚我实在是跪得太累,就……就上床休息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龙九本来只是随口说那么一句,没想到徐海不但只字没提司刃和麒麟,还承认有休息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 “你先起来吧。”说着话龙九站起身,“昨晚的事等回妍城再说。我相信路上你不会有胆子再犯了。下去问问这客栈能不能给车加油,不能话就去附近找家洋客栈再问一下。” 也常打开门,门外站着正举起手来要敲门的司刃和麒麟。 “环儿怎么样了?”司刃走进屋里直奔床边。 不等也常回答,床上的环儿忽然坐了起来,“小刃……” 司刃把环儿抱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环儿扭身抱住司刃的脖子,“头好晕呢。小刃,咱们回家吧?” “回家?” “嗯。” “你是说回妍城?” “嗯。” “不行啊。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回去自己的家,然后再回妍城嘛?” “可是……等去了小刃的家,环儿就回不去妍城了。” 司刃把环儿的胳膊从脖子上拉下来,“你说什么呢?为什么会回不去啊?环儿是看见什么了吗?” 环儿的脸色很差,她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没看见什么。就是好晕啊。” 司刃想来想去,觉得肯定还是昨晚在赌场被那丁老板做了什么手脚。 “你转过去。”让环儿站到床上,司刃把她的身体扳了一下。 环儿转过身,司刃一手轻轻按住她的头一手拉开了她的衣领。然后司刃用拇指在环儿脖子上按了一下,果然:无常印“无救必安”变成了“无救必X”,原来的“安”字被墨涂上了。 这丁老板手段还真不一般,居然改得了无常印!司刃非常吃惊,急忙让麒麟透湿条手巾拿了过来。 擦了半天也擦不掉,也常在旁边看得着急,一把抢过手巾,“我来。” 结果他刚刚擦了一下,环儿哇地一声哭了,“啊──好疼──” 司刃赶紧拦住也常,“别擦了,我试一下别的办法。” 稍稍犹豫一下,司刃用手指按到环儿的脖子上念起了神师咒。 “神师所唾,严如雪霜……前出封喉,后出斩头,急急如律令!” …… 七遍神师咒念完,环儿两眼一闭忽然朝前趴倒下去,司刃接住她晃了两晃,“环儿,醒醒。” 环儿在司刃怀里缓缓睁开眼睛,脸色很快恢复了红润,“小刃?你怎么……咦?我们回客栈了?” “嗯,你睡着了。还记得在赌场发生什么事了吗?” 环儿蹭地一下坐起身眼睛放出光来,“小刃小刃!昨天我跟小海赢了很多钱呢!” “那后来呢?” 环儿皱起小小的眉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我……我不记得了……怎么一下就在这儿了呢?” “嗯。没事的。”司刃摸摸环儿的头,“你睡着了么。醒了就好了。来,起来洗洗脸,咱们去吃早饭了,吃完继续上路。” 时间有点儿早,吃饭的只有他们一桌。司刃、也常和麒麟都没提徐海的事,但看着龙九和徐海都已经恢复如常的神情,他们也不再那么担心了。倒是麒麟想起环儿完全清醒之前说的话,小声儿问司刃是不是环儿又看见了什么,他们得注意一下。 龙九听见麒麟的话问是怎么回事,麒麟刚要说,客栈的门被推开了。大家寻声望去,推门进来的,竟是赌场的丁老板。 丁老板带了几个人,双方的人看见彼此都愣了下。 “我说么,进门之前就觉出好强一阵妖气,真是你们。你们昨晚是在这儿落的脚?”丁老板脸上堆着笑直接走到了桌旁。 司刃站了起来,“丁老板好手段啊,环儿差一点儿就清醒不过来了呢。” 丁老板笑笑,“我看的出司先生不是一般跑江湖算命的阴阳先生,料定你解得开墨印,所以才告诉你离开赌场就会好的。” “这么说丁老板今天是专门追着我们找过来的?” “那倒不是,我是来找一位老朋友的。” “老朋友?” 丁老板笑而不语,客栈的小伙计跑过来了,“丁大哥您稍等,我们掌柜的马上就来。” 小伙计话音刚落,二楼上传来吱呀一下开门的声音。司刃他们一起抬头:一只风情万种美艳动人的蛇精出现在了门口。 化了人形的蛇精一扭三晃地走下楼梯,“你今天来得倒早啊。” 丁老板满脸讨好地迎上前,“我哪天来得不早?” 蛇精的视线越过丁老板扫向司刃和龙九,“哟,我说怎么一大早儿就觉得这店里蓬荜生辉的,原来是来了几位贵客。” 司刃正要坐下,听蛇精掌柜这样一说他又重新站好点了下头,“原来这位就店掌柜,失敬。” 蛇精笑笑,伸手示意让司刃坐下,“公子客气了。嗯,今天我还有点儿事情办。以后要是还有机会见面,我再陪各位喝上一杯吧。” 说完她眯缝着眼睛又去瞟其他的人。 也常的腿脚还不利索,他没站起来,但抬了抬手,“掌柜的随意,我们有伙计照顾就行了。” 寒暄完了,蛇精转身又往楼上走,旁边的丁老板赶紧跟上。跟他进来的人都自觉退到了一边。 走了几步丁老板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嗯……司先生,有句忠告不知道该不该说。” “丁老板请讲。” “帮掌柜的打理赌场之前,丁某也曾云游四方给人看相算卦,昨晚见先生气色不好,今天再看似乎晦气又重了些。嗯……你们是路过此地打算要去什么地方的话,我看还是该三思而行,有些事别太执着才好。也许来处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丁老板能说的再详细些吗?”一直没吭声的龙九问。 丁老板摇摇头,“在下能力有限,更多的我也看不出什么了。” 司刃按一下龙九,不让他再多说,“那多谢丁老板提醒,这话我记住了。您忙自己的去吧。” 丁老板跟着蛇精一起进了刚才她出来的房间。 司刃叫来小伙计算账,“小哥儿,刚才听丁老板的意思:前面的赌场也是你家店掌柜开的?” 小伙计点头,“嗯,丁大哥很本事,常帮我们掌柜的照看生意。其实这老式的客栈早就不赚钱了,全靠赌场和其它的生意贴补。不过我们掌柜的念旧,始终舍不得关店,这才撑到了现在。这客栈对她来说有些特别的意义也有很多故事。” 司刃转着头看了一圈儿,“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式客栈啊,有什么特别的故事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小伙计想一想笑了,“别的我就不多嘴了,不过既然你们已经见过了丁大哥,那我就说个不归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吧。” “丁大哥以前是个跑江湖的算命先生,手头拮据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十几年前的一天他饿昏在客栈门前,掌柜的救了他。他醒来后竟然说我们掌柜的是妖精,一直说要收她。掌柜的不理丁大哥,还给他弄吃的照顾他。后来丁大哥就开始每天都来,而且每次都说要收了掌柜的,掌柜的却从来不恼,还是每次都让人给他拿吃拿喝的。然后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你们也看见了……”小伙计看一眼楼上,“丁大哥早就不再说要收掌柜的,不过还是每天都来。” 小伙计收了钱拿去柜台。司刃忍不住抬头去看楼上紧闭着的那扇门。龙九也跟着望过去,“羡慕吗?” 司刃转头看他一眼,“不知道。就是觉得他们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挺好。” 走出客栈都上了车,麒麟忽然问:“那个丁老板到底是什么人,真是挺厉害的样子。” 司刃最后看一眼“长胜客栈”的招牌转回头,“方外高人多了去了,我哪有可能都知道呢。行了,在这儿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别再想他们的事。咱们赶紧上路往下一座城去吧。” 第66章 荒村 一 “过了前面的村子,很快就是度朔城了。” 绝壁边上,司刃指着远处云雾缭绕中隐约可见的一处村庄。 龙九眯缝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怎么好像没什么人气?” “这么远你看得出?” “感觉。” “可能离得太远吧。” 龙九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中午,他们抵达了村子。 看见村口的石碑司刃让停车,大家下了车稍作活动伸展四肢。 也常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走到石碑旁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二神村?这名字起得挺有意思。唉?这符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界碑上还画符?” 司刃蹲下来用手擦了下上面的灰尘,“这是一种比较古老的禹符,我记得以前没有啊。新刻上去的?发生什么事了么?” 龙九也走了过来,“这都眼看快进村子了,我怎么还是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司刃站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地往村子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脸色阴沉下来,“要不这样吧,你们在这儿等等,我自己先过去看一下。当年我离开度朔城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那时村里人丁兴旺挺热闹的。” “我跟你一起去。” 司刃就知道龙九一定会说这句,他拍拍包里的麒麟,“你呢?” 不等麒麟回答,环儿跑过来抱住了司刃的大腿,“我也要去!” 司刃果断地把麒麟从背包掏出来丢到环儿肩上,“让小麟陪你玩儿,你就别跟去了。” 麒麟蹭地一下跳到地上化了人形,“谁要陪她玩儿啊?!你问过我了吗?” 环儿咧开嘴刚要笑,听了麒麟的话表情僵在脸上,下一刻她转身哭着跑走了。 麒麟抽起脸,“死丫头又怎么了?!” 司刃两手掐叉腰,“还不去给我追回来!” 麒麟去追环儿,司刃和龙九走了,剩下也常和徐海闲着没事坐到路边用石头子下棋。 棋没下多长时间,徐海总是忍不住抬起头来东张西望。 也常也跟着转动脖子,“看什么呢?” “哦,没事。”徐海坐正身体摇了摇头,“就是莫名地有些心慌。” 司刃和龙九一路走进村子,半个人影都没看到。四周安静的瘮人,连声鸡鸣狗叫也没有。烈日当空,没有云没有风。会动的,只有他们和他们的影子,能听见的,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又沿着村中大路走了一阵,司刃停下了,他指指手边的一座院落,“我没记错的话,这户人家姓张。屋主是个大叔,有儿女一双,一家四口。” “你怎么知道?”龙九走到门口朝院子里张望。 “以前跑出来玩儿,在张大叔家歇脚要过水喝。” “那……就进他家看看?” 司刃走到龙九身后,伸手在木板门上敲了敲。 “明显没人,你还敲什么?” “万一要是有呢。” 龙九白司刃一眼,老老实实地跟他一起等了会儿。 毫无意外地还是一直没有半点声响。司刃跟龙九对视一眼,龙九抬手推开了门。 院子里看不出什么异常,干干净净像是刚扫过的。只是一个不小的鸡架空空荡荡,一根鸡毛一坨鸡屎都没有,看着有些诡异。两人没有多做停留,直接走到房屋的门前。这回是司刃直接拉开了屋门。 “有人吗?!”司刃站在门口喊一声。 屋内自然是没有人回答。门外射进的阳光直直地投在灶台上,光柱经过的地方有细微的灰尘在上下旋转着不停地飘舞。屋子里整洁干净,实在不像没人住的样子。 司刃跨过门槛往一侧的里屋走了。 龙九则走到灶台旁边伸手摸了摸:确实挺干净。他一手捻着手指,一手打开了旁边的锅盖:锅里什么都没有。龙九的视线又朝旁边移过去:一个碗柜上面是一只砧板,砧板上是一把菜刀。菜刀斜躺在砧板上,仿佛刚刚还有人在用它切菜。 司刃打开个柜子,里面全是衣服,其中一层的颜色与其它几层有些区别。他掏出来依次看了:竟然是小婴儿的衣服和尿布。 “有什么发现吗?”龙九进来了。 司刃进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尿布摇摇头,“真是奇怪啊,看样子是张大叔的儿子已经娶妻生子了。这小孩的衣服和尿布都在,怎么人却不见了呢?” “嗯,是挺奇怪的。而且好像是凭空消失突然不见的。” “你也这么觉得?” “很明显啊,所有的日常用品都在。”龙九走到窗下长榻的方案旁边,“你看这茶壶盖开着,里面已经放了茶叶却还没有倒水。还有你看床上。被子虽然整齐地被叠在了一边,可看褥子和枕头上的痕迹,明明是有人刚刚才睡了一觉又翻身起床的样子。” 司刃把手里的衣物放回柜子,“再到别处看看吧。” 很快他们到了下一户。这回是司刃随便挑的,没有找曾经相熟的人家。而且也没敲门,更没喊。他们径直走进去简单看了看,屋内情形跟张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司刃二话不说,转身冲到门外又进了相邻的另一家…… 接着司刃一口气跑了十几个院子,龙九开始还跟着,后来他干脆停在了大路中央看着司刃一脸焦急郁闷的样子跑来跑去。 最后司刃总算是折腾够了,气喘吁吁地停到龙九面前,“为……为什么啊?!为什么好……端端的村子,人都说没就没了呢?!” “我也想知道。还记得在悬崖上看见这里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没什么人气。” “嗯,你当时说离得远,可这一路走到这儿,我还是一丝人气也感觉不到。” “可是……我也感觉不到妖气和阴气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 “暂时附近是没有妖怪和鬼,不过……” “不过什么?” 龙九抽抽鼻子,“你闻不到吗?” 司刃学着他也抽鼻子,“什么?” “有股血腥味儿。” “啊?” “还有刚才的几个院子和房屋,有几间有很明显的刚刚刻意打扫过的痕迹。” “啊?” 龙九无奈,“那你跑来跑去地都在看什么?” 司刃挠挠头,“找人。” “这……很明显不可能找得到人啊。” “我不想着万一么。” “万什么一啊。还有……” “又还有?” “你不觉得这村子里缺少一样随处可见的东西吗?” “东西?” “呃,不是东西,是动物。” “狗?” 龙九摇头。 “猪。” 龙九还摇头。 “什么啊?” “苍蝇。现在虽然入秋了,可中午的天气还是挺热,无论如何也不到苍蝇绝迹的季节。可见这村子里真真是一样活物都没有呢。” “唉──”司刃叹息一声,泄气地蹲到了地上,“那现在怎么办呢?本来还想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呢。” “我的意思是赶紧离开这里,往度朔城赶吧。” “可剩的干粮没多少了。到度朔城怎么也还需要三四天。就算你什么都不吃,我们几个也很勉强。” “其实环儿、麒麟和也常也可以不吃。三四天的话他们三个都没问题。” “你这么想赶快离开这儿?” “嗯,这里很邪门。” “哈?还有你忌讳的东西。” “我只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 “你不好奇吗?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哼,活了那么久,什么事没见过。世上已经没有能让我好奇的东西了。” “可是……” “我觉得你要是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更应该继续往前走了。” “为什么?” “也许临近的村子有人知道也不一定。” “到度朔城之前没有其它村子了。” “那就去城里问喽。” “好吧。”司刃站了起来,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回去找上他们,咱们直接从村里穿过去好了。” 第67章 荒村 二 啪──也常把一颗石子拍到徐海面前,“你输了。” 徐海抓抓后大脖子,“最近玩儿什么都输。” 也常拿起石子重新摆好,“再来一盘儿。” …… 村口处逆着夕阳的余晖走出两个人影。阳光晃得眼睛看不清楚,也常用手搭个凉棚遮着太阳眯眼看了一下,随后他回过头站起身抻个懒腰,“这俩大爷,总算是出来了。走吧小海,上车,估计咱们不会在这儿多做停留的。” 徐海踢散刚摆好的石子又用脚把画在沙地上的“棋盘”划乱,“你怎么知道?” “你不也说觉得心慌,这种地方不宜久留。再说司先生急着赶路呢。” 徐海也站了起来往跟村子相反的方向看了看,“可是……小麟和环儿怎么还不回来?” 也常转过身一拍脑门儿,“对啊!我说怎么这么安静,把他俩给忘了!” “那怎么办?” “看他俩安排吧。”也常转头去看村子里走出的黑影,“咦?” “怎么了?”徐海也把头转了过去。 司刃看着地上还隐约可见的“棋盘”,“他们刚才有在这儿下棋。” 龙九捡起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像是自言自语,“也常和小海不可能会擅自离开……” 司刃朝四周看了一圈儿:目力所及,只有树林、土山和一座荒村。树林与土山之间是一条土道直通村庄,他们就是沿着那条路来的。土山上什么都没有,树林在环儿哭着跑走和麒麟追过去的方向,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车也不见了呢。”知道龙九肯定早就注意到了,司刃还是喃喃着念叨出来。 “唉──”龙九丢掉石头叹息一声露出懊恼的神情,“怕什么来什么,不想找麻烦麻烦就自己找来了。” 司刃念着咒又看一圈儿,还是什么也没有,他索性腿一盘坐到了地上。 龙九皱起眉头愈发焦躁,他绕着司刃走了几步,“要不我去找找?” 司刃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别!咱俩再走散就更麻烦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也不干坐着傻等吧?” 司刃手上用力拉了拉,“先坐下,你看……”他用手指了指西边一片紫红的晚霞,“天马上就黑了。耐心等等,如果也常和小海是有什么事临时离开的,那天黑之前他们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嗯……要不是他们自己离开的,那依我的经验估计到了晚上就会有事情发生。” 龙九也怕自己离开后司刃会有什么危险,抬头看看天边,他只好按照司刃说的乖乖坐下了。 两人相对而坐。司刃朝东,龙九向西。 司刃先设了结界,然后他捡起个石子沿着地上原来的痕迹又画了个棋盘,“咱俩也下会儿棋吧?” 龙九拍掉他手里的石子,“你还有心思下棋?有这工夫不如卜一卦。” 司刃抬眼去看龙九,此刻西天上那片紫红的晚霞正映在他闪动的双眸里,诡异而炫丽。司刃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有些后悔:万一出了什么事再也看不到这么美“晚霞”了怎么办? 龙九被司刃看得发毛,“看什么呢?听不见我说话?赶紧算算,看他们都有什么危险没有。” 司刃不动,“在不归城客栈的时候,环儿跟我说过要回妍城。” “小孩子玩儿累了就想回家吧。” 司刃摇头,“不是,她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好事。” “什么不好的事?” “她说不清楚。反正那她的话给我的感觉好像我回家就是个错误。” “你不是说过环儿一向看得很准?” “嗯。” “那你还继续往前走?” “换作是你的话,就不走了吗?” “当然不会。” “所以啊。” “什么‘所以啊’?” “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必要再算了。” “为什么?”龙九还是没明白。 司刃一摊手,“算出好的结果没什么意义,不好的话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什么都不做了?” “你这不自欺欺人吗?” “算命卜吉凶本来就是个自欺欺人的事。凶卦很少会有人信,大家都只爱万事大吉。” 司刃说的一点儿不错,龙九无话可说。 沉默了一会儿,龙九一眼瞥见了村口的界碑,“这村子为什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司刃朝村子望过去,“那你知道度朔城的‘度朔’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古有度朔山,神荼、郁垒两位神仙住在山上,每天站在桃树下简阅百鬼。不过这个所谓的‘古有’,也就是我被困在潭底的时候,于我来说没有多‘古’……哦,我明白了。二神村的‘二神’指的是神荼和郁垒?” 司刃点头。 “那度朔城跟度朔山有什么关系?” “度朔城后有座山就叫度朔山。度朔城和二神村的名字都是由它而来。” “这里地处中原,不大可能跟那个东海度朔山有什么关联吧?” “这个度朔山上有片桃林,据说有人在里面看到过奇异的景象。” “奇异的景象?什么奇异的景象。” “不清楚,是个比较久远的传说了。大概是跟神怪有关系的什么景象,后来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变成了神荼和郁垒两位神仙住在山里。于是那山就被叫做度朔山了。” “哦,原来是这样。” “你那么多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没到过度朔城吗?” “到过,只是那时它还不叫度朔城,这里也没有什么二神村。” “那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 …… 司刃和龙九聊着聊着坐得有些累,便从面对面变成了背靠背。两人不再说话后司刃的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是不是快到家了的缘故,司刃迷迷糊糊地觉得好像是睡在了家里,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也不是曾经痴傻的懵懂少年,一家人欢聚一堂,父慈母爱,兄弟和睦。 一切都很完美,司刃感到幸福极了。 …… “小刃,快醒醒,你看!” 司刃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天已经黑透了,他和龙九依旧坐在地上。 龙九抓着司刃又摇了摇,“你看树林那边。” 本来安安静静的树林似乎正有声音传过来,司刃寻声望去:又看见了些影影绰绰的树干好像在晃动。可再定睛细看:那些晃动着的,根本就不是树干,是人。是一群人正从树林里走向二神村。他们动作缓慢,看似东摇西摆却又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人群越走越近,司刃和龙九在结界里很安全,他们一动不动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这是一群什么人。 突然,司刃蹭地站了起来,“张……张大叔?!” “什么?谁?!”龙九赶紧也跟着起身,“你看见谁了?” “就是村子里咱们进去的第一家那个张大叔啊!” “啊?!是哪一个?” “那边数第三个人,领着孩子那个。” 龙九眯眼仔细分辨,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司刃口中的“张大叔”。 月光下,张大叔身体僵硬、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手里牵着孩子则是跟他如出一辙,同样的双眼空洞面无表情。 第68章 荒村 三 “现在怎么办?”眼看着半死不活的人群就要从身边经过,龙九忍不住想要走出结界去一探究竟。 司刃及时抓住他的胳膊,“别动,他们进不了结界,出去会被发现的。” “我知道,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走过去啊。” “先看他们去哪儿。” 坐回到原地,司刃和龙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人,其中一个撞到结界之后自己转个弯从旁边绕过去了。 “你觉得他们是人是鬼?”司刃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龙九。 龙九也正琢磨,“鬼肯定不是,人么……又不大像活人。死人?似乎也没死透……” “会不会跟独独地万用采生妖术控制的那些人一样?” 龙九摇头,“肯定不是。被采生术控制的人虽然心智全失,但行动与常人无异。可你看他们,走路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你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没有。” “那可真见鬼的了,你都没见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龙九没有回答。两人默默地继续盯着那群人,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向了二神村。 很快走着的人都进了村子。 “现在怎么办?”司刃和龙九同时开口。 听清楚对方也问了同样的话,两人对看一眼,又一起说:“走吧。” 司刃收去结界的同时使出隐沦之术隐了身,龙九拢住妖气,两人一起朝村子走过去。 村里还是静悄悄的,不过家家都点上了灯。由于已经见过村子的种种异常,本来应该是会给人温暖感觉的灯光反倒令司刃和龙九觉得越发地阴森诡异。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起直奔了张大叔的家。 窗下,司刃把窗户悄悄拨开条缝儿,龙九和他一起朝里面看进去。 屋里除了呆呆坐在床边的张大叔和孩子,还有另外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被五花大绑又封了嘴扔在地上,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很明显:这三个人的神智是清醒的。可这三个人是从哪儿来的呢?司刃和龙九都想不明白。 行动自由的男女年纪不大,穿着普通村民的衣服,两人身上有些脏。被绑着的男人跟他们年纪差不多,但穿着的衣物却华丽许多,应该不是村里的人。他偶尔挣扎几下,不过没什么用,只是在原地打转罢了。 司刃皱紧眉头认真分辨了一阵:没错!虽然几年过去有了些改变,但基本的模样他还认得出──没被绑着的男人就是张大叔的儿子! 那那个女的……莫非是张大叔的儿媳妇?孩子是大叔的孙子? 感觉到司刃的情绪有了些波动,龙九转头看他。司刃翕动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告诉了龙九他们的身份。 龙九用手指了指被绑着的男人,司刃摇摇头,意思是不认识。 这时张大叔的儿媳妇抱起那个看似半死不活的孩子哭了起来,“你说这可怎么办啊?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张大叔的儿子一脸的一筹莫展,“先熬过了今晚再说吧。” 媳妇抹两把自己的眼泪又用手去抹孩子的脸,“这成天一脸一身的土,也不知那妖怪是不是骗人的,爹和真儿真的还有救吗?” 看起来应该是刚会走路的孩子坐得笔直,不哭不闹,无神的两眼盯着虚无的前方似乎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司刃拍拍龙九做个手势,两人一起退出院子离开了张大叔家。 “刚才她说什么‘妖怪’你听见了吗?”司刃问。 龙九点头,“听见了。” “什么妖怪呢?听那意思:这妖怪能救张大叔和那孩子。” “嗯,好像是这意思。” “再去别家再看看吧?” “好。” 司刃和龙九又来到白天没有到过的一户人家,还是趴在窗根下。 这家是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看样子像是祖孙。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是老夫妻,行为正常神情惆怅的是年轻人。而同样的,他们身边也有一个手脚被捆绑起来无法自由行动的人,只是那人头上被套了个袋子,看不出年纪。但从身形和衣着看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孩儿。 年轻人不说话,默默地透了条湿手巾在给两位老人擦脸。两位老人茫然地盯着前方,好像看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司刃和龙九再次回到村中的土路上。 “为什么每家都绑个人呢?”司刃苦苦思索,像是在问龙九实际上是自言自语。 龙九突然抬起头,“有东西过来了。” 司刃还没有感觉到,不过也抬起了头。 很快,司刃听到了一些声响,他拉起龙九随便跳进一个院子并张起了结界。 过了一会儿,空中飞来好大一个黑影。司刃和龙九同时瞪大眼睛并对看了一眼,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麒麟的妖气和环儿的阴气。 黑影慢慢飞近,并最终落在了地上。看起来似乎是个穿了黑色斗篷很高的男人。那人斗篷上的帽子戴遮住了头,司刃和龙九无法看清里面的脸。 麒麟和环儿的气息更近了,司刃按耐不住地有些紧张激动。 忽然两人身后的屋门发出了响声,接着几乎整个村子的每户人家都打开了门。悄无声息的村庄一瞬间变得嘈杂起来,全村的人都来到了土路上,并且每家都带出个被困得严严实实的人。司刃迅速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二神村差不多有三十几户人家,那就是说被捉来的有三十几人。 披着斗篷的黑影开始动了,人群立刻安静下来。那黑影在站成了两排的村民当中来回走了两趟,最后伸出一只手拉出了被捆住手脚的一男一女。女的正是刚才司刃和龙九看见的头上套了袋子的人。不过这会儿她头上的袋子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临出来之前被摘掉的。那果然是个年轻的姑娘。 因为脚上绑了绳子,两个人被拽出来没挪了几步就先后跌倒了。嘴上也被勒了绳子,哼哼了几声之后他们躺在地上开始奋力挣扎。远远看去,就像两条蠕动的虫子。 黑影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像是在欣赏什么喜欢的物件儿。 那两个人蠕动着的同时嘴里始终没有停止“嗯嗯”,仿佛是最后时刻的垂死挣扎。 黑影蹲到他们身边,说了一句话:“听话点儿,一会儿让你们少受些痛苦。” 那两个人先是对视了一眼,接着他们的“嗯嗯”声更大,身体扭动得也更加厉害了。 黑影站起身,缓缓解开斗篷的同时,斗篷上的帽子也顺势滑落。司刃和龙九看清他的脸后一起愣住了。那是一张西洋人的脸,跟马丁神父有些神似,同样的高鼻深目,同样的金发碧眼。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人又高又瘦,有着更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皮肤。 不等司刃和龙九缓过神儿来,他扯住斗篷的一边朝身后一甩,夹在胳膊下的环儿露了出来。环儿怀里紧紧抱着已经现了原形的麒麟一动不动,朦胧的月光下完全看不清楚他们现在是什么状况。 龙九抬脚就要往出冲。司刃赶紧拉住他,“你干什么?!” “你没看见环儿和麒麟?!” “当然看见了!可是现在出了结界很可能立刻就会被发现。” “那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有危险啊。” “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否则你我感觉不到他们。先弄清楚那是个什么怪物要紧,不能这么贸然出去。” “我管他是什么怪物,直接杀了了事。” “不行!还不知道村子里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 司刃设的这一种结界里面的声音外面听不见。两人正争执着,那怪物又有了动作:他张开胳膊将完全不动的麒麟和环儿丢在地上,转而拎起了那个已经挣扎到满头大汗的年轻姑娘。 第69章 荒村 四 怪物解开了姑娘嘴上的绳子。 “啊──你放开我!放开我!救命──救命──” 看样子,姑娘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可怪物不但没被她的上蹿下跳所影响,还轻轻松松地弯下腰一伸手把旁边地上的年轻人也拎了起来。一时两个人都被他悬空拎着,衣领卡在脖子上说不出话了。 “我最喜欢年轻姑娘和漂亮小伙子。”怪物靠近姑娘,说着话的同时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 “啊──啊──”姑娘被火钳烫了一般声嘶力竭地一阵惨叫。 “哈哈哈哈!”怪物仰天大笑,“叫吧,很快你就再也不能叫了!” 姑娘咬住嘴唇,惨叫变成了低声啜泣。 怪物看一眼地上的环儿和麒麟,“剩下的人和这两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都归你们了。”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开始拖着之前他们带出来的被五花大绑着的人往屋里走。怪物则提着手上的两个人突然凌空跳起飞走了。 司刃怕龙九要追,一把按住了他。 可是龙九不但没动,还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你干嘛?” 司刃愣住,“你……没打算追过去吗?” “我为什么要追过去?” “那怪物很可能会伤害那两个人啊!”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龙九一副坦然的模样。 司刃很吃惊,“可是……你刚才不是还硬要冲出去?” “刚才是环儿和麒麟,是跟你有关系的人。” “跟我有关系的人?” “是啊。” 司刃忽然明白了:从认识龙九到现在,他每一次出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要么是他自己的事、要么跟他认识的人有关,在妍城破媚道之术也不过是暂时驻扎城中职责使然。 “你从来都没帮助过不相干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遇到我这等妖怪我不吃人已经是他们命好了,我干嘛还要多管闲事去救别人?不过呢……”龙九抬头看一眼已经飞得很远只剩一个黑点的怪物,“要是你想让我去追他我可以去。需要我去吗?” 救人要紧,司刃也顾不上再多想多说什么,“你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救下那两个人吗?” 龙九挑起一边唇角露出个不屑的神情,不再废话,他从原地一跃而起,追着那黑点儿飞了过去。 龙九一动,司刃也马上就被发现了。他收起结界,径直跑到了倒在地上的环儿和麒麟身边。 村里的人被突然出现的龙九和司刃吓了一跳,不过龙九转眼不见了踪影,于是他们在看清了司刃的样子觉得他是个正常人后便好奇地慢慢围拢了过来。 司刃试了试环儿和麒麟的气息:都还正常。他又用手掐环儿的穴位。 “这位公子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我们村子?”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问。 “我路过这里,跟朋友走散了。”司刃抬头看一眼,对眼前的人没什么印象。当年他偶尔偷跑来二神村的时候,样子跟现在还是有一定出入的,这转眼过了这么多年,这会儿又黑灯瞎火的,所以也没人认出他来。 “这是你女儿?”人群里又有人问。 “妹妹。”司刃从背包里掏出了银针。 “你是大夫?!”刚才那个问话的男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声音中明显多了几分激动。 “不,我是……” “小刃……”环儿醒了。 司刃赶紧把她抱起来,“环儿!你们遇到什么事了?” “小刃……小刃……”环儿抱住司刃开始边哭边说:“我……我掉进好大一个洞,小麟也掉进去……呜呜呜……我俩在里面出不来,后来天黑了,跑出个东西。那东西动作好快力气好大,小麟的法术不管用,我们俩都被抓住了……那东西咬我,好疼啊!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呜呜呜……”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看不出……” 天眼都看不出?司刃还想再问,这时旁边的麒麟动了下。司刃赶紧把他抓在手里用力摇晃,“小麟?!小麟?!” 麒麟缓缓睁开眼睛,“小刃……” 神智恢复,麒麟立刻化了人形。结果,突然之间围观的人群就炸开了锅。 “啊!黄仙!” “他一定是法师!” “快!把他们赶走!不能让吉先生看见!” “等等!也许这个法师有本事!” “不可能的!以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刚才跟他一起的人是飞走的,他一定很厉害!” “试一试,万一要是可以,就不用再怕那妖怪了!” “不能冒这个险!” …… 眼看着村民吵吵嚷嚷地分成了两伙儿,司刃却越听越糊涂,想问问麒麟他跟环儿遇到了什么又被吵得听不清楚。 司刃站起来摆手让他们不要再吵了,“你们能不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半死不活的人是怎么了?中蛊了还是怎么着?还有你们干嘛要捉人给那个怪物?” 龙九很快追上了目标,黑点变成人影,人影极速向下坠落,最后停在了山脚下的一块石头上。他手里的一男一女早吓昏了。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龙九落到一棵树上坐在了树杈上,“你是谁?为什么要抓人?” 怪物抬头看清楚龙九,他一松手把手里的两个人丢在了脚边,“哼哼,早看到你,我就不要他们了。” “你准备把他们怎么样?” “我饿了。” “你吃人?” “算是吧。你是来救人的?” “算是吧。” 怪物皱了皱眉头,“有人花钱请你来的?” 龙九也皱起眉头,“嗯……他让我来不用花钱。” “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得。” “村里的人我都认识。” “不是村里的人。” “那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习惯了吧,看见你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就爱管。” 怪物把那一男一女又拎起来,“你想救人可以,用你自己来换。” “你想吃我?” “害怕了?” “好,我跟你换。” “你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面?!” 似乎有人认出了司刃,人群躁动了片刻,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人正是张大叔的儿子。 司刃记得他小名儿一个虎字,“你是张大叔的儿子,张虎。” 张虎走到司刃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吃惊地看着他,“你……你真的是小刃?!” “是我。” “你回来了?!” “嗯,想回家看看。经过你们村子本来还想歇歇脚补充点儿粮食、水什么的,结果……你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刚才看见张大叔他……”司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张虎之前就一脸一筹莫展的模样,司刃这么一问,他愁苦的脸上就更是愁上加愁了。 “唉──别提了……” 原来是两个月之前,村里突然好多人失踪,每家都有,而且失踪的基本都是老人和孩子。后来忽然有一天夜里,所有失踪的人都回来了。只不过他们不再是原来的样子,都得了怪病,变得呆呆傻傻的不说,还见人就咬脖子。这时候那个怪物就出现了,他让大家叫他吉先生。还说有办法可以治好大家的怪病。但是他要求村里还正常的人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每家每户都要出去抓个人给他准备好,他挑两个,剩下的给那些得了怪病的人。开始村里人不肯,还从外面请了法师。可结果请来的法师不但没能制住那怪物,还被怪物给杀了。然后很快每家都又有一个人得了怪病。那怪物说,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就在再每家挑一个人,直到他们都乖乖听话,或者全村的人都得上病。 张虎大概说了下村子目前的情况,司刃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说‘抓来的人他挑走两个,剩下的给村里得了病的人’是什么意思?他挑走的人会怎么样?剩下的为什么要给病人?被捉来的人最后都怎么了?” 张虎咬了咬牙,刚要张嘴。 “啊──” 司刃身后的院子里传出了一声惨叫。 第70章 荒村 五 本能扭过头去,司刃就眼看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司刃想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张虎拦住。 “你干什么?!”司刃又急又气,大声质问。 “不能过去!太危险了!”张虎死死按住司刃不让他动。 “你……”司刃施了法术将张虎弹开,“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与此同时很多村民开始往自己家跑回去,司刃顾不得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几下跳进院子把还在喷血刚要倒在地上的人接住,“你怎么样?!” 那人捂着脖子说不出话,忽然又一阵怪叫从身后传来,司刃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满嘴是血的老太太正张牙舞爪迎面扑来。 司刃反应很快,他立刻拖着怀里的人后退几步躲开了。那老太太扑了个空。司刃再往旁边挪动几步,她又直愣愣地转了身伸着血淋淋的一双手执着地朝着司刃一步步走了过来。 “小刃!你快丢下那个人!”张虎在院子外头喊。 可司刃不理,不但没有丢下手里的人,反而一手牢牢环住那人一手张开设了结界。然后他喊一声“小麟”,麒麟立刻跑过来对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老太太设了另一道结界把她控制住了。 “你们把我娘怎么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跳了出来并冲向麒麟。 “我们不会伤害她的,你走开!” 司刃吼了一嗓子,可是没什么用,他只好又叫张虎。 张虎追过来把那中年人拖住,“这法师是我朋友,你相信他!” 那人挣扎了几下没能甩开,张虎又劝说几句,他终于不再乱动。 司刃收了结界开始仔细查看受伤的人。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脖子上被咬了两个大洞,血喷得到处都是怎么也止不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已经奄奄一息了。司刃抬头看一眼结界里的老太太,她正两手撑在结界的边缘处原地踏步,嘴里呜呜地低吼着,眼睛盯着司刃和受伤的年轻人所在的方向目光凶狠面目狰狞。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没有走出半步。 怎么办?这人恐怕是救不活了,还要不要再试一下……对了! 司刃刚想到救人的办法,旁边的院子里乒乒乓乓一阵响,又有人连喊带叫地冲到了屋外。司刃站起来,只见整个村子接二连三地有人冲到院子里,再冲到街上,最后一起往自己所在的院落围拢了过来。 几乎都是之前那些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可现在他们不仅动作敏捷,就连原本涣散呆滞的眼神好像也有了目标。他们身后几乎都跟着神智清醒的家人,但似乎没有人敢靠前,只能面露悲伤地在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小心翼翼地尾随着他们。 看来救人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自救。 “环儿!”司刃赶紧先把环儿叫到自己身边。然后又拖起地上的人朝麒麟靠了靠,“还撑得住吗?” “没……问题。”麒麟在用劲儿,吃力地答了一声。 司刃盘腿坐到地上,设了个更大范围的结界。可他这结界拦得住妖魔鬼怪却拦不住普通人,跟在那些疯狂的行尸走肉后面的普通村民让司刃很担心:如果他们进来对自己出手的话很容易就能破掉结界,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很难预料。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空中突然传来了熟悉的风声,司刃抬起头:是龙九回来了,他手里还抓了个“人”。不用细看,看身形就知道是那个自称吉先生的妖怪。 总是这么及时!司刃激动得快流出眼泪了。 司刃收了结界,龙九落到他的身边,“你这弄得好热闹啊。” “还说风凉话!”司刃站了起来。 龙九推一把吉先生,“还不快制止他们?!” 吉先生向前踉跄一步,身体里发出一声奇怪的低吼,失控的行尸走肉们居然应声而止,不再继续向前也不再张牙舞爪。包括最开始发起狂的那个老太太。 麒麟收起结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司刃松了口气,这才看见:那个吉先生双手抓着自己的喉咙,满面惊恐,之前苍白的脸色已经转为灰黑,他似乎正在忍受着什么极端的痛苦。 “他怎么了?”司刃看不出他受了什么伤。 龙九笑笑,“告诉他两千多年的血可不是乱喝的,偏不信。” “啊?” “他抓人是为了喝他们的血,我用自己跟他换了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呢?” “已经逃走了。” “你说他抓人是为了喝他们的血?” “对,他都跟我交待了:村里的人就是被他变成这样的,他吸他们的血又不吸干,让他们活下来,那些人就成了现在的样子。然后他威胁村里其他的人到别处再给他抓人回来。每次他挑两个中意的,剩下的就留给那些发生异变的人,因为他们已经跟他一样,不喝活人的血就会饿死。平时他就带着这帮怪物住在树林那边的地洞里。他答应他们的家人,半年之后就治好那些人的‘怪病’,让他们恢复正常。但是他刚才承认:他是骗人的。变异了的人要么继续像现在这样无知无觉地靠着人血‘活’下去,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后面的人群发出了一片嘘声。 司刃想起了之前在妍城十全阁跟马丁神父的一次对话。 …… “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嗯……还好吧。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我们信仰中的一些魔鬼。比如吸血僵尸,你听说过吗?” …… 司刃在到妍城之前听说过有关吸血僵尸的案子,不过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细节他并不清楚。只隐约记得说是他们只在晚上出来活动,怕见阳光。 那这么说:环儿和小麟是不慎掉进吉先生栖身的地洞里才被他抓住的?一定是他想吸环儿和小麟的血,结果一个是鬼他什么也没吸到,另一个又变成了动物。 可是,既然村子里还有正常的人,为什么下午我跟小九进村的时候一个人都没看见呢?还有,为什么明明刚刚那些僵尸还又呆又傻,怎么这会儿突然就灵活凶狠起来了呢? “嗯哼……” 司刃正想不明白,那个一直躺在地上流血不止的人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那人不行了,要咽最后一口气。司刃赶紧蹲下来,暂时封住了他的三魂七魄不让它们离开他的身体。这时司刃也忽然明白了:僵尸们之所以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他被那老太太咬伤之后虽然挣脱出来却流了太多的血。是血腥味儿唤醒了其他的吸血僵尸把他们吸引过来的。那一开始呢?这人是怎么会轻易被那老太太咬伤的?其他村民家抓来的人怎么还都没事? 司刃抬头看那个刚才要冲过来被张虎拦住的中年人,“这年轻人为什么会被令堂咬伤?” 中年人低下头,支吾了一阵才说:“我……以为就像前几次一样。吉先生挑走了自己想要的人,剩下的就可以给我娘……所以我在他身上……划了一刀,让他流血……” 果然:血腥的味道可以唤醒僵尸。 司刃先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他起身转了半圈,目光扫过正常的村民,“你们……都是这么做的?把抓来的人弄伤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自己的家人活活吸干?” 人们纷纷低下头去。司刃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张虎身上,“你们这样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张虎哭了,“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 司刃突然转过头一拳打在了吉先生的肚子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害人?!” 本来就已经站立不稳地吉先生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快……快救救我……咳咳……带我去……树林的地洞,那里面有个棺材,把我放进去……” “这是什么?”司刃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是吉先生倒下去的一瞬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吉先生挣扎着看了一眼,突然就伸手要抢,“还给我!” 司刃及时躲开,并继续举着手里的东西──一个有着精美图案的十字架。 那图案司刃见过,在马丁神父的教堂里,从开洋衣店的姑娘身上也掉出过一模一样的十字架。 “还给我!”吉先生声嘶力竭地又喊一声。 司刃紧紧攥着十字架,“告诉我,哪儿弄来的?” “那是我从西方伊利布之地……带来的!咳咳咳咳……那是我们家族的东西!吉特埃利亚诺家族的人每人都有的护身符!” “哼。”半天没说话的龙九冷笑一声,“邪门歪道居然也有护身符?真是可笑。” 司刃把十字架拿到眼前又仔细看了看:没错,跟洋衣店姑娘身上那个分毫不差。 “我在别处见到过跟这个一样的东西。”司刃拿着十字架晃了晃。 吉先生愣住,一时好像身上的痛苦完全消失了,“在哪里?” “你害死那么多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求求你,告诉我。我们家就只剩下我跟妹妹两个人了。我变成……这样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求求你,求你……告诉我……”吉先生爬过来苦苦哀求,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司刃有些犹豫:反正他也再活不了几个时辰了,不如…… “哈哈哈哈!”不远处的一阵怪笑打断了司刃,“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人群中闪出一条路来,所有的人都寻声望去:司刃和龙九他们一路开来的车上,坐着那时在虚城交过手并让他们侥幸逃走的浑多手下的和尚和道士,以及被困住手脚限制了行动能力的也常和徐海。 第71章 荒村 六 来者不善,十有八九是奔着吸血妖怪来的。司刃和龙九对看一眼,两人心照不宣,一左一右拎起了已经无法自行站立的吉先生。 果然,车子停住,和尚扯着也常跳下来,“放了吉先生!” 司刃捏紧手里的胳膊,“要是不放呢?” “咳咳……”不等和尚再说话,吉先生又咳几声,“你们是什么人?” 司刃和龙九很惊讶地一起看他,异口同声,“你不认识他们?” 吉先生摇摇头,“不认识。” 道士也下来了,“我们是浑多大师的人,她派我们来救你。” “浑多?”吉先生痛苦的表情里混进几分迷茫,“那是谁?为什么要让人救我?” “你不用多问,只管跟我们走,见了大师自然就会知道。” “哼!大师来大师去的,不就是个老妖婆。”龙九上前一步站到了吉先生前面,“‘只管跟你们走’?那你们也得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过不过得了我这关!” “和尚,妖精说的有道理啊──”道士阴阳怪气地拖了个长音儿。 和尚立刻在也常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伤腿上踹了一脚。也常没防备,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单膝跪在了地上。不过很快他又挣扎着站起来,和尚再踹,也常便纹丝不动了。 “呵!硬骨头啊!我看你能忍多久!”说着话和尚又连着来了好几脚。 “住手!”司刃喊了一声。 和尚停住,“开窍了?” 龙九指指车里的徐海,“两个人都放了,吉先生你们带走。” 道士摇头,“都放了?那我们还带得走什么?你的本事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倒时候怕是我们自己都走不了了。” “那你要怎样?” “我们先放一个,你们放了吉先生,等我们确定能安全离开了,再放另一个。” 龙九想了想,“那你们先把车里的的人放了。” 道士笑笑,“你当我傻吗?车里的是普通人一个,绳子捆了扔在那儿就动不了了。那个也常,不人不鬼不生不死的,掏了他的心肝肺都未必要得了他的命。把他留下?那还不如直接把两个都放了呢。” “先放这个。”和尚把也常往前一推,“答不答应都这样。反正浑多大师说的是‘尽量’把吸血妖怪带回去。” 司刃和龙九无奈,只好撒开手给吉先生让了路。 可出乎意料,吉先生没有动,而是转头去看司刃,“咳咳咳……告诉我,我妹妹现在哪里?” 司刃把盯着也常的目光转回来看向他,“等确定我们的两个人都没事了,我就告诉你。” 吉先生坚持不了多久了,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凭着精神力量的支撑一步步朝着也常走来的方向挪了过去。 两人擦身而过,也常本想近距离看吉先生一眼,可他听见身后似乎响起了脚步声,于是立刻加快速度跑到了龙九身边。也常没有听错,脚步声是和尚的,他迎上前接住了正要朝着地面直直栽下去的吉先生。 龙九和司刃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盯着车里的徐海。 很快麒麟给也常解了绳子,吉先生也被和尚塞进了车子。 道士伸手从车里扯出徐海,“人就放在这里,你们自己来救。不过么……要是本事不够恐怕来不及哦。” 司刃、龙九、也常、麒麟都没明白道士的话。 下一刻,道士从袖子里甩出把匕首,不等司刃他们反应过来,他轻轻一刀在徐海的胸口上划出个虽然不深但一尺来长足够流血不止的口子。 “啊──” “小海!” “哈哈哈哈……” 徐海惨叫一声被丢在地上。司刃、龙九和也常一起朝徐海冲过去。道士留下几声狂笑跳上车扬长而去。 眼看就到徐海跟前了,他们才发现:徐海和他身后所有村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被圈进了同一个结界当中。而且这结界的力量惊人的强大,不但之前司刃和龙九毫无察觉,就是现在发现了他们竟然也没有办法能立刻破界进入其中。 “一定就是刚才和尚把那妖怪带过去的时候!”也常气急败坏地挥拳砸向看不见也穿不透的结界。 徐海双手被反绑,胸口流着血,身后那些村子里的吸血僵尸开始躁动不安。只有少数几个正常的村民想控制住自己家的怪物,其他大部分人都是露出惊恐的表情后迅速撤离了眼看要越围越小的圈子。 龙九在这边疯了一样地想要打破结界,放火烧过去火势立刻转头,再放水冲过去水也立刻砸回来浇灭了刚才的火。 司刃冲上前拉住他,“你别白费力气了!这肯定是浑多的法术!如果没有把握拦得住你我,妖僧妖道就不会得意忘形口出狂言了!” “那怎么办?!”龙九的头发和眼睛火红一片好像着起来了似的。 “我看了一下,这结界很大,望不到头。想绕过去追他们不可能。但这么强大的结界,浑多本人不在的话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这时一个吸血僵尸扑上来咬住了徐海的脖子。徐海拼命抵抗。可他的手被绑着,抵抗几乎没起到什么作用。很快又有几个怪物红着眼龇着牙吼叫着冲了上去,徐海被按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小海坚持不住了!”龙九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无计可施他只能用力抓住司刃。 司刃无奈,念念有词勉强作了几次法,却都被反弹回来倒在了地上。最后他爬起来朝着对面大叫:“张虎!张虎!你在哪儿?!快来帮帮我!你们这帮混蛋!都在干什么?!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人这样吃人喝血吗?!” 没有人动,没有人回答。那一刻司刃眼里:站在后边或面无表情或惊恐万分或流泪不止的普通村民已经与前面那些争先恐后扑向徐海的吸血僵尸一般无二。 压到徐海身上的怪物越来越多,已经看不出他们是在咬徐海还是为了争夺徐海在互相撕咬。除了环儿所有的人都傻了。只有环儿还在把头顶住结界拼了所有的力气原地踏步着大声哭喊,“小海哥哥?!小海哥哥!呜呜呜……小刃你救小海哥哥啊……” 突然摞成了一摞摞的怪物之间伸出了一只紫黑干枯的手。 可只一瞬间,咔嘣一声脆响,那手臂被一个怪物掰下来拿到一边去啃了。 基本所有人都在傻着的时候,之前那个跑出来追人的老太太不知是闻到了味道还是受到了同类嘶吼的召唤,也跑过来趴在了结界上痛苦地哀号起来。但不巧的是她站在了龙九身边。 龙九望着眼前结界的里面,手朝旁边一伸,老太太的脑袋被他抓进了手里。 司刃刚要张嘴说话,龙九五指一收,老太太的脑袋被他抓出五个窟窿之后随即爆开碎成了无数的骨片、碎肉和血珠儿。 “娘──”结界的那边老太太的儿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 与此同时,结界周围的空气震动了几下,好像是支撑结界的法力开始消减。司刃看一眼倒在地上还在微微抖动的无头身体,顾不得许多,赶紧就地打坐烧了一道符并朝着结界的另一侧丢了过 第72章 荒村 七 不出所料,念力逐渐减弱的结界碰到司刃的符咒之后闪烁几下消失不见了。 龙九跟也常立刻冲向徐海刚才倒下现在还摞着很多怪物的的地方。司刃对麒麟喊一句“看好环儿”就往和尚和道士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司刃一路追一路念着梵天咒,可是很奇怪:方向没错,也没有结界阻拦,却看不见车辙也找不到人影和妖气。最后追到村东小树林,司刃想起环儿说她跟麒麟是在这附近掉进了一个洞,吉先生痛不欲生地也求自己带他来找什么地洞。 天快亮了,借着太阳升起前暗蓝的天光仔细搜寻了一会儿,司刃找到了那个地洞。不过地洞里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司刃在洞里转一圈儿,然后拿出那个有图案的十字架反复看了看:隐约地觉得他跟吉先生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往村子赶回去的路上,司刃心里很不愿意承认的一件事越发清晰──徐海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可不论事实怎样清晰,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也许只是被压住了,也许还有一口气,也许刚刚咽气魂魄还在…… 司刃越想越急,越走越快,最后狂奔起来。 眼看着快到二神村了,忽然一阵微风飘过,司刃闻到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儿。猛地收住脚步脑中空白了片刻,他一拍大腿脱口而出:“糟了!” 空中的暗蓝变成青白,司刃气喘吁吁地终于跑回了村子。他冲上前停到龙九身后的时候,龙九正光着上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头上是一簇簇飘在头顶的红发,背上是还没有完全隐去的九婴印记,腿上垂着血迹斑斑被烧得残破不全的腰带以上的衣物。 其实刚才跑向龙九的时候司刃已经看见了,他现在不想再细看。但是没有办法,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司刃咬牙睁开眼睛朝龙九面对着的方向望了过去:目光所及,全是黑漆漆一片片的残渣。 光线不够,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可司刃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就像不愿意相信徐海已经死了一样,他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和想到的。 转回头,司刃想找寻个别的答案。面无表情的也常和呆若木鸡的麒麟都正望着他。环儿坐在地上靠着麒麟似乎在睡觉,应该是被施了法。为什么对她施法?显然是为了不让她看见小孩子不该看见的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不想问,司刃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沉默片刻,司刃对上麒麟的视线,“小麟?怎么回事?那些吸血怪物和村民呢?小海……” “都没了。”麒麟呆呆地回答。 “啊?” “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怪物、村民和小海。小海被啃得什么都没剩,村民和怪物都被龙九的火烧死了,他们被烧得叫个不停,你没听见……”麒麟的神情恢复了正常,露出满脸的恐惧话没说完。 “烧死了?”司刃用质疑的语气说出自己早就明白了的事。 “对,全都烧死了,你刚才看见的就是。”司刃脑后忽然响起龙九的声音。 司刃回头,龙九已经变回平时的样子并转过身朝也常走了过去。 也常迎上前,像以往一样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到了龙九身上。 “为什么?”司刃看着他整理衣物的背影。 龙九解下自己烧烂的衣服丢掉,转身看向司刃,“你说为什么?” 司刃当然知道是因为徐海,“可大部分村民都是正常人啊!” “就因为是正常人,他们才更该陪着怪物们一起去死。” 司刃脑海中浮现出徐海被扑倒时那些懦弱麻木的面孔。而且他们自己也承认了,已经去村外捉过几次人带回来,必要的时候还会故意弄伤捉来的人,以便家里变异的怪物能及时找到自己的‘食物’。 被威胁是事实,成为帮凶也是事实。不过……他们毕竟没有亲自动手直接把人杀死。而且司刃相信,那么多人里,一定有人什么都没做过。于情,龙九也许说的没错:他们该死。于法,却未必个个当诛。于理,毕竟是整整一村一百多口,怎么能说烧就一把火都给烧死了呢?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头爬出了半边,天已经大亮。晨曦里,司刃的目光一遍遍扫过地面上那些烧剩的残肢断骨说不出话来:无论怎么看,都是赤裸裸的屠杀。 也常的衣服龙九穿着大,他把衣襟弄好后又把袖子一圈圈挽到合适的长度。 司刃咬牙盯着他看了半天,“你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过’?”龙九略带惊讶地抬起头,“凭他们的所作所为,就该给小海陪葬。” “可是徐海已经死了!” “那也不能白死!小海十三岁就跟在我身边,我看着他长大的。” “你在不归城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不是口口声声要小海自行了断?现在又舍不得了?!” “他做错了事要付出代价。我的人该怎么惩治是我的事。别人想动就不行!” “在你手下战死的那些人呢?不可能这么久就小海一个吧?” “那不一样,死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小海这算怎么回事?是被人用卑鄙无耻的手段算计了,还死的那么痛苦尸首全无!这帮披着人皮没长人心的混蛋,就这么被烧死已经算便宜他们了。有朝一日捉到那妖僧妖道,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说着话龙九把手里的一个锦缎袋子收进了怀里。那袋子司刃看着眼熟,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莫家山上,龙九叫出莫氏祖父孙三代生魂跟青牛精大梓斗法的时候,曾拿出过类似的锦袋。 司刃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死了这么多人,赶回来的一路他没看见一个魂魄。 “袋子里是什么?” 龙九和也常没有回答。司刃又看麒麟,“袋子里是什么?” “小海和村里所有人的三魂七魄。”麒麟就等着司刃问他呢。 司刃几步跨到龙九面前,伸出手,“给我。” 龙九头一歪,“为什么?” 司刃已经很生气,“人都死了,你干嘛还攥着魂魄不放?!” “死在我手上的人,只要来得及,魂魄我都要收。” “你疯了吗?!就不怕地府的人找你麻烦?” “怕?哼哼。你还是先问问他们怕不怕我吧。” 司刃抓住龙九不合身的肥大衣袖,“放了他们。” 龙九甩掉司刃的手,“不可能。” “放了他们,其它事就算了。” 龙九梗起脖子,“不放又能怎样?” “你……那小海呢?为什么连他的魂魄也收?” “我说了:我的人该怎么处置是我的事。” 司刃无话可说。死掉的人不能复生,魂魄他也不能硬抢。龙九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样子抬着下巴。司刃铁青着脸看了他一会儿,一甩袖子,“你随便吧。” 说完司刃走到麒麟跟前抱起环儿,“走,小麟。咱们去把每家的房子都检查一遍,看是不是还有被抓来绑着的人。没事的直接放了,被咬的带到这里来。” 司刃叫醒环儿带着麒麟开始挨家挨户地找活着的人,看见一个就赶紧放开一个。很快村头走到村尾查看一遍,救出的人能跑的都跑着逃命了,有三个受了伤的被他们弄到村路上跟之前差点儿被老太太咬死那人放在了一处。 司刃做着这些事的时候,龙九跟也常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忙活。中间几次也常想要伸手帮忙,都被龙九制止了。 最后让麒麟和环儿站到一边,司刃蹲下从背包里掏出了颗发出红色耀眼光芒的“珠子”。用“珠子”给受伤的人疗伤之后,他一手捏开差不多已经死掉那人的嘴,咕咚一下把“珠子”添了进去。 “小刃!”龙九和麒麟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司刃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用手捋顺着那人的胸口帮他把“珠子”咽了下去。 很快,那人醒了。麒麟先跑过来责怪司刃,“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把涂山离的心给了个不认识跟你毫不相干的人?!” 司刃不看麒麟,又掏出颗清心丸给那人服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需要认识不需要有什么相干。” “那你也不能把九尾妖狐的心用的这么草率这么浪费!”龙九也站到了司刃身后,“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求独独阿妈放了涂山离的魂魄帮你保住那颗心。” 司刃没有说话,没听见一样又蹲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转头看向龙九,“就像你说小海是你的人,不论性命还是灵魂都归你处置一样。涂山离的心是他自己亲自交给我的,我愿意怎么用,也是我自己的事。” 龙九无言以对,迎着司刃的目光瞪眼看了一会儿,一转身走了。 “龙九!”司刃忽然喊一声。 龙九停住,司刃追出几步站到他跟前,“你……回去吧。” “啊?‘回’?回哪儿去?” “妍城。” 龙九皱起眉头,“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如果不是你跟我回家,徐海就不会死,徐海不死,二神村的事也许就可以用别的办法解决。吉先生也未必会轻易落入浑多手中,现在和尚道士带着他不知所踪,还不知会多少人要再受坑害。让你跟我一起回来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所以……你还是跟也常赶紧回去妍城吧。没有我们的拖累,只你们两人的话,回程会快很多。” 司刃的话看似有凭有据条理清晰,可龙九心里明白:司刃能对他说出这番话,除了说出来的理由,还有两人之间的问题。 龙九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抿紧嘴唇犹豫一下,“好。那你们路上小心吧。” 司刃没想到龙九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杵在原地愣怔了一下。龙九已经拔脚走向也常,“走,咱们回去。” 最终部 第73章 度朔城 一 龙九和也常往来路去了。司刃黑着脸扶起起死回生的年轻人,又叫上另外三个刚治好伤的一男两女,带着麒麟和环儿走向了已经看得出度朔山轮廓的方向。 环儿见龙九和也常离开本来是要哭闹,但被麒麟及时唬住了。看得出司刃真的很不高兴,她没敢再吱声。 司刃用涂山离的心救过来的年轻人叫林三清,是度朔城最大的药局──永济堂的四少爷。永济堂在度朔城有十几处分号,当年司刃没离开的时候曾经去过其中两家。 知道了司刃是要去度朔城,林三清说:“恩公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走来时的路回去,那样用不上一天就能到了。” “啊?!”司刃停下脚步转脸去看自己一直架在肩上的林三清,“怎么可能?光爬度朔山就得三天!” “村里有地道,应该是每家都有。是不是?”林三清回头问跟他们一起停下站在后面的三个人。 那三个人是一对亲姐妹和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儿。他们一起点头,“对,我们也是被从地道带过来的。” 司刃明白了:难怪那些村民可以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原来是省去了爬山的路程。但还是有点儿想不通,“可是……为什么家里会有地道呢?” 林三清回忆了下,“嗯──被抓来的路上,我看到墙壁上有些记载,中途休息的时候又听他们聊天,那意思好像说是跟村子的出现有关。大概最开始是因为连年战乱,有人挖了可以临时远离灾祸的地洞,后来天变,为了躲避天灾,各家就会合人力物力凿通了去往度朔城暗道。” 司刃点头,“原来这样。那咱们就走地道吧,可以早点到,也不用再想办法弄食物。” 没人提出异议,一行人就近随便挑了一户人家拐进去。林三清说地道的出入口在床下,他们敲一敲又找一找,果然在床下面的木板缝隙里找到个很不显眼的拉绳。 司刃把木板拉开,正要一脚跨进去,门口忽然有人说话,“我还能继续跟你们一起走吗?” 屋里的人都抬起头:也常正站在进门的地方。 司刃直起腰朝他身后看过去,“就你一个人?” 也常笑笑,“就我一个人。” “龙九呢?” “他回去了。说是不放心,让我继续跟着你,可我不想偷偷摸摸地跟着。” 司刃不说话。麒麟悄悄朝也常招手。环儿要跑过去被司刃按住了。 也常抬手朝窗外的天上指指,“他已经‘走’了一会儿,我肯定追不上了。” 司刃明白他的意思是龙九是飞走的,“行,那你来吧。” 几个人陆续进了地道。司刃和林三清举着蜡烛走在最前面,姐妹俩紧随其后,接着是也常抱着环儿和另外那个男孩儿,最后小心注意着大家身后的是麒麟。 地道开始很窄,后来逐渐宽敞。走到一个穹顶和四壁都忽然开阔了许多的若干条小道交汇处,司刃看看手里剩余蜡烛的长度,停下问也常:“你有西洋钟表吗?几点了?” 也常摇摇头示意没有。林三清往怀里摸摸,掏出条链子一头坠着只表,“中午了,快十二点。” “难怪这么饿。”司刃揉揉已经叫了几遍的肚子,“不如坐下歇会儿吧?” 大伙席地而坐,也常放下环儿坐到了司刃身边。林三清很识趣,起身把正要跑过来的环儿抱到一边去逗着玩儿了。 “你不让我们跟着你,还有别的原因吧?”也常突然问。 “啊?”司刃稍感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到二神村之前,你卜过一卦对不对?” 司刃看着也常没有回答。 也常继续说:“姤卦,主凶,聚散随缘之意。我当时没睡着,听见你跟麒麟念叨来着。” 司刃抿了下嘴,“是啊,聚散随缘。人生本来就是聚散随缘。姤,娶女不利,厨中无鱼。根本就是有散无聚。好歹现在龙九回去,我们还都各自平安,要是真等到进了城才出什么事,就来不及了。我的卦一向准,还是小心为上。但我生气是真的,无论怎样,赶尽杀绝都太过份。” 也常想想,“你也在怪我吧?” “我为什么要怪你?” “怪我没拦着点儿他。” 司刃摇摇头,“锦姬死的时候你就说过:他要做的事,你从来不会阻止。” “你明白最好。不过……”也常抬头朝对面看过去,“有件事我倒是觉得你做的确实有欠考虑。” “什么?”司刃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对面不知环儿说了什么,林三清很惊讶地“哦”了一声,样子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惊讶,不像是为了逗小孩子。也常盯着他,“九尾狐的心你不该轻易给别人。” 司刃皱起眉头,“你怎么也这么说?” 也常叹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当时独独阿妈要你用涂山离的心跟她换涂山离的三魂七魄。你知道龙九是怎么让独独答应放掉那妖狐魂魄的吗?” 司刃转回脸看着也常,“怎么?” “小刃小刃!” 不等也常回答,环儿大声叫着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小刃小刃!三清哥哥说他家很大,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让咱们过去住呢!” 林三清跑过来追上环儿抱起她,“恩公,刚才听说你家也在度朔城,这回是很久没回来了?” 司刃站起来伸手把环儿从林三清怀里接过来,“哦,对,有些年没回来了。” “那不知恩公家住哪里,到时我派人送你们过去。” “嗯……等到了再说吧。” 见司刃似乎不想多说,林三清朝也常笑笑算是打个招呼转身走了。 司刃重新坐下,贴在环儿耳边小声,“不要乱跟人家说咱们的事。” 环儿撅起嘴巴,“为什么?” “可能会吓到别人,还会给人添麻烦。” “可三清哥哥是好人啊,要不你干嘛救他?” “呃……这不是好人坏人的问题。” “那为什么会吓到他?” 也常摸摸环儿的头起身离开了。 刚刚正说到关键处,司刃不想让也常走,看着他的背影要喊,身边的小磨人精却不依不饶扯着衣领还在问:“小刃小刃,你看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吓到三清哥哥?为什么会添麻烦啊?” …… 再次上路大家都累了,不再怎么说话,环儿趴在也常肩上睡着了。 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司刃看见了林三清说的刻在墙壁上的文字记载。没有很详细,但也看得出来龙去脉。林三清说的没错:这地道就是二神村的前人为了躲避天灾人祸挖的。 马上要往地面上爬了,林三清又看下时间:已经是子夜时分。 度朔城内的地道出入口离东城门不远,在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屠户家猪圈的旁边。以前是做什么的不知道,现在这里是一间木架屋堆了满满的饲料。周围很是腥臭,估计白天晚上应该都没什么人经过。 “屠户家的人知道这个地道吗?”所有的人都爬出来之后司刃问林三清。 林三清摇头,“好像不知道,他们捉我过来的时候是偷偷摸摸的。” 也常拍掉身上的土渣和草棍,“一看就不知道了,要不怎么也不至于脏成这样。” 环儿醒了,她在也常怀里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好多人啊……” 站地上的麒麟抬手在她脚踝上掐了一把,“死丫头,你睡糊涂了吧?” 一路谨慎小心寡言少语的姐妹俩一起看看四周,“哪有好多人?” 林三清倒是没有多想,笑笑说:“小孩子眼里,五六个人就是很多了吧。” 环儿想起自己睡着之前司刃嘱咐过的话,没敢再说什么。 司刃暗暗擦了把冷汗。他知道除了自己和环儿,麒麟和也常一定也看得见:这附近孤魂野鬼不少,看得出曾经是片坟地。大概是城里人口越来越多,城墙外扩,才把附近的荒地都划进城内逐渐演变成今天这样子的。这种地方只有经营特殊行当的人家才压得住,比如屠户。因为普通人来到这里除了味道受不了,还会莫名地觉得阴森恐怖。司刃以前在家的时候很少被允许单独出门,所以没有来过这里的印象。 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大伙离开了那块不详之地。经过东城门司刃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城门楼,月光下,木匾上的一排刻字一如当年依稀可辨──度朔行百鬼,仙城下桃山。 第74章 度朔城 二 先是沿途分别送回姐妹俩和那个男孩儿,最后司刃他们停在了林府门前。 “恩公还是进来休息一晚再走吧。”林三清站在门口极力邀请。 司刃连连摆手,“不不,我就不随便讨扰了。你赶紧进去吧,两天一宿没回家,令尊令堂肯定都急死了。” “去朋友家玩儿得高兴一两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家里不会担心我的。再说这怎么能是讨扰呢?跟恩公救了三清的命相比,邀您到舍下休息一晚什么都不算啊!” “不了,我……” “恩公是怕家里人知道二神村的事吧?刚才您嘱咐两位妹妹和那个小兄弟的话我都听见了。这样吧,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答应你,可以跟他们一样:等三天后其他被捉的人都回来了再说出实情。我朋友多,常带人回家,要是有人问起你们,我说是朋友就行了,不会有人怀疑的。” 司刃面露难色,“我真的很着急回家。” 林三清指指天上的月亮,“您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等恩公到家正是一般人睡得最香的时候,要是没什么救命的急事,又何必扰家人清梦?另外我昨晚好歹还昏死了半宿,可你们根本就没有睡过觉吧?所以依小弟之见:不如先到舍下好好睡上一觉。等到明天一早。神清气爽再回去跟家人团聚。到时要是恩公不想小弟派人相送,我就送你们到这门口,绝不多走一步。” 见林三清一再盛情邀请,态度又实在是真诚,看看天色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司刃犹豫一下,便答应了进去住一晚再走。 林三清高兴得不行,生怕司刃变卦,几步跨上台阶赶紧跑去砸门。 果然大户人家见识多,而且看来林三清也确实常夜不归宿常带朋友回家,他回来和司刃他们上门没给林府带来什么影响。披着外衣打着呵欠的管家找人给安排好房间就不耐烦地回去继续睡觉了。这倒正合司刃的意。 林府大,地方多,给每位客人准备了一间客房。等到收拾床铺的下人都走了,司刃又好不容易哄睡了环儿把她送回房里,已经差不多快过丑时。虽然早就累得浑身酸痛,可不问清楚恐怕会睡不着觉,司刃来到了也常的门前。 司刃敲门,也常喊声“进来”。司刃推门走进去,也常正坐在桌旁喝茶。 “还没睡啊?”司刃关好门。 也常又倒杯茶放到桌上,“在等你。” “等我?”司刃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嗯,猜你会来问白天我没说完的话。” “好,那我就不废话了。独独地万为什么肯放涂山离的魂魄?龙九是答应了她什么?” “这个要从那晚虚城救人、我去追和尚道士被浑多捉住讲起。” 司刃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反正今晚也没打算怎么睡了。” “知道浑多让我给独独阿妈带话的事吗?” “知道,小麟跟我说了一嘴。” “嗯,其实浑多只是一个名字,加上姓氏的话,她的全名应该是浑多地万。” “你说什么?!”司刃瞪大眼睛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也常点点头,“没错,浑多地万跟独独地万是姐妹,孪生姐妹。” 司刃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两千年前,地万氏的最后一个部落为了躲避战乱逃到凶水附近的深山老林。当时部族里天生拥有巫觋神力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族里的老人们明白:人神共存的时代已经过去,人类主宰天下的时刻即将来临,地万氏血脉的延续将要流到尽头了。可是他们不甘心,部族里的族长一般由灵力最强的女巫担当,于是从独独的祖辈开始,地万氏即将成为下一任族长的女巫便会在十六岁时被送到山里,与妖怪结合,直到生下孩子。所以独独和浑多实际上是两个半人半妖。” “半妖?”司刃忍不住打断了也常。 难怪龙九说他被困凶水之下的时候独独就可以感知到他还能与他交流。看来很可能这就是原因啊! 也常点点头,“对,半妖。独独和浑多那一辈,她们两个力量最强,不相上下。但独独比浑多早出生一个时辰,是姐姐。这样部族的长老们经过商议决定:送独独进山。 “独独跟浑多的感情很好。浑多说她们曾经在山神面前发过誓愿: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她们都要相亲相爱永不分离。可是就在独独要被送进山里的前一天,她失踪不见了──其实那时她是碰见了我和龙九。给妖怪送新娘不能耽误,于是族人没办法,只好把浑多送进了山里。 “然后整整三年不见浑多下山,部族里就派了人进山去找。结果他们发现:妖怪死了,浑多不知去向。而妖怪已经腐臭的尸体旁是浑多沾着妖怪的血留给族人的信。她说妖怪是被她吃了心肝死的,她从此以后不再是地万部族的人,并将生生世世诅咒地万这个姓氏。 “据说当时整个地万部族的人都对浑多又恨又怕,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凭着一个十几岁少女的瘦弱身躯杀死那身形巨大的千年怪物的。只有独独和浑多的母亲在下达永远驱逐和追杀浑多的命令之前说过一句:如果我当年有那样的本事,也会杀了那妖怪。” “等等!”司刃又一次打断也常,“是个什么妖怪?” “不知道,浑多没有跟我说,我也不敢问独独。” “那……地万氏每次送去的少女,伺候的都是同一只妖怪?” “应该是。” 司刃吃惊地张开了嘴巴,“照这么说……那妖怪岂不就等于既是独独和浑多的祖父,又是她们的父亲,而且将来还要成为自己孩子的父亲?” “嗯。” 司刃不能相信地缓缓摇头,沉默了片刻,“哼,要靠如此变态的方式传承的血脉,延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唉──”也常叹息一声,“人有的时候为了一些莫名的信念什么都肯做。所以么,地万氏最后还是应了浑多的诅咒,被历史淹没销声匿迹了。” 司刃点点头,看着也常,“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浑多让我给独独带话,我先问了她一些,后来又问独独。再加上我曾经听说过和多年来独独无意中透露的,不难勾勒出那些事情的大致轮廓。” “那浑多让你给独独带的什么话?” “她说见过面之后已经知道独独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作为亲妹妹,她应该也愿意最后再用自己的灵力为独独看一次未来。她让我告诉独独:十八年后她们会再见面,到时也是她们要算清所有恩怨的时刻。独独将什么也得不到,她想要都会化为一场空虚。她漫长的一生到最后只不过是枉过千载虚度一世。” 独独地万说过:地万氏的巫女都有自己特殊的能力。她是可以洞察别人的心机企图,了解别人的想法。 忽然想到独独跟自己说过的话,司刃又吃一惊,“这么说来,浑多地万可以预知未来?” “不止如此。我问了独独,她说跟浑多斗法时几乎没说什么。” 司刃懂了,“她还看得见过去?” “是。” “可是……她跟独独不过匆匆见了一面,怎么可能看得到那么久远的事?” “像她们这种天赋异禀的人,总有自己独特的方法使用灵力,旁人永远也没办法能弄明白。” 司刃回忆了下:那时在卜吉馆,龙九跟他说起独独地万,似乎对他们相遇之前的事知之甚少。 “你说的这些,龙九都不知道吧?” 也常点头,“不知道。” “跟涂山离的心有什么关系吗?” “那天龙九求独独放了涂山离的魂魄,独独要他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在妍城还找不到羿的最后一次转世,我们就不再找下去了。” “不再找下去?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解散军队,放掉所有的生死魂魄,离开妍城,隐居山林,不再干预凡尘琐事。” 司刃更不明白了,“她不想变回年轻的样子了?我一直以为她比龙九更想找到羿。” “她当然想。不过我想是浑多的话让她改变了主意。她是不想十八年后什么都得不到。” “她想要得到什么?难道不是返老还童吗?” “我曾经也以为是,但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 “那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常看着司刃,“你想不到吗?我都想到了。” 司刃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难道……独独地万她……喜欢龙九?!” 也常微微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要不她为什么宁可不要返老还童也要跟我们去隐居山林?” 司刃又想起独独说过她唯独看不见龙九的想法。自己是法师司刃知道:有些法术一旦动心动情就会失灵。于是他也更加确定了跟也常的猜测,“唉──也难怪。独独遇见你们的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为龙九转瞬白头成了百岁老人的样子,要不是动了真情,哪做得出那么大的牺牲。” “唉──我早该想到的。” 两人一顿长吁短叹之后司刃说回正题,“唉?那然后呢?独独提出这么荒唐的要求,龙九就答应了?” “答应了。” “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也许他是一时冲动,也许他是觉得一定能在妍城找到羿的转世,也许他是自己也找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反正他答应了。” “可那是龙九几千年来的愿望啊!” “所以我说那颗心你送出去的太轻易了。天下遭灾遭难不该死的人多了去了,早知道你随便抓一个过来就能救,我就该找机会把心偷走拿给独独。” 司刃一抬眼,“你要偷给独独?” “对。好还了我跟龙九对她的那份歉疚。” “你们在一起那么久,除了歉疚,就没点儿情义吗?” 也常没有接司刃的话,“如果到时真像独独说的,你怎么办?” 司刃想也不想,“我跟你们一起走喽。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反正对于我和麒麟还有环儿来说,哪里都一样。” 也常绷着脸很严肃,“你好好想想再回答。” “呃……也是。独独如果喜欢龙九,她又怎么可能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呢。” “所以今天跟你说这么多,是想求你件事。”说着也常站了起来。 司刃赶紧也跟着站起来,“大哥太客气了。” “其实上次离开莫家山,跟你说那么多龙九以前的事,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要知道,有些事有些过往,不是谁都接受得了的。可接下来的路上我看你不但没有心怀芥蒂,对龙九反而更好了。” 司刃看着与上次两人私下里谈话时判若两人的也常,“原来……你一路都在盘算着找机会跟我说独独地万的事?” “嗯,今早你让我们回妍城,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你不怪我赶你们走?” “我说了,你不只是单纯生气才那么做的。” “那莫家山下你一副开朗健谈又很信任我的样子是装的?其实你当时是在试探我?” “倒也不是装,只是也常的脾气千百年来都未曾改变,一朝一夕之间又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但现在我相信你倒是真的,所以我说想求你件事。” “你说。” “这次回去,不出意外的话,龙九会封城寻找羿的转世。一旦要是真的找不到,我希望你能带他离开,让他继续去找,了却千年夙愿,我会帮你们拖住独独。”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龙九去找羿?” “因为只有找到他的最后一世并杀了他,所有的事情才能真正了结。到时候你会明白的。” “可我是‘人’,我的时间有限。” “尽力而为,别无所求。” 司刃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好,我答应。” 回到房里天已经快亮了,躺到床上司刃满脑子都是也常说过的话。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好像刚一阖眼就有人来叫他起床吃早饭。 因为林三清只说司刃和也常是自己的朋友,早饭过后司刃他们准备离开林府便只有林三清带了几个下人出来送客。 大门口外几个人互相告别,林三清不甘心又问一句:“不知道恩公家住哪里,不能告诉小弟吗?要不日后我想找恩公叙旧,都不知该到哪座府邸拜访。” 司刃想林家在度朔城势力不小,而司家也不是无名小户,林三清早晚会知道的,稍微犹豫一下,便表明了身份,“我家是城东司家大院。全城就我家离度朔山最近,你想去的话随时欢迎,不过你别再叫我恩公了。” 本以为林三清会恍然大悟说什么原来恩公是司家少爷之类的话。可没想到,听司刃说完,林三清先是皱起眉头愣了愣,然后就转头去看身边的下人,“司家大院?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有印象吗?” 不过最让人郁闷的不是林三清的表现,而是他身边的下人。林三清问过之后他们居然纷纷摇头。 司刃正想再仔细描述,林三清身后一个看起来略微年长的下人突然一拍脑门,“哦──我知道!那边现在是集市的地方,以前确实有座很大的宅院,主人姓司。可是……” 说到这儿那人停下掐指算一算,“应该是八九年前吧,少爷您还小可能不大清楚。我记得当时听说是那个司家出了什么祸事,全家人都死了。然后那大院子荒了两年,被官家收回之后就逐渐变成集……” “恩公!” “司刃!” “小刃!” 不等下人的话说完,司刃忽然拔腿就跑,林三清、也常和麒麟一起在他身后喊了起来。 第75章 度朔城 三 时间还早,集市上没多少行人,但各个摊子都已经支出来了。古今中外衣食住行,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一对当街卖艺的父子吃过早饭摆好了表演要用的家么事儿正在活动筋骨。 一个跟所有以往见过的没有任何不同的集市全景,由远到近、由小到大、由局部到整体,在司刃眼前真实而又残忍地徐徐展开。 家呢?娘呢?父亲呢?哥哥呢?小珠呢……柳乘风说的没错…… 站在原本应该是家门、现在确实集市入口的小路上,司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差点儿没昏过去。 也常说司刃用了缩地术,普通人追不上,林三清叫人开出了家里的车。他们赶到的时候,司刃正拔脚又要跑。环儿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小刃你怎么了么?干嘛一直跑跑跑的啊?!” “环儿,你放手。”司刃低下头看着环儿,声音沙哑面无表情。 “小……小刃……”环儿对上司刃迷茫阴沉的目光,吓得快哭了,可还是不肯撒手。 司刃一抬头,“小麟。” 麒麟把环儿拉走,也常和林三清过来了。 司刃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没办法,大伙只好继续跟上。这回他没施法术,只是速度很快很快地跑到了一家杂货铺。 冲进店铺,司刃直奔柜台。 柜台里站了个小伙计,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正在发呆,见有客人上门立刻变戏法一般换了副脸孔。 “哟,几位大爷看看想买点儿什么?” 司刃气势汹汹地站到他的对面,“你们店掌柜是不是姓王?” 小伙计愣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我要见王掌柜!”司刃太着急了,口气听起来有些强硬。 小伙计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他把司刃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您找我们掌柜有什么事?” “急事!” “我们掌柜的不在。” “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你们掌柜的去哪儿你不知道?”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那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伙计不耐烦了,低下头去假装翻起帐本不想再理司刃。司刃已经急昏了头,毫无预警地向前一窜他一把揪住了伙计的领子,“我跟你说话呢!” 小伙计也急了,抓住他的手用力想要掰开,“我不是说了我们掌柜不在吗?!” 也常赶紧过来扒开司刃的手把他拽到一边儿,“你这是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跟个小孩儿急有什么用?” 林三清也在旁边劝,“就是就是,你先跟他把话说清楚么。” “我……”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 司刃正要再发火儿,柜台后面的里间传出一声询问,一个四十多岁戴着布帽的中年男人背着手不紧不慢地晃了出来。 “王掌柜!”司刃甩开也常朝着店掌柜出来的方向扑到了柜台上。 王掌柜本能地后退一步躲了一下,“你是……嗯?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司刃撅起屁股探过去大半个身子,“当然见过!您忘了吗?我是司刃啊!小刃!以前常跟我娘和小珠来买东西,我还不小心打破过你家的一个玉摆件!” 听着司刃说话的过程中,王掌柜的表情由疑惑变为震惊,最后分明就变成了惊恐,“你……你是司家三少爷?!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边说着王掌柜还又往后退了两步,小伙计脸色变了变,飞快地躲到了他身后。也常和林三清面面相觑。麒麟面无表情。环儿根本没弄明白当然她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司刃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他一手撑住柜台起身跳了进去,并且就在王掌柜转身要逃的时候一把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脉搏上,“你看我是不是死了?!” 杂货铺后屋。 几个人都坐下了,王掌柜还是不能相信似地盯着司边摇头边感慨,“真是想不到啊!你居然还活着!隔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再看见你!” 小伙计端着茶过来给每人分了一杯。司刃接过茶杯放到一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家发生了什么?” “其实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就是突然有一天早上你家被官府封了,闲杂人等都禁止靠近。然后先是治安所来人查了几天,后来法师也来了,和尚道士的又超度了几天,院里院外都贴了封条,还是不能随便进出。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你们家除了司夫人,全都遭遇了不测,而且……”说到这里王掌柜停住。 司刃的身体向前一倾,“而且什么?” “而且……”王掌柜避开他的目光,“而且全都死状惨烈。” 司刃傻了,鼻子一酸眼眶也开始发热。 王掌柜赶紧又补充几句,“当然我这是听说的,也都是一个传一个传出来的。具体怎么回事似乎一直没有人说得清楚。” 司刃觉得蹊跷还是怀疑,咬咬牙先把眼泪忍住,“你是说……我娘还活着?” “嗯。” 难道说是我离开之后就出事了?可是……这些年一直能收到娘的信啊!家里遭了这么大的难,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还总是一副万事大吉天下太平的口吻。她没有必要瞒着我啊!司刃暗自琢磨了一下,觉得很不对劲。 “那你还记得我家是哪天出事的吗?” “等一下啊。”王掌柜低下头认真回忆了一阵又扳着指头算算,“嗯 ,到今天正好是八年零七个月。当时是春天……三月初八。” “不可能!”司刃脱口而出。 “在那前一天是家父生辰,我肯定不会记错。”王掌柜一口咬定。 啪──司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可能!我是三月初九离开的度朔城,三月初八我还在家!” 王掌柜抬头看着他,“我不会记错的,不信你可以再找其他人问问。” 司刃看向麒麟,“咱们是不是三月初九离开家的?” 麒麟点点头,“但之前的半个月我一直在山上,你到山上来找我咱们才一起走的。所以初八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司刃呆住,一屁股坐了回去。 没有人再说话,沉默了好半天。司刃重新站起来,“那掌柜的知道我娘现在在哪里吗?” “知道。” 集市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王掌柜抬手指了指,“就是这里。司夫人每天都会来这里卖绣品。一开始看见她的时候,很多认识她的人觉得可怜想照顾她的生意都会特意过来买点儿什么,顺便再问问你们家的事。可是她对家里的事从来都三缄其口,半个字也不肯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且次数多了,被她发现大家是出于同情才来光顾的,她就说其实自己的生活平时有人照顾,她是不想天天闲在家里才绣了东西拿出来卖。后来慢慢地时间久了,我们也都习以为常,不再随便打扰她,而是有了什么需要才去她的摊子上看看。不过……这几年她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差,眼睛也不大好了。所以她出来的比其他人都晚。” 说着王掌柜抬头看天,“应该是快来了。” 司刃咬住嘴唇,“她住哪里?” 王掌柜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有人看见过她从度朔山上下来。” 王掌柜还有生意,司刃让他先回去了。然后又让林三清回家,但林三清坚持不肯,说司刃多年不回度朔城,万一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能会一时找不到人,非要留下陪着。 两人正争执不下,麒麟忽然说:“来了。” 第76章 度朔城 四 司刃和林三清立刻安静下来一起看向了麒麟望着的方向:集市的入口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拄着根拐杖挎着筐拎着板凳,正一步步挪向司刃他们站着的地方。司刃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老妇人也又走近了些──没错,那就是自己的亲娘。司刃的眼泪潸然而落。 八年前司刃离家,母亲身姿挺拔云鬓如墨,眼角唇边虽然有些细纹,但无论远观还是近瞧都很难令人相信她已经是三个成年人的母亲。如今看着几缕银丝正随风飞散的佝偻身影,司刃无法想象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母亲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除了相夫教子料家理财,刺绣大概是母亲唯一会做又能拿来维持生计的本事了。 司夫人走到刚刚王掌柜指过的地方,从筐里掏出垫布和绣活儿一样样仔细摆好后坐在了她随身带来的小板凳上。王掌柜说得没错:从她的动作不难看出她身体不适和眼神不济。 “大娘,这绣着并蒂花开的鞋垫多少钱一副?”司刃勉强控制住情绪蹲在摊前装成随意询问。 司夫人笑着把一绺飘在额前的白发朝耳后挂了下,“我不要纸钱。中土的铜钱,两文。” “这么便宜……”司刃低下头轻轻摩挲着质料上成绣工精致的鞋垫说不出话了。当年挑剔的父亲曾称赞母亲做的绣屏是“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 鞋垫上出现了洇湿的痕迹。司夫人看不清眼前的“客人”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便朝着人影伸出手去,“客官您怎么了?” “大娘,您这眼睛不好是怎么做活儿的啊?”站在司刃身后的林三清忍不住问了一句。 司夫人抬头,明显没有焦点的视线投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哦,我的眼睛啊。不总是这样,睡得好早晨起来一般也能清楚一阵子,只是到了下午视力才会越来越差,晚上就完全看不见了。这不昨晚也不知怎么了,做了一夜的噩梦没有睡好,醒来适应了半天也不行。本都不想再来集市了,可想想我一个老婆子自己呆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就……唉?!这是……” “娘!”司刃再也克制不住丢掉鞋垫一把抓住了母亲。 司夫人被烫着一般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你……你是……” 司刃身体向前,单膝跪到垫布上又一次抓住司夫人,“娘!是我!我是小刃……小刃啊!” 司夫人瞪大了看不清东西的眼睛,脸色已经一片惨白,“你说什么?!你是谁?!你不要胡说!我家的人都死了!小刃也死了!早就死了!你……” 司夫人边喊边用力挣扎还是想要把手抽回去,可她越挣扎司刃抓得越紧。最后司刃用力握住母亲苍老细瘦的手腕把她的手拉到了自己脸上,“娘!真的是我!你好好摸摸,我真的是小刃……我没死……我一直活着……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都是怎么了……我……我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司刃说着哭着,有些泣不成声。 司夫人的身体缩成一团,手上被死死按住,她半推半就地摸着摸着,手突然停住了。 “啊──啊──救命!救命!魔鬼!你这个魔鬼!” 瘦小干枯的身体里发出一阵无比凄厉的哭号之后,司夫人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站起来推倒司刃转身就跑。可是眼睛看不清,没跑了几步被旁边的摊位绊倒,她一头栽在了一堆果菜当中。 废了好大的劲按住司夫人,也常跟听见动静跑来围观的人群解释了好半天,林三清又以林家的名义一再担保司刃和也常不是坏人,他们才好不容易把司夫人就近带到了王掌柜的杂货铺。 “他……他走了吗?真的不在?”司夫人浑身哆嗦着环顾四周,伸手指向对面,“那个人影是谁?” 司刃越过母亲的手指看着她由于极度惊恐而有些扭曲的脸,一言不发呆若木鸡。 一旁的王掌柜赶紧轻声劝慰,“真的不在,我们已经找人先把他绑上关起来了。那是我店里新找来的伙计。您别怕,说说是怎么回事?您不是说家里其余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吗?为什么刚才那人说了自己是小刃您会吓成这个样子啊?” 也常站在旁边不敢动,麒麟拉着环儿也不能出声。 林三清接过小伙计端来的茶放到司夫人手里,“您先喝杯茶压压惊,有什么话慢慢说。您的儿子到底是不是还在人世啊?” 司夫人喝了口茶,又小心地放下。 “在……刚才那个人就是。你们关不住他的。他神通广大,当心召来妖怪把你们都吃了。” 屋子里其他的人互相看看,实在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没办法,林三清继续问,“您能说清楚点儿吗?” 司夫人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一双紧紧攥着衣襟的手已经变成了青白色。 “小刃出生就是个傻子。我跟我家老爷实在是想不明白:老大老二都是全头全尾聪明伶俐的,怎么到了老三,我从怀胎十月到最后生产一直是身体健康没灾没病,为什么就生出这么个孩子? “但孩子是我生的,不管什么样都是心肝宝贝。可是老爷不喜欢小刃,两个哥哥也讨厌他。而且虽然大家嘴上不敢说,其实我知道:除了小珠,就是家里的下人也都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 “小刃在那种环境下慢慢长大,本来我以为他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仔细想想无忧无虑地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担心将来自己百年之后会不会有人欺负他。可是……原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他十四岁那年,有一天他自己偷跑出去玩儿,回来之后居然就不傻了。开始我跟老爷都很高兴,可是很快我们发现: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好像完全换了个人。问他小时候的什么经历,他总是认认真真地想上一会儿,就说大概是自己原来痴傻的缘故,不记得了。 “我没有多想什么,只觉得儿子不傻,能像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就挺好。可是我家老爷不那么想。他坚持说小刃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呆在那身体里面的不是他的儿子,我怎么劝都不行。接着几年过去,小刃的样子竟然也变了。他小的时候和长大之后的模样我记得王掌柜你都见过,确实是差了很多吧?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变化,说是同一个人真的有点儿让人难以置信。 “后来有一天我跟老爷去山上祭拜,回家的路上碰到个和尚,说我们俩和几个下人都面带晦气印堂发黑家里有妖精。于是老爷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不但回到家就把小刃锁了起来,还找回法师在家里作法除妖。整整七天七夜,只让人从窗上开出的一个小洞里给送勉强够一个人活命的水米。我怎么哭怎么求都没有用。最后实在是怕失去儿子,我以死相逼,老爷才让人把小刃放出来。 “小刃一出来直接跑去了度朔山,我们找人把整座山都搜遍了也没能找到他。一个月后他回到家,怎么问他也不肯说自己那一个月是去了哪儿。从那之后,他就不再跟他父亲和哥哥说话了。 “然后……一年不到,就是出事的那天夜里。一只巨大的怪兽突然出现在我家……把家里的人……都吃了。” 说到这里司夫人停了一下,听语气她的心里此刻应该是充满了哀伤和恐惧的,可她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空洞的眼睛里也没有眼泪。 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看司夫人再看看司刃,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听着一个什么不可思议的故事,实在是无法相信。 不等有人提出什么疑问,司夫人继续又说:“那怪兽会说话。我亲耳听见了它跟小刃的对话。它说自己是小刃找来的,是小刃怨恨父亲、哥哥和家里人把它召唤来的。 “我当时不想活了,准备追随夫君和儿子一起走,就捡了把剑去刺那怪兽。我刺中了它,它也抓住了我。最后我昏过去了。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没想到,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给救了。不但没死,还毫发无伤。” 又停顿了一会儿,司刃朝林三清没出声音动了动嘴。 “是什么人救了您?”林三清问。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度朔山上的树林里。我下山回到家就看见院子已经被封了。本来治安所的人说等案子查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回家去住。解封后我也回去住过一段日子。可夜夜都是我家老爷和儿子被咬得支离破碎的噩梦,根本没法睡觉。所以最后我把宅子和地都捐了,想积些阴德攒些福报,让我家老爷和儿子在地府能别受什么苦,我死后也好能跟家人团聚。” “你以前说过生活有人照顾,是不是救你的人啊?”这回是王掌柜在问。 司夫人摇头,“不知道。反正每到月底就有人把一些钱和吃用的东西放到我现在的家里,但我从没见过是什么人送的。这不,今儿已经三十了,回去估计就又能看见不知什么人送来的包裹。我也曾经守在家里等过,想看是什么人,可是很奇怪,每次都等着等着困得不行,最后就睡着了。” 司刃默默地站起来走出去,王掌柜跟司夫人说让她稍坐一会儿,然后其他人也都出去了。 “司夫人说的……”林三清刚一张嘴。 “不可能!”司刃里立刻打断了他,“一定有蹊跷,她说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可是……” “你们不用问了,一会儿让我娘回去,我要偷偷跟着到她现在住的地方去看看。只要能找到给她送东西的人一定就能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说完司刃抬脚就往集市入口司夫人进来的方向走,不再理会任何人。 可是……为什么娘说的跟那天在将军府我中了迷香之后做的噩梦一模一样……多亏没让龙九跟来,现在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第77章 度朔山 一 又休息一会儿,司夫人提出要回家。司刃也已经略微平复情绪折返了回来。 王掌柜试探着问:“您……不想再见儿子了?” 司夫人用力摇头,“那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是个痴傻,早在十四岁那年就死了。” “那……”王掌柜看一眼站在门外看得见他们也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司刃,“要是他想见您呢?” 司夫人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把刀比到脖子上,“那我就死在他的面前。” “唉!”王掌柜赶紧把司夫人的手挪开,“您这又是何必呢?” “那样我全家都是因他而死,就算前世我们欠了他什么他心里有什么怨恨也该能够消除了吧。” “唉……”王掌柜无话可说,叹口气摇了摇头。 连着几天没怎么睡,司刃眼里本来就已经布满了血丝,这会儿他面对着一路日思夜想、此刻近在眼前却只能装做自己不在远远看着的母亲,脸色愈发苍白,一使劲下唇被他咬出了血也浑然不觉。旁人看来分外瘮人。 林三清让人把给司夫人收好的东西拿过来之后送她到了集市的出入口。司夫人感谢了半天,然后以为身边的人都走了,她拐进一家糕饼铺子买了几提点心。 王掌柜离不开依旧回去杂货铺,林三清打发下人先回家自己还是死活要跟着。上山的路司夫人走得有些吃力,很慢。司刃设了道范围很小的结界罩住几个人在后面一路尾随。 途中经过一片坟地,司夫人停下走过去在几个墓碑前放了点心又上香烧纸。离得远,司刃他们看不清碑上的字。看看四周,司刃可以确定,这里就是司家的坟地。 等到司夫人离开,他们凑过去仔细看了下,司夫人祭拜过的三个坟头就是司老爷和司刃两个哥哥的。坟地里所有的墓碑都一尘不染,周围的杂草也被及时清理得很干净,看来司夫人是常来。司刃明白母亲为什么要住山里了。 当他们再次跟上司夫人,很快便到了她的住处──一座一进间的小茅草屋。 让其他人等在外面,司刃隐了身偷偷跟进去。 屋子里很破,采光也不好。家具器皿都挺旧,不过摆放得整齐擦拭得也干净。司夫人穿过厨房进了卧室直奔床边。床上果然有个很大的包裹。司夫人放下手里的筐打开包裹摸了摸:有米面、有肉蛋、有布料,还有银钱。 大致确定了下钱数,司夫人又把包裹重新系好挎在胳膊上再次来到屋外并朝着上山的方向吃力地走了上去。没有走得太远,她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座破庙。 这庙看样子应该是已经荒废了有一阵,残破不堪的佛像下横七竖八地躺了些乞丐。隐着身的司刃扫一眼:不是年纪很大就是身体有残缺的。一看见司夫人,除了几个腿脚不利索的,其余的人都站起身很开心地围了上来。 司夫人把包裹放到地上打开。 “嗯……我家最近有些事情,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给你们送吃的和钱了。”她一边给大伙儿分东西一边低声说。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拉住司夫人,“妹子,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家了吗?” 司夫人低下头,“是没有了,可是今天我的一个儿子回来找我。” “啊?!儿子?你不是说……” “有一个还活着。” “啊,那太好了啊!跟儿子团聚是天大的喜事。回去跟儿子好好过日子吧!不用管我们,没事的。” 司夫人握住老太太的手一脸苦笑,“要是真能像您说的就好了。只可惜……唉,算了,反正以后你们多加小心自己照顾自己吧。” 离开破庙已经是下午,回到家司夫人先简单弄了口吃的。看着盘子里黑乎乎干巴巴的咸菜丝,司刃又哭了。 后来天逐渐黑下来,司夫人点上了灯。司刃默默地守着母亲看她忙东忙西的舍不得离开。一直等在外面的麒麟坚持不住化了原形偷偷溜屋里爬到司刃肩上,“差不多先这样吧,都等累了。再说你感觉不到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妖气吗?还是先办正事吧。” 麒麟自己设了结界进来的,除了司刃别人听不见他说话。 司刃看一眼窗外:也常和林三清已经坐在了地上,环儿趴在也常怀里睡得正香。 想想也是:只要我和娘都还活着,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就算娘一直不肯见我,我也可以常常这样来守在她的身边。 心里这般盘算着,司刃转过身抬脚要走。就在这时,本来正贴近了灯光摸索着纸样在剪鞋垫的司夫人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长叹了一声。 司刃停住脚步回过头,只见司夫人放下鞋垫一转身伸手打开了床边的一个小柜子,再摸两下她从里面拿出了个小木匣子。她把木匣子放到眼前,慢慢打开,里面是一只翠绿的玉镯。司刃知道那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以前他在家时母亲一直都戴着那玉镯,睡觉也不摘下来。 以为母亲只是在想念她自己的母亲,司刃抬脚又要走,可是司夫人把手镯拿出来放到一边后又抠开了木匣子底部的一个夹层。司刃往她身边挪了几步。司夫人从夹层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纸,然后又将那纸一折折打开。司刃愣住了:那是他十四岁那年不傻了之后给家里画过的一道平安符。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 那天司刃刚在山上跟师父学了各种符咒的画法,回到家他就兴冲冲地给家里画了那道平安符,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永远在一起。可父亲看到符之后很生气,什么也不问就开始骂他不好好去念书就知道学这些邪门歪道,还非让他说在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时母亲跟着说他几句打个圆场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司刃早忘了那符,还以为是被父亲撕了,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是母亲给保存了起来。 司夫人拿着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生手画出来没什么法力的纸符看了好久──她应该是看不清楚,大概是在回忆着什么──最后看着看着,一滴滴眼泪掉到纸上,司夫人扑到桌上号啕大哭起来。 司刃尽了最大努力控制着自己没走过去抱住母亲。他抬起手隔空摸了摸母亲有些散乱的白发和瘦削的肩膀,眼泪又流了一脸。 哭够了,司夫人抬起头,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一咬牙。手上一抬,她把纸符放到了灯上。 纸符瞬间起火,司刃本等地扬手张嘴抬腿想要制止,麒麟及时跳到他的头上按住了他的嘴。 “孩子……”司夫人突然张口,“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了。不管你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咱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吧。真的想为我好,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离开这里……或者离开人世了。” 司夫人的话说完,纸符也已经化为灰烬,正好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黑色的纸灰随风飞散,转眼之间就什么都不剩,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关好夹层放回玉镯又收好木匣,泪水的痕迹干涸在脸上已经面无表情的司夫人又重新认真地剪起了鞋垫。 司刃可以确定母亲看不见他,也许她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许是猜测,也许……是一种感应──母子连心的感应。 见司刃和麒麟终于出来了,也常和林三清赶紧站起来迎上去。司刃扑通一下跪到了林三清面前。 林三清吓傻了忙不迭也跟着跪到地上,“恩公!您这不是折煞三清了……” 司刃抓住林三清的肩膀,“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是恩公要求的,三清什么都答应,您快起来。这我怎么受的起啊?!” “你听我说:帮我照顾我娘。” “我答应,您快起来。” “给她养老送终。” “我答应,您……” “还有庙里那些我娘想要帮助的乞丐。” “我答应,我全都答应。我把司夫人当自己的娘亲一样对待。只要是司夫人想做的事想完成的心愿我一定倾尽全力。” “我父亲和哥哥不是我害死的。” “我知道,我相信恩公。” “那我能相信你吗?” “恩公是三清的再生父母,我现在这条命是恩公给的,你还救了那么多人,我发誓,如果做不到自己答应恩公的事,就让我林三清……” “不用发誓。”司刃起身的同时也拉起了林三清,“我信你了。” 林三清松了口气,“可是……司夫人她会听我的吗?” “告诉她:你可以让她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啊?您的意思是……” 司刃一抬手指向草屋,“去吧,现在就带她下山。我要在这山上解决些事情,我不想她再受什么惊吓。” 林三清挠挠头,“您要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带着我娘尽快离开这里。” “那你们呢?” “我们?我们还有我们的事。” 林三清咬咬嘴唇,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恩公吗?” 司刃无奈,“你的八字?” 林三清报出生日时辰,司刃掐指算算什么也没说,抬脚直接就往山上走,林三清明白了:缘分已尽,两人再无见面的机会。 司刃包里装着麒麟,也常怀里抱着环儿,他们很快顺着一股明显的妖气找到了一个山洞前。一路上妖气都不曾减淡或被其它的什么东西干扰,显然这妖精经常往来于草屋和山洞之间。 在洞口看了一阵,没有什么异样。司刃和也常对看一眼,两人一起朝山洞里面迈了进去。没走上多远便看见一处微光,朝着光的来源又走了一段,他们发现了一道虚掩着的石门。光就是从这石门露出来的。 司刃把头探进石门:没错,这里就是妖精的住处,而且此刻它就在里面。 司刃和也常一前一后闪身进入石门。 四周始终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到处都有灯,从洞里的房间布局和摆设看得出是个妖力很强过活得不错的妖精。 终于一个没有门的偏洞里传出些细微的响动,司刃和也常小心翼翼地寻声而去:洞里一个男人正伏在石桌上认真写着什么。 没错,所有的妖气都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且司刃已经看出他的原形:跟麒麟一样,也是个黄鼠狼精,只是修行的年头却是麒麟所望尘莫及的。 感觉到了什么那“人”抬起头,看见司刃他先是愣怔一下既而笑了,“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第78章 度朔山 二 司刃发现,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直勾勾看了片刻,也常忍不住先替他问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去司夫人那儿?” 那人看向也常,“‘什么人’?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不是司家的人,也不是司家的鬼怪,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哼,难道你是司家的鬼怪?” 那人没有回答。 “我娘收到的有钱有吃用的包裹是你送去的吧?”这次是司刃。 那人又看回司刃,“是我。” “为什么那么做?” “你为什么会回来?”那人反问。 司刃有些恼火,“你到底是谁?!” “这些年你在外面呆的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不对吧,没点儿什么缘由,你不可能……” “是我提议要他回家看看的。”一直呆在司刃背包里的麒麟突然说这么一句并钻出来跳到了地上。 司刃和也常都愣住了,桌子后头的人笑眯眯看着麒麟,“哦?那怎么你只要他回来,没告诉他我是什么人和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麒麟毛茸茸的小脑袋越垂越低就快碰到地上了。 也常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司刃却过于吃惊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啪──一声脆响,那人抓起砚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孽徒!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麒麟化了人形跪在地当央。那人绕过他走到了司刃面前,“其实我们见过一面,不过那时你还小,看到的又只是张画像,所以肯定是不记得。” “画像?”司刃皱起了眉头:他说的对,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司刃肯定早就忘了到底在哪儿见过眼前的这张脸,连一开始眼熟的感觉都不会有。可就在不久前──自己的梦里──司刃又见到了那幅画像。 “你是……我家供堂里……供着的画像上的人?!”司刃震惊而又犹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哦?你居然记得?!” “我本以为……那画像上人物的样子不过是我家长辈按照司家先祖的形象画出来的。没想到……那这么说……”司刃的目光往麒麟身上瞟了下又移回来,“你才是我家堂仙?!” “没错,麒麟是我的徒弟。我叫黄灵宝。那年麒麟私自下山偷跑到司家去玩儿,不慎被司泉和司流捉住,幸亏被你救了。当时你把他误认做家里的堂仙,我想既然没人信你没什么大碍就没有点破,想不到几年后你竟然带着他离开了度朔城,还一走就是八年。你也不想想,若是真的堂仙,岂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就能随便带走的?” 黄灵宝在堂仙中是很常见的名字,大多是由于精怪初具法力时会对自己所追随或保护的人有求必应,所以好多人就给随口给它们起了像是“灵宝”“通灵”“必应”这类直白通俗的名字。至于姓氏,一般就是狐黄二仙为了人形时方便与人交流自己随便加的,黄鼠狼精自然也就姓黄了。 司刃彻底傻眼:多年来父亲始终不让他接近供堂,第一次跑进供堂挨罚之后又有一次他按耐不住扒在窗根下偷听,听到了“黄灵宝”这么个名儿。当时他还窃笑,以为父亲是听人说过随口念叨的名字。 如此说来,那些不是梦,是记忆。 “那……家里出现吃人妖怪的事……”司刃喃喃,有些像自言自语。 黄灵宝以为司刃在责怪他,低下头露出了愧疚的神色,“那只妖怪太厉害,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救不了司家只能在最后关头勉强救下司夫人。唉──本想尽点绵薄之力最后再帮帮司夫人让她过得舒服点儿,可每次送了东西过去她都又转手送人。” 司刃的脸色愈发难看,“你是说……真的有怪物到我家吃了人?” “当然。” “你撒谎。” “没有。” “你骗人!” “我没……” 司刃毫无预兆地一把揪住黄灵宝的衣领把他朝后面的石桌上推了过去,“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杀了你!” “我没有……胡说。”黄灵宝的身体被他压得朝后折过去躺在桌子上说话很是吃力。 环儿早被吵醒了,也常把她放到地上想要过来劝解。 忽然司刃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桌上刚才黄灵宝在写字的纸。他撒开黄灵宝抓起最上面的一张瞪大了眼睛,“这是……我娘的笔迹!‘家中一切安好,吾儿莫念’……” 再朝桌上看一看,司刃又发现了几封自己寄回家的信。 司刃明白了:之前自己收到的所有母亲向他报平安的信都出自黄灵宝之手。而自己那些饱含思念之情精心措辞的一封封家书也都毫无遗漏地落到了黄灵宝的手里。 “为什么?”司刃一伸手再次揪住了黄灵宝,“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冒充我娘给我写信?!为什么骗我家里没事?!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司刃边吼边用力摇晃黄灵宝。黄灵宝被摇的一阵眼花,不过他一动没动,任司刃吼够摇够了,才慢悠悠地说:“去问你师父吧。” “你说什么?”司刃以为自己听错了,偏过脑袋差点把耳朵戳到黄灵宝的脸上。 黄灵宝朝后躲了躲,“你去问天风老人吧。信都是他让我代司夫人写给你的,不让你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也是他交待的。至于你为什么会不记得,我真的不清楚。我想他一定知道所有的原因,否则就不会要我给你写信了,你说呢?” 司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赶紧松开黄灵宝扶住了石桌,“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我一定让你魂飞魄散……我师父现在在哪儿?” 黄灵宝越过司刃看向麒麟,“这个有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司刃皱紧眉头慢慢朝后转过身去。 黄灵宝又说:“当年发现这孽徒竟然偷偷跟着你走了,我本来想要把他追回来,可天风老人说是他安排麒麟跟在你身边的,为了有个什么事他好能及时知道,让我暂时先别管你们的事。我实在是没法拒绝,这才由着小麟在外面跟着你野了这么多年。想不到,到头来却是他自己把你引回了度朔城。” “你跟我师父很熟吗?”司刃嘴里问着黄灵宝脚下却走向了麒麟。 “我家在度朔山,天风老人住到山上也有几十年了。虽然我是精他是仙,没有什么深交,但我是晚辈,心里很尊敬他,也勉强称得上是朋友吧。” 司刃满脸阴沉走到麒麟跟前蹲下,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脖子,声音低得像是掉进了无底深渊,“你……一直在骗我?” 第79章 度朔山 三 麒麟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着急哭了,“小刃……我不是故意的……” “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 “不是的……我说过,出事那天我不在你家,是后来你到山上找我的。具体是什么情况我真的不知道……小刃……你相信我。我是看见师父受了伤才知道你家……出了事,可是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你找我的时候……就……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只说要离开家……要去闯荡江湖云游四方。是天风老人让我……让我想办法跟你一起走的,他还一再强调什么都不能告诉你……”麒麟边哭边说,短短几句话断断续续讲了半天。 司刃面无表情目光黯淡地看一眼掉了自己满手背的眼泪,手上又用力掐了下,“那你一直在把我们路上遇到的事和我的情况告诉给我师父?” “咳咳──”麒麟被掐得咳嗽了几声,“我……我要是不告诉他,就不能再跟你一起走了。” “信呢?每次我写完信你都积极主动地帮我去寄,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把信寄走过吧?” 麒麟不说话了,只是一对一双的眼泪一直扑簌簌掉个不停。 这时环儿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随后她又挣脱也常跑到司刃和麒麟跟前抓住司刃的手,“啊呜呜呜──小刃你放手……你放手……小麟就要被你掐死了……你放开他啊!你怎么了?!呜呜呜──为什么这么凶……” 司刃不理会环儿,继续问:“你跟我师父多长时间联系一次?用什么方法?” “没事的时候最少一个月一次,有事的话就不一定……他会派他的鸟儿过来取我写给他的和你寄给司夫人的信……呃咳咳……” 麒麟感到司刃的手越掐越紧,心里的惭愧很快被恐惧取代不再哭了。 “那在妍城师父去找我的那晚,我回去之前你已经把他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他了?” “我……我没有‘都’告诉他。我只是说你新近认识了个很厉害的妖怪,住在将军府里……咳咳……” 环儿忽然一口咬在了司刃的手腕上,一边咬着还一边含含糊糊地哭喊,“你‘晃’手!你‘晃’手……” 环儿没有多大力气,但她拼了命那么咬下去还是挺疼的。也常过来想拉开环儿没拉动。司刃皱紧眉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她。 “既然骗了我那么久,为什么这次又提议要我回家看看?” “柳乘风说了过来的路上没有看见司家宅院,我知道瞒不了多久了。” 司刃抿紧了嘴唇,“要是……柳乘风没有说过那话,你还会继续骗着我,是么?” 麒麟眨眨眼,眼圈又红了,“我……我……” 司刃咬牙闭一下眼睛,恨不能就此不用再睁开,“我师父现在在哪儿?” “灵城。” 灵城离不归城很近,离妍城也不是很远。三座城基本上是一个边长差不多的三角形。 司刃终于松开了手,环儿也松了嘴。司刃的手背上被咬出了深深的两排血牙印。在身上蹭了蹭口水和血水,司刃搓搓手站起来转向黄灵宝,“为什么会有吃人的怪物出现在我家?” “我只听见那怪物跟你说是你把它召唤出来的。” 同样的答案听得次数多了,司刃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比较冷静地面对这个问题了。 “真的是我吗?” “我不知道。” “我师父他知道吗?” “他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也不清楚。” “那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我原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妖怪,不过后来我查了些古籍,觉得那怪物长得很像书上描写的一只上古妖兽──封豨。” 司刃心里一沉:封豨是传说中十日并处之后跟齿凿、大风、猰貐、修蛇、九婴同时期被羿擒获和射杀的几大妖兽之一。 顿觉如芒在背,司刃仿佛已经感觉到了也常刺向自己的目光。 “但是因为只见过那一次,所以我并不能够肯定。”黄灵宝适时补充了一句。 司刃没能感到轻松,但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用什么方法能把它召唤出来?” 黄灵宝摇头,“不知道。我这种法力是不可能了。不过……” “不过什么?” 黄灵宝犹豫了一下,“那时救了司夫人之后我曾追踪过它留下的痕迹。本来一直都很明显,可是上了山之后那痕迹在一个特别的地方消失了。” “什么地方?” “嗯……我带你去好了。” 司刃有些意外,愣怔一下。 黄灵宝笑笑,“我跟那妖怪交过手,知道自己就是再修炼千年也不是它的对手。所以若是你能弄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召来的妖怪,将来能够为父兄报仇的话,就算了了我对司家最后的亏欠。我也该离开度朔山到别处修炼去了。” 司刃不再多问,抱起环儿转身就走。 麒麟站起来要跟着,司刃听见脚步声回身张手一道结界挡在了他的面前,“别再跟着我。” 麒麟傻了,“万一妖怪出来了怎么办?你会需要帮忙的!” 司刃继续往外走,“我不需要一个被安排到我身边的耳目帮忙。” 麒麟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下来,“可是……你不是说过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 司刃停住脚步,但是没有回头,“现在不是了。” 麒麟坐到了地上,愣愣地看着司刃、也常、黄灵宝的背影和趴在司刃肩上哭喊着把手伸向自己的的环儿。半晌,他才又跳起来捶打着结界,“师父──小刃──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我要跟你们一起……” 黄灵宝叹口气摇摇头扔下一句:“没有不散的宴席。放你出去这么多年,也该收心好好修炼修炼了。” 八年前,度朔山,桃林里,桃树下。 “小麟,我决定离家出走了。” “啊?为什么?” “父亲一直不喜欢我,哥哥们也老是欺负我,我不想再呆在家里了。我要去闯荡江湖云游四海。我要成为著名的大法师,这样家里就不会再有人看不起我,父亲也不会再说我学的是歪门邪道。” “就为了这个?” “是啊。” “没有别的事?” “什么别的事?” “你家……没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啊,家里挺好的。你干嘛这么问?好奇怪。” “哦,没什么。但是……你一个人出去以什么为生呢?” “降妖除魔啊!我现在可厉害了,真的,不信我给念几个咒语听听。” “别!行,我信你还不成么。但是……” “又但是什么啊?” “一个人闯荡江湖很孤单吧?你一大家子那么多人,你早都习惯了吧?” “嗯,倒也是……” “唉?!有了!小麟,你跟我走吧?!” “啊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走吧走吧!跟我一起走!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可是……” “别可是了。我父亲的生意经营得好着呢,我家人的身体也都健康。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堂仙,真的。而且我偷看也偷听过,我家供堂里的画像根本就不是你,父亲上供的时候叫的也不是你的名字,所以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堂仙到底什么样子。只有我知道,只有我需要你。跟我走吧,不然路上我有了什么危险的话你怎么过意得去呢?” “嗯……那好吧。我跟你一起走。” “啊!太好了!走,咱们这就上路!” “小麟你真好。我长这么大,对我好的就只有四个人:娘、小珠、师父和你。可娘是娘,师父是师父,小珠是我将来的媳妇。只有你,你是我的朋友,第一个朋友,最好的朋友。” “呸!谁是你的朋友?我是你家堂仙,路上你要好吃好喝伺候我。” “没问题!” “一天一只鸡。” “包在我身上!” “唉?!小麟你干嘛……” “冷,让我在你包里呆会儿么。” “嘿嘿,好,以后我就这样背着你走。咱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行。你随便想去哪儿都成。可是你现在在干嘛?怎么停住了?” “我还没想好去哪儿。” “先下了山再说吧。” “哦,也对。” …… 第80章 度朔山 四 “你说的就是这里?”司刃指着小土坡上一个比普通人家里用的佛龛大不了多少的山神庙。 黄灵宝点点头,“对,就是这里。当时那妖兽的脚印就是到了这里消失不见的。” “可是……”司刃不解地挠挠头,“一个小小的山神庙不可能镇得住那种妖怪啊?” “我也觉得纳闷,可那时候我把山上都找遍了,也没能再找到其它的踪迹。” 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事情弄清楚。司刃下定决心就地打坐坐在了山神庙的前面。 “你做什么?!”黄灵宝的一只手抓到司刃肩上。 “你们不都说是我把那妖怪召唤出来的么?那我现在就试试看能不能再召来一次。” “可是……那妖怪很厉害!” “我知道。那又怎么了?” “万一真跑出来没人控制得住怎么办?!” “我没听说过有法师控制不住自己召唤出来的妖怪。” “可是当年……” “就算当年的事都是真的,我那时无法制服妖怪也一定是因为年纪太轻经验不足所致。今天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定要手刃妖怪为家人报仇雪恨。” 照理来说,能召唤出什么妖怪的的人就一定会有相应收服的法术。黄灵宝无法反驳,犹豫再三,只好松开了自己的手。 “五通大鬼,罗列左右,在吾前后,何鬼敢当,何神敢住……语我神方,汝今不见,住何所望……南丹凤翱翔,东火龙徘徊……” 司刃先是啰哩吧嗦念了数个咒语,然后掏出香烛、咒符依次点燃,点完符咒拿出把桃木剑他又行起了禹步…… 折腾老半天,司刃把能使的召唤法术几乎都使了出来。原本灿烂明亮的星空被乌云遮住,山间的阴气越来越重,很快满山的精灵鬼怪都朝他们所在的山神庙聚拢过来,星光逐渐被另一种光芒取代。 也常和黄灵宝都觉得情形不对,正要阻拦,忽然山神庙后青烟乍现,大石头里走出个白胡子老头儿。 “这是哪来大师?快快饶了我等少神小仙吧!再这么念下去,方圆百里的鬼怪倾巢而出都跑到这儿来,我这一把年纪法力微弱可招架不住,您这不是要毁我庙宇断我香火吗?” 司刃看了那老头一眼停住禹步把剑背到身后没有说话,随即伸出手动了动嘴唇,一个非常弱小发着蓝色微光看不大出形状的精怪落在了他的手上。那光在司刃手上时起时落忽明忽暗地飘荡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手握拳一手伸进背包,下一刻精怪已经被他收进了一件小小的环形法器之中。接着没等其他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他手上一晃,微光重现,低等的精怪又被放了出来,可似乎受到了惊吓,淡蓝的微光飞快地飘走了。 “我既然敢叫他们现身,自然有办法收服。您就是度朔山的山神吗?”说着话司刃行了个礼。 老头儿还了礼摇摇头,“度朔山很大,山神有好几个,我只负责这片山头。你是……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小姓司,以前住在……” 老山神的眼神似乎有些不济,他眯起眼睛靠近司刃,“你是司家三少爷,司刃?” 司刃很意外,“嗯?您也认得我?” “哈哈哈哈!认得认得。你小的时候经常跑进山里哭鼻子,对树、石头什么的说父亲和哥哥对你不好,家里人都欺负你。” “呃……是么?”被人揭短,司刃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挠了半天后脖子,才想起来得赶紧问正事,“那个……既然老神仙现身了,正好在下有件事想问。” “跟你在我这儿召唤妖魔鬼怪有关吗?” “嗯,这山上有镇着什么妖怪吗?” “没有。” “真的没有?” “这个我没有必要骗你。” “那……您知道妖兽封豨吗?” “当然知道。原来你是来问当年的事的?” “您知道?!” “上古妖兽现身,怎么可能不知道?度朔山里的神怪都知道。” 司刃一激动抓住老山神的胳膊,“是我把它叫出来的吗?!” 老山神又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它怎么会出现呢?你不是说山上没镇什么妖怪?而且……”司刃看了黄灵宝一眼,“听说那怪物的踪迹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嗯……是这样的……”老山神捋捋胡子,“二百多年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座规模不小的宗布庙。后来在战乱中损毁得差不多就被拆掉了。” 宗布──羿除天下之害死后为宗布,拔除灾害之神。 事到如今,“羿”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扎在司刃心口的一根刺,拔不掉碰不得,痛痒难耐,轻轻吹口气都让司刃心惊胆战。可老天爷就像在跟他作对,偏偏要时时提点、处处标注。 老山神话音未落,司刃瞬间炸毛了。 “又是他?!为什么?!好!今天我就一不做二不休!” 司刃一把摘掉背包狠狠丢在地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白色的骨质如意。 “唤灵法器!”也常和黄灵宝异口同声。 制作骨质法器的骨头几乎都来自被收服的千年精怪,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用的,一般用来召唤神兽。可现在司刃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了上面。这样不但召不来神兽,还会随着法师力量的增加召唤出越来越难以对付妖怪。 “你干什么?!要毁掉度朔山吗?!”黄灵宝和老山神一起朝他扑过去,一道结界及拦住了他们。 也常放下环儿让她呆在原地别动,自己也跑向了司刃。 很快结界被黄灵宝和老山神破掉,三个人一起冲到司刃的面前想要夺下法器。可是来不及了,司刃已经念完了咒语。霎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刚才被司刃召出来躲在树林里没敢出来的各种鬼神精怪全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灵宝和老山神有些懵了,几乎同时放开司刃看向了四周。也常见司刃也松懈了一下,趁机抄起一块石头就朝他的后脑勺砸过去。与此同时一声大喝凌空传来。 “不要!” 所有的人都抬头看天,只见一团火红从天而降。也常的手已经甩出去,听到声音他收不住劲,手里的石头还是落在了司刃头上。 司刃在昏迷前看清了来人,轻轻说一句“龙九”便倒向了地上人事不省。 龙九落地之后推开也常自己扶住司刃,“干嘛要打晕他?!” 黄龙宝和老山神看见龙九的第一反应是一起朝后退了几步。 “放开他!”黄灵宝亮出了架势。 老山神面露惊慌拍手顿足,“啊呀呀!就说不让他作法偏不听!果然召来了了不得的妖怪!” “九哥哥!”环儿冲上前抱住龙九的脖子,“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自己回家的!” “你们别怕,他跟我们是一起的。”也常赶紧跟黄灵宝和老山神解释,然后又对龙九说:“不打晕谁还按得住他?刚才你应该也看见了,听到宗布庙人就疯了一样。” “那你也早点儿出手啊,现在这不麻烦了吗?” “麻烦?”也常不懂,“什么意思?” “有的人对自己所拥有的力量认识不够无法或者不能充分使用,想让他们真正发挥实力就需要特定的环境。比如环儿。所以同样,以司刃的法力,清醒的状况下断不可能召出封豨那样的妖怪,可神志不清时就不一定了。他刚做了法你就把他打晕,很可能……” “嗷──” 龙九的话还没说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怪啸。 “完了。”也常转了半圈扫视着黑漆漆的树林,“不会是……被你说重了吧?快把司刃叫醒!” “不行!”龙九拦住要蹲下来的也常。 “为什么?” “他醒了我们就逃不了了。” “逃?!”这么久了,也常第一次在龙九嘴里听到这个字,“我没听错吧?!” “封豨老怪存活于世的时间本就与我相当,那时羿没有杀掉它只是把它压在了三嵕山底,如果能恢复真身我还有把握打得赢。可现在独独阿妈不在,只凭这血肉之躯再加上你们几个,咱们必败无疑,所以得抓住机会赶紧逃走。快!”龙九看向黄灵宝和老山神,“你们快些各自逃命去吧,一会儿那怪物来了你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那小仙就先行告退了。”老山神朝龙九行个礼退到现身的大石头前隐去了身形。 黄灵宝顾虑着自己曾经堂仙的身份还是放心不下,“司刃他……” “回去吧。”龙九明白他的意思,“司刃的事你不用再管也管不了了,作为堂仙你对司家的责任已经尽到了,从今往后你们之间再没半点瓜葛。” “可是……” “放心,司刃不会有事的。就算我现在打不嬴封豨老怪,想保个人应该还不成问题。” 黄灵宝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再说洞里还封着个麒麟呢。一会儿要是眼前这位跟封豨妖兽真打起来,这山头保不保得住还真不好说。他得抓紧时间回去带麒麟离开。同样行个礼,黄灵宝转身跑了。 也常背着司刃、龙九抱着环儿跑了几步,龙九突然叫住也常,“这样不行。” 也常停下,“我看也不行。这样吧,你只能带一个人,妖怪过来一定先找司刃,把环儿给我,你带司刃先飞走。” “不行,找不到人它不会放过你和环儿的。不如这样,你背着司刃领环儿尽快走,我留下拦它一阵,确定你们没事了再想办法脱身。” “不行!那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那蠢妖怪不敢把我怎么样。” “怎么会没有危险……” “嗯──哼──”两人正争执不下司刃眉头皱一皱睁开了眼睛,“我在做梦吗?啊!头好疼!” 也常把司刃放下让他自己站到地上,“你没做梦。” 司刃一手揉着后脑勺一手指向龙九,“可你不是说……” “我根没回妍城。”龙九打断司刃,“让也常去找你们我自己直接先来了度朔城。等你们到了我就一直暗中跟在左右,刚才见你狗急跳墙胡乱作法才现身的。” “狗……狗急跳墙胡乱做法?!” 这时他们的身边的风越刮越大地面也开始震动,空中又传来几声怪叫,龙九抬起头看一眼叹息了一声,“唉──来不及了。” 司刃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什么来不及了?” “那妖怪终于还是被你召了出来。这回你如愿了。” “你是说……封豨?!” “嗷呜──”树林里一个巨大的影子冲出来朝他们一路狂奔。 龙九把环儿交到也常手里跟司刃站到一处。 司刃站稳脚跟朝向了影子冲来的方向。 一阵风沙过后,司刃勉强睁开迷住了的眼睛:与梦里一般无二的怪物正立在他面前。 “嗷──你居然回来了?” 怪物的声音响彻夜空,一股腥臭扑面而来,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逐渐浮现。 作者有话要说:五通大鬼,罗列左右……:司刃这章里念的咒语是把几种经咒混到了一起。分别出自《太上洞渊神咒经》、《千金翼方》、《太上三洞神咒》。 第81章 封豨 一 父亲、大哥、二哥、小珠……他们被撕得支离破碎的画面瞬间塞满了司刃的脑海。他想起来了,出事那天的情形跟梦里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最后把他救走的人是师父。 司刃抬头看着眼前巨大无比的妖怪,“你是上古妖兽,封豨?” “哈哈哈哈!有长进啊!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封豨的声音震得树林里的树叶纷纷掉落,随着声音一起冲出血盆大口的是混着腥臭的血沫。可司刃管不得那么许多,一步跨出去又朝妖怪靠近了些,“你说是我叫了你去我家?” “是啊,你不叫我我又怎么出得来?” 司刃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我被压在三嵕山下数千年,除了你,至今还没能听到过其他人召唤的咒语。” “你是说八年前也是听到了我的召唤你才现身的?” “当然。” “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召唤过你!” “是吗?”封豨的嘴巴打开,露出了更多丑陋肮脏的巨牙,司刃推测它是在笑。 “你好好想想。”确实是在笑。 你又在干什么?!──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司刃眼前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些混沌不清的烟雾散去,司刃看清了那两个人影:一个是父亲,一个是自己。 召唤法术不是每个法师都能学得到的。一般传授法术的师父不仅要看弟子的天姿和能力,更重要的是要仔细考察弟子的心术德行。因为滥用召唤法术会导致不可想像的严重后果。 曾一度有人提出召唤法术应该跟采生妖术一样被全面禁止。但采生妖术毕竟是纯粹用来害人的黑暗巫术,召唤法术更多的时候却是被用来救人,所以最后废止召唤法术的建议没被采纳,各城主只是对自己管辖范围内召唤法术的传授和使用做了一些限制规定。 这样当天风说要把召唤法术传授给司刃的时候,司刃简直乐疯了,每次从师父那里回到家挨骂挨打的痛楚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当即他就决定在山上住下了。 司刃不傻了之后总往山上跑,开始司老爷司夫人还很着急地派人四处寻找,可每次司刃都安然无恙地自己回到家里。慢慢地家里人都习惯了,一般司刃消失个三天五天的也不会再有人急着去找。但这次要学习的内容多,又正好都是司刃格外感兴趣的内容,一来二去地他就忘了时间。 一个月后召唤法术学成,司刃欢天喜地地回到家急于试一下,他跑到后花园几年前埋葬家里一条老狗的一块草地上念起了招魂咒语。老狗的魂魄很快现身,司刃高兴之余又觉得不对劲:都好几年了,老狗的魂魄早该转世投胎去了才对啊! 再仔细看看,司刃发现狗的脖子上还系着生前锁着它的锁链。想一想司刃明白了。找来铁锨挖了一阵,没费太大的力气他便找到了老狗的骸骨。那骸骨上果然还系着已经锈迹斑斑的铁链。 司刃把铁链摘下来丢到一边,又念了九遍往生咒。 很快,几缕凡人无法看见的光芒从狗的骸骨上汇聚一处缓缓升起,在司刃的头顶绕了三圈之后朝着天上飞走了。 这时司刃的父亲正好经过后花园。远远地就看见失踪了一个月、家里数次派人找寻不见的儿子,正拎着铁锨、满脸满手都是泥巴,在抬着头望天傻笑。 司老爷勃然大怒,二话不说,立刻叫来家丁绑了司刃就是一顿家法。司刃不服,苦苦辩解,结果他越解释司老爷越觉得儿子不可理喻,最后料定他是彻底疯了,打完又要把人锁起来。后来幸亏司夫人及时赶到,司刃才得以脱身逃出了家门。 来到度朔山发现天风不在,委屈没人倾诉,司刃也没地方可去,就在山上边哭边四处游荡。游荡了一会儿哭够也哭累了,他开始觉得又饿又无聊。想还是试试自己的法术,于是司刃叫来几只小鬼小妖派了它们到自己家去偷好吃的来给他。结果很成功,司刃吃了个饱。吃完他让小妖们去偷来父亲和哥哥们心爱的物件一口气砸了个稀巴烂。砸完东西不解恨,想到平日里总被两个哥哥欺负,他又想把他们绑来自己亲手揍一顿,然后明天就离开家去闯荡江湖,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折腾了半天,司刃发现自己的想法行不通。因为目前他有能力叫出来的妖精和鬼怪不是没办法把人抓来就是不敢不肯。 司刃觉得无处发泄很是气恼,把召出来的比较低级的妖精鬼怪都赶走了。最后一气之下司刃把师父的话忘到脑后,作法念起了誓魔咒。 天风把誓魔咒教给司刃的时候曾经警告过他:誓魔咒使用不当会召来自己无法控制的妖怪,搞不好伤人害己祸及无辜。 法作完了,妖怪没叫出来,倒是家里派上山找司刃的人出现了。 回到家司老爷没有再责罚司刃,也没见他,只是叫人把他关进自己房里看了起来,留下小珠一人在旁伺候。 当天夜里封豨现身,司家几乎被灭门。 天风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幸好司夫人被黄灵宝及时救走。他吓退封豨把已经昏迷的司刃带回到了山上。司刃醒来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几番寻死觅活。实在没有办法,天风看着不知是第几次被他拦住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的徒弟问:“怎么才能让你继续活下去?” 司刃目光呆滞看着虚无的前方,“重新来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以,不过你要永远离开度朔城,永远不再回家。” “好。” 天风把坐在床上的司刃拉倒让他躺好,“行,你好好睡一觉吧。明天醒来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了。” 想到这儿,司刃只觉得头骨一阵喀吧作响,接着他头疼欲裂眼冒金星脚下一软直接跪倒趴在了地上。 原来师父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是让我忘了所有发生过的事。 一滴眼泪流出眼眶滑过鼻骨从鼻尖儿滴到地上,司刃在脸上抹了一把重新站起来看着封豨,“为什么?为什么你听不见其他人的咒语却能听见我的?” “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 “哈哈哈哈!让我吃了你吧!我吃了你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着话封豨突然低下头朝司刃大吼一声,司刃没防备被震得险些跌倒在地。龙九上前挡到司刃面前指着封豨的鼻子,“老怪,你这蠢相样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赶紧滚回你的三嵕山去!” 封豨的两只巨大的猪蹄子在地上猛刨两下,“九婴!你又来坏我的好事!” 又──司刃知道封豨指的是上回在他的噩梦里。现在看来,那不仅仅是梦和记忆。独独地万居然有本事让人进入到自己的梦境、记忆和现实交织而成的幻境当中,手段果然了得! 不过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司刃一把拉住龙九,“你跟也常带着环儿快走,我来应付这妖怪!” 龙九甩掉司刃的胳膊,“开什么玩笑?!要走也是你们先走!” “是我召出来的,当然要由我自己来收服!” “收服?你也要有能收得了它的本事啊!” 话一出口,龙九便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再说其它,司刃脸色一变一个转身跳到封豨的身侧避开了龙九。 第82章 封豨 二 “你要干什么?!”龙九大喊着想要追过去。 封豨朝前一冲两颗巨大的獠牙把龙九拦住,“你别再插手他的事!” “插不插手我自己说了算!”龙九一把抱住封豨的一颗獠牙,“信不信我现在就掰断你这颗又脏又臭的东西?!” “嗷──”封豨嚎叫一声用力一挑。 龙九被甩了出去,不过没有飞出太远他就折回来就势一蹬站上了獠牙的尖端。 封豨疯狂地甩着脑袋又是一阵怪叫,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它停住动作两只眼睛朝上翻过去──司刃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旁边的一棵大树并跳到了它的头顶上。 “嗷──嗷──” 砰砰砰──封豨边叫着边四蹄刨地一阵狂奔,也常抱着环儿及时滚进草丛,险些被撞倒踏成肉饼。 龙九站在牙尖上时而跳起时而落下,动作轻盈进退自如,不管封豨怎么左突右冲,他总能准确地落回到原来的落脚点稳稳站好。相比之下,司刃就狼狈多了。封豨一路跑着还在不停地扭动庞大的身躯,它每颠一下,司刃都不得不俯下身体牢牢抓住它头顶的鬃毛。后来司刃有些体力不支,脚下一滑摔倒了,于是因为他坚持不肯撒手,整个人就都开始随着封豨的节奏上下翻飞。 龙九看司刃实在是太可怜,一个空翻跳到地面上拦住了封豨的去路。虽然此刻的龙九站在那庞然大物面前显得渺小又单薄,但封豨没敢贸然直接撞过去,而是在不足一步的距离内及时停住了脚步。 “九婴,你不是一直在找羿的最后一次转世吗?” “那个跟你没有关系。” “哈哈哈哈!真想找到你要找的,就让我杀了司刃。” “什么意思?” “他死了,你自然会明白。” “为什么要他死?他又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说了,他死了你自然会明白。” 司刃缓过神儿挣扎着在封豨头上站了起来,“死妖怪!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想杀我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封豨抬了下头,却无法看到司刃,“臭小子!有种就来跟我斗个你死我活!别找帮手!” 司刃狠狠揪住手里的鬃毛,“谁要找帮手了?!今天就要你为我全家偿命!” “哈哈哈哈!来吧!来报仇!你爹和你哥哥的味道真不怎么样,那个姑娘还不错!那些家丁下人也……” “住口──” 司刃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猛地把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来的桃木剑狠狠插向了脚下封豨的头顶。 剑插进去了,不过很快又自己弹了出来。 封豨愣一愣,抖动两下耳朵,“哈哈哈哈!你在给我挠痒痒吗?!” 司刃把弹出来被他接住的剑丢到一边又拿出了刚卯。念着咒语他把刚卯按到了封豨的头上。 “嗷──”封豨惨叫一声拼命摇起了头。 司刃紧紧抓着它的鬃毛还是没有被甩下去。很快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飘起来,司刃心里有了底:哼!只要不是刀枪不入什么法器都不怕,就一定有办法能收服你! “小刃!你快点下来!”龙九想要出招又怕伤了司刃。 司刃被甩的头昏脑涨说不出话来,“你……你们……快走!我……我能……” 刚卯的作用渐渐减退,封豨停住甩头的动作,司刃重新站好,刚卯刚刚留下的痕迹转眼消失不见。想到之前被涂山离用妖气震碎的玉琮,司刃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拿出了自己的看家宝贝──羯磨金刚杵。口中念念有词的也不再是降魔咒。 “嗡南谟巴噶瓦得萨尔瓦都尔嘎得巴咧勺达呢啰渣答他噶达雅……”司刃双目紧闭,双手结印胸前,念诵不止。 结果这一下不仅封豨愣住,龙九也傻了,“大日如来咒?!司刃!别再念了!” “啊──小刃!小刃!”环儿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头好痛!好痛!” 也常也再抱不住环儿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接着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一切不是正常存在于世间的事物都会被大日如来咒净化,很快龙九同样承受不住原地打坐坐到了地上。 封豨四肢僵硬,一动也动不了了。司刃瞅准时机,停止念咒,突然一个翻身的同时拔出别在腰间的金刚杵一下子插进了封豨的左眼。 见司刃得手,龙九、也常、环儿一起屏住呼吸齐刷刷望向了手还挂在金刚杵另一端的司刃。 一瞬间山间静得可怕,没一丝风,没一声虫鸣蛙叫,连流水的声音也没有了,似乎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 这样的时刻十分难捱。不知过了多久,封豨的一阵惨叫打破沉寂,它被扎中的眼睛嗞啦啦冒出一股黑烟,妖气开始逐渐散去,紧接着它的身体痉挛抽搐也开始缩小。 司刃适时松手跌到地上。爬起来之后他跑到了龙九身边,“你没事吧,刚才实在没别的办法……” “我没事。”龙九站了起来,没看司刃只死死盯着形状凄惨的封豨。 司刃也转回头去,看到封豨的变化,他瞪大了眼睛,激动到几乎窒息。 可是很快:封豨眼睛里冒出的黑烟逐渐减少,它的身体也抖动得不再那么厉害。龙九感觉到不对劲,一步跳到了司刃身前。 果然,封豨的抽搐渐渐止住,妖气也停止飘散,“这就完了?哈哈哈哈!就凭你这小小法术还想报仇?!你师父只教了你这些本事吗?!你们今天谁要是能活着离开度朔山帮我告诉天风老儿:有本事就现了真身直接来找我,别总派手下徒弟跟我交手!自己却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 龙九心头一惊:手下?!难道…… 封豨的身体不再缩小之后突然又开始极速膨胀。而被扎瞎的眼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金刚杵被吸进去消失不见了。 生死关头龙九没工夫再多想什么,他在身后放了团火把司刃逼退几步,然后便脚下腾空直接冲上了天。下一刻封豨也飞了起来。虽然一般年头久、妖力强的妖怪都能飞,但出乎司刃意料的是:猪居然也能飞。也许不是猪,可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封豨就是头超大的野猪。 半空中的打斗司刃实在是无能为力,没办法,他仰头干喊了两嗓子就只剩下干瞪眼看着的份儿了。 开始司刃还看得见龙九的身影在封豨身上上蹿下跳,后来两只妖怪身边的雾气渐浓,司刃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没办法他只好作法却看妖气:猪还是猪,龙九已然成了九头怪物。 九头蛇身的龙九正七拐八绕地死死缠在封豨的身上。封豨的身体被捆成了粽子可还在膨胀,龙九则像是捆到了没皮的白米馅料,紧紧地勒进了封豨的肉里,而那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肉正从龙九身体的缝隙处四溢而出。 画面很是令人不适,又帮不上忙,司刃只能攥着拳头暗暗使劲儿。没多大一会儿,他就紧张得衣服被汗水湿透了。 这会儿龙九和封豨都不再动,周围的一切再度安静下来,仿佛又回到了刚才司刃刚把金刚杵插进封豨眼睛的一瞬。 司刃和也常一起默默地期盼这一次结果会有所不同。 终于,龙九的一颗头动了动,司刃刚想松上一口气,却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接着空中的妖形幻像里:龙九的九头蛇身碎成数段,封豨的身体一下子又胀大了很多。 司刃瞠目结舌:这应该是只会发生在噩梦里的情形啊! “龙九!!!”司刃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空中一个瘦小的人形直直掉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羯磨金刚杵:金刚杵的一种。 大日如来:金刚界大日如来。密宗叫法。 大日如来咒全文:嗡南谟拔噶瓦德萨尔瓦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 啰渣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爹雅他嗡勺达呢勺达呢萨尔瓦巴邦比勺达呢许爹比许爹萨尔瓦嘎尔嘛阿瓦惹纳比勺达呢耶梭哈(汉字注音)。 第83章 封豨 三 跑过去接住龙九,司刃蹲下来把他放到地上用力摇晃,“小九!小九!你醒醒!” 龙九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可他双目紧闭,司刃试了试,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气息。 “小九!龙九……”司刃的声音哽咽,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咳──”龙九突然咳咳嗽一声,竟然开始七窍流血,“我……咳……我没事……” 说着话龙九张开了眼睛,司刃又惊又喜,赶紧用袖子去抹他脸上的血,一时忘了他们当前的处境。 血没擦两下,龙九的目光由虚转实又瞳仁骤缩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与此同时也常和环儿一起大喊,司刃也听见了身后的风声。来不及回头看什么情况,他凭着本能在第一时间利用最后的机会把将龙九推向了也常所在方向。 下一刻司刃觉得身体瞬间离开地面被拉出了好远的距离。他艰难地朝身后转了下脖子:原来是自己被獠牙挑到了半空中。眼前的封豨已经比之前他看见的样子大了好几倍。 “认命吧!你早晚都要被我吃掉的!别再做无谓的抵抗!”封豨的声音也更响亮了,震耳欲聋。 司刃不知道它要做什么,还继续嘴硬,“你个老不死的死妖怪!有本事把我放下来!咱们……” 封豨头一仰,司刃被他高高抛起又直直掉落。 “啊──”司刃持续尖叫着眼看就要撞到地面粉身碎骨。 封豨獠牙一伸又把他接住,“哼!臭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你不是让我把你放下吗?!你叫什么啊?!” “呼──呼──”司刃喘着粗气定住神,“很好玩儿啊!再来一次!” “嗷──”封豨嘶吼着再一次把司刃抛向了空中。 …… 龙九缓回口气爬起来又要冲上去,也常在后面一把把他拉住,“你再去,这肉身就保不住了!” “我不在乎!”龙九甩了也常的手还是要走。 也常再次拉住他,“你带环儿先走!我去!” 龙九反手扣住也常,“你去就是送死!” “那我也不能让你去。身体没了,你还要多久才能再找到合适的肉身?再说辰的魂魄什么办?他会魂飞魄散的!” “可你现在去什么作用也不会有。” “那你去就有用了?伤成这样恐怕还不如我!” “可是……” “九哥哥。”环儿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抱住了龙九的腿,“让我去吧。” 龙九和也常愣怔一下又对看了一眼。 “你说什么?”龙九放开也常蹲到了环儿面前。 “让我去吧。九哥哥我知道你能帮我把这个去掉。”环儿拉住衣领转过身露出了自己脖子上无常印,“还有期叔叔送我去小刃家之前说过:将来要是小刃遇到什么危险,谁也救不了他的时候我可以,但是要找人先用地阴之火去掉我脖子上的印记。” 她话说得异常流利,龙九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还有期送你去司刃家之前就说了他有危险的话你可以救他?” 环儿转回来点了点头。 龙九明白了,“黑白无常不是因为不好交差才让还有期把你送到司刃身边的?” 环儿又点头,“我听黑无常跟还有期说:我来到人间第一世的爹是妖怪,娘是巫女,我一出生就被亲娘害死了,死后无法投胎,一直四处游荡,后来被个盲眼妖人捉去役使骗取钱财,我这一世的爹娘就是被骗了才生下我的。他们还说要是这次我能守在小刃身边直到他们接我去地府,我就能转世投胎做个正常人了。” “这些司刃知道吗?” 环儿摇头,“还叔叔说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被送到卜吉馆的真正原因,无常大人就再也不会收我了。” 环儿出生和被送到司刃那儿去的经过龙九听司刃说过,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旁的也常也觉出有什么不对。可那边司刃被封豨折腾得已经只剩半条命了。 “九哥哥。”环儿跪到了地上,“把我的无常印去掉吧。” “可是……”龙九把环儿抱起来,“那样的话你会魂飞魄散没法再转世投胎的。” “可不杀掉那个怪物,小刃会死的。” “……” “小刃死了,它也不会放过咱们,我还是会魂飞魄散。” 封豨似乎腻了,不想再玩下去,最后一次高高抛起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司刃,一张嘴直接把他接进了嘴里。 环儿哭了,“九哥哥,快来不及了……” 龙九咬咬牙,“你有把握杀得了封豨?” “有。” “好吧。”龙九心里已经急得快要发疯,可要做这样的决定真的很难。 掀开环儿的衣领,龙九并拢一手的食指和中指,一股普通人很难看见的近乎黑色的地阴夜火在他指尖燃起。火焰掠过环儿的后颈,“无救必安”四个字忽隐忽现几下后完全消失了。 没有了无常印,环儿的身体仿佛卸掉了枷锁一般轻飘飘地飘了起来。她周身泛着绿光来到了封豨眼前。这时封豨由于身体胀大了很多,没办法再咀嚼嘴里的东西,它把司刃整吞了之后正在咽口水。 “猪妖!快把我小刃哥哥还来!” “猪妖?”封豨看着绿莹莹、它开始以为是个什么虫子的一小撮鬼火,“哈哈哈哈哈!看来你们真是山穷水尽了!连小丫头都派出来!” “快把小刃哥哥吐出来!”环儿声色俱厉。 龙九和也常惊讶得不行:虽然早知道环儿不是一般的孩子,也知道她远比看起来机灵懂事,可以往她哭哭闹闹的怎么看也都是个小孩儿,这会儿却像完全换了个人一样,除了声音听起来还很稚嫩,语气神情已经完全是大人,且面无惧色毫不胆怯。 不过毕竟环儿看起来还是太小,封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哈哈哈哈!吐出来?那多脏啊?小丫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的小刃哥哥已经在我肚子里跟家人团聚了!” 环儿眼睛一眯,嘴巴一抿,圆圆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凶狠的神色,“哼!臭野猪,你会后悔的!” “哈哈……” 封豨张开大嘴喷着臭气又要笑,环儿飘飘忽忽的身体突然化作一道闪光嗖地一下从它瞎掉的那只眼睛里钻进了它的身体。封豨愣住,龙九和也常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接着封豨像听到大日如来咒时那样静止了片刻,然后它的四肢微微抖动,剩下的那只眼睛开始充血,鼻子里喷出的气息愈发粗重,本来就合不太上的大嘴也一开一合地仿佛在感受着什么痛苦。 “快!”龙九眼看着时机到了,赶紧提醒也常,“快去助环儿一臂之力,机不可失!” 也常立刻心领神会,甩掉斗篷拎着自己从不离身的刀冲了过去。 也常的刀是当年燕太子姬丹为了奖励他战功卓著赐的一柄天铁宝刀,如今跟了也常千年,沾过不知多少人的血,早成了一把能斩神杀魔的邪刀。刀认主人,除了也常,没人用得了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常从不轻易使用。 也常虽然飞不起来,但他举着刀拼尽全力跳起来,刀尖儿也勉强够到了封豨的肚子。靠着冲力的惯性,也常咬紧牙关一路把刀从封豨的前腹划到了它的肚皮中央。 刀不再往前动了,也常也坚持不住掉到了地上,可封豨不但没有如龙九和也常所期待的那样从腹间被剖开,反而因为感觉到疼痛后退几步之后抬起腿朝着也常用力踩了下去。 “也常──”龙九惊叫一声想跑过去救也常,但刚才伤得太重,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没跑了两步他就吐出口血一头栽倒了。 也常看一眼龙九觉得自己这次逃不过生还无望,干脆闭上眼睛举起了刀,准备临死前再在封豨的脚底狠狠插上一刀也算没有白死了。 可是等了一会儿,封豨的脚没有落下来。也常睁开眼睛仰头看过去,龙九也挣扎着抬起了头:只见封豨的一条腿停在空中,身体一动不动,肚皮上刚刚被也常划过的地方竟冒出了万道金光。 很快金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多,龙九和也常承受不住又都闭上了眼睛。 嘭──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响。龙九和也常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身下的度朔山晃动了两下。 封豨的身体碎成无数块飞向四面八方后又转眼间化为乌有。司刃掉下来正好被也常接住。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悬浮在空中旋转不止。龙九和也常定睛看过去:原来是之前被封豨吸进体内的羯磨金刚杵。 “嗯……哼……”司刃发出了微弱的一声。 龙九赶紧跑过去看他的情况。也常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司刃醒了,坐起来看了一圈,“封豨呢?” “被炸碎了。”也常回答。 司刃不大相信似地又看一圈,确实不见封豨的影子,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揉着头想了想,“环儿呢?” 龙九和也常都不说话了。 “环儿呢?”司刃又问一遍。 龙九和也常还是不说话。 “环儿呢?!”司刃急了。 “环儿她……” 也常刚一张嘴,一直悬在空中的金刚杵旋转着飞到司刃面前,接着三个人都听到了环儿的声音:“小刃,我走了。无常大人、还有期叔叔和神仙爷爷要我保护小刃我做到了,环儿是好孩子。还有要是以后你能看到小麟帮我告诉他:本来想能转世投胎去找他的,现在看来不行……” 环儿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完全听不见了,金刚杵也停止旋转掉进了司刃怀里。 司刃低下头盯着金刚杵看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九把事情的经过和环儿对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司刃。 司刃明白了:环儿为了能进到封豨的体内让龙九给她去掉了无常印。然后她在封豨的身体里用金刚杵伤到它的要害除掉了它。可金刚杵是力量超强的法器,环儿毕竟是鬼魂,又没了无常印的保护,所以最后她自己也被金刚杵的法力击散了魂魄。 “环儿──”司刃一把将金刚杵深深插进地里并趴到了上面失声痛哭,“是我害了你……我不该不听你的话非要回家……我不该把封豨召出来……” …… 天亮了,司刃平复情绪简单收拾了一下又要上路。 龙九把他拦住,“你要去哪儿?” 司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需要知道,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我不会再回妍城了。” “为什么?” “你别再装傻了。” “我不懂。” 司刃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从龙九身边擦身而过,朝下山的方向走了。 龙九没再拦他。 也常走到龙九面前,“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法力过人?为什么他能拔出神镝匕?为什么他能召唤出封豨?为什么天庭地府的人要保他……” “别说了,我试过,他不是。”龙九抹了把又从鼻孔和嘴角流出来的血盘腿坐到了地上。 “我也不希望他是。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就算不是,也一定是关系重大的人……” “别打扰我,我要调整一下气息好尽快恢复体力。” “你还要去追他?” “嗯。” “你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他一定会去找他的师父问个究竟。” “灵城?” “对,灵城。” 作者有话要说:天铁:即玄铁、陨铁。 第84章 灵城 一 三天。司刃来到灵城已经整整三天,各种联络方法都用遍,别说师父,连个跟师父差不多的老头也没遇见。 小麟骗我?司刃坐在一家茶馆里纠结万分:是不是应该离开灵城去别处找找?可师父现在肯定不会去度朔城,应该也不会在妍城……那我还能到哪儿去找呢?照理说方圆百里之内,施了法叫师父他肯定是能感应到的。如果他在灵城的话为什么不理我呢?嗯……肯定还是不在…… “二位里面请。” 司刃的思路被茶馆的小伙计打断,他抬起头:龙九和也常正从门口走进来。 两人毫不犹豫地坐到了司刃面前。小伙计不清楚什么状况,挠着头半张着嘴跟过来,“二位……这是……” 司刃挥挥手,“我认识他们,再拿两个茶杯过来吧。” “唉,好咧!”小伙计痛快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司刃盯着龙九,“不是说‘分道扬镳’吗?干嘛还跟过来?” 龙九伸手把司刃的茶杯拿起来喝一口,“那是你说的,我又没答应。再说我们也不是跟着你过来的。” 司刃皱起眉头。 “我想看看你师父天风老人到底什么样。小麟说他在灵城我听得很清楚,所以我们才来这里找他。” “那你不用找了……” 小伙计把茶杯拿了过来,司刃给也常和自己倒上茶,“三天了我都没能找到他,何况是你们。” 龙九把喝空的杯子放到司刃眼前,“没准儿见我来他就自己出现了呢?” “啊?” “我是妖精,说不定他会来捉我呢。” “别瞎说,我是师父他……” “唉?!小孩儿!没有大人领着不能随便进……” 小伙计的声音又再响起,司刃他们没看,可很快听出脚步声是朝身边走过来,三个人又都一起转头往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一个十岁左右、一身翠绿、剃得只剩头顶一撮头发扎了个朝天小辫儿的男孩正朝他们这桌走过来。 “小孩儿!小孩儿……” 小伙计在后面追着男孩儿,每次伸手要抓到他的时候,他都会以常人看不出的速度突然加快步伐,不偏不正不快不慢地正好躲开小伙计的手。 男孩儿站到了司刃面前。小伙计心里的话已经写在脸上:又是找你的? “你就是司刃吗?师父让我来找你。”男孩儿浓眉大眼,眉心一颗红痣,嗓音清亮,浑身透着股仙气儿。 这是……又收新徒弟了吗?柳乘风就已经够离谱了,现在连小孩子也……老的老小的小的,师父还真是不挑啊! 司刃腹诽着点了点头,“是,你是师父新收的小师弟?” “我是你大师兄。” “噗──”也常半口茶喷出来,“有这么‘厉害’个‘大师兄’你居然不知道?” 司刃看也常一眼,“我师父做事一向随意,来去无踪。他每次见我除了教法术几乎不说别的,所以他收过几个、什么样的徒弟我从来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不过……” 司刃转回目光,又看着男孩儿,“你不会是在骗我吧?说大话可不是好孩子哦。你有什么凭证说自己是我的大师兄?” 男孩儿露出不屑的表情,“我没什么凭证,信不信随便你。不过师父交待了让我来帮你收妖。” “收妖?收什么妖?” 男孩一指龙九,“师父说你心里有数。” 咣当一声,司刃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撞到了桌子,又四处张望,“师父知道我的行踪?!” “别找了,师父现在不想见你。” “为什么不想见我?!” “他说你有很多事情要问他,但答案在你自己身上。” “我自己身上?” 男孩儿手伸进衣服里摸索一下掏出封信,“师父给你的。” 司刃接过信打开匆匆扫了两眼,又一把将信纸抓成一团,“这怎么可能?!” “师父说了你不会信,所以才派我来助你收妖。”男孩又看龙九。 司刃有些恼火,“我不用你助我收什么妖!师父怎样才肯见我?” 男孩一指龙九,“你先收了他,师父自己然会现身。” 司刃看向龙九,龙九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一伸手,“给我。” “什么?” “信。” “那是我师父给我的信。” “我不能看吗?” 司刃犹豫一下,把手里的纸团递了过去。 信看完,龙九直接将它烧了。 “你……”男孩儿气急败坏地一跺脚,轻巧地跳上了桌子,“妖孽!好大的胆子!竟敢随便烧我师父的信。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龙九挑挑嘴角,冷笑一声,“哼,本来你说你是小刃的大师兄,还想给你点面子客气客气。可你一口一个‘收妖’,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本事能收得了我!你师父在信里信口开河,我当然要烧!” “我师父才不会信口开河!” “他说司刃的父母其实不算他的父母,是什么意思?还说什么不赶紧收拾了我他将来会后悔。说的不清不楚又不肯光明正大地出面,哼!我看根本就是想借司刃的手除掉我。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他出来直接找我,他不是师父吗?干嘛这么畏畏缩缩地见不得光?!” “小九!”司刃用力拉了把龙九,“你别再说了!”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男孩瞥司刃一眼,“这妖精脾气不好本相也差,可生性邪淫最善魅惑人心,师弟你是被蒙了眼睛看不见他的妖形是个多么丑陋的东西吗?!” 呼地一下男孩儿脚下的桌子着起火来,司刃惊呼一声冲过去想要扑灭,可龙九却死死拉住他后退了好几步,“黄口小儿!让你再胡说八道!” 茶馆里的人瞬间四下逃散全都不见了踪影,连一直关注着他们动静的小伙计这会儿也不知跑哪去了。 结果司刃和龙九这边还在挣扎纠缠,被火团团围住的男孩伸手念了句什么咒语,所有的火焰竟然就越来越弱被他收进手了中,最后他看一眼司刃和龙九把火一口气吹灭。 “跟我玩儿火?哼哼!就凭你?再去修炼个几千年也是枉然!” 龙九瞪大了眼睛放开司刃跨前一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黄口小儿’,火神子。” “火神子?”龙九皱起眉头想了想,“你跟火神阏伯是什么关系?” “接得住我三招就告诉你!” “呸!别说三招,三十招谁又会怕你?!” “龙九!师兄!”司刃跳到了两人中间,“你们……” “走开!”龙九和火神子异口同声之后同时跳了起来。 “龙九!龙九!”司刃仰起头气急败坏地喊了两声,接着便惊奇地发现:茶馆的屋顶奇迹般地突然消失了。 “小刃!”也常声音不大,却略带惊恐地叫了一声。 司刃收回视线去看也常,立刻明白了他的恐慌:茶馆消失不见了,几个人──包括上面的两个,已经全都暴露在旷野之中。 不等司刃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头上一阵火光冲天。下一刻两人从半空中跌落,龙九居然被火神子用一张火网罩住动弹不得。 这时天上下起雨来,可是那火网不但没有被浇熄,反而有点越浇越旺的意思。 火神子伸手接住几滴雨水用舌头舔一下看着龙九笑了,“看来你还真是挺厉害的嘛,居然能同时请来四海之水。不过呢,可惜我这可不是三昧真火那么简单,莫说是四海海水,就是真水、玉露也休想灭掉。” 司刃傻眼:龙九是操纵水火的高手,看来这大师兄真的不简单! 也常也急了,“小九之前跟封豨交手伤的太重,要不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制住!不行,他还没完全恢复,我得救他!” 说完也常就要朝火神子冲过去。 “也常!”龙九大喊一声,“你别动!” 也常停住,“可是……” “他很厉害!你远不是他的对手!” “师兄──”司刃跪地上了,“你先放开他,咱们有话好说!” “你还执迷不悟?!”火神子眉梢倒竖完全没了小孩的模样,手朝空中凌空一抓,那火网反而又被收小了些。 “师兄!” “想见师父就使出你的看家本事收了这妖孽!” 司刃咬咬牙站起来,“好,我收……小九,你别怪我……” 话音未落,司刃一个转身,手中一道寒光直直飞向了火神子。 千钧一发之际,司刃丢出的玉片在半途中掉落,龙九身上的火网自行熄灭消失不见。雨停了,太阳放出光来,周遭的景致几番幻化,转眼间草木山石了无踪迹,司刃发现他们已经置身灵城的城门之外,城楼上传来的是天风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 “九婴,你千辛万苦要寻找的人,他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 第85章 灵城 二 “九婴,你千辛万苦要寻找的人,他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 司刃没有回头,“小九快逃,我会尽力拦住师父。” 也常被景致变化的法术弄懵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龙九不理司刃,从地上爬起来越过他一步步走向城楼的方向,“你……说什么?” 城楼之上人影绰绰,站在中间最前面的:一个是鹤发童颜的皓首老者,一个是云鬓如墨的貌美妇人。龙九都不认得,也看不出本相,但他可以确定:两个都不是“人”。 “九婴,原来你变成这个样子了。”说话的是老人。 龙九仰头眯着眼睛,“你就是小刃的师父,天风?” “是我。” “你见过我?” “见过。” “我怎么没有印象?” “当时情况很乱,你没有注意到我。” “什么时候?” “你中白羽九箭的时候。” 龙九咬咬牙,“你是哪路神仙?” 天风捋捋胡子,“你最恨的那一路。”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现在还是先应付眼前的事吧。” 龙九转过身。 司刃看看天风又看看龙九,眼里有泪光闪过,“我不知道师父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你再不走,你我的缘分……恐怕真的就尽了。” 龙九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说我装傻,其实你希望我一直装下去吧?说什么分道扬镳,你根本就是想自己来问个究竟然后好想办法骗住我。” “我没想骗你,只是觉得还有一线希望。” “可我觉得有的恐怕不只是‘一线’希望。” “什么?”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你不是我要找的人。”说完龙九不等司刃说话又转回身去,“老头儿!你说司刃是羿转世,有什么凭证?在妍城我让人占卜过很多次,虽然每次结果都说是在妍城可没有一次是指向司刃。而且我曾经亲自试过,他的手臂与常人无异,并没有羿的特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我看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能扬名立万想找借口让司刃除掉我。有那工夫你还是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说司刃的父母不算他的父母吧!” 天风笑了,“以前只觉得你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没想到还这般伶牙俐齿。好吧,要凭证是吗?其它的我不想再多说,听说你额上的箭伤一直都在?” 龙九摸一下暂时还很光滑的额头,“你怎么知道?” 天风没有回答,“那你是不敢试呢?还是没有想到?” 龙九皱起眉头,“试就试,有什么不敢!” 司刃没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龙九转过身忽然一把拉起了司刃的手,接着他的头发和眼睛变成红色,不等司刃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指已经被龙九拎起来杵到了他眉心的伤痕上。 一瞬间司刃猛然想起了什么:那时在玉英山的破庙里,因为一时好奇摸了这个伤痕,然后自己就昏了一夜还做了些不停被龙九杀死的噩梦。 噩梦?!等等!也许……也许那些不是噩梦! 最后关头司刃想抽开自己的手,可是来不及了,那时被牢牢吸住万箭穿心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腿上一软,司刃眼前漆黑一片,又昏倒了。 “小刃!司刃!” 司刃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也常的脸。 “你没事吧?” 司刃爬起来推开也常直接走到了龙九跟前。 “你看见什么了?”龙九虽然在问,可司刃看得出他已经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司刃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龙九咬住嘴唇,快要滴出血来,“真的是你?” 司刃用力闭了下眼睛又缓缓睁开:终究……还是逃不过…… 他把龙九的手拉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杀了我吧。” 龙九的手指和嘴唇都有些抖,忍耐了一会儿,表情突然变得无比狰狞的同时他狠狠甩开手并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不可能!” “哼哼哼……”城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轻声嗤笑。 司刃、龙九和也常一起抬头看过去:是天风身边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女人。 那女人开口说话了,“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应开开心才对么。你这是怎么了呢?干嘛气呼呼的?” “你又是什么人?!”龙九抬手指着城楼上面似乎正在克制着自己直接飞上去的冲动。 “我?”女人挑起半边眉毛,美丽的脸上全是轻蔑,“你不配知道。” “你说什么?!” “神镝匕可还好用?竟然没能要了你的命真是可惜,那只锦鸡精太不中用。” “神镝匕是你给锦姬的?” “对,我现在是灵城城主,她逃到灵城是我救了她,不过听说她死得很惨,连魂魄都没了。你还真是男子汉大丈夫,对个女人都能那么毒辣,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干不出来的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神镝匕?!” “我说了:你不配知道。至于神镝匕么……哼,那本来就该是我的。你说是不是啊?火神子?” 突然被点到名字,火神子愣了一下。他看一眼司刃,似乎不大情愿地回了声“是”。 司刃、龙九和也常都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神镝匕的事,干嘛要问火神子? “小刃!”天风突然叫一声打断了他们的思路,“收了九婴,从此以后天下太平。” 司刃和龙九再次看向彼此。 “杀了我。”司刃又去拉龙九的手。 “你在胡说什么?!”龙九甩开他。 “这段时间都发生过什么事你全看见了!我害死了全家人,亲娘不认我宁可告诉别人我已经死了。我最信任的好朋友是被师父安插在身边的眼线。不但连一个小女孩儿都保护不了还得让她魂飞魄散来救命。现在又成了你必须要杀的人。如果一定要死在你手里,我认了!我真是天神转世的话魂魄必然不灭,所以……杀了我吧!也许只有死后很多事情才能看得更清楚些。” 司刃红着眼圈边说边把手伸进龙九怀里掏出神镝匕放进了他的手中,不是玩笑不是计策,看得出他确实有求死之心每个字都发自肺腑。 “小刃!”龙九再次甩开他的手,“你不要这样!” 司刃抿了下嘴唇控制好情绪,又拿出桃木短剑向前一步,“动手!” 龙九下意识后退一步,“你让我想想!” “不用想了!”司刃一剑划过龙九的胸前。 桃木剑是施过法的,龙九的衣服破了,胸前也立刻皮开肉绽。虽然伤口马上愈合,可还是很疼。龙九咬牙忍住没叫,但心里的火儿已经被拱了起来,“你干什么?!不要逼我!” 司刃不再说话,而是专心致志地开始攻击龙九。龙九一躲再躲,避无可避只好对了几招,可司刃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龙九再不认真应对就有些应接不暇了。一旁的也常实在看不过想要帮忙被龙九喝止。 这时天风发话,“火神子你还在等什么?!” 火神子应声而起,跳起之后落在了司刃肩上。龙九抬头看他,他猛地一个倒栽葱一头栽下来直奔龙九。 对火神子龙九自然不会手软,看准时机龙九对准他的眉心举起手里的神镝匕便狠狠刺了过去。可就在最后的时刻火神子忽然消失不见,龙九想要收力已经来不及了。但他明显减慢了速度,司刃想躲的话完全可以躲开。 司刃没躲,龙九只听噗哧一声,他手上的神镝匕轻而易举地就完全没进司刃的胸口。接着血迹洇出衣衫,龙九瞪着眼睛完全傻了。 噗哧──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声,不过这次是自己身上发出来的。龙九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下头,只见胸前一道火光穿过,火神子的一只血淋淋的手正在自己眼前。 他是什么时候到我身后去的?这是龙九和司刃一起跪到地上时想到的一句话。 喀吧──司刃的背包里传出一声玉器碎裂的声音。 喀吧──火神子的手从龙九的胸口抽回,龙九同样也听见了一声自己胸骨碎裂的声音。 第86章 灵城 三 龙九撒开攥着神镝匕的手身体向后倒去,也常扑上来扶住了他。 司刃则因为失去支撑朝直接仰面倒在了地上。 “九婴!”城门楼上天风喊一声,“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龙九挣扎着要坐起来,也常把他按住,“你别再动了!” 天风继续说:“下令让羿去射九日除六害的人,就是我。” 也常惊讶地抬起头,龙九更是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忍着剧痛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是我让羿去杀你的。本来九日射落他要回天宫复命,是我又连下三道急令命他再去青丘、桑林等地射杀你们。” “我知道他是奉命行事,可是你说下命令的人就是你。这么说……你是曾经的天帝,俊?!” 天风笑了,“很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司刃他知道吗?” “不知道。” “哼,既然是这么大名鼎鼎的人物,必定神通非凡。为什么不下来直接给个痛快让我灰飞烟灭?何苦大费周章?” “你因怨念重生于世,任我再有本事最多也只能把你囚困起来,奈何不得。只要有机会你还是能再找到合适的肉身,我不想白费工夫。”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现在你先是与封豨一战元气大伤,刚刚又被火神子穿心掌重创。最重要的是你已经杀了羿最后一世,不用再依附那个残破之躯。不如现了真身与我生死一战如何?” “好!难道我还怕你不成?!”龙九趔趄着要往起站。 也常回过神又把他按住,“你别去!事情没那么简单!” 天风哪肯罢休,“还是怕?你当年的神勇我可还历历在目。怎么?身体用的太久,也变得跟它原来的主人一样没用了?” “不许这么说辰!” 刚刚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龙九还没时间仔细想个清楚,只觉得一股悲愤郁结之气堵在胸中无处发泄,被天风这么一激他终于忍不下去,不管也常还牢牢地按着自己,他大喊一声直接摆脱辰的魂魄和身体冲天而去。 也常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龙九是可以离开这个身体的,他仰脸大张着嘴巴看了半晌才感觉不对赶紧低下头去。可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吓得直接把那身体直接丢出去:手里辰的身体瞬间衰败干瘪,转眼就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 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儿,也常再抬起头想把龙九叫回来,却听见站得离他不远的火神子说了一句“终于上钩了”。也常一转头,一张火网从天而降,自己跟即将腐烂的身体被严严实实罩在了里面。 太久不曾摆脱肉体的桎梏,这一刻彻底飞向天空的九婴确实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畅快。可惜的是只有一刹那,想到刚才司刃最后看着自己的眼神,九婴体内一阵疼痛至极,九个脑袋九张嘴一起仰天长啸之后,猛然一个转头它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直接朝着城楼冲了过去。 天风看着喷吐着火焰来势汹汹的九婴面无惧色,并在眼看着它一个巨大的脑袋就要撞上来的时候一挥衣袖吹了声口哨。 九婴背后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鸟鸣,它用一颗头转回去看了一眼,居然是大鹏神鸟。 听说过帝俊的人都知道:帝善驭鸟。显然这大鹏是天风召来的。 哼,区区一只傻鸟就想降我?这天风老头老糊涂了吧?!现在就是火神子出手我也能将他碎尸万段!九婴这么想着掉转了身体准备迎战大鹏,可忽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这鸟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是幻象! 为什么要用幻象?我杀掉羿第九世,应该已经恢复了真身,一只虚无飘渺的鸟能有什么用?难道…… 砰──地面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九婴又分了一颗头去看:司刃的乾坤袋里不知什么东西飞出来自己炸碎,满地都是残破的玉片,玉片中有东西汇到一处后化作几道金光飞向了司刃倒在地上的身体。 糟糕!中计了! 九婴暗自惊呼一声,想回去辰的身体却来不及了。大鹏在空中牢牢捉住了它巨蛇一般的身体。再看也常身边,更是火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不用看清楚,九婴知道如果没有恢复真身自己擅自离开辰的魂魄那身体会怎么样。可现在同样没有实体似有似无的九婴不是大鹏的对手,最起码它没有必胜大把握,看来只有拼死一战了,辰的身体等不了它多久。 很快那边九婴和大鹏在天上缠成一团打到难分难解,这边司刃抖动几下又重新站了起来。 “大羿将军,你终于回来了?”天风朝着司刃所在方向问了一句,似乎有意要提醒其他人。 果然,九婴听到他的话立刻分神看向司刃,并在看到他又活过来之后一下子没了斗志被大鹏一个俯冲摔到地上又被它的爪子狠狠按住。 司刃的表情还有些迷糊,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胸口,他抬手慢慢将神镝匕拔了出去,伤口瞬间愈合,他再抬起头,眼神变成幽暗凌厉中透着几分冰冷,属于司刃的温和善良已经不见半点痕迹。扫视一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九婴身上。 “小九?” “你……你不是司刃?” 也常第一次听见龙九以九婴的形态开口说话,那声音有很多重,有的嘶哑、有的响亮、有的浑厚、有的凄厉……一颗头一种声音,混在一起有种诡异的感觉很有份量,也常甚至觉得身下的地面都随着它的声音在震。 “司刃”背起手,两道剑眉快皱到一处,“我……都想起来了。” 第87章 大羿 一 “首领!不好了!” 羿正观看天象,有人跑来通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有易、有鬲、斟灌几个部落联手从西南方向打过来了。而且……” “什么?” “他们还带来了无支祁和狍鸮两只妖怪。咱们的人已经被狍鸮吃了很多。万一无支祁再作怪……” 羿转身往自己的部落走去,“去取我的弓箭来!” 三天后,有穷氏军中大帐。 一个发须银白的老人跪在羿的面前,“大王,求你答应了跟天帝女儿的婚事吧!” 羿赶紧扶起老人,“长老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大王不答应我不起来。”老人执拗地又跪回去。 “历长老!” “娶了宓妃,让帝俊派天兵来支援,否则有穷氏今天就要亡在我们手里了!我知道,大王是天将下凡,有穷氏的战士也都骁勇无敌,可咱们终究是寡不敌众啊。何况他们还有妖孽相助……再这么继续下去,真的支持不了几天了!” 羿面露难色,“长老说的我都知道。可当初我主动提出离开天宫下界封王为的就是能远离宫中纷扰,现在你让我娶宓妃,不是兜一大圈又回去了起点?我实在是……唉!只怪我现在这弓箭是普通的凡间之物,要是能拿回在天界时使用的赤弓白羽箭,别说是无支祁、狍鸮,就是所有的山精地怪会齐我也能一并消灭!” “所以你就更要娶宓妃为妻了,成了天帝的女婿,还有什么是拿不到的?!” “这……” “大王!大局为重啊!” 凶水河畔。 “九婴!九婴!” 羿冲着水面喊了两声,水中一个光团浮上来猛地飞到他跟前围着转了两圈才停住。羿伸出手,光团停在了他的手心上。 “小九啊,我要走了,真舍不得你。” 光团飘起来左右晃动。 “我也不想走,可是没办法。唉──” 光团落回到羿的手里,光芒黯淡了些。 “算了,还是说点儿开心的事吧。路上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躲着不敢出来。” 光团跳起来转一圈又抖了抖。 “是啊,多可笑。人们把你传得那么可怕,害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妖怪。大张旗鼓地带了人来准备殊死一战,结果发现竟是你这么个小东西。哈哈哈哈!” 光团飘过来飞到羿的脸边蹭了蹭。 “你知道吗?如果不单指人的话,其实你算是我来到人间的第一个朋友。别人都把我当天神下凡,敬而远之,只有你不一样,从来都不怕我。这一走……唉?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去天上,有了天界灵气的滋润,也许你就能化虚为实拥有自己的身体了!” 光团嗖地一下飞远了。 “唉!你别走啊!我就是一说,你不想去不会强迫你的!” 过了一会儿光团又飞回来。 “好吧,不想去就不想去吧。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去的地方。不过,我要娶的天帝的这个女儿宓妃,小名叫嫦娥。俊很喜欢她,不会放她离开身边,所以我以后就得回到天上去住了。” 光团又暗下去快变成透明的看不见光芒了。 羿伸手在什么也感觉不到空中摸了摸,“别难过,放心,以后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来看你的。” 光团勉强恢复了一点亮度,慢慢悠悠地飘走又沉回到了水中。 三十年后,凶水河畔。 “九婴!九婴!我回来了!” 水中光团浮出了一半。 羿急急朝它招手,“小九我回来了!你不想我吗?” 光团整个飘出水面来到羿的面前。 “咦?你好像变大了不少。哦──我明白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这一去月余,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嗯……也不知道有穷氏的首领传到第几代了,一下界我就先来看你。这样吧,我现在去看看,一会儿再回来找你。” 一百年后,凶水河畔。 “九婴!九婴!” 哗地一下整个水面都亮了。 羿站在岸边有些傻眼,“小……小九?” 水面越来越亮,最后连天空都改变了颜色。 羿瞠目结舌,“你竟然……长到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这么快?我回去天上之前的将近一百年你都没什么变化啊!” 那光芒完全浮出水面,边缘接触到了岸边的树林,转眼所有被碰到的草木都枯萎了。这时羿才发现:四周岸边原本茂密的树林现在大部分都已经变成了河滩。仔细看的话,河滩中还隐约可见不知什么动物的骸骨。 “小九……你在吸取各种生灵的精气?!” 光线暗了。 “这样不行啊,被发现会有人来找麻烦的。” 光线更暗了。 “嗯……你别着急。我回去想想办法。” 三年后,凶水河畔,浅滩已成荒山。 “九婴!九婴!” 水中初现涟漪,接着水花越翻越大,一道蛇形的光芒蜿蜒而出,最后光芒的一端停在羿的面前,逐渐分成了九道。 “小九?你已经可以幻化自己的形态了?” 九道光芒重新回到一处后变成了一棵树。羿瞪大眼睛刚要再表示吃惊,树又变成了鱼。接下来鱼变鹿,鹿变老虎。最后那光变成了一个人,细看还分辨得出是个美丽的女子。 羿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可意识到对面是站了个姑娘的时候,他赶紧别开目光,抬起胳膊张开手道出了此行的目的,“这是我跟女娲娘娘要来的补天剩下的五色石,只剩了这一颗。有它你就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体了。” 女子变成蛇的形状钻回水中。羿拿出把匕首割破手腕让自己的血滴在石头上再把石头丢进水里。 过了一会儿,水底发出几声闷响,接着水波翻滚逐渐变成巨浪滔天。羿一退再退还是被溅了一身的水。 待到水浪渐熄河面重新恢复平静,羿抹了把脸上的水抬起头,看见的竟是个九头蛇身、每颗头上都燃烧着火焰的怪物正霸气十足地俯视着自己。 羿呆呆地看着它,“小九?” 怪物最中间的脑袋熄灭了火焰低下来垂到羿的面前。 “呃……”羿抬手在那滑溜溜的脑袋上摸了摸“想不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嗯……别伤心。再修炼一阵子也许会变得好看些。” “什么样子算‘好看些’?”被摸着头突然开口说话了。 羿吓了一跳,本能地收回手去,“你能说话?!” 那颗头上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又抬回到原来的位置,“你不喜欢我能说话?” “当然不是,只是没有想到。” “你还没有回答我,什么样子算好看。像刚才让你不好意思的那个女人的样子?” “我没不好意思,那是礼貌,你刚才没穿衣服。” “我现在也没穿。” “……” “到底什么样才是好看些?” “呃,最起码不会吓到别人吧。当然要是能让人见了都喜欢更好。” “女人?” “不一定。” “好吧。” “啊?” 羿还没明白九婴要干什么,它就身子一动又缩进了水里。动作不大身体却太大,羿又被兜头浇了个彻彻底底。 又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出现阵阵涟漪,接着一个赤身裸体、朱眉赤目、拖着一头长至脚踝火红头发的男人,从水里钻出来踩着水面一步步走到羿的面前,“这样好些吗?” 作者有话要说:有易、有鬲、斟灌:这几个都是商以前长江黄河中下游曾经有过的部落。 无支祁、狍鸮:《山海经》里描写的怪物,网上有,就不多写了。 帝俊、宓妃:有关这两个人的具体身份有很多种说法。帝俊还有几个名字,怕太混乱就不说了。但比较普遍的记载是说他就是伏羲。至于宓妃,有一种说法是说她就是嫦娥。而宓妃是伏羲女儿也只是众多传说中的一种。在那个神话多于史实的久远年代不能确定的事情太多,这文又是架空,所以只挑了有利于本文情节发展的部分来写。但也都是有记载有来源的。具体内容太多,有兴趣的话自己去查吧。 第88章 大羿 二 “这样好些吗?” 羿没有回答,九婴又问一遍。 “啊?”羿回过神,“好……是挺好。可你为什么比我高?” “我不能比你高吗?” “呃……能。”羿抬起下巴盯着“小九”:他一开始之所以叫它小九,是因为觉得那小小的一团光芒很可爱,可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高大威武家伙,实在看不出跟“可爱”有什么关系。 “你说样子要让人见了都喜欢。那这个样子你喜欢吗?” 羿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喜欢,喜欢的都有点儿嫉妒了。” “嫉妒?” “你看起来……” “什么?” “嗯……没什么。是你自己就长这个样子还是你见过长这样的人?” “等你等得无聊时我也会离开这里四处看看。想知道人们都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并不难。” “好吧,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还是先找衣服穿上的好。” 一百年后,凶水河畔。 羿和九婴并肩坐在河边喝酒聊天。 “小九,最近天上事情多,以后我可能没时间像现在这样每天下来看你了。” “每天?” “哦,是每年。” “也是,我老觉得你是一年才能来陪我呆上十天半月的。总忘了其实对你来说已经是天天都在往下界跑了。唉──你要是再忙起来,我这想见你是不是就得动辄几十上百年了?” “很有可能。所以说啊,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上天呢?” “当初都没跟你去,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 “我始终是妖怪。” “妖怪也可以成仙的。” “哼,很多天兵天将都不是我的对手,他们怎么可能容得下我?说是神仙,其实还不一样是机关算计勾心斗角,我才不去搅那趟浑水。” 羿转头看着九婴,“你……倒是懂得不少人情事故啊。哪儿学的?” 九婴笑笑,“你以为每次你来我都等在这里,我就真的是每天都呆在这儿吗?那还不活活闷死?” 羿看了九婴一会儿,“没事别到处乱跑。” “啊?” “你这长相容易招惹是非,学坏了怎么办?” “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我认真的!” “哈哈哈哈……” 三十年后,三嵕之巅。 九个太阳被依次射下。羿收好弓箭准备回天宫复命。 “大羿将军留步!” 不远处有人驾着火云疾驰而至。羿定睛细看,来的竟是火神阏伯。 阏伯是天帝俊的儿子,跟宓妃虽不是一母所生,可也得算是羿的大舅子,更是羿在天上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前不久刚刚因为私自盗取火种触犯天规被贬到下界做了火正。 “哟,大舅子,我以为你还在忙着偷天火呢,怎么有工夫跑来看我?”看着阏伯停到自己面前羿忍不住跟他开玩笑。 站稳后阏伯推了羿一把,“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这些天我四处忙着灭火还来不及呢。” “那还不赶紧谢我?” “我是得谢你,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喏。”阏伯掏出三块令牌,“不知道已经派了你下来,刚才我去天上想搬救兵灭火,结果一路遇到三个给要来给你传令的,都被我截下一并给你带来了。先恭喜妹夫,又要立大功了,还一下就六件。” “六件?” 哗啦──三块令牌掉到地上,羿僵着脸用力摇头,“不,我不能去……” 阏伯露出费解的表情,“你说什么?不能去哪里?” “什么‘六害’?!没有十个太阳在天上它们不都是好好的?现在既然十日之灾已解,为什么还要‘除六害’?” “嗯……”阏伯想了下,“平息民愤呗,死了那么多人,总得有个交待不是?” “那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羿脱口而出。 “道理?”阏伯佯装摸了下羿的头,“你被烤傻了吗?除妖还用讲什么道理啊?再说都是棘手的妖物,以后再有什么事让它们再跑出来?早晚都是要除掉的,你又何必纠结什么缘由?” “可是……” 阏伯眯了下眼睛,“你想违抗天命?我什么下场你没看到?” “那当然不敢。”想一想羿缓和了语气,“只是……事发突然,是不是容我考虑考虑?” “考虑?”阏伯疑惑地看着羿,“将军的反应有些奇怪啊。难道传闻是真的?” “什……什么传闻?”羿不自觉地心虚了。 “我曾听说你每天私自下界与妖物厮混。” “这……一派胡言!谁说的?!” “还听说那妖物不是别的,正是‘六害’之中唯一可以化成人形、最厉害也最让人捉摸不定的九婴。” 羿拉住阏伯的衣袖,“你不要听信那些传闻!不是真的!” 阏伯看他一眼,“不是最好,否则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羿当然知道:身为天神与异类关系过密被发现要受重罚。而万一九婴的血肉之躯全凭自己所赐的事再传出去,不仅他神祗身份不保,轻则受轮回之苦,重则万劫不复,还会牵连族人。如今有穷部落日趋没落,羿自知无力回天,可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过错再给他们带来什么灭顶之灾。 “你知不知道天帝为什么会连发三道急令?” 阏伯跟父亲的感情不好,他们父子之间从来都直称仙位或姓名。 羿摇摇头,“为什么?” “之前他已经两次派兵前去捉拿六害平息民乱。” “结果如何?” “你说呢?” “也是,一切顺利的话就不会再给我下令了。” “走吧。”阏伯掉转脚步,“山下还有五千精兵等着将军去指挥呢。” “专门派过来助我除妖的?” “嗯,是我让他们等在山下。” 羿有些不解,“为什么?直接上来不就完了。” “你想自己刚刚的反应被他们看见吗?” “你……” 阏伯的火云升起,准备离开,“我还有个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你。” 羿追上阏伯,“情报?” “都知道你我交情匪浅,那些话既能传到我耳中,自然是早已在天宫传烂。所以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应该是都知道了。山下的五千天兵里混进了一个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 “听说天帝在发兵前说过:他要亲眼看到羿除掉九婴,一切传言都会不攻自破。” 羿的眉头紧皱,心情凝重声音也低沉下去,“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该怎么做,我想你自己最清楚。” 远远地,羿就看见满身是血的九婴站在已经干涸龟裂的河床上,正把之前被派来收拾他的一个将军的头从身体上揪下来。 “小九──住手!” 虽然是天将,可身体还是血肉之躯,九婴被溅了一脸的血。 “你怎么来了?”他抬头看一眼从天而降的羿,随手把手里的身体和脑袋丢在了地上。 羿吃惊地看着被丢得到处都是的残肢断体和地上那些几乎要被血填满的血色龟裂纹路,心一下子沉到谷底,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九婴了。他不动手,自然有人会亲自出马。九婴怎么可能是天帝的对手?就算自己站在九婴这边他们也绝无胜算,更何况还要顾虑部落里历经磨难所剩无几的的族人…… 与其让九婴在别人手里彻底消失,不如亲自动手也许还能留些余地。 主意打定,羿没接九婴的话,而是稳定一下情绪走过去抬手擦了擦他嘴角的血,“你没事吧?猜你这几天必定受了不少煎熬,很担心,所以来看看。” 九婴指指天上,“你射的?” 羿点一下头。 九婴一伸手把他抱住了。 “小九你……” “别动……”九婴低下头把脸埋进羿的颈肩之间完全放松了身体,“好累,让我歇歇……好多天了,再继续被炙烤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还会干出什么,还要害死多少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现在我已经彻头彻尾地成了人人喊杀的妖精怪物。先是村民,再是守军,后来连天兵也来了。刚才你一出现我还以为你也是被派来收服我的。可没想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担心我。这世上果然只有你一个人会……” 扑哧──羿把提前藏在袖子里的半支箭刺进了九婴的身体。九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体被一股什么力量向后一推,他跟羿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远了。 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上被刺进了一支白色的箭,九婴无比震惊地抬起头,“羿……为什么?” 林中山间很多天兵现身,羿避开九婴的目光,猛地挺直身体声音高亢像换了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才短短几天,你已经毁坏了多少田地村庄?害死了多少无辜平民百姓?你自己不知道吗?!” 九婴握住箭杆拔了一下没拔出来,疼得浑身一软差点跌在地上,“你……你难道不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是十日并出我无处栖身干渴难耐才会神志不清犯下那样的罪过。现在既然九个太阳已经被你射落,我自然要重新回到凶水,不会再出来作乱。” “那被你吃掉的数千天兵是怎么回事?!” “是他们先来冒犯我的!难道我要束手就擒吗?!” “你……自己做错了事还不知悔改!” 九婴环顾那些举起了武器企图朝自己聚拢过来的天兵神将,冷笑两声,“哼哼,这么说,这些‘臭虫’是你带来的了?怎么?堂堂天帝御前第一神射现在也要靠我的手下败将帮忙来捉拿妖怪了?哈哈哈哈!好一个义正严词刚正不阿的大羿将军!难不成你在天上就是这副嘴脸?!” 羿皱一下眉头,一咬牙摘下了肩上的赤色大弓,“妖孽!别再废话了,今天我是奉天帝之命来铲除六怪的!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来吧,来跟我一决胜负!” “妖孽?我现在是妖孽了?哈哈!你还要跟我一决胜负?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九婴按住插着箭的胸口笑得咳了起来,“……咳咳……你……你居然要跟我一决胜负?你想杀我吗?哈哈哈哈……” 羿的手伸向箭袋,嗓音低沉下去,“对,我要杀你。” 九婴的笑声戛然而止,“你下得了手吗?” 羿的脸上没有表情,“那你胸口上的箭是什么?” 九婴抿紧了嘴唇,声音变得有些异样,“你明知这一箭杀不死我,所以我不怪你。羿……跟我走吧,别再回天宫。我有千年灵力,足够成就你不死之躯,只要你我一起,从今以后定可无往不胜。你又何苦非要回那了无生趣的天庭……” “住口!”羿大声喝住九婴,牙齿咬的额上青筋尽现,“我乃天将,神妖岂可相提并论?!” 九婴愣怔片刻,目光黯淡下去,随即现了原形。 一条蛇身九头的巨大怪物将羿紧紧环绕,他们身旁瞬间生出数道水火交融无人能够突破的重重屏障。 “小九……”见没人能再看清自己和九婴,羿忍不住又叫他一声。 “别再叫我‘小九’。”九婴的身体里发出一阵清清楚楚细细碎碎的声响。 羿知道:那是五色石碎裂的声音。 下一刻,九婴化回人形的同时先是拔出身上的箭又一鼓作气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胸膛,一时血流如注他全身的衣服都被染透。 羿抬手掩到嘴上,“小九……你住手……” 九婴咬着完全失了血色的嘴唇一声不吭,一颗布满裂痕挂了丝丝血肉的石头被他硬生生从身体里掏出来丢在了地上。 “你的血,你的石头……一并还你……我再也不欠你什么。” 羿垂下眼帘,泪水滑落,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九婴现了原形朝羿猛扑过去,最后关头羿闭上眼睛扭过头,抬手同时射出九箭。 轰隆轰隆几声巨物倒地的声音依次响过,羿才回过头慢慢睁开眼睛:九婴的九颗头上各中一箭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忽然觉呼吸困难,羿跪倒在地捂住了胸口。 水火屏障正在消褪,羿已经听得见阵阵欢呼,他得赶紧站起来面带微笑高举双手,在众人崇拜敬仰的目光中走出去。他第一次觉得世上最耻辱的名号莫过于“盖世英雄”。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羡慕九婴:如果他的心也是石头做成,他也愿意掏出来丢入泥沼不再留恋。 火正殿。 见羿来了,阏伯迎上前,“大英雄又立战功,不赶紧回去天宫领赏,怎么有空到我这穷乡僻壤?” “阏伯兄不要开玩笑,小弟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哦?什么事。” 羿打开随身带来的布包,里面是九支箭头和一颗有裂痕的石头,“你能不能把这些箭头给我炼成一把匕首,再把这石头重新熔炼修复好上面的裂痕。” 阏伯拿起一手拿起一个箭头一手拿起石头,“这都是哪儿来的?” “先别管是哪儿来的,就说能不能帮这个忙?” “你的要求很简单,我当然能帮,但你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羿犹豫了一下,“箭头就是杀死九婴的箭头。石头么……也是九婴身上的东西。” 阏伯惊讶地张开嘴巴把两只手上的东西凑到眼前又仔细看了看,“那上面这些黑糊糊的是……” “九婴的血。” 咣当──箭头和石头掉在了桌上。 羿赶紧把石头捡起来仔细检查一番,“小心啊!”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想骗你。”羿又拿起箭头用手指擦了擦上面已经变成黑色的血渍,“匕首是用来以防万一的。” “以防万一?以防什么万一?九婴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死了。不过它不是普通的妖怪,源于无形终于怨恨,我不能保证它不会找到重生的机会。” “那石头呢?” “石头是最后的一线希望。” “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不能解释得太清楚。”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 “没关系,不想帮我的话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今天权当小弟是来看望阏伯兄了。” 阏伯考虑片刻,“好,我帮你。” 羿有些意外,“这么痛快?” “因为我相信你。镝匕和石头炼好后是我给你送去还是你自己来拿。” “请阏伯兄帮小弟代为保管吧。” “啊?” “我有预感,这次射日的事还没完,恐怕是大祸将至。以后我要是有了什么不测,能让我相信的也就只有你了。” “胡说什么,什么大祸将至,能有什么大祸,你别想太多。不过东西你愿意先放我这就放着,什么时候有需要来找我就是。我无所谓。” “多谢阏伯兄,那小弟就此别过,我还得回天宫复命呢。” “贤弟慢走。” 作者有话要说:阏伯:中国传统神话里的火神有还几个,阏伯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没有其他几位著名,用到他是因为有种说法说他是帝俊的儿子。另外那个商参永不相见的典故就是跟他相关的。我觉得那根本就是个兄弟虐恋的故事。 火正:上古官名。 第89章 大羿 三 羿离开之后阏伯开始锻匕炼石。 此后凡间数千年天界十几年里,沧海移转,桑田巨变,天上人间都发生了很多事情。人神几乎完全分离,仙界很少再干预凡间事务。俊不再是天帝,新的神祗仙人重列仙班。老辈的神仙或成为星宿值宿天边,或像帝俊一样化身凡人云游四海混迹人间。而人类的部落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城池、封地和邦国。 期间大祸的事不幸被羿言中,十日之母羲和一直记恨羿杀了自己的九个儿子,羿很快被贬入人间成为凡人,而在他被贬为普通人类后火神阏伯也因为第二次盗取天火被赐死商丘。就此神镝匕下落不明,五色石也不知所踪。 羿的凡人肉身死后魂魄被囚于扶下,很多年后才得以进入轮回。 从秦王暴政楚汉相争,到硝烟四起三国争雄,再到铁骑横行马踏中原,最后妖人无道十年天变,不知是因为九婴的诅咒还是天意如此,羿每次出生必身逢乱世。他有八世死在龙九手里,每次死前都能想起过往种种,然后无奈又会再次进入下一世轮回。直到第八次被龙九手刃,羿避开阴差和无常没有再去地府。 先是找到阏伯,羿发现他已经重生为神,只不过年纪还小修行不够,成了化名天风的俊的大弟子火神子。前世父子再世师徒,似乎也理所应当,可惜火神子不再记得以前的事,不记得是谁把自己贬入凡间又赐死,更不记得跟羿胜似兄弟的情谊。 没办法羿只好求助于天风,最后他们找到了司刃。 司刃天生魂魄不全,少了一魂一魄,所以出生便是个傻子。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天风作法唤来神鸟把他引到度朔山上,从羿的魂魄中分出一魂一魄补全了司刃的缺陷,将羿剩下的魂魄封进了法器之内。然后天风收司刃做了徒弟,又给他乾坤袋把收魂的法器放入其中让他随身携带。当然乾坤袋和法器都是天风作了法的:除了司刃没人能拿得到乾坤袋里的东西,除非司刃死掉否则没有人能打得开装着魂魄的法器。 新生的司刃神智健全却不再拥有以前的记忆,司刃和羿的事都不再记得。于是就有了司刃在司家的遭遇的以及司家后来的惨剧。而羿要求天风做这些事的目的也很简单:龙九几乎一直都在找他的转世,司刃有了他的一魂一魄龙九早晚都能找到他,而且龙九一定会有所感应。等到龙九杀了司刃认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就会离开自己所依附的身体和魂魄。只要能令他形神分离毁掉肉身,九世九怨的诅咒就能解除,九婴恢复真身将变得遥遥无期,甚至可能永远都没有法实现。 为什么自己拔得出只有羿才能拔出神镝匕?为什么自己不慎喝到龙九的血身上的伤就可以痊愈也常却不行?为什么封豨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召唤?为什么近在咫尺独独地万却占卜不到?为什么龙九无法在他身上找到羿的证明?为什么天风不肯在灵城相见……一切身为司刃时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简单解释了自己没有再去转世投胎的原因,已经是羿的司刃一步步走到九婴面前,“所以说,你刚刚杀死的,是真正的司刃,正是因为司刃死了,我的魂魄才得以重聚。而你也因为大意轻敌太急于抛弃辰的束缚才会被被区区鹏鸟捉住。” 九婴在大鹏的爪子低下吃力地抬起一颗头苦笑几声,“哈哈,原来我只猜对了一半,你并非不是我要找的人,只是还没有成为我要找的人。这么大个圈套,大羿将军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早不是什么将军。” “不不不。”九婴的语气里透出嘲讽,“你永远是将军,永远是天宫第一神射,永远是盖世英雄……” “你别再说了!” “我说的不对吗?!就算我死了你还在心心算计,生怕我活回来让人重铸什么神镝匕。既然能安排的这么周全你又何苦让我费心费力一次次杀你?第一世死了别去投胎不就都了结了?非要拖到现在,这样才能显示出你英明神武救天下苍生于命悬一线吗?!” “九婴!你能杀我那么多次是因为我觉得确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开始杀了我稍带几个拼死护卫的随从也就罢了,后来呢?哪次不是你兴风作浪搞得战乱四起?!你好好想想!有多少次是拖累了成千上万的人陪葬?!现在你更是为了抢一座城池就可以随便开战。这样下去,谁知道以后你恢复真身会发生什么?!所以……够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你真的以为我拿你就那么束手无策吗?!” “好啊!”九婴用力扭动身体几乎要把大鹏从身上掀下去,“来吧,来杀了我!” 羿转身抬头看向城楼上女人,“刚才你是不是说你现在是灵城城主?” 女人很美地笑了,“是。” “那是不是灵城所有的人马都可以听我调遣?” 女人笑得更美了,“当然,夫君来了,我就不再是城主,从现在开始,灵城所有的一切,夫君随意差遣。” 九婴僵住片刻,随后彻底瘫在地上没了再挣扎下去力气:原来……那就是羿的妻子,宓妃嫦娥…… 羿先让火神子收火,又施法驱走了大鹏。九婴以最快的速度化为一道光芒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身体上。 走到也常和龙九身边,羿蹲下来突然拿出了神镝匕,也常没有防备,等他反应过来羿已经把刀插进了龙九的胸口。 “司刃!”也常大吼一声瞪圆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我瞎了眼怎么会相信你?!” 羿看他一眼很平淡地说:“我不是司刃,司刃已经死了。” 哗──也常也趁羿不备突然拔出刀来刺进了他的胸口。可羿的表情没有变化,身体也一动不动稳稳地蹲在原地。 也常看看羿的脸又看看手中的刀,想拔出来再刺一刀,却发现他已经没办法再把刀拔出来了。使了半天的劲不行他干脆改成双手握刀,可还是不行。 “来人!” 羿喊一声,几个彪形大汉从城楼里跑了过来。很明显都不是凡人,也常知道抵抗没用了,但还是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松开从不离手的宝刀他一把抱住了龙九正缓缓复原的身体。 羿从胸口抽出刀来丢给旁边的火神子,“也常大哥,我会让龙九活着的。” 也常收紧胳膊,“你不是说司刃已经死了,为什么还叫我大哥?” 羿掰开他的手指,“司刃是死了,可我还在。” 也常看着羿的眼睛僵持了一会儿,慢慢撒开手被人带走了。 羿抱起龙九转身走向城楼,城门打开又在他进入之后重新关闭。 作者有话要说:羲和:十日的母亲,帝俊的老婆之一。所以也就是说十个太阳是帝俊的儿子。我看到一说是帝俊只是让羿制止十个太阳一起在天上,但羿却给射杀了九个。事后羲和一直怀恨在心,才把羿贬入凡间的。 扶下:古代国名,曾有个扶下国。 第90章 宓妃 龙九恢复到看起来正常的样子已经是晚上。 挣扎着坐起来他先看了下四周:自己是被安置在了一间宽敞舒适的中式房间里。 居然不是监牢,也没有施法,不怕我跑了吗?龙九这样想着又低头看一眼,这才发现胸口上居然插着神镝匕。 怎么回事?!我一直插着这刀不但没死还跟平时一样逐渐复原了?!龙九抓住刀柄拔了一下,不疼,可一动那刀他立刻就觉得浑身无力四肢酸软。 坐在床边静静想了一会儿,龙九明白了:神镝匕是为了能困住他而不是杀死他而造的。上次身体差点被毁了恰恰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的司刃冒冒失失拔出了神镝匕。 门响一声,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龙九看着他不动,“为什么不直接收了我还让我回到辰的身体里?你精心设计不就等着这一天吗?” 羿把饭菜放到桌上,“计划这些的时候我还不大了解你的情况,或者说你们的情况。没想到变成另外一个人你跟也常竟然就愿意和我成为朋友还跟我说了那么多。所以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 “是。如果现在收了你,也常怎么办?独独地万怎么办?最重要的是你们手里那些魂魄怎么办?” “哈?!”龙九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心系苍生感动天下啊!自己的魂魄被拆了那么多年现在跟孤魂野鬼也没多大区别,居然还有工夫去管别人的魂魄别人的归宿?” 羿没接他的话,把一碗饭和筷子往桌边推了推,“先吃点儿东西吧。” “我不需要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接二连三伤得太重,吃了能好得快些。” “把神镝匕拔了才能好得快。” “不可能。”羿夹些菜放到碗里又把碗端到龙九面前。 龙九抬起头,“为什么?” “你不能离开这里。” “你要把我怎么样?” “不知道,我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不过……” 哗啦──龙九抬手打翻了羿手里的饭菜,“把这该死的刀拔走!” 羿蹲下将撒了一地的饭菜捡到破碎的碗里,“我说了,不可能。” 扔掉饭菜和碗的碎片,羿又端了个汤碗站到龙九面前,“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煮的鱼羹。记得当年游历中原,你说过喜欢用盐梅调味的鱼羹。” 羿说的是射日前的事,龙九都想不起过了有多少年。羿不提,他已经忘了。 心头抽了抽,龙九咬住嘴唇接过汤碗,“如果……” “什么?” “如果……我要你现在什么都不管,跟我一起走……” “不可能。就像当初我不可能为了你反叛天宫置整个部落于不顾。” 哗──龙九扬手又把整碗鱼羹泼在了羿的脸上。 羿用袖子擦擦脸接过龙九手里的空碗,“你到底想怎么样?” “放我走。” “然后呢?” “我要去追回小刃的魂魄。” 羿抿起嘴唇沉默了一阵。 “然后呢?” 龙九梗起脖子仰脸看他,“想办法让你离开小刃的身体。” 羿努力控制着情绪,“你想让司刃活回来?” “对!”龙九的下巴又扬一下。 “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不试怎么知道?” “没有我他就是个傻子!”羿终于忍无可忍。 龙九不甘示弱,“我宁愿要个傻子!啊──” 羿突然一把掐住龙九的脖子把他按在了床上,“你不要逼我!” “是谁在……逼谁?”龙九喘不上气话说得有些吃力。 羿咬牙切齿,“我可以容忍你做任何事,除了对那个傻子再念念不忘。” 龙九眯起眼睛,“你在嫉妒?” “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傻子?” “可他就是比你强。” “胡说!” “最起码……他愿意永远陪着我!” “可他已经死了!” “所以……你快点离开他的肉身。我等妖孽傻子交媾过的身体……会玷污了你大英雄的名号!” “你住口!”羿睚眦欲裂,两只手都用上了。 “他就是……咳咳……比你强!与他相处数月,胜过……胜过认识你千年!” “住口!我让你别再说了!” “他……你干什么?!” 羿突然一手堵住龙九的口鼻一手开始撕他的衣服。 挣扎了一阵,龙九发现被神镝匕锁住的身体完全无法与现在的羿抗衡,干脆放弃了抵抗。可是最后关头羿趴在龙九的上方停住了动作。 感觉到羿松开自己,龙九慢慢睁开眼睛,“大英雄怎么不继续了?小九正等着呢。” 羿后退几步扶住桌子站稳脚步,盯着龙九看了一会儿,他脱下自己的外服丢在龙九身上,“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龙九冷笑一声,“拜你所赐。” “衣服穿好。” 丢下一句羿走了。龙九仰在床上愣怔半晌,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在刚才挣扎的时候被掰断了。垂着一只胳膊他赤身裸体地站到了屋里的一面水银镜子前。 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变成这样?!要是恢复了真身九婴你又何至于要受这等欺凌?!龙九突然挥拳砸碎了镜面。不管手上皮开肉绽他挑着最大的一块碎玻璃拿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龙九在脸上身上自己够得着的地方各划了几刀又看着伤口愈合。 不远处传来走向房间的脚步声,龙九丢下玻璃穿上羿的衣服重新端端正正地坐到了床边。 门又响一声,这次来的是宓妃,身边跟着火神子。 龙九挑起嘴角,“夫人刚刚跟夫君团聚,怎么有闲心来看我?” 宓妃看看满屋满床的狼藉,又打量了下龙九身上不合礼制也不合身形的衣服,把桌旁的椅子转向龙九,她坐了下来。 “我是来帮你离开灵城的。” 龙九还是笑,“既然我连你的身份都不配知道,又怎么敢指望你能帮我离开?” 宓妃看着龙九,“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阏伯。神镝匕可就是由他铸炼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龙九转向火神子,“果然是火神转世吗?” 火神子趴在桌上正把龙九没吃的菜抓起来塞进嘴里,根本没有在意身边的两个人在说什么。 龙九看回宓妃,表情严肃起来,“为什么帮我?” “我只是想帮自己。” “什么意思?” 宓妃低下头,白玉般的右手伸出袖子整了整左手上的袖边,“听说你在凶水之下不生不死地过了数千年?” 不知道她想说什么,龙九没有接话。 宓妃抬起头,“被困凶水固然生不如死,可一人独守广寒宫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管你觉得自己多不该死多不服气,但你不能否认自己曾经毁田烧屋、荼毒生灵。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嫁给羿是父亲的意思,我也知道羿为什么肯娶我。他总是不开心我都看在眼里。后来听说他常常私自下界去见一只妖怪,我本来想算了,只要他高兴也无所谓,什么鬼怪神仙的,不就是一个知心朋友吗?我没那么小心眼儿。可是没想到,无论人妖,还是神,终究逃不过造化。 “发生那么多事,我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回去广寒宫,却被世人说是贪图神仙的生活偷吃不死药。不死药?哼哼,要是有能毒死神仙的毒药我倒是想求一颗。” 说到这儿宓妃停住,又看了龙九一会儿才自言自语似地继续,“我干嘛跟个妖怪说这些?唉,算了。我问你,如果能离开灵城你准备做什么?” “去追回司刃的魂魄,再回来要回他的身体。” “那我再问你,天地人三火同时灼烧你可受得住?” “可以坚持一会儿。” “好……” “等等。”龙九打断宓妃,“我可不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我真的成功救回司刃,羿的魂魄怎么办?” “再去转世投胎,或者再修炼成仙回到我身边。怎么?你还担心他?” “你确定他会选择后者?” “不能。不过我觉得可以赌一次。输了,大不了再一个人回去月宫。我不会也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可失去。” 龙九看着宓妃,“你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 宓妃笑笑,“是么,只可惜有人永远看不到。” “也许……” “什么?” “没什么。来吧,天色不早,别再耽误时间了。” 火神子抹干净嘴巴站到了龙九面前。 龙九解开衣服露出赤裸的上半身。宓妃没有回避,目光扫过龙九胸前,“听人说被羿射杀之前九婴是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子模样。换成了这么一副白嫩瘦弱的身体,力不从心的时候很难过吧?” 龙九咬咬牙,“夫人自重。” 宓妃的目光回到他脸上,“动手吧,火神子。” 作者有话要说:盐梅鱼羹:若作和羹,尔唯盐梅──《尚书·说命下》和如羹焉,水、火、醯(西音,即醋)、醢(海音,即鱼、肉等的制成的江)、盐梅,以烹鱼肉──《晏子春秋·重而异者》射日传说之前的神话时代目前我找不到跟菜肴有关的详细资料,所有就随便拿个先秦时代就有记载的菜来写了。 第91章 黄泉路 火神子双手握住龙九胸前的刀柄。很快刀柄露出的部分开始改变颜色。龙九先神色凛然双手死死抠住了床边,然后便面色惨白汗如雨下,最后他紧闭双眼咯嘣一声捏断了床沿。一旁的宓妃清清楚楚闻见了阵阵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好了。”火神子终于吐出这两个字并松开了自己的手。 只剩刀柄的神镝匕掉到地上,一滩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从龙九胸前的伤口里流出来滴到地上瞬间凝固。龙九忍着刚被灼烧过的剧痛立刻施法用真水浇了上去。那团东西顷刻间碎成数段,世上从此再无神镝匕。 宓妃走到门口,“半个时辰内天水将至,跟你一起那个叫也常的应该已经等在城门外了。” “等等!”龙九叫住她。 宓妃回头,“还有事?” “嗯……能不能让人给我拿一套合身的衣服过来?” 下雨了。龙九换好衣服离开城主宅邸打着把油纸伞从容镇定地穿过城楼来到城门外。 也常果然已经在了,看见龙九他跑过来,“那女人竟然真的肯放你?!” 龙九坚持不住,一把抓过也常的胳膊撑住身体,“快走……往妍城方向去积萃潭。” 雨还在下,宛如新生的龙九走出水潭重新穿好了衣服。 “也常,你立刻回去妍城,跟独独阿妈带上三千人马和无伤军团驻扎到灵城外东郊二十里处等我。” “你还要干什么?”也常拉住龙九。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之前司刃会算出不归城将有水患了。” “啊?”也常更不明白了。 龙九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总之别问那么多了,按我说的做就是。” 也常盯着龙九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好吧,那你自己小心。” 还有期抄着袖不肯再往前走,“咳……我只能送你到这儿,再往前走我就没命回阳间了。” 龙九仰脸看着阴气森森的门楼,没有回头,“有件事问你。” “请讲。”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司刃身上有一部分羿的魂魄?” “咳咳……”还有期只干咳了两下。 龙九继续问:“黑白无常让你把环儿送到司刃那儿,本意是不是为了有机会好能除掉我?” 还有期还是不吭声。 龙九慢慢转回头,眼里的火光忽隐忽现,“我问你话呢。” 还有期一哆嗦,“是。但……没有上面的授意,他们应该也不敢擅自决断。” 龙九转过去又看门楼,“那你见到黑白无常让他们帮我转告十殿阎罗:不想九婴闹到地府,以后就不要再插手羿的事。否则我打穿十八层地狱,烧断奈何桥望乡台,吸干三途忘川,让人间地府都再无宁日!滚吧。” 还有期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龙九一脚跨进了鬼门关。 一路上很多或心愿未了、或阳寿未尽、或含冤横死的孤魂野鬼,上不得天、入不得地、更没法去转世投胎,只能在黄泉路上无尽徘徊。他们有看样子是新来乍到哭哭啼啼的,也有不甘心大喊大叫的,但大多都还是面无表情地在四处游荡。 很快到了三途河边,两岸如血的曼珠沙华铺天盖地花香袭人。虽然早就听说过火照之路壮观异常,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龙九被它无法言说的美彻底震慑了。知道彼岸花香能唤起人死前的记忆,龙九忍不住蹲下采了一朵放到鼻子底下,冲天的香气立刻钻进鼻孔令人如痴如醉。 流连了好半天,龙九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朝忘川走去。 踏上奈何桥急匆匆走过忘川河,龙九远远地就看见了望乡台。正要再往前走,突然肩上被人一拍,他吓了一跳。 龙九转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灵儿,我终于把你等来了……”拍他的人眼里流出了眼泪。 灵儿?这什么肉麻的名字?!龙九正要发火,却惊讶地发现身体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了。下一刻龙九张开嘴,说出的却是完全不自己要说的话。 “傻瓜,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滕国太子周灵,我是太宰的儿子,龙辰。” 龙九记起来了:那人是燕太子,姬丹!他居然……一直等在奈何桥边?! 大概因为是在黄泉路上,辰的魂魄逐渐苏醒,刚才又闻多了曼珠沙华,九婴的力量有所消减,所以看见姬丹,辰这会儿就暂时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主宰。 “好,你是谁都好,只要来了就好。来,咱们走吧。”姬丹牵住了辰的手。 “去哪儿?”辰愣愣地被他牵着往望乡台的方向走。 “很多人在这儿呆久了都会忘记以前的事,我怕忘了你,就一直坐在那儿等你。”姬丹朝旁边指了下,“现在你来了,我不用再等。你饿不饿?渴不渴?听说这附近有喝汤的地方,走吧,咱们一起去喝了汤,就可以再转世为人了。” 九婴往姬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奈何桥边一块不小石头,上面赫然三个大字──三生石。 糟了!姬丹要带辰去喝孟婆汤!九婴努力想要重新掌控辰的身体,可不管他怎么用力就是使不上劲儿,好像自己从来不曾存在过。而此刻的辰则行动自如,完全不再受他半点影响。 果然,姬丹带着龙辰到了醧忘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守在一只巨大的锅灶前正在一碗接一碗的盛汤。很多人在等,排了长长的一队。 孟婆不应该是个老太婆吗?九婴纳闷。 姬丹拉着龙辰站到了等汤的队伍里。 九婴无法让辰离开,只好四处张望,忽然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司刃。 小刃!小刃!九婴拼尽所有的力气,可就是喊不出声音,如坠梦魇。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辰的痛苦。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盛汤的年轻女子端着一碗汤径直走到了龙辰面前,“公子这一路来得不容易,想必口渴。” 不要喝!九婴大喊,不过没“人”听得到。 姬丹接过汤碗放到龙辰手里,“喝吧。” 龙辰直勾勾看着汤不动也不说话,九婴现在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实在不行了,九婴只好试着直接跟辰沟通:辰!听得见我吗?!我知道你听得见。求你了,别喝迷魂汤!千万别喝!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要求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离开你的魂魄把身体还给你!别喝那汤!求求你了! “啊──” 胸口一阵剧痛,龙辰猛地蹲到地上并打翻了汤碗。 九婴终于恢复了知觉。 再站起身辰又成了龙九。龙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跳到刚刚看见的司刃跟前拖起他就跑。可没跑几步龙九就发觉有人在后面死命拉住了自己,以为是姬丹,回过头想说以后会再来找他,却发现身后跟着的是孟婆。而且就在龙九回头的一瞬,年轻貌美的孟婆变成了满脸皱纹形如枯槁的老太婆。 虽然龙九无数次见过独独地万类似的变化,这也才是他心中孟婆该有的样子,他还是愣了一下。 “哼,臭小子,你一进来就盯上你了!还敢放肆?!” 孟婆看起来瘦小枯干,力气却大得惊人。龙九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从脚下钻出来将他团团围住。刚才排队等汤的魂魄四下逃散,姬丹不知所踪。 龙九看看情形不妙,先拿出独独地万给他的锦袋收了司刃的魂魄塞进怀里。 “好你个大胆狂徒!竟然敢跑到黄泉路上来收魂?!”这次说话的是个青面鬼。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龙九扫视一周:围着他的,说是鬼,其实在地府都有着差事。他不想耽误时间过多纠缠,打算说出名号吓退它们就完了。 青面鬼不买账,“我管你谁!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也不能随便就破了我黄泉路上的规矩!” “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龙九有些恼火,头顶上跃跃欲试飘起几缕乱发,“张大狗眼看好了,我不是神佛!不受天规管束!就凭你们这些牛鬼蛇神人头马面?在我眼里屁都不算!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这帮丑八怪是不是能比那些人模狗样的天兵神将多点本事!” 话音未落,龙九猛一跺脚,脚下的地面裂开一段,他再抬手,竟从那裂缝里引来了阿鼻地狱之火。 “哈哈哈哈!全都给老子去见平等王吧!”龙九胳膊一挥,就要放火。 孟婆和所有的鬼怪全都傻了,青面鬼眼看要变白面鬼。 “九婴神君手下留情!” 一声呼喊伴着哗啦哗啦的响声由远及近,龙九及时收了火转头去看:来的居然是黑白无常。 鬼怪们让出一条路来,龙九摸不准无常的来意,绷紧身体背起了手。在离龙九十步开外的地方黑白无常停下了。 黑无常把不离身的大铁链往身上一挂,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是受秦广王之命来送你离开黄泉路的。” 第92章 交锋 三天后,灵城。 羿和天风站在城门楼上,火神子守在城门楼下。与他们对峙的,是龙九、也常、独独地万和一队人马。 天风捋捋胡子先开了口,“都在传九婴老妖现身地府,抢走了一个魂魄。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是,我去带走了司刃。”龙九嘴上回答天风,眼睛盯着的却是羿。 羿低头看一眼自己,“这么说,你是来要回这身体的?” “是,所以说识相的话,你快点离开那身体,把司刃还给我。” 羿笑了,“你既然有本事能从地府抢走魂魄,那要得到凡间区区一具肉身,想必对你来说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有本事,就进城来取,我等你。” “哼哼!”龙九也笑,“难不难的,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不过我并不打算再进灵城。” “不再进灵城?”羿皱皱眉头,“难不成你还等我自己送上门去?” 龙九挑挑眉尾,“给你们几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一下。天黑以前,不把司刃的身体还来,我就水淹灵城,让你们全城的兵马百姓都跟着陪葬!” 城主宅邸,花园凉亭。 宓妃给天风和羿倒了茶,“他真的会水淹灵城吗?” “当然。”天风端起茶杯闻一闻,“他又不是没做过。不过不是灵城罢了。” “他干嘛不火烧灵城呢?”火神子单脚踢着颗石头在凉亭外的地上跳来跳去。 天风喝一口茶,“见识过你的厉害,他防着你呢。有你在,九婴不会再用火了。” 火神子停下来,“那现在怎么办?就是我用尽全力放出所有的火,也没办法把能淹城的水烧干啊。” 天风朝火神子招招手,火神子跑到他的身边。他笑着抬手摸了摸火神子的头,“这次不用你出手。” 火神子靠进天风怀里,“师父要怎么做?” 天风一手抱着火神子一手捋着胡子,一脸淡然但成竹在胸的笑容,“离灵城最近的是妍城和不归城,那两座城池的地势都更低一些。听羿说司刃在回度朔城的路上曾算出将有水患,已经安排了一个叫大梓的青牛精挡水,所以不必担心不归城。这样九婴召来大水时我作法阻拦,水自然就会先流往妍城。” “那妍城的人怎么办?”火神子问。 “九婴现在霸着妍城,他会及时收手的。” “那万一他不收呢?” “不可能,今天早晨我已经去看过了。也常只带来了三千兵马,九婴的大部队都还在妍城驻扎,他怎么会让水淹到妍城。” “哦,原来是这样。师父好厉害!” …… 天风和火神子聊得欢畅,羿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宓妃看他几次,几次又欲言又止。 三天前。 龙九带着司刃的魂魄顺利返回阳间,但他没有去灵城,而是先回了妍城。 来到卜吉馆外的石坊旁,龙九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一个小布包,仔细打开后,里面是一粒石子。他一手捏着石子一手摸着石坊上的一根石柱。 现身吧。龙九心里默念:你就是那时到将军府去帮司刃盗生魂的石妖对不对? 过了好一阵,石妖才有所反应:龙将军离开妍城有些日子了吧?怎么回来不先回将军府反倒来找我? 你不问司刃哪儿去了吗? 被你杀了,然后你又到地府去把他的魂魄追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 这事三界已经传遍了。 …… 你怎么知道那时去将军府的就是我? 龙九晃晃手里的石子:这是当时卡在我们占卜龟甲里的,有这个想找你很容易。一直带在身上,就是觉得也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将军找我有什么事? 三天后妍城会有水患,我要你助我挡水。 好,我尽力而为。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有水患? 不问。 眼看着天快要黑了。天风和火神子先去了城楼布阵。 羿坐在原地没动,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宓妃看看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想说话不知该怎么开口,低着头半天迟疑不决。 “两三天了。”羿突然说:“你一直吞吞吐吐的,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啊?”宓妃抬起头愣了一下,“嗯……我是有些纳闷儿。” “什么?” “夫君……听说龙九逃走,就一点儿都没觉得蹊跷吗?” “蹊跷?有什么蹊跷的?是你放他走的。” 宓妃吃了一惊,“你知道?!” 羿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当然知道。” “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啊,这世上能毁神镝匕的只有阏伯。现在火神子除了师父就是跟你最亲近。师父没理由放他走,他自己更不会那么做,剩下就只有你了。” 宓妃咬咬嘴唇,“你不怪我?” 羿摇头,“不怪。从来都是我对不住你,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宓妃的眼圈红了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先守住灵城再说。” “有把握吗?” “没有。” 宓妃皱起眉头,“没有?有父亲在怎么会没有把握?” “师父低估龙九了。” 想一想,宓妃凑近羿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要不……不如就把身体还他吧?” 羿扭头看她一眼,“然后我跟你回广寒宫?” 宓妃挎住羿的胳膊点了点头,“那样不好吗?远离尘世纷争,我以为你一直想要那样的生活。” 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天黑透了。 换了一身战甲的羿出现在城楼上。还是一身布衣的龙九已经在等。 “想好了吗?!”龙九朝羿喊。 “想好了,有本事,你就自己进城来把司刃的身体抢回去!” “行,一会儿水漫灵城你不要后悔就好!” “水漫灵城?你以为自己是白娘子吗?!” “哼哼,白娘娘抢不走许仙,我却一定能抢走司刃!” “哼,狂妄!” “狂妄?总好过虚伪!” “我什么时候虚伪过?!” “现在就很虚伪!” …… 羿和龙九说着话,天风和独独地万都开始作法了。 灵城内外先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随后暴雨倾盆而下。可是没下了一会儿,雨很快就停了。接着狂风再起雨又下。然后又停…… 反复十几次之后,龙九看看这样不是办法,于是不再跟羿斗嘴,加入独独地万召来了几条飞龙,盘踞空中朝灵城吐水不止。 火神子吃惊地看着天上,“师父,九婴能驭龙?!” 天风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本以为他要引水攻城,没想到还有这招。那不是龙,是水流形成的幻象。九婴只是引来了附近的江河之水。” “那现在怎么办?这几条‘龙’都流进来的话灵城会内涝的!” “别急,看为师作法破他的幻象。” 说完天风念念有词,空中传来几声长啸,一对火凤凰自天边飞来冲向了水龙。 水龙躲闪不及被凤凰冲散。凤凰飞过,水流重新汇集,水龙便小了一些。凤凰几次撞向水龙,水龙越来越小,凤凰自己身上的火焰也逐渐熄灭。 龙九不断引来更多的水,天上的水龙由之前的几条增加到了十几条。凤凰在身上火焰即将熄灭的一刻会突然重新燃烧,浴火重生,并烧出更大的火焰。 一时灵城的上空龙飞凤舞、水火交融。 天风以一敌二,似乎还游刃有余。 “这老贼还真有本事。”龙九骂一句转头去看也常,“立刻率兵攻城!把城门打开!” 灵城别称仙城,城中百姓很多都是谪居的上古仙人或天神转世。还有一些是修炼多年的方士法师。一般的妖怪不是逼不得已不会擅入灵城。龙九以前路过这里也会尽量绕路而行。 现在灵城有难,助阵守城的自然也都不是普通人。龙九早做好了安排:不用枪炮,只需少量人马和生魂无伤。 也常先派出一队步兵用最原始的方式拿撞木冲撞城门。可城内不知是哪路神仙召了精怪在堵,门怎么撞也撞不开。城楼上有灵城守军在开枪射击,撞门的人纷纷倒下,也常立刻派人补充上去同时又放出一批附在纸上的生魂。 生魂顺着门缝钻进去,被收了一些之后大部分分散各处并很快击溃了门内的防守。城门被打开,龙九命令无伤出战。城楼上的枪队持续开枪射击,无伤安然无恙。火神子沉不住气,抬手放出了三昧真火。 “住手!”天风大喊一声,已经来不及了。 整队的无伤军顷刻之间变成了一支“火军”。三昧真火凡水浇不灭,无伤都是死人不怕火烧。于是带着熊熊火焰的无伤军就那么无遮无拦地直接冲向了大开的城门。 羿让人拿来弓箭连发数箭,被射中的无伤虽然都应声倒地,但发箭的速度毕竟有限,无伤数量太多,最后羿五根手指每次四箭,还是没能挡住无伤军团进城。 天风还在跟独独地万斗法,狂风暴雨依旧时起时停。火凤凰一次次燃烧,水龙越聚越多。龙九现了妖形一拳砸向地面,灵城内所有水井里的水同时喷薄而出。灵城陷入水深火热,仙城瞬间化为地狱之城。 看看时机已到,龙九飞身上了城楼。 羿拉开弓箭对准他的眉心,“你疯了吗?!居然为了一个本应与你毫无瓜葛的凡人出兵毁城如此大动干戈!” 龙九的头发眼睛变回黑色,语气平静神情淡然,“我说过我一定要救回司刃。再说如果是其它的城池我也许不会这么做。不过灵城不一样。城里那么多神人,他们可以自保也能救人。但是,你要是再不离开司刃的身体,我就不能保证是不是还控制得住城中的水火了。” 咣当──羿把手里的弓箭扔到地上,“给我一晚时间,天明之前你会如愿的。” 第93章 重生 一切都停止了。水火、龙凤、生魂、无伤……全都无影无踪,城里恢复了平静。只有空中到处弥漫着的草木、砖瓦被烧焦熏烤的味道提醒着大家刚刚发生过什么。 天风一个坐在房里心烦,想不明白刚刚一战自己为什么会输给龙九。 屋门没关,羿敲敲门直接走进去坐到了天风对面。 “你真的决定把司刃的身体给九婴?”天风看着羿。 羿点头,“嗯,所以我来跟你道别。” “道别?不再回这里了吗?” “不回了。” “你要去哪儿?” “我已经想到彻底了结恩怨的办法…” “你要去转世?” “对,我想明白了:论法力,龙九和独独地万根本不是你我和火神子的对手,可为什么他还是能嬴?因为他是妖,我们是神。很多他能做的事情我们不能做。所以其实根本不用担心他恢复真身之后会有多厉害,我相信任何问题都可以解决。有些东西既然无法让它消失,就让它以最合理的形式存在吧。” 天风沉默片刻,“想清楚了,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 羿有点儿意外,“你不阻拦我?” 天风笑笑,“想阻拦,可我知道拦不住。我已经不是天帝,你更不再是我的御前第一神射。你的部落早已不复存在,你不是有穷氏的首领,也不用再考虑族人的生死存亡、耻辱荣耀,你更无需继续听命于天庭。我没有理由再插手你的事。这次出手全是为了女儿。可我知道:你一直还叫我师父,就是因为不想我当你的岳父。天上人间数千载,上古神话没落至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说得清,很多事情我早看开了。当初命你射日除六害是我的职责所在,贬你为凡人是迫于羲和的压力,你不怪我就行了。所以不用再考虑我的感受,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羿站起来跪到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天风要去扶他。 羿把天风按回到椅子里,“你别动。” 天风只好坐回去。 羿开始磕头。 “这一叩,为君臣。” “这一叩,为岳婿。” “这一叩,为师徒。” 宓妃已经知道羿决定把身体还给司刃,正一个人在房里走来走去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他之后的打算。 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宓妃慌乱之中躺到了床上开始假寐。 今天是羿来到灵城第四天,这是他第一次在晚上进到宓妃房中。 见她搭个被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羿坐到旁边看了一会儿。 “我知道。”羿把被子打开又给仔细盖好,“你放龙九走其实就是希望他能抢回司刃的身体带着司刃离开,这样我好能安心跟你回广寒宫。可是你想错了,就算龙九真的带司刃离开,所有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所以我不能跟你走。嗯……有些事情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去做。可是做不到的,我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好好睡吧,能这样跟你道别,我觉得最好。” 说完最后这句,羿起身离开。 宓妃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但是她没睁开眼睛,而是扯起被子蒙住头侧身蜷向了一边。 火神子坐在窗边看着月亮出神:听说那里冷清又无聊。不如……我去陪姐姐住吧。 “想什么呢?” 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火神子的身后,被突然一问,他吓了一跳。 火神子从窗户上跳下来坐到桌边的椅子上,“这么晚了你来我这儿干嘛?” 羿坐到他的跟前,“你看着我的眼睛。” 火神子的目光闪烁一下,“干什么?为什么要看的眼睛?” “不敢吗?” “有什么不敢?!”火神子皱眉撅嘴一脸小孩子的神气看向羿。 “阏伯兄,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羿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火神子呆了一下,但他很快低下头去,停了一会儿,“记得又能怎么样?记得就能改变我是被父亲赐死的事实吗?记得就能让朋友远离妖孽?记得我姐姐就能不再整天唉声叹气高高兴兴了?” “果然。”羿笑了,“好兄弟,别赌气了。我时间不多,过来是想问你几件事。” 火神子又皱两下眉头,最后脸上还是浮出了笑意,“看在‘好兄弟’三个字的份上,你问吧。” 羿很高兴,“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神镝匕为什么会落到你姐姐手里?那时我给你的五色石是在哪里弄丢的?” “因为怕丢,又怕你随时会找我要。所以神镝匕和五色石炼好之后我就一直带在身上。然后我最后一次盗火在昆仑被捉,情急之下只来得及丢掉了五色石。神镝匕是他们押我去见父亲的时候被搜走的,你的神弓一直在他那,神镝匕到了神弓跟前发出铮鸣之声,父亲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说出实话。后来姐姐得知那是你的东西,自然就拿了去。” “所以说五色石是被你扔在昆仑山了?” “嗯,本想以后有机会再去找,可没想到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么多人,竟然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神仙说我一再触犯天规是死罪,非要把我处死。” “你看这是什么?”羿急不可待地掏出个东西放到了桌上。 火神子看清楚是什么之后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起桌上黑乎乎的石头,“这……这就是你让我重新炼好的五色石啊!你在哪里找到的?!” 羿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着站了起来,“你没骗我?!这真的是那块石头?!” “是!没错,我日日夜夜炼了整整一百零八天呢!绝不会看错!你到底在哪里找到的啊?!” 羿跌坐回到椅子,“天意啊!真的是天意……我懂了……” “你懂什么啊?!说清楚啊!” “这是我之前没离开妍城时跟龙九一起在街上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换的。当时也不知怎么,我就是感觉这石头不一般,拿到手里仔细看了,只觉得是块好石头。还说要送龙九,但一直没时间把它雕出来就一直没送,结果想不到……真的是太巧了!你说早不遇到晚不遇到,为什么偏偏在我是司刃的时候就遇到了呢?所以说,一切都是注定的。” 羿光顾着自己说的高兴,没注意到火神子的脸色越来越差。 “这么说,你是打算离开我们了?” 羿收好石头看了看火神子,“我没来之前你们不是也过得好好的?” “父亲……不,师父和姐姐都答应你走了?” “嗯。” 火神子瘪起嘴巴不吱声了。 羿不知说什么好,也不再说话。 过了好半天,火神子才又说:“他们都不拦你,我就更没什么立场拦你了。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就送你四个字吧──好自为之。” 羿站起笑着来摸了摸火神子头上的小辫子,“不管怎么说,我永远把你当好兄弟。我相信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火神子又瘪了瘪嘴唇,躲开羿的手他噔噔噔跑到床边趴到了被子上,“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 夜很深了,羿回到了妍城。 先来到卜吉馆,柳乘风已经睡熟了。羿没有吵醒他,只在床边给留了本修炼法术用的书。 然后羿又去了对面教堂。马丁神父睡得发出了微微的鼾声。羿同样也没有吵醒他,而是留下了捉妖用的罗盘。虽然不能确定神父对中土文化和法术有多大兴趣,但羿觉得他会喜欢这个纪念礼物的。 离开教堂,羿最后来到了那时给环儿看衣服的洋衣店。作为司刃,他最后悔就是当初没有为环儿把裙子订做下来。 月光下看了半天,羿发现橱窗里小孩子木人身上那件洋裙已经换了,不再是原来那件。 犹豫一下,羿敲响了洋衣店的门。 等了一会儿,门里传出一声蹩脚的“谁呀”。 “是我,不久前有来你们店里看过一件衣服。” “我们已经打烊了,您明天再来吧。” “姑娘,我很着急,你开一下门吧。我天不亮就得离开妍城,以后可能没机会再来了。” 门里安静了一阵,接着稀里哗啦一阵响,门被推开条缝隙,洋衣店的姑娘探出头来,“啊!原来是您啊。” 姑娘把羿当成司刃让进了屋。 羿指着橱窗,“我们那时看中的那条裙子呢?” 姑娘揉揉惺忪的睡眼,“卖掉了。也是有个女孩儿喜欢的不行,又着急,直接买走了样衣。” “哦,这样啊。” 不知为什么,其实羿本来是想买了裙子拿去烧掉的。可现在听姑娘这么说,他竟一下子就释怀了:是啊,明明是可以给人穿的,干嘛非要烧了呢?再说环儿连魂魄都没有了,烧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个差不多的小姑娘开开心心的呢。 见羿不说话,姑娘以为他不高兴了,“要不这样,您看您能不能尽量等等,我用最快的时间再给那天你带来的小姑娘做一件。我给你算便宜些……” “不用了。”羿打断她,“我一会儿就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所以就是来看一眼,买不着就算了,不要紧的。谢谢你。” “哦。”姑娘的表情有些遗憾,“那好吧,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这么晚白跑一趟。” “应该是我说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羿转身准备离开,可走了几步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回来,“对,差点儿把这个忘了。” 手伸背包里掏了掏,羿掏出了那时遇见吉先生捡到的十字架家徽。 “啊──”姑娘惊呼一声,抬起双手掩住了嘴巴。 “我没记错的话,你有一个跟这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这个是我哥哥的!”姑娘哭了。 “嗯。”羿点点头,“我见到你哥哥了。” “他现在……在哪里?!哪里……我要……”姑娘一把拉住羿的胳膊,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姑娘的表情一下子呆住,“你说……什么?” “他死了。” 姑娘松开羿又捂住嘴,眼泪流得更凶了,“怎么……死的?” “为了救人死的。”羿毫不犹豫地回答。 “真的吗?” “真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像他们说的那样……” 后面的话羿听不懂了,姑娘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捂着脸蹲到地上,伤心欲绝又略带欣慰地失声痛哭起来。 羿把吉先生的家徽放到柜台上默默离开,他虽然不知道吉先生现在那样算不算还活着,可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再见面,到时候一定就是吉先生的死期了。 姑娘哭够了,想问问详细的情况追到门外,空荡荡的马路上已经不见一个人影。 天将破晓,灵城城门外。 羿从城门里走出来一步步走向等在不远处的龙九。 走到彼此都听得见呼吸的距离,羿停住脚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你要保证:再找到我,不论是在哪座城里,打我也好杀我也好,不会再牵扯其他不相干的人,不会再有无辜的人跟着受伤或丢掉性命。” 龙九的眉头动了动,“好,我答应。” 羿点点头,再向前一步轻轻抱住龙九的同时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十八年后,到无明城找我。” 说完一道白光从司刃的天灵盖飞出之后冲天而去,没有徘徊,没有留连,没留半点余地,司刃的身体立刻沉甸甸地垂在了龙九的肩上。 虽然是自己一直在催促的,也是自己所希望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龙九觉得胸口抽搐了一下,竟然很痛。 扛起司刃龙九转身要走。 “九婴!”宓妃从城门里追了出来。 龙九回过身站在原地不动。 宓妃跑到他的面前,“你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对不对?” 龙九看着宓妃的眼睛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她的话。 “夫人保重。”扔下这句龙九扛着司刃决然而去,没再理会宓妃又喊他一声。 回到自己人马驻扎的营地,独独地万都已经准备好了。龙九把装着司刃魂魄的锦袋交到她的手里,她立刻开坛作法。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司刃活过来了。 “小刃!小刃……”龙九和也常蹲在他的身边轮流叫他 司刃睁开眼睛看了好半天,慢慢坐起来,“嘿嘿嘿嘿……娘!娘!我娘呢?饿……小刃好饿。我要回家……呜呜呜……嘿嘿……” 也常惊讶地望向龙九,“怎么会这样?” 龙九抿紧嘴唇抬手擦了擦司刃刚要流出嘴角的口水,“这就是本来的司刃,没有羿,他只能是个魂魄不全的傻子。” “那……现在怎么办?” “拔营,回妍城。” “然后呢?” “然后?”龙九站了起来,“然后……等上十八年,去无明城。” 第94章 无明城 无明城。 街边一溜店铺前,一个小小的黄色身影匆匆忙忙一闪而过。天气炎热,麒麟一直急着赶路,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喝什么东西了。 不久前,天风到黄灵宝的洞府跟老友叙旧,麒麟听他们喝酒时说到司刃现在就在无明城。于是趁着当晚师父喝醉,他便偷偷跑了出来。 实在累得不行,麒麟停在了一个铺子门前的屋檐下,准备乘乘凉休息一下再走。屋子里飘出阵阵药香,麒麟顺着敞开的门朝里看了一眼:是间药铺。门外有块牌子──仁仙居。门里墙上挂着几块匾额,写着什么“华佗在世”、“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之类的溢美之词,看样子应该是别人送的。 “唉!小东西!” 麒麟探头探脑看得正欢,忽然门后传出这么一声。麒麟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看起来大概十八九岁、相貌端正的年轻人端着两只碗、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在看他。 “小东西,过来过来。不要怕,你饿了吧?来来,这里有水和吃的。你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的……”那人碎碎叨叨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碗放到地上朝麒麟推一推,“喏,你吃吧。” 麒麟无奈地看看碗又看看年轻人:害怕个屁跑个屁啊?!你当老子是猫啊?!这么一口够谁吃的?!再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啊,慢慢吃,不要着急,还有呢。”年轻人转身又进了后厨。 咦?我怎么吃上了?嗯嗯──味道还真不错…… “……阿妈说的好像就是这里。”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和脚步声,麒麟一抬头,两个头上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径直走了进来,险些踩到他。 彼此目光相遇,仿佛时光倒流,十八年前麒麟第一次遇见龙九和也常的时候他们也是这身打扮。 “唉?两位客人里面请,是需要什么药材吗?”年轻人端着个碗走出来刚好看见龙九和也常在打量门口地上的黄鼠狼,“这小家伙儿大概是饿坏了,我喂点儿吃的。你们不要怕,它应该不咬人。” 也常蹲下来把手伸到麒麟面前,“这不是你养的?” 年轻人摇摇头,“不是,大概是路过的,以前没有见过它。” 龙九在后面用脚轻轻碰了也常一下。 也常会意,“哦,那就对了。这是我家少主人的宠物,跑出来好几天了,我们一直在找。” 天风说了,这些年司刃一直跟龙九在一起。麒麟赶紧跳上也常的手并顺着他的胳膊又爬到他的肩上坐稳了。 年轻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真的?竟然这么巧!” 龙九摘掉头巾往屋里又走了几步,“是啊,真巧。看来咱们缘分不浅呢。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兄弟?”年轻人打量一下龙九,笑了出来,“我叫百部,夏百部。公子多大年纪?应该是我年长些吧?” “百步?”龙九皱下眉:这什么怪名? “哦,是这个‘百部’。”夏百部指了下身后药柜其中的一格,“药材,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的‘百步’。” 显然常有人误会,他解释的挺熟练。 “原来这样。”龙九点点头,“嗯……看年纪不能靠长相,你肯定没我大就是了。我叫龙九,这是也常,那小家伙叫麒麟。” “哦──”夏百部随着龙九的介绍点头看过去,“那不知道两位公子来我这儿是……” “夏先生能不能……” 夏百部连连摆手,“公子不要这样叫,虽然我现在也能医病开方,但这药铺是家父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墙上的匾额也都是以前的病人送给他的。我还太年轻,你们叫我百部就好。” 龙九突然一把抓住了夏百部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 夏百部愣了一下,龙九又把手松开了。 “龙公子你……” “你把两只胳膊伸直看一下。” 夏百部一脸的不解,但还是照着龙九的话做了。 “啊!”他看到自己手臂的变化之后叫一声,“怎么会这样?!左手长了好多!” 龙九笑着拍拍他的胳膊,“没事,你再比比。” 夏百部又比,胳膊又一样长了,他松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你是怎么弄的啊?” “一个障眼法,你不用在意。”龙九装作轻松地撇了撇嘴,“你刚才说会医病开方是吗?” 夏百部太年轻,来找他看病的人很少,来这里的人大多只是为了抓药,见龙九对自己的医术感兴趣,他很高兴,赶紧应承,“是啊!” “那你可以出诊吗?” “可以可以!” “太好了。我曾祖母病了,就烦请夏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好好好。”夏百部高兴的不行,急忙跑进柜台去收拾医箱,“可是别再叫我先生了,真的。” 路上龙九问了问夏百部家里的情况。他说自己一生下来母亲就过世了,父亲没有再娶,一个人把他拉扯到大。去年父亲一场急病,也走了。因为父亲就是孤儿,母亲的娘家也人丁单薄,住得很远多年不曾走动,所以现在他身边没什么亲人。从小跟着父亲跑,生意上的事他还勉强应付得来,偶尔有些难处父亲生前关系不错的几个叔伯会帮忙。 听夏百部说了这些,龙九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是故意的吗?专门选了个牵挂少的人家? 很快到了地方,夏百部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门上的牌匾,“四水园?这园子荒废好久了,都说闹鬼,你们住这里吗?” 也常推开门,“对,几天前我们刚把园子低价买了。卖房子的吴老板开心得不得了呢。” “他怎么可能不开心,这园子都卖好久了,一直没人敢买啊。你们不怕?” “不怕。我家老祖母会捉鬼,我们来了之后那些孤魂野鬼妖魔精怪的自己就跑光了。” 夏百部一脸错愕加怀疑地看了龙九和也常两眼,显然是不相信也常的话,但想想自己只是来出诊看病的,也就没多说什么。 进入园子走了一会儿,一直不到地方,夏百部忍不住又问,“你们家几口人住啊?” 也常把他引进一个内院,“少主人,老祖母,少主人的叔叔,老管家,我,还有一些佣人家丁。” “这么少?用得着这么大的园子?!” “空闲着总比不够住好,再说我们都爱清净,需要大点儿的地方。” 龙九转身往其它院子走,麒麟从也常的肩上跳下来跟了上去。夏百部回头看龙九,也常叫他一声又指指前面的一间正房,“少主人的曾祖母就在里面。老人家眼睛不好,很多人见了都害怕没你有点心里准备。” 夏百部整整衣服仔细背好药箱,“当大夫什么病人都要见,没事,我不怕。” 也常在门上敲两下,“人带来了。” “咳咳……”屋里咳嗽两声,独独地万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吧。” 夏百部推门进屋,也常在他身后重新关好门守在了原地。 麒麟不敢上龙九的肩膀,一路在后面跟着。 “你是来找司刃的对不对?”龙九忽然问。 麒麟见四下无人化了人形,“是啊。十八年没见了,听说他到了这里,所以想来看看。” “行,我带你去见他。不过一会儿见了他你不要太惊讶。” “不会的,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知道司刃原本什么样。” “那就好。” “那个……”麒麟看看四下空荡荡的院子,“我想问的是:你的军队呢?怎么这回就你们几个带了这么少的人进城?” 龙九拐进一个院子,“我答应过的,不再为自己的事随便牵扯到一些无关的人。所以不想再大动干戈,让军队驻扎在城外了。” 麒麟知道他说“答应过”答应的是谁,“哦,能这样最好。唉?对了。刚才也常说你的‘叔叔’,你的叔叔是谁啊?” 龙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进入一个屋子走了一段,才在打开房门的时候说:“喏,那不就是,我‘叔叔’。” 麒麟朝门内看过去,一下子愣了:屋里地上坐了个中年胖子,衣服头发还算规整,胡须也修剪得整齐,可他半张的嘴巴里流出的口水和豪放坐姿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非疯即傻。 麒麟眯起眼睛放慢脚步走向那人,逐渐看出了司刃的眉目,但是他不仅变得很胖,还老了,难怪要说是龙九的叔叔,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看见现在的司刃,也只能是把他看作是龙九的长辈。 “九……九……看!下雪哦!下雪哦!哈哈哈哈……”司刃叉着腿坐地上正撕纸玩儿,看见龙九进来,他开心地搂起地上的纸片一起朝上一扬,然后就开怀大笑。 龙九走过去摸摸他的头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说多少次了,不要坐在地上。听话,快起来。” 司刃乖乖地起身被龙九按到把椅子上。 龙九拿出块手绢给他擦了擦口水,“你看看谁来了,还认得吗?” 司刃转头看一眼麒麟,又转回去把头抵到了龙九身上絮絮,“环儿说:她本来想转世投胎去找你的,现在看来不行了……环儿说:她本来想转世投胎去找你的,现在看来不行了……” 麒麟吃惊地张开嘴巴,“他说什么?!” 龙九很平淡地拍拍司刃的背,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说的是环儿魂飞魄散前留给你的话。” “他……他居然记得?!这么说……他认得我?!” “只能说这会儿认得。这些年他常常这样,说不上什么时候看见什么就会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毕竟是一起经历过的,所以还是会有些记忆的吧。” 麒麟走到司刃跟前,发现他身上居然还背着乾坤袋,“咦?这个他一直背着?” “嗯,除了洗澡换衣服,从来都不肯摘。”龙九给司刃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包带,“反正他这个袋子你也知道,别人怎么掏都是空的。不过奇怪的是自从司刃变成这样,他就再也掏不出任何法器,最多只能自己找到一些随手放进去的石头、木棍和玩具啥的了。” 麒麟现了原形很熟练地钻进了乾坤袋,司刃对他的举动没什么反应。在里面转两圈麒麟露出个头,“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啊!” 有人敲门,龙九喊声“进来”,也常推门走了进来。 龙九丢下司刃赶紧迎上去,“怎么样?” “就是他,没错。独独阿妈已经确认过了。”也常回答。 “那他现在人呢?” “独独装病,他给开了个方子,说是自己铺子里就有,他回去给抓药了。你想动手的话,随时可以。” 龙九想了想,“不,先等他回来再说。” 也常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觉得这个夏百部真诚直率,挺有意思的,让他再多活几天吧。还有我真是纳闷儿:为什么他的每一次转世,都比本人要好得多呢?” 又来了。也常心想,不过嘴上没说什么,“好吧,随便你,反正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你最后一刀了。” “原来那个夏百部就是大羿将军转世啊!”麒麟恍然大悟。 两个时辰过去了,夏百部还没回来。 龙九有些着急,开始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 “会不会是觉得咱们住在这里太奇怪,不敢来了?” 也常端着肩膀点了点头,“有可能,要不……我去找找?真是不敢过来了的话干脆就直接抓来。” 龙九犹豫一下,“嗯……也好,你去吧。” 也常起身走了,剩下龙九继续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司刃早躺在床上睡着了,麒麟一直趴在乾坤袋里舍不得出来。他想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他这回就一定要看个究竟再回去黄灵宝身边。到时候就是重罚他也认了。 没过多大一会儿,也常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不好了!”他冲进门就喊,“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龙九刚坐下,腾地一下又站起身。 “我到了仁仙居没找到人,在附近问了问,结果有人说看见夏百部被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找走了。好像也是出诊,背了药箱的。” “和尚?道士?”龙九慢慢咬住了嘴唇,“难道是……” 麒麟一下子从乾坤袋里蹿了出来,“是浑多那个妖婆!她也来了?!” 第95章 无明山 一 独独地万作法,感应到城东五十里处无明山上有强大的结界。她料定浑多就在其中。于是龙九、也常、独独地万,一起离开四水园往无明山去了。 麒麟被留下来照顾司刃。虽然他心里想跟龙九也常去山上,可现在这种情况,司刃确实不能只由普通人看守。 快到山顶的一个巨大山洞前,龙九他们走不动了。 独独地万就地打坐,拔出把刀割破手腕,把流出来的血滴到了地上。然后她口中念念有词,那血便开始自己朝着山洞的方向流了过去。很快血流经过结界,结界从沾上血污的地方开始碎裂,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我说是什么人能破浑多大师的结界,原来是你这老巫婆。” 山洞里走出两个人,正是那助纣为虐的一僧一道。说话的是阴阳怪气的道士。 “你们把夏百部弄到哪儿去了?!”也常大喊质问。 道士斜眼儿看着也常,“哦?原来你们是来找那个傻郎中的?” “他在哪儿?!知趣点儿你们赶紧把人放了!” “不放又怎么样呢?” 龙九接过了话去,“不放我就放火烧了这山洞,你们的什么狗屁浑多大师就在里面吧?” 道士瞟向龙九,“放火?怎么?你不想救夏百部了?他可也在里面呢。” “哼哼!”龙九冷笑,“谁说我要救他了?” “不救你们跑来要的什么人?” “我只不过是要亲手杀了他而已。放火把你们统统烧死也是一样的。” 道士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你不要胡来!” 和尚拉他一把,“别听他信口开河,他不会那么……啊!” 不等和尚的话说完,龙九抬手就是一道火龙,和尚和道士的身上瞬间着起火来。 “啊!啊!你怎么说放就放?!”道士惨叫着一下下跳得老高。 “我警告过你们了。”龙九大步往山洞走了过去,完全没把全身着着火疼得上蹿下跳的两个人放在眼里。 和尚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见龙九走过,便朝着他猛冲过去。可龙九看也没看,抬腿就是一脚,结果和尚被狠狠踹出去又重重摔在石头上,提前咽了气。 很快道士被烧成一团焦炭躺在地上也不再动。独独地万往山洞里走进去,也常随后跟上。 经过道士身边的时候,想起徐海死前的惨状,也常上前踩了一脚,“呸!便宜了你们!” 走着走着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路了,龙九放出几个火团飘在空中跟着他们一路随行。渐渐闻到一股恶臭,龙九、也常和独独地万都掩住了口鼻。 “呵呵呵呵……” 山洞的里不知什么地方突然传出一阵女人的笑声。声音不大,却尖锐刺耳,伴着一声声的回声听起来格外瘮人。 龙九停住脚步,也常和独独地万也跟着停了。 “浑多?是你吗?”独独地万努力朝黑暗伸出头看过去,隐隐约约地似乎看见了一个白点儿。 “呵呵呵呵……” 又是一阵笑声,不过这次近了些。 “浑多!别再装神弄鬼了!赶紧现身!”这回是也常。 “呵呵呵呵……” 白点儿逐渐清晰,最后停在了他们面前:果然是浑多的脸──一张惨白的脸加一张鲜红的嘴。依旧年轻,可面色可怖神情诡异,看着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还真的十八年后又相见了呢。来吧,独独地万,今天咱们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个了结。”浑多说着话还止不住地一脸媚态。 独独地万受不了她的样子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做了结可以。但是你先说把夏百部藏到哪儿去了?你抓他做什么?” “呵呵呵呵……他是天神转世,当然是捉来吃喽。” “吃?!”独独瞪圆了白色没有瞳仁的眼睛。 “是啊,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还能保持今天这副容颜?” “靠吃人?!” “不不不──”浑多晃着那张白脸连连否认,“是我后来发现的哦。普通人不行,像那时虚城那个有钱的黄老板黄福来就不行,难吃又不管用。得是妖怪呀神仙呀什么的转世的人才可以。这个夏百部是谁转世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呵呵呵呵……吃了他,能顶用好一阵子呢。” “你把那个阳痿不举的丑八怪黄福来给吃了?!”也常那时被浑多捉去有看到黄福来一眼,现在听浑多这么一说,他想想都觉得快吐了。 “是啊!你看你们的表情,呵呵呵呵……用得着那么惊讶吗?他可不是我吃的第一个人哦。” “你到底都做过些什么?!”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双胞妹妹,独独地万有些崩溃。 浑多看见她的反应似乎很高兴了,脸又往前凑了凑,“咦?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了那么久的吗?我来告诉你哦。你想不想知道?” “你怎么活了这么久的?”独独猜得出她大概要说什么,就等着自己问这句呢。可这么多年了,有些事她也确实想知道,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浑多笑嘻嘻地把脸往回缩了缩,“当初你逃婚,我代替你被送进山里嫁给了妖怪之后呢,我就好害怕。那妖怪好恶心哦。长得可怕不说,你想想,它还是我们的祖父和父亲啊,可是它不管那么多,每天抓住我只知道做那种事,我就每天都又害怕又恶心,可是我躲不掉啊,不论躲在哪都能被它抓住哦。你永远也无法想象我在山上的日日夜夜都是怎么过的。后来有一晚我实在受不了了,一时狂乱就杀了那妖怪。 “哈哈哈哈……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厉害呢。可是呢,很不幸啊,逃下山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么恶心的孩子怎么能生下来呢?我就用了一切的办法想要打掉孩子。可是不行,那不是普通的孩子,怎么都打不掉呢。后来孩子生出来,我一害怕,你猜怎么着?呵呵呵呵……我就把孩子吃了啊!我就堕入邪道成魔了啊!我就不会死了啊! “哼哼!我想我一定要活得比你长久!我一定要找到你当面问个究竟。你到底为什么会在出嫁的前一天离开部落!我还想:如果你说是为了害怕,我就原谅你,因为真的很可怕,我可以去替你受罪。可是……直到上次见到你,我才终于明白了,你竟然是为了男人。哈哈哈哈……为了男人哦!姐姐,你不是最爱我的吗?!你不是说过只要有你在就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吗?!你不是说我们要相亲相爱永远都不分开吗?!你怎么能为了男人就离开我把我推进火坑呢?!你不是说要带着我一起逃走的吗……” 浑多一口气说个不停,最初的嗲声嗲气后来完全变成了野兽般的咆哮嘶吼。 独独地万早已泪如雨下,“浑多……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救了龙九和也常,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这个样子怎么能再去进山伺候妖怪呢?长老们那里我也没法解释啊!浑多,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呵呵呵呵……”浑多的声音又变了回去,“可以啊,你把身边的这两个都抓住了送给我吃啊!你不就是为了他们才走的吗?现在让我吃了他们也是理所应当啊!” “我问你。”龙九想起了环儿魂飞魄散前说过的话:……我来到人世间的第一世爹是妖怪,娘是巫女,我一出生就被亲娘害死了,死后无法投胎,一直四处游荡…… “被你生下又吃掉的孩子,是不是一出生就有天眼,看得见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浑多看向龙九,“你怎么知道?” 龙九跟也常对望一眼,“瞎猜的。浑多,你不要再废话了,你的身世经历确实有可怜之处,可是我现在没工夫同情你,你还是赶紧把夏百部交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不看独独阿妈的情面对你不客气了!” “哦?这么厉害啊?呵呵呵呵……”浑多依旧是一阵怪笑,“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喽。吉先生,把夏百部带出来给他们看看吧。” 第96章 无明山 二 吉先生?!龙九和也常又对望一眼,头顶上传来扑棱棱几声,吉先生和夏百部出现在了浑多那张脸的后面。不过夏百部的眼睛是紧闭着的,很明显人已经昏了过去。 龙九一脚蹬地,跳起来就要往他们身边去,可落下的半空中他突然被一股不知哪来的力量冲倒,直接掉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接着整个山洞轰隆隆一阵阵响声震天开始地动山摇。龙九、也常和独独地万被晃得头晕脚软,只能先找地方赶紧躲避。但他们很快发现根本避无可避,不仅脚下无法站稳,头顶上也有石块纷纷落下。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乱之中只见浑多的脸越来越高。 又过了一会儿,轰然一声,他们一下子看见了星空,浑多的脸到了半空中,她把整个山洞掀翻了。她的身体无比巨大,而且一丝不挂,肉滚滚之中勉强看得出是个女人的身体。更可怕的是,月光下似乎看得出那身体里皮肤下正有数不清的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想要钻出来,她的身上四处都在一下一下不停地鼓着大大小小的包。不知道是她的身体快要腐烂还是那些被她吃掉的鬼怪在痛苦挣扎。 龙九受不了了不想再看见浑多抬手放火,可那身形巨大却还顶着一张正常大小的女人脸的浑多竟然一张嘴把火给吞了。龙九傻眼,独独地万顾不得其它立刻开始作法,也常也拔刀冲了上去。 司刃睡醒了,张开眼睛找了半天,突然就开始大哭,“呜呜呜……九……九……” 麒麟过去哄他,可他不但不领情,还哭得更凶躺到地上打着滚撒起泼来。麒麟接触过的最磨人的孩子就是环儿,可那是个小女孩儿,而且关键时刻也讲得清道理。但眼前这个明明已经是不惑之年的司刃,完全讲不通不说,还一大坨的肥肉推不动拽不走。这回来见司刃之前麒麟想象过他无数种样子,可就是没想到他会变得如此骄纵蛮不讲理。 一定都是龙九惯的! 一咬牙麒麟狠狠揪起司刃的耳朵,“别嚎了!你非要去找龙九是不是?!” “呜呜呜……九……” “行!反正我不想一直跟你傻守在这里。走吧,我带你去找他们,不过路上你要听话!” 司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小刃听话!” 麒麟带着司刃赶到的时候,龙九、也常、独独地万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打倒在地。 “那是什么东西?!”麒麟看着月光下巨大的浑多目瞪口呆。 司刃却什么都不管,大喊一声“九”便不管不顾地冲向了龙九。 “别过来!”龙九这样喊着,那边吉先生一手拎着夏百部直接飞过来又掳走了司刃。 麒麟一路都在司刃的乾坤袋里,这回他有了显示身手的机会。不等吉先生落地他猛地跳出来爬上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吉先生一疼松开了一只手想要推掉麒麟。就这样夏百部从空中落下,龙九及时飞身接住了他。 独独地万使出自己所有的灵力咬紧牙关张开一道结界暂时拦住了浑多。也常去追吉先生。龙九拼命晃醒了夏百部。 “这是……怎么……” 龙九没时间给夏百部说完整句话,一手拉起他的手指放到自己的眉心,一手长出长长的指甲直接插进了他的心窝。 夏百部死了。羿的转世第九次被九婴杀死了。 龙九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企盼了几千年的事竟然是会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做完。目的还不仅仅是为了复活,而是为了让自己恢复真身变得更强大之后好能除掉已经成魔的浑多。 夏百部的魂魄离开了身体,虽然不是羿的模样但龙九知道是他,而且他已经在刚刚死去的一瞬恢复了所有记忆。 龙九忽然觉得全身剧痛,没精力再顾及其它,他赶紧低头看向自己,却看见身体正逐渐消失灰飞烟灭。 “啊──”一声惨叫传来,也常趴到了地上。他跟龙九一样,身体也开始消失。 “不──”这回是独独地万,她看着也常就要消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失去了结界。可神奇的是:她刹那间变回了年轻的样子。五官脸型跟浑多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红润的气色和自然的神气。 独独地万跳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也常并扑到他的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哈哈哈哈……”浑多笑得前仰后合,巨大的身躯险些跌倒,“姐姐,我就说你最后根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不过是枉度千载!变回年轻的容貌又能怎么样呢?你喜欢的人就要在你怀里消失不见啦。好可悲啊!” 也常用最后的力气惊讶地看着抱住自己流泪不止、年轻貌美的独独地万,“你不是……喜欢龙九吗?” 独独地万痛苦万分地拼命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龙九?!” “那你为什么……为他牺牲了那么多?” “因为是你求我的!当初你背着已经死了的辰去求我,我一眼看见你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你然后跟你们走……呜呜呜,你不要离开我……” “那……那你为什么看得见所有人的心事,却……却唯独看不出龙九在想什么?” “因为我靠他的血才能活这么久……就像……就像人很多时候其实无法看见自己真实的想法,所以我同样也看不见他的。” “唉──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变成了那副又老又丑的模样,怎么能说得出口?!” “那……那你那时候还想让我们跟你去隐居山林?” “我知道浑多不会说错……我害怕失去你才那么说的……早知如此我宁可永远不要变回年轻的样子……可是没想到,我最终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宿命……” “唉──”也常抬起只剩一层薄薄的灰尘一样的手在独独地万脸上摸了一下,“其实……第一眼看见你,你的样子……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知道……所以才努力地想要……”独独地万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只看见一缕灰尘在眼前飘散。泪眼婆娑间又见也常唯一还剩下的脑袋也化作烟尘,她赶紧收紧手臂,却只抱到了自己。 “也常──”独独地万趴在地上哀号着把脸撞向了地面,“我变回这样还有什么用?!” 第97章 无明山 三 “哭够了没有?”浑多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痛不欲生的独独地万。 独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你杀了我吧。” 这时龙九的身体也完全消失不见,辰的魂魄出现了。 他朝着一片虚空,“九婴,我也做到了答应你的。现在我要去找丹了,他还在奈何桥边等我,你保重吧。” “为什么?!”独独地万看见辰又挣扎着爬了起来,“为什么你的魂魄还在……也常却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候他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曾对天地神明起誓:只要能救活我,他愿意用性命和灵魂还交换。所以也常看起来好像是一直活着,但实际上是九婴把自己的九命真气分了一命给他。现在九婴真身要复活了,也常必然也就无法再继续活下去。” 辰解释完,独独地万已面如死灰。看她似乎没什么要再问的,辰轻飘飘地离开了。 吉先生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正有些不知所措。 他拎在手里的司刃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吉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吉先生一哆嗦,“你……你是……” “我是你见过的那个司刃啊。” “可是……你刚刚……你刚刚不是……” 被甩的马上就要掉在地上勉强勾住吉先生衣角的麒麟明白了:夏百部死了,羿又回到司刃身上补全了他的魂魄。 麒麟趁着吉先生发愣赶紧爬回去跳到司刃肩上,“小刃!你回来了!” “嗯,快到我包里去!”司刃答应着麒麟眼睛盯着吉先生。 吉先生明白过来落到了地面上,他抓住司刃的手腕,“是你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司刃松开吉先生的脖子,甩掉他的手,一使劲把他推出老远,“可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后来我又见到了你妹妹。” 吉先生往前凑了几步,“你说什么?!” “我告诉她你已经死了,是救人死的。你妹妹当时虽然伤心,但同时也很欣慰。你好好想想吧,这些年又替浑多做过些什么。你妹妹很善良,她要是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会是什么感觉?” 吉先生呆在了原地,司刃不再予以理会。 跑到独独地万身边司刃拉起她,“快跟我走!” 浑多看够了热闹,准备出手解决掉他们,“哈哈哈哈!我看你们能往哪儿逃!” 她边哈哈大笑边慢慢向前走着追打司刃和独独地万。 司刃知道凭着自己现在这样拼凑而成的魂魄能使出的法力根本拦不住浑多,所以他没有浪费时间设法阻挡她,而是一直拖着独独地万在各个石头缝隙之间穿梭不止。 浑多越追越来劲,眼看就要抓住司刃的时候,吉先生突然飞起来落到浑多巨大的身躯上一阵撕咬。浑多低头看他一眼,轻而易举地把他拎了起来。接着浑多的白脸越变越大,最后他竟然直接把吉先生丢进了嘴里。 嚼了两下浑多舔舔嘴,“嗯──味道不错呢,早知如此,早该把你吃了的。” 这回似乎没了所有的羁绊,浑多来了精神追着司刃和独独地万跑得更来劲了。眼看着司刃和独独地万避无可避就要被拍成肉泥。空中忽然想起一声嘶鸣。 浑多、司刃、独独地万和乾坤袋里的麒麟一起朝天上看过去:只见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浑多还没等看清是怎么回事,她的身体就被那黑影牢牢缠住了。 “是九婴!他复活了!这回真的……复活了!”司刃看着真正的九婴,紧张、激动,再加几分担心,话便有些说不清楚。 浑多虽然被牢牢缠住可还是不肯服输拼命挣扎,但此时的九婴力大无穷水火无惧,它再次用力的同时一颗头的嘴里又喷出了熊熊火焰。浑多凄厉地叫了一声支持不住瘫倒在地。九婴的身体越收越紧,火焰越喷越猛。最后浑多的身体极速缩小,在九婴身体的空隙之间她朝独独地万伸出了一只手。 “姐姐……”叫出这一声,砰地一下浑多的身体碎成无数碎片并最终消失不见。 “浑多……”独独地万愣愣地抬手接了一下什么也没有接到。 浑多彻底消失了。九婴舒展开身体似乎准备飞走。 “小九!”司刃大叫一声冲到了它的面前,“别走!” 九婴没动,看向司刃的九颗火气腾腾的脑袋,依然是居高临下气势汹汹。 “还记得了无大师吗?” 九婴脑袋上的火苗火势变弱了些。 “我没有编故事骗你,不过我当时遇到的并不是活着的大师,而是在桥下等了龙九五百年的鬼魂。他让我告诉你:生灭无常,本无不同。你想得到的和你想毁灭的,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九婴中间的那颗脑袋上的火焰熄灭了,它像当初刚刚拥有身体时那样把头垂到了司刃面前。司刃抬手摸着那头顶,声音愈发温柔,“小九,你现在还能去哪儿?时代变了,天下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看……” 司刃的另一只手伸进乾坤袋掏出了五色石,“这是咱们在妍城时我用古董碗换来的石头。还记得吗?我说过要送给你的。原来,这就是当初我从女娲娘娘那讨来、后来又被你扔掉还我的五色石。生灭无常,可轮回有道,它现在又回到了你面前。它注定就是你的。十八年前在灵城的最后那晚我把它雕成了你的样子。一切不能重新开始,但可以继续下去。恨我恨了那么久,真的值得吗?你还愿意变回最初的样子吗?我答应你,以后永远带着这石头,绝不会再离开。” 九婴低垂的脑袋转向五色石,似乎在看在闻。 良久,九婴才又抬起头。慢慢伸直身体之后它猛然间一声长啸直冲天际,再返回来它化为一道光速,直接扎向了司刃手心中的五色石。 一切归于沉寂,东方也开始泛白。 司刃虚脱一样瘫坐在地:都结束了吗?他有些不敢相信。 “小刃?小刃?”麒麟从乾坤袋里钻出来跳到了地上,“你会去哪里?” 司刃没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同样坐在一旁惊魂未定的独独地万,“你……以后怎么办?” 独独抹了两把脸上混着眼泪和血渍的土,“我要去遣散军队,让无伤入土为安,把死魂送回地府,再将生魂一个个放掉,逐一作法让它们重新超生重入轮回。” “你呢?”这回司刃看向了麒麟。 “嗯……”麒麟用爪子转转自己的尾巴,“我要回去师父身边继续修炼。” “我还以为你要跟着我。”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经过刚刚的事,我觉得自己道行太浅,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好。”司刃松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那就这样,有缘以后自会再见,咱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司刃抬脚往下山的方向走。 独独地万也站了起来,“那你呢?!这是要去哪儿?!” 司刃抬起手摆了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第98章 尾声 司刃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他已经完全恢复到在妍城时年轻英俊的模样。可是……把五色石丢进水潭已经有些日子了,今天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九婴──”司刃站起来试着朝水面叫了一声。 水里没有任何声音。 “龙九──”司刃不死心。 潭水还是平如镜面。 “小九──”司刃鼓足了劲儿大喊。 水面依旧安安静静。 “唉──”司刃叹了口气,转身想走准备明天再来 忽然,哗啦哗啦一阵水声响起,司刃猛地转回身:水面上水鬼一样地露着半颗人头。 “小九?”司刃试探着再叫。 那颗头“漂”了过来并越露越多。没错,就是九婴,他的眉宇间还能找到龙九的影子。可是很快越走越近,司刃发现他的身高逐渐超过了自己,而且又是赤身裸体。 果然所有的事都在循环往复吗?司刃仰脸望着着九婴,“你……记得多少?” “都记得。” “五色石我是按照龙九的样子雕的,你怎么长这么高大?” “因为我还是九婴。” “那我该叫你什么?” “龙九吧。” “呃……好。其实我给你准备了衣服的,不过现在看来你是穿不下了。走吧。” “去哪儿?” “我在这附近搭了个草屋。” 夜里。 司刃在灯下飞针走线。龙九披了司刃的衣服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 “想不到你还会做衣服?” “一直都会。” “你还会做什么?” “什么都会。” “我现在是什么?人吗?” “不是,还是妖精。” “那你呢?” “神仙啊。负责看守你的神仙。” “凭什么?” “凭你愿意附在五色石上跟我在一起。” “你当时怎么就那么有把握?” “我没有把握。” “那我要是走了怎么办?” “追上你跟你同归于尽。” “我不信。” “啊!” “怎么了?” “扎手了。” “我看看。” “唉?!你干嘛?” “这样就不疼了吧?” “嗯……” “怎么?” “你跟原来不大一样了。” “你不喜欢?” “不是。就是有点儿……” “什么?后悔?” “嗯。” “晚了。” …… 司刃睁开眼睛,伸手摸摸枕边,五色石好好的在乾坤袋里。翻个身,他再次睡了过去。 海边,很多人围在一处。一个草木堆上正燃着熊熊大火。 不远处两个渔民路过。 “这是在做什么?” “听说是重九法师三天前在睡梦中过世了。” “啊?!重九?是那个云游四海、专门到灾地去救苦救难的重九法师?” “就是他。你也知道?” “当然,谁不知道啊。重九法师有块神石,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无论旱涝瘟疫,只要把那神石埋到地下,不出三日必定百灾全消,三月内万物复苏,三年便可泽被一方。都说他是神仙在世。唉……没想到,到头来也有驾鹤西游的一天。” “九十九。” “啊?” “三天前法师过世的时候正好是他九十九岁生辰,应了他的名号。可惜啊,没能活过期颐成为百岁人瑞。” “也不错了。可是……为什么不留下法师的遗体供人瞻仰叩拜而要火葬呢?” “是法师的生前遗言要求把自己跟神石一起火化的。这不,大家都在等舍利子。” “舍利子?重九法师是佛门弟子?” “不是,据说他半生痴傻,曾拜神仙为师,没有出过家,非僧非道,却又二法皆通。所以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怎么也不会什么都没有吧。再说就算重九法师留不下什么,神石炼完总该还在。” “嗯,也对,那咱们也过去看看吧。要是能亲眼见到舍利子或者神石,必能祥瑞当头、依福起报。” “好,走吧。” 火焰熄灭,灰烬也黯淡下去,有人上前,想要看看剩下了什么。突然风起,很大,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 片刻风止,大家又睁眼去看。碧浪黄沙,风过天青。没烧尽的草木堆上已经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了。海浪伴着微风,似有人声低语:生灭无常,本无不同。起于苍茫,归为虚空。 ──全文终── 第99章 番外 “就是这里。”修女指着地上的墓碑。 旁边的年轻人点点头,“谢谢。能让我一个人在这呆会儿吗?” 修女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马丁神父过世有七十年了,我都没见过他,以你的年纪,就更不可能。为什么公子要来祭拜神父呢?” 年轻人笑笑,“呃,我年幼时的一个朋友是法师,跟神父很熟。” “法师?什么名号?也许我听说过。” “他也已经不在人世,名号就不说了。” “那公子的姓名呢?” “我叫麒麟,您可以我小麟。” 修女走远,麒麟的目光落到了只有一行中土文字的墓碑上:所疑所惑,必上主所知。 离开教堂,麒麟走到被拆掉如今只剩下一副基座的石坊前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进了本是卜吉馆位置所在的一间书铺。 《妍城物志》──麒麟停在一个书架前,从上面抽出了一本。 “公子,你手里的那本是不久前拆除将军府时收来的旧书,也算古董了,不出售,而且记录不全。是小伙计放错了地方。要想仔细了解咱们妍城都发生过哪些奇闻轶事,得看最新版。喏,这本就是。不过这是最后一本了,后面不知为什么缺了两页。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倒也不耽误看。我算你便宜些。” 碎碎念着的似乎是店老板,他举着比麒麟手里那本破旧发黄的《妍城物志》厚出不少的另一本崭新的《妍城物志》走到麒麟面前。麒麟接过书,说声“谢谢”,把旧书放到了对方手里。 买下书,麒麟找到个茶馆坐下来开始细细翻看,看到几件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忍不住暗暗发笑。 但凡这种记载性的书籍,要么过头要么不足,反正多多少少总有偏差。亲历者看了难免忍俊。等看到自己离开之后的一些,没什么好笑麒麟也就不笑了。最后就在他马上要把书合上不打算再看下去的时候,发现了这么个标题──天降小儿郎石精转世遇高人救秦府于水火。 再仔细看看内容,就更有意思了: 城西秦府。秦老爷年逾花甲四代同堂,不想老夫人竟六十有孕。恐四邻嘲笑,闭门十月。足日诞下一子,头有肉角,碰则啼哭不止,且家中必有怪异…… 比如秦府杂间曾数次莫名起火,园中水塘里的水也曾突然四溢而出或干涸见底。虽然从没伤到过人,可全家都觉得不吉利。秦老爷也不大喜欢这个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孩子,于是给取了名字叫宁无。 秦宁无长到十 岁还一直不会说话,却淘得上天入地。一天下人一个不留心,他爬到房上一头栽下来摔破了头上的肉角,角里竟掉出块石头。秦宁无就此大病一场,后来伤口慢慢长平,再看不出肉角的痕迹,他也开始说话,并逐渐变成了个看似正常的孩子。唯一还怪的就是从那以后,不论吃饭、睡觉还是洗澡,不管做什么,他都要贴身带着那块石头,也不让别人动。 但不管怎么说,孩子能说话,变乖也变俊了,秦老爷挺高兴,以为从此以后家里不会再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发生,还给儿子找了老师。可没想到好景不长,有天深更半夜里秦宁无的书童起夜,路过小少爷房间听见他房里有说话的声音。书童觉得纳闷儿,便跑到窗下去偷听…… 故事到这里突然没了。麒麟把书前前后后翻了好几遍,想起书铺老板说这本书缺了两页,便扔下茶钱跑出茶馆直奔了书铺。 麒麟冲进书铺的时候店老板正在算账。 “这里……”麒麟把书翻到缺页的地方伸到老板眼前抖了抖,“缺掉的部分是什么?!您看过这本书吧?那书童听见什么了?” 店老板笑了,“咦?你竟然对这个故事这么感兴趣?” 麒麟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只急急地追问,“您到底看没看过这书?知不知道书童听见了什么?” “当然知道。”老板把书拿过来扫一眼胸有成竹地抬起头,“那书童听见了两个孩子说话的声音。” “两个孩子?” “嗯,一个是小少爷,另一个是他没听过的。小少爷前面说的什么书童没听见,只听那个没听过的声音说:我哪里唠叨了?本来就是怪你。自己好好的神仙不做不算,还拖累我跟着你四处去救人消灾。再说有你那么救的吗?一座城一座城地救,害我万年灵力都差点儿耗尽,现在只能变成个孩子样跟你耗在这里。 “小少爷回答:什么叫我拖累你?是你作孽太多。要不是我牺牲自己用了一世半生的时间带着你去积德行善,恐怕你现在早被人联手收了去。还能随我一起重新投生过现在这样逍遥自在的日子? “没听过的声音又说:逍遥自在?哪里消遥自在了?你不让我伤害人和动物也就罢了,现在连花草树木的精魂也不让我动,那我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小少爷又回答:你着什么急啊?有用不完的时间。跟我一起慢慢长大不就得了?那么着急,那你就走吧,我不管你了,也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好吧,我听你的就是。 “这时书童想看 说话的人是谁,偷偷拨弄窗子被发现,等他看清屋内的情形,小少爷已经站到了窗边向外张望。屋里再没其他人,只有桌上那颗从小少爷头里掉出来的石头似乎在微微晃动。” 说到这店老板停了停。 麒麟愣愣地看着他,“这些……是书里写的?” “不是。是我亲耳听见的,我就是当年在秦府侍候小少爷的书童。” 麒麟瞪大眼睛把店老板打量了一番,“那这么说……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店老板点头,“嗯,二十年了。” “那后来呢?小少爷现在还在秦家吗?” “小少爷?”店老板笑着摇头,“秦府都已经不在妍城了。我要不是家里有老母亲走不开,也早就跟着秦家搬去别处了。” “啊?” “那时候我知道事情有蹊跷,第二天就跟老爷说了晚上发生的事。没想到老爷当即勃然大怒,还亲自跑去从小少爷手里抢走了石头。结果小少爷一病不起,高热不退险些丧命。秦家更是鸡飞狗跳再无宁日,接二连三地火灾不断不说,水井也咕噜噜地没完没了冒出水来淹了院子又倒灌入室。 “就在全家上下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云游四方的法师正好路过。那法师先是帮忙解决掉了水火之患,听说小少爷的事之后又让老爷去拿来石头,然后看了小少爷。法师说小少爷不是凡人转世,他们之间有些渊源,要把小少爷带走。老夫人开始不肯,可法师说孩子不让带走,秦家的怪事以后会越来越多。而且他们早晚也是留不住孩子。 “最后把石头还给小少爷,他的病很快就好了。然后他就好像知道自己要离开似的跟所有人道别。我记得他跟老爷和老夫人磕了头之后说没法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只能祝他们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小少爷走后老夫人思念不已,常常哭泣不止。没过多久秦家就搬离了妍城。不过我听说二老现在都已经年近九十,居然还神明智清身强体健,大概是应了小少爷的祝愿吧。” “嗯。说完了。”店老板一摊手,“这是我知道的全部情况,书上可没有这么详细,看你对秦家的事感兴趣,想来咱们也是有缘,才讲给你听的。” “多谢掌柜的。”麒麟行了个礼,“那这么说,秦宁无二十年前就离开秦家不知去向了?” “当然,云游四方的法师么,谁知道小少爷会被带到哪里。” “那……您知道那法师的名号吗?” 店老板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呢……” “什么?” “我以 前和之后见过的法师都是男的,只有那一位例外,居然是个老太婆。” “老太婆?!”麒麟一瞪眼。 店老板对于他的反应有些吃惊,“对……对啊。怎么了?” 麒麟算了算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二十年前……正好是六十多年过去,她可不活了差不多一辈子又变成老太婆了么!” “公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掌柜的咱们后会有期,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麒麟说完就往屋外跑,店老板在后面直追。 “喂!你的书!” “不要了!” “那退你钱!” “不用了!” 无明山。 来到当年跟司刃、龙九和独独地万一起大战浑多的地方,麒麟看着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树木山石心中不免一阵感慨。再想起也常、吉先生和只一闪而过的龙辰的魂魄……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一路走着一路回忆,麒麟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又走了一会儿他猛地一转身拔出了袖子里的匕首。 身后一个细瘦少年被吓了一跳现出身形跌倒在地。麒麟眯眼看看,是条小蛇精。 “你干嘛隐了身偷偷跟着我?” 小蛇精撅着嘴揉揉被摔痛的胳膊磨磨蹭蹭站起来,“你是叫麒麟吗?” 麒麟一愣,“嗯?你怎么知道?” 小蛇精高兴了,手伸进怀里,“啊!太好了,这回终于找对了。喏,有人让我带信给你。他让我在这里等一个叫麒麟的黄仙。那一定就是你了。” 麒麟接过蛇精掏出的信打开来看:是司刃──或者说是已经成了秦宁无的羿留给他的。 小麟,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找到我和小九之前落脚的地方,知道带我和小九离开的就是独独地万,也猜到了她会回到这里。不过返老还童之后她已经不再是不死之身,能活到对于普通人来说算是长寿的年纪已经万幸,大概是因为跟我化名重九后一样后半生都在治病救人,老天照应,她的魂魄也都完全。只是终究忘不了也常和妹妹留下的伤痛,让我们把她葬在了这里。 所以你看见这信时独独已经不在人世,我们也已经离开了无明山。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我们没法一直等,只能告诉你我跟小九一切安好,不用惦念。好在九州三十六城其实也没有多大,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见字勿念,保重。 小刃 看见落脚处的“小刃”两个字,麒麟心里一抽:自从 在师父那里跟小刃闹翻之后就没能再好好说次话。怎么想跟老友叙叙旧就这么难? 合上信纸,麒麟发现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了滴眼泪。他伸手抹了抹:是啊,九州三十六城其实也没有多大,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你很难过吗?”小蛇精突然问。 麒麟看看他,“不是难过,只是有些不舍。行了。谢谢你传信给我。没什么事我走了。” 说完麒麟往下山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发现小蛇精还跟在自己身后。他停下回头,“还有事?” 小蛇精避开他目光怯怯地摇头,“没事。” “那干嘛跟着我?” “我……要不是一直在这里等你早就离开无明山了。现在我的朋友都不在这里,我一个人好无聊。” “那你也不能跟着我啊。” “嗯……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吗?” “不会。我才被师父允许离开他没多久,正想一个人好好清净清净。” “哦,那好吧。你走吧。” “别再跟着我喽。你会有新朋友的,或者你可以去找你自己的朋友。” “嗯,我知道了。” 麒麟继续走,走了一会儿小蛇精还是在他身后。他只好又停下。 “别再跟着我了。” “哦,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麒麟无奈地再一次停住转身。 “喂!现了原形我还是能看见你啊!” 小蛇精变回人形,“那你要我怎样?” “我……我要你怎样?我要你别再跟着我!” “我没有跟着你。” “那你在干嘛?” “我也想要下山,同路而已。” “你……” “你不走了吗?”小蛇精几步赶上来从麒麟身边掠过,“那我先走。” 下山的路就这条最近,这样不成了我跟着他?不行! 麒麟赶紧加快脚步喊了一嗓子,“喂!” “嗯?” “好吧,咱俩一起下山。” “好啊好啊!”小蛇精一脸兴奋。 麒麟白他一眼,“不过到了山下你就不能再跟着我了。” 小蛇精露出失望的神气,“哦,好吧。” 麒麟偷偷看他,“你心里还是想跟着吧?!” “没有啊。”小蛇精明显心虚了。 “看你的表情,骗谁呢?” “我长的就这样。” “你……唉,算了。” 两人静静地走了一阵,小蛇精又闲不 住。 “嗯……” “还干嘛?” “你叫什么名字?” “到山下就分开了,不用知道彼此的名字。” “我叫小白。” “你……我叫小麟。” “你多大了?” “我说了到山下就分开,不用……” “我四百一十二岁。” “……” “咦?你怎么不说话了?” “……” “喂,你不要这样。” “……” “那不问年纪,你有没有成亲啊?” “……” “你有师父吗?” …… ──全文终── 蛇年快乐!带小蛇精来给大家拜个晚年~ 这文肉太少我知道,以后出实体一定补个肉章。 多谢大家支持,尤其是一开始就蹲守在坑底的亲们。鞠躬。 新坑争取在四月一日开出来,届时会在微博上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