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的道侣想起我了吗 作者:李温酒 文案 沈温红一朝入魔,蹉跎千年岁月,借了个傻乎乎的傀儡身跋山涉水来到了道侣身边。道侣季渝却性情大变,事情忘了个精光,两人见面大眼瞪小眼。 正当沈温红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时,傀儡身没了,只好借了妖身重头再来。 沈温红:我好累,今天我道侣想起我了吗? 季渝:? #沈大妖天天借机撩人# #老夫老妻旅游攻略# 失忆有春天身在福中沾沾自喜季渝攻,看似温柔善良实则腹黑阴狠沈温红受。 修炼境界:聚气境,凝气境,筑魂境,凝魂境,地魂境,天魂境,神魂境,同生境,永生境。 Ps: 1.开头是前传,小虐。 2.HE,1v1。 3.鲫鱼不算渣,他是老年痴呆,原谅他,但是不要放过他。 4.红红马甲很多,换衣换马甲,毕竟他人美钱多爱漂亮。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温红,季渝 ┃ 配角:顾鹤之,花醉,霜寒,于箜 ┃ 其它:小虐,失忆,会甜,有钱人美,不是穷游 ☆、缥缈小孩 缥缈峰山脚草长莺飞,矮角村落起伏,山顶雪水顺着断壁直下,垂下一雪白银帘。过村落僻处,位于村脚一地,有长直天际的登仙长梯。 人世间山水明秀,陆地之北有一山巅,云里雾里缥缈,山脚神木所造的木梯蜿蜒而上,从四季分明的山脚到极致严寒的山巅,世人称缥缈峰。缥缈峰无门无派,却是各门各派弟子磨炼的最佳境地。 红红十分茫然,他站在山脚茶亭处,直愣愣地看着舀着茶水邻家大娘。大娘手快,掌大的碗齐列摆好,大勺子将将几声,清淡的茶水舀好,扭着身一碗一碗放在旅客的面前。 大娘收拾完了,才瞧见眼前那脏兮兮的孩子,一身花俏红袄,倒也长得眉眼精致。 “去哪啊娃,喝不喝茶水?” 红红被这突然声音吓了一跳,转身跑开了。 大娘莫名其妙,才听见那后天的茶客说道:“是那个爬神木梯的小孩吧?”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 茶客笑出声:“这是又掉下来了?” “可不是,这月第三回了。” 大娘将布巾甩在肩上,走过去,好奇问:“哪家的孩子,长得也挺好看的。” 那茶客见搭话,解释道:“哪处跑来的野孩子吧,长得人模人样。神木梯不是有一段特别陡吗,这孩子多是个脑子有问题,我前段时间见他,好心问他要不要抱他上去,他愣是没理我。他爬这神木梯也有两个月了吧,在那陡的地方摔下来几回了。” 大娘唉哟一声,“他爬那梯作甚?可怜见的。” “哪知道啊,他不吃不喝,说不定是哪个噶几角落出来的妖怪,大娘你也别管,过两天还摔下来。”另一茶客插话道。 大娘回头看那孩子,吓跑之后,他又停在一处愣了好久,见着那残木阶梯,摸索着山壁,往上走了。身后茶客嘲笑道:“瞧着,又开始爬了。” 风过山痕,卷起尘土。 红红跌跌撞撞往前走着,身上穿着花俏的大红袄,外衣割破了好几个裂口,棉絮外露变得灰黑。他抬眼看着长又无尽的缥缈山路,眼珠子明澄,像是蒙上一层水雾。他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踉跄,破洞鞋子甩出几步远,显然是有些大了。 身边背着篓子上山采药的人见此景,低声笑着,摇摇头不管他,继续往前走。 红红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他的鞋子不见了,那几步远的破洞鞋子,在他眼里却像是隔了好一段河水。他想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将手从那山壁处移开,弯下身,怯怯地爬过去把鞋子捞回来。 这缥缈峰山脚上下惯了的人,哪不知道这神木梯多了个不知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你好心带他上山,还得一不理睬。人走过三四天的梯,小孩爬了十几二十天的梯。 人口相传,走缥缈山路的人也渐渐知道了这个爬梯小孩,甚至走得快会特意停下来看看小孩模样,完事要询问几声,见他不答,出声谈笑,摇了摇头就继续走。走得慢的也会追赶上小孩,看着他从跌跌撞撞到扶山慢行。 “你瞧那孩子,这都十天了,才走了几步路?” 同行人不掩饰地笑道:“那是,上回我去山腰采药材,回来的时候,这孩子踩空跌下去了,还不是爬起来重头再爬。” “踩空啊?那还爬得起来,刚刚过的那段路可陡了。” “哎没事,他又不是第一次摔了。” 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越来越远。小孩停下了,他坐在缥缈峰山腰一处悬梯上,看着自己的鞋子终于坏掉,再也穿不得了,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茫然。小孩长得精致,似刻意雕琢的艺品,一笔一画恰到好处,眉目秀气好看。 脚上另一只破布履也穿不得,他靠在山壁上,看着摆得整齐的破布履,乖巧并着的两脚露出来,脚奇特,指节脚踝关节处皆是白皙木轮。小孩动了动脚指头,关节活动处发出微弱声音。他似乎确定了自己能够继续行走,又扶着山壁,向着雾气沉沉的路继续前行,不知饥寒。 缥缈峰越高的地方,山势险要,越发难走。 红红好不容易过了那另他摔下山好几次的陡坡,前方的路望不到头。他觉得好累,可脑海里却有接二连三的声音要求着他,往前走,再往前走。 他是个傀儡,主魂不知道是哪个孤魂野鬼,宿在他身上时,失了三分神智,懵懵懂懂,不谙世事。他只知道自己叫红红,要往某处去,寻一个人。 寻谁呢?也不知晓,只是想起时,悲喜交加。 时过半月,缥缈峰最热闹的那段路过去了,红红的身边再无那热闹的嘲笑声,路人气也不喘的话被隔在往下的云雾里。 而这一天,小孩的身边多了个红衣烈烈的女子。 女子身材姣好,面容落雁之姿,她好奇地看着小孩,看着他爬山,又盯着他的的脚踝,脸上透出惊讶之色。 她不禁惊叹道:“你是哪家的傀儡,没有人提线也走得这般好。” “诶,你这身皮是怎么拔下来的,跟真的小孩似的,要不是你身上没有生气,露出的的肢体又是傀儡肢,我还以为你是个人呢。” 红红不理她,少女又走到他身边,跃跃欲试地想去拉小孩的手,说道:“这山路这么难走,要不姐姐牵你走?” 少女转动了下眼珠子,似乎想到什么,扬起笑容,她伸过手,就真的牵了起来。 红红被少女这么一拉,瞬间失去了平衡,往前摔了一下。少女失声惊呼,急忙将他扶起,“对不住对不住,你是要往山上去?要不我送你上去可好?你这走下去,十年也走不完呀?” 红红转头看着被牵的手,疑惑地看着少女。他站稳之后,尝试着往前几步,却怎么也走不动。他才发现自己这是被拉住了,走不得。 他皱着眉微抿着嘴,抬头看着少女。 少女被这一看,整个心都软了。 她蹲下身,将小孩抱起,“姐姐带你上山哈,这小眼睛都快出水了,看得姐姐心都软了。你这上山是要做什么,你主人在上面吗?” 少女也感觉到这孩子的木讷,她丝毫不在意,甚是觉得这孩子羞怯又十分可爱。她自作主张,抱稳了小孩,眉目弯弯地说:“也不要紧,我们就上山玩,然后我带你找找人,找不到呢,也不要紧,姐姐那好玩的地方多得是,你要是喜欢爬山呢,可以去姐姐那,虽不及缥缈峰高,但是五年八载的也有得爬。” 话音刚落,她一手揽着小孩的背,脚下步法骤现,一步十步,脚下无痕,残影掠过,山间飘过红衣倩影,云雾里若有若无荡着少女银铃笑声。 ☆、缥缈之巅 少女这一带,就把红红带上了缥缈峰之巅。 缥缈峰之巅,是一望无际的雪海,雪白茫茫的天落下雪花,落水即融,冰湖之上冰面漂浮,雪地枯枝上累积着满满的雪。缥缈二字落得切实,极寒气息随风雪满布雪海,远处茫茫应飘渺。飘渺之上并不是仙人长居之地,一眼望去不见人影,耳际呼啸的风愈来愈大。 楚嫣在漫漫雪地上落下一行脚印,走远的地覆满了雪。小孩不知极寒,光着脚踩在雪里,似融了。楚嫣帮他拢了拢棉袄的领口,想了想又从身上摘下一块暖玉挂在小孩脖间。 “缥缈峰的雪不会停的,你要跟我一起,还是在这找你的主人?” 楚嫣双手搭在小孩肩上,垂眸微笑,“是我多想,你怕是什么也不懂。一会,去见见师叔,如若可,让师叔帮你找找人,这缥缈峰顶有多少大能,还是他们清楚。” 红红迷迷糊糊被楚嫣带着往缥缈里头走去,覆雪之地极其难走,融在关节里的雪卡得他脚动弹不得。楚嫣见着这情况,弯下腰替他扫去那些残雪,又将他抱起。 她心中十分复杂,起先觉得这孩子爬梯甚是好玩可笑,可当接近之后,又觉得这孩子木讷傻得可怜。这山一路多难走啊,修道人都要废些脚力,更何况这样一个懵懂不如五岁孩子的傀儡。傻里傻气,叫人心疼。 楚嫣不知这孩子上这缥缈峰是为了寻谁?她也无法陪伴这孩子太长时间,她来这缥缈峰也非游玩。她自幼出生原荒第一剑修高门天虚剑阁,天赋异禀,能力超群,天生感应万灵,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灵体。修至如今地魂境,当属当代高门里的天之骄子。 修道界天之骄子甚多,她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替她父亲传达一消息,给那剑阁最年轻的同生境强者——她师叔季渝。 师叔季渝,乃天虚剑阁玉衡峰峰主,修剑道坦途,千年前一举迈入同生境,成了这原荒人修里屈指可数的同生境强者。一剑霜寒响彻原荒,当属剑修第一人。百年前师叔离开天虚剑阁往这缥缈峰来闭关稳固境界,眼下天虚剑阁百年大典将近,阁内只好传信让他早些回去。 缥缈的雪掩着前方的路,红红懵懂地盯着楚嫣雪里的脚,那稚气水光的眼珠子瞧着那雪十分新奇。楚嫣停下脚步,把他放在雪地上,待他稳稳站住,便问他:“你要不试试,我不牵你,走个一两步?” 小孩闻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着雪。 “你自西蜀而来的吗,我自小好奇西蜀那边的机关术,你的主人很是心灵手巧,你真像我们剑阁的小屁孩,他们刚开始拿剑时的样子,跟你现在倒也相似。七八岁的孩童年纪啊,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跟你这般可爱。” 楚嫣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眉眼弯弯十分温柔,小孩动作缓慢又笨拙,惹得她不禁失笑几声。 寒冰窟说远不远,楚嫣随着师叔留下的指引牌一路寻到了地。从洞口望进去,山里洞壁皆是白冰,透过冰面见石壁上狰狞划痕。白冰覆满的天地里,极寒的气息涌至洞口呼啸而出,惊天剑气布在周围,才至洞口,举步维艰。 楚嫣倒吸一气,两指捏出一道符咒,挡住那刺骨剑气,她将小孩的头按在颈间,护着他往里走。 寒冰窟的正中间,冰结着的幽幽冰湖发着微微白气,湖上寒冰白壁床,映着微微灵气。白壁床上盘坐着一人,白衣黑发,周围剑气肃立。他身侧立着一玄嚣剑器,幽蓝剑光流转,散发着极寒的气。 那是白衣人的本命剑,名曰霜寒。 霜寒剑由九天陨铁所制,剑身覆满寒霜,相隔数米都能感受到霜寒的极寒之气。霜寒剑身插入冰面,立在季渝身旁,一阵接着一阵散发着剑气,比缥缈雪海相比,更加刺骨骇人。 楚嫣美目一转,扬声问候:“师侄楚嫣,见过师叔。” 白衣男子闻言,他缓缓睁眼,剑眉星目,俊朗面容。他深邃的眼望向洞口,见着两个红衣人,一大一小被挡在剑气之外。他微微抬手撤去那骇人剑气,将那两人的面容看得清楚,一个是他师兄之女楚嫣。 而另一个,幼小精致,眉眼之间,生得熟悉。 “打扰师叔静修,师尊传言,”天虚剑阁百年大典迫在眉睫,师叔缺席多次,师尊尤其交代只这一次,师叔万万不可缺席。” 季渝两指微合,霜寒剑拔地而起,收入袖中,他开口道:“无妨。” 小孩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满天霜寒剑气皆无,眼中只剩下不远处盘膝而坐的季渝。他自有意识以来,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一个声音,催促他往极北缥缈而去,去缥缈之巅,寻一人。 寻什么人,极窄的脑袋里压着孤魂野鬼的魂。 红红未曾明白的意义却在此刻豁然开朗,体内魂魄喜悦甚许,难以言喻的情感自心口蔓延至全身,魂魄蜷缩着一团,却要竭力挣脱开那隐隐的束缚,想出来,想出来见这个人。 魂引领着他一路往极北,跋山涉水,终究走到这里。躯体只是原荒巧人所制的人身傀儡,魂魄却是那掩在悲哀魔渊里呐喊的可怜人。那魂强行占据这无主的傀儡躯,却弄巧成拙搞得神智只剩三分,半醒半昏,时而聪明伶俐,时而痴傻可怜。 他出不来,明明是喜极而泣,却难过得难以抑制。 满月挂空,红色的划痕由近去远拉开长长的天际线,缭乱光线暗沉在天空之下。满月孤光照耀着这片土地,有恶鬼哀嚎,阴风森森而过,满地枯枝败叶吹起又落,腐败气息悄然散开。 上古魔渊,一切妖邪魔怪的诞生地。 阴风而过的魔渊沟壑里,密密麻麻的符文转动,符篆上一字威压散发着不可撼动的天人神力。不慎迷路的野鬼在百里之外被那冲天魔气震得魂飞魄散,这上古战役遗留下来的绝外之地,生人不入,死人不进。 妖邪魔怪厉厉嚎叫,生为恶鬼的满腔怨念,不入地狱的生人哀志。这些生死哀怨,滋润着万世的魔鬼,另那些初生的劣等魔爬起,露出獠牙流涎。 符文之下,盘旋而起的威压巨阵,寒气森森的玄铁链捆在石柱上,延伸而去的锁链束缚着人的手脚。身着血衣的男子,长发散乱,额前青丝遮了眉目,手脚均被束缚,裸露的皮肤苍白病态,子靠在石壁上,双腿无力曲折,双手自然垂下,仰头看着苍穹血月。 忽然他躯体一颤,那神魂深处传来喜悦,引得他不禁泪流满面,他苦笑一声,似怀念地轻声喊道:“师兄……” 他千年痴等,也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眼前人。 红红挣脱了楚嫣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往季渝那跑去,僵硬的手脚不听使唤,小小的脚踩在光滑的冰面上,沾着霜雪的指节动转不得,使他动作笨拙好笑,直直摔在那冰冷的湖面上。 楚嫣惊呼出声,望见那孩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往前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她那师叔不说话,深邃的眼底不见波澜,他在看着那个孩子。 楚嫣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傀儡,是师侄在缥缈山路上所遇,他执意上山,师侄便带他上来寻人。” 季渝看了一会,沉声道:“是顾家的傀儡。” 他抬手托腮,一手微抬,“小孩,过来。” 楚嫣一急,正欲过去扶起小孩。季渝对着她摇头,又开口催促:“小孩,过来。” 小孩不识话语意思,只见眼前人微笑看着自己,内心的焦急又多了几分,他挣扎站起,伸长了手稳住身子,一摇一晃地往前走。 只是,走两步又跌了。 在场的两人都看着他,走了好长时间。终于他那稚嫩的手搭在了季渝微抬的手上,像是找到了生命中的珍宝,他那懵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喜悦笑容,他弯着眉眼,将那手拉到自己的脸上,温热的手附在冰冷的傀儡脸上。 让红红体内的魂颤抖不已,是久逢甘露,也是如愿以偿。 季渝将他拉至眼前,亲手为了整理衣角,看着他脏兮兮小脸,忍不住微笑:“你这红袄,实在滑稽。”季渝又将他衣袖挽上,伸手一抹,白皙的傀儡肢上,缓缓绽现一行字。 鹤赠红。 季渝眼眸看着字,略思一二,开口说道:“鹤赠红,顾鹤之赠红,你主名为红?”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小孩懵懂地摇头,又看着手臂上的字,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季渝失笑,假若恍然,“你是红?” 小孩愣愣地点了点头。 “顾鹤之也是新奇,制了傀儡,却是个有心的傀,是吧?红红。” 季渝眼底有意,看着小孩的眼,似乎想往里看透。 ☆、天虚剑阁 季渝启程回天虚剑阁之日,楚嫣还与红红在寒冰窟外玩雪。 百年闭关也无多少行囊收拾,走出寒冰窟,见外面飘飘雪海,寒冰窟前两个人窝在一处。红红还是那一身喜庆的长袄,坐在雪里,被那寒风一吹,一晃一晃,像是雪海里一点朱红,随风摇曳,拥红堆雪。 季渝垂着眼看他,这虽然是个傀儡,却是个有心的傀儡,有喜怒哀乐,会笑会难过,甚是新奇。 红红坐在雪上也并不是无事可做,他那小小的木轮脚踝里埋了雪,卡着他活动不得。他懊恼地伸出小指头,将那残雪一点点抹去。 待他抹完了雪,才发现季渝站在他身侧看他许久,忙从雪里爬起,抬头看那白衣人,笑脸盈盈。 楚嫣在一旁见了,不禁捂嘴笑道:“红红是很喜欢师叔了,也许就是来找您的。” 季渝失笑,问:“怎么喊起红红了。” 楚嫣微微摆手,说道:“那日师叔喊了他一声红红,他就好似觉得自己本应叫这名,喊别的不应,若喊声红红倒是会看你一眼。红红这一名字,上口又可爱,不如就叫红红吧。” 季渝也不知那日为何他就脱口而出喊了这两个字,只是稍微一想起,就觉得十分熟悉。他忽然想到,似乎,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个人。 天虚剑阁寒风而过时,海棠花一片片落下,与雪里某人一起,雪中红,落花深处拥红堆雪。 季渝摇头失笑,低头看向红红,问道:“红红啊,跟哥哥去天虚剑阁玩玩如何?” 楚嫣闻言内心惊道不要脸,几千岁的人也不脸红叫哥哥。 小孩不知其中后意,拉着季渝衣摆,抓得紧紧的,倒也不愿意放了。 天虚剑阁位于大陆之东,临近东海,险峻高峰。天虚剑阁坐落之地,名为天虚剑山,由七峰环绕而成。自原荒世界开辟以来,天虚剑阁由一代创始传承至今,千万年来居原荒大陆首席门派,以剑修闻名,以修剑筑基。 天虚剑山乃东海之巅,比缥缈峰略输一筹,不比缥缈常年飞雪,天虚剑山四季分明,春来秋去。自创立之初传承至今十几代剑修,千万年传承,底蕴雄厚,威名响彻。门派阁主是那原荒大陆强者之一的楚寒秋,任天虚剑阁阁主,天枢峰一脉峰主,也是楚嫣的父亲。 三人御剑回天虚剑阁,天枢峰天枢阁早已摆好茶水等候。 楚嫣一回到剑阁,便到藏书楼复命,红红也不愿随她去,只好跟着季渝前往天枢阁。天枢阁外立着一人,中年模样,鬓角已白,青丝有白,面容和蔼可亲。 入阁内,季渝寻了一处落座,让红红坐在他腿上,拿着一旁灵果,逗着他玩。 楚寒秋一见,闭眼摇头,便说:“你都好几千了,还像小屁孩一样玩着傀儡,岂不是要跟嫣儿小时候一般,弄点胭脂衣物,好好帮他打扮一番?” 季渝抬头应是,“师兄说得有理,稍后师弟便往凡间收拾点胭脂来玩。” 季渝此人随心所欲,也不端着那强者高岭的态度,每逢遇见他这操碎心的师兄,三言两语总会怼上一番。 楚寒秋气的胡子微抬,指着季渝又放手长叹,“还望你闭关百年有些长进,怎越活越回去了。”他不知要这么来形容他这散仙师弟,夸也不是,骂也得不来正当理由。 “修道人应初心不负,师弟心思如此,初心也不差远。”季渝道。 楚寒秋呵呵两声,“歪理。” 楚寒秋见季渝人逗小孩玩的开心,也无意多说什么,只递给他一竹简,沉声说道:“再过一月,便是每逢百年一次百年大典,这次事宜皆在其中,虽交与你师妹操办,但你既然回来了,闲暇时间帮她一二。” 季渝闻言,漫不经心说道:“西蜀顾家,应邀了?” 楚寒秋没料想他会问这事,不作思索便道:“来,说也奇怪,顾家好几百年不过来,这一次非但应邀了,来的还是顾少主。” 季渝垂眸,看着红红拿着灵果不知如何下口。 楚寒秋又道:“顾鹤之这人,生性奇怪随意,倒与你有点相似,不过近千年倒也收敛了性子,专心傀儡之道。你这么一提,也奇怪,我总觉得,顾鹤之是因你而来的。” 季渝不解,问:“为何?” 楚寒秋捋须应道:“天虚剑阁请帖过去时,顾鹤之问了一声,问你此次出席。你也好几百年未曾参与,倒也未告诉她情况,顾鹤之好似随口一问,你今日这一提,略有疑惑。” “也许是找你小叙。” 季渝疑惑,楚寒秋见状懊恼地摇头,“是我大意了,你早已前尘往事皆忘,顾鹤之的交情也忘得干净。” 天虚剑阁玉衡峰上玉衡阁,是季渝的住处。季渝百年外出,玉衡阁的子弟修炼上了境界,百年不纳新人,相比其他峰,不是热闹。 回到玉衡峰,吩咐下去处理百年事务,等忙完交接,早已过了两日。 红红跟在一侧,换上了天虚剑阁的弟子服,梳洗一番,倒也可爱精致,眉目间略有熟悉感。玉衡峰百年不见新人,如今玉衡阁主带回了一小孩,峰内师兄弟自心底默认这孩子就是小师弟。 这两日季渝忙于事务,峰内子弟倒也跟红红见了好几次,随手就送礼,有的还直接上手捏了捏红红的小脸,心觉这孩子可爱软乎,一群大老爷们也心思软化,恨不得每天来几次偶遇。 红红拿了东西,不知怎么处理,就带着东西来给季渝。 季渝也觉得新奇,红红每日过来,不是头戴鲜花,就是披着不知是哪个爷们的小外套,有次还顶着花猫须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季渝心想着,如果自己有小孩,大概也是红红这个可爱模样。 季渝忙完事务,也不愿去摇光阁帮师妹分担大典事宜,就抱着霜寒剑,每日到论剑台,看阁内弟子练剑。红红也跟着他,七八岁的孩子穿着弟子服拉着季渝的衣摆,看着师兄师姐练剑,眼睛眨都不眨,十分认真。 季渝看着新奇,翻了翻纳戒,看到了尘封角落的一把小木剑。 木剑小小的一把,拿在红红手里,十分搭配,跟量身定做一般。 季渝心想,什么时候我这纳戒里还有这样的小玩意? 红红看了握在手中的剑,试探性往前一刺,形体姿态有模有样。 季渝非常捧场,鼓掌说道:“红红好厉害啊。” 红红闻言,握剑的手紧了几分,神态倒也有些那逍遥剑客的气势,更加认真地刺了几下。 楚嫣远在天枢峰就听闻玉衡峰来了个可爱的小师弟,每日拿着木剑跟着师兄师姐们在论剑台练剑。楚嫣这天随着晨练的时辰来到论剑台,在人群中找到小小的那一个。 她师叔季渝,也不去摇光峰准备大典,就抱臂站在小孩旁边,看着小孩一下接一下地玩着剑,嘴角微扬,好生悠闲。 红红练剑特别认真,但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往前一扑,小木剑飞出几米远。 身旁的师兄师姐们不敢停歇,看着小孩子手撑着地,双膝跪着,小脸微皱,嘴角微下,一脸要哭的模样,好笑又心痒。 季渝站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他指了指远处的木剑,说道:“红红啊,你的剑飞了,还不去捡吗?” 红红转头,一脸要哭地看着他。 季渝不帮他捡剑,就这样看着他要哭不哭的模样,心想傀儡哭不了,不然这孩子定是两眼汪汪,委屈极了,这模样实在是熟悉得很。 楚嫣看着这两人,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拾起剑,又把跪坐在地上的红红扶起,帮他拍掉身上尘屑。 红红接过木剑,将剑抱在怀里,一脸委屈。 楚嫣心软:“乖啊,红红不难过。” 季渝在一旁,笑道:“红红是大孩子了,哭了要丢人喽。” 红红闻言,吸了吸鼻子,不敢难过。 楚嫣忍住要瞪人的心,心里说了爱玩闹的师叔好几句不是,又一下接着一下地拍着红红的背,安抚他情绪。 “你这可不行,太惯着他了,男孩子不泥里翻滚摔个彻底,怎么长大?” 楚嫣叹气:“师叔啊,红红什么都不懂,说话不会,哭也不会,刚会走不久,你就带他来这里练剑,哪有你这样带孩子的,要不我带红红去天枢峰,那边师妹多,会疼孩子。” 红红似乎是听懂了楚嫣的话,前半段倒是不听,只听了要带走他。吓得立马挣脱了怀抱,跑到季渝的旁边,一手抱着小木剑,一手紧紧拉着季渝衣摆。 楚嫣:“……” 季渝握拳抵嘴笑,说道:“你也看了,红红粘我,舍不得跟你去天枢呀,是不是啊红红。” 楚嫣听着季渝欠揍的语气,克制情绪放松说道:“师叔,摇光峰那边的事儿,我刚路过时,云瑶师叔托我问一句,您何时过去?” 季渝自由惯了,好不容易忙完了几日事务,还未散够心,哪能去那摇光峰当苦力,他假装未听见楚嫣的话,侧目看向那个可怜兮兮看着他的孩子,问:“红红,哥哥带你去别处看仙鹤,可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浏览! ☆、两小无猜 仙鹤没有看成,御兽园弟子带着仙鹤出去溜达了。 季渝带着红红回到了住处,从屋里翻出托人带回的人间玩物,小山似的一堆。红红坐在旁边,拿一样放一样。季渝枕着手臂,躺在木板上,看着红红玩。 季渝不会带小孩,本身他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爱玩爱闹,不知分寸。 所以,他带红红的方式,更多是陪着他玩,或者带着他玩,不会想去教他,不过就是,季渝怎么玩,红红也跟着玩。季渝躺着想到,前几日红红的花猫须,越想越心痒,随手一翻从纳戒里拿了一只丹青笔,又抬手招呼红红。 红红见季渝招他,就从玩具堆里爬起,跑到他身边,坐着看他。 季渝让红红跟他一样躺着,红红乖乖做了,睁着大眼睛看着季渝。 季渝克制笑意,拿着丹青笔开始在红红脸上画。红红觉得痒,抬手想摸,却被季渝摁住了手,季渝轻声哄着:“红红乖,别摸,哥哥这就画完了。” 红红不知画画是干什么,不过季渝让他别摸,他就老老实实地躺着。 季渝拿着丹青笔,一划接一划地画着,期间看着自己的画作,实在抑制不了笑意。 他画完了,让红红继续玩去。 红红爬起来看着他,伸出手去戳季渝的笑涡,一下一下的,好玩得紧。季渝则看见自己画的花猫脸,越看越好笑。红红见他笑,就伸手戳,一个笑一个戳,玩的不亦乐乎。 季渝玩累了,让红红自己找玩意玩去,自己闭目养神,躺着睡了。 红红对着那堆玩物也没兴趣了,坐在季渝旁边,看着季渝睡觉。他见人闭着眼睛,不愿去吵闹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玉衡阁门前长生树发出沙沙的响声,树叶悠悠落下。有飞过的仙鹤落在小院子里,展翅鸣声,又扭头看着远处阁板上的两人,稍息片刻又飞走了。 红红两耳不闻外事,他看着丢在一旁的丹青笔,好奇地拿起来看看。 他歪着头看沉睡的季渝,握着笔便往季渝脸上糊弄。 一笔接一笔,好生有趣。 玉衡峰的人自昨日起便不见阁主带小师弟出来玩耍了,论剑台的练剑气氛有些低迷。而玉衡峰的阁主,一脸阴沉地拿着镜子,看着镜里满脸墨痕的自己。罪魁祸首红红,顶着花猫脸,捧着长生树掉下的长生果,歪着头看着照镜子的季渝。 丹青笔的墨,三天才能洗去。 季渝跟红红,一人满脸墨,一人花猫脸,坐在长生树下,大眼瞪小眼。 而遥远的太古魔渊,巨阵之下的血衣男子,拾了枯枝,在地上勾勾画画。他乱发披肩,遮着眉目,露出苍白薄唇,抿着似笑非笑。 季渝不外出见人,玉衡峰只剩下他跟红红。红红虽然可爱,但毕竟是小孩,有点玩心在。第一天不出门的时候,红红还可以很安分地在自己的玩物堆里玩耍,即使好玩的丹青笔被季渝丢下山了。第二天的时候,红红想起前几天没看成的仙鹤了,跑都季渝旁边,手舞足蹈地表演仙鹤。季渝靠着柱子眯着眼,红红表演一次后,又被要求表演第二次,第三次…… 小孩也有别扭的时候,他想着季渝带他去看仙鹤飞,季渝只想着逗小孩玩消磨时间。 后来,红红不理季渝了。 季渝想方设法地,让玉衡峰的子弟们带来了一个年纪与红红相仿的孩子。那孩子名叫于箜,空空并不是玉衡峰弟子,而是摇光峰云瑶真人的关门弟子,年纪不过十二,少年模样,孩子心性。红红初次见同龄的孩子,躲在季渝的后面,探头看着于箜。 于箜性子乐观好动,长辈面前,他作揖行礼,好奇地瞄着那个小身影。 季渝看着两个孩子的动作,说道:“于箜这段时间就暂在玉衡峰修炼吧,若有不懂之处,可请教峰内长辈”,说完又顿,略有迟疑开口说道:“有个孩子,懵懂年纪,只是玉衡峰上下也无相仿年纪的同辈,于箜若可,便替师伯带带这孩子?如何?” 于箜好奇地看着季渝身后的身影,点了头,说道:“师伯放心,箜会好好教导小师弟的。” 季渝笑了笑。 于箜就此,成为了红红的玩伴。 季渝去论剑台的背后,没有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论剑台的练武弟子实是心痒,便托一亲近弟子来问,季渝一听,可乐了,二话不说就把红红去御兽园的去向说了个遍。 于是,论剑台之后,御兽园成了玉衡峰弟子又一去处,在一片灵草鸟兽之地,找到一个跟在仙鹤后面奔跑的小孩。师兄师姐们爱极了,也不忍上去打扰两个小孩玩耍,便背地里偷偷看。 于箜虽小,与红红不同,修炼早已上了阶段,懈怠不得。每日陪红红到了御兽园玩耍,于箜便寻一空旷地点五心朝天而坐聚气。红红初次见仙鹤时,怕极了,不敢上前。好在仙鹤灵性,伸出脖颈蹭了蹭小孩的脸颊。 大概是初体验美妙了,红红瞪大了眼睛,主动回蹭过去,吓得人家仙鹤后退了几步。 于箜睁眼便见,仙鹤飞走了,红红伸长着手,够着不着的羽翼。 于箜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玩意,那是个普通的布偶,甚至边角缝线拙劣,于箜仔细地擦了擦布偶,走到红红身边,拉着他坐在草地上,心情雀跃地将布偶递给了红红。 红红摇晃着脑袋,接过玩物,不解地看着于箜。 于箜脸稍红,他支吾道:“这…我娘绣的,给你看看,一会…要还我的!” 红红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于箜挺直腰板,“我娘亲是凡人,也不是个绣娘,但她贤惠,也很喜欢我,我爹老说,娶到我娘亲的大半辈子的福气。哦哦还有,另外的福气,就是生了我。红红啊,你能不能做我弟弟呀?”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红红。 “做弟弟的意思呢,不是做师弟,你本来比我小,按辈分就是我师弟了,但是呢,弟弟就是那种,可以跟着玩的,我会很疼你,我小时候隔壁家二小的弟弟就是这样的,二小老疼他,天天炫耀,看着我羡慕。”于箜气也不喘地说了一大堆,忽而意识到什么,又说:“也不是说你不当我弟弟我就不疼你了,你是我师弟我也疼,瑶光峰那边的师姐师妹太多了,我都没见着好看的弟弟,好不容易师叔让我有机会可以跟你玩。” 红红没听懂,拿着娃娃摆弄。 于箜说了一大堆,见人没理,鼻孔一哼,自己别扭了会,又问道:“我娘绣的娃娃是不是很可爱?” 这回红红听懂了,看着于箜,点了好几下头。 云卷云舒,微风而过的山间绿地,两小无猜。 季渝回到玉衡阁时,红红已经在门口候着。小孩今日精神气足了,连等人也多了几分可爱劲。季渝大老远就笑出了声,蹲下身,看着红红。 红红见人来了,开心地奔出来,被季渝拥入臂弯。 季渝将人抱起,好玩似的捏了捏小孩的鼻,被红红扭头挣扎开,又笑着问:“今日跟小师兄干什么去了?” 红红一手揽着季渝的肩,一手平直作飞,季渝嗯了一声,问道:“看仙鹤飞啦?” 红红用力点头。 “那仙鹤是怎么飞的?” 红红想了想,挣扎着从季渝身上下来,一落地,挥舞着两只手臂,跑了几下,又回头看了季渝似乎在确定什么? 季渝看着红红的模样,失笑问道:“红红啊,仙鹤除了飞,还作甚了?” 红红歪着头想了想,又跑过来,伸手示意季渝蹲下来。 季渝好奇小孩要作甚,便蹲下来,只见小脸凑过来,贴着脸颊,用力地蹭了蹭。季渝先是大笑几声,又蹭回去,吓得小孩摇摇摆摆往后退,最后理也不理人,往玉衡阁内跑去。 季渝见人跑了,还要大声叮嘱:“红红啊,别跑太快,要摔喽。” 远处似乎传来扑哧的声响,长生树摇摆着枝条,风清日斜,夕阳来了。 ☆、药田故人 于箜隔日来寻红红时,季渝正欲出门去摇光峰。于箜跟师伯问安后,人立在门口,站得挺胸腰直,只眼神悄咪咪往里看。季渝佯装不在意,问了几句于箜的功课,见小孩三心二意,便起了捉弄之心。 季渝装严肃:“于箜,昨日红红回来,说你欺负他了?” 于箜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他脱口而出:“师伯,弟子疼红红似亲弟弟,怎会欺负他呢!” 季渝说道:“可红红不是这么说的。” 于箜摇头,坚决道:“怕是师伯误会了红红的意思了,红红爱与我相处,怕是哪位小师弟捉弄了红红,弟子回头询问一声,再告知师伯。红红不善言语,许是表达略有出入。” 季渝朗声笑道:“与你玩笑罢了,去吧,红红还躺着。今日可带红红去瑶光峰看药田。” 于箜不解:“看管的师姐不许外人进去。” 季渝说道:“今日瑶光峰有长老会,进去倒是可进去,不过别踩坏你师姐的药材。” 摇光峰上摇光阁,摇光阁里有仙子。 摇光峰的药田落于摇光峰的山腰处,环着山腰阶梯一片一片地往上。瑶光峰弟子每日论武,必会路过阶梯药田,闻着那清新的药香味,提神清明。守峰弟子每日顺着阶梯而上为药草施肥浇水,那环绕于山腰的郁郁葱葱,桃红柳绿。 于箜带着红红来到药田时,看守药田的师姐果然不在,难得有胆量的于箜牵着红红的手,一前一后地往药田方向走。路过围栏的茅草屋时,隔着栏杆往下一看,弯弯曲曲田间小路,顺流而下的山水。红红也是第一次见这美丽郁葱的药田,那生机勃勃的药草发着淡淡的清新香味。两人正欲往药田走,耳间却突然传来呵斥。 一个灵体模样的老头站在他们的身后,背着手,一脸严肃。 于箜先怂了,他作揖行礼,“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在此,晚辈这就走!” 老头一扬袖,两人被突如其来的风一卷,往后跌坐。 老头捋须说道:“来就来了,那么急着走,怕老夫吃了你们不成。你们这两小辈,是哪座峰上的,趁着长老会居然跑来药田玩耍,胆子不小啊。” 于箜爬起来,低头认错:“晚辈摇光峰弟子,今日……” “这不是,温红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老头突然变了模样,笑脸看着扯着于箜衣袖的红红。 “今年的老虎草长得甚好,你要不要带一些回去捉弄你那师兄?前日药田的水池边也长了丹墨草,老夫给你拾几株来。”老头忽然开了话匣子,不休地说着药草名,还让两人多带点回去。 牵着红红的人变成了药田老人,老人拉着红红往田里走,于箜只好跟上,边听着他们说话。 “今年的金玉草长得太好,药阁又可以多做一点金创药了。天虚剑阁的小子,耍起剑来不分敌我,只顾着剑有多强,也不顾那些小伤小痛了。” 于箜好奇地看着那泛着金色光泽的植株,他长于肥沃的土地上,周遭不见杂草。 老头也似乎察觉到于箜的想法,他带笑说道:“金玉草过于霸道,正如剑修的剑,它本身带着极强的金属性,虽属药草,却也不像药草。小子,你多大了?” 于箜回道:“十二。” “那怪不得,天虚剑阁的早课有一堂是云瑶讲的,讲的就是那神农百草,身为修士,最基本,还是要识百草,再过两年,你也就学到了,功课,不得懈怠。” 于箜挺直腰板:“弟子明白!” 三人穿越药田,来到药田里的小药池,于箜第一次见这传闻中的药池,散着丝丝暖气,清澈见底。药田老人蹲下身,摩挲着红红的手,他的神色不见喜悲,只一下又一下。红红歪着头看着老头,似乎对他这样的行为感到不解,却也未阻止。 “我也是糊涂了啊……” “这千年一瞬,我倒也将你儿时模样记得清楚。沈温红,曾也是个肆意逍遥的少年郎。你那师兄,也算明白人,只这一千年,着实太苦了。”药田老人喃喃道,他拉着红红瞧着那生于药池旁的丹墨草,“丹墨草生而短暂,它这一生,注定是丹药的辅料,你儿时爱玩它,墨草极黑,你爱将它放于你师兄枕上,他不注意,沾得满脸黑。” 于箜也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他听闻老者这么讲,又问:“丹墨草极黑,那什么是极白的?” 药田老人失笑,摇了摇头,他说道:“极白也是有,但过于少见。传闻生于人骨之上的药草,名唤寒骨草。” “为何叫寒骨草?” “它生于人骨之上,骨在草在,骨若成灰草也灰飞烟灭。它自诞生,必会背负着骨的极大情感,或是温情,也是悲伤。尸骨已寒,故名寒骨。” 于箜闻言,喃喃着寒骨,又说道:“那它也太可怜了。” 红红也点头。 药田老人气音两声笑,他道:“寒骨可怜,人也可怜。” 两人玩至天边见黑,才依依不舍与老人告别。瑶光峰的山路好走,于箜牵着红红,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药田老人负手而立,见着那头越来越小的两个人,见着太阳西下,月华初现。 “长老,红红他有没有跑来你这玩?” “长老,我与红红先回去了。” “长老,您莫要教红红捉弄我了。” 那年今日,仿佛又在眼前,远去的两人变成了沈温红与他师兄。时光长长不自知,徒留故人,思人如故。 沈温红小时候很是调皮,但是他的调皮却不现于表面。摇光峰上的师兄师姐们都知晓,沈温红乖巧可爱,招人疼爱,只一点过于调皮,最爱捉弄玉衡峰的大师兄。大师兄与沈温红感情甚好,每日早课,便会到瑶光峰山脚,等着沈温红一起去上早课。 后来呢,谁知道呢。 于箜跟红红回去时,天已大黑,季渝抱臂倚在长生树下,看着于箜低着头认错不该贪玩。而红红不知者无畏,他好奇地打量着季渝今日的穿着。由于长老会,季渝也少有地换上了玉衡峰主的服饰,难得正经,清冷高贵。季渝心里好笑,若是红红会说话,大概会这么说,哇季渝哥哥今日甚是好看。 罢了,不跟哑巴计较。 让于箜回去休息后,季渝趁机便说小孩不能晚睡,赶着红红去睡觉。而今天红红也不知怎的,不愿意自己一个睡,非要跟季渝躺一起。季渝见不得小孩撒娇,两人盖着被子,季渝便一下又一下的哄着小孩睡觉。 许是氛围太好,后来季渝也闭目休憩了。 月亮高照,红红悄悄地睁开了眼,把怀里包裹着的黑药草拿了出来,轻轻地塞进去侧躺的季渝脸颊下。季渝似乎被动作吵醒了,他眼未睁开,声音清醒不含糊:“红红,好孩子不能睁眼玩闹。” 红红收回了手,拉好被子,闭目睡觉。 于箜隔日进不了玉衡阁的大门,得了消息说玉衡阁不见客三日。他心想果然是昨日玩太晚了,害红红被师伯责罚三天不得出外玩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人收藏吗?没有+1 今天有人留评吗?没有+1 果然是我太菜鸡,明天要继续努力鸭! ☆、论剑论武 天虚剑阁往下,过九千天梯之后,是凡界东海。东海有举世闻名的大城市,当属这个世界前三的城市东海城。东海城修士与凡人和睦共处,受天虚剑阁庇护。它开设着众多集会,琳琅满目的商品遍地皆是。因百年大典的物资采买,玉衡峰跟瑶光峰难得的有一次联谊出门,最多男弟子的玉衡峰与最多女弟子的摇光峰千年难得一次的联谊自然引起了两峰上下的欢呼。 然而人数有限,挑人这件事无论是玉衡峰主季渝,还是摇光峰的云瑶真人都不在行。而偶路过论剑台的楚嫣闻言,自担下这件事,于是名额的确定自然交于了楚嫣。季渝虽对这样的事情不在行,但是看热闹的本事这几百年来倒是没落下。 确定名额的那一天是论剑台论武结束,楚嫣搞这方面有一手,她先是让两峰弟子各自选好别峰的搭档,组成一组进行三试,文武加上运气。于是距离百年大典还有半月的今日,论剑台好生热闹。季渝自然而然愿意担了此次的见证人。 于箜闻言此事,一大早便来守在玉衡阁的外头,见着季渝牵着红红从里头走出来,心里默默打气,便上前。于箜先是作揖行好,见季渝今日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师伯,之前因于箜贪玩顽劣,带着红红在药田不知天黑,回来的时辰就晚了,此事责任由于箜一人承担,红红还小不懂事,这件事他不知道。” 季渝一听心里倒是乐了起来,好呀这小子赶着上来背锅了。 “贪玩晚归本是你二人所为,两人都有错,于箜你说,师伯要如何罚你们?” 于箜一听,心里紧了几分,他道:“于箜愿领罚去思过峰……只这一事,红红还小,望师伯对他,从轻责罚。” 季渝失笑:“你这小子,哪里来的思过峰?那是你师兄师姐犯了大错才回去的地方,区区晚归。师伯不与你们计较,年少贪玩本是常事,不要耽误功课。” 于箜:“可前几天,您不是让红红闭门思过吗?” 季渝又想起某个贪玩的小屁孩,“前几天的事,就这样过了。” 于箜欣喜若狂,想到自己内心的小算盘,他还是选择开口:“师伯,还有一事……” 季渝往前走的脚步停了,他与红红同时回头看了于箜。于箜此时竟有些害羞,他的脸颊微红,不知所措地摸了下后脑勺,道:“明日下山采买的事情,师姐说要择一人做搭档,于箜想让红红与我一起……不知可否?” 季渝笑出声又克制住:“你们两小屁孩,给对手送人头吗?” “也罢,那么想下山,师伯与你师姐说一声便是。” 于箜羞红了脸,他道:“不行,这不公平!下山机会应人人平等。” 论剑台上此时此刻站着两个乳臭未干小屁孩,红红抱着自己的小木剑站在于箜的身后,而于箜面色凛冽,双目有神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师兄师姐。 楚嫣见到此景,不禁叹气:“所以你就让他们两个组队了?” 季渝抱剑靠在石壁上,“多有意思呀,看着玩呗,正好考一下于箜的功课。” 论剑台下,两峰的师兄师姐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有的还欢声鼓舞为于箜跟红红打气,有的见状便道又是师尊的主意,该不该搞个最受欢迎奖项送两小孩登顶呢 “于箜,红红就交给你保护了啊!师姐看好你哦。”摇光峰的师姐师妹们喊道。 “对面的!打伤红红自己去思过峰思过啊,玉衡峰的论剑台十年不欢迎你!”玉衡峰护犊子的师兄这样喊。 论剑台上,闻言的对手不禁动容,师兄道:“于箜啊,要不这样,师兄接你三剑,挪步算输?可好?” 搭档的师姐闻言笑出声:“也好吧,那红红呀,你要不要也耍一剑?” 于箜面色凶狠,一副狼崽子模样,他道:“我与师兄只差一个境界,这样让箜不大好,箜交一剑,师兄若是退了便输,反之箜败。” 师兄一脸无奈:“听你的。” 师兄扭头询问师姐意愿,那人摊手表示还行,这样一场一剑定胜负的比赛就此开始。 于箜师承摇光峰云瑶真人,天生木灵力超脱,本是一位悬壶济世的医修候选人,却不知如何爱了剑道义无反顾,倒成了千年来瑶光峰一位属木的剑修。年纪不过十二,已是凝气境巅峰。他手拿着修炼至今轻巧的桃木剑,浑身灵力皆聚于手心。 他起手剑挽了一个好看的剑花,手心灵力缓缓爬至木剑满身,已是准备完毕。 季渝见,不由得赞赏了几句:“对于于箜而言,木剑才能使他的能力达到现阶段极致。” 楚嫣不解:“可木剑易折。” 季渝摇头:“没有绝对锋利的剑,也没有绝对坚韧的剑,铁剑过刚易折,木剑柔弱易削。可春风吹又生,于箜的剑,是活的剑。” “他即便贪玩,也每日挥剑万次。” 论剑台上微风佛过,台下众人似乎闻到了远在摇光峰的药草香,那纯粹的木灵溢满了木剑满身,灵力过满又泄了些出去,顿时春风满面,清香清明。台上台下人都收敛了轻浮的神色,他们将注意力放在了于箜身上,此时此刻这个年仅十二的小孩,浑身散发出来的剑气不逊色筑魂境的修士。 台下有一人如是感慨:“他即便十二,也是个凝气巅峰的修士。” 于箜蓄势待发,对手也敛了神色做好了防备。 那瞬间,论剑台上似乎见着刹那芳华,宛如摇光峰那蜿蜒而上的山路,那万里阶梯的翠绿,落叶飞花间,凛冽剑气如飞叶的迅猛,携着澎湃的草木清新扑面而来。 落叶归根。 师兄抱拳:“师弟的剑,厉害。” 师姐捂嘴笑出声:“我还以为你满腹诗华地夸赞一番,不过……”她美目流转,唇间满是笑意,“于箜的剑,似摇光峰秋日,飒飒秋风,落叶宜人。” 两人抱拳认败。 于箜呼出一气,认真作揖地与两位师长作别,又约好了日后一起练剑,眉目间满是喜悦。他回头看躲在阴影里的红红,红红抱着剑,眼里满是于箜。于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问道:“哥哥厉害吗?” 红红点了点头。 于箜挺直腰板又小声问:“好看吗?” 而这会,红红却不笑。 他歪着头,目光里似乎透露出某些不知名的情绪。 有世人问,天虚剑阁剑术高超,个个都是顶尖的剑道高手,那谁是最厉害的哪一个?凡间传闻四起,有吹捧这的,也有吹捧那的,有的大言不惭更是说天虚剑阁的剑并非最厉害的。这世间强者无数,谁胜谁败皆无定数。传言民间有诗如此说道: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世有名器,一为花醉伞,二为霜寒剑。 季渝见完了这一对决,心里倒是多了些波澜。他抬头见烈日当空,才恍然原来只过了两个时辰。那么该开始下一场了。 而场上情况却有些微妙,两位师兄师姐倒是下了台,而于箜拉着不愿意走的红红僵持在了论剑台上。 季渝失笑:“这是怎了,红红不愿走了?” 楚嫣扶额:“看样子是了,师侄下去劝劝他。” 季渝见场上拉扯的两人,心里是少有的惊讶,红红何时这么不懂事。 红红挥手甩掉了于箜,右手倒是拿起了剑,有模有样地学起了于箜的刚刚的起手式,还流畅地耍了个剑花。众人见状,倒是沉默了。 季渝朗声:“红红也想要给大家看看他的剑。”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于箜大人模样地叹了口气,走到了一旁,免得扰了红红。 作者有话要说:  他歪着头,目光里似乎透露出某些不知名的情绪。 红红:我的剑最好看! ☆、满堂花醉 红红如今穿着蓝白色的弟子服,娇小可爱的身体有模有样作了个姿势,他负手拿剑,似乎在等候万籁寂静之时。论剑台变得像往日肃穆,那万把同时挥动的剑声似乎还停留在耳边,那一下又一下的剑意在此刻仿佛活了一般。 红红闭着眼,神色如常地感受着论剑台上流动的灵气。玉衡峰上玉衡阁的长生树挥动枝叶飒飒,是风动。红红缓缓睁眼,背手横剑,眼光似情人望着剑尖,刹那间仿佛锋利的剑光被烈日照耀着。他随风而起,燕子钻云而上,木剑覆着日光,无灵似有灵。 季渝看着舞剑的人,一动一静剑恍若离世孤鸟,独一人自北向南。他或慢或快地舞者剑招,慢至蜻蜓点水,快至扶摇直上。季渝觉得太熟悉了,熟悉到下一瞬,他便能猜出红红的剑招,这仿佛跟挥舞了几百万次的剑一样,深入神魂,动则震撼万分。 他也无数次同如今这样,看着某个人舞剑,那时玉衡峰玉衡阁外的山路上海棠花开了满地,与铺雪的寒冷山腰尽是不同。玉衡峰本无海棠,那与玉衡峰格格不入的植株在玉衡峰活不过数日。某人有日从瑶光峰带来海棠,将其栽在了玉衡峰山腰,日日灵力培育,而终养成了这一玉衡海棠。 玉衡峰远看白雪皑皑,独山腰处一点红,然是喜庆,似那民间花袄,点缀了山腰一路至论剑台。 “玉衡这一路太冷,哪像瑶光峰那般好看,我也要将这玉衡山腰栽满海棠,论剑台一路也不会寂寞。” “栽不久的,玉衡养不活。” “那若是养活了呢?” “又能怎样?” “那师兄便应我一次,说好了。” 玉衡海棠终于开在了玉衡积雪之时,季渝某日晨起,见着了那调皮的祖宗在海棠树下练剑,那剑花伴着落花,在漫漫雪里嫣红展开,宛若人间美景,人见痴之而独醉。 那迷茫的光影陆离间,季渝恍惚间听到了有人惊呼天啊这是什么海棠……?那话穿越千载而来,似故似真,真叫人甚是想念。 季渝微笑,怀中的霜寒发出怔怔剑鸣,随着缓缓而开的玉衡海棠,玉衡峰灵力倾泻而下,漫天飞雪,一剑霜寒。 楚嫣不禁惊呼:“满堂花醉,一剑霜寒……,原来凡间所言…” 红红不知何时收了剑,他回身看着不远处的季渝,眉眼间笑意洋溢,不似之前的懵懂可爱,他肆意逍遥,一剑舞尽花皆开,梨雪飞红故人来。 季渝看着他,万里喧嚣皆失,他问:“你从哪里来?” “师兄,别忘了我。” 那日玉衡峰飞雪漫天,唯独山腰海棠开得争艳。玉衡峰的弟子恍若隔世,他们的师尊剑意霜寒覆盖玉衡,正应了那句花雨霜寒。传言玉衡峰不得百草喜爱,唯有长生树一脉可存活,但千年之前,玉衡峰其实花开花落,皑皑白雪间,飞花满天红。 “前日你的剑真的很好看,红红也是很厉害的!” 于箜凑在红红旁边,一直打听着前日发生的事情,那漫天飞雪与落花着实惊了天虚剑阁上下,很多其他峰的弟子甚至组队来围观。而红红却在收剑之后又变回了那个懵懂可爱的模样,仿佛那个剑招奇特的人不复存在。 东海城坊间人山人海,因恰逢天虚剑阁盛典,东海一带进入了盛典狂欢的阶段,多数走市商人都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各类打折活动层出不穷。季渝一行人来至东海城时便分为两路,临时受命的楚嫣领着一众弟子前去采买,而季渝则带着两小孩于箜红红在东海城坊间逛了起来。 于箜这一句那一句地跟红红说这话,时不时提起昨日论剑台,又忽而跑了题说起了东海城的特产。 季渝在一旁听得新奇,便问:“于箜,你是东海人吗?” 于箜被打断了话,他转头对着季渝回道:“回师伯,弟子不是东海人,不过母亲是东海人,幼时曾听她唠叨过几句。” “传闻东海城有一小店,专售那东海深海中的宝贝,珍贵有鲛人珠,凡品也有深蟹肉。”来搭话的人是天虚剑阁一位小辈,面目平凡,身着玉衡峰弟子服饰。 季渝一挑眉,那人便作揖行礼:“弟子是玉衡峰容炙,出外游历,回程经东海城,能遇真人实在荣幸。” 于箜看着容炙,只觉这人陌生得很。 容炙与季渝搭话了一会,又以有事为由先行告退。 于箜拉着红红小声说话,“那师兄准是混脸熟的,鲛人一族销声匿迹数百年,东海城早无鲛人珠出世。” 季渝也听着了两小孩悄咪咪的话语,他未入世多年,犹记得某年来到东海城,那时候东海城里还能偶尔见鲛人一族的身影,原来如今鲛人隐世了。 “哇,红红看这个!” 季渝闻声望去,那是东海城里的一个小贩,小木车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玉佩。小贩是个年迈的老婆婆,她驼着背拿下了一块玉佩,递给于箜看。 季渝看着小贩车上的饰品,在众多的玉佩项链中,唯有几块泛着银光的锁引起了季渝的注意力。 他走近,伸手握住了那块锁。 老人乐呵呵地开口:“真人好眼力,这是凡间的平安锁。” 于箜闻言,兴奋地说:“我知道,我小时候我娘也给我戴了一块,说是可以保护小孩子平安长大。” “平安锁,凡间百姓祈求孩子富贵长寿,平安喜乐,往往会给孩子带上一块。真人,老身瞧这位寡言的小公子,是否缺一块?”老人家和蔼地看着红红。 季渝倒也是忽略了这点,红红虽然是傀,主人未知,但说到底也是凡间小孩的年纪,是该有长辈为他祈福平安。季渝买了一块凡间的平安锁,为其施加灵力剑意,后为红红戴上。 红红得了一新鲜玩意,高兴极了,拿着锁看来看去,又宝贝地塞进衣服里,连于箜也不给看。于箜作为哥哥,不与他计较,心里却暗暗地抱着你不给我看我也不给你看的想法,把自家娘亲的平安锁藏得更深了。 季渝见两孩子玩闹,倒也新奇。三人逛着逛着正是日中,便到旁的一家小酒楼坐着歇息。 小酒若贪杯,入喉似浮生。 东海城有佳酿,取之深海素材,聚酿酒人之慧,得一东海佳酿。季渝点了一壶独饮,着实把于箜羡慕了。于箜可怜年纪小,一进酒楼便吹起了东海城的酒,说得有多好喝。季渝闻言要试,点了一壶,那醇香气味飘开,满堂香。 有酒有菜,凡人手艺精湛,俗言百家菜都能不断换样做。季渝倒是个疼小辈的,点了一桌好菜供三人欣赏,修真人早已辟谷,多食会添杂气不易通感,最多饱口腹之欲,却不多食。于箜看着满桌菜色,心里却觉得这是师伯的考验,每样尝一小口,便放下筷子。 红红食不了人间物,只好看着。 酒入喉是百味愁。 “师伯,箜有不解。人修剑至极,剑能生灵,霜寒剑是否有灵?” 季渝一杯尽,倘然开口:“有,万物皆有灵,就如你现在身边伴着的桃木剑,他虽只一器物,但与你长久修行,与你修生气运相通时,他便与你同生一源故生灵智。你修为尚浅,通悟随其自然,不得操之过急。” “剑灵,是怎么样的?” 季渝低头失笑,他言:“这剑灵,往往是你梦中人的模样。” “啊?” “你想他多好看,他就多好看。” 于箜羞红了脸,倒也不问了,只低着头,不知脑海里想着什么。 楚嫣来的时候,季渝正摇着杯中酒逗弄红红,后者对一切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玩腻平安锁后,又对季渝的酒感兴趣。 “师叔,你莫要逗红红了。” 季渝勾着酒壶,对楚嫣一举,又言:“这哪叫逗弄?来一杯?东海城的酒。” 楚嫣婉言谢绝,于一旁坐下。酒楼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楚嫣乍一进来被这嬉闹的人声绕得心神略失,不过一会便沉下心来与季渝交谈:“这家酒楼可真热闹。” “中央戏台子有人唱戏,似乎是名怜,附近看热闹的人就多了。”季渝转头望向台中央,楚嫣随着目光寻去,只见人头赞赞。 “东西都准备好了?” 楚嫣夹了一吃食,“嗯,备好了,剩下些零散的有师妹看着。不过师叔,有一事倒是奇怪。” 季渝狭长的凤眼垂下,那眼缝间却露出深邃的目光。 “说说。” 楚嫣停顿小会,开口说道:“我们在途径东海城酒坊的时候,偶然听见几句凡间传闻,是关乎天虚剑阁的,说是百年大典当日,是天虚剑阁的灭顶之灾,天虚剑阁再也庇护不了东海城。” 季渝把酒的手停了,他抬眸示意楚嫣继续说。 “我于是向那附近一酒坊的老板打听,老板说,这消息是半月前于天虚剑阁外门传出,具体是哪位弟子传谣倒是不知。不过传出来的内容没有坊间传得那么严重,只是说,百年大典当日,凤凰会严惩天虚剑阁忤逆之人。” 楚嫣叹了口气,“这是不知真假的消息,或许是有人针对百年大典有意造谣,或者是真有什么大阴谋在酝酿。前日玉衡峰山腰海棠绽开,凡间远望去确实是红色一片,这谣言也越来越凶,说是凤凰已经提前惩罚天虚剑阁了。” “无论真假,有源便有头,百年大典不得有失。神兽凤凰早几万年神隐,天虚剑阁与妖兽一脉无恩怨,这有目的传谣,百年大典当日必有事情发生。” 楚嫣点头:“回去之后,我便禀告爹爹,早做准备。” 季渝望向窗外,街上路人来来往往,他不经意一句:“最近外门弟子倒是经常在东海城。” 楚嫣对此事略有耳闻,便说:“近日接近百年大典,这段时间出外历练的弟子也多了起来,毕竟百年大典结束就是门派比武,外门进入内门的机会也就此次。” “那背后策划这人,对天虚剑阁倒是了解颇深,此次可非小事,或许有些老家伙忍不住想要露出苟延残喘的面目了,也不知道这獠牙,到底咬在哪座峰呢?” 于箜听得迷糊,又道:“老家伙?剑阁的长老们不都不怎么露面吗,除了几位授课的长老。” 红红捧着馒头,也望向了季渝这边。 楚嫣笑嘻嘻问:“看来于箜对剑阁还挺了解的,那你知道,长老会背后,是哪几位大长老吗?” 于箜摇头,看向红红,红红也跟着摇头。 楚嫣忍俊不禁,“现在长老会背后,可是上一任的天虚剑阁各位峰主,也就是,还未飞升的大能呢。” 于箜惊讶地说:“峰主不是飞升才会退任吗?” 季渝微微摇头,“天虚剑阁三千年一更迭,五百年前恰好是最近一次。虽然都是好剑人,但也少不了几个贪恋权利的俗人。” “师伯你为何会把源头想到长老会那边?” 季渝手指一勾,把红红手中的馒头勾起来,引得红红一脸仇视,他目光平静:“谁知道,也许是看不顺眼吧。” ☆、顾家鹤之 太古魔渊难得下了一次雨,铺天大雨倾泻而下,浇在干裂的土地上。那深壑之中,被束缚的男子仰头看着雨,身子不住微微颤抖。 有一人慢慢走来,将一把破旧的纸伞置于男子头上。 “百年一次雨……” 血衣男子的声音微颤:“一千…年了。” 撑伞的蓝衣男子垂眸说道:“是啊,一千年了。” 深渊之下皆是静谧,血衣男子充满怀念地看着破旧的伞面:“他最近,有稍微地,想起我了。我好高兴了,真的好高兴……” “剑主他,只是还未觉醒,他一直记得您。” 血衣男子低头看着自己被束缚的肢体,低声呢喃:“那他要快点来,带我回天虚剑阁,回玉衡峰,看海棠。” “会的,很快的,您再等等。” 血衣男子靠在符文巨柱上,歪着头说:“容炙开始行动了……” “您怎么知道,凤凰火就一定会去天虚剑阁。” “有人想闹事,缺个帮手啊,我不过让鲛人族传出点消息,说花醉在天虚剑阁,他就去了……我也有一点点想花醉了,让她再等等,等我出去,就去东海寻她,然后我们四人一起,回玉衡峰。” “我们要一起回去的,所以,你要再撑一撑。” 蓝衣男子温柔说道:“好。” 隐约幕里,伞落在地上转了两圈,撑伞人渐渐消失。 转眼三日,雨停了。 天虚剑阁百年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全剑阁上下也进入了迎接典礼的状态。百年大典诚邀原荒世界的各门各派,凡是收到天虚剑阁请帖门派世家,是这个世界一流修道大家。而天虚剑阁作为顶尖的剑修门派,每次百年大典,不仅峰主出席,还有长老会等隐居元老。 天虚剑阁天虚七峰,有现任天虚七子为峰主,隐居的元老会背后还有两个亟待飞升的永生境强者。此次大典由天虚剑阁摇光峰所主办,大典举办之地是摇光峰瑶光池。传言瑶光池乃天虚剑阁至美之地,可谓是人间瑶池。 陆陆续续,各门各派先后抵达了天虚剑阁,被安置于各峰休憩。玉衡峰今年接待的是来自西蜀的贵客,为主的是西蜀顾家。西蜀顾家乃大陆唯一的傀儡世家,精通傀儡之道,机关术也是上一流。现今,顾家的家主乃大陆仅剩七名永生强者之一,而顾家少主顾鹤之更是出类拔萃,已修至同生境,与季渝是同一境界的强者。 季渝一大早就被门下弟子告知,说是顾家的机关鸢已到天枢峰,拜见完阁主之后便会来玉衡峰。季渝许久不见顾鹤之,又想起红红手臂上的刻字,便领着红红到玉衡阁那边候着。红红今日难得被峰中师姐装扮,穿上了一身红衣,束发点胭脂,实一可爱的小孩子。 季渝好好打量了红红的衣着,问道:“这红衣服,是楚嫣小时候的吧?其实红红是女孩子吧,这么好看?” 红红听完,还低着头看了会自身的红衣,服饰样式确实是女娃常穿的。他笑嘻嘻地对着季渝,一副傻乐模样,让季渝忍俊不禁。 东海城买的平安锁好好地戴在红红的颈间,隐约的银链露了出来,他腰间还系着一块暖玉,是楚嫣在缥缈时送他的玩意。 季渝有种吾家孩儿长大的感觉,他感慨地叹了气,弯腰将小福宝抱了起来。 “今日要见一人,红红或许认识,一会好好坐着,不许跑来拽我头发,知道吗?” 红红晃着脑袋,闻言迟疑了小会点头。 “你怎么被抱着还晃?一会自己走哦。” 红红笑脸盈盈,笑得更开心了。 季渝一脸无奈,仿佛耳间传着莫须有的咯咯声。 玉衡阁外的长生树今日也着了新衣裳,被调皮的小师弟们系上了红彩。它摇晃着枝叶,不知是喜还是怒,惹得周围人嘻嘻哈哈地笑。一位身着华贵紫赏的女子来到了长生树下,她面上戴着面纱,露出的眼眸精致好看,妖艳动人。她一旁站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青年面目冷峻,长发用紫缎简单束着,他静静站在女子的旁边不发一言。 长生树缓着枝叶,欢迎着这位久违的故人。 女子伸出白皙的手,放在长生树粗糙的主干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 树叶飒飒地响,似乎是在回应。 季渝见到此景,把怀中的红红放下,指着女子方向,轻推着红红让他过去。 红红得了意思,便拔起小腿呼哧地跑过去。男子注意到来人,一瞬间眼光冷冽煞人,红红害怕得打了刹,怯怯地看着漂亮姐姐。女子晃了神,她看到一个精致可爱的红衣娃娃跑到身边,眉目间满是熟悉感。 她不禁失言:“你……” 季渝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长生树下,他靠着树,开口道:“他是我在缥缈峰遇到的一傀,手臂上留有你的赠字,我想兴许你知道他身世。” 顾鹤之蹲下身子,齐平了两人的视线,她伸出手,触摸着红红的脸庞,缓缓说道:“我自然认得,这是我幼时做的第一个傀儡…不会走不会说话,静静地像个人偶娃娃一样。红红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说到底也是我做的玩伴。” 顾鹤之幼时孤僻,不喜与同龄人玩。在同龄人一起相约外出游玩的年纪时,她只会埋头于珍宝堆,选着哪个宝贝更适合做傀儡的肢体,做傀儡的眼睛。她像个活在孩子躯体里的成年人,将生活过得乏味无趣。 后来,正值某年天虚剑阁百年大典。顾鹤之随着父亲第一次出远门,来到了远至东海的天虚剑阁。那年她误打误撞来了玉衡峰,对玉衡阁外的长生树一见钟情,甚至想要将长生树连根拔起带回西蜀,做她傀儡的木材。 她的小铲子还没入土,被一个身穿红衣的小男孩拦住了手。男孩子身穿红衣,背负着一把剑,眉眼温柔,却态度强硬。 “你不能碰它。” 顾鹤之觉得委屈:“为什么?” 红衣男孩抱着臂,理直气壮地说道:“长生树每年都会结果,它长的长生果特别好吃,如果你把它铲了,我来年就没有果子吃了。” 顾鹤之想了想,又说道:“那我不铲它,我要他树枝可以吗?少了支树枝,它也能结果的……我的傀儡没有好用的肢体,我好喜欢这个啊。” 红衣男孩看了顾鹤之一脸委屈,他转头看了飒飒作响的长生树,内心有些纠结。 “还是不行,少了一枝又不知道少几个果子。” 顾鹤之急道:“我的傀儡很小的,用不了多少。” 两人就长生树的命运起了争执,顾鹤之要其枝干作傀儡肢,男孩觉得长生树少了一点来年就少了好几个果子。 顾鹤之第一次急哭了,跑去找了她父亲。顾家主一听,倒是乐呵了,跟老阁主一商量,后来的事情就被安排上了。那是顾鹤之跟沈温红的第一次相遇,在彼此年少调皮的年纪,遇上天真模样的朋友。 两人的缘分在那次结下,顾鹤之也明白了什么是朋友,短暂的情谊造就往后几千年的友谊。顾鹤之后来做出的第一个玩偶,是初见时沈温红的模样,想着下一次带给他的小伙伴看看,等着每一百年的天虚剑阁大典。 后来很多年,只要沈温红还在天虚剑阁,每年长生树结果那天,都会给顾鹤之寄去几个,每次留言都哭笑不得,让顾小姐手下留情,放长生树一条生路。 此去经年,物是人非,长生树还是原来的模样,每一年结着不知数的果。 只是一千多年前过去,再也没有谁将果子寄来,时间似乎磨灭了记忆里彼此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打卡get√ ☆、天玑剑冢 顾鹤之轻抚着红红的脸颊,目光确透过红红清澈的眼瞳里,似乎要看透什么,她忽然轻笑一声,“后来,沈温红有次到西蜀游历,见了红红,便向我讨了去。” 季渝握剑的手不知觉中紧了几分,他表情略有严肃,“沈温红,是谁?” 顾鹤之缓缓起身,她摘下面纱,露出姣好的面容,似笑非笑地看向季渝:“季渝,你跟我开玩笑是嘛?沈温红是谁?天下人皆知,满堂花醉,一剑霜寒,天虚七子之前可不是七子。” 她红唇微启:“闻名天下的霜寒剑尊啊……你怎么就把你的道侣,花醉剑尊忘得一干二净呢?” 霜寒剑发出铮鸣,季渝皱着眉,将沈温红的名字念了几遍,却丝毫没有任何思绪。他低着头,看着抑制不住剑气的霜寒剑,心中的不解越来越多。玉衡阁吹起了风,瑟瑟的风声里带着莫名的寒气。季渝想不起这人,甚至无法将这个名字与至今为止生命中的谁扯上关系,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使霜寒剑泄出了剑气。 顾鹤之抬起素手轻搭在唇上,冷笑一声,“难得啊,霜寒比你更懂人情味,怕吗季渝,你浑身剑意都记住的一个人,你却忘了。” “不愧是修霜寒剑意的人,你的无情,更让人心寒。” 顾鹤之喃喃道:“不过也罢了,阴差阳错,你也付出了代价。” 季渝神情冷冽,不言一语。 红红见好看姐姐又哭又笑的,而季渝冷着脸看着她。红红有限记忆里将这件事成功搭上了,这像论剑峰师兄惹哭摇光峰师姐的场景有些相似,他难得嘟着嘴,一脸严肃地走了过去,扯了季渝的衣摆。季渝人还处于思考中,被红红一扯,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便蹲下来。 红红哼了一口气,拽着季渝的头发。 季渝嘶了一声,怒道:“红红你做什么,说好不扯我头发。” 红红小嘴嘟着,看着季渝,又看向顾鹤之。 顾鹤之被眼前所见的模样惊到了,她愣了一会,不经意说道:“奇了,你什么时候,也会跟小孩子打交道了?” 季渝先前思绪一扫而空,他伸出手指捏着红红脸颊的皮往外拉,随意地说:“谁知道呢,许是红红惹人玩心大发了吧。” 顾鹤之脱口而出:“好啊季渝,几百年未见,你倒是开了窍,凡间哪个地烟火气那么重,把你熏得性情大变……” 季渝抱起红红,侧着头说道:“缥缈峰,火气再重也得歇了,行吧顾小姐,还住不住玉衡峰了?” 顾鹤之被激得拽住了身旁男子的衣袖,深吸一口气:“呵”声音略小。 季渝回头:“什么?” 顾鹤之:“带路。” 玉衡阁往下,是各峰弟子居住的弟子院,以及接待来客的客居。季渝领着顾鹤之一行人来到了小院,院子四方坐落,建筑风格秉承着玉衡峰的特色,唯独绿植缺了点。顾鹤之看着险峰高壁,对着这略显光秃的院子倒有点嫌弃。 她入了院后,环顾四周,倒有个清澈见底的寒池,池底插着几把锋利的铁剑,不生锈迹。靠山石壁上斑驳剑痕,独一行朱红剑字书了四字:远山来客。 季渝见她注视着石壁刻字,便解释:“玉衡少有来客,这远山来客居,是玉衡峰第一任峰主设立,这石壁上,也是他刻的字。” 顾鹤之美目流转:“确实……我不修剑道,也能被这澎湃剑意震撼到。” “也罢,玉衡峰除了沈温红倒还有可取之处。” “荆,去看下院子。”她侧头与身旁男子吩咐,男子应是进了屋。 顾鹤之微笑地对季渝说:“这几日,你让红红留我这可好?” 季渝道:“听他的。” 红红晃着脑袋,天真无邪。 等于箜忙完事儿,跑到玉衡阁寻红红时,被季渝告知,红红找漂亮姐姐去了。于箜一头雾水,稍一打听,知那西蜀傀儡世家的少主住在玉衡峰,寻路而去,一路到了远山来客。 刚进院,就看到一个身着紫色轻装的女子抓着红红的手臂,手里拿着不知名的东西,正在红红脸上比划。护弟心切于箜急忙跑了过去,拦在女子面前,怒问:“你干什么?” 顾鹤之见状,站起来,“这是哪峰的小子?” 于箜把红红拽到身后,“你不许欺负他。” 顾鹤之奇了,她道:“我这个前主人还没说话呢。” 她仔细打量了于箜一圈,这小子生得眉清目秀,护着红红这一姿势倒是跟小时候的季渝有点相似,她玩心起了,便说:“我前几日得了鲛人珠,这鲛人珠清澈透丽,是适合做傀儡双目的好材料,我心喜红红,便想替他换了眼。” 于箜喉间一动,他不确定地问:“那你要做什么?” 顾鹤之玉指搭在下颚,眼睛转了两圈,缓缓开口:“这肯定要先挖目,不过你放心,红红不比修士,这刨了眼睛,也不会掉血,鲛人珠那么好看,挺适合红红不是吗?” 于箜拉着红红退了几步,他颤抖着开口:“妖女……” 顾鹤之忽地响起了银铃笑声,她捂着嘴说道:“你这孩子着实有趣了些,比季渝那个榆木脑袋好多了。开玩笑的,鲛人珠适合做耳坠,红红这么好看,应该打扮一番不是吗?” 她说完又怕无人捧场,侧头问一旁的人,“荆,你说,这耳坠我也给你做一份可好?” 荆垂首,嗓音低沉沙哑:“您喜欢就好。” “你也太无趣了吧?” 顾鹤之回头看向于箜:“小子,你当个向导,领我游玩一番如何,要是我开心了,我就不逗红红了。” 于箜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去哪?” 顾鹤之侧目,红唇微动。 “天玑禁地。” 于箜一听,倒是愣了一下,“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顾鹤之唇角微抬,“谁知道呢?我这人就喜欢破地方。” 于箜又问:“你说真的吗,我带你去了,你就不闹红红了。” 顾鹤之低笑:“我像出尔反尔的人吗?” 于箜想了会,牵着红红的手,“红红,我们一会去个地方玩。”又对着顾鹤之询问:“那走?” “好的。” 天玑峰属天虚七峰之一,天虚剑阁排行下来第三峰,其中,便坐落着天虚剑阁建派以来的门派禁地。天虚剑阁的门派从不婉拒各峰弟子前来修炼,它坐落在天玑山腰,贴着陡峭石壁往深处走,便是一帘水中洞天,因所处环境,它隐蔽又深奥。若非本门弟子带路,外派人是寻不到这地方。 于箜领着人走到水流深处,穿过瀑布,进了这水帘洞天。入眼是一条青泥小路,延至深处高台,小路双边是深不见底的深崖,洞中空旷,滴水声音回荡许久。 于箜说道:“这便是天玑禁地,不过也只是禁地外围。” 红红好奇四处环顾,于箜见他样子,又说:“往年门派大比后,便会有师兄到这修炼,这里虽说禁地,却无禁地之实。” 顾鹤之呵呵地笑了几声,声音回荡,“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天虚剑阁的人被庇护,倒也是没感受到这禁地内的剑意。天玑禁地,又叫天虚剑冢,这可埋葬无数名剑。” 顾鹤之看着前方,垂首低笑,“即便是我,也怕走不到中央高台,不过也罢……”她从纳戒中,拿出一个青花瓷瓶,似有怀念,又多是不舍。 “传言,天虚剑阁每位修士陨落时,他的本命剑就会回归剑冢,如果在这剑冢寻到剑,便是无主了。” 顾鹤之问:“小子,你可会把你的本命剑丢在此地。” 于箜反对道:“剑修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那就是了,我有一故人,多年未有他消息。” “我不知他是死是活,想要来这剑冢讨个心安。” 于箜看着那瓷瓶,心稍软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是道侣吗?我听闻您好几百年未曾来过剑阁了。” 顾鹤之闻言失笑:“不是,他可不是我的道侣,是挚友哦。” “倒是那玉衡阁主,现在一副吊儿郎当样,可不是抛弃道侣还活得自在。” 于箜歪头,看向红红,“师伯有道侣了?” 红红皱着眉,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是有没有?” 红红傻傻地笑了,笑得摇晃着身子,跌坐再地。 于箜叹了气,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又替他拍掉些许尘土。 顾鹤之没注意两小孩的童言童语,她小心翼翼地拔开了瓶塞,一股剑气震裂了青花瓷瓶,飞到剑冢中间,瞬间百剑争鸣。她紧张地看着那剑意,看着它飞到中央,却始终不去寻主。 此刻的玉衡峰峰下,一身着玉衡服饰的弟子正在清扫门前雪,却被天玑峰的剑气惊了神,他猛地望向天玑峰的方向,目光痴迷,“花醉剑意……果然,花醉还在天虚剑阁。” 季渝也被天玑峰的剑气吸引到,他望着远处,内心疑惑,便动身前行。 什么剑意,引得百剑争鸣? 于箜看着那剑意飘啊飘,最后消散在洞中萤光里。 顾鹤之忽然流下眼泪,却不住笑出声,“沈温红你这命可还真硬,可你到底是在哪里呢?” 荆抽出怀中的手绢,握住顾鹤之的手,轻轻擦拭那因瓷瓶震裂的手指。 顾鹤之喃喃道:“哦,还流血了,沈温红又戏耍了我一番,这个要讨回来。” 荆低声说道:“讨回来。” 她忽然笑脸盈盈,用未受伤的手擦拭着眼泪,她低头看向红红,红红也看着她。傀儡精致的脸似画中人,他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鹤之,嘴角上挑,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要说:  1.19打卡! ☆、原是故人 她恍然失神,“沈温红?” 待她回过神,周围还是那般景色,只是在场三人都望着她,那一瞬间红红的神色,顾鹤之断定自己不会认错,那眉眼那似有似无的笑,就是个活生生的沈温红。只一瞬间的事情,顾鹤之却被恍惚的模样里惊醒,荆担忧的眼神望向她,两个小孩眼瞳里充满着不解。 她才知道,自己是失了态。 “我与沈温红这账,算到长生树秃了也算不完。”她认真地看着红红,脸上再无之前玩笑模样,眼神里透露出的明了,此时此刻,她真正从挚友的阴影里走出,并郑重地决定了什么。 季渝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的身后,见着眼前场景,天玑禁地里再无他之前感受的那滔天剑意,一切归于虚无。他开口说道:“刚刚那道剑意?” 于箜见师长来了,神色还有点严肃,不由得正了身板,认真回道:“禀师伯,顾少主说要来禁地寻一位友人,我们过来之后放了一道剑意,所以才有刚刚的波动。” 顾鹤之一扫之前状态,除了眼眶微红,又恢复到平静。她似无所谓地开口:“我把沈温红留给我的一道剑意,放出来了。” “剑意?” 她抬眸看向季渝,“是啊,花醉剑意,名器花醉伞可听闻?” 季渝自然知道那失传多年的花醉伞,与霜寒剑齐名的武器之一。 顾鹤之继续说道:“世人皆知名器花醉伞,其实它并非是伞,而是伞中剑,花醉剑。花醉是沈温红的剑,也是太虚剑阁的剑。” 季渝恍然:“所以,你是来确认它是否还在剑冢。” 顾鹤之走到季渝身边,与他并肩站着,她目光向前,却丝毫不掩盖语气的恶意,“是啊,沈温红还活着,你说他什么时候会来找你呢?” “哦,说不定已经在了,披着某人的模样,扮猪吃老虎地等着什么?” 季渝忽而低笑两声,“你这话里话外,充满恶趣味的说话方式倒是几百年未变呢,不过也多亏了你这一手,有人露出马脚了。” 顾鹤之顿然,“什么?” 季渝说道:“这道剑意,关注的人可不止我。” 顾鹤之回过神,发现被水流隔绝在外的声响已经断断续续透过水瀑传来,她认真地说:“倒是我,大意了。” 天玑禁地外,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其中包括现任的几位峰主,长老会的部分长老,以及修为颇高的门派弟子。季渝一出禁地,见到外面来了这么多人,开口道:“哟,难得各位这么整齐啊?” 楚寒秋一脸严肃,他见季渝出来,便挥手让门下弟子离开,不过一会,天玑禁地外倒只剩下天虚剑阁的重要任务。 楚寒秋问:“方才,禁地中传出的剑意,你可知晓?” 季渝回道:“知,不过你要问问顾少主了。” 顾鹤之神色淡定,她不惧且从容地说道:“我带来了沈温红的剑意,想来这剑冢试试底?” 长老会一行人,为首那位倒是站出来,他问:“如何?” 顾鹤之转头看她,“瑶华真人,结果大家不是都知道吗?” 来人是上一任摇光峰峰主,也是沈温红的师尊,她已不复年轻时的姿容,眉眼间尽显老态。她问:“是吗,那孩子还是不在了。” 天玑峰的老峰主也站了出来,他示意天玑峰主收拾残局,又揽着瑶华的肩安慰。 于箜跟着红红躲在水瀑后面,透过隐约的视野,一个接一个在给红红做介绍,“这位是天玑峰的老峰主,也是长老会话事人之一,不过还是瑶华真人修为高。” “他们都说,瑶华真人一直不肯飞升,就是想等她徒弟的消息。” 顾鹤之朗声说道:“那么,今天既然这么多人在了,现在在的,背地里的,也就把话说开了,花醉剑尊也是花醉剑的剑主沈温红,已经陨落了。” “各位,好自为之。” 百年大典前一日,顾鹤之在远山来客居替荆画眉,她笔尖沾着墨,嘴上不停话,“丹青墨留三天可真好,哎你别动,差点歪了。” 她画完后,又自喜地开口说道:“荆可真好看,来,亲一口。” 荆缓缓倾身,在她嘴角浅吻而止。 “你下次别老动,麻烦死了。” 荆说:“下次换个墨水。” 顾鹤之撇嘴,“不换,你懂什么叫小情趣吗?我为你画眉到白首,不好吗?” “不好,舍不得你白首。” 两人腻歪了一会,顾鹤之偶然从窗缝看到人,“好啊,沈温红你又偷偷看什么?” 她这一喊,惊到门外两人露出马脚。 这门一推,两人站在外头,于箜守在红红身前,面带尴尬地看着顾鹤之。 顾鹤之问:“沈温红领着你偷看的?” 于箜猛地摇头:“没有,是晚辈不小心……” 顾鹤之美目一转,她勾起嘴角,对着乖巧可爱的红红问:“你还真扮小孩扮上瘾了?我以前怎不知这副身体还能有那么神态,分着一魂待着这破身体有什么好,我回西蜀帮你再做一副躯壳,等身做,保你有千年前的姿态。” 于箜两头雾水,觉得这顾少主自剑冢回来,就把红红当成另外一人看,他听着话,又对不上思路。 红红说不了话,他只有乖巧地对着顾鹤之,完全又是另一番模样。 顾鹤之浑身一股寒气,嫌弃地看着红红,“别了,可爱乖巧不适合你。” 顾鹤之又想到什么,说道:“于箜,你去一趟玉衡阁,寻季渝,说我有事找他。” 于箜点头,拉着红红的手,正欲过去。 “沈温红留下。” 于箜紧张地看着顾鹤之。 “不会吃了他,你放心好了,快去快回。” 这于箜一走,顾鹤之对着荆点头示意,后者走去院子门口,守着门。 顾鹤之说道:“人都给你支开了,不要给我装疯卖傻,这副傀儡是我送你的,你也不会轻易赠人,红红本身是无魂的傀儡,不会动也不会笑,你到底遇上了什么,竟使得你分一魂也要来天虚剑阁。” 红红收敛了神色,褪去那稚嫩模样。 “鹤之。” 那虚弱的声音在顾鹤之脑海响起时,她抬手布下一个结界,却心有悲伤,她问:“这一千年音讯全无,你哪里去了。” 沈温红失笑,又缓缓开口,“我在太古魔渊……千年前渡劫,有人害我。” 顾鹤之脱口而出:“是谁?” 沈温红停顿了一会,“我不知道……” “那你…还好吗?” 沈温红声音有些断续,“季渝…知道,他为了救我,如今失去记忆,鹤之,我留不久的。待百年大典之后,他若有心思,你与他说,去太古魔渊。” 顾鹤之失控,她悲斥道:“你在哪,我去救你不行吗,他现在这副模样,等想起幕后黑手又不知是何年何月,我去救你,出来我们再说不行吗?” “不行,非他不可……” 那声音猝然消散,仿佛一场对话只是黄粱一梦,如今梦醒,往事一场空。 红红跌坐在地,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顾鹤之看着他,一字一句皆是不解,“为什么啊,你神魂这么虚弱,还分得一魂于傀儡身上,以后神魂恐有……” 太古魔渊巨阵下的男子哭哭笑笑的,他带着哽咽的声音,又恨又爱,“为什么啊,他要亲自寻我归家……谁来我都不应,这是他欠我的。” ☆、不信爱人 红红觉得自己要讨姐姐欢心。 沈温红的意识一去,顾鹤之也似变了模样,她复杂地看着红红,想要从中将他骨子里那魂抠出来,好好地问上一问,问他季渝有什么好,值得他这么冒险跑来天虚剑阁。 红红走过去,拉着姐姐的手,想要姐姐与他走一走。顾鹤之不知眼前此人应该说是沈温红呢,还是小时候的沈温红,他有沈温红的影子,却比之沈温红更加乖巧可爱些。 顾鹤之突然想到了千年之前,沈温红第一次到西蜀顾家时,对她手下的诸多傀儡感到好奇。沈温红第一次见到那傀儡,应该说是第一次见到红红时,跟她这么说道:“这就是你之前做的傀儡呀,原来我小时候是长这个样子的?” 顾鹤之在他一旁,见他沾沾自喜欣赏的模样,不由得说:“哪有,我这个小傀儡比你好看多了。” “那他怎么不动?我见你其他傀儡都有自己意识,这孩子就这样坐着啊?” 顾鹤之看着放置在橱柜上的小傀儡,说道:“这可是我小时候做的,那时候没想去做其他的,他大概像个凡间玩偶,只能看看。也不是不能让他动,只要是主人,都可以做他的提线人。虽然与我现下的傀儡不同,但是走走动动还是可以。” “多没意思啊,那你现在是跟属下傀儡都做了契约吗?” 顾鹤之翻了白眼,“那就是我顾家的秘密了,换在你们旁人眼里,怕就是神魂定下契约,操纵他们罢了。不过你们学不了,怎么,要不要来顾家学艺,我倒是可以收你为徒。” “我剑学得好好的,不跟你混,你把这傀儡送我呗?” 红红领着顾鹤之干什么去呢,他们走到寒池边,红红在路边捡了一枯枝,在寒池边挖起了土。顾鹤之心绪也算平静,她蹲下来与红红一起,问:“红红,你是这是要干什么?” 红红不语,晃悠着小身子,显然是不想把秘密告诉姐姐。 但他又很期待姐姐的反应,笑着看了下姐姐,又低头挖自己的土。很快,地上就挖了一个大人拳头大小的洞,红红蹲在池边,捧了一手水。 他手合不拢,寒池水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也湿了衣摆。红红却不在意,他乐此不疲地跑了几趟,将水弄到洞里。那洞却来者不拒,将红红好不容易捧来的水,吸了干净。 顾鹤之说道:“你舀的水,都被土地公公喝了。” 然红红听不懂土地公公的玩笑,他坚持跑了几次,终于,那水没的速度慢了下来,红红蹲在旁边,用枯枝将水搅了搅。把那一处的水搅得浑浊起来,他才伸出手,把水里的土给挖出来。 顾鹤之一开始还以为小孩是要玩水洞,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就着水洞里的泥开始捏泥人了。红红捏的不算好,他捏了两个球,一大一小,大的在下,小的在上,还折了枯枝给他做了两个手。完事了,他看着自己满是泥的手,苦恼地看着顾鹤之。 他走到顾鹤之身边,用干净的肩膀蹭了蹭,把自己衣服上的小袋子凑到她的面前。 顾鹤之疑惑地问:“你这是要我帮你拿东西吗?” 红红点头。 顾鹤之只要伸手进红红的小袋子里,这一抓,抓出来了满地红色的花瓣。顾鹤之知道,这是玉衡海棠的花瓣,这孩子将花瓣捡起来了,放了满满一包。 红红对掉满地的花瓣露出了可惜的表情,又从中拾了几片,揉成团,拉成线,给小泥人做了眼睛跟嘴边。他终于将自己的小泥人完工了,开心又小心翼翼地把小泥人捧到了顾鹤之的面前,笑得眉眼弯弯,俨是要把这小泥人送给不开心的姐姐。 顾鹤之愣了一下,小心用灵力护住小泥人,怕他掉了,从红红的手中接过。她满腔的不解与难过,似乎在一瞬间消散了,她想起了每年给她寄去长生果的沈温红,心想,无论是哪个模样,这样会哄人开心的小霸王,果然还是沈温红本人啊…… 顾鹤之得了这沈温红亲手捏的泥人,新奇又开心,她拿出了之前的鲛人珠,对着小泥人头顶就这样给摁下去了,完了还补一句:“我们再给他做个小皇冠。” 红红愣是没想到顾鹤之这么做,等傻愣完了,马上拍手给顾小姐鼓个掌。 季渝过来时,远山来客居的院外站立着身着黑色劲装的男青年,这是顾鹤之的傀儡。季渝见他在门外守着,向他点头示意后,便不出一言。 不过一会,顾鹤之牵着红红走了出来,眼神认真又刻意,季渝刹那间明白了意思,他随手一个响指,身后的霜寒剑忽然飞起,在空中幻化成无数剑影,完完全全地罩住了远山来客居。 顾鹤之微微蹙眉,她犹豫些许,“此先禁地的事,多谢你提醒。”她将先前情绪敛了干净,徒留就事论事表现与季渝说话。顾鹤之知事情发展到如今,沈温红既然甘愿千里迢迢来到天虚剑阁,那事出有因。她虽然仗着友人的身份,但是真正关乎到沈温红与季渝两人之间的事情,却是她想出手相助也可能做不到的事情。 因沈温红下落不明担忧也好,对现在季渝不作为的态度感到气愤也罢,因果轮回来,谁也算不清此中一切,接下来会怎样的发展。 季渝闻言,淡淡道:“不用,只沈温红一事,我无意听你。” 顾鹤之冷呵一声,“你也不在乎?” “季渝,我现要与你说三事。” 季渝抱臂一旁。 “第一,沈温红此人,是你师弟,也是你道侣,他于千年前渡劫时遭人所害,如今下落不明。” “第二,你们身边有主使这件事的幕后凶手,他必是你与沈温红熟悉之人。” 顾鹤之稍顿,她觉得好笑又悲哀,“第三,百年大典之后,若是你愿意,罢了,他人在太古魔渊,但是在太古魔渊何处我不知。” 季渝沉声道:“你与我说这么多,你想让我寻沈温红?” 顾鹤之一听,心中有些气郁,“怎么,你的道侣,你不去找?” 季渝无所谓,他摊手言道:“沈温红此人,我如今半点印象也无,他如若与我有因果,该去的时候我会去,我无法凭任何人的片面之词来断定我与他的关系,顾鹤之,我与你也不过几百年前有几面之缘,如今沈温红此人,到底是我爱人还是仇人,我不必外人来告知。” “我谁也不信。” 顾鹤之大笑几声,语气甚是嘲讽,“我望你有所长进,不过还是千年前那个冷面冷心之人。”她深吸一气,恶意道:“我盼你,有朝一日,心似刀割,终身后悔。” “滚吧。” 任哪位修至季渝这地位的真人被人喊滚的时候,大抵都会教训教训出言不逊的人。而季渝不同,自他千年有记忆以来,他便知自己心是冷的,性格再怎么变,也不换不了那冷面冷心的底子。所以,当顾鹤之,亦或是其他的流言蜚语,他当是耳边流风,不足在意。 他自知心冷,所不信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dbq,晚饭翻文的时候吓了一跳,点击涨了,收藏涨了。 于是决定掏空自己烧存稿,谢谢阅读!!!比心 今日大寒,1.20打卡! ☆、烈火海棠 入夜,今日恰好月十五,满月当空,月朗风清。 天虚剑阁不似往日入夜寂寥,各门各派人多了,夜间也多了些趣味。玉衡山脚下,容炙握着老旧的剑穗,倚靠枝干,看月夜撩人。他恍若隔世来的故人,独一人心有明朗,却有如磐石般的执着。人心有执念,得不到,放不开,心有不甘。遂日夜思念,终成心魔。 容炙忽然开口:“你们准备好了?” 树下一倒影,是一人,“主上已经准备好了,妖主自可随机行事。” “本座与你们的谋划无兴趣,只这一次各取所需,我意取花醉。” “主上说,只要妖主事成,事后自然为你开启剑冢通道,到时剑冢万剑,任妖主挑选。” 容炙冷笑几声,“那便好。” 百年大典终于拉开序幕,这一日各峰迎来了百年一次的热闹。那坐落于摇光山巅的瑶光池,弥漫着草木香气,清神养气。席间,居上为天虚剑阁各峰峰主,长老会数位长老,往下是前来道贺颇有名望的各派使者。 大典一开始,由现任阁主楚寒秋讲述天虚剑阁这百年来的短史,天虚剑阁近百年来,多少弟子成功筑魂,多少弟子成功修出剑意。天虚剑阁不愧是大陆第一剑修门派,它培养各路剑修的资源与底蕴比其他门派不知多了多少。世人常说,入了天虚剑阁,半路地魂剑修。 各大门派与世家,在楚寒秋话毕,便送上祝福与贺礼,恭贺天虚剑阁繁荣昌盛,千秋万代,万古长青。而后,酒宴上觥筹交错,交头接耳间说着修为秘法,又说着哪门哪派的密事八卦。季渝向来不喜这样的场面,他以闭关为由翘掉多次大典,如今只能老实坐着,听着各路人士谈笑风生。果然有时候耳力太好也不行,不想听的事倒是多了。 他心有烦躁,离席伫立山巅。 这典礼白日开场,立宴却在夜晚。摇光山巅也是这东海之巅,它可见万里星空,满月当空,云烟缥缈。季渝抱剑于这虚空之下,那嬉闹的宴席似乎越来越远,刹那万籁寂静。 忽而滴答两声,他又恍惚间伫立在某一处山间,耳边虫鸣绕耳,滴水留声。又似有巧脆琉璃,叮铃风铃,一声一响间拉着他,又入了另一般奇境。 是在梦里,又似曾相识。 又是哪一峰的山间妙景,竹林因风过飒飒,有一人独立于断截的竹干上,身着红衣,负手持剑,闭眼凝神。他忽然睁眼,一个转身逆空而上,剑影流光间,竹叶旋飞,飞叶伤人。他剑花收剑,缓缓落地,抬眼看向这边,悦耳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他喊道:“师兄。” 季渝见又一人过去了,抬手摘掉他发间竹叶,语气稍冷却不失关切,“天黑了,再不回去,瑶华师叔又要寻你了。” 红衣少年撇嘴叹气,“师尊真是,那我要早点筑魂,下山游历去。” “往何处游历?” 红衣少年想了会,说道:“那往西行,再往北行,最后回东海,西可去西蜀瞧瞧,北可见太古遗迹,路程稍远,我们可以去久一点。” “我们?” 红衣少年拭剑,随意说道:“是啊,我与师兄一起。” “我再练几招,就回去。” 少年飞身而上,后方男子无奈又厉声高喊:“红红!” 忽然耳际呼哧火声,季渝猛地回过神,他眼力惊人,于山巅之上,见林间火光微动。霜寒剑脱鞘一出,于山巅直射林间,一路寒气逼人。 季渝骤身而下,接过霜寒,立于一人面前。 他见来人,眼神凛冽,“是你?” 来人一身玉衡弟子服,乱发披肩,眼瞳妖光憧憧,竟是那日东海城遇到的外门弟子。 容炙见到季渝,玩味地笑了几声:“好久不见了,霜寒剑尊。” “你是何人?容炙?” 容炙忽然笑出声,“传闻你记忆全无,倒也是真的,本座名为容炙无错,可本座又有一名号,不知剑尊听过?”他忽然妖魅笑开,“世人唤我,凤凰火。” 季渝神色一凛,传闻凤凰隐世多年,却遗留真火于世,真火生而有灵智,遂修炼成精怪,名为凤凰火。 “阁下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容炙一摊手,两团妖火猛然跃起,“剑阁有人邀我来,我为何不来?”容炙一收手,妖火一熄,又花掌一举,五指跳跃火苗,他饶有意味地看着季渝,“剑尊猜我,要干什么?” 于箜领着红红,往论剑台走着,“瑶光池可好玩了,我们可拿几个小瓶子,装点池水回来。”听说瑶光池池水可解百毒,可它平日不开放,一旦开放,引得无数弟子趋之若鹜。 “红红?” 红红不走了,他忽然摸着自己的颈间,寻不到什么东西。 于箜似乎注意到了,“平安锁落下了?是不是刚刚沐浴的时候放桌子上了?” 红红闻意,扭身往回跑,去玉衡阁寻自己的东西。 于箜高喊:“一日不戴无事的,哎哎怎么跑了?我在这边等你,拿了快回来啊,晚了宴席要结束了。” 玉衡阁内,红红爬到烛台旁,找到自己的平安锁,他拧着那链头,想要给自己戴上,却解不开。他失落地将平安锁抓在手边,走出阁外。 夜间寂静,所有热闹都往摇光峰去了。 红红在阁外停留,他抬头看着长生树,枝条上还缠着红带,像个喜庆的树爷爷。长生树垂下枝条,擦了擦红红的脸颊,引得红红眉眼弯弯。 玩闹间,平安锁又落在地上。 红红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挥手跟树爷爷再见,傻乎乎地绕着路往来时路走。长生树抖擞着树枝想提醒他落下东西了,后者却望向了对峰摇光,山巅间似乎有烟火宴乐,亮亮的,很好看。 恍惚间,他觉得那烟火越来越亮,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说我这火,烧在瑶光池正好,今晚那边可是很热闹了。” 季渝持剑而上,剑光流转间,容炙缓缓后退,他弹指一火猛地往山巅行去。霜寒剑脱手伫立山间,展开结界挡住了妖火。 容炙冷笑一声:“你护得住摇光峰,那你护得住玉衡吗?” 那妖火脱手而出,直蹦玉衡峰而去。容炙哈哈大笑,一面回避着季渝的进攻,身影转瞬间越来越远。山间传来他的声音,“季渝,我无心与你交手,这把火只要烧起来,我不枉此行。” 玉衡山间乍开了火光,季渝暗骂一声,骤身飞向玉衡。 这火还是烧起来了,位置恰好不好,就在玉衡阁。于箜被这火吓了一跳,他想起了还在玉衡阁的红红,惊慌地往火光处跑去。季渝御剑而来,霜寒剑气撒下,妖火越来越小。玉衡阁不知为何展开了一个结界,护住了周围一切。 季渝一怔,那是他在红红平安锁上留下的剑意。 外围的海棠烧光了,火苗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一点点。 季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他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他失神望向霜寒剑,心里惊讶又抑制不住。他走在山路上,突然咔嚓一声,他看向脚下。 他踩裂的,是小儿臂膀大小,已然烧焦的枯枝,他蹲下身,颤抖着伸向那枝,往上,是已经烧焦的面目,唯有瞳孔,沾着灰,却晶莹剔透。 季渝忽然觉得心中空落落一块,他解下外衣,轻轻地盖上。 原来,阴差阳错,一念之间。 “师伯,红红被仙鹤叼走了。” 于箜急匆匆地跑来,语无伦次地比划着来由。 季渝正在拭剑,见于箜来了,饶有兴致地问:“怎么被叼走了?” 于箜喘着气说:“抓走了,我在那边打坐,他跟着那鹤玩,玩着玩着,那鹤来性子,飞起来还抓着红红的衣裳。”于箜急匆匆地讲述着事情的起因,忽然一声尖利鹤鸣,季渝出外一看,那鹤爪子抓着红红的衣裳,飞来玉衡阁外。红红兴奋地举起小手,跟季渝打着招呼…… 玉衡峰原来有海棠花的啊,漫天雪里一点红,真好似模糊间看不出模样的故人,落花深处拥红堆雪,小儿挥着木剑,展示着奇特的剑招,灵力溢满山间,海棠争放,霜寒剑满天。楚嫣怎么说,她说满堂花醉,一剑霜寒。 再往前是什么时候,季渝某天起来,见着红红抓着丹青笔,懵懵地看着他,然后咧开嘴笑开。季渝看着他满手墨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大,他拔开霜寒剑,照着那剑身,见到了自己满脸乌黑。 楚嫣领着那孩子,在缥缈山峰寻到了他,孩子乖巧可爱,却穿了一身滑稽的破旧红袄,也不知道是哪年的东西。那孩子一见他,眼神有光,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自己的身边。他起了心思,便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来自己身边,握着自己的手,搭在脸颊,像个想家的孩子。 满腔热意,哽在喉头。 清风烈酒一场空,满间心雪一点红。 真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写到这里小红同学也就暂时下线啦~? 这是前传部分,原本没有这么多篇幅的,只是想简单介绍,大部分是16年的存稿,总体这书还是练笔文吧,如果有行文不妥处,大家就当是一个菜鸟写手的努力史吧! 那么接下来终于要进主线啦,前传只是部分交代,主线展开后,会把前文里所有伏笔一一解释清楚! 那么?1.21打卡,谢谢阅读! ☆、夜里惊叫 细柳见风,摇曳柳条水上,顺着缓缓东去的溪流,起起伏伏。远方村落炊烟袅袅,山涧鸟鸣水溅。白衣少年走在溪涧旁,他望自然明秀美丽,凡间变化无常。他只是一指尾骨所化的精怪,承主人满腔情感而生的妖,因本体灵力精湛,从而化形为人。 许久不见人间烟火,甚是想念。 山和村便坐落于此数百年,依山傍水,靠着打猎捕鱼为生。沈温红右手竖着一梧桐枝,梧桐枝尾枝黄叶上跳跃着一点蓝光,摇曳着,指明着前方的方向。 沈温红喃喃道:“那是一处人间村落,他真的来过吗?” 蓝光抖了抖,似乎是点头。 “那便行了,不枉我千里跑来此。” 从遥远的太古魔渊一路行来,是匆匆的旅人,跋山涉水,为见那一人远去的故人。也不算是故人,是想不通偷偷出门散心的伴侣,沈温红心里偷偷想着,想着那人固执的坏脾气,又突然想着那人一路走来见到怎样的风景,是不是跟他所见相同,是不是对着全然不同的凡间有了新的想法? 太多疑问了,迫不及待想见他,想问他。 有没有想我? 村口立着一石碑,写着“山和”二字。 跨过溪涧,走过山林,行至此地。 沈温红一眼望去,见村落起伏屋角,青树草屋间几人驾着牛车慢吞吞往村口来。 沈温红收敛住满身气息,走上前,与来的人家打招呼:“敢问这位大哥,前方是山和村?” 驾着牛车的青年人一身粗衣,他见来人,爽朗开口:“是的,前方是山和村,小兄弟是来寻人的?” 沈温红闻言心明,也不拐弯抹角,“是,我与我哥走散,听闻他往山和村来了,最近村里可来了什么人?” “是来了几个,你可进村问问。” “谢谢大哥。” 入村后,小路上的孩童见着外村人也不胆怯,大大方方地看着沈温红,还与同行的小伙伴讨论一番。沈温红心中平和,他开口问:“你们好。” “大哥哥是外面来的?” 沈温红:“四海游历而来。” “那您是仙人吗?” 沈温红温和地说:“为何这么问?” 为首那小孩不怯,直上前来看看这看看那的,他说,“五天前来了一群道人,不过待了一晚上就走了,三天前又来了个仙长,还在村里住着。” 身旁小孩应和,“是呀是呀,最近村里好热闹的。” “我爹出门好几天打猎,拎回来好多肉,希望多来点仙人。” 沈温红失笑,“仙人那么容易见吗?” “那哥哥是仙人吗?” 沈温红甚觉得好笑,他饶有兴致地开口:“若我是妖怪呢?” 小孩闻言,后退几步,几个人害怕地看着沈温红。 “骗你的。” 小孩松了口气,“我也觉得你不是妖怪。” 另小孩扬起胸膛底气十足地说,“就是,这位哥哥,跟仙长一样,亲切,还跟小孩玩。” “仙长都喜欢小孩子吧,我爹就没这个荣幸,仙长都不太搭理他。” 沈温红停顿了一会,从纳戒里拿出个果子,又手指微动将果子一分为四,飘送至他们的手里。 “好厉害,这是什么呀”小孩问。 沈温红微笑,目光温柔,“这是长生果。” “哦哦。” “那位仙长,是不是背着剑,喜穿白衣,长得也很好看。” 小孩皱着眉说道:“仙人哥哥,你说的好像你,不过你没有背着剑。” “仙长是背着剑的。” 小孩叽叽歪歪地讨论起来。 沈温红垂首看几个小孩玩闹,思绪微动,过了一会他问,“那可知那位仙长叫什么” “这个我知道!”其中一个小孩举着手说,“我听过村长喊他,什么什么真人来着?” “你傻呀?” “霜寒真人!”小孩补充道。 沈温红面色温和,眼光深邃如幽水,他满腔情绪倒是收的一干二净,只是略有不稳的气息透露他此刻的不平静,他与小孩说道:“那便是了,我一故友,我正欲寻他。” 入夜,村落四处静谧,打更人敲着锣街巷慢慢走着。 光头小孩搂着衣裳,走在村里的路,家家户户熄了灯,村路一片乌黑,仅有远处几盏灯笼亮着路。光头心想着刚刚领居家的蛐蛐,又念着竹马的小白兔,在夜里叨叨地念出声,“好想要,明天找他们讨,讨不了怎么办,抢啊,为什么我没的东西他们有啊,我玩过了就还给他们,也不算抢,先生说这是借。” 经过村中一泥泞上坡,见远处家里门口灯笼还亮着,光头又想着太晚回去又要遭娘亲一顿骂,心中更是不乐。这上坡说长不长,只是有点陡,光头的家在村口最里面,地势偏高。他每日读书玩耍都要走好长的路,因贪玩,归家总是日暮。今日更晚了,玩伴被母亲赶去睡觉的时候,他才匆匆忙忙地回家。 他不知怎的,不经意的,望向了右边那个荒无人烟的院子里,枯草杂生。院门大开,风吹着吱呀作响。光头人是往前走的,随着视线的偏移,他渐渐看清了院子里的模样。平日也有与小伙伴站在院口看里面,不过因长辈的告诫,他们都不敢往院里走。 兴许是今日风太大了,把院门吹开了。 光头借着月光往里看,不由得驻足伸长了脖子。院中到处皆是杂草,十分破旧,可看见遗漏的几样耕具。光头忽然觉得,今晚的月亮倒是特别亮,亮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清夜里的事物,院中杂草间还有一口井,可惜草太高了,有点看不清。 光头恍然惊醒,不知自己看了多久这个院子,甚有些魔障了。他害怕地抖了抖身子,扭头正欲往家走。坡顶站着个人,衣着破旧,露出的四肢在月光下青白。 光头惊恐地看着他,一双眼独了一只。 一眼空洞,一眼翻白。 他忽然笑出声,一张口,满嘴獠牙。 好不容易打听到季渝住处的沈温红婉拒了村中人家的邀请,因知道了季渝独自住一小院,便理所应当地觉得床榻上的一处是自己的,管他大不大小不小,阔别经年的道侣两人应该好好的温存一下,恰好这山水美景,农家小屋,是新奇的体验。 站在季渝的门口,迟疑地抬起手,敲了敲门。 他似近乡情怯的旅人,站在门口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摆好笑脸。他心里作了万般打算,曾无数次想着与季渝再次相遇,饶是季渝脑子不太好,想不起曾经往事,只要遇见了,只要见着了这副模样,他总会心疼我旅途艰难,心疼我这千年遭遇的苦难。 渐渐近了的脚步声。 好在终于寻到了人,他不去魔渊找我也没关系,只要在他身边…… 沈温红抬头脸带笑,对上了一脸惊愕的季渝。 “你是谁?” “师…” 两人同时出声,沈温红却哑了口。 沈温红看着季渝从惊愕到面无表情,甚至凌冽地看着他,霜寒剑抖着怔怔剑气。沈温红愣在原地,曾是温情问暖的爱人,如今面孔不带情,持剑的心似那斩妖除魔的道人,不出剑,便让他遍体鳞伤无言相对。 他怎的忘了,季渝他怎可以忘了。 孤月高照,远方狼嚎,村中一声尖利的惊叫声,家家户户亮了灯。 季渝厉声问道:“你搞得鬼?” 沈温红失措地看着他,他摇了摇头,张口想要解释。 那方季渝越过他,擦肩而过。 他伸开的手,落在一处虚无上。 天边吐白,渐渐明了。 村民聚集在一地,围着那村里唯一的小长坡,季渝处于那正中间,脚边遍地深色。沈温红挤进去人群,透过缝隙看到了那场景。从坡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路,染了一地土,一直到了右边那破旧院子的院门口。 “捞出来” “捞出来了,是光头那小子。” “不会吧?” “狼咬的吧,那肚子都开了,肠子掉一地。” “村子进狼了?” “都静静!”村长发了声,他站在季渝旁边,看着满地狼藉,浑浊的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他问:“真人,您怎么看?” 季渝观察着四周,说道:“昨夜,听到尖叫声之后,我寻路过来,没有妖息,但也不排除有妖物作乱的可能,你们村落,跟附近山内妖物有恩怨?” 村长悲痛地摇头,“山和村村民淳朴,也受山神的庇护,怎么会……” “是不是狼叼的?昨晚满月,也有狼嚎。”人群中有人喊道。 季渝问:“村里经常遭狼灾吗?” “以前没有,近几年有一两次。” 周围人小声兮兮地说着话,季渝跟着村长进去院子里,看捞出来的尸体。沈温红没跟进去,他到底是个没留姓名的外人,不太合适。他仔细看着那拉着的路,前日下过雨,这路一大片,仅有深色部分区分得出是血迹,加上地本泥泞,倒把场面弄的似遍地鲜血。 沈温红向他人打听,“这是怎么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一身白衣,倒与真人的服饰有些相像,“您是跟霜寒真人一道的?” 沈温红不说话,只点了下头。 “那我与您说说,就昨夜,光头她娘,等不到光头回家出来寻,下坡的时候,就我们现在站的这坡,他娘踩血里,月光特别亮,一摸满手血,惊得叫了出声。后来村里人都起来看了,这不,这血一路拖到院里枯井处,往井里看的时候,死了个人。” 旁边有人应和,“今早捞出来了,是光头。” “太可怜了,光头虽然平时顽劣,也是个孩子,怎么就……” “狼咬的吧,昨夜我还听到狼嚎了,不是说光头肚子开了个口子吗?” 沈温红听完,问道:“若是狼咬,怎么就拖到枯井里去了。” 有人口快,脱口而出,“那井里,不也有狼吗?” “狼?” 沈温红疑惑,以为是那人口误,正欲多问几句时,那人却歉意地笑了笑,是个朴实的山村人,许是自己听错了。 井边的草被村民拔了干净,光头的身子就在那放着,身上还盖着白布。季渝走近一看,恍惚了一下,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记忆里的人也盖着白色的衣。 他蹲下身,拉开了白布,光头还保留着死前的模样,睁大的眼瞳充满了恐惧,他看到了什么? 季渝伸手替他掩下了眼皮,掀开白布看伤口。 肚子一旁缺了一块,似獠牙咬开,却不像是獠牙,那齿咬了好大一圈,参差不齐,像是咬了一口又一口。除了肚子上的伤口,颈边也有伤口,大小似人口,齿痕像兽牙。 “这齿痕,像是野兽,这山里伤人的兽类,可有哪些?” 村长躬着身子说道:“近年只有狼。” 季渝说:“颈边的伤,是致命伤,光头没有出声,可见这一咬,快,又狠。” 村长问:“那这伤,是狼咬的?” 季渝又看了会,沉声道:“是,又不是,你见过,长着狼牙的人吗?” 村长失声:“怎么可能?” 待季渝出来时,他与村长吩咐道,为光头收敛尸身,准备后事。 沈温红候着季渝出来,看到他时,眼中的光亮了亮。可季渝并没有看他这边,径直与村长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沈温红皱着眉头,跟了上去。走了大概不过几十米,季渝好似跟村长说了什么,两人分开后,他往后走来。 停在了沈温红的面前。 沈温红踌躇着,不知道说什么,只温柔地看着季渝。 然季渝脸色严肃,一脸凶相,他盯着沈温红的脸看,打量了好一会。沈温红自己受不住季渝这般看,心中早已乱了,他不知道季渝要干什么,心止不住扑通。 过了一会,季渝开口:“你。” 沈温红有些脸红:“我?” “你张嘴。”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进入主线篇章1——山和夜闻 道侣一起旅行篇之解释篇,为啥他两会搭档在一起的故事。 然后,如果行文有不理解的地方,后面会解释清楚,比如沈温红之前不是剑修嘛,不是傀儡嘛,怎么突然变妖啦? 毕竟红红人美钱多爱漂亮哈哈。 1.22打卡!谢谢阅读,我好开心鸭。 ☆、枯井厉鬼 沈温红心里满是疑惑,脑子里转了好大一圈,季渝他怎么,越来越会撩人了。他逃避着季渝坦荡荡的眼神,过了一会,他张口。 季渝猛地抓住了他下颚,将整个人抓至眼前细细打量。 过了好久,沈温红控制不住口中唾液,动了下喉,季渝这才放开了他。 沈温红伸手摸了下抓得生疼的地方,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季渝冷哼一声,“看你牙长得怎样?够不够锋利,咬得了人。” 沈温红低笑几声,“好看吗?” “什么?”季渝一愣。 沈温红低喃几声:“不好看你还看那么久?”还不及季渝反应过来,他又开口说道:“季渝,我有件事跟你说。” 他回头看向原处人群,手指微抬,“关于那边的,我打听到了些事。” 季渝颔首,“你讲。” 沈温红不说话,看着季渝,神色倒有些不满。 季渝不解:“不说?” 沈温红道:“在这说呀?” 两人回到了季渝的住处,沈温红心心念念,终于进了屋。昨晚敲门还被主人摆了个脸色,今天总算可以进来看看了。他仔细打量着屋内的装饰,也没什么特别,有床有桌,还有个窗户。 他于凳子上坐下,摆弄着桌面的茶壶,说道:“那枯井,死过不止一个小孩。” 季渝抱剑靠在窗边,“怎么说?” “我跟村民打听的,那院子以前也不是这么萧条,住过人。后来小孩玩闹,将一孩子推至井边,掉进去,摔死了。” 季渝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三年前。” 沈温红话完,季渝停顿了好一会,目光顺着窗外望去,依稀见几人忙碌地走来走去。沈温红不知季渝在考虑什么,他就静静地等着季渝开口。 过了一会,季渝收回了目光,径直向他这边看来。 季渝冷笑,沉声说道:“那我们说说你的事吧?” “昨夜过于匆忙,倒是未问清楚。” “你这小妖,衔着我的剑意,跑到这穷山郊野找我,为了什么?” 沈温红低着头,从纳戒拿出一梧桐枝,他思索了一小会,缓缓开口,“仙长倒是容易忘事,我本是您千年前点化的一枝梧桐,如今修炼成妖,便千里迢迢来寻您。” 季渝走近他,看向他手中一枝梧桐,黄叶上跳跃着一道剑意蓝光,是霜寒无错,他开口:“我千年前还是个多情人?走哪去哪还随路点拨了梧桐?” 沈温红倒是随性,他走到季渝身边,勾起他一手,握在手间,“若是师兄不信,那要怎办?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季渝抽回手,冷声道:“你算盘打得准,知你我有因果,便肆无忌惮。” 沈温红笑出声:“师兄真会开玩笑。” “你是谁?” 沈温红眉目笑开,因妖体缘故,倒是少了几点仙,多了几分妖,他有些调皮地开口:“师兄觉得,我像谁?是你几年前没有救下的红红,还是你有意无意的梦中人?” 季渝一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在桌上,他厉声问:“我劝你,乖乖现原形。” 沈温红被压着脖子,压抑地笑着,“可怎么办呢,师兄,你就算扒了我皮,看了我的骨,可我还是那个人。霜寒剑在动,你的剑心不稳,你怎么就不信呢?” “我是谁?” “沈温红啊……” 季渝凛冽的眼神看了他许久,终是松开了手。 沈温红捂着脖子咳了几声,衣服早在刚刚的动作中松开了,露出如白玉的肩胛。季渝错开了眼神,转身出了屋。沈温红看着他背影,捂着脖子,低着头,肩不住颤抖,似乎在笑。 正午时分,沈温红回到了村里。院子外坡地的人少了,村长将地方围了起来,留了个村民在那看着。沈温红走近时,昨天在村道上遇到的几个小孩围在外面,叽叽歪歪地说着话。 沈温红走到他们身边问道:“怎围在这?” 为首那孩子见到沈温红,着急地问:“仙人哥哥,是不是光头死啦?” “怎么,光头是你们朋友吗?” 孩子头应是,说:“经常跟光头一起玩。” “光头的娘亲哭得好惨,我们今天路过那边的时候,站栏子外面都能听到。”另一孩子说。 沈温红蹲下身,看着他们,“光头平时是个怎样的孩子?” 孩子头目光看向院子,过了会又回过来,“他平时很皮,但是也会照顾我们。” 有个孩子抢过话,“光头喜欢做老大,我们都要听他话,有好玩的东西要给他玩,但是他也会带我们去溪边抓鱼,他可会抓鱼了。” 有个女孩子怯怯地说:“光头会欺负人,喜欢抢东西,以前牙牙还能跟他打,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没人打得过他。” 沈温红听到一个新名字,他好奇问:“牙牙是?” “村口王叔家的小孩,不过前两年得病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女孩说:“就是死啦,那一年村里一场疫病,死了好几个孩子,牙牙就是一个。” 几个孩子应和,其中一个又说:“我听叔叔说,光头掉井里死了,真的吗?” “大人都说不要去那院子玩,光头贪玩不听话,自己进去了。” 这话说着,几个孩子又争论起来光头进去玩到底对不对,渐渐声音有点大了,看院子那村民走过来,将聚在一起的孩子赶回家去。那人跟沈温红问好,“仙长,要进去看看吗?” 沈温红点头,“那孩子的尸身还在吗?” 村民摇头,“放在祠堂里了,等着时辰安排事情。” 沈温红从坡上看血迹,时辰过了许久,大多数东西也没能保留住,泥泞的路很多脚印,杂乱无章。沈温红看到血迹周围一脚印,不是小孩却稍小,女人的脚印,大致是光头的母亲。顺着坡而下,渐渐拉开的血痕,周边还有些泥土外翻状。 沈温红了意,人是在坡上被拖下去。 他顺着血走到院门,院门已经敞开,并没有门槛,周围都是杂草。沈温红停在院口,看着那院门。村里人用铁链将院门拴紧,而光头被拖进去时,门已打开,铁链碎成几段在地上。他瞧着院门的样子,破旧,甚至好几个地方都被虫蛀开。 而门栓地方,有几处缺口,聚集在一个方向。沈温红疑惑,他进了门,将敞开的门重新合上。他对着合上的门,门内毫无奇怪之处,就好像是,里面的谁,推开了门。 “不是人……人不可能推开门,也不是蛮力,蛮力推门不可能毫无痕迹。” “鬼怪神力。” 季渝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看着门的方向说道。 沈温红看着他说,“门是从里开的,外头门栓有被擦掉的几处痕迹,是铁链遭外力截断时磨掉的。”他还是那副笑脸,看季渝时总是温和无害,“这院子有东西,将门推开了。”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东西?”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了枯井,沈温红妖瞳微光,他习惯性地勾起了唇角,淡淡地说:“那就看那井里,有什么东西了。” 院子里呈四方状,北面院门,西处枯井。因光头的离奇身亡,原本杂草丛生的院子被清理干净。沈温红站在井边,看到鲜红的血迹顺着井壁到井口,最后没入幽深的井底。 季渝突然发问:“你看这痕迹,像不像,自己爬进去的?” 沈温红抿着嘴,一会又说:“像啊,怎么不像,血迹从中央部分一直到井口,这擦出来的血像是慢慢挣扎上去的,像个被什么吸引的人,缓缓往井里爬。” 季渝低头笑了几声,又道:“只是个猜测,或者是被井里的东西拖进去的。” “太慢了……” 季渝迟疑,“慢?” 沈温红指着那地上脱开的痕迹,说道:“如若是被拖着走,这个动作应该是一气呵成的,这个速度会很快,不会出现断层,而你看这地上痕迹,好几块都错开了,不是一个方向,说明他如果是被拖着走,那么这个拖着的人很迟疑,甚至断断续续,而是自己爬的话,倒可以解释清楚。” 季渝道:“那如果是,拖不动呢?” 沈温红愣住,“拖不动?能一口咬死一个小孩,会拖不动孩子的尸体?” 季渝看着周围环境,过了一会说,“不排除,光头被咬死在外头,却有人把他拉了进来,二次作案的可能?” 沈温红恍然大悟,“井里的东西,拖进去了?”他又想了下说,“那这个东西,力气很小,小到拉一个孩子的尸体都很慢。不是精怪,精怪拖尸体不是这个速度。” 季渝满意地点头,“你之前说,井里死过人?” 沈温红脱口而出,“同龄人,或者更为弱小的孩子,这是……厉鬼作案” 沈温红喃喃道:“已成厉鬼的孩子,不对啊,如果是厉鬼作案,他推开那门的力气可不小,怎么就拖动一具尸体的力气也没有?” 季渝想了一会说,“也许是认识的人,他迟疑了。” 沈温红低头沉思了会,“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也许,那门被推开,并不是那厉鬼做的,而是更为深层的东西?那厉鬼只不过出来了,杀了个人,再将他拖入井底。” 几年前死去的孩子成了厉鬼,在几年后的昨夜,将一个小孩子拖进井底同眠。 季渝择了一个角落,说道:“之前你说你是梧桐成妖?” 沈温红在思索中回过神,他好奇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怎么,师兄不是不信吗?” 季渝没回头,他观察着那个角落,觉得可行后,似吩咐的开口,“是不是梧桐我无所谓,听说草木花草成精成妖,天生对外物的感悟十分敏感。” 沈温红警惕地说,“你想干什么?” 季渝走回他身边,眼神里满是算计,“那把井底的东西拖出来吧,有用的就行,我不想要什么枯草落石。” 沈温红冷笑,“堂堂同生境剑尊,这枯井也是转念之间可以填平的玩意,还用让我这小妖替仙长动手?” 季渝似嘲讽地笑几声,“那你随意。” 沈温红心底把季渝骂了百八十回,后心情平复,一抬手,指节都化作枝叶,这枝叶白而透明,缓缓往深井探去。 季渝看着沈温红的手,见他指节伸长化作烟白,又似花草的根,靠近手处是乳白,越远越透明。季渝心里明了,而沈温红也无意将拙劣的谎言当真,梧桐成妖本是玩笑话,双方都明白的事情,只是谁开口,谁先吃了点亏。 季渝只想确定一事,既然沈温红是花草成妖,倒也无所谓了。 那渐渐伸长的烟白枝条停下来了,沈温红突然眉头一皱,稍微失神。季渝马上就注意到了,他问:“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1.23打卡! ☆、分头行动 沈温红垂下头,眼光中充满怜悯,又苦笑道,“我甚想知,这孩子与井底的厉鬼有何干系……” 烟白迅速地收了回来,带出来的东西,被沈温红有序地丢在之前季渝所看的角落里。季渝见落下来的东西,冷面也控制不住,他甚至咬牙切齿地把这等恶行说出口:“残忍。” 沈温红垂着眉目,“是啊,残忍。” 那落下来的东西分作两堆,一堆似小儿肢体的白骨,阴森透亮,另一堆是发腐的肉块,落在一起像一个又一个的肉球,虫在上面爬着,腐臭的味道弥漫在周围。 沈温红似有不忍,他错开目光,低声说道:“是光头身上的肉。” 季渝缓缓说道:“是恨吗,一口一口,也要吞入腹中的恨意?” 沈温红低着头,突然间有所感,灵魂颤抖似的哀伤,他似自言自语地开口:“或许是想化同身的爱……”他抬头看向季渝,“像是把魂魄啃入腹,再也不分离。” 季渝冷哼一声,对此不作表态,只是说道,“恶趣味。” 沈温红低着头,不作回应。 季渝打了个响指,为那两处布了个小结界。他看向沈温红,发现后者正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他过了一会说道:“先查两件,一是这村里发生过什么事,二是村外的妖物精怪对着村有何看法。” 沈温红还是不说话,季渝心想不太好,又控制了下语气,说道:“村里的事情我去查,村外,还是你去吧,你们妖的事情,你来比较合适。” 村外的路,沈温红来时走过,那个时候他还像个久久未入世的稚童,对千年来大自然新生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森林幽幽深处,荫蔽透凉的小径,百年大树的根爬在地面,延伸在四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穿梭声。 草木走兽,鸟唳虫鸣。 沈温红越往深处中,那从心灵深处的平静席卷而来,将满腔委屈化作吐息,瞬息而去。沈温红苦笑,生作草木花草,倒也得了那份宁静平和,这世间万灵,有趣又生动。 过深林时,一株含羞草怯怯地叫住了他。 她长在灌木丛中,不化人身,却口吐人言。 她问:“大人,要往何处去?” 沈温红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再进去,就是山神的地方了,莫要打扰山神睡觉啦。” 沈温红蹲下来看她,指尖探出一股灵力滋养她,她害羞地合起了叶子,小声说:“谢谢大人。” “想你打听些事。” “大人请说。” 沈温红指向来时路,“溪涧那边,有一村落,山河村,可知晓?” “知道的,山和村村民淳朴,受山神庇护,也不打扰深林里的大兽,相安无事。这是,发生什么了吗?”她又觉得不妥,忙道:“是奴家多嘴了……” 沈温红温声说道:“无妨,那你可知,这山中妖物,或者精怪,有谁与山和村有恩怨纠葛?” 含羞草将叶子又重新打开,声音细细,“大家相邻而居,彼此偶尔会欠下因果,但人类不入仙途,因果于他们眼里是无关紧要之事,山中有几位大妖与山河村有因果,有的还了,有的还未还。” “最近闹大了,大概是兔子精一族,新生的崽子好几个被村民捉了去,碍于山神庇护,它们只能举族往山那边去了,离山河村远点。” 沈温红想到那满月挂空时的狼嚎,便问:“可有狼妖?” 含羞草想了会说,“有的,不过是狼成妖前的事情的,她成妖后,倒是偶尔会领着狼群在山河村那地方嚎叫,却也未做真正害了村民的事儿,最多就是骚扰一下村边庄稼。” “事没有闹大,山神也不会管他们。” 季渝行至光头家附近时,便可听到屋里传来的抽泣声。他在光头家的院子外面,见院里聚集了几个村人说着什么,而光头她娘在屋里只闻声,却不见人。 村民注意到外头的季渝,便喊道:“仙长来了,请进请进。” 又有人去屋里喊光头娘了。 季渝站在院里,看了周围,问其中一人,“这地方比较偏僻?” 那人回道,“仙长,这地是村尾了,平时就住着光头家,哦还有两个猎户。” “这地远,平时走到村口都要走半个时辰,光头上学也走这地,起得早就跟着前面几户人家的牛车走,快一些。” 这时,光头娘出来了,妇人一身粗衣,眼眶带红,拿着手绢擦着。 季渝作揖,“节哀。” 光头娘见到季渝,满腹委屈又控制不住,哭出声来,她抽泣着说,“我家光头,下辈子会有个好人家吗?他爹在他小时候就出远门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回来,光头小时候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我也没能等他长大享福。” “他这走了,能遇到个好人家吗?” 季渝点头,她崩溃地大哭起来。 周围几个妇人挤上来安慰她,好话都说一遍,生怕她想不开。 众人似乎觉得停留在这里不太好,光头他娘的情绪没有稳定下来,随着周围人的安慰越发地没控制住。 季渝指尖一动清心咒莫入光头娘亲的额头,后者渐渐平静,眼皮下垂。 “领她去休息吧”,季渝说。 “谢谢真人”,两个人扶着女人进屋休息去了。 季渝观察着这个小院,不大,甚至与其他人家相比东西还少了些,可见家境不太好。院子过去,有两户人家,其中一户没关门,也没人在家。 周围有人见仙人望去的方向,便说,“那是老张家,他是个猎户,前几天就出去打猎了,还没回来。” “老张挺照顾光头娘两的,平时也就光头娘帮他看家。村里人都觉得两人挺合适的,但是老张过不去那坎儿,说什么也要等光头他爹回来说清楚。” “他男人回不来了,谁不知道他抛家弃子去城里了?” 季渝走到张猎户的院子旁,院里的门没关,轻而易举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模样,过正门,是个四方桌子,桌上放置着茶具,往后是山神像。 季渝目光微斜,可以看到左边屋内的样子,简单的木床,床边有个窗户支开,再仔细就看不到了。季渝神念一转,到了窗户旁,里面的场景一清二楚。 这个屋不是猎户住的,床偏小,成年男子躺在上面不过一个翻身距离,更何况是个身强体壮的猎人。墙上挂着个铁链,铁链末端是两个项圈,像是要拴住什么似的?把猎物栓在屋里?太奇怪了吧。 季渝目光巡去,发现小屋内的东北角,有个支起的小桌子,桌上放了一些瓜果吃食,最里面是个牌位。 他定睛一看,牌位刻着吾儿之位。 没有姓名,只写吾儿? 季渝思绪一转,是没有姓名,还是碍于什么原因不能写?把自己孩儿的牌位安置在这样的小角落,是因为什么? 季渝回过神,村民见他看着张猎户家的院子许久,不由得心中疑惑,便问,“真人,这张家怎么了?” 季渝微微一笑,过了会说,“只是好奇,这张家本有一孩儿?” 村民脸色突变,心里一惊,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有一人说了话,“真人,这张家本有一孩儿,摔井里死了……” 季渝心道果然有鬼,又问,“那为何那张猎户为自己小儿立牌却无名无姓?” 几个人惊了,小声地讨论着。 “他居然给那狼孩立了牌位?” “他这是置全村命数不顾?不行,得去告诉村长!” “那真人怎么跟他讲?” 众人的窃窃私语,季渝皆听得清楚,他突然觉得这个村子没有他一开始看到那般淳朴无害,是人皆有私心,是善人也有大义,看透者无所畏惧,迷茫者进退两难。这明里暗里,有多少人一腔情义千般锤炼还能保留初心的? 季渝垂首摇头,所以他们只是一介凡人。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的增长缓下来啦,其实这真滴不是灵异啊哈哈 山和是两个小孩,妖与人之间的冲突矛盾,篇章很短,大概3w字左右。故事的逻辑性我简单推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碍于我是个人看法,所以还是很希望有人跟我讨论下的~ 每天还是有打底10个点击,看到有人看就很开心啦~两个人一起旅行还是需要个缓冲的,让季渝简单了解下沈温红是个怎样的人嘛,所以就需要个事件来缓冲。 山和是某天我喝着维他的时候莫名其妙想到的,开始动笔然后就衍生成一个小篇章,其实他只是个短篇被我强行摁在这个书里了。 所以大家看完可以给我个简单的小短评嘛,我也想知道大家的感受,我是钢铁心!所以放心来叭。 1.24打卡,今天只有2k6,存稿不够烧了,我要构思下笔哈哈哈,么么哒~ ☆、生性残忍 日暮来临,各家各户也归家忙自己事去。季渝回到了那荒芜小院,远方橘光渐斜,在院里一处阴影里,那两堆白日留下的白骨腐肉,还是保留着离开时的模样。 季渝伸出手,对着白骨比划,杂乱无章的骨堆有序地排列起来,最后成了一副完整白骨。 “幸好,还是完整的。” 沈温红是在这个时候踏入院子的,他见季渝立在那,霜寒剑在夜里散着蓝光。 季渝轻声说道,“我大概知道,这孩子是谁了。” 沈温红的脚步缓了下,后又走到季渝身后,循着他目光望去,“是这白骨的主人吗?” 此时夜风徐徐,沈温红看着季渝的背影,记忆中的这个男人愈发地高大起来,原来时间真的过了千年,所有事物在自己没有改变的情况下变得面目全非。沈温红突然恍惚起来,到底是为什么,独留他一人感受一切的变化,感受爱人态度的转变。 过于残忍,却也是事实。 “天黑了。” 沈温红回过神,“嗯,黑了。” 季渝看着他,眼里透着莫名的情绪,他问:“你那,可有什么消息?” 沈温红摇头,“师兄先说吧,我比较想知道这个孩子的事情。” 季渝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白骨,沉声道:“我今日下午在村尾处,发现一个猎户家,猎户瞒着村里人给自己的孩儿立了牌位,那个孩子就是你先前打听坠井的孩子。” 沈温红疑惑,“可师兄怎么就确定,先前坠井的孩子就是你话里所说的那个人,而且为何坠井了,死了,村民不把他救出来入土为安,而是让他陈尸井底?” 季渝似嘲讽地笑了几声,“反之这些疑问,却也是我确定这个孩子的原因。我发现时,问周围人情况,他们支吾不肯答,他们只告诉我猎户家的孩子是掉井里摔死的,而当我问他们为何牌位无名无姓时。”季渝问沈温红,“你猜他们说什么?” “什么?” 季渝轻声说道:“他们惊讶居然有牌位,担忧村子的命数。” 沈温红愣住了,“命数?所以这个孩子就被弃于井下?太荒唐了,若是摔下去的时候没有死呢,他一个人在井下等着大人来救他,或是呼喊过求救过却无人应答?” “这院子怕不是那个时候封的吧,避人耳目,在可笑凡人的命数下,那孩子就这样死了……” 季渝厉声喝止,“那你呢,沈温红,你信命数吗?” 沈温红怔住,他颤抖着笑出声,“你在开玩笑吗季渝,命数,若无逆天改命,你拿得起你手中剑,斩得了尘世瓜葛,得一身无依无靠向道?”他认真地看着季渝的眼,目光中满是悲伤,“我若是信了命数,我今日不会来此。” “你我皆是踩着命走出的大道,命数与你我而言,有何干系?” 季渝拾了地上一枯草,拿至沈温红的面前,“可凡人不同,一生短暂,就如此草,春去秋来,终入尘土。” 他冷笑着说:“难得你这妖,倒是看得透彻?” 沈温红似自嘲说道:“我确实妖身,可真人,您不好奇我为何天天喊你师兄?” 季渝一顿,“不好奇。” 沈温红笑着说:“我原也是以剑问道。” 夜风渐渐大了,山和村的夜晚也真正来了。两人莫名开始的对话,也随着沉默而消止。于沈温红而言,他对季渝往事皆抛,一人独自求道的做法甚为不耻,自千年前两人结为道侣时,他便说无情道不过无情道,只是未遇见有情人罢了。可转瞬千年,人还是那个人,可道却也不是那条道了。 季渝修的是无情道?不,他只是剑道。 修剑人一身逍遥斩妖除魔,是大途。 季渝突然开口,打破了片刻沉默,“凡人之事,我们不能多做干涉。” 沈温红问:“不止凡人呢?” 满月当空,正值月十五,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声狼嚎,拉开序幕。 沈温红回过神,“不好。” 季渝:“怎么了?” 沈温红看着高空的圆月,说,“今日月十五,该不会……” 季渝一脸严肃,“你下午去山里,得了什么消息?” “来不及解释,师兄,开个结界,我总觉得今晚有事会发生……”沈温红话未说完,离院子好远之处,突然传来惊悚的尖叫,刹那间,两人目光相对,寻声而去。 似划开夜光的利刃,徐徐夜风与平静祥和的村子,在死神的獠牙下开始恐惧。村民惊神那一刻,举着夜灯出门,邻居彼此相互对望,大人抱着小孩一下又一下地安慰着,脸上却因这突发的情况失了神。终于,有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满身鲜血对着村民,脸色惊恐,而半臂已失,涌着鲜血。 季渝两人赶到时,周围不过几人,是附近的村民,他们不敢靠近那个失血过多倒地的男子,见季渝来了,像找到救世主一样跑到他身边,颤抖着说着什么。 沈温红先季渝一步,给倒地的男子输送灵力,又给他吞下了止血丹。 季渝问:“怎么样?” 沈温红摇头:“有点凶险,看他自己了。” 抱着孩子的妇女颤抖着说:“真人,狼……有狼声……” 沈温红暗道不好,转身进了男人跑出来的屋子。屋内桌上烛台倒下,蜡流了一滩,妇女与孩子倒在地上,鲜血横流,已聚成一滩。妇女瞪大了眼睛,胸部以下被似猛兽的巨口咬开了,有血有内脏,孩子只留了肢体,头颅滚在桌边,脸上沾着血与不知名的唾液。 沈温红不忍地回过头,站在血泊里。 季渝进来时,回头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外面的人停住了脚步,季渝看到屋内惨状,沉声说道:“别看。” 沈温红一愣,轻声说道:“不用,我没你想象脆弱。” 季渝蹲下身,查看妇女的脉息,“也是,你们妖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行了,已经没有脉搏了。” 沈温红看着周围,他走过去,替孩子合上眼睛,“来世安康……”他又晃过神,对自己不知觉的举动感到惊讶,他举起手,看手心沾上的血迹。 “他不为饱腹,只为了杀人。” 沈温红:“什么?” “这凶手,应该说是妖兽,他不吞人肉,却将身体撕裂成这样。他有其他意图,是什么?凡人魂魄?修为?或者更深的……” 沈温红摇头,“我觉得不一定,以它能力,若要夺取凡人魂魄,它大可换一家人,这村里,五口之家比比皆是,如果是时间问题,或者是碍于我们,他可以选择更靠近村口的人家,而非对上这家人。” “有什么原因,是它必须选择这家人,或者这家人与它有什么纠葛。” 季渝突然想到什么,他问:“你下午在山里,打听到什么?” 沈温红出山时,一只兔子精顶着含羞草跟在后面跑了出来。两妖来时赶得急,等到沈温红跟前时,含羞草上气接不住下气,她半句话带着气,“大人……且……且等等。” 含羞草的根须盘在兔子的头上,赶得急身上还带着泥土跟草屑。兔子精大红眼看着沈温红,它修行尚浅,说不了话,红溜溜的眼睛充满了好奇。 显然,是含羞草请求它的帮助才出来的。 沈温红温柔地笑了笑,“别着急,慢慢说。” 过了好一会,含羞草缓了过来,她说道:“大人,您走后,奴家想起了一些事。” “关于您说的狼妖。” 含羞草像个小姑娘,她与沈温红讲话时,总会将枝干后仰,这样会看得清楚人,“狼妖未成妖前,曾在山里捡到过一个遭人遗弃的人类小孩,那孩子大概一岁年纪。狼妖虽然还是兽,但是已接触妖的门槛,倒也脑子灵光,不受本身贪欲影响。她将那孩子带回狼窝,自己养了。” 沈温红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他略吃惊,“那狼妖还是兽的时候就养了那个孩子?” 含羞草摇摆着叶子,是在点头,“大人,山神庇护下的子民,大多心善。那狼妖虽然是妖兽,但也是一位母亲,她或许心疼那孩子,也或许渴望有个孩子。” “那后来呢?” “那孩子在狼妖身侧教养了两三年,有次,山和村一猎户进山打猎,遇到了跟着狼群一起捕猎的孩子,孩子承狼族习性,吃生肉捕猎,跟着狼族到处跑。那猎户见着狼身侧有孩子,便趁着不注意,将他从狼的身边带走,带去山和村了。” 含羞草说到一半,仿佛想起什么事情,她声音本细,带上恻隐之心时,柔柔弱弱却不失感慨,“那狼妖知自己孩子被带回去了,说愿意放手是假,她有夜跑人家村子里去了,见孩子在人身后也护得严实。她要不回自己的孩子,还被村民用箭矢威胁,伤痕累累跑出了村子。” 含羞草补充道:“也是因那次,她九死一生,终于成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涨了个收藏!开心=v=~ 这章结束了之后,山和村就再也没啥惊悚的画面了,然后就讲故事啦。 =v=?我还想说来啥来着!许愿两天破五百点击,今天要出去玩,提前更,没有存稿了,我可能要开始熬夜补稿过年才能不断更了QwQ 那,1.25打卡~ ☆、尘债累累 季渝将桌上的烛台扶了起来,灯火摇曳下,沈温红站在血泊里,将下午所听闻的事情,讲述一遍。季渝见满地狼藉,心思深处,说道:“下午我听时,村民说的是狼孩,我未当真,以为是口音缘故将男孩念做狼孩。现在听你这么一说,那孩子,应就是张猎户的孩子,也是那个坠井的孩子。” 沈温红侧目,妖瞳涌着未名的情绪,“是的,那日我也曾听闻说,井底有狼。我回来后,见今日十五,怕狼妖因满月妖力加持,前来骚扰村子。可还是晚了一步,这妖是来寻仇的。” 屋外熙熙攘攘,人越来越多了。 季渝站起身,对着沈温红说道:“事到如今,就只能将事情问清楚,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事实。” 沈温红跟在他身后,说道:“我无意与村民交谈,我想去那院子看看。” 屋外村长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周围人举着灯火,也将一切照得清楚。季渝一出来,村长颤抖着身子,领着村里人,齐齐跪在了季渝的面前。 村长年迈的腰曲着,他以头盖地,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凄厉,“真人,求求真人,救救山和村。” 周围声音起起伏伏,将村长的话重复了几遍。 季渝见着此景,面无表情地说道:“已过两夜,第一夜死一孩童,第二夜三口之家遭妖兽灭口。村长,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你把一些事掩得七七八八。凡间不是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山和村做过什么,天与神,也看得清楚。” 村长磕了好几个头,被季渝制止,他被周围人扶了起来,握着权杖的手满是沟壑,他已是年迈之身,早就想把几年前的事情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死去,彻底带进土里。 “所有事情的起因,源于几年前,张猎户带回来的一个狼孩。” 他浑浊的眼里似乎有泪,在夜晚的灯光里愈发得不清楚,“领回来那孩子,被狼群养了几年,早已狼性,村子里本意是想他好,尝试着让他改变,吃熟肉,与同龄人交流。可一年下来,他本性还是未改,会咬人,不让人接近。将他留在村子里,需要让人看管,要强迫他吃熟食,改变习性。” “于是,将他留在村子里已不太好了,村子里孩子妇女走动多,那孩子,说夸张点,跟疯狗没什么区别。后来,将孩子带回来的张猎户,将孩子带去村尾,那地方人少,没几户人家。” “说来也奇了,那孩子去了村尾,一年左右,也收了性子,不用绳索捆着,也不伤人了。” 村长抑制不住哽咽声,他颤着说道:“可,可是事情的发展……小儿玩闹,互相推搡,将那狼孩推井里摔死了……村里那时候来了个道长,说狼孩不详,我问他要怎么办,他说要施法。我们也就…就地设了台子,道长给念了咒,事情也渐渐平息下来了。” 季渝合眼,过了会张开,他沉声道:“所以,那孩子就一直留在井下?” “是啊……可不过半月,那地方就突然邪乎了起来,连带着,那院子的人家,事情发生那天的小孩,突然有一天都魔障了,药水也喝不下去,过了几天,就都去了。” 村长推开他人的手,跪在地上,“真人,救救山和村吧,老头子这命不值钱,愿一命抵那孩子的命,求真人,救救山和村……”村长哽咽着说,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人伏在地上,唯肩膀不住地颤。 季渝想着,这事情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样的一个地步,原本祥和的村子,却因几年前未处理好的事情,被夺去了不止十人的姓名。说世人不在乎因果,可这事情发展,不就是因果轮回,各食其果吗?这么一说,凡间也不是清净地,错综复杂的关系下,各有各的命数发展,稍不注意,便是满身尘债。 可怜在这些事情中去世的人。季渝又想起了昨日早晨,看到盖着白布的光头,原以平静的心又波澜了,想到玉衡峰的红红,想到沈温红那三分相似的脸孔,妖声妖气地说着他是谁。 尘世走一遭,谁也脱不了身。 季渝缓缓开口:“你可知,因狼孩陈尸井底,不得入土为安,可能早已成了厉鬼。那井也受了诅咒,才有后来那突发的病疫。因听信他人,扰了这方水土。” “不过也罢。” 季渝深邃的目光里透着不知名的光,他忽地笑了两声,朗声说道:“你们凡人之间的事儿,我管不了,但狼妖厉鬼为祸,斩妖除魔倒是成了我本意。” 他抬眼望去远处幽幽大山,轻笑道:“这山神,确实也庇护着你们。” 沈温红步入院子,烟白色的妖气缠上了那枯井,擦开了被掩盖住的紫色符咒。沈温红认识那符,却不是道家一脉的符咒,那咒通身紫色幽黑,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咒上画着诡异的人面,通体白骨,刀剑插在心口。 这哪里是道家的咒,分明是一厉鬼催生符。 沈温红从纳戒中拿出此先的梧桐枝,从他泛着蓝光的霜寒剑意上分了一丝出来,弹在那人面符上,霎时,蓝色的幽火燃起,将那符以及捆在井上的绳索烧得干干净净。 “倒是便宜你……”沈温红不舍地看着蓝光,“师兄会不会多给我一点,我存了千年的宝贝就这样浪费了,算了,来日方长。” 他看着人面符慢慢散去,那井也露出了本来模样,“到底是怎样的小鬼呢?” 散开的紫黑色气息勾着一个又一个闪着亮光的珠子,沈温红忽然一愣,他伸出手够着其中一个,将它拉至眼前。珠子是漂浮着的,里面跳跃着几个零散的画面,而随着那紫黑色气息越来越弱,跳出来的珠子也越来越多。 沈温红置身于那珠子聚成的星海里,他难以置信地说:“凡人的念想……”他猛地看向那消散的人面符,跃动的半边人脸忽然笑起来,然后消散在空中。 沈温红看着周围的珠子,喃喃道:“这怕不是小魔小妖的手笔,以生魂为阵,来聚合这些本该随人的三魂离去的念想,是为了什么?好笑,太古魔渊哪只大魔要现世了,还畏畏缩缩跑到这穷山辟岭。” 散在四处的光珠子突然绽开,沈温红预料不及,伸手之际,一个画面忽然乍开。 山海渐歇,拨云见日,光息流转。 小院的草长得高了,院内的妇人弯着腰用镰刀割着杂草,小孩急急忙忙跑来,拉着新认识的朋友走到妇人的面前,妇人和蔼地笑着问:“今天怎么回来早?” 小孩脸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从那里混玩回来的,他笑得咧咧的,“娘亲,今天认识了个新朋友。” 后来的小孩比妇人的孩子看起来整洁一些,他扬起笑脸,对着妇人说:“大娘好,我叫牙牙,村口王牙牙。” 王牙牙是这院子人家小孩的朋友,自那日起,便经常来玩。村口离小院要远得很多,两人一下学,经常去溪边玩闹,待日暮来临,小孩偶尔会在王牙牙家吃晚饭,再一个人慢慢走回来。有时也相反,王牙牙会跑来小孩家玩,玩到夜黑,便住上一夜。 时间见长,深秋时,两个小孩早已换上了秋衣,这日是在院门口,王牙牙抓着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愤愤不平地说道:“光头太过分了,真的很过分,先生不说他也就算了,他下学还欺负你。” 小孩蹲坐着,两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他弱声问道:“我让娘亲去找光头娘说说,说光头老欺负人。” 王牙牙有些生气,“没用的,之前有人说过,光头过几天还是会欺负人。” 小孩委屈地说:“可是咋办啊,光头打架厉害,现在还有狼孩帮他,我们打不过。” 王牙牙愤然,把枯枝丢在地上,对着小孩说,“我有办法,我看狼孩不爽很久了,我们去打他一顿,光头厉害,但是狼孩不能打人,他打人,我爹就能把他赶出村子。打了狼孩,也算替你报仇了!” 小孩拉着王牙牙的衣角,“不太好吧,狼孩也没做什么啊……他也就很听光头话。” 王牙牙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别管,听我的,打他一顿又不会怎么样,你不给光头看看,他以后还会欺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惊了,破500了,感谢各位大佬!!! 下个目标,700 lets go! 1.26打卡,明后天可能是这个篇章的□□,有点可怜,我个人觉得哈哈,不知道笔力能不能让你们感受到…… 那明天见!走过路过收藏一波啊,收藏佳节瘦三斤!=w=~ ☆、谁在骗人 声息渐走,走马观花而过,又一声音从远处而来。 沈温红划走那个光球,迎来的是从远处渐渐走来的光头。活蹦乱跳的光头跟先前躺地上青白脸色的孩子不一样,他笑起来有些桀骜,走路带风,后面还领着好几个孩子。 行至路岔口,几个孩子纷纷道别各自回家。光头一人,嘴里叼着路边拾的野草,晃悠晃悠地往家走。家门口的娘亲候着,还有邻居张叔。 张叔大声吆喝:“哟,光头回来啦。” 光头笑嘻嘻地摆着手,兴致勃勃地跑到张叔身边,“你这次回来好早啊,有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东西吗,我想养麻雀……” 张叔一拳头砸在他肩膀上,笑骂道:“天天想着玩,有没有好好做功课啊!” 光头娘亲捂着嘴在旁边笑着说:“他不欺负人就行,还指望他好好做功课。” 光头耳尖,院门口就听到院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猎物挣扎的声音,他哇了一声,好奇地跑进张叔的屋子,边跑边说道:“你带回来什么猎物啊,动作这么大,老虎吗?” 行至屋内,他诧然而止,张叔的杂物间不知道何时搞了一张小床,上面铺了动物的皮毛,而如今那收拾好的床上坐着个人,面色凶狠地看着光头。 光头与皮毛上的男孩面对面,他注意到了那孩子手被绳索栓着,他即使面色凶狠想扑过来,却也被拉得紧,又坐回去。 光头愣着,他问:“你谁啊。” 张叔与光头娘急急忙忙进来,看着眼前状况,光头娘拉着光头走远了点,叮嘱道:“你离那孩子远点,小心被伤着。” 光头疑惑:“娘,为啥他要被捆着啊。” 光头娘摇头说道:“他会伤人的,我们离远点。” 光头不解:“可他不是个人吗,捆着那是捆野兽的,小孩子不能捆。” 光头娘哑口,抬头对着张叔歉意地笑了笑。张叔倒是不在意,他跟光头说道:“那是狼孩,被狼养大的孩子,以后就是光头的邻居了。” 光头挣脱娘亲的手,跑到张叔的身边看狼孩,“那他好厉害,狼养大的孩子,那岂不是刷刷两下,就能划开栅栏?” 张叔好笑地说:“你这孩子想什么呢,狼孩虽然是狼养大的,可是没爪子没獠牙,就是个人,嗯最多就比你力气大点。” 光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对着张叔说:“那不行,我力气可比他大了,张叔你知道吧,村口那块大石头我能搬!” 光影流转,好似多日过去了。光头怀里抱着好几个野果,蹬着两腿飞快地跑进了张叔的屋子,狼孩还是坐在上面,不过与之前相比,光头的到来,他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兴奋。 光头爬上床,把怀里的果子抖下来,他说道:“我下学堂去山里摘的,这个好吃,你吃过没,哎,你应该吃过吧。” 狼孩好奇地抓起一个果子,又用眼睛看着光头。 光头也拿起一个,张嘴就吃,“能吃,就这样咬就行,唔这个好甜,你试试。” 狼孩看着光头递到面前咬了一半的果子,犹豫了一会就低下头,就着那口咬了一下,他似吃惊地看着光头,点了点头,又将自己手中的果子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光头娘与张叔站在外头,听着里面光头的说话声,光头娘建议道:“张大哥,这段时间我看着狼孩,孩子本性还是好的,你看着,光头跟狼孩这不玩得挺好吗?” 张叔沧桑的脸孔动了动,“挺好的。” “我听村里头说了,放村里的时候,村长看不过来,狼孩咬过人。你多日出外打猎,我看着的时候还是挺好的,这孩子底子里还是个人,山神庇护,再怎么恶劣,也会变好的。这不过数月,这孩子跟着光头玩得来,这要不把绳子解了吧?好好的孩子,不该这样捆着。” 张叔摇头说道:“妹啊,我知道你想法,可你们孤儿寡母的,这孩子万一躁动起来,控制不住伤人怎办?” “孩子的牙口能有多厉害啊,光头跟我压不住,还有前面邻居呢。” “你这个心,可以放一放了。” “这孩子会好的。” 光头领着狼孩在吃饭,狼孩用不好筷子,他就给他弄勺子。 “我说你不能用手,手脏。”光头抓着狼孩的手,一脸先生样费心费力地教他用勺子,按住狼孩那克制不住的手。 狼孩使不好,就愣愣地看着光头。 光头正儿八经地叹了口气,学着大人模样皱着眉头,“哎呀,苦啊。” 光他娘恰好进来了,笑骂说:“哪学的,少贫,教小狼用勺子,教不好就喂着他吃知道吗?” “我知道……” 声音越拉越远,沈温红回过神时,他也看到了狼孩的模样,长得挺普通的一孩子,初见时学着那狼兽样子,狰狞着脸露着未长齐的牙像个奶气未长大的孩子,后来收敛了眉眼的凶狠,安安静静的时候像个乖巧的孩子,听着哥哥教导的话语,五六岁年纪,学着怎么握勺。 光头与狼孩坐在村口的溪涧旁,他抓着一把石头,用力地往河里丢。狼孩见状,也学着,抓起石子扔河里,溅起水花。 “王牙牙那混蛋又找我娘告状,回头我堵他放学,脱他裤子,让他遛鸟去。” 他又看着愣着傻傻的狼孩,他说道:“你看你,多霸气,我娘喊你小狼,喊我光头,我也想有个霸气点的名字啊……你知道别人为啥喊我光头吗?我娘说,是我小时候头发长不好,额头这秃了,邻居就说我长大会变光头,后来不咋整,全村都叫起来了。” 狼孩张大嘴,啊啊了几声,尝试着发声说:“瓜瓜…桃” 光头愣了,回过神喊道:“什么瓜桃,是光头,得,你别喊光头了,喊哥,喊哥知道吗!” “来跟着我念,哥。” 狼孩张着嘴:“额…” 光头之前的气也消了,他不住笑出声,嘲笑道:“你傻啊,额什么呢,算了算了,慢慢学,不急。” “回家吧,天要黑了。” 恰是某日放学,王牙牙领着一群孩子堵住了光头跟狼孩。光头对着这群同龄人,向来不放水,甚至为了要当村里的孩子头,他对着其他孩子都特别凶。狼孩很听光头的话,基本光头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边被堵上了,光头二话不说直接上头,把排头的王牙牙推地上,整个人就压了上去,喊道:“小狼,你看着别人……唔” “不许围上来,哪个上来你就扑他。” 光头跟王牙牙在地上滚着打起来了,狼孩就护在他周围,只要有人上来,他就重拾凶狠模样,有声有样地露出牙齿,假装獠牙凶狠地吼着。 王牙牙掉了个牙,哭着跟父亲告状。光头娘领着两个孩子站在旁边,看着张猎户跟人家道歉。 一场喧闹,光头对着身边的狼孩说道:“你下次,可以扑人,但是不能咬人知道吗?” 狼孩愣愣地点头。 光头娘拧着光头的耳朵,“打什么?你还有下次啊光头,你看我回去不教训你!” 又回到了小院,王牙牙堵住了孤身一人的狼孩,他指使身边的孩子说:“拖着他,不要在大路上,院子里打。” 狼孩被几个孩子半拖半推地扯进了小院里,倒在地上,孩子们的拳脚就上来了,一下接着一下,把平日对着光头的怨气全撒在了狼孩的身上。 狼孩疼啊,抱着头缩成一团,他想着光头让他不能咬人,愣是忍住没还手。拳脚不知轻重,狼孩挣扎爬起来,推开方才踩着他的孩子。那孩子见狼孩竟然敢反抗了,吆喝着周围的孩子过来,边推边踢着狼孩。 狼孩一开始还有力气防御,到后来,手脚没什么力气,只能护着自己。 有个小孩嘲笑说:“你动啊,不是平日很厉害吗,咬人,咬啊。” 王牙牙看得打了差不多了,便说道:“行了,我们走吧,教训也教训了,把他拖出去吧,大娘晚点回来了,看到这样不好。” 旁的小孩,走过去拽着狼孩的衣领,将他拖起来。狼孩以为这群人又要来打他,一挥手挣开了束缚,力气用得颇大,他控制不住身子摇晃,这时,另一个小孩见着了,赶上来推他。 狼孩没站住,后仰磕在井沿上,摔了进去。 “啊,掉井里了。” 一群孩子愣在当场,等反应过来时,四处跑开,去找大人。 因小孩之间的打闹,那一头栽进去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狼孩从狼族里被带回了这个村子,因后天狼性遭村里人嫌弃,兜兜转转到了村尾,认识了光头一家人,被教导为人,慢慢改掉了之前的习惯,好不容易了生活走上了正轨,他学会了克制自己,尝试着去理解他人…… 一切回到了一开始,只是他不能再来。 “为什么啊?” 光头低着头,询问母亲的话语里充满了委屈,“我对他不好吗,为什么要回山里去?我还答应他了,下次放学,带他去溪里抓鱼,我还可以带他去我的地方摘果子。” “我们说好了,他骗人。” 光头娘抱着光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小狼没有骗你啊,会再见的。” “那他会回来吗?” 光头娘将孩子的头捂在颈侧,声音沙哑,低声说:“会的,小狼会回来的。” 沈温红拨开那些珠子,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站在井边,他面色青白,乱发披肩,一只眼只剩下个血洞,他张开嘴,露出一嘴的獠牙,嘴边留着血。 沈温红知道他,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个傻愣愣的孩子,挨着打却不还手,后一头进了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狼孩站在那,手里拽着一魂,那魂已经不出声了,毫无气息像个棉布娃娃。 沈温红轻声说道:“他是你哥哥啊,你忘了吗?” 狼孩愣愣的,他看着沈温红,不发一言。 远处一个珠子碎开了,狼孩循声望去,画面里光头坐在溪涧边,周围的大人拉着他往村子里走,“狼嚎了,还留在这,一会狼过来直接把你咬了抓回狼窝去。” 光头被大人把在腰侧,他说道:“不会的…是小狼回来看我了。” ☆、因不甘愿 那画面最终荡开了,狼孩青白的脸愣愣地看着那画面越来越远,最后消散于夜里。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画面里的人,那好不容易埋藏在心里的往事,却如话本里的文字一样,在他仅剩无几的神智里不住地回荡着,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光头哥哥怎么握着他的手,教他用力握住那难以操控的勺子。 那覆盖在手上的温度,在无数个寒冷的深夜里,温暖着他。狼孩记得自己很疼,在一头栽进去枯井后,他的头磕破了,眼睛很疼,好像流血了。可浑身上下的疼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他在掉井之前的经历。他苦恼地想着,他很想问光头,问他,为什么我好好听话了,还是要挨打呢?哥哥不是说,听话的孩子,可以吃到甜果子吗…… 我只是推了他们一下,我也没有咬人。 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好冷啊。 月光照进井里,狼孩卷成一团在地上,他额头的血已经止住了,可撞石头上的眼睛一片血污见不清原样。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觉得好冷,比以往无数个冬日加起来还要冷。他想念光头,想着光头会给他穿上厚厚的冬衣,带着他去喝暖和的汤。 一开始,他还偶尔听到了远方幽幽传来的说话声,他想着他的爹爹,想着光头跟光头娘亲,是不是他们要来救他出去了,是不是出去就可以穿上暖和的衣服,喝上好喝的汤了。狼孩想着,他可以好好的握住勺子了,再也不会偷懒用手了,他可以很乖地吃饭穿衣服,他也可以学会说话…… 他渴望光明与生命,渴求着远方伸来的手。 可是没有。他分不清活着与死亡,他仿佛置身在无尽的黑暗里,他面对的永远只有拳打脚踢,恶言恶语,甚至他从未经历过的所有恶意与恶行,在他处于这片无尽黑暗时,饱受折磨。他感觉到那拳脚带来的疼痛并非作用在他的身体上,而是深入灵魂之中,打下一个又一个烙印,反反复复地提醒着他,他只是被捡回来的一头野兽,所谓的善意不过是人类可怜他,可一旦他露出獠牙,他就会重新回到野兽的身份,饱受折磨与驯服。 后来他开始怨恨了,怨恨人类的伪善,怨恨这个村子,怨恨折磨他的人。他想着从这个井里爬出去,他要撕烂人类的嘴脸,他要生吃他们的肉,啃掉那虚伪的灵魂。他诅咒那些小孩,他想要他们满身病痛痛苦地死去,他诅咒那些大人,希望他们一直活在噩梦里不得善终。 生而为人的悲哀,死为厉鬼的不甘愿。 狼孩张大了嘴,已成形影的魂体周围散着黑息,他从喉里挤出来一字,却只成了气音。沈温红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只见他因无法言语而恼羞成怒,张大獠牙向沈温红扑过来。沈温红身形一闪,散开的妖气化作烟白色的绳索,捆住狼孩的手往后一拉,将人钉在了墙上。 狼孩愤怒地吼叫着,是失去理智的野兽,也是一心报复的厉鬼。 沈温红面色平静地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狼孩忽然被怔住了,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仿佛被藤蔓困住动弹不得,却周身不见束缚。那烟白色的妖气化作虚无,他因来者满涨的妖气而惊慌,一心只为报复的幼崽,见到了传说中大妖。 狼孩没有知识,他不知道这浑身不动弹其实是因为遇到强者的畏惧,他疯狂的行为在沈温红接触他的那一刻化作如镜的潭水。 沈温红的手指伸进他的嘴里,他感受到那指尖的温度比他的魂体更为冰冷,像是刺骨的冬日寒溪,顺着利牙的长势,从嘴里,遍布满身。 沈温红问他:“你想成为狼吗?” 狼孩在遍体的寒冷中异常清醒,他在一瞬间失去了往日的疯狂,他掩盖在所有凶狠之下的温情突然迸发,他觉得难过极了,……我不想。 我不想,我不想,我真的……真的,曾经很想活下去。 沈温红的妖气缓缓褪去,他抚着狼孩的脸颊,声音温柔却充满冰冷,“那我帮你好不好?” 狼孩愣愣地看着他,似乎问:帮我……? 沈温红忽然笑开,妖瞳里泛着莫名的光,“对,我帮你。” 狼孩恍然间明白了眼前人的意思,他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大妖能洞悉他内心所想,知道他往日所有苦难与难过,他曾自以为的不被理解,自以为的茫茫苦海,在这一瞬间忽然,苦海望到头了,见到了那彼岸,似乎站着谁。 他死死抓住的手终于松开,那缕幽魂缓缓飘至地上。沈温红垂眸,见到光头饱受折磨的魂体终于得了歇息,而罪魁祸首的厉鬼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个无助的孩子,嚎啕大哭。 他终于可以跟正常的孩童一样,因难过而哭泣,抛开所有的枷锁,正视自己。 那夜被怨恨占据,癫狂的行为,他无数次看着光头走过那条坡路,无数次看着他从自己眼前走过,终究抑制不住,向他实施了报复,他满脑子的痛苦满脑子的质问,明明说好的话,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好带我去摘果子,去捉鱼,可你怎么就不救我? 獠牙生啃他的肉,恨不得将他吞入腹,永生永世一起受折磨…… 沈温红问他:“这到底是爱呢?还是恨呢?” 狼孩幼稚的占有欲说,是见而欢喜的爱,也是满腔癫狂的恨。爱他悉心教导,爱他温柔待我,爱他与我同进退,但也恨,恨他引我受尘世困扰,恨他不以为然的抛弃,恨他独自苟活留我一身冰冷于世间。可这复杂的情感哪说得清楚? 只不过,爱他是长兄,恨他不陪伴。 ☆、狼孩旧事 沈温红牵着狼孩的手,像个长辈一样引导着他站立,让他昂首挺胸来面对眼前一切。说是害人性命的厉鬼,却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孩子,哪懂那么多的纷争,不过爱憎分明,爱所爱的,恨所恨的。 忽然剑影破空而来,擦过沈温红的肩膀,将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孩子钉在墙上。狼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才知觉地看向自己肩胛处的霜寒剑,那剑透着至寒的气,从肩胛蔓延来。狼孩被疼痛与寒冷刺激到了,他似哀嚎地叫喊出来,无助地看向沈温红。 沈温红哪知道这关键时候,他家不分青红皂白只会斩妖除魔的道侣一剑飞来,这剑的走势是不念旧情的,像是要将沈温红与狼孩一起,钉在那墙上。好在沈温红及时侧身,肩膀被刺破了一口子。 沈温红回头,对着进院的季渝愤怒地喊道:“季渝。” 季渝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又看向钉在墙上的厉鬼,地上的幽魂,最后才将目光放在沈温红上,“你急什么?先将他留下,你们再慢慢说也不急,省得回头跑了,麻烦。” 沈温红说道:“你把霜寒剑收了。” 季渝扬眉,“不收。” 季渝不收剑,沈温红只好放出妖气,绕在狼孩的伤口上,替他减少伤痛。待一切做完,他问季渝:“你来做什么,村民那你说好了?” 季渝漫不经心,“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你本事也强,好好一只妖,引厉鬼的本事却像个道修。”说完又道,“村长将事情说了,不过是凡间道人胡言乱语,小小孩子心性不好,短短半月成了厉鬼报复村子罢了,至于那村口妖兽伤人,待处理完这厉鬼,再去不迟。” 季渝蹲下身,凑近看了眼狼孩,“哟,还真是个长了狼牙的孩子。” 沈温红冷声问:“那你可知他为何是这副模样?” 季渝蹲在地上,侧目看了一旁的沈温红,说道:“你知道你跟妖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沈温红一愣,“什么?” 季渝低笑,道:“妖天生妖性,你不同,你虽是妖身,却一副人性。向来矛盾的个体我不会信,到底你这副人样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我也无意探究,真假因果注定,顺其自然。” “至于这厉鬼,他生前经历好坏,身后入地府,自有判官定断,与他成厉鬼伤人,是两码事。所以分开来看,你可怜他生前经历,与他成鬼后伤人。”他停顿了下,嘲笑说:“人的事,活着解决不了,死了自有定断,今生欠债,来世再还。但如果他死了,成了厉鬼,那这行为所以,他要自己承担。” 季渝跟他说,“所以斩妖除魔,看的是这妖魔造的孽数,而不是他生前是怎样的老好人。” 沈温红失笑,“师兄,你总把一切看得分明,那若是这孩子并非自愿成厉鬼,而是另有妖魔作祟呢?” 季渝蹙眉,“什么?” “师兄你可有意,听我讲个故事?” “跟狼有些因缘,山和村依山傍水而生存,受这大山庇护,世代平和,几百年来从未出过什么事情。三年前,村里一户人家的猎户进山打猎,于狼口救下一孩子,是个狼孩。” “那孩子被救回来时,已有四五岁大,习性狼性。村长可怜他幼小的遭遇,便一直教养着他。可后天养成的狼性不易改,他吃生食,会咬村民,一段时间,村内好几个人家不满。村长抚不平众怨,救下狼孩的猎户,便领着那狼孩去村尾居住了。” 季渝听至此处,道:“这村长和猎户也是个善人。” 沈温红声音温和,讲述故事时却不带什么感情,客观又沉静地说:“山神愿意庇护的村落,本性还是善。村尾的人家,除了猎户,还有两家,其中便有光头一家人。狼孩在猎户的教养下,倒也不咬人了,可那性子却改不过来,偶有失控,但很少见。光头平时本性顽劣,可对狼孩却很好。” 季渝情绪不明,似乎这样的情况出乎意料,他开口问:“光头跟狼孩是朋友?” 沈温红知他意思,便说:“猎户时常需要外出打猎,狼孩放在家里也无人看管,就委托了光头他娘看着,起初还用绳子拴着,怕伤了妇人小儿。倒是光头不介意,常常与狼孩说话,后来也是当了朋友。” 季渝心有所想,“你该不会想说……” 沈温红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知你想法,但你要听我讲完。后来狼孩解了绳索,常被光头领着出去玩,他也是光头手下另一个顽劣孩子,被光头带着,也欺负了不少村里的孩子。村口有户人家的孩子,时常被光头欺负,有次课堂下课,光头去溪边玩了,狼孩在家等不到光头便出去找。路经那院子的时候,几个孩子推着狼孩进了院,那院的人家,也是孩子中的一个。” “他们打算给狼孩一个教训,让他不要助纣为虐,可玩闹大了,狼孩被推的时候,跌入了井里。” “狼孩死了,可故事却还没结束。那天掺和的孩子们,以及那户人家,在接下来几年,陆陆续续去世了。” 季渝冷声说道:“那这狼孩还真是邪恶,死后不放过朋友。” 沈温红平静地说:“若这一切是狼孩自己成了厉鬼报复村落,那他的孽债,你斩妖除魔我无意见。我先你一步来到这院里,于井上,我看到了一人面催生符,这符师兄若见了也是知晓的,人面白骨,将冤魂真火炼数载,炼一厉鬼,为祸人间。” 季渝问:“你的意思,这狼孩是人为催生的厉鬼?” 沈温红道:“不但如此,这人面白骨符还作了另一修改,他将死后人的念想与魂魄聚在这枯井,像是甜食,引得无数孤魂野鬼到这里来。这若是人间妖道作祟,不至于这么大手笔,我猜是妖魔,而且是有预料的妖魔。” 沈温红看向可怜的厉鬼,“这孩子,不过是这背后某只大魔的牺牲品,只是想将朋友留在身边却做了错事。光头也可怜,被亲人朋友谎言欺骗,与他说,狼孩不过往山里去寻狼母了,有朝一日还会回来。像是哄骗孩子说,你等一等,娘亲明天给你买糖吃。” “为将难过掩埋,人总会相信所谓善意与期望。这确实挺好,活着的人能安心,死去的人能放心,放心走一趟奈何桥,一切重新开始。可若未重新开始,那么活人的安心,不过是鬼的不解,是上天的玩笑,那该多难过啊。” 就像是,我以为我们相爱,可不过是一厢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700get! 1.29打卡。 ☆、本意如何 季渝说:“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 沈温红惊愕,他没想到事到如今季渝还坚持他的想法,“可事实就在面前,村长如不瞒你,那么现在你应该跟我所说的事情对的上才是。” 季渝正视着沈温红,说道:“那你应该知道,我多疑,我只信眼见为实。” 沈温红脱口而出:“季渝你太固执了,既然你怀疑我,那你怎么肯定你自己就是对的?总之,我如今在此,你若要伤了这孩子,先跟我打一架。” 季渝好笑地说道:“跟你打?是你不知天高地厚,还是眼前的小鬼可怜兮兮动了你那所谓的善良?” 沈温红道:“既然你说的有因有果,所以孽债都会有定夺,如今这个定夺,不应该由你我来做,我善良,你固执,我们都没有站得住的立场来坚定彼此的想法。” 季渝脸色阴沉,他问:“你想干什么?” 沈温红笑了,又道:“那么师兄,你来超度他可好?” 季渝一愣,他忽然明白,沈温红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来跟他讲这个故事,沈温红也知道厉鬼害人,是要付出代价,这些人生前与厉鬼的纠葛本是因果应由下方地府抉择的事情,沈温红在提醒他,双方都不能做抉择,把处置权留给判官。 季渝冷声道:“你倒是想得深刻。” 沈温红抿着嘴,温顺的模样,他道:“没有,我只想让师兄多留他一刻,如若他真的罪孽深重,那他下十八层地狱也好,来世真投了畜生道也罢,可他于我眼里,不过一顽皮孩子,我于心不忍,却也不是不讲道理,法则存在,那么就该让他自己去承担。” 季渝收起了刚刚逼人的气势,现在这个做法确实是于两者而言都是最好,季渝心冷却不是不讲道理,超度厉鬼,应有福报。季渝心里复杂,他忽然看不透沈温红此人,他究竟做了多少打算,是真只有表面上的,可怜孩子所以求情? 季渝问:“既然你心里自有打算,怎不动手?” 沈温红一怔,低笑了几声,抬眼看着季渝,那眼神里有些责备,又有不知名的落寞,他道:“师兄是忘了吗?我如今妖身,再也念不起超度经了。” 季渝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离开了小院,他不知道怎的,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村长领着人,将村口出事的王家三口人,放置在祠堂里。后来逃出来的男子,还是没能撑下去,一家三口人,在满月狼嚎下丢了性命。祠堂中央放着四个棺材,加上光头,山和村两夜四条人命。季渝站在祠堂外头,与村长说着话。 “您的意思,是将几年前那孩子……” 季渝道:“那孩子已成枯骨,也是厉鬼,你们先前欠下的,也该还了。” 村长眼中带泪,闻言躬身,佝偻的身子颤抖着,几年来的噩梦似乎要结束了,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使这位年迈的老人见不着前方的光,漫无尽的黑暗曾经要吞噬掉这个村子,好在,终究天明。 他领了命,吩咐下去做事了。 沈温红牵着狼孩的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碌。狼孩看着村民们收敛他的尸骨,看着这天亮之后的村中景象,他避过头,抱着沈温红的腿,不住地哭起来。 沈温红摸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地安慰着这个孩子。 季渝过来时,见到这副模样,心有不耐,蹙眉讲道:“我去山里。” 沈温红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低笑几声,他说:“那我要陪你去吗?” 季渝闻言,话不说完,人就往山那方向走了,头也不回,仿佛刚刚那句类似询问要不要一起去的话不是他出口的。沈温红心有窃喜,他想要跟上去时,发现狼孩还扯着他的衣角。 “你也想去?” 狼孩点头。 沈温红心想着留他一人在这里也不大好,他问:“这路上可能日光稍烈,你可以吗?” 狼孩不当回事,反而先沈温红一步,跟上了渐渐远去季渝的步伐,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山和村几年前因病过世以及光头算是厉鬼与妖魔作祟,可是昨夜王家三口人可不是狼孩下的手。那确实满月当空时山和村外的狼嚎,仿佛是划开深夜的刀光剑影,说着一切刚刚开始。但说到底有些蹊跷,这山里妖兽与山河村本是和睦共处的存在。 那又因什么,那狼群要来袭击山和村王家一家人。 时候尚早,进山时,日光还未走到上头。 季渝走在最前面,步伐不快,似乎有意照料着后面两个人。狼孩以前是山中居住,他知道沈温红是要去找狼群,便好心为他指着路。山里狼群的狼主成了妖,这事情狼孩并不知晓,他有限的人生里,除了与光头一起的日子,更多的便是与狼群在山中生活的点滴。 如果不是因张猎户将他带回山和村,他可能还是一个山里的狼孩,终日与狼群一起奔波觅食,像野兽一样四肢行走,翻山越岭。 狼群的领地不太好进,行至边缘时,已有几头狼守在路口,三人稍有动作,它们便低吼警告。常人看不到狼孩,他跑至它们身边,手舞足蹈地打着招呼,可狼并未看见,仍是凶狠模样看着来人。 狼孩失落,低着头走回了沈温红的身边,后者微微一笑,将他揽入身旁。 季渝见状,霜寒剑一出鞘,那冰冷寒气镇住狼,逼得它们一步步后退。季渝三人顺着霜寒剑开路,渐渐深入狼群的腹地。 “不知剑尊千里迢迢来到我狼族小地方,有何贵干?” 远方忽然传来一声,不过三息,有一妇人身着皮毛大袄,扛着大刀,间隔十步远。狼母长得凶狠,虽是女性,却像其他妖兽一般,身着妖兽毛袄,将战利品的獠牙类饰品地戴在身上。她警惕地看着季渝,抓着大刀的手紧了几分。 季渝开口:“昨夜山和村三口之家,是你下的手?” 狼妖闻言,原本和善的脸孔瞬间变了,她周身的狼群四肢抓地,露出獠牙凶狠地盯着季渝。狼妖骤身而上,大刀瞬间来到季渝面前,那凶狠之势下一刹那便要季渝的人头。 季渝抬眼看了那锋利的铁刃,唇角一勾,轻声道:“太慢。” 他一闭眼,侧身躲过了大刀,周围地面裂开了一沟。 狼妖攻势不停,抬刀横劈过去,周围狼群则成围剿之势,向季渝跟沈温红两人袭来。沈温红妖息散开,巨大的烟白色屏障罩住了三人,将狼群隔离在外。 季渝见状,看向他。 沈温红抿嘴笑了声,“给你腾个地方。” 几招下来,狼妖屡屡败退,她不由得停住了攻势,看向季渝,神色不明。 季渝见小妖终于不作挣扎,笑道:“不打了?” 狼妖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他,“剑尊什么意思,若是要替那山和村的贱民来,那便跟我打一场。” 季渝道:“成败另论?” 狼妖不解,“若不是替那村子来的,那剑尊为何干涉我们?” 季渝将霜寒剑收入鞘,道:“那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狼妖挥手,周围的狼群收起利牙,退了下去。沈温红见状,一个响指收回了屏障,又向季渝点了点头。狼孩一直躲在沈温红身边,他对狼群这样凶狠待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明明还是小时候认识的模样,却怎么也认不出我了? 沈温红看他瑟瑟发抖的模样,安慰道:“别怕,只是他们见不到你,不是本意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要解释下这个情感的发展。 季渝跟沈温红的关系,通俗来讲就是,因果跟漠视,这个换成现代环境应该很好解释?某天你突然醒来,有人告诉你你户口本上伴侣那项有了人,这个人跟你多数朋友都认识,大家都说着他怎样,你以前与他多恩爱。 相关证据是因果,至于季渝会有这样的心理,也应该好理解?我想这不是渣,只不过人之常情。 后面旅行会甜! 1.30打卡,山和篇尾声啦 ☆、命运前后 周围屏退了一片空地,独季渝三人在此之中。狼妖令狼群撤退,开口说道:“我们谈什么?” 季渝道:“谈你为何伤人性命。” 狼妖不屑,道:“有什么好说的,那几个人该死。” 季渝摆手,也依着狼妖那样子,“既然没什么好说的,那我不分敌我,也不分善恶,直接送你下去,与那几人理论如何”停了会,又道:“这样不大好吧?你想想你好不容易成了妖,周围这狼子狼孙的,还没得你庇护几年,又要流浪山野,过回以前的日子了。” 狼妖顺着季渝的目光,看向周围趴在地上的狼群,她克制住自己,说道:“剑尊有话直说。” 季渝叹气,“我这不跟你说得明白吗?好好交代?” 狼妖闻言,冷笑一声,“交代?剑尊既然想听交代,那我倒是说与你听听。”她嘲讽地说道:“山和村村民淳朴?那可是笑掉大牙了,我与剑尊说说,我未成妖时,本是狼群中头狼,也无祸害那村子的想法,大家各过各的,挺好的不是吗?” 狼妖道:“可这事情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几年前,我猎食归来,在深山里,见有一村民,将一襁褓丢在了山里。那人也知心亏,丢了孩子马上就溜了。这深山里多少妖兽,明眼人都清楚不能惹,这孩子被抛弃,一哭,一山子的妖都快受不了。” “呵,我说到哪去了,这抛弃孩子的事情,也就虚伪的人类做得出来,我们妖兽哪个不是把孩子当成宝?我不同那虚伪的人,我可怜那孩子被抛弃,心想着把他带回去给家里的幼崽当食物也好,就把他叼了回去。” 季渝听到此,心里了然,“原来你是那狼孩的狼母?” 狼妖闻言不屑,“狼母?那村子人这么说我的?那还谢谢他们了。那孩子险些成了幼崽的食物,不过后来,我心有不忍,就将他留下,想着他区区婴儿,在我那,不过几天就要死了,待死了再做食物也不迟。”说到此,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她自嘲地说道:“可那孩子,硬是撑下来了,还未断奶的孩子,被父母抛弃,一大群狼盯着他,等着他哪时候死了好做食物……他刚来那会还会哭,人类的孩子哭起来特别烦,我族内狼便对着他吼……” 狼妖垂眸,“后来他不哭了,某一天开口,比幼狼的声音还弱,学得一点也不像。” 沈温红看着狼妖,轻声说道:“你还是养了他。” “我寻到山里的大妖,向他们讨了羊奶,后来不给了,那孩子就跟着我们生活,吃什么喝什么,能精细就精细,不能就随便吃。”狼妖摩挲着腰间的獠牙,“能活就活,不能就是他的命。” 季渝道:“后来那孩子被带回去了?” 狼妖道:“对,一猎户跟着我们很久,后来把孩子偷回去了。” 沈温红说道:“你不放心他,去村子看了几次?” 狼妖毫不客气,她扬声怒道:“那是我养大的孩子,如果没有我,他早就死在山里了。我去看我孩子怎么了?我不怨他们把他带回去,如果能让他平安长大我什么也不怨。我也就悄悄地去看了几回,也无伤人,那些村民就设陷阱,伤我抓我。” 季渝道:“你是狼,本与他们是对立,怎么可能任你在村边逗留?” 狼妖怒道:“我险些没命!我不论他们心思怎样,阻拦我见孩子,伤我性命,我怨恨他们,我恨他们,若不是山神庇护,我成妖那年,我就会去村子里,将我孩子夺回来。” “可我去了,那孩子在人类的怀里笑得……好看。我想着也许我儿在那里,可以更快乐一些,卑鄙的人类也有可取的地方,给我儿当当玩伴也没什么不行。”狼妖有些癫狂地笑起来,“可是呢,他们回报我什么?我儿死了,死了几年,我还找不到他的尸骨……我闻不到他的味道,我找过他,找不到……” 季渝沉声道:“所以你杀了那些人。” 狼妖冷嘲一声,“我虽是妖,但我也知冤有头债有主,我怨恨人类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要不要杀我恨的人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伤我没什么关系,看在山神的面上,我饶他们一命……可我儿,从小那么苦,是他们带他回去的,他们不好好待他若珍宝,还害死了他,我不能原谅。我查了几年,那家人有一小孩,曾指使他人害我儿摔入井中,也是那家人排斥我儿,找来了所谓了道士……” 沈温红闻言,“可王牙牙也因你儿子的诅咒,死于一场疫病。” “道士估计也非那家人找来,只是阴差阳错,你儿成了背后大魔的牺牲品,他们急需一个厉鬼来助他们行事……” 狼妖喝止,“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你真正要寻仇的,是太古魔渊的魔。” 沈温红抚摸身边的狼孩的头,在妖力加持下,那孩子的魂体稳定,渐渐显现在众狼面前。狼妖不可置信地看向狼孩,她张口失言,怔怔地看着他。 沈温红悄声跟狼孩说,“去吧。” 狼孩见着狼妖看着他,心有怯意,但还是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试探性地发声,“嗷呜……” 周围突然起起伏伏的狼嚎声,似乎是在跟孩子打招呼。 狼妖眼眶稍红,她佯装责骂地开口:“你这孩子……好几年了,还学不好怎么叫,你这样怎么出去猎食,弱声弱气的,猎物都不怕你……” 她道:“怎么还是以前的模样,吃不好吗?” 狼孩哭着摇头。 狼妖将孩子揽入怀中,捂着他脸,“所以人类养不好孩子,瞧把我儿养出这副娇滴滴模样,哪有为狼时的凛冽?你让娘亲看看,这额头如何磕到的,眼睛疼不疼啊……” 她收起满身利刺,轻声地问着归家孩子的经历,对他的成长感到好奇与辛酸,为他的伤痛而心疼不已,她好久未见到自己的孩子,自成妖起就活在对人的怨恨和失去孩子的难过中,将本该肆意快活的妖生过得压抑不堪。 季渝与沈温红在一旁,见此景也不好打断。沈温红对着季渝说:“你知那狼妖有心事,便多次饶她性命,等她将事实说出来是吗?” 季渝面色不改,“你说什么鬼话?” 沈温红低笑两声,“我知师兄心善,口上说得多狠多霸道,其实师兄心里还是期望有个好结局不是吗?” 季渝道:“这狼妖也不知你所谓的大魔,她只知道山和村民害死了他儿子,知道他儿子不得往生。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是很残忍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的情谊不一般呢。”他停了一会,又说:“这不是善良,是对于每件事出有因亦或是不公的事情一个交代,我杀妖魔,也不是不讲道理。” 沈温红温和地说:“那就是善人了,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师兄这些年来,倒是变了很多……” 季渝闻言抬眼看向他,“变?” 沈温红抿着嘴笑道:“我以前所见的师兄,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他也不愿与他人解释他的所作所为,正义也好,误会也罢,他只坚持他心中所想,任谁也不得阻拦。” 季渝冷笑一声:“那是没必要说。” 沈温红听到此,不住笑出声,他低声问季渝,“那于师兄眼里,我是有必要说的人了?” 季渝忽然低声笑了几声,正眼看向沈温红,他道:“你觉得,我有必要继续说吗?” 沈温红一愣,脸上红,忙道:“以后便知。” “剑尊。” 狼妖揽着狼孩走到两人身前不远的地方,她有事与季渝说。 狼妖踌躇片刻,开口问:“我儿今后……” 季渝收起懒散架子,道:“我答应了某人,会为你儿超度,至于你儿所害的几条性命,交由地府决断,他以后的命运,你我都不得干涉。” 狼妖垂眸看着孩子,眼光温柔,“因果轮回,他能往生就好,不要痛苦地活在现在。” 狼孩扯了扯狼妖的衣角,似在撒娇。 “剑尊来此,不该只是将我儿带来与我见面,剑尊直言无妨。” 季渝听此,也将来意道出:“你儿的罪,自有地府决断,但是你的罪孽,三口人命,你要承担。” 狼妖道:“看在将我儿带来的份上,我愿意听你说到此。但是,我与山和村村民有纠葛,我怨恨他们,妖随性而为,我杀几个人怎么了?更何况他们本该死。” 季渝闻言冷笑道:“他们该死?确实他们在这件事上有错,但错不至死。” 狼妖道:“那我儿就该死吗?” “事已成定果,我们分开来论两件事,我从不觉得报仇有什么错,相反他也不是正确的行为。如今是你因报仇,杀害了一家三口,而这三口人,若论有间接关系的,不过是父母二人,你杀害三口人,这是罪一,杀害无辜小孩,这是罪二。” 季渝道:“我无意更改你对村民的看法,怨恨与喜爱本是常情,但做错事情需要赎罪,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就此废了你修为,你日后生老病死,二是你庇护山和村二十年,二十年后自由随你,若山和村与你再无纠纷你不得伤人。” 狼妖冷笑道:“若我不答应,我儿也不得安生是吗剑尊的想法,便是逼迫我狼族庇护山和村那群贱民。” 季渝摇头,沉声道:“我怕你误会,我再说一遍,无论你今日做何抉择,我答应给狼孩超度之事不改,我也不会伤你狼族。所有抉择在你,你选一,不过回到未成妖前的日子,你选二,失去二十年自由往后余生你干什么我也不管。若你什么都不选,那便好,我替你选,废你修为。” ☆、旅途开始 日影渐斜,沈温红抱着狼孩往村子走,季渝就在他一旁说道:“鬼魂抱起来重吗?” 沈温红笑道:“哭累了,你小声点。没有重量的……只是摸得到,却无存在感。” 狼妖妥协了,说是妥协,还不如说是季渝强迫她做选择,他给狼妖体内打入一道剑意,狼妖若是失信,修为尽失。狼孩好不容易见着娘亲,关键时刻不愿意走。季渝与沈温红将孩子带来时可没想到这孩子最后会不愿意走,两个半吊子从未好好带过孩子,只好将狼孩交于狼妖哄着,才拖到这个时刻。 “天将黑了,今晚不会有事了。” 季渝看向远处的村落,道:“你可以与我说说,那枯井上的人面白骨符了。” 沈温红闻言道:“师兄愿意听我好好说了?不是只相信自己吗?” 季渝也不恼,“说不说由你,只是我突然想查点事情。” 沈温红道:“师兄把话说得,明明就很想知道不是吗?我虽从太古魔渊而来,但这背后大魔是谁,山和村这事是谁干的,我没有头绪。与其如此,师兄不如往太古魔渊查去,相信到了那,便有师兄你想要的答案。” 季渝勾嘴一笑,“你似乎很想我往太古魔渊去。” 沈温红说道:“师兄是明知故问,从始至终,我一直想,想师兄去太古魔渊,去接我回家。”他对着季渝轻笑,又道:“不是我,也是我。” 季渝避开他的目光,“那正好,我稍微有些兴趣。” 沈温红道:“那便依师兄来。” 备好东西,择好时辰。季渝为死去的人超度那日,狼妖带着一群狼来到了村口。沈温红在一旁看得清楚,狼群齐齐的嚎叫,是送孩子去往远方。 仿佛回到了三天前,初进村子时,炊烟袅袅,来往人忙着生计,小孩成群结队在村道上嬉闹玩耍。沈温红也记不清了,上一次这样接触凡人世界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去外出游历又是什么时候? 原来时间渐渐久了,记的东西也记不多了。 季渝辞行那日,村长领着村民在村口躬送,那架势确实有模有样地送仙人。沈温红一大早不知去了哪,不告而别,只有季渝一人面对这山和村的送别。季渝不过是离开天虚剑阁散散心,机缘巧合下走到这个地方住了几日,后又遇到那么多事情,其实想想不过几天的功夫,却像是过了几月。 修真人岁月漫漫,几日或是几月差别并不是很大。季渝想着,或许下一次经过这个地方时,老一辈早已远去,小孩也白首。 “师兄。” 沈温红一身白衣,倚在树边,与他打招呼。 季渝心知好笑,早早跑了,却守在树荫下等他,“你走得倒是快。” 沈温红笑道:“我与那村子并无什么干系,只不过路过住了几日,认识了一个好玩的孩子罢了。” 两人齐肩一起走,季渝道:“确实,我们不过住了几日。” “师兄想要去哪?”沈温红声音轻快,乐在其中。季渝往向前方无止尽的路,似幽幽长途引着旅客逐渐远去,他开口道:“去太古魔渊吧。” 沈温红闻言笑道:“那可远了,不如先往西去,再往北行如何” 季渝一愣,他转头看向沈温红,心有疑惑。 那往西行,再往北行,最后回东海,西可去西蜀瞧瞧,北可见太古遗迹,路程稍远,我们可以去久一点…… 沈温红察觉目光,他问:“怎么了?” 季渝摇头,“没什么。你若要往西也行,我没意见。” 沈温红低笑两声,“好怀念,师兄,我们这是一起走了吗?”他眉眼笑开,像个开心的孩子,“我还以为我要偷偷跟着师兄走呢……” 季渝清了下嗓,缓了会尴尬,“与其你偷偷跟着,不如放在跟前看得紧。” 沈温红又问:“你看我作甚,怕我丢了呀?” 季渝知道自己进了套,不慌不忙,“太古魔渊我缺个引导,带着你可少拐些弯路。” 沈温红心里窃喜,他知道季渝带着他不过是顺意带上,他现在人逍遥自在,带不带个人其实区别不是很大,人得了好意,就不要去拆穿拙劣的谎言,也莫恃宠生娇。 作者有话要说:  1.31,旅途开始。 ☆、初到洛城 入城后,往西走。洛城的热闹不比东海城,后者鱼龙混杂,走市商贩的物品多为修士的灵宝武器,而洛城更多偏向凡间,规规矩矩的凡间小玩意。修士进城时,城门有个大能守着,他为来往修士登记手续,沈温红险些被拦,季渝与那人解释其不过是他座下一小妖,守城人才放两人通关。 沈温红拘束着,待走到坊间,才低喃着说:“规矩好多。” 季渝虽久不入世,但也比沈温红知道得多些:“洛城不过凡间小城,按理说是凡人的居所,近些年凡人城市都设立相关的守城护卫,修士可以进城,且要登记清楚。不过妖魔就不同了,有些地方是不让进的,这洛城便是其一。” 沈温红跟着他一起走,边走边说,“千年前没这规矩,洛城也没什么守城护卫。” 季渝面不改色,“哦知道。” 沈温红一听稍有不乐意,“你知道什么?” 季渝本不想回答,但沈温红这妖你越不回他,他就能好奇地看你很久,其中用意不明,季渝被看得不自在,便回:“知道你不知道。” 沈温红收回目光,“嗯。” 季渝想,不如不回。 市间,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着,周边的商贩熙熙攘攘,有的招呼着客人,有的吆喝推荐自己的货物。这一街道多数是小玩意,沈温红见了倒是新奇,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季渝说话:“我以前来过洛城,那时候街上很乱,也不是乱,就是没像这样有序,我可以在这买完小玩意侧头就见有人买煎饼。我们辟谷,洛城的焦尾糖倒是每次来都需买上的。” 季渝疑惑,“焦尾糖?” 沈温红本在兴头上,忽听见季渝这一声,倒是愣了下,不过很快回了神道:“洛城焦尾糖,就是小糖人,不过特别一点,他捏的是鸟雀形状,会用小火将鸟雀的尾巴烤焦,他们称之焦尾。”他说完又道:“很是好吃,那糖虽焦了,但是别有风味。只是这糖,不知道洛城还有没有。” 季渝道:“也许还在,近些年凡间也无大乱。” 沈温红低声道:“嗯,一会去别的街看看。” 两人安静无话,旁的倒是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这一条街不长,季渝却觉得这一路走得很是焦躁,起先沈温红还会不休地与他说着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单人说着,自己不见得会去回应。这会一安静下来,周围的热闹更衬得场面尴尬。 好在沉默过得也快,沈温红注意力被吸引到另一边去了,忽然就加快了脚步走到那处。季渝心中那感觉一下子就散了,他突然很好奇沈温红去哪,循着目光望去。 那边是一人间小商贩,上面零零散散挂着些特别的小玩意。小贩是个姑娘,她见来人,高兴说道:“公子看上什么了,这玩意也不贵,便宜的十文钱。” 沈温红将上头一挂坠取下来,那是个简单的坠子,材料也非上等,玩意小巧雕刻着一可爱的麻雀,只一特别,通身浅褐的麻雀尾巴那头染了红。 沈温红惊奇地问:“这是焦尾……” 姑娘一听,笑着说道:“公子常来洛城吧?这确实是仿焦尾糖做的小玩意。” 沈温红道:“焦尾糖现在还有?” 姑娘打趣道:“怎么会没有呢,焦尾糖虽不闻名,却也是洛城百姓儿时惦记大的。公子不常来吧?这街走完,往南过两条街,那儿便有卖焦尾糖。” 季渝这时候走过来了,他看向沈温红手上的玩意。 沈温红道:“这是我刚刚与你说的焦尾,不过不是糖,方才姑娘告诉我,往南去两条街便有焦尾糖。”他笑着说道:“好吃的东西,怎样都会留下来。” 季渝打量着那小玩意,觉得小巧可爱。 沈温红与那姑娘说:“多少钱。” 姑娘笑嘻嘻地回道:“十文,公子多看点别的?” 沈温红摇头,伸手往纳戒里拿出小金块,递给姑娘。 姑娘一看,先是一惊,后支吾开口:“这……公子,您这金块我没法找啊。” 沈温红闻言,摇头拒绝,“不用,拿着吧。” 说完拿上自己的玩意,扯着季渝离开。那姑娘还站在后头愣着,周围好几个人与她说,命好遇上贵人了。 走不过几步,季渝道:“钱挺多的?” 沈温红一愣,“我纳戒里多是灵石,也只有小金块她们能用上。” 季渝低笑, “喏。” 周围的商贩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瞧沈温红抬眼,笑得谄媚勾着贵人往他们摊子走一走看一看。沈温红失笑,“我考虑不周。” 季渝笑道:“怀财不当,有得有失。” 沈温红知道他的意思,说道:“师兄放心,心思不妥,那怀得是祸非财。” 季渝闻言勾起唇角,看起来心情倒不是不错。他微眯着眼看向原处高楼亭台,低笑一声又摇头。他侧目见沈温红面露不解,心忽不知怎的就飘了,先低头笑了几声又爽朗开口,他问:“会喝酒吗?” 沈温红自跟随季渝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放肆开心,好似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将之前冷漠一扫而空。沈温红心有失措,又似海棠绽开的愉悦,他突然也跟着开心了,他道:“会的。” 两人行至方才季渝看向的高楼,那确实是坊间里相对较高的地方。季渝所料不错,这地方是一处酒楼。两人一进去,迎面而来是店家小二,问清目的又脸皮带笑地将两人迎上楼。 季渝意往三楼去,就包了个小隔间,嘱咐上几壶好酒。 沈温红对这样的相处方式很新奇,他偷偷地打量着失忆后的道侣。虽还是严谨地穿着白衣,容貌举止清冷妥当,但是却有明显不同。先前冷漠待他时,不言苟笑,偶尔说几句却字字诛心不见善意。 沈温红早已知晓,季渝与以前大不同了,不再是清冷贵气的剑尊,失忆后倒是多了烟火气,会逗小孩玩,会开玩笑,性情随意。可这些他仅在附身傀儡时感受过,不久前在山和村被他泼了不少冷水。被冷声冷气对待惯了,见着洒脱不羁的模样,一下子失了神。 不久,小二端着酒与小菜上来了。 季渝看似随意地勾上酒壶,倒上两杯。沈温红回过神笑着端起了酒杯,饮了两口。 季渝将酒壶放下,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愣什么?” 酒入喉,沈温红难得微眯眼睛,道:“这酒有些不同。” 季渝闻言笑道:“这不是寻常小酒,我方才问你会不会喝酒,让你来,是喝烈酒。” 沈温红低头笑道:“我很少喝烈酒,若是喝酒,还得寻些花酿温上一会才能入口。” 季渝一听,难得开玩笑:“这也算喝酒吗?” 沈温红一饮而尽,道:“倒也不是,不爱烈酒?剑修肆意江湖,使最锋利的剑,喝最烈的酒,图一逍遥自在。” 季渝好奇:“那为何喝那花酿,还要温上?” 沈温红那杯空了,季渝执壶帮他满上。沈温红失笑,心中似乎想到什么,低声说道:“不是不爱烈酒,是有人不喝,得了那人间规矩,便常念叨烈酒伤身。”他又道:“我若是喝烈酒,他总要皱眉闹矛盾一会,后来便商量,喝酒可以,烈酒不行。” 季渝的手一顿,后酒壶被他重重地放在桌上。 沈温红笑着看他,所指何人也不掩饰。 季渝眉头微动,后似咬牙切齿说道:“这酒如何?” 沈温红道:“自是不错。” 季渝似笑非笑说:“那行,喝上几壶,喝个自在,图个逍遥?” 沈温红眉眼笑开:“自是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  2月份了! ☆、焦尾鱼糖 三楼属雅间,不比楼下攘闹。这雅间靠窗位置,铺着软垫支着一平桌。窗户一推,便见楼下中央高台歌舞名怜,悠悠琴声。季渝单腿屈膝,靠在窗台,侧目见楼下云袖舞动,翩翩惊鸿。 沈温红垂眸无话,只闻楼下琴声高昂,渐入高潮。 季渝目光未离,忽然开口道:“这袖舞得过于柔了。” 沈温红见他说话,便柔声表明自己的见解:“琴曲高昂,确实不该柔。” 季渝喝酒,摇头道:“不一定,以柔克刚,柔极至刚。我们使剑习惯了,如何柔如何刚,情况分明。这凡间武艺不同,因人分明。” 酒楼分三楼,一楼皆酒桌唯独中间舞榭歌台,四周筝与琵琶,掩面抱之。起舞的是位身着粉裳,身材姣好的女子,她随曲乐起舞,身姿灵动,身影骤现,翩若惊鸿,盈盈柔水。 再往外,有远道而来的看客,也有名怜的常客,欣喜若狂者赏金赠花,门外看客见美人一笑赞叹舞动倾城。往上是二楼,观赏佳舞的极好之地,隔间的窗户皆被推开,贵人公子倚靠窗边不禁赞叹,也有虎视眈眈者目不转睛盯着美人,意欲不明。 季渝嗤笑,与沈温红道:“你瞧对面二楼雅间,左数第二间。” 沈温红闻言望去,那雅间共三人,其中两人靠在窗边,看着下方高台。沈温红问道:“三人那间?” 季渝回道:“嗯,你见他们衣饰,看到什么?” 那方三人,独一人在里头,两人窗边。窗边两人身着黑色劲装,隐约可见腰间配刀,目光不善,似乎在观察什么。 沈温红瞬间明白,他柔声道:“身份不一般。” 季渝看着那方说道:“窗边两人应是侍卫,方才在街上我见过差不多佩刀侍卫。白日,侍卫不好好待在主人旁边,特意包了个雅间看人跳舞?”他问沈温红:“你觉得呢?” 沈温红思索一会,道:“里边还有一人,要不同为侍卫,要不便是他们的主人。若是主人,应在主座,那雅间格局与我们相仿,主座应是你我位置,而且包雅间看歌舞,最好的地方让给侍卫?”他摇头继续道:“若是侍卫,三人不着便装来此,可见另有目的。” 季渝不表态,笑不露齿继续说道:“再过去两间,看得见?” 沈温红不紧不慢地说:“见得,左数第四间,两个男人……”那雅间两人,服饰华丽,容貌清贵。见楼下高台起舞,面露欣喜,不住地说着什么,对楼下舞者极其在意,应是常客。沈温红道:“倒是与方才那间相反。” 季渝道:“不错,这一对比,谁别有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看了一会,见那舞者一步上前,恰好踩在舞台边缘,舞者不慌不乱转身回到中间,“这人腿脚功夫很稳。” 刚才状况,沈温红也看得见,他闭目凝神片刻,开口与季渝说道:“那师兄可知,那舞者并非姑娘。” 季渝一顿,目光放在那舞动的身影上,仍有疑惑,问道:“你怎么看出?” 沈温红酌酒一杯,笑道:“师兄见那人下盘稳当,这不奇怪,舞者为了练舞时常锻炼腿脚。舞者腿脚功夫如何可见这人功底如何。可奇怪的是,一个经常跳舞的人,在自己熟悉的舞台起起落落多次,怎会一脚踩在边缘,险些落台” 季渝很有兴趣,他道:“他不熟悉这个地方,或者说他并不经常跳舞。” 沈温红道:“下盘功夫稳,不习惯舞台,这是矛盾点。仅凭这点,我也不能全然断定此人就是假冒的。”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微笑看着季渝,继续说道:“他不够坦荡。” “虽面纱遮面,不过若是身经百战的舞者,面对看客,要以自然笑容去回应,美人一笑自是倾国倾城。可台上那人,他看向每个方向的时候,眉头未松,像是怀着目的去探究什么?首先这容貌状态,就不过关。其次他有意遮掩脖颈,手指动作每逢经过那处时未能放开,下腰转身时,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上身动作略有拘束。”沈温红问:“师兄知道为何?” 季渝道:“照你所说,遮掩脖颈是为了掩饰,可以掩饰的地方便是最大的出入,因为是男人。” 沈温红颔首道:“而他上身拘束,是因为他不习惯舞者头冠饰物,他怕掉,也怕别人看出来。人作伪装时,总会特意去完善最容易暴露的地方,也会特意遮掩来佯装自然。”沈温红垂首看着又被满上的酒,“妖耳目清明,这人下脚很重,舞者注重轻重缓急,这本身就是个怪异的地方,再想想师兄方才所说,曲目刚柔皆有,他却舞得极柔。” 沈温红笑了一声,“就好像是,就只会几个动作,却刻意去迎合曲乐一样。” 季渝想了下,失笑道:“以前那位姑娘,可是倾国倾城。我们一普通看客也能看得清楚的东西,四周却是欣喜若狂,不知看得是人还是舞?” 沈温红目光看着季渝,说道:“师兄方才可是合心意?极柔的舞也能说到柔极至刚,以柔克刚,看来楼下那位兄台跳的舞,也是倾国倾城啊。” 季渝一时语噻,又牛饮了两杯,不发一言地看向窗外。 沈温红将杯中酒饮尽了收拾了一番起身。季渝回过头看他,问道:“你去哪?” 沈温红对楼下歌舞兴致一般,闲着没事听来听去时,恰好听到楼下走街串巷的吆喝声,其中便有他心心念念的焦尾糖,他道:“我出去买点东西。” 他见季渝投来探究的眼神,解释道:“不走远,也会与店家先兑点碎银铜钱,师兄放心。” 季渝回过头喝酒,一副不在意沈温红去哪的模样,目光放在楼下跳舞的兄台,也不与沈温红继续说话了。沈温红不会自讨无趣,他离开软垫,推开隔间的门,出去了。 卖焦尾糖的老翁推着板车走在酒楼外的街道上,那车上立着稻草柱,插满了已经捏好的焦尾糖。老翁边走边吆喝:焦尾糖喔,焦尾糖喔。 日头正中,老翁放下推车,伸手拭去额头汗珠。这睁眼闭眼间,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公子来到了推车前头,小公子容貌上佳,五官精致立体,瞳孔异于常人,显然不是凡人。老翁张大了嘴,一时哑口无言,那到嘴边的问候咽了下去,口吞口水。 沈温红从上往下看着那插在稻草上的焦尾糖,有各式各样的鸟雀,姿态不一,独雀尾染了红。推车上不止已经捏好的焦尾糖,隔着一小柜子后台,有着两种颜色的糖泥,是个走街串巷的焦尾糖手艺人。沈温红目光不做停留,他见那稻草的左边位置,插着一与众不同的焦尾糖。 那糖捏得仔细,所用的糖泥也非这车板上带着的糖泥,色彩鲜艳,尾翼烈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沈温红蹙眉看向老翁,后者不做解释,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买一只?” 沈温红收回过分在意的目光,他垂眸,却看见那稻草底下不起眼的角落里,插着一只不起眼的焦尾糖,那串糖的木枝泛黄老旧,好似做完好久却未卖出去。沈温红伸手将那焦尾糖拔了出来,看到那糖的模样时却愣住了。 那糖确实不能像是焦尾糖,洛城的焦尾糖多为鸟雀形状,独尾巴烤焦。沈温红拔出来那糖,扁圆状,前头位置似烤焦点了一黑点作眼睛,周身勾勒出细缝,尾部成三角拉出几条细痕。这并非鸟雀,而是寻常百姓家可见的鱼。 那鱼见不出什么鱼,只尾巴处作焦尾,倒也应了焦尾糖的名声。 老翁见沈温红拿着那鱼模样的糖,随口而出道:“小公子,这样子很特别是不?” 沈温红目光不离糖,却喃喃问道:“老人家,这糖是?” 老翁早见沈温红不像外表那般不近生人,除却外貌略有奇异,其实也不过是年轻轻轻的少年人,正是对一切事物好奇的年纪。老翁见那鱼尾糖,笑得和蔼,沧桑的老嗓子里出几声气音,到声息渐小,他才解释道:“这也是焦尾糖。” “老头家中世代做着这焦尾糖的手艺,传承下来也有上千年了。洛城的焦尾糖大多的都是寻常可见的鸟雀糖尾,可家中自祖上留下家训,若后人继续做这门手艺,那每次外出做生意时,要带上这鱼尾糖,方可护平平安安,生意兴隆。” 老翁看着沈温红手中的糖,继续说道:“祖上先人,年少时卖糖遇到位仙人,仙人看上了祖宗的糖,却另有心思想要别的模样,这鱼尾糖的模样,也是那仙人教老祖宗捏的。” 沈温红抿着嘴,目光里看不透意味。 老翁道:“捏完糖了,那仙人把糖买下,赠与同行的另一同伴。这事啊,原本就到这儿结束了。不过……”老翁停下了话,他故作悬念问沈温红:“你猜后来怎样了?” 沈温红却低笑出声,抬头笑脸面对老翁:“后来,那仙人是不是又来买糖了?” 老翁一听乐了,“小公子猜对了,这仙人还真又来了洛城。见着我祖宗了,问说还能不能捏上回的模样。祖宗自然是能的,便为那仙人又捏了一次糖。后来,祖宗为了下回再遇到仙人,能给他捏好的糖,就每日捏一次鱼尾糖,这久而久之,就成了祖上留下来的规矩。” 沈温红笑着听完,问老翁:“那您这糖,卖不卖?” 老翁立即道:“怎不卖?老头出来做生意,就是图生意兴隆,这糖卖了,明头继续捏就是了。藏着掖着也不能成传家宝不是?” 他说完又道:“公子就看上这支?”他目光转到沈温红先前留意的凤凰模样的焦尾糖,问道:“不看看别的?” 沈温红摇头,轻声说道:“就要这支。” 作者有话要说:  2.2打卡~ 今天也要努力鸭~ ☆、酒楼刺客 沈温红付了钱,拿着糖往酒楼方向走。街上似乎更热闹些了,熙熙攘攘还伴随更多的呼声,沈温红不在意周围人行色匆匆,他看着那糖,心里想着别的事,不知该甜滋滋带回酒楼里给某人看,还是先尝一口试试味道有没有变样。 老翁目送着白衣公子没入来往人群中,方才和蔼可亲的模样收敛起来,徒留苍老脸庞神色莫名。他收回目光看向未卖出去的凤凰,不由得蹙眉。 忽然间,老翁车板前站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将全身包裹一丝不漏,脸上戴着面罩,只有一双眼睛暗不见底。他问道:“方才他没买?” 他的目光放在凤凰身上,意味分明。 老翁躬身,小声说道:“回大人,那小公子先前看了这糖,却买了另一支。” 黑衣男子目光微动,“买了另一支?什么样的?” 老翁略迟疑说道:“买的另一支焦尾糖,是鱼的模样,并非大人交代的凤凰。” 黑衣男子疑惑说道:“鱼?釜中之鱼的鱼?” 老翁继续道:“是的,大人。” 黑衣男子喃喃念道:“鱼……是渝吧。” 他冷笑道:“他看了凤凰?” 老翁道:“看了。” 黑衣男子满意地点头,将一金子丢在老翁的板车上,道:“行了,回你原来的地方去吧。” 老翁欣喜地拿起金子,用牙口试了一试,待抬头时,方才的黑衣男子已无影无踪。老翁摇了摇头,抬起板车,往前头的街道走了去。 酒楼外人头赞赞,沈温红站在人群的外围,见现在水泄不通的场面,一时疑惑。他拍了下前头一人的肩膀。 那人回头,见一个好看的白衣小公子站在身后,手里还拿着不合时宜的糖,皱着看看的眉问他道:“这地方怎了吗,突然这么热闹?” 那人收拾了下仪态,低声同小公子说:“里头出了刺客。” 沈温红惊讶地说:“刺客?刺杀谁了?” 那人小心翼翼地说:“也没说刺杀谁,今儿里头请了香水居的头牌苏舞姑娘,苏舞姑娘有一月未曾跳舞了,这不是放出风声说今儿在这酒楼跳,洛城的权贵哪位不稀罕苏舞姑娘太跳舞啊,这一来,里面可是又狼又虎的,哪一位被刺杀,事都不小。” 沈温红思索一会,问道:“那怎么知道是刺杀了?” 那人一副看戏的样子,笑道:“这不,里面刚出了事,这外头守着的家奴就开始左呼右应的,说有刺客啊,除了进去些侍卫,你瞧着外头,一大堆侍卫守着呢,我们也只能围在这外头看看。怎么?小公子,您也想看?”他停顿了一小会,指着另一边一处楼房,说道:“这外头人挤着,你不如往那边上去,能看着里头些。” 沈温红摇头,向他低声说了谢谢,转身往外走。 外头人越来越多,不过眨眼功夫,那人定睛一看时,方才问情况的小公子早已不知所踪,徒留越来越多的人,那人低喃着奇怪,又回身看向酒楼里边。 沈温红并非失踪,只是对于他们这样的妖而言,区区人群不算什么难题。他不过念了一道瞬移咒,便来到了三楼隔间的走廊上。他往季渝所在的隔间行去,其中还听到楼梯附近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他推开门,季渝还是刚走的模样,看着楼下匆匆忙忙的人来往搜寻刺客。 沈温红走到旁边坐下,与他说道:“刺客?” 季渝嗯了一声,解释道:“方才楼下那位舞者,刺杀了二楼雅间的某人。所料不错,不过我们估算还是少了些。”他唇边靠着酒杯,话语低沉:“这刺客名头可不小,这二楼雅间大部分客人,都是为了他而来的。” 他说完,注意到拿着鱼尾糖的沈温红,说道:“你就为了买这东西特意下楼?” 沈温红低声笑道:“是啊,这是洛城的焦尾糖。” 季渝看了会,说道:“怎与你讲的不同,这不是鸟雀吧?” 沈温红一口咬上,露出舌尖舔了舔,垂眸不说话。 季渝倒是明白了,这位妖怪下楼买东西,买了还不吃,特意拿到他面前,等他问了才慢条斯理地吃上一吃。这到底是炫耀呢?还是别有意思呢? 沈温红舔够了,才慢悠悠地说道:“这是仿鱼做的焦尾糖,洛城可仅此一家。” 季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正欲说什么,这时外头的人闯了进来。来人也不陌生,正是二楼来来往往搜寻的一队侍卫之一。领头的侍卫长领着人踹开了这门,见着里头坐着两人。 两人皆身着白衣,右边那人行为不羁,随意地坐在软垫上,单膝竖着,右手拿着酒杯,晃来晃去。左边那人更是奇怪,拿着不知何处买的糖人,乖巧温顺地吃着。 这画面着实有些奇怪,一人吃着糖,一人喝着酒,却始终对闯进来的人不分一丝目光,毫不在意。 侍卫长收好心思,扬声道:“叨扰两位客人,刚才楼下出了刺客,我等不得已为之。” 季渝喝着酒,不紧不慢地说道:“可还行,这糖真有你吃的那般好吃?” 沈温红停下嘴,轻声说道:“与我以前吃的味道相似,也是老手艺了?怎么,师兄尝尝?” 季渝看着沈温红手里那糖,这一问实在俏皮,沈温红只买了一只,尝什么自然明了。季渝不接话,饮尽一杯酒,目光又放回楼下那好戏去了。 两人均不理闯进来的人,好似把他们当空气,该吃糖的吃糖,喝酒看好戏的看好戏,管他叨不叨扰。那轰轰烈烈的架势,即使不闯进来,两人都看在眼里。 侍卫长见两人都没搭理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凑上去,他吩咐手下安静地搜人,待一切搜寻完毕,那两人还是那副样子,就像是隔开了一方天地,其中只有神仙模样的两人。 怎样的打扰,都扰不了那气氛。 侍卫长退出去了,还好心地替两人把门合上。跟在后头有几个年轻人见关了门,小心讨论说道:“那两人是一对的吧?我瞧喝酒那个看人的时候,眼神里可容不下什么东西,独独看着那好看的公子。” 另一人附和道:“你说这两人喝酒还来看美人,图得什么心思?” “那是小公子生气了吧,来哄人的?” 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侍卫长怒喝一声:“安静,讨论什么呢,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关你们什么事?有空说话还不赶紧搜下个屋?” 几人齐声喊道:“是!” 侍卫长见队伍动作迅速起来了,自言自语道:“图什么心思呢?” 门外众人的话,自然也落在门内两人的耳里。沈温红窃喜而自知,顺着众人讨论的话接着把后续给补上,图什么呢?没图什么,楼下再怎么倾国倾城也不如眼前的好看,有对比才有真爱。沈温红越想心情越好,吃糖的嘴更是停不下来,偶尔还传出几声咔嚓咬碎的声音。 季渝虽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这酒也不添上了,目光看向一处,显然在走神。 两人各怀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2.3打卡了! 今天只睡了三个小时就被叫起来忙着忙那的真的好困,明天应该有更新吧,我今晚努力努力=-= ☆、金屋藏娇 刺客似乎无了踪影,楼下人越来越匆忙,却始终无人找到刺客。季渝虽目光看着外面,可心里想的事可不在外面。沈温红的糖吃了一半,他打破这隔间的片刻安宁,问道:“我有些好奇。” 季渝眼睫一动,眼眸似乎转了一下,他缓缓说道:“你走后我才注意到,舞者其实不怕露馅,他本就顶着人的身份而来的,另有目的,看的也是其他东西。”他停顿一会,又道:“我们先前说过,他目光带有目的,我借此判断,他借跳舞之名,在找什么人。” 沈温红道:“舞者名叫苏舞,本是这洛城闻名的舞者,却一月未曾露面,今日二楼之所以来了这么多人物,倒也是趋之若鹜。”沈温红笑道:“师兄这么一说,这刺客假扮苏舞前来,是为了找二楼某位人物,照这么说,刺客此行单单只为刺杀?” 季渝摇头笑道:“刺杀还不容易,确定某人后可下手的地方多了去。如今非得在这场合行事,那必定有他的原因。” 沈温红道:“师兄这么说,要不就是能下手的机会只有今日,要不就是那刺客必须在这个场合,才能判断出他要杀什么人。” 两人目光相及,随后季渝错开眼神,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道:“谁知道呢?” 沈温红抿嘴一笑:“我先前有个疑问,师兄与我说说?” 季渝蹙眉看着他。 沈温红拿着吃了一半的糖,鱼尾糖只剩下焦尾部分,暗红的色泽与妖皮相相映衬,倒也生几分妖异。沈温红唇角略有起伏,他道:“我先前与师兄说,这‘苏舞’可是跳的倾国倾城,师兄不与我讨论,我也就自作主张地觉得,此人学得一分像,不得精髓,拙劣卖丑。” 沈温红目光微斜,似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这苏舞能一舞倾洛城,必有天人之姿。这刺客能学她的舞,却神态不足略有僵硬,这一分像不得精髓。”他笑眼看季渝:“倾国倾城没有,拙劣卖丑倒是十之八九。” 季渝蹙眉,他看着沈温红那妖异皮相,又想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沈温红这话看似批评舞者舞技拙劣,似跳梁小丑,又话里带刺,直直问季渝。 沈温红见季渝不回答,微微缩着肩,看似自然地说道:“师兄不表态,若这人跳的倾国倾城,师兄金屋藏娇也能理解一二,可这人舞技拙劣,却值得师兄金屋藏丑?莫非皮相真的好看?” 沈温红话毕,季渝马上明白了,他开口制止:“等等。” 沈温红却先行一步,他不拿糖的手聚起一团妖气,直直往房梁上袭去。瞬间,随着一声闷呵,一个粉色身影从房梁上摔了下来,四肢伏地,微微咳了几声。 季渝无奈叹气:“你着什么急,我还等着看好戏。” 沈温红平静道:“师弟不过下楼买了点东西,这师兄房内出了刺客,替师兄收拾一番,于情于理。更何况此人是刺客,说不定又是那方妖怪,迷惑道心。”沈温红话说完,便起身往刺客那走去。季渝见状,连忙制止:“你又想干什么?” 沈温红脚步微顿,他低头说道:“我替师兄看看,这妖长得如何?”语气竟然有些委屈。 季渝一愣,开口道:“你这闹什么脾气?” 季渝倒是没想到,沈温红这妖,看似妖里妖气挺清楚的一妖,却老玩这些幼稚的小把戏,什么分糖,什么看人家长得好不好看,这是没长大还是少了根毛,没长齐牙齿就出来到处乱逛,这小孩脾性到底谁惯的? 沈温红被季渝这一问愣住,“我没闹脾气。” 季渝看着他。 沈温红微微弱声道:“我真好奇他长什么样。” 季渝不说话。 沈温红道:“是不是倾国倾城……” 季渝被气笑,说道:“我金屋藏娇?” 沈温红站在原地,往前走也不是,回头继续坐着也不行。他就干楞楞地站着,等着季渝下一步动作。季渝其实玩心也重,他早知道这刺客伏在房梁许久,却不揭晓,就等着这刺客接着会做些什么。沈温红回来后,接二连三的奇怪问话,搅了他脑子一浑水,使他尴尬无言以对,一时也不在意那刺客动作。 后来沈温红三话两句不离楼下刺客的事儿,他也就顺着说说自己的看法。 可这毛没长齐的妖,心思却不知想哪里去了。明面上谈论着这刺客的动向,暗地里却纠结这刺客长得好不好看。 季渝道:“你随我一路游历,可答应收敛心性……” 季渝话没说完,沈温红打断道:“我可没答应,师兄我平时可以听你的,但今儿这事绝对不行。” 季渝一时语噻,沈温红确实没有答应他什么话。 沈温红接着说话,打断季渝:“平日师兄主外,斩妖除魔听你的,路见不平也随你,看戏吃酒什么都行,唯独这件不行。” 季渝没理解,问道:“他干什么了你。” 沈温红认真道:“师兄是我的道侣,这好皮相的妖精在师兄面前弄姿,我沈温红第一个不答应。” 季渝一顿,什么时候说他是道侣了?这毛孩子还上房揭瓦了! 季渝有些生气道:“沈温红你过来,我们谈谈。” 沈温红回道:“这妖精真迷了你,我看都不行?” 季渝头疼,他蹙眉摆手,别开头说道:“行,你先看个够。” 沈温红当真不客气,季渝话刚落,就快步上前。他蹲下身,将刺客翻过身来,二话不说就把他蒙面的面纱揭开。那刺客长得不丑,上了胭脂的脸依稀可见未上妆的轮廓面相,人不算倾国倾城,也无落雁之姿,长得清秀,上了胭脂少些眉骨锐气。 沈温红微抿着嘴,伸手搭在刺客的下颚位置,摸索了一下,微微蹙眉。季渝看那人蹲在那一大会,心中不解,看个脸要看这么久吗? 他边走边说道:“真的好看?什么妖精连你也……”季渝话未说完,沈温红回过头来看他,脸色正常,说道:“师兄好奇?看看?” 季渝突然一点也不好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渝:莫名的求生欲。 沈温红:我这醋装的真不真? 2.4打卡! 大家除夕快乐鸭。 我努力了,裸更今天只有短小2k,我看完春晚就码字! ☆、一腔孤勇 季渝的脚步停下来,他蹙眉看着前头的沈温红,后者见他迟疑,不由得失笑一声,说道:“师兄不看了?” 季渝正欲说什么,趴在地上的人忽然痛苦地咳了好几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又摔了下去,一点力气也无。沈温红低头看他,发现他额间浮现冷汗,似乎是受了伤。 季渝快步上前,于另一边蹲下,抓起此人的手细细把脉。虽然两人都并非医师,但探脉的皮毛至少也懂了点。沈温红注意着刺客的神情,与季渝异口同声说道:“他受伤了?” 季渝将人扶起来,输送点灵力为他稳住伤势,又向沈温红示意。沈温红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季渝将人横着抱起来,走到软垫处。沈温红虽然有些吃味,可目前情况不明,他倒是将这些情感理解分明,他挥手一股白色妖气萦绕过去,将先前两人喝酒的桌子移到地上,为伤者空出了位置。 季渝道:“伤势不重,应该是刺杀的时候被对手反咬了一口。” 沈温红闻言嫌弃道:“这洛城的刺客本事也是不到家,这样也敢出来接活。” 季渝啧了一声道:“你怎么一见这人,说话都带着火气?” 沈温红抿着嘴,过了会,不满地说道:“他长得好看吗?” 季渝一顿,低头看躺着的人,面色清秀,就胭脂有点重,他说道:“还行。” 沈温红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季渝补充了句:“没你好看?” 沈温红似乎满意了,他说道:“反正伤势不重,救过也算救过了……” 软垫上的人突然闷哼一声,眼皮颤动,微微转醒。 我们就不管他了吧? 沈温红说至一半的话被迫打断,他心想自己还真是不喜欢这个男扮女装的小妖精,专挑着人家小两口说话的时候出声。若不是此人妖力浅薄,本事不到家,也没有自己好看,谁还会放着他在这里作妖。 季渝倒是目光没放在转醒的伤患身上,他悄悄观察着沈温红,发现他低头看着人,却面色略微潮红,眉毛皱着,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季渝想至他今日吃酒开始,就三句不离他,行为举止上也带有些莫名的亲昵,这倒与山和村时的沈温红大有不同。 季渝转头看向地上的酒壶,估量着剩下了多少。心想,不会吧?这凡间的酒也会醉? 那头矫揉做作的小妖精倒是醒了,他刚醒时眼光迷离,还未醒神。过了一会,他才注意到他身边站着的两个人,两人皆是清冷白衣,目光冷冽。 苏宝急忙起身,牵动胸口伤痛,他跪在软垫上,略带哭腔地说:“求求仙人,救救我姐姐。” 沈温红的心铮了一声,心想果然开始了,这路见不平,后头必有人以身相许。 季渝见沈温红不说话,却感到一丝阴寒,他悟得霜寒剑法多年,却也未见这种寒气,阴寒却不是体寒,实在莫名。 苏宝见二位高人不说话了,闷声磕着头。 季渝见状,说道:“你先起来。” 沈温红拢袖走到另一边,行为表明对接下来的内容不感兴趣。季渝由着他去,他将目光放在眼前满脸胭脂的少年身上,少年人不起身,跪着说道:“小妖苏宝,与这洛城舞怜苏舞乃姐弟关系。” 苏宝先前在房梁上,也听眼前两位的猜测,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表明意图:“姐姐苏舞一月前失踪,已多日不与我联系。失踪前,姐姐曾说这洛城有一权贵意欲收她作入房小妾,姐姐自是不从,姐姐与我说完这事,就失踪了。” 苏宝垂首,面色凝重,悲伤的说:“姐姐失踪一月,我实在无法,就只能冒充姐姐上台表演,我想若是我上台跳舞,那位将我姐姐掠去的权贵也会露面……” 季渝打断道:“所以你打算挟持那位,让他把你姐姐放了?” 苏宝说道:“是……” 季渝沉声道:“那你可知,若是这人将你姐姐掠去,你一人就真能将你姐姐救回?你将消息散发出去,引来慕客无数,既然那人知道你姐姐在他手上,你一冒牌货出来,他会没有防备吗?” 沈温红闻言冷声道:“是啊,也许人家只派了个侍卫过来瞧瞧情况,你假扮你姐姐,学得一分像,骗骗门外汉,和痴迷你姐姐的人倒是可以,但是若是目的清楚,心思清明的人来看,他能看不出你的意图?” 沈温红说话不客气,他直接将此前的分析点明:“人家舞者满脸笑容,你跳个舞到处张望,还是险些落台,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他人眼中不过一个卖弄技巧的跳梁小丑。” “大家都看透了,不过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苏宝听到这些话,脸色惨白,他猛地抬头看向未出声的季渝,渴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些肯定的话。 季渝也不是个心善的人,沈温红这番话点名一切,虽然言辞上不饶人,却也没说错什么。苏宝为救姐姐孤勇一人来到群狼怀伺酒楼,说是姐弟情深关心姐姐,想要从中找到那个对姐姐图谋不轨的人,可惜人有勇,谋略却不到家。 现在情况,伪装被看破,刺杀未成还受了伤,困于这酒楼之中,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季渝见他可怜的目光,道:“他说的无错,今日一切,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苏宝闻言,喃喃道:“我真的一无是处……连姐姐都救不了。” 竟然哭起来了。 季渝头疼,他最受不了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更何况前面这人,还涂了胭脂,这一哭,哭花了不说,场面真的不太雅观。季渝又想刚刚自己为何一时嘴欠,好奇这女装少年的刺杀缘由,这会事像打翻的酒壶,源源不断地出来,还哭上了。 沈温红先受不住了,他道:“你哭什么?你是个妖,哭哭啼啼什么样,再不济,你还是个男人,凡间不是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你这哭得汪汪江水,涨潮都没你快。” 季渝一听沈温红这话,心中一顿,怎么这沈温红先前乖巧宁静,这会伶牙俐齿…… 喝酒误人。 苏宝一愣,抽涕几声,道:“怎么就不能哭了……姐姐说,心中难过就要哭出来。” 季渝扶额道:“那消停会?你眼泪憋着,留在你姐姐面前哭。” 苏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这眼泪还能憋回去吗?” 季渝心道,真的可以。 沈温红冷眼旁观,脸色还算正常,但心里却不平静。他胡乱搅和了一番,目的是让季渝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他这边。他这道侣,千年前就通透,看人看物都明白清楚,虽然人清冷与尘世无纠葛,一生顺遂,大道无阻。 若是说有何意外,大概是从小就认识了他这个混世魔王,跟在他身后,不知收拾了多少摊子。 千年前的季渝清楚事物本身错对,却可以替他揽下错误,让他保留一份初心肆意玩闹。沈温红曾无数次觉得他过于沉闷且宠溺自己,却甘于其中,似蜜糖于嘴,甜蜜无畏。可季渝这人,对他有多好,后来就有多绝情。 沈温红知道,糖不能多吃,吃多变苦。 现在的季渝,活得肆意不羁,有了烟火气,人也活得自在逍遥,他可以冷眼不管无关人等的死活,却也可以因哭啼苦恼不知所措。沉闷的季渝,沈温红一眼可以看透他究竟想什么,可脸上带笑的季渝,沈温红一眼望进深邃眼底,仿佛深渊黑水,不知深浅。 所以,沈温红不敢,不敢坦露一些心思,也怕自己拙劣的技巧被他看透。谁人不是当局者迷,他沈温红也是一腔孤勇自太古魔渊而来,自认坦荡,却满身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   哇今天收到可爱们的祝福了! 谢谢,新年快乐鸭,心想事成~ 新年打卡! 谢谢喜欢=3= ☆、天真小妖 苏宝折腾了一会,季渝跟沈温红选择左入右出,将他的哭诉过滤了一遍。这也怪不得两人,苏宝这一哭,呜呜咦咦的,真正能听出东西的话并不多。五句话里四句是废话,耗费心神听着玩意,还不如等苏宝哭完。 苏宝哭了一阵,觉得没人理他,他也就消停了。他红着眼眶,脸上胭脂红红白白的,还挂着鼻涕。沈温红蹙眉,将拭桌的布扔给了苏宝。 后者以为是什么贴身小手绢,不看就往脸上擦。妖也是肉体强悍,这粗布一擦下去没掉皮,反倒擦掉了大半的红红白白,露出了底下白皙的脸庞。苏宝是个清秀的少年,骨架小撑得住这舞者服饰,要不是伪装本领不到家,这以假乱真不成毛病。 苏宝擦干泪水,道:“仙人……” 季渝扶额道:“你先哭完,你哭完再说。” 苏宝抽泣两声:“我哭完了,仙人。” 沈温红嗤笑一声,冷声道:“那说说?” 季渝深吸一气,平复内心烦躁,道:“你此先刺杀的那人,是谁?” 苏宝低头,声音带着点鼻音,他道:“是张家的家主。” 季渝问:“他与你姐姐什么关系?” 苏宝思考了一会,似有不确定地说:“张家是洛城一大家,主要走洛城的特产,世代经商。这张家家主是我姐姐的常客,他经常缠着我姐姐。上回,姐姐回家,我偶然听到,她说着张家的家主想要纳她做小妾。这怎么可以,那张家家主风流成性,我姐姐过去肯定受委屈。再后来,姐姐就不见了……” 沈温红道:“你先前可是说,不确定哪个人,怎么现在的说辞,这张家家主倒是已经确定的事了。” 苏宝被说破了,神情略窘迫,他道:“我猜的……” 季渝好奇地问:“怎么猜的?” 苏宝环顾着四周,似乎在确定什么,小声说道:“张家与我姐姐,除了先前我听到那事,还有一事。我姐姐倾慕这林家的小公子,两人郎才女貌,要不是我姐姐出身不好,这林家公子早就娶了我姐姐。虽然亲事谈不成,但我姐姐聪明了点,经常在他手下做事情……” 苏宝继续说道:“这林家跟张家,是对家。今日我到这边来,观察了一下,也正如仙人所说,那张家的家主只带了两名侍卫过来,而且并不在意我……他真喜欢我姐姐,怎么会连看都不看。” 沈温红闻言失笑:“他为什么要看你,若是真喜欢你姐姐,早就看出你这个假冒的了。” 季渝思索一二,道:“若是依照先前情况,慕名而来的客人,分两种,一种是对你姐姐甚是倾慕的人,一种是像我们这样的普通看客。而你的目标在前者,前者又可以分两种,一种是真心喜欢你姐姐的人,一种只是看中容貌,若是前者,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苏宝愣住,问:“什么情况。” “若是前者,喜欢你姐姐且关心的人,你伪装的这点蹊跷,自然是看得出来。当然还有另外的情况,就比如你所认为的,知道你姐姐的下落,怀着目的来看你。” 沈温红歪着头,眼眸深邃,他淡淡开口道:“也许是这一切都不存在,你姐姐的失踪与在场所有人都无关,单单仅凭自己的想法来断定,你太单纯。而且……” 沈温红突然笑了,沉声道:“这伪装成舞者来刺杀,来判断,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背后绑架你姐姐的人回来而且锁定在固定的几个人之间。你的计划很好,但却少了好几步前提,这没有前提的计划,是借刀杀人啊。” 苏宝一听,脸色惨白,他到:“不会的……” 季渝也听清了沈温红的思路,笑道:“我给你捋捋,这个计划与你目前表现出来的单纯显然不同,那么背后肯定有人给你说了计划,让你来执行。这计划,若是你伪装得更像,本领更强些,那么那张家家主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你的计划自然很容易成功。” “这背后的人,利用了你的焦急,交给了你一份看上去完美的刺杀计划,其实缺少了很多确定条件,就好像凭空知道了什么去确定,或者知道你姐姐真的被这张家抓去……” 沈温红冷笑道:“无论其一,这人都是在利用你,成功了可达成目的,失败了不过就失去了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苏宝不可置信地问:“您是说……” 季渝平静地说:“借刀杀人,给你计划的人,希望你杀掉张家家主。” 苏宝愣在原地,浑身冷汗直冒,额间几滴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己的掌心。就在此前不久,这双手曾握着匕首,差点就将那人割了喉。他本意不是挟持张家家主,这活人留着始终是个变数。 那人怎么跟他说的? 他说,当自己确认了,就直接将那人杀了,这一杀背后定会大乱,到那时再潜入府中寻找姐姐的下落。 不对,不是这样的。苏宝恍然明白了,若是杀了那人,他也不一定会找到姐姐…… 苏宝突然低头苦笑几声,原来一开始,自己就被利用了。 沈温红蹙眉看向苏宝,这人先前一点委屈就哭的稀里哗啦的,这会被人蒙骗倒是完全怔住了。沈温红继续打量着苏宝,这肤色体质,一看就不是经常外出奔波了,倒像个娇养的。沈温红内心冷笑,这姐姐既然经常出入这种场地,怎会把孩子养的这样天真无邪,这可是个吃人的世道,稍一不注意,就是被利用或者背叛。 苏宝忽然看向两人,郑重地磕了头,“求求仙人……帮帮我。” 沈温红闻言,乐了,冷笑道:“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苏宝躬身道:“小妖身无他物,要是真人帮我,我给真人做牛做马……” 沈温红呵了一声,来了,路见不平,以身相许。 他侧目看着季渝,发现季渝也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及,沈温红看的是好戏,季渝却一眼无助。 沈温红内心不乐意,却不由自主地开口说道:“你可知太古魔渊的深渊沟壑?” 苏宝乖巧地摇头,“不知道……”。 沈温红抿嘴,面色温柔地说道:“我与你说说,这深渊沟壑乃被天虚剑阁一仙人下了封印,这荒无人烟的地,日日夜夜都是妖魔呼啸,百鬼游荡。这深渊沟壑下,封印着一大魔,爱好吃新鲜小妖的骨血。” 他侧目看向季渝,说道:“你眼前这位仙人,来自天虚剑阁,走的那斩妖除魔的道。这大魔日夜折腾,那虽然封印了,可这魔气蔓延止不住,唯有小妖下去方能缓一缓。你瞧,你刚好是妖,这下去给大魔做牛做马可好?” 季渝一听,差点笑出声。 那边苏宝听完,没去看季渝。他垂下头,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他似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毅然决然地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季渝。 季渝一顿,没有说话。 苏宝坚定道:“若是仙人替我找到了姐姐,姐姐平安无事,我这条命,不足惜。” 沈温红失笑,摇头侧过身,心想,果然是个天真的孩子,满脑子亲情奉献。这样没摸爬滚打过的少年人,自以为勇敢,自以为生命不足惜,唯有远方光明,不知这一脚深渊万丈。 以前有人说,唯有大道,不畏艰险。 这人倒也是个可爱的可怜人。 沈温红摆手随意,他看向季渝:“师兄,您说呢?” 季渝失笑,道:“还能怎办?找呗。” 沈温红道:“收着做牛做马” 季渝摇头,放声大笑,毫不在意地迎上沈温红的目光,他爽朗地开口:“给您送去太古魔渊……” “当下酒菜。” 作者有话要说:  2.6打卡! ☆、黄毛狐狸 沈温红低头笑两声,没有应话。 季渝伸手抓住苏宝的领子,将人拎了起来,道:“你现在这样子,这门都走不出去。” 苏宝被拎起来的时候惊了一下,后轻声道:“仙人……我可以变原型,您带我出去就行。” 季渝道:“你既然可以变回原型,这区区一小酒楼怎逃不出去?” 苏宝有些羞愧地说:“我……原型不过一幼崽,这洛城对妖魔查得紧,这出去,定会被查个彻底,我不能连累洛城妖会的人。” 沈温红闻言稍微失神,道:“这洛城还有妖会?这是个妖窝呀,你们混在人里?” 季渝倒是不惊奇,不紧不慢地说:“西府万妖会,你们这洛城的妖会,跟万妖会什么关系吗?” 西府万妖会,是由妖物领导的西蜀凡间妖怪的聚集地,加上西府这地方四通八达,允许妖魔各自走动,不像洛城查得严格,倒是个明面上被准许存在的组织。 苏宝小声说道:“我们哪能跟万妖会比,我们不过洛城一妖窝。仙人饶命,我们这些妖也没做什么,就普普通通一群妖,在人间混口饭吃。” 沈温红看似随意地道:“还真奇怪,戒备甚严的洛城城防,居然还放过你们这窝妖。” 苏宝不说话,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季渝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个酒楼里,吃饭喝酒也就一会儿的事情,他们再待下去了就该引人怀疑了。季渝道:“先变原型吧。” 苏宝点头,转眼身体慢慢缩小,身上的毛发开始变化颜色,逐渐变长,不过几息功夫,那粉裳的少年躯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刚从衣服里挣扎出来的黄毛幼崽。沈温红咦了一声,走到软垫前,弯腰屈指抓着黄毛幼崽的后颈,将小东西拎到眼前。 他见到那幼崽模样,不由得嗤笑一声,“修成人形的黄狐狸,还是真是只狐狸精。” 季渝闻声一看,“一尾黄狐。” 沈温红打量了一会,拎着狐狸走到窗边,缓缓说道:“先前说,查的严逃不出这酒楼,这酒楼看起来也不高。” 他推开另一扇窗,窗外连着屋檐,往外一点就是外头的人群。这苏宝看似天真,倒是承了狐狸的狡猾,这窗户一推,便可就着屋檐跳到对面楼的屋檐上,相隔不过一米多,对于一化作人形的妖兽,根本不在话下。 “那边不远,我给你抛过去,简单省事。” 苏宝一见自己被拎出了窗户,不由得伸出小爪子捂着自己的眼睛,着急地说:“饶命啊!!我腿短又怕高……” 季渝一听笑出声,“先前送去给人当下酒菜怎不怕,区区十几米高,倒把你吓得魂都没了。” 苏宝又怕又急,“这哪能比啊……那大妖魔我也就怕一会被一口吞了就完事了,哪像…哪像现在简直就是一阵一阵不消停的,小妖怕这高也不是几十年,这是几百年的事情,怎么比得上。仙人救救我……” 沈温红面无表情,道:“何着你说,这高楼之上跟那妖魔之口相比,还是这可怕?”他稍一停顿,又似有玩味说:“听说那妖魔还挺有恶趣味的,就喜欢先断了猎物的四肢,看着他在地上拖着血到处爬,还有呀,这看个够了,还要扒了皮,一点一点慢慢吃。” 沈温红目光冰冷,他将小妖拎回来,将眼神对上那可怜兮兮满带泪光的眼瞳,道:“这妖与人比,就是有一点不好,人被扒了皮,吃了肉,基本就死了。可妖肉体强悍,除了妖丹被毁,妖魂被灭,这肉体,可是会慢慢长出来的。” 苏宝吓得一抖,小爪子也不捂了,怔怔地看着沈温红。 “永无止境的折磨啊……” 沈温红看着他一脸被吓傻的样子,不由得偏着头,握拳捂嘴,想要止住笑声。可那小妖着实可爱,沈温红控制不住,笑得身子都抖起来。 季渝见他玩够了,制止道:“先出去吧。” 沈温红停住笑,面色嫌弃地看着苏宝。 季渝看到了他眼中的嫌弃,无奈说道:“把他给我,我来抱。” 沈温红脸色一僵,将苏宝拎到身后,道:“你抱什么抱,这一身胭脂粉多脏啊,拎着就好,还抱。” 季渝伸出的手停下,“行,我拎?” 沈温红还是不给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边走还边低喃,“这狐狸有什么好拎的。”走过他身侧,到了隔间的门前,沈温红回过头,冷声问道:“不是走吗?” 季渝在他身后,看着他拎在手里的苏宝,失笑道:“走吧。” 两人下楼的时候,与楼梯搜寻的侍卫迎面遇上,领头人见到沈温红二人,很快就注意到沈温红手上拎着的黄毛狐狸,他面色微沉,“两位客人,要走了?” 季渝微微前了几步,“怎么,酒喝够了,不让走了?” 领头人错开季渝的目光,指着沈温红手中的狐狸,问:“先前搜您屋里,可没有这只狐狸。” 沈温红闻言,冷笑一声,道:“怎么,我的口粮,也要摆在你面前检查吗?”说完,将小狐狸往前扔去。那领头人匆忙伸手,将狐狸揽入怀中。 沈温红道:“喏,检查呗。这狐狸的皮毛虽然差了点,但是做个擦手的玩意还行。要是掉了毛,麻烦你帮我捡上。” 领头人抬头望向沈温红,后者目光微合,意思倒是明确,这话里带着的威胁,若是这狐狸少了根毛,他们这伙人估计毛也不会剩下。 领头人简单检查一二,压着内心的情绪,将小狐狸递了回去。 沈温红见他递过来,看了一会,着了一个顺手地方,将小狐狸重新拎起来,颇嫌弃地说:“啧,更脏了。” 季渝低笑一声,无视前头的小队,径直从人群里走过,边走还说:“麻烦让让。” 侍卫渐渐散开了一条路,足够两人通过。 领头人站在后头,目光阴沉地看着渐远的人,他身边一人附耳说道:“大人,放那狐狸走没事吧?” 领头人咬牙切齿道:“不放能怎样?方才走过去的,两个都是不是善茬,那个长得妖异的男的,没有猜错的话,至少是个凝魂境的妖。” 身边人问:“那我们怎么办?” 领头人沉声道:“走,回去如实禀明家主,这妖进得了洛城,我就不信他走得出去。” 季渝两人很快离开了楼梯,路经一楼柜台时,季渝随手丢了一金子,后面随着的掌柜伸手接住。待抬头时,方才的两位早就不见踪影,余留下围在酒楼门口的侍卫跟百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像越来越短小了……过年太忙了!裸更日更好难啊。 沈温红: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个凝魂渣渣? 季渝:同生境还是不要说话了。 修炼境界:聚气境,凝气境,筑魂境,凝魂境,地魂境,天魂境,神魂境,同生境,永生境。 2.7打卡,过了2月10号我估计就不会忙啦。 ☆、洛城妖窝 洛城大街小巷,左转右出又是一番新地方。青石板筑成的巷道,跨过圆弧石槛,是一泥泞路,路上简单铺着几块石头,一步一跨,领着来人往深处走去。 苏宝虽短腿怕高,可这泥泞小路一走,毛发不沾湿。 季渝与沈温红走在后头。 洛城大街上一片繁华,可这百姓居住的小巷里可另有乾坤。青苔爬上了矮矮的围墙,四周胡乱生长的野草黄花。房屋普通偏矮,路的两侧几户人家,黄草作顶,栅栏围开的小院。穿着粗衣的女人腰侧抱着米料,几只鸡围在她脚边翘着尾走来走去。 苏宝路过此地时,还略作停留地看了几眼那院。 季渝见着了,打趣道:“这狐狸成了人,见了鸡还是离不开眼。” 苏宝听到了,小腿蹦跶地更欢了,走得也更快了些。 拐了好几处地,最后停留在一个石弧后面,十几处房屋聚集的妖的巢穴。沈温红跨过门槛,踏入石弧开始,就将身上妖气的禁制去了三四,弥漫出来的漫天妖气,很快引起了妖窝里妖的警觉。 苏宝停下了步伐,前头聚集了好几个妖,戒备地看向沈温红这边。 沈温红慢悠悠地与季渝说:“那石槛上设了禁制,属妖的禁制,也就是这个地方除了妖进不来。”他目光巡视四周,“不过这禁制设立者修为尚浅,我这妖气盖过,便可躲过禁制带你进来。” 季渝侧目仔细看了眼禁制,“这禁制,怪不得洛城的守城人没发现这窝妖。” 沈温红笑着说:“存活于世,总要有些本事。” 这会,两人才把目光放到对头的几只妖身上,为首的那只妖露出兽耳,妖瞳明显,显然是化半型,没有向苏宝一样成功化作人形。 兽耳男子道:“苏宝,你带什么人来了。” 苏宝仰头看向兽耳男子,“王叔,我带个仙人回来,他不会伤害我们的,你不要担心!” 兽耳男子不满地说:“居所不得带外人回来,这儿规矩你忘了吗?” 苏宝怯声道:“没忘……只是……” 兽耳男子脸色低沉,不看苏宝,目光放在十几步院的季渝二人。他与苏宝说道:“坏了规矩就要承担后果,一会下去领罚。” 苏宝低着头,小声道:“知道了。” 王叔看向沈温红,微微躬身道:“不知大妖来我们这,有何贵干?” 沈温红微微眯着眼瞳,他勾起唇角,声音绵长又阴寒:“也没什么,就过来看看,这洛城的妖窝里究竟有多少口粮合我口味。” 季渝听沈温红这装得妖里妖气的话,不由得笑道:“你不逗他们就皮痒是吧?” 沈温红幽幽道:“什么皮痒,我可没毛没皮,就一株普通的小草精。” 王叔微微一僵,后来听到两人说笑,倒也松了口气。眼前两人,一个是妖气可以盖过禁制的大妖,以前设立禁制的人说过,这禁制可以防住这原荒世界七成人,除了天魂境上大妖。眼前这妖异少年,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天魂以上的强者,要收拾他们这一窝小妖就像捏蝼蚁一样简单。 另一人,虽然不透露任何修为,但是这一身懒散的逍遥气,若是修仙人,恐怕师承的师门怕是不简单,或者修为要更高。 王叔一个都不想得罪,若是两位强者没有什么想法那是最好,若是真的发怒要斩了这一窝的妖,那他也要做好准备,让年幼的幼崽们逃离这里。 这苏宝,平日天真傻愣一孩子,怎么就把这等强者给邀进窝了。 苏宝在一旁看两人说笑,可这毛骨悚然的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背剑的白衣仙人好说话些,三句两句里都是仙人风范,可那也着白衣的大妖,说话可不饶人,不是扒皮剔骨,就是张口闭口都要吞了他们。苏宝边抖边想,怎么长着美人模样的妖,都是蛇蝎心肠,尽是吓唬他们这些没几百年修为的小妖。 沈温红眼神瞥到苏宝这边,看着小狐狸缩着一团紧张地看着他,心里玩笑意味又起,道:“小狐崽,我说得对不对?” 苏宝一抖,急忙说道:“大人您只说吃我一个的,您不能吃我的朋友们……” “可你不够塞牙缝怎么办?” 苏宝一昏,急道:“您不是草精吗!草精不吃肉的,我们的肉又臭又硬,吃多了对您牙口不好……” 沈温红脸色一黑。 季渝在一旁笑开,“哈哈哈草精……这倒霉孩子。” 苏宝一愣,喃喃到:“我说错话了吗……” 季渝笑完扶额道:“没,你没说错,他就是个草精,没毛没皮的草精。” 季渝看向周围警惕的妖怪,这一群妖怪就被沈温红散出来的妖气和几句玩笑话给吓成这样,丝毫风吹草动估计就四处逃窜了。季渝心里不住叹气,怎么几百年未出来,这凡间的妖一只比一只不争气,不是傻愣着好骗,就是修为尚浅。 这回要是说天虚剑阁霜寒剑尊外出斩妖除魔,估计要被同行笑骂欺负弱小,仗势欺人。 这游历倒是斩不了妖,见不到魔,尽是帮助老弱病残,救死扶伤。这摇光峰一脉的医修外出游历一两年都未曾遇见的事情,这短短一两月倒是让他遇个正着。季渝心想自己真是太善良,放眼原荒,哪有同生境的强者游历尽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带上个不知修为的妖一起游历? 这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了,不然就是修仙界头号趣闻了。 季渝道:“你们不用太紧张了,我们不过应了苏宝一声求,过来帮他寻人而已。” 王叔闻言,紧张的情绪稍缓,问道:“苏宝何德何能能求到两位强者相助,这孩子未见世事,若许了大人什么事,还望大人看在小儿妄言……” 季渝道:“你不用害怕,我旁这妖是个吃素的,也就逗逗苏宝玩,不用当真。” 王叔松了口气,“那是小妖多想了,不知苏宝求二位,所为何事?” 季渝道:“苏宝的姐姐失踪了。” 王叔一听惊道:“什么?怎么可能,他姐姐就在家里啊。” 一旁的苏宝惊愕地看向王叔:“什么,我姐姐不是失踪一月了吗王叔,半月前我还找您问了……” 季渝与沈温红目光相及,两人的眼底都各怀心思,也许这只是一件乌龙小事,或者这背后的事情更为隐蔽。 这姐姐怎会无缘无故失踪一月,又悄悄地回来了,弟弟还不知情。 王叔轻叹一声:“瞧你这孩子,着急什么,你姐姐不过外出跟货了一月,忘了与你说,瞧把你急得,还叨扰两位大人陪你走一趟,你真是……” 苏宝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我姐姐每次出去都会与我说的,而且一月之久,以前从未有过。” 沈温红抱臂,突然笑了一声,打断道:“真的假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看看你这姐姐是真的,还是哪路妖精披着皮又出来作乱。” 苏宝着急地问:“我姐姐在家里?” 王叔道:“是啊。” 苏宝来不及与沈温红说,蹦着小短腿就向里头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2.8打卡! 谢谢观阅!我会加油的! 明天会很忙,尽量更qaq ☆、狐妖苏舞 苏宝着急地撞开了家里的门,四处见不着人,又匆忙地推开了姐姐闺房的门。姐姐一身劲装,满身的疲惫还未卸下,她坐在楠木梳妆台前,拾了一张红纸,唇间合上。 苏舞闻门处声响,侧目一看,发现她弟弟化作幼崽模样,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苏舞忙放下手头的胭脂,走到苏宝面前将他抱起,“我的小宝儿,怎么这副模样啦?” 苏宝将脸蹭在姐姐的衣裳上,哭道:“你去哪了,我找了好久……” 苏舞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的毛,“能去哪了,姐姐帮林家走货去了,忘了与你说,瞧把你急得。” 苏宝抽泣不成声,他缓了一会道:“姐姐,咱们不与林家好了行吗?那林轩骗我,骗我说你被人抓了,害我差点杀了张家家主,若不是有人相救,我早就被抓去扒皮了……” 苏舞惊愕道:“什么,林轩骗你去杀人?” 苏宝哭着说:“是啊。” 苏宝断断续续地把这一月来发生的事情与姐姐讲,先是发现姐姐不见,急忙之下又跑去找林家小公子林轩说这个情况,在林轩的建议下策划了这一起酒楼刺杀的事儿。林轩虽未与他说明白这人是谁,可话里话外暗示的就是那张家家主张明越。 张明越与林轩不对付,那也是两人的事情。这张明越也未刁难过姐弟两人,只不过爱慕姐姐渴望纳姐姐为妾。苏宝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容易受人影响对着张明越产生偏见,喜欢与讨厌往往是一念之间。 苏舞听完苏宝的哭诉,只一下又一下地替宝贝弟弟顺着毛,神色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也未与弟弟保证不与林轩来往,也不对弟弟的行为作更多的教导。她只安慰着弟弟难过的心,不分对错,心中似乎早有决定。 过了好一会,她问:“帮你的两位大人,还在这里?” 苏宝突然想起什么,道:“在的,我着急寻你,倒是忘了与两位大人说了,姐姐我们去找他们吧。” 苏舞温柔地说:“你先变回人形,换身衣服,姐姐收拾完,也与你一同去。两位大人救了你一命,该好好谢谢才是。” 远方倩影,徐徐步来。 苏舞踏进屋里那一刻,沈温红马上就注意到她了。这女人一身天蓝色衣裳,精细裁剪过的衣物露出白皙的腰,在肚脐处画了朵朱红色牡丹。她脚着银铃,身披轻纱,缓缓走起来,空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苏舞面容似落雁,倾国倾城之姿。 沈温红平静地看着她,苏宝只是卖弄姿态的跳梁小丑,未长成的幼崽,而眼前苏舞,天生妖魅,将狐狸的魅与人型的美完美结合,怪不得洛城公子趋之若鹜,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狐狸精。 苏舞一进来,目光立刻放在了季渝与沈温红身上,她微微躬身,柔声道:“小妖苏舞,见过两位大人。” 季渝颔首,“不用多礼。” 苏舞红唇微抿,目光如柔水,道:“来此之前听弟弟苏宝说过酒楼一事,小妖在此谢过两位大人的救命之恩。”她继续说道:“苏宝天真不懂世事,此番举动实在过于鲁莽,还望大人大量,不与小儿计较。” 季渝看似随意,笑道:“这小狐狸天真是一回事,被人利用又是另一回事,苏姑娘在这洛城生存多年,难道就不对苏宝有此举感到惊讶吗?” 苏舞眼神一凛,又很快恢复原样,她道:“苏宝遇上的事,小妖是个做姐姐的,自然会替他收拾残局,只是这背后一二,涉及的关系,倒也是说不了的事情,大人们若执意如此,可会遇上尘世因果,耽误修行。” 沈温红一听倒是笑出声,道:“我这师兄修道倒也顾忌一二,不过我这妖却不怯因果,不如苏姑娘说说,我也好当酒后趣闻,听上一听?” 苏舞微微垂眸,道:“大人既然好奇,我也想与大人说上一说,可小妖不会讲故事,这背后一二,到我嘴里,虚的多了三分,实的少了一二,若大人想听我讲故事,听这酒后趣闻,这洛城的事,我与大人说上两三天都行。” 季渝听这人一来一去,唇枪舌辩说上好几回。苏舞避而不谈,沈温红紧紧相逼。这洛城背后的水有多浑,季渝无所谓知道。本来这件事的开始,就是因为酒后闲着无事,又见沈温红难得酒醉露出伶牙俐齿放荡不羁的一面深感好奇,就任由这事继续下去。 可事到如今,人家不想提,又何必缠着不放。 季渝开口制止:“天色不早,我们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启程往西去。” 沈温红到嘴的话收了回去,闷闷不乐。 苏舞松了口气,轻声道:“大人若是不介意,在我们这休息一晚?” 季渝闻言看向沈温红,想要得一意见,可沈温红却侧过脸去,显然不愿意。 季渝婉拒苏舞的好意,两人也不多作停留,随后就要离开这地方。沈温红的心情不知为何又有些低落,两人走到妖窝禁制处的时候,换好衣服的苏宝姗姗来迟。 他跑到两人身边,急促地喘息,显然跑急了。 季渝道:“你歇歇,慢慢说。” 苏宝道:“大人们要走了吗?” 沈温红见着这又变回模样的小狐狸,少年模样,少了满脸胭脂,倒像足了那凡间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他道:“这么急着送上门,怕我吃不到你吗?” 苏宝怯怯道:“大人莫要开玩笑,苏宝知道大人无意吃我。” 沈温红笑了一声,不知意味。 季渝道:“你这么着急跑过来,有什么事吗?” 苏宝摸了摸后脑勺,道:“先前我太着急,搞出了这么多事,还让两位大人跟我跑了这一趟,我心实在有愧疚,不如这样,大人既然要在这洛城,不如我给两位当个向导。” 他害羞地说:“我自小在洛城城内长大,洛城有好多有意思的玩意,我给大人带路!” 他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比如这城南陶瓷会,比如这每月烟火盛宴。哦对了,这烟火盛宴就明日晚上,我带大人去看看?” 陶瓷会,烟火盛宴?沈温红目光微亮,他虽多次经过这洛城,也尝了洛城一些吃食,却未赶上这洛城的特色烟火盛宴,传言与皇都无双城有得一比的烟火。这小狐狸虽然傻了点,但是会领路这一点还是勉强可以够到槛。 沈温红张口正欲应承,那边季渝就先他一步说了话:“不了,我们赶路。” 沈温红失落地闭上了嘴,赶路,赶什么路,你意欲往太古魔渊去,却愿意跟我走上西行路,这会有个烟火会,你却不愿意多做停留与我看一看。 季渝未看他,显然不在意他的意见。 沈温红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他惶恐地想,是啊,自己在干什么,他季渝已经不是千年前的师兄了。自己居然妄想在他身上得到与以前相同的关怀,渴望得到他满腔的爱意……沈温红内心乱成一团,他想着自己自酒楼开始的胡闹非为,季渝邀他喝酒让他一下子乐过了头,任着自己胡闹搅浑,给足了自己理由继续肆意。 可他季渝,并不是以前的师兄。 撒娇任性,嫉妒打闹,这些在现在的他的眼中,是怎么看的? 与他眼中,也是个拙劣的伪装者,装得像个撒娇善妒的少年人,其实是个心黑透的妖魔罢了。 沈温红将袖放开,藏着他发抖的指尖,他低着头跟着季渝往大街的方向走,与表面的失落安静不同,他内心又怕又喜,怕季渝看透了他的模样,又喜季渝愿意纵容。 他不过是个心冷的修道人,任鲜血浇头,也从未动容。 苏舞坐在封禁的石弧上,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忽然略微低头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形若癫狂。 张家大院,推开红木门,张明越坐在那主座上,端着一茶,细细品着。先前搜寻酒楼的领头小队此时正跪在地上,与张明越说着酒楼的情况。 张明越喝茶的手一顿,又轻轻将它放在桌上,拾着那壶盖,一下又一下地轻敲着,“那两人,往城西的妖窝去了?” 领头人道:“那小狐狸领着去,应该是城西的妖窝了。” 他轻声问道:“主人,我们要拦下他们吗?” 张明越迟疑一会,笑道:“不拦,他们对我们威胁不大,甚至现在,更着急的应该是林轩那小子。” 领头人略有急促地说道:“可是那两人,帮着那狐狸,苏舞又在林轩手下做事,会不会?” 张明越摇头:“不会,照你刚刚说的,这两人不过插了一手,救了狐狸,至于苏舞,那狐狸精狡猾,修道人不会想去掺和这件事。” “若未猜错,不出三日,这两人应该会离开洛城。” 忽然屋外鸟鸣几声,夹杂着似有似无的清脆响声。 壶盖轻轻地盖上,跪在地上的人也悄悄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张明越一人,光影分明,张明越睁着眼,看着莫须有的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2.9打卡! 赶上了! ☆、庙中蹊跷 季渝与沈温红在洛城一客栈落了脚,隔日便是烟火盛宴。隔日天明,季渝便赶着城门开门那刻出了城,片刻不留,似乎这洛城是什么洪水猛兽赶着他。沈温红原本打算隔日与他商量,留下一晚看那洛城盛名的烟火会,可人走得急,想法也就歇下了。 风雨渐歇,人顾东风。 山和村属东海的一个小山村,过东海就是中原地区,凡间最为热闹的地区。旅人一路向西,奔西蜀而去,然在中原停住了脚步,赏人间烟火不知愁。 中原地区偏西处,有一城池,唤作西府。西府乃凡间俗称,因它处于中原之西,通西蜀唯一一座大城市,只要过了这地,便全是西蜀风光,好似西蜀的大门,却揽盖西蜀风俗。 这就是西府。 西府是自由的城池,它虽由中原皇族把控,却允许各个种族和谐来往。 西有西府,东有东海。 风雨大了,山林里的破庙聚集了好几波人。季渝与沈温红是其中,两人自洛城出来,一路向西,途径好几处地方,沈温红有意停留游赏,却被季渝以人间玩意值得逗留?此一类带嘲笑的意味的反问给堵了回去。起先,沈温红还想算了,不与他计较。事不过三,当季渝第三次拒绝停留时,沈温红再也不忍,于是两人一路无话。 这开始闹矛盾之处,便遇上难得的风雨。修真人并不畏这些,若是赶路,风雨无阻。这倒好了,季渝的矫情毛病倒是出来了,他道:“既然游历,那便步行赏雨吧。” 沈温红不理他,心里想着这雨怎不好好给你洗下脑子,看烟火是玩物尚志,刮风下雨出去淋着好名曰赏雨?你赏你的风光大雨去,我累了,我歇脚。 季渝纯粹是没事找事做,逗沈温红玩着呢,见正主不接招,跑破庙里躲着了,自己也不好像个傻子一样在外头淋雨。 沈温红见季渝进来了,道:“怎不赏雨了?” 季渝道:“我好心邀你,你却一人进来这里躲着,有意思吗?” 沈温红道:“挺好意思的,真人一人赏雨挺好的。” 季渝啧了一声,道:“一人怎叫赏雨,没人相陪,好无趣味。” 沈温红与他并坐着,扭头看他,“师兄,照你这么说的话,一人不叫赏雨,两人可以赏雨,我有个主意,你听听?” 季渝蹙眉,“你说说。” 沈温红道:“你去赏雨,我赏你赏雨,这不两个人的事吗,也是赏雨。我建议你收拾收拾出去站站,到时候不止我一人陪你赏雨,这庙里的,都是你的友人。” 季渝冷笑一声,“可以啊沈温红,你说你山和村那副温和模样装得可以,我之前怎不见你伶牙俐齿这么能说?” 沈温红不看他,“彼此彼此,真人一副高人样,没想到私底下还是个雨天赏雨的高雅人。” 季渝道:“你从洛城出来,就一直摆着个脸色给谁看?我不就拒绝了你看烟火吗,你可以一人看啊,我也又不拦你。” 沈温红道:“这不给你看吗,你说你可以雨天赏雨,我也可以洛城看烟火,一人看无趣,我不就问你两人看吗?”他过了会又道:“您一人赏去,我在这庙里想想我的烟火。” 两人相安无事闭目养神,谁也不想理对方。过了一会,沈温红睁开眼看着四周,于他而言,千年不见的凡间任何东西都十分有趣,哪像太古魔渊那寸草不生的地方无趣。庙外风雨渐渐小了,庙里的人却还在观望着什么。 除他们两个外,还有三波人。一个背着行囊书生模样的人,外头风雨大了仍然按不住他读书的心,拿着本书,靠在庙口的位置,借着光读书。还有几个背着行货的商人,围在一起拿着干柴圈圈画画什么,不住小声讨论。沈温红见大致猜到是在谈论接下来的路程吧,哪像他们两个漫无目的只知西行,说是游历却像赶路。 沈温红心里叹气,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最靠庙里的一拨人上。这一拨人可不少,沈温红一眼望去就四五个体魄健壮的男人,几个人服饰统一皆是乌黑,像是某个势力的人。几个人的后面,有很大一块的黑布,黑布里盖着什么东西。 沈温红对这伙人倒是印象颇深,他们自洛城出来,多次在歇脚的地方或前或后地遇上这些人,像是自同个方向出来的同路人,又对他们目的感到好奇。他们像是洛城走商的人,带着一路的货物自洛城或往西府而去,像是两地贸易,又却掩盖着什么? 洛城走商的人?张家或林家? 沈温红神识探过去,那黑布里的东西没有生机,像是什么贵重物品。沈温红心想,也许是护送什么贵重东西吧。他收回目光时,却余光瞥到一处,那是黑布没盖住的小角落。那个角落说起来十分不起眼,加上庙里本来就黑,只能靠着外面漏进来的余光方便视野。 沈温红不是凡人,在妖的眼里,除了个别种族,其他妖白日黑夜丝毫不影响视力。他看到黑暗里那处角落,露出了一双白皙的脚,那像是小孩的脚。更令沈温红吃惊的,是他神识试探过,那黑布里本应是死物,如今却露出一双脚,而且是会动的脚。 沈温红心惊,他轻推了一下季渝的肩膀,后者回头看他,眼里疑惑。 “怎么了?” 沈温红靠近他,附耳说道:“师兄你瞧那边,看到那黑布没” 季渝循着他说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伙人低着头在讨论什么,背后一大块黑布像是盖住什么东西。 沈温红继续说道:“你用神识试探时,那黑布底下的东西是什么?” 季渝闭目试探一二,道:“估计是贵重物品,金银或是货物?” 沈温红摇头,认真道:“我方才瞧见,那黑布下是人。” 季渝一听,仔细观察了一下。沈温红指着让他看向某个角落,他一下子就注意到黑暗里那动作着的白色物体。 沈温红道:“那黑布下面是人,可若是奴隶,又为何遮掩住他们的生息。” 季渝沉默一会,说道:“你猜对了一半,又少考虑了一些。若那下边是人,盖着黑布掩盖生息,是为了什么?” 沈温红回道:“不被他人知晓?” “两个可能,一是这批人不能被外人知晓,二是想掩盖的并不是生息而是另外的东西。” 沈温红反应过来,他道:“师兄的意思是,妖?魔?” 季渝冷笑一声:“若单单是人,不难处理,拔剑相助,再禀告人间官府彻查便无事。若是妖魔,这后面牵扯的事情,人间官府可管不了。” 季渝挑眉,看向沈温红:“你想管这事?” 沈温红微微一勾唇,“无论妖魔,或是人,师兄不会坐视不管。” 季渝心知沈温红并不是对妖魔有那么重情怀的人,相反他的善良更多是随性而为,而非因族类而产生恻隐之心。 这样的心性更像是人,特别是修道人,为侠者。 季渝道:“这不是你的想法。” 沈温红低声笑道:“那就如师兄先前说的,我虽为妖身,但生得人性。” 季渝一愣,后道:“随你。” 沈温红道:“那试探一下便知,若是人我们好处理,若是妖魔再作打算。” 季渝闻言看向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说,怎么试探?武力试探打草惊蛇?” 沈温红低笑道:“师兄倒是每次都将事情想得太细,无论大小事,师兄总要认真看待,一分心思都要想个彻底,师兄不觉得有时候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吗?” 季渝道:“那你说出来又是什么?嫌我心思太重?” 沈温红摇头,低声说道:“怎么会,师兄是成大事者,我怎会嫌弃?我觉得挺好的,事无大小,仍需细细考虑。这不是心思重,是智者千虑。” 季渝一听乐了,低声同他说:“那我这智者,有一计划,不知沈大妖陪不陪?” 沈温红道:“哪是大妖,真人不嫌弃小妖便是。” 外头雨歇了,靠近庙门的人收拾着行囊准备动身。季渝见状,道:“外头的人动身了,若要掩人耳目,我们不走,他们不会动身。再过一会,我们出去。” 书生与行商走了,沈温红见里面那波人没有动身的想法,更将目光有时无时地放在沈温红两人这边。季渝起身,招呼道:“走吧。” 沈温红得了意,两人并无行囊,两袖空空。出了庙,走到瞧不清那庙,季渝才停下脚步说道:“到这便行,我们兵分两路。” “怎么分?” 季渝细细打量着沈温红,边看边说道:“照刚才那情况,以及黑布起伏的高低,那黑布里头,不是小孩就女人。” 沈温红迎着他的目光,问道:“那师兄有什么办法?” 季渝突然笑了一声,“不如何,我闻妖能千变……” 沈温红警惕地看着他,“师兄不妨直说。” 季渝低笑一声,抬头时目光平静神情认真,他道:“你是变女人在行,还是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  2.10打卡! 洛城一行,季渝对两人逐渐熟悉又亲昵的行为其实当意识到的时候,他是拒绝的。但是这样的相处千年前他们就已经十分熟悉了。洛城跟接下来西府篇章就是给他们消除这个别捏的隔阂,然后可以彼此放下心防来谈恋爱的。 都说旅行是最能看清恋人心性的途径,所以各位大大给他们一点时间,毕竟身在其中,难得糊涂。 有糖也有玻璃渣! 点击,收藏,评论都是我码字的动力鸭=3= 今天也要谢谢大家阅读小拙作! ☆、剑心蒙蔽 沈温红一愣,看向季渝,“你说什么?” 季渝抱臂靠在枝干上,模样似游侠,他有些不在意地说:“没听清楚,我要再重复一遍吗?” 沈温红道:“师兄怎不去当诱饵?” 季渝摊手,对他说道:“你瞧我这模样,扮女人好看还是能缩骨做小儿?” 沈温红拢了拢衣袖,垂眸沉思,他这样子实在十分乖巧,像是把一身傲骨藏得一干二净。季渝与沈温红相处这一段时间来,发现这人对待不同的事情所展露出来的脸孔完全不一样。譬如在山和村那会,他善良温和,在对待厉鬼狼妖时又深明大义,私底下伶牙俐齿不饶人,静下来的模样又乖巧安静。 沈温红轻声问道:“我怕师兄不适应。” 季渝避开目光,道:“也还行吧,你女装何模样我大概也能猜个样子,适不适应另说?” 沈温红低声笑道:“怎么?谁说我要变作那女儿模样?” 季渝还未回应,那方沈温红妖瞳闪烁,四肢慢慢化作烟白,渐渐化作一团气,在季渝眼前渐渐缩成小小的一团。季渝看着那烟白妖气渐渐生出模样,先是四肢,后是面孔毛发,最终化作一个孩童模样。那孩子面孔精致,发色浅白,额角处生出两枝烟白色枝角,妖瞳深邃,独暗里一道光,他未着衣物,像个林间跑出来的小妖精。 季渝怔住了,虽然是妖体,却与几年前天虚剑阁那孩子生的一模一样。季渝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可从未想过他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次遇见红红。他以散心为由下山游历,几年来却偶在梦中遇见过当初乍开火光里稚嫩孩子的笑,他甚至睁眼闭眼间就可以回忆起那孩子的可爱模样,低头可见红红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季渝不知他失忆的人生里有无经历过这等离别,可当那孩子化作焦土与他脚下时,他的道心难得动摇,喉间哽咽,仿佛醉在酒海,说不出难过。 季渝侧目,隔空取物,给沈温红丢去了衣物。 沈温红接过盖在头上的衣物,穿好后,对着季渝说道:“怎么了师兄,不看一看?” 那声音充满稚气,季渝曾想过若是红红会说话,大致也是这样的,奶声奶气,天真可爱。 沈温红慢慢走到他身边,季渝丢给他的衣物是天虚剑阁的弟子服,小小的弟子服好似是为某个孩子特意准备的,“师兄。” 季渝面对着沈温红,见他孩童模样,他稍有停顿,似是逃避,“顾鹤之捏的傀儡倒是十足地像。” 沈温红微抿着唇:“红红的模样是我儿时样子,若要说像,却也是红红更像一些。” 不对,不是这样,红红要更加笨拙些。季渝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温红,他觉得矛盾,沈温红这个个体顶着红红的样子的时候,竟然十分矛盾。红红黑发傀儡肢,沈温红白发妖体,明明前者听起来更为僵硬,可是后者表现的妖异,却有道不明的矛盾。 沈温红像是在压抑什么,他性情不定,或乖巧温柔,或伶牙俐齿,无论哪一面,他都有以假乱真的自然。可是不对,季渝自本心地否定他, 他觉得,哪个都不是沈温红。 沈温红是个循循善诱的恶魔,又是个满怀心思的枯萎灵魂,渴望蚕食着他的情感欲望,又似有似无地笑,自深渊而出的恶魔,微笑都是万劫不复。 林光剑影,身着红衣的少年人缓缓走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似破云的初光,一下子照亮了季渝满心阴霾。红衣少年持剑舞着名扬天下的花醉剑招,透过其间流光,季渝仿佛看见那剑身倒映的光里,妖体的沈温红微笑看着他。 妖魔对着他,在笑。 季渝蹙着眉:“我很好奇。” 沈温红笑着道:“师兄好奇什么?” 季渝蹲下身,凛冽又冷静地看着沈温红,“我好奇你,心到底有多深?” 沈温红稚嫩的脸上浮现一丝惊愕:“师兄说的什么话,不过是我不愿作那女儿模样。”他说完又轻声道:“我心能有多深?师兄莫要开玩笑。” 季渝喃喃着开玩笑,摇头笑道:“我像是开玩笑吗?”声音却丝毫不带笑意。 季渝站起身,背对着沈温红道:“我几年前未救下红红,我心有愧疚。可你沈温红于我而言不过是朋友话里话外的人,如今也只是暂时结伴的人。我以为你知我底线。”他看似随意,却字字诛心,“所以,你心到底多深?” “不深,浅到你践踏过都能留下痕迹。”沈温红后退几步,失笑道:“可季渝,千年前你是我道侣,几年前也是我千里迢迢去寻你,我望你见我儿时模样,望你早日回忆起我,可你愿意对一个傀儡产生怜爱之情愧疚之意,却从未想过我。” 沈温红眼眶似乎带着水光,又扬起头回避着季渝,“我一时口快,师兄当玩笑听就好。” 季渝也察觉到自己似乎过于固执了,他见到沈温红这副模样时,确实是想到了几年前那个在玉衡山腰死去的孩子,太像了,像到那个孩子活蹦乱跳出现在自己面前,会说话了,变聪明了,以往的瑕疵一下子补足了。 突然之间,季渝觉得,红红本该是这副模样。 究竟谁是那梦魇里走不出来的人,谁又执迷不悟妄想着妖魔的诡计多端。季渝恍然间,发觉心魔微火,燎原在及。 雨滴水洼,滴答两声。 沈温红抬头看他,深邃目光里不见情绪,他笑着说:“师兄下次,不要将我话当真了,我这人也许真如师兄所说,如师兄所想带着目的接近你。我也会胡言乱语,说着那奇怪的玩笑话。” 季渝低头看着他。 沈温红道:“当我是个疯子好了。” 他眉眼笑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季渝看着他,心中却不自觉地做起对比,到底哪个才是红红,哪个才是沈温红?或者哪个更像记忆里的红衣少年。 两人沉默许久,久到风渐渐起了,风雨欲来。 季渝才开口道:“你变回来,我们见机行事。” 沈温红理了理身上衣物,说道:“师兄计划挺好的,而且这小儿模样,对我本身而言,益处更大。师兄不知,我成妖不过几年,成年模样更耗妖力,倒是这样子更舒服些。” 季渝正欲开口,又被沈温红打断:“方才停留许久,那伙人往西边去了,像是洛城来的,欲往西府。” 那雨声滴答,像是心境里倒映的另一人,带着他误入歧途。 季渝略思一二,取出一物递给他,嘱咐道:“这是一道剑意,我跟在你后头,若有急事,直接摔碎就行,我带你走。” 沈温红拿着那类似玉佩的小玩意,心有不甘,“我之前也想要你的剑意,却不曾与你开口。如今这模样,未开口就能得你全部关心,也是极好。” 季渝一愣,心想不是。 沈温红笑道:“开玩笑的,若是我讨要,师兄定是会给。”他心想变为小孩模样,心性也回去了,与自己争风吃醋有什么意思。 沈温红说完,边低声喃喃着什么,低下身子要去够那水洼里的脏水。季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温红舀了水,倒在衣角上,“刚刚下了雨,这衣服太干净,不像是与大人走失的妖。” 季渝喉间微哽,似自言自语:“我要帮你吗?” “什么?” 季渝未行先笑,他打了一响指,沈温红的头顶上忽地倒下水,将后者淋了换个模样,这事做完还若无其事说:“这样就可以了。” 沈温红气极,“季渝。” 季渝不顾某落汤小孩,道:“走走,再不起身人家马车都走远了。” 沈温红冷笑一声,先他一步往西去。 季渝在他后头,慢慢地走着,心里却不如表面上平静。季渝向他开玩笑是假,让他先走是真。沈温红其人,面上乖巧,其实字字诛心。季渝承认,对于红红而言,他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和蔼与温和用来对待他,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将父爱与责任全部寄托在一小孩身上。 忽然就一天,你知道你疼爱的孩子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狼,你猜不透其中算计,全世界告知你其实你将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这样的你,活得太过于窝囊,太过于被动。 他愿意红红只是他萍水相逢的一孩子,沈温红只是心存歹念想要接近他的妖魔。 这样最好,他没有任何负担,活得自在。 今日沈温红这模样,却把另一面剥开了与他讲,他惊愕自己心中所想,惊愕之前的自欺欺人。他似乎逃避什么,使得他话中带刺,一字一句皆是嘲讽。 一开始就错了,他一直在否定一切,其实也是在否定自己。曾是一剑霜寒,却将自己的剑心蒙蔽,徒留拙劣地掩盖,越活越不自由。这哪里是自持己见的明目,只是骄傲的一叶障目。 季渝心想,不该如此。 我应待他如常人,而非自持己见待他严苛。 作者有话要说:  2.11打卡…… 白天应该有事碰不了电脑,以防自己忘记了熬夜先更! 困死 ☆、惊遇锁魔 林间草木窸窣,马车车轮过一水洼,溅起泥水。领头的人抬头看了眼乌云,回身催促道:“雨有要来了,动作快点。” 他身旁一骑马的黑衣人道:“走不快,我们要找下个地方落脚了,希望这雨不要太大。” 领头人道:“大人您要不看看,我们这才刚出来不久,雨又要来了,要不折回去等天气好点再出发?” 黑衣人像是这伙人的核心人物一样,他骂道:“蠢货,耽误了时辰你担得起?” 奔走的车马前忽然穿过一白影,领头人勒马,轰轰烈烈的车队停了下来。领头人下马,本欲大骂呵责挡路的玩意,话到嘴边却止住了。车队前方,一白衣孩子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那孩子生得精致,是个小幼崽。领头人打量着沈温红的模样,不由得啧啧赞叹难得一见的种族。 黑衣人也下马了,走到他跟前,见到那孩子,“它被吓到了。” 领头人躬身道:“大人您瞧,这妖的模样,真少见。” 黑衣人示意手下将那孩子抓了起来,道:“这妖,我也是第一次见,头生白骨,遍体通白,带回去再琢磨琢磨。” 领头人道:“这突然冒出来的玩意,会不会……” 黑衣人看了眼沈温红,“不像是,这脏兮兮的模样,不知道在这林里跑了多久,傻愣愣倒是像个离家出走的妖。既然离家出走了,跑进我们这里,又能问谁?” 沈温红认真扮演着一只被吓呆的小妖,他见那头人派了两个出来,将他压到领头两人的面前。黑衣人蹲下身,满是茧的手摸上了沈温红的脸。沈温红掩住满身恶寒,怯怯地躲避着那人。 黑衣人问:“孩子,你哪里来。” 沈温红伸出烟白色枝条,想要挣扎开,那后方两人将他压得更狠,使得他扑通地跪在地上。 领头人道:“大人。” 黑衣人示意,“将他压下去,跟后头那群绑一起,撞车头上的玩意,正好抵了昨夜病死的那个。” 沈温红低着头,却悄悄观察着周围,三辆马车,护车人大概七八人,领头两个。这会又过来了个人,手里拿着什么。 沈温红抬头,他看到了来人手里的拿的东西,通体乌黑的锁,锁上镶着一块冒着红光的石头。 沈温红忽地睁大了眼睛,他认识这东西,更具体来说他认得那块红光石头,那是原生于太古魔渊的锁魔石,可以吸附天地间所有生息。 太古魔渊的锁魔石怎会流落到这凡间来,甚至被制作成这模样。 沈温红不想接近这东西,他看到这东西便满身恶寒。 满身压制住的妖息一下子爆发,妖力将周围压着他的两个人弹开。沈温红站起来,盯着那泛着红光的锁魔石,后退几步,想要逃走。 锁魔石,他的原身就封印在太古魔渊,周围全是锁魔石,将他彻底束缚在那。沈温红见这石头可没有什么近乡情怯,他厌恶,这个石头一下子将他拉回去被封印暗无天日的千年里,那附骨噬魂的痛苦仿佛在向他招手。 太古魔渊的血月,万鬼哀嚎,如深水的肮脏与丑陋,顺着锁魔石,顺着封印的巨大锁链,爬上他的肢体,如诅咒一样附骨,刻满了魔的印记。 黑衣人注意到这边的变动,他夺过手下手中的锁魔石,快步向前。他看到那孩子被怔住了,便趁机将他压倒在地上。沈温红见到来人,正欲施法将他驱退,来人完全不惧他的妖气,屈腿压住他的双臂,动作迅猛,掐着脖子就给他戴上。 那石头将他满身的妖气吸得一干二净,他一下子没有了力气,那爆发的妖息瞬间消散。锁魔石可以吸附天地间所有生机,他的神魂本就不稳,被锁魂石一控制,整个人仿佛回到了太古魔渊下痛苦的日子里。 痛苦与茫然,压抑与绝望。 黑衣人从他身上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痛苦地缩成一团,冷笑着说:“这妖本事可不小。” 领头人急急忙忙过来,他看到黑衣人身上满身血污,失口道:“大人您这……” 黑衣人嘶了一声,“这妖刚刚爆发出来的妖气,不亚于天魂境界的修士。我不过接近他一两息,被他妖气伤得这副模样。” 领头人一听,浑身冷汗,他道:“那大人,这妖我们还抓不抓?” 黑衣人怒骂:“抓啊,老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放他走?这可是极品的幼崽,等带回去,让尊主做决定。他这样不能跟那群小的关一起了,你把他压到后头那辆去,好好看着!” 领头人忙点头,“是是。” 沈温红感觉到自己被人抓起来了,然后丢在了潮湿的马车里。他现在浑身没力气,脑子里压抑的情绪爆发开来,他冷汗淋淋缩成一团。他感觉到周围有人过来了,推了推他,还似乎低声说着些什么。沈温红想说很吵,能不能安静一会,有过了好久,周围没有声音了,寂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浑浑噩噩,最后有人将他扶起来了,抱着他。 沈温红清醒时,乌黑的牢笼里只有窗缝漏进来的光,他依稀能看见眼前有两个人。他观察着四周,原来这颠簸的马车里是个笼子。有人发现他醒了,爬过来,拖动的锁链发出声音。沈温红才注意到,他四肢皆被绑住。 过来的是只妖,虽是人形,却露出了耳朵,穿得破破烂烂,像个遭难的孩子。他伸出手在沈温红面前晃了晃,道:“醒了吗,看得清我不?” 沈温红十分虚弱,他在怀间找到了季渝送他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握着,那玉佩散发着的霜寒气息这时像是温暖的源泉一样,护着他虚弱的神魂。 “醒了……” 那小妖又招呼后面的人,喊道:“朝朝你过来看,他醒了。” 沈温红垂眸,将四肢都缩起来,像舔伤的小兽,把自己保护起来。朝朝过来了,他坐到了沈温红的旁边。沈温红余光里瞥到了衣角,蓝白相间,好熟悉的感觉。 他抬头一看,怔住了。 朝朝长着一副与他相像的脸孔,不过与他妖身相比,朝朝更像人,黑发弟子服,与红红竟是十足地像。 那小妖开口道:“这么一看你们更像了,你们是孪生姐妹吗?” 沈温红压下满心的疑惑,他问:“孪生姐妹?” 小妖道:“是呀,朝朝是女孩子,你不是女孩子吗?” 沈温红摇头,目光还是停留在朝朝身上,怎么可能?这世间居然还有另外一个长得与他一样的脸孔,而且眼前这孩子,不是妖,更像是人。 “你们太像了,你刚被丢进来的时候,朝朝也是吃惊,不过她说她没有兄弟姐妹我才信了。”小妖笑嘻嘻地说着,好像完全忘了他们现在处境,他又道:“我叫花浅,是只猫妖。” 花浅指着朝朝说道:“她叫朝朝,你叫什么呀?” 沈温红正欲开口,那方朝朝却说了话:“他叫红红。” 沈温红蹙眉:“你是天虚剑阁的人?” 朝朝却道:“我认得你的剑,也认得你的模样。” 沈温红坐直了身子,目光直直地看着朝朝,“可我不记得你,我印象里天虚剑阁没有像你这般大的孩子。” 朝朝皱着眉,有些生气地说:“我印象里红红也不是妖怪。” 花浅见这话越聊越要吵起来的样,赶忙拦在两人中间,说道:“哎,你们别吵了呀,不就长得一样嘛,我娘一胎好几个,我们兄弟姐妹小时候都长一个模样。红红是吧?既然进了同个笼子那就是遇难兄弟了,我们可要逃出去的,内讧可不好了。” 沈温红一听问道:“逃?你们要怎么逃?” 花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边朝朝挪位置挪到了沈温红的身边靠着他。沈温红满心疑惑,朝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花浅说他逃过一次。” 花浅挺直腰说道:“不瞒你说,我被抓过一次,逃走了,没想到又被抓回来了。” 沈温红问:“那你的计划是?” 花浅道:“没有计划,我运气特别好,总能逃掉的。” 沈温红叹气,他不该跟小孩子讨论什么逃亡计划,像过家家一样。季渝应该还跟在马车的后面,眼下情况,先是要知道这车队以及背后的阴谋,其二要调查清楚靠在他身边的这个长得与他相像的女孩子究竟是谁? 花浅见新伙伴对他的运气不屑一顾,不满道:“红红你可别瞧不起我运气,我娘亲说我是这世间最好运的猫,到时候让你看看我的真本事。” 这个车厢里只有他们三个,那当时他们在庙里看到那黑布底下的孩子应是在其他的马车上。这马车只关他们三个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还是说这马车之间有区分,他们是特别的? 沈温红仔细想想他被带进来的经过,那人本是要带他与后头孩子一起的,却因他妖力失控后改了主意,将他关在这边。那极有可能是这个车厢内的三个人不是好拿捏的,容易失控应需要更多关照。 作者有话要说:  2.12打卡! 不出意外,大概是每天中午或下午更新,谢谢大家的鼓励! ☆、剑灵朝灵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了,沈温红靠着车厢,过车缝漏进来的风吹得沈温红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但这个感觉也不太好受,被锁魔石一锁,他如今仅仅只剩下妖身体质,其他方面却跟人间小儿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太被动了。 花浅也靠过来了,跟着朝朝一左一右地靠在他身侧。朝朝的身体更冷一些没什么温度,但是花浅就像个暖炉,两人之间传递体温,倒不是很冷了。 沈温红道:“还好你是只猫,不然我们三遍体通寒还不知能不能熬到这车停下来。” 花浅缩了缩肩膀,“你说话倒是不客气,你这身上怎么比朝朝还冷啊,朝朝我暖一暖她还能暖和起来,我靠着你我也开始冷了。” 沈温红失笑:“我天生体寒,你往中间来吧。” 朝朝倒是不乐意,伸手抱住了沈温红的手臂。花浅见了,不满道:“朝朝不乐意,你们真不是一窝出来的吗,她这么粘你?” 沈温红还是不大舒服,这种阴寒的感觉是从灵魂深处来的,像是在撕扯神魂一样,痛苦麻木。他甚至有点不乐意这两孩子靠着他了,没有任何用处像个累赘。沈温红咬着下唇,神智还算清醒,他时刻提醒自己保持冷静,莫要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魔性涌上来。 这锁魔石真不是个好东西,总能将激发人心里的阴暗面。沈温红想着,才入凡世不过一年,他扮演乖巧温柔的模样倒是上了瘾,骨子里的那股霸道任性被压得紧紧的,生怕爆发出来将他的伪装的模样撕得干净。 季渝他喜欢怎样的人呢?沈温红思考过,他应该不喜欢自己的样子吧,那么任性霸道,冷血无情,说是逍遥肆意,以后却是另一模样的冷漠。 季渝喜欢温柔乖巧最好是像红红那样的,善良可爱的修道人。 沈温红不住地想,善良可爱?确实,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当他第一次离开天虚剑阁时,他曾信誓旦旦要做那逍遥天地的剑修,走遍凡间各地,游历四方。他曾经把一切想得那么高远自由,曾经也是一个仗剑天涯的剑修,习得天虚剑法,自悟花醉剑意。 少年时的大无畏,活得那般逍遥肆意,纵使闯祸玩闹,季渝也会跟在他身后,叹气摇头叮嘱他不可再闹。摇光峰的药草总会少那么几株,玉衡峰的路闭着眼睛也会走了。闭眼可见那花开花谢年复一年的少年日子,耳边依稀可听那两剑交锋的铮铮剑鸣。 事参不透,浮光剑影,人不如故。 他恍然想起了千年前季渝将他压在地上,霜寒剑插在他的掌心上,掐着自己的脖子,厉声道:“你入魔了。” 沈温红忽地停止了思考。 是的,他入魔了,所以季渝将他封印在太古魔渊了。 “红红,红红。” 花浅摇着他,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太冷了?” 沈温红瞪大了眼睛,他举起自己的右手掌心,手掌白皙,不是他那双因为练剑满是茧的手,也不是那杯霜寒剑刺穿的手。 他如今是妖身,只不过是只妖。 沈温红冷静下来,他低声说道:“没事。” 花浅捂着胸口拍了拍,道:“吓到我了,你刚刚那模样就像后头的妖一样,刚刚戴上这玩意总有点邪乎。” 沈温红神色恹恹,他道:“无事,这马车往西府去?” 花浅腰板挺直靠在颠簸的厢内板上,“对,每月都会有一趟来回,哎我曾经就是从西府被带去洛城的,现在又要从洛城被带回西府了,命苦啊。” 沈温红微笑道:“你看起来不像是命苦,倒是有点兴奋。” 花浅佯装吃惊,“这都看出来了?” 沈温红不说话。 花浅继续道:“也不算是很兴奋,我以前的家在西府,我都被抓走了五年了,西府的人也不知道惦记我,等我回去了,要给他们好看!” 朝朝冷冷道:“你要先逃出去,才能去见家人吧。” 花浅摇头道:“所以我命苦啊,五年前被抓了次,好不容易逃了,又被抓回去,来回的马车费都可以省了。” “我方才听你们说,天虚剑阁?你们是从那来的吗!我曾听我胞姐说过,天虚剑阁的剑修都特别厉害!”他说完,又仔细看着两个人,“哎也不对,你们一个是妖,一个也不是人,天虚剑阁收弟子都不看种族的吗?” “像你这样的,不行。” 忽然车中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嗓音,花浅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对面。 沈温红一愣,这声音他清楚得很,是他那欠揍师兄的声音。他掏出怀里的玉佩,发现玉佩里散着幽幽蓝光。 “看来情况跟我们考虑的差别太大了。” 季渝的声音略有歉意,他继续与沈温红道:“此次是我不对。” 沈温红虚弱地笑出声,“你还会认错啊?” “对不住。” 朝朝怔怔地看着蓝光,喃喃道:“霜寒剑尊。”声音虽小,但是周围几人都听得清楚。 季渝那边顿了一下,道:“你那边三个人?” 沈温红到:“我们这马车三个,除我之外还有两个孩子。” 季渝犹豫了会,沉声道:“我跟在你们后方不远,你妖息爆发的时候我没及时救你,等我感觉不到你气息的时候,我才发觉一切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沈温红低着头,似乎在笑,却没出声,过了一会,道:“不,你没救我是对的。” “不进虎穴,焉得虎子。” 季渝失笑,很快收住了声音,他严肃道:“马车转向了。” 沈温红与花浅皆是一惊,“转向?什么意思?” 季渝负手踩剑于半空中,他斜视着前方不远的马车,“往东边去了。” 沈温红妖瞳微闪,他低下头,嘀咕着:“转东去,不去西府,却往东边,他们要回去洛城。” 花浅闻言,抱头哀嚎道:“不是吧,我刚以为我能回家了。” 季渝沉声道:“洛城只是可能,也有可能要离开中原。” 沈温红思索,微微吸气,后道:“可能不大,这马车洛城西府两地跑,若中途变向,除非有其他的歇脚点,不然临时变更目的地,对这车队变数太大,更何况这车内不是一般货物。” 沈温红不解地问:“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变向回洛城呢?” 季渝思索一二,回:“西府不能去了?” “不能去?西府那边有变动,所以转向回洛城,再商议下次走货。” 季渝肯定道:“极有可能。” 沈温红握紧了玉佩,冷声道:“看来他们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传信方式。” 季渝沉默了一会,雨越下越大了,瓢泼大雨。季渝周身真气撑开了一个圈子,隐藏着气息跟在马车的后头,他垂眸看着手中一道剑意,忽然低笑出声:“这也大概是一同赏雨了吧。” 马车内潮湿,沈温红正挪动身体,抱膝缩成一团抵御那阴寒气,忽然听到季渝说这一声,他低低笑了几声,“那师兄,这雨好看吗?” 季渝莞尔,“若你一同出来,这雨许是更好看了。” 沈温红沉着脸,面若冰霜,隔着一道剑意,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表情,也道不明其中心意。沈温红觉得四周冷极了,明明有人说话,明明有温暖的躯体,可血液如冰,心寒至极。 他应该欢喜,却悲伤难过,锁魔石将他所有欢愉化作痛苦,爬满神魂的剧毒蜈蚣,走不出的泥沼深渊。 他以往将这种窃喜当做是他的努力有所回报,温柔的爱人还在耳侧与他说着山海间的趣事,所有的期望跨过时间长河变得根深蒂固,扎根于千疮百孔的心,茁壮成长,终成执念。他在孤独的岁月里,把季渝放在心上,念着他的好,将心头上的人反复回忆,虚妄与真实,皆是心心念念。 朝朝忽然握着沈温红的手,试探性地将手指往霜寒剑意的蓝光里凑,指尖微光停在了莫须有的屏障外,朝朝稚嫩的声音响起:“霜寒剑尊。” 这一声呼唤,将沈温红从混乱的思考中拖了出来,沈温红微微抬眸,不解地看向朝朝。 那方季渝疑惑,等待着小姑娘的后续。 朝朝抿着小嘴,轻声道:“两年前,您托人带剑阁的木灵精华,您还记得吗?” 季渝一顿,两年前他途径一遗迹时,偶遇了刚出土的木灵,又想着剑阁的小辈刚好正值铸剑期,便了人将木灵精华给带回去,给小辈做铸剑的材料,这本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事情,为何这马车里的小姑娘知道一二? 朝朝轻声道:“我是朝灵。” “朝灵?”季渝惊讶说道,“那小子也来了洛城?” 沈温红不解地问:“什么?” 季渝沉声道:“朝灵,更具体来说是朝灵剑,生于天虚剑阁的剑。” 沈温红一愣,侧着头看朝朝,“这孩子,是剑灵?” 季渝似叹气地“啊”了一声,随后说道:“朝灵剑,于箜的剑。” 剑朝心,故桃木生灵。 作者有话要说:  2.13打卡! ☆、与你求欢 于箜? 沈温红知道这人,虽有短暂的交集,但他依旧记得这个自持老成的少年。要说起来,于箜是摇光峰的弟子,师从摇光峰云瑶真人,也算是他沈温红的师侄。云瑶是当年摇光峰的小师妹,沈温红还在摇光峰时,便经常逗她。 时过境迁,他沈温红没成摇光峰的峰主,倒是那柔弱的小师妹担了大任。 摇光峰小霸王沈温红,天生天灵体,于木火两道上极有天赋,本也是个随摇光峰传统,修习摇光医道,却误打误撞自悟了花醉剑法,从此逍遥剑道,仗剑天涯。于箜与沈温红,同身出摇光峰,在悟道之路,很是相似。 沈温红逍遥肆意,随遇而安,本学着那悬壶济世的歧黄之术,却一日灵光清明,得见剑道辉光,从而火生剑花,飞花剑影,自成花醉。 于箜木灵力超脱,年纪轻轻自习剑法,曾以桃木剑在玉衡峰一招比武中闻名,那恰若秋光,又似春风拂面的剑法,令人印象深刻,也叫见之青睐。 沈温红恍然记起,几年前他还附身于那一隅傀儡地,曾见于箜的剑,那本该软弱的桃木剑,自他手中生生不息,木之极刚。剑道之上,每一个修剑人对剑的痴迷,不分彼此。沈温红也欣赏于箜的剑,这一小小少年才十二岁时,便悟剑极深,如今只几年过去,未及十八,剑生剑灵。 记忆里的好多年前,季渝难得有一次与他一同喝酒,喝的也是埋在长生树下的花酿。那时候玉衡峰的老峰主还未飞升,却早已闭关多年。老峰主不在时,玉衡阁就成了季渝与沈温红常去的地方,阁外有长生树,坐在一隅木板上,支起简易的小桌,可望去天虚七峰,云里剑山。 季渝不喝酒,一喝总有说不尽的话。 他话也不是唠叨,总是想得长远。 两人谈及这一辈天虚剑阁的弟子,谈及往后天虚一脉的去向。 沈温红记得他这么说道:“师尊若是飞升,天虚剑阁再无永生境强者,往后多年,可还会有今日的盛况。” 沈温红酌酒,道:“可师伯走了,还有其他的师伯师叔在,师兄也莫要太担心了。” 季渝冷寂的眼神看向云里高峰,“红红还会与我一同在天虚剑阁吗?” 沈温红笑道:“怎么不会?师兄与我说好,若将来天虚剑阁更任,师兄成了那玉衡峰主,我接了摇光的担子,我们就一起再守三千年,这三千年走完,门下弟子能担大任,师兄与我做那闲散仙人,再走一遍山海。” 季渝失笑,“这山海走了多少回了。” 沈温红莞尔,与季渝碰杯,“修仙一途漫漫,可凡间百年则千变,同样的地方,早上走,晚上走都有不同之处,更何况间隔数年,再走上一回?” 青瓷一交响,君子之言。 “以后如何,也说不定。” 沈温红看向远方,忽然笑开,“什么不一定,若师兄担心天虚剑阁后继无人,那师兄就要改了这沉闷性子,好好教导弟子,天虚一脉自上古流传下来,千万年未曾衰败,更何况如今弟子有建树,强者无数的天虚剑阁呢?天虚剑阁的底蕴有多深,师兄还不清楚?” 沈温红一杯饮尽,“我倒不担忧,能入天虚剑阁的人,绝非凡人,这天虚剑阁还能走得更长远。师兄是因师伯飞升在即,而生忧虑罢了。修真人的路向来都是走出来的,命数谁也说不定,所以逆天改命修仙者居多。” 沈温红道:“我门下弟子,师兄的弟子,师弟师妹的弟子,我天虚剑阁一脉,从不是弱者。” “那将来,我们真的能成那闲散仙人了。” “那是自然。” 千年只一瞬,后辈悟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车厢内片刻安静,花浅理不清这几个人其中纠葛,朝灵把来历说明了便不再说话,徒留沈温红与季渝两人,各有各的思量。 季渝问道:“那于箜,在何处?” 朝灵抓着沈温红的袖子,指头在上头打着转,“他还在洛城,我做饵,他在钓鱼。” 季渝不赞同地道:“于箜是下山游历?你们怎么掺和到这个地方来。” 朝灵哑口,垂着头不知道作何解释。 沈温红低笑一声,似有怀念地说:“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了。” 季渝失声,略有不解。 沈温红小孩模样,倚靠在车厢壁上,脸色苍白,却如老者怀念旧事一般,将往事徐徐道来。花浅皱着眉,藏于发中的猫耳动了动,目光不离沈温红。 沈温红伸手按在朝灵的脑袋上,顺着她细丝黑发缓缓滑下,“其实修炼至师兄这样的境界,强者尚在尘世间磨砺不下千年,更何况修为低微的修士。我与师兄年少时期也曾一同游历,也似少年人一样无畏艰难,只身冒险。后来修为上去,经验与能力也上去了,少年时鲁莽或意料之外的事,已鲜少出现。” “如今考虑不周进了陷阱,意外的,于箜也掺和进来。师兄你说,这样,算不算大意?” 季渝不解:“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沈温红笑着,声音透过剑意直达季渝的识海里,“许是乱了,疯言疯语。” 季渝一愣,话到口中却难以启齿,他犹豫了好些,才道:“先前我与你说。” 沈温红问:“说?” 季渝轻声道:“说对不住。” 霜寒剑尊立于万千细线里,周围雨声不知闻,他目光深邃,却饱含歉意地看着手中的幽蓝剑意,“我此先心有疑惑,对你偏见居多。其实你并无错,身为妖你善良明理,也有常人心性,而这些不该因多余考量而误解。” “你很好,是我先前不对。” 沈温红一怔,不知道如何表达心情,却想多说些话,虽面上镇静,心里已乱了,他赶忙说道:“师兄多说这些作甚,我……” 季渝笑道:“我希望你更为活泼一点,与我小打小闹也好,莫要自认疯人,于我眼里,你同于箜一样,还是个少年人。” 沈温红一愣,“少年人?师兄当我是晚辈?” 季渝回道:“不是吗?” 沈温红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苍白唇角微微扬起,话语张扬肆意:“不是,霜寒剑尊是我道侣,也是我爱人,你此时不记得也不要紧,我可以重新与你……” 季渝愣是差点没反应过来:“与我?” 沈温红义正言辞地说:“与你求欢。” 季渝身似天雷劈过,骂不行,笑也不行,一会也没回话。 沈温红怕季渝不懂,还解释道:“求欢,与你求欢好,我想欢喜与你行双修之好……”沈温红话未说完,那幽蓝剑光一下子熄灭了,徒留一块朴实玉佩。 沈温红一愣,后心喜地笑了。 花浅与朝灵一旁围观了这两位之间的打情骂俏,朝灵还好,知这两位至少也有上千年的交情,甚至说是某种关系上不一般。花浅却不知道这其中故事,他迟疑好久,对着沈温红道:“红红啊,哥哥与你说说?” 沈温红没注意到称呼上的不对,回道:“说什么?” 花浅干咳两声,“我听刚刚那位霜寒剑尊?这年纪与你差得有点大,虽然修真长途漫漫,可等你长大,与这剑尊不知差了多少横沟,我觉得,不大好。” 沈温红似笑非笑地问:“什么不大好?” 花浅脸颊微红,“双修不大好,呸,我这嘴,行道侣之礼不大好,哎,反正我觉得不大好。” 沈温红闻言笑笑,合眼,却不说话。 花浅欲再劝几句,一旁的朝灵却伸手示意他莫要多说。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花浅这才发觉,沈温红的声息有些急促,他后知后觉地看向朝灵,朝灵担忧地说:“他流了好多汗……” 花浅先前因两人对话,觉得不好意思太靠近,于是离沈温红远了点。朝灵这话说完,他赶忙靠过来,伸手揽住人时,才发现沈温红的后背早已湿透。 “这怎么出这么多汗啊……” 花浅焦急地问:“红红你还好吗?” 花浅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飘悠,沈温红半张着眼,妖瞳里的光淡了许多,“我有些不适,休息一会。” 花浅慌张地说:“这哪里是有些不适,这是大不适,你这说话的气儿就跟没了半条命似的,怎么刚才还中气十足的,现在说话跟吐气似的,别睡过去啊,我们闭着眼休息一下就好了。” 沈温红没回应他,花浅又看向朝灵:“要不再跟那剑尊说说,把红红带走吧,这再待下去,我怕回头气也没了,呸我这嘴真是。” 朝灵抓着衣袖,替沈温红擦去额间汗珠,她此时镇静地像个大人一样,目光平静,手□□夫却不懈怠,时刻注意着沈温红的状况。花浅见此景,也不好多说话打扰沈温红休息,他垂眸想了一会,脱掉了外衣,给沈温红盖上,又靠近了几分,用身体暖着他。 朝灵见他此番动作,认真地看了他一会。 花浅被看得有些羞怯,忙道:“我又没吃人家豆腐。”又觉得略有不妥,道:“我这是帮他取暖,我们猫族的皮毛可暖和了,暖和点,去了汗就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2.14快乐鸭! 我今天终于翻到了那个地雷名单了,谢谢大家对拙作的鼓励! Li Jinchu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19 19:11:06 十四还是四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2-04 00:05:06 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2-13 22:35:32 然后还要谢谢津与凉繁未落三千道丶的营养液! 今天就唠叨一下,关于于箜剑灵,在玉衡前传的时候我写过这个小伏笔,于箜问季渝剑灵是什么样的,季渝回他是你想要的样子。写于箜和红红的时候,我基友对于我让他们下线极度难过,于是我应允了于箜小可爱的cp,是他的剑灵,不会是篇幅大的cp,但是应该是比较暖的一对。 写谈及后辈的时候,因为季渝前后对比性格出入有点大,我在写的时候好容易出脑补哈哈哈 就比如 沈温红:师兄放心,后头的人本事强着呢,天虚剑阁没那么容易没落的。 千年前季渝:如此最好。 千年后季渝:您可尽说大话。 希望今天的小姐妹们都有自己开心的事情~ ☆、石山密道 转眼到夜间。 沈温红期间醒过一次,也不能说是醒,不过脑子里一度有些清明。被锁魔石困住的日子很长,长到他本该习惯那些悲伤与压抑。沈温红记得十分清楚的一次,那便是季渝将他镇压在太古魔渊。 太古魔渊的深壑之上,高崖孤风,血月亮而阴森。季渝就掐着他的脖子,霜寒剑刺在他的掌门,微微垂首,目光与他相对。 那个时候他已被魔性占据了心,腥红的眼仇恨地看着季渝。 季渝的发丝垂下,风过时发丝轻抚着他的面。沈温红那时未注意到季渝眼中深情,但每每在太古魔渊下饱受折磨时,他最容易想起的,是诀别时季渝看他的眼。他们本该一起迈进同生境界,为此季渝曾压住修为等了他上百年,他们想好了未来修真一路,想好了做那逍遥散仙的快活日子。 可突遇变数,谁也说不准。 他爱季渝,也恨季渝,恨他抛弃,恨他狠心镇压。 可爱是双方,恨也该是双方。他恨季渝,而季渝也应该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将爱人封印在太古魔渊下,而谁也没想到,这再见就是一千年。 痛苦与折磨何不是把他沈温红变得面目全非,也许是他们修道太过于顺遂,在即将圆满之际,天道便与他们开了个玩笑。 夜间马车行动的脚步也慢下来了,那黑衣人还进来过两次,头一次注意到沈温红的情况,暗骂几声出去了,待再进来时,捎上了较厚的外衣。 沈温红满身疲软,神色恹恹地看着周围。 马车过洛城城关时,城防停下来查看情况,未掀开马车车帘,便盖了印,让他们顺利通行。沈温红虽身体不大行,却时刻注意着马车的动向。若是与他们之前所想的十之八九,那么这辆走货的车,真属于这洛城张家或林家中的一位。 凡间商人与妖魔勾结的事情不多见,但也是存了先例。这商人要说得动妖魔,那必定是许了大承诺,而于此对妖魔的需求大有帮助。与季渝不同,两人虽然在这件事的猜测上相近,但沈温红知道的消息要比季渝多上一条。 那便是刚入洛城时,他在坊间买糖,那糖贩捏的焦尾糖有一样与众不同。凡间的凤凰有着极大深意,非皇族,一般凡人是不会携带与龙凤相关的玩意。而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却被凡人捏作糖,供人挑选。这便是其中端倪。 而这其中端倪,便是有心人的提醒。 若是沈温红想得不错,那么这凤凰指的并非是那真正的神兽凤凰,而是几年前在天虚剑阁闹了一番的凤凰火容炙。当时位置,左应为西边,凤凰展翅向西,意指那凤凰火容炙前往西方。 这转向回府的马车,凤凰火前往西方,无论如何,确实也无法将两者分割开来解释。这其中必有联系,若是凤凰火容炙前往西府,而这马车,像是在回避西府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样。 若是事情真如此发展,那么他也该跟东海的花醉传一消息。 容炙要在西府搅的这一局,花醉理应成为其中变数,这一切才能在掌控之中。 马车的车轱辘走在平缓的街道上,途径闹市,可听见那街边小贩的吆喝声。一车之隔,囚徒与凡人。花浅与朝灵闭目休息,整个车厢清醒的人倒只剩下沈温红一个,这车里安静,外头热闹非凡。沈温红将脑内一切抛空,突然就想念起了洛城街上的焦尾糖。 马车从热闹的地方逐渐走向安静,最后缓缓停在了一个不闻街闹声的地方。 前头的人下车了,与另外一些人作着交谈。交谈的时间也不久,似乎确定了某些事情,后几个人开始从后头的马车里赶着人下车。沈温红看不到情况,只能依稀从声音里判断外头。 他挪动了下身子,满身痛苦过后,四肢疲软无力,他轻推着花浅与朝灵,轻声道:“醒醒。” 花浅呢喃着梦语,缓缓转醒,他先是眼光朦胧,后听到外头动静猛地惊醒,惊道:“我们到了?” “这是下车了?啧,动作粗鲁跟赶牲口似的。”花浅低声骂了几句,转头问沈温红:“你还行吗?走得动不?” 沈温红坐直身体,“走得动,你认得这地方?” 花浅仔细听了一会,兽耳微动,摇头道:“不太确定。” 朝灵轻声道:“于箜在附近,我稍微能感受到剑体……” 花浅闻言好奇地凑过来,问:“我先前一直想问,你们剑灵能跟剑分开的吗?我还以为剑与剑灵是同在的。” 朝灵瞥了他一眼,不情愿地解释道:“剑与剑灵是可以分开,分开之后,剑和剑灵只能发挥一半的能力。不过,这破链子很是奇特,剑灵状态的我,一点剑气都聚不了。” 沈温红道:“剑和剑灵确实能分开,但不能分开太久,除非剑本身品质超脱,否则分久了,剑灵会消散,再聚灵就没那么容易了。” 花浅像个什么都好奇的孩童,继续问:“不能聚灵会咋样?” 沈温红闻言一愣,后认真道:“会成为一把废剑。” 花浅蹙眉对朝灵道:“你们剑灵的世界真难。” 沈温红有点精神气,见到两个小孩子,倒也想多唠叨几句,便道:“我们脖子上这石链,上头镶嵌的红石头,是出自太古魔渊的锁魔石,这玩意会封印所有生息,妖力,灵力,甚至剑灵的剑气都是其中,凡是灵产生的生息,都会被吸附。” 花浅不解:“可是我们妖力灵力倒是能理解,可朝朝是剑,剑本身是死物,怎么也受生息束缚。” 沈温红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剑生灵,就不算是死物了。不过这玩意对人妖仙的束缚是锁住生息,它最大的作用是锁魔。” 朝灵疑惑:“锁魔?” 沈温红垂眸看着颈间,“锁魔,顾名思义,锁且镇压魔。太古魔渊之所以叫太古魔渊,因为自太古起,那里就是魔的葬身地,锁魔石会消耗魔的寿命,使他们痛苦异常,最后石化而死。太古魔渊,太古时有一大魔陨落,之后那地方,因诅咒生了锁魔石,死于锁魔的魔,又会石化成魔,源源不断。” “简单来讲,这玩意戴久了,魔就会死。” 花浅突生阴寒,道:“可太古魔渊还是有很多魔逃出来,甚至有魔活跃。” 沈温红冷笑道:“太古魔渊啊,有本事的魔多了去。锁魔只是修仙人压魔的手段罢了,低等魔才会畏死,压了高魔,不过是无形的痛苦囚禁而已。” 花浅还想多问些什么,这时候车厢的黑布被掀起,之前将沈温红抓住的黑衣人带着两个手下站在外头。不过一会,他们便一人一个将沈温红三人拎了出去。 在久不见光马车里待久了,初见外光时,三人皆有些不适应。沈温红眯着眼,借着微微视线观察着周围环境。这是无人走动小巷,前后都是青石路,两边高墙耸立,不像是平矮的百姓居所,更像是达官显贵宅邸的后门。 黑衣人将他的嘴巴捂住,怕他作无谓的叫喊。此先过来的三辆马车,只剩下他们一辆,其他两辆似乎已经离开了。一下子沈温红倒是无法判断,他们与后面两车的妖,是否会关在一处地方。 三人不想作多余的挣扎,除了半路被抓的花浅,其他两人都是带着目的来查探这个地方,如果能一下子窥探到其中阴谋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也要在争取更多的线索,方便后来人的查探。进了后院,是一个偌大的花园,花园假山竹木耸立,铺好的石路蜿蜒至深处房屋。 沈温红微微回头,再次查看那门时,先前红木门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面白墙,与周围环境结合完美无瑕。沈温红恍然,刚刚那门根本不算是门,是一接通两地的阵法! 如若他们这一路走来经过好几个这样的阵法,那就没办法确定季渝此时还在不在他们身后。沈温红思考着,若真是阵法也不必慌张,设立阵法往往需要非常多的特定条件。简单点,阵法接通的两个地方并不远,这样设立的成本最低,能达到最理想状况,也方便季渝查探。 其二,这个阵法是有大能设立,那么极大可能是他们已经不在洛城了。 破解阵法需要时间,季渝也能循着剑意找过来。 这一路仅有拎着沈温红三人的黑衣人,走在错乱的假山竹林,很快停在一处幽黑的密道口。看守密道的有两个生出魔角的低魔,他们见到来人,双兵交叉示意停步。 其中一人走过来,抬起沈温红的下巴仔细看了看,道:“哟,这妖品阶不低吧,哪里拐的?先前可没这个。”说完拽起沈温红的头发,“还长角,也不是,这好像是枝。” 黑衣人冷哼道:“路上撞车头上的,你可小心点,这可是天魂境界的幼崽,为了抓他,还浪费了老子一瓶极品疗伤药,妖力强大,差点没抓住。” 作者有话要说:  2.15打卡 谢谢小可爱 读者“七七”,灌溉营养液+22019-02-14 15:44:20 收藏起起伏伏啊,小可爱们可以养久点看,文可能不太甜,我想写正剧向,有甜与玻璃渣是正常滴。而且我很久没写东西了,偏好也比较古早,希望各位能养久一点,可以期待一下我! 谢谢阅读!继续加油鸭! ☆、再到洛城 守门人惊讶道:“天魂境界的?还是幼崽,极品啊,这回可是大功劳。先头那娘们抓了一窝回来,还费了半个多月时间,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拿了大功劳,你这一个顶她一窝。” 黑衣人面上红光,干咳两声,“那是自然,不过那位本事也强,我这不过撞上点运气。” 两人寒暄一会,又问:“后头两个是?” 黑衣人得了这高阶幼崽,一下子欣喜把后头的忘了,道:“有一只猫妖,我看不清什么猫,觉得不凡。另一个,可奇了,跟这天魂幼崽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这事?” 后头人把朝灵拎上前,给守门人看。守门人一见,这两者就是一模一样,不过一个是妖的长相,发白长角,妖瞳明光,另一个更女气一些,黑发精致面孔,更像是凡间小孩。 “这两个该不会一窝出来的吧?可能是姐妹?” 黑衣人道:“我也奇怪,不是姐妹,白的那只是公的,黑的是个母的。” 守门人啧啧两声,道:“进去吧,晚点换班,哥俩喝酒?” 黑衣人示意后头的先进去,与守门人道:“行,等着啊。” 密道往里,是简单砌成的阶梯,往下洞壁火把通明。约莫行了半柱香时间,地下密道的全景终于展开。这已经不是密道的规模了,这假山石壁之下,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四周高墙上圆形巡围成一个又一个的牢房,乍一眼看下,数以千计,牢房之下,覆盖着一个巨大法阵,隔离开了往下地方与这刑牢。石壁上皆是锁魔石雕刻的上古魔兽,栩栩如生,眼珠是取之南溟的雷炎珠,环境通黄,明灭之间阴森可怖。 黑衣人拎着他们循着阶梯往下走,沈温红侧目所见的牢笼里,有的单独关着一个,有的隔间是两三人,但无一例外,皆都是幼崽。中央法阵冒着幽幽紫光,巨大的天书符咒循着轨迹慢慢流转,发着森森威压。 沈温红心想,这法阵之下,究竟还掩盖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周围不止一道外出的密道,圆形的牢房,乍一数共计八个出口,而他们刚刚进来的,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这个牢房设立八个密道口,可见至少有八处明面上的驻地,而最后通往的地方都是这个牢房。这么大的手笔与规模,这场人魔之间的交易至少持续了五十年以上,甚至还更久。 很快,行至一空着的牢房时,一个看守人替他们打开了牢笼,转眼三人就被粗鲁地扔了进去。沈温红趴在地上,不悦地皱着眉,心想着等出去了要怎么将这该死的地方轰个彻底。沈温红坐起来,花浅与朝灵很快就围了过来。 花浅道:“这个地方,跟先前关我还真是同个地方,不过,我不是从刚刚的地方进来的。” 沈温红将心中疑惑掩下,道:“这地方我们看得见的估计有八个出口,我们进来这是一个,你先前进来也是一个,这地方在洛城地下这么多年,没道理守城人不知道,在一切没确定前,我们不能行动。” 花浅一愣,道:“不逃啊,留在这不等着被宰吗?” 沈温红蹙眉道:“我们总要知道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抓这么多妖兽幼崽又有何用途,如果可以,知道他们上头有谁更好。” 花浅双手放在脑袋后,一脸纠结。 朝灵这时候道:“你这么着急出去?” 花浅漫不经心道:“还行吧,也不是很急。” 沈温红抬眸看着花浅,道:“我记得你说,你是从西府被抓出来的,西府的猫妖,我倒认识一个。” 花浅打着哈哈说道:“猫妖有啥稀奇的,西府的猫妖多了去,红红你这么小见识倒挺广的,西府有什么猫妖你认识啊,说出来,看看哥哥听没听过。” 沈温红抿嘴一笑,心有打算,他道:“倒也不是什么大妖,不说也罢。” 季渝跟着马车一路行至洛城城门时,守城人特意在门口等候,将他拦了下来。季渝见到来人,一个天魂境界的修士,应是中原皇族的人,镇守在洛城。 守城人躬身道:“此先剑尊经过,老夫未曾打扰,不过剑尊去而复返,是为何意?” 季渝依旧一身白衣,背负霜寒剑,青丝披肩,蓝缎系发。他见人拦路,也不恼,倒是和声和气地与老者解释:“先前落下东西,回来找找。” 守城人垂首沉思一会,道:“剑尊可需要人手?” 季渝莞尔,“不用,取完东西,自会离去。” 守城人躬身,不多一言,既然这位剑尊回来不做什么大事,那也不好再拦着贵人,“那老夫便不多做叨扰,剑尊,请。” 季渝颔首,迈步往洛城内走去。 牢笼里光线灰暗,只隐约看得到彼此。沈温红手中握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碎石,在地上写写画画。花浅凑在旁边,边看便问:“这是什么?阵法吗?” 沈温红淡淡应了一声。他确实在推演一个阵法,来解燃眉之急。阵法一学,他仅在天虚剑阁的藏经阁中看过一二,他这人医术看得也不多,后来走上剑道,倒也把其他的东西落下了。阵法是小时候,他师傅瑶华真人,哄他睡觉的玩意。虽然不知其中奥妙,但也知阵法口诀与布阵法。 如今要拿起这东西,也亏他修为足够,知识不足,推演来凑。 他实在讨厌这颈间锁魔石,也讨厌那骨子里生生不息的魔性。如果这牢笼内其他人都帮不了他,若等出去再解开这锁链,那他可能这妖身都要毁了一半。好不容易得了妖身从太古魔渊跑出来,沈温红怎愿意前功尽弃再回去。 他自戴上这玩意,便抽空观察了花浅与朝灵身上的项链,这仔细一看,发现所设立的密锁都是相同的。这密锁也不是普通人为的钥匙可以解开,而是要通过设立者的逆向推演来走,才能成功卸下这玩意。这说是阵法也算是阵法的一个分支,其实若要说起来,不过魔修手段。 魔修手段。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想他沈温红这人,少年时期满堂花醉成了那逍遥剑修,一生顺遂至神魂境,破镜进阶时,却遭人所害,心魔反噬入了魔,从此由人成魔。同生境的大魔,放在当今原荒,可是屈指可数的强者。 世人只知花醉剑尊沈温红于千年前失踪了,有人传陨落,有人传被关于某一秘境…… 这半路仙人进了魔道,还未过那魔修的快活日子,又披着好不容易得来妖身跑到了热闹凡间。 如今还甘做诱饵,屈身于这牢笼里推演阵法。 他沈温红哪个名号不是响彻原荒,这季渝怎就不开窍? 花浅看了好一会,实在没懂,求助地望向了朝灵,问她:“你看得懂吗?” 朝灵伸手弹了一下花浅的脑门,“我是个剑灵,阵法与我不搭边。” 花浅倒不想那阵法是什么玩意了,他突然想到一事,满怀期待地看着朝灵,试探性问:“朝朝,你的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就先前你们说的那个,于箜。” 朝灵一愣,没想到花浅这么问,她脸上一红,“就……就长得好看,剑也厉害,修为还高,又很照顾我。” 花浅嘿嘿笑了两声,“我长得也好看,不会耍剑但是我会妖法,也会照顾你。” 朝灵不解:“你说这干什么?” 花浅佯装烦恼地叹了口气,“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找那个于箜把你讨来,讨你做媳妇,我娘准开心。” 朝灵有些生气,她道:“你莫痴心妄想,于箜不会把我给你的。” 花浅看人真的有点生气,忙摆手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我这不搞搞气氛吗,你看红红那么认真在弄那什么幺蛾子阵法,我们两又闲着没事,可以说说点别的。” 朝灵嘟着嘴,不多说什么,只是看阵法看得更认真了。 周围少了两人的说笑声,沈温红推起来更快了些。一个时辰后,他总算得了最初推算,只是还未实践,也不知是对是错。花浅早已在一旁躺着打起瞌睡,朝灵还坐着,见沈温红做完事情,她好奇地看着他,也不多问。 沈温红看着朝灵,心里莫名地就想起了花醉。花醉是他的剑灵,也是女剑灵,不过与朝灵吧不同,花醉的模样要更成熟一些。只是朝灵这一样子,总让他想起千年前花醉在他身旁时,总念叨的徒弟。 而这些不过是花醉口里说出来的事情,他也从未见过花醉的徒弟,甚至花醉,也有千年未见。 他也活了几千年,见这些孩子,总觉得可爱又可亲。 沈温红轻声道:“朝灵。” 朝灵皱着眉毛,眼中泪光,她爬过去,爬到沈温红怀中,伸手抱住了他。沈温红笑而不语,他倒也忘了如今模样是一孩子,这抱起来,是小姑娘撒娇了。 沈温红低笑道:“你这样,很像我小时候。” “小时候?” “我难过的时候,就这样揽着我师兄与他告状。” 也曾两小无猜。 作者有话要说:  2.16打卡! 谢谢各位小可爱 读者“临渊”,灌溉营养液+12019-02-15 23:44:52 读者“凉繁未落三千道丶”,灌溉营养液+12019-02-15 16:51:50 读者“七七”,灌溉营养液+12019-02-15 14:24:26 今天晚了对不起,我午睡睡过头了,周末□□逸了呜呜呜 ☆、斩断风生 他伸手顺着朝灵的发抚了抚,像哄孩子一样与她低喃道:“朝灵怎么了?” 朝灵呜声道:“没什么,于箜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啊。” “朝灵怎么像个没长大的姑娘啊,于箜晚点就会来找你的。” 朝灵退出来,抬头看他,“我本来就没长大,我也就出生两年。” 她眼出奇地亮,似水光润过的清澈润亮,她轻声问:“你小时候也爱这样抱着人吗?” 沈温红没想到朝灵先前那安安静静的样子,私底下还会是个爱哭没长大的孩子,不过也是,是初生剑灵,也非剑冢的老古董们,也带着孩子的稚气,他温柔道:“嗯,会的。” 朝灵微微低头,望着地上的碎石块,“我也这样抱着于箜,他嫌我太腻乎了。” “剑灵会长大吗?” 沈温红莞尔,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等朝灵不会那么容易哭了,自然就长大了。” 朝灵歪着头,面上似有难过,她微微垂眸,又抬眼望沈温红,不知如何开口。 沈温红将小姑娘的满脸纠结看得清楚,便问:“怎么了?” 朝灵小心翼翼地问:“你真是红红吗?” 沈温红失笑:“我怎么不是。” 朝灵闻言,既开心又无措,她道:“那你,那你别走,等于箜来,他见见你,就会开心了。” 沈温红一愣,问:“于箜不开心……?” 季渝进了城,发现剑意与他断了联系。这种情况极为少见,通常这剑意与霜寒剑相接,只要在这方圆百里内,都会有微弱感应。而失了消息,只能说,仅在他耽搁的时间里,沈温红三人去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离他甚远亦或是某个被阵法掩盖的秘境。 季渝身于来往人群里,既失去了剑意,那也不能在此继续耽搁了。 这洛城走商有两个人家,张家与林家,既然皆是对头,那么这件事不出意外就是其中一家的手笔。酒楼被刺杀的张家家主? 季渝走到一小贩前头,打听道:“请问,这洛城张家府邸,怎么走?” 小贩见白衣飘飘的仙人走过来,心本有打算,恰抬头皮带笑时,那仙人问他,这张家怎么走?张家洛城谁不熟啊,可是个盘踞了半壁洛城的百年大家,他道:“您往前,过两条街,北行一段路,就能看到了。” 季渝轻微点头,道声多谢,回身便走。 小贩急忙喊道:“您不多看点东西?这洛城的桂花糕也是不错,买点啊?” 渐渐远去的人没有回声,小贩只好暗自叹气,只一垂眼,发觉那桂花糕中夹着一块东西,在阳光下,出奇地亮。他伸手将东西拿起来,笑咧了嘴。 洛城张家府,坐落于洛城北面一大街上,远远望去,便可见这府邸的广阔与堂皇。张家府里头后花园,张家家主张明越坐在家仆摆好的太师椅上,看着花园里几位舞姬翩翩起舞,脸上不见任何雀跃,身边立着一黑衣奴仆,正低声与他说着什么。 张明越敲着椅手的指尖顿了顿,道:“所以撤回来了?” 黑衣奴仆恭敬道:“西府那边,万妖会近期会内戒严,查得紧,很多经万妖会的商路都停了,怕查出什么状况。” 张明越垂眸,疑惑道:“万妖会突然戒严,十几年来也未见这等事,奇怪了。” 黑衣奴仆道:“那边戒严,对家主的计划是否有碍?” 张明越闻言,忽地笑了一声,“我倒无碍,甚至这个戒严,来得太过于凑巧。”他抬眼看着花园中的舞姬,“巧到我都怀疑,上天是不是站在我们这的。” 张明越又道:“这舞蹈,还是苏家那姐弟跳的好看,姐姐跳的美,弟弟跳的蠢。” 黑衣奴仆躬身道:“你先前让苏家那狐崽子住在西苑里,这是有何打算?” 张明越眉眼一弯,笑了一声,“我瞧那小子蠢得可爱,想知道这狐狸上门,图得什么心思。” 张明越话到一半,家仆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与黑衣奴仆递了话,黑衣奴仆闻言眉头一紧,待人交代完了,他屈身与张明越说道:“先前离去那两位,回来了一位,递了一话,霜寒,想见家主。” 张明越一愣,回过神道:“霜寒?霜寒剑尊,天虚剑阁,先前那两位是天虚剑阁中人。” 黑衣奴仆不解地问:“家主,这天虚剑阁,名头很大吗?” 张明越沉声道:“这原荒第一剑修高门,名头能不大吗?只不过这天虚剑阁,与凡间的交集,也仅在东海一带,什么时候,到洛城这边了……” 黑衣奴仆问:“会不会,是人假冒的?” 张明越迟疑,摇头道:“不会,霜寒剑尊,天虚剑阁的名号,并不是谁都能用,哪怕是天虚剑阁内门弟子,也不敢顶着天虚剑阁名号行走天下。” “这……?” “我曾听闻这天虚剑阁,门下弟子无一愚才,而剑修本就修为高超,甚至可以越阶杀人。这无人敢用天虚剑阁的名号,是因为怕给师门带来凡界因果。行侠不留名,是天虚剑阁一向作风。”张明越沉思,“而这霜寒剑尊,在这原荒的名号可响着,千年前曾与阁内师弟仗剑天下,留名满堂花醉,一剑霜寒。那不过千年前情况,如今这位,可迈进了同生境,与那永生只差一步之遥,人与修仙界屈指可数的同生境强者。” “什么?” 张明越站起身,笑道:“这上天果然站在张家这边。走吧,迎接贵客去。” 花园里两人谈话,皆落入屋檐之上,抱剑靠在檐牙处的蓝衣少年的耳中。高光日下,少年人剑眉星目,五官俊朗,青丝满肩,耳后拉起锦色缎带,而风微起,他身前一剑,剑鞘紫木流华,剑上镌刻木灵神相,绿光流转,生息源源。 剑上剑穗,是小儿手笔的简略穗条。蓝衣少年把玩着那剑穗,面色沉静,不知想着什么。 世不过几载,光影陆离是万变。 百年大典夜间,玉衡峰一场凤凰火,烧烬山腰盛开的烈红海棠,如凤凰展翅过,尾翼三火缀满人间花。玉衡峰的海棠,本千年仅见几回,栽花人不见去向,徒留那海棠红花,给这积雪玉衡峰带来趣与暖。 那夜间火光乍过,一瞬便是霜寒漫天。 于箜见着那火光,惊恐地狂奔回去,只是这山间烧作灰烬,山路渐渐难走了。行至玉衡阁不远处,见漫天飞雪,玉衡阁倒是无事,长生树的枝叶一点也没掉。 于箜的心稍稍放下,他越走近了,见他那师伯站在焦土之上,华贵的峰主长袍褪下,白衣铺在那焦土上,略有起伏。 于箜的心不知怎的就慌了,他慢慢走近,张口便是失言。 头一回,他不知怎么与他师伯打招呼,越过他,匆忙地跑进了玉衡阁。玉衡阁还是往日模样,一桌一椅未曾少,屋内沐浴的水桶未曾抬下,红红旧衣裳挂在屏风上,烛光快烧到头了,摇曳灯火不见其他身影。于箜把玉衡阁都找遍了,未见那个回来拿东西的孩子。 他走出玉衡阁,长生树飒飒地飘扬,落叶随风落下,远处月光高照,还可以见那摇光峰上瑶池的灯火,只是这云间冷了些许,夜里飞雪,竟像是泪糊了眼,看不清树影落雪,人与虚影。 长生树的枝条缓缓伸到了他的面前,枝干上无枝叶,仅有一银色项链垂下,末端一个闪过微微蓝光的平安锁。 岁岁难安。 玉衡峰修缮了,百年大典热闹一去而过,客人似乎未注意到那晚玉衡峰的突变,火光似梦里陆离,转瞬消散。玉衡峰的论剑台又回到了从前肃穆,弟子们路过御兽园时总会停下来看个几眼。于箜也不每日往玉衡峰跑了,玉衡的热闹也渐渐去了。 挥剑的次数渐渐多了,剑法也渐渐精湛。 可于箜心中总有自责,他曾无数次地想过那日重来,他陪红红走回去拿平安锁,亦或是劝住了红红一起走去瑶光池,无论其中,皆是不一样的结果。他年少失责,连拥有的弟弟,也能在他眼皮底下失去。于一修剑人,是莫大的悲哀。 他不敢将其中情绪定义成难过,他怕从此悲伤迷失剑心,剑道修行止于当下。他也不敢将日后趣事想作开心,怕他弟弟孤身一人走在奈何桥上,桥下倒影是他嬉笑不知畏。少年人的欢喜悲伤皆藏于那春风吹生的剑意下,从此斩断风生,喜哀仍在,不敢表露。 他将责任揽入弱小的肩下,用铭心的难过来鞭策自己的前进。年少多智,慧极必伤,他的剑本是暖暖春意,生息木源,却一日成了那玉衡长生树,长生不死,喜哀如山重。 一切往往,是他的剑不够强大。 于箜松开手中剑穗,望去便是洛城起起伏伏的高楼房檐。他微微蹙眉,闭眼还能回忆起玉衡峰的微微寒气,霜寒剑于他而言太过于熟悉,熟悉到他师伯一到了这张家附近,他便惊愕不解。 这洛城,究竟是怎样的卧虎藏龙地。 作者有话要说:  2.17打卡√ 感谢 读者“七七”,灌溉营养液+12019-02-16 22:45:46 终于把于箜这段写了,其实红红的暂时下线对于十二岁的于箜而言是个巨大的阴影,修仙人斩断尘缘,这少年伙伴突然离去,其中原因还与自己有些牵扯,自责是难免,思虑过度又是性格变化的原因。 这应该交代,于箜也会知道这些年一二,朝灵与红红绝对没有什么替身情节!于箜与红红,是兄弟之情,而于箜与朝灵,大家往后再看看。 谢谢大家阅读! ☆、师侄相见 朝灵剑铸成那日,天虚剑阁正值门派比武大会。往日各峰比武决出峰内前三,再前去天枢峰代表各峰决出阁内第一人。那年,于箜少有地缺席了门派大比,抱臂守在铸剑台,铸剑长老就在他的身边,凝目聚神地看着炉子。 于箜沉迷剑道,唯剑第一。朝灵剑出炉见初光时,引来雷劫。天虚剑阁铸剑台早已有一定的措施来应对灵剑出世的雷劫,乌云密布,云间紫光闪烁。铸剑长老捋须抬眼,赞赏道:“九重紫雷,是把好剑。” 于箜心不在乎那紫雷雷光,目光放在炉内缓缓升起的朝灵剑,眼中满是惊叹。 他于私心,将幼小陪伴在他身边的桃木剑作剑身,投入其中。铸剑台的长老们对此有些不解,向来门内弟子铸剑,取之材料都是上品或绝品材料,于箜的桃木剑不过是普通品阶的木剑,取之何物铸的剑身都未能了解清楚,就如此匆匆决定铸造本命剑。 雷劫最后,最后一重雷劫要剑主替剑承雷,是天虚剑阁自创立来的规矩。 于箜飞身而上,伸手接过台上朝灵剑,挥舞剑招,正面迎上云中紫雷。 千里乌云过,抬眼天光来。 朝灵光着身子站在炉子后头,看着剑主拿着朝灵剑,目光憧憧。 铸剑台的长老最先发现了异常,他定睛一看,发现炉子旁站着一个光着身子的孩子,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初生剑灵……” 于箜闻言,回头一看。 这剑灵,往往是你梦中人的模样。 翩翩少年一身精简束腰的弟子服,发丝微乱,如亮星的眼透过一切,直直往剑灵的地方望去,刹那,欣喜又哀伤。 朝灵坐在沈温红前头,后者咬破指尖在背后锁链处画符。失了妖力灵力,虚空画符的本事倒是没了干净,但也亏这锁魔石,将沈温红满身妖气收得干净,才能用道修手段来解锁链中的迷阵。 沈温红借着微弱的光,观察着背后阵法纹路,说来可笑,魔修的锁链,剑阁的阵法来推,道修的手段来解,这其中哪一环,换了个人就是不一样的解法。这设计锁链之人,也想不到有人能身傍三门之法。沾着精血的指尖轻触在纹路之上,逆着阵法缓缓地推演回去。 花浅不知何时醒了,屏息在另一边看着,不敢打扰。 沈温红额间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微光下红光变深,深色血迹缓缓成型。忽然咔嚓一声,锁链后头分开一缺口,沈温红双手抓住两边,用力一拔,锁链解下来了。 “可以了。” 花浅啪啪地鼓掌,激动地说:“红红你太厉害了!” 朝灵垂眸,伸手将项链取下,热流顺着丹田处缓缓流到全身,暖意遍体,她的灵力都回来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见沈温红满头大汗,脸色虚弥,她抓住沈温红的手,给他传过去一些灵力,缓解虚弱。 过了一会,沈温红摆手,示意她停下,“你留点灵力,我们还有计划要走,朝灵你过来点,我教你,怎么解这个阵法,然后你替我跟花浅解开。” 季渝进张家府时,恰似不经意的一个抬头,便见屋檐上有蓝影闪过。他微微低笑,引得旁的小厮不解,抖擞一身,站得更直了。 张明越后头跟着一堆人,快步走来,行至季渝前,躬身作揖道:“霜寒剑尊。” 张明越头一回真正见这位同生境强者,先前于手下口中得知这位剑尊带着个妖怪在酒楼喝酒,还搅了他计策救走了苏家的小狐狸,他先入为主以为是哪位经过的修道人出手相助。而现在,这位偶然经过的剑尊站在自家府中,脸上意味,倒不是偶然。 张明越心有疑惑,同生境强者,除了这洒脱俊朗的外貌,其余也看不出哪里与凡人不同,难道果真如传说所言,返璞归真? 季渝作揖回道:“家主礼重,当季某人如常人,不必多礼。” 张明越起身,道:“洛城张氏,张明越。” 季渝笑道:“季渝。” 张明越心里微微一沉,思索不过一息,便道:“季真人,里头请。” 两人一路至会客厅,于主座坐下,张明越示意下人去端茶。 张明越还未能知晓这季渝的来意,季渝便开口道:“张家在这洛城,也好些年了?” 张明越心有疑惑,道:“若算上祖上,那在这洛城,也有千年之久。” 季渝也不愿多与他胡扯些别的,开门见山:“这张家的商路,挺广?” 张明越心有打算,大概知道了来意,他如实告知:“张家于这洛城,千年来倒也从走商生意,将洛城生意带去其他地方,若算起来,也是这中原与西蜀一带,重要的行商路线。”他话头一转:“不过这百年来,我倒是对祖上有愧,这张家生意,被兴起的城南林家截胡了不少。” 季渝淡淡道:“这城南林家,与张家,也是一道上的生意?” 张明越摇头:“倒不是同道上,只是这林家生意,与张家仅有一点相似,他们多走的,是洛城往西府方向的路,这一路倒好,正是洛城往西蜀唯一通道,而往来走商,就把洛城的生意带上,利益方面少得了些。” 季渝微微颔首,心里了然,道:“我来这洛城,不过路上丢了点东西,听说恰好被行商的车队拣着了,一路寻来,以为是张家的生意,便上门问问。” 张明越一惊,马上道:“张家这几天,未曾走商。” 季渝不说话。 张明越招呼来下人,道:“你去问一下,这最近几日,有哪家的车队在走。” 下人匆匆离开,张明越与季渝道:“季真人稍等几个时辰,我已谴下人去寻。真人一路劳累,不如在府中歇下,一有消息,我定马上给您送去。” 季渝此次来张家府,一是旁敲这张家的生意,二是确定沈温红下落。洛城走商,主要是两家的车队,张家与林家。假若这贩卖妖奴的车队是张家的生意,他此刻上门,将来意表明,无论如何,这张家人一定会去查明情况,只需等候后续情况便知,若是将一件莫须有的东西拿来了或者说是另外情况,这说明张家未坦诚相告,其中有诈。亦或是祸水东引,将这事丢到林家头上。 这后事可能稍低,这低调做的,见不得人的生意,不能闹到明面上来敞开讲。 若是林家的生意,张家必定会带来消息说是林家人的车队,借此实现两个目的,其一真正地将这把火烧到林家头上,其二借此相助季渝,借了霜寒这一名号的,彻底将林家打压。 季渝起身,道:“我先前见府中景象,可许季某四处看看?” 张明越起身作揖,“真人请便。” 季渝摆手,径直出门去。 无论哪种可能,他季渝不过是一个丢了东西的剑修,这凡间何意倒与他混不上任何干系。 于箜于房檐上见季渝走出来,一路往先前的后花园行去。他心中了意,转身跟上。季渝与跟了一路的下人说道,想一个人随便走走。那下人便告退离去。 这会季渝才设立结界,于箜缓缓落到他的跟前。 季渝好些年未曾见于箜了,自玉衡峰山腰一火而过,他以下山查凤凰火为由,实是游历散心,远了那天虚剑阁好些年。前几年,忽然收到楚嫣的来信,知了天虚剑阁现况,才知道于箜这孩子,修为突长,已达筑魂境巅峰,即将铸剑。 再后来,他托人捎了木灵精华回去。 如今,是再次相见,筑魂成了凝魂期。那个高红红一点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人,负剑潇洒,下山游历来了。 于箜行礼道:“师伯。” 季渝看着这长大的人,心中未免有些感慨,道:“怎么到这洛城来了?” 于箜好久不见这位师伯,到底情绪激动了些,却也收敛干净,他道:“本欲往西蜀去,途经洛城周边时,见一老者可怜,一探查,就到这洛城来了。” 季渝笑笑:“于箜长大了,也知道下山游历,行侠仗义了。不过你们,怎对西蜀那个鬼地方那么稀奇,谈起游历,就一定要往西去。” 于箜一愣,道:“这天虚剑阁本在东海,修行自然是往西。” 季渝一顿,哦,原来如此。 “南渊不好玩?北玄不够艰险?” 于箜道:“是的。” 季渝哑口无言,这于箜小屁孩,小时候还可爱点,天真无邪又老实可靠,怎么长大了变成个冷冰块,说起话来三句就有两句能断人念想,聊天都能把天聊死,这云瑶师妹怎么养徒弟的? 于箜疑惑道:“师伯不是查凤凰火去了吗”他话说至此,咬牙切齿道:“凤凰火也往西来了?” 季渝的半句玩笑话咽了回去,他正眼看着已经长大的孩子,剑心坚定,目光却充满了仇恨。 他道:“于箜,你还恨那火吗?” 于箜一顿,心中坚定,厉声道:“于箜修剑此生,见之必诛。” 作者有话要说:  2.18打卡~ 明天有事,尽力更! 谢谢七七每日打卡,么么哒~ 读者“七七”,灌溉营养液+12019-02-17 16:18:15 =-=我也要开学了,下午3k+写太久了,晚上看看能不能熬夜存点稿。 ☆、谁人剑意 季渝静静地看着于箜,少年人剑眉横立,星目流光,仿佛这一决定在心中走了千万遍,不曾悔改。季渝心有不解,他见于箜锤炼剑心,背负仇恨,从一随心所欲的少年人变为任仇恨牵扯的逆旅之人。 季渝轻叹一口气,轻声道:“于箜,可喝过酒?” 于箜一愣,摇头。 季渝负手而立,偶有微风而过,吹开他额间散发。此刻岁月如池平,弹指是风过,季渝嘴角微扬,心似穿梭,拈起酒壶。 “等此事了结,师伯带你,去喝酒。” 季渝笑眼看他,语气里却不是玩笑,他道:“与红红一起。” 于箜一怔,满身凛冽瞬间散去,徒留不解。 还未等于箜问出口,季渝似自言自语道:“实在可惜,东海城的酒酿也是不错,洛城稍逊色一些,几年前我一人独饮,实在少了些气氛,眼下要酒有酒,要人也有人了。” 昏暗牢房里,沈温红看着朝灵的解法,遇到不对就出口纠正,“这边应往上。” 朝灵认真地顺着沈温红所指示的画法走下去,花浅坐在前头,老觉得颈间痒痒的,拼命抑制那种想要缩脖子的感觉。花浅觉得这时间过得可真久,让一个初学阵法的剑灵来解这密锁,还让可怜的他来做第一个试水的。 于情于理过得去,可花浅莫名觉得有些委屈,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拖后腿的。 半个时辰过去,身后朝灵松了口气,花浅的心提了提,正欲问情况,忽然咔嚓一声,颈间项链被朝灵取了下来。 “这……这就行啦?” 朝灵脸颊微红,自己也有些激动,“嗯。” 花浅转过身来,将朝灵抱个满怀,道:“朝朝真棒!” 沈温红笑眼看着一切,他突然想到,直至他在太古魔渊,他也未曾收过一个徒弟,还曾与季渝说过要桃李天下,为天虚剑阁教导出下一代弟子,只这话,成了口空承诺罢了。 花浅抱完了朝灵,又猛地向沈温红扑过来,没抱成,倒是两人齐齐倒在地上。花浅笑着扭过头来,“红红也好棒!” 沈温红笑着看昏暗天顶,教徒弟啊…… 朝灵蹙着眉,过来将红红扶起来,那边花浅伸着手,道:“朝朝也拉下我呗?” 朝灵不开心地伸过手将花浅拽起来,这一拽没拽动,她瞪了一眼花浅,正欲用力,后者笑着摇晃地爬起来,“我也是摸过小姑娘的手了,回头要与我娘说说。” 朝灵一愣,回过神时生气地伸手打了一下花浅。 花浅笑嘻嘻的,拎着那解下来锁链,道:“该帮红红解了,这害人玩意,哪个狗屁大魔捣鼓出来的东西。” 沈温红伸手触及那黑色锁链,眼底意味不明。 朝灵问:“现在解吗?” 沈温红笑笑:“朝灵会了吗?” 朝灵脸一红,道:“会了,你都把手教了我一次。” 沈温红莞尔,撩起烟白发丝,将白皙的后颈露出来。朝灵指尖凝聚灵力,探过去开始画阵。花浅探头一看,“我先前就想说,红红你也太白了吧?你是我见过最白的妖!” 沈温红道:“白的妖,很少见吗?” 花浅想了想,“不少啊,我娘房内的姐姐,一个比一个白,我娘也白,但是我爹黑,这一白一黑一搅和,我出来白也不算白,黑也不是黑。” 朝灵本来很紧张的心,因花浅这一说笑,倒是缓了不少。 沈温红问:“那你要是承了你爹的黑,那岂不是现在看不到你?” 花浅哼了一声:“什么看不到我,你变相说我黑成炭是吧,我跟你说,小爷我夜里双眼,赛过鲛人珠!” 朝灵笑问:“你见过鲛人珠吗?” 花浅昂头挺胸,“怎么没见过,我娘就是个鲛人,鲛人珠都被她用来当耳坠子了。” 沈温红一愣。 朝灵问:“你娘是鲛人,你爹是猫?” 沈温红笑道:“那你爹还不把你娘吃了?” 花浅耳朵一红,“什么吃不吃,我爹管那叫情趣。” 沈温红侧目借着微光观察了下花浅,眉目间真的与故人有些相似,这孩子说笑还把家里的底给交代清楚了,涉世未深,却总带些江湖气,估计也是好几年未曾回家。鲛人与猫妖的结合,妖界确实有响当当的一对,一个是东海鲛人族的小公主,另一个是西蜀九尾妖猫一脉的小太子。 沈温红想起了几百年前花醉曾有一次与他交流,那时封印与东海之间的灵识交流好不容易通上,也亏两人是剑与剑主的身份,这花醉一联系上他,先是虚有其表地关心一波,后就开始说起她的糟心徒弟,竟然看上西边一只野猫,还把人带回来东海,把爹娘师傅都气了一通。 孩子大了,也野了,找了个野男人回来,还非他不嫁。 花浅到底还有些说笑的天赋,与沈温红两人对起嘴来,有来有去,好几次朝灵画符的手都停下来了,想要加入说上几回合。 好在说话间,时间过得也快。朝灵着手画完最后一划,锁链红光散去,咔嚓一声,后头的狭缝开了,朝灵伸手将锁链取下来,看着沈温红。 锁魔石的限制一去了,沈温红妖力缓缓流开,泄出来的妖气烟白色,很快弥漫开来。花浅一头看着,惊叹道:“我的天,厉害啊大妖。” 沈温红合眼再睁开时,妖瞳流光,红光一闪而过,满色虚弱褪得干净。朝灵后退一步,她本是剑修的本命剑灵,对天地间的妖魔气息十分敏锐,她自出生以来头一次,对妖如此畏惧。 这妖的气息不同寻常。 沈温红回过神,将弥漫的妖气尽收回来,妖息掩得干净,转眼又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幼崽。 花浅惊呆了,一时半会也不知说点什么。 等沈温红干咳一声,两个人才收回惊讶,花浅道:“我曾听我爹说扮猪吃老虎,这回真见着了,话本源于生活啊。” 朝灵歪着头看着沈温红,眼中疑惑。 沈温红轻声说道:“莫怕,我虽是妖,但不会伤害你们。” 花浅一下子挪了过来,凑近说道:“什么伤害不伤害了,祖宗,你告诉我,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逃出去肯定不够本,闹一闹,把这掀翻了先,我瞧外头那个大封印不爽很久了。” 沈温红笑道:“不爽啊?可以啊,回头就把他掀了。” 花浅嘿嘿一笑,“那行,您说先撬哪?” 沈温红自怀中拿出了季渝赠与他的剑意玉佩,递给了朝灵,道:“这是于箜师伯,季渝的剑意,眼前情况,我们需要里应外合,这个你先拿着。” 朝灵还未说话,沈温红又从纳戒里拿出了另外的东西,那也是一块玉佩,不过与季渝的玉佩大不同,沈温红的玉佩取之上好的翡玉,玉里还夹杂着几道红光,他道:“带着季渝的玉佩出去,他能第一时间找到你们,而这一块,是我的剑意。” 朝灵张口失言,她垂眸一看,“这是红红的剑意……?” 沈温红盘坐着,歪着身子一手托着腮,“是啊,你们逃出去,外头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这玉佩里三道剑意,可以护你们三次,没用上最好,用上了也不亏。出去之后,把它交给季渝,他自然明白我们要做什么。” 花浅惊道:“我的天,你还真是个剑修,天虚剑阁还真什么种族都收啊。真的,红红你也给引荐一下,我真的上天虚剑阁拜师学艺去。” 沈温红道:“那你好好表现,外头还有个玉衡峰主看着呐,表现好了回头他就收你。” 朝灵看着手中玉佩,朴实的那块是她见过的霜寒剑意,她本体还是小小桃木剑时,也见过漫天飞雪,霜寒正如玉衡峰的冷,也似她见过的霜寒剑尊,外表之下,皆为锋利。而沈温红的剑意大大不同,她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一道剑意,翡玉红光,温暖如火。 花浅也凑过来看朝灵手中玉佩,道:“这翡玉,好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2.19打卡! 感谢小可爱! 读者“九九八十二”,灌溉营养液+52019-02-18 22:38:30 评论里出现了新面孔了,小开心=-=~原来大家没有养肥我呀。 然后说一声,我要回到日更2k5,最近要准备东西,还有存稿以备开学忙碌来不及日更。 日更真是菜鸡底线,好想改名叫李日更哈哈哈哈。 鞠躬,今天要谢谢大家阅读拙作! ☆、谋划越狱 沈温红闻言看过来,花浅打着哈哈说道:“我家里有个人,也是个剑修,红红这玉佩里剑意与那个人有点像。哎不过那人三天打鱼,也没见他正经耍过剑。” 沈温红眉眼带笑,“也许我们认识呢?” 花浅嫌弃了一下,道:“别,怎么可能,那位整天躲在东海深海里,明明是个剑修搞得像深海修行的鲛人,还不说这,我爹说起她,还像个镇海宝剑似的,老龙王差点来找我家事儿。” 朝灵听了好奇,问:“你不是只猫吗,怎么整天东海东海的?” 花浅欲哭无泪,“我是只猫,是只爹是猫,娘是鱼的猫,我琢磨着想,我要是还在他们身边,千百年后猫族里准衍生出一脉深海猫。我爹真的,每年都要去一次东海,美名曰探望岳父岳母,其实我娘想家。可怜我刚出生不久,就要上山下海,路还没学会走,先学会游。” 沈温红笑道:“你这不是被抓出来,而是离家出走?” 花浅叹气:“这叫逃命要紧。” 朝灵难得捂着嘴笑起来,眉眼弯弯。花浅见状,佯装难过地说:“希望各位以后罩罩我,难免有天我真进了那深海,多难过。” 朝灵道:“东海挺好的,天虚剑阁也在东海。” 花浅叹气道:“您们在山上,我在海里,猫是下水的妖吗?一点都没有猫的尊严。” 花浅话头一转,问:“红红啊,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沈温红将解下来三个锁链放到一起,又拿起其中一个,伸出三指,指节微屈把锁魔石给扣了下来,他道:“要逃出去,还需要伪装。” 花浅不解:“这不就直接闯出去吗,有你在还怕什么?” 朝灵蹙眉打断:“如果只是为了出去,我们当初进来作甚。” 沈温红把玩着手中的锁魔石,道:“我们需要出去,但是要伪装成逃出去。”他敲了敲地面,道:“这里应是洛城内某处地底,未猜错便是张家或者林家门下的生意。简单的生意绝不会用上这魔修的锁魔石,这后面牵扯的事情很多,在此我不多讲,先说我们的计划。” 沈温红打了个响指,空中忽然燃起一团火光,他拿着碎石,在地上画起来,“这刑牢有八个出口,这个是我们进来的那一个。”圈出其中一个,道:“花浅先前说,他进来的入口不是我们那个,那便是其他七个中的一个。我们不做冒险,你们逃出去时,就在除我们进来之外的选,最好是找到从未发现的出口。” 花浅问:“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沈温红笑道:“因为我们要知道,这背后势力有多大。这个地方多大是确定的,出口在哪也跑不了多远,我们知其中两个地方,便能因此推敲出其他的出口在它的什么方位,借此来确定这个地方在哪里。” “而我们进来的地方其实给我们的线索已经很多了,这刑牢既然是在洛城地底下,那么,谁家的后花园能弄出我们见着的名堂,绝对在五指之内。” 朝灵提出疑问:“那若是不在洛城内呢?” 沈温红道:“那他们不会费那么多周折过城关进城,这洛城内,定有可取之处。” 花浅摇头晃脑,“我听不懂,我跟着跑就行对吗?” 沈温红笑笑:“无须懂,带上我给你们的东西,出了这个地方,自有人接应你们。” 沈温红想了下,从纳戒中拿出了三颗石头,石头泛着红光,竟然与锁魔石极为相似。花浅凑近一看,道:“你还收藏这么多石头啊?” 沈温红拿起其中一个,稍一用力将它嵌入方才那空锁链里,道:“这是离火精石,外表看起来与锁魔石相近,不过它没有锁魔石的用处,倒是携带烈火之息,可以帮你们掩住一部分气息。” 花浅拿起一块仔细看,“这么稀罕的玩意吗?” 朝灵面色沉静,她道:“离火精石,火属性的上等之物,我曾听于箜说过,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据说上一件还是千年前在皇都拍出去,千万灵石之价。” 花浅一愣,“我的乖乖,这么贵啊?” 沈温红听他们这么说,解释道:“离火精石是南溟之地的产物,少产也非凡物,只是凡间稀罕,于修道人而言,并不贵。” 朝灵疑惑:“可是我听说,离火精石之所以这么贵了,是因为上一回有人去采了之后,把山给推平了。后来人去了,都找不到离火的位置了。” 沈温红一听,猛地咳了一声。 花浅摇头赞叹:“有钱有钱,这稀罕的东西我还能拿在手里。” 沈温红笑笑不说话,将剩下的锁链上的锁魔石替换下来,再为他们戴上新的锁链,“既然要假装,你们也要把妖息灵力收一收,莫要露出破绽。” 朝灵突然出声,打断了沈温红的安排,她道:“红红,我们分开走,我跟花浅分开走。” 花浅闻言,笑笑:“我也同意,我两分开走。” 沈温红沉思道:“可这样变数太大,你们单独走,我不放心。” 花浅叉腰,出声道:“什么放心不放心,我刚刚理解了下你说的话,总而言之我们就是要确定更多的出口是吧。”花浅捏指比了个四,道:“我们可以知道四个地方!” 沈温红一怔,道:“四个……” 确实,如若是花浅跟朝灵分开走,除掉他们进来的后花园那个出口,他们还可以再走出两个出口来,只要不碰上花浅先前逃出去的出口,就可以知道额外的两个出口,如此来看,出去之后花浅还可以回去他以前逃出来的地方,那么最幸运的情况,他们可以知道四个出口,最差也是三个。 如此,后续的计划可以更准确。 朝灵道:“把两块玉佩都给花浅,出去之后,霜寒剑尊便可接应他,我出去之后去找于箜。”朝灵把怀里的两块玉佩递给了花浅,嘱咐道:“你万事小心。” 花浅接过,道:“我可是运气很好的猫。” 沈温红看着两个孩子认真地做准备,心有欣慰,这两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他的后辈,可如今他作为牢狱三人组里最年长的一个,还让孩子为他打算,未免也太过于谨慎了。 孩子想怎么走,就让他们走,长辈于此,就是为他们保驾护航的。 沈温红笑了一声,道:“那就这么决定了,花浅左三口,朝灵右二口。”沈温红在地上圈画地方,指使他们往何处去。 沈温红又怕不妥,转手捏了个剑诀赋予离火精石,又帮他们戴好锁链。 “这东西伪装仅有一次机会,如若真突发情况,暴露也无事,别被抓回来。” 几人收拾完毕,沈温红替他们开好了牢门,走道上有几个巡逻人。 沈温红掐好时机,喊道:“跑!” 走道上很安静,两人突然的奔跑引起了守卫的注意,巡逻人见状,喊道:“有人跑了,戒备!” 灰暗走道里忽然热闹起来,轰轰烈烈的巡逻人一个接一个地跟上来。这地方也许真的很久未曾这么闹腾,花浅跟朝灵两人一跑,除了抓人的巡逻守卫,被关在牢房里的幼崽仿佛看热闹一样地站在牢房里看。 沈温红坐在牢房里,嘴角微微一笑,他手中凝聚成数道剑意,掩盖在热闹下窜了出去。 花浅跟朝灵不管不顾,直往沈温红告诉他们的出口跑去,许是人来多了,各个出口也逐渐冒出了巡逻守卫,花浅与朝灵心道不好。而此时,看热闹的幼崽们发现,他们牢门锁突然掉了下去了,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作者有话要说:  2.20打卡get√ 看热闹不嫌事大·沈温红 感谢临渊跟九九的营养液=3= 读者“临渊”,灌溉营养液+12019-02-19 23:27:04 读者“九九八十二”,灌溉营养液+52019-02-19 22:27:23 不知道评论回复有没有回复到,我刷新总是刷不出来QAQ ☆、混乱出逃 奔及出口时,好几个巡逻守卫已经站在出口处,手持武器正候着花浅的到来。花浅见状,脚步缓了缓,正想着对策时,旁边的牢房忽然推开了,带着锁魔石锁链的幼崽出来,神色匆匆。 花浅一回头,发现周围的牢门都打开了,出来的幼崽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各个出口,花浅停住脚步,微微退到后头的人群里,惊叹道:“我的老天,还真砸场子?” 那头朝灵也发现情况似乎突发转变,这会两人悄悄放慢了脚步,跟在了幼崽后头。一两个幼崽逃跑是小事,一堆幼崽大跑可是大事,外头越来越热闹了。花浅与朝灵,也借此进入了他们的目的地。 密道两壁有火把,与花浅一同进来的幼崽还有两个,三人一同对上了手持武器的守卫,停住脚步面面相觑。守卫因刚刚的混乱有些手忙脚乱,现已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小子,想跑去哪?” 花浅心里琢磨着越过他们跑出去的机会有多大,红红留给他的玉佩中有三道剑意,如果在这里用掉了一个,那出去要是再遇见更多人怎么办? 同行的两个幼崽已经生了怯意,脚步畏缩。花浅不敢再拖下去了,眼前只有两个人,到后面人追上来情况更凶险。花浅迎面而上,看准了两人中间的缝隙,他大声道:“现在不跑,谁都跑不了。” 话刚说完,他就直冲冲地跑过去,其他两个幼崽见状,也跟了上去。 守卫只有两个人,捉拿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不在话下。密道中有些灰暗,守卫借着灯光,两人齐心很快就逮住了花浅,抓住了花浅衣领,又伸手想要去抓其他人。 花浅被他夹在腰间,挣脱不开,眼下另一人也抓住了一个,只剩下最后一个。幼崽见两个同行人都被抓了,害怕地停住了脚步。 花浅垂着头,不作挣扎,却露出狡黠一笑。 待守卫抓住了另一个时,松懈下正准备说点什么,他另一个同伴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手。守卫低头一看,他方才夹在腰间的幼崽已经不见去向,徒留衣物留在他手间。 沈温红坐在牢房的地上,妖瞳泛红,外头的鸡飞狗跳倒与他没了干系。他从纳戒中拿出梧桐枝,枝上蓝光比起之前弱了不少,徒留一丝幽光浮在上头。 沈温红盘膝坐在那,手中拿着梧桐枝,红瞳毫无波澜。刹那间,牢房内散开蓝光,瞬息恢复了平静。沈温红歪着头,看向站立着,靠在墙上的男子。 男子一身青蓝劲装,昏暗角落见不到他脸上神色。 男子问道:“您又开始折腾?” 沈温红莞尔,道:“可没有,里应外合,外头还有个人。” 男子轻声叹气,“这地方可不好过,四处皆是锁魔石,与太古魔渊没什么两样,剑主也放心让您进来……” 沈温红道:“他不知道。” 男子一顿,低头看他。 沈温红又重复:“他不知道。” 男子蹲下身,单膝跪地,“您有何事交代?” 沈温红妖瞳流光,“霜寒,魔渊有人在动手脚。”他眯起眼睛,笑道:“在我们眼皮底下。” 东海深海龙宫内,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正喝着酒,身旁体型微胖的老龙王龙须横立,气愤地说着什么,桌前跪着的虾兵蟹将急忙求饶。忽然间,女子放下了酒,将身后白布包裹的东西取了下来。 老龙王注意到,歇了气,问道:“怎么了?” 女子的手中物微微颤动,白布的缝隙中泄出红光。 老龙王惊讶地看着那东西,“这……” 女子微微一笑,“无大事,我家祖宗,又要闹腾了。” 她话说完,站了起来,“这东海待得也够久,我欲往西边看看,龙王,需要我给小公主带点什么吗?” 老龙王捋须想了想,“你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小住。” 女子爽朗笑道:“那行。” 雀鸟栖枝,风惊跃起,夜破钟声。 于箜跟在季渝的后头,进了张明越为他们准备的院子里。四方院子,左右皆草木盆栽,铺好的石板路至屋内门槛,红木门微微敞开,侍从躬身在一旁。 季渝在玉衡峰就不适应被人伺候,他令侍从退下后,才与于箜进了里屋。 已入夜,张明越半时辰前曾匆匆来了一趟,将属下调查的结果与季渝说,这洛城近十日内,走商的车队屈指可数,但若是三车或三车以上的车队,只有林家一家的车队。这一下,与季渝心中所想差不了一二。 于箜心中一直惦记着师伯早些时候说的话,他有很多不解,也愿把愚弄当真。而季渝却吊着他,怎也不将其中一二说个清楚,喝酒,与红红喝酒?这怎么可能。 于箜坐立不安,着急道:“师伯,红红究竟……” 季渝与他对视许久,错目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不与你说这,我问你。” 季渝问:“朝灵剑生剑灵,你怎如此着急?” 于箜按捺下其他想法,答道:“我也不知,剑初见天光时,剑灵已然出世……” 季渝蹙眉,“这倒是奇了,等事了,我回天虚剑阁时再问问铸剑的几位长老。” 于箜不敢将他把桃木剑扔进炉子里当胚子的事情与他师伯说,怕师伯责怪他浪费了上好的木灵精华。而如今剑生剑灵,表明这剑与他的契合极高,虽然剑灵出生的契机有些奇怪,却也阴差阳错将朝灵剑本身品质的实情给藏个干净。 季渝指尖凝聚着灵力,那幽蓝色的灵力恍若将熄的光点,却保持着微弱光不灭。 忽然屋外窸窣声响,坐在椅子上的于箜眼神一凛,转身出了门。这门外缩着一只黄毛狐狸,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于箜,似乎在确认什么,又萌生怯意退了几步。 于箜弯下身,捏住那狐狸后颈,将狐狸给捉了上来。 季渝问:“怎么了?” 于箜将捉到的狐狸放在桌上,道:“一只狐狸。” 季渝闻声走近,眯着眼睛看了眼,觉得这狐狸好生熟悉,“这不是,苏宝吗?” 于箜惊讶:“师伯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季渝掀开衣摆于一旁坐下,道:“小狐狸,你怎跑到这来了。” 苏宝左瞧瞧右瞧瞧,确定无事之后,才小声开口道:“我……我来张家还债的。” 季渝好奇地问:“怎么还债?” 苏宝扭捏着,过了好一会才说:“之前在酒楼伤了张家主,我想着送点药来,是我误会他了。” 季渝道:“你送药就送药,怎么还鬼鬼祟祟跑到我们这来了?” 苏宝垂着眼皮,“我……” “张明越要我留下,我不好意思拒绝,我就答应了。然后听说有贵客来,我闲着无事我就想来看看,没想到是仙人您。”苏宝说完,还往里屋望了望,“大妖呢,怎么就您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2.21打卡 卡文了,我觉得我要断更了 ☆、我的剑主 “小姑娘,去哪呢?” 朝灵推后两步,看着眼前的人。刑牢内引发的混乱很快就有人镇压下去,除却跑快的几个,基本都被抓了回去,朝灵不知道花浅那边情况如何,她越过最里面的关口,一路循着土灰墙壁走出来,路长又黑,巡至火光初现,一个人逆光站在那。 他似乎在笑,却背光不知神情。 朝灵停住脚步,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微微向前几步,火光从侧面照着他的容貌,是穿着一身黑的男子,脸上戴着面罩,眼瞳漆黑,暗不见底。朝灵才发现,此人是脚不着地,展出似蝠双翼。 魔! “去哪呢?”那人又问。 朝灵咬牙,从魔人散发出来的魔力,来确定自己是否有机会逃出去。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魔人一个,正步步紧逼,他似乎对朝灵的回答很有兴趣,一直在问,等待朝灵的回答。 他忽然笑出声:“问你呢?” 他骤然上前,利爪与风将朝灵掀退十几步远。朝灵双手护在身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咬牙爬起来,怒视着魔人。 “我去哪,跟你有什么干系?” 魔人一听,笑出来:“当然有关系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在外头丢了怎么办?”他钳住朝灵的下颚,逼迫她抬头,那黑瞳一眯,“哎……” “你这容貌,倒与我认识的一人有些相似?” 朝灵一愣,失神地看着他。 魔人掐住了朝灵的下颚,将人提起,却未用大力,只是转过头,皱着眉低声道:“那位还与凡间女子有纠葛?有了孩子?” 朝灵抓着魔人的手,企图挣扎开来,可那手如磐石,坚硬又如千钧。朝灵知道,谈及样貌,她只跟红红相似,可红红怎么会与魔人有干系,难道是红红的亲人? 魔人凑了过来,在朝灵的颈间嗅了嗅。朝灵感受到魔人身上的阴寒气息,带着他的气味都带有点极其不适味道,也不是说难闻,而是那种气息一靠近,让人遍体生寒。 逃,要逃! 魔人还在打量着朝灵,却被突然爆发的剑气灼烧到了手,他手一松开,朝灵摔在地上。弱小的剑灵周围悬着七道剑影,青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密道。 魔人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被伤到的手,又抬眼看向那个满身凛冽的小姑娘,他声音里带着笑:“原来是剑灵啊……” “充满生机的剑,真是耀眼又可恨。” 七道青光骤袭而来,卷动洞内尘土碎石。魔人冷笑一声,巨大的蝠翼展开来,黑色的屏障竖在他周围。朝灵眼神一凛,没想到全力一击,不伤分毫。 青光击打在黑色屏障上,魔人越走越近,“剑灵的修为,主要看剑主修为。你伤不到我是正常,要怪就怪你剑主,太弱了……” 蝠翼拍在朝灵幼小的身躯上,朝灵往另外的方向摔去,她滚了几下,满身尘土,伤痕累累。 魔人漫步而来,讥笑道:“区区凝魂期的剑灵,妄想在天魂境的手下逃离,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啊。” “我听说剑修剑灵聚之不易,你主人怕是个少年天才,区区凝魂期就能修出剑灵。要是放任下去,只怕再过几百年,又是一个同生境。” 魔人笑着与朝灵说:“人修的同生境,能少一个自然是好,可少不了,蝼蚁后辈,也该捏死。” “莫怪我,要怪,就恨自己主子为何生而为人,而你是靠着别人的剑灵。” 朝灵看着那魔人手中凝聚起来的巨大暗球,邪恶气息如附骨毒虫,从那暗球弥漫开来,散开的气息慢慢缠绕上她,她似有似无地听到魔人讲:“好想看,你插在剑主胸口的模样,弑主啊。” 朝灵瞪大了眼睛,面上惊惧,摇着头拒绝。 我的剑主,是世上最好的剑主。 “女孩子要好好穿衣服。”于箜蹲下身,替朝灵穿戴好蓝白色的弟子服,朝灵垂着头,看着于箜束好的发,一调皮,将发带扯了下来。 少年青丝散开,垂在肩上,无奈地说道:“又胡闹。” 朝灵笑嘻嘻地看着认真为她整理衣服的剑主,“于箜,朝灵很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可以与于箜一起练剑,看花,看仙鹤。” 少年于箜仰头看着小姑娘,笑着应道:“嗯。” 少年剑客,斩尽春风,又生似暖风。 摇光峰的药田老人发现,峰内的小天才又领着他的剑灵在药田隔壁练剑。每次一听有人在药田附近练剑,都吓着他赶忙过去看,怕那些不知轻重的剑修又来祸害摇光峰的药田。 摇光峰药田附近,有一处裸露着石壁的陡峰。药田老人走近时,总能见到一个身穿蓝色弟子服的小姑娘,抱着于箜的剑鞘,坐在一旁等他。 “朝灵啊,又来练剑了?” 小姑娘闻声跑过来,大大方方地问候:“老爷爷好,我跟于箜来练剑。” 朝灵喜欢跟药田老人说笑,老爷爷虽然平时很严肃,但对她总是笑脸又和蔼。朝灵知自己与红红长得相似,害怕老人对她的好,只是对另一人的寄托。 天真的她问:“是因为我跟红红长得像吗?” 药田老人道:“朝灵是朝灵,红红是红红,老头子虽然老了,可是谁的气息,还是分得清楚。” “朝灵要这样,一直开开心心啊……” 日光渐斜,天边泛红。 于箜持剑走了过来,朝灵将手中剑鞘递给他。 收剑入鞘,又伸手去牵朝灵。 “回去了。” “回去喽。” 暮阳西落,山路上,少年拉着剑灵,慢慢地走。 暗球落下时,朝灵恍然想起与于箜生活的短暂两年,每日朝起一起去晨课,日落一起归家。她的剑主温柔又亲切,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一起练剑的日子,总如暖风拂面,朝阳初升,纯粹又自然,温暖而惬意。 暖风乍过,花香四溢。 魔人被突然的焰火逼退了十几步,抬头见时,洞内红光,海棠花四散,灵力飘散,将黑暗的气息冲得一干二净,徒留朝灵倒在地上。 魔人咬牙切齿道:“满堂花醉,怎么还有花醉剑意。” 昏暗的牢笼里,沈温红手中的剑意碎了一道,他抬眸望着外头,眼中沉寂。 朝灵颈间的离火精石碎裂开来,沈温红的剑意竖立在她的周围,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朝灵微微睁眼,洞外星光照着来,她发现原来她离出口仅有一步之遥。 朝灵伤痕累累的手扣在地上尘土里,艰难地往外爬。 风缓缓吹来,她见着了星光满天,有一双手轻轻地放在她头上。 小姑娘眼泪夺眶而出,开心又可怜地哽咽道:“于箜……” “我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2.22打卡 感谢小可爱 读者“临渊”,灌溉营养液+12019-02-21 23:41:37 读者“九九八十二”,灌溉营养液+52019-02-21 20:58:23 真的卡文,我起床坐到现在,时速50,龟速码字,我开文以来第一次这种情况。 希望我还是坚强的李日更! ☆、浮光暗涌 朝灵剑出现异样之时,于箜首先发现了。朝灵剑上紫光忽然黯淡,剑体出现莫名的颤动。季渝凝神一看,暗道不好,忙道:“剑灵与剑从某一意义上来说是体与魂,剑灵发生意外时,剑体也有反应。” 于箜一怔,“朝朝出事了?” 苏宝一脸懵地趴在桌上,看两个剑修拿着朝灵剑在商量对策。季渝沉思了一会,从纳戒中拿出了一个泛着黄光的小珠子,他与于箜说道:“这是聚灵珠,效果如何尚不清楚,可如今他们失去踪迹,也只能靠这东西找找。” 季渝手放开,聚灵珠飘到了朝灵剑的上方,珠子散发出温长的流光将朝灵剑裹住,朝灵剑上紫光微微闪烁,朝灵剑竖立起来,飞出里屋,冲向天际。 于箜与季渝相视一眼,飞身跟去。 苏宝还停在桌上,眉头微皱,他似乎听到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往这里跑来,为了不引起误会,他从窗外窜出去,几下爬上屋檐。 小狐狸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灵剑最终停在了洛城城郊,两人避过巡视的城兵,于一处杂草丛生的小土坡旁边停了下来。聚灵珠的始终徘徊在小土坡的上方,不再动作。 季渝略有所思地回头看洛城方向,疑惑道:“此处是城南城郊。” 于箜飞身而上,将朝灵剑与聚灵珠取了下来,走到季渝的身旁,问:“此处难道有秘境?” 季渝眼眸深邃,微蹙的眉松开,“不是。” “不是秘境,而是阵法。” 于箜惊讶道:“阵法?” 季渝嘴角微抬,眼神却十分认真,“还不是一般阵法。” “能破吗?” 季渝道:“强行破开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耗费时间太长,至少要一月时间。而且此地城郊,如若猜的不错,这阵法所笼罩范围之广,也许是半壁洛城也说不定。我们只能等,等里头的人给我们讯息。” 于箜担忧地看着朝灵剑,“朝灵……” 季渝还欲多说什么安抚下于箜,忽然朝灵剑爆发青光,两人神情一凛。 草木微动,于箜走近,只见那小土坡后头凭空出现了一只手,手上伤口擦破,不见白皙满是灰土。于箜屏住呼吸,蹲下身,那个地方渐渐地,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脑袋。 于箜伸手触及她之时,耳边传来小姑娘微弱的声音,“我好疼啊。” 魔人看着洞口站着的两个人,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道:“季渝。” 他未踏出去与后来的两人正面相撞,却仇视着两个剑修,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于箜将小姑娘抱起来,小姑娘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头靠在肩上,合眼休息了。季渝过来时,就看见他师侄像抱着小孩一样抱着一个乱发脏衣的小姑娘。 他走近那地方,却已丝毫感觉不到阵法的存在,这剑灵,真的是凭空出现。 于箜伸手将朝灵颈间的锁链解下来,他方才就一直对着玩意的气息不适,虽然气息淡了,可却还能察觉到一丝的妖气或者是魔气。他将东西递给季渝,季渝仔细察看一番,蹙眉道:“这上面的阵法是魔修的阵法。” 于箜沉声道:“这洛城里,有魔人作祟?” 季渝疑惑,“奇怪的是,这阵法被破解了,戴在朝灵身上的锁链已经解开了。这玩意即使是朝灵,伸手就可以解下来。” 于箜道:“可她没解下来,还戴着。” 季渝嘴角一扬,“她是自愿的。戴着这东西逃出来,看来是为了避人耳目,也是为了留一招后手。” 季渝看向疑惑的于箜,解释道:“锁链是束缚,我看小朝灵手头也没有其他禁锢,也就是这个锁链原来的作用是可以替代掉所有禁锢,那么应该是类似暂封灵力的刑具。解开之后,还要戴着出来,是为了降低敌人的心防,若是还被禁锢住的幼崽,抓住更为简单一些。” “他还真是为朝灵留了后手,看来是另有打算,其他我们等朝灵醒来再做决定。” 于箜问:“他?” 季渝一笑,伸手在少年的头顶挠了一遭,“红红呀。” 说完不顾少年的疑惑,径直走回城了。 混乱的刑牢,最终恢复了平静。突然的□□引起了上头人的注意,牢房外头的走道上聚集了各色各样的人,出逃的幼崽被抓回牢房里,巡逻的守卫正在清点。 身着华贵服饰的大人物下来查看了,身后跟着好几个人,相对比守卫品阶更高些。一行人共有四人,为首那位负手站立在中央的巨阵旁,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身着黑色劲装,披着长袍,发丝随意垂落的男子站在那,面色阴沉,眼眸深邃。 “大人,此次□□,属下定会查清原因,还望大人通融一二。”一人躬身,不敢抬头。 男子眯着眼睛,阴狠道:“本座不过来一次,就撞见这等好戏,背地里你们搅什么水,别以为能瞒天过海。 ” “这洛城不过是主上的一枚棋,随时都可以是弃子,这件事要是被揭到明面上,被守城人知道了,你们如何,主上都不会保你们。” 那人害怕地跪在地上,“煌溟大人,此次真是意外,我们怎敢让守城人知道,百年来的计划从未泄露,此次定然,逃出去的崽子,属下这就命人抓回来。” 煌溟冷笑一声:“你们最好手脚快点。”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赶忙告退前去布置,仅留煌溟与一白发苍苍的老者。 煌溟道:“有剑灵溜了进来,又逃了出去,天虚剑阁的人可能在盯着了。” 老者佝偻着,道:“您的意思是?” 煌溟低头笑道:“把里头的小老鼠先清了吧,别跟天虚剑阁有冲突,这次来的人,可不好糊弄。” “来的是?” 巨阵流转着紫色符光,发出嗡声。沈温红倚靠在牢门上,背对着巨阵,却将那两人的对话尽听入耳中,他红眸带笑,稍一吐息,“煌溟……?” 煌溟沉声道:“天虚剑阁霜寒剑,他要是掺和进来,这局面可就要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2.23打卡。 王者菜鸡,字数2019。 感谢小可爱 七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2-23 14:22:29 ☆、伶牙俐齿 领了命令的守卫一间间清点人数,到沈温红这间时,查点的两个守卫眉头一皱,两人相视一眼,讨论道:“少了两个?” 守卫不解道:“查到这,已经少了十个幼崽了,一个笼子少一个算多了,这个笼子一下子少了两。” 另一个守卫道:“一共三个,少了两,确实可疑,也许是哥俩运气好,一起逃了呢?” “要上报吗?” 守卫怒骂道:“你还不嫌事多,人家只要我们少了几人,你还把少了人长什么样都报吗,尽添些有的没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要想记,你自个儿去,前面那些我可没记着。” 多事的守卫回头看向自己走过来时查的牢房,这幼崽数起来也有几百了,回头再一个个拷问岂不是这两天都不合眼? 他讨好地对着另一人笑,这事算是揭过去。 沈温红坐在里头的角落里,外头人只看得到他的脚以及破碎的衣服,动也不动地坐在那,也不出声响。守卫要离开时,喊了一句:“喂。” 沈温红闻言抬头,红眸白角。 守卫一下子看呆了,与旁人说:“极品啊这只。” 另一人咂嘴,道:“极不极品与你何干,活着就行。赶紧的,明天还想不想休息了,事这么多干什么活?” 两人走后,沈温红轻笑一声。若是刚刚两人进来看,定会发现,这幼崽的身旁皆是各式各样的推演的阵法,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地上用复杂线条将这地下牢房的密道的大概都写了遍,对错混成复杂的图。 一只狡猾的老鼠。 张明越坐在屋里,对上笑脸看他的霜寒剑尊。汗毛耸立,猜不透这位同生境强者的心思。两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放着下人端上来的酒,主客换了次,霜寒剑尊给他倒酒。 喝不喝? 张明越一杯饮尽,道:“季真人您这回出去,张某以为招待不周。” “这酒不错,哪儿的?” 张明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恭敬道:“洛城的普通小酿,叫,稻香归。” 季渝看着无波澜的白色酒酿,嘴角一扬,称赞道:“好酒。” 张明越皮笑道:“真人喜欢便好,回头我让人再端些来。” 于箜从屋里走出来,于季渝身旁坐下。 季渝问:“朝灵情况好些了吗?” 于箜看了眼张明越,轻声道:“无大碍,过度使用灵力,以及一些皮外伤,大约明日就能醒来。” 季渝颔首:“无事就好。” 张明越好奇极了,忍不住开口问道:“真人,这位是?” 季渝低笑一声,道:“倒是我忘记了,这位是我师侄。” 于箜闻言,道:“天虚剑阁摇光峰于箜。” 张明越作揖道:“洛城张家,张明越。” 两人互作介绍完,张明越也不好待太久,人家师侄两团聚喝酒,他留在那多少有些碍眼。喝了几杯后,张明越道时辰已晚,让两位早做休息,便起身告退了。 于箜待人走远后,才问道:“师伯为何找这张家……万一他们便是……” 季渝侧目看向于箜,跟着他的话往下说:“此先我还觉得有万一,但这出去一趟,这万一,也就没了。” 于箜问:“师伯有何见解?” 季渝倒酒,为两人满上,道:“你来洛城这么久,可有了解过这洛城的格局?” “略知一二。” 季渝倒:“那说说?” 于箜不知他师伯这么问用意何在,这洛城局势如何两人都算清楚,他道:“若是问这件事幕后人,师伯与于箜想法应是一致,不是这张家,便是林家。” “继续说。” “箜近日在洛城打听的事,简单来说,这洛城张家与林家,都是洛城商脉的两座大山,百年来争夺商路有去有来,但近些年,张家渐渐落於下风。两家争夺于洛城而言,利多于害,我见着洛城官府也不掺和进此事,而皇都派来的守城人也是。” 季渝满意道:“说得不错,既然知道这洛城两家争夺的事,那必然对洛城的地脉看得清楚。这洛城两家,一家居城北,一家城南,盘踞两方,中间偏北处是洛城官府与守城人的府邸。那就此,以官府为河界,这南北两边各自执棋,那这场面也就放在明面上了。” “我此先入张家府,试探一二,这张家的嫌疑,在我这是越来越低,直至刚刚朝灵出现的地方,在城南城郊,这一下,让我确定了,这林家与这事的干系,更大。” 于箜道:“师伯的意思是?” 季渝拈起酒杯,“林家不敢把手脚伸到城北,因为中间还卡着位守城人。这阵法之大,可以从洛城到城郊,可见是盘踞在洛城的城南,好一点,他只占据了个小角落,坏一点,你走在城南的街道上,地底下埋伏着无数的妖魔。” “先前我来洛城,还恰巧遇到件小事,这林家指使一懵懂小妖,来刺杀这张家张明越。” 季渝眼中带笑,语气却十分严肃:“倒不如将这林家看做幕后人来做我们的打算,因为这事闹得再大,我们师侄二人,目的却十分清楚,我们是救人,不管他们的争夺。” 于箜将季渝话中意思听个明白,他师伯的意思是,这幕后人是谁他们不管,他们找他们的人,做自己的事情,如果有人撞上来,打了便是。 这随意作风,说还是天虚剑阁玉衡峰的峰主,倒要被说几句口舌为侠不义。其实不然,于箜觉得他师伯看得通透,凡间与修仙界本来就因各自的规矩划出分线,剑修为侠更多是随本心而来,而非受凡间规矩束手束脚还套上凡人眼里那仁义做法。 愚昧为侠,那是烂好人。 于箜道:“于箜知道了。” 季渝笑笑:“孺子可教。” “回去要不与你师傅说说,来我玉衡峰如何,跟着摇光峰的医修,你学几年也不见得好,来玉衡峰,天大地大都是你练剑的地方。” 于箜给自己倒了酒,说道:“师伯莫要说了,天虚剑阁七座峰,既为阁内门人,想必去哪练剑都是可以的。难道师伯还要将我拦在那论剑台外吗?” 季渝轻咳一声,“越长大越不正经。” 于箜举杯道:“还是师伯教得好。” 季渝与他碰杯,“你们摇光峰尽出些油嘴滑舌。” 杯落三息。 沈温红是何人,天虚剑阁摇光峰小霸王。 天虚剑阁两千年前不是如今这样,那个时候阁内弟子不多,一峰弟子两手之内数得清,师姐师弟多少人长什么样,大家都各自清楚。时任天虚剑阁的的峰主们,会轮流在自己峰内开课,那时筑魂境的弟子便可每日晨起,去讲堂听课。 那时是老阁主讲课,季渝头一回去,去得早,坐在前头。阁内弟子陆陆续续地来,最后老阁主来,准备开课。课讲到如何寻求自己的剑道时,一个身穿红衣的孩子匆匆而来,与老阁主的话对上正着。 老阁主问他:“怎么晚了?” 红衣男孩笑眯眯地回他:“睡晚了。” 老阁主不是个严肃的人,他的讲堂十分随意,便停下自己的课,与红衣男孩说起话来。老阁主本意说教,与这孩子好好理论一番,这晨起问道不可懈怠。 红衣男孩道:“我没有懈怠,昨日问道问得晚,天微亮才休息,这不合眼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赶来听您的课吗?” 老阁主道:“无论如何,你都错过了晨起问道。” 红衣男孩不紧不慢说道:“阁主,我觉得不对,修仙人之问道,因是感应天道,顺其本心而为,问道与晨起问道有何区别?不过一个是我们要做的,另一个是我们选了好的时辰去做。” “就比如我问道,无分晨起晚眠,我可随时随心问道,所以问道于我,只有道不同之分。” 讲台下的弟子低声讨论起来,这问道究竟要如何问道才合适。 老阁主笑着摇头:“歪理是歪理,问道之心倒是有。” 红衣男孩笑笑不说话。 老阁主说:“找个地方坐下,不耽误课,你要理论我们下学再论。” 红衣男孩左右看看,刚好择中了季渝这块宝地。季渝早起过来,讲堂又无认识的人,一人坐着一个地方也是清净。这会旁边空了一小位置,得了红衣男孩的喜。 红衣男孩跑了过来,赶忙坐下。 他笑着与季渝打招呼道:“摇光峰沈温红。” “玉衡峰季渝。” 季渝依稀听见后边的人讨论—— “那人谁啊?” “不认识吧?沈温红啊,摇光峰那个小霸王。” 熹微渐清,沈温红坐得挺直,头倒是低着,一下又一下,正经问道。 梦里问道。 “师伯?” 于箜轻声唤,晨光没了,独夜里月光透进来,季渝回过神。 “怎么了?” 于箜道:“见您老看着酒,还以为您喝醉了。” 喝醉酒?季渝心想着,他愿自己是喝醉酒了,这样一切骤现的过往,都是梦中臆想。 不过…… 季渝低笑出声,这沈温红倒还真是从小到大伶牙俐齿,可笑又好气。 作者有话要说:  2.24打卡! 今天真王者了,我坐到现在,写了3k 我看了我之前码字好多虫……我好懒,我怕我自己看的写得差的地方就自戳双目。 谢谢大家阅读!鞠躬! ☆、黑猫与狐 周围四处荒草,花浅踩在一处青苔上打了滑,险些从墙檐摔下来。天色昏黑,独星光闪耀,黑猫站在某处墙檐上,望去起伏屋角,三尾摇了摇。他颈间戴着泛红光的离火精石,像个高傲的妖兽,抬首是轻蔑。 花浅舔了舔爪子,趴在墙檐上,看远方孤月。 他其实很讨厌自己的妖形,黑猫,还只是三尾,放在家族里哪一脉都不够看。自出生以来,总是听到各种流言蜚语,质疑他血脉的,侮辱他母亲的,从懂事起就听了无数遍。他好几次问他父亲,为什么不制止这些流言,父亲总是摸着他头,说你还小,不懂,等浅浅长大了就知道了。 花浅觉得他父亲才不把他与娘亲放在眼里,若是真的在乎,怎么会任由别人造谣。温柔的娘亲,值得被所有人善良以待。花浅又想着,若是自己生为鲛人,而不是猫,是不是就可以带着娘亲深入东海,不管他父亲,逍遥自在,过得比现在开心。 这次若不化形,也很难借夜色逃离那密道,花浅心想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只好运的猫。 黑猫叹了口气,爪子触及脖子项链,“这玩意可贵了,能卖掉吗?” 黑猫湛蓝色的眼看向远方,“所以这个地方到底是哪……走了这么久老在撞墙。” 沿着墙檐又矫健地跳到了另一处房屋上,花浅垂着头颅叹着气,迎面与一莫名的事物撞上,两人走得都急,这一撞从屋檐上直接掉下来。 花浅四爪着地,凶狠地看着来人。 苏宝觉得很委屈,好不容易从张家溜出来,想回家看看。结果刚进家门结界,就与一只从未见过的黑猫撞个正着。也不知那只猫为什么这么重,一撞脑门疼,还从屋顶上摔下来,这要是被妖窝里的人见了,准要笑话。 两妖面面相觑,苏宝晃了晃毛,鼻子一嗅。 咦? 苏宝大着胆子向前,仔细闻了闻。 花浅看着这只大胆的狐狸竟然无视他的威严,敢上前来。花浅呲牙道:“走开!” 苏宝确定了味道,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妖?” 花浅觉得这猫是上来凑近乎的,甩了三尾,将他弹出几米远,又迈着高傲的步子正欲离开。 苏宝头一回见到大妖的妖形,居然是三尾黑猫。苏宝虽为狐族,但从小也听过妖窝里长辈的唠叨,这猫族要不就是一尾,但生出其他尾巴,就说明这猫可进阶为九尾,那可是与九尾妖狐的地位等同的大妖。 太厉害了! 苏宝跟上去,边跟边道:“大妖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苏宝啊。” 花浅走得更快了,不认识,真不认识。 苏宝忽然想到,是不是大妖变成这个模样,担心被他认出来?这虽然换了样子,可这淡淡的味道确实是大妖的味道,虽然有些变了样,还是有点相似的,难道认错人了? 苏宝仔细嗅了嗅,发现那味道是从黑猫的项链里出来的。 “大妖!” 花浅不耐烦地停下了步伐,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认识的什么大妖!” 苏宝一下子就确定了,这无耻毛贼,偷了大妖的东西!苏宝一个猛扑上去,压住了花浅,正欲取他颈间离火精石,“小贼,把东西交出来!” 花浅一怒,“交你大爷的!这是我的东西。” 两人摔进杂草里,花浅竭力想要从苏宝的爪子下逃开,可这狐狸灵活得很,身子还柔软,愣是将他死死缠住,死活不放开。花浅心里一怒,大爷的,老子打架从没输过谁,这小狐狸崽子还想挠我。 花浅露出尖牙,咬在苏宝的耳朵上,这下尖嚎的人变成了苏宝。两妖在荒草里滚来滚去,互相抓对方,丝毫不让步。许是声音大了,周围忽然有人举着灯走了过来。 花浅暗道不好,从苏宝的爪子下逃开,几下跳上了屋顶。 苏宝见状,喊道:“你下来,临阵脱逃算什么好汉!” 花浅眯着眼睛,爪子抓地,死死地盯着来人。苏宝还欲跳上去与他斗个几回合,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呼喊声:“小宝儿,你干什么呢?” 苏宝一回头,发现他姐姐举灯过来,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夜色昏黑,举着灯的女子穿着轻纱,露着香肩,红唇媚眼,看向花浅。花浅呲牙看着这个女人,即使换了衣服模样,可这满身狐狸味花浅可忘不了,半月前,就是这个女子,在洛城城郊将他逮住。 花浅厌恶地看着两人,没想到这两只狐狸还是一伙的,果然追出来要抓他回去了。 苏宝急忙喊道:“姐姐,帮我抓住那小贼,他偷走了大妖的东西。” 苏舞弯腰将苏宝抱了起来,伸出玉指替他拾去皮毛里沾着的杂草,道:“一回来就跟人打架,这几天去哪了?” 苏宝扭了扭,“姐姐你帮我抓住他先!” 苏舞不着急,她道:“这在我们结界里,他怎么跑也跑不出去。他偷什么东西了?” 苏宝急道:“就上次救我那位仙人,他身旁妖怪的东西,那味道我忘不了,就那猫的项链。” 苏舞闻言,抬眸望向花浅,“阁下不如把东西留下?” 花浅内心怒骂,这狐狸媚子果然不是好东西,好色还贪钱,几千万灵石的东西谁会给你们留下,这可是红红留给我的东西,我还能当传家宝呢! 花浅甩了尾巴,转身跳走。 苏宝道:“姐姐,贼都跑了!” 苏舞垂眸看他,温柔道:“跑不了的。” 花浅把这附近的地方都走遍了,终于发现了自己处于一个结界里,外面的景色是外面的,这里面却如同虚弥幻境一般,看得见外头,却走不出去。花浅藏身于青苔荒草里,着急地想办法。没想到自己从密道出来,却进入了另外的阵法中,这难道真出不去了? 想到此,他看下颈间的离火精石,他们要这东西,要不把东西给他们? 花浅咬咬牙,几千万的东西,不能给。 花浅绞尽脑汁想办法,那狐妖却将灯举到他的头顶,轻声道:“还想去哪呢?” 花浅一个激灵,急忙跳走。狐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这么跑不累吗,这地方可是在禁制里,没人引路,你是走不出去的。” 花浅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她。 苏舞微笑着说:“你偷东西的事,我们一会再说。只是你这颈间锁链的模样,好生熟悉,这下面的守卫这么疏忽?还让一只小崽子跑出来了?” 花浅退后几步,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子,心中害怕。 难道真的要被抓回去了吗? 接应…… 花浅欲哭无泪,怎么没人来接应我呢?说好我出来,就有人来接我的,结果出来还撞上人家外头的守卫,这哪里回得去。 花浅将藏好的玉佩从自己的妖体中拿出来,将玉佩咬在嘴里,这玩意要怎么用啊,咬?摔?花浅躲开苏舞的手,越退后才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死角里,无路可退了。 妖力管用吗? 花浅顾不着太多,他三尾飘起,四肢抓地,一股妖力忽然从体内爆发。三尾忽然幻化出六尾,九尾妖猫的妖相浮现在黑猫的身后,与他齐身妖力散发出威压。 苏舞神色一怔,赶忙退后。 “九尾妖猫。” 月黑风高,一声尖利嚎叫随着妖风散开,杂草碎土四射。 寂静的屋内,霜寒剑发出剑鸣,坐在椅子上的两人立刻注意到。 于箜看向季渝:“这是?” 季渝握住剑, “我的玉佩有动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2.25卡! 对不起更晚了,今天有事,断断续续才写完。 ☆、惊天魔阵 两旁幽火照亮了永无止境的路,抬步走不到头,孤独唯人,空荡荡的地狱里传来似有似无的脚步声。煌溟止步于此,再远的路他走不到了。太古魔渊的无数封印里沉睡的大魔们,自太古至今被无数修道人斩截于世间,魔渊新生的魔等着他们的王亲临这世界,转眼过万年。 煌溟曾于梦中走过这条路无数次,越往里越是内心的黑暗,魔要走到尽头,才能突破束缚的门槛,冲破一切封印,再现于人世。煌溟知道那是对被封印的大魔们的要求,他们这些新生的,堕落的,走多久,意味着修行多久。 他们的尊主,也未必走得到尽头。 再睁眼时,天边吐白,又一日清晨到来了。 白发苍苍的老者候在庭院里,周围跪伏着一群人。 煌溟出来时,老者向前几步,问候晨起,又道:“大人,昨夜的混乱已清查完毕。” 煌溟道:“情况如何?” 老者向身旁一人示意,那人唯唯诺诺上前,躬身道:“地牢里的妖崽七百数,昨夜逃了十人,抓回来了五人。” 煌溟面无表情:“查清楚什么原因了吗?” 老者道:“地牢里所有牢门皆被破坏,没有任何动静,门锁有碎口,是一招致成。” 煌溟嗤笑一声,“既然牢门被有意破坏,这幼崽又被锁魔石束缚了,这次行为,若非幼崽其中有人所为,那便是我们里面出现了叛徒。” 老者道:“属下会安排人继续清查。” 煌溟冷笑道:“查?” 老者弯腰伏地,“大人息怒。” 煌溟看着这一院子里跪着的人,一腔怒火,他道:“在洛城,这一次的地点换在洛城。” 老者惊道:“大人不可啊,魔阵的动静太大了,若在洛城,守城人定会发现,这要毁了洛城百年根基。大人三思啊。” 煌溟垂首看着老者,“三思?洛城的根基毁了也无妨,毁了洛城,保住西府,尊上也不会有意见。眼下你们把天虚剑阁的人招惹来了,万妖会又在严查,这七百个幼崽留在洛城迟早会被发现。” “大人,不过是天虚剑阁的几人,我们派人灭口,护住洛城才是主要的。” 煌溟似乎听到什么笑话,他嗤笑道:“灭口?” 老者悲戚道:“大人……” 煌溟收起先前脸色,阴沉道:“天虚剑阁霜寒剑尊,乃同生境强者,这修仙界有几个同生境,换作我们魔渊,也不过屈指可数几位。你该想明白,碰季渝?那你可是要把魔渊置于天虚剑阁敌对方了。” “尊主苦心经营上千年,岂能在此暴露。” 煌溟未把一切透个彻底,真正让煌溟担忧的,除却季渝身后的天虚剑阁,更有另一位摇摆不定的大魔,他此先感受到大魔来到了洛城,还与季渝同游,这一位的态度,对魔渊未来向修仙界开战尤其重要。 魔渊也有同生境,算上那位,足足七人。 沈温红看着手中火红剑意,等着那头的回应。他护着两个孩子的剑意,碎了一道,朝灵的情况如何他已经感受不到了,而花浅的剑意还在,现在只能等花浅带来好的结果。他虽然担忧,却也相信那两孩子能成功走出去。 危险与机遇向来并存,少年也无法安逸地在长辈们的臂弯下成长。 这千年来,沈温红的悟剑心也未曾停下,哪怕他的道已经支离破碎,他也踩着深沟万壑继续走。剑修从未畏惧前路的艰难,也从未因迷惘而停下步伐。入魔说来可笑,却也是他已经挽回不了的局面,他沈温红可以毅然决然放弃医修走上剑修道路,从来不是向往成仙,而是欣喜自由与肆意,以往种种皆可抛下,这剑能走多远,才是他的道。 成仙或者成魔,自有己见,无愧于心最好。 沈温红沉思间,密道口陆陆续续进来些人。进来的人路过牢房时不停留,直直走向中央封印。巨大的封印不生波澜地有序运转着,符文散发着魔力,却不抵抗着前来的人。那汇聚而成的阵法浮空于上,进来的人顺着阶梯走下去,直至走到阵法前。 他们几人分开了,分别有序地站在阵法的八角。 沈温红站起来,透过牢门正好可以看到下方八人的作为,他们拿出了各式各样的器具,摆放在适合的位置。沈温红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借用器具来减少推演的工序,他们在做他之前做过的事情,推演阵法。 可是又因何,需要重新推演阵法? 沈温红曾听师尊瑶华真人念叨过,这阵法的更迭需要重新更改阵法底基的符文,如若可以,自然是由阵法设立者来修改最为合适,任何阵法的创立者都知道阵法的阵眼与弱点,布阵人会巧妙地避开这个点,来维持阵法的长久有序。 但是阵法的运转需要大量的灵力与气运,若无风水宝地或天脉聚合之地,则需要人力维持,借用人的气与灵,来弥补阵法缺失的一角。 习惯一个阵法,最好的方式就是推演它,知根知底,方能熟悉。 眼下这些人,需要借用器具来推演这个阵法,就意味着他们并非阵法以往的维护人,而是临时起意前来的,那目的何在,就有待深思。 沈温红忽然想到,也许他们是想借用这个阵法来达成什么目的。 就目前所在,这个地方表面看起来只是一个牢房,来拘禁着四处捕捉而来的幼崽。唯一存在疑点的地方,便是这个不明用途的巨大阵法,唯一可以猜测到的,便是这个阵法可以断绝一切灵的交流,隔绝两地,似乎想要掩盖什么。 这一天里,沈温红进行了简单的推演,刚巧不巧,揭开了这个阵法最外面的面纱,隔灵,其实是为了掩魔,这个阵法看似与普通阵法无差,却是披着一层皮的魔阵,若不隔灵,那么方圆百里,都能感受到他的浑厚魔力。 看来,刻不容缓了。 指尖剑意忽然闪了几下,沈温红一垂眸,红光剑影,忽然传来一少年人声响。 “这个真能交流吗?怎么没啥反应?” ——是花浅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2.26卡! 我来晚了! 近10章的两地隔绝终于接通了信号。 花浅:喂喂喂能听到吗? 等待季渝的沈温红:怎么又是你。 感谢新的小可爱 读者“言寺草右”,灌溉营养液+102019-02-26 14:29:36 ☆、里应外合 九尾妖猫。 传言里猫族最纯正且接近妖仙的种族。苏舞抱着苏宝站在一旁,看着黑猫妖力渐展,九尾在身后渐渐形成,不分虚实。苏舞神色一凛,微微轻跳躲开了黑猫突来的攻击,周围天色因妖力强行催开越来越黑。 苏宝缩在姐姐怀里,担忧地看着周围。 苏舞抚了抚弟弟的毛发,“不要紧的,强行催生妖相,自损修为。他坚持不了多久。” 苏宝道:“可是姐姐,我们只要拿回大妖的东西就行,他只要把东西交出来就好了,我们又不会为难他。” 苏舞不知该为弟弟的天真作何表态,这只妖崽显然就是从妖窝密道里跑出来的,苏舞混迹妖窝那么久,自然也知道那密道之下是个怎样的地方。 九尾妖猫的血脉,稀少是稀少,若是九尾妖猫一脉的妖不在人世走动,那么这一脉算是妖猫一族最稀奇的血脉。可是,如今西府万妖会的妖主,便是一只神魂境圆满的九尾妖猫,离同生境一步之遥。向来重视血脉的猫族,怎会任由九尾一脉的崽子在外漂泊? 苏舞狡黠的眸子转了转,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花浅强行催开妖相,是最消耗体内妖力的自损之举,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妖力对沈温红的玉佩有作用,他把握不了妖力的度,又想到沈温红妖力雄厚,那么这妖力自然是越强越好。 他花浅别的没有,独九尾妖猫独子这一天生血脉倒是可以挥霍。 花浅咬在嘴里的玉佩,越来越烫嘴。他一面凶狠地对着那姐弟两,又心里暗暗想着脱身的对策。苏舞观察着黑猫的妖相,那遮天蔽日的妖相越来越虚,掩盖天色的乌云散去不少。苏舞勾唇一笑,这黑猫撑不久了。 花浅时间不多,他竭力而发的招式被苏舞躲开,眼见着妖力越来越少。 苏舞盈盈走来,“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猫,却空有妖力不知技巧,你家长辈不教你招式技巧,让你凭这身血脉鲁莽对敌吗?” 花浅怒视她。 “我还以为九尾妖猫有多厉害,可以与我族内九尾妖狐齐名,现在看来,不过虚有其表,花拳绣腿罢了。” 乌云散去,花浅屈腿,乏力站不住。 苏舞指尖凝起妖力,“要不要,姐姐教你,这妖力要怎么用?” 花浅微微抬眸见她,却无力再躲开。苏舞忽然见花浅嘴里蓝光微散,稍一皱眉,弹指一下,指尖妖力飞速袭去。 花浅侧头闭目,准备硬生生接下一击。 俶尔,冷风袭来,花浅一个激灵,睁眼一看,眼前白光渐逝,周围寒霜缓缓落下。 云水绣纹的布履出现在花浅的眼前,夹带着寒霜凛凛的气息。花浅乏力地动作着,却听见一清爽男声—— “苏舞姑娘,下手这么重,不大好吧?” 苏舞还未回话,她怀中苏宝倒是惊奇地喊了一声:“真人。” 季渝似乎才注意到苏舞怀中的苏宝,也与他打招呼说:“好巧,小狐狸。” 苏舞这才回过神,试探地问:“真人这时前来,所为何事?” 季渝笑笑:“我以为姑娘知道。” 苏舞一垂眸,“还望真人指教。” 苏宝急忙道:“真人你误会姐姐了,这黑猫偷走了大妖的东西,我跟姐姐才出手阻拦他,哪知他不好好说话,姐姐这才出手教训他。” 花浅一听,差点气昏过去。 季渝闻言笑道:“既然如此,有劳姑娘了。这偷走的东西与这小贼,由季某带走,姑娘可否让行?” 话说到此,苏舞也不好出声阻拦。她这天真弟弟一番话,把这层要捅穿的窗户纸又糊了一下。不与季渝交锋是最好的选择,既然季渝不乐意计较,她也没必要凑上去讨人嫌。 “小女子无意阻拦,真人自便。” 季渝笑了几声,伸手抓住花浅后颈的毛,将猫整只拎起来,他瞧了瞧,道:“啧,有点重。” 花浅张口辩驳,嘴中玉佩掉了下来。 季渝神色一凛,指尖一勾,将那玉佩收入手中。 花浅见状道:“红红的玉佩。” 季渝低声笑道:“这是我的玉佩。” 沈温红听完花浅有声有色的叙述,不觉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崽子捏了一把汗,这妖相能强行催开的吗,多少妖为了认清自己妖相强行催开,最后落得妖相被毁终身不得进阶的下场。 季渝道:“你放心,我看过了,这小子活蹦乱跳的,死不了。” 沈温红道:“花浅,这妖的妖相不能强行催开,下一回不许这样了。而且我给你的玉佩,抵挡那狐狸精的攻击足以,何必冒险……” 花浅闻言打断道:“那可不行,千万灵石的玩意,我可不像朝朝那样败家。” 沈温红失笑:“钱还比修为重要?” 花浅笑嘻嘻地说:“咋不重要,我花浅对那修为没什么感觉,我吃喝玩乐又用不着那玩意,但是钱,必不可少啊。” 季渝抱臂在一旁,看黑猫对着沈温红的玉佩一口垂怜样,忍不住开口:“把口水擦擦吧。” 花浅哼了一声,卷舌扫了扫。 季渝嫌弃地摇头,又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我的玉佩为何会断了联系,你们那边是个什么地方?” 沈温红沉声道:“阵法隔灵,我送出去的玉佩重新刻了阵法,可以无视隔灵的器物。” 季渝低声应道,稍顿一下,“朝灵无事。” 沈温红心里松了口气,道:“无事便好,于箜也在那?” “他在张家,我们一会回去。”季渝说完,又问:“你还好吗?” 沈温红一愣:“我没什么。” 季渝伸手将黑猫爪下的玉佩拿起来,又用眼神瞪了下花浅,霜寒剑拦在黑猫的前头。花浅只能看着季渝拿着玉佩走了,而他被一把剑拦在后头。 “我听那猫说,你之前身体不适?” 沈温红一听,知道花浅把什么都交代了,这样关心的话语真是鲜少听见,而且出于季渝的口中,更是千年来所期望的事情。但他又不想将两人的感情中硬是牵扯上这些可怜的情绪,平等的感情并不需要任何愧疚与怜爱来左右。 “我不大适应,这里用了太古魔渊的锁魔石。” 季渝蹙眉道:“魔修?” “这千年来,凡间的魔修越来多了,之前山和村我们便遇上一回,走上洛城还能再看见一回。而且这次并不是小事,这刑牢里,有一个魔阵。” “魔阵?”季渝声音一凛。 沈温红看向中央阵法,轻声道:“是啊,一个耗时不下百年的魔阵。” 作者有话要说:  2.27卡 3月开头我开学,会有一小段时间比较忙碌。 日更可能有点难,我努力,到时候我看情况更新! 我要去赶实习报告了! 鞠躬,谢谢阅读! ☆、千年别离 “藏这么深?” 沈温红坐在牢门旁,望着下方魔阵,边写着推演边与季渝说着话:“对,不过我对阵法的了解浅薄,实在不知这阵法的用意何在,只能慢慢推演看看有何进展。” 季渝在前头走着,领着花浅悄悄地穿过城门,“需要多久?” 沈温红道:“不知,看能不能赶在他们前面。” “他们?” 沈温红才想起来,“有人在修改阵法,我目前只知道,也见过一人,魔修煌溟。看样子这洛城背后指使的魔人应是煌溟这一支,不过与他们苟同的人,你可确定了?” 季渝道:“有所猜测,不过还需要证据。” 沈温红笑道:“是你的话,我觉得没问题的。我的道侣那么厉害……” 季渝眉头一皱,“你这又是提什么陈年旧事……” 沈温红停下推演的手,忍笑道:“算是陈年旧事吗,也不过千年之久,你忘了也无事,我们还可以慢慢想起来,西蜀那边有百灵宫,我们可以去求医……” “你不在意吗?”季渝突然一问。 沈温红失笑:“不在意,你在我身边什么都好。” “你莫要回绝我,你与我说对不住时,我还想着这世间万象,与光同尘,一切皆会变,说不定你,也说不准我。”沈温红说至此,似释然又有点不甘心,“既然无法说准的事情,那么顺其自然而来,我照着自己的念想来,你若是不适应,你可以与我说,但是不要回绝我。” “万千皆有道,总有一路,可以从我这头到你那边。” 沈温红轻声道:“所以,莫要一开始斩绝这条路,如果真走不到了,道也就不存在了。” 季渝停顿许久,后问:“我应该说听君一席话,胜悟十年道吗?” 沈温红笑出声:“师兄的意思是夸我吗?” 季渝无奈:“我夸你取巧。” 沈温红忍不住回道:“取巧不如师兄厉害,师兄一言修道人不负初心,刚好,师弟心思也是如此,定不负初心。” 季渝一愣,又突然想起这话还真是出自他口中,几年前回到天虚剑阁时,师兄望他有些长进,他没忍住就回了一句,没想到被这狡猾的妖给听了去,今日倒打一耙。 花浅跟在后头,小声低喃着:“这两人话真多,人越老越爱唠叨,我娘真没说错。” 霜寒剑跟在他身边,不发一言,花浅纳闷了问:“哥们,人家朝朝那么小就是剑灵了,你好歹跟着剑尊啊,还不能生灵吗,这么惨?” 见霜寒剑不理他,又道:“俗话说的好,再厉害不如跟个好主人,这有了对比,朝朝的剑主是多么温柔亲切才能养出朝朝那样娇小可爱的剑灵。” “你理理我吧,我好无趣啊。”黑猫垂头丧气地走着。 前头捧着玉佩聊天的人丝毫没在意后头的哀嚎,他继续说道:“我认为嫌疑更大的是林家,不过只是猜测,也说不准。” 沈温红回应道:“那不如坊间问问,也许有些事表面看不出来。” 季渝一顿,“你还记得酒楼那对姐弟吗?” 沈温红闻言,又想到了那两只狐狸,“怎么了?你到洛城他们又缠着你了?”他心有不喜继续道:“我不喜欢那狐狸,可能我天生与他们对不上……”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要与你说的,也是提醒你,苏舞,她似乎跟那阵法有关系。花浅出来的地方是我们之前去过一次的妖窝。” 沈温红一怔,“我记得那苏宝说过,他姐姐在林家手下做事。” “不错,而这苏宝,说来好笑,这孩子偷偷跑去张家给张明越送药。” 沈温红声息淡淡:“天真的人,用得好是把刀,你不管他,又是人畜无害。” 两人忽然无话,季渝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张家府,后面的猫垂头丧气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眼下到了地方,该做的事情刻不容缓。 “我到张家了。” 季渝想到什么,问:“你要不,与于箜说说话?” 沈温红一愣,想到那个曾时时照顾的少年人,“现在不行。” “我想与他见面,应是我从这地方出去,堂堂正正与他见面。” 季渝道:“随你,也不久了,那孩子应该会很高兴。” 沈温红突然问:“季渝,傀儡这么一死,让与于箜的经历里蒙上一层黑暗,见到朝朝的时候,我方知错了。” 季渝道:“傀儡被凤凰火烧了,也在你意料之外,也非全是你错。我信你通透,事情来龙去脉也理得清楚,那么其中错对哪能全怪你。况且,你自责,也是将于箜这孩子放在心上。” “生死别离,不能说是错。” 沈温红垂眸,生死别离,亡者无意,生者有心。将一切事物归咎于错对太过于绝对了,人生在世并不是非错即对的个人臆断,而牵扯到他人或己身的情感,那更加说得不清。若将生死别离看得太重,那真是本末倒置的不称意。 生死别离,不能说是谁的错,也不能断定是谁的对。 有意无意,已成定局。 沈温红道:“师兄比我通透。” 季渝欣慰,道:“回见?” “回见。” 玉佩红光散去,徒留一块凡宝翡玉,季渝将玉佩收起来,回头与黑猫说道:“到地方了,我们进去吧。” 沈温红仰头,妖瞳可将顶上的青苔爬虫看得一清二楚,而他目光迷茫,无意去在乎事物表面,而是想着季渝方才一番话。 若非季渝失去记忆,沈温红还以为那番话是他对自己的辩解。千年前两人分开,何不是另一意义上的生死别离,他们两人皆无错,那这阴差阳错间的分离玩笑,当真是天道的警醒吗。 孤崖之上,道侣毅然决然的目光;魔渊底下,生不如死的千年磨砺。沈温红迷茫了,他这些经历又该如何去寻求解,当真是他活该受罪……若是我们两人无错,那么如今痛苦的局面真的是我们应当受的吗? 爱人一眼陌生的注视,爱人平淡如水的情义。 沈温红想着,我无法释然这千年来我背负的一切难过,我又因何要被爱人镇压于魔渊,尝尽千年别离,得眼前陌生不称意的感情,过往甜腻苦到心头,我捧着一人的爱来妄求认可。 沈温红苦笑:“歪理。” “什么时候你才能想起我?” “我好在意,我怕我再也回不到……与你快意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2月最后一天打卡~ ☆、似一个人 于箜靠在床边,抱剑看着身旁的朝灵。睡着的小姑娘很安静,外衣已经换掉了,脸上的尘污擦干净,仅剩下几道擦伤。于箜侧目看她,心里多般滋味。 这孩子的面孔,在他心里描摹了无数遍,精致白皙的五官,从小就透出独一无二的漂亮。于箜不知道红红未来天虚剑阁之前的人生,他记忆里那个乖巧的傀儡似乎在某一瞬间已经定格在玉衡峰的火海里,甚至他未亲眼所见,也能感到那刻苦铭心的痛。 再回忆起来,仅剩下年少的自己与他一同玩耍的短短一月。也许是真的太过于期念,后来才有了朝灵这一小小剑灵。见到朝灵的第一眼,是惊愕,而后却是满满自责。 因为自己的念想,这孩子还未经历人世,便活成了自己期望的样子。这对于任何一人的人生而言,是不愉快的开始,自出生起就束缚在一定的模具里,活不出自己的样子,也得不到另外的期待。 于箜垂眸,他守在小姑娘的身边,心思飘浮的想着过往。朝灵很黏他,几乎他去到哪,小姑娘就要跟到哪,说话时叽叽歪歪像个鸟雀,不说话时安安静静像极了娃娃。小姑娘笑起来,声音总是清脆如铃铛,可以飘荡在摇光峰的山腰好久好久,穿透云里,来到他的耳际。 于箜自朝灵出现开始,他自剑心起誓,朝灵不是任何人,这孩子会在他的保护下平安长大。 朝灵与红红有太多不同了,她不懂的时候,会大声询问;找不到他的时候,会满山遍野地跑喊着他的名字;练剑时,笑眯眯地抱着剑看着他;玩耍时,笑得总比任何人大声。 有顽劣的时候,也有让人心疼的时候,也正是这些,这孩子才是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存在。 小姑娘自告奋勇想要去做那鱼饵,还眉眼弯弯与他说道,定会教那些鱼乖乖地上钩。于箜想到此,心疼这孩子乱来,昨夜杂草丛中伸出来的手,伤痕累累却十分用力,那仿佛抓在于箜的心上。 又差一点,我差一点失去了她。 慌乱害怕在某一瞬间变成了失而复得,于箜又惊又怕,经过此事,他再也不会让这孩子孤单一人,无论去哪,定要跟着。 于箜伸出手,抚摸了朝灵的额头,替她撩开遮眼的乱发,看她睡得香甜的样子,不住低笑几声,往下轻捏她的脸颊。窗外吹进来晨风,旭日东升,光悄悄进来了。于箜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关上窗户,回过头时,睡得香甜的小姑娘醒了。 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于箜失笑,走近,“什么时候醒的?” 朝灵笑得眉眼弯弯,“抱抱。” “朝朝——” 声音破空而来,黑猫先于箜一步窜上床,扑了个满怀。于箜反应过来,看着那满身通黑的黑猫,三条尾巴荡漾地摇着,在朝灵的颈间蹭来蹭去。于箜正欲上前,他师伯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不嫌事大地喊道:“花浅过分了啊,大早上的跳在小姑娘床上成何体统。” 朝灵避开花浅的猫舌头,“你好脏……” 于箜上前将那猫抓下来,护犊子地站在两人中间。花浅这才注意到了于箜,少年人年纪轻轻却身材挺拔,眉目英朗。花浅舔了舔爪子,道:“嘿嘿你好,我是花浅。” 于箜蹙眉,头一回在一只猫妖上看到了谄媚的样子。 于箜微微启唇:“于箜。” 花浅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朝朝家好得不得了的剑主呀。” 季渝摇了摇头,走过去将猫抓起来,“走了,留在小姑娘闺房里作甚,你这黑成一团脏成什么样了。” 花浅怒道:“不脏,大爷本来就是黑的!” 季渝啧了一声,“黑不溜秋的,出去洗成白的再进来。”说完将花浅从屋内扔了出去,好巧不巧刚好掉进了院子的池塘里。 屋外扑通一声,季渝当没事一样把门合上了,还嘱咐一句:“洗不干净,别进来。” 花浅的愤骂声隔绝在门外。 季渝回到里屋时,于箜正在给小姑娘系衣服,两人凑得很近低声在说什么。季渝正欲踏进去的脚毫不停留地改了方向,去外头喝酒。 桌上的稻香归还有半杯未饮,季渝这才发现昨夜走得匆忙。天色已经大亮,季渝不知忽然想到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就如大闹一场过后,一切回归平静一般,季渝没想到这清晨一刻,自己竟然有如此心境,仿佛尘埃落定,所有担忧烟消云散。 耳后传来一快一慢的脚步声,朝灵先是凑上前来,盯着季渝喝的酒,又转眼看向季渝。 季渝还是第一次见活蹦乱跳的朝灵,这个孩子长得跟红红十分相似,却举手投足更带着一些孩子的稚气,她相较于红红更具灵气,眉眼之间少了红红那层傻气,显得机灵。 明明是相似的脸孔,却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两个不一样的人。 沈温红与红红,也好似两个不一样的人。可却,又有很多相像。沈温红喝酒时微抿的神情,像极了某些时刻红红捧着长生果看他;沈温红发愣的时候,走神的时候,眼睛里总会浮现神似红红的傻气。季渝突然觉得自己不久前还将这两人分割来看的想法真是愚昧,自身的固执掩盖了太多随处可见的真相。 明眼可见朝灵与红红的不同,可自己怎么就没有一眼看出沈温红与那孩子的相似。 他毫无隐瞒地将本性展露给你,却得你一句心思太深。 季渝垂眸,见凑过来的朝灵,“想喝吗?” 见到季渝看朝灵的样子,于箜内心莫名有些羞耻感,朝灵长什么样的,他这师伯看得最清楚,这不开口的询问更似凌迟,逼得于箜想要坦然交代。 可说得出口也无用,他师伯想要什么,向来清楚。 朝灵凑上来想喝季渝杯中的酒,快及眼前时。 那杯中酒却无影无踪,朝灵一抬头,季渝笑眼看她,却将酒一饮而尽,笑道:“小孩子没得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3月第一天卡~ 明天一天都在坐车,今晚熬夜写得完就试试存稿箱,没得的话,明天很晚更新。 ☆、献祭秘法 院内鸟雀惊飞,巧脆铃铛响,苏舞漫步进来,与张明越笑脸相对。 张明越不见任何异样,挥手屏退下人。 “什么事急急忙忙将我找来?” 张明越沉声道:“想托你下去帮我查一个人。” 苏舞好奇问:“什么人,让你冒着暴露的危险将我喊来。” 张明越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苏舞疑惑地看着他,张明越负手而立,沉声道:“霜寒剑尊停留在洛城,恰好歇在府中,我便派人查探一番,守城的卫兵听到他与守城人的谈话,说是丢了什么东西。” “这车队做的什么生意,你我都清楚,霜寒剑尊丢的压根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 苏舞想了下,道“霜寒剑尊身旁,有没有跟着一个白发少年?” 张明越瞬间明白,“你是说,此先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妖怪?这确实,他来我府中时只身一人,也不见他先前跟着的那妖。” “可是那妖是已是少年,不合下面的规矩。” 苏舞美目一转,“可不一定是少年,妖可千变。” 转眼半月,箭在弦上。 近日地牢里来往的人更多了,负责推演阵法的人换了好几个。为了避免被发现,沈温红与季渝的交流也变少,只知道外头的进展还算顺利。地牢热闹多了,来往的人总会带一些不一样的消息下来,他们谈话泄露出来的事,沈温红眉头不皱都听了去。 这地牢是洛城某户人家协同妖魔建立,至今为止不下百年,而干起这些勾当,五十年前才慢慢开始。借由张家与林家的斗争掩盖,这地牢逐步成形,而这中央的魔阵,正是他们所尊敬的主上亲自来设立,而且原荒大陆各地还不止这一个魔阵。 沈温红断定如此的缘由,还是守卫巡逻时与他人的闲谈,说到上头的人似乎是急了,想要在洛城启动魔阵等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这些杂谈夹杂的真假太多,但从几次对话中来看,反复被提及的几点实在令人在意。 其一,这魔阵不应该在洛城启动。 其二,其他地方似乎戒严得厉害,逼不得已才被迫启动。 这两点看似简单,其实暗含的线索更多。但所有目的,都牵扯到这中央的魔阵,他们因何要抓来这么多幼崽,又因何迫不得已要启动这魔阵。 沈温红垂眸,地面上的推演卡在了瓶颈处,他只听师尊讲过阵法,其实真正推演起来遇到的麻烦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当掀开魔阵的第一层面纱,知道它的作用是隔灵时,沈温红不由自主眼皮一跳。 他师尊曾讲过,凡是带着隔灵的阵法,皆具两面,一面是众所周知如其表意一样,隔绝一切灵力,等同于断开了阵法内外两个世界。而另一面掩盖在事实底下,隔灵,外面的世界是大世界,阵法范围内是一个小世界,除此之外阵眼处又是另一个世界。 简而言之,地面是大世界,地下是小世界,那中央阵法的阵眼处又是另一个世界。小世界里藏着他目前所在的地牢,那么阵法里又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魔修有一残忍修行秘法,名为献祭。 献祭是基于阵法与祭品展开的秘法,手段残忍,却是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捷径。 具备灵力或妖力的幼崽,是最为合适的祭品。 沈温红十分急躁,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遣散周围所有人,甚至无法知晓这个阵法的影响范围多大,如果真是献祭,而且是大魔设下的献祭,唯一可行的方式有两个,其一破解阵法毁掉阵眼,其二聚集两位同生境强行毁掉。 他未将此事告诉季渝,如果真是献祭,按照季渝的看法定会是找两位同生境来强行镇压或是找到阵法修士,那么这样他们就会很被动。本来他们行事已经在暗,若是陷入被动处境,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留后路的行事手段,是煌溟的作风。 献祭,在洛城地底下这么多年,洛城还是守备较严的城市,原荒大陆多少座城池的戒备不如它。若这只是一个,那不至于慌张,若是还有无数个埋藏于地底,那应该如何?整座大陆的献祭,到底是哪个大魔敢如此布置,人妖魔三族维持至今的局面真的要毁于一旦吗 想想办法沈温红,没有破不了的阵,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阵法启动。 “听说成功了?” “真的假的,这才半月,那几位大人就将尊上的魔阵推演完了?” “真的,据说还借用了煌溟大人的魔器才成功的。” 几个守卫匆匆跑过,似乎要将消息带到上面去。中央魔阵八角处站着的人未曾移动,沈温红感觉不到魔阵的变化,却莫名急躁。 时间真的不多了…… 沈温红手心浮着一道火红的剑意,苍白的手指将它收拢。沈温红目光深沉,犹豫不决,阵法修士,阵修主要在南渊地带,此地偏于西蜀,赶过来也需要半月时间,就怕来不及。两个同生境,季渝是一个,自己妖身最多发挥至神魂境,强行越阶只会加快妖身的损坏,眼前事态紧急,若是…… 饶是强行越阶,也达不到同生境的灵力,若是本体在此…… “如此急躁,可真少见。” 沈温红脑海里忽然响起一清朗女声,后者略带责备道:“怎么几百年未见,你又开始折腾,这妖身哪里来的?” “你别想什么本体了,前几百年捣鼓个傀儡你神魂损了几分,如今夺舍妖身出来,你是嫌命不够长吗?神魂一毁可什么都没有了。” 沈温红听见久违的声音,熟悉的唠叨,心头一热,“花醉。” “我经过洛城,洛城地界满地都是你的剑气,花醉剑不在还能折腾还真是有你的啊。”花醉冷呵一声,“你这会折腾可够大,剑体直接起了反应,还好我从东海出来了,不然你还想干什么,本体?你本体在魔渊底下千年了沈温红。” “留点命享福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3.2卡,赶上了 急忙码的,先前觉得节奏有点慢了,而且主视角不清,接下来节奏会加快些。 这几天忙,尽量写。 谢谢阅读! ☆、一臂手骨 花醉的声音直接从脑海里响起,沈温红瞬间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交流,剑与剑主相近时才能,“花醉,你在洛城?” 花醉一顿,“我说了那么多你听进去什么了?我说洛城遍地都是你的剑气,你在哪里?” “那太好了,花醉剑呢?” 花醉不乐意地说:“带着呢。你把剑跟我扔在东海一扔就是千年,我好好的剑灵都快成你的剑侍了,你说哪有剑灵自己带着剑四处流浪的?” “对不住。” 花醉一怔,道:“也不怪你,若非我执意逗留东海,你也不会一人渡劫……要说对不住,也是我说。” 沈温红笑道:“我们两说什么对不住?正好你在洛城……” 花醉打断道:“等等,祖宗你又要折腾什么,不是与你说留命享福吗?” “有魔要借献祭来增长修为,不能不管。” 黑衣女子头戴斗笠,一身劲装,背后裹着白布的器物散着微弱的光。来往人见这个包的严实的人,低声私语些什么。黑衣女子停下步伐,“你要做什么?” 沈温红道:“阻止它。” 花醉迟疑:“做得到吗,几分把握?” 沈温红笑声应道:“本来没有把握的事情,上天佑人,你刚好来了。” 花醉失笑一声,无可奈何:“你还真是每次都那么自信。” “现在三族和平很好,若是谁来搅乱这个局面,那就要问过你我了。” 花醉笑问:“你是想说你跟你手下花醉吧,剑修还真是一股倔,那谁呢?季渝,你出来不找他?” 沈温红:“他也在洛城。” “小两口感情不错啊,从东海一路到洛城,啧,带上我跟霜寒,冰天雪地还是惹火缠身供君挑选,什么时候再合籍?” 花醉的玩笑话惹得沈温红一脑子火,“什么合籍?我们早合籍了。” 花醉道:“这不是换了个妖身吗,你本体再过几千年也出不来,不如借着妖身与霜寒剑尊双修,以你悟性,两千年就赶上之前修为了,何乐不为呢?” “我真好奇,你这妖身哪来的,与你神魂这么契合,你先前弄傀儡寄身,还多是半清醒的状态,这妖身真的挺合适,魔渊底下寸草不生的地方,还能遇见如此契合的妖身。”花醉喋喋不休地说,实对他感到好奇,现在如此真是难得,东海与魔渊仅靠剑灵之间强行进行的秘法交流也不太妥当,霜寒是没有剑体在身边的剑灵,秘法交流断断续续。 这也是千年来第一次,花醉能正经与他说上话。 花醉说了许久,才发现沈温红没说话,她感到不太对劲,轻声问:“怎么了?” 沈温红平淡地说:“哪有如此的巧合,不过是故意为之。” 花醉心感不好,“什么意思?” “妖身是我催生的,用一臂手骨。” 他只是一指尾骨所化的精怪,承主人满腔情感而生的妖,因本体灵力精湛,从而化形为人。 沈温红自嘲道:“本以为一指可以催生的事,怪我自己高看,魔渊消磨了我太多灵力,等这妖身走出去时,我的半臂左手已成白骨。” 花醉怔住,“很难看吧。” “嗯?” 花醉掩住沙哑的声,再道:“沈温红是天下最潇洒英俊的剑侠,你那么在乎自己的样貌……” “还好。”沈温红垂眸轻笑,“我的右手还拿得起剑,也没辜负了剑侠的名号。” 花醉的话不知怎的卡在喉头。 沈温红注意到那些许的声音,他不确定地问:“花醉,你哭了?” “没哭。” 沈温红轻声道:“嗯没哭,花醉那么厉害的人,天塌下来也能顶上。” 花醉收拾好情绪,道:“莫要拿我说笑,你在哪里。” “地底下,某处的底下。”沈温红想了想说,“应该是城南底下的某处地方,具体在哪季渝他们也只能确定个大概方位,我们该计划下怎么……” “把门打开。” 沈温红回过神,牢门外不知何时站了好几个人,为首那人穿着与地牢截然不同的衣饰,粉裳华饰。沈温红眼神一凛,抬眼看向那人。 妖窝里的狐狸精,苏舞。 苏舞示意其他人退下,推开牢门走进来。 她俯视着沈温红,红唇微启:“大人可让我好找。” 沈温红不说话,抬眼看着她。 “我们这小地方还能得您喜好,可真是蓬荜生辉啊。”苏舞狐狸眼珠动了动,看到了枯草石板下的划痕,“看来您也不无趣。” “所来何事。”沈温红问。 苏舞垂眸,一副娇羞模样,道:“与您叙叙旧,那日大人走得匆忙,还未与大人一同讨论妖法,大人妖力精湛,戴上锁魔石还能维持这幼崽样子,也让我等好找。” “大人觉得我,会因为何事来找你?” “不妨直说。” 苏舞道:“大人见我来此,定是料到了这是哪出地下了吧?” 沈温红笑笑:“姑娘你这么一说,我倒想会会这林家的小公子。” 苏舞大方问道:“大人是对我有偏见,狐族天生媚骨无错,可苏舞也未曾勾上您的人,怎么就惹得大人另眼相看呢?” 沈温红闻言笑出声,他玩味地说:“苏舞姑娘说得对,你未勾上他,但引他一分注意,怎好让我安心啊?” “我这人醋坛子盖不紧,就是个疯子,姑娘要是怕了,出去替我把门带上。” 苏舞顺从地合眼道:“大人真爱说笑。” “苏舞此次过来,别无他意,受他人所托,带大人离开这地方。” 沈温红笑哼一声,“谁这么有闲心,管到我死活了?” 牢房光线灰暗,苏舞还是将那人眉眼看得清楚,说笑与认真似乎从未划清过界限,明明还是个孩子,眉眼里却露出不羁桀骜。他似乎是一句话与你说笑,却笑里带着话,让人分不清虚假,却莫名寒意。 明明是个妖,却比魔更带魔气。 苏舞也是跟底下的魔族共事多年,未从行事中感到魔与妖的区别,顶多道不同,底子里还是同样的心思。可沈温红不大一样,他是只妖,却话里话外带着人听不懂的意味,苏舞分不清他是真实在意自己惹人注意,还是借话说笑。 相较之妖,带着魔的性情,相较之魔,又带着人的善意。 看不透。 “大人若想离开,托人带句话便可。只是苏舞奉劝一句,莫让剑尊等急了。” 沈温红皮笑一声,“不送。” 苏舞欠身告退,离开时与守卫叮嘱一句,“多注意点。” 沈温红这才有机会与脑海里一股劲说不完的花醉搭上话。 “你又想密谋什么,能做点省心的事儿吗?” 沈温红道:“你歇会,我头疼。” 花醉一听,冷笑道:“不闹你了,省得又说我唠叨,我找别人去。” “找谁呢?”沈温红问。 花醉轻呼一气,“找猪蹄子打架去。” 作者有话要说:  3.3卡 花醉:说吧,什么时候二婚? 沈温红:还没离婚呢! 白骨梗是写妖身就确定了的,当时有在前文透露一点,不知大家注意到没。 花醉于我眼里是个御姐老妈子人设,我好喜欢霸气可爱的大姐姐,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树立这样的形象。 每天都在竭力更稿,我要是断更不要慌,一定是我满课没时间写。 沈温红:我还是这天下最好看的剑修。 ☆、名器花醉 花醉一走,这地牢似乎也有些安静了。热闹一点也是好,沈温红想着,有时候觉得耳边不得清净是件很苦恼的事情,但这热闹一去,倒有些想念。满天地的阵法推演,在一隅牢房地里,显得分外不入。 沈温红走神了,他忽然想起了藏书阁徘徊而上不见顶的书山,看似编排无序的各类典籍在阵法中生灵,居于藏书阁,等待着每个有缘人的到来。 天虚剑阁的藏书阁从不限制内门弟子,它将书海展现给每个潜心向道的人。天虚剑阁千万年来的底蕴,从不吝啬展示给门内弟子,甚至越发深入,越能发现道这一路,走不到头。 沈温红听长辈讲道,总要夹杂着自己的道理去论道。任何学问,总要加上属于自己的几句狡辩,有的几分道理,有的纯属糊弄。大抵是门内弟子多被拘束,潜心向学,像沈温红这样顽劣弟子,却能更得长辈几句唠叨,得同门几句羡慕。 有人说沈温红心太浮,他却可以醉心藏书阁数载不出;有人说沈温红碌碌无为,他却可以一心剑道得一满堂花醉的名号。 藏书阁的第三层,是沈温红最喜爱去的地方,那里放着各种杂学,阵法符篆御兽诀等,与天虚剑阁的剑道相离甚远,门内弟子也鲜少去三楼,独属于沈温红的清静之地。天虚剑阁不限制弟子的道,虽剑道闻名,却偶有杂修。 摇光峰以剑问医道,正是天虚剑阁某一弟子潜心向道,得天厚爱所证的一条大道,异于岐黄之术闻名的百草堂,却具天虚剑阁的一向作风。 沈温红什么都爱看点,但都看一点丢于一旁。他懵懂时期因天赋灵体进入天虚剑阁,受师尊瑶华真人教导,学摇光医道数载。他像个什么都感兴趣的孩子,却茫然于命中大道。某日黄昏将至,天边橘光照进藏书阁里,沈温红抬眼看时—— 天边橘光似火,火吞西日,像绵长的意缠上了火烈,勾画天边奇景。沈温红霎时想到了天涯尽头,日暮似火海,独他一人于其中,不见热烈,却胜温暖。 这是摇光医修带不给他的热烈,也是医道难及的天涯之感。 一剑一人,逍遥天地。 是我想追寻的道。 牢房一隅之地,没有高窗明月。沈温红突然想,为何要用方圆来限制地域,又为何要用推演来破阵。推演是阵修的方式,剑修向来不介于一隅之地,剑所能及之处,便是所能行之地。 剑气骤现,是季渝打来的暗号。 ——万事俱备之意。 看来上面的他们已然做好的准备,那么自己也不用缩手缩脚困在这个地方。沈温红微微一笑,虚空画符,扭转的灵气裂开了结界,沈温红伸手其中,握住剑柄抓出来一把细长的剑。 剑身朴实无华,剑柄处却绑着几条红缎。 刹那间狂风骤起,牢房的木栏断裂炸开,骚动声四处响起。沈温红一个闪身,拿着剑跃身而起向前而去。 守卫匆匆赶来,与白色身影擦肩而过,他看到那人目光疯狂,嘴角微扬,似有似无的笑声在守卫的耳际响起,似轻笑,却有欣喜的狂。 守卫猛地回头,那个身影一头跃入紫色符文流转的魔阵,毅然决然,尽带潇洒。 守卫惊愕说不出话来,等他回过神时,身旁不知觉却站了一人。那人一身华贵黑衣,面色却十分凝重,他赶忙跪下,“煌溟大人。” 煌溟一脸阴沉,“刚刚是谁?” 守卫惊慌地说:“似乎是二六七牢房的一个幼崽,他好像拿着什么东西跳下去了……” “是剑修,地底的虚弥界被人撕开了。” 沈温红强行撕开了阵法的封禁,以妖身进入了魔阵。魔阵里面望不尽的魔气深海,嘈杂的环境戛然而止。 静,静如心止。 沈温红还是幼崽模样,手中细剑比他的人还长。他习惯性地想把剑放在肩上,动作停住,他皱眉看向手中剑,心里暗道,太轻了,没花醉用起来顺手。 沈温红尝试出声,四周却将他声音蚕食了,只能感到嘴巴动了,却听不到任何回响。 沈温红往前走几步,却似乎在原地迈步。整个空间都静止了,沈温红停顿一会,忽然发现他的脚似乎也被卷入了这静止的泥沼中,慢慢察觉不到脚的存在,似乎在动又似乎已经消失了。 沈温红目光一凛,如果再继续放任下去,整个人皆会被拖入这样的境界里,最终静止。阵法皆有相对,为何这个空间会是静,是因为什么察觉到了静。 沈温红恍然,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有相较,所以才静。越是着急,心越不能平静,在这个空间里越快被蚕食。 要静下来,比这个空间还要平静。 坊间很是热闹,季渝与花浅走在其中,后者叽叽歪歪说想要吃什么。季渝刚与沈温红通过信,此时发出去的讯息却石沉大海。 他想做什么。 忽然,有器物划空而响,季渝感觉到一股杀气,持剑相对,与来物交锋,白色的缎带碎裂乍开,器物发出铮鸣。 只在一瞬间,霜寒剑出鞘,正面迎上了从天而来的一击。 周围人尖叫着四处逃窜,花浅退后几步,一脸惊愕地看着来人。 季渝一抬眼,对上了黑衣女人微启的红唇。 与霜寒剑交锋的器物,包裹着的白色缎带已然裂开,露出里面器物的样子。那是遍体朱红的伞,伞上镌刻着海棠花纹,伞身流转华光。 季渝还未看清,那伞一个婉转,在他面前撑开。 不似油纸的轻巧薄弱,伞面一开,季渝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玄铁重气,尖利的光顺着伞骨的折痕展开。与其相悖处,伞面上镌刻着繁花似锦,每一道花纹上都勾画着诗意的绵,像是万花丛中,又想花开遍地红。 花的柔,红的烈,杀气满身的伞。 下一瞬攻击袭来,伞与剑交锋,季渝恍然惊觉,这人没用半分灵力,纯属与他较量剑术。 季渝收起散开的灵,正眼看着来人。 那是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头戴的斗笠已经飘落在地,女子长得英气,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凤眼红唇,满身傲气。 她微微一笑,握住伞柄。 季渝发现,那不是伞柄,而是剑柄。 剑身流长,锋利凶戾。这把红伞并不惧杀气,真正带着杀气的是剑柄拉出来的剑,剑身长又利,银纹似大道。 来了。 风静一瞬,两人收剑。 季渝目光锐利,他与霜寒剑皆有遇到平生少见对手的颤栗,又对对方突然收剑感到不解,掩盖不住语气中的兴奋,季渝问:“不来?” 女子收剑,伞面展开,搭在肩上,像个撑伞出游的人。 “不来,你若想尽意,对手也不应是我。” 女子眼眸一转,忽然注意到季渝身后的一孩子,她有些惊讶,又很快敛下,满脸看好戏地说:“哦,这不是花浅吗?” 花浅闻言霎时腿软,他讨好地叫道:“花醉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3.4卡 ☆、少年一剑 比静更静的境界是什么? 说起这个字,沈温红觉得应是更贴近季渝一点。他与季渝初见于老阁主的讲堂上,他因晚睡打瞌睡,几次险些往季渝身上靠。那亏他梦中定力还是很足,保持一个姿势直至下学,眼神一清明又是潇潇洒洒一人。 老阁主课上讲的是什么,沈温红没能听到。下学老阁主笑眯眯守在门口等他时,他才突然想起,这老家伙似乎说要与他一同论道。老阁主修为摆在那,沈温红一个还未长成的小屁孩哪懂什么深刻道理,他唯有自己一套说上天的歪理来证道,看似毫无根据,哄骗了好多人。 他倒不是怕论道,是怕这人留他太久,耽误他去藏书阁取乐。面对老阁主万年不变的模样,倒不如藏书阁的杂学来得有趣。 下学时,季渝是最后一个走的人。沈温红与老阁主站在论道阁的门口,沈温红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老阁主叉着腰垂头与他理论。季渝心感不好,有意避开这两人争锋相对的场面。 他特意绕远了个弯,从他们身边经过。 沈温红发现他的一日同桌看似走得挺拔,其实像是鬼鬼祟祟偷偷溜走。他玩心一起,在季渝走过时,偷偷拉了一下他的手,猝不及防,季渝被他带了过来,与他对上了老阁主。 老阁主问:“你昨夜悟了什么?” 沈温红扯着季渝的手不放,应道:“我昨夜灵台清明,拆指一算,感觉今日会遇我命定之人。” 季渝一听,这人胡说八道还一本正经。 老阁主又问:“什么人。” 季渝暗道不好,却被沈温红扯得更近一些。他比沈温红高一些,却未料到这小子天生怪力,看似轻轻一挽,却下了十足的力,挣脱不得。他被这力带得凑上了沈温红黑发,那发糊在他脸上,一时僵硬不知所措。 “阁主,我与你说说,这位是我的新同窗,我两虽今日才见,却相见恨晚。” 老阁主眯着眼睛看了过来,季渝不觉挺直了背。 沈温红凑到他耳边问:“兄弟,叫什么来着?”声音轻又勾耳。 季渝顿时冷汗直流,什么相见恨晚,课上才问过的名字,睡了一觉忘了精光,他正经回道:“沈温红,我叫季渝。”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人都听得清。 沈温红却似个没事人,借着季渝的话道:“阁主,我这兄弟叫季渝,看来年长我几岁,应是我师兄。” 老阁主虽然第一次见季渝,却也听过玉衡峰那个剑道小天才的事迹,玉衡峰峰主经常惦念他这弟子天资过人。老阁主一手弹在沈温红的脑门上,“还命定之人?你学学人家,不过年长你几岁,早已寻了大道。哪像你,今天捣鼓医修,明天去看阵法,你师父都被你气死了,你就不能专注一道,好好向学。” “我正因杂学,才能寻最适合自己的道。”沈温红说完话,又问季渝:“师兄,你向的哪道?” 季渝回道:“剑。” 沈温红啧了一声,道:“你可还惜字如金,剑道挺好的,阁主,您先前问我悟了什么。” 老阁主眉头一皱。 沈温红大声应道:“我也向的剑道,改天让您看看我的剑。” 说完,趁着老阁主还没生气,拽着季渝越跑越远。 两人跑出论道阁许久,沈温红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道:“对不住了师兄,劳烦你替我解围,我不带个人,阁主准能留我到天黑。” 季渝看着沈温红笑脸模样,沉声问道:“你也向的剑道?” 沈温红噗地一声笑出来:“你还真信啦?”又看着季渝一脸正色,显然对他此举感到生气,沈温红觉得自己似乎玩笑开大了,独自笑了两声 他道:“相信就对了,我确实向的剑道,但是你不许与他人讲。” “我给你看看我的剑。”季渝认真看着沈温红,又重复一遍:“我给你看看我的剑。” 季渝那个时候想告诉他,无心向道可以,杂学无为也罢,但是不能对人之信仰开玩笑。季渝带他到玉衡峰山腰某处,地方空旷不生杂草,山岩石壁上皆是划开的剑痕。 沈温红就站在空地旁,看季渝在石壁的夹缝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剑,站得远,也能见到剑上锋芒。天虚剑阁有规定,未入筑魂期,弟子不得佩戴铁剑,他这看似正经的师兄,却私藏了一把铁剑于这石壁里,沈温红道:“你这剑,不合规矩吧?” 季渝未回应他,拿出铁剑后,他试手挥剑。 沈温红于一旁看他挥剑,肢体的力道,挥剑所带的风动。沈温红敛去眼中玩笑,他这师兄于剑的造诣,远高于他许多,不负天才之名。 世人把一剑霜寒想得太过于表面,季渝的剑术并不是在霜寒二字,而是一剑。 少年时期,沈温红曾因一句玩笑,被季渝带到玉衡峰,在霜寒一名最朴实无华之际,见到了季渝最开始的剑。 那仿佛是一瞬的事情,季渝收剑时,石壁上的划痕多了几道,肉眼可见的一剑,却是在呼吸之间挥出了数剑。 季渝的一剑,看似是静,其实瞬息万变。 少年的重影仿佛再现眼前,沈温红站得挺拔,在魔阵的黑暗泥沼中,敛上眼睛。 季渝的剑与他最大的不同,是因为季渝使的快剑。霜寒剑法正是承了此意衍生出来的剑法,漫天霜寒尽落时,其中人只感到了慢慢浸骨的寒,以为是慢剑的纠缠。 其实是一瞬冰寒,收剑时锋芒收敛,将寒带走的麻木。 那是棋逢对手的释然,沈温红见到少年季渝的剑,才明了这世间不止他一人顿悟剑道,平生所遇对手,故而坦然待之。 沈温红对着季渝道:“师兄。” “可否讨教一二。” 这看似无极的静,远不及季渝一二。 一切不过肉眼虚妄,人心里满出来的静。沈温红想着,是心太浮躁,才会觉得外界一切皆是静。这本无绝对的静,心脉跳跃间,万千灵力的流动皆顺血脉逆流而上。 沈温红挥剑,刹那明亮。 洛城林家。 一个锦衣男人站在煌溟面前,长相普通,却衣着华贵。煌溟眉间带着郁气,事态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那个撕开虚弥界闯入阵法中人是天虚剑阁的剑修,只要他成功离开阵法,那么洛城地底事情等于摊开在修仙界众人面前,太古魔渊魔族背地里的阴谋也将彻底暴露。 煌溟无路可走,只能先那人一步,启动阵法。 煌溟对着锦衣男人道:“可准备好了?” 林轩躬身:“准备好了。” “此事若成了,这区区洛城,还不是你囊中之物。” 林轩起身笑道:“多谢大人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3.4 二更 ☆、何为平等 林家祠堂。 林轩换上素雅青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林家列祖列宗的排位整齐地排列在案桌上,香炉上的香烧掉了一小节,灰烟缓缓一线。 林家没有家主,若说是有,那也只能是林家最小的那位。洛城处于重要地脉,这些年逐渐上升的大家不在少数,但到如今与张家齐名的,也仅有林家。林家到林轩这一辈,上头还有个兄长,按顺位下来,这林家家主也应是他长兄林显。 与魔族的私交,是自他祖父那辈而来。 具体如何已是那辈人的事情了,林轩自小就注意到了家里来往的魔族,也曾跑进林家的后花园里的密道玩耍。自小的相处环境不同,林轩从不把魔物看做是低人一等的生物,与他眼里人妖魔都可平等想看。但所有的自我以为,在十岁那年误入密道深处地牢,他在巨大的牢笼里见到了那些枯瘦幼小的妖物。 林轩在刹那间觉得,他以为的平等,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不过虚妄。 来往的守卫见到他时,还会好声好气地与他说话,对那些低声哀嚎的幼崽视若虚无。他可以在地牢里任意玩耍,没有人或魔会阻止他,因为他所有行为皆被允许,他是魔族与人族交易的后代,将来这看守地牢的担子也会落在他的身上。 一切皆是默许,林轩少年时期活得痛苦不堪。 他像是高高在上的人,地牢的幼崽像是他脚下蝼蚁。 长兄林显,十几岁就开始与父亲一同跑商。林轩曾央求过长兄带他一程,急于外出冒险的心在长兄一下一下的安抚中歇下。他似乎是被林家所有人保护,所有人都希望他无忧无虑长大,地牢背后的肮脏一点也不让他碰。 林轩觉得自己是异类,无论在那群同龄的孩子里,还是活在人这一族类里。 后来他学会了顺其自然,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也无人搭理他。直到某一次,他在地牢里见到了苏舞姐弟。他第一次见如此好看的妖,比起其他骨瘦如柴的孩子,苏舞姐弟可以说是他所见中最好看的。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凑近关着那对姐弟的牢房,有时候偷偷带点吃的给他们,有时候又偷偷与他们说话。 刚进地牢的孩子总是担惊受怕,但慢慢被现状蚕食后,开始顺从。林轩与其他守卫不一样,他有意与这对姐弟做朋友,反正在自家的地牢里,这对朋友永远会在自己身边。 狐狸总是聪明的,相处半年后,苏舞头一回向林轩提出请求,她说她想家,想出去。 林轩问她:“这里不好吗?” 苏舞回道:“洛城我有家,正如你有家一样,家中长辈会担心……” “那我把你的长辈接到林府来,你不要走好吗?” 苏舞却惨笑摇头道:“这不一样,若要做朋友,我们应该是平等的。” 小狐狸已经不如刚进来时的光鲜亮丽,脸颊枯瘦,头发凌乱,可林轩仍然觉得苏舞说出这话时的样子极美,终于有人将平等二字放在感情上与他讲。 林轩与她说,是的,我们都应该平等。 林轩上心了,他觉得一段关系正应该在平等之上来相处。他从小自以为他活在了一个平等的世界里,周围人和善带他,无论人族魔族大家都相处愉快。后来他发现所谓的平等不过是他个人臆想,这个世界哪来的平等。 府中犯错的下人会被打骂驱逐;他锦衣玉食时地牢的幼崽们挨冻受饥;父亲总会倾向于带大哥出去走商,自己的功课做得好坏得不来父亲的亲切教导。 这是个不平等的世界,我却渴望得到平等的对待。 第一次出逃时,被入口的守卫拦了下来,他被带去父亲身边,而苏舞姐弟饱受毒打。看吧,又是不平等的对待。他与父亲辩论,为苏家姐弟争取释放的机会,父亲口头应付,回头便是严加看管。 长兄林显,便是在这个时候走出来,与他说道:“小轩,何必这么固执。” 林轩冷笑着对他的兄长,将内心的所有不解与痛恨宣泄出来,他质问他兄长:“你怎么可以把得到的一切,看得这么理所应当。” “大哥,你的所有,都是通过掠夺得来了,没有地牢里的那群妖,我们林家什么都不是。” 林显只是静静地,任由弟弟对他发疯。 但不过三日,林轩再去地牢里的时候,苏家姐妹不见了。他害怕了,他怕因为他的举动害得他们不知所踪。匆忙跑去寻找时,被守卫告知—— 大公子把他们放了。 兄长做了好事。 林轩惊喜地跑去兄长院里,想为之前的事情道歉。 “大少爷跟老爷去跑商了。” 林轩停住,问房里的丫头,“不是几天前才回来吗,这么着急。” “听说是货物不够了……” 香烧到头了,祠堂里十分安静。 林轩不知何时站起来了,他目光深邃对着祖上排位道:“往后洛城,只有林家。” “林家的家主跟大公子死了!” “诶诶诶,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就半月前,好像是走商时发生意外,被大妖偷袭,全车队都死光了。” “这么惨啊,那林家岂不是……” 苏舞再次来到林家时,她打扮得漂亮艳丽,浑身的皮毛也打理滋养了一番。可晃眼不过半月,林家突然传出来丧事,她这满身鲜艳站在挂着白布的林家门前时,却成偌大的讽刺。 她悄悄进了林家,在林轩的院里找到了人。 那个与她畅谈三族平等的小公子一身寿衣,两眼无神地看着她。 “林轩,我来了。” 林轩面无表情地跟她说:“我父亲和兄长都死了……” 苏舞一怔,说不出话。 “我苦心所想的,三族平等?都是笑话,哪来的平等,肉弱强食,妖魔占着一身血脉夺走凡人性命算是什么,我可怜地底里的幼崽有什么用,妖就应该好好关着,放出来才是害人。” 苏舞哽咽道:“林轩,不是这样的,妖也有好妖恶妖,人也有好人恶人。” “我与他们何谈平等,妖魔的寿命长于人近千年,人一生短暂不过百年,本来就是最为弱小的种族,哪与你们独天厚爱的种族相比。” 林轩像是疯了,出口皆是讽刺,将自己以往的平等尽数推翻。这本来就无所谓平等,在任何的种族上都存在优劣强弱之分。 苏舞的辩解不敢道出口,这人有凡人有仙人,这妖也有大妖有未成形的妖兽。 她的好友像个失去了全部的猛兽,尽力嘶吼着生命的不公平。 “我们以为我们平等了,你从牢里出来,恢复了往日身份,我以为这是我们交往的……平等。” 苏舞问:“不是吗,林轩。眼下你我皆是自由身,我们相谈什么也不再束缚。” 苏舞抓着林轩的手,“我们平等的对吗?” 林轩惨笑着看她:“不一样了小狐狸。” “你是妖。” “而我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3.5卡 今天看到前几章分段有些不合理,就修了下。 没啥大改,看到更新不用理会=w=~ 收藏跟点击还会涨吗,是我写得不好看吗 ☆、我剑所向 不一样了。 林轩着素雅青衣迈出祠堂,香火一瞬间隔了好远,他像安排好一切,即将远赴战场的军士。 苏舞不知何时来到了祠堂外头,往日娇媚收的干净,“林轩。” 林轩停住脚步,正眼看她。 苏舞道:“我听别人说,你应了尊上的事。”苏舞声音有点颤抖,“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所知晓的你从不会如此决然。” “你父亲与大哥走后,你不也…不也过来了吗,没必要去参与那个计划。”苏舞问道:“就当是为了我好吗,已经十几年了,就不能安于现状好好过下去吗?” 林轩轻声道:“不一样,但是我们很快就一样了。” 苏舞一愣。 “往后,我们还有很多年。”林轩认真地看着她,郑重许诺。 剑光划开的黑暗,暗似流水一样慢慢褪去。季渝的快剑,没有人比沈温红更加熟悉。多少次剑身交锋,霜寒的凛冽气息爆发时入骨极寒。 沈温红入剑道,是黄昏时的顿悟,但真正爱上剑,却少不了季渝的教导。 老阁主的讲堂似乎是沈温红少年时期之后的人生最大的转折。不因他与老阁主辩论得多激烈,也不因他离经叛道,而是因为遇见了季渝,真正告诉他,剑是什么。 季渝自修为够早课的门槛之后,他每日晨起赶去论道阁听课,下学又匆匆跑去玉衡峰练剑。这是沈温红跟了他好半个月才摸清了他的习惯,季渝像个没有童趣的人,唯一的乐趣大概是剑,于剑上钻研悟道。沈温红觉得,季渝是个剑痴,无论何时,他的剑,总是寒冷有惊人。 这无关他少年时的内敛,季渝尽数锋芒皆藏于剑中。 黑暗散去之后的魔阵内,四处漂浮着魔纹,一个接一个的魔影暗珠四处飘飞。极静之地过后,魔阵里的声音突然多了起来,女子尖利的叫声,小儿天真的笑声,男人的窃窃私语,老者垂暮□□。 脚下所在的地方慢慢渗出血来,浓稠的水慢慢淹过沈温红脚下布履,血色沿着衣物缓缓上爬,将他一身白衣逐渐染红。沈温红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周围鲜血吞噬着他。 那些诡异的声音似乎更加空了,在偌大阵法里显得慢而悠远,顺着耳爬进脑海里。血没过了沈温红的肩,从脖颈一路往上,烟白色的□□浮其上渐渐变得乌黑。 最终,满天血海。 沈温红感受到自己的胸膛猛烈跳动,脑海里每一声尖利的笑声像是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口上。沈温红对这样的情况太熟悉了,太古魔渊每一日都是这样的轮转,从厉鬼妖魔的哀嚎,到毫无声息的死气侵蚀。 刚开始的时候,你每听到一声哀嚎,心口如刀割求生不能,到后来麻木了,知一切不过虚妄,求死却是可笑。修仙人的肉体十分强悍,堪比妖魔本体,千锤百炼洗髓易筋,从凡人之躯蜕变成仙胎。锻体炼魂,沈温红入魔时的体魄已经十分强悍,可神魂却是十分不稳。 他是因心魔入的魔,从未发现的心魔。 甚至沈温红对心魔劫中所见所遇皆是陌生,就好像是,有人把情感与挣扎全部灌输在他身上,他在心魔劫中体验了数人的人生,经历无止境的劫难。 这不是他的心魔,有人利用秘法将他拖入了另一劫难,让他误以为这是心魔劫。 他最后遇见,无数白脸影子站在他的周围,用着熟悉的朋友们的声音与他说道,你入魔了。 我没有。 “我该信任谁?” 沈温红有一次被太古魔渊折磨得快疯掉的时候,他仰望这太古魔渊孤高的血月,似讽笑地问。那时候他已经完全入魔了,回不去曾经的仙胎道体,浑身上下流转的灵力转变成了阴寒的魔力,他在道侣的封印下逐渐转变成一只大魔。 霜寒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却无力将他从这样痛苦的泥沼中拉出来。 “你再等等,等等他。” 沈温红厌恶地,挥剑斩裂这拙劣的血沼,这比起太古魔渊底下,所差太远了。 “沈温红。” 沈温红顿住,周围血气一下子消散。 “沈温红。” 沈温红问:“你是谁?” 一张人面枯骨符骤现在沈温红的眼前,符上人面咧开嘴,露出利齿獠牙,它问:“你是人还是魔啊?” 沈温红猛地睁大眼,手中剑光影乍现,那人面枯骨符被他斩成两半。 可人面符还是笑着,斩裂的脸还是笑得阴森,“你是人还是魔啊?” “闭嘴。” 沈温红一个骤身,长剑脱手而出,飞快的剑光将人面符斩个粉碎。 下一瞬,另一张人面符竖立在沈温红眼前。贴得极近,獠牙吐息出来的瘴气青黑地散开来。 “你可是魔啊,怎么就站在了人的阵营。” 沈温红顿住,“是啊,我是魔。” 他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人面符,冷笑着:“与你有何干?” 一剑斩下。 周围突现的数十张人面符张开獠牙异口同声地问着沈温红同样的问题,人魔两字像是诅咒一样从人面符的口中恶毒地说出来,背后的魔嘻嘻哈哈地笑着这个拿剑的孩子,满身浴血站在人面的笑话中。沈温红又突然低头笑了起来,笑得癫狂,他持剑迎上,乍开的火红剑气不似往日满堂花醉的柔美,凛冽如风火,迅猛似游蛇。 剑尖划过的人面符猛然炸开,碎裂的符纸四散开来,火红的剑气缠绕其上,似黄昏来时天边染开的霞红,渐渐染红天际。 妖魔鬼魅的嚎叫戛然而止,地底漫上来的血沼迅猛地枯竭。持剑人周围四散开来的火红纸光,尤像秋日枫叶散开,红色花叶轻轻飘落。 霞火枫林。 沈温红一身血衣站在了魔阵的阵眼前,不知觉中他已经褪去了孩童模样,挺拔的少年身材持剑站立着。白发沾满了血,眼角划开的血痕,一双眼睛亮得出奇:“是人是魔?呵,又有什么关系?剑修,从来就是斩妖除魔。” 这一道,是人是魔又如何? 天地之大,我剑所向。 作者有话要说:  3.6卡 ☆、造魔计划 几个人围桌坐着,一张巨大的地图摆放在收拾好的桌上。地图是洛城的简略图,将城内各条街巷标得清楚,图中重要的地点皆被用特殊材质的朱砂标记。城南地方尤其密集,根据花浅和朝灵的确定,他们被拐进去的地方确实是林家的后花园,朝灵出现的地方是洛城城南城郊,花浅是城南街巷里的洛城妖窝。 至于花浅曾经逃出来的出口还未找到,如今他们可以确定的地方仅有这三处标点。 季渝解释完目前得知的细节,又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我们可以确定的地方只有这三个,但是根据奇门遁甲以及各大家阵修布法以往手法来看,这个魔阵极有可能是八方阵图或者是七星阵图。”季渝指着图上几个点,“八方的话,会趋向这几个地方。” “基本位于城南。若是七星,那就不一定,这三个点显然在七星尾,那么阵法位置会往中间移动,地点在城中央到城北的地方。” 花浅缩成一团,花醉手搭在他黑色毛发上,“你们试过强行进去么?” “没有,阵法性质与我们以往所见大有不同,我们不敢贸然闯入。”于箜道。 “按照我们这几天得到的细节来说,这背后人极有可能是林家,而多次出现在我们周围的苏舞,正是林轩手下。林家若要确保阵法不被发现,我趋向于会采用八方图。用七星太冒险了,会经过城中央的守城人。” 花醉道:“那不如劫持一个里头的人,带我们进去。” 季渝沉思道:“可行,但不稳妥,这个人必须地位能过密道守卫那关,又能任我们要挟。否则强行闯入打草惊蛇。” “林轩可以吗?”花浅问。 于箜否决:“不行,林轩不是会听我们摆布的人。”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个人都沉思想着妥当的解决方法。眼下,除却魔阵地底的情况,这洛城表面的一切他们几乎摸透了,只是不知情况,贸然行动只会将已有的优势变劣势。 花浅想了想,道:“我觉得有件事,要与你们说下。” 季渝看她,“你讲。” “我刚到洛城边界时,便可感觉到沈温红的剑意,剑灵剑主在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是可以无视所有结界,进行神魂交流。沈温红很急躁,少见的,他很久没这么急躁过。” 季渝一顿,“急躁?” “洛城地底的魔阵,可能远比我们想象中棘手。”花醉不将所有情况全盘托出,沈温红那性子疯起来不顾一切强行越阶的可能极大,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把情况敞开来讲,太影响季渝的判断。 忽然霜寒剑脱鞘而出,剑尖直指来人的咽喉。 苏舞停下脚步,无视威胁的霜寒剑,目光沉静地看着在座所有人。她不似往日自信又骄傲,此时像是被削去漂亮皮毛,眉间略带颓态。 她道:“我愿将所有计划全盘托出,只求各位帮我救一个人。” 花浅毛发炸开,咧嘴嘶哑地低吼着,敌视地看着来人。花醉修长的手将即将蹦起来的花浅按下,“年纪轻轻那么不老实。” 于箜看向苏舞,见她等不到回应似乎有些着急,“可以听她讲。” 季渝侧目看于箜,于箜微微点头。 苏舞微微倾身,行了个礼。 “洛城地底,以前十几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里,魔人跟林家四处抓获妖族的幼崽,关在洛城地底的地牢里,待时间一到,便由林家走商的队伍,押送去西府。” “魔阵的建立,有上百年的时间,从林家与魔人开始勾结起,他们日复一日地完善魔阵。若是以往情况,这个魔阵只展露了它最外层的一面,隔灵,将林家与魔人所有勾当都埋藏在地底上,无人所知。” “林家与城门守卫有勾结,每次过城关都不会仔细检查车厢里头,若是突遇检查,随行的领头人会使用阵法将车厢内情况变换成普通的行商货物。” “为什么要捉妖族幼崽,因为天生带灵的种族只有他们,年纪越小,灵力妖力越纯粹。魔阵的最表面是隔灵,最里面却是献祭。” 季渝一惊:“献祭。” 花浅问:“献祭是什么?” 于箜有些担心道:“我曾在藏书阁中看过一竹简,里面简略写了献祭。献祭是魔修的手段,利用纯粹的女子或孩童为祭品,使用秘法将他们生灵之气全部吸为己用,得到一定的修为。” 季渝道:“不错,普通的献祭是这样。但利用如此巨大的阵法来达成这样的秘法,其中流转的灵力足以,使魔强行越阶。” 苏舞垂眸,“这个计划,叫造魔计划。” “洛城并不是这个阵法最完善的地方,以往造魔计划皆在西府地界内实行。西府是开放的城市,妖魔人在其中做的各种事情,只要不引发大动静是不会有人管的。西府的魔阵已经十分成熟了,它可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吸灵,而走商押过去的幼崽多用于此。” 花醉沉声问道:“这个计划多少年了?” “至少五十年。” “万妖会失责了。” 苏舞摇头道:“万妖会查不出来是正常的。押送的妖魔修为不低,躲过万妖会检查不在话下。” “而这并不是现在最急迫的。”苏舞认真道:“近一月万妖会戒严,林家行商走不进西府。但是因为霜寒真人以及天虚剑阁的接入,洛城背后的大魔决定舍弃洛城这个地方,在最后的时间里要强行开启地底的献祭。” “这个阵法不成熟,不知道会不会波及洛城以及周围村落。他们已然放手一搏,而林轩自荐,想要参与造魔计划。” 季渝听出了苏舞话中的意思,“他想要成魔?” “魔族不敢冒险,因为未确定的阵法极有可能吸纳更多的灵力,如果让高阶的魔族来吸纳这些灵力,极有可能爆体而亡,而用从未修行的人来吸纳,则可以通过另一手段启动阵法。”苏舞担忧地说:“前者助魔进阶,后者是魔族传说中的秘法,造魔,据说可以让人在一瞬间变成天魂境或者神魂境的大魔。” 苏舞猛地跪下,“希望各位,能阻止这个计划。只要阻止了,定能救下林轩一命。” 花醉不住笑出声,问她:“要是林轩真正成魔,对你而言岂不更好?你将计划告知与我们,待此事了,以你们以往罪孽,还想图个自由身?” 苏舞仰头看她,“苏舞来此,便无求自由身。他的一生,活在对平等的追寻里,我希望他看清所有,从噩梦中醒来。” 她对着季渝说道:“此事结束后,苏舞任由各位决断,绝无怨言。” 所有人沉默地看着她,苏舞长跪着,她知道这样的选择已无后路,可是她更不愿意林轩就此丧命或者活在苦痛里。她苏舞一条贱命,本早该于十多年前的计划中死去,是林轩跟林家人放过了她。 于箜突然道:“我觉得可以相信她一次。” 苏舞猛地抬头看他,那个蓝衣少年平静地看着她。 于箜说完发现季渝认真地看着自己,他忽然有些窘迫,这么就这样脱口而出了,他解释道:“这苏姑娘跟林家公子关系不一般,而且她这么认真地与我们说……” 季渝觉得于箜的样子有些可爱,便逗弄他:“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于箜哑口,“就是……” 朝灵眨着眼睛看他,于箜突然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花浅好不容易从花醉的毒手下冒了个头出来,道:“什么关系啊,不就苏狐狸喜欢那个林轩吗?”话说到一半,又被花醉按住。 “出来几年,连喜欢都会了,怎不见你拐个小母猫回东海?” 花浅挣扎着说:“也不一定要母猫啊,我爹不也找了我娘一条鱼。” 季渝笑了几声,才回过头与苏舞道:“你先起来,魔阵我们会阻止,林轩也不会有事。我的师侄信你,但是我不一定信你。计划真假,等到底下便知,我需要你带我们进去。” 花醉道:“她说的若是真的,以防万一,这洛城周围人要暂时避难了。” 季渝点头,“是的,这件事,就交给守城人跟张家吧。” 苏舞一愣,看向季渝。 花醉问:“张家?” 季渝淡定地说:“张家。这张明越在洛城这么久了,自然有他的基脉,林家可以跟魔族有联结,这张明越与洛城妖窝,要说是没有庇护,我可不信。” 苏舞站起来,问:“您是何时发现的?” 花浅冒头道:“这我知道,真人把妖窝里出来的妖查了一遍,发现绝大部分妖混迹的地方,不是跟张家有关,就是跟张家关系密切的商贩。” 花醉挠了下花浅的下巴,“大人说话,少插嘴。” 作者有话要说:  3.7卡 心中有纲,下笔硬刚的日子过去了。 昨天终于给自己写了洛城篇的细纲! ☆、子时前夕 花浅着实太好笑了,在花醉的魔爪下死命挣扎。也许是挣扎地太厉害了,花醉用手圈住他脖子,那手的手劲吓得花浅不敢动弹。 季渝道:“你跟张明越有交往我们也知道,虽然林家对你有不杀之恩,可张明越庇护你族多年,你夹杂在其中多年周旋,也是不易。” 苏舞苦笑道:“既然大人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借此要挟我,而是听小女子讲了这么多话。” 花浅刚想冒头插话,又被花醉忽然用劲的手吓了回去。 季渝继续道:“听你讲,跟要挟你,并不冲突。而且林轩此人,真的如你了解的那么简单吗?他可是设计你亲弟弟去杀张明越,张家庇护你们是背地里的事情,林轩无论知不知道这件事,暗地里下的这一手,可是置你们一族不顾,执意而为。你对他的情义,相较他家族大计,皮毛不如。” 于箜轻声应和:“林轩背地里多次使坏,我听坊间人一人说,他曾在林家后巷里听到林轩叫人当街殴打你弟弟。他看起来很不喜欢你弟弟,你的付出值得吗?” 苏舞启唇,到口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花醉适时出来圆场:“你们也莫要多说,小姑娘心里自然清楚。” 苏舞敛去目中悲伤,轻声道:“林轩不喜欢我弟弟的事情,他曾与我说过。我以为是孩子皮又爱闹,不讨他喜欢,平日里他们相处也算融洽。” “可后来,酒楼刺杀一事,林轩背后教唆你的弟弟,若非张家庇护你族,你弟弟极有可能因此丧命。这说是借刀杀人,还是一箭双雕呢。”季渝继续道,“你也是个清楚的人,既然林轩救过你们,十几年来在他手下助纣为虐也当还恩,再想这件事本不算还恩,抓你们的人是林家,放你们的人也是林家。” 花醉笑道:“不算恩,也当为一桩旧情。” 苏舞不语,静静地站在那。 花醉见状,说道:“你们的旧情如何,我们作为局外人多说无益,但造魔计划这一事,我们自然是要管。你们结局如何,这些年死去的妖族幼崽,自然会有万妖会跟皇族的人来找林家跟魔人算账。” “我们会管造魔计划,但是不会管你。”季渝认真地说,“如果接下来的行动中,造魔计划未得成功阻止,林轩因此入魔,那我们会强力镇压,即便如此,你还愿意帮我们吗?” 苏舞苦笑一声,抬眼看着众人,“苏舞明白,会来此地,就已然做好了所有决定,妖窝的人不清楚此中计划,还望真人饶他们性命。” “今夜亥时,我在妖窝等候各位。” 待苏舞走后,屋内众人就地图把剩下的行动安排妥当。 季渝指着城北城门道:“若按照眼下情况,让守城人与张家协助城内百姓从城北出城避难,动静要小,莫要惊动城南的魔人。我们这里分两路,一拨人随苏舞去地底阻止魔阵,其他人留在上方应对。” 季渝问花醉:“你留在上面?” 花醉摇头:“不行,我得下去。”她指着身后的花醉伞,“我得给某人送东西去。” 于箜掩下自己想跟下去的念头,认真道:“我留在上面。” 季渝认真看了下于箜,“你可以吗?” “师伯放心,只是这一次。”于箜愧疚道:“你定要让红红回来,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花醉闻言看向于箜,又转眼看季渝,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季渝伸手,搭在于箜的头上,“师伯之前就与你说好了,此事了却,我们相约喝酒。”说罢将地图上几个点标明,“你跟花浅朝灵留在上面,城内人离开时,要避开这几个地方。我会给你信物,到时候直接找守城人,他会安排好的。” 花醉嘱咐道:“你还得给几个小东西留点护身的东西。你们几个也听好了,如若真被发现了,不要慌,按照我们计划继续走,谁人挡你,不必留情。” 花浅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说得倒是轻松,这城内多少百姓,还要不动声响地送出城。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想想就好累。” 洛城地底。 中央巨大魔阵泛着强盛的紫光,流转的符文上清晰的人面逐渐显现,人面形态不一,有枯瘦的老者,空眼的孩童,衣衫破烂的女子,乱发披肩的男人……符文是人面枯骨,嗔痴贪欲活现在人脸上。紫光大盛的魔气从地面上刻着的光印升起,繁多的锁链串在高空中,组成了巨大的图腾。 一个接一个的守卫押着牢笼里出来的幼崽往前走,走到锁链前时,用另外的铁链将幼崽的手捆在上面,顺着魔气漂浮的锁链缓缓将幼崽带到魔阵符文上。 修改魔阵的魔族阵修站在魔阵八角处默念着咒文,强大的魔力顺着他们的位置蔓延到魔阵中央。 煌溟负手站在高台上,暴涨的魔气逐渐成形,似热风一样将煌溟的发吹起。 从高往下看,魔阵正中央处,有一个成形紫色气团,浓烈的魔气聚齐在那。煌溟阴鸷的眼看着那个气团。石梯上还有数百幼崽顺着阶梯慢慢走下,身旁的魔族守卫低声骂着什么推着幼崽走得更快。 一个匆匆爬上来的魔族躬身对着煌溟道:“大人,待祭品准备好后,即可启动。” 煌溟沉声道:“安排下去,子时开始。” 妖窝外面,苏舞换上了一身粉裳,平日散在肩上的头发高高梳起挽了个简单发髻。今夜的夜极黑,青石板路暗沉着,路上无行人,整个洛城仿佛陷入了寂静之中,连往日夜间犬嚎都听不到。 苏舞提着灯,在妖窝的禁制前方候着。烛火在纸灯笼里发着光,照亮了苏舞周遭的地方。季渝与花醉并肩走来时,远远便看到远处灯火,苏家狐狸孤身一人站在路的尽头,灯火之余见她惨白着脸。 花醉打了火折子,先季渝一步上前,走到了苏舞旁边。她远远注意到这城南妖窝的禁制,像极了万妖会中某人的手笔,那也是只狐狸,一只狡猾的九尾狐。 她观察了一番,季渝才走了过来。 苏舞微微一躬,“两位跟我来。” 顺着妖窝的禁制走进去,妖窝里的房屋出现在几人的面前。今夜见黑,远处的屋子也不见灯火。苏舞边走解释道:“我让族里人出城去躲一阵子了,若是此去不归,这天下之大,也有我族的安身之所。” 花醉跟着她走进了一处拐角,道:“你是把一切安排得明白,也做好了不归的打算。” 苏舞浅笑道:“得张家庇护已是我族之幸,妖也不能一世安逸于此。” 绕过几处拐角,有一石壁出现在三人面前,高处垂下的枝条凌散地掩着石壁。苏舞上前,撩开枝条,“这便是地底的入口。” 她话说完,三指成爪,顺着石壁一抓而下。石壁上的禁制被她抓开,三道抓痕里头可见微弱的火光。她朝两人点了下头,往抓痕的地方探去,整个人没入石壁之中。季渝与花醉相视一眼,紧跟上去。 石壁里头,是弯曲的密道,每隔一段距离便高挂着几团火炉。 苏舞低声说道:“再往前一段距离,便会遇到守门的魔人,两位若可,可否变换下样貌。” 花醉啧了一声,将背上裹着白布的花醉伞拿下,递到了季渝手中,“一路上那么多麻烦,我回剑中便是,劳烦你拿着一段时间。” 季渝接过花醉伞,黑衣女子化作一团红光没入伞中。 苏舞惊讶:“居然是剑灵。” 季渝接过此伞时,莫名地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却说不透其中的意味。他捏了个法诀将自己样貌变成苏宝的样子,问道:“你弟弟的样子可取?” 苏舞微微点头,“嗯,守卫认得他。” “那走吧。”季渝将花醉伞拿在手中,跟上苏舞。 刚走十几步,果然遇到了两个手拿银枪的魔人,他们没有拦下两人,却主动问话:“苏大人,今日下来可晚了些。” 苏舞将手中提灯递给了其中一位守卫,笑道:“家中有事,倒是耽误了,下面准备得怎样了?” 守卫在意地看了眼季渝,“听说子时便要开始,苏大人你下去之后差不多就要走了,不要被阵法波及到了。” 苏舞看到守卫的眼光一直在瞄季渝,道:“我弟弟好奇那魔阵是怎样,央求我带他去看看。时辰差不多我们就上来。” 守卫收回目光,道:“您请。” 季渝跟着苏舞走过了好几处地方,才渐渐听到了远处传来嘈杂的声响。在拐过一处转角,地底下的全貌终于展现。 季渝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地牢,如此巨大,一眼望去四周石壁上皆是牢房,三四层楼道下来至少有几百间牢房。往下望去,一个巨大的魔阵浮在半空中,锁链在其之上,上面似乎挂着什么。 苏舞道:“锁链上面,就是幼崽。” 季渝看到不远处的阶梯上,还有守卫赶着幼崽往下走,“这么多?” 苏舞道:“这回一月没走,留下的幼崽比以前多了两轮。” 作者有话要说:  3.8卡 下一章有一点点虐,打个预防针!=w= 快周末了,我的小可爱们要回来了吗? ☆、孤风不度 周围一片虚无,沈温红站在魔阵的阵眼前。身上衣角还滴落着血,剑尖轻触地面,腥血沿着剑身流下。地面上残留几张人面符的碎裂符面,沈温红微微垂眸看着身上污浊,“血海……” “呵。”他一脚踩在阵眼上头,石灰抖落,阵眼中央石刻的人面符还是那副笑容。 沈温红微眯着眼,只见阵眼中心人面符一动,浓烈的魔气忽然爆发。 他退后十几步远,站稳后持剑抬头。 一个黑衣白面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白面刻着石板上的那张脸,过分夸张的妆容十分诡异。沈温红眼神凛冽地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 忽然,白面人的脸笑开,一息功夫来到沈温红的眼前,一双苍白的手屈指抓下来。 不好! 沈温红猛地抬剑,正面接上一击,剑身发出铮鸣。沈温红收剑,身影骤退十几步,与白面人保持着距离。 白面见一击未成,扭过头来看他,面具动了动,身影突然消失。 沈温红瞳孔一缩,瞬息功夫迎上了来自手边的攻击。剑与人手相击数十回合,两人动作逐渐慢下来。 白面人停下来看他,脸上面具动了动,“沈温红。” 沈温红一愣,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白面人,后者面具笑得更欢,又重复一遍:“沈温红。”话语一落,突袭至身前,抬手将沈温红击飞。 沈温红身前衣服裂开,剑插在地面,单膝跪着。 怎么可能?季渝? 那白面人与季渝的声音完全一样,声音似勾魂一样地喊着沈温红。 “师兄!” 沈温红头痛欲裂,往日记忆像针扎在他的识海里,他喊季渝时的雀跃与心动,像魔音灌耳一样在他耳际回荡在耳际。他突然想起千年前太古魔渊,季渝惊愕地看着他,突破同生境的道侣一脸惊愕地看着身边的魔。 他喊他师兄,后者不为所动。 “沈温红,你入魔了。” “我没有。”自己激动地辩驳着,试图让眼前的人相信自己。可漫天的魔气,身上流淌的冰冷魔力,像冰棱扎在血肉上提醒着他,他已经是魔。 千年前他与季渝相约进阶,在天虚剑阁的秘境里相对而入定。可他一眼睁开时,所经历的劫难与满身的魔气却将他拉入无底深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气。 眼前的季渝的五心朝天而坐,仙胎道体正在经历最后一层的心魔劫。而他却一身魔气地坐在他的对面,看着道侣遍体灵气的流转,骨子里欲望从血脉攀爬至识海,强烈的破坏欲充斥他的全部。 他想伸出手去触摸他,可青白的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他竭力控制着满身魔气,眼眶里的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他想张开口喊他,可出声哽咽,所有的不解一语难言。他无法正视入魔的自己,几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道心碎裂,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像个无助的人,看着他入定的道侣,泪流满面,心若刀割。在季渝眼皮微动之时,捏了一个手诀狼狈逃窜,一路到了太古魔渊。 季渝千里迢迢来寻他,见到的不过是狼狈逃窜躲在魔渊的自己。沈温红不敢相信自己,他以往道心绝无入魔可能,怎么这一玩笑噩梦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道侣惊愕的看着他。 他所有辩解变得苍白无力,他无助地看着季渝:“我没有,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他朝季渝无力的嘶吼,满身魔气却失控地肆虐着。 季渝持剑迎上,将他压在孤崖上,用剑刺在他的手心,认真地跟他说:“你入魔了。” “沈温红,你入魔了!” 鲜血从刺穿的手心里涌出,季渝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制服在那,坚定又凛冽的眼神看着他,黑发垂下来,被风吹过时倾抚着他的脸。 沈温红头一回这样看着他的道侣,那凛冽坚定的目光里似乎有痛,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泪光糊了眼,他看不清他道侣眼里的痛。 身心上下,被霜寒剑刺穿的伤口蔓延开,剧烈的疼痛深入筋骨,曾经的仙胎道体正一步步崩坏,魔气在他血液里流转拓大。可沈温红觉得,这远比不过他心中难过,他回想起他引以为傲的人生,痛如碎骨,神魂不得安。 季渝松开手,倾身下来将他抱住,“红红,我的红红。” “师兄,我的手好疼啊,全身都好疼……” 他被师兄死死抱在怀里,眼中的泪顺着眼角流下,“我该怎么办……” “别怕,师兄在。” “你知道吗?” 满身狼狈的沈温红站起来,深邃的眼看着不远处的白面人。 “我这人,平生最恨,就是别人与我开玩笑。” 白面人讥笑一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毫不停歇奔及身前。沈温红冷笑抬剑,将到眼前的攻击挡下,剑身争响时展开剑影,齐排的剑光绕成剑诀阵形,汇聚重叠猛地砸下。 白面人踉跄几步,沈温红趁机追上,红光长剑像是粹了雄厚的意,似火烧灼的剑光摇曳着,越发地烈。白面人抬手接剑,烈火烧灼着他的手,僵持片刻,他猛地退后,指尖焦黑。 他垂头看了下自己手,又抬眼望去远处持剑的红衣人。 他有些癫狂地开口:“沈温红。” 红衣人轻笑一声,手腕微动,身影爆射而来,他剑尖擦过白面人的喉,带动的剧烈剑气向他袭来。白脸人脸上笑纹僵住,他浑身的气突然□□,身体忽涨忽缩。 沈温红停在他身边,轻快地笑道:“喜欢吗?”他眼底带笑地凑到白面人的眼前,“谁让你与我开玩笑,本来你还能痛快点。” 白面人忽然看他,问:“你就不想知道,千年前你因何入魔?” 沈温红闻言,笑出声:“想啊。”他收住笑,“可你会告诉我吗?” 白面人的身体突然崩坏,从脚开始消散,面上的符文渐淡,他狂笑道:“你早晚要明白,你早就被人抛弃,你的归宿只有太古魔渊。” 沈温红无动于衷:“谁知道呢。” 白面人道:“我知道,你不过是丧家之犬,无家可归……” 白面消散。 沈温红轻呵一声,“太古魔渊?” “我要风风光光地,离开那个鬼地方。” 圆台阔口,上古魔兽耸立在魔阵周围,阶梯上的队伍越来越短,空中的幼崽无力地叫喊着。季渝仔细观察着四周,发现正对面的高处凸出一楼台,几个人居高临下站在那。 季渝问:“对面高台。” 苏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解释道:“为首的就是煌溟。” “他是何人?” 苏舞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洛城这一魔阵,传言是太古魔渊某个大魔设立,这煌溟就是大魔麾下的尊使。洛城向来是他的看管范围,而此次在洛城开启阵法,便是他的主意。” 季渝沉思了一会,轻声问手上的花醉,“我若去跟煌溟交手,你有多大的把握保护住魔阵中的幼崽。” 花醉的声音在季渝的耳边响起,“四成,花醉伞全开的情况下,我只能撑住约莫一炷香时间。” 苏舞突然想到什么,“真人,这煌溟神魂境修为……” 花醉轻笑道:“小姑娘你想得太简单了,同生境打神魂境确实是可以一招碾压,可这一招不能放啊,纵然季渝同生境修为,可这在地底下,稍不注意,这洛城可就没了。”她又继续道:“如若没这么多幼崽在这,我们又何须顾虑,不过沈温红去哪了?” 季渝沉声道:“我方才在那群幼崽中没找到他的生息。” “在上面到处可以感到他的剑气,到这下头魔阵隔离,什么也没。” 苏舞微微咬唇,“我上次下来时,他在二六七牢房,难道之前传言撕开虚弥界的剑修……” “剑修?”季渝问。 苏舞轻声道:“煌溟之所以这么着急想要开启阵法,是因为不久之前,据说有一剑修强行撕开魔阵的虚弥界,闯了进去……” 苏舞说到一半, 季渝问:“剑修?” 苏舞点头。 花醉笑道:“可真像那祖宗的作风,既然在阵法里,那也有他自己的计策。” 季渝往魔阵那边看了好一会,道:“花醉,你能不能撑一柱半香时间。” 花醉一愣,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以我修为开伞,除非撑开的结界没那么快崩坏。要将整个魔阵笼罩住,这需要的灵力太大了,除非缩小范围。” 季渝指着下方的八角一处,道“你在此处开伞,只需罩住这个地方以及身后位置。” 花醉声音一凛,“要多远?” “到我们现在所站地方即可。” 花醉爽快道:“没问题,你有什么计策?” 季渝道:“苏姑娘,这魔族何时撤走?” 苏舞马上答道:“再过一刻钟。” 花醉不解问:“你要如何?” 季渝轻快一笑:“我自然要将这幼崽平安送出去,难得他们做了这么好的安排。” 洛城今夜天黑无月。 花浅站在洛城的城墙上,看着最后一批人通过城门。传说中皇族的守城人站在他旁边,一脸肃色。花浅收回目光,望向城内安静的街道,远处的城南又黑又静。 城墙上一股妖风吹过,花浅被沙子迷了眼,低头时发现,那位天虚剑阁的少年剑修正坐在城下某处屋顶上,朝灵剑被他抱在怀中,目光一直望去城南的方向。 花浅突然想到,这个少年,也很想跟去城南的。 只是,少年侠者,大义为先。 作者有话要说:  3.9卡 刀子怪拜无忧太好听了,写的时候眼泪稀里哗啦的。 跟基友讨论说道我写到30w的时候会不会翻倍收藏~ 她说我这个后妈没有前途。 洛城篇收尾要写小可爱们一起喝酒!握拳! ☆、魔阵已开 最后一个幼崽被绑在锁链上时,地牢里的魔族已经撤走了一半,仅剩几人还在最后查探着什么。有经过苏舞身边的魔族好心提醒道:“苏大人,差不多要走了。”说完先行而去。 子时前一刻,偌大的地方仅剩的八角阵法魔修,高台之上的煌溟与林轩,以及苏舞两人。林轩似乎注意到这边,不解的眼神投过来,似乎在问苏舞为何还在这。 苏舞垂头,特意避开了他。 不过一会,煌溟与林轩从高台上走下,往中央魔阵走去。八角的魔修已经做好了准备,周围人皆已离去,林轩踏入阵中心时,回头看了眼阶梯之上的苏舞。 苏舞依旧回避着他的目光,林轩低笑一声,转身进了阵法。 而就在此时,苏舞旁边的季渝突然一个步法上前,带着花醉伞瞬息进了魔阵的范围内。守在八角的魔修发现了有人闯进来,惊呼道:“什么人!” 煌溟回头,凛冽地甩出一击。 季渝轻笑一声,头微微一偏,躲过一击,他将手中的花醉伞往上抛。花醉伞一脱手,猛地撑开,身着黑衣的女子抓着伞柄缓缓落下。 花醉身影刚落,花醉伞伞面一开,虚空中凝起了一个巨大的伞面结界,红光笼罩着她周围。 季渝见状,持剑飞向魔阵上空,一剑砍断锁链。他单手抓住了虚空中的锁链,猛地一拽,将锁链往外拽出。煌溟骤身袭上,猛烈的魔气向季渝袭来。季渝手转一剑花,背手挡住了身后的攻击,他微微一笑,一个转身踩在煌溟的魔气上,借用煌溟的力,向前行去,将锁链成功拽出。 煌溟暗道:“不好!”追了过去。 季渝与远处花醉相视一眼,将锁链缠在剑上,一剑爆射而出,将锁链整条带去。花醉空出一手,接住了飞来的霜寒剑,身后的苏舞紧接上来,接过了锁链上的孩子。 煌溟见状,转身想要切断传送的锁链。季渝哪能让他得逞,他只身向前挡在煌溟面前,不让他动作。眼看不能阻止,煌溟咬牙,大喊道:“开阵!” “季渝!接剑!”远处花醉一声喊,季渝回头,接过飞来霜寒的剑柄。 花醉咬牙,将结界又罩开了一些,护住了空中的孩子,不受波及。 可就是如此,也还有暴露在结界外的孩子。 季渝接过剑,伸手快速捏了一剑诀,巨大剑阵浮在空中。 煌溟惊道:“你疯了,在这里开寒水八剑!” 八剑在空中成形,巨大的剑阵撑开了一个光圈,正好罩住了空中的孩子。寒水八剑是霜寒剑法中一个杀招,威力巨大足以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煌溟也是在他人口中听说过这个剑阵,却往往没想到这剑阵除了是个杀招,还是个防御性剑阵。 季渝持剑在他面前,轻笑道:“这可不是寒水八剑,而是八剑域。” 煌溟阴沉着脸看他,厉声道:“你可真会多管闲事。” 季渝不为所动,霜寒剑的剑身蓝光遍体,寒气散发在四周,落地微微白霜。 煌溟冷笑一声:“你来得及?阵法已开,你救得了这些人又如何,这么短时间你们也逃不出洛城。” “往前跑,不要回头,一直跑出去。”苏舞解下孩子,轻声嘱咐道:“别怕!” 远处密道内通明,幼崽害怕地看着苏舞,又在她的鼓励下,勇敢地跟着同行的孩子往外走。 花醉额间的汗留下,至少还有一半的孩子还未成功跑进密道。魔阵上方,季渝与煌溟剑光微闪,擦除剑芒,下方的魔修按部就班地念着咒,魔阵的符文运转起来,周围的魔气受到指引缓缓往阵中央汇集。 花醉打了一记手印,花醉伞脱手旋转起来。她一跃而上到空中,抓住锁链往里拽,这一用力,空中锁链免受魔气指引的影响,缓缓往这边来,花醉大声喊道:“狐狸,拉!” 苏舞咬牙,用力拽着。 可就算两人用力拉,也仅仅只能勉强与魔阵持平,锁链还是缓缓往这边来,上方的孩子因为波动吓得哭起来。两人十分着急,按照的这样的情形下去,等阵法完全启动时,她们没法将孩子们全部送进密道。 花醉深吸一口气,周身灵力暴涨,她心想她家祖宗的道侣跟她祖宗一个模样,强人所难这个词,在他们眼里压根不存在。花醉使劲,锁链传送的速度快了些。 刚下来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苏舞跟花醉两人,苏舞见状,急道:“别愣着,顺着路往外跑,离这越远越好!” 孩子咬着唇,眼中含泪不敢走,他捡起地上的锁链,用力地拉着。 苏舞头一回见这样的孩子,她惊愕地说:“你们怎么不走了。”周围被解下来的孩子纷纷抓起锁链。 花醉侧目所见此景,眉间微舒,轻叹一气,“一群小屁孩。” 季渝飞身将煌溟的攻击挡下,身后八剑域保护着空中的孩子。眼看魔阵下方八名魔修已经启阵成功,正欲过来阻拦,季渝看向魔阵中间林轩的位置,思索一二。 他变换剑诀,八剑域飞散而开,对着八门魔修的位置猛地下坠,剑尖带着寒意,将八人死死钉在了地上。他转身飞向魔阵,接过锁链上最后一个孩子,骤身飞向花醉的位置。 煌溟阴沉着脸看着他,手上结成一个魔印,朝季渝打去。季渝感到背后一股凉气,他转身抬剑挡住攻击退后几步,落在了阶梯上。 他将孩子放下,让他往花醉飞向跑去。 煌溟立在空中,居高临下看着季渝,厉声道:“救下来又如何,地底已经魔封了,直至魔阵结束,你们也逃不出去。” 季渝冷笑道:“你的这魔阵未必能成功开启。” 煌溟打了一响指,虚空中出现扭曲,他阴鸷地环视四周,看到魔阵底下被霜寒剑气钉住的八个魔修,“天一亮,洛城便是一座空城。”他对季渝说道:“天虚剑阁干涉此事,魔渊算是记下了,剑尊,后会有期。” 季渝暗道不好,骤身上去。而煌溟早已踏入虚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渝没有贸然追上,他看着下方的魔修,没想到这人连手下都不救,只身逃走。 花醉伞的光罩已经缩至洞口大小,好好地护住了密道出口。苏舞着急地看着中央的林轩,问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花醉将洞口的结界布置妥当,回头道:“自然是要破阵。” “那林轩……” 花醉伸手拭去额间汗珠,爽快应道:“区区一个魔阵,还奈何不了他们两人。” 季渝缓步而来,与花醉正对上,问:“如果是献祭,我一人之力无法保这洛城无恙,我去找沈温红。” 花醉摇头道:“魔阵已经启动,此时就算你撕开虚弥界进去了,未必找的到他。”她沉思一会,道:“我倒有一法子,眼下魔阵完全启动只剩半柱香时间,花醉剑与沈温红神魂相应,我可以找到他,但是这么短时间,却要耗费一代价。” 季渝问:“什么代价?” 花醉将花醉伞拿至季渝面前,轻笑道:“霜寒剑灵,花醉剑与霜寒剑早在千年前因你两合籍,结下了契约,霜寒剑按理说对花醉剑主也有一定的感应,只可惜霜寒剑的剑灵不在于此,这剑虚有威力却少了灵,自然也感应不到他。” 季渝道:“霜寒剑灵一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花醉无谓地耸肩道:“你亲手把剑灵留在他身边,自己却忘了精光。”花醉眼底带着莫名的意味,说道:“霜寒在魔渊,但沈温红身上还携着他的分体。如今也算是双剑齐全,为你们临时神魂交流也非不可,只是这一秘法说坏也坏不去哪的后遗症。” “但言无妨。” “神魂交流,在某一瞬间你记忆,沈温红的记忆偶会错乱,也就是说,你可能会拥有沈温红所经历的记忆,你的经历沈温红也会看到。本来你两是已经合籍的道侣,这点小秘密双方看到倒是没什么,不过眼下见你对我家祖宗也没什么感觉,万一今后你两之间有什么矛盾,又要怪我头上,着实不好。”花醉婉转一笑:“万一你因此再爱上我祖宗,日后怪在这秘法上了,死不赖账了,那我祖宗岂不是失心又失身。” 季渝一笑应之,“若是这事,那倒无妨,你祖宗心里想什么,平时已经袒露无疑,我心里想什么,也不怕为人所知。” 花醉啧了一声,“好一不怕为人所知,你现在这番坦率模样,与千年前那个闷葫芦倒是相差甚远,以前耳鬓厮磨谈情说爱,现在一无所谓两袖空空。” 花醉心想,以前路过凡间说书的,听到一句满堂花醉一剑霜寒,非得打赏一番以表愉悦。 花醉道:“你跟着我,打这个手印。” 花醉运气将两剑交锋升起,火红剑光与幽蓝剑光交错着,季渝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花醉暗暗叹气,手上变换更加快了,一个繁复的光印在她手中渐渐成形。 季渝看了一会,伸出修长的指照着花醉的手法重复一遍,可是很奇怪的是,这个手印自己打了前半段,手指的习惯顺其自然就接上了后半段,好似之前打了千万遍,早已铭刻在肉体之上。 虚妄的光散开,罩住了周围。 花醉心想,她还真是从千年前开始,就锲而不舍地为两人拉红线。 这确实有秘法可以剑灵沟通,不过那也要霜寒本体在此才行。花醉捏的手印不是剑灵沟通的手印,而是这两位已经结契的糊涂剑修,千年前结契互通的一个手印,神魂相交之法,只在传说中的双修典籍中才有。 她不过替他们,点醒一番而已。 可是煞费苦心,成人之美。 作者有话要说:  3.10卡 评论的小可爱好暖心啊,么么哒!鞠躬,谢谢喜欢! 今天也要努力鸭! ☆、千杯不倒 光阴霎眼一瞬,轮回百转是故人。 洛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拿着糖葫芦的孩子穿梭其中,喧闹声中夹杂几句小贩吆喝,走过路过的客观停下来观赏一番。琳琅佳品,葱香丝甜,不一的摊贩架在两侧,走动的手艺人笑脸相迎。 季渝是个误入其中的外地人,顽皮的师弟甩他而去,留他一人迷了眼。 忽然耳间一声爽朗问候—— “吃不吃?” 身着白衣的男子回头,他师弟笑脸盈盈拿着两个烧饼站在他身后,有问一声:“吃不吃烧饼啊?” 少年剑修接过那仔细包好的烧饼,不知如何下口。 沈温红轻笑一声,将另外一烧饼咬了一大口,唇上一点油光,开心道:“满足!接下来去买点桂花糕。” 季渝赶忙抓住了沈温红的手,道:“还去哪,找个地方歇脚,此地耽误太多时间了。” 沈温红不解反问:“可是,我们下山游历,不就是到处游玩吗?师兄且放心,这修行耽误不了。”他见到远处摆摊的小贩,道:“那边,桂花糕。” 季渝手中还握着一烧饼,无奈道:“你烧饼都没吃完,急什么?” “又有何干系,我就每样吃一遍,吃完就走。” 季渝还心想着要怎么劝他这师弟少吃一点,那人又挣脱了手,往另一方向去。季渝叹气喊道:“你不是要吃桂花糕吗?” 红衣少年跑到一热闹小贩前,周围都是矮他半身的孩子们,他不要脸地挤到最前面,伸手招呼季渝:“师兄过来,我们吃这个!” 季渝绕过来往的人,慢慢走到沈温红身后。小贩旁边的孩子加上沈温红大概五六个,小孩把手搭在小贩的板车上好奇地看着正在捏糖的男人,沈温红凑得很近,看着那糖泥在男人的手中逐渐成形,尾翼带红的鸟雀被小竹竿子串上。 小贩捏完糖人,骄傲地拿到孩子们的面前,道:“看好了!” 小贩从板车底下拿出一小小的圆盘,圆盘下方有个扩口,他将手伸至下方,啪地一声圆盘上跳跃着几簇火苗。他将捏好的鸟雀模样的糖飞快地在火上过了几遍,引得周围小孩连声惊呼。 沈温红也看得起劲,将季渝拉近了几分。季渝轻声附耳道:“简单的聚火盘。” 沈温红轻声应道:“你瞧他捏的糖多好看!这火跟手艺也在行,能焦而不融。” 小贩将糖递给小孩,收过铜板,周围的孩子开开心心地散去。这会,他注意到站在这许久的两位,一位身着白纹皎月,另一位红衣似火。他出声问道:“两位,要焦尾糖吗?” “这叫焦尾糖?”沈温红好奇地问。 小贩嘿嘿一笑,道:“是啊,我们这儿的老少爱吃的玩意,公子买只试试吧?” 沈温红瞧着那糖泥一会,道:“大哥,你给我捏个人吧?” “这焦尾糖捏鸟雀才行,这人哪有尾巴可捏啊?”小贩笑着回绝道:“小店只捏焦尾糖,若是要糖人,前方有个老头干这行,公子可寻他去。” 沈温红眼珠一转,问:“带尾巴就能捏吗?” “自然,您要怎样花样的尾巴,都能给您捏出来!”小贩拍着胸膛道。 沈温红侧目看了眼季渝,后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沈温红低笑道:“大哥,那给我捏一条鱼,焦尾鱼,可行?” 小贩一听,愣了下,打着哈哈说道:“公子可真会开玩笑,这天上飞的不要,非要水里游的。这鱼,我确实没捏过,您看这么着,我给您捏上三尾的鸟,绝对稀奇。” 沈温红佯装失望道:“哎,你还跟我说,这带尾巴的都能捏,这鱼也带尾巴了,怎不能捏?” 小贩为难道:“这鱼,我真没捏过,我捏这么多年鸟雀,确实没捏过鱼。” “这鱼还不容易?”沈温红绕过板车,走到小贩身边,“我教你!” 旁边的季渝见沈温红诡计得逞,这分明是想自己上手试试,非得刁难店家。小贩有些窘迫地退后两步,红衣少年凑上前来,仔细看了会糖泥,想下手又觉得很奇怪。他两指一抬,从糖泥里抠出一块来,浮到空中。 那小贩还想阻止下沈温红,眼看他像神仙作法一样区区两指就另东西浮空,吓得赶忙躬身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跟仙人辩驳,仙人息怒,仙人息怒。” 沈温红将澄黄色的糖泥简单捏成了圆头三角状,漫不经心道:“我不是仙人,也没生气,你看,就这样,你在这用黑泥点睛,尾翼用竹竿子划几道细纹,这鱼不就成了吗?” 小贩小心翼翼上前,这仙人捏的不算是好看,也就简单抠了个形状,他违心地赞扬道:“仙人不愧是仙人,这鱼栩栩如生,实在是妙。” 沈温红让开地方,让小贩接着捏上,他回到季渝身边,“独我们一份的焦尾鱼糖,比桂花糕有意思多了。” “你这是图个意思,还是真的想吃?”季渝问。 沈温红笑道:“都有。” 那边小贩已经端起了聚火盘,焦尾鱼糖的尾翼染上了焦红色。小贩做完了,将那鱼糖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仙人,沈温红倘然接过,问道:“多少钱?” “这哪要钱,仙人尽管拿去,能光临小店,已经蓬荜生辉了。”小贩回道。 沈温红没说话,将糖送入口中,入口温热,甜腻的味爬满味蕾。他白牙一用力,咬碎一块含在嘴中。那边季渝掏出碎银放在板车上,不顾店家回绝,拉着沈温红就走。沈温红被他拉了个踉跄,随着他的手往另外的方向。 脚步慢了下来,沈温红侧头看季渝,在他满眼疑问中,将剩下的焦尾糖塞进了季渝的嘴中。不顾季渝眼中惊讶,他回头与后面匆匆赶来的小贩大声道:“大哥不用送啦,下回再去你那买糖。” 季渝将嘴里的糖拿下来。 沈温红问他:“甜吗?” 季渝蹙眉回道:“有点腻,你怎么不吃?” 沈温红微微一笑,张开嘴,皓齿之下舌苔一块橙黄的糖,他道:“我在吃,剩下的给师兄尝尝。” 季渝叹气地举了举另一手上的烧饼,道:“你的烧饼还没吃。” 沈温红道:“那也是师兄的份,啊,我们去买桂花糕吧,那个还没吃。” 红衣少年越跑越远,季渝怒道:“沈温红。” 竹影绰绰,月下石桌,三人对饮。 西蜀顾家有一竹林小苑,密而幽静的竹林穿到底,小山倒流水,月影对故人。小径边石桌上的棋盘已然撤下,顾鹤之与沈温红季渝坐着喝酒,梅花纹的酒壶被季渝拿在手中,到杯口时细细琢磨着酒量。 顾鹤之看着季渝这动作,不悦地问:“这就一花酿,季渝你有必要吗?喝个酒这么小家子气。” “把酒撤了,温茶不好?”季渝头也不抬,道。 沈温红笑嘻嘻地将酒杯拿起,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顾鹤之见状,笑道:“您接着倒,我们继续喝。” “你可不知我一路走来有多苦,想着离开天虚剑阁那个鬼地方,下山可好好放肆一回。没想到走到西蜀来,才能正经喝上一壶酒。”沈温红哭诉完又道:“这些年怎样?下一回百年大典还去天虚剑阁?” “自然得去,那长生树的枝干我还没弄到手。” 沈温红道:“我不是让你放他一马吗,怎么您这贵手就抬不起来?” “抬不起来。”顾鹤之拈起一杯酒,一瞧怒道:“季渝这酒是不是又少了!” 季渝理直气壮道:“没少。” “有得喝就不错了!”沈温红补充道:“再来再来!” 酒杯清脆地敲在石桌上,沈温红眼里江上烟波,眉眼间波粼微动,季渝稍不注意,多倒了一分。 沈温红这一杯接一杯地喝,似乎要把几百年欠下来的酒一口气喝完,碍不住喝酒人眼角带红的祈求,季渝还一杯一杯给他倒。 这顾鹤之狡猾,说好的花酿偷偷换了烈酒,不知觉中,周围两人已经醉眼迷茫,叙旧变诉苦。顾鹤之的傀儡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黑衣男人俯身轻松将她抱起,向季渝致歉,带着人先退场了。 季渝叹气,看着喝酒的师弟趴在石桌上,酒杯捏在手中,竟然也不放开。 他倾身至耳边:“红红?” 醉酒人毫无回应,季渝只好将他手中杯子拿下,伸手穿过他手臂,将人稳稳地抱起来。 月色撩人,竹林夜风飒飒。 沈温红乖巧地靠着他,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喷在他颈间,红衣人的脸微微红着,迷茫的眼看着一角动也不动。季渝叹气,也是难得见他这般乖巧不玩闹,将尖牙利爪收的干净。 风过三息,季渝偶一低头。 沈温红眼角带红地看着他,嘴边似乎还低喃着什么。 季渝微侧下耳,想听清他说什么。 沈温红轻笑几下,温热的气冲得季渝耳间发痒,只听见悦耳一声:“亲一口。” 温热的唇贴上冰冷的嘴角。 季渝愣了一下,停住脚步。 怀中少年眼眸清醒,笑得像狡黠的狐狸。 那面红耳赤的画面一闪而过,季渝脑海里还回荡着那狡黠少年一句亲一口。眼前光影陆离,那透过千年前的眼看到的事物却那般真实,凑得那么近的脸笑得那么灿烂又勾人。 那般真的东西做不了假,他还能感受到霎时怦然的心动,像抱着稀世珍宝,像拥有一切的,不可言喻的奇异感。 “亲一口?” “季渝?!” 一个惊愕的声音破过千里重重的云海,划破眼前叫人尴尬的暧昧,直直到达了季渝的耳边,将他从过往的回忆的深水里拉出。 季渝身边一片漆黑,唯前方一处光亮。 一个满身浴血的少年持剑站在他面前,眼角划过一道血痕,惊愕眼中却掩盖不住欣喜。 “你怎么……”沈温红迈开几步,看着他。 季渝不敢置信,语气奇怪地问:“沈温红?” 作者有话要说:  3.11卡 千杯不倒沈狐狸 洛城篇还有两章结束啦 之前小可爱问我于箜跟红红什么时候见面?是周三! ☆、临枫霜雪 红衣将少年的身材尽数勾勒出,挺直的腰板,紧束的腰线,白发被染红,刹那瞬间像极了先前匆匆一瞥的沈温红。季渝的眼神变得古怪了起来,他真的与这少年,有过众人皆知的情愫。 千年前纵马万山过,仗剑天涯是同归。 沈温红走上前来,诧异地问:“你怎么会……你想起来了?”话到尾音有些雀跃,少年认真的看着他,引得季渝些许不自然。 季渝微微侧身,避开了过度接近的沈温红,他问:“这是神魂之交?” 沈温红眉眼一弯,眼下的划痕更加鲜红,“是啊。” 季渝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番,免得眼前少年有更深的误会,他道:“花醉教我的手印,说是借双剑剑灵来进行神魂交流。” 沈温红莞尔一笑,道:“然后你就信了?” “那不然……”季渝蹙眉,“她骗我?” 沈温红捧腹一笑,“没有,就当她说的是真。你们怎么,突然找我了?” 季渝按捺住心中古怪想法,他将来意简言意骇讲明,又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沈温红闻言沉思一会,微垂的眼看不见神情。 季渝观察着他的面容,从额角的两枝白枝,到被血染红的发,红到赤黑像极了黑发模样。季渝想着那怀中的少年,头顶发旋小巧可爱,黑发过手臂风吹微撩。再往下那精致的脸,并非女子的艳丽,而是素又明亮的美,比男子少了几分刚,比女子多了几分阳。恰好的气质搭上这肤白貌美,着实是惊艳之相。 “师兄?” 季渝回过神,问:“怎么了?” 沈温红眼底带笑看着他,“你走神什么,我刚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季渝不解地看着他,“你继续说。” 一个巧妙又睿智的应答。沈温红见勾话不成,便将上话重述一遍:“如若是这个情形,眼下我们只能强行镇压,花醉剑跟霜寒剑都在,有一剑招足以破阵。” “我如今身在阵眼里,我需要你将花醉剑送进来,可行?” 季渝蹙眉道:“阵法已开,阵内情况错综复杂,这花醉进来,可能找到你?” 沈温红自信道:“阵内情形,我比师兄清楚,一会师兄只需撕开虚弥界,送进来即可,待阵法崩裂之时,师兄与我,里应外合。” “你说什么剑招?” 沈温红笑着拈起指尖剑光,弹指送到季渝眼前,他轻快地说道:“此招名叫临枫霜雪,这一回,师兄可莫要忘了。” 天霞晚照,剑勾霜雪。 季渝回头问师弟,“这一招,叫什么好?” “艳似枫林火,剑指霜寒天,不如叫做,临枫霜雪?” 眼前瞬黑而过,花醉站在季渝面前,一脸了然。 季渝忽然记起那招,不用沈温红剑意指引,他也知道那双剑合璧之招,从握剑的手,到坚定如一的剑心。季渝觉得这样也不差,像是珍宝渐渐露出一角,等着他擦去那遍箱尘灰,将最珍贵的事物捧至眼前。 他忘记的事情,似乎比他预料的更为重要。 临枫霜雪。 他贪心地想,还有多少…… 季渝将霜寒剑握入手中,剑柄一拔,剑身寒气尽泄露而出。他对着花醉说道:“我一会撕开虚弥界,你带着花醉剑进去。” 花醉也不问什么,仿佛对这样发展早有预料,她微微点头,侧眼对旁边的狐狸交代道:“一会无论如何,你莫要有太多动作。我花醉应允的事情,自然将林轩头脚不差还给你。” 季渝虚空捏了一剑诀,霜寒剑一划,中央魔阵破开了一口,虚弥界中乌黑一片,汹涌的魔力通过缺口缓缓往外泄。 花醉抬手伸了个懒腰,慵懒着:“一千多年了,我这身子骨都懒散不少。” 花醉伞被她稳稳地拿在手中,她微微一摆手,一跃飞入虚弥界。 沈温红站在阵眼前,阵眼泛着紫光,强大的魔力快要压制不住。沈温红持剑站在那,长剑剑身流光, 在黑暗里白光明亮。他在短暂的交流中,却看到了他不在季渝身边,季渝的日子。 回到了日复一日练剑的日子里,他的师兄与其他的师兄弟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厚,他从清醒时失忆的茫然,到渐渐适应生活的淡然。他会主动去寻求解,而非如同以前一样埋头练剑等着哪天顿悟;他会与师兄开玩笑,不像以前是个闷葫芦。 一切的一切,他过得平凡,练剑顿悟,闭关百年。 只是没有自己而已。 沈温红不知道季渝从自己的经历看到了什么,却见他那个古怪的模样,想必所见并不普通。那无论见到什么,若是能因此让他想起一些,也不枉这些日子的奔忙。 一切渐渐好起来了,会有尘埃落定,逍遥快活的日子。 他只需等着,余生还长。 漆黑的结界里划过一道红光,迅猛而又激烈的剑气骤然出现,沈温红眼神一凛,伸手一拦,将那道红色剑光接了下来。 他抓住了花醉伞的伞身,熟悉流转的光华,那冰冷的玄铁之气,流光走过海棠花纹,朱红流光,玄铁嚣气。沈温红淡然开口:“久违了。” “好久不见。” 沈温红握住剑柄,将花醉伞扛在肩头,头一歪,看着那即将暴涌而出的魔气,肆意笑道:“从哪开始呢?” 乌云尽头,幽蓝的光破天而出。 花浅停住了脚步,望去远方的洛城,他看着天透深蓝的,仿佛是幽黑的夜里要探出来的魔爪,喃喃道:“这是开启了吗?” 于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开启不了的,等天明,我们就回去。” 地底下, 暴涌的魔气即将破壳而出,季渝将身后结界安置妥当,持剑上前。 苏舞在结界里头,身后密道不知有多少个孩子还在往外奔逃。中央魔阵的紫光盛而亮,中央的林轩已经看不见身影,八个魔修还被季渝的剑气钉在地上不得动弹。 苏舞在后头,第一次见天虚剑阁的剑修如此郑重地试剑。之前的战斗中,她总觉得季渝游刃有余地逗着那煌溟,虽然使了几分力,却未认真相对。反而如今,他像个即将远征的将军,临行前将兵器拿出来,再三擦拭。 剑芒初光,万事具备。 季渝骤身跃起,霜寒剑立在他眼前,满身幽蓝的剑气四散开来,霜寒影分八道,强大的剑意撑起了八剑形成的剑域,剑尖处光芒相连,一个巨大又强势的剑阵在季渝的脚下形成,蓄势待发。 沈温红双手捏剑诀,花醉伞已然大开,伞面上海棠花纹流光似游龙一样快速游走,它悬在沈温红前方,伞上细纹迅速地扩开。,苍天伞影在幽黑的结界里骤然大开,红光大盛,沈温红持剑漫步走来,花醉剑剑身上的剑纹在伞阵下格外地亮。 紫色的魔阵彻底大开,魔阵在地底里猛烈展开。 苏舞被紫光刺激,那荡开的光痕砸在季渝的结界上。季渝脚下剑阵已成形,他举剑一斩,八剑瞬间凝聚成一把巨大的寒剑,直直往阵眼方向劈去。 沈温红的一步,似乎走了千万里的路。 季渝的剑快而猛,沈温红的剑慢而柔。 那瞬间,魔阵展开的荡开的光痕似乎是一面水中镜,毫无波澜的镜面里外由两股剑气冲击而开,迅猛的剑气覆盖于魔阵之上,水中镜像巨石惊澜席卷而开。 两人透过那薄而明亮的镜面,看到彼此眼中满溢的战意。 剑荡清风过,水中明月人。 幽蓝与焰火缠绵而开,洛城上空的幽蓝的天彻底裂开。无数人在此刻抬头望去,像剑尖荡开的天光奇景,又像美人撑伞而开伞面风流万花走。裂开的天光里美而缠绵的霞漫延开来,红光笼罩天地,像是误入红枫林,那美而诗意的火。 于箜痴痴地看着那剑光破天的美,忽听到身边一个孩子惊讶地喊出声:“下雪了!” “真的哎,下雪了!” “娘亲!这雪一点也不冷哎。” 守城人缓缓走上前来,沉稳又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修行多年,也曾听过千年前一对闻名的剑侣。这真如凡间所言,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大人您说的这是?” 守城人微笑,“也许是眼前此景。” 有修士从远方匆匆神行而来,刹那间洛城天边聚集了周边修士。有的以为是什么秘境横空出世,有的以为是哪方大能刀剑相向,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看着眼前一幕眼光带泪。 西蜀万妖会的房檐上,一只黑猫幽蓝的眼看着远方红色天空,慵懒地伸了懒腰,跃下房檐。顾鹤之站在一处孤崖上,看着远方荡开的剑气,红唇微启,泪已落下。 “真是久违了,千年了,枫林火,花醉剑法怎么可能没落?这家伙还活得好好的。”老者捋须与身边的弟子道:“你可要好好瞧瞧,这剑法千年现一次,可顿悟的人不多了。” 魔阵彻底碎裂开,周围魔修与结界里苏舞被季渝的剑阵护得好好的,眼看尘埃落地,苏舞像个失魂的人匆匆从阶梯上跑下去,她跌倒了,爬起来,跑到先前阵眼处,刨着碎石,低喃道:“林轩。”“林轩。” 掀开的碎石之下,身着素雅衣裳的男子毫发无损,被一个火红的结界好好护着。苏舞忽然听到一爽朗的笑声,“都跟你这狐狸说了,我花醉应允的事,从不食言。” 苏舞泣声应谢,俯身抱住了那个男人。 季渝负剑站在一旁,笑笑:“头一回看狐狸哭得梨花带雨的。” “那你还想多看吗?”身后一个轻笑声传来,却莫名让季渝寒毛耸立。他一回头,满身浴血的少年肩上扛着花醉伞,歪着头笑眼看他。 季渝轻叹一口气,抬步走到他身边,道:“那你倒是哭个给我看?” 沈温红这个体型,倒是低了季渝不少,他抬头看他,眼底的划痕已是漆黑一道,却莫名将他的眼睛勾得带着魅,“你想看吗?” 季渝顿时哑口,风情浪子遇到了千年老手,竟然说不出话。他有意避开了沈温红那裸露的目光,错眼整理了下措辞。 可那少年却忽然向他倒来,整个人撞进他怀里,缓缓下滑。 季渝眼疾手快地将他抱住,发现他早已闭上了眼。他的心突然一怔,担忧的情愫从胸膛荡开,他担心地叫着他:“沈温红?!” 花醉的声音恰好地插了进来,“让他歇歇,越阶使剑可没那么容易吃得消。”说完又轻声道:“明明现在只是个神魂境,非得豁出去整一同生境出来,你说他这命还能经得起几次?” 季渝将人抱起,那闪现过去的惊鸿一瞥,如今却在他的手中重现了,可他见着这红衣人,心底里却有莫名的失落与揪心。 故人饮风仗剑走,天涯明月无处寻。 可春风不如酒,明月不是剑,四海八荒不若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  3.12卡 季渝终于开窍了,要鼓掌! 这一章我写得极其的顺,无论是战斗的场面,还是季渝感情的那种心境。就像是,写到那了,那东西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眼前。 希望喜欢~ 感谢小可爱的地雷以及营养液,么么哒,谢谢~ 言寺草右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12 00:03:14 读者“凉繁未落三千道丶”,灌溉营养液+102019-03-12 11:18:56 读者“言寺草右”,灌溉营养液+1062019-03-12 10:53:27 读者“言寺草右”,灌溉营养液+302019-03-12 00:03:06 ☆、一生苦旅 天亮了。 洛城似乎一下子热闹起来。隔日城防恢复,卡在洛城城外的修士排队入城,街道上的商贩走动起来,不过几日又是人山人海。魔阵的影响在洛城百姓眼里不过是一场虚惊,他们匆匆出城,又在天亮暖雪中回到家里。 跑来洛城的修士,总想要打听那夜发生的天边奇景,总对那传说中的剑修充满兴趣。可无论怎么打听,得到的消息不过是一句“满堂花醉,一剑霜寒”。皇城也派来了执行官,跟守城人交接完后,将魔阵一事所有魔族俘虏,以及苏舞等涉事妖族和人族押送去皇城,接受天子审判。 为了苏舞等妖族之事,万妖会也派人来相谈,事情结果还未有定局。 张家府的大门这几日从未大开。张家管家气喘吁吁地走到了主厅位置,对着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张家家主张明越禀告道:“家主,又推了两位修士的拜访。” 张明越挥了挥手,“推吧推吧,这些人这么不会看人眼色吗,这剑尊不见人,还排在门口等着。” 张管家擦了额间汗珠,低声道:“这,见剑尊一面也不容易啊,这不打听在我们府上,就赶过来见一见吗?” 张明越喝着茶,半晌不说话。 过了会,问:“那院里那位,还没醒?” 张管家躬身道:“早上还没。” “这都四天了,这剑尊有无需要什么仙草仙药,我们库房里也有几样珍品,给他们送去没?” 管家道:“送了,被那姑娘退回来,说人没事,只是困了些,多睡了罢。” 突然,一黑衣侍卫匆匆赶来,直直跪在张明越前头。 张明越问:“何事这么着急?” 黑衣侍卫喘气道:“剑尊院里那位醒了。” 季渝坐在一旁的桌上,酒杯里的酒许久未动。于箜拘束地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却偶尔总往那床上瞄着。师侄两人对坐许久,季渝觉得气氛实在怪异,问道:“一大早来这边候着,怎么不跟花醉他们几个出去逛逛?” 于箜微微应道:“师侄已过了玩闹的年纪了。” 季渝盯着他一会,问:“你很紧张?” 于箜马上应道:“没有。” 季渝见他那样,笑笑:“你也没必要这几天天天来这坐着,人没事,睡个十天半月就醒了。” 于箜微微垂首,道:“我有话与他说。” 一切好像不一样了。于箜匆匆回城,见到他师伯怀中抱着一个血衣少年,而不是他印象里的傀儡孩子,就好像满心期待的事情,突然变了另外的模样。红红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会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到处跑。可眼前人紧闭眼睛的面容,却让于箜怎么也难以释怀。 第一次见他时,他躲在师伯身后怯怯的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里虽是懵懂却也看得出几分胆怯。于箜头一回做一个长兄,却拉着他的手不知轻重,说是带着他一起走,却仿佛拽着,总要拉着他往目的地去。从玉衡峰走到御兽园的路,说长也不长,却是他们相处不到一月时间里,走过最长的路。 于箜习惯地,把自己代入到红红兄长的位置。从拽着他往前走,到相识几日,跟在红红后面,看着他无忧无虑地走在玉衡峰的山间。红红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分散,他会因飞过的鸟雀停下脚步,也会扑着蝴蝶险些掉落山涧。 红红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却有时变得不一样。 他偶尔会将手中好不容易抓住的蝴蝶放走,坐在御兽园的草地上看着远处山峰发呆,路过某处地方时会特意停下来看个许久。他懵懂的面容背后,却有清醒的一面,像是归家旅人,思乡怯止,眼中深不见底的事物,十二岁的于箜没看明白。 只是见到那眼里的东西,于箜总会觉得心痛。 他的红红像四处漂浮的船,怎么走,也到不了渡口。 季渝看着这个孩子郑重地说,也仿佛看到几年前面对自己那个决然的于箜。 鸟雀啼鸣,一双纤细的手伸至眼前,将季渝那杯未饮的酒拈起。 于箜猛地从椅子上起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红衣人。那夜过后的衣服早就不能穿,季渝为他换过里衣,又将张明越送来的红袍放在一旁。张明越很合心意地送来几件合身的衣服,适合沈温红穿的束身红袍。 沈温红穿红很不一样,白衣时的他总显得乖巧又内敛。这红袍加身,将季渝印象里那个千年前的沈温红完美重现,只一次,又回到了惊鸿一瞥的时候。 红袍少年一头白发,额角生白枝,一双妖瞳。于箜准备了很久的话,见到这人活蹦乱跳在自己的面前时,却哑口无言。 沈温红将酒一杯饮尽,笑道:“口有些渴,这酒刚刚好,叫什么?” 季渝回神,道:“稻香归。”又问:“你何时醒的?” “醒了有些时候了,听你两说话,又想偷偷吓吓你们。”沈温红抿嘴一笑,“确实也吓着了。” 季渝不知觉地脱口而出:“酒少喝点。” 沈温红闻言一笑,“知道。” “师兄,你出去一下,我与于箜有话说。”沈温红笑着看他,虽说是商量的语气,却不知怎的很坚决。季渝想起先前他说,想要与于箜堂堂正正地见一面。 季渝起身往外走,替他们合上门时,却莫名感到有点委屈,怎么同样都是等了四天的人,我的待遇就没有于箜那个小屁孩好? 风过窗台进来,沈温红端正地坐在于箜的面前。 他替两人倒了茶壶中早已凉透的茶,轻声道:“我有过几次,是清醒地与你玩耍。” 于箜一愣,怔怔问他:“为什么?” 沈温红将杯子捏在指尖,慢慢道:“几百年前,我借用顾鹤之送我的傀儡,通过秘法分魂将自己的神魂之一寄托在傀儡之上。可我神魂比我想象的虚弱,我掌控傀儡花了百年,习惯走路,走出太古魔渊,到缥缈峰又花足足一百五十年。” 沈温红望向认真看着他的于箜,继续讲下去:“这几百年在你眼里可能很长,可与我而言,却是千年里过得最快的时间。分魂之术,跟神魂密切联系,我本体又在封印里,等走到缥缈峰时,我早已神智不清,却撑着一信念,找到了季渝。” “后来的日子,也如你所见,我到了天虚剑阁,跟你相处将近一月,却又在百年大典上失算,一火烧过头。” 于箜清透的眼认真地看他,问:“为什么?你也不告诉我。” 沈温红垂眸道:“我是个哑巴,那时候,我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可我还记得你要我做你弟弟,也记得你问我你的剑好不好看。”他继续说道:“我还想着,这孩子怪有趣的,我都好几千岁的人,还做你弟弟。又想着,全天下皆知我沈温红的剑最好看,你怎还有信心在我面前弄剑。” “可是……”沈温红妖瞳微动,“我却有愧于你。” 于箜低着头,咬牙不说话。 “你是个优秀的兄长,那一月里你确实将我照顾得很好。你也是个出色的剑修,摇光峰也出了个与我一样不走寻常路的孩子。你比以前的我出色。”沈温红道:“我后悔过,我应与你坦然,也不该让年少的你蒙上如此阴影。剑修一路,不应该只有恨,报仇可以,却莫要因此迷失了道。” 于箜有些生气地说:“不是这样,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 “我还活着,于箜,红红还活着。”沈温红突然道,“你只是,错过红红懵懂的儿时,他醒了,也不是一个傻乎乎的孩子,会自己玩,剑也很厉害,没人欺负他。” “他只是离家出走了几年,如今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 “他也好好长大了,会说话,会吃饭,睡觉也不闹,他这些年过得都很好。” 沈温红倾身过去,伸手将于箜额前乱发撩到后头,像个长辈一样告诉他:“你没有错,你只是错过了。”无须自责,男子汉顶天立地,仗剑行侠,你不该因恨把一切拘在原地。 于箜错眼,将一切情绪掩在眼底,颤声道:“红红长大了。” 沈温红失笑,重复道:“长大了。” “我是个兄长,可我未好好保护他。” 沈温红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你是个好兄长,可孩子会皮会闹,不是你的错。” “你还活着。” “我活着。” 于箜用力将他抱住,哭声道:“他平安长大了。” 沈温红突然眼眶有点热,他回道:“长大了。” “我好恨啊,我恨我那年没陪你回玉衡阁,也好恨,没花更多时间陪着你。我想过很多次,想过你没死,想过一切重来,可一觉醒来,才知什么是真。”十七岁的孩子将几年来的压抑的所有情绪倾泻出来,他冰冷坚强的外表卸下,将心里最开始的痛一句一句说出。 沈温红记得,这孩子是如何抓着他的手,去摸御兽园的仙鹤,也记得这孩子,带着他走在摇光峰的药田里,帮他摘了一株株的药草,也记得他,曾挺胸而出说要比试名正言顺带他去东海城。 于箜从来,就是照顾他的兄长。 季渝靠在窗边,将一切听入耳中。于箜的愧疚与恨,他也曾经有过,自己珍视的人在自己眼底下死去,任是谁,也无法真正释怀。 沈温红是个讨巧的人,将一切愧疚与悔恨,化作生命里的错过。将悲欢离合,说成只是未曾陪伴的一人苦旅。 无论是谁,都会迈向前,往属于自己余生走去。莫要因错过而产生悔恨,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一段苦旅,走到头是黄泉路,下了桥是轮回重生。 有缘相见时,要重新认识他。 无缘再见时,要郑重与他道别。 拾起与放下,是一念之间,也是一生苦旅的顿悟。 作者有话要说:  3.13 改了很多次,感觉这样才能算是理想的交代吧。 明天写吃酒,下一篇章的细纲还在整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完,有点烦躁。 ☆、心光烟火 “你站在这里作甚?”花醉拎着一篮子东西走进来,与站在窗前的季渝正好对了个面。 朝灵与花浅蹦蹦跳跳进来,手中拿了很多玩意,显然几人去街上逛了一大圈才回来。季渝佯装无事地走到他们身边,问:“你这篮子装的是什么?” “我先前街上逛着,有只小狐狸塞给我的,说是替他姐姐准备的谢礼。”花醉将篮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问:“沈温红醒了没,这一篮子都是妖植结出的果子,给他吃刚好。” “人醒了,不过跟于箜正说着话。苏舞呢,已经押送去皇城了?”季渝掀开篮子盖着的红布,捏了一个放到嘴里。 花醉往他身后的屋看了看,道:“你说那只狐狸?昨日便去皇城了,具体判决由皇城那边决定,万妖会最多争取减少下刑罚,但也难说。事到如今,她自己助纣为虐,自食因果。” “哦,出来了。” 季渝转过身,沈温红与于箜从里头出来,后者眼眶似是擦过,还带着红。沈温红将白发束起,加上一身红袍,肤白貌美,又明亮清丽,他眼尖地发现石桌上的篮子,轻快地走过来,“出来了,这是什么?” “一些妖植果实。”花醉解释道。 沈温红手快地拿了好几个放进嘴里,赞叹道:“很甜啊,张明越给的?” 季渝也吃了几个,“苏家狐狸给的。” 沈温红脸色一僵,往嘴里丢的手停下。 季渝见状,笑问:“怎么?不吃?” “吃,怎么不吃,好歹我也算是救了他们两次的人,理应孝敬我。”说完,吃完手上的,还往篮子里多拿了一把。 朝灵跑到了于箜身边,笑嘻嘻地将手中的玩意递给他。小风车在于箜的手里转呀转,不知何处的风吹来,吹散了于箜脸上热气,他垂眸见到朝灵笑脸看他,不知怎的,心中难过散去不少。 朝灵见于箜笑了,踮起脚尖凑到于箜的耳边说道:“不要哭了,要开开心心。” 于箜喉间哽咽,他轻声回道:“好。” 花浅把一堆玩意都放在了石桌上,挨个跟沈温红解释,说这个这么玩,那个在哪里买的。沈温红这个大孩子坐在石椅上,边吃着果子,边听花浅说话。朝灵也有自己的见解,等到花浅说到风车时,怕花浅抢了自己的功劳,连忙奔过去,道:“风车是朝灵买的!” 季渝抱臂在一旁,问身旁花醉:“一大早你就带他们买这么多东西?” “小部分买的,大部分是洛城的百姓非要送的。我没看着他两,等回来的时候每人手里抱着一堆东西,我哪分得清,也就没还回去。”花醉叹气,又欣慰道:“这两孩子看似贪玩,其实心里有的是主意,这风车是朝灵自己的买的东西,说要在沈温红床头放着,风车一吹就能把病气吹走,人就可以醒了。” “小屁孩,鬼点子真多。”季渝笑道。 “今晚可以看烟花哦!”花浅开心道。 沈温红玩着风车的手停下来,“烟花?又有烟花会了?” 季渝走上前来,拿走沈温红手中的风车,补充道:“洛城每月一次的烟花盛宴,前几天耽搁了,所以推迟到今日。我与洛城金盛楼的掌柜说了,今晚我们去吃花酒。” 沈温红颜笑眉开,“你什么时候拿的主意,我怎么不知道?” 季渝自然是不会与沈温红说,早在地底魔阵那事之前就敲定的事。先前他拒绝沈温红邀约一起看烟火,后来又想明白一些事,就觉得道歉总不能口头说的对不住,总要有实际作为,他便与那金盛楼掌柜说了,下次烟火盛宴,留个好观景的地方。 他将真相藏着,解释道:“前几天就说好的事,说要带你们喝酒,搭上烟火自然是好。” 沈温红自然不会被这么拙劣的谎言骗到,他问:“你怎么就知我今日会醒,若是我没醒,你那雅间不是白准备了?” 花醉看破不说破,替季渝圆了一把:“他原本打算,你今日要是不醒,就将整床被子裹着你带到烟火前头看,就不信那么大动静吵不醒你。” “过了过了。”季渝打断道,“我没那么缺心眼。” 沈温红噗嗤笑开,道:“姑且就信了。” 日光倾撒而下,风夹着欢笑声,似乎越荡越远。 转眼日暮,季渝沐浴完毕,换上一身白色长袍,推开门时,与外头的几人对视。沈温红笑眼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一身装扮,道:“等你太久了。” 花浅不嫌事大,道:“是个大人还磨叽,错过时辰可就亏大了。” 朝灵反驳道:“花浅你更久!” 张明越是个好客的主人家,特意为众人准备了不一的衣服。两个孩子褪去简单的衣裳,换上了花纹繁复的锦绣衣裳,花浅一身华贵黑袍,而朝灵则一身小红衣,挽起发带着精致的头饰。于箜一身淡雅,花醉却穿得极其艳丽。 沈温红将朝灵抱起来,问季渝道:“这样,像不像爹抱着女儿?” 季渝失笑道:“你们两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金盛楼的掌柜早已将雅间安排好,那是金盛楼的阁台,提前摆放好的长桌,桌上放置美酒美食。窗台格外地大,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城北的城墙。城内河虹桥上灯火飘动,河面飘过花灯。 沈温红坐在窗边,望去街上嬉闹,明明是夜间,却灯火明亮,光点似游龙一样在洛城城内的各处街坊走过。不过是一场烟火宴会,洛城这座城却如花火般徇烂,美丽的不夜城。 烟火会还未开始,花浅几人开吃起了桌上食物。于箜原本想阻止朝灵与花浅喝酒,却奈何不靠谱的大人太多,每人面前皆满上一杯。于箜阻止的话语还未说出来,那般花浅跟朝灵喝酒似喝茶,一杯闷头喝了下去。 花醉见状笑了几声,将桌上酒壶拿起,仰头倒进口中。 少年初尝酒,被你辛辣劲儿迷昏了头,贪上那味道了,便死活要多喝上几杯。掌柜不知何时进来,让小二搬来了好几坛酒。花醉笑眼打赏了一番,将酒壶扔下,抓起其中一坛,掀开便是豪饮。 于箜将满脸通红不省人事的朝灵摁住,控制着她手脚不要乱动,小姑娘一醉酒安静下来,静静地靠着于箜,眼神迷离地盯着桌上的食物。 花浅醉过头,直接变成了猫,差点没从繁复的衣袍从爬出来。 转眼之间,桌上清醒的,也就是剩下几个大人。 不比花醉满坛狂饮,季渝和沈温红就温和多了,酒杯满了酒,交响之后,才是一饮而尽。 “几千年也未曾见过的光景,倒也有逍遥之意。”沈温红笑道,眼前一切灯火花酒接揽入眼中,四海之大却不比眼前热闹宜人,所谓逍遥世间,也当有一次把酒对月,或是把酒向人间。 季渝应道:“洛城的烟火盛宴,不负盛名,不过,世间美景无数,这洛城一份,往后也还会有。” “怎么有?听说南渊多雨,你要邀我去南渊赏雨吗?”沈温红笑着看他,眼中玩笑意味。 季渝轻叹一口气,“你怎么老跟赏雨过不去。”又道:“要是真邀你赏雨,沈大妖捧场吗?” 沈温红应道:“捧啊,怎么不捧?我也甚少去南渊,想多去看看。” “那还真是,一同赏雨了。” “哪里下雨了?”黑猫慢吞吞地走着,左歪右倒,差点撞飞了盘子。他一个劲地扑在两人面前,眼瞳迷离地看着外头,道:“还真下雨了……” 季渝笑道:“你这是喝晕了。” 于箜给自己倒了酒,持杯对着沈温红,“平平安安。”说完一杯饮尽,留沈温红愣在当场。 沈温红心道可笑,于箜这孩子真是可爱,哪有向人敬酒,说这平平安安。他也端起一杯,回尽道:“平平安安。” 于箜垂眸,将怀中一事物拿了出来,推到了沈温红的面前。 那是一个老旧的平安锁,银光早已黯淡,朴实里却带着一眼经年的不知所措。沈温红将平安锁拿起来,问:“这东西还在啊……” 于箜轻声道:“就算是,兄长给你的,愿红红一生,平安喜乐。” 沈温红眼前一热,他指节合拢,将平安锁抓稳在手。曾几何时,他能得到来自兄长的祝福。这一月兄长,却怎样都将他放在心上,真是可爱又暖心的孩子。 季渝突然道:“这若是按辈分来讲,沈温红也应算是你师伯。” 于箜一愣。 沈温红破涕而笑,“确实,于箜的师父,是我的师妹,这要算起,还真是师伯。” 于箜的心思被摊开来讲,想要认下这弟弟,却碍于那比山高的辈分。他耳上微红,却怎么也说不出辩驳的话。 “不过……” 沈温红轻声道:“沈温红确实是师伯,但红红也有过兄长。” 忽然窗外光芒骤现,烟花徇烂。夜空中乍开的花火,像是心头绽放的灿烂,瞬间散开的光华,映入眼间模糊似花海。 花醉放下酒坛子,微醺的眼望向窗外。 迷糊的猫将头挪至窗边,夜风袭来,烟火袭空。 于箜怀中的朝灵抬起眼,稚嫩声音悦耳似铃—— “哇,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  3.14卡 明天开西府篇章 ☆、西府妖疫 西蜀与中原的边界——西府。 西府这座城池,与原荒大陆其他的城池有一很大的不同,它没有城门的城禁,坊间的宵禁,所有凡间城池的规矩它一概没有,是一座极其自由的城池。 西府由皇城军,万妖会两大势力看管,白天是皇城军轮值,到了夜晚就是万妖会。皇族与妖族签下协议,两方势力互不干涉族内事宜,同样在西府界内,人妖两族不得有任何斗争。 也因此,这西府也可以说是除了妖族妖都外妖族最多的城池。 除此之外,因为两族的互不干涉的协议处理,这座城池因此也是其他稀有种族的栖息地,在西府可以看到原荒大陆各地的人,甚至原荒最大的黑市也坐落于此。 于箜与朝灵是受人委托去查洛城妖族失踪之事,洛城事了,他们也就启程去回复这项委托。临走前,季渝也托于箜回天虚剑阁一趟,天虚剑阁的藏书阁有一密栏,由天虚剑阁历峰的守峰人记载,凡有大事件,都会记载在其中。季渝将玉衡峰的密令给于箜,托他调查原荒一万四千五百年前后一百年发生的事情。 也是他空缺的记忆,丢失的时间。 回西府的人,就只剩下沈温红季渝两人,还有花醉跟花浅。花浅是花醉的徒弟花见歌的儿子,花见歌是东海鲛人族的小公主,也就是花浅嘴里那位嫁给了猫的鱼。算起辈分,这花浅得喊花醉一声奶奶,但碍于花醉的性子,这声奶奶想喊也不敢喊。 离西府城门处不远,一块诡异的石碑立着,上面刻着奇异的纹路,强大的妖力灌注着。沈温红行至此处,目光微动,惊讶道:“这是上古妖族的文字。” 季渝停下,观察一会,道:“只能看出字里用的妖力很重,却参不透它的意义。” 花浅叉着腰,“那是自然的,这要有妖族血脉的妖才能看懂的玩意,这是西府地界的石碑。” 花醉补充道:“也没办法,妖有很多看不懂人族文字,所以万妖会便在这西府城外立下石碑,以免妖族的人迷路。”她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城墙,“前面便是西府了。” “你以前没来过?”季渝突然问。 沈温红道:“或许是来过,却没这么正经地走城门进去。” 过城关时,守卫是皇城军,服饰倒与洛城有些相仿,过关却无洛城严格。查经沈温红时,守卫特意问了沈温红的妖形。沈温红闻言,也不多说,只答道:“草精。” 守卫刻意看了会,才放行,也没有为难。花浅是个激动的归家孩子,从过城关就叽叽歪歪地说个不停,先说到前几年西府是怎样的,又说到这个守卫跟几年前不是同个人。花醉听得烦了,就掐着他脖子把他弄回妖形,放在怀里。 花浅是个被捏住命脉的猫,到嘴的话也只能憋回去。 进城,先过城防河,再往里,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西府大街。与洛城不同,西府的人和妖已经习惯了人族妖族的不同,不会投来异样的目光,反而多了热情。在西府里,无论你是来自哪个种族,都不会受到异样的对待。 这是皇城军与万妖会做出的承诺。 万妖会坐落于西府的城西方向,沈温红等人是城东进的城,走过去的路还有点长。索性就找了个地方歇脚。 茶坊的小儿很快就端了吃食出来,却有些在意地看了看沈温红,也不多说什么。 季渝在意到这个目光,城门守卫问了一次,这城内普通的茶坊小儿也在意着。季渝看着端起茶杯喝茶的沈温红,问道:“你一直说你是花草成精,我也想问,你借的这一妖身,是什么?” 沈温红微微抬眸,道:“你怎么突然问?” “好奇。”季渝道。 沈温红放下杯子,道:“这西府,说是不在意种族,却也会多看几眼。” 花醉闻言,嘲笑道:“也许是看你好看。” 沈温红一听,转头问季渝,道:“你突然问我,是不是也瞧我好看?” 季渝端起茶,佯装自己的不自然,道:“你本来就好看。” 沈温红小心思得了回应,也把被人注目观赏的事放一边去。反倒花醉,啧了一声,手放在花浅身上,顺毛的时候力度有些大,惹得花醉毛骨悚然,几欲逃走。 茶馆附近的人不知道怎的突然多起来了。 几人喝茶喝了一会,沈温红眼神微凛,几人也开始注意到周围的情形。骤然停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周围不知道为何突然多了很多人。 季渝手放在桌上的霜寒剑上,道:“茶馆小二不见了。” 沈温红面露不悦,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他打了一个响指,背上的花醉伞跃空撑开,一个结界就这样照下来。结界外的人传来惊呼,沈温红却打着伞把人都挡在外头。 花浅微弱地声音响起:“这打伞更惹人注意吧?” 花醉手摁住他,“小孩子别管闲事。” 季渝道:“这小茶坊也没个遮拦,打个伞也好,回头花浅到家,黑成炭没人认得出来。” 花浅刚想反驳,花醉的手劲儿又上来了,“这西府的太阳确实毒辣。” 几人说笑间,沈温红的结界被撕开了一角。季渝一剑过去,只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男子站在撕开的结界口,面容阴柔,看着这边。 沈温红一抬手,将花醉伞收回,周围人很多,茶馆小二畏畏缩缩地躲在人群里。 藏青男子微微一笑,出口道:“打扰各位。” 季渝轻笑一声:“喝个茶都要这么多人围观的?” 周围人头赞赞,绕着茶坊围了里外三重人,却始终无人越过最里层走进来,似乎是在戒备什么。藏青长衫的男子周围还有几人穿戴兵器,显然是带着府兵出行,可见地位不低。 沈温红给自己倒了茶,道:“酒喝多了,这茶喝起来苦还带着点蛇味。” 藏青男子闻言不为所动,只是一挥手,身后府兵将周围围观的人驱散开。藏青男子独自向前,沉声问道:“阁下又如何得知,在下本体为蛇。” 沈温红对他驱散人群还算满意,回道:“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你的府兵,你带出来的人有一个走路姿势不对。西府虽然自由著称,但是妖族也很少明目张胆地以妖形行走,特别是你们这种妖族里带着点高贵血脉的妖,自然把这些看得重要。” 花醉笑道:“你说的是桌子旁边的那个?”花醉抬手一指,指着藏青男子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一个身穿府兵服饰的男子。 “他走路的姿势不对,行走时膝盖略显无力,靠腿上妖力带着走,显然不熟悉人站立分腿行走的姿势,且府兵所带兵器上有图腾,如此看来,你们应是西府蛇族一脉。”季渝补充道。 藏青男子闻言,回过身看了眼那府兵,道:“诸位好眼力。” 季渝道:“好眼力不敢讲,只是阁下带府兵过来,不解释一番?” 花醉笑道:“西府蛇族,论辈分细数下来,你祖父应该蛇族范青范老头子。” 藏青男子俯首作揖,“正是,祖父乃范青,吾名范时之,是西府蛇族一脉中人。敢问各位前辈,从何来?为何对我西府蛇族如此熟悉。” 花醉柔声道:“熟悉谈不上,与范青相识一段时间。不过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我名为花醉,你向老爷子提及,他自然明白。你今日此举,应当解释。” 周围人已驱散走了,剩下的仅有范时之府兵与茶馆小二。 范时之略有歉意地行了一礼,缓声道:“这城东茶坊,遣人到范府门人处禀告,说是城东出现一个白发的妖怪,从未见过。恰好近日西府城内发生了一些事,吾便带府中门人前来查看。看来是误会一场。” 沈温红问:“发生了一些事情?” 范时之一脸正色,迟疑一二,才缓缓说出口:“西府自一个多月前,城内时不时会出现妖怪异变,最显著的一点,是从满头青丝变白发,然后慢慢枯老,竭尽妖力而死。这个怪病只在妖族内,而且会传染,万妖会为此特意准备了城外隔离的宅子。” “时之也是因此而来,以为城内又出现了新的病患。” 季渝蹙眉,手中杯子放下,“这是,疫病?只在妖族内传染的疫病?” “正是。”范时之点头。 沈温红思索,迟疑问道:“那西府之前戒严,也是与此有关?” 花醉心有疑惑,“这疫病在一个多月前就出现,那么传染的源头可是找到了?” 范时之示意府兵注意周围人,走近几步,才轻声说道:“既然前辈与祖父相识,时之在此也不多瞒,这次疫病的源头,来自于万妖会内。” 花醉惊道:“万妖会?” 范时之应道:“正是,第一位得此疫病的妖,是万妖会现任妖主的结发妻子。” “东海鲛人族公主花见歌。” 花浅闻言,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范时之。 作者有话要说:  3.15卡 西府篇开始啦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繁未落三千道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城东医馆 “花见歌?”花醉反问道,“你确定是花见歌?” “花见歌,鲛人族花见歌,不是你徒弟吗?”季渝突然想起,问花醉。 沈温红蹙眉道:“花醉的徒弟,也是花浅的母亲。” 花浅从桌子上跳下,矫健的身姿跃过范时之等人,跑到街上往城东的方向去。花醉站起身,语气略有着急:“若真是花见歌,事不宜迟,我们得马上过去。” 范时之伸手拦住花醉,道:“前辈过去可以,不过这位白发大妖得留下。”范时之目光放在沈温红身上,道:“妖族这场疫病实是怪异,这位前辈跟我去趟医馆,若真是吾等误会,来日上门谢罪。” 沈温红眼眸一深,道:“花醉你先行过去,我与这位去趟医馆。” 花见歌要真出事,身为师父的花醉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眼下焦急也改不了现状,花醉向沈温红抱拳以示歉意,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季渝见状,拿起霜寒剑,跟在沈温红身后,道:“带路吧。” 西府城中医馆不少,范时之带着沈温红二人去的医馆,是位于城东街道处不远的医馆。医馆内坐堂大夫看到范时之领了人进来,匆匆忙忙起身,躬身道:“范大人。” “这是先前城东那位白发大妖,与你打过招呼了。” 大夫也是从百姓口中得知在城东城门附近发现了一个疑似病患的妖怪,没想到范大人的动作如此快。大夫仔细观察了下沈温红,发现此妖神志清醒,也无癫狂症状,虽白发满头,但容颜不见老态。似乎本来的模样就是如此,大夫道:“您里面请。” 沈温红跟着大夫进了里屋,季渝在外头候着,便问范时之:“你们是怎么确定的?” 范时之道:“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白发老态,形若癫狂,这一点大多数是低阶妖怪会出现的症状,其二,患病的妖怪会逐渐身体虚弱,妖力渐散,药物不得治。而判别此,是紫霞草。” “紫霞草?金创丹的主药?” “患病的妖,有一个,家中种植了些许的紫霞草。得了病之后,这妖怪接触紫霞草,不过半柱香,手臂上生满红疹。后来,城中医馆尝试让患者接触频繁接触紫霞草,除了少部分特殊体质的妖,其他妖对紫霞草起了反应。”范时之解释道:“万妖会内的花见歌花夫人,是少数不对紫霞草起反应之人,因她妖力精湛,虽然不显衰老之相,却妖力枯竭,无法起身。” 医馆大堂里,桌上竹筛里正放着些许药草,季渝与范时之站在一旁。医馆来往人不多不少,柜台抓药的人排着队,学徒拿药篓四处奔忙。 季渝问道:“一个多月,也未找到治疗之法?” 范时之捏起一小片晒干的草药到鼻尖细闻,答道:“西府的医师都无法根治,也只能暂时隔离起来,用药物抑制,避免情况进一步恶化。万妖会已经遣人往西蜀百草堂求医,眼下也应该到那边了。” “百草堂?百草堂的堂主,是神医谢无意?”季渝不确定地问。 范时之道:“谢老堂主已经隐退,如今是他徒弟谢小青主持大局。” 里屋的药童出来了,几步跑到范时之面前,道:“范大人,师傅说可以了。” 范时之点头,向季渝摆手,“前辈,请。” 掀开竹帘子,沈温红恰好将红袍穿上,季渝眼尖看到了某人背后如凝脂一样雪白的肌骨,顿时略有尴尬地停了下脚步。沈温红穿好衣服,便看到季渝站在门口,问:“正好,我们去万妖会吧。” 坐堂大夫起身,向范时之恭敬道:“老夫用银针沾药粉试了,紫霞草对大妖并无作用,而且大妖体内妖力充沛,实不像得了那衰败症的妖。” “无妨。”沈温红从纳戒中拿了一斗笠出来,“白发显眼,伪装我自会做好。” 范时之作揖道:“晚辈谢过前辈,若是白发上街,吾忧心城内百姓因此慌乱。” “走吧。”沈温红侧目,与季渝说道。 还未出医馆,季渝伸手将沈温红的斗笠接过,亲手帮他戴上。季渝替他系上丝带,又微微将斗笠上的幕纱撩开,轻声道:“这样便可,看不清发色。” 沈温红微微抬头,恰好能瞧见季渝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说着什么。 季渝很会照顾人,千年前沈温红便切身体会过。 修仙人肉体强悍,飞雪赤阳对已经洗髓过的仙胎道体不具威胁。可沈温红性子好动,摇光峰山腰有一处药田,那里种植仙药百草,即便是强悍的肉体,也会因一株小小药草而遭殃。 沈温红爱玩,认识了季渝更爱带他一起玩。 以往季渝下学之后,便会去玉衡峰练剑,但因为沈温红,这一事就稍稍放后。沈温红不怕季渝冷语相对,甚至他看透了季渝冷架子背后柔软的心肠,便死皮赖脸拉着他去了摇光峰。 摇光峰是沈温红的天下,名副其实的小霸王。 药田是沈温红经常去的地方,他与那儿的长老相熟,经常不打招呼偷偷摸摸溜进去,翻过篱笆结界闯入药田已是常事,药田的长老奈何不了他,心想他也没糟蹋重要药草,也就随着去了。 季渝是个老实的孩子,未经准许翻过药田这样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沈温红只好规规矩矩带他走正门,得了药田老人一顿脸色,才得以进去。 摇光峰药田里头,有一条自峰顶而下的溪流,涓涓流水流过药田,桥上简易搭乘的独木桥矮而窄。沈温红拉着季渝从那上头过时摇摇晃晃,险些掉进水里。终于过了桥了,满眼的药草映入眼帘,季渝也是第一次见摇光峰的药田全景,美又充满生机。 沈温红道:“好看吧?闻到这药香味,心境总能平静下来。” 季渝点头,目光赞赏地看着周围一切。 沈温红又拉他走到一边,那是溪流的一旁,蹲下稍一弯腰就能够着那清澈的溪水。沈温红拉着他坐在溪流旁边,乘其不备抓着季渝的脚一下子就把他鞋子脱了下来。 季渝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惊呼道:“你干什么?” 沈温红将季渝的鞋子往后扔,伸手就要去抓他另一只脚,道:“你把鞋子脱下呗,这溪水是摇光峰山顶流下来的,沿途不知沾了多少药草的灵气,用来泡刚好。” 季渝表情难以言喻,刚想反驳几句,眼疾手快的沈温红马上抓住了他另一只脚。 终于他两脚空空,被沈温红摁在原地。季渝垂眸看着已经淌进去的脚,一时不知要怎么办。沈温红帮季渝脱完鞋,三下两下地除去自己的鞋子,入水的时候还要踢踏一下,溅起水花。 两人的裤腿皆挽上,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溪流边。 沈温红道:“没骗你吧,这溪水太舒服了。” 过小腿的溪水缓缓流淌着,水过肌肤时,带动着一股莫名的灵力,从脚上穴道渗入体内,灵力冲过穴道似针扎的麻,过后又是疏解的轻松感。 季渝不得不承认:“确实很舒服。” 沈温红眯起眼睛,往后一趟,招呼道:“下来下来。” 季渝只好跟着他一起睡下。 沈温红看着晴空万里,感慨道:“天为罗帐地为床……” 季渝一愣,道:“还挺有意思的。” “我从书上看的,这一句念起来,总有我想的逍遥意,修行亦如此。”沈温红忽然一本正经说道,“你说你向剑道,那剑是什么?” “你怎么突然?”季渝不解。 沈温红闭上眼,“我也是个俗人唉……” 季渝知道自己被沈温红耍了一通,扭头不看他,满眼碧空入眼,心上宁和。沈温红却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季渝有些窘迫地侧头问他:“有什么好笑?” “哈哈,不是。”沈温红猛地扎起来,“不是,我不是笑你,就是有东西挠我痒。” 季渝坐起来一看,发现水底一些鱼凑了过来,正在两人的脚边游来游去。 季渝刚想说些什么,其中一条红色斑点鱼张开獠牙大口,往沈温红脚上猛地一咬。后者一身惊呼,折腾着爬起来。 季渝连忙查看他的情况,只见脚指那被咬出了血,很快就肿了起来。季渝有地慌张,赶忙问:“疼吗?” 沈温红眉头紧皱,怒道:“什么鱼,这么狠!” 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药田长老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幸灾乐祸道:“沈温红你也有今天啊?” 沈温红耐着痛站起来,气道:“你养的鱼?” 药田长老丝毫不慌,应道:“是啊,养来咬你的。” “我这天山水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平日抓不到你,今日可被我逮着了,这可是特意养的,你这脚没个半月好不起来喽。”药田长老捋须笑道。 “太狠了老头,不就用你一点水吗,这么小气。”沈温红疼得呲牙。 “你这是用一点吗?” 两人小孩子气地吵起来,一旁的季渝尴尬地把鞋子穿上,看着沈温红光着脚还瘸个一两步要跟上前面的老人,跳个一两步,牵动了伤口,疼得弯下腰。 季渝走过来问:“没事吧?” “有事,等我好了再找他算账。” “你这能走吗?” 沈温红垂眼看到自己的伤口,道:“回去用点金创药试试,什么鱼,这么疼!走不了,你去山腰帮我喊个师弟……” 季渝走到他前面蹲下,沈温红说一半的话停下了,他愣愣地看着前面的季渝。 季渝迟迟不得回应,扭头问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沈温红低声应了“哦”,趴在他肩上。 季渝将他背起,手上还拿着他的鞋子。 沈温红想问点什么,却莫名感到一种愉悦。 还背得挺稳的。 作者有话要说:  3.16卡 尽力日更,但是总写不好。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鲛人见歌 “不走吗?” 沈温红回过神,道:“走吧。” 万妖会位于城西,一路顺着大道往西走,走过城中地方,很快就可以望见那富丽堂皇的府邸。万妖会主脉是妖主炙渊九尾妖猫一脉,其座下非同属猫族的有三大妖脉,一是北溟妖狐,二是南渊冥蛇,三是东海妖隼。而这三脉,现今当家的,是狐族狐致毅,蛇族范青,妖隼程丰三人。 行至府前,当值的是两位修为筑魂期以上的妖修。 季渝递了话,其中一位确认一二后,便进去禀告。 恰时风过,沈温红的幕纱吹落,白纱掩住了面容。 府中很快派人来迎,来的是万妖会内的管事,匆匆行来,恭敬道:“二位久等 ,花醉大人已经传了话,让属下领着两位去鲛人居。两位,里边请。” 鲛人居乃花浅母亲花见歌独居之所,一些事物安排像极了小公主在东海的旧居。传言妖主炙渊为讨其欢心,便在鲛人居拟了一个结界,将深海奇景搬了过来。 沈温红两人一踏进这鲛人居中,风似幻化成了水中逆流,轻过衣衫时,似水沾湿衣,又如鱼得水。再往里,一个身着黑色玄袍的男子站在门外,男子青丝挽起,腰间别着一把刀,刀鞘上刻着繁复的纹路。 听到动静声,男子稍一回头,剑眉之下一双妖异的猫瞳。 沈温红微微蹙眉,观察着他,开口问道:“炙渊?” “两位,有失远迎。”炙渊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季渝道:“无妨,情况如何?” 炙渊眼瞳微沉,露出隐隐的忧心,道:“内子还未清醒,师父跟浅浅在里头。”炙渊又道:“两位请移步,我们去里厅谈。” 炙渊命人上了茶水,三人便在里厅坐下。沈温红卸掉头顶笠帽,高束的头发垂下。炙渊替两人倒了茶,寒暄道:“前段时间洛城引发的枫林霞光,想必是两位剑尊剑下奇招,可让西府众妖相谈许久。” “承蒙谬赞,不过眼下情况,妖主做何打算?”季渝问道。 炙渊道:“如今西府境内,这疫无人可解。只能待百草堂的医师前来,再决定一二。” “花浅这孩子,承蒙二位照顾,他离家数年在外奔波,洛城一事我已有听闻,若非遇上两位,花浅这孩子可能就栽在那了。” 沈温红轻声道:“那孩子常说,他是个幸运的人,也因是这份气运,他往后也定能逢凶化吉。” 炙渊轻笑道:“我与修道人鲜有话谈,因为他们该承恩情总是看得轻,而这世间真正气运,哪有那么容易。” 季渝闻言道:“你话真有意思,这人连到顶的鸿蒙气都不接,放在眼前的机遇视若无睹,要等到别人双手奉上,再好好领了这份因果。可真有人就是那天之骄子,得天厚爱,妖主怎么说,把这份机遇拱手让人?” 炙渊摇头道:“那也有这份机遇先,两位是不想承这份恩。” 沈温红道:“花浅有他自己的气运,妖主放宽心。” 炙渊不好再就此事继续说了。鲛人居极静,茶盖轻轻合上的声音十分清脆,炙渊失笑一声,才缓缓开口:“那么,斗胆请教两位。” 沈温红眉眼舒展,心想终于进正题,道:“请讲。” “洛城地下魔阵一事,两位比我清楚,这背后大魔所谋划何事,两位可有什么看法?”炙渊正声道,神情认真,等着两人的回答。 沈温红道:“不知妖主可听说过,造魔计划?” 炙渊微怔,后道:“前辈请讲。” “洛城一事,你身为万妖会妖主,自然也得了很多消息。魔阵阵法中心是魔修秘法献祭,以幼年期的妖为祭品,从中吸取灵来增长修为。”沈温红微一停顿,继续说道:“而这洛城定然不是唯一,我深入阵法之中,所探查到的,还有一道人面枯骨符。” “人面枯骨符?”炙渊问。 “人面枯骨符,我且猜测是这背后大魔的常用手段,在去往洛城之前,我们曾路过东海一个小山村,村内发生过厉鬼伤人的事,而罪魁祸首就是一道人面枯骨符。”沈温红解释道。 “如此来讲,前辈的意思是,这背后大魔所谋划的事,在修仙界跟妖族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已经渗透到原荒大陆各地。” 沈温红轻声道:“不错,这件事情,他们可能已经谋划几百年,这西府某处,还藏着一个更大的献祭。” 炙渊忧心道:“西府藏有魔阵一事,我已派妖隼一脉去查探,如有结果,定会如实相报。而关于这各地存在人面枯骨符一事,我与西府皇城军传信,必将此事传达至皇族。只不过这修仙界又是如何作为?” 季渝道:“造魔计划正是借此来衍生更多的高阶大魔,放任下去,再过几百年,恐怕要再现上古时期的三族大乱,到时原荒生灵涂炭。修仙界自然不会放任下去,我已传信至师门,不日各派弟子下山除魔。” “虽说三族共处,但若是其中有人作祟,必有天收。” 炙渊微微一笑,“万妖会也会鼎力相助。” 三人又讨论一番事宜,下人匆匆进来,向炙渊禀报。炙渊听完,起身以示歉意,道:“万妖会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恕我先行一步,两位自便。” 整个里厅就剩下沈温红与季渝两人,周围的下人已经受命退下。沈温红却沉思好一会才开口问季渝:“师兄不觉得很奇怪吗?” 季渝想了一会道:“你是说这西府?” “太巧了,西府这边爆发妖疫,那边洛城的马车就往回走。这一方面有万妖会戒严不错,可先前我们进城,西府的排查比之洛城实在是轻松不少,我总觉得洛城一事,跟西府的妖疫离不开关系。”沈温红担忧,他总觉得这其中必有一二是他们疏漏的,巧合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巧合,而是他人有心设计。 季渝突然道:“你说,会不会有可能,这西府发生妖疫之事才是洛城的马车真正进不来的原因,带着一群妖进城,万一要是染病了,这所有准备也就浪费了。” “这也是有可能,只是我心中有一不安,我总觉得这洛城的妖疫跟洛城背后大魔脱不开干系。可是如果这么想,又与我们已经确定的事相悖,洛城的妖进不来,意味着只能停留在洛城,这在洛城开魔阵可比西府冒险多了,如此岂不是前后矛盾。”沈温红微微咬牙,道:“这样看来,西府的事情与洛城无关的可能要大一些。” 花醉进门来,脸上愁容。 沈温红与季渝的话停下来,问她:“情况不大好吗?” 花醉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道:“没清醒,状态也不太好,虽然妖力护着,但是妖力也用用完之时,不尽早解决,她也耗不起。” “百草堂的医师过来也要几天,我与师兄去看看,也许有法子缓缓。”沈温红问。 花醉站起来,轻叹一气:“这边。” 花见歌的卧房,在鲛人居往里处。房内装饰皆取之东海海底妖植,再配合聚灵阵养灵,重现了东海深海之中的奇景。如此手笔,只是妖主炙渊为了讨夫人欢心而准备。层层轻纱之后,是蚌壳制成的床,花浅坐在床边,轻握着沉睡人的手。 沈温红走近,才真正见到了这个一直活在花醉抱怨中的徒弟。花见歌是花醉偶然路过东海之时,救下的鲛人,那时候还不知道救下的这个鲛人就是鲛人族的公主。花见歌心悦花醉的剑,不顾花醉拒绝,跟了花醉半年多。 后来,花醉心软也就收了这个徒弟,只不过偶尔去东海指教一番,这是沈温红闭关冲击同生境时期的事情。沈温红入魔后,还未去东海寻回花醉,就被封太古魔渊,才有后来那么多阴差阳错。 花见歌于沈温红眼里,从一个爱撒娇的小姑娘,到相夫教子。 花见歌满头白发铺在枕上,苍白泛青的脸上依稀可见往日清丽,长眉微淡,唇色泛白见紫。 沈温红正欲上前仔细看情况,季渝却伸手将他拦下,走在他前,“我去吧。” 沈温红才反应过来,他如今是妖身,这妖疫对他也有一定的影响,他道:“先看看花浅,给他服长生丹,他接触花见歌这么久,以防万一。” 季渝也没去问沈温红为何知道他随身必备长生丹,这种默契已经如常,他从纳戒中取出长生丹递给花浅。花浅张口服下,问道:“我娘亲会没事的,对吗?” 季渝道:“难说。” 花醉拉着花浅往后。季渝将花见歌的手腕翻过来把脉,沈温红站在一旁指点。 沈温红道:“脉象如何?” “妖力还在运转,体虚脉弱,衰老之相。” 沈温红沉思一会,道:“给她输入灵力,引导体内妖力的流向。” 花醉微微点头,上前将花见歌扶起来,背对着季渝。 季渝抬手汇聚着灵,在花见歌背后伸手一掌,绵长的灵力灌入病者的经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3.17卡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是谁有鬼 沈温红侧在旁边观察着花见歌,从她苍白面向看到她因灵力暴涨颈间爆出的青筋。沈温红是医道出身,虽然医术几千年未进展,但基本的望闻问切还是在行。花见歌的情况并不乐观,甚至她能有现在的状况已经是在自身竭力的情形下努力护住心脉最大的好转。 这继续拖下去,再强悍的妖也抵不住这样的消耗。 季渝撤回灵力,道:“心脉,她自己护住了。” 沈温红从纳戒中拿出一瓶药扔给季渝,“心脉护住,那么接下来我们只要继续帮她护住,等到百草堂的人便可。这是续命丹,一日一服,每日替她引导妖力后服用。” 花醉点头,接过季渝手中的药,“这个我来吧,你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那好。”沈温红说完,与走过来的季渝道:“我们去查查这西府妖疫是怎么什么情况。” 两人走出万妖会,决定去城郊被隔离的宅子处询探一番,走及城门时,季渝却突然停住脚步。 沈温红甚有疑惑,问道:“怎么了?” 季渝认真道:“我突然想到,还有一种情况解释得通。” “怎么说?” “西府突发的这场妖疫,跟洛城背后的大魔是有关系的,也许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季渝看向沈温红,道:“此先设计的这场妖疫,失控了。” “失控?策划此事的魔,也没料到这事情会这么发展?如果这么说的话,他们的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沈温红微微垂眸,想着这一事的前因后续。 季渝又道:“西府第一个得此疫病的人,是谁?” 沈温红一愣:“花见歌。” “花见歌又是怎么染上这个病,万妖会这么一个戒备甚严的地方,第一个是花见歌,如果源头是花见歌,她又是怎么将此病传染开来?太奇怪了。”沈温红道。 “所以我说,花见歌得病,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她接触过某样东西而引发病症,其二是人为动手使她患病。花见歌接触陌生事物的可能太小了,如若真有这么一东西,万妖会怎么可能查不出来。那么这个东西极有可能是她经常接触的东西,熟悉事物上带毒是熟人下手。”季渝认真道:“无论是其中哪一个原因,都足以证明万妖会内部有鬼。” “妖疫肯定是人为谋划,照范时之所说花见歌是源头,那么得病的花见歌还会拖着病到处走的可能也小,而这妖疫这么快蔓延开来,背后是有人到处传播此毒,你要知道这西府可是人妖参半的地方,要准确在妖族里投毒才能使此快速蔓延。”沈温红沉声道:“那么我们想,妖疫是人为,他们是图什么?魔族定不想这西府内乱这样他们行动会被阻拦,可除了魔族我又想不到有其他原因……” “不对,等等,凤凰火。”沈温红突然想起洛城街头的有意暗示,他道:“我曾在洛城时,偶然从一个魔族的口中听到,凤凰火往西去,你觉得他会来西府吗?” 季渝也没想到凤凰火居然也在此浑水之中,他道:“凤凰火最后一次现身是几年前天虚剑阁大火,此后再无踪迹,你确定他来西府?这也许不是一件小事,西府,天虚剑阁,魔族,真有联系……” 沈温红侧目看向季渝,心想天虚剑阁本来就有鬼,若是天虚剑阁拾得清白,那么千年前引我入魔的人又会是谁。闭关之所本在天虚剑阁秘境之中,除阁中人又有谁有本事在两大剑尊闭关之际闯入。 既然凤凰火也来了西蜀了,现今花醉在西府,不怕他找不来。谁跟容炙暗下勾结在百年大典上闹事,只要见到容炙,也许就能问出眉目来。 沈温红想了一会,才发现季渝在看他。 沈温红疑惑:“怎么了?” 季渝轻笑一声,“看你脑子里又想什么歪主意。” 沈温红“啧”了一声,道:“哎不是,师兄,我何时动过歪主意了?” 季渝抬步往城门走,沈温红随后跟上。 季渝道:“先前洛城那一事,你后来只身入魔阵,不是歪主意?” 沈温红心想我进魔阵哪里是歪主意,问:“入魔阵我也是考虑过的,当时你不是在地上安排差不多了吗,我想着我不如下魔阵看看,也许能找到另外的破解之法。” 季渝回道:“魔阵里面是怎样的阵法?” 沈温红顿住,“也没什么,就那大魔设立了两三关,这不后来也到阵眼的地方了。” 季渝微微侧头看他,“后来我去探查过了,魔阵已破,里头的阵法也暴露出来,其一有问心阵。此阵凶险,堪比越阶心魔劫,你为探查清楚只身前往,这算不算没动脑子的鲁莽行为?” “那也不能算是歪主意吧?”沈温红反驳道。 “那你告诉我,方才你在想什么?”季渝问。 沈温红一时哑口,后道:“想着一会进那地方要怎么查……” 季渝突然道:“那就对了。” 沈温红:“……”什么就对了,压根对不上头。 “怎么就对了?” “你一会打算怎么查?” 沈温红临时想了想,道:“先查病症,再查查是哪处开始蔓延的……” “你查?” “我不查谁查,你又不识医道。”沈温红口快说完,才想到不对,他连忙道:“我会小心的。” 季渝冷笑道:“你可是个妖,进那宅子不就把你这羊丢入狼口?你要跟花浅娘亲一样躺床上动也不动才歇了心思?” 沈温红一蹙眉,道:“你怎么就突然生气了,你关心我呀?” “要是我不关心你,这才奇怪。走这一路我才突然想起你这体质可进不了狼窟,稳妥总是好的。”季渝说完还补充道:“你那脑子里那些歪主意歇歇,没人会让你进去的。” 宅子位于城郊,出城后不远,就能看到那重兵把守的宅子。守着城外宅子的府兵并不是万妖会的妖,而是皇城军的人。临行前,炙渊给了季渝可自由通行的密令,守门的皇城军看了密令之后,才道:“这位大人,这里有规矩,若是万妖会的妖进了,那么他得待个七天无事才能离开。病疫严重,若大人是妖,切莫让我们为难。” 季渝侧目看向沈温红,道:“我说如此,你还不信?” 沈温红沉着脸色,不知在想什么。 季渝道:“无妨,我是人,附近可以有歇脚的地方?我这同伴不进去。” 皇城军的守卫一听,松了口气道:“往北走不远,有冥蛇族特意设立的歇脚茶馆,我领您过去。” 沈温红附耳季渝道:“我不进去,你一个人查得来?” “我不明白的事,问你便是。”季渝说完将之前的玉佩拿出来,“有这玩意在,放心。” “我放不下,我总要看看那些病患跟花见歌有什么不同。”沈温红想了想,从纳戒中拿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傀儡,递给了季渝。 季渝疑惑:“这是什么?” 沈温红轻笑道:“顾鹤之的傀儡,以前去她那顺走的玩意,这宅子里茶馆应该不远,我分一下神附身其上应该没问题,不分魂的话这傀儡动不了,委屈你拿着。” 季渝蹙眉:“分魂?” “不分,我神魂受不住,简单的附身,顾鹤之手下傀儡眼珠子都是珍宝做的,借它眼睛看点东西不成问题。”沈温红将傀儡放到季渝手上,道:“这下我不进去,你放心吧。” 季渝从心里总觉得哪里有点不舒服,他心想着沈温红这人还丢个傀儡过来,事事劳心费力,让他去茶馆歇歇挺好一事儿,给你休息你不休息,殚思竭虑可不好。 眼看沈温红跟着那皇城军越走越远,季渝将傀儡放在肩上,轻声问:“看得清?”手上玉佩响起一声:“可以,你往里走吧。” 季渝向身旁的守卫示意,那人向前领着他往里走。绕过前面的主厅,才到了后面。宅子后面被临时分成几个院,西府的医师正忙碌地讨论着什么。 守卫领着季渝走到其中一人前面,道:“陈大人,这是万妖会那边来的人,来调查妖疫情况。” 季渝作揖道:“陈医师。” 那人约莫五十年纪,穿着西府统一的医师服饰,和蔼道:“那要稍等一会,里头正在上药。” 守卫解释道:“这会儿刚好是每日上药的时辰,大人等一会。” “这平时是用什么药?” 陈医师闻言,轻声道:“这妖疫跟凡间瘟疫有一二相似,我们用凡间的法子搭配一些仙药,暂且能缓一缓他们的症状。不过治标不治本,最好还是等百草堂的神医们来看看。” 季渝微微颔首,道:“无妨,陈医师可否与我说说,这目前情形如何?” 陈医师叹气,与周围几位医生简略地说了些事情。季渝侧目观察着周围的情形,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小院,前方不远的门内依稀可见用木板简易支起的床。 陈医师才得了空,他摆手道:“这位大人,我们去前院说。” 作者有话要说:  3.18卡 这周忙,更的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九八十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顺灵之法 前院的厅堂被临时改成西府医师的议事厅,进去里面,桌上的茶水还未撤下,几本医书掀开放着。陈医生走快了几步,将乱糟糟的桌面收拾了,歉声道:“他们走得急,倒也忘了收拾,大人不要介意。” 季渝在一旁坐下,温声道:“无事。” 陈医师坐下,瞧见这位白衣仙师谦谦模样,肩上还坐着一个穿着艳丽的傀儡,显然有些奇异。陈医师收起内里心思,道:“大人不像是西府本地人。” “我自东海而来。” “那就不奇怪了,东海那么远的地方,习性与西府大有不同。听说花夫人刚跟妖主来西府时,也是水土不服,百年过去才见好。”陈医师微笑着说,“可惜花夫人……” “花夫人吉人天相,过些时日便会好起来的。” “外来人,西府当地人很容易就看出来。”陈医师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口音?” “那倒不是,西府来往种族众多,口音各样说不清。”陈医师将收好的医术放到一旁,“是眼神。” 季渝不解:“眼神?” “对,眼神。”陈医师笑着摇头道:“西府人妖相处十分自然,甚至我们也忘了那些种族之别。我自父辈起便定居西府,西府能有今日,是万妖会与皇城几百年的努力。我年少时行医曾路过其他城池,我因偶然救了一小妖,被指点许久。” “方才在后院,你瞧见里屋医师给妖治病,面露诧异。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未来过西府的人却心生怪异。我也因此猜测你不是本地人。”陈医师道:“西府是个很平凡的地方,也是个和善的地方。” 陈医师忽然开了话:“虽说医者救死扶伤本是天职,但说至这救人救妖,你们眼里总有些不同。” 季渝摇头道:“陈医师作为,是医者仁心,三族平等,早无贵贱之分。” 陈医师笑笑:“大人也是个明白人啊,话说大人来此,是想知道什么?” 季渝手中还捏着沈温红的玉佩,为了避人耳目,季渝设了一隔音符,沈温红的声音只有他一人听到。此时的沈温红正在不远处的茶馆喝着茶,心思却飘到季渝这边听着他与陈医师的谈话,不由得感慨道:“西府是个好地方。” 季渝附和:“原荒各地也如西府这般,这世道会安稳许多。” 沈温红笑道:“想得轻巧,也许万年后真的会有。”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沈温红道:“你依你想法问,若有疑惑之处我再知会你。” 季渝将思路里疑惑的地方问出:“敢问医师,这妖疫是从何处爆发,如今又是怎样的情况?” 陈医师蹙眉思索一二,道:“源头是花夫人无错,虽这么说,倒不如说花夫人是第一个得此疫病之人。花夫人出事约莫三天,城南某户人家突然三口暴毙,然后自城南周围起,患病的妖愈来愈多。” “起初我们以为,是爆发瘟疫,万妖会立即设立结界将城南处隔离开,后来却发现这疫病只要妖族里蔓延,这宅子里的妖,除了是城南的妖,还有一些是最先赶去城南设立结界的万妖会的妖。”陈医师叹气道:“此后,偶有一两个妖突发疫病,很快就送这来了,也算控制住。” 季渝问:“除了城南,没有其他地方爆发这病?” 陈医师道:“没有,可以说是只有城南,但也有几个除外。具体来说应该是城南归思巷,皇城军曾入归思巷探查,却无发现可疑之处。我们西府的医师也进去过,也未见着什么。” “那紫霞草一事,也是城南归思巷的人家?” “紫霞草……”陈医师垂眼想了一会,“我记得是在归思巷尾最里面的一户人家,他们家门前院子一片地都种满了紫霞草,这一事我记得清。当时我们同行一位医师对药草仙草钻研深切,紫霞草可试妖疫一事也是他想出来的。” 两人就城南一事相谈许久,这陈医师将城南发生的事情简述一二,可疑点还是偏多。其一,是城南归思巷为何会爆发这场突发的妖疫,其二就是万妖会的花见歌与这场妖疫的关系何在。 不久,后院的医师结伴而来,与季渝问好之后拿起一旁的医书讨论起来。陈医师开口邀季渝:“他们上药的时候已过,老夫这就引您去后院看看。” 后院不如此前过来时热闹,除了几个医师还在走动外,已无他人。陈医师领着季渝从后院侧门进去,跨过里屋门槛,才见着里头的情形。屋子不大不小,多余的桌椅尽数搬了出去,用木板简易支起的木床上躺着妖,两床距离只供走动,一个屋数下来二十几床。 床上的妖尽显老态,白发苍苍,面容松弛,老斑浮显。季渝走近一看,其中一床是个孩童身形的妖,露出来的皮皱而老化,微微侧躺的身已见佝偻。陈医师见着了,心痛道:“这是个孩子,他的父母三天前因此疫去世了,他还不过二十,化形不久就遭此劫难。” 季渝沉默一会,道:“丧命之数?” “宅子里约莫二百来只妖,直到今早,已有两手之数命丧于此。”陈医师摇头道。 突然,侧躺的孩子猛烈地咳嗽起来,他蜷缩着躯体,枯老的手捂住嘴不住颤栗。陈医师急忙将他扶起,伸手在他后背顺了顺,温声道:“慢一点,慢一点。” 小孩呜呜两声,双目紧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陈医师的手,喉间撕喊出微弱的呓语。他咳个不停,陈医师道:“大人,劳烦您扶一下。” 季渝伸手扶住小孩的肩膀,入手弱小干瘦,季渝心里百般滋味。陈医师从随身的针包里取出长针,在小孩身上穴位下针。小孩才缓缓歇下来。 季渝刚松了口气,忽然耳边传来沈温红镇静又冷冽的话:“不太好,他面相不对。” 季渝一愣,手中的孩子没了动静,好像呼吸也没了。陈医师似乎也注意到这个状态,他连忙呼声:“快来人,将药取来。” 季渝冷静地在孩子身上点了穴,扶着他,耳边又传来了沈温红的声音:“封穴只是封住他一息,你要帮他顺灵,排除体内污浊之气。” 季渝两指聚灵,正对着孩子从天灵之处下灵。 陈医师愣在一旁,惊道:“大人您这是……”后面的医师匆匆赶来,各带着药箱,停在了床前。他们瞧着这位大人用聚灵之法替眼前命垂一线的孩子顺灵。 季渝两指顺到孩子的手臂处,他动作轻又带力,拉直了孩子的手将一股浑浊气逼至指尖,他轻声道:“针。” 陈医师忙从针包里拿出一针递给他。 季渝用针扎破孩子的手,将污血排出。 沈温红道:“顺灵排污后,要稳住他心脉。幼崽的心脉偏弱,一分灵即可,不然他承受不住。” 季渝五指成掌,微微覆在孩子的后心上。 “灵能顺走,心脉稳住,再服用长生丹。” 季渝感受着掌下微弱的心脏开始跳动,才缓缓收回灵力。他转手从纳戒中翻找出一瓶长生丹,倒出一颗放进孩子嘴里,握住他下颚一抬,那长生丹顺着喉而下。 “等半柱香,心脉能稳下,就无碍了。”沈温红松了口气,道:“师兄有行医的天赋。” 季渝轻声道:“不及你。” 他微抬目光,才发现周围聚满了人,陈医师正两眼发光地看着他手中妙药。季渝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瓷瓶递给了陈医师,道:“这是长生果制成的长生丹,有续灵长命之效。” 陈医师双手接过,掩盖不住话语里的兴奋:“这……他们有救了。” 季渝摇头道:“长生丹难求,而且治标不治本,若要真正解了这病,还需从长计议。这宅里可有修道之人,修为雄厚者为佳。” 陈医师连忙点头:“有,前院有两个地魂境的修士。” 季渝思索一二,道:“地魂境尚可,一会您叫他们二位来找我,我将顺灵之法与他们讲讲。瓶中长生丹还有十数,在百草堂的医师还未到来前,再出现这孩子的状况,按照我的方法叫他服下便是。” 陈医师激动道:“好,好。” 季渝将怀中孩子扶着躺下,才起身往其他病人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3.19卡 ☆、黄雀在后 周围其他人的状况并不乐观,城南居住的妖多半修为一般,不像花见歌有雄厚修为吊着命。他们已经垂垂老矣,半脚进了棺材。 陈医师照着吩咐下去,才过来跟着季渝,他一路跟季渝说着每个妖的具体情况,哪个病情凶险,哪个刚刚稳定。沈温红透过傀儡之眼将宅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楚,可他总觉得有的地方极其怪异,比如这令人衰败的妖疫为何只会在妖族中蔓延,若说及肉体强悍,妖族比人族更强壮。 是什么让这病在妖族中得以持续蔓延? 沈温红恍然:“难不成是妖丹?” “妖丹?” 沈温红回应季渝:“是的,妖丹,妖只要成功化形便可凝聚妖丹,修道人有内丹,妖修有妖丹。可妖修的妖丹比修道人的内丹更为重要,只要妖丹不毁,这妖体再生只是时间问题。” 季渝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这场妖疫,是针对妖的妖丹而起?” 季渝微微垂眸,他伸手握住身旁一妖的手,聚灵轻轻地探进去。他的灵力深入妖的丹田,见着了那黯淡无光的妖丹,“妖丹……就像是快要碎了。” 陈医师问:“大人,这是怎么了?” 季渝将那妖的手放下,问:“你们可探查过妖的妖丹?” 陈医师道:“自然是探查过,只是这妖丹,也查不出什么线索。” 月光渐爬,西蜀深山之中的一处宅邸,阴森的气息发散着,戒备森严的走廊里守卫竖立。顾鹤之从中缓缓走过,身后跟着一身黑衣的荆。 两人穿过回廊,走到宅邸门口。 门口的傀儡牵着飞鸢走过来,顾家管事将行囊挂在了上面,低声道:“少主,路上小心。” 顾鹤之微微颔首,道:“这段时间父亲也不在家中,您多注意些。” 管事躬身。 顾鹤之将手搭在荆的手上,后者一个跃身到飞鸢上面,顾鹤之稳稳地靠在荆的怀抱。 荆驱持着缰绳,飞鸢扇动巨大的翅膀飞起来,飞石走尘。荆轻声道:“西府至少有三天路程,你可以好好歇息。” 顾鹤之微微合眼,“也是让我等到时候了,太古魔渊,天虚剑阁,凤凰火,这些年也让我看到了不少东西。” 荆轻声道:“百草堂那边也动身了,他们或许比我们先。” “谁带的队?” “谢小青。” 顾鹤之有些不满道:“我都亲自上百草堂求了,那谢无意也不亲自出山?” 荆道:“谢堂主青出于蓝。” “罢了。” 荆伸手将顾鹤之的兜帽往上拉一拉,挡住了云上流风。顾鹤之微睁一眼看到此景,轻笑一声,不再多话。 回城的路上,季渝一言不发想着什么。沈温红跟着他,心生疑问,便道:“你从那里出来之后一直心神不定,想什么?” 季渝略有迟疑,还是开口:“我在想两件事。” “何事?” “一是西府城南归思巷,二是花见歌。”季渝摇头道:“花醉说辞中,花见歌不是个那么简单就会中招的人。如果花见歌得此疫病是人为,你觉得会是谁?” 沈温红脱口而出:“亲近之人。” “对。”季渝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琢磨着,为何要挑花见歌下手,这可是触妖主炙渊的逆鳞。” 两人边走边谈,日落之前回到了万妖会。夜幕降临,整个西府褪换成另一模样,街上巡逻的卫兵是身着万妖会字纹服饰的妖兵,坊间挂起了灯笼,灯火一路照亮西府街道。 万妖会中也活跃起来,夜间活动的妖怪比白日多了不少。花醉带着酒来到两人休憩的院子,脸上神色十分凝重。 沈温红知她性情,若是有苦恼之事缠心,必要喝上酒醉一场,隔日才能清明做事。三人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好酒菜,借着月色,酌酒一杯。 花醉先开了话头:“白日你们去城郊,有何进展?” “并无,只不过城南归思巷一事尚有疑点,明天我与师兄去一趟,看看能发现什么。”沈温红轻声道,“你这脸色不见好,倒是头发白了几根。” “亏你看得出来,事情不大妙啊。”花醉叹气道,“白日你们出去,我倒是忘了说,你们走后不久我去前院找炙渊谈了下,回来之后发现花浅倒在一旁不省人事,医馆的人来看了,也是得了妖疫。” 沈温红跟季渝两目相及,心中各有所想,惊道:“怎么回事?” 花醉一杯饮尽,“你们走后约莫两个时辰,事发突然,鲛人居已经隔离起来,现下谁也进不去。下午万妖会内兵荒马乱的,也忘了知会你们两个。” “不太妙啊祖宗,你说这回,我这两个活宝还能活蹦乱跳起来找我拌嘴吗?”花醉苦笑一声,显然是被这事搅的乱了分寸。这花见歌是花醉生为剑灵的最为心系的人之一,甚至已经将她视作女儿般疼爱,为师为母,花醉心中焦急不安,她怕这回真是祸到临头。 沈温红沉思,这背后之人,动作太快了。 季渝道:“两个时辰,这太荒谬了。” 沈温红被季渝这话惊醒,道:“对,太荒谬。”他认真与花醉道:“我与花浅同在那地方待过,我们走时花浅的状况并无异样,为此他还服用了长生丹。以长生丹药效他就算在鲛人居待上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即使这妖疫霸道,在两个时辰内突发症状,这太荒谬了。” 花醉微微定神,“你的意思是?” 季渝道:“长生丹炼制不易,它之药效当属起死回生的圣药。除非花浅这孩子亲自把毒种吞下去,不然绝无可能在两个时辰内得病。” 沈温红沉声道:“这万妖会内,亦或是鲛人居服侍花见歌的妖,必有蹊跷。” “我有百年未见徒弟,也不知她病前服侍之人有谁。亲近之人有好几个,我一时也无法断定是谁。” 季渝问:“今日有谁?” 花醉细细回想:“应是扶宁与惊蛰。” 她解释道:“扶宁与惊蛰两人是见歌几百年来的侍女,也是她来这西府多年信任之人。同属为妖,见歌生病后她们不得近身伺候,多让民间侍女接手。今日见我跟花浅回来,她们两个才来院里说了会话。” 沈温红想着进城至今的一切事端,总觉得一事接着一事,仿佛被人牵着走。先是进城被民告蛇族进了医馆一遭,得知花见歌得病,去城郊,花浅中招,一事套着一事,而且这事越来越快。沈温红喃喃道:“急了……” 其他两人不解地看向他。 沈温红微微抬眸,认真道:“这背后人,急了。” “怎么说?”花醉问。 “你想想,这西府发生妖疫一月多,这西府万妖会与皇城军眼里这是一个突发的妖疫,必定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经得起推敲才不会让人生疑。”沈温红将西府妖疫划分开来看,今日之前的西府妖疫看似自然也瞒住了所有人,他继续道:“可今日我们到了西府,先是城动被堵我与你去了医馆,而花醉二人前去万妖会,紧接着我们去城郊,花浅出事,这样一看像不像是调虎离山?” 季渝细想,“照你这么说,我们两去医馆,去城郊看似是我们自己的主意,其实上我们不得不这么走。” 沈温红心里了然,道:“对,那么就此我们继续看,这去医馆是为什么?” “百姓通信给范氏蛇族,我们为了去除嫌疑前去医馆。”季渝道,“至于去城郊,是为了查清这妖疫是怎么一情况。” 季渝说着,忽然明白了沈温红的想法:“城郊一事,也是从范时之口中得知。照这么说,这蛇族没那么简单。” “这看似自然,若不是这一日内经历的事情太多,我们绝不会这么想。”沈温红轻笑一声,“可花浅突然染病,这却让我们明悟,我们不过是局外人,却有人要拖我们入这局。” “当局者迷,是个好计策。” 花醉听明白他们所讲,如果按这么推敲,这今日进城发生的事情确实可疑,这背后人诡计多端,把这看似有理有据的事情当做棋局来设。如若不是今日担心花浅先给他服用了长生丹,那么这一病没有任何疑点就可以归在这孩子贴身照顾母亲上。 可这恰好就因为长生丹,把这理所应当变成了疑点。 “两事多疑,这背后人对花浅下手,是在我们去医馆期间,还是去城郊宅子期间倒要等谢小青把这病弄明白了才能推敲清楚,不过这点倒不要紧,眼下我们知了这万妖会内有人时刻注意着我们动向。”季渝道,“我们猜出这事,他们未必能清楚,那么剩下的就是你擅长的扮猪吃老虎了。” 沈温红不屑地笑了:“扮猪吃老虎太老套了,不如玩一招新的,黄雀在后如何?” “就让他们瞧着我们怎么走。”沈温红说完,又想起什么,嘱咐道:“花醉,此事你与炙渊商量,这鲛人居的护卫换掉,同时留意下蛇族的动向。” 花醉心里松了口气,道:“蛇族之事,交由炙渊去查,西府他熟,这死猫恨不得把背后人抓出来碎尸万段,一下子把他妻儿弄成这样,他比谁都自责。” “鲛人居交由谁我都不放心,我来守。”花醉道,“这事还谜团重重,你们去归思巷的时候万万小心,特别是祖宗,如今你可是妖身,可别遭了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3.20卡 想搞事,疯狂想搞事。 摁住自己的手,不能写。 ☆、巷里石灯 隔日天明。 皇城军特派卫兵驻扎在城南归思巷巷口,整齐划一的卫兵佩戴兵器,威严肃穆。归思巷口出去不远便是城南街道,百姓收拾着货物摆摊,白日晨起人少,街上鲜有人走动。 今日出门,花醉特意拉着沈温红打扮了一番,话上说白发显目惹人关注,又束又扎把人收拾妥当穿上兜帽才舍得放人出行。沈温红原本想着花醉此人昨日难得伤心了一回,也就放着她去折腾,可没想到她居然从鲛人居拿来了胭脂,沈温红百般不让之下才让她歇了心思。 想着天初白出门,最后旭日东升。 归思巷是妖疫爆发的地方,沈温红碍于妖体进不去,他与季渝商量还是用昨日的办法,他找个茶馆歇着喝茶。 万妖会的妖令虽然好用,但在进归思巷时却被守卫拦了下来。皇城军守归思巷的将领是个四十上下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他手持着季渝的妖令仔细打量了一番。 季渝一身白袍,收拾也算妥当,唯独突出的就是肩上坐着个精致的傀儡,傀儡成人手掌大小,一动不动甚是诡异。守城将领仔细打量了季渝,差点就想上手将人扒光看个究竟,通关文令来自万妖会妖主的亲令,这个令放在西府等同于他们皇城军最上面那位的亲笔信,他们拦不得。 归思巷自爆发妖疫后有三不入,一是无关人等不得进入,二是妖不得入内,三是无通关令者不得入。 再三确认了眼前人不是妖,也持有通关令,才放人过关。 归思巷巷口进去是个石阶,石阶往下走两三节,才进了巷子。两边可见石灯排立,青石壁边砌出水道,原本城防河的水可以流经此处,因妖疫断了水路。归思巷两边是各户人家,此时家门大开,人去屋空,周遭一片荒凉。 季渝走过几户人家,透过门望进去,地上有杂乱的事物,人去匆匆。走进一户里头,厅堂里的桌椅蒙了灰,迎面吹来尘土气息。季渝屈指掩住,绕过屏风往里走。这家人看起来家世不错,屋里的摆件价值不菲,过屏风之后是后院的门。 季渝依次看了好几户人家,也未瞧出什么奇怪之处。 沈温红道:“紫霞草那户人家,也在归思巷中?” 季渝跨过石槛,道:“似乎是往里一些,这巷绕得弯还挺多的。” 季渝走得稳,傀儡在他肩上不见颠簸。沈温红视线与季渝齐平,见他又微微策略方向,突发奇想,问道:“这里为何叫归思巷?” 季渝一愣,想了下,“拆开来看,也许是归人与思念。” “师兄为何会这么想呢?” 走至尽头,右边是敞开门的院,一旁的杂草之余有几株紫色的药草藏于其中,季渝走进去,道:“归思两字,藏着盼归思念之意,我是这般想的,也许不对。” “到了。”季渝伸手拂开杂草,藏于后头的小小的紫色药田显露了出来。 季渝道:“这是归思巷的尽头了。” 白衣男人蹲下身,用手将紫色药草周围的杂草拔掉,仔细观察着紫霞草的模样,肩上傀儡也注视着,道:“看样子跟平日所见的紫霞草并无差别。” “嗯,这地方与我们之前看的那几处也无异样。”季渝站起来,环顾四周。 沈温红借着傀儡的眼看了前方,确实与之前所见的人家一样,十分普通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傀儡的眼睛所见之处还是有些狭隘,眼珠所见之处都是固定的,没有人的眼睛看起来轻松。沈温红附身其上,却无法改变傀儡的动作,他轻声道:“你肩膀的位置稍微动下,我看不到左边的地儿。” 季渝闻言,将傀儡从从肩上取下,放在手中。 沈温红被这突然的动静愣了一下,他能看到的事物一下子放低,季渝的手微动,他能看到更多的地方。 季渝问:“你想看那边,跟我说。” 话刚说完,只听见沈温红惊道:“别动。” 季渝停住了,他顺着沈温红的方向望去,“怎么了?” 沈温红低喃着:“先前看得高一些,倒没注意这杂草里东西。你往走几步。” 季渝顺着沈温红所说的方向走过去。 “就这儿,蹲下。” 季渝拨开杂草,发现那是一个极矮的石灯,“怎么了?” 沈温红语气微微放松,“这灯你觉得有何不同?” “太矮了。”季渝一下子说出心中疑点,“比平日所见的石灯矮了许多。” “何止,这比我们刚进归思巷那灯至少矮了半个。”沈温红道,“我们刚进归思巷时,那石灯略比我们平日所见的高一些,我原以为是归思巷地势偏低的缘故,我们在前面几户人家时,那石灯的变换并不是很大,而走到巷尾,这灯矮了半截,你说奇不奇怪?” “地势变高了?”季渝问。 他起身往外走,走出院门,顺着归思巷一路往回走,路上可见好几个石灯,越往回走,这石灯越来越高。季渝停住脚步,再回头望时,发现这地方确实变低了。 照这个疑点来看,归思巷的巷口下石阶,是整条归思巷地势最低之处,往里走地势越来越高,这本不稀奇,地势高低在其他地方也很常见。只是这石灯,底座被有意改动,砌成了越来越矮的势。 就像是刻意维持这归思巷中所有石灯的高。 此处必有蹊跷。 季渝轻笑道:“亏得你发现了。” 沈温红回道:“这灯本来就少,而且这归思巷一路也没有上下的阶梯,慢慢变高不回头看很难发现。傀儡的眼睛所见之处狭隘,少了广阔的障碍,但是把细小的变化看得清了。” “如此看来,也许是阵法。” 沈温红冷笑一声:“还是阵法,你说这魔,怎么对这阵法一学如此精通。” 季渝轻声跳上房梁,站在高处看着下方,“也许是他爱好。” 他道:“你看。” 沈温红顺着望去,归思巷一角落入眼中,一条长巷到末尾的紫霞草院子。季渝两指微动,数道剑气飞散而去,飞到归思巷散落在巷道里的石灯上。微微散着深蓝剑光的剑意将每一处的位置点明,沈温红顺着看去,将石灯的位置揽入眼中。 他惊声道:“七星。” 季渝沉声道:“还不是一般的七星,这归思巷一路过去至少二十几处石灯,而这七星却在这其中七处。” 沈温红道:“眼前所看,倒是能确定三处,其他四处还得推演。” 季渝蹙眉,心思不见松懈,“这背后设立此阵法之徒,不是常人。以这七星阵图为关,来谋划这场妖疫,不可能这么简单。” 沈温红低声道:“也许,我们找到的,是西府魔阵的入口。” 极北之地太古魔渊深处,魔兽顺从地跪伏在地,沿着一路枯骨走到尽头,是锁魔石建造的巨大宫殿。阴森的魔气冲天而起,紫色巨阵悬在半空之中。 煌溟站在宫殿之外,与一位身着黑色僧袍的僧人相视而立。 煌溟眉眼阴鸷,看着僧人,咬牙切齿道:“你来此看我笑话?” 僧人微微摇头,道:“煌溟,戾气太重可不好。” 煌溟冷笑道:“您云游四海,还有闲心还回来万魔殿看一眼?普僧。” 普僧抬手整理下袖子,漫不经心:“先前去了一趟洛城,见着了深渊底下那位,给他传了个小消息。”他又突然想到什么,道:“听闻,那位大人在洛城坏了你的事?” 煌溟最恨就是别人把洛城事败的事情反复提及,是他大意导致洛城魔阵最终事败,而且还脱离尊上的掌控无错,但是不意味着普僧这个人可以拿出来作为谈资。 煌溟不喜欢普僧,甚至有些厌恶。明明是个入魔的佛修,却端着一副普度众生的架子。虽入万魔殿同为尊上座下特使,却从未为尊上的大业做些什么,甚至还与那魔渊底下入魔的剑修有所勾结。魔渊底下那位是太古魔渊仅剩的同生境强者之一,尊上一直不做干涉他的事情,但不意味那个剑修就可一而再地挑着万魔殿的底线。 普僧见煌溟满脸怒气,摇头笑笑。 万魔殿的殿门上无数符纸,玄铁链将门锁住,这道家符咒一道道贴在这万魔殿门,将殿内无数魔镇压着。煌溟与普僧离万魔殿门十几步远,却不敢再靠近。 一只黑鸦穿过殿门封印飞了出来,口中衔着一卷兽皮纸。它飞到煌溟的跟前,将兽皮纸放在了煌溟手上。 煌溟展开查阅其中内容,不由得眉头微蹙。 普僧面无表情,静候在一旁。 忽然一个银铃笑声响起,普僧微微侧头,看见一个身穿玄袍的女子慢慢走来。普僧认识她,对于她的到来并不奇怪,他收回目光,不发一言。 煌溟看完纸上内容,才把头转向女子所在的方向,蹙眉道:“你来这干什么?” 玄袍女子羞涩地低下头,娇羞问道:“煌溟,尊上有什么指示?” 煌溟将手中的兽皮纸传了过去,女子玉指接过,打开一阅。 她忽然捂着嘴笑起来,问:“那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普僧神情一动,微微屈指将女子手中的兽皮纸吸了过来。他一看其中内容,面色大变,道:“你们要动手?” 煌溟冷笑道:“倒是忘了,你普僧还自诩是他至交好友?”他摆手笑道:“也不算是动手,只是总不能让他再坏了尊上的大事。” 玄袍女子轻笑道:“反正他是借妖身离开的太古魔渊,毁了他妖身,他就只能是魔渊底下那残败的躯体,任我们拿捏的同生境岂不是更好?” “尊上只要他活着,毁了他妖身又何妨。” 玄袍女子目光迷离,嘴角微动,喃喃道:“更何况,他现在可是在我的地盘上。” 普僧闭上眼,心中微动,他暗道:“瘟女。” 作者有话要说:  3.21卡 明后两天不在,我试试存稿箱=www= 要是存稿箱失灵了,我周日再把两更补上。 谢谢阅读,鞠躬! ☆、丢失一魄 季渝将归思巷中的石灯位置记下,寻到茶楼的沈温红后,两人就这七星阵图开始推演阵法中的阵眼。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城门打开,往来的旅人走商渐渐多了。 两人所在是一处茶楼的二楼雅间,透过敞开的窗正好看见街上走动的人。这七星阵图比洛城魔阵复杂多,仅仅只是七星位置的推演就耗费将近一个时辰。 两人皆是剑修,可这归思巷的阵法却又不得都试上一试,动静太大必会打草惊蛇。如今有另外的打算,求稳慢慢推演,他们需要比幕后人更快一些掌握更多的情报,以免处于被动,任人牵着鼻子走。 “这茶就是水,你们唬人的吧?” “这真没有!” 楼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沈温红分散了心神,问道:“楼下这么吵?” 季渝起身拿起霜寒剑,道:“我下去看看。” 季渝出了雅间,顺着楼梯往下走,走至一半看到了那争吵的一桌人。一行人四人都是玄色云纹服,三男一女,与这茶楼的小二争吵上来。 惹事的似乎是一行人中的女子,她指着桌上茶水,怒道:“你还想唬着姑奶奶?你说这是什么茶?我要的是你们茶馆排上挂着的镇店佳品,你用着这满山遍野的龙须草兑水骗我呢?” 季渝一听失笑,满山遍野龙须草?他倒是好奇是哪座山头了。 小二满头大汗:“可姑娘,这真是我们店中的镇店茶品啊,我们掌柜特意去外地采买的茶叶,绝无戏言。” 说话女子身边的三个男人却低声笑笑不多一言,显然是在看戏的。要在平时季渝见着这样的热闹,也会找一桌子坐下来看他们吵到天黑,可这会楼上还有人在推演阵法,怎好留着这样的吵闹场面扰乱他的心神。 季渝笑笑,走下楼梯,扬声问:“姑娘说,满山遍野龙须草,季某好奇,是哪座山头长势这般好?” 女子似乎没想到居然有人出来问话,她正欲将那山说出时,她身旁的男子拉了下她的衣袖,她改口道:“我凭什么告诉你?而且,就算是你们这地方龙须草珍贵,拿龙须草出来唬人说是茶,还是骗人。” 季渝笑笑:“那姑娘怕是误会了,这店家的镇店佳品正好我也尝过,确实味淡如水,却留齿甘甜。这店家所用茶品并非姑娘所说的龙须草,龙须草伴生仙植有一种,它长势矮小,枝叶像极了凡间茶叶,可药用。你这同行的朋友看得透彻,却未曾告诉你。” 女子哑口,求助地望向身旁男子。 其余三人却实在忍不住,笑出声。这女子才知自己被看了笑话,怒道:“你们知道?” “知道知道,这不是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师兄错了。”其中一位歉声道。 季渝却看向坐在侧面的一位男子身上,那人一身玄袍却透出与世无争的淡雅,目光沉静处世了然。他微微抬眼,见着了季渝目光,道:“百甘叶,入药清热解毒,虽是常见的药效,但确实是人间少见的药植。” 他投来探究的眼神,季渝笑道:“满山遍野龙须草,传闻医道圣地百草堂所在的药王山,世间绝无他处了。” 玄袍男子起身,作揖:“谢小青。” “季渝。” 谢小青听到这名字微微一怔,后道:“师妹天生好玩,又静不下心思温读医术,让剑尊看了笑话。” “无妨,谢神医不必多礼。” 谢小青一派温润如玉,举止间透出久经医道的沉稳大气,他邀季渝同坐,相谈起了西府妖疫的现状。季渝不隐瞒,将城郊宅子所见,以及沈温红的猜测告知谢小青,后者闻言蹙眉心知这西府妖疫远比意料中还要棘手。 谢小青道:“剑尊所说病情,确实不是普通妖疫。我等一会就去万妖会,先看看花夫人的情况,再去城郊看看。只是……” 季渝疑惑:“神医有何不解?” “寻常妖疫,按照剑尊所说的办法确实可行,甚至可做到药到病除,长生丹是世间少有的灵宝,如若连长生丹也无法治愈的妖疫,那是无药可医之症。”谢小青认真道。 季渝微微蹙眉,“神医的意思,这妖疫无药可救?” 谢小青摇头,微微抿嘴笑道:“剑尊说严重了,在百草堂医修眼里,这世间并不存在无药可医之症,除却人死就木,是病皆可医,只是难与不难。妖疫若为世间奇症,那也是百草堂医修所向之道。” “我之意思,这妖疫是不是真的只是妖疫?”谢小青沉声道:“若是真只是妖疫,我门人竭尽所能也为西府解了这劫难。” 季渝轻笑道:“若为妖魔祸害,那自是我剑修斩妖除魔。” 谢小青颔首,“剑尊大义。” 此次前来西府的百草堂一行人,由堂主谢小青带领门下两位高徒以及小师妹为首,还有十几位百草堂医修在后头,约莫慢几天才到。百草堂世代医修,专研疑难杂症,以医入道,一身岐黄之术,妙手善心。 季渝也未预料到百草堂此行如此阵仗,俨然将西府妖疫看得十分重。师门下山历练,往往各自结伴云游,鲜少由堂主亲自带领前往一处,这其中一二必然没有表面上看得简单,这谢小青定知道其他事情。 季渝鲜少与西蜀这边的门派打交道,他近千年唯一有交集的,还是那西蜀傀儡一门的顾家,这百草堂闻名于世几千年,虽是后起之秀,但门人游历救济苍生,颇得美名。这谢小青的心思,再深也是为了这西府或是苍生着想,且算是同道之人。 几杯茶后,谢小青起身告辞,将动身前往万妖会为花夫人看病。季渝随着他们走到门口,谢小青停了下来,示意其他人先走。 他与季渝站在茶楼门口,道:“剑尊且留步。” 谢小青的眼神微微上抬,看向茶楼二楼,道:“这茶楼上面,剑尊有更重要的事情,莫要耽搁了。” 季渝双目微眯,道:“其实你进这酒楼,应是为我们而来。” 谢小青笑道:“剑尊是明白人,且替我向花醉剑尊问声好。”他话说完,稍停一会,又道:“不过谢某此次前来,受家父所托,为剑尊看一下脉。” 季渝疑惑:“为我?” “剑尊千年一举迈入同生境,确实是我修仙界的福庇。可剑尊必然也为忘却前尘往事而苦恼,家父受人所托,要为剑尊把一次脉。不过年事已高,早已不出世许久,便托我前来。”谢小青看着季渝,温声道:“所托之人,想必剑尊也熟悉,乃剑尊好友,顾家顾少主。” 季渝微微蹙眉,心想着我与那顾鹤之何时是好友?印象里,顾鹤之每次与他相见,都未给过好脸色,这回还特意去拜访谢老堂主,其用心也不知是真情实意还是等着看笑话。 谢小青见季渝不说话,心中了然,正色道:“见过剑尊,无须把脉,谢某知晓了一事。” “何事?” 谢小青道:“剑尊可听说过,失魄?” 季渝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三魂七魄?” “正是,只不过修为至剑尊这个境界,用人之七魄来道这七魄,过于狭隘。人确实有三魂七魄,其中七魄司意识,若人失了意识确实有忘却的情形出现。不过这只是说人,剑尊已是仙胎道体,这魂魄也归在剑尊的掌控之中,除非剑尊自我分魂分魄,不然绝不会失忆。”谢小青将魂魄讲清,却也将这事置于一个只能进,退不得的处境。 季渝听出他话中意思:“你是说,我之所以失忆,是因为自己分魄了?” “医修会从面相来看病者的三魂七魄,按道理来讲,除非是修为接近剑尊的境界的医修,否则其他人是完全看不出来剑尊七魄失了一魄。”谢小青缓缓说道:“我出行前,家父曾传我一眼灵力,可看清修为高于我的修者面向,这算是越阶之行,谢某只看得清剑尊失魄,却未能帮剑尊将丢失的一魄找回。” 季渝脸色不变,目光微沉,“那依你所言,我只要找到了我丢失的一魄,我方能记起前尘往事?” “正是。”谢小青向前几步,背对着季渝道:“若是剑尊为人,是什么情况之下,才会甘愿舍去一魄。顾少主说剑尊是个无情人,可谢某却另有看法。” 他道:“无情人,恰是多情过。剑尊这一魄许是恰逢因果,不得已而为之。他日剑尊若是想起这一魄因何丢失,也许困惑剑尊多年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剑尊是个明白人。”谢小青话说完,抬步走入人流之中,转眼不知去向。 季渝还停在茶楼门口,心却不住想着谢小青的一番话。若真依他所说,他以往空白的人生,是他的甘愿丢弃。可季渝却万万不敢相信,他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功法缘故淡化往事,顺境的随波逐流,自认通透的水到渠成,恍然变成逆流挣扎,绝境之中的放手一搏。 本心不合的截然不同。 这样做,他所知晓的一切阴谋都会忘却,完全丧失了主动出击的时机。季渝心想若是自己,绝无可能做这样的决定,就像是自暴自弃,放手一搏。他有修道人的骄傲,可以做到往事可抛,却不能望而怯步。 他自诩冷静处事,自诩不多情为人,怎么会做出如此冲动鲁莽一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舍去如此重要的一魄,宁愿放弃所有,也要放手一搏。 想不透,季渝想不透。 街上越来越热闹,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着。季渝放下心中烦恼,微微抬头。他见着了本应在推演阵法的沈温红,站在茶楼雅间的窗边看着他,目光沉静,似乎刚刚一切皆被他所知。 季渝顿时哑口。 可那楼上沈温红却笑出声:“师兄愣着作甚,快上来。”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3.22的存稿箱 ☆、心将倾君 议事厅里竖立着万妖图的巨大屏风,妖影长屏前排放着一个巨大沙盘,西府周围地界皆在其中,小至西府城中各街各巷,大至西蜀板块。 沙盘左边红木明灯照着,太师椅上随意坐着一人,一身黑袍妖眸微动。他的对面站着狐裘长发男子,面色苍白,一双狐狸微微勾着,天生魅气流露出来。 太师椅上的人动了动,将一卷轴扔给了狐裘男子,道:“你先看看。” 狐致毅接过卷轴,微垂着眼一目十行看完了,他合上卷轴放在一旁的红木桌上,饶有兴致道:“程丰没探查出来?” 太师椅上的炙渊微微屈指,“没有,若是按照先前洛城情况,这西府的魔阵也应在地底,只是程丰带人掘地三尺也没蛛丝马迹,太隐蔽了。” 狐致毅沉思一会,道:“这个魔阵跟洛城一样,在西府大半地界之下,没理由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除非是高阶阵法。妖隼一族的敏锐,即使是阵法,这么多人动身探查都没找到。我倒是觉得,不是没找到,是没去找。” “你的意思,是妖隼失责?”炙渊微眯眼睛,厉声问道。 狐致毅摇头:“妖隼一族的忠心,我族及不上。程丰是真的找了,只是他没去该找的地方找。这入口定然是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或是西府重地,或是我们这万妖会地底下。” 炙渊沉着脸色,不说话。 狐致毅伸出一指,将沙盘上好几个地方点明,“目前看来,这西府界内,万妖会,皇城军的领地皆未查探,妖主真认为万妖会中都是忠心耿耿的妖吗?若是有人在自家地底下藏着那魔渊魔族,再加上阵法掩盖,任谁也没想到。” “就比如我九尾狐族,那忠心耿耿的妖隼一族,还是那南渊蛇族?妖主邀我前来,看来问责是假,鸿门宴是真。”狐致毅轻笑道,“您是想先查我狐族,还是让我狐族去查其他种族。” 炙渊听完,大笑一声,“你是个聪明人。” 狐致毅不屑道:“你拐弯抹角与我说这么多,其实心底早已怀疑了谁,不然也不会寻我来这地方。你可以明说,我狐族虽诡计多端,但也行得正直。” 炙渊起身,“我寻你来,是有事相商。” “直说无妨。” 炙渊负手而立,“昨日,浅浅回来了。” 狐致毅讶异,道:“小太子?我记得去年妖主才说,小太子……” “浅浅几年前失踪,这些年我一直派人寻他未果,又因此事蹊跷,见歌与我说不如谎说浅浅殒命,想借此查出什么。”炙渊冷静地说:“浅浅命符一直在见歌的手里,我们只当他外出历练,可未曾想到他昨日刚回来,就有人对他下手。” 狐致毅沉思道:“小太子回来一事,妖主也未曾宣扬。若非妖主今日说出来,我等还以为小太子幼年殒命。” 炙渊道:“有人要浅浅的命,在知道他还活着之际,便心狠手辣对他下手。” 狐致毅问:“小太子出事了?” “他得了妖疫。” 狐致毅不解:“花夫人因妖疫卧床多日,小太子若是在跟前伺候,修为不高难免……” “我能确定,是有人对他下手。而且除了蛇族,我无他选。” 狐致毅皱眉,压低声音道:“妖主此话怎讲?范青一族在西府和善多年,西府坊间颇得美名,若真是蛇族下手,那他心莫测。” “所以我寻你来,正要查清此事。”炙渊义正言辞道:“浅浅回来一事,除却我心腹以及其他几人,就只有蛇族范时之在城东见过他一面,不疑心才生奇怪。” “万妖会内必有奸细,狐致毅,你说,谁有异心。” 妖族大妖九尾妖狐狐致毅站在妖主炙渊面前,见这个男人眼中怒火,是几千年来未曾见过的。狐致毅记得炙渊去东海求娶花见歌时,被妖族质疑时,所受冷言冷语皆未失态。而眼下,他看似随意一问,其实其中所含意味,令人生惧。 狐致毅忘了,这个好说话的男人,其实也是西蜀妖族的霸主,站在顶端的九尾妖猫,除却隐世神兽,妖族半步同生境的强者。 妖族四大妖主,万妖会炙渊,凤凰火容炙,东海老龙王,极北徐雪遥。 狐致毅躬身,道:“有异心者,当诛。” 他是炙渊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桌上的茶壶被移开 ,沈温红手指沾水在浅色木桌上一字一句跟季渝说着那阵法的情况。归思巷的七星阵图确实复杂,但好在归思巷地方不大,这阵法一下子缩小了范围,能确定的阵眼七处也是在几个石灯中推演。 沈温红做了简单推演,将其中疑点标明,正欲挑着某个时候去破阵。但眼下时机不对,前去破阵恐会打草惊蛇。 他一口气说完了计策,却未见季渝回应。他那平日精心倾听的师兄似乎被什么苦恼着,虽说目光还停留在推演上,可心思却不知飘去何方。 沈温红只好停下,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季渝似乎是回过神了,问道:“怎么不讲了?” 季渝看着沈温红,发现这人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季渝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沈温红经常这样笑,抿着嘴,把那明丽的脸孔柔化,显得温润又乖巧。季渝很喜欢他这样笑,总觉得看一眼,心里就软了十分。 “这么笑着看我?”季渝问。 沈温红眉眼一弯,很快又恢复原样,道:“见师兄想事想得出神,不好打扰。” 季渝干笑道:“你继续说吧。” “不说,我们说点别的。” 季渝轻轻一笑:“你想与我说什么?” “说……”沈温红拉长声音,妖瞳明亮地看着他,“洛城一事后,师兄也不疑心我,是为何啊?” 沈温红说完,静静地看着他。季渝的态度,是沈温红一直在意的事情,他自太古魔渊出来,一开始可是受尽季渝的猜测,道侣的冷言冷语,字字诛心的猜测,沈温红说不在乎是假,心不甘愿是真。 他甚至有些时候,觉得回到了刚相识季渝之时,回到与他相处之初,他想念那个安静固执的小天才,也想念爱他护他温柔体贴的师兄。他并不强大,他的剑使得再厉害再惊人,他也只想缩在师兄怀中,做温柔乡里一叶扁舟,随温情流水,情深相许。 他渴望某日醒来,眼前季渝会变回从前模样眼底情深地看着他;他也幻想过,秘境里一眼睁开,他师兄先他醒来,约他一同去做逍遥散仙。 虽不如前,但越来越好。 季渝被他那雀跃期待的目光看着,到嘴敷衍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也想不到什么稳妥的说辞,他突然想问他,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如初……季渝愣住,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冲昏了头,只听见胸口里那忽然猛烈跳动的心。 他心头一暖,就像是沈温红眼里的雀跃与期待一样,他也心生情愫,雀跃眼前此人爱如山重,情如水深,期待他那毫不遮掩的爱意,冲刷开他故作冷静的最后堤防。 “你这人总喜欢刨根问底。”季渝道。 沈温红道:“这问到底,你是说还是不说?” 季渝心想你这人真的一点脸面都不给人留,道:“不疑心就不疑心,哪有什么道理,欣喜厌恶,说到底的事不过是个人感觉,你说得清喜欢吗?” 沈温红轻笑道:“说得清啊,我的心悦是想双修的心悦,师兄你呢,你的不疑心是哪样?” 季渝一顿,“我说不清。” 沈温红侧头笑了几声,道:“好说啊,我教你?” 季渝觉得好笑,还真想听他说出个什么花样,问:“怎么说?” 沈温红俯身过来,明亮的眼直直看着季渝。季渝被他看得不自在,微微侧了一下,沈温红跟上来,附在他耳边。 季渝食指微屈扣在桌上,只听见沈温红低笑一声,耳间一凉。季渝瞬间惊愕,身体先行瞬移了几步,退到窗台边,看着那茶桌盘还倾着身子的沈温红。 沈温红转头看他,嘴微张露出粉舌,轻舔下唇似乎在回味什么,不过几息他又恢复了抿嘴轻笑的模样,道:“师兄的不疑心,是如此不疑心。” 季渝失策了,沈温红此人真是给了便宜就卖乖,给了台阶就上房…… 季渝忽然愣住,他从沈温红眼中见着了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不觉得气愤,甚至他觉得沈温红此举是得寸进尺的玩笑,也是狡猾的试探,他记得那唇温凉,想到月色之下唇齿的怦然心动,他能闻到沈温红身上清淡的妖息,雪中清香,清冷又撩人。 这哪是不疑心,是心将倾君。 作者有话要说:  3.23存稿箱 季渝:我不要面子吗 真香 ☆、两人病情 房内一阵肃穆,谢小青将长针从花见歌身上取下,脸上凝重。炙渊负手站在一旁,见着谢小青探脉试针,最后一脸凝重起来。花见歌还是一脸苍白,同那素白的被褥一起,像似已经没了生息。 炙渊知晓她喜欢一身素白,像极了那飘飘下凡的仙子,也是深海的鲛妖自年少闯入他的心扉。炙渊想把一切赠与他的妻子,无论是深海的鲛人居,还是人世的一切玩意,只要花见歌一点头,世间珍宝都是她的。 如今她躺在她平日最喜欢的地方,穿着最喜欢的白衫,睡梦中也是炙渊替她准备的温柔乡。 谢小青起身,炙渊跟了出去。 鲛人居的外面已经屏退了其他人,整座鲛人居皆在花醉的看护下,巨大的红光屏障罩在鲛人居之上,凛冽的剑气眈眈地侯着每一个不怀好意之人。 谢小青道:“花夫人的情况,不大好。” 炙渊面色沉重:“她还能撑多久?” 谢小青道:“很久,以花夫人的修为,她可以沉睡千年。只是妖主,烛干人尽,你漫漫寿命可守护着花夫人,可她终究会死去。如今之计,解此危难。” 炙渊轻叹一气,沉声问:“谢神医直说罢。” 谢小青似乎想说什么,却微一颔首,道:“花夫人体内妖气被修为雄厚者顺理过,如今体内妖气能正常运转,替她抵御着妖疫的侵蚀。不过这妖疫与我们常见的疫病不太一样,它似乎被源源不断的气续着,不见弱,反而愈来愈强。” 炙渊蹙眉:“神医的意思是,这病有他人法力加持?” 谢小青道:“病有衰盛,下药对针这病丝毫不见弱,甚至有转灵为气的趋势。” 炙渊阴沉着脸,不说话。 “百草堂众人会在西府待至此役结束,所有妖的性命我们会护着,不过妖主,与天争命,还是得看命。”谢小青微微颔首,“谢某去为花少主把一脉。” 与天争命,还得看命。 他炙渊本不信命,修炼一途,本就与天争命,兜兜转转间,这命还得看天道。他微抬头,见屏障外的满天碧空,望进那云丛里。 呵, 炙渊停顿了些许,道:“谢神医,这边请。” 花浅在鲛人居的别院里。谢小青进去时,见着那一身黑色劲装的女子,她眼眸凛冽,抱臂靠在床边,直直看着谢小青。 谢小青微微正色,他从中感受到了凛冽的剑气,眼前此人,就是千年前令妖魔闻风丧胆的花醉剑中灵。 花醉收回防备,作揖道:“谢神医。” 谢小青回礼:“花醉姑娘。” 花醉微微让开身,背后床褥中躺着一个白发孩子,原本健康的肤色变得青白,气息微弱。谢小青走近,见着这情况,眉头拧成一线。 花醉道:“这孩子修为不及他娘亲,恐怕撑不住。” 谢小青将花浅的手从被褥中拿出,伸出两指探上去。屋内十分安静,炙渊闭着眼站在一旁。花浅微弱的气息声在安静的屋内扩大,所有人屏息等着结果。 半柱香后,谢小青虚空中凝出一蓝色光针,扎在花浅的额间正心,他凝力在指尖,顺着花浅一身经脉而上,最后停留在那光针处。他伸手一拔,乌黑的病气从针尖散出。谢小青眼疾手快将那缕病气收入瓷瓶。 待事了,他才道:“他撑不久,而且更奇怪的,他身上的所中妖疫比花夫人还要深。”谢小青转头看面色凝重的两人,问:“这孩子的病,你们说是比花夫人还要晚,可他现在体内情况,这病气比花夫人要重上几分。” 花醉咬牙问:“那有没有可能,他是直接接触了疫源?” 谢小青闻言,认真地看着她,道:“极有可能,简单来讲,花夫人的病状就像是平时中毒染病的一样,不深不浅,但会随着时间越久而逐渐加重。而花少主不同,他没有那愈来愈深的情形,而是直接,就病入膏肓。” 炙渊闭着眼,一字一句道:“他昨日才染病,就已经病入膏肓。”是谁这么狠心,下手如此狠,想要这个孩子的命。 谢小青沉声道:“昨日……这孩子体内被一股气吊着命,应是霜寒剑尊所说的长生丹,也因是此丹,他才勉强撑住。” 谢小青话说完,屋内气氛十分沉重。他替花浅盖好被子,便起身往外走。 外头的空气清新一些,炙渊跟在谢小青的后面,语气十分疲惫:“一会我为神医开个通行令,城郊宅子那边我也遣人去交代,神医若想动身,可随时过去。” 谢小青面色温和,他道:“妖主莫要担忧,花夫人和花少主,只要我还在,必定会稳住他们的性命,虽说与天争命,但谢某从未畏惧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自走上医道以来,做的,向来是与天争命的事儿。” 炙渊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人,怎不知这眼前的年轻医者换着样安慰他。被年轻一辈安慰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炙渊脸皮厚甚是不在意,觉得这样的体验倒是少有,他道:“让你看笑话了,此事我自有分寸。” 西府城南大街上,沈温红跟着季渝绕着归思巷往后走。归思巷巷口之处重兵把守,绕着整条归思巷一路皆有巡逻的皇城军。两人走到巷尾时停住,眼望过去,恰好是那紫霞草院子的后面。 季渝问:“你先前所说之地,是这儿?” “不错,那院子里的石灯是一个点,我们不用进去,在外头绕着推演也行。若是按照之前所说,这七星阵图是西府魔阵的入口,那么我们脚下之处也应该是那魔阵所在。”沈温红垂眸看下脚下,“既然破阵打草惊蛇,我们不如照着洛城时的阵法推演,看看这魔阵到底在谁家的地底下。” 季渝看着微微跺脚的沈温红,觉得这一看似正常有很有气势的动作怎么放在这人身上显得十分的孩子气,沈温红这一动作,头上戴着的笠帽也跟着动了动。 季渝微微侧目,心道,有些可爱。 季渝心里想这么多,还能面无他色地与沈温红说着话:“即便推测出在谁家府邸下头,可我们也无法断定就一定有干系,也许会是掩人耳目,也可能会是栽赃嫁祸。” 沈温红沉思一会,道:“说得也是。” 这个地方有些安静,沈温红突然道:“师兄这几百年,都在飘渺峰闭关吗?” 季渝一怔,没想到沈温红突然把话头转向了这边。他微微想了一下,道:“进入同生境后,修为耽误了一阵,后来为了稳固修为,就去了飘渺峰的寒冰窟待着闭关静心。” 沈温红听完道:“师兄也有静不下心思的时候?” “难免会被其他所困。” 沈温红往前走了一阵,问:“师兄是何时接任玉衡峰峰主的?” 季渝微微一愣,想了一下:“大致是九百年前。” 他解释道:“刚醒的时候,是小师妹云瑶见的我,那段时间身体受她照料,虽然事情忘了,但修为还记在神魂上,恢复状态花了一阵子,楚师兄说既然如此,便让我接了玉衡峰一直空缺的位置,说也差不了几年。” 沈温红喃喃道:“确实差不了几年,那会师尊还与我说,待我们两闭关出来,一起举行那接任大典。我还与你说,那日要一同穿红衣,你说不行,非要规规矩矩穿峰主的服饰。” 季渝看着他,红衣少年眉眼舒展开,像是回忆起什么,又微微垂眸,语气略有遗憾地说:“一晃千年了,那日,是谁为你戴冠的?” 峰主大典上,新任峰主要戴峰主冠,接峰主令。 季渝轻声道:“是瑶华师叔。” 沈温红微微抬头看他,“原来是师尊,也好,师尊为你戴冠,也合了礼数。”他笑出声:“那年我还与其他人说好了,你的峰主冠我要帮你戴上,我的峰主冠也要由你来戴,他们还说我不顾礼数。” “我沈温红何时在意礼数,我想着你为我戴冠,了却合籍时的遗憾。接任那会要多热闹啊,全天下人都能来为我们见证,可惜了。” 季渝心口不大舒服,甚至感到一丝揪疼,他问:“我们没办合籍大典吗?” 沈温红闻言,失笑道:“没有。” “为何?” 沈温红停下脚步,季渝稍不注意撞上他,他问:“怎么?” 沈温红回身抱住他,季渝猝不及防浑身僵硬,沈温红的笠帽戳着他不舒服,可他却僵硬不敢动作,他干咳一声,问:“怎么了?” 沈温红何时不知道他这一抱,季渝满身僵硬。他退了一步离开季渝,笑道:“觉得师兄的问题甚是好笑。” 他有些调皮地开口:“我们合籍确实仓促,那时师兄与我早就成了,碍于被困秘境数百年,好好地把那良辰吉日给磨过去了。” 季渝说不出话,怔怔地看着沈温红继续说:“几百年过去了,这事也就放着了,原本想着接任那会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一说,没想到未能如愿。” 季渝心里惊涛骇浪,他与沈温红合籍之事说是亲朋好友人人皆知,知情人赞赏他们是一对剑侣,却没想到他季渝直至今日还未给沈温红一个公告修道界的名分,何其荒唐。 季渝没应话,心里暗暗想着要怎么弥补这样的荒唐事。 沈温红却不在意,笠帽之下他满是笑意,澄澈的妖瞳看着那暗想事情的剑尊,心中皆是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3.24 季渝:我居然连合籍大典都没办…… 昨天写这章的时候挺搞笑的,我坐在电竞馆里占着人家打游戏的位烧着每小时15元的点卡写的这章,有人走过来我就胆战心惊,估计人家服务员看我都像看傻子。 还好没卡文,格式可能有些乱,太难了电竞馆里找个word都难qaq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繁未落三千道丶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神魂不稳 三日后。 顾家的飞鸢停在城外,荆翻身下鸢,伸手将鸢上的顾鹤之接下来。城外飞沙,顾鹤之眯着眼睛看了眼不远处的城关,“西府啊……” 荆将飞鸢收入纳戒之中,静静候在顾鹤之身后。 顾鹤之将兜帽戴起,往西府城门处走。过城关时因是外来人耽误些时间,进城已经晌午。顾鹤之久居西蜀,却很少来西府,人流混杂,气息繁乱。顾家傀儡一术对魂魄气息极为敏感,一进城感受到那四面八方的人妖魔气息,顾鹤之微微顿了下,抬脚继续走。 荆察觉了她这一不适,微微问道:“要不直接去万妖会,沈剑尊应该在那。” 顾鹤之红唇微启:“以他的性子,在万妖会待得住才怪,走走吧,也很少在这么热闹的街坊走过。” 荆温柔道:“您以前不喜欢。” 顾鹤之道:“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了,还不准换个性子?” “您什么都好。” 顾鹤之一听,也没了脾气,她烦恼地开口:“我好些年没见他了,你说,他还是以前的样子吗?” 荆一昧地认同:“会的。” 顾鹤之微微翻了个白眼,轻叹一气,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道:“拜访好友,是不是要带些什么?手信?沈温红每次来见我倒是会带长生果,头一回去拜访他,我却没准备什么。” 顾鹤之低喃着走路,想着送这不行送那也不行,荆跟在她后头,两人不知觉就走了好远的路。修道人耳目清明,顾鹤之忽然一愣,她抬头循声望去,那是一座府邸,正门处站着两个人。 白袍人负剑站着,身边红衣人撑着伞,烈日之下,那红伞流光耀眼夺人。 顾鹤之停住脚步,她看着不远处的那红衣人,还是这么肆意的模样。记忆里的少年人爱将未敞开伞抗在肩头,生得明丽却动作十分豪放,仿佛那扛着的不是什么漂亮的红伞,而是山中土匪的大刀。红影绰绰,顾鹤之那到嘴的呼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一千年了,这个活蹦乱跳的人终于重新来到了她的面前。 荆附耳问:“您不上去吗?” 顾鹤之像是傻了一样问:“我该上去吗?” 前方人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沈温红与季渝说着这阵法推演的事,两人将洛城的阵法套在这西府之上,发现这阵法覆盖的范围是大半个西府,从城南到城西,整个万妖会都在范围之内。他们如今站在妖隼一族的府邸前,确定这一地点是否有蹊跷。两人说到一半,忽然感到一股视线一直看着这边,沈温红微微蹙眉,回头一看。 后方不远站着两人,一前一后两人,沈温红没去看站在后面的男子,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前面戴着兜帽黑衣素裹的人。 季渝发现了异样,他问:“怎么了?” 身旁的沈温红却快身跑了过去,花醉伞被无情抛下,只好委屈兮兮地飘起来跟在沈温红身后。沈温红停在了顾鹤之的面前,眼前的兜帽女子伸手将兜帽取下,仰头看他。 故人模样,沈温红怎么也忘不了。 他颤颤地开口:“好久不见。” 顾鹤之湿了眼眶:“……好久不见。” 顾鹤之好好地看着他,想把他这些年的变化看个清楚,她的挚友已经变了另外的一副模样,虽然脸孔中依旧是熟悉的模子,可那额间白枝,碧眼妖瞳,满头白发,却与从前那个黑发红衣的男子截然不同,她哽咽开口道:“变丑了……” 沈温红破涕为笑:“我还返老还童了。” “你怎么,这么会开玩笑,一走就是一千年,也不来我这喝酒了。”顾鹤之质问道,像个埋怨朋友不守约的姑娘,矜持与高贵早就丢在一旁。 沈温红一时语噻,他从纳戒中拿出一个不知放了多少年的长生果,问:“那,现在喝也不晚……” 季渝站在沈温红身后,看着这个平日嚣张伶牙的大妖现在手忙脚乱地从纳戒里掏出东西来讨好眼前的挚友,说到底心里有些酸。季渝见到顾鹤之时还是有些尴尬,想着前几年义正言辞的自己,现在季渝微微后悔,活了几千年的人还是个剑尊,几年前怎么就那么孩子气呢。 季渝不记得沈温红跟顾鹤之的往事,他零碎的记忆里只有几回他们三人一同喝酒,这两人是自小到大的挚友,对月喝过酒的几千年交情,这阔别千年一见,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季渝虽知道这个顾少主身后的傀儡就是顾少主的爱人,却怎么也舍不下心中的膈应,总觉得他与顾鹤之相比棋差一招。 几人也不好一直站在别人的府邸前说话,季渝做主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酒肆。季渝跟荆就走在后头,看着前面两个说不完话的人,显得异常沉默。到酒肆时,季渝先一步去与掌柜说话,其他三人在一旁坐下。 “所以说你这是借妖身出来,本体还留在魔渊那儿?” 沈温红不敢将这妖身的来历与顾鹤之说,这顾少主要是知道他用手骨催生妖体,必然会臭骂一顿,“嗯,等西府这事结束了,师兄与我去太古魔渊,把本体找回来,霜寒还在那,总不好我们在外逍遥,他一人孤独守着我……” 顾鹤之没深究这妖身到底哪里来,也不去想太古魔渊寸草不生的地方哪来这么契合的妖身,她思索一会问:“那你神魂受得住吗,此先你分魂到傀儡之上,神魂已经损伤,这还借妖身出来,我怕你日后回去,神魂亏损太多……” 沈温红笑道:“哪会,你得信我。” 顾鹤之哭笑不得:“你要我如何信你?” 季渝与掌柜说完,过来时恰好听见沈温红那话,“信我,这大道我都还没看到头呢,天不收我。” 顾鹤之问:“你都成妖成魔了,这道你还怎么看?” “闭着眼睛看。” 闭着眼睛看。 你要看什么? 季渝眼前一阵恍惚,他轻晃下头,手抚上桌角坐下。眼前昏黑,他忽然感到一阵阴冷,耳间恶鬼尖嚎,阴风吹开他额间细发,他微微垂首,手心满是鲜血。他似愣住地看向怀中人,黑发红衣,苍白脸色。那人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双手自然垂下。 季渝情难自禁,颤抖着伸出手,将那血肉模糊的手牵起来。 怀中人似乎睡着了,对此动作不作任何回应。 “我没有,你相信我……” 有谁撕心裂肺喊着什么。 季渝眼前昏黑,孤风吹过的寒瑟,殷红的血从某处流下,染上他的白衣。 他亲吻着他的额角,牵起血肉模糊的手,轻轻放在脸间。 像是难过至极的哀伤,却又像无能为力的自责。他沙哑的声音低喃着什么:“别怕,别怕,别怕……”一字一句的轻声呵护,季渝竭尽气力的痛苦自责。似乎念着这两个字,就能安抚彼此心里的不安,到底是谁在怕,怕什么,为什么怕? “师兄!”沈温红突然惊呼道,起身扶住了季渝,“怎么回事?师兄你怎么了?” “别怕……”季渝沙哑的声音轻又悲伤。 顾鹤之蹙眉道:“他像是怔住了。” “别怕,师兄在。”季渝靠着沈温红,模糊不清地说。 沈温红愣住,他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季渝一恍惚,浓烈的悲伤从神魂之中弥漫开来,再往前,孤崖之上,是不见底的魔渊。他看着自己抱着沈温红一步步往前走,走到崖边,望下无尽深渊。 他听见有人道:“剑主,您可做好决定了?魔渊底下虽好温养魔气,却也要承受这太古锁魔石的威压。” “我很快回来,他要是念我,你就与他讲,我很快就回来接他。” 为什么要留他在这…… “他要是醒来看见这一切,得多难过,我得替他讨个公道。” 什么公道…… 渊底的风吹开季渝额间细发,他低声与爱人说着话:“你要好起来,等我来接你。” “师兄很快就回来了。” 季渝头疼欲裂,那亲身所触的冰冷身体,魔气骇人的太古魔渊,神魂深处哀鸣的伤痛,尽数涌出来。原来千年之前,沈温红之所以被封太古魔渊,全然是他的手笔。也是他亲手将沈温红封印在太古魔渊极深之渊下,说好了来接他,却失信于他。 他看似随意其实心里比谁都骄傲,任由他去讨公道,毁掉他的骄傲,我比他更难过。 季渝听着那神魂的悲鸣:是人是魔又如何,你醒来之日,师兄再与你…… 一等便是一千年。 一千年,他因一己之念将眼前人封印了一千年,说得再好的话,也抵不过一千年的空白。 他该多么无助,睁眼醒来在封印之中,无人相陪。 季渝自心里而生的痛苦,夹杂着那挥之不去哀伤,他真是自持己见之人,自以为强大,自以为可许他太平世道,许他仗剑天涯,到头来却是一番笑话。 人渐渐走远,春去冬来。 季渝睁开眼,入目罗帐。谢小青神情疲惫地坐在一旁,见着他醒了,连忙起身过来:“可还好?昨日你神情恍惚,神魂不稳……” “沈温红呢?”季渝打断他。 谢小青见人醒来,神情焦急像是变了样,“似是故友传信于他,今早他接到信便匆匆出去了,想必很快回来。” 季渝伸手捏下眉头,掀开被褥拿起一旁的剑。 谢小青连忙拦住他,“剑尊,您要去哪?” “我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3.25卡 这章有一半都是打翻重写琢磨了我一个晚上。 哎感冒头晕标题凑合吧,等我状态好点我再修修。 大纲计划到30w,我怎么感觉我要写到40w了…… 啊这周能搞事吗,能写到吗,我好想写qaq ☆、天玑一脉 谢小青不知这两位又是出了什么情况,季渝神魂不稳陷入昏迷,他好不容易替他稳定了神魂,可这少一魄的神魂显然不是第一次出现波动。照目前情形,这位剑尊要先找回一魄才是正事,这一次只是昏迷,万一下一回直接沉睡几年,那可事大了,“您先等等。” “为什么?” “您的神魂已经不稳,冒然出去要是……” 季渝皱着眉想着要怎么摆脱这谢小青,门却忽然被人推开。 还在理论的两人齐齐抬眼望去,顾鹤之伸出纤纤玉手将门合上,道:“刚醒了就要闹腾?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季渝问她:“你来干什么?” 顾鹤之眼神嫌弃,像是在看白眼狼一样,她道:“莫要去找他,他走之时交代了下是去见个人,很快就回来,让我先与你商量。” “商量什么?”季渝退后两步,坐在床上。 谢小青微微退了几步,道:“两位相谈,谢某不便打扰,若有急事,遣人去鲛人居寻我。” 说完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顾鹤之微垂着眼,拈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季渝静静看着她,等待着她开口。过了片刻,顾鹤之才缓缓开口:“天虚剑阁天玑峰。” 季渝微微蹙眉:“天玑峰怎么了?” “几年前天虚剑阁百年大典那场大火,我觉得甚是蹊跷,就拖人查探一番。从天虚剑阁山门下到东海,凡间传闻大致有二,其一天虚剑阁遭凤凰天谴,其二天虚剑阁即将大乱。”顾鹤之微抿了口茶,“无论其中真假,既有传闻,那必定有因有果。这因果就来自天玑峰。” 季渝思索一二,问:“天玑峰现任峰主慕月,这几百年来规矩安分,并无离经叛道之举。你这一说,无凭无据,当何解释?” “你若要证据,我自然可为你找来。这慕月确实是规规矩矩一道修,可他师尊并不是常人。天玄老祖半步同生境,也未达到永生境界得道成仙,他留在天虚剑阁多年,当那长老会背后人许久。我不说,你难道不生疑?”顾鹤之问。 季渝道:“长老会背后有动作并非一年两年,天虚剑阁制度如此,逢三千年一更任,天玄师伯卸任本在意料之内的事情,你之意思,这百年大典上那场火,是天玄师伯与妖主凤凰火勾结而起?” “怎么不可能?”顾鹤之嗤笑一声,“凤凰火好歹是个妖主,若无吸引他的事物,他无缘无故去烧你玉衡峰作甚?得你天虚剑阁追杀,这好果子真这么容易吃?” 季渝问:“那你与我相商这天玑峰天玄长老,可为何意,放火烧山是凤凰火,与长老会又有何干系?若真有关系,你也要拿出证据来。” “花醉。”顾鹤之道:“凤凰火去天虚剑阁,与我当年目的相同,他想去剑冢查花醉剑。” 季渝闻言,不确定地重复道:“花醉?” 顾鹤之冷笑道:“有一事你可不记得,当凤凰火容炙求爱花醉剑灵一事,当年可闹得天下皆知。花醉剑尊失踪一千年,修道界传言他陨落某处秘境,他之本命剑花醉剑自然会回归天虚剑冢。凤凰火追寻花醉上千年,多次寻她未果。” “东海有人放出消息,说花醉还在天虚剑阁,你说他听到此消息,难道不会上天虚剑阁查个究竟?”顾鹤之美目微抬,“这个时候若有人与他接洽,说协助他进去天虚剑冢,你说他会不会动心?” 季渝脸色严肃:“放任凤凰火在天虚剑阁闹事是天玄师伯的手笔,那为此他可博得什么好处?凤凰火为了花醉剑深入天虚剑冢是他的目的,但天玑峰与凤凰火做交易,好处在哪?” 顾鹤之道:“若为了天虚剑阁阁主之位,你认为如何?” 季渝反驳道:“天虚剑阁三千年一更任,天玄做这些打算若是为了扶慕月接任也说不过,天虚剑阁阁主向来不会从峰主中升任,而是由天枢一脉代代相传。除非他想冒全阁上下反对的风险改制。” 顾鹤之沉默不语。 季渝继续道:“以天虚剑阁现状而言,改制是绝无可能,天玄没理由做这些打算,天虚剑阁是个庞然大物,不是他想推就能推倒。这么多眼睛看着,他何必冒这个风险。” “天虚剑阁真的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吗季渝,你仔细想想,千年前沈温红出事,可不是在天虚剑阁秘境之中,千年后传谣天虚剑阁将大乱,凤凰火闯入天虚剑阁烧了一把火。这两事虽相隔千年,可期间天虚剑阁几百年里就没发生过其他事情?”顾鹤之厉声问道:“天玄此人,到底有无疑点!” 季渝沉声回道:“我让于箜回天虚剑阁查玉衡峰的事情,九百年前我发生何事,我自要追究。至于天虚剑阁长老会,他们的动作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几年前那场火他们没闹大,若是闹大便是天虚剑阁阁主失责。” “阁主失责,也不会到退位的地步,就算楚寒秋不当阁主,也轮不到天玑峰一脉的人来接着阁主之位。你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长老会若想要动摇天虚剑阁,还不到时候。”季渝说完,看着坐在一旁的顾鹤之,直言道:“沈温红一事,也许跟凤凰火是两码事。” 顾鹤之问:“那是为何,有人要害他入魔?沈温红与你一同踏入同生境,就是天虚剑阁更大的福庇。你门人若为天虚剑阁着想,自然不会害他。可事实证明,他就是在天虚剑阁秘境里入魔,除他亲近之人,又有谁能借此下手。” 季渝沉思,“凤凰火一事若为天玄背后的长老会所为,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消耗楚寒秋的威望?动摇天虚剑阁根基来改制,这是长久也未能成就之事。沈温红入魔一事实在蹊跷,我只是觉得将两事连起来过于草率。” 两人相视无语,季渝心却想着,顾鹤之的消息确实可解当前疑惑。几年前凤凰火入天虚剑阁是为了进剑冢找花醉,与他接应的天玑峰是为配合长老会行事,这一点上是说得清的。为了给楚寒秋找麻烦,这些年长老会没少做事。 但沈温红一事则不一样,长老会里头还有沈温红的师尊瑶华真人,她若是有任一风声却不会放任这样的情况出现。瑶华真人待沈温红如亲子一般,他失踪的日子里不停歇一直在寻找,断然不会害他。这一来,两事就说不通。 季渝总觉得,沈温红入魔一事的背后,不止是天虚剑阁,还有更多人牵扯其中。 顾鹤之起身,道:“将此事告诉你,也由你来抉择,天虚剑阁的事我不会管,但若是牵扯到沈温红入魔一事,我可不会考虑什么情分。我顾鹤之一生好友不多,但为友,自然要替他讨回个公道。” 季渝应道:“不仅是你,我也如此。此一事,我定会查清。” 顾鹤之冷笑一声:“罢了,你还是现将神魂稳定了再说。酒肆一晕,可把他吓了一跳。”她往外走了几步,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你说胡话。” 季渝疑惑地看向她。 “等你想起来,再说吧。你这么冷心一人,他怎么就瞧上了。”顾鹤之十分不屑,“他要我看着你,莫要出外,等他回来,他有话与你说。” “你也莫让谢神医难做,他两地奔波还要加上你这个病患,谢家难得出个心善的医修,人也挺好说话。” 季渝叫住往外走的顾鹤之,问:“他去哪了?” 顾鹤之未回头:“据说是个魔渊来的好友给他传信,邀他见一面,大致是叙叙旧吧。” 门支呀一响,顾鹤之跨过门槛,与外面的谢小青碰了面,她道:“劳烦您。” 谢小青微微作揖,那女子越走越远。他在家中常听父亲唠叨,这顾家新的少主是个不好说话的主儿,手段强硬,未曾好声好气过。谢小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关照惊了下神,也不知此话意味,是要好好照顾,还是要好好“照顾”。 他一进屋,季渝同他离开时的姿势相似,坐在床沿却不发一言。谢小青拿起放在一旁的医箱,拢拢袖子往里走。 那沉默的人突然问话:“谢神医。” 谢小青一个激灵:“诶?” “你先前所说我失魄一事,若真是我自己分的魄,我要如何寻回这一魄?”季渝问。 谢小青没察觉季渝话语中的异样,顺着季渝的问题往下答:“这要看什么情况,我未替你真正看过,只瞧了面向,却也很难说清。若是真由剑尊您自身分魄,那么这魄的下落,也只有剑尊您自己的知道。强行寻魄之法也不是没有,却有风险。” 谢小青觉得季渝比刚醒那会好说话多了,就把自己的猜想道出:“其实还有其他可能,我先前见剑尊时,剑尊神魂虽失一魄,可情形还算稳定。而现在见剑尊,剑尊神魂却极其不稳,就像是被什么影响了一样。您这情况,之前出现过吗?” 季渝想起一些零星画面,道:“几年前开始,偶尔会想起一些,却未曾昏迷。” 谢小青闻言垂首,神色微动,喃喃道:“该不会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的道侣想起我了吗 没有。 不会很突然的!有可爱说这么突然就想起来了吗 还差些火候,他前头那么渣打脸总要虐心。鲫鱼只是想起了原来是他下手封印了沈温红。 解释一下QAQ,我读者不多,好怕你们抛弃我!我会好好写,日更,写一个我们彼此满意的结局! 鞠躬,谢谢大家! ☆、只身赴约 有些话谁也说不定,烂死街头的菜籽残叶,腐酸残渣溅了满地。明明烈日当头,世道有时莫名寒心。沈温红踏进这腐臭的小巷里,锁在角落里的乞儿频频抬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 这一路不是好路,踩过脏水,他见到巷里深处一人。那人一身黑色僧袍,蹲在一个伤口发炎的孩子面前,昂贵的金创药不要钱似地往孩子的伤口上倒,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推开,话语里几声安慰。 沈温红走到僧人身边,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他。 普僧替孩子包扎好伤口,头也不抬,问:“你怎知我在这。” 孩子起身向他致谢,又跑离此处,没入一群人中。 “找了会,比起那纸上说的城郊,我总觉得你会来这地方。”沈温红平静道:“那孩子伤口算是治好了,可那命相,也活不过今年。” “那也是他的命,只不过我见着了,能救则救。”普僧起身。 “你可不像个魔。”沈温红道。 普僧微微一笑,面色平静回道:“你也是。” “你怎么看出那纸不是我写的。”普僧拢了下僧袍。 沈温红抱臂微靠着青苔石壁,似有怀念开口:“你给我写了多少回信,我怎认不出你字迹。洛城街头那凤凰模样的糖,也是你吧。” “是我。”普僧微微垂眼,“多年未见,你比以前更开朗些。魔渊不是个好地方,你当要珍惜,莫要招摇行事,有人盯着你。” “所以才会有仿你字迹邀我出来的信。”沈温红轻笑道:“我多谢你照顾我,只不过我还有一事未做。” 普僧问:“你不是寻着了你那师兄,你可还有何事未了?” “纵使千年,我仍有不甘心。我沈温红一生向剑,未做荒唐事,也未得罪哪路神仙,怎么就得一被亲近之人所害入魔的结局?”沈温红平静地说:“为人为魔当如何,我觉得不如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入魔一事,我心一直有恨。” 普僧道:“多年前我遇见你,你还是被恨冲昏头脑的魔修,拿不起剑,一身戾气。我见你如见我,便劝你莫要执念太深,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你看清一事,未必是好。” “如今我再见你,你拿得起剑,不见戾气,执念却越来越深。” “普僧。”沈温红道。 “你因何由佛入魔?” 普僧毫不犹豫:“我身不由己。” “可我本不向魔。”沈温红道:“我得明白,我曾心心念念的剑道,还有多久到头,在此之前,我还不能是魔。” “那你为何还来见我。”普僧突然问。 “我来见我的朋友,也想让你看看,普僧,这世道虽有身不由己,可我剑还在,我斩妖除魔仗剑为侠的道还在,我怎么就不能继续走。”沈温红轻声道, 清风无痕,话入心口,“你向的佛还在,你一心善念,怎不回头看看。” 沈温红说完,轻笑道:“来日邀你去天虚剑阁喝酒,你可要来。” “你要去,明知埋伏,你也要去?”普僧问,“你好不容易得一妖身从那深不见底的地方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你师兄,哪怕你再等个几年你想要的真相就浮出水面,也总比你现在只身前往城郊稳妥。” “妥不了,我不想等了。” 普僧一愣,微微欠身,“我送你。” “多年未见,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些。来日,定要应我之邀。”沈温红摆手,先走一步。 普僧停住了脚步,一身黑袍的僧人目送着那红衣似火的故人渐渐远去的身影,烈日微散之下的耀眼红光。 普僧第一次见沈温红时,他还是个神志不清被压在锁魔巨阵下的魔,每日痛苦哀鸣,残败身躯顶着滔天的恨意,惹得他停住脚步,进入那阵中一看。 许是为佛时的善念,普僧想渡他。 后来知他是被亲近之人所害的剑修,本有斩妖除魔向天下的意向,半步同生境修为足以傲视着原荒大陆,他比谁都孤高,也比谁都有能力得道成仙。可事与愿违,他最终只能苟延残喘,跪伏在这魔渊之下,骂他所恨,哀他一生。 普僧可怜他,便成了那路人,偶尔听他念几句过去的事情。只是人不清醒,说的也支离破碎,多是听他哭听他笑,再劝说几句莫要执念太深。 往后百年未去,他却托魔渊的大魔带了信来,问他可还好,怎么不去与他相陪。 普僧惊愕,他本是个被阵法束缚的魔,却不拘于此,借剑灵横扫了极深之渊附近所有魔窟,当了那渊里的大王。 太古魔渊是困不住他的,普僧想着,有朝一日他从那地方出来,这世道还能得安宁吗? 两人信件来往,直到沈温红借妖身出来,普僧也未能劝他放下执念。小霸王最后一封信愉悦地与他说道,他终于可以再去见一见他未见过的千年世道,见一见他心心念念的道侣。 普僧却想着,莫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沈温红确实没闹得世道不安宁,却也剑出奇招将他背后的尊上给引了出来,洛城一役,终究是触了尊上逆鳞。 待红影消失那刻,普僧长长地叹了口气,拢着僧袍,慢吞吞地往外走。他心想,明知是陷阱,却也要冒险去揪出背后之人,明知可以等,却心中焦急,哪怕有去无回,也要先试一试剑。世人说的没错,剑修向来这样,直来直往,真让人头疼。 我劝也劝过了,希望来日同你在天虚剑阁喝茶,莫要失约。 西府过城郊村落,在往外是宽阔的大河。晌午,来往百姓挑着担子沿着这一路走。其间有一人撑着一把显目的红伞,步伐轻缓不见慢。路人微微侧目打量着他,红伞红衣,一头白发嚣张至极,让人不禁想到西府今日妖疫,低声讨论着。 那红衣人直直往宽阔大河的方向行去,走上那巍然挺立的拱石桥,桥头石碑朱红字迹写着西府桥三字。沈温红踏上那桥面,转眼烈日隐去,灰暗的天袭来,空中闷响,乌空惊雷。 转眼凡间石桥,就转变成那令人惊闻的恶鬼抬道,往不知深渊而去的陌路。 沈温红微微抬头,伞头轻启,不见晴雨。 他将目光放向远处,站着两个人。身着玄袍的两个魔修,一个他认识,另一个他没见过。 沈温红觉得这阵仗有些大,为了迎他,这眼前两位魔修动用阵法偷天换日,借魔渊万鬼来布这局。徒有其表,但胜在好看。这阴森气息,竟另他浑身感到舒畅,与烈日灼身不同,好似他生来就该待在这阴森地狱里。 矛盾至极。沈温红以为自己早该熟悉这些,千年魔渊的阴冷早就让他神魂习惯于在那一隅之地,那被困血月深渊里的灰暗,仅有恶鬼冤魂相伴的无数岁月里,他多次以为自己心生恶念,要被同化在那,同为那闻风丧胆的魔修。 可他爬得出深渊,见得明日,虽身有不适,但心得安慰。 如今再感受到这阴冷魔渊的气息,他倒是有种久违的怀念,以及厌恶。连着刚见故友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沈温红眼神阴鸷地看着前方两个魔修,冷声道:“两位可真看得起我,布此阵法引我入围,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煌溟上前几步,朗声回道:“沈魔主可喜欢?” 沈温红甚少听见别人喊他这个称号,他可以是千年前那逍遥天下的沈剑尊,也可以是现在被妖族喊的沈大妖,可最契合现在他的,确实是这个看似邪恶威名的沈魔主。沈温红微眯着眼睛,碧眼妖瞳划过奇异的光,他想着,按地位来算,他这魔族同生境的身份,却也担得住一声魔主。 “喜欢啊,怎不喜欢,可这特意布置的大好风景,一会被我糟蹋了,多可惜啊。” 煌溟侧目看着周围乌黑惊雷,万鬼哀嚎,不见得这风景有哪好,他道:“魔渊的风景较之这,沈魔主觉得哪好?” 沈温红脸色一沉,心道这崽子不识天高地厚,“哪都不好。” 瘟女在一旁捂着嘴嘻嘻地笑,她弯着眉眼,道:“您这话说的,可再不好,这也是您的断头台。” 作者有话要说:  3.27三改文案……会有可爱因为新文案点进来吗orz 我要搞事了,高能预警=w= 摩拳擦掌小激动。 ☆、真正抉择 沈温红将红伞合上,流光过伞面,他轻笑一声,身影骤现,十步化一步,花醉伞直直砸了下去。煌溟抬手挡住,那千钧力道压得他前脚下沉,所处桥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沈温红微微后跳,红伞扛在肩头,问:“这都接不住?” 瘟女捧着手,轻轻叹了口气,那玄袍长袖拉长,如游蛇一般缠上了沈温红。沈温红手持伞柄挽了一剑花,凛冽的气割开长袖,烟白妖气散开。瘟女暗骂一声,退后几步与煌溟齐身,两人警惕地看着沈温红。 等他前脚一动,双方骤身相袭,乍开火光。 瘟女的袖柔而长,卷上那把朱红烈伞,却被那玄嚣剑气尽数割开。沈温红明明拿的是伞,让粗大的伞身带上了剑的利。瘟女暗暗沉心,她知道花醉伞内还有花醉剑,沈温红仅用花醉伞就跟他们两人交招不相上下,他还未真正拔剑。 瘟女脚上系银铃,微微退后时在闷雷之下清脆地响。那长袖变得更快,像骤发的箭矢,满空袭来。沈温红脚步轻扬,看似缓慢动作,一个错身躲开了攻击。石面溅起几块碎石,微微尘土随风扬起。 煌溟化掌为爪,锋利白光接在瘟女长袖之后。沈温红一个惊神,花醉伞面瞬间张开,流光花海挡住了突来攻击,发出一声闷响。 沈温红道:“邀我前来,却只来了你们两个。”花醉伞在他手中如千钧大锤,一下接一下砸在煌溟撑起的魔气罩子上,“你们主上是爬不出太古魔渊,还是见不得人。” 沈温红声音带嘲讽,他稍一用力,巨大的红光化剑砸下,把魔气罩子彻底砸碎。 瘟女咽下喉中腥气,“您可真放心,这万鬼之地,难不成真是为了好看?” 煌溟冷笑一声,掌上青筋暴涨,虚空中刻下奇特魔纹。 沈温红眼神一凛,后退几步。那魔纹如同游蛇飞窜而来,袭至眼前化作几道人面枯骨符,将沈温红团团围住,魔气冲天形成困兽之笼,借由人面枯骨符以及万鬼的魔气,紫色光柱在沈温红周遭树立,束缚之行出现。 沈温红握着花醉伞,冷眼看着眼前一切。他修长的指搭在花醉伞柄之上,轻轻一拔,那藏于红伞之下的月色剑光初现。 瘟女沉声道:“他拔剑了。” 万魔殿中,阴暗的大殿里几段烛火,映照着殿上挂画,那是一张接一张的恶兽鬼图,每一幅画栩栩如生。画中魔的手搭在画的边缘,深不见底的魔气从中涌出。 殿中无人,墙上魔图裂了六幅画。其中一幅,是一个长相阴柔持着枯木法杖的男子,他双眼微合,沉睡其中。 忽然殿中传出声响,一个自幽谷而来的声音问:“梦魇,听说你让人去教训那个小辈了。” 画中阴柔男子闻言微微睁眼,“他不安分。” 殿中其他的画发出低声的讨论,有的如垂髫老翁和蔼地笑,有的如乖戾孩子天真问话……殿中幽静瞬间被打破,梦魇听着那如飞虫一样的声音,阴柔脸上一层阴鸷。 那声音笑道:“我们魔,有安分时候?” 梦魇青白的手搭在画的边缘,声音幽而冷:“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周围声音叽叽歪歪地响起:“可他不是你的孩子啊。” “人修堕魔,外面的世界还是这么热闹。” “好想出去啊,这该死的魔渊。” 万魔殿万魔发出低低的呐喊,那刺耳的声音扰得梦魇心神不宁,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不悦,握着法杖的手紧了几分。那自幽谷而来的声音夹杂在一群魔的嚷闹声中:“梦魇,你如何想?” 梦魇平静地说:“我已做好万全之策。” 乌云之下,闪过一道红光,如划开天际线的初霞,自一线裂开,满溢霞彩从天边露出。瘟女快手捏了一个魔印,繁复文字瞬间涨大印在那人面符的阵法之上。天边而下的霞光照亮这万鬼抬道的路,凄惨的哀嚎声接连响起,光下烟飞,像世海之外摆渡人扁舟的水线,拉开前方一路。 沈温红的剑柔而强,花醉剑身的花纹漫过霞光,剑带霞光之势迅猛又炙热地砸在那人面符围成的束缚阵上,荡开剑光席卷而去,瘟女与煌溟施法迎击,被剑光击退十步远,心口闷血。 煌溟竭力抬头,不远处人面符被劈裂了,那狰狞笑脸裂成两半,透过那紫黑符印,沈温红缓缓收剑。 煌溟没有真正接过沈温红剑,他对沈温红的了解,仅在是个堕魔的剑修,被魔渊关注的同生境,以及千年之前剑扬天下的威名。他狭隘的印象里,这个被困魔渊的剑修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跪伏在魔渊之下痛苦哀嚎,却从未见过他容光焕发,手持花醉剑一剑荡开万鬼道的强悍。煌溟不得不承认,沈温红是一个出色的剑修,一个若为人修,便可令无数妖魔惊骇的天之骄子。 大意了,煌溟心想。 瘟女掩下身体不适,挺直腰板,眼神里充满着战意,她道:“我曾听闻,天虚剑阁的剑修,是全原荒最出色的剑修。我以前觉得此话荒唐,现在觉得,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瘟女看着那持着红伞的剑修,道:“这天虚剑阁的剑修,还得分两种,一种是我见之可诛的剑修,另一种是眼前这位,我心生战意。” 煌溟冷笑一声:“他可还是个神魂期,持剑便可杀出同生境的气势,你可曾想,若他真从那魔渊底下出来,谁能拦他?” 瘟女拂去肩上尘土,道:“所以,毁其妖身,实乃明智之举。若不为我万魔殿所用,留着实属碍眼。” 桥面被划开长长沟壑,战场狼藉,那红衣剑修似万鬼里爬出来的修罗,不分善恶持剑为己。花醉剑被收回伞中,可那滔天的剑气始终留在原地,压着万鬼不敢抬头。 “怎么,还不将你们身后那位请出来?”沈温红笑道:“再不出来,可就没意思了。你们这些小伎俩,逗谁呢?” 沈温红像才刚活动了筋骨,走过碎石踩着万鬼。他一剑使得尽兴,想起了千年前仗剑天下的逍遥气,任前路千万人挡,一剑杀出重围。人至高峰时,一览众山河,沈温红多年未曾感到的意气风发,竟在如今时刻回味起了斩妖除魔的快意。 他不知要怎么形容这样的情感,却在拿起剑,使出剑招时尽数忘却,无论他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还是顶着妖躯的妖,当走上大道坦途,那自神魂里而生的快意怎么也挥之不去。当年他弃医从剑,便再无回头路。 我仿佛能听见剑的铮鸣,夹带清风吹拂的清明,自灵台而起炼魂重生,是见之惊叹的百里霞光,是一挥不去的侠之快意,是义无反顾,再无回头的坦坦大道。 沈温红想着,他不能是魔,他舍不起这剑道的快意。任何头衔也说不尽他的一生,他最引以为豪,向来只有那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他不羁肆意的一生,走到何方,剑出千山花海,另天下侠客沉醉痴迷。 沈温红,是天虚剑阁的剑修,沈温红的剑,是天下最好看的剑。 足矣。 瘟女迎面接下那重重的一剑,意识恍惚间竟分不清何为剑气何为妖气,她那满身战意被迎面的剑意吹散,自骨子里的颤栗使她彻底明白,眼前此人为何能凭一身神魂期的修为挡住他们两人。沈温红根本不畏惧,他的剑所向披靡,哪怕眼前是同生境修士,直至身毁魂销,他的剑绝无可能停下。 剑者无畏,大乘者剑下无人。 煌溟颤着手撕开虚空,沈温红一回头,见到那泛着幽暗灯火的灯笼从那虚空中出来。刹那间周遭气息一窒,隐隐的威压从虚空里蔓延出来,萦绕在灯笼旁边的幽暗灯火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死气。沈温红气息微动,收回花醉伞退至十步之外。 他目光凝重地看着煌溟手中的灯笼,沉声道:“幽魂灯。” “尊上说,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折在这,可怜你借妖身从魔渊里出来,还未尝到甜头,又要如蝼蚁一样屈服在深渊之下。”煌溟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愈发地癫狂,“你这嚣张嘴脸,还能叫嚣几时。” 沈温红沉下气,目光平静看着那魔族圣器幽魂灯,那是自太古而来的圣器,本应封在太古魔渊万魔殿内。如今此器面世,那这背后人应当出自万魔殿,可惜原荒维持已久的三族平和,魔器一出,这魔族的大动作也不会太远。 沈温红心神不定,他突然想到了那世间苍生,想到了魔族举族来犯时,中原生灵涂炭。他生于世间几千年,从未经历过乱世,却也听闻过上古一役。他不能陨于此地,若真被拦在此,那他即将面临的,是跪伏在深渊之下,看凡间生灵挣扎,束手无策,心若刀割。 幽魂灯能放出无数厉鬼。沈温红想着,他身后是西府,西府之后是西蜀,若再往前看,过中原,到东海,到那天虚剑山玉衡峰下的长生树,似有故人在那说这话,邀着他再一起练剑。他不能落荒而逃,他只有竭尽全力,守着一方净土。 为道者,为何心系苍生? 沈温红问过,他还尚未入道时,师尊瑶华领着他走在天虚剑山的九千长阶上。看着那云下群山,看着那遥远的城池,世间大好山河,生灵跃动,与他这么说—— 徒儿,为人时,我们因山河而生,为道时,山河因我们而生。 你入大道,见那世间山河,气运皆与你相通,苍生皆在你身后,担得住这道,也就担上苍生。 沈温红曾经不明白,他为侠好义,一身正气得以磊落,却从未深知道系苍生。而如今,大道者,心系苍生,喜悲自知。他受不住袖手旁观的心谴,他这一退,才是真正入魔。 沈温红明白了,今天这一局,不是他与那万魔殿拼个你死我活。而是万魔殿在逼他,做一个决定。是要为了己欲退步,还是要为了苍生向前。这一决定,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只要魔族举族来犯,他都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如此大费周章,设这样一局,这万魔殿还真看得起他。 沈温红啊,你向道的心,担得起这天下苍生吗? 你知道你为何入魔吗? 沈温红看着那幽魂灯飘上填空,乌云卷成旋涡,像远古凶兽张开的獠牙大口。他面色沉静拔开了花醉剑,伞身轻轻地掉在了地上,伞面红光已去,像是朴实无华的伞。敛去那令人心醉的剑芒,无光的剑身带着剑者浩荡的剑气。 他在瘟女和煌溟的目光下,持剑跃入那幽暗的大口之中,花醉剑插入那风口幽魂灯内,霎时万鬼尖利地嚎叫,可沈温红耳边万籁寂静,他神魂之中那丝瓶颈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剑尖泛开红光,如霞彩散去眼前乌云。宽阔大河上的结界忽然裂开,西府内所有修士齐齐望向了天边拉开的霞彩,夹杂着幽暗的墨迹,令人惊叹的奇观。 鲛人居内季渝与谢小青相视一眼,先后瞬移到了那西府桥边。花醉站在那朱红字迹的石碑旁,微睁的瞳孔里是从未见过的浩瀚。她感觉到了另一丝的奇妙,是生成剑灵以来从未达至的境界,她比任何一人都明白,沈温红在那一刻经历了什么。 迈入同生境的花醉剑尊,才真正跨过了他的心魔劫。 花醉抑制不住,眼眶湿热,“这才是你本要达至的境界,你的道心比谁都坚定,你自己,从未入魔。” 沈温红缓缓站在废墟之上,西府桥毁了个彻底,断开的桥面坠入大河之中。沈温红落地一个踉跄,红影微晃,他剑尖撑地,脸色苍白。他沉寂的目光望向天边,明明是正午,却如夕阳。 他轻笑一声微微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花醉伞身,忽然他眼前一阵恍惚,他定睛一看,他的左手手掌已成白骨,就像是魔渊里的他的躯体一样。沈温红一愣,怔怔地看着那手。 万魔殿中的幽魂灯幻影瞬间消散,引得殿内万魔惊叹许久,那幽谷声音问着梦魇:“这才是你的目的所在?” 梦魇苍白的脸勾起满足的一笑,“他很让我惊喜。” 那声音问:“你想要的盛世是怎样的?” 梦魇平静地说:“在不久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3.28卡 这章写太久了更晚了不好意思。4k字,夸夸我,我写了两天呜呜 提前解释下:这章是沈温红过心魔劫,他千年前入魔并不是他的劫,今日过后才是他神魂经过锤炼真正进阶。 下一章季渝追妻路开始,我终于写到了我开这文期待已久的情节了。大纲我砍了支线,以后有机会番外写,先把主角的故事讲完。 会虐=w= ☆、妖身已散 季渝看着远处走来红衣少年,周围一片狼藉,皇城军和万妖会的重要将领围在一起讨论什么。炙渊抱臂站在城门之上,衣袍随风飘动,默默注视着西府桥的惨状。季渝微微蹙眉,轻叹一口气,他不明白这人说是出来会友,到底见得是哪位损友,引得天地灵气动荡,西府桥面目全非。 谢小青微微蹙眉看着那边走来的踉跄身影,转头正欲与季渝说声什么,身边人却快步向前,走到了那红影身边。 季渝走近时,发现沈温红微微垂着眸,看着足下一步步往前走,倒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样。季渝出声喊他:“见得谁,心神如此不宁。” 沈温红闻言,微微怔住,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下子收敛了去,苍白脸色露出一乖巧的笑容,道:“你醒了?” “早上便醒了,你怎脸色如此苍白?”季渝盯着他看了会,“说是会友,我怎么看你像是去打架了。” “谢神医,劳烦你……”季渝话未说完,沈温红伸出手拉住他。 “师兄陪我走一走吧。”沈温红开口说道。 谢小青几步跑上前来,见着沈温红的面相,心中一惊,正欲脱口而出的话却被一旁的顾鹤之捂住。 顾少主脸色阴沉地看着那两人,冷声道:“鲛人居还需您照顾,闲事莫要多管。” 谢小青从顾鹤之的魔爪下挣扎开,问:“这……也放着不管吗?”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沈温红的脸色,咽了下口水,错开了目光,道:“我回万妖会去了。” 花醉站在石碑旁,目光微沉,却也分不清内里是怎样的情感,是喜后的难过,也是至心神的不安。她是同生境剑尊的剑灵,只等殊荣放在如今原荒,当得欣喜。 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花醉伞是沈温红自己锻造的,他与季渝游历时跋山涉水,寻遍世间万千奇宝,奔波几百年,寻世间罕见陨铁,花费十几年才锻造而出。花醉伞的伞身,是还未入天虚剑阁时,沈温红凡世母亲所赠。花醉生灵之时,那几千年前的记忆宛如泛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 花坊之中少年,撑着娘亲做的伞,走上仙途。凡胎肉体几十年寿命,沈温红入道后鲜少回去凡间,他对娘亲的记忆仅剩下花坊中爽朗的笑声,娘亲不爱女红,天生丽质却始终是一泼妇模样。花坊一条街最烈的娘子当属他娘亲,孩童时期的沈温红活在母亲的笑声之下。后来瑶华真人要带他寻仙道,他那母亲十分欣喜,将花坊一景绣入伞面。 沈温红才知道,她母亲也是个心灵手巧之人,所有柔软与爱都留给了他。 那烈性娘子道:这一走,就不要回头了。 撑伞的孩子一路走进天虚剑山,学医道,从剑道。哪怕游历凡间,也要避开那处花坊,他割断尘世执念,将母亲最美好的模样留在了心中。 花醉知道沈温红的大义洒脱,他也如凡间花坊走出来的孩子,深情又念旧。 他们这一路,这么就如此坎坷…… 周围村落的人被那突如其来的山崩地摇惊了心,大人揽着孩子站在村落门口,远远望去那大河断桥,城内重兵浩浩汤汤地出城查看。村落门口一苍天大树,强风吹过秃了一半,好在炎热已过,四周阴凉。 沈温红右手拉着季渝,从那废墟人群中走出,离了那份吵嚷,再一次回归寂静。是泱泱大河的岸边,水漫过碎石,冲顺一地散沙。 两人走远了,才慢下脚步。 沈温红红袖放下,先前一番打斗中白发微散开,季渝从他身后看去,才觉得那身板其实很小。 沈温红突然问:“师兄说,让我别怕。” 季渝一顿,听那人问:“是真的吗?” 岸边吹过风,带来一阵凉气。季渝停顿许久,才将那句话说出口:“对不起,我失约了……” “我想起了千年前,我把你留在了太古魔渊。”季渝说至此,后面那些话却哽在喉头,不知如何开口。 沈温红静静地看着他,失望道:“你还未想起来……可我等不及了,怎么办?” “若要真算起来,看似好几年,其实我在你身边不过四月。师兄疑心我时,我想着让你不疑心,师兄错怪我时,我想着大人有大量不与师兄计较。想着这数百年,我也做想过若是你再也想不起来,我当如何?”沈温红的声音如清风,“可我实在贪婪。” 季渝受不住他轻描淡写说着这些话,他自最初来到他身边时,早就背负了太多的情感,将一切情意隐忍在皮囊之下。他本没做错什么,隐忍被自己看成了处心积虑。季渝说不明此时心情,若说洛城时的释然是一切开端,他早在沈温红的一举一动之中,看到了他隐藏在多面之下的真性情。 少年喜笑,有开怀大意玩笑得逞的笑,有得一杯酒满怀欣喜的笑,有故作乖巧实则狡黠的笑,但也有看似平静心怀苦海的笑。季渝早已从他笑容中看出了更多的不一样,沈温红看似孤勇的倔强性子其实若一纸窗纱,一指而开苦海重重。 他早已露出破绽,却还坚强做着最后伪装,怕一切太快,满心焦急,小心翼翼。 季渝一直很在意他,从缥缈山巅的初遇,那自神魂而出的熟悉感,脱口而出的一声红红,亲昵背后是几千年的真实相伴。季渝将在意掩下,做那随心所欲却心冷的道人,把神魂的空虚推给了剑心的迷茫。其实不然,他只是未将一切说出口,未将在意换作真,待那红衣翩然于梦境时,一见惊鸿。 他才明白那以往心中的躁动与不安,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情感,只是他的不确信把那本该细水流从的感情退至难以释怀的深渊之中。 他是爱过沈温红的,只是想不起来,只是未曾明白这样的感情其实情愫的躁动。 沈温红回头看他,那眼眶中满溢的深情,让季渝一下子想起来那记忆里抬头看他时的狡黠笑容。 “你别这样看我……我忽然……”季渝怔怔看他,“有些难过。” “你该笑着,开心点。”季渝看着他,觉得那深情之下的哀伤不解让他心口闷痛。 “事已至此,我也变得难过了……”沈温红问他:“季渝,我爱你,也恨你,可为什么我爱也难过,恨也难过。” 我想过余生还长,可突然之间,我甚是疲惫。 “我也快要分不清,我与你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我为何会因你与我说话而欣喜,你对我好而雀跃。可为何你要抛下我,我又因何变成软弱模样让你抛弃,我所有的妥协与顺从于你眼里是不是弱小可怜,季渝,我爱慕你强大,欣赏你的剑,我想你与我的感情,不是因我凄惨的经历而同情心疼,我应是强大与你并肩,而非弱小受你爱护。”沈温红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表达着内心难以言喻的难过,似剥心地说:“可能我一开始就做错了,可一千年了,我心心念着你,想过风花雪月,想过你拥我入怀,我什么都想过了。” “年少我心悦你白衣长剑,天涯西风,与我四海八荒游历。你爱我护我,与我说那逍遥散仙的快活日子,那是爱,而非是如今你看我眼里的怜悯。” 沈温红难过地说:“我们本是同道人,奈何我追不上你。” 季渝哽咽着,他伸手将那红衣揽入怀中,像拥住玉衡峰千年一现的海棠一样。 “季渝啊……” “红红。”季渝哑声道:“我快要想起来了。” “我做错过,但我想了,我爱你非怜悯,千年前我是如此,千年后我将如此。你给我些时间,我也欣赏你的剑,也痴迷那满天霞海的剑意,剑者强大,你从不是弱小。”季渝不知道为何,他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哪怕这些情意来得莫名其妙,却也让他心生害怕,怕再不说,就晚了。 “我陪你看过烟火,你说过要与我去南渊看雨。” “你喊我这般亲昵,我师兄也爱这么叫我。”沈温红眼中含泪,花醉伞脱落于地,他伸出已成白骨的手,抚着爱人的脸。季渝惊愕地看着他的白骨,见他脸色苍白笑着哭,那冰冷的骨头触及肌肤,竟冰冷得让人惊骇。季渝觉得好难过,那哽在心头不去的悲伤,他道:“你的手……” 沈温红笑着说:“世有寒骨草,尸寒心悲而生。我这一妖身也要到头了……” “你莫要嫌我丑。” 季渝说不出其他话,他将沈温红按在颈间,手抚在他白发上,才觉得他遍体阴寒,“怎么会,你那么好看……” 沈温红说:“你这样,总让我心生错觉。” “那莫当错觉了。”季渝竭力道:“师兄在。” “我不找你了,季渝,你会来找我吗?” 季渝应道:“我会的。” “魔渊可远了,你找得到路吗?” 季渝道:“找得到。” “你好假……明明还没想起来,却这么与我说情话。” “剑尊,人魔殊途,你怕不怕……” 季渝看着沈温红,那白骨指节一段段灰灭,笑着的红衣少年白发散开,脸上肌肤随风吹散,他徒留的半眼妖瞳带着笑意,似乎在说着什么。季渝心如刀割,他感觉到什么从他身边离去,明明没有更多的记忆,却被那神魂里的哀鸣压得心口闷痛,有他所不知道的爱从身体的血脉中蔓延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温红的妖身在他眼前风吹身散。 漏过指尖的风,带走了他的爱人。 你要随风而去。 季渝想着,我许过你太平盛世,邀你一同逍遥天地,人魔殊途,世道若拦我,我剑所向,则是这荒唐世道。 作者有话要说:  3.29卡 改了第一章,你们可以清缓存看看orz 写到这里我写哭了,今天纠结一天这样的节奏会不会太快,但想想他们本该早说明感情却在互相误解与愣头不知意中其实早已水到渠成,从洛城至今软化的态度以及开始老夫老妻的模式,季渝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这突然来的意外浇了他一头冷水。 沈温红的马甲算是脱光了,季渝的追妻路跟沈温红崛起的章节要开始了。 这一篇章最后我要写得又燃又好看! 呜,先擦下眼泪。 ☆、妖疫之实 西府城池前的西府桥塌了一事,很快就在西府坊间传了起来。有见识的说是哪处秘境要面世,那惊天骇变,比得上洛城前头出的炎天雪,这两事一合起来指不定是哪位上古大能的秘境要出来。西府万妖会一事未了,又闹出一事来,将西府桥围住,把那万鬼抬道疏漏掉的小鬼收拾完了,才准通行。 修桥一事,就落在了万妖会身上。 谢小青刚从城郊出来,走回万妖会路上时,总听见百姓热乎谈论,说上天是妖魔鬼怪,指不定是天谴。谢小青入道多年,头一回这么亲近坊间传闻,虽真假参半,但也有说得有理。那西府桥上,不就是那神魂境大妖沈剑尊惊天一剑吗? 妖族里传得更热闹些,本因妖疫死气沉沉的西府妖族,听万妖会里的亲友说着那西府桥上的霞海,正是他们妖族里出的一位使出的剑招,惊天地泣鬼神,指不定妖族四大妖主又多了一位。又问到是哪个大妖 如此厉害,又支支吾吾说没见过。 这世道真的变得厉害,谢小青小时候也听闻长辈说那天虚剑阁剑修之事,百草堂一脉从的医道,与天虚剑阁摇光峰算是亲厚。天下医道,也非两家独大,提着医修,鲜少有人还会记起天虚剑阁的摇光峰,只记得天虚剑阁都是一群剑修奇才。 可谢小青却听父亲谢无意讲,摇光峰一脉收医修,收的都是天赋异禀之人,向来是峰主四海八荒收徒,与百草堂广纳天下医师不同。谢小青幼时不知这摇光峰的名堂有多深,这天虚剑阁的医修一脉在原荒并不有名,直至少年行医时,才知晓摇光峰医道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独一脉的医道,天下珍贵名药多数出自那摇光峰,就譬如那千金难求的长生丹。 只是近几千年来,摇光峰的医道未出什么惊天的医修,谢小青记住的,还要属那早已隐世的摇光峰瑶华真人。先前他瞧季渝面相时,也心有疑惑过,这瑶华真人要是见过季渝,定然会看出他神魂的不妥,怎么那季剑尊像是头一回听人说这神魂一事。 难道瑶华真人,没有给他看过面相? 进万妖会时,府内人匆匆外出,谢小青这本应忙碌之人,相较之下倒也得了个闲暇。他肩系着医箱往鲛人居走,越往里越清净。 他觉得可惜。 前日西府桥一塌,他与季渝匆匆赶往城外时,便见着了那一脸苍白的沈温红。谢小青醉心医道多年,逢人看病的本事已成习惯。沈温红脸色苍白,身形体态,浑身脉络完全不对劲,他看似好好一人还在那,其实一具肉身仅剩下几分妖力撑着。 谢小青还想挽救一番,却被顾鹤之留住,见死不救已违背了谢小青行医的原则,可当时那场面他却只能见死不救。他是个医修,修为不比当场其他的大能,他未看透的事情,其实大多数都看得清。他是后知后觉才知道一切事端。 那西府桥塌毁,说是神仙打架,其实是沈剑尊救了整个西蜀。 他谢小青独一身本事先他人一步看透了沈温红身毁,却没能看清那时的大局。瞬行赶往西府桥的大能,才不是因为那桥塌的动静,而是感应到了上古魔器幽魂灯。魔族邀沈温红赴约一事,根本没有表面上那般普通,先是以万鬼抬道的阵法遮天蔽日,掩去一方天地,瞒住了西府附近所有高阶修者。 再借由这阵法引出魔器幽魂灯,实在出其不意。 而当时留在那阵法内的高阶修者,也就沈温红一人,只有他能力挽狂澜,若待其他修士赶到,那万鬼抬道的幽魂灯早就如得神助,点灯祸害四方。 沈温红是救了所有人,可他再能力超群,越阶毁灯,他实际上也只是一个神魂境的妖身啊。 同生境能全然而退,可一境界的差异,神魂境的妖身撑不住那毁天灭地的魔气。他早知道如此,也义无反顾地持剑上前。 这也因此,解了谢小青的千年困惑。摇光峰的医道他一直尊崇,天下医道繁荣的局面是谢小青父亲谢无意毕生所愿,连带着谢小青也理解了那其中的情怀。当他父亲知晓瑶华真人亲传弟子沈温红弃医从剑时,当场气出一口老血,生怕摇光峰医道没落,还特意写信给瑶华真人,劝她不能任由小儿玩闹。 沈温红的资质,习医道独天厚爱,他入道开始,所有长辈等着他成长。 天才弃医道,确实让人痛心。可天虚剑阁从不插手弟子的向道之心,沈温红入剑道一事,也随着他去了。谢无意痛心许久,直至瑶华真人新收了现任摇光峰峰主云瑶时才歇了那提着的心,可只要提起沈温红,他总是感慨。 谢小青醉心医道,也是那不赞同沈温红从剑道之人。 但直至那苍白的红衣人持剑而立出现在他眼前时,谢小青那点不赞同,才真是感情用事。他沈温红虽是医道天才,却也是剑道强者。世间三千大道,皆是心系苍生。 只是可惜了…… 踏进鲛人居,那苍蓝如深海的景色才让谢小青回了神。炙渊是大手笔,如此灵气充沛之地,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财力。谢小青又想到,这几日困惑他许久的妖疫,这妖疫跟寻常病疫有大不同,却也有相似之处。 谢小青用了些法子,好不容易将那病疫祛除干净,不过一个时辰,又死灰复燃。这妖疫一进妖的身体,就源源不断再生着,直至将那妖体内妖力消耗干净,妖死病绝。 这妖疫,比世间灵气还玄乎,世间灵气也是源源再生,可人家灵气应大道而生本应如此。你这妖疫莫非也是天地生灵之物? 想至此,谢小青忽然停下脚步。 一个令人惊骇的念头从他脑海中浮现,他猛地抬头看鲛人居灵气,那清新又充沛的灵跃动着。所以说这万妖会那么多妖,花见歌的病情这么重却也不见传染到这万妖会的妖,炙渊出入鲛人居甚久,也未沾染上半点妖疫。 谢小青猛地回头跑出鲛人居,急匆匆地去了那万妖会的议事厅。这时花醉满脸倦容与顾鹤之从里面走出,与那匆忙赶来的谢小青迎面相见。 谢小青拦住两人,道:“等等。” 顾鹤之的脸色不太好,对着谢小青的语气也不客气:“何事?” 谢小青定了定神,面色认真,越过她们两个进去了。花醉拉着顾鹤之,两人虽有疑惑,谢小青毕竟是医修,也许是什么大事。 谢小青一进里头,见着那炙渊与季渝相对而立,两人面色凝重,看着那中间的沙盘。谢小青直截了当地说:“这妖疫,也许是伴生。” 在场几人闻言看向他,炙渊略有疑惑:“伴生?” “从古至今,哪有病疫同这西府妖疫一样源源再生。也许从某一意义上来说,这西府妖疫也许不是那棘手的妖疫,而是有心人巧用西府,设下的局。源源再生之物不是没有,说大是这世间灵气,说下是人体内的灵,妖体内的灵气。” 谢小青道:“修士修炼,定然会从外界取灵,若是利用西府设下阵法,再另这水土之上滋生妖疫,与西府的灵气相通,那么只要处于某地之中,妖修取灵,便会吸取那沾染了妖疫的灵,从而染上病疫。” 顾鹤之听出了一些,问:“你的意思是,这妖疫是与灵伴生的?这怎么可能?” 谢小青郑重道:“这极有可能,妖疫不可能完全与灵伴生,这违背了天地纲规,若是有心人圈养了一方水土的灵,利用阵法为非作歹,是极有可能之事。方才我走在鲛人居里头,才想起来,这鲛人居就是设法的好地方。” 谢小青看向炙渊:“妖主您想,这鲛人居的是聚灵之所,花夫人在里头吐息纳灵,若是有人在此设法投放妖疫,那中招的就是花夫人。花夫人信任您,这鲛人居是个妥当心安之处,在里面修炼不足为奇。万妖会走动这么多人,为何那城南归思巷受害如此严重,而万妖会内却仅仅只有几人。” “妖主您修至这个境界,已很少吐息纳灵,那灵气中的那点怪异自然察觉不到。若鲛人居是伴生妖疫的阵法之地,那花夫人解释得通,花少主幼小之躯与外界灵气相通可修为不高,又在鲛人居那灵气如此浓厚之所,才会如此严重。” 炙渊难以置信,咬牙道:“有人利用鲛人居,下此妖疫。” 谢小青认真道:“正是,只怕城南归思巷,也是一个聚灵之所。” 满座皆惊。 面色平静的季渝从纳戒中拿出一卷阵图,递给了炙渊,“先前他推演出的归思巷阵法的图文,我们查探归思巷时发现了此阵法,照洛城魔阵的八方阵图推演,所覆之地甚广。鲛人居的阵法若如卷中七星阵图,那谢神医所说便是真。” “本想等人露出马脚,也罢。”季渝道:“也许聚灵之所是其一,这西府地底下的魔阵,才是大患。” 作者有话要说:  3.30卡 西府的事还会交代,篇幅不会很大,我在努力写好节奏。 主角明天更,我琢磨琢磨。 orz大家等等我,脑子里东西太多了,手速没那么快。 战战兢兢拿毛笔开ps做封面,上传完嘚瑟许久发现少写了个字。。算了8,就这样了希望大家习惯这个绿油油的封面。 ☆、你来过的 苍白的手屈指深陷入地面,指尖见血,沈温红双手撑着,那漫天魔气压得他起不来身。周围的野鬼嚎叫好似那奸险魔族的嘴脸,嘲笑着他的无功而返。 一身血衣黑到头了,那照进渊底的血月出奇的亮。 沈温红闷哼一声,殷红的血染上他苍白的唇,他恶狠狠地看着地面,那抠进土里的白骨刺痛他的眼,他是怎么活成如今这般模样,神魂损伤,一臂化作白骨,他到底是算活着,还是死不瞑目。 枯骨烂石会化为尘土,他残败不堪却只能苟延残喘。 布履出现在眼前,霜寒伸出手将他扶起,又替动弹不得的他撩开遮眼的碎发。 沈温红靠在石柱上,那若隐若现的符文发着隐隐的威压。 “我还等得起吗?”沈温红虚弱的声音响起。 霜寒屈膝跪在他面前,平静地说:“会等到的。” 沈温红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低低地笑着,笑得肩胛颤动,“好啊,我等着他来。” “霜寒。” 霜寒看向他,道:“我在。” 沈温红眼底布满血丝,身躯惨败坐在那,却莫名让霜寒生了一股寒意,他鲜少是这副模样,霜寒上一次见他如此,还是千年之前,他满身浴血在秘境中厮杀时—— 就如现在这样,未着兵甲,令人生畏。 “阻我辱我者……”沈温红道:“我要他们百倍奉还。” 风雨将近。 月光盈满堂,未点灯的夜里,白衣人倚靠在窗边。窗外假山孤木,妖风闷雷,云动不遮月。今夜动身的妖特别多,万妖会一声令下,热闹的夜市换作妖兵列阵的号角,一个不眠夜要开始了。 季渝眼底沉寂,风敲声响不生波澜,他目光停留在张开的五指之间,他看着掌中细纹,想着沈温红的手触及他脸时的冰冷,并不柔软的指节轻微停留,入目白骨。 要如何去谈那不知愁的过往岁月,随心所欲,喜乐自在,却在不知觉中进入了另一番巧妙的世界,从此有苦有恼,多是难以理解,也多了止水跳烟波,氤氲中跃动着谁的喜乐。天际银河垂下天涯四海的旅途,我牵着谁,在往前走。 屋内桌椅死物,空荡荡似无生气,季渝恍惚间看到了沈温红伏案推演,指尖沾水写开那玄奥的推演阵图,眉眼静若岁月,碧眼里透出一股认真。又想起去日同游某处时,问他为何少喝烈酒,那人舒缓开的眉眼是说不尽的温柔惬意,微微抿嘴那样乖巧的笑容融进岁月长河里,竟叫人失了方寸,从此心动有了契机。 他也非温柔似水,也有那快意如火仰杯对月时爽朗的一声“再来一杯”,那似有似无的笑容似乎拉开了岁月里该有的模样,一颦一簇带了新生的墨彩,似清风朗面的温柔,又似风雨袭来的冷冽,你要说哪面是他,待他真正扎根心底时,便面面是他,面面让人回味欣喜不得自已。 季渝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见不得他哭。 他会倔强仰头将那满溢的泪水尽收回去,明明眼眶带红,却要说“你当我是个疯子就好”,将失控吐快的话语尽说是那蓬头疯子的疯言疯语,让季渝从梦魇中惊醒,那故作严苛的对待其实心慌的应急之举,他自以为的愧疚难过说到底是因眼前人而生的心疼。 我将那说不透的情愫故作姿态地摆在你的眼前,你是不是觉得好笑又难过。 那碧眼间顺着眼角流下的泪,红衣人笑着哭对他说那心中憾事,那风过无痕,却带走灰灭骸骨的惊愕一面,天边还带着霞光,那寒风夹杂着沈温红剑里绵绵情意,又将他无情地从这方天地中带走,天光穿透他的身体,他最后眼底带笑的深意,不知是哪样的难过。 笑得让人心坠苦海,沉入那心若刀割的茫茫深渊。 他随风而走,天涯明月无他,我见清风朗月,想起烈酒入喉时的一解千愁,林光剑影红衣掠过的惊鸿游龙,在风过月歇时,才明了四海八荒,瀚海巍山,皆不如他。 看似蜻蜓点水,踏雪无痕,可你真的来过。 忽闻一声支呀,夹在妖风,有谁推开了门。季渝目光随去,谢小青背着他关上门。屋内仅剩下月光洒进来的亮,谢小青见季渝靠在窗边看他,屋内寂静空荡,平静里几分凄凉。 他无意识里,就迈不动想要往前一步的脚,停在入门处望着那人,将做了再三思虑的话说出:“此先我有一话未说完,您说到几年才逐一想起了一些,典籍上曾有记载,说那高阶修士分魄,其实不算是完全的分魄。” 谢小青关注着季渝的神色,继续说道:“高阶修士境界已与其他修士分明,尤其神魂肉体,已经跨越为人的坎,人之三魂七魄若分即散,可您不同,您的修为已至同生境,对于神魂的掌控已经出神入化,若是此时分魄,这一魄同生,神魂在则此魄不灭。” “因为神魂牵引,这一魄即便是从神魂中分离,它也不会离神魂太远,极有可能宿居在其他事物身上。”谢小青见季渝眉头微蹙,又道:“而且极有可能宿居在您贴身之物上。” 季渝问:“我亲近之物?” 谢小青思索一会,“我原以为它会跟着您的道侣一起,也与您几年前开始出现的瞬息回忆相关,但现在想想,或许沈剑尊身上并没有那一魄。” “您也许在分魄之时,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沈剑尊的出现,正恰好是这万全之策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正是你想起来的契机。剑尊您不妨想想,你可有什么信任之人,或者是亲近之物。” 说及此,季渝手上虚空忽然裂开,幽蓝剑光随着虚空而出,霜寒剑稳稳地落在季渝手上。他目光微动,穿过那剑鞘要把里看透,剑身剑纹流畅,九天陨铁寒气慎然。 谢小青见此情形,道:“医术典籍虽如此记载,但真正如何,未有医修尝试过,此一记载也在极为偏门的书上所阅,剑尊,若此法出现疏漏,亦或是那一魄并不在霜寒剑上,您神魂受损不说,甚有可能就此陷入不到头的沉睡。此等风险,您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季渝闻言,失笑道:“你将此法与我说,有你把握,也有你思虑。而于我而言,这世道苍茫,我还得一可以挽回的机会,不去,我如此剑心不配执剑,若去,我难抑欣喜。” 谢小青听至此处,想起来此之前,他在鲛人居替花见歌祛疫时,花醉与顾鹤之的谈话。他并非有意听见,只是那只言片语的几句话,着实让他十分在意。 他只可算是此间唯一的局外人,听着当局者说那看似随意其实感慨的一番话。顾鹤之寻花醉剑尊近千年,做过多番尝试,得一挚友安然的消息才算心安,身为朋友,怎不在意沈温红的状况,那日沈温红只身赴约前,曾叮嘱过顾鹤之一二,前头说的是看着季渝,后头说的是魔渊的风景可能不大好,若真哪日要去那地喝酒,见不了西蜀竹海朗月,徒万里石山血月阴风,问顾鹤之,是否嫌弃。 顾鹤之没回他。 后在鲛人居说至此事,花醉将沈温红过心魔一事说出时,顾鹤之一笑而过,那怪异性子也分不清是笑意还是别有深意,说什么?说及要带手信去见他,问花醉,这沈温红到底喜欢季渝何处,剥心给他带去,问他可否喜欢。 谢小青听出一身惊汗,不明白这些人之间的情义到底要怎么去说清,可他见季渝,心早就随那沈温红而去,顾鹤之剥也剥不去。 情至深处,心生如此,心死也在一念之间。 谢小青郑重道:“谢某话至此,定然会助你。” 季渝道:“好。” 顾鹤之心情不悦跟着花醉来到万妖会的禁地之中,炙渊早已将一切收拾妥当,周遭禁制也一一布好。顾鹤之想起天虚剑阁时季渝那令人发笑的盲目自信,又想起他那心冷不近人情。千年漫漫,他是怎么变得如此,活得三分像,也许不是哪地的烟火气惹他性子如此,而是神魂深处那人跃动心尖的姿态令他刻骨铭心,从未忘怀。 霜寒剑高高居上,谢小青将最后一道阵法布好,转身对着顾鹤之与花醉道:“劳烦二位护法,无论期间出现任何事端,切莫让人进阵法里来。” 花醉点头应是,顾鹤之不情不愿地召出一群小儿模样的傀儡,禁地之中忽然多了几分热闹。石壁倒挂着尖利长石,中央聚起的高台悬浮着数十个聚魂阵,巨大的明黄的罡印悬在最上面,符文隐约,嗡嗡风鸣。 花醉低头轻笑一声,手中的花醉伞脱手而出,巨大伞阵撑开了一方天地,花醉剑气散开,护着其中阵法。那似火的暖意撒下,枫叶飒飒而落,居于高台中间的季渝缓缓闭上眼。 你好像在我身边。 沈温红指尖跃动几分红光,深邃的眼在看着什么。霜寒匆匆从阵法之中离去,似乎有什么急事,偌大的阵法内仅剩下沈温红一人,周围的锁魔石泛着深红的光。他突感心悸,冥冥之中有远方的声音传来,亲昵又熟悉,像极了他师兄在他耳边的低声细语。 说着什么,沈温红把那情话想遍,俶尔风来,那所有臆想仿佛成真,情深之处,你好像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3.31卡 明天4月啦,评论快赶上我收藏了,今天作收+1,大家对我太好了呜呜呜 明天开始回忆篇呀,听温酒讲那千年前的事情。 ☆、玉衡往事 玉衡峰的长生树也不知是哪一代峰主种下,季渝入玉衡峰时,那长生树已然生得苍天茂然,年幼的他被老峰主领入玉衡峰,三拜九叩见过历代峰主,站在玉衡阁门口望去云里山海时,被云海美景迷昏了眼。长生树伸出枝丫亲昵地与他问好,带他去更高的树顶,一览天下。 师尊是个温柔的人,季渝只知自己天资尚可,得了仙人慧眼,才得以从苍茫人间走上成仙之路。期间最爱护他的,就是师尊。 当他拿起师尊送的第一把小木剑时,师尊问他:“小渝儿,成仙与你而言,是怎样的事。” 季渝懵懵懂懂,绞尽脑汁想了个自以为完美的话:“长生不老,也不会生病。” 师尊闻言轻笑,伸出宽厚大掌摸着他的头,“你还小,成仙一途,并非长生不老,也非你口中的生无病痛,多去挥几次剑,再想想。” 季渝抱着剑站在师尊身旁,问:“那我要挥几次啊?” 师尊道:“挥百次,没想出来,还得继续。” 季渝瞪大了眼睛,仰头看师尊那认真的神色,只好垂头应道:“好的。” 挥剑百次,季渝会认认真真地数,数到一百次,就停下来自问,修仙是干什么的。没想明白,就继续挥剑,挥到师尊来寻他,苦着脸道:“我还没想出来。” 师尊递给他几个灵果,温柔道:“无妨,我们明日再想。” 这一挥,挥到了季渝七岁,他也没想明白修仙是干什么的。师尊领着他去玉衡峰的论剑台,早起的师兄师姐们齐齐站在那,一下接一下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季渝认出他们是在挥剑,问师尊:“师兄师姐他们,一天要挥几次啊?” 师尊道:“万次,小渝儿能做到吗?” 季渝道:“那我要是知道了修仙是什么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挥到万次了?” 师尊听到此话,忽然笑出声:“那要等小渝儿真的知道时,师尊就不强求你了。” 季渝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于是就坚持每日早起,迈着小短腿跑到论剑台与师兄师姐们一起挥剑,挥剑数日,他问师兄:“师兄知道修仙是干什么的吗?” 师兄高深莫测道:“知道,小师弟还不知道吗?” 季渝觉得自己不能落后于人,于是想法设法找原因,定要把那为何修仙的事想个明白。后来,他觉得并非是自己没想到,而是师兄们挥的是铁剑,他挥的是木剑,所以他才想不出缘由。 于是他去问师尊,“我能不能有别的剑。” 师尊问他:“你为什么要别的剑?你手中之剑不好吗?” “我有别的剑,我就能知道修仙是什么了。” 师尊却没笑着回他,只跟他说:“这剑一拿起来,你要是放下,就永远不会明白。” 季渝没听懂,但是他知道师尊不开心了。他想着是不是自己太弱了,还提那么多要求,于是更加卖力的挥剑,一挥数年。季渝也没明白修仙是为了什么,只是他一拿起剑,重复着那日复一日的动作,不知怎的,就很开心。 多年与剑相伴,他只要一拿起剑,就心生澎湃,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季渝要去其他峰上早课之前,师尊将他喊来玉衡阁,将一把打磨好的精致铁剑赠与他,道:“小渝儿的新剑。” 季渝满心欢喜地接过,问:“师尊为何送我,您说手上的剑不能放下,我那把旧的可要怎办?” 师尊笑着跟他说:“小渝儿的心中的剑,没有放下即可。只不过,你这新剑可要藏好,莫要被其他人拿去了。” 季渝高兴地说:“是!” 季渝开始上早课那日,早早起身收拾,他背着自己的剑去跟师尊道别,却得一师尊闭关的消息,只好在长生树前委屈了一阵,赶着天明前赶到了天枢峰,论道阁中无人,他择了个位置坐下,却未料想因此遇到了摇光峰的小霸王。 这小霸王上课尽说歪理不说,还念着那虚无缥缈的道。下学时,他无故卷入这趟浑水,听了沈温红一阵歪理,又得他一问所向何道,不由得脱口而出说了“剑”字。 那小霸王借此应付老阁主,口口声声说自己所向剑道,季渝见不得人如此拿自己心爱之物开玩笑,便立了心思要让那小霸王看清剑道,邀他去玉衡峰看剑。 师尊送的铁剑,季渝向来不给被人看,就算是练剑,也要偷偷摸摸躲在山腰里练。他也是着实想不明白了,要给那口出狂言的小霸王看看什么才是剑,便邀请他去。 却无料到,小霸王看是看了,没有萌生退意,反倒更加兴致浓烈。 沈温红问他:“师兄,可否讨教一二?” 那是季渝第一次见这个小霸王使剑,摇光峰一脉主持医道,于剑道上的专研不如玉衡峰。季渝却看沈温红从自己的小小乾坤袋中拿出了一把小木剑,兴致勃勃与他道:“师兄,吃我一剑!” 他拿剑的腕力不算稳,却在轻巧中得一个好看剑花,季渝见他持剑上来,不由得侧开身避开了那一剑。沈温红轻笑着,转身便给他使出了一段剑舞。季渝苦练剑道数年,做得最好的动作莫过于挥剑,头一回见这花拳绣腿的技巧,不由得皱眉。 那沈温红身姿轻盈,剑在他手中转过几回,看似软绵无力地向季渝刺来。季渝见状也不想退,恨不得给他一个颜色瞧瞧,便抬起手中铁剑剑身,迎面挡住了这一击,却未曾料想那看似简单的一剑使他退后了好几步,险些接不住。 沈温红收剑,“再来?” 季渝换上了他的小木剑,日影渐斜,两剑交错。 日日早课,师尊闭关,季渝便少去玉衡阁了,他每日路过论剑台,走去其他峰上课。那日老阁主的论道课后,沈温红也开始遵守时辰日日上早课,着实把那开课长老惊了一回,怕这小霸王来课上闹腾。可沈温红收敛住性子,老实本分地上课睡觉。 可季渝就是莫名觉得,这沈温红就冲着他来的,沈温红一进来就目光炯炯地看向他旁边的位置,无人的时候还好,有人的时候直接把那人下个哆嗦,还要走过来似笑非笑地说:“师兄可换个位置?” 久而久之,季渝旁空的位置,也没人坐了,都知道要留给摇光峰的小霸王。 季渝不与他计较,觉得此人虽然爱玩爱闹,倒也没把功课落下,前些日子见到他的剑招使得还不错,想必背后定下了不少功夫苦练。沈温红上课睡觉,季渝老老实实听课做功课,偶尔身旁人醒了,还要点醒他一番长老讲了什么内容,免他得长辈的训斥。可沈温红睡眼惺忪看着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那些唠叨给听进去。 本以为两人交往仅在课上,可那沈温红安稳了数日,终于在某次下学伸出了他的魔爪,他处心积虑拦在论道阁的门口,将季渝给拦了去。 季渝天生不会拒绝人,性子沉稳随了玉衡峰的峰主,沈温红头一回拦他时,他便随着沈温红去了。 有了头一回,自然有往下的许多回。 藏书阁位于天权峰内,也是沈温红贪玩睡觉时最常去的地方。他领着季渝从那藏书阁的大门大摇大摆地进,与守着藏书阁的弟子对了个照面,守门弟子见那嚣张红衣进来,道:“小霸王,你看书归看书,可别把书弄乱了,上回你捣乱了三层的书,长老过来可说了,下次不准你进。” 季渝头一回被这样带进藏书阁,这守门的弟子刚说了话,离着不远的弟子们频频抬头看向这里。季渝头一回被这么多眼看着,十分不自在,他本欲转头就走,没想到沈温红将他手拽得紧紧,扬声道:“我知道,不捣乱就行了。” 说完顶着那热烈的目光,拉着季渝上了阶梯往三层走去。 季渝鲜少去三层,三层主要是杂学,与正规道统碰不上边,他也不知道沈温红来此地方所为何事。三层只见隐约几人,昏暗的阁楼里沈温红垫着脚将高处的一本书拿了下来,示意他过来看。 季渝顺着看去,书卷残破,面上字迹隐约只看见个剑字,季渝忽感兴趣,就凑过去看。 沈温红拉他坐下,两人坐在阁楼架子下,凑近看着同一本书。季渝见那书上文字并不隐晦,相反有些轻快通顺,开头见不着说着剑道何时,却描述了他从未见过的人间百态。 季渝小声问:“这是何物?哪派的剑道?” 沈温红道:“你再往下看呗。” 那一卷凡间话本,将困于天虚剑山的两人拉至另一奇妙境界,对话本所说的凡间江湖甚是惊讶,原来这天高海阔,仅有如此激动人心的人间侠义。 两人看至天黑,对那书上所说的天涯江湖实在羡慕,出藏书阁时,季渝问:“书上所说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剑修为侠,斩妖除魔。” 因此话,季渝眼前豁然开朗。 作者有话要说:  4.1卡 四月快乐鸭,希望大家这个月好运连连,我又涨作收啦,谢谢! 今天是甜文作者小李。 ☆、破光而出 沈温红邀他去摇光峰玩耍,却惨遭药田长老养的灵鱼毒口,瘸了半条腿。沈温红苦求瑶华真人替他医腿,却被全峰上下反对,瑶华真人拿着针不能下手,往日苦主一个个排着站在峰主面前。季渝也是没想到,沈温红在摇光峰内横行霸道多年,早让全峰师兄弟们痛恨许久。 这霸行就譬如,沈温红每逢专研出奇怪阵法,第一个遭难的必属于与他同居的师兄,这位师兄出门被火烧,回屋入冰阵,吃了沈霸王的灵丹妙药拉了肚子,日夜不得安宁。后来瑶华真人得知此事,专在摇光阁后不远开辟一个小院供沈温红一人独居,免了其他人的受难。 这会听说小霸王被人背回来了,全峰上下的师弟师妹都赶来看热闹。 瑶华真人只好给他几颗丹药祛毒,这脚至少得半月才能好,在一群人幸灾乐祸下,季渝背着沈温红走回了他的小院。沈温红坐在榻上看他,一脸愁容。 季渝见这平日老虎,也有遭人欺的一日,问:“你苦着一张脸作何?” “想着明日怎么去上早课。” 季渝看了他一眼,又将一些东西挪得近些,好让他够着。天色已晚,季渝见沈霸王躺在榻上沉思,便道:“东西我都放这,你要有什么急事,再喊师弟来帮忙。” 他走到门口,于心不忍回头看一眼,见着沈霸王那可怜样,道:“明日早课,我过来接你。” 这一接半月,到往后许多年。 两人练完剑,总在坐在长生树下看那云间山海,季渝觉得沈温红仅有在这个时候,才应了他名字中的那个“温”字,风来声去,明丽容貌,岁月静好。 沈温红问他:“你师尊喊你小渝儿,我能不能跟着喊?” 季渝道:“不行,长幼有序,你当喊我师兄。” 沈温红继续说:“那你喊我什么?” 季渝回道:“师弟。” “不对。” “你应喊我小名,叫红红。” 沈温红笑着说:“峰内师弟那么多,谁知你喊谁呢?我就不同,我只喊你师兄。” 季渝被他歪理带偏了,问:“那见着寒秋师兄,你也不喊?” “喊啊。”沈温红道:“我喊他寒秋师兄,又不喊他师兄。” 季渝觉得沈温红此人真的不可理喻。 谢小青凝力将季渝周遭的灵气稳住,他看到自霜寒剑中生出的光影与季渝神魂中那点气灵相合,才知道自己所想无错,这季渝的一魄当真宿居在他的本命剑上。他替季渝欣喜之余,看见季渝眼角泪光。 季渝见着那肆意霸道的沈温红持剑向他走来,红衣烈烈当真灼热了他的眼,少年人与他道:“那往西行,再往北行,最后回东海,西可去西蜀瞧瞧,北可见太古遗迹,路程稍远,我们可以去久一点。” 下山那日,季渝被师尊叫去了玉衡阁中,再次得了一把新剑,那剑朴实无华,却又带着隐隐的寒气,师尊与他说:“小渝儿,你可想好了为何修仙?” 季渝接过剑,认真地说:“我想下山看看,与红红一起。” 我们走过了多长的路? 两人从东海之巅而下,一路往西,见过那凡间诸多风景,也随了话本中的道义持剑行侠,当足了江湖中人。 季渝想起了,他也曾与沈温红去过南渊,踏平南溟深处离火之山,将那山中离火晶石尽数挖走。那是为了花醉剑取材,听闻离火精够烈,沈温红便心心念念要去,离火精是天地孕育之物,两人历尽艰辛将它取走,沈温红还不忘取些石头磨剑,就愣是挖走了半山的离火精石。 游历十多年,吃过洛城的焦尾糖,买遍了稀罕物,踏过秘境,走过千山万水。 再次回到天虚剑阁时,师尊特意在玉衡阁前等他,问他:“小渝儿,你似乎明白了。” 季渝反问他:“我是明白了吗?” 师尊笑笑不说话,伸手将他背上的寒剑解开,道:“师尊助你,铸造本命剑。” 季渝年少的寻道之路,少不了师尊的循循教诲,引他走上剑之大道。师尊是季渝见过将剑道悟得最通透之人,即便季渝从未见过他的剑,却总能从师尊身上,看到他未曾达到的剑者大气。 当九天陨铁化作那一剑霜寒,剑灵从中而生时,季渝瞪大了眼,他语无伦次地问:“这……” 师尊轻声道:“这剑灵,往往是你最在意的模样,也好,往后,霜寒肖为师,定能引你一路坦途。” 沈温红来寻他时,他将此事与沈温红说。沈温红却因此开怀大笑,道:“剑灵肖像师伯,有什么好害羞的,我的花醉,还像极了我娘呢。” 季渝问他:“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师尊那么好的人,我的剑却长得与他相似,着实蒙羞。” “来之则安之,霜寒日后定如师伯一样教导你,师兄好福气。” 两人就剑灵此事说开来,季渝心中那点别扭也不知何时消散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沈温红只要在他身边,说上几句话,他总能得一心安。这人黑发红衣的模样,看着便让人心软。 季渝后知后觉地问:“此先未听你说过,这花醉的模样,还像你娘亲?你很想她吗?” 沈温红郑重道:“我想念她。” 季渝主动地,邀沈温红再次下山游历。两人再次走上那曾经走过的路,也去了未曾去过的地方。季渝带着沈温红去他人间的故乡,那是皇都附近的小山村。凡间变化偏大,两人照着季渝记忆里的路走,绕了好大的弯,才寻到那地方。 可山村也不是季渝见过的样子了,地方还在,只是凡间故人再也找不回。 极北之地附近有一永生境留下的上古秘境,两人修为停留天魂境许久,为了寻进阶的契机,随着原荒修士一同闯入的那秘境之中。 进阶的契机没有寻到,却因逗留时间太久,被困秘境。 当沈温红满脸通红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将人揽入怀中,捂着他的额头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翻到一坛美酒,喝了一口,觉得浑身不对劲。” 两人斩断尘缘,也没明了那美酒怎么惹得满身热,只是沈温红将他压到在地,黑发垂在他脸上时,他不知怎的那弦就断了,将人紧紧抱住,偷那鱼水之欢。 “原来师兄,肖想我许久。” 从此沈温红不得烈酒。 季渝的一生很长,遇到过不少人,也得过诸多机遇,可陪伴他最长时间的,应是一把剑一个人,剑是霜寒剑,人是沈温红。 他亲吻沈温红带泪的眼角,发肤相触的愉悦颤栗,“待回剑阁,我会上摇光求亲。” 沈温红问他:“若我师尊不允呢?” “那我们就不回去......” 沈温红闻言笑出声:“师尊可不是那愚昧之人。” “回去,便办大典,昭告天下。”那些腻话掩盖在逐渐大了的水声之下,季渝拥着怀中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心中那点旖旎化作真,他习以为常的陪伴原来可以是如此肆无忌惮的霸占,可以将那人占为己有。 一切变得理所应当,他们早该如此。 玉衡峰峰主进阶永生境,此后局势大变。 季渝敏锐地感受到天虚剑阁内的紧张,老阁主似乎决定了什么,他亲自为楚寒秋护法,助他达至同生境。而老阁主也在与瑶华真人一夜长谈后,闭关进阶。 不过两百年,天虚剑阁就历经了一番更迭,楚寒秋接任新阁主,老阁主也随着玉衡峰峰主之后进阶永生。天虚剑阁的高阶修士越来越少了,季渝莫名地感到了这紧张局势带来的变化,他与沈温红商议,待境界稳固,便尝试进阶同生境。 两人进阶一事,是极为重要之事,最后长老会决议,将天虚秘境借与两人进阶。 可世事难料,他成功迈进同生境,沈温红却入魔成了魔修。季渝追寻到他,见爱人绝望痛苦之际,他自作主张,为了不让天下人知道沈温红入魔一事,为了让爱人早日在癫狂中清醒,他借由同生境修为,亲自立下同生大阵,护他安好。 同生阵,只有季渝亲自解开或是身死,沈温红迈入更深的境界,方能破阵。 他毅然决然地离开,回去天虚剑阁,定要将此事查个清楚,却在魔渊遭到了万魔殿埋伏。 魔族万魔殿中六卷魔神裂开,季渝迎上了其中三卷。纵然季渝修为强大,对上三个同生境的围剿,也是一番苦战。他力竭之际,魔族的意图暴露,他们想要季渝解开同生阵,把沈温红放出来。 他们想要入魔的沈温红,干什么? “我们魔族难得新生一个同生境,霜寒剑尊却把他封印在深渊,此番作为可不厚道。” 天虚剑阁中有人与魔物勾结,陷害沈温红入魔,迫使他进入万魔殿。季渝终于明白,为何天虚剑阁长老会那么小心翼翼地准备两人进阶,甚至把天虚秘境也开放出来,他们意图就是想从中作梗,引人入魔。 支离破碎的记忆凝聚起来,前因后果,在季渝的识海里变换为最初该有的雏形,他年少与沈温红相识,从此一生两剑双人,走遍山海,成了那令人艳羡的剑侣。从萌生情愫,到秘境里烈酒沉沦,他闭眼可见沈温红眼角带红却笑得狡黠的模样,那清香似冷梅,将他拖入过往甜蜜之中。 “季渝,你不该如此。” 他额角流下血,微微抬头时看到熟悉的衣摆,他的师叔,沈温红的师尊瑶华真人,站在他面前,目光沉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所以是你吗?” 是这世道。 巨大的剑气席卷开来,谢小青被剑气弹开,直直撞在石壁上。花醉未曾想这季渝居然剑气失控,剑气从霜寒剑中爆发,拍击在花醉伞撑开的结界上。 顾鹤之暗骂一声,灵气在她手中凝成紫色提线,系在散落四处的傀儡身上,紫光线阵捆住那爆发剑气,另她闷呵一声,退了几步。 谢小青见眼前情形,面色凝重,“怎么会?” “他这是怎么了?”花醉焦急地问。 谢小青大喊:“他应是想起来了。”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另剑气如此□□。 几人同那剑气胶着,眼看将要抑制不住,一个巨大的妖猫妖相扑在凶狠剑气之上,协同花醉伞与紫光线阵将那剑气给镇压回去。 妖猫消散,炙渊现在几人面前,面色沉重地看着那中央的霜寒剑,问:“怎么会这样?” “我也从未替同生境强者招过魂魄,多亏你来。”谢小青捏了把汗,快步上前,跑到季渝身边,正欲替他把脉时, 季渝睁开了眼,那眼底阴冷赫然,谢小青从未见过这样的季渝,眼底不带任何情感,冷心冷面。 谢小青试探性地问:“剑尊?” “退后!”炙渊一声暴呵。 谢小青一愣,他猛地抬头,头顶霜寒剑巨光乍现,刺骨的寒风袭来。谢小青暗道不好,那蓄势待发的剑气向他袭来,这霜寒剑护主,无意识地将站在季渝周围的他当作敌人。 谢小青焦急,眼看那剑气越来越近,炙渊影化的猫身向谢小青扑来。 忽然间,有人伸出手将他拉至身后,寒风凛冽霎然静止,谢小青只觉得那手冰冷异常。 一剑霜寒十四州。 ☆、临行之前 天虚剑阁的传信飞鸽停在鲛人居的窗框上,谢小青提着十分的神看着季渝从那信鸽上取下信件。昨日他在万妖会禁地里被此人救出,那霜寒剑气险些毁了万妖会的禁地。季渝清醒得太快,以至于谢小青时时刻刻都注意着他的神色变化,就怕同昨日霜寒剑气失控一样,再将这鲛人居毁坏。 花醉问他:“于箜来的信?” 季渝将那纸上内容一一阅过,“嗯。” 这鲛人居内足足站了好几个人,顾鹤之按捺不住,道:“那个害沈温红入魔的人是谁?你什么都想起来了,还停留在这作何打算?” 季渝将于箜信件摊开放在桌上,声音淡漠道:“你可知原荒同生境为什么这么少?” 顾鹤之没想到他这突然一问,道:“进阶太难了。”原荒大陆高阶修士不少,却鲜少有人达至神魂境,并成功进阶同生境,同生境等同半步踏在那生死一线上,生则同生,败者永远止步。 那摊开的信件,白纸黑字几句话,却足以让在座几人见之色变。 炙渊脸色不太好,“三族的同生境,妖族最少,人族最多。可要当真算起,魔族万魔殿中那几位是出不来的,明面上魔族没有同生境,沈温红当属这现世里唯一一个同生境魔修。” 顾鹤之看着那纸上几句话,道:“千年前,佛门曾有一天才进阶同生境时堕魔,若真如这信件上所说,那佛门一案,也是人为。那些迂腐的老东西,还在为三族那纸契约做打算。” 这要从许多年前说起,上古战役由魔族引发,最终由人妖两族合力镇压,才有了上古魔渊这个上古遗迹。可镇压只归镇压,魔族万魔殿内强者无数,个个虎视眈眈想撕开那封印逃出来。天道对各族公平,便有一纸三族契约流传在第一代原荒大陆同生境修士的之中。 可那契约究竟写了什么,却鲜少有人知道。 只知道魔族仗着这契约,千万年来未曾真正没落。 那白纸黑纸几句话,由历代守峰人记载,是玉衡峰老峰主永生前留下的一句话。 三族将乱,同生境可镇之。 当是警醒世人,也是爱徒心切的老峰主留给季渝的一句话。 “千年前,他入魔时,我去魔渊寻他。我见着他的时候,他已经被魔气侵蚀,理智失了几分,饱受那魔气锻体的痛苦。我不愿他因此状况而后悔终生,便自作主张将他封在极深之渊下。之后,我被万魔殿中人阻拦,才知道那万魔殿六卷同生境已出,我竭力毁了三魔修为,却也止步于魔渊。” 魔渊想借由他来解开那个封印,万魔殿中有一大魔梦魇可操纵他人梦境,季渝毁三魔修为已然力竭,若他被擒,沈温红从此落入敌手,那当真无可挽回。 他别无选择,只好将他仅有的筹码与那无数岁月一同割舍,他的红红不该被这世道拘束,往后余生,他的爱人骂他恨他,也是他自私的咎由自取。可在那时,他仅有如此,才能博来两人的一线生机。 他向天道立誓自分一魄,彻底斩断前尘往事。 后被瑶华真人救回,醒来时,一切已是另一番模样。 “是天虚剑阁?”花醉问:“为什么?” 季渝顿了一会,将一些事实掩下,平静地说:“没有为什么。” 花醉突然道:“他也是天虚剑阁中人,自五岁上剑山,从此几千年来都在那个地方。你说谁害他我都信,可我不信养他长大的天虚剑阁会亲自将他推向深渊。” “不是天虚剑阁,却也是天虚剑阁。”季渝看向花醉,“天虚剑阁长老会中的一些人,早已打算将这天虚剑山彻底颠覆,这世道究竟如何,我们不知道。” 花醉怒道:“那杀上天虚剑山,逼长老会出来给个公道,我可不管这天虚剑阁的渊源,你们委实太自私了,他也是个人,就任由他师门决定以后人生。太可笑了吧季渝,堂堂同生境修士,却始终被人捏在股掌之中。” 炙渊拦住花醉,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恐怕不只有天虚剑阁,无强者牵头,万魔殿不敢这么行事。” “魔族没有同生境,万魔殿就想造一个同生境出来,当从人族中选。佛门那天才是一个,红红也是一个。他们一直在尝试,造魔计划大致也是其中衍生,红红被封深渊,他们还需要再找一个。”季渝伸出一指,那张白纸瞬间烟灭,“造魔计划选在西蜀,这万魔殿下一个人选,也许是你们。” 顾鹤之目光微沉,“我与妖主炙渊,皆是神魂境圆满,下一个进阶之人,也许是我们。” 炙渊沉思一二,道:“当去极北之地,寻徐雪遥徐老妖主。” 徐雪遥是妖族最辈分最高的同生境,乃至今日,寿命将至,也未曾打算飞升永生。若有谁真正知道魔族的阴谋,那当属这位隐居极北之地的老妖主。 眼下他们知道这背后万魔殿企图在在原荒大陆中寻神魂境下手,干涉他们进阶之路,引人入魔。季渝知道那个跟魔族勾结之人是谁,可他只能将此事结局告知沈温红一人,他无法替沈温红做决定,只能将此事前因后果交由沈温红自己抉择。 他从那痛苦的旋涡中醒来,那涌入识海之中的记忆乱而纷杂,接踵而来的并非什么报仇解怨的小事,而是推迟千年的阴谋。他要去太古魔渊,将沈温红救出,告诉他千年前入魔的真相,也要将世道变化与他说通。 于侠者大义,无论是他还是沈温红,都抛不下这世道。 谢小青是这凝重氛围中唯一一个局外人,他道:“那现今,你们如何打算,是要去太古魔渊,还是去极北之地,西府妖疫还未解,四面受敌,我们也没法脱身。” 季渝道:“都要去。” 炙渊将目光转至谢小青,问:“妖疫如何了?” “这个难说,将鲛人居的灵气泄去后,这花夫人的状况还未有缓解,只能等外面魔阵破开,再看情形。不过按眼下情况,与我们所料所差不远。”谢小青道。 炙渊沉默一会,道:“季前辈,我留守西府,也会写信与其他各个妖主与皇族,魔族一事,不当只有我们决定。” “既然有人要掩人耳目悄悄行事,那我们不妨将这事公告开来,这三族之事,从不应是有那些老东西决定。西蜀这头,我来说。”顾鹤之冷静地说,“我父亲也是同生境,无论他对此事知不知情,是否表态,顾家傀儡师从不畏惧这一切,我当替傀儡一道中人说一句话。” “向来只有我傀儡师做这提线人,何时轮到了魔族嚣张。” 季渝道:“与魔族一战,是我们优势,先应与皇族说清,这原荒百姓,当要庇护。祸及生灵,才是本末倒置。我传信楚寒秋,天枢一脉也是大统,天虚剑阁的毒瘤也要借此拔除。楚寒秋是天虚剑阁现任阁主,由他来传令天下修士,更快一些。” 炙渊问:“你确定楚寒秋与那长老会没有任何瓜葛?” “他是老阁主亲传弟子,老阁主与我师尊情同手足,天虚剑阁如今还未大乱,多少是他从中周旋,若他也倒戈相向,天虚剑阁早该没落。”季渝将其中脉络理清,梳理道:“我们当务之急,解决三事,首先是西府的妖疫,西府位于西蜀与中原交界,这里大乱将是内患,不一定所有修士都会同我们一线,如果当真沦落到孤军奋战之途,我们不能腹背受敌。其二,是理清这三族契约究竟是怎样?要号令群雄当应需要正当理由,如果老妖主真知其中缘由,那我们便多了一手筹码。” “其三,我要去太古魔渊将沈温红接出来,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再让他留在那里。” 顾鹤之冷哼一声,“倒也说得在理。那就这么安排吧,炙渊既然要传信他人,我便留下来,你与花醉去太古魔渊接沈温红。西府之事若不出变动,我们会尽快解决。至于魔渊……” “早日回来。” 季渝微微一顿,后道:“我会的。” 世有昏黑日,破光之际,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累,努力写!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言寺草右 8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荒漠之央 太古魔渊位于大陆之北,一处与人世隔绝的上古遗迹。 塞外狂沙,沙海无际,酒肆旌旗。旅人背着行囊在酒肆装水,远处的路越发地难走。花醉靠在酒肆的梁柱上,周围的热闹全然与她无关,她身前站着一人,正哆哆嗦嗦地说着:“您要问那地,也鲜少有人走去,多数看见的,都说是那海市蜃楼,您要我们怎么帮您找啊?” 花醉冷笑一声:“招牌写得好好的,去哪都行,这走到荒漠了,又不识入口,这就长了一张能说的嘴,到头来还是张尽说胡话的嘴?” 那身形微胖的引路人求饶道:“可您要从这荒漠中进实在难啊,这太古魔渊的入口,多数人都是从东边进,那地好找。这极北之地,不是荒漠就是雪山,这跟大海捞针似的,您要不拐下路,我们从东边进?” 花醉沉默一会,将一钱囊扔在引路人身上,冷声道:“滚吧。” 酒肆之后,砂岩竖立,夹杂那风吹狂沙。花醉跃身上了砂岩顶,季渝站在微暗的角落里,手中拿着一张老旧的图纸。花醉将一酒囊递给他,道:“那引路的就是个虚的,不能用,这边真有入口?不如多耗费些时日,过东海再进?” 季渝接过酒囊,将图纸交给花醉,道:“回去东海再进魔渊,再快也要半月时间。这地图虽旧,但也有用,再往北走。” 花醉看到图纸上用朱红圈起的地方,问:“这圈的地方就是魔渊?” “上一次魔渊出现的地方,实在找不到,就撕开虚弥界,把那魔渊的阵法毁去,自然现行。”季渝微饮一口酒,将酒囊收起,道:“走吧。” 荒漠沙海确实难走,人置于其中容易失去方向,两人御剑飞行走了一段路,接近隐约可见的雪山。季渝微微一顿,与花醉相视一眼,流光一闪,没入沙海之中。 荒漠之中,有一处砂岩丛立,断壁残垣淹没在狂沙里,裸露石壁干裂。干枯的老树上不见青绿,巍然不动地屹立在砂岩之中,地上残枝碎石,隐约可见魔物从沙里爬出,又迅速钻入黄沙。 季渝与花醉站在砂岩顶往下看,长着魔角的怪物从黄沙之中爬出。 “入口在沙里?”花醉问。 季渝眼底微深,“那应该是上古长青木,用来镇压魔族,长青已去,这魔渊的入口禁制也没了。” 花醉顺着他目光望去,那干枯的老树依旧可见旧日威压,她道:“走还是等?” “走。” 刚爬出的魔族还未站稳,忽然被一阵狂风卷退了几步,他惶恐地抬头,两个身负道气的修士站在他的面前,那澎湃的灵气要将他吞食,令他跪伏在地,冷汗直流。 他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好断续地吐出饶命二字。 花醉布履停在他的眼前,魔族只听见道人说:“魔渊怎么进?” 魔族乌青的脸白了几分,他唯唯诺诺地说:“这,就这,真人饶命真人饶命,小魔刚出魔渊,真没碰过人命。” 花醉:“碰过人命还绕你?怎么进去?” 魔族猛磕几个头,认为自己多磕几个能得道人仁慈,又听到眼前黑衣女子的话忙道:“我会,这个我会,魔血可以开。” 魔族好像得知什么好消息似的,知道自己于眼前两人而言还有些用途,他从地上爬起,谄媚地对着两人笑,正欲说些讨好的话,眼前忽见白光,他肩膀喷发出血,溅在地上。 他的笑一下子停住了,惊恐地看着黑衣女子后方的人。那白衣人背上的剑好像从未出鞘,脸色平静地说:“魔血,然后呢?” 魔族马上跪下,用指尖沾了血颤巍巍地伏地画阵,那简易又拙劣的阵法很快成效,紫光迅速成圆,一个传送阵显形。 魔族伏在地上,深感自己小命不保,那两人背上分明是背了剑的,传闻人族里唯剑修最不好惹,斩妖除魔行天下,像他这样的魔一出去准是一剑一个。魔族失神地想着,想着自己一会会是怎样的死法,这一剑是劈头上呢,还是身上,剑修应该不好折磨人这口吧? 想到这,他又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怎么就忘了,魔渊里头也有个剑修,心黑得很! 忽然一个瓷瓶砸在了头上,魔族以为自己要死了,缩成一团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他才抬头,发现那两个剑修不见了,自己眼前的小瓷瓶半瓶埋进了沙里,他伸手将那瓶子拿出,发现瓶上一闪而过的剑光。 止血丹? 从那魔族的传送阵进来,漫天的魔气冲散开,远处高空中挂着血色弯月,耳际是恶鬼哀嚎。花醉是第一次来这太古魔渊,眼前惊愕,原来她祖宗这些年来都在这样的地方度过,压抑又绝望,茫茫死气。 季渝蹙眉看着周围景况,在沟壑乱山中辨明了方向,他对花醉说:“这边。” 两人御剑瞬行,很快就来到一处孤崖上。花醉微微一抬头,方才那很远的血月近在眼前,寂静的黑空里映着红色的光,过分诡异。她见季渝缓缓往那孤崖上走,风吹凛冽,前方是断崖,往下是不见底的深渊。 花醉不解,她跟着他走近了那处,季渝蹲下身,伸出手触碰着冰冷的地面,崖上碎石被他轻轻抚去,他顺着一处缓缓擦去,微微失神。 他想着沈温红千年前倒在此处,掌心的血顺着黑岩流开。故地重回,季渝的心口莫名的空慌,他见着这个地方,想起的就是爱人苍白着脸在他怀里哭。 他当真是罪无可赦。 “这里的风真冷。”花醉红唇微抿,喃喃道。 季渝站起身,道:“走吧。” 沈温红将霜寒带来的锦绣护腕扔开几步远,白骨撑在地上,挪开了几步。霜寒一进阵法就看到这祖宗又闹别扭了,他弯腰捡起那扔开的护腕,耐心道:“你怎么又扔了,骨头放着被魔气侵蚀不痛吗?” 沈温红微微抿着嘴,脸上阴沉不定,他道:“戴着不舒服。” “过几日又是魔渊魔气的爆发期,你不戴着,晚些时候疼的还是你。”霜寒好生劝道,又拂去那护腕上的尘土,抬起他的手,细细为他戴上,“仙胎道体少有病痛,你现在伤魂伤身,不好好养着,日后行动不便苦的还是你。” 沈温红问:“你怎么越来越像季渝,这么唠叨。” “这是为你好。”霜寒道。 “我怎觉得你们主仆两个还有花醉,本是一家的吧,又唠叨又在乎这在乎那,我说没事你们总当耳边风,这是关心则乱。”沈温红愤愤然,手上已经绑上护腕,连带着套上了一轻纱手套,娘们兮兮的。 霜寒轻声道:“看来您今日心情不错,说得话也多。” 沈温红哑口,目光放在那绑得奇怪的护腕上,道:“真难看,就不能给我换个黑色的,这鲜艳的……像姑娘戴的。” “魔渊人烟稀少,附近魔族翻来覆去才给您找了个勉强看得过去的,莫要嫌弃了。”霜寒解释道。 沈温红只好把手放下,碍于霜寒在此不好将那东西拆掉,他又想起什么,问:“前阵子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最近万魔殿出入频繁,我已让附近魔族给他们找了些麻烦,想来也不算太平。”霜寒起身,身影微动,他站住后道:“我再去看看情况,你可别把它又拆了。” 沈温红不说话,霜寒就知道他心里另有打算。 霜寒走出阵法,身后嗡嗡阵鸣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他本是灵体出入阵法容易,可沈温红被那巨大锁链符文捆着,不得动弹。霜寒第一次出阵法时,回头看过他一眼,那眼底虽见不着任何波澜,可霜寒觉得沈温红还是恨的。 他往日那么好动爱玩的人,困于一隅之地上千年。 外面魔族修为太低,往往走不到阵法就奔溃不已。除了自己,这被困的日子里,也只有那偶然路过的黑袍僧人与沈温红说过话。 他还没疯,已是万幸。 出阵法后,从渊底错综复杂的乱石里走出,霜寒见到外面初光时,神情微微一愣,他枯竭已久的灵体忽然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剑气涌来,干涸的魂体受到滋养,他猛地抬头看向上空。 血月之上,两个身影骤然袭来。 霜寒微微错开,一把满覆寒冰的剑直直插在他面前,那暴涌出的剑气萦绕在霜寒身边。远方传来附近魔族的嚷闹声,魔族小兵们举着武器奔赴而来,停在霜寒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那把寒剑背后的人。 一个魔族上前,低声道:“大人,这两个修士闯进来,属下无能,没能拦住他们。” 魔族话还没说完,那黑衣女子朗声笑道:“可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还收揽了这么多手下,可是占山为王?看不出来你霜寒还有如此志向,以往倒是委屈你了。” 霜寒眉眼微动,他看着那个白衣人,眉眼模样与千年前相比更加淡泊,却如同他往日想起的一般,未曾改变。 还未等霜寒做出反应,那白衣人轻声道:“一千年,多谢你。” 多谢你,替我照顾他。 霜寒不禁动容,“吾主。” ☆、大梦一场 沈温红微微睁眼,眼前地上落下一个小小黑点,他抬头,高空血月,隐约的细线落下来。他怔怔地看着,那细雨从血红的空中落下,落至渊底时早已被风吹散开。 他喃喃道:“以往百年的一次的雨,怎么今日就下了。” 沈温红伸出手去接,漏过指缝的雨虚无缥缈,那丁点的冰凉比起渊底的阴风可真是暖和些许,就像甘霖洒在干涸裂土上,沈温红久违地感到了舒服。 比不起清风拂面,却也将他心底的阴霾冲散了不少。他迫不及待地,双手撑着地,拖着长长的锁链,往外爬着。离了那符文巨柱,外头的雨下得更欢快些,沈温红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切,雨水滴落在他身上,他身心都受到了救赎。 可这贪来的雨水太少了,沈温红渴望它下得更大一些,再大一些,赶在霜寒回来之前,将他满身魔气冲干净最好。 沈温红仰躺着,雨滴打进他的眼里,他怔然地看着,识海空茫,他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不去想,就这样短暂地贪恋着这一切。 可是突然间,他脑海中浮现了别处的雨,破旧的庙里,外头雨打湿了一切,他还与季渝闹着矛盾,故作自然的某人邀他去外头赏雨,那时的气息比现在更清新一些,也让人更羡慕一些。 想至此,沈温红笑出声,心底后悔,早知道就答应他了。 那日雨也是甚大,师兄也是头一回说着无厘头的玩笑话,赏雨也好啊,可以让我满身心更清明些。 符文压得他饱受碎骨之痛,连带着那周围的锁魔石也蠢蠢欲动起来。沈温红还没享受够那缥缈细雨,就被突如其来的压抑与痛苦侵蚀了心。他极其不堪地伸出手,撑着身体坐起来,他微伏着看到白骨深入裂土里,又恍恍失措。 我这手,会不会断了? 他失神看了许久,才将手伸出,暗骂着这害他痛苦的锁魔石,又不得不委屈地爬回去。 霜寒怎么还不回来…… 周围聚集的魔族无措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是,离开也不行。深渊阵法的那位大人正跟着闯入这极深之渊的两个剑修说着什么,看起来是老相识。魔族领头那位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给手下下令,让他们退走。 这渊底的环境不算好,寸草不生,恶鬼飘荡,漏过石缝的风发出斯斯尖利的声,不过一会,森然又骇人。季渝看似平静,其实心里早已惊涛骇浪,他那极其挑剔的爱侣,在此荒芜的地方度过了千年。 千年前他仅是想寻一个隐蔽之所,可未曾想他一去未归。 一下子这入口处仅剩下几人,花醉微微抬头,看满天细雨,道:“下雨了。” 霜寒后知后觉:“不好……” 他微微欠身,让开身后狭窄的路,“跟我来。” 渊底的路乱石错综复杂,有些狭缝只供一人一经过。雨水顺着乱石流下,滴落在地上聚成的小小水洼里,风过波澜,布履踏过溅起。季渝跟在霜寒身后,弯腰经过一矮小的石缝,眼前景况豁然开朗。 季渝心口微微一窒,他看到远处符文之下一个瘦弱的身躯,在风雨之下挣扎地往前爬。那个模样委实不好看,甚至显得卑微脆弱。季渝站在此地,见着了他的爱人从未露出的脆弱一面,他想起沈温红妖身消散之际所说的话,他最怕的就是自身的弱小与凄惨。 他见过太多模样的沈温红,无一都透露着属于他的意气,剑尖刀锋走过的人生里,他浴血持剑的身影,可从没有这样的他,身体残败虚弱,只能苟延残喘,放下所有尊严在地上苟爬。 季渝痛恨自己的自大,自以为万事皆在意料之中,却未想到一步错耽误了他千年时间,害他如此…… 沈温红眼看就要爬到原来的地方了,那符文的束缚减弱不少,他微微松了口气,手稍不注意打滑,直直往前栽去。他闭着眼睛等候着疼痛的到来,心想着自己真废物这一摔又该是满脸脏。 可那意料里的疼痛并没有来,他被稳稳地接在一个白色的怀抱里。久违地,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不同于渊底的腐烂气息,像极了玉衡峰初雪的味道。 令人热泪盈眶。 他惊愕地抬头看去,那人将他稳稳抱住,沈温红感受到那臂膀的力道,他哑口无言,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脸。 季渝低哑着声音道:“别看。” “为什么啊。”沈温红问。 “师兄哭了,怕红红看见了……嫌弃师兄。” 沈温红微微抬起的手放下,顺着季渝的脖颈往下摸,摸到他微动的喉结,摸到他胸腔里跃动的心,他的师兄向来清冷稳重,哪会像如今这般哽咽低泣,他喃喃道:“师兄哭得厉害,都滴我脸上了。” 风里细雨,也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季渝微微低头,亲吻他的额角,颤着声音问:“疼吗?” “疼吗红红,疼吗?”季渝哽咽着问。 沈温红有些恍惚,他心里的委屈抑制不住,道:“疼,真的疼。” “师兄带你走,再也不会留你一人……”季渝心若刀割,满覆心的哀痛另他难以自抑。 这世道有很多的说不尽,说不尽生老病死,说不尽爱恨别离。他像个漂泊的人,在虚幻之中来到了自己的渡口,青水之上没有人,渐渐多了人。季渝说不尽,说不尽这千年别离里他的不作为,说不尽他想起一切心中的悸动与苦痛。 他庆幸多年前沈温红在论道阁前拉住了他,当真应了沈温红说的命定之人,他才能在这无形漂妄的大道理,遇到持剑此生的爱侣。摇光峰的路很长,长到每当季渝细细回想时,沈温红微微颤动的身躯夹带着他的笑声回荡在山间。竹海深林里,红衣与竹叶飞散开来,那凛冽逼人的剑,那偏若惊鸿的人,早就扎根在季渝的心里。 他说不尽,说不尽与红红的回忆有多长久,说不尽他爱红红有多深切。 明明近在咫尺,却若沉沦中拥抱他时的害怕与不安,怕真变成假,而假从未存在。 他所做的抉择,他所割舍的,直至今日,才恍然觉得是个笑话。他哪来的自信能护他周全,哪来的自信笃定他睁眼之时陪伴在他身边,怕虚妄成真,怕爱人从身边离去。 他季渝不过是胆怯之人。 他是那个青水之上撑船的人,漫无目的地迷失在烟波氤氲之上,而清醒人漫无际的等,沈温红的渡口等不来他的船,他也没有牵过他的手,引他来自己的船。 重逢之际,他满心懊悔,爱人将已成白骨的手搭在他手上,一切仿佛如常,他的船来了,等的人还在等。 “师兄错了。”季渝小心翼翼地吻在他的嘴角。 玉衡峰千年飞雪,雪海里的海棠花再也没有开过。无数次季渝孤身一人站在玉衡阁前看那云海人间景,茫然中不知道自己因何难过。他曾经埋下花酿在两人常去练剑的竹海之中,等着他们闭关出来,一同去将那花酿挖出来,可酒没挖出来,人也丢了。 “你找到我了。” “你亲自来接我了。” 沈温红破涕而笑,“太久了,久到我以为我等不到了。” 四海风过时,他们从年少相伴的剑侣,到看透人世浮沉的修士,他们的一生比谁都长,早过了念叨情长的年纪。 一朝玩笑,重头再来。 沈温红躺在季渝的怀中,抬头看他,那眼底再也不是朦胧的情愫,沈温红恍惚间觉得其实千年只一瞬,一切只是大梦一场,现在他醒了,他的师兄亲自来接。 痴想多年,终于不是有朝一日。 “雨停了。”沈温红突然道。 季渝将沈温红扶起,触手可及的瘦弱肩膀,他颤着手揽着他坐起,稳稳靠在怀中,伸手替他拂去尘土,将他的乱发勾至耳后。季渝轻声又温情,“师兄为红红束发。” “师兄的衣服,都被我弄脏了。”沈温红靠在他怀里,轻声说着:“我好久没梳洗了。” “不会,红红还是那么好看。”季渝伸手为他打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乱发,指尖微光沾着术法为他梳洗,那枯燥的黑发在他指间变得透亮,将沈温红的狼狈尽数抹去。 季渝梳至一半,顿了顿手,又为他从头梳到尾。他从纳戒中取出一节玄色云纹的缎带,将手中青丝高高束起,如释重负地怀中人揽得更紧些。 “我这一生,怕是偿还不尽。” 沈温红道:“这一生走不到头的,余生还很长。” 沈温红倚靠在季渝怀中,牵过他的手,指尖轻抚在他的掌心,“师兄做的抉择,我怨过恨过,可眼前人还在,我也未真的一无所有。” “好在我没放弃,玩笑终归是玩笑,你想起了我。” 好在长河没有吞没我,我也终于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要说:  4.5卡 这章我从昨天中午写到刚刚,一直琢磨不出那个感觉,好在写完了。 ☆、波澜未起 花醉将最后一个法印刻完,与霜寒面对面地站在狭窄的风口。两人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见时说再多话也无用,霜寒跟着她,看她布完阵法,才缓缓开口:“你这些年好像也没多大变化。” 花醉站起身,长发微扬,“当你夸我没变老。” 霜寒失笑,又听见花醉道:“倒是你,话变多了,人也变老了不少。” “是你错觉……” 花醉笑道:“是吗?” 话头突然就停了,花醉目光望去那符文巨阵下,季渝坐在沈温红旁边,正低声与他说着什么,让沈温红多次失笑,那苍白的脸笑得有些潮红。花醉眼神柔和,轻声道:“这样也好。” “没事,你照着解阵的方式来就行,改动这么多,我怕阵法反噬。”沈温红伸出手,想要擦掉那地上刚刻出来的符文,可季渝的手先他一步,将他那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 “我怕你疼,听我的。”季渝头也不抬,沾血的指尖将最后一层符文刻完,阵法绕在沈温红身边,圆弧符文蓄势待发。 “你怕吗?”沈温红突然问。 季渝一顿,道:“我怕。” “那不要怕了。” 季渝失笑道:“那怎么行?” “这边可以了。”花醉大声道。 季渝站起身,与沈温红微仰的目光相对,他顿了一会,又低下身在他额间吻了一下,才转身往外走。沈温红眼底带笑的看着那个背影,走得挺拔又潇洒,让人不住心向神往。 那四角印符发着奇异的光,季渝指尖凝力,霜寒剑应势而悬立,一道剑诀打出之时,牵动了四周阵法一一相印,由初点的蓝光顺着法阵的纹路迅猛地亮起来。沈温红周围刚刻下的血色阵法发着红光,虚浮的八剑悬在他的周围,撑开的剑域将他好好地护在里头。 沈温红身后的符文巨阵与季渝展开的剑阵共鸣,似长夜里敲响的石钟,玄黄光圈自极深之渊荡开。季渝曾经刻下的繁复符文,如今在他的催动下一个个显形,漂浮的符文一个个带着厚重的威压。霜寒剑分为无数光影,迅猛的剑意直直刺入那符文之中,裂痕从刺口四散开,一声铮响彻底碎裂。 轰轰烈烈的,巨阵从上往下彻底崩坏,渊底引发剧烈的震动,落石碎纹自上而下地崩落。花醉与霜寒退了几步,花醉伞撑开的结界抵御着这爆发的剑光,花醉不由惊叹:“同生大阵,真是有生之年。” 沈温红身后的巨柱崩裂,巨大的落石自他头顶落下,布在他身周的八剑域忽然扩大,幽蓝灵气将那巨石撑起,护住了底下的沈温红。 沈温红像个没事人一样,淡定地抬头看了眼那悬在头顶的巨石。不过一会,一道迅猛而来的剑气穿透那巨石,碎石四散开来。沈温红在溅起的乱石飞灰中看到季渝手中悬浮的剑气,他时刻地注意这边,生怕有一点石屑溅在沈温红身上。 沈温红心中想着,什么时候他需要被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 万魔殿中,梦魇缓缓睁眼,目光所向之处是远方的深渊,他眼底深邃,搭在卷边的苍白手上冒出几条青筋。幽谷的声音像是在取笑他:“那小崽子的阵法要崩了。” “那正好,我们也少些波折。” 幽谷声音问:“你就不怕,这没了束缚的崽子与你对着来?” “不怕,我从不做没打算的事,季渝千年前坏我一次计划,我不会在同样的事情上再次失败。”梦魇微微地笑着,又将那双会吸人的眼闭上,“沈温红不是唯一的棋子,而我族从不畏惧。” 巨阵接连着沈温红身上的锁链,那灵气所聚阵法所控的锁链自源头开始一节节断开,沈温红感受到那浩大的魔气脱离束缚从他体内一点点涌出,就像是他曾经随心所欲的剑气灵气一般,自血脉之中而出,熟悉又乖顺。 这不同于沈温红在太古魔渊感受到的其他魔气,这体内魔气跟他相似本源而出,他不排斥甚至身心舒畅,就像是绑在身上的万千枷锁被解开,他涅槃重生。 当最后一道符文彻底碎裂之时,他被稳稳地抱在一人的怀中,尘土四散开来,他却只闻到那细雪清香。 “回家吧。” “师兄,眼下我可是个魔修了,你还要与我重归于好吗?”沈温红问。 季渝轻声道:“我们一直如此,与你是人修,魔修毫无干系。” 沈温红将头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胸口跃动,道:“你说得可真好听,来日昭告天下,剑修季渝与魔修沈温红合籍,你便是那离经叛道之人。” “不怕,我剑所向……” “斩妖除魔?” 季渝笑笑:“我们殊途同归。” 极深之渊里那个魔头出来了。 附近的魔族挤在极深之渊的入口之处,探头探脑地往那乱石堆里看,四人刚从那渊底走出,就迎面遇上这一群魔族围在出口。 沈温红从季渝怀中探头看了下,低声道:“都是我的人。” 季渝附和:“你长本事了,还知道占山为王。” 沈温红挺自豪的,他道:“也还好,没人欺负怪寂寞的。” 霜寒先他们一步走到魔族里头,与领头那位拿着铁涧锤的魔族交谈些许,那魔族先是点点头,后得知这魔渊里的两位要出去原荒大陆走走,每个十年八载是回不来的,让他们自己料理实务。 魔族先是愣了一下,这十年八载不回来不就是说他们这附近山头的魔族没人管了?他心里那肆意妄为的想法刚刚冒起,还没问出个真假,就听见不远处那魔头大声说道:“小心思给我收着。” 魔族汗毛耸立,想着这几百年来的悲惨日子,什么事都不敢想了,只好低头应是。 花醉在一旁看着,捂着嘴不住笑出声,还要与沈温红道:“这么怂,能给你办好事吗?” 西府城郊,万妖会安置病人的宅子外谢小青跟师门的人站着讨论。陈医师将所有的脉络理清,在谢小青身旁听着医修的讨论,多数未能搞懂的细节被点通。西府的魔阵在前几日被万妖会的妖彻底破开,那盘踞在西府城大半地底的牢笼彻底暴露。 可与洛城不同,西府地底的牢笼里没有任何幼崽,只在中央阵法之处看到了散落满地的干涸妖丹,有的已经完全碎裂,有的黯淡无光。万妖会的妖见到这一幕,万分痛心,妖族的幼崽本来就不多,那些有缘修炼成形的妖崽子都是妖族不可断绝的血脉。 他们活在西府,却未曾料想这繁华的街市下面,竟然有如此惨绝人寰的阵法。地底魔阵有一个阵中阵,像是高阶魔修所布置的,阵眼处摆着一暗黑魔种,散发着幽幽的病疫之气。 所有妖族在下魔阵之前就被妖主交代了,不得吐息纳灵,眼下他们看到此景,才明白这困惑西府两月之久的妖疫到底是何种手段。他们将魔种困在一方玉盒之中,带给了谢小青。 谢小青得到魔种之后,将鲛人居的灵气散去,再用传统医法将花见歌体内灵气连带疫气尽数排尽,等到花见歌体内妖气再生之时,那疫气再没复生,谢小青心中才彻底放下。 妖族并非所有人都像花见歌一样修为身后,完全祛除疫气的医法不一定适合所有人。谢小青只好连夜带着师门的人重新探讨治疗之法,最后决定,分三次祛除疫气。 陈医师将那写好的方子传给下属医师,只待药草集齐,万事俱备,便可祛除这为害西府许久的妖疫了。 花见歌醒来那日,初晨刚进,鲛人居十分安静,她从两月的沉睡中醒来,满身沉重,体内凝结不出妖气。她撑着身子坐起,与拿着水盆进来的侍女相视。 那姑娘也不是她的昔日的侍女,是个凡人。侍女匆匆地将水盆放在桌上,走过来扶稳了她,轻声细语地问:“夫人,可还有什么不适?” 花见歌说不出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那侍女得了意思,与她低头说了两句,又匆匆跑出去叫人了。花见歌睡了许久,脑子不太灵光,她缓了好一会,才想起之前自己的突然昏迷。 还未等她想明白,她的夫君已将她揽入怀中。 花见歌笑着,手搭在炙渊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虽说不出话,却也在安慰着她这失控的夫君。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威名远扬的妖主,怎么就这么孩子气。 作者有话要说:  4.6 我现在有点惶恐,99收了,谢谢大家点进来看我故事!鞠躬! 下一章我又要搞事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李玉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门外魔修 西府过城关,楚嫣携带这密令走进这座城池。她前不久刚听闻了西府妖疫一事,听摇光峰医脉弟子谈及百草堂师门数十人前去西府援助,惊叹之余被父亲楚寒秋喊至天枢阁中,自他手里接下了一卷密令。 楚嫣头一回在父亲眼中看到疲惫之色,忽地觉得手里密令十分沉重。 楚寒秋将一枚纳戒递给她,嘱咐道:“你要去西府,将此密令交给顾家顾鹤之。” “顾少主?”楚嫣惊愕,又问:“可是西府妖疫引发什么事端,为何这么突然,连同西蜀顾家也卷入其中。” 楚寒秋沉声道:“此事关乎原荒三族,时至如今,我们天虚剑阁不得不做抉择了。密令中有天下群英令,用的为父的名义号令天下群雄,你可记住,此物不能落入他手。” “父亲,你不能瞒我,这不好好的吗,怎么一个西府妖疫就要动用到天下群英令的地步?”楚嫣不解地问:“您想要号令天下群英谋何事?” “不谋何事,你师叔季渝,还有你从未谋面的沈师叔,要为天下修士向天道讨一个公道。嫣儿,你要记住,这修仙一途,最艰险的,往往不是进阶,而是人心。”楚寒秋平静地说:“天道之下,自有自作主张之人,你要走的是自己道,而非别人强求你走的路。” “天虚剑阁也要乱了,带着密令,去西府。” 楚寒秋猜测不假,楚嫣刚出天虚剑阁不久,就遭遇了一行蒙面修士的阻拦,好在父亲给她一纳戒珍宝,以及尾随而来于箜的协助,他们才惊险逃脱。过中原皇城时,路遇皇族与妖族的庇护,才将天下群英令安好地护送至西府。 这看似太平的盛世,底下尽是波涛汹涌。 顾鹤之亲自来西府城门接她,楚嫣自几年前百年大典一别,再一次见到这个傀儡道的修士。她一身紫裳站在人群里,目光平静地看着楚嫣。 楚嫣微微躬身,道:“顾少主。” “楚嫣?”顾鹤之美眸一转,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道:“这边走,我们去万妖会。” 楚嫣还是第一次从顾鹤之这感受到平易近人,往日在天虚剑阁,这顾少主不是冷着一张脸,就是阴阳怪气不好说话,唯一亲近的还要属红红。楚嫣觉得自己被拉着的地方冷极了,她温热的肌肤在顾鹤之冰冷的手中,冷热交替的感觉让楚嫣心底不觉失神了几分。 走到万妖会时,楚嫣才发觉她当是较晚来的一人,她居然在万妖会的议事厅里遇到了百草堂,天火城等原荒大能。 天火城一长老见状,微微蹙眉道:“这天虚剑阁就派来了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楚阁主未免也太小瞧此事了吧?” 楚嫣正欲开口替天虚剑阁辩解一二,那头顾鹤之就先说了话:“天虚剑阁领头的,可不止您眼前的这个姑娘。” 天火城长老微微收敛了下脾气,好声问道:“那还有何人?” 顾鹤之沉声道:“天虚剑阁玉衡峰霜寒一剑。” 话音刚落,这门外便有人匆匆来报,寂静的议事厅里只有那小妖微微急促的喘息声,炙渊问道:“何事?” 议事厅顿时安静,齐刷刷的目光看向那刚闯进来的小妖,小妖顶着各个大能的威压,一身冷汗,缓了好一会才道:“霜寒剑尊…剑尊他回来了,在在在门口。” 顾鹤之微微蹙眉,“回来就回来了,让他直接过来,刚好这边在商议事情。” “进不来……那那门口禁制,剑尊他进不来。”小妖解释道。 炙渊往前走了几步,疑惑地问:“进不来?万妖会的禁制没有限制高阶修士……” “不好!”顾鹤之恍然想起什么,她先行一步,跃过门槛往万妖会大门前去。 万妖会外,几个守卫苦苦举着兵器拦住那被霜寒剑尊搀扶着的红衣人,那人身上的魔气嚣张至极,万妖会门口的禁制竖起巨大的屏障,严阵以待。 守卫举着兵器的手微微颤抖,“已经有人去禀报妖主了,您不能进去。” 花醉站在一旁苦心劝道:“祖宗,祖宗,我们算了,这万妖会大门真金白银建起来的,就算炙渊那蠢货不作为,你也别把这地方毁了,好歹也是我徒弟家的大门,打人不能打脸,这毁人门面,多不好看是吧?” 沈温红气得手抖,他进城门就被拦了一回,这会进万妖会还要被这禁制刁难,“魔修怎么了,你们人妖也分善恶好坏,我们魔修就什么也不分直接拦住?” 花醉心想着这个时候你替魔修说话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前阵子对魔族恨之入骨,这换了个身子出来还变了脾气不是,“这西府前阵子才被魔修捣鼓出来的妖疫弄得头大,搞个阵法也不足为奇。你别气了,这有什么好气的,你这一会妖一会魔的,回头让炙渊找人搞个阵法,把禁制规则改改,这不就成了吗?” 季渝看着沈温红生气的模样,不由得失笑问道:“我给你拆了,回头换个新的?” 那守门的小妖也没想到这霜寒剑尊还做主想要拆了万妖会门口禁制,顿时两腿打颤,也分不清这话里是不是玩笑,他的同僚跑进去通报,可那议事厅里还在商量着要事,真说不定哪时才有空出来应付这眼前的魔头。 他现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求这几位良心发现,手下留情一回。 花醉拗不过沈温红突如其来的倔脾气,她这祖宗热头一上来了,有时候还真不分青红皂白就想闹事,这回季渝也不想拦他了,爱闹就闹,恨不得随着他性子来。 这哪事跟哪事,刚出来不久还顶着个魔修的身份,就想闹得天下皆知。 花醉再劝:“你这也看在见歌的面子上吧,我徒弟说起来与你也算点缘分,你都还没给她见面礼,就想拆她家的门,回头我徒弟醒了,指不定要给我委屈上了。你倒是替我着想一回?” 沈温红回头看她,“你到底是哪边的?” 花醉深吸一口气,摆手道:“你这边的,拆吧拆吧。” 沈温红看她那无奈样,偏过头笑了几声,心里玩笑闹够了,也无意多再逗花醉,他刚想说几句大人有大量,那边顾鹤之跨过门槛。 顾鹤之来得匆忙,这一照面,两人一时哑语。 沈温红收起眼底那一瞬的茫然,又换上昔日那副笑脸,主动开口:“只不过几日未见,你怎么苍老了许多?” “你还真是每次见面不说几句就皮痒。”顾鹤之失笑道:“看起来还挺有精神的?” 顾鹤之话音刚落,就看到季渝搀扶着沈温红的那只手,她这挚友眼下不过是只纸老虎,虚弱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千年囚禁,神魂损伤,到底对他还是有些影响,可这人倔强,总摆出这样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却让人十分心疼。 “怎不进来?” 花醉无奈道:“炙渊哪里弄的禁制,他身上魔气太重,这禁制不给进。” 顾鹤之才恍然想起炙渊前几日才布好的阵法,“让他撤了便是,稍候一会。”她对身旁战战兢兢的小妖道:“去跟你们妖主传个信,说是魔渊来了个大魔,让他把禁制撤了。” 小妖一脸冷汗,这来了个大魔还撤了这禁制,这不是放贼入窝吗? 小妖匆匆进去把炙渊请出来,这一进一出又耽误了好些时辰。待炙渊把禁制去了,众人进了万妖会,顾鹤之才道:“议事厅那边来了许多老家伙,你师侄楚嫣刚才还被指着说黄毛丫头,季峰主倒是一会去给她撑个场,再能言善辩也斗不过那群老狐狸。” 沈温红走了几步,反应过来:“你怎么只喊他,那小姑娘也是我师侄,正好也没正经见上一面,一会我去。” 花醉扶额:“你歇歇不好吗?” 顾鹤之来了兴致,“你想去啊?正好里头有你老相识。” 沈温红一顿,“哪个老相识?” 顾鹤之顶着花醉哀怨的目光,不嫌事大地说道:“天火城伏和,就那次你们门派大比,说你剑法是小姑娘过家家的那个天火城伏和长老,耍刀的那个。” 沈温红一开始没想起来这天火城伏和是哪方神圣,又说起门派大比一事,他才恍然想起这个伏和长老是谁?沈温红少年时期头一次参与天虚剑阁门派大比,就遇上了天虚剑阁跟天火城举行的两门比武,那回主持比赛中有一位长老就是天火城中人,在沈温红击败对手之际,无意中说出了沈温红剑法的不是。 其他人没听见,论武台上的两人倒是听得清楚,沈温红就此把这话记下,之后论试给天火城的对手见识了什么叫做小姑娘剑法十七式,把那天火城长老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 沈温红突然笑道:“是他啊。” 季渝也知道这件事的始端,沈温红去寻事他不阻止,他只担心沈温红的状态,他问道:“你要不歇一会,就算想跟他比试,你也得把状态调理好先。” 沈温红道:“我哪里要跟他比剑。” 众人目光循来,心道这祖宗改了心性不成?这半点庆幸还没过去,就听到沈温红似笑非笑地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给我师侄撑场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4.7 非常感谢各位大佬呜呜呜,开文接近4月,我终于点击破万了! 我争取加更,鞠躬! ☆、群英会上 万妖会议事厅,两边红木椅上各坐着原荒大能,楚嫣坐在属于天虚剑阁的席位,镇静地看着周围各门长老的神色。最年轻的当属百草堂的谢小青,温润如玉,面对楚嫣的目光微微颔首以表敬意。楚嫣对他行医经历了解甚多,同为年轻一代的修士,剑修斩妖除魔,医修济世天下,楚嫣没少被人拿来跟谢小青相比。 此次谢小青带领师门协助西府万妖会,已是大义,此役结束,百草堂医修之名大概会名扬四海。楚嫣不明白那天火城长老为何一直盯着她看,仿佛她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似的。 门外不远传来脚步声,原本闭目敛神的诸位大能突然睁开了眼,齐齐望向门外。楚嫣自己都感受到外头传来的惊天魔气,更何况在场的这些大能。那魔气肆意不作收敛,招摇至极。 一位大能猛地拍桌而起,厉声道:“何方妖魔,敢在此作孽!” “作孽?话可不能乱说。” 那声音从外传进来,谢小青第一个听出了此人是谁,他脸色一变,低声道:“沈剑尊?” 天火城伏和站起来,面色阴沉地看着那烈烈红衣迈步进来,与他同行的,还有那先前出门的顾鹤之跟万妖会妖主炙渊,伏和沉声问道:“妖主,这魔修大摇大摆走进来,不妥吧?” 炙渊微微笑道:“伏和长老话说得严重了,不妨先坐下来,再谈论一二。” 几位大能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卖妖主一个面子。伏和只好坐下,稍一抬头却见那魔修嘴角带笑地看着他。伏和对这气息深感不适,他注意到那魔修背后的白衣人,白衣寒剑,莫非是天虚剑阁的霜寒剑? 众人入座,沈温红跟季渝坐在妖主座下不远的地方,刚好与楚嫣相近。楚嫣低声对季渝喊了一句“师叔”,又将目光放在季渝身旁的沈温红身上,她总是觉得,这张脸好生熟悉。 伏和拱手问:“阁下可是天虚剑阁玉衡峰霜寒剑尊?” 季渝回礼:“伏和长老。” 伏和心道这小辈不端同生境架子,倒也是个好交谈的,正欲寒暄几句,却注意到那魔修的目光。伏和将到口的话收回去,转头问炙渊:“妖主,这魔修为何而来?” 沈温红失笑两声,在肃静的议事厅里显得十分突出,他问伏和:“伏和长老此话何意?据我所知这万妖会今日聚集大家来此,是为了三族之事,眼下人族妖族皆齐,我魔修怎么就不能来?” 伏和眉头微蹙,“魔族引发洛城,西府两地祸乱,夺走了无辜者的性命,眼下是我人妖两族商议如何处置魔族贼子,你在此合适吗?” “合适。” 沈温红扬声道:“洛城西府两地魔阵祸乱,我也忧心。长老这话一棍子打死所有魔族,于你眼里,魔族该杀该刮?” “为祸者必诛!”伏和沉声道。 “那巧了,长老倒说说,沈某为祸何处?是烧杀抢掠,还是灭人九族?您今日给我安上个罪名,要是合适,我听得在理,我自会从这里离开。”沈温红脸上带笑地说:“若您说不出其中缘由,我坐在这又何妨?” 伏和无言以对,搭在椅把的手紧紧握住,他身边另一位大能开口说道:“阁下无名无姓,你让吾等如何相信你,魔族奸细遍布各处,阁下要想留在此处,那么公平起见,也得先给吾等一个理由。该去该留,再来决定。” 伏和道:“没错。” “这位长老说得在理,无缘无故驱我出去,太蛮横了些。”沈温红右手微微用力,站起身给满座群侠作揖道:“在下沈温红。” 满座惊变,那位开口问沈温红姓名的长老惊愕道:“沈温红,满堂花醉沈剑尊,怎么可能,世间传闻沈剑尊千年前陨落,你要如何证明?” “我替他作证,他确实是沈温红。”季渝开口道,“若是诸位不信,这花醉剑灵也在万妖会中,剑修见剑如见人,这人怎么变,花醉剑主的名号也变不了。” 伏和咬牙切齿:“沈温红扬名四海,为侠行善,你如今魔修身份,要我等如何信?” 沈温红闻言失笑,道:“伏和长老怎么又绕回去了?您前话刚应承我,只要我的身份足以站在此处,我便有理听诸位商谈。是沈温红的名号威望不够?”声音逐渐转冷:“还是长老对魔修始终介怀?” 伏和一时无言。 沈温红继续道:“我沈温红以往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修,如今也是个行的正的魔修,是人是魔又如何,我剑斩恶妖除恶魔,罪恶滔天之徒我该杀就杀,敢问诸位,我何曾放过与我同族的恶徒?” 沈温红环顾四周,一字一句道:“当诛者,向来不是人妖魔,身份之表若能掩盖其为恶之心,才当真是三族之悲。” “行善之妖魔,我当敬之。行恶者,我自不会放过。”沈温红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今日诸位能给我沈温红安上一罪恶滔天的罪名,我自会离去,若无在理,还请各位公平相待。” 炙渊闻言,扬声道:“好一句行善当敬之。诸位,沈剑尊可有理由留在此处?” 先前与沈温红对论的长老站起身,作揖道:“剑尊看得通透,是吾等愚昧了,本次群英召集是吾等接了妖主与天虚剑阁阁主之约,剑尊于身份上是天虚剑阁中人,于江湖道义上是吾等当须敬仰之辈。剑尊请坐。” 其余众人纷纷表态。 沈温红脸色稍缓,此事揭过,见着伏和脸色青黑,心头舒畅。又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为楚嫣找场子的,“既然天虚剑阁号令天下群英,用得是阁主楚寒秋的名号,今日我师侄持令前来,见令如见人,伏和长老一句天虚剑阁黄毛丫头,未免过于轻视我太虚剑阁了吧?” 伏和哪知道沈温红一事闹完又起一事,冷声道:“见令如见人,那丫头也没将群英令拿出,老夫应的是群英令之约,不见令,恕我等冒犯。” 楚嫣将群英令从纳戒中取出,递给季渝,“父亲让我交由顾少主,眼下师叔在,交由师叔抉择。” 季渝接过群英令,将其展开,令中浩荡剑气正出自楚寒秋之手。 顾鹤之借此,道:“那么诸位,我们来谈一谈三族契约一事。” 这一谈,足足三个时辰。沈温红一开始还能屏住精神听他们说话,过了一个半时辰就神情微恹,又碍于伏和在场,愣是坚持到最后。 此次群英会,将洛城,西府两地魔阵之事给天下各大名门解释一二,借此将魔族正欲拿原荒神魂境修士做手脚一事道明。季渝也不知道这前来的大能,究竟是何方阵营,是助纣为虐者,还是潜心想道者,这个群英会摆在明处的,只有天虚剑阁天枢、玉衡两脉,以及西蜀顾家,万妖会。 其他人皆在暗处,季渝只能将此事摊开来讲,盟友多一个是一个。群英令一发,今日过后,魔族想借由神魂境修士壮大己族之事天下皆知,那么局势一经变动,这原荒各门各派也将拿出该有的态度,至少两方阵营终会明朗。 群英会事毕,要公然揭开三族契约,还需去拜访极北之地的徐老妖主,有他出山,一切更能稳妥一些。 沈温红迷迷糊糊被季渝抱着走,途径鲛人居时,听到居内传来的嚷闹声,他定了定神,问:“我好似听到了花浅那猫崽子的声音了……” 季渝望向鲛人居内灯火,道:“谢小青已为他祛除疫气,应是醒了在里面说话。于箜跟朝灵也来了,也在里面。” 沈温红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季渝将自己放下,站稳之后,他道:“那进去看看。” “你不是乏了吗?”季渝问。 沈温红眉眼舒展,笑道:“进去看看吧,我还未给花见歌见面礼。你说鲛人族的小公主,会看上什么?深海的东西人家见惯了,总得拿出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季渝问:“你是要排场大的稀世珍宝,还是合她心意的用心之物?” 沈温红看向他,轻声道:“那我好像只拿得出排场大的稀世珍宝了。” 沈温红的左手搭在季渝臂上,由他带着往前走,季渝眸色一暗,道:“南渊有一蛮族,定有肉白骨之法,来日,我带你去。” “那来日再说。” 鲛人居内的声音越来越近,那水光流动的聚灵阵已经撤去,鲛人居没了水,倒像个平凡的小院。门没有合上,沈温红轻轻一推。 “我与那三尾狐妖斗的时候,万分惊险,娘亲,你别看我修为没什么长进,可我也是江湖闯荡过的,与那狐妖大战三百回合,她奈何不了我,最后还不是让我逃了!”花浅化作原形,美美地躺在朝灵的怀中,说及热烈场面,还要挥起爪子摆弄一番。 花见歌倚靠在床边,盖着毯子,目光温柔地看着那小黑猫。 于箜听到声响微微侧目,看到了扶着门走进来的沈温红,他赶忙上前,却微微顿住了脚步,喊道:“师伯。” 花醉见沈温红来了,“听说你早些时候在议事厅说了一番大道理,把伏和那老头气得胡子都歪了,可以啊沈温红,宝刀未老。” “还行吧。”沈温红笑着说,又将目光转向花见歌,“小鲛人看起来气色不错,可好些了?” ☆、提议联合 花见歌脸色比起之前卧病在床时红润不少,一脸病容去了五分,比起沈温红还好看一些。她起不来身,只好微微点头,柔声道:“见过师祖。” 花醉闻言半截气差点没上来,惊喊道:“喊他师祖作甚?” 花见歌轻声道:“师傅乃剑尊剑灵,按照辈分,应喊一声师祖。” 沈温红第一次见这活蹦乱跳的小鲛人,看似温柔,其实说起话能让花醉恼个半会,不得不说也还是个能人。花浅坐在朝灵怀里问:“我娘亲喊红红师祖,那到我这该喊什么?” 朝灵懵懵的,“我也不知道……” 沈温红从纳戒中取出一宝盒,将其递至花见歌的手中,道:“给小鲛人的见面礼。” 花见歌惊讶,想要起身致谢,又被沈温红按住,只听他道:“打开看看。” 花见歌打开那金丝楠木盒,入眼是一晶莹剔透的妖丹,散发着微微的荧光,花见歌惊道:“这是神魂期的妖丹。” 花醉凑过来看了一眼,道:“这不是你千年前斩杀的幽水蛇的妖丹吗?” “幽水蛇属水,与小鲛人的妖丹相合,可以尽快恢复妖气。”沈温红道。 花见歌:“这神魂期妖丹难求,用来给我疗伤实在是暴殄天物。” 花醉无奈道:“你就拿着吧,他沈温红袖里乾坤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区区一个神魂期妖丹不足为奇,花醉剑的剑穗还是凤凰翎呢。” 起死回生凤凰翎。 花见歌只好将妖丹收起,垂着眸看花浅在朝灵怀中打闹。花醉在这一方嬉闹之中,恍然想起一事,问:“群英会既已结束,那接下来你们作何打算?” 季渝扶着沈温红坐下,道:“总归要给他们点时间,少则数日,多则半月,这一场战役一旦开始,他们就不得不做抉择了。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多谋些策略。” 沈温红道:“我们商量过,按照你们原先的计划不变,只不过这去极北寻徐老妖主的人,还要再确定一二,炙渊得留在万妖会,我们还差个引路人。” 花见歌闻言,果断道:“那我带各位去吧,老妖主隐居之地,我曾经去过。” 沈温红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道:“你身体尚未恢复,不宜上路,我们还有一个人选,也是熟悉极北之地的人。” 花醉疑惑道:“老妖主隐居之地,如今已鲜少有妖族知晓,除了三大妖主,我着实想不到还有他人,莫非你想回东海请老龙王出海?” “四大妖主,不还有一位,就在这西蜀地界。” 沈温红话毕,花醉难以置信地惊问道:“凤凰火容炙?” 于箜握剑的手紧了几分,季渝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勿急,听他说完。” 于箜不解地问:“那可是火烧玉衡阁的罪魁祸首,天虚剑阁的悬赏令还挂着,更何况红红就因为那一场火才……” 沈温红沉声道:“我们就事而论,凤凰火容炙火烧玉衡阁一事我们确实要管,他当初会去天虚剑阁也有我的原因,是我让花醉传出消息,说花醉剑就在天虚剑冢之中,才引他过去。” 面对众人目光,花醉不得不点头承认:“是,当初沈温红让我出卖美色勾引那妖主,我没同意。千年前修道界谁不知那容炙公然说要娶我,你还让我去引他一波,花醉剑要真落入容炙手中,沈温红你现在就得赶去他老窝救我。” “玩笑罢了。”沈温红笑笑,“至于为何要引他去天虚剑阁,我想看看天虚剑阁背后究竟是谁有祸乱之心,只不过我还没查探出来,弄巧成拙,因此失了傀儡身。” “此事之前我一直未跟你们说清,是因为我觉得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眼下仍需合作之时,我希望我们可以暂时放下仇恨,大局为重。”沈温红看向于箜,“于箜,我知道此事对于你而言太难放下,兵家之争里尚有联合对敌之说,就事论事而言,容炙若站在我们这边,无疑是一个强大助力。若因己见将他退至敌方,那他在西蜀就是我们的后患。” 于箜认真道:“箜此先说过,吾见凤凰火,见之必诛。若今日当真需要与这妖合作,那我不见他便是。” 沈温红失笑,于箜在此事上较真,也是少年常情。沈温红想着他这话,见之必诛不见则不诛,确实有少年人倔强在里头。沈温红自身阅历比于箜多,无法强求一个少年人来理解其中大义,于箜这一决定虽说有点少年气,却也是认真考虑过做出的退步。 季渝突然道:“等你剑学成之日,师伯带你去凤凰火的山头,到时候如何抉择再由你的剑来决定。” 于箜微微垂头,“不用,我总有一日会亲自去。” 花见歌见此状况,还想争取另外的计策,“幽水蛇的妖丹,我可以在七日之内恢复妖力,到时候出行定然无碍……” 花醉将手搭在她肩头,道:“谢小青将你状况也跟我们说了,确实有妖丹相助,你可早日恢复。不过七日内强行恢复至巅峰,必然会留下病根。师傅知道你心思,放心好了。” “不过你们要怎么将他引来?”花醉问沈温红,“他虽然在西蜀,但行踪不定,要找他还得耗费些时日。” 沈温红脸色微乏,季渝马上注意到,问:“难受?” 沈温红摆手道不用担心,“前段时间我们引发那么多事,容炙定然知道花醉就在西蜀之中,只需让炙渊放出消息,说你现今在万妖会中,他自会前来查探。” 夜色见晚,几人说完话已过亥时。沈温红与季渝歇息的小院离鲛人居不远,却也要多走一会。经过庭院拱门,过临水回廊。沈温红停下脚步,对季渝说道:“走不动了……” 季渝二话不说将他打横抱起,待怀中人舒服地靠在胸前时,他略有责备道:“一千多年没行走,你还要强撑疲惫身躯跟人闹一回,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怎么办?” “是,季师兄爱我心切,沈魔头知道。”沈温红闭着眼,笑着说。 季渝轻叹,“回去我帮你梳理□□内气息,明天找谢神医帮你看看,等你恢复过来,我们再启程去极北之地。” “嗯……”沈温红声音稍弱。 季渝道:“今日你将凤凰火一事摊开来讲,你自己能轻易放下的事情,于箜他做不到,说到底也是孩子,少年意气行事也是在理。若你真的出事,莫说凤凰火本身,他的山头也会被我夷为平地。” 沈温红笑出声,稍提精神:“我也在意啊,其一这凤凰火烧毁我傀儡身,害我神魂受损,其二他觊觎花醉剑,想方设法将我家剑灵拐回老窝,这两点私仇,我来日定找他算账。” “伏和那老家伙一句话我都能记个两千年,你说容炙这笔账,我还能轻易放过他呀?” 季渝失笑:“是,别放过他最好。” 沈温红觉得好笑:“师兄你近日不太对劲,以往我喝酒,你说不许喝,现在我喝酒,你说少喝点。我要找人算账,你鼓着掌催着我去,也不是拦着我说莫要玩闹。” 沈温红伸长脖子在他脸边亲了一口,又舒舒服服地靠回去,留季渝一脸无奈,道:“你这样,到时候传言四起,说季剑尊助纣为虐,我就真背了个迷惑剑修的罪名了。” 季渝低声笑着,抱着他穿过回廊,到了歇息的小院里。 月光之下,对影佳人。 沈温红闭目歇息,季渝轻轻将他放至床榻之上,将床边被子拖过,为他盖好。沈温红似乎睡熟了,季渝的动作也没让他睁眼。 季渝目光微沉坐在床边,屋中极静,他伸手将沈温红左手上的玄色手套解开,露出的白骨延至护手之下。季渝轻轻握着,他知道这只手延至手臂处皆是白骨,是沈温红为得妖身催生寒骨草所致。白骨之上有些许划痕,季渝指腹摩挲着,这一千年,着实太久了。 过了好久,他才将那手放下,替他掖好被子。 忽然妖风袭过,季渝眼神一凛,只见沈温红起身拉住他的手,两人心里暗道:不好! ☆、花醉决定 月色见黑,屋外夜风阵阵,花醉吹灭了鲛人居里的烛火,才推开门离去。离开鲛人居时,月光之下屋檐棱角微暗,花醉蹙眉看向一处,心中总有些奇异的感觉。 忽然耳间传来屋檐瓦片轻响,花醉猛地抬手,一道剑气爆射而去,一个巨大的火光结界突然照下,花醉脚步迟缓,稍慢一步被笼罩在那结界之下,夜风杂响瞬间消失。 花醉眼前跳跃着一簇妖火,它忽然变大,渐成人形。 花醉沉声道:“容炙。” 那妖火渐成人形,一个身着焰火长袍的男子自火光中走出,在一方结界之地,面色温柔地看着花醉,容炙轻笑道:“一千年,可让我好找。” 花醉退后几步,“炙渊的消息可真够快,才放出去,你就找上门来。” “洛城的霞海,别人认不出来,我可认得出,这世间仅有你花醉剑才能挥出的奇景,像极了我梦里的模样,我可是找了一千年了,天虚剑阁的剑冢我都翻遍了,花醉剑尊已然陨落那么你就是无主之物,我怎么能不去寻你?”容炙步步逼近,走至花醉身边,轻声道:“却没想到你居然在我眼皮底下,炙渊庇护你,可让我一番好找。” 花醉挥开他逼近的手,冷声道:“别动手动脚。” 容炙轻笑一声,“好,你躲我这么久,又突然放出消息,不是引我前来,我猜不透其他。我可真荣幸,即使知道是陷阱也乐意前来。花醉,你可要应我,随我回凤凰山。” 花醉背靠着结界,暗骂沈魔头动作太快,又不得不凝神对付眼前这个男人,“随你?算了吧容炙,既然知道是陷阱,你觉得我们这边会没有准备吗?” “那又如何?”容炙牵起花醉的手,道:“我既然来了,就要把你带走。” 花醉抽回手,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容炙轻笑一声,伸手正欲碰上花醉的脸。 远处剑光袭来,穿透红色结界,霜寒剑直直擦过容炙脸侧,将其与花醉隔离开来。容炙面色阴沉地退后几步,看到季渝与沈温红从那剑光阔口中跃入。 沈温红刚一落地,手中花醉伞伞身展开,旋转伞身以迅猛之势夹带着烈风向容炙袭去,直直逼退他数十步。 沈温红看着他狼狈后退,冷声道:“妖主好兴致,夜探万妖会,难道不知上门拜访要递帖子吗?” 容炙扫开花醉伞,怒道:“沈温红。” “我在呢。”沈温红收回花醉伞,“扰人清梦,容炙,一千多年你这搅局的模样半点没变。你也莫称凤凰火了,凤凰要是知道她的真火三更半夜点灯坏人好事,也不知羞到哪去。” 容炙怒上心头,指尖凝成三团真火,自手心弹射而出。沈温红一开伞,撑起微微红光,将那火光挡住,凤凰的三昧真火附着在花醉伞之上,很快消失不见。 沈温红嘲讽道:“没半点长进,不知道花醉伞伞身可是融入凤凰山的真火,与你可是出自同源,这一招对我没用。” 容炙才冷静下来,他看着沈温红与季渝站在花醉面前,先头被怒火冲昏头,现在才发这沈温红浑身魔气,显然已经入魔,他冷着脸说:“入魔?沈温红,你也有今日。” “劳烦你关心,我魔修当得也挺好,千年前我神魂境就可压你,如今你在手下可还有半点挣扎余地,容炙你行事前考虑过吗?”沈温红问。 容炙不屑道:“你怎么不早死?” “多谢关心,我命比你还长。”沈温红走到季渝身边,借着他的肩膀站得稳一些,又道:“容炙,追人不是你这么追的,大半夜翻墙入院,哪个姑娘对你有好脸色?你那强夺豪取早就过时了,追人就不能换点新意?” 容炙冷着脸不说话,目光却越过沈温红看向花醉。 花醉脸色也不太好,容炙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他才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太冲动了。这也不能怪他,他寻了花醉一千年,哪里都找遍了,得知他在这西府万妖会中,能不着急吗? 容炙朗声:“花醉,是我过于莽撞,你莫要在意,你若不想太快,我便慢一些。” 花醉不喜欢这容炙极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凤凰火容炙过于自大,他自以为的骄傲,觉得女子最吃他撩人的这套。可惜用错了策略,花醉本性就是个较为爽朗的女子,容炙这种追人方式莫过于少年人谈情说爱式的宣扬,花醉对此十分无奈,甚至有些厌烦。 她不想多作回应,那头她祖宗却灵光一闪,道:“容炙,追人也要拿出些诚意,眼下你惹人厌了,可不得讨好一番?” 季渝心里失笑,沈温红要这凤凰火带路去极北之地,那自然也要让这容炙心甘情愿来领路。沈温红与花醉商量过,问她能接受这容炙一段时间的追捧吗?花醉虽然烦容炙的热烈,但想至不找凤凰火带路,就只能让她小徒弟上路,亦或是把那不迈大陆的老龙王请出来。 小徒弟还是老龙王,花醉都不想。若她不想被容炙缠上,沈温红自会另想他法,说是抉择,其实是交由她的考虑。花醉也不是不接受,就等同于给了容炙一个机会接近自己,至于谈情说爱那套,花醉确实没心思,就当是交朋友。 容炙冷着脸不说话,过了一会,才问道:“我惹你生厌了?” 花醉走上前,与他相隔几步站着,她道:“过几日我要去极北之地,寻徐雪遥徐老妖主,我可否请你帮忙?” 容炙干笑几声,“你知道你开口问我,我从不拒绝。可是花醉,我当真与你……” “容炙,我现今不想说那么多,若是可以,此件事了,我便欠你一人情。情爱之事,强求不得。我不想利用你,但我感情确实如此。”花醉难得沉稳下来说着一番话,沈温红给了她一个台阶,她若按沈温红的话继续往下说,确实可以一劳永逸。 可花醉总觉得,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她觉得感情一事,当须自由。 沈温红低头轻笑一声,与季渝低声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人之常情,你确实给了花醉一个最好的选择,若真她不愿意,你也不会强求她。你给她最安逸的做法,她不想因此抉择违背本心,倘然说出也好。”季渝轻声道,“她是个温柔的人。” 后面的话,沈温红也没细听,那结界撤了,他与季渝往回走。他没好好休息一场,眼见天边吐白,又一日清晨到来了。他本想直接去议事厅与炙渊交谈接下来的事情,却被季渝拉回小院里,在爱人责备的目光里,渐渐入睡。 待再次醒来,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季渝站在窗前。白衣浅影,风雨之余,也有几番雅意。沈温红从床上坐起,发现季渝早已替他除去外衣,里衣柔软舒适,连手骨处也被精心包裹了起来。 季渝听到声响,回头看他,几步走过来,为他拿来了外衣,“醒了?” 沈温红问:“外面下雨了?我睡得深,竟然没发现。” 季渝小心翼翼护着他的手,道:“你睡着的时候,谢神医来了一趟,看过你的手,也点了安神香。睡得可好?” “挺好的,不觉得累。”沈温红微微抬起自己手,笑道:“还好是左手,裹成这样,要是右手我这剑修名号可担不住了。” 沈温红站起来,被季渝揽在怀中,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替自己系上外衣,才轻声道:“你这样,总让我觉得我像个孩子,事事都需你照顾。” “可我愿意。”季渝系好外衣,静静地看着他。 沈温红问:“下雨了,剑尊可要邀我赏雨?” 季渝扶着他往外走,房门一推开,迎面清新凤雨,一下子吹散了沈温红的困倦。雨水顺着屋檐流下,眼前雨水幕帘,风中夹带着几丝灵气,让人灵台清明。往前的路上几处水洼,雨里朦胧,沈温红静静地看着,心中惬意万分。 季渝站在他身边,问:“这一场雨,下了许久。” “这原荒的风雨也要来了,师兄,你觉得,我们此举,可会引发再一次的太古战役?这世道,真的只有魔族这一庞然大物吗?”沈温红有些失神,他问:“我总觉得,这场风雨,可能比我们预料的,还要更大些。” “这究竟是不是盛世将至的瑞雨……” 季渝顿时哑口,盛世将至的瑞雨,这是任何修道者无法公然应允的承诺。进阶同生境,迈进永生境,难倒了这世道里无数人,多少人逆天改命,却最终止步在这两境界之前。 季渝还有一事,未向沈温红表明。他之所以会在天虚剑阁的秘境之中入魔,除却长老会外,还有一人才是此间的罪魁祸首。长老会是那人的一把刀,沈温红是那人悉心培养的人选,或许从沈温红进入天虚剑山那一刻,他的人生早已注定。 天总会黑,风雨也将来,可季渝却始终无法开口。 他要如何与沈温红说,亲手推他至深渊里的人,是养他长大的师尊…… ☆、丹青神笔 这第一个出现分歧的门派,不是什么小门小派,而是盘踞在大陆之东的天下名门天虚剑阁。阁内老一辈长老为首的长老会公然反对阁主楚寒秋发群英令翻三族旧账一事。 天虚剑阁天枢一脉为首的年轻一辈与老一辈之间的矛盾就此爆发,紧接着各门各派开始就此分成两派阵营,其一是主战派,其二是主和派。 事情传至万妖会时,众人早已对此有了预料,也有人会因这突然爆发的分歧感到不解,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涌的世道下,原来隐藏着亟待爆发的矛盾。 季渝收到楚寒秋传来的信件时,他们决定前往极北之地的日子刚刚定下,天虚剑阁阁内纠纷一起,这出行的日子就不得不提前了。他与沈温红商议过后,再去万妖会议事厅与炙渊一起将这尔后事宜安排清楚。 沈温红的身体还没恢复完全,但也不需要季渝时刻搀扶,他恢复一点气力后就赶忙拉着顾鹤之等人喝酒,只可惜他有意,别人却忙得歇不下来。沈温红只好跑到鲛人居同其他养病的晚辈说话。 去到鲛人居就喝不来酒了,沈温红就端着徒孙花见歌沏好的茶坐在太师椅上看晚辈下棋。这棋也下不好,于箜再高的棋艺遇到花浅这不按常理的下棋方式,也得气得半死。 花浅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同于箜辩论这棋该怎么下,于箜从好心解释到实在没了耐性。沈温红见他们这棋也下不成了,就问花见歌:“花浅除了下棋,平日还搞什么名堂?” 花见歌很无奈:“让小朝灵带他去放风筝。” 沈温红惬意极了,放软了身子靠在太师椅背上,“于箜让呀?” “一同去的。”花见歌遣人端来了瓜果小食,又道:“师祖是明日出发去极北吗?” 沈温红道:“原本是后日,天虚剑阁局势不大好,我们只能提前先走,你也莫强求要跟,与容炙算是说好了,他也愿意帮忙。你这身体状况别说炙渊不让你走,我们也不会让你跟。” 花见歌微微垂眸,“说来也是,我只是问问。” “这极北,炙渊也与你说过,眼下情形若战役推后至西蜀一线,那万妖会是背水一战了。太古魔渊以南,是极北之地,过极北天险或荒漠沙海才能真正进入这人族领地。荒漠沙海往下是西蜀一线,极北天险过后是天虚剑阁,无论哪处,都是我们战场。”沈温红认真道:“如今打算,最好是能在极北抵挡住魔族,莫让战线延后至人族领地,我们才能竭力一战。天虚剑阁已然开始乱了,老龙王那边花醉也传信过去。” 花见歌问:“我父王,会前往极北天险,只是天虚剑阁,真的无碍吗?” 沈温红低笑道:“我不知道,我师尊也在剑阁内,她定然会想些办法,至少有我师尊跟楚师兄在,还能稳住局面。等极北见过老妖主,我们会动身前往极北天险,到时候,西蜀一线就靠你们了。” 花见歌郑重道:“您且放心。” 沈温红打量了她一会,“你醒来也有些时日,鲛人居阵法谁动的手脚,可有眉目了?” 花见歌闻言微微停顿,思索一二,道:“炙渊交由九尾狐族去查此事。” 沈温红看她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花见歌失落道:“他虽未告诉我是何人做的手脚,但多日不见惊蛰几人,我多少也猜到了些。”惊蛰等人是花见歌的妖族侍女。 沈温红对此事也是知情,此先因为妖疫,炙渊遣散了鲛人居的妖族。沈温红曾向炙渊私下提过,花浅出事必然有蹊跷,也许原因真出在花见歌的侍女上,亦或是其他原因这侍女只是被推出来当挡箭牌。但无论如何,总归是花见歌曾朝夕相处的妖,多少也有些难过。 “他是有打算的,也许时机未到。”沈温红说完,又不知道这话到底该不该说,说到底是万妖会的矛盾,他总归是局外人。 花见歌笑了笑,道:“多谢您关心,我也是相信他。” “对了,您是明日出发,徐老妖主喜欢些人间吃食,还是要给他老人家带着过去的。”花见歌说完,后知后觉地赶忙催人去买。 沈温红日子过得枯燥,拦住她道:“还是我去吧,正好出门走走。” 花见歌先是看了他脸色,倒无先前那般苍白,于是柔声道:“我给您写个单子,您好照着买,容易些。” 等花见歌写好单子,那先前下棋的几人便闹着要跟。花见歌难得严厉一回,花浅这病还没好完全,几个小辈跟去岂不是要闹沈温红,她师祖也是大病初愈,哪有那么多精力带孩子。 沈温红还想说人多热闹些,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着了花见歌沉着脸色教训孩子的一面,连带着于箜也一脸羞愧。 花见歌道:“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也当要为长辈考虑一些。” 沈温红心想着,长辈,确实我也是几千岁的人了,晚辈尊老也是正常的。想至此,沈温红的脸色又奇怪了一分,我也不显老,怎么就把我当成那迈不动脚的老头子了? 沈温红的茶是喝完了,但他也拿着花见歌给的单子在一群晚辈的目送下出门。沈温红想着这接二连三的动作实在了奇怪了些,他一路走至万妖会大门,那先前拦着他的小妖一见到他来了,二话不说就赶忙把前两天修缮过的阵法关了,面带讪笑地把沈温红送出了门。 待那红衣越走越远,方才谄媚的小妖赶忙驱使着同僚进去通报,同僚是新来当值的,对这情况着实不解,就问:“为什么要去通报?” 懂事的那妖道:“妖主来交代过,说这沈剑尊一出门,就派人知会一声,好好做事,问什么为什么,不想丢差事就好好干。” 新来的一脸懵:“那我直接去找妖主吗?” “算了算了,你看着门,我去!” 沈温红走在街上,照着花见歌的单子念:“西街的花糖酥,东街的卤肉蹄子……”沈温红埋头看着单子,走着走着就到了最为热闹的中心街道,这一片地方小贩居多,摊子摆放四通八达。沈温红回过神来时,早就忘了方才自己是从那条街进来的。 他叹了口气,将单子收起,眼前货物琳琅满目,想来也不是很着急,先逛逛。 季渝匆匆从鲛人居出来,走至回廊时遇到了门口当值的小妖,那小妖赶忙迎上前来,躬身道:“剑尊。” 季渝记得他是谁,便问:“沈剑尊出去了?” 小妖忙点头:“刚走不久,小的这打算去议事厅上报一声,没想到遇到您。” 季渝冲他颔首致意,又越过他匆匆而去。 人流纷杂,沈温红恰好撞上最热闹的时候。席地而坐掀开摊子的小商贩到处招呼着人,沈温红身形微动轻巧地在人群中穿梭,足尖微点灵巧步伐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 他眼前摆摊的小贩是个修行百年的山鼠妖,还未能完全遮掩住妖形,披着黑色的斗篷,去露出鼠尾晃悠着。山鼠一见到沈温红到来,抬头笑问:“客官,看点什么?” 摊子上杂物偏多,都是些低阶的灵器,灵器黯淡无光,在这一众琳琅满目的器物里确实不太出众。沈温红目光停留在他摊子上的一只笔身褐红的毛笔上,那笔身上的气息大老远就将他引来,他问:“这笔怎么卖?” 山鼠妖看到终于有人来问价灵器了,高兴了一番,热情道:“这是我在东海购来的丹青笔,传说中三天不去墨,只可惜这笔炼器师是谁尚不清楚,客官若想要,五千灵石即可。” 五千灵石? 沈温红微眯着眼:“这么便宜?若是高阶炼器师,那这玩意可是被我低价买去了。” 山鼠妖被沈温红这一质问,着实不明白,“客官您真奇怪,这五千灵石买丹青笔算是价格尚可,我这低价卖您,你还问上我,让我抬价不是?” 沈温红被他这一说,心里莫名想笑,他从纳戒中拿出五千灵石给他,他道:“那行,这五千灵石。” 小贩接过,又将毛笔包好了给沈温红,道:“客官,这到底是我老实,要是遇上别的妖,你这准要被忽悠了。五千灵石买丹青笔,真的不贵,而且您看着笔身,多好看啊。” 沈温红接过,又将笔拆了出来在手上转弄,笑嘻嘻地跟小贩道:“那你也还好撞上我,我也算老实,就不瞒你了,这丹青笔,笔身用的可是当今世间仅留下来的长生树断枝所制,这毫毛用的是天虚剑山极其罕见的天山鹿身上的鹿毛所制。” “这笔确实上品,这笔身毫毛所用之物皆是无价之宝,更何况啊。”沈温红看着那山鼠妖愣住的模样,继续道:“这笔上一任主人,是天虚剑阁玉衡峰的霜寒剑尊,而炼器师是剑尊的道侣花醉剑主,你说,这笔五千灵石,贵不贵?” “什么?”山鼠妖惊讶地喊了一声,又马上意识到眼前此人说的指不定就是逗他的,“客官您开什么玩笑,这笔要真的这么贵重,我摆摊这些天早该卖出去了,长生树的笔身怎么会长这样,而且啊,真这么贵的东西,您还会跟我说,不怕我不卖了?” 沈温红闻言失笑,怎么这山鼠妖这般好笑,那笔身确实相比其他奇宝朴实了一些,但高阶灵器长得朴实也不在少数,“你不信我说的呀?” “您准是逗我的,这丹青笔要真这么值钱,还会留在坊间贱卖啊?随便放去西府的藏宝阁,光这头衔,十几万灵石都不成问题。”山鼠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又道:“这霜寒剑尊眼下就在万妖会内,您带着这东西去给他认认,说不定是人家剑尊丢失之物,您送过去,人家还答谢一番。” 沈温红笑道:“那我是不是该说,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去,问问那霜寒剑尊,这笔是不是你丢的?” “行啊,走着,我给您领个路?”山鼠妖说着,就要带着沈温红去看笑话。 沈温红笑着摇头,心想算了不逗这小山鼠玩了。他刚走两三步,就见到季渝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一下子他的脸色变得奇怪,他回头问那山鼠妖:“你看到没,前面走过来的那穿白衣的男子,认识不?” 作者有话要说:  4.10 加更我好难,我争取每章多点字,谢谢大家,这章会比较平淡些,下章去极北=3= ☆、极北之地 山鼠妖想着这人又要做什么妖,顺着他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一仪表堂堂的男子匆匆赶来,“不认识,看着衣服还挺好的,是西府哪家的公子吧。” 沈温红笑了一下,“你说要带我去找霜寒剑尊,你认识他?” 山鼠妖:“自然是认识,反正我就能把您领到万妖会门前去。” 沈温红笑笑没说话,那头季渝已经走到这边,看见他时脸色稍缓,问:“怎么出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沈温红手中变幻出一纸文字,道:“出来采买些东西,不是明日就要走了吗,总得给老妖主带些西府的玩意。你与他们商议结束了?” 季渝看他两手空空,轻声道:“结束了,你买的东西呢?” 沈温红从袖中拿出方才买下的丹青笔,“你看,这笔可还熟悉?” 季渝目光停留在那白指把弄的褐红丹青笔上,一下子就想到了此人借傀儡身在天虚剑阁捉弄他一事,那丹青笔的墨迹真的三日不去,害的他只能留在阁内三日。季渝记得当时他将此笔丢下山去了,怎么兜兜转转又到了这祖宗的手里,他无奈道:“怎么了,又想捉弄我?” 沈温红笑嘻嘻道:“我哪敢啊,这要往你脸上招呼了,明天极北路上你可要黑着脸与我说话,多憋屈呀。” 季渝道:“你知道就好。” “这笔我得留着,我给你做的东西你那么随意就扔下山,太寒我心了,我收回了。”沈温红将笔身一转,转眼消失在他手中,他心想着,此间事了,我再招呼你脸上去。 两人聊了一会,沈温红才想起什么,他回头看向那山鼠妖,思索一二,还是算了,拉着季渝往外走,“你领我去采买吧,纸上有几个地我不认识。” 待两人走远了,你山鼠妖低头收拾着摊位,隔壁有个老头走过来,问他:“小山鼠,方才霜寒剑尊买了什么?” 山鼠妖愣愣地抬头看这街道的老妖怪,道:“什么剑尊,刚刚就有个穿红衣服的把我那放了几年的丹青笔买走了,没见什么剑尊啊。” 老头一听,大叹一声,手中拐杖敲了几下地,道:“你错过大机缘了,方才走过来那穿白衣的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霜寒剑尊,哎!” 山鼠妖手中的灵器掉到地上,他恍若雷劈,喃喃道:“我的十几万灵石……” 沈温红是走错路了,季渝领着他走出方才那摆摊的街道里,才去东大街买东西。买完东西天色见晚,沈温红脸上多少带了些倦色。西府的夜间才真正开始热闹,两人走回万妖会的路上见店铺张灯结彩,行人结伴同游。 沈温红有时看入神了,就站在原地不走。季渝也不催促他,两人停在路边,看着四周灯彩,等沈温红回过神来,再继续走。 刚进万妖会的大门,就瞧见荆站在门内等他们,黑衣青年脸色依旧冷峻,他道:“鲛人居摆了践行宴,大家等候多时了。” 践行宴宴请的都是熟人,说是践行宴还不若说是亲友宴。沈温红刚进去,就被那放置在一旁的美酒吸引住了目光,他扬声问:“喝酒呀?” 花醉从屋里探出头来,“等你们呢,快来。” 几人入座后,美酒美食。 直至夜色愈晚,众人才陆续散去。 极北之地,是原荒大陆最北之处。凡间对其印象是延绵不绝的雪山,鲜有人迹。而极北之地与北玄接壤,极北雪山之外是漠海。沈温红此行仅有四人,他与季渝,花醉和容炙。 容炙一路上寡言,偶尔会在花醉身边说上一两句话,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沈温红也不知道此人怎么突然变了性子,这花醉是与他说了什么,令他按捺下以往的脾气。 进极北之地,所有灵器飞宝在极北之地境内都无法续灵,沈温红在北玄临近极北的村落里向当地人买下天山雪马,事先备好的车架正好用上。 村民很和善,还问进山需不需要向导,另外还多交代了些雪山里要注意的事。沈温红谢绝,一行四人才真正进山。 极北之地的雪山天生抑灵,对沈温红跟容炙这样天生亲火属性的修炼者来说,这样的氛围极其不好受。灵宝不给力,两人只能借由丹药来安抚体内火灵。季渝成了这一行人里,最行动自如之人,他驾着雪马在绝险的山路上走,车厢内满脸疲态的容炙指着路。 沈温红靠在车厢最里的地方,盘膝坐着,腿上放着原荒大地图,借由花醉剑剑上的凤凰翎照着地图。容炙侧目看他,“全天下就你敢这么用凤凰翎。” 沈温红头也不抬看着地图,“东西就是用来用的,这凤凰翎天生带火,生生不息,又暖又亮正好。” 容炙心想着这沈温红用这凤凰翎就是来找他事儿,谁不知道他容炙也是凤凰身上的三昧真火所化的精怪,与这凤凰翎也应当属本源。容炙本不想与这魔走太近,可奈何花醉就坐在沈温红旁边,他只好委屈靠得近些。 花醉与沈温红在推算战线,这极北之地不好过,太古魔渊的魔族要当真从这荒漠出来,过着极北雪山至少要一天的路程。这相比之下,那极北天险过天虚剑阁就要容易一些,至少可以免受极北雪山的影响,脚程会快一些。 “你觉得他们会从极北天险进攻吗?”花醉指着地图上一明显山图,道:“这个地方太古魔渊过极北天险最近。” 沈温红摇了摇头:“极北天险的路不好走,我当初从天虚剑阁去魔渊时,走的就是极北天险,天险那路两座险峰,几乎没有着脚的山路可走,要过极北天险只能走两峰之间的长河。” “极北天险不止山险,这两峰之间的冰河也十分艰险,河中有吞天鳄,河上仅是薄冰,稍不注意就被那冰下暗流卷走。”沈温红蹙眉解释道:“若是要在极北天险拦住万魔殿,那么要不就让他们困于天险之中,要不就在天险之外拦截。可这天险内风险是双方的,他们可能断送在那,我们也有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会走荒漠路?”花醉问。 沈温红想了下,“不一定,你要知道,走荒漠至少会少了些变数,但耗费的时日要多一些,他们要攻其不备,只能走极北天险,若是千军来袭,荒漠也不容小觑。” 容炙问:“你这么说,岂不是白说一场,这天险跟荒漠,他们都有可能走,你也猜不透他们会怎么出招。” 沈温红闻言坐直了身体,嘴角微抬看着容炙,道:“我会没有打算?” 花醉看他,“什么打算?” “我们摸不透他们哪里走,炙渊的计策是兵分两路,我们去守天险,他与顾鹤之守荒漠。这看似二选一的情形,这万魔殿可能举族走一边,也有可能分散两边来。”沈温红指着荒漠,道:“你看到此处,荒漠的出口是万古长青树,这个位置大概是荒漠之央,出荒漠,再走雪山,再快也要三天路程才会到极北的边界。而极北天险,基本是太古魔渊一出来就要经过的地方,快是半日,慢是一日。” “这样相比,他们走天险的可能大一些,所以天险的防守应该更强一些。”沈温红郑重道:“我们无法在天险利用险要的环境做手脚,有可能弄巧成拙害了我方,那么这天险,要么很快,要么很慢。而荒漠,我们大可提前动手脚,也能将他们行军的步伐拖慢,运气好能拖半月,这样我们守天险的人还能去支援。” “那这样来说,他们分散两边走,正合我们的计策?”花醉恍然道,“如此一说,倒不怕他们选那条路了。” 沈温红却道:“不一定。你要知道,兵不厌诈,调虎离山,我们可以耍手段,他们自然也能。万魔殿的魔要是那么蠢,这造魔计划还能现在才付出水面?我以上所说的推测,仅仅是应对万魔殿大军,我们要需要注意的,是大魔。” “据我所知,万魔殿有六魔,千年前因师兄竭力阻止,可以说是已废三魔,那么剩下的万魔殿三魔,以及我所知的三位尊使,大致还是六个大魔。三个同生境,三个神魂境。”沈温红说至此,笑道:“高阶修士而言,我们还处于优势。” “三魔我不知道是哪三魔,但是神魂境,一个是在洛城露头的煌溟,一个是制造西府妖疫的瘟女。而另外一个,算是我好友,普僧。”沈温红垂眸,“我不知他会不会帮助万魔殿,若他尽全力,炙渊还不一定拦得住,普僧未堕魔前,是半步同生境。” “若是半步同生境,岂不是魔族四个同生境?”花醉沉思一会,“炙渊虽然修为接近同生境,与普僧一战,也不知道是赢是败。” 容炙摇头道:“你说的若是普僧,那么炙渊不是他的对手。普僧应该是佛门失踪已久的那个天才,堕魔前他早已佛法高深,历经同生境劫难,却在心魔劫遭人手脚,才未真正踏入同生境,他虽不是同生境,但也是同生境,不容小觑。” 这排兵布阵还得考虑一二,荒漠一路的强者太少了,若这普僧真协助了万魔殿,那么荒漠一路也许真的拦不住。 颠簸的马车停下,季渝掀开车帘,寒风夹带风雪吹进来。沈温红抬头看他,只见季渝脸色冷冽,他沉声道:“你们出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个小可爱! 刀与马鞭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0 20:55:02 言寺草右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1 17:03:13 读者“言寺草右”,灌溉营养液+402019-04-11 17:02:55 ☆、世外之所 温暖的车厢里窜进来一阵寒风,沈温红将凤凰翎握在掌心,扶着厢壁走出去。外头正起着风雪,沈温红被吹得清明了些,他眯着眼睛看向了风雪里的前路,白茫茫一片。 季渝凝聚一道剑气打了出去,风雪被打散开,一处断崖出现在两人眼前。 “马车不能走了。”季渝道。 容炙从车厢里出来,“因为再往前就是徐老妖主的地盘了,这断崖就是他一掌劈断的。”他跳下马车,“跟我来吧。” 季渝将天山雪马系在山路旁边覆雪的枯树上,几人随着容炙走到断崖边。容炙掌心凝聚真火,几朵红莲在他手心浮现。 沈温红见状,道:“生生不息凤凰火,这极北雪山的限灵确实对真火无用。” 容炙将红莲模样的真火飞弹出去,红莲火浮在断崖之上,相隔数米一朵,直直延续到对面山崖。 “我过去很容易,凤凰真火与我同源,我走上去如履平地,你们怎么打算?”容炙问。 沈温红回头看了眼季渝,笑道:“限灵无错,可我等是剑修。” 季渝失笑,至纳戒中挪出数十把剑,剑在他的气力下悬飞起来,迅猛地插在了峭壁之上,借由红莲火指路,一路到了尽头。 容炙轻笑一声,身轻如燕,脚尖微点红莲火,三下两下就到了对面。沈温红等人也不落后,借力峭壁上的铁剑,飞速过了断崖。 过了断崖,没入风雪里,才恍然惊觉进入了一个秘境之中。此处与极北雪山截然不同,这里风景秀丽,林间小屋,一路篱笆围着过去,左右丛间还有抬头探脑的小兔精。 花醉失声道:“世外之地。” 容炙走在几人前面,道:“极北之地里的世外,徐老妖主隐居于此。” 世外之地,往往飘渺不定,修道人闯荡原荒大陆之余,偶然也会因机缘巧合因进入这样一方秘境,这里不受世俗干扰,是修道人向往的散仙之所。沈温红也听闻过世外之地,却从未想到这徐老妖主就是世外之地的主人,而这世外之地,大隐于极北之地里。 几人行至林间屋前,那里摆着一只摇椅,明明无风穿过,却一晃一晃地摇摆着。 容炙躬身道:“吾辈凤凰火容炙,求见徐老妖主。” 此言一出,那摇椅忽然停下,一个小侍童突然显形,从那摇椅上一跃而下,问:“找徐老头吗?” “正是。” 小童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道:“你们好奇怪,人妖魔,还附带一个剑灵。”他的目光在沈温红身上停留许久,又道:“有意思,老头去垂钓啦,我领你们去。” 那小童的眼神极不像孩童目光,沈温红方才认真往他眼里看,竟然有些神魂不稳,那孩童的修为还要高于他。 小童领着众人往林间走。林间走鹿飞鸟,祥和安定,走了一会,清澈偌大的深潭出现在众人面前。潭边坐着一蓑衣人,手中握着一钓竿,身旁歇息着几只精怪。 景象实在宁静,一走进这个地方,沈温红身上的魔气歇停了不少,沈温红微微讶异,耳边传来小童的大声呼喊:“老徐,有人找你。” 那蓑衣人闻言,微微侧目,将手中钓竿传至身旁精怪手上。精怪手忙脚乱地接过,蓑衣人站起来,循声望来,步伐悠悠。 蓑帽盖住了徐雪遥半脸,沈温红远远只见着他的下颚。人还未走来,沈温红就感受到徐雪遥身上的气息,十分沉寂,返璞归真之感,与这四周气灵相通,若非看到了人形,单凭天地感应是寻不到眼前此人。 徐雪遥原形是什么,原荒至今无人知道。他是原荒最老的妖族同生境,沈温红自修道开始,就听闻过他的名字,甚至此妖还年长于东海老龙王,据说龙王还是条小青龙时,这徐雪遥早已登峰造极。 他隐世太久了,久到世人谈及他时,只闻其名却不知其事迹。 徐雪遥摘下蓑帽,鹤发垂肩,发丝下目光沉寂无澜,五官精致如天工雕琢,气息似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沈温红从未在任何修士身上看到这样矛盾的气息,他目光垂垂老矣,而身体发肤,浑身气息却散发出源源不绝的生机。 徐雪遥长得不老,甚至看起来比在场所有人还要年轻。 这样矛盾的妖息,居然是妖族四大妖主之首,老妖主徐雪遥。 徐雪遥微微一笑,看向容炙,“凤凰火,也长这么大了。” 容炙躬身道:“见过前辈。” 徐雪遥微微颔首,将目光放到沈温红这边,“来客人了,去屋里吧。” 小童领着路在前面走,徐雪遥微微侧头与容炙说着话,问容炙这千年来过得如何,修炼上可有什么瓶颈。沈温红几人跟在他们身后,听着这徐雪遥的几番讲解,才发现修行一途还要更长远一些。徐雪遥应是如今原荒最接近永生境的修士,他之见解,对于刚迈入同生境仅千年的沈温红与季渝来说,获益匪浅。 徐雪遥与容炙说完,又将目光放到沈温红身上,道:“我看你许久了。” 沈温红闻言,作揖道:“前辈。” 徐雪遥摇了摇头,笑问:“你此先是个人修?” 沈温红一愣,“是。” 徐雪遥问:“那你近日可有感受到魔气起伏颇大,偶有停滞,甚至有时难以抑制?” 沈温红讶异,他自仙胎道体崩溃,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后,鲜少体内魔气有流畅感,最舒畅的一次还是刚从魔渊出来之时,感觉全身禁锢皆已散去,魔气就像是先前灵气一样自由地为他所用。可大多数时候,体内魔气还是对他造成了困扰。 沈温红惊讶道:“前辈如何得知?” 徐雪遥微微合眼,又睁开,道:“你的气不稳。” 季渝担忧地问:“前辈,此状况可有解决的方法?” 徐雪遥微微一顿,后道:“这且要看你自己的造化,气与你身体不合,那么因果还是在你。”他与沈温红道:“你当须放下隔阂,方得顺之。” “到了。” 林间小屋摆设简单,桌椅皆是普通木材所制。方一进屋,躲在窗台的几只精怪吓了一跳,看来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生人,惊吓过后又是好奇,有几只甚至跑过来众人身边,抱着爪子低头嗅嗅。 花醉微微动容道:“这些精怪好生自由。” 徐雪遥微微笑道:“他们是世外之地而生的精怪,这世外之地就是他们的家,精怪成形尚未生智,将你们当做另外的精怪试探。” 小童从外屋端来了茶水,徐雪遥让众人坐下,才问道:“你们来寻我,可为了何事?” 沈温红稍微思索了一问,郑重道:“前辈可听闻,三族之约?” 徐雪遥脸色微变,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你们是为了那一纸契约而来?” “正是。” 徐雪遥失笑:“这本该是三族皆知的事情,如今却要你们到这世外之地寻我,原荒如今,竟然是这般模样。也罢,但这一说,要从好久之前说起了……” 原荒大陆之初,人妖魔三族昌盛,彼此之间互有联系。直至太古战役的爆发,才将原荒和睦的局面彻底打破。魔族的据地主要在大陆之北北玄这一地界,当时魔族领袖幽谷之主携众高阶魔族组成了北玄地界最强大的门派——万魔殿。 幽谷之主的修为已达同生境巅峰,修者一旦迈入永生境,就将远离原荒世界飞渡其他世界,则永生成仙。同生境巅峰放在原荒大陆,是稍一扬名就可为霸一方的强者。幽谷之主借由同生境巅峰这一身份,成功创立了自古而今最强大的魔门万魔殿。 万魔殿起先还只是北玄地界的魔门,而至几百年后,万魔殿由幽谷之主带领,从北玄往中原地带入侵,直接威胁到中原皇族的统治。这虽说是万魔殿一门所为,在触及皇族利益,间接影响了与人族交好的妖族。两族商议将万魔殿逼回北玄,并立下协约再不侵犯他族领域,方可和解。 可万魔殿野心不小,当场斩杀了两族派来的使者,这太古战役就这样一触即发。 这一战打了数百年,直至万魔殿败北,人妖两族强者立下绝杀阵,将魔族举族封印在战场废墟之上,万魔殿诸多强者被封入画卷,永生禁锢在两族立下的禁制之中。 而战场遗迹,则是太古魔渊。 徐雪遥道:“三族之约是太古战役结束之后,天道震怒,才有的一纸契约。当时万魔殿入侵,中原生灵涂炭,人妖两族为了永绝后患,所设立的绝杀之阵已然无法逆转。原荒大陆天道之则下,这绝杀阵就成了魔族灭族的因果,天道让人妖两族来偿还。” “战争未爆发之前,原荒大陆的同生境修者……” “数以千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 裤衩衩哟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3 10:58:30 ☆、当今世道 世道。 徐雪遥话音刚落,屋内几人屏息无言。数以千计的同生境,徐雪遥生于那盛世转衰之际,那是一个怎样的自由盛世,才会有如此多修士成功进阶同生境,天道庇护,灵气充沛。 徐雪遥轻声道:“我进阶同生境之时,正好是太古战役取胜之际。天道震怒,将原属于这片大陆的福庇撤去,从此修士进阶同生便是生死劫,成败决定往后仙途。那时,人族人皇为解此困境,曾以毕生修为作代价,三问天道。” “一问,万魔殿此举当不当诛;二问,世间惨遭荼毒的生灵应不应救;”徐雪遥目光微沉,回忆起了千万年前人皇站在惊雷之下,仰天对着那汹涌乌云,玄天紫雷,泣血问道。 徐雪遥沉重道:“三问,我等修士该何去何从。” 季渝惊声问:“撤去庇护,那岂不是,再无进阶可能。” “没错,天道不再见证这世间修士进阶,我等修士便再无法迈入下一境界。我见过那时,修者的茫然,向道之途走了千万年,最终皆是虚妄。”徐雪遥道,“而人皇三问,天道也作出了回应。” 他说公平。 “公平?” “修行一路本是弱肉强食,一向目睹不作声的天道在最后关头回了人妖两族两个字,公平。他认为魔族被镇压在太古战场,濒临灭绝一事,不公平。”徐雪遥冷笑道:“魔族灭族,三族鼎立的局面会被打破,天道不想出现这样的局面,于他眼里,三族缺一不可。” “人皇此举应算是窥探天机,他为博得人妖两族修士的生机,提出了三族之约一事,此约大致是说,万魔殿永不解封,人妖两族要护住魔族仅剩的血脉。这应说是双方互利,此约行至两千年,原荒大陆再一个进阶同生境的魔族出现,这天道才终于放缓了对其他两族的禁制。” 沈温红不敢置信地说:“三族之约,可万魔殿的魔不是也跑出来了吗?这契约万魔殿先违背,为何我们两族还要苦苦坚守。” “万魔殿六魔解封,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魔族进阶,是一条幽黑无尽的路,能走到尽头的魔族便可超脱世间,万魔殿的绝杀阵自然对他们无用。那解脱的六魔,怕是已经摸到了永生境的瓶颈,就像是是太古时期的幽谷之主一样,接近永生。”徐雪遥解释道:“太古那些大魔被绝杀阵封死,即便永生也会被困在万魔殿中,可新生魔族不一样,他们没有受到绝杀阵的直接封印,他们只要摸到永生境便可撕毁万魔殿内的画卷跑出来,夺舍重生,再塑魔身皆有可能。” “千年前,我曾感应到三魔出世,重塑魔身,待我赶到太古魔渊时,发现早已被天虚剑阁的剑修毁去魔身,此举至少可以再困他们数千年。” “这一切并不算是违约,如若魔族能强盛至其他两族的阶段,那么该会回到以往的盛世。”徐雪遥语气忽然变冷,“但人妖两族却有修士等不及了,与魔族同流合污,他们发现了一个新的方法,可以缩短回到盛世的时间,又可以助魔族强盛,这一方式,叫造魔计划。” 沈温红紧握着手,认真问:“干涉神魂境修士进阶,引他们堕魔。” “正是。”徐雪遥失望道:“我同辈的同生境发现此事以后,虽及时阻止,却有人耐不住诱惑,背地里偷偷实行。直至老一辈的同生境寿终正寝,或进阶永生,这大陆的同生境越来越少,能克制这些怀抱野心的人已经太少了。” 容炙轻声问:“那您也不出面阻止?” “我做过了,可我做不到。”徐雪遥自嘲笑道:“终于我所有好友都走了,这原荒孤我一人之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真是那愚公,千万年也挪不尽这座大山。” “只未曾想到,他们已经到只手遮天的地步,新生的修士早已忘了这纸契约究竟是怎样的由来,又是怎样的妥协。”徐雪遥看向众人,微微垂首道。 “沈温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徐雪遥突然问。 沈温红没想到这徐老妖主居然知道他的名字,思索一会,只好道:“晚辈此次前来,一是问前辈这三族之约究竟是怎样的禁制,二是想求前辈出山助我们一臂之力。” “会帮我们的人不多,多数门派的老修士早已串通一气,也有很多人在观摩此次战役。早已与魔族同阵营的人是我们内患,亟待入侵的万魔殿是外忧。”沈温红难得有些不坚定,他道:“我怕此战败北,就只能随着万魔殿肆意妄为。” “你可想好,如若你们成功,你要如何处置这万魔殿?”徐雪遥诛心问道:“你可打算,入魔一仇得报,再将万魔殿打入那不可翻身的深渊之中,沈温红,天道不会仁慈第二次,你若执意要战,你当须想清楚。” “内患,你们大可不必太担心,有年轻修士帮你们,尔等之力,当可与万魔殿正面相搏,那些促成造魔计划的老家伙,也并非与魔族完全一气,他们也会看,也会选择站队。” 徐雪遥郑重道:“他们早已拿好了自己的筹码,就等着看你们孰赢孰败。若你胜,他们会看你选的会不会是与太古人皇相似的决定,若你败,他们便死心走那条老路。” 那你可想好了? 徐雪遥一问,沈温红却不知怎么回答,亦或是不敢轻易去回答。 他没有想好,在来这里之前,他想到的只有排兵布阵,想出更加完善的策略来助己方获得胜利,但在得知这三族契约之后,他却迷茫了,这件事当不当做,他为什要做,他凭什么替天下其他修士做决定。盛世不是没存在过,而是这盛世当如何去求。 徐雪遥最终婉拒了沈温红的邀请。 临走之前,那先前的小童偷偷走到了沈温红的身边将一道符令交至沈温红手中,道:“我算到你有一劫,这道符令赠予你,极北天险好走,这世外之地有一通道可直达天险,我过会带你们过去。” 沈温红郑重道谢,问:“多谢前辈。” “徐老头那人,见得太多了,他隐居这世外许久,也曾有人来寻过他,也求得他出山。只是徐老头很怕,他怕他的老友们不安心,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到快要老了,也还在等原荒的盛世。”小童叹气道:“他想至他飞升时,可以给他的老友们带去好消息,了却所有人的念想。所以他不敢赌,他也赌不起。” 小童踮起脚,老气横秋地拍了拍沈温红的肩膀,道:“你也不要怪他不出山帮忙,他那人胆子特别小,一点也没有男子气概,你别怕,也别听他说什么要想清楚,先干再说,你若打不下万魔殿,那么一切不过是虚妄。” 沈温红失笑道:“好的。” 小童吹着口哨,道:“天要亮喽。” 世外之地里,有一悬镜挂湖,鹿鸟栖息,幽绿深林处,玄光重重。 行至倒悬境湖,徐雪遥没有强留他们小住几日,眼下情况,就正如他们来得匆匆,箭在弦上,弯弓待发。这一见面着实匆忙,走至一半,沈温红才想起在西府采买的小玩意。 沈温红自纳戒中将东西拿出,递给那位小童,道:“有缘再见。” 小童接过那满满的一篮吃食,被香味勾得有些馋了,他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篮子上移开,朝沈温红露出了一个笑脸,道:“有缘再见。” 随后众人没入镜湖,世外之地又恢复一方平静。 小童抱着沈温红送的东西,看似不经意,开口问:“人为何总在离别之际说有缘再见呢,修道至他们这个境界,能不能再见不是已经算好的事吗,你说呐,徐老头。” 徐雪遥不知何时走到了小童的身后,道:“这叫做期念,你还小,不懂。” 小童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你为何不跟他们出山啊,你要是出去我也就能跟着出去看看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想那么多,该做就直接去做,唠唠叨叨的,烦都烦死了。要是我呀,就跟着你出去,帮那沈温红把万魔殿压得抬不起头,那时候再让沈温红去想。” 徐雪遥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吃食不许一日吃完。” “我知道,我方才瞧了,这里头好多我喜欢的,沈温红没少跟小鲛人取经吧,我还送了他符令,就当是还了人情,你说我做得对不对?”小童探头探脑求表扬,徐雪遥失笑,也不理他,径直往回走。 “你为何不跟他们出山啊,你还没回我呐,我做得对不对呀,你也没说。喂,徐老头!” “你倒是告诉我啊,怎么越活越胆小了!” “我能不能多吃一点啊,好香啊。” 徐雪遥越走越远,小童抱着东西跟上去,口中不停喊着问他原因,林间飘荡着那轻快的声音。 我最后一个好友走时,他让我看看,这世道究竟会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七七=3= 七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4 12:02:35 七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4 12:04:24 这周大家给我疯狂砸雷真的非常感谢TvT 超级开心了,今天就多唠叨几句。 写了4个月啦,多谢陪伴=3=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惊雷之下 酒肆之外,荒漠飞沙。零乱的老旧长凳上坐着服饰不一的人,酒娘将沉甸甸的酒坛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响声。 “万妖会的人守得可严了。” 喝得醉醺醺的刀客道:“老子差点被拦下来,北玄也放任他们这么搞?这极北说到底也是北玄地界吧,何时西蜀万妖会能在这指手画脚?” “天下群英令都下了,那些名门正派都出面表面立场了,这北玄也算是皇族的领域,中原皇族一下令,这北玄的执行官还能违逆不成?” “我看他们就是闲着没事干,魔族不是早灭族了吗,还怕卷土重来。而且啊,那些名门正派未见得响应群英令的号召,还不知道能不能闹起来呢,我看玄。” “劳烦给我一碗水。”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酒娘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的僧袍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 酒娘才恍然回过神来,方才听那群江湖刀客说话听得入神了,她忙道:“您稍候一会。” 她转过身去身后的水缸舀水,普僧僧帽遮住了神色,他接过酒娘递过来的水,一口一口微微抿下。酒娘难得见这荒漠中出现僧人,就问:“大师是哪座寺庙的?” 普僧微微抬头:“天下佛门不容我。” 酒娘惊讶道:“可我看您的样子,像是云游天下的大师。” 普僧将水喝完,道:“早点收摊吧,这里的天也要黑了。” 酒娘不明所以:“这才巳时,离天黑还远着呢。” “普僧。” 酒娘身后不远,一个身着紫色长衫的女子走过来,华丽的衣裳与这鸟不生蛋的荒漠着实不搭。酒娘还在讶异此女子是如何走到这来,那边黑色僧袍的僧人就微微拱手,道:“顾少主。” 酒娘退后几步,容她不去西蜀闯荡,但耳濡之下,也知道这天底下担得起顾少主三字的也只有西蜀傀儡道的领头人顾家的天才,顾鹤之。 顾鹤之面色沉静,“你早知道我要来找你?” 普僧道:“我已等候多时。” 顾鹤之轻笑一声,与那酒娘道:“姑娘,早点收摊吧。” 普僧会意,对顾鹤之道:“顾少主,这边走。” 两人离开那荒漠酒肆,身后酒娘匆匆忙忙地将酒肆的东西收拾,还在喝酒的人不明所以,却也迷迷糊糊被酒娘赶着走。荒漠中砂岩竖立,顾鹤之先开口问:“他拿不定你的想法,与我说,若是可以,要先问问你。” “普僧,你如何打算?” 普僧轻声道:“顾少主,沈温红他能坚守己道,我为他感到欣喜,可小僧不同。他不一定是对的,我也不一定是错,这一次,道不同。” 顾鹤之美眸微沉,“那我可否向你,递上求战帖。” “普僧,若我败,我退出西府一线,若你败,你不得协助万魔殿,这一战,你敢不敢接?” 极北天险位于北玄之东,东海之北,与天下第一剑门天虚剑阁相隔不远。沈温红从悬镜湖出来,天光穿透山体,悬镜湖的出口位于极北天险两山峰之间,是雪山之脚一处普通山洞。 这个山洞只能出不能进,走出洞口后,它与雪山融为一体,看似裸露的黑岩石壁,霜雪覆盖。 季渝将世外之地里徐雪遥说的话简略书写于信纸上,一式三份。 “一份送至西府万妖会交至妖主炙渊,一份送至中原皇族交于人皇昭告天下。”季渝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沈温红,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道:“最后一份,送至天虚剑阁楚寒秋。” 沈温红心感奇怪,顺着季渝的话往下说:“那容炙送西府,花醉去中原,你这最后一份要谁送?霜寒可修养好了?他自回到剑中已有多日没有消息了。” 花醉笑道:“这些日子应该是修养得差不多了,更何况天虚剑阁离极北天险不远,霜寒来去也不会耗费多少时日。” 季渝将信纸递给其他两人,又捏了个剑诀将霜寒召出。蓝衫男子脸色如常,微微躬身应了声剑主,从他手中将最后一份信纸拿走。 季渝交代道:“天虚剑阁可能没我们想象中和平,除了楚寒秋,莫要轻信其他人。” 沈温红抱臂站在一旁,他总觉得季渝话中有话。三人接过信件后,花醉道:“我去皇族,若是西府需要援助,我便不再回来,祖宗,逞强可以,但莫要搏命。” 沈温红失笑道:“怎么会?师兄还在我身边,我若想搏命,也要他让才行,你说是吗?师兄”沈温红看向季渝,问道。 季渝点头:“你放心吧。” “让别人照看你,还不如我多唠叨几句。”花醉想了会,道:“此一战并非你死我活,打不过我们就退,命还长着,总有可扭转的契机,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孤注一掷。” 沈温红无奈道:“我有时候总会觉得你说话喜欢把一切说得非生即死,花醉,这世道不一定非黑即白,是非不定,所以天道之下,才有三千道可走。每个人不可能在活在别人的建议下,他要有所追求才不枉此生。” 花醉摇头道:“你总是有道理能反驳我,可是祖宗,正如我担忧你,你也担忧别人,有时候还真不是放任他人去走他想走的道就是真的归宿,你就当这是我的害怕吧。” “那么就此别过。” 荒漠天际见黑,酒娘背着行囊走到一半,回头看时,在那乌黑的天底下见过微微惊雷而过。同行的人推着酒娘往前走:“别看了,快走吧。” 顾鹤之将裙摆撕裂,露出白皙的小腿,她踩在砂岩之上,微微下垂的左手上系着几根细线,倒映着锋利的光。 普僧双手合十站在她的对面,身后巨大的佛像隐约。 顾鹤之手微微一抬,普僧周围凭空出现七个傀儡。傀儡半脸黑白,浑身穿着黑白相间的劲装,只是露出来的手脚僵硬,身后高高悬着紫色的细线。顾鹤之单手捏法诀,那七个傀儡随着她的动作也做出了同样的法诀。 普僧眼神一凛,先一步退后,躲开了傀儡手中爆射而来的紫色光团。他随手凝聚成偌大的黑色佛印,直直往傀儡身上拍去。 顾鹤之站在高处,一心七用,她手猛地一抬,那傀儡跟随她的动作一个跃身,躲过了普僧的攻击。 普僧身后佛像突然涨变,普僧右手一抬,那闭眼佛像忽然睁开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珠,巨大的右手跟着抬起,凝聚着大量魔气,狠狠地往傀儡所在的地方拍去。 那手印大而广,顾鹤之的傀儡无处可逃,被手印压在地上。顾鹤之赶忙断裂手中细线,却来不及被傀儡反噬,喷出一口黑血。 她目光微沉看着普僧,道:“半步同生境,普僧,你是个难得的对手。” “顾少主傀儡术出神入化,才神魂境修为便可操纵七个同修为傀儡,你比你父亲更具天分。”普僧回道。 顾鹤之轻笑一声:“那多谢夸奖,只是大师可曾听闻,傀儡道最精髓的地方在哪?” 普僧闻言微微抬头。 “这三千大道可不止剑道能越阶杀人,大师,既然我区区神魂期修为不能击退你,但若是同生境修为呢?”顾鹤之话刚说完,身后虚空裂开,荆一身黑衣站在她的身后。 普僧脸色一变,他惊呼:“同生境傀儡?” 话音刚落,荆以迅猛之势从砂岩之上飞跃而下,手上短刀割裂了普僧的僧袍。普僧后退数十步,紧接着一个手印拍出。 那手印直直穿透了荆的躯体,普僧目光微沉,那穿透的躯体不过瞬息就化作幻影散去,普僧大意了,眼前这个傀儡,身法流畅,他的攻击完全没法准确地往傀儡身上招呼。 他双手一凝,脚下展开一个巨大的佛印。隐藏在暗处的荆见到这佛印,身法轨迹皆被看得透彻。荆先发制人,持短刀迎面而上,普僧抬手相接,刹那间气势荡开,天空闷雷作响。 顾鹤之收件凝成三线,紫色的傀儡线像是源源不断的灵气一样,打在荆的后背上。他不知疲惫地接连出击,锋利的短刃直逼普僧的眉眼。 两人相击数十下,普僧节节败退,他对上这身形灵敏的傀儡来说,着实是劣势,而且这傀儡看似傀儡,其实身上威压应是同生境修为的修士,也就说眼前这个傀儡在未成傀儡之前,也是叱咤一方的同生境强者。 于战斗阅历而言,普僧认为,这个名为荆的同生境傀儡,是个身经百战的刺客。 黑色劲装男子持着短刃袭来,普僧双目一闭,两手合十,巨大的法印从他四周接二连三乍开。顾鹤之一见,暗道不好,那乍开的法印形成一个巨大的佛印,而荆就被困在了佛印中间。 普僧微微抬眸,眼底沉寂,他对着佛印中的黑衣男人躬身,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黑色惊雷从天而降,如同九天雷劫一般直直轰击在那法印之中。顾鹤之猛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细线在一瞬间断裂,荒漠飞沙之中,她从砂岩上一跃而下—— “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文了! 若是刷不到更新就是我已经熬秃头还没写出来。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七 2个;裤衩衩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天险之外 极北天险之外。 沈温红与季渝走到事先约好的地点,便见着东海老龙王背负着手站在雪岩之上。他见着沈温红两人来了,道:“等你们许久了。” 沈温红与季渝作揖道:“龙王。” 老龙王摆手,“不必多礼,跟我来。” 他们几人去世外之地几日,这外面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天虚剑阁内乱,后是各门各派纷纷表态,但基本上,那些底蕴颇深的名门都选择观望。真正能前来援助的,不见有几个门派。这极北天险外只有东海深海的鲛人族,以及天虚剑阁内门部分弟子,竟只有区区几个周围小派前来协助。 老龙王道:“我们这边情况不大好,我与西府那边通过书信,那边因为有顾家跟妖族皇族领头,情况比起我们更好一些,至少兵力强盛,能抵挡住魔族的进攻。只是我们这边,算上你我三人,也仅有三个同生境,若遇上更强力的战力,我们可能守不住。” 沈温红沉着眼神,他问:“若是取巧呢,这极北天险地势险要,如果我们兵力不足,那么借用地势也许能赢得几分胜算。” 季渝摇头道:“正如你之前所说,这太冒险了,若是对方比我们更熟悉这地势,那么弄巧成拙,我们担不起这样的损失。红红,不要太急。” 沈温红确实着急了,之前所有的准备,被三族之约实际上的真相完全打乱,若是那些老家伙手持真相,那自然不会冒险站他们这边,他们这方阵营着实是在与现在的世道作对,无论输赢,若未能想出真正的做法,那险中取胜也是虚妄。 所以徐雪遥会选择观望,沈温红拿不准,他的复仇放在这样的大道面前根本没法比,他要么舍弃所谓的复仇,要么殊死一搏,搏出盛世。 过了许久,沈温红道:“我再想想。” 老龙王跟两人介绍这极北天险外的兵力分布,沈温红强迫着自己从徐雪遥的话中走出,他纠正布兵上的几处错误,又与老龙王商议多加几层阵法作为协助。待安排妥当,他才于季渝从那临时拉好的营帐中走出。 季渝侧目看着他,沈温红面露疲态,即使在走路也是心事重重。 “红红,你怎么想的?” 沈温红一愣,“什么?” “你对这场战役,怎么想的。”季渝重复问。 沈温红回过神,脱口而出道:“当然是打,先将万魔殿打回去再说。” “为什么?” 沈温红想了一会,“如果一定是要说出为什么的话,若是之前的我,赢了这场战役,我就去把万魔殿踏平。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季渝看他,对他的想法很是好奇,“怎么想?” 沈温红放松着肩膀,道:“我不止要踏平,我还要彻底粉碎这狗屁造魔计划,我也许创造不了盛世,但是我就是看那群自持己见,将莫名其妙的想法强加在修士之上的老东西不顺眼。然后等这些做完了,我再修个传送阵,把那玉衡峰跟太古魔渊我那山头连起来,看着那群魔崽子,约好友去玉衡阁喝酒。” 季渝停下脚步,看着他,“那这挺好的。” 沈温红失笑:“我说着玩呢,未必能有我想得美好,也许败了,也许万魔殿的殿门阵法太强盛了……” 季渝认真道:“那先这么做吧,红红,不要怯弱,往前走。” 沈温红一愣,他轻笑几声缓解这短促的尴尬,“师兄你这样,我总觉得你老把我当孩子看。” 季渝目光微沉,一切来得突然,又渐渐走向他们茫然的阶段,任何人侠者大义,也做不到拿天下来开玩笑。若此事他为局外人,保不准他也会去观望此间战局。他们担忧的不是这场战局谁赢谁败,而是胜者为王,会采取怎样的策略来应对之后的状况。 “红红,天虚剑阁推你至如今地步,你怎么想?”季渝突然问。 沈温红微微蹙眉,他没想到季渝突然提及此事,他毫不犹豫道:“师兄,我并非愚昧只知寻仇之人,长老会害我是其一,我恨过,也怨过,可仔细想想,除却这糟心地方,天虚剑阁还有师尊,还有诸多师兄师妹,可还有你。” 季渝担忧地看着他,他却爽朗无畏道:“我总不能因为过去仇恨绊住脚步,并非世道不容我,而是我困于一方之地不愿清醒。我在过去千年里,无数想过我出来时,我要做些什么,最难过的时候我连屠门灭派都想了。” “可是想总归是想,我要是真这么做了,我与我剑下那无数亡魂又有何区别,与那真正的魔头又有何区别。账是该算,可人不能输。”沈温红笑着说,“师兄不用担心我。” 季渝问:“你恨过我吗?” “恨过,但想了想,我这么爱你,在往后日子里,那点恨意早该不见。与其那般活在仇恨里,我不如放下,坦然去接受。” 季渝心中沉重,他压在心头的真相不敢脱口而出,沈温红看似肆意,可骨子里还是固执,过刚易折,瑶华真人千年前之举,究竟于他是放下过往的契机,还是堕落的始端。 一阵冷风呼啸,沈温红猛地回头,两处高崖之间的冰雪长河上,传来了微微的震动,夹带着突发的猛烈寒风,席卷而来。 季渝霜寒剑出鞘,瞬息之间八剑成形,一个巨大的屏障立在营帐之外,将那突袭的风雪抵挡住。沈温红回头大喊:“魔族来袭,准备迎击。” 话音刚落,高处斥候吹响号角,营帐之中的修士匆匆出营。老龙王骤现而来,沉声问:“这么快?” 沈温红冷声道:“也许不是这个缘故,此地风雪骤急,地震山动,也许是他们已至天险对面,先来的未必是士兵,而是大将。” 地动微止,风静雪停。 远处突闪来一缕刀光,季渝眼神一凛,飞剑而去,直直将那刀光打飞,荡开的气势震得山雪松动。 沈温红道:“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 今天得知噩耗,我的考试周实验周要来了 或许我能在30w写完正文? 鞠躬。 ☆、剑山云海 极北天险长到尽头的万里冰河,此时有两个身影慢慢走来。黑纹布履踩在薄冰之上,碎裂的冰面发出微弱声响。风雪静止,万籁寂静。那自远方传来的冰河碎响,带着远处的万魔殿大军,两方驻军分居两地,独将领走在前头。 老龙王沉声道:“来得是梦魇与朱罗。” 沈温红神情微凛:“果然,还是天险这边。这般看来,三魔来了两位,西府那边应该能抵挡住。” 老龙王捋须摇头道:“可我们这边未必能守住,万魔殿这些年作为,野心不小,可却未透露出真正意图。” “万魔殿为何要进军?”季渝突然问,“从你妖身被毁开始,这好像是一个连环的局,他们在群英会未出之前就早已有了谋划,红红,我总觉得不对。” 若重新捋一下此事契机,从他毁洛城阵法,到西府妖疫,万魔殿才派人来毁自己妖身。之后,群英会,道如今万魔殿主动出军,看似他们有意在先,行动的契机却牢牢把握在万魔殿的手里。 可为什么,自上古潜伏至今,独借着这个契机举族来袭。 就像是环环相扣,引他们步步进局。 “梦魇与朱罗不好对付。”老龙王道,“梦魇我来对付,朱罗你们若是能击退,再来协助老夫。” 梦魇一身黑袍,手持枯木权杖,天光灰暗间,他目光如黑曜,连带着那被黑袍包裹住的身躯都异常瘦弱。而朱罗不同,他体魄强壮,赤膊持刀,目光如炬。梦魇与朱罗从万魔殿的画卷中爬出,唯一相同,便是那脸色苍白,浑身的苍天魔气。 他们浮空于冰面之上,微微倒影,刀光与影。 双方相距不远,数十米距离,蓄势待发。 梦魇面相阴柔,声音似穿透千里而来,他喊道:“沈温红。” 沈温红看到梦魇那张脸,与他在洛城阵法所见的那人面枯骨符十分相似,那个逼问他的白面人,洛城地底阵眼中的罪魁祸首,万魔殿梦魇。 沈温红向前一步,“阁下领军至此,想必不是来与我叙旧吧?” 梦魇轻笑,权杖微微触地,一个巨大的黑色光罩罩住整个天险冰面。刹那间,两方大军隔绝在外,光罩之中,仅剩下沈温红三人与梦魇朱罗。 梦魇道:“本座与你,打个赌。” 沈温红扬声问:“什么赌?” 季渝拉住沈温红的手,摇头道:“别急。” 梦魇声音缥缈:“赌你沈温红,会不会入魔。” 沈温红闻言笑问:“阁下什么意思,我如今魔修身份,难道不是您属意所为?引我入魔,毁我妖身,我如今这副模样,还算不上入魔?” 梦魇道:“于你眼里,何为魔,何又为人?” 沈温红道:“如今你我对立,可不就两方阵营,人与魔,众人皆知。” 梦魇失望道:“你还不明白。” 沈温红微微蹙眉,那方话音刚落,一道光刃迅猛袭来,老龙王伸手一挡,“与他们多说无益,梦魇此魔诡计多端,莫被他言语蛊惑。” 老龙王骤身飞起,化掌为爪,飞身向梦魇袭去,“我来会你!” 沈温红还未反应过来,他身边季渝持剑向前,霜寒剑向另一边的朱罗袭去,瞬间刀光剑影,剑气荡然。 沈温红正欲上前,却发现脚踝被莫名魔气捆住,他眼前场景骤变,万里冰河变成了西府城郊的西府桥,万鬼抬道,煌溟与瘟女站在他的对面。 他微微失神,那边煌溟一掌上前,他眼疾出手,花醉伞挡住了那方攻击,可这煌溟的魔力却更加浑厚,沈温红左手被震,震骨之痛从臂膀一路到肩胛,他一咬牙,右手抽出花醉剑,隔空一道剑光劈去。 他再一次站在了西府桥上,乌空惊雷,回到了他妖身被毁之际。 沈温红心想,这梦魇手段窥测,却极爱这种攻人心防的招式。洛城地底是一次,西府桥毁妖身又是一次,如今又将这等景况放在他的面前,未免也太小看他了吧。 瘟女细丝魔阵大开,沈温红开伞,那如针锐的细丝打在玄铁伞面之上,发出短促尖鸣,花醉伞防御极佳,区区魔气凝丝攻不破其伞面。 沈温红脚下被困,近身剑招施展不出。 “我等只要拖住你便好。” 沈温红冷笑道:“所以你们不知天高地厚,我沈温红在西府能做到的事情,如今自然也能。” 煌溟阴鸷道:“那我们拭目以待?” 剑修的剑,斩妖除魔。 花醉剑法中有一式,是来自于沈温红师尊瑶华,也是沈温红剑心的初锻。 沈温红幼时顽劣,又在人间花坊被师尊瑶华领进山门。他并非从一开始就无畏,纵使娘亲让他莫回头,他也会站在摇光峰的山腰,望去远方云海,穷极万里,也要看见那处花海。 可他又很倔,想家也只会一个人偷偷抹泪。 有一日,瑶华领他去摇光峰峰顶瑶光池,让他站在摇光峰最高的地方,问他:“徒儿,你家在何方?” 沈温红有问必答,他也清晰记得家在哪个方向,他伸出小指头对着远处指去,道:“在那里。” “那你可看得见?” 沈温红摇头。 瑶华道:“剑山云海,人站得高,也不一定望得远。一切凡物肉眼可见,可一切情感,你再怎么看,也看不到头。徒儿,想家并非什么丢脸的事情,人在尘世,总会有所羁绊。可人是往前走的,羁绊却不会跟你走,你若割断,那你可走得更远,你若留着它,那即便万里,你终会想念。” “修仙一途,漫长无尽,这羁绊拉得远,你即便想念,却也看不到头。” 沈温红道:“师尊,我不明白。” “那不要明白了。”瑶华摸着沈温红的头,与他道:“往前走。” “我要走去哪儿?” “走出剑山云海。” 剑山云海又是怎样的一方境界,幼时的沈温红没想明白。只是痴痴地想,离开天虚剑阁,往山下去游历,会走得更近一些。可当他慢慢长大,花海中的家,却离得越来越远。 他才明白。 所谓剑山云海,从来不是他眼中所见的天虚剑山,山间云海,而是他入道之后,茫茫无尽的进阶路,穷极此生,未能走出。 瑶华也问过他,为何从剑道,世间三千大道,遍寻极致,未必剑道就是独寻的一路。走再长一些,你执意追求未必是真正合适。 所爱非所愿。 可就如那满天霞海的惊叹之中,他所向的剑道能挥出他想要极致枫火,就宛如剑山云海之余,天边之下一处人间花坊,世俗衍生的花海里,了却他念家的心,他的剑,有他一切追寻。 剑山云海,未必要走出去。 我剑所向,斩妖除魔,亦可重回故里。 寒刃向故里,剑光是旧人。 沈温红拔剑,花醉剑身寒光之余,那剑体花纹如海棠盛放,流光爬上剑身,红如晚霞,炙如沸血。 煌溟微微一怔,咬破手掌,魔血从掌中滴落,溅起魔光波澜,巨大的魔气从梦魇的阵法从席卷而出,奔腾在煌溟周围。瘟女嗤笑一声,指甲变长,从臂膀划下如刀深的血痕,血液涌出。 是沈温红的剑快,还是这奔涌的魔气更胜一筹。 煌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预谋几千年的大计,要寄托在一个剑修身上,即便这剑修堕落成魔,可他剑刃之中,皆是斩不断的道,锐利剑锋里,是斩妖除魔的决心。 究竟谁是魔,谁又是人? 天道之下的世间正义,正邪之分,是为道人侃侃而谈的除魔卫道,还是太古魔渊同族的死命挣扎。煌溟认为,天道不公,却也心慈手软,无论对人,还是对魔。 待那霞光刺眼之际,炙热的剑穿透身躯,他仿佛回到了太古魔渊之下,他与幼时的瘟女,屈身在石窟之中,满脸惊讶看着从天而落的百年大雨,像是蜷缩在阴暗角落的爬虫,贪恋着那更为舒适的环境。 修道人在求盛世,他们未尝不是。 就如此般炙热,将他满身心的丑陋灵魂照亮,刺破他曾经噩梦,斩断他手上罪恶。 可笑又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疲惫小李爬上来更稿了! 所有配角的支线我不会在正文写~番外大家想看谁的故事可以跟我说=3= 如果喜欢我写的古耽,可以收藏下我隔壁脑洞小陈,讲的是徐雪遥身边那个小童的故事,大纲嘛,还在码qaq 我下周二考完,然后此文恢复日更到完结! 番外想看什么故事记得跟我说哦~ 好的,鸽王小李下线写报告了=3= ☆、赋灵夺舍 天破地崩,划过的长长剑光割开了乌黑天际,与玄天紫雷迎面相触,花火盛光。季渝乍一回头,那边冰面裂开,两个身影跌了出来。梦魇持杖的手微动,他没想到沈温红这么快就破开煌溟二人的阻拦。他抬杖与老龙王利爪相向,又放开一手魔气将破开的幽黑大洞补上。 朱罗与季渝相向而对,双方手中兵刃寒光具现。 骤影袭来,朱罗刀如千钧,死死压在霜寒剑身上,季渝微退几步,长河冰面上划开短短深痕。朱罗厉声道:“可让我好等!” 季渝轻笑一声,手腕用力,将那刀刃弹开,“刀还不够重。” 朱罗退后几步,脸色阴沉,“千年前你毁我万魔殿三魔,这笔账今天我要让你数倍奉还。” 季渝道:“那岂不是,今天再多加两位?” 朱罗大刀砸来,“不知天高地厚!” 霜寒剑剑身霜雪乍开,流冰飞雪间,巨大的剑气张开,从天而降的霜寒剑气竖立一旁。季渝持剑一挥,猛烈攻势向朱罗而去,顿时冰雪四散开,朱罗败退两步。 “今日,本座让你命丧此处!” 朱罗丢下刀刃,双手合十捏了一个手诀,短促默念,一个巨大的牢笼从天而降,牢牢罩在季渝的头顶。牢光凛冽,牢身如刀刃。 梦魇微微侧头,看向朱罗,沉声道:“天罗地网。” 老龙王退后几步,侧目看了眼季渝,“狗屁牢笼。” 梦魇轻轻一跃,退后几步,道:“龙王久居深海,却也把这天罗地网忘得干净。朱罗虽比不起上古时期的大魔,可这天罗地网确是上古留下来的秘法。” 老龙王微微一怔,“秘法?” 梦魇似有玩味地笑了一声,“天罗地网,困得可不是人身,而是人心。” 困得住身体哪算什么高深手段,天地之大,唯有人心最难把控。 季渝身边皆是竖起的牢笼栅栏,凛冽的刀气从四周蔓延至中央,像蚀骨的毒气,缠上了季渝的脚。季渝剑一挥,那如烟般的气散而聚,似无形之物,却万分顽强。 季渝一刹那,灵台闷痛,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浮光略现,玉衡海棠开得盛烈,眨眼成灰。他一怔,低头时,红红成焦的身躯,独瞳孔处瞳光剔透,隐约可见惊惧与不安。 季渝搭上外衣的手一顿,他好像做过这样的动作,脱下外衣,盖在发焦的躯体之上。他微微抬头,不远处的玉衡阁如旧,长生树微扬的枝条,滑稽满身的红丝带,与这满路焦土相比,一切岁月静好。 季渝忽感茫然,他觉得自己应该难过,又觉得眼前一切不是真。 风过窗铃响,玉衡阁内悄然走出来一人,红衣烈烈,面容带笑,他问:“师兄,你站在那作甚?” 季渝眉头一蹙,询问道:“红红?” ‘沈温红’道:“你今日回来晚了些,我等你许久。” “等我?”季渝喃喃道,红衣人从玉衡阁上下来,走过一地焦土,他仿佛没看到这满地的狼藉,眼里一切如旧,温情又惬然。季渝听得到布履踩在焦土上微微声响,闻得见满山路的焦味,红衣人每走一步,踩裂枯枝的声音便在脑海里回响一声。 不是这样。 ‘沈温红’走到季渝跟前,眉眼弯弯,莫名地与那双焦躯上的眼睛重合。他拉起季渝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季渝茫然问:“你怎么会在这?” ‘沈温红’回头,笑道:“我怎么不在这?师兄说说,我该去哪?” 季渝不确定,“我们不在这里,天也没这么亮……”玉衡阁后天光堂堂,云海微动,万里晴空。 ‘沈温红’拉不动他,“师兄,你别是走火入魔了。” 季渝总觉得很奇怪,他从头到尾打量了沈温红,人还是他记忆里的人,少年模样,肆意又无畏。可季渝觉得不真实,他回过头去看他刚刚站的地方,满地焦土成了盛开一路的玉衡海棠,夜空成了晴空,繁星变游云,那烧焦的小儿身躯早已不在,山路到底,空无一人。 “我没有,方才我……”季渝话刚说出口,戛然而止,他看向沈温红,黑发少年,一身红衣惹眼灼人。可不是这样,他脑海中跃过的模样,是白发妖瞳,额生妖角,不张扬,安安静静的模样。 ‘沈温红’道:“你方才怎了?” 季渝一抬手,‘沈温红’的左手牵着他,可那手上肌肤白皙,指间剑茧。季渝颤声道:“你的手……” ‘沈温红’不知情地笑了两声,反问道:“我的手怎么了?师兄莫是糊涂了。” 季渝放下手,将他的手别开。‘沈温红’蹙眉道:“师兄是怎么了,今日练剑回来,尽说些胡话。” “天黑了。”季渝道,“也下雨了。” ‘沈温红’强硬地拉起他的手,拽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去阁内,让师伯看看,你是不是练功出了岔子。”那只手坚定有力,与肌肤相接处柔软自然,而非硬如白骨,用力如桎梏。 不是这样。 季渝茫然地想着,并非万里晴空,他所见到的一切,不如眼前美好。他的红红不再是少年,他们也未曾再一起练剑。天虚剑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们好像一直在逆流里分离,再相见,都是面目全非。 撕开的天洞很快的密合,方才的煌溟与瘟女不知去向。沈温红微微低头,脚下的魔气消散,他自由地走在这荒芜的西府桥上。 花醉剑尖着地,划过地上尘土。沈温红红衣裂开几口子,左手衣袖几乎碎裂,露出满是白骨的左手一臂,他肩胛处依稀可见红肉,是从未愈合的伤口。他如常地握着花醉伞伞身,丝毫不在意那露出来的惨败身躯。 天有闷雷,野鬼哀嚎。森森阴风从桥的另一边吹来,将他额间的碎发吹开,却未能使他清明。沈温红心很重,他想要从这里出去,与梦魇战个三天三夜,而非被困于此一隅之地,见萧瑟风景,割旧日伤痕。 他在乎过妖身,但也只是在乎过。 傀儡身毁那日,他于太古魔渊之下,感受着神魂反噬之苦。修炼至他这境界,早就脱离凡胎,可那日之痛,却让他想起千年前道体崩毁时的痛苦,人本该只有一条命,可他觉得,他一直在作践自己,死去活来,从不放过。 傀儡身因凤凰火而毁时,他一下子就懵了,好不容易得一躯体找到了人,可怎么就落得如此地步,他怎能甘心。魔渊之下除了霜寒,不见他人,他想过夺舍,想过无数种方法,想要出去,想要去见那个人。可荒无人烟的极深之渊,他要去哪里找更自由的身躯,这一封印,将他困住,除了霜寒能接近他,又有谁能越过季渝的封印走进来。 哪怕修为至普僧,也只能站在封印外与他说说话。他身周除了一堆烂石头,几根枯草,再无他物。可他莫名地,就想起了药田之中,那小老儿的玩笑话,你可知道世间极白的药草是何物? 长于尸骨之上的寒骨草。 于是,他动了歪念。尸骨是骨,人骨也是骨。他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的肉剥开,忍着十指连心的痛,将肉割下,露出红白相间的骨头。他对自己狠惯了,万念俱灰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剥肉取骨,再以同生境修士的身份赋灵,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孤勇无畏地,用自己的骨头赋灵造妖。 直至一株弱小的药草,生于他的指上,苍白剔透,弱小如斯。 魔气灌溉,夺舍其身。 当霜寒压着他手怒问他时,问他是不是疯了。沈温红说不出话,却也不觉得难过,而是感到欣喜,他又能从此地出去,又能再去寻找他的师兄,只这一次,他要好好地守住这得来不易的躯体,与师兄再续前缘。 身体发肤,自堕魔开始,早就不是原来的他。他自嘲道,都说魔心狠手辣,可我这心狠都用在自己身上,做人被戏耍到如今地步,做魔还秉持着侠之大义,也难怪,世道不容我。 天边惊雷。 沈温红回过神,他抬头看那乌黑的天空,奔涌的魔气汇聚而成的一方天地。他想着,这梦魇把他看得真重,入魔毁妖身到如此耗费如此魔气将他困于此。如此厚礼相待,真是看得起他。 破光之后,会有盛世吗? 不会。沈温红自嘲地想,他自己都拿不准的事儿,谁还能替他应承。 林光之中,稚嫩童音如此道:“你若打不下万魔殿,那么一切不过是虚妄。” 也是,一切不过虚妄。他自堕魔起,道体崩塌,妖身被毁,他本就一无所有,得来全是一意孤行。事到如今,与万魔殿争锋也是起于他的一意孤行。 简单点,也好。 沈温红微微合目,深吸一气,又如释重负地放开。 他右手握紧花醉剑的剑柄,“我剑所向……”他剑指苍天魔气,话至嘴边又忽地笑开,又轻轻呢喃一声:“斩妖除魔?” 果然,我意在逍遥世间,不为人不为魔,当这世间游侠,方能了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嘎好,小李满血归来。本来想昨天写的,结果坐车回家到家太晚了,今天早上起来立志写他个1w2,结果起床被我妹拽起来出去溜达了。 热乎乎刚刚写完,找感觉还懵了半小时,还好还好,宝刀未老。 谢谢大家等我半个月,快完结啦,明明今天写的有点小虐,可我莫名雀跃,也许是写得太开心了=w=码字真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寺草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程程 50瓶;言寺草右 26瓶;水间木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到我这来 人有所牵挂,便有所舍弃。坦途是走不完的,难以预料的柳暗花明,狭路之后又是千山万水。修道人的一生当如何,竭尽气力也要逆天改命,顶着泱泱洪流,抓住逆水中的乱石,攀爬至对岸。 摇光阁中人走茶凉。云瑶端着茶盏,与师尊瑶华相对而坐。屋外阁内人争锋相对,屋内师徒二人看着早已凉却的茶水,无话相对。 楚寒秋方才来过,带上了剑灵霜寒捎来的一纸消息。 云瑶先开口道:“我初见师兄那日,摇光峰多的是他的传闻,说这人有多顽劣,又如何离经叛道。摇光峰本是一脉医修,却徒然出了个剑修,我当年,甚是惊愕。天虚剑阁总归是天虚剑阁,天下剑修第一名门,哪怕摇光峰一脉传医,可至那年后,这医修拿剑,却也不算稀奇。” “徒儿胆怯,总觉得医修拿剑,实属大逆不道。放着好好的长针不拿,医书不捧,拿着一把剑修医道,的确惹人眼目,又令人羡慕。师兄虽学剑道,却总拿医修作借口,说这武器一事,本不该讲究,拿针能学医,拿剑也能学医。他道这剑门之中,哪怕是医修,也当应知道剑。” 瑶华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师兄总是说着歪理,可久而久之,歪理也不是歪理。我们那一辈人师兄妹并不多,师兄是同龄人里最拔尖的一位,世人提起他,总先说是摇光峰的小霸王,其实不然,他应算是摇光峰的大师兄,是吾辈心中,剑术高超的大师兄。世人皆说满堂花醉三千客,殊不知这摇光峰也是堂中客。他少年侠名天下,一人一剑,虽不是医修济世,却也担上剑阁的宗旨,斩妖除魔。” 云瑶重新倒上茶水,轻声道:“可道途多舛,我们都以为他会当上摇光峰的峰主,哪怕不是医脉,他也能担此大任。可这一进秘境,再出来时,师兄身陨,季渝师兄忘却红尘,本该顺遂的道途,某一刻起变了模样。” “徒儿,甚是不解。” “云瑶。”瑶华道,“你想说什么。” 云瑶将茶杯推至师尊面前,道:“徒儿年少时,曾羡慕师兄来去自如,身无枷锁,得您喜爱。您最是疼他,自徒儿印象里,师兄孩童时期便在您身边长大,您爱他护他,教他学医,纵容他学剑,徒儿本以为这是求之难得的爱,可如今想来,也许是不爱。” 瑶华手一顿,听她继续说。 “寒秋师兄说,他其实并没有身陨,是在秘境之中遭人所害,一念成魔。千年前您带着季渝师兄回来时,理应知道了一切真相,却另外编造事实,将此事瞒下去。哪怕几年前顾鹤之前来质问,您也可以佯装悲伤,把一切掩盖。徒儿不解,师尊陪他这么些年,教导他一步步走至神魂境修为,当真是为了,一纸荒诞的契约吗?” 瑶华低笑一声,接过那茶一饮而尽,浑浊眼中略有失望,她道:“他……他是很好的一个孩子,与我见过多数的孩子,截然不同。我年少时游历四海,于一处花坊中遇到他,打扮得漂漂亮亮,撑着小花伞,笑脸盈盈地看着我。我原以为,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可后来卸去那些艳丽,他不过是个长相明丽的男孩子,天生就是学医的资质。” “我领他入山门,教导他求道悟道,是真的将他当孩子相待,希望我的徒儿,早日独当一面,做济世的修士。可后来,阁内师兄接连飞升,终于那纸契约传至我们的手中。摆在我们眼前的,是你们这辈的修士的道途,以及天虚剑阁阁内即将面临的更迭。” “大师兄不忍看寒秋出事,便瞒着阁内长老会,为他护法进阶。可人选就那么几个,除却寒秋,进阶在即,仅剩下季渝与红红。” 云瑶道:“可您就此做了那恶人,亲手送师兄进入那魔途。您此番作为,让师兄人魔两隔,您可想过,事成之后,他当要如何面对这一切,师尊,您太自私了……” 瑶华问:“如若是你,你该如何选?” 云瑶道:“我什么都不选。” 茶杯落下,清脆一响。云瑶看到她师尊浑浊眼中有泪,迟迟不落,她手搭在桌沿,摩挲着,轻声道:“我没得选,我只能选他。天虚剑阁传承至今,祖辈多人都做过牺牲,玉衡峰一脉修士稀少,季渝不能入魔。万魔殿要同生境,而天虚剑阁也要同生境。所有人都狠不下心,都在优柔寡断,佛门能大义凛然送出万年难遇的佛子,我们天虚剑阁连一名剑修弟子都送不出去,妄为天下名门。” “医修当济世,我不求他能懂,只能我替他抉择,往后恨我也好,我不在乎。这大道要走下去,天虚剑阁也要走下去,我若心软,无颜见先人。” 瑶华自嘲道:“如若天虚剑阁不做表率,那往后千年,再难以有更浓厚的天地灵气供修士修炼。天虚剑阁本处于更迭之际,若师兄们飞升,那阁内同生境后辈只剩下寒秋一人。天虚剑阁需要底蕴,也应有身为名门的大义。若他入魔失败,便如曾经佛子一样存活于世间,若他成功,为天下修士赢得更多机遇。” “大义?师兄若是入魔,天虚剑阁出身的他,自然与剑阁交好,师尊,你早已做好了万全打算。无论成败,都能为剑阁博得更多声名。”云瑶怒道:“可这世道,本就不公,你们说是为三族公平,可这人妖两族千万年来,骨子里对魔族的恨意始终未减,哪怕你们害多少修士人魔,这三族不公,魔族永远只能龟缩在魔渊之内。” “师尊,您未能明白,哪怕再多的努力,再多的牺牲,也未能将三族真正从苦难中救出。” 云瑶站起来,“这世道,从来不是一两个同生境抉择,我天虚剑阁也不会因此没落。师尊,您错了。” 瑶华看着云瑶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得问出声:“你去哪?” 云瑶毅然道:“我摇光峰,愿入逆流,为天下修士博一线生机。” 冰河之上,老龙王被汹涌的魔气压在河上,梦魇手持权杖缓缓走来,黑色布履踩在老龙王的手上,目光冷漠,“不躲在东海护着你那些子孙,爬上岸来当这匍匐的爬虫,龙王,年纪大了,就不要掺和年轻人的事。” 老龙王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梦魇目光一沉,魔气将他重重压下。他瞥眼看向一旁的朱罗,天罗地网罩住了季渝,其间幽蓝剑光微闪,却未曾挣脱而出。 梦魇轻声道:“无人能阻我族。” 梦魇抬起权杖,仗身变成利刃,“龙王,老了就莫在此间逗留……” 突然剑光袭来,将梦魇手中权杖打飞,梦魇猛一回头,那被封印黑洞被撕开,红色剑光凛然迅猛,骤然袭来。他抬手阻拦,接住了那细长的剑身。 沈温红目光凛然,剑如千钧,将梦魇击退数十米。 他稳稳站住,伸出左手,将老龙王从地上拽起,又使出一股剑气将其从战圈带离。看到老龙王的身躯跌落在己方阵营,他松了口气,喊道:“龙王,莫怪晚辈粗鲁,您好生歇息。” 场上独一处天牢束缚,沈温红望去,凛冽的刀气中,夹杂着季渝的霜寒剑意。 师兄? 远处似乎传来老龙王的声音,沈温红回过神,失笑一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梦魇。 沈温红道:“让你久等了。” 梦魇拂去肩上残雪,目光深邃,他问:“沈温红,我有时候总在想,你遭遇的背叛跟陷害,堕魔到如今地步,你怎么还能这般模样,你没恨过吗?” 沈温红冷笑道:“你我即将兵刃相向,梦魇,同我多说废话,你可是怕了?” 梦魇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他笑问:“我怕什么,沈温红,如今这场上,不止你我,你那师兄可在天罗地网之中,牢笼之鸟,任人宰割。我一直想问,若不是他,你大可免受千年魔渊之灾,哪怕为魔,这天地之间,任君所去。父子尚有兵刃相接,夫妻反目成仇,你平日深明大义,怎会困于小小情爱之中。” “沈温红,盛世其实不难,抛却所谓侠义情长,你方能看清此间一切。” “可你做不到。” 梦魇的权杖着地,阴柔的脸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他向沈温红伸出手。 沈温红微微蹙眉,道:“事至如今,我可没想跟你握手言和。” 梦魇闻言,低低笑出声,“不是握手言和,沈温红,你想不想,到我这来。”那声音幽幽,似从深渊中传来的梦语,引人心乱。 ☆、逍遥世间 万里荒漠,满地残尸,哀风泣嚎。 炙渊将沙盘里最后一处据点指明,面色疲惫道:“如今两败俱伤,万魔殿的最后一位大魔与普僧都未出现,难免会在此殊死一搏。如果此地未能守住,那战线便会推至西蜀,我们得做好应对之策。” 周围人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炙渊回头看向一身戎装的花见歌,问:“还没找到吗?” 花见歌摇了摇头:“夫君,普僧至今未出现,也许她做到了……” 炙渊将手搭在花见歌的头上,揉了揉,轻声道:“她是做到了,可是我们得把她找回来。顾家人,傀儡道中人,都在外面的战场上。顾鹤之无论生死,都应回归故里。” 花见歌站直身,目光坚定,“她可是顾家的傀儡师。我再去找找。” 掀开帐帘,风沙袭来。 花见歌见到远处的花醉,她正欲上前打声招呼。却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走了过去,与花醉离了几步的距离,默默站在她身后。 花见歌收回了手,将那陡起的心思放下,轻笑一声,转身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茫茫白雪。 玉衡峰下雪了。重雪盖在长生树上,山路上的弟子冒雪往阁中走。满间的山雪,沿山腰朵朵海棠花开。 风定落花深,拥红堆雪。 季渝拂去肩上霜雪,眼中迷茫地看着前方。沈温红回头看他,眼中满是笑意,“师兄你愣着作甚?” “下雪了。” 浮生不过春风和煦的花海里走过,回归故里时满山霜雪。 “红红,我不该在这里。” 沈温红笑眼看他,“为什么?” “这是一场梦,但我不是梦中人。” 满天的黑淹没而来,暗无寂的路点着座座石灯。沈温红站在灯火之余,看着远处的梦魇一步步走来。梦魇的权杖在地上敲出空寂回荡的闷响,像是孤独的王从王座走下,慢步走向他的臣民。 可沈温红不是臣民,他衣衫狼藉,白骨肉身,像是从残尸中爬出的修罗,拿着剑,战意满满。他剑指梦魇,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你是个魔,此地是魔的进阶路。” 梦魇淡然开口,挥动衣袖向沈温红展示着无边的黑暗,“你能看到什么?你的道心,放在这里,你能看到什么?” “我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想看到。” 梦魇嘲笑道:“你可想知道,是谁害你入魔?” 沈温红冷着脸,听着梦魇如是说:“是你师尊。” 他的剑没有动,甚至目光也未曾动摇,沈温红听见自己的声音淡薄地说出声:“那又如何。” 梦魇目光微动:“沈温红,我告诉你一个既能复仇,又能迎来天下盛世的办法,你想不想听?” 沈温红剑尖划破梦魇的脖颈,黑色的血顺着苍白肌肤流下,梦魇喉间微动,如此建议道:“杀了我,当万魔殿的殿主。” 原荒一万五千六百年间,原荒大陆自西蜀到东海一线,由天虚剑阁与万妖会联合人妖两族阵营,与太古魔渊隐世许久的万魔殿发生争乱。这是继万年前太古战役之后,原荒再度爆发的三族战役。 此战役持续了三年零七天,从一开始的极北之地,过北玄蔓延至西蜀东海两地,其间万魔殿继战役之初的三魔,到万魔殿撕毁其他画卷,引出另外三位大魔,从此战线一触即发。 天虚剑阁摇光峰,西蜀百草堂,天火城各地名门,乃至中原皇族,投入大量兵力,死守两地战线,至此歼灭大量幽谷之中出来的大魔,一切尘埃落定。 极北天险外,老龙王别开搀扶人的手,走上那万里冰河。那前方断开了一处深壑,将极北天险的险峰截断,那是深而凶险的剑痕,霜寒剑尊一剑劈开此间战场,历时一年将天罗地网彻底劈开,诛杀大魔朱罗。 老龙王走到深壑边缘,将自深海取来的海花丢进深壑里,默念几句族语。 血月亮光下,缩头缩脑的魔族躲在石窟里,看着那身穿白衣的男子一步步走进来,所及之处寒光凛凛,冻得魔不敢声张。他手中拿着一壶酒,走进渊下乱石里。 季渝看着前方站立的红衣男子,那人闻声回头,笑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邀你。” 邀你逍遥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顾鹤之没事,沈温红跟季渝也没事!后续说! 这原本是个很长的作话,然后我写完结局去洗澡的时候把那段矫情的话在脑子过了一遍,想想还是简单说吧。 这个故事原本是16年躺在我硬盘里的一个旧稿子,属于某天深夜,一口气写了七千字的即兴脑洞,没有大纲,没有结局,就想写个很单纯的治愈故事。后来,某一次给基友看了这个旧稿子,她鼓励我说,我想看,你写吧。 于是有了后来至今29w字。 我没有写长篇的经历,中期的时候有段时间写的极其痛苦,卡文,不知所措,又不想辜负大家的期待,硬着头皮往下写。我不会水字数,那时候狼孩篇章我原本是1w字写完的,被cp说写的单薄,又改改动动到最后她跟我说,我看哭了。 那个时候我极其开心,因为我将我想表达的故事,真真切切地讲给她听,乃至现在,她提起道侣这个故事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最难过的还是狼孩。 这是一件极其矛盾的事情,我好几次都在想我在写什么东西,而不是我在讲什么故事。写网文要面临很多东西,原本我只是写了稿子供自己娱乐,到后来为了博得认可开始关注今天又有多少个人看我故事,初心变得混杂。 哪怕我写出来好几万字,我却找不到最开始的那份冲动。道侣这本书里每个角色,他们本该有一个完整的故事线,可是主角配角,理应分清。一开始我会花很多的篇章去写于箜,写狐族姐弟,本以为我的笔力可以驾驭这个故事,实际上我太天真,于是我写崩了,无奈之下,我告诉自己,配角不要写了。 这成了我一个遗憾,哪怕我写到结局,我总觉得我写不好。 我还需要磨砺。 今天这一章,我从中午坐到晚上,其间心情有点不愉快,骑车出去看风景。废掉的字数大概两三千,不多,以往我一章字数,我以为我卡文,后来发现其实是我早就讲完了。停了半月,再度回来时,其实结局早就铺垫好了,再写就是水,无意义的虐。 我问基友,流畅吗,结局这样可以吗? 基友先给我打了问好,后来回了一句, 我喜欢。 差不多五个月,我完成了我人生第一本中长篇,有些开心,又有点矫情。删删减减那么多字,我于是跟她提出了我想写道侣2.0,建立在此的基础上,让红红再去看其间故事,所有配角人生。我又担心我写不好,又崩了一本,所以该写番外还是写2.0,还在纠结qaq。 五个月了,真的多谢陪伴! 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谢谢你们~ 菜鸡小李真的矫情了 ☆、番外一 溪水潺潺,赤足过水。 小童拿着一筐衣服匆匆而来,见着跃起的银鱼,心中欣喜。他放下衣筐,大声招呼着溪中赤足站着的女子,“小顾,帮我逮住那鱼。” 顾鹤之闻言微微看过去,她身着简朴的布衣,卸下旧日端庄模样。及腰长发挽起,容颜不改,不过左眼上蒙了一层轻纱。 她伸手抓那跃起的银鱼,可银鱼身滑,竟从她手中脱走,没入水中迅猛游离。 小童失望地大叹一声,他脱去布履,将满筐衣服倒在溪边,淌入水中。 他抱怨道:“没抓到鱼,今晚没有加餐。” 日光洒下,顾鹤之还站在那。 小童把洗好的衣服装回筐中,问道:“小顾,你今日何时回去啊?” 顾鹤之回头,将手中的白枝拎起来给他看,“快了,这个浸完水就回去。” 小童应了一声,抱着衣筐往回走。 世外之地,生物灵动。回小院的路上要经过林中悬镜湖,小童原本走着小道,又忽然想起什么,改了道走去悬镜湖的另一边。 另一湖边,徐雪遥穿着蓑衣在垂钓,鱼标微动,湖水涟漪。小童重重地把衣筐放在徐雪遥身边,后者被这番动作吵醒,转头看了小童一眼。 小童盘膝而坐,问:“今夜有鱼吗?” 徐雪遥道:“无鱼上钩。” 小童绝望地往后一躺。 徐雪遥问:“你去溪边可见着小顾了?” “在呢在呢,捣鼓她的傀儡枝去了,多亏这世外灵植多,待她把那副傀儡修好了,我定要留她下来洗百年的衣服。”小童伸脚勾了勾路边的小花。 “洗衣做饭也是修行。” “知道了。”小童摘了叶子挡住刺眼日光,问:“她都捣鼓那傀儡五年了,能修好吗?你说她是傀儡道的天才,可区区一个傀儡都能修五年,也不见多么天才。” 徐雪遥淡然道:“修身容易,修心难。若她想要一个供她使唤的傀儡并不难。可那傀儡说是傀儡,也不是傀儡。” “真难,不就人间那套情情爱爱嘛。”小童一副看开的模样,老气横秋道:“我当初救她的时候,可不见她那么拼,半只眼睛都能让出去给傀儡栖灵。” 小童嘟囔着,不就是灵吗?傀儡都是傀儡了,守着那点破灵有什么用?重来一回便是,谁稀罕那些糟心记忆。 “你还躺在这做甚?晚饭可做了?” 小童怒道:“我等有鱼再去!” 日暮黄昏。 深林有奇洞,广阔而满荧光。守洞的仙鹿仰头迎着暮光,足下踩出了多个深印。 顾鹤之回来时,看到仙鹿澄澈的眼中多了几丝委屈,她上前抚摸着它的颈侧,失笑道:“对不起,下一回我会早些回来的。” 几声鹿鸣,夜幕归林间。 顾鹤之走进洞中,正中央摆着白玉棺。荧光之下,白玉静然。顾鹤之早几年还会想着哪日她回来,可以看到荆睁开眼睛看她。 可所想非所愿,逆旅漫长。 她将手中的白枝放在一边,换上旧日端庄的紫袍,爬进白玉棺中。她侧躺在荆的身边,抚摸着他的脸庞,轻声道:“你何时起来为我画眉,说好到白首,莫要失约。” 梦中情人笑,落笔眉心光。 梦魇身毁那日,万魔殿的万千画卷接连覆灭。这位领着万魔殿与人妖两族厮杀的大魔,竟身系万魔殿的幽谷之门,身毁即门塌,将上古大魔彻底隔绝在幽谷之内。 与战的人妖修士对此举甚是不解,躲在后面观战的名门正派接连出来谴责,说万魔殿魔族覆灭,是置天下灵脉于不顾。 天下皆惊。 沈温红满脸苍白走出梦境时,师兄季渝守在万里冰河上等他。战场狼藉,冰河被深壑隔开,极北天险满是季渝的剑气。 沈温红站稳了身子,与他隔着不过一身的距离,仰头看他问:“师兄怎发那么大脾气,可是等久了?” “不久,也就三年。”季渝道。 沈温红道:“那我早知道就晚点出来,让你等个千年再说。” 季渝突然问:“红红,你会去哪?” 沈温红眸光微动:“师兄要再等等我了,说好当那逍遥散仙,看来还不到时候。” 魔族大乱之际,那曾经的天虚剑阁剑修沈温红毅然站出,顶着天下骂名,重新回到了太古魔渊,接任万魔殿。 沈温红接任时魔族惨淡,除却一个苟延残喘的大魔,剩下的魔族还属他以前山头的崽子最多。他一时愣然,也不知杀了梦魇接了这烂摊子有什么好。 大致是梦魇那拖万魔殿幽谷大魔自毁的举动太惊骇世俗了,除却不明事理的普通修士,其他握有重权的修士听说沈温红要帮魔族复兴,都问需不需要帮忙。 沈温红婉言谢绝,这要复兴魔族,还先得把族内这一群思想低俗,整天喊杀喊打的崽子的心性压压再做抉择。 季渝回天虚剑阁,就这一战与阁内长老会彻底闹翻。天虚剑山一共七峰,除了守旧站长老会的两个峰,其他毅然坚决地与阁主楚寒秋一线,因此,更迭换代,天虚剑阁内乱持续十几年。 战后百年,尘埃落定。 季渝拿着玉衡阁埋了近千年的花酿,走进魔渊深处,来见阔别百年的道侣。沈温红肃清族内祸害,以魔修之名力压众魔,真真切切做了那万魔之主。季渝见着他时,他还是百年前的模样,只是红衣更烈,意气更燃。 那笑容肆意,宛若剑上清风。 “那要从哪里走起?”沈温红接过他手中酒,仰头豪饮。 季渝目光微动,轻声道:“往西行,再往北行,最后回东海,西可去西蜀瞧瞧,北可见太古遗迹,路程稍远,我们可以去久一点……” 沈温红一顿,笑道:“都走过几回路了,还不腻啊?” “有你在,四海皆是……”季渝话还没说完,那边沈温红跃身抱住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笑眯眯道:“那你背我走?” 沈温红的手环在他颈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季渝低头,吻在他眼间,分离时哑着声音问:“都是大名鼎鼎的沈魔主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要师兄抱。” “那你抱不抱?” “你此先说修个传送阵自魔渊去玉衡峰,百年了,我也没等到你来。” “季渝,你抱不抱?” “抱……” 可春风不如酒,明月不是剑,四海八荒不若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温红:今天我的道侣想我了吗? 沈温红:想了,还带酒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