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8末世路 作者:明今狐 文案 慢热文,前期以走剧情为主,慢慢进入感情线。(改了文案看有没有更多走过路过点进来看看的小可爱!) 第一部:丧尸围城。男主耍帅打丧尸为主,想看感情线的可以直接跳去第二部!从40章开始! 第二部:新人类。两对CP感情戏,但是建议跳回去看第一部了解人物关系! 第三部:末世路。既然看了前两部就搞个评论打分关注收藏推荐呗~~~~星星眼 游酒:如果我执行任务被丧尸感染,你会伤心吗? 施言:会,你的身体数据太难得,我会把你运回来解剖研究,你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 皇甫谧:我喜欢你。 荀策:……小谧你在逗我?我们不是(伪)兄弟吗?? 主CP 继承遗志拯救世界攻 X 专注研究天才科学家受;副CP 直男阳光攻 X 痴情傲娇受 2053年小行星贴近地球,散发大量辐射,地球表面区域遭受侵染,生态环境遭到毁灭性打击,人类被迫从地面转到地下。末世人口锐减,人类前途岌岌可危。 少将游学正之子游酒从特种兵学院毕业,为找出父亲意外身亡之谜,毅然决定伪造履历,混入死刑犯中踏入地表,同丧尸对抗。 号称人类未来希望的天才科学家施言,表面温和可亲,内心封闭冷情,心里只有他的新人类计划。 却在一次次机缘巧合中,和游酒擦出火花。 末世之中,人人自危,人类走到山穷水尽,究竟谁可信任,谁又会当真付诸真情? 内容标签: 科幻 阴差阳错 异能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酒,施言 ┃ 配角:荀策,皇甫谧 ┃ 其它:末世,丧尸,竹马 ================== ☆、1、死刑犯 1、死刑犯 一辆俄罗斯陆军63501卡车平稳行驶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 司乘座与后车厢之间用隔音板与隔音毡分隔开来,车厢用厚重的帆布盖了一层又一层,从外面无法窥见里头运输的是货物还是活人。 车胎倾轧着轱辘作响的碎石地面,以俄式重卡为人称道的稳重缓慢前进。 车厢里很暗,不仅仅是因为帆布覆盖得严实,还因为车厢的铁门紧锁,透着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冷峻。 车厢顶上有一盏度数极小的灯,随兴所至的亮一下,灭一会,把车厢里沉默相对的人们面孔照得忽明忽暗。 这节车厢分为两排,面对面坐着十个人,全是男人。 他们无一例外剃着代表牢犯的大光头,身上穿着橙色囚服,手和脚全被沉重镣铐锁在一起。 此时各个都紧绷着嘴唇,面色或多或少的有几分难看。 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这一片如坟墓般的死寂中撑持不住,一个带点哽咽的哭音渐渐的,在右边最靠近司乘座的那个位子上传来。 是一个年纪尚不到20岁的年轻人,带着铁镣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不敢哭得很大声,但哭泣时引发的鼻塞和气音,还是无可避免的在这过于死寂的车厢里激起了波澜。 这点波澜一起,顿时就打破了这些人强做镇定的假象。 年轻人旁边一个脖子上纹着蜥蜴刺青的大汉,举起双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恶声恶气道:“哭什么,又不是拉你去行刑!小瘪三这是想带衰我们吗!” 那巴掌打得着实用力,一下子就把那年轻人的眼泪打了回去,尚显稚嫩的半边脸颊登时红肿起来。 挨着大汉坐的另外三个男人见状,纷纷附和:“打得好!” “老大教训得是,这小瘪三触我们霉头,该打!” “叫你哭!!” 年轻人被无故扇了一巴掌,并不敢吱声,只咬着牙捂着脸。 谁知那齐声附和的几个男人,说着说着,兴头上来了,居然还欠起身,也不顾自己手脚被拷,竭尽所能的伸展拳脚,对着那人一顿毒打。 大汉哈哈大笑,在旁边欣赏年轻人发出的低低哀嚎,眼神里浮起野蛮凶煞之气。 车厢里另外五个人,同他们相对而坐,在年轻人被痛殴的过程中,始终一声不吭,仿佛压根没有这件事发生。 其中一个模样文雅的男人,目光直视前方,仿若入定,旁边发生一切概与他无关;他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虽然看着,只默不作声。 再过去一个男的,身体有些发抖,嘴里含糊的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坐在最靠铁门旁边位子的最后一个男人,看上去年纪二十七八左右,跟同车人一样是个光溜溜的脑袋,如刀削般的嘴唇微微抿着,鼻梁挺拔,看上去有几分英气。睫毛有些长,在摇摇晃晃的灯影投射下,眼睑下方覆着一层淡淡阴影。 他原本是抱着双臂,靠在车厢壁上全程闭目养神。 那年轻人低低哭泣时,他没有睁开眼;大汉扇年轻人巴掌时,他也没有动静。 直到那几个男人动了恶念,一齐动手殴打起那年轻人来,沉重的拳头落在肉体上,发出砰咚、砰咚声响。他等到那帮人打了约摸半盏茶功夫,年轻人扑倒在地咳噗咳噗的呕出血来,才睁开眼,说了句:“别打死了。” 他声音很沉,一开声,他那排几个男人明哲保身的朝旁边挪开了些。 一见有人替自己说话,差点被打得背过气去的年轻人仿佛见到了救星,连滚带爬的朝门边扑过来。 他没扑到一半,最开始那个揍人的大汉轰然站起来,壮硕的身高一下子顶到车厢正上方的小灯,车厢中倏然一暗。 大汉一脚踩在年轻人背上,逼迫得他猛然跪了下来。注视着那说话的男人,扫了眼他囚服上的编号:“‘AS3767’,没人教过你不要多事吗?” 他手下几名摩拳擦掌,预备朝说话的男人靠近。 编号AS3767的男人,仍然双臂抱胸靠在车壁上,橙色的囚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里面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棉衫,袖口还脱了线。 一双如夜色般幽深黑沉的眼眸,从被压跪在地的年轻人移到大汉身上,笑了笑:“九个人出去活命的机会大,还是十个人机会大?你把他弄死,他们也不会再补充新人进来,你准备一个人扛完外面那些活死人?” “活死人”三个字一出,方才还跃跃欲试要找事的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止住动作,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样的惊恐。 那带头的大汉卡壳了三秒,心头仍然郁躁难消;待要反驳,又忽然噤了口。 他们这帮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家伙,要他们去烧杀抢掠不在话下;被押上电椅、注射死刑亦不过梗梗脖子,来世再做一条好汉。可是一提及这“活死人”,就连最胆大包天的家伙也不免心里敲起了响鼓。 一时间,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一点点人气,又重新被一片死寂笼罩。 那年轻人挣扎着从大汉脚底脱出,半爬行到了编号AS3767男人脚边,把他当成一棵可以仰仗的大树,惊魂未定的靠住了。 大汉还站着,慢慢喘了几口气,眼睛还望着那男人。 “你小子……对那些玩意知道多少?” 对方半晌没吭声,忽然嫌弃至极的用脚踢了踢靠着自己的年轻人,“边上去。” 那年轻人还想耍赖抱着他脚,接触到他不带温度的目光,忽而打了个冷噤噤的寒颤,乖乖的爬过去了一点。压低声音还是说了句谢谢,AS3767像不搭理那个大汉一样,并不理他。 大汉在原地呆站片刻,盯着AS3767,目光阴沉不定。 那男人在制止了他们打人后,又重新恢复到闭目养神的状态,仿佛从来没有插手过任何一件事,也不在乎会被惦记寻仇。 这满不在乎的模样,着实让早就习惯在牢狱里呼风唤雨的“蜥蜴王”非常不顺眼,想要寻隙揍他一顿。 正满腔邪火盘算着,脚步略动了动,忽而载着他们的重型卡车车身一个抖动,停了下来。 车厢里所有人顿时都屏住了呼吸。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打开,几束手电筒的光照射进来,像在地鼠洞里翻找般粗鲁的拨动着车厢里的阴暗。 有士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C615、C616、C617、C619、B593、AS3767、AS483、S058、S096、 S976,下来!” AS3767最靠近门边,门乍一打开,不等押送他们的兵士吆喝上第二遍,他便一个纵身从车厢里跳落下地。脚尖刚一踏足实地,立时被从身后涌上来两名荷枪实弹的兵士反押住了手臂。 后面几个囚犯也跟着跳下车厢,同样是落地就被反剪了手臂。 有动作稍微慢点的,还没来得及跨出来,一根电棍不用分说就伸了进去。刺溜一阵白光闪过,焦臭气息飘出,那人连带着后面还有两个动作迟缓些的都倒了霉,发出几声惨叫。 “动作快点!”押解他们的兵士吼道,“没时间给你们磨蹭!” 那个被揍得满脸血的年轻人,悄无声息的顺着车边跳下车来,还没等站稳就撒开脚丫子往外跑。 跑了没两步,兵士赶上,罩着他后脑勺就是一记狠狠的枪托子,把他砸得当时就在地上滚做了一团,吃了一嘴泥土,被抓起来时还在声嘶力竭的嚷:“我不是自愿的!我不要出去外面!!你们杀了我!你们给我行刑!!放过我!!” 叫得语无伦次,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 其他九个人被押解着站成一排,无声无息的注视着他又挨了好几下狠揍,终于是不敢吭声了。 “蜥蜴王”就站在AS3767身边,极轻极轻的冷笑了一声:“孬种。” AS3767没看他,也没再去看那垂着头、微弱拒绝着但仍然被拖回队伍中来的年轻人——他在车厢外看起来更加年轻,可能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尚算得上是个少年——他只抬头看了看头顶。 头顶上是一片人造的天幕,此时正是深夜时分,黑色的穹顶上还自欺欺人的点缀了几颗星子。 四下里都是空旷无垠的地面,视线所及全是一派黑漆漆的模样,不知道他们这帮人被从城中心拖出来了多远的距离。 但要执行那个传说中有去无回的“狙击计划”,必然要进行至少为期十天的特训,那种血腥残暴的特训,是不宜被城里面那些被保护得好好的上等人类们看见的。 这里应该是还未开发的地带,或者距离地下矿山等杳无人迹的危险区很近。 AS3767又扫了一眼押解他们这十人的兵士。 俄陆军63501卡车像个黑夜中的巨兽,无声无息的蹲伏在停车的地点。靠近它旁边,几名俄罗斯制服的士兵正在低声交谈。他们穿着的仍然是灾变前俄罗斯联邦的统一制服。 在他们旁边,负责每两人押解他们一人的兵士,身上穿着的则是代表联盟的棕色军服,肩膀上均嵌有一元硬币大小的银色徽章。 带头押解的兵士,同那负责运输的俄罗斯士兵简单交谈了几句,后者做了个明白的手势,几个人便纵身跳上卡车,重新发动车子。 “走。” 那负责押解的士官肩膀上有一颗银色徽章,还有一条金杠,军衔显然比其他人高,下了命令。 AS3767收回目光,跟着前排的人,在兵士的推搡下机械的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 他们行进了没多远,就在一片压抑的沉静中,看见前方出现了由一排铁栏杆、铁丝网、高墙围住的建筑群,其中最高的建筑只有三层高,通体漆黑,若不是里面透出点点灯光来,隔得再近些恐怕都发觉不了这排建筑群的存在。 建筑群的四个角都设有巡视塔楼,上面有人影扛着枪支来回巡逻,探照灯在门前交叉打来。 他们这支队伍在建筑门前停下,AS3767微微眯起眼,承受着探照灯高强度的光芒打在脸上。 最前面的带队士官高声道:“‘狙击计划’46成员带到。”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了! 首次写末世文,希望有兴趣的各位支持关注一下新人小透明,谢谢~~~ ☆、2、狙击计划46 2、狙击计划46 探照灯来回逡巡了一番,塔楼上的人确认了来者身份,打了个手势,建筑群高大带有铁刺与高压电的铁门朝两旁缓缓打开。 一行人鱼贯而入。 通过大门,两旁黑黝黝的建筑看不甚分明,只有正对着大门的白色二层建筑里面灯火通明,不少人在里面走来走去,但交谈声极小,走近了听到的只有窸窣脚步声和机器发出的隐隐嗡鸣。 白色建筑里负责接引的士官同样穿着联盟配发的制服,肩上两杠一圆形银色徽章,笔直的站在门口,把他们这支剃着光头的队伍上下打量了一遍。 狐疑的问带队士官:“哪里找来的志愿者?” 带队的士官朝他敬了个礼,咧嘴一笑:“少校,别逗我了,现在哪里还有自愿去丧尸区执行任务的士兵?”对那十个身穿橙色囚服的男人努了努嘴,“就这些死囚,还是上头跟安全局死乞白赖磕了好些日子,才给讨来的。将就着用吧。” 少校皱起了眉:“这不是……” 他本想说“这不是胡闹吗”,扫了眼这些人,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士官指了指最前面站着的来自一个牢房的四个男人,为首的“蜥蜴王”挺了挺胸,露出有自信的模样。 那士官冷笑道:“……哦我忘了,这四个倒是自愿的。横竖留在牢里过几天也要枪毙,主动申请参加计划,说不准还能留口气回来。” 那蜥蜴王捉紧机会道:“长官,我们是签了生死协议的,要是能够平安回来,确实能够得到特赦吧?” 士官哈哈道:“那是当然,任务成功,还能给你们奖励也说不定。” 少校接过他递过来的十人名单和简历,大致扫了一眼,那士官道:“既然已经把人平安押解到,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少校了,我带人回去。” 少校点了点头,士官又敬了个礼,领着自己的士兵转身走了。 留下那十个男人,面面相觑。 少校将他们逐一打量了一遍,对着名单报编号,认了一下人。 C615、C616、C617、C619来自同一个牢房,在老大C615也就是绰号蜥蜴王的大汉带领下,在监狱里主动提出了加入“狙击计划”的申请。 这拨人因为灾变后在各个地下安全城市里流窜,贩卖成瘾的药品而被联盟安全局抓获,本来没多久就要判处死刑。 B593是唯一一个少年犯,才16岁,他的罪名是与自己的表姐通/奸。 在末世,人类血脉告急,女性地位前所未有的提高,承担着比灾变前更加重要的繁衍责任。联盟将所有女性统统划归到上等人一列,明令未经联盟允准,不得随意同女性发生关系。 因而在灾变前看来“民不举官不究”的通/奸罪,在灾变后足以将一个未成年男性打入死牢。 S058、S096、S976是车厢上一直不吭声,保持作壁上观的三个男人。 他们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其实是一直抵制来参加狙击计划的,宁愿被执行注射死。但由于这项任务需要正当盛年、体格又好的男人参加,在安全局授意下,监狱长把这三人提了出来,也列入名单。 AS483是这帮肌肉发达的男人中间模样看起来最文雅的,履历写着他是个贩卖军火的走私商,生意一度做得极大。 入狱的前几个月还有人试图捞他出来,到处疏通关系;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没有人再来探监帮忙,他也被判处了死刑。 少校一路漫不经心的看下来。 看到AS3767的履历,上面写着“过度饮酒,飞车醉驾致四名上等人一死三伤,肇事逃逸”时,眉头皱都没皱一下;目光扫到他的名姓,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愣了愣。 “你叫游酒?” AS3767回答是。 少校道:“联盟前少将游学正有位公子,名字正好也是游酒。你同他——” 一句话说得另外九个人,眼睛全部转到这个叫游酒的男人脸上来,面上神情立时复杂起来。 游酒冷笑:“终于有个明白人了,没错,我正是那位少将大人的公子,你们还不放我离开?” 他伸展了自己被拷出淤青的手腕给这位少校看,又指了指自己的大光头,冷哼道:“我早重申过无数次,不要因为我老爹挂了,你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告诉你们,我老爹忠心耿耿的属下多得是,你们当心——” 他话没说完,那少校就把名单一阖,喝道:“闭嘴!游少将德高望重,万人拥戴,哪里会养出你这种醉酒肇事的公子!再敢胡言乱语冒充他人,小心我直接拿你去喂了丧尸!!” 那叫游酒的似乎给他吓了一跳,方才的气焰顿时熄了下去,老老实实不做声了。 他旁边立着的军火贩卖商AS483,却看了他一眼。 少校令人将他们领到里面去。 这栋白色建筑,从外面看起来似一座医院的造型,里面走动的人则分为两类,穿联盟军制服,以少校为代表的是一类;穿白色大褂,看起来像医疗人员的又是一类。 游酒等人戴着沉重的镣铐,在穿着联盟军制服的士兵押送下一步步穿过大厅,经过那些散站或坐在电脑前的白大褂们面前时,那些人不约而同停下手里工作,转过头注视着他们,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探究和好奇。 他们仿佛并不把他们当成罪大恶极的死囚犯那样鄙夷,却也不把他们当成正常的平起平坐的人类看待。 如果说负责运输他们的那队兵士,看待他们这群人的眼神是“送死的炮灰”,从这些白大褂眼里透出来的神色就是“实验台上的小白鼠”。 平心而论,白大褂的眼神比起士兵的眼神,更加让人汗毛倒立。 AS483就紧跟在游酒身后,他趋前一步,轻声在他耳边说:“来这里之前,我听说过,狙击计划不仅是军方的意思,背地里还得到联盟最大的研究所资金支持……他们不会对我们还有别的想法吧?” 游酒正偏过头看一台刚刚经过的电脑屏幕,并未想到这个□□的家伙会主动同自己搭腔。他愣了愣,那军火商压低声音,自我介绍:“我叫许少由,大家现在一条船上,交个朋友。” 游酒道:“你怎么不去同蜥蜴王交朋友?他们人多。” 许少由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都是自己人,都是朋友。”他看了看游酒橙色囚服下隐隐透出的肌肉轮廓,再看了看他虎口处一层薄茧,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一个醉酒肇事逃逸的小混混,体格倒是练得很好。” 游酒同样压低了声音:“打过几年黑拳,老哥看得起。” 许少由呵呵笑了一声,并不继续追问。 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再往里经过一条全白的走廊,一群人进了一个足有一百来平米的大房间。看陈设像是一个会议室,围着一个条形桌散放着十几把椅子,正对门口摆着一个宽屏投影仪。 少校走到投影仪旁边,对这些死刑犯道:“坐。我们抓紧时间,这里说的每句话都关系到你们出去后的小命,所以给我睁大眼睛听好了。” 蜥蜴王跟他三个手下抢先在靠近少校的位子上坐下,游酒找了个最能看清投影的位置。许少由刚在他右侧坐下,就看见那个先前一直哭哭啼啼的少年,一个箭步在游酒左边坐下了,眼神渴望的望着游酒,想跟他打招呼又不敢的样子。 游酒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少年流浪小狗般的眼神,只做视而不见。 少校打开了投影仪,几张冲击感极强的照片在墙面上蹦了出来。 头颅烂到只剩下一半、牙齿掉光的丧尸追逐惊慌失措人群的近距离画面;十数个丧尸在航拍下趴在地面,啃食一个活人的画面,那男人肚肠外翻,还有口气,绝望的朝着无人机伸出手臂;浑身腐烂的丧尸在街面漫无目的游荡,一整条街都塞满了这种玩意;被反锁在自己浴室里,外面都是咆哮的丧尸,极度无助下开枪自杀的男人…… 只不过零星几张,就将他们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活死人的面目,如身临其境的展现了出来。 靠近游酒的那个少年在投影刚刚放出第一张丧尸时,就俯下身去干呕了起来。 游酒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在那些画面上,强行压抑着胸口的不适。 “艹……!!”蜥蜴王喃喃骂了一句,下意识想到自己口袋里去掏烟,发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悻悻拿出手来。又骂了一句,“艹你大爷!” 少校目光冰冷,逐一扫过这些情不自禁开始飙脏话的死囚。 冷冷道:“2053年‘阿修罗’小行星不明原因贴近地球,散发出大量辐射,导致地球表面区域遭受侵染,地球生态环境遭到毁灭性打击,人类被迫从地面转到地下,迄今已有十五年。这些背景知识就不用我再跟你们复述了。你们需要知道的是,地球原有人口锐减,各国政府解体,如今的全球当权机构人类联盟本就倡导废除死刑;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仍然被判处死刑的你们十人,不客气的说就是垃圾中的垃圾,人渣中的败类,死了也没有人怀念。你们如今想要有个翻身机会,唯一生存的可能,就是去到地面,执行任务,成功回来。” 他措辞毫不客气,即便是被骂惯了人渣败类的几个死刑犯,都目露出了凶光,狠狠瞪着他。 少校毫无所动,手指一拨,画面上显现出一幅城市地图,绝大部分地方被红色标记,只剩下极小部分蓝色/区域和少得可怜的绿色/区域。 “你们要去的就是这里,S市。红色/区域是无人机2年前探知的丧尸聚集区域,蓝色/区域是安全区域,绿色/区域是存有少量补给的区域。那里应该有弹药、淡水和部分干粮,你们若是补给不够,自行去往那处补充。这副地图,之后会下发存储在你们每个人的记忆晶体里。” 许少由立刻道:“长官,‘2年前探知’是什么意思?我们需要现状图。” 少校淡淡瞟了他一眼,也不隐瞒:“你们知道你们参加的这个狙击计划,为何叫‘狙击计划46’吗?3年间,军方累计派出去45次特遣队,平均一年派出15次,全军覆没。你们没听错,是全军覆没。联盟军的精锐部队,为了这一个任务,折戟沉沙如此多人,军方耗不起。狙击计划停滞了2年,今年才重新启动,你们是第46支派出去的队伍。这就是最新的地形图。” “……”许少由脸庞扭曲了一下,看样子,非常后悔自己问了这么个丧气的问题。 “你们只有十天时间进行特训,十天后军方会先发射一枚对地导弹,争取帮你们扫清前面部分的丧尸群,后半区域因为有关键情报存在的可能,导弹无法靠近,只能靠你们人为清路进去。” 投影屏幕出现一架小型飞机残骸,因为飞机坠毁的地方在一座大型商场,机头和机身卡入了死角,无人机只能拍摄到飞机机尾部分,隐隐看得到里面烧焦的骨架残骸和散落的一些文件白纸,再详细的便无法看清。 飞机尾部的数字也模糊不清,只留下“—23”的字号。 飞机残骸出现在屏幕上的一刹,游酒原本放松的姿态忽然坐直了起来,嘴角微微绷紧。 “你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这架C-23A小型运输机所在的位置,找到机组人员留下的情报。”少校道,“由于‘阿修罗’仍在地球附近徘徊,军方卫星受其引力及辐射影响极深,卫星通信艰难,仅能覆盖非常少的部分地面区域。你们进去后,只能单方传回数据,我们这里无从指挥,一切全看你们自己应机行事。——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游酒慢慢道:“……我们怎么知道情报是什么?” 少校一怔,立刻道:“不管发现什么,只要带回来有价值的信息,就有可能获得特赦。” “意思就是连你们都不知道要找的究竟是文件、磁盘、晶片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游酒忽然尖锐了起来。 少校给他问得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板起脸,冷冷道:“啰嗦这么多做什么,你们能进到那里去,看到了自然就晓得了!” 他仿佛要逃避他接着追问一般,飞快道:“你们要是没有别的问题,先在这里休整一小时,一小时后集合特训!!” 说完就嘱咐兵士待在会议室看守这帮人,自己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外,几个白大褂安静的站在门边,低声交谈。 少校一出门,看见这几个白大褂,径直走了过去,问他们:“施言教授在楼上吗?” 其中一个答道:“他在,等候少校多时了。” 少校嗯了一声,就要举步;忽然又退了回来,踌躇着,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那东西’……也在?” 起先回答他的那个医疗员,露出一点一言难尽的神色,点了点头。 少校的脸色就不自然了起来,犹豫了片刻,才狠狠心,转身朝楼梯间走过去。 ☆、3、施言 3、施言 这栋白色二层建筑的一楼,挤满了不少联盟兵士和白大褂,压低的说话声和机器嗡鸣声交织在一起,显得颇有人气;二楼却格外冷清,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少校拾梯而上,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脚下冰冷铮亮的大理石阶梯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寒气,仿佛通往别的次元。 走了三十多级阶梯,到了二楼,二楼正对楼梯间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联盟兵士,见到少校便立正敬礼。 少校还了一个礼,兵士将身后一扇沉重的金属制门打开,请少校进入。 金属制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侧是半落地的一排窗户,此时窗外正是浓黑的夜色;另一侧是开在墙上的房间,一共三间,无一例外的房门紧锁。走廊尽头还有一个房间虚掩着,正对着金属门。 少校目不斜视的往走廊尽头处的房间走去。 军靴踩在走廊路面,发出极轻的足音。 他刚经过第二个紧闭的房间,还未走到第三间,忽然听见走廊尽头处那间房里传来低沉、野兽般的咆哮,伴随着锁链发出的拉扯声响。 少校猛然就刹住了脚步,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但已经到了这里,没有理由再退回去,更加不可能让研究所的那帮书生看低了联盟的军人。少校咬咬牙,一只手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手/枪,暗暗给自己壮胆,猛然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 房门一开,一股剧烈的腐臭气息登时冲鼻而来。 少校还未及掩鼻,忽然觉得眼前一个沉重的躯体张牙舞爪的,从自己右侧扑了上来。 他一回头,正好对上一张已经烂得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眼洞的面容,那张脸上本来应该是嘴巴的地方变成了豁烂的大口,涎水不断从只留了一层皮的下巴那里流出来。 五根森森手骨断了一大截,胡乱朝他脸上啃过来,冲天臭气就是从这个东西身上发出。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骤然面对这极具冲击性的一幕,少校还是一连倒退了四五步,险些一屁股坐到身后的方桌上。 身体快过理智,原本按在腰间的手/枪已经拔出,保险栓咔哒一声。 忽然一只戴着白色/医用手套的手,自他身后轻柔的抚按上来,压在了他拿枪的手上。 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响起:“少校,不要惊慌。它被拴在安全范围内,够不着你。” 少校冷汗哒哒的回过头。 一个身形颀长、年纪约摸二十六七的年轻男人,一只手插在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里,一只手按在他枪上,唇边含着温和文雅的笑容。 他的发质柔软,栗色的短发像上等的天鹅绒,一眼望去只觉手感良好。剪裁得干净利落的额发下,是一双笑意盈然的黑色眼睛,配上鼻梁上架着的一副无框金色眼镜,整个人散发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精英气场。 少校看清楚了来人,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才堪堪落回了原地。 在那双温和含笑的黑色眸子注视下,察觉自己方才大是失态,脸面不由一红。 讪讪的把枪别回腰间,道:“施言教授,你把这玩意放在自己研究室里,多危险……” 他这时亦才留意到,那个浑身腐烂得已经快看不出人形的“玩意”,也就是联盟军口中的丧尸,双脚和双腕都被用精钢拴在了墙上,腰间还横了一根足有成年人手臂粗壮的横杆,从原本是腰间的左侧一直横穿到右侧,除非它上下半身分离,否则是无法从原地挪动半步。 那个丧尸还在咆哮,对着这宽大实验室里唯二的两名人类流着涎水。 被他称作施言的年轻男人收回了手,微笑道:“只要做好安全措施,就没有关系。” 他往一个摆满了实验试管和酒精炉的方桌边走了几步,拿起上面的观察日志,随手记下什么。 少校道:“虽然如此,小心点还是上策,毕竟只要给这玩意弄出一点伤口,哪怕只是划伤,以我们现有的科技也无力回天……” 施言拿着观察日志的手顿了顿,镜片后的黑眸闪过一丝不耐,语气却仍是含笑的:“少校说得是。不过施言总是拿它提醒自己,我们安全躲在地下的时候,还有不少昔日同胞在地面游荡,不仅躯体难以安眠,灵魂亦无处回归……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必须以有生之年月,为同胞略尽绵薄之力。” 少校不由肃然起敬:“施言教授为人类前途鞠躬尽瘁,果然是我辈学习的楷模。不愧是军方最看重的科研新星……” 他还待吹捧一番,那年轻教授已经不想再听他废话下去,转过身,微笑着问他:“少校过奖了,不知46成员的数据拿到手了吗?” “啊啊,在这里。” 少校将一叠体检报告递了过去。 施言接过报告,包裹在白色手套里的手指修长灵活,快速的翻过了几页。 他垂眸全神贯注看着报告的时候,唇边的笑意便隐了去,人看起来就有几分冷淡疏离。 少校不由自主的打量这个传闻中主持了军方好几项重大科学研究的年轻教授。 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而具有天赋。 或许正是因为他正当盛年而富有创造力和拼搏精神,好几项划时代的研究成果都出自他带领的科研小组,包括在地面存活7日的抗小行星辐射尘的药剂、追踪并保留对比人体各项生理心理数据的记忆晶片、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人体爆发力的军用药物胶囊等等。 而他虽则年轻,负有天才科学家的盛名,却从未以自己取得的成果自矜;不论是在军方还是科学界,都一贯以温和、易于亲近的形象深入人心,从未引发过多的嫉妒与风言风语。 他就像一个完美的、只为追求末世人类进步而全身心付出的标准楷模,找不出一丝弱点与瑕疵,讨所有见过他的人喜爱。 这样的人,即便是在灾变前,也是所有人爱慕追随的对象。 施言翻看那叠体检报告的速度很快,少校神思飞移的时候,他已经快将报告看完,神色始终平静无波。 翻到最后一个人简历时,修长手指微微一顿,轻咦了声。 终于露出了一丝趣味的笑容:“这个男人的数据倒是不错。” 他将报告展开给少校看:“这个叫游酒的,身体素质在这十人中很出挑。不,准确说来,他甚至不比前几次参加狙击计划的特遣队成员体质差……从哪里弄来的?” 少校凑过去看了看,照片上果然是那个冒称游学正少将之子的叫游酒的男人。 只是他此时还未按照重刑犯的规矩剃成光头,一头略为参差不齐的短黑发,双目沉静平和的注视前方;五官立体挺拔,轮廓鲜明,即使只是透过照片,英气勃勃的气息也跃然纸上。 在他的名字下面,一大堆少校看不懂的数据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 但施言似乎能够分辨清楚那些数据各代表什么含义,越往下看,唇边那点饶有趣味的笑意就愈深。 少校道:“一个飞车醉酒肇事的小混混,不过据说出事前在地下拳场打过好几年黑拳,大概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体格。” “打/黑拳吗。”若有所思的看着照片上的男人。 “施教授觉得他或许可以赌一赌?” 施言又细细看了看游酒的履历,不置可否。 “28岁,太年轻了。能下死手要人性命,未必能对活死人面不改色。” 他耸耸肩,把体检报告阖上,递还少校,把一句“何况我只对他能带回的人体数据有兴趣”含在嗓子眼里。 少校微觉失望。 虽然狙击计划停滞了2年才启动,这并不意味着坠毁在S市的C-23A小型运输机上的情报不重要。 那位大人物5年前乘坐这架客运机赴另一处地下安全区作演讲,陪伴他的有多位联盟军精锐。如此多的随从做足安保工作,若是只护送这位将领,未免太兴师动众。 因而军方高层多有猜测,将领手头或许存有高级机密。这也是3年间军方不断派特遣队想去找寻蛛丝马迹的原因。 只可惜去的人都没能顺利回来,唯一支撑到了安全区入口的一位特遣队队长,他…… 少校打了个寒噤,把目光投向咆哮声忽然变得更大的丧尸。 施言不知何时已走近了它,全然不在意它身上散发的阵阵恶臭。 戴着白手套的指间夹着一根注射器,针尖流畅而飞快的扎入只留有一点皮肉相连的右上臂,又很快拔将出来。 丧尸在注射器注入的一瞬,腐烂到极致的身躯猛然扭动抽搐起来,从躯体上往下渗出浓稠的黑色液体。 若不是它早已跟死人无异,少校几乎怀疑自己在它脸上看到了痛苦的表情。 而身着白大褂的年轻教授,平静的站在那不断抓挠空气的丧尸面前。 金边眼镜后的眸子里闪动着意趣盎然的探究神色,仿佛医学院的学生在研究一只再简单无害不过的小白鼠。 就好似他根本不知道何为恐惧。 少校在喉咙里吞咽了一声。 他终于竭力克服了自己的胆怯心理,尝试着往那丧尸靠近了点,但仍然小心谨慎的将自己隔绝在一张长椅后面。 他又看了看那丧尸。 准确说来,是看着丧尸凹陷进去的胸骨间,一块银色的,已然黯淡无光的军牌。 ——他知道那上面,写着这位“狙击计划”45号特遣队队长的姓名与编号。 施言仍然凝望着丧尸。 少校记忆中,自从这位队长2年前带着被感染的伤口,跌跌撞撞出现在安全区入口时,所有人大惊失色的惨白面孔。 他恳求入口处持枪的将士给他一个痛快,他哭着哀求不要变成行尸走肉的模样,他抱着他自己还不到3岁的孩子照片亲吻哭泣。在场的人无一不被他感动,有几名士兵甚至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枪。 然而施言当时也在现场,他阻止了他们放枪的举动。 施言说:“很抱歉你遭受了这样的痛苦,但请你理解,活着的你远比死去的你更有价值。或许你能够给其他尚未遭遇绝境的人们,带来一线希望。” 施言当时多大?也不过25岁。 他就这样,双手插在洁白得不沾任何泥土血腥的白大褂口袋里,目光温柔,却说出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那个特遣队队长愣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中之意。 他定然是恨极怒极也怕极,他大声的诅咒他,要扑过来同他拼命。 彼时施言早已是最高统治机构人类联盟的座上宾,也是军方视若至宝的天才科学家。 他的建议,比之一个已然没有活命可能的特遣队队长,自然是珍贵万分。 然后那个队长,为了军方不惜出生入死,带领队员勇闯丧尸区的英雄,从那天开始,就被囚禁在了施言的实验室里,直至如今。 他一点点丧尸化,一点点腐烂,再被施言一点点的分析、审视、研究。 这或许是施言教授科研生涯中唯一一个能够为人诟病的污点——但是话又说回来,在那件一尘不染的医用大褂背后,究竟埋藏了多少外界不能探知的秘密呢? 为了他的研究,为了人类蜗居地下,能够延续下去的未来,这个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恐怕极少有人能够探知。 雪白的手套碰了碰少校的指背,少校猛然从回忆里醒过神来,正对上对方微笑的表情。 “少校,狙击计划46成员的特训,何时开始?” 少校暗骂自己竟然无端多愁善感起来,这副情绪化的模样落在这位天才教授眼里,不知暗地里要怎么想。 他控制自己不去看那块黯淡无光的军牌,道:“他们刚刚押送过来,我让他们休息一小时。” 施言微微笑了笑:“很好,我一个小时后会下楼来。” 少校明白他这是送客的意思。 待少校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另一头的金属制门后,施言褪下白手套,走到实验室的水池边,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把手净了净。 在末世,水资源就同粮食一样极其珍贵,每个人分到的都是限量的额度。 但在这个专门用来开展秘密实验与特训的军方隐蔽基地里,水和食物的使用得到了优先保障。 施言用一块洁净的帕子将手指拭干,然后从一个密封良好的柜子里拿出一袋狗粮,倒了一部分在蓝色的食盆里。 端着那个食盆,从实验室出去,走向走廊倒数第二间房间,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门内一个黄金色的、毛茸茸的动物嗷呜叫唤了一声,兴奋的直接扑到他身上来,热乎乎的舌头往外吐着,两个脚掌胡乱往施教授干净的白大褂上搭。 施言教授半蹲下身,将蓝色食盆放下,那只黄金猎犬便急切的去舔他脸颊。 他将眼镜除去,摊开双手,将头埋在这个毛茸茸的动物暖和的皮毛间。 “大丹,乖。”他轻柔的唤着狗的名字,眷恋的蹭着它颈间,像依恋仅存的亲人般轻柔道,“大丹。” 黄金猎犬亲热的摇着尾巴,乖乖的给自家主人抱在怀里,仿佛懂得他心事一般,回以同样轻柔的蹭蹭。 ☆、4、军事基地 4、军事基地 压抑的气氛,就像建筑外那层人造的深沉不见光芒的夜云般,沉甸甸压在会议室上空。 负责看守这拨死刑犯的联盟兵士挺直腰背,目不斜视,状若不化的冰山。 “蜥蜴王”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宽大的会议室里,从这头踱到那头。 他的三名手下,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老大,望着带领自己三人参与这个坑爹计划的主心骨。 其余诸人低着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仍然投放在墙面上的投影画面。 “咔哒,咔哒”。老式的投影仪,发出幻灯片般的声响,一帧帧的在雪白墙面上投射出奇形怪状的丧尸画面。 游酒站在少校方才站立的那个位置,手指灵活的控制着投影控制器,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张张放过去的画面。 他看得分外仔细,仿佛每个细节都不肯错漏。 即便有冲击力极强的血腥场景陡然跃入眼帘,这个男人也只是皱起眉,压抑着眼底情绪,手仍然稳稳的控制着播放界面。 他将C-23A小型运输机坠毁的几张航拍图调出来,放大,贴近,从每个角度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再将每个细节都默默记入心底。 许少由一直在悄无声息的观察他。 他发现这个自称打过几年黑拳的男人,果然具有那种地下搏击场中、生死悬于一线时历练出来的极端冷静和自持。 任何正常的普通人类,第一次看见那些传闻中的行尸走肉,决然不会有他这种刨根究底的好奇心。要么就强行装作视而不见,要么就像那个十六岁的叫文宵的倒霉少年,干呕到现在还停不下来。 他好像比他们这另外九个人,都更能及时接受自己已然身入一个绝境无法逃脱的事实,除非达成军方的条件,否则再无生天。正因为比谁都清醒的认识到这点,他观察、搜集情报的意识和行动力,也远在他们这些人之上。 许少由再看了看会议室里其他几名被命运拉扯到一起的同伴,飞快的下了个决定。 叫文宵的少年还在干呕。 但他自从刚发出几声怪音,被游酒抬眼扫过来一次目光后,再也没有发出一星半点声音。他蜷着身体,努力把自己塞在靠背椅上,全力以赴压抑反胃的感觉,看着游酒的眼神几乎是怯生生又充满殷切的。 动物的本能都是膜拜强者,追随强者,区区人类自不例外。 他现在好像将出言救过他一次的游酒当成了保护神。 游酒飞快的浏览投影内容的时候,蜥蜴王曾经朝他这边走来过几步。看模样似乎想阻止他,不要再播放引起不适的画面。 然而他看见游酒全神贯注的眼神时,忽然又打住了这个念头,踌躇了片刻,还是由他去了。 作为一个牢狱里的老大,这个龙头的名气自然也不是胡乱得来。审时度势,与值得拉拢的对象结成同盟,互换资源和信息,才是存活下来的保障。 少校消失了一个小时,再出现在门口时,脸色并不大好看,似乎方才经历了什么不快的事情。 他沉着脸大步走进会议室,目光扫过刚刚从他位置上退开的游酒。 注意到投影仪内的文件内容,已被从头到尾放过了一遍,进度条走到末尾。 “……”他看了眼游酒,后者垂着手静静站在一边,同他四目相触时也无瑟缩之态。 这个人有趣。少校心想。 大概就像施言所说,他具备某种前几任军方特遣队员们具有的素质。 紧跟少校身后,进来几名身穿联盟军服,面色冷峻的男子。他们在少校背后一字排开,默不作声的叉开脚跟,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目光直视前方,神情宛如泥塑木雕般一无波澜。 “休息够了,就开始为你们活着回来争取机会吧。” 少校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身后这六位教官,来自联盟军最为精锐的特种部队,曾为联盟军执行过四十多起S级别的高级任务,退役后留在本研究基地服务。你们时间很紧,十天之中,他们会分别传授你们潜伏、近身搏击、冷兵器、枪械弹药、机动车辆驾驶、远程弓箭、射击、团队合作、单兵作战等各类战斗本领。能学多少全凭你们自己领悟。只要你们不想死,就请抱着最大的觉悟完成这场特训。” 鸦雀无声。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六名面无表情的教官身上时,从死囚犯进入会议室开始就守在门外的几名白大褂,悄无声息的顺着门边走了进来,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个白色医药箱。 游酒感觉最为敏锐,眼角闪过白色人影时,便很快留意到那几名医务人员模样的年轻人。 他眼疾手快的捉住了一个正想朝他脖颈处注射什么的白大褂的手腕,冷声道:“做什么?” 他还算反应快,那边有几个人还没察觉发生什么时已经哎声叫了起来,手捂着被注入了什么东西的脖颈,疼得额头青筋爆起。 那个被他捉住手腕的白大褂想挣脱他,无奈男人手劲极大,犹如铁钳一般,居然挣脱不开。 有些惊慌的道:“是给你们狙击计划成员准备的芯片!每个人都必须佩戴这个记忆芯片,记录身体数据!” 游酒皱着眉,还想继续追问,忽然猛地往左侧一缩头。 方才还站立在少校身后的一个退役特种兵教官,不知何时幽灵般闪到了他身后,一记重拳狠狠击来。饶是游酒反应极快,那一拳也直接撞上了他脸侧,砰的一声,发出一声肉体撞击的巨响,揍得他偏过头去。 他莫名吃了这一记,黑眸中骤然涌起怒意,另一只空余的手已然握成拳头,身躯略弓,就要原地弹起。 但他刚刚攥紧了拳头,眼底忽然闪了一闪,掠过一抹强压的情绪。 反抗的情绪稍纵即逝,他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松开了抓着那白大褂的手。 那揍了他一拳的教官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抗令,你只会在特训里死得更快。” 游酒没有回嘴。 颈边一痛,一块小拇指尾大小的薄薄芯片,顺着白大褂手里的注射仪器,钻开他皮肉,进入了颈下皮肤。冰凉的芯片紧紧贴着动脉血管,发出微弱的诡异的蓝光。 他皱了眉,摸了摸那处,芯片已然融进入皮肉,外部抚触不出。 少校不动声色的注视着这场小小的插曲,直到游酒放弃反抗,任由记忆芯片进入颈侧,他才将目光调开,挨个把其他人审视了一遍。 除了游酒,其余人的记忆芯片注入得还算顺利。 少校满意的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体内这块芯片,将把你们身体和情绪变化的每一个细微数据如实记录下来。相信我,这是为你们好,有助于针对你们个人弱点进行强化特训。等你们执行任务平安归来后,这块芯片自然会不损分毫的取下。” 死囚犯们身上沉重的手铐脚镣,在六名特种兵教官的虎视眈眈下被除去。 方才揍了游酒一拳的教官,看起来似乎是这组人中军衔最高的长官。 他扫视了一圈,对游酒、蜥蜴王、文宵抬了抬下巴,道:“你们一组,跟我走。” 文宵一脸惊恐,他刚被除去镣铐,还没松口气,就莫名被这个看起来威压感最重的教官挑中。他不由自主朝游酒身边挨了两步,仿佛借助游酒就能够避免受到殴打。 蜥蜴王的三名小弟想同老大一组,还没开口,身前就站上了另两位教官,眉目阴狠,成功逼回他们到嘴边的话。 其他几人也各自被剩下的教官分成组,茫然而惊惧的听从指令,一个个从会议室里离开。 游酒三人最先被选中,却是最晚离开会议室。离开前,游酒的目光还在投影画面上逗留了片刻,寻找他心中那个最终目标。 那几名注射记忆芯片的研究人员,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从会议室出来。 经过一楼与二楼交界处的楼梯间,游酒忽然耳朵动了动,抬头望去。 他仿佛听见了一声狗叫从楼上传来,兴奋而热情的穿透了这个研究基地里紧绷压抑的空气。 一所军方列为S级别的秘密基地里,怎么会出现狗叫声? 是豢养的实验动物吗? 他抬眸的瞬间,二楼转角正步下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颀长身影,楼梯间的白炽灯光自他身侧投射下来,给一头栗色的发打了一层融融的光。藏在无框金色眼镜后面的黑色眼眸,与游酒隔着十层台阶的距离遥遥接上。 四目相对,那人对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然而让游酒留意到的并不是这个年轻白大褂俊朗温润的面容,而是他身上那套雪白的医用褂衣。 这个军方秘密基地里来来去去那么多穿同样大褂的医务人员或研究人员,身上的褂子或是沾着不明来源的液体痕迹,或是因为经久穿着而泛着灰黄;这也是一般医疗人员衣着的常态。他们太忙,忙于研究,忙于诊疗,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打理自己的外表。 而眼前这个人,身上太干净了,干净得一尘不染,就像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四目一触,游酒电光火石的在脑海里判断了一下这个人的身份,但是判断不出来。 秘密基地里不可能养闲杂人等,也不是随便什么无关人员都能进进出出参观学习的地方。 不过既然判断不出来也就罢了,他还有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操心。 游酒先移开了目光,他的兴趣并没在施言身上停留多久,紧跟着点他名的教官穿过来时的大厅,朝建筑外行去。 走在最后一位的白大褂看见施言,停住了脚步,改为朝他迎了上去:“施教授,所有芯片已植入完毕。”他从抱着的文件夹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晶片电脑,递给施言。 戴着白手套的指尖在电脑屏幕上划动,一张张记录着死囚犯们心跳、血压、呼吸次数、肾上腺素、海马体活跃程度等数值组成的图形,飞快的自屏幕上闪过。 芯片运转正常,数据采集已然展开。 施言赞许的笑了笑,将晶片电脑归还给对方,道:“派人按照他们的分组情况,实地跟踪记录。” “明白。” 走出白色建筑,宽敞的大坪里探照灯还在来回逡巡,警惕的在人们脸上扫过,只是光芒减弱了许多。哨塔背后的夜云,也比游酒他们刚刚被押送过来时颜色淡了不少,渐渐有了点白边。 2053年人类从地面转移到地下后,失去了自然界的阳光雨露,凭借科技力量重新造起了人造光源。 但因为能源紧缺,传统意义上的白昼与夜间的区分失去了意义。地下世界里,为人造太阳照耀的时间,被严格计算,缩短到了7个小时;地下世界里所有的人类、生物都在抓紧这稀少的白昼时间活动、搜寻保证自己生存的一切要件。 为了不忘记原来的生活习惯,在时辰计算上,官方宣布仍然保持了原有的24小时制。说是作为对于过去人类辉煌日子的怀念也好,保持住有朝一日重返地面的梦想也好,总归还是安抚了部分人心。 游酒记得自己被从监牢里提出,押送上车,再运送到这里来,约摸过去了14个小时,差不多也该是人造太阳升起的时候。 借着这点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朝四周打量,终于看清楚了,这个隐秘的军方秘密基地,并不像他夜间来时看到一般,以为是处在一望无垠的地面上;实际上,就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一座又一座连绵起伏的地下山峦,就像众星拱月一般包围了这个军事基地,唯一的出入口便是卡车运送他们来通过的一道狭窄的关隘。 如果想要逃跑,哪怕是通过了荷枪实弹的哨塔兵士眼底,通过了高压电盘踞的铁丝网,成功抵达了门外,也无法从四周任何一座高山攀爬出去。 被送进这个地方,果然就像他临行前那个人对他说过的,“有进无出”。 ☆、5、特训 5、特训 ——你知道联盟军最恐怖的两大实验基地,是在哪里吗? 他们趴在一堆高可过膝的乱草当中,周围是低空盘旋的十几架全自动扫射机。鲜红色的射线交叉成密密麻麻的蛛网,在他们头顶来回扫射,寻找击毙目标。 ——在哪里? ——其中之一代号不明,只知道别名是死亡峡谷,被包围在无人区的矿山之中。据说那里进去的,都是将被指派去地面执行任务的敢死英雄。 那人说着,把头稍稍靠他这边了一点,侧过脸来。你说我们有一天会不会也被派到地面执行任务?我很久没有上去过了。 游酒抬起手腕,迅速而果断的把身边队友那头毛茸茸的红发脑袋按了下去,低声道:你再把头抬高一点,就甭指望回去地面。 那个红头发的同伴对他露齿一笑,生机勃勃的面上一派满不在乎的悠然自得。 我早就试过了,他笑嘻嘻的对他道,这个高度,刚刚好在它们飞行下限的射程外,就算看见了我,也打不着。 你拿命试的? 我就扔了几个易拉罐罢了,看,就像这样—— 两个喝空了的啤酒罐从草丛中兀地飞出,刚刚离开埋伏着的二人头顶半寸,几十道鲜红射线犹如同一时间听到集合令,噼里啪啦全部打到了啤酒罐身上,罐子立刻被射得千疮百孔,哐当滚落到了一边。 说时迟那时快,罐子被击中的瞬间,从乱草中纵身跃出两道身影,背对背,朝着各自面前的全自动飞行机扑去。 两个人动作一致,掏枪的速度快得一气呵成,保险栓一拉,12发子弹同时从各自弹匣里呼啸而出,精准射入来不及更换射击目标的全自动飞行机。子弹从刁钻的角度直接穿过飞行机的动力系统,再从另一边飞出,只有巴掌大小的飞行机在半空中僵直了片刻,失去了动力,纷纷旋转着一头栽倒下地。 没了那些扰人的飞行器在半空飞行时发出的嗡嗡声,这片区域显得寂静了许多。 你刚才抬枪发射,比我慢了0.001秒。 一片寂静中,他红发的同伴回过身来,把/手/枪插入腰间,往他身边走了过去。 目光下移,看到了游酒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另一个人,准确说来,是另一具身躯身上。 那个人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浅褐色军服,颜色看起来还是簇新的,贴在僵硬的身躯上仿佛一块硬制纸板。纸板的边缘被鲜血沁开,染成了浓黑色。 ……考试的时候不要分心,训导不是同你说过? 游酒嗤了一声,这句话我挺想原话奉还给你,不知道是谁刚刚潜入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偷偷藏了啤酒罐? 他的好友哈哈大笑,边笑边道,得了吧,不多亏我这几罐啤酒,怕不是要在这鬼地方趴到天黑了。 他俩一厢说,周围视线范围看不见的透明屏障一厢缓缓升起,一个机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从屏障外透入进来:“十一级生游酒、荀策、赵文泉、文旗、易小凡、王安明、周娲升级考试,淘汰者三员,死亡两员,过关两员。请准十二级生游酒、荀策,装备交到后备处,到教导处领取晋级章牌,准备十二级的功课。” 那透明屏障缓缓升起到最高,从外面涌进来几名穿着便装的后勤人员,看也不看还站着的游酒他们一眼,径直跑过他们,去抬草丛里的尸首。 游酒站着,目送他们将方才看见的那个年轻身躯抬了出来,道:“你方才说的另外一个恐怖实验基地在哪里?” 荀策拍了拍他肩膀,同他一起目送仅有一面之缘的同级伙伴,尸首被当垃圾一般抬出,感慨道:“——不就是你我身处的这个操蛋的特种兵学院?” 来自好友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拍在肩膀上,自有一种并肩作战的豪气。 ——游酒微微飘忽了点意识,所幸在教官又要提拳训诫他时,非常及时的回过神来。 他们现在身处的,就是荀策曾经对他无意中提起过的“死亡峡谷”。但凡进入,都是肩负去地面执行任务的重任,能够完成者寥寥。 但能够回来的,必然在军队里连升三级,声望高涨,也是下级军官往上爬的不二手段。 升官进仕,有时候赌的就是运气和性命,不论是灾变前,还是灾变后。 只是以他如今这个模样和身份,即便能够平安归来,也不可能有鲜花和掌声。 同他一样是特种兵学院毕业的教官退役已久,显然不会有功夫关注比自己晚了好几年进学院的后辈,看着他们三人的目光凉凉的,像打量寻常蝎子毒虫般厌恶的眼神。 冷冷道:“发呆?还有想闲心的功夫?” 教官带着他们三人,径直走进了一座足有二层楼高的谷仓模样的建筑内,门口同样有穿着联盟军服的士兵把守。 谷仓带着股潮湿的陈年谷米味,由于门窗紧闭,只留几道透气缝隙的关系,谷米腐味在高大宽阔的谷仓内徘徊不去。室外的光线照射不进来,谷仓顶部吝啬的亮着一盏昏黄的不足二十瓦的小灯,只可勉强看见谷仓内部空空荡荡,散放着一些体积很小的木箱和堆垛。 教官先他们一步进去,朝谷仓地面点了点头:“给你们两分钟时间观察地形,我下令后的五分钟内,从这边,跑到另一头去。” 谷仓门口除了他们四人,再无其他人,另外的七名死囚犯应该是被带去了别的训练场地。 蜥蜴王哈哈笑了一声,大言不惭道:“五分钟?这么小一个谷仓,我三分钟不到就能从这头跑到那头——” 他满不在乎的伸展了拳脚,活动了一下被镣铐禁锢已久的身体,转动身躯的时候听得见骨头咯咯作响。 文宵仍然紧紧的尾随在游酒身边,不吭声,只张着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老鼠似的四下里看。 游酒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些胡乱摆放的木箱与堆垛,这些箱子的容积不大,只可容一个成年男人勉强立在上面;里面即便装着东西,也不会是什么大物件。堆垛由于距离远,看不清是什么材料堆积而成,但从软沓沓的形状看来,估计不是固体,堆得也不会很紧实。 不知道踩上去会是怎样的感觉。 他还刚想到这,就听教官阴测测一笑,示意蜥蜴王:“你倒是挺行的,来,你先上,只要你能五分钟内跑过去,就算你们三个人一同过关。” 蜥蜴王看了眼游酒和文宵,冷笑道:“不要把我跟小白脸窝囊废扯到一起。” 他蹲下身,做了个深呼吸,摆出运动员冲刺百米的姿势,脚底忽然猛然发力,整个人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这个蜥蜴王虽然横行霸道惯了,倒确实有一身好肌肉,腿脚也有力。不过转瞬功夫,就冲到了谷仓将近二分之一的地方。 文宵眼睛渐渐亮起来,大概是受了教官那句“只要你五分钟内过去,算三个人一起过关”的怂恿,看模样几乎就要为那之前还在卡车上欺凌过他的人叫起好来。 眼瞅着轻而易举跑过了二分之一的距离,蜥蜴王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正要再发力,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从他足底贴地的地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十几道钢钉,直直从脚心板一直穿上来,穿过小腿肌肉,一直钻入大腿内侧,把他一条右腿活生生钉在了地上! 鲜血猝不及防的就从右腿上飙了出来,落满一地。 “啊啊啊啊——!!!” 大汉毫无防备,大痛之下就要发力拔出,忽然听见游酒在谷仓那头道:“不要动。你前后还有钢钉,一动就死。” “!!!!”蜥蜴王登时僵硬了身体,一双手紧紧攥成拳,缓缓的扭身看去。 此时他位于谷仓灯亮的中心位置,借着那点微薄得几乎能够忽略不计的光亮,他发觉谷仓地面并不是如他想象中的平坦无疑,而是布满了星星点点、犹如涂满了鲁米诺试剂而带着微微荧光的血斑,这里一点,那里一片,触目惊心的显现在谷仓四处。 他的脚底,正稳稳当当踩在其中一块马蹄大小的血斑上,十几根钢钉就是笔直的从下面蹿钻上来;而在他的左侧和前头,同样有发着淡淡荧光的血斑,其中一块血斑更是足有人脸那么大。若是方才游酒没有出言提醒,他不慎踩了上去,别说一条右腿,只怕全身脏腑都要被捅了个透心凉,变成了个人肉串子! 发觉自己身处怎样一个困境,蜥蜴王青白了脸色,一身冷汗顺着橙色囚服滚落下来。 “……”教官似是大出意外,看了眼游酒,语气里听不出赞扬还是嫌弃,“观察力挺敏锐,就是太爱管闲事。” 那头,蜥蜴王颤着声,道,“长,长官,我怎么办?能让我回来吗……我流了很多血!” 那退役的特种兵冷冷道:“待着吧,等你们这组有人过关为止。” 他看也不看那绝望悲号的大汉一眼,转过头,对游酒和文宵道:“2分钟到了,记清楚地形没?5分钟内,给我通过谷仓。” 若说刚开始文宵只是在发抖,看到蜥蜴王的下场后,现在就是抖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哆嗦着,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音在哪里,带着哭腔道:“要,要是过不去呢……” 教官笑了:“二选一,要么活着过去,要么死在谷仓里。” 他看文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厌恶的皱了皱眉,锐利目光停留在游酒身上:“小子眼睛毒,你来。” 游酒立在原地没动。 “怎么,小子怕了?” “你把我们弄死弄残了,谁上去替你们执行任务?” 教官挑起眉,不屑道:“弄残?放心,只要还留有一口气,这基地里有的是让你们恢复如初的办法。”他朝满腿鲜血的蜥蜴王抬了抬下巴,“不过是给他一点教训,叫他对特训保持该有的礼貌。” 游酒心念电转,所以这里存有针对人体改造进化之类的药物,或者实验方法…… 听见教官续道:“如果死了……呵呵,在特训里都能死掉的废物,根本就不用派上去地面,浪费基地的资源。——你小子废话这么多,到底上不上?” “你既然是教官,有教有授,不如你先做一遍,给我们示范示范。” 游酒不受他激将,双手环臂,慢慢道。 那退役特种兵想了想,似乎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反正教训人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冷笑道:“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着,宝贵的教学只有一遍。” 语音,身动,棕色身影在眼前一闪,便骤然化成了好几个虚影,直接奔着谷仓另一头流星般射去。 他动作极快,由于快而看不见实体,游酒睁大双眼也只能捕捉到他的虚影,但那虚影已经足够让他看清这个前特种兵的步伐足迹。 果然,他不仅从血斑中间的空地上掠过,更在血斑集中的地方,侧身跳上木箱与堆垛物,借助立足点的力量,再继续朝前飞跃。 谷仓地面的血斑机关密密麻麻,极易触发,即便是他速度再快,也远远不敢沾上血斑半点;果然是需要借助外物跳跃才得以成功闪避。 仿佛只是一口气的时间,那道棕色身影恍然从目瞪口呆的蜥蜴王身边掠过,轻轻巧巧落在了谷仓的另外一面。 他抬起一根手指,朝对面的游酒遥遥勾了勾。 ☆、6、前戏 6、前戏 教官朝他勾动手指,挑衅意味明显。 游酒沉吟着。 他只看了一遍,就算再是过目不忘的人,在这种昏暗光线,又兼陌生的地形下,要记住教官的每一个细微步伐都极不容易;哪一步行差踏错,只怕就跟被钢钉戳成木桩的蜥蜴王一个下场。 到时候谁也指望不上,旁边这个抖得像筛子的少年压根就是个摆设。 宽大的谷仓里,蜥蜴王原本安静下去的声音忽然又高昂了起来,里面掺杂了恐惧的尖声:“这、这是什么,我的腿,腿……” 一阵皮肉烧焦的腐臭味,顺着他的声音飘了过来。 他受伤的右腿正在融化般萎缩,钢钉刺入大腿的部分开始泛起点点蓝光。 教官道:“钢钉有毒,忘记告知你们。” “你!!”蜥蜴王肝胆俱裂,又无法动弹,只能扭头咆哮,“你这个混蛋,你什么都不说,你TM是不是想害死老子!老子跟你无冤无仇——” “到了地面,丧尸从哪个方向包围,能有人提前告知你?辐射尘之外还有什么危险,能有人提前告知你?”教官冷漠,“我今天就教你们第一课,地形未知,危险未知,别瞎他妈逞能。” 他提高音量,让对面的游酒和文宵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家伙还有十分钟时间,毒素到达心脏;他死,你们全组任务失败,一同陪葬,我不说笑。” 少年还哆嗦着,试图跟教官求饶,嘴里喃喃着我不是自愿的;他旁边游酒经过这种场面,却知晓教官决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求下情面来。 大家都是九死一生从特种兵学院毕业,见惯了伙伴和自己命悬一线,对待走钢丝一样的任务,不论是他人还是自己,都已经麻木了。 游酒阖上眼,在视网膜的残影上努力追想方才看到的一帧帧画面,脑海里拼出一个近似的安全通行路线。片刻后,睁开眼,一连后退好几步,脚底微沉,提起一口长气,径直朝布满陷阱的中间地带扑去。 他脑海里能够零星回想起来的,其实只有几个大致方位;要他像教官一样,每一脚都踩在安全地区,压根办不到。 所以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只有—— 蜥蜴王目瞪口呆的,看着游酒像只弹跳力惊人的青蛙,长腿弓起再猛然蹬开,纵身落在他身前不远处的一个木箱上;再吸一口气,朝他右边另一个木箱跳上去,落点精准,身形不偏不倚,煞是漂亮。 但是身体姿势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论跳跃的力度和距离,都匪夷所思,他能从助跑一口气跳出七八米的距离,蜥蜴王看得一时间居然都忘了自己右腿的疼痛,心里想,妈的这小子是人吗!一口气跳得这么远! 对面的教官显然同样猝不及防,好好的观察地形冲出陷阱地带变成了助跑跳远,距离一下缩短。教官微张着口,不知该赞扬还是该骂娘,同谷仓里另外两个人一道愣怔怔的看着这个剃着个大光头的青年,娴熟的这边蹦到那边,那边再蹦回这里。 游酒从蜥蜴王身边跳过去的时候,其实提着的那口气已经快要松掉了。 所以他从他身边擦肩的同时,低声说了句“守望相助吧兄弟”,蜥蜴王还没意识到他在说啥,就觉得自己肩膀重重一沉,钢钉立时陷入大腿又三寸,差点就要戳烂那个还没用过多久的子孙根。 “啊啊啊啊你小王八蛋——” 游酒借助他肩膀的支点,再提气纵身,朝前飞掠而去。 但这回落脚点离记忆中有稍许偏差,或许是压着蜥蜴王肩膀借力的那一瞬,感觉到对方肉体陷入钢钉里发出的瘆人声响,让他有点分了神;落地的一刹那,只觉左脚脚后跟处钻心一痛。 他沾着了一点血斑,而几乎就在他脚后跟沾上那一点几不可见的血斑的同一瞬间,森寒的钢钉从地下鬼魅般钻了出来,朝着他脚踝直刺上去。 听得见“噗嗤”一声轻响,血腥味立时飘散了出来。游酒没有片刻迟疑,提脚将自己从几寸长的钢钉上拔出,右足发力,提气纵身,像只巨大的蝙蝠从谷仓半空中掠过。 快要落地的时候,他一连打了七八个滚,从一排排张牙舞爪刺出来的钢钉碰到身体前滚了出去,一直滚到教官脚前。 一手撑地,慢慢站起身来,左脚后跟上的血流了一路。 教官看着他,两人站得距离极近,他才发觉这唯一一个抵抗注入记忆芯片的青年个头极高,黑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坚韧沉着的光芒,面容里甚至有几分他熟悉的英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飞车肇事的混混? “我平安抵达了,前戏可以结束了吗?”他听见游酒问他。 教官如梦初醒,看着他的眼神又多了一丝古怪。游酒道:“这种程度的试验,只是筛选到底够不够资格去地面罢了;真正的特训还在后面吧。” “……” 他忽然对这组人派上地面后的表现,开始期待了起来。 前退役特种兵语气不自觉的缓和了几分,他扫了一眼游酒已经开始泛出黑的脚踝,道:“真正的特训,等天黑后开始。你们勉强通过前面的试验,先找人替你们包扎。” 他按下了手心里的什么控制器,顿时有几个抬着担架的白大褂从门口匆匆跑进来,从一地血斑中堂而皇之的经过,看来机关已经解除了。 他们把龇牙咧嘴的蜥蜴王往担架上抬,那纹有刺青的大汉一边咬牙切齿的喊痛,一边却不胜钦佩的回过头来看游酒,对他道:“好小子,有一套啊,老子看走眼了,这条命多亏你!老子交定你这个兄弟了!哎你们慢点慢慢慢——” 文宵从地上慢慢站起,见危险已经去除,直接扑到了游酒身边,惊慌失措的看他脚踝:“你,你流了好多血啊游哥……” 他去搀扶他手臂,嘴里直道,“我陪你去包扎,我陪你。” “……”本想说我自己能走,接触到那少年惊慌无助的目光,仿佛他稍加推拒就能睁着眼哭出来,游酒终究还是憋住了那句话。 皱着眉,任由他搀着自己,却仍然将脊背挺得笔直,不把力道靠往那少年身上。 目送着基地医护人员将这三人带离,教官耳垂后方的软骨忽然轻轻动了动,一个红色的小光点闪了起来。 从通话器里传来施言的声音:“你那组情况如何?” 游酒他们这组的教官捏了捏手,道:“有一个挺有趣。” 那边轻笑了起来。 “叫游酒的吗?” “你好像并不意外。” “我看过他的数据,他的身体素质惊人。方才你刁难他们的时候,我在这里也能清楚监控到他身体各项数据的变化。” 那退役特种兵沉吟着,道,“这个人不像是打/黑拳和飙车找死的小混混,他的套路和招数,我看着有几分眼熟……值得观察。” 施言笑道:“连基地闻名遐迩的齐伟上尉都这么评价,我对他的兴趣更大了呢。”他声音渐渐低弱,是通话器逐步关闭的原因,“另外几组还没人通过测试,我再去看看。” 游酒他们,一个被抬在担架上,一个被另一个搀着,跟着医疗人员一瘸一拐的重新进了白色建筑,从一楼大厅一个挂着“医务室”牌子的房间经过。 文宵问:“我们不是去医务室吗?” 抬着蜥蜴王的其中一个医护人员笑了一下:“医务室救不了他们。” 横躺在担架上的蜥蜴王本来已经安静了一点,一听这句话,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但他也没有能力挣扎,右腿的腐烂已经越来越严重,散发着中人欲呕的臭味。 游酒其实也好不到哪去,他虽然只伤到了脚后跟,但伤口溃烂的速度同样在加快。他还强撑着自己走路,一张俊脸上已渗出了薄汗。 医务人员直接领他们上了二楼,二楼楼梯间荷枪实弹的两名联盟士兵冷冷扫了这行人一眼。 医务人员解释道:“是狙击计划46的成员,他们有一组提前通过了试验。齐伟上尉交代保住这两人。” 似乎对于人像这样奄奄一息被抬上楼来的场景司空见惯,把守金属大门的联盟士兵对发出哀嚎的蜥蜴王熟视无睹,身体往两边侧开,让他们通过。 只是在游酒瘸着半边身子,一跛一拐的从身边经过时,其中一个士兵扫了眼他左脚后跟,暗暗流露了点惊讶的神情。 中了那种钢钉和毒素,脚跟萎缩得很快,这样还能坚持自己走动,不知道该说顽强还是傻逼。 门打开,走道一侧三间紧闭的房间,和走廊尽头处那虚掩的门扉就印入眼帘。 少年咦了一声,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游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臭味?” 蜥蜴王叫道:“不就是老子右腿溃烂发出的味道吗啊啊啊你们动作快点,他妈的快烂到老子鸡/巴/了——” 不是蜥蜴王右腿腐烂的那种味道,从走廊尽头那扇门里飘出来的,是更加诡异、更加让人心头发呕的气味,不可能从活物身上会产生这种味道,更像是陈年发臭的腐尸—— 游酒心头一动,紧盯着那扇虚掩的门扇,黑眸略沉。 然而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走道尽头那个奇怪的房间。医护人员只走到走廊右面的第一间房,就打开了房间门,把他们三人领了进去。 这个房间通体洁白,约摸有九十平米宽,看起来像是医务室,房间里却放着七八种叫不出名来的仪器,并不是常见的医疗设备。最靠近门边,还装设了一个淋浴房一样的小隔间,莲蓬头高高悬在头顶。 “你,走开。”抬着担架的那两人,把蜥蜴王抬进淋浴房放下,又对搀扶着游酒的文宵道。 游酒道:“我可不跟男人洗鸳鸯浴。” 这个冷笑话并没有博得对方一笑,他后面跟着的一个白大褂,毫不留情的把他一推,脚跟无处着力的游酒就踉跄着栽进了小隔间。 他进去的一瞬,小隔间周围忽然竖起透明的屏障,哗啦一声,从莲蓬头里喷出乳白色雾气。 游酒勉强抓着墙上的一个挂钩稳住了身体,就看见那雾气越喷越浓,仿佛有生命力般,朝着他的左脚后跟,和蜥蜴王的右腿缠绕上去。 白雾触及伤口的刹那,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猛然袭来,就像有人用刀子挖开烂肉,在里面疯狂搅动。 游酒猛然咬紧了牙关,而蜥蜴王已经不顾形象的惨叫起来:“哇啊啊啊痛啊啊啊啊他妈的你们这是谋杀啊啊啊啊——” 他俩身上腐烂的部分,在让人想尖叫的剧痛中,被白雾一点一点重新还原了血肉,莹莹蓝光带来的毒素缓慢溶解,重新现出完好无缺的面貌。不管是游酒的脚后跟,还是蜥蜴王的大腿,在长达半个多小时的折磨中,缓缓现出了本来的模样。 蜥蜴王叫着叫着,发现这是在救命,最后也咬着牙闭了嘴,全心全意抵抗疼痛。 他想着幸好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受苦,就去瞟游酒。 隔着白雾,看不太真切这个比自己年纪小上几岁的男人的脸,但他承受的痛苦应该同自己相当,却始终不听他吭一声。 蜥蜴王这次是真心实意敬佩起他来了,不由得道:“你小子是条汉子啊,这样都能忍住不喊;刚刚还能面不改色的直接从钢钉上拔脚,你神经是不是铁打的……” 游酒忽然道:“腐肌重生的技术,他们居然当真研究出来了。要是这门技术进一步改善,是不是丧尸也能还原成原本模样?” 蜥蜴王一惊。 还没跟上他思维跳跃的速度,又听他低低自语:“不对……丧尸受到影响的是脑部,出问题的是中枢神经,单单腐肌重生,无法治本——” 蜥蜴王心想,妈的,跟这恭维他呢,这小子居然神他妈魂游天外,就开始心心念念丧尸了。 没好气的道:“你操那么多心干嘛?我们上去又不是拯救那些活死人。” “……”游酒愣了愣。 他好像这时才从自己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脚,确认已经回复如初,便抬手敲了敲罩住他二人的玻璃屏障。 屏障升起了一小角,他一躬身,直接蹿了出去,留下蜥蜴王在里面大骂:“喂,你怎么自己好了就跑了,没义气,痛痛痛痛——!” 到得小隔间外,游酒刚站直身子,文宵就惊喜的扑过来,对他上看下看,嚷嚷道:“游哥,你没事了!太好了!” 游酒正要避开他自来熟的热情,忽然发现这个用来治疗腐肌重生的房间里,除了那几名带他们来的白大褂,正无所事事的围着小隔间观看蜥蜴王疗伤进度外,房间里还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雪白的医用大褂,里面衬着一件银灰色立领衬衫,无框金色眼镜在房间灯光下镀着一轮微微柔和的光。黑色的眼眸透过那平底镜片,温和的凝视着自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从口袋里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来,彬彬有礼的对他递了过去,笑道:“你好,我叫施言,是这个基地的科研人员之一。” 游酒想起来了,他之前在楼梯上看见过这个人,当时就对他一身洁白产生了不大不小的疑问。 游酒没有伸手,他道:“跟人握手,脱手套不是基本礼仪吗?” 作者有话要说:   游哥我跟你说,这样对你未来媳妇说话,是会出事的_(:з」∠)_ ☆、7、心思 7、心思 碰了个软钉子,施言唇角仍然挂着笑意。 他慢悠悠的将手收回来,重新插回口袋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微笑着道:“我看过你通过初次测验的表现,相当精彩,令人过目难忘。以常理而言,另外几组要通过,少说也要一天时间,我便先同你们这一组,将上地面后的注意事项预先交代一下。” 文宵愣怔怔道:“一天时间?可是刚才我们教官只给我们5分钟……” 施言笑容可掬道:“齐伟上尉的训练方式,是比较严苛了些。” 游酒内心:不止是严苛吧,根本就是存心要人性命! 他对眼前这个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有种本能的戒备,虽则对方始终言笑晏晏,温柔可亲的模样;被自己当着这么多人面下不来台也丝毫不见怒色,似乎很好脾气,容易打交道的样子,但他骨子里却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告诫他不能小看面前这个容颜温润沉静的男人。 旁边几个白大褂已把蜥蜴王从淋浴间里拖了出来,一并带到施言面前,恭恭敬敬的道:“施言教授,这两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哦,居然还是教授级别,不是他自己口头所说什么随随便便的“科研人员之一”。 游酒微微蹙起眉,重新打量这个一头栗色短发的男人。 在末世,要想爬上被军方认可的教授之位,还能出现在死亡峡谷这种级别的秘密基地里,少说也要有十项以上有助于军方的科研成果傍身;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竟然会有这等成就? 何况他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略微小上那么一点。 游酒心里的警惕提高到了临界点,施言朝他走近一步,他便不假思索的后退了一大步。 就看见那戴着金色眼镜的教授笑了起来。 “别怕,我暂时不会对你动什么手脚。”他温言道,“只是想绕过你,去你身后拿资料。” “……” 游酒沉默着注视他绕过自己,在身后一个不知什么用途的仪器上操作了几下,仪器里跳出三个豌豆大小的晶片。 施言拿着晶片走回来,看着游酒,道,“将这晶体靠近颈部,你们身上的记忆芯片会自动读取里面存储的数据。” 看游酒没有动作,他道,“里面有S市最新的地形与各区域分布图,是谷少校之前说过要给你们的。” 游酒神情略微松动,他就将晶体递到了他手上。另外两枚晶片,却是转手其他人,给了蜥蜴王和文宵。 颈部嵌入的薄薄芯片闪动起光来,飞快读取靠近自己的豌豆晶体。 闭上眼,游酒视网膜上清晰的加载了一幅S市地形图,红色、蓝色、绿色/区域标注分明,还能随着他心念意动任意扩大缩小。 游酒一个闪念,操纵着那幅地形图,寻找C-23A小型运输机坠毁的位置。 不一会儿便看见了飞机坠毁地的那座大型商场,像一个活灵活现的三维立体模型,全方位展现在他眼前,宛如伸出手去就能触摸到一般。 他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太阳穴轻微跳动着,操控着超市地形放大,放大,再放大,一遍又一遍逡巡察看那架坠毁的飞机残骸,每个细节都不肯错过,似乎想要从上面看出他思索多年的那个谜团的答案。 他闭着眼,沉默的时间太久,蜥蜴王和文宵都马马虎虎把地形图检查完一遍睁开了双眼,游酒还固执的在脑海中不断摩挲那架小型运输机,俊脸上不自觉现出了一点痛苦的神情。 施言一直冷眼旁观着他的举动,察觉到这人身体绷直的刹那,施言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在掌中监视器上读取游酒记忆芯片的活动。 ——他在看C-23A。 所有人拿到地形图的第一反应都是察看安全区,熟记路线,他却是直截了当奔向C-23A。 是因为他清楚的知晓那个运输机里的东西是任务关键所在,还是那里面,有他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个被判死刑的囚犯,在地下赌场里打/黑拳,醉驾肇事的人,怎么会对地面坠毁的军用飞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施言很有耐性的,等到游酒终于看完C-23A,把眼睁开,才道:“这个豌豆存储器里,除了S市地形图外,还详细展示了几种要带上地面去的常用药物、工具的用法,和特殊制服的穿戴方式。这些信息,等你们特训休息间隙自己慢慢学会。我要给你们介绍的是你们上去后,面对的最大威胁。” 他看到文宵不自觉朝游酒身边靠近了些,微微一笑。 “你们口中所说的‘活死人’,或者军方所称的‘丧尸’,其实从科学角度来看,只不过是被‘阿修罗’辐射尘影响到,大脑和肌体产生严重病变的人类。不论是什么样的人,体质强也好,弱也罢,若是没有防护措施,在辐射尘下待上超过48个小时,就会变成同他们一样的病人,且过程不可逆。” “这样的病人,最先是肌体从肌肤表面开始溃烂,逐渐由外而内,吞噬五脏六腑。肌体损伤的同时,大脑功能也在被辐射尘削弱,慢慢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失去自主清醒的意识。到了中后期,就会产生对活物血肉本能的渴望,必须通过撕咬、啃噬、吞吃来消减欲望;但不论吃多少咬多少,自身仍然会一天天腐烂下去,最后大脑全然死去,只留身体各部件继续掠夺血肉。正常人一旦被病人碰触到,身上见了血,病人身上积累的辐射尘就会一股脑从破损的伤口涌入,从而感染正常人类,达到同样不可逆的丧尸化结果。” 蜥蜴王从方才要死要活的肌体重生中回过劲来,听了他的话,一哆嗦,“喂,你说什么辐射尘,那我们几个上去不是也要暴露在污染下?你们派我们去送死?” 施言在同游酒他们三人说的时候,其他几名白大褂也全神贯注在一旁聆听,不时记着什么。 听到这个壮汉大惊小怪的叫嚷,其中一个不屑道:“慌什么?施教授早就研制出能在辐射尘下存活7日的抗体了,还会给你们配备专门的防辐射服。要是想害你们,刚才那些宝贵的肌体重生药雾,根本不会浪费在你们身上!” 游酒听见“存活7日的药剂”,眼睛蓦地一亮。 施言一直看着他,不等他说什么,便道:“很遗憾,虽然可以存活7日,但药剂并不具备叠加性。换而言之,同一个人,使用这种抗辐射尘药物,有效期有且仅有7日;超出7日便失去作用。” 他看了眼游酒,意味深长:“如果有人妄想通过偷取药剂,换得在地面长期逗留的时间,我建议不要尝试。若药剂效用能够叠加,人类早已重返地面。” “……” 游酒觉得他那双藏在金色眼镜后的黑眸,似乎能看穿一切,这种被窥视到内心想法的感觉,让他极其不爽。 尤其是这个人说话语声温和,有条不紊;嘴角含笑,眼神却很冷漠,就像万事尽在掌握,有一种从容不迫和高高在上的气场。 他内心暗自警醒,不可在他面前流露过多不必要的情绪。 蜥蜴王嘟囔着:“才7天,你们这些科学家是吃干饭的吗……”换来一干白大褂的怒目而视。 施言并不在意他的抱怨,续道:“所以你们真正的威胁,仍然来自这些在地面游荡,无处不在的丧尸。据前面45支特遣队收集的信息看来,这些从前的人类,跑动速度在健康成人一半以下,对血腥味和声音极其敏感,畏惧火,没有痛感,只有脑部被严重损坏才能停止身体其他机能。正常情况来说,只要避免被丧尸包围,不被抓挠出伤口,能够平安回返。” 文宵一直紧张的靠着游酒,双眸大睁的听着施言说的这些话,一边听一边就忍不住朝游酒靠近,差不多快要贴到他身上去。听到平安回返,紧紧抿着的唇角才稍稍松动了一点。 施言看着这个年轻人,想着档案上他不过是与表姐通/奸,按理来说是两厢情愿;却也被送入了这个炼狱般的地方。 这种人放在如狼似虎的死囚中间,一道上去地面,毫无疑问第一个死掉。 游酒当然能感觉到那个少年越来越贴近的身躯,出乎施言意料,这个全程皱着眉头的男人,居然没把那看起来就是个累赘的少年推开。 这个游酒,同情弱者,被多余的感情束缚手脚,就算身体素质再好,也未必能撑到最后。 施言微笑道:“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就这么多,还请各位在接下来的特训中务必努力。这十天内若有肌体损伤,会负责为你们疗复如初,大家不用担心。” 他把丧尸的恐怖程度最小化,用形容病人的语气来描述那些感染力极强的怪物,其实不过是在粉饰太平。 但这种说辞,极大的取悦了忧心忡忡的蜥蜴王和文宵,他俩居然觉得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教授十分顺眼,比这个基地里任何一个人都显得有人性。 心情稍微松懈下来,又想到以后的事,文宵怯生生的问他:“那我们……我们回来后,真的能够返回原来的生活中去吗。” 施言顿了顿,黑眸微闪,很快笑着回答他:“会的,只要你们带回来的东西,足够有分量。” 人类末世,人人朝不保夕,过上一天算一天,如何算作回到原来的生活? 那颗小行星靠近地球的那一瞬,就再也没人能够回到原来的生活里。 ——苟且活在地面之下,靠人造太阳苟延残喘,蝼蚁般争夺寥寥可数资源的人类,根本称不上堂堂正正活着。 蜥蜴王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一声,紧接着,他旁边的文宵肚子也配合得叫了起来。 光头大汉挠了挠自己脑袋,骂了声:“娘的,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铁人都受不住,你们这里总不至于还跟牢里似的,要克扣伙食吧?好歹给吃几顿饱饭啊。” 施言笑道:“基地资源比起其他地方充足许多,这点不用担心。”他非常自然的问游酒,“你爱吃什么?” 游酒同他对视了一眼,尽管这个年轻教授笑意盈盈,他却能凭着无数次出生入死体察危险的直觉,看穿他披着白大褂的下面,哪里存在着不对劲。 他警惕的道:“有啥吃啥,这种日子谁还顾得上挑嘴?” 别打主意往我食物里面放什么奇怪的药。 施言付之一笑,温和的对他旁边几名下属交代了几句,便站在原地,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目送其他人领着游酒他们离开这间房。 他又低下头来看了看手掌中的监视器,看着“游酒”名字一栏下不断跳动变幻的几十个数据:“随时保有的警惕,沉着冷静的心理素质,应机而变的高端防御状态……” 他轻笑了一下,“你有没有可能带来点惊喜?” ********* 其他几组据说还在教官的指导下,艰难的对抗谷仓里的血斑陷阱,游酒三人已经端坐在一条大长木桌旁,面前摆满琳琅满目的食物,桌上居然还放着半瓶带点涩味的葡萄酒。 文宵眼睛亮晶晶的,一会抓起一块鸡胸肉,一会儿猛塞牛肉干,一张嘴装得满满当当,连话都来不及讲。 别提在监狱里吃不饱,就算是还过着正常生活的时候,他也只不过是个混迹在中下阶层里的小人物,每日为着下顿该去哪里找食物而煞费苦心。因此即便周围虎视眈眈了一圈联盟兵士守着,依然不妨碍这个少年吃得满嘴流油。 蜥蜴王端着一盘食物,嫌弃的用屁股把游酒旁边的文宵挤开,硬是插/入到他俩中间来。 游酒正埋头扒着米饭,蜥蜴王谄媚的道:“游老弟,跟你打个商量,我叫……” 游酒含着一团米饭,斩钉截铁打断他:“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蜥蜴王碰了一鼻子灰,居然半分不恼,继续笑嘻嘻的道:“名字不重要,游兄弟,我看出来了,这几个人里最有本事的就是你,我有话要告诉你——” 他看看没人注意他,就拿那盘食物做掩护,又朝游酒靠拢点,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在进来前,外面还藏了一大批药,托人想办法走完了这批货,手里有这辈子花不完的钱。只要你保证我从地面上活着回来,我那堆钱分你一半,保你过上上等人的生活,怎么样?” 游酒无动于衷的扒着饭,筷子在前面的蘑菇炒肉里拨动一下,飞快挑了几根肉丝塞到嘴里。 蜥蜴王声音压得更低:“哎呀,嫌少吗?不少啦,真的是一大笔钱,你出去后再不用干那些混混的谋生,还能过上有房子住、有热水、搞不好还能娶到一个女人的日子。女人啊!多少男人梦寐以求啊!要不然,我把钱分你三分之二!你总得留点给老哥过生活吧,啊?游老弟?” 他说得唾沫横飞,游酒不耐烦的举起筷子,把他的盘子从自己眼前格挡开,言简意赅:“我不缺钱。” 这就没法好好聊天了。 蜥蜴王气结,瞪着复又埋头认真吃饭的游酒,很想一盘子扣到这小子脑袋上去。但是这小子的厉害,他着实亲眼所见,就算达不成协议做保镖,最好也不要轻易得罪。 只得怏怏的拿起自己的筷子,愤恨的大口吃将起来,盘算着另外的主意。 ☆、8、游学正 8、游学正 死亡峡谷军事基地,不仅饭食供应充足,就连就寝条件,也远比地下世界里其他地方好。 吃饱喝足后,游酒他们被领到一间宽敞的屋子里,里面一排单人床沿着墙壁整整齐齐排列过去,每张床上都放有枕头、被褥,还贴心的垫了一层柔软的棉花垫子。在物资匮乏得天天要为衣食住行打架的末日世界里,这种居住条件堪称天堂。 文宵扑进门边第一张床,把脸埋进暖和的被褥里,半天不肯起来。 蜥蜴王哼了一声:“出息。”却也非常满足的在就近的一张床榻上坐了下来。 领他们进来的联盟兵士,啪嗒一声关掉屋子里的灯,再把门反锁上。透过屋门下方的细缝,能看得见把守在门口的兵士们军靴。 游酒把头枕在臂上,还没阖上眼,就感觉到一股淡淡酒气往自己身边靠近。 他道:“我不搅基,你离我远点。” 蜥蜴王:“……” 蜥蜴王压低声音:“游老弟,你别搞笑了。开个条件,要怎样你才肯保护我?” 游酒笑了笑:“搞笑的是你吧?” 他把头偏过来,无光的房间里,大汉蹲在他床榻边的身形影影绰绰;再过去点,文宵安静的趴在床褥上,但他知道他竖着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 “45支联盟特遣队,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那些人都是经过联盟军队精挑细选,训练有素的精英,连他们都无法全身而退,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做到?”他嘲讽道,“就算我能勉强自保好了,哪来那个本事再拖着你当累赘?你许诺我的钱也好女人也好,有命才有得,命保不住,这些都是废话。” 蜥蜴王愣怔怔的蹲在那里,游酒道:“上去以后,各安天命,自求多福,这就是我对你最诚恳的忠告。” 说完,他再不看蜥蜴王一眼,阖上眼睛。 死寂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房子里,他听到蜥蜴王不死心的蹲在他床边好一阵子,估计还在措辞如何说服他;但他方才那番话说得确实也是良心,并无隐瞒矫饰。 那大汉蹲到脚麻也没找到别的话语,受伤的右腿出于心理作用还觉得在痛。末了只好摸摸索索在他旁边的床榻上躺下,又翻来覆去了许久,才终于发出了浓浓的鼾声。 文宵那边安静了许久,呼吸声也渐渐均匀起来。 游酒将眼睛睁开,凝望着屋子高高的天花板。 惨白而缺乏任何装饰图案的天花板,就如同监狱里的顶板一般单调乏味。 漆黑的房间里,那天花板看起来逼仄又沉重,仿佛压制在人脑袋上的棺材板,叫人透不过气。 他凝望着那天花板,慢慢勾画着S市的地形图。 一条通过安全区、最快避让丧尸出没地带的路线,在他脑海中投射到天花板上,逐渐成形。 这条路线的尽头处,垮塌荒废的超市中,C-23A的机身渐渐显露出来,机身的乘客座位上,有一个军服笔挺的男人,静静的垂着头,双臂无力的搭在身侧。 游酒的瞳孔慢慢收缩,手也开始一点点握成拳头。 那个男人垂着头,他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在他想象中,这个男人的胸膛仍然在微微起伏,鼻间仍然有一丝热气。他垂着的头颅,也仍然会像从前那般昂起,再慢慢朝他转过来,露出他司空见惯的沉稳的笑容。 C-23A的残骸与坍塌的超市渐渐隐去,那男人站在一方不大的庭院里,背负着手,抬头望着头顶黑鸦羽般的天空。 14岁的少年拉开通往庭院的落地窗门,凑到男人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天。 男人察觉到儿子的靠近,伸出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儿子脑袋。 少年打着呵欠,道:“老爹,你再看上一夜,也看不穿这层地壳。离天亮还有5个多小时呢。” 男人有一双同他一样炯炯有神的眼睛,沉吟着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有微微的笑意,也有诺多那个年纪的他还看不懂的无奈。 “小孩子的适应能力,还是比成年人强啊。”他感慨,“我还记得天空满布星子,真实的月亮满圆盈缺的模样,夜晚的风穿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而这万丈深的地底,就连空气都是凝滞不动,长久的黑暗中没有万家灯火,听不见孩童嬉闹,简直就如同永夜死亡了一般。” 少年不服气道:“14岁已经具备民事行为能力,你叫我小孩子,是变相不承认自己老吗?我跟你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们又能回到地面上。” 男人看着他,笑:“你想回到地面吗?” 少年道:“老爹你不是一直在朝这个目标努力?” 男人蹲下身来。 他身材高大,即便少年已经开始抽条长高,男人蹲下来仍然能够同他面部持平,四目平稳的交接。 他道:“地底资源太过稀缺,现在维持所有人生计的,不过是从前各个国家为应变特殊情况,储存下来的能源与必需品。这些能源必需品都是消耗物,不可再生,终有耗尽的一日。到资源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就会出现限额,出现争抢,出现暴力,甚而会有一部分人类被剥夺生存的权利。丛林法则在这个时代,比任何时代都会更加逼迫人类弱肉强食。我们不是想回到地面,而是必须回到地面。” 少年紧盯着男人眼睛,非常天真的道:“那就大家一同努力,然后所有人一起回去。” “……”男人低着头,似乎无奈的笑了一声。 他又伸出手,去揉儿子脑袋,被后者嫌弃的避开了。 男人道:“若是所有人都有志一同,戮力同心的话。” 他吞回了一大半的话,没有说出口。 少年在他的安静中,重新打起呵欠。 男人道:“困了?” 他站起身,领着儿子往屋内走。 把少年安置在床上,给他掖好被子,拉灭床头一盏昏暗的小灯。 少年抵抗着困意,对男人道:“老爹,你不要发愁。我明年就去特种兵学院了,我毕业后会帮你忙。” 他眨了眨困倦的眼皮,努力让自己条理清醒:“我们父子同心……” 黑暗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老爹久久的站在门口,似乎被他的认真打动,半晌没有走开。 少年快要呼呼睡去时,男人一点极轻极轻的声音,飘入他耳底。 “爹不需要你帮助。爹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 男人魁梧的身影逐渐在暗夜里隐去。游酒拼命睁大眼睛,想在头顶的天花板上再寻出男人踪影。 庭院与少年睡房的轮廓淡了,坠毁的C-23A运输机残骸重新显露出来。 那倾颓在乘客座位上的男人背影忽然动了一动,在游酒瞠大的眼眸中,一张满是烧伤的脸朝他抬了起来。 男人翕动着沾着鲜血的嘴唇,对他艰难的道: “——如果有一天,你听见我出事的消息,就离开特种兵学院,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名字……” “游酒,到那时,你千万不可承认同爹的关系——” 所有的幻影,在一瞬间如齑粉般崩塌开去。游酒伸出去的手臂僵硬在半空中,许久,许久,才慢慢收回,手指痉挛的抠紧掌心。 他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听见老爹对他说这几句不似嘱咐,更像遗书的话了。 是他通过封闭的毕业考试之前,还是在他终于获得特种兵资格,第一次被派驻秘密任务的时候? 突然说出这种话的老爹,是不是已经产生某种预感,或者察觉了某些迹象? 游学正最后一次同他通话,说他即将前往另一个地下安全区进行演讲,他会呼吁大家团结起来,共同为了重返地面而奋斗;他说有许多军官骨干会陪同他一道。 他最后一句跟他说的是:“老爹会万事当心,你执行任务也要记得保重自己。” ——然后出任务的游酒,隔了足足半年,才得知游学正的死讯。 那架安全性能良好、精英齐聚的C-23A运输机,不明缘由的坠毁在了被辐射严重污染的丧尸区域,军方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找不出来。不仅他爹尸骨无存,遗物遍寻不着,45支特遣队同样一去不返。 只是被动接受这样的事实? 游酒不甘心。 军方给不了说法,他就自己去找寻答案。 他阖上眼,继续推敲方才制定出来的路线图,自哪里拐弯、从何处上房顶、多长时间抵达补给地点,一点点的,像蚕食桑叶般填补细节。 天色将亮未亮时分,游酒被一阵紧接一阵的惨叫声惊醒。侧耳一听,来自头顶,惨叫声有些熟悉,是他们另外几名同伴的尖叫,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蜥蜴王和文宵也被吵醒,一个骂骂咧咧的翻了个身接着睡;一个揉着眼睛,惊恐的看着头顶,又惊恐的朝他看来。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把守他们房门的兵士碰的将门推开,扔进几个一脸鼻涕泪花的人。 那几人仿佛还在惊魂未定,倚着墙许久回不过神。 其中三个光头一眼望见蜥蜴王,就跌跌撞撞的扑到他身边,抱着蜥蜴王大腿:“老大,老大啊——” 蜥蜴王被抱住的正好是那只被修复过的右腿,他恶寒的打了个哆嗦,从睡梦中清醒。 坐起身一看,哟嚯一声乐了,拍了拍他三名手下的肩膀:“小样,是不是刚从那间带感的淋浴室出来?爽吧?哥哥可比你们享受在前头!!” 大家纷纷回忆起那间腐肌重生的房间,不约而同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军火贩子许少由过了好一会才被人推进来,他好似没有吃什么苦,橙色囚服还是干净完整的,比起灰头土脸的其他人,气定神闲了许多。 推他进来的兵士顺手又扔了十件衣服进来,粗暴的冲房间里的人们道:“把衣服换了,半小时后集合。” 蜥蜴王良心发现,说了句人话:“长官,我们仨好歹还睡了一觉;我这几个兄弟刚刚进屋,还没休息……” 对方冷漠道:“半小时后集合。” ☆、9、意外 9、意外 黄金巡回猎犬叼着一个塑料球,乖巧的蹲在主人脚边,仰头看着自己主人。主人身前放着一台发着幽幽白光的电脑,修长灵巧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敲动,跳出一行行它无法理解的数字和代码。 主人全神贯注的看着电脑许久,又转过身,从半敞开的窗户,凝望窗外一楼坪地上的场景。 大丹乖乖的蹲在那,等主人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来。它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主人伸过手来爱抚它脑袋,不免有点蠢蠢欲动。 忽然主人推开键盘,站起身来,大丹精神一振。 哪知主人并不是想要抚摸它,他径直往窗边走去,目光远远投向楼下某处。看了片刻,又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一块晶片电脑;看一会,再抬头继续看楼下某处,周而复始。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面上看不出波澜起伏,金色无框眼镜后方的黑色眸子隐隐闪动着光芒。 这种神情大丹很熟悉,是主人对什么产生了研究兴趣的表示。 它慢吞吞的摇了摇尾巴,想起关在主人实验室里那个像人类,又不是人类,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物体。 黄金巡回猎犬摇动尾巴的频率慢了下来,它把嘴里叼着的塑料球吐出,放在地上,轻轻的用爪子拨弄,并装作无意的往主人脚底推。 脚边碰到了滚动的塑料球,施言终于注意到了黄金猎犬的百无聊赖。他低下头看着它,轻轻笑了起来。 “这几天基地有人集训,你就别去添乱了。等他们走了,我再带你出去散步。” 他拍了拍金毛脑袋,拿起放在电脑桌边的白手套,小心的戴上,旋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金毛跟着他走了几步,摇着尾巴,看着主人把门反锁上,才恹恹的在门边趴了下来。 人造太阳惨白、无温度的光线投射在死亡基地某块前坪上,把坪地上摸爬滚打的几个身影照得一清二楚。那些人穿着最粗糙的军用服装,袖口、肘弯、膝盖处都磨秃了大半,在身后不间断射来的子弹催促下,拼了老命往前方匍匐着爬去。 施言沿着一排戒备森严的铁丝网走到这个临时圈起的特训坪旁边,一眼看见齐伟上尉扬起手中短/枪,一梭子直接朝爬在倒数第三个的男人脚跟射去。厉声道:“姓游的小子!不要命了吗!加快速度!!” 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同朝他看来的施言打了个照面。 施言远远的,但十分礼貌的冲他微笑了一下。 游酒立刻把头调转回去,沉压在地的肘弯不自觉加快了速度,很快超过了他前面的两人。 大概是在特种兵学院里应付习惯了齐伟这种声色俱厉的教官,他反而对这个穿白大褂的年轻教授,本能的排斥感更大,看到他就想溜之大吉。 齐伟上尉重新上了个弹夹,啐道:“臭小子,还敢给我装傻偷懒。” 施言微笑着站到他旁边,问他:“上尉,这几日训练成果如何?” 齐伟道:“教了一些基本战斗技巧,对这些死囚犯要求可不能像特遣队那么高。要是把人当真搞乏了,还没到地面就萎了。” 施言冲游酒的背影点了点头:“但是也有一小部分人故意隐藏实力吧?” 齐伟上尉转过头看他,施言便示意性的举起自己手中的监控晶片电脑给他看。 齐伟道:“我都忘了,他们的数据在你那边都是有真实记载的。没错,我很纳闷,这几日的特训中,明显可以看见他们在往一个中心点靠拢,就像狼群中自然而然选中头狼一般……但是那头狼似乎并不想承担带领全队的责任。另外,他的每项特训记录都能恰如其分的保持通过,却又达不到优秀。” 施言道:“他或许有他自己的考虑,而那考虑并不包括带着其他人一起活下去。” 齐伟愣了愣,“……施教授觉得他作为一个非自愿选上来的死囚犯,暗地里存有某种居心吗?” 施言看着游酒匍匐向前的身影,那身影爬动速度自他来以后加快了许多,已经快要抵达目的地。 他道:“经过缜密计算的数据不会说谎。至于揣摩人心,那不是科学家的事情。” 蜥蜴王第一个抵达了以黄色警戒带拉起的目的地,光头大汉趴倒在地,大口的喘着气,胸口的军用服被汗水浸透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一边喘气,一边骂娘:“妈的,又是子弹又是陷阱,还埋了哑雷,一天到底想送老子去淋浴房几次!” 游酒慢腾腾的爬到他旁边,男人面庞上也挂了一层薄汗,但模样看起来远不如他狼狈。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人,许少由是倒数第二个到达目的地,文宵最后一个,爬到的时候已经撑不住,满脸青白的捂着胸口痉挛。 蜥蜴王无比厌弃的瞪了那没用的少年一眼,对游酒道:“你就算不愿罩着我,奉劝你也别理会那总粘着你的小子,他有个球用!真不知道监狱长那帮人挑他过来干吗,丢人现眼吗!” 游酒没理他,看都不看文宵一眼。 少年痉挛了许久,明知游酒并不愿搭理自己,仍然小心翼翼的朝着游酒身边靠近了点,仿佛被主人踢打无数次都不舍得离去的小狗。 施言隔着铁丝网,看着齐伟迈着方正步伐,上去就对准仍然趴在地上的几个人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厌恶道:“起立!没时间让你们休息!” 他要踢到游酒屁股时,后者像脑后长了眼睛,一个滚地葫芦就避开了,然后站起身来。 一脚落空的齐伟,只好愤恨不平的将他旁边的文宵踢了一脚,喝道:“别装死!” 他把这十名已经又累又疲的囚犯集合,勒令他们往后转,去往不远处的射靶中心。 和此处不同的是,射靶中心虽然仍然被围在高压铁丝网中,周围却严阵以待的站了十来名联盟兵士,个个手中持着AK-104步/枪,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拖着沉重脚步走进射靶场的囚犯。 派上士兵把守的原因很简单,给了真枪在这些死囚手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有人出现持枪反攻的企图,600—650发/分钟的弹速当场就能把反抗者打成窟窿洞。 接触到冰冷枪身的文宵颤抖了一下身子,游酒正检查着发给他的步/枪,头也不抬,非常轻的说了一句:“枪口不要朝着人。” 那少年愣愣的抱紧了自己的枪,害怕的扫了眼周围黑洞洞的枪口,吞咽着口水点了点头。 500m处的标靶竖了起来,齐伟拿着一柄枪,简单而清晰的示范了上弹匣、拉保险栓、三点一线瞄准、后坐力等基本情况,便退开了一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看这些死囚犯笨拙的瞄准标靶开枪射击。 射靶中心回荡着零零碎碎的枪声,硝烟味一阵阵弥散开来。 发给这些死囚犯的都是非常基础、经过改装的枪支,只是用于训练他们瞄准射击,本身的杀伤力并不强。把兵士派在周围严阵以待,也多是起到一个威慑作用;就算他们抬起枪想反攻,子弹还未出膛的一瞬就能被打成尸体,是以齐伟并不担心这里会有人自寻死路。 施言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看了一会游酒他们的射击成绩。 许少由作为前任军火贩子,比其他人接触枪支弹药的机会多,能非常流畅的打出十靶连环。其他人初次接触枪支,能勉强上靶都很吃力;多数人还打到了别人的靶上。 游酒则磕磕绊绊的打了几次六七环,他好像没怎么瞄准,又好像费尽了全力,装得还挺煞有介事。 施言看着看着,轻笑一声。 他觉得自己的一些猜测已经得到了印证,不用再旁观下去。 转过身,正要往身后那栋白色建筑里走,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好几名实验室的下属满面仓皇的迎面跑来,嘴里叫着:“施教授,施教授,不好了——” 施言停住脚步,看了看他们跑来的方向,脸色一沉:“怎么了。” 在这座白色建筑的后面,有一排狗舍大小的小木屋,里面养着的都是基地用来实验的动物。之前是普通的鸡鸭,后来为了验证感染病毒后的战斗力,里面养的实验动物换成了十几只大白鹅。 经过几次注射观察,那些大白鹅身上已经逐步出现了感染丧尸病毒的迹象,鹅冠发青,眼睛里冒着血丝,攻击欲望格外强烈。 他下属奔跑来的方向正是关着实验白鹅的地方,施言脑海中瞬间掠过最差的念头:“你们谁被咬了?” 下属上气不接下气,急得连连摇头:“不是,我们,我们刚刚去鹅舍,发现有一处栏杆腐坏,少,少了两只鹅——” “怕是已经溜进基地某个角落了——” 成年大鹅攻击性和竞争性都很强,更别提已经丧尸化,这种情况下是见到什么活物咬什么;而给它们咬上一口,只要见血,这个基地就会出现无可挽回的危机。 鹅舍有专门的研究所人员负责打扫、看管和维护,安全措施无比精密,怎么可能出现实验动物出逃的这种意外? 饶是施言平素冷静自制,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也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截口道:“封锁基地大门,全部人员戒严,你们立刻去告知少校!” “是、是!” 他转身便往齐伟那边走。 打靶中心枪声轰鸣,弹药的气息浓浓弥漫在空气中,身在靶场的人,不论是死囚犯、齐伟上尉还是铁丝网周围的兵士,谁都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小小惊动;自然也没人注意到,摆放在靶场一隅,靠近射击位置的一口大木箱里,正发出咚咚的叩击响动,还有拍腾翅膀的呼呼声。 “发生什么事了?” 注意到施言去而复返,齐伟上尉纳闷的看着年轻教授铁青的脸色,问。 施言道:“出事了,我需要调动基地里所有人手,去找——” 他话未落音,一颗流弹击中靶场边缘那口震动不休的大木箱,阴差阳错的打开了木箱门。紧接着,两个白色的影子“嚯”“嚯”的尖叫着,扑腾着从箱子里飞了出来。 在一片喧嚣的枪声和浓浓的火/药气息里,只有施言注意到了那两只眼底泛红的大白鹅,腐烂到一半的脚掌在地面竟然跑速如飞,径直朝着最靠近木箱的一名死囚犯飞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文的亲请点击一发收藏QAQ ☆、10、黄金猎犬 10、黄金猎犬 原本恹恹趴在门边的黄金寻回犬,耷拉着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耸动了两下。它辨认着空气中陡然凝固起来的气息,呜呜咽叫几分,骤然爬起身来,往半敞开的窗户跳了上去。 靶场中心,被突然出现的大白鹅扑到脚上的那名囚犯,猝不及防的觉得脚背一痛。 他还没来得及发现咬了自己的是什么玩意,就被另一只大白鹅从身后半空罩了上来,尖锐的齿间喙一口咬住了他脖子。 犯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那惨叫如此可怕,竟而划破了枪声轰鸣。 游酒就站在这个被两只大白鹅轮番咬啃的犯人旁边,他眼角余光乍一瞥见有白影朝旁边男人扑去,便立刻朝右后方连跃好几步,拉开距离。 待他站稳,那两只速度堪比电光火石的成年大鹅,已经目露凶光,把被它们叼住的犯人咬下了十多片肉来。 事发突然,现场许多人怔然反应不过来。 就连齐伟,也还未联想到面前这两只从天而降的鹅,就是豢养在基地后方小木舍里的试验动物。 他犹豫着去掏腰间手/枪,尚未决定是要把鹅抓住,还是当场击毙。 两只白鹅咬翻了囚犯,牵动死囚颈边的记忆芯片发生严重故障。血压、心率、脉搏疯狂抖动上升,连带着施言白大褂口袋里的晶片电脑,发出了滴滴滴滴一叠连声的报警。 这声音吸引了丧尸化的白鹅注意,仰起头,喙边还粘着血淋淋的肉片,骤然展开一米来宽的翼翅,扑着施言的方向凶狠的罩来。 低沉的吼叫声同时响起。 一道黄金色身影当空跃过,大丹张开嘴,愤怒的咬住了其中一只白鹅长长的脖颈。另一只白鹅半途止住脚步,调转头,脖子一伸,就朝着黄金猎犬的背部咬过去。 即便是看着大白鹅朝着自己扑来,也面色未改的施言,在大丹扑出的一刻,猛然变了脸色。 “大丹!”他脱口而出,一只手已不及思索的抓住了口袋里的晶片电脑,往面前的白鹅狠狠砸去。 然而那薄薄的晶片电脑,砸到已经狂暴的鹅头上,只不过略微让它偏了偏头,满含利齿的嘴喙仍然毫不犹豫的照既定轨迹咬去。 大丹嘴里叼着白鹅落到地上,来不及回身躲避,眼看就要被咬中背部。 忽然一梭子弹贴着地面凌厉飞来,强烈的冲击力把即将扑上黄金猎犬的白鹅狠狠冲击开去。那子弹射完后的一秒内,被击落滚到一旁的白鹅扑腾着翅膀还想挣扎,又是一梭子弹迸发,直接将一头白鹅射了个肠穿肚烂,瘫倒在地。 游酒面罩寒霜,一手端着自己那把蹩脚的步/枪,另一只手抓着从文宵手中夺过来的枪,就站在施言面前。 他身后抵着齐伟的那把手/枪,齐伟上尉在发现他夺枪的举动后,第一时间就用枪口抵住了他后心。 施言抓住了齐伟握枪的手,年轻的教授手心微微濡湿着汗,对齐伟缓缓摇头。 这当口齐伟上尉也看清了游酒夺枪是为了救那条冲出来的狗,绷紧的神经这时才慢慢松弛下来。 大丹似乎懂得不该把白鹅咬出伤口来,它控制着力度,把嘴里的鹅往旁边一抛,那鹅落地跌撞了一下,立时被齐伟几个精准点射,爆开了脑袋。 一场惊心动魄的插曲,终于在漫天飘飞的鹅毛中结束,地上一地乌黑鲜血。 黄金猎犬呜呜着走到施言身边,无声的用湿润鼻尖蹭着主人裤腿。 施言几乎半跪着矮下身来,把它的嘴掰开,仔仔细细检查里面有无伤口,有无感染迹象。检查完毕,才放下心来,紧紧揽着它脖颈,身子微微颤抖。 游酒扔下手中两条步/枪,高高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绝对安全。他周遭,铁丝网后所有的AK-104同时指向了他,蓄势待发。 游酒道:“我没有恶意。” 他顿了顿,又道,“……那个被咬的人,你们不去看看他?” 顺着男人的视线,所有人都看见那个最先被白鹅攻击的死囚犯,像一团烂肉瘫倒在一边,不断抽搐,嘴边一阵阵呕出黑色泡沫。 若不是游酒动手得快速果决,半途闯出救主的大丹,此刻也会沦落到同那人一般下场。 施言心中转着念,抱紧黄金猎犬的手不由得更加紧了些。 大丹安慰的用鼻子拱了拱他脸颊。 教授站起身,“把那个人带下去,不要沾到他的血和其他体/液。”他指示其他人,“这个靶场封闭了,今日起不能使用,所有人先去别的训练场地。” 齐伟低声道:“施言教授,这两只实验用鹅,怎么会出现在靶场里?” “……”施言没有吭声,他看着游酒等人被押着往另外的训练场所去,许久,才道,“鹅舍的安全措施出了意外。” 死亡峡谷从未出现过这种概率极小的安全事件,若是有人故意破坏鹅舍,将感染力杀伤力极强的丧尸化白鹅藏身在靶场的箱子里,——目标对象会是谁? 被押往另一处训练场地的路上,还沉浸在方才恐怖情况里的剩下的几名死囚犯,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 想到那名同伴脸色发黑,吐着黑沫被抬走的样子,所有人内心都激灵灵打着寒颤。 出事的那个人,与他们都不熟,但同在一个处境之下,难免物伤其类。 蜥蜴王的三个手下将他们老大围住,窃窃道:“那两个鹅,是不是,呃,感染了那什么……” “被咬到,当场就会感染上?” “地面那些玩意,是不是比它们更恐怖啊。” 蜥蜴王一面应付着他们,一面不断偷眼看一旁一语不发的游酒。 暗暗想,当时那种情境下,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时,居然还能沉着冷静的开枪命中,这小子果然深藏不露。上去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打死也要跟着这小子走…… 许少由紧跟着游酒两步,笑道:“游兄弟,佩服佩服,这种反应速度,怕不也是打/黑拳时训练出来的?你们那场子的老板,靠你赚了一大笔钱吧?” 游酒本来不欲理他,听他口吻中诸多试探之意,也笑了笑:“老哥也很镇定嘛,站在距离事发现场最安全的地方,我们要死光了才轮得到你。这种隔岸观火的敏锐能力,才令老弟钦佩啊。” 许少由笑道:“像我们这种到处钻营找机会的,面对危险自然有本能的直觉,自保算是我们唯一的本事——”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还有2天,我们就要上去地面了;偏生这个时候还缺了一个人。哎,真是兆头不好……” 游酒拧着眉,不回话。 文宵始终埋着头,跟在游酒身边匆匆走着,少年脸色自从刚才起就很不好看。 听到许少由幽幽说到兆头不好,他脸色更加白青了几分,嘴里轻轻念着什么。 游酒虽然并不理他,耳力却是很好,听得出他在念什么人的名字。从发音判断,似乎是名女性。 少年突然轻声跟他说:“游哥,要是我们回不来了,我……我……你说我的家人,会不会有机会得知我的消息……我被提来参加这个计划,事先根本没人告知我的家人,还有我、我表姐她……” 游酒:“……” 许少由似乎对这个话题感了点兴趣,他挑着眉,正想问游酒还有没有家人,新的训练场地已经到了。 负责押送他们的联盟士兵,将他们往封闭的铁丝网里一推,立时有新的教官过来喝斥着让他们排队站好。 ************** 施言指挥研究所的助手们,把在靶场中被丧尸鹅咬到的囚犯抬上二楼,打开最靠近走廊尽头的房间,将人用坚固的皮带捆绑在冰凉的手术台上。 明亮的手术灯当头打下来,照出那被感染的犯人一双血红血红的双眼。 施言伸出五指,在那犯人眼前摇晃了一下。血红色瞳孔毫无所动,只是随着他手指的晃动,那犯人有挣扎着张开嘴来咬他的迹象。 他观察着犯人颈边血肉模糊的地方,看见记忆芯片露出一大半,沿着芯片边缘,血肉泛出枯黄颜色。 “病人发作极快,伤口见血不到半小时,肌体已经开始出现腐败现象,脑神经开始受到侵蚀……” 助手在旁边飞快记着笔记。 被绑住的躯体发出剧烈摇晃,把沉重的金属手术台摇动得嚯嚯作响,嘴边黑色泡沫越吐越多,顺着手术台流了一滩。 施言不为所动的站立在手术台旁,仔细观察这名犯人一步步发作的过程,用冷静得发寒的语气叮嘱助手记录下一切。 一个小时后,犯人胸口陡然发出拉风箱般强烈的漏气声,眼皮上翻,仿佛透不过气来,挣动的声音慢慢减弱。 施言冷漠道:“等他死后,半小时内会完全丧尸化。你们收拾好这里,把它运到后面,跟那些鹅关在一起。我们启动新的研究方式。” “知道了,施教授。” 施言脱下手套,在消毒池旁非常认真细致的把手指手腕清洗了一遍,再换上另一件浆洗得干净洁白的大褂,走入旁边的房间。 房间里,大丹蹲在门边,晶亮的眼睛看到主人就焕发出光彩,高兴的摇着尾巴。 施言蹲下身,大丹迫不及待的凑过来,要舔他脸颊,被主人推开。反而是一手重重的捏紧了金毛的嘴巴,恨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嗯?你还跳窗,还去救人?” 黄金猎犬委屈的望着他,喉咙里呜呜的替自己申辩。 施言道:“你已经救过我一命,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活着来到地下。我不要你忠诚护主,我进研究所的初衷就是要你活着,尽可能长,尽可能健康,比任何一条狗都活得长,不是要你来救我,我并没有那么重要,你知不知道?” 大丹耳朵耷拉着,眼神始终温柔宽厚的看着他,任凭他捏着自己嘴巴絮絮叨叨的发泄,尾巴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再有下次,再给我看到你犯傻,我就干脆把你下锅炖了,我说到做到,大丹!” 他松了手,黄金猎犬终于能够从他手掌里挣脱出来,非常高兴的“汪!”了一声,然后亲昵的把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不管他说得如何疾言厉色,大丹对他总是这样温柔不设防。 施言垂下眸,无言的抱住了大丹温热的身躯。 就如同15年前,天空突然由白昼转为暗夜,漫天飘舞着黑色粉尘的那一日。 小小的少年蜷缩在一个桥洞里,身上伤痕累累,而他正试图去抓面前别人扔下的一小块面包。 忽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黄金色的小狗,毛还没长齐,浑身跟他一样脏兮兮的,径直冲到他面前,叼起面包就往最靠近的地下通道里跑。少年撑着桥壁勉强站起,他的腿脚还在哆嗦,勉强追了好几步,直追到地下通道口,看着里面洁净的地面,少年畏惧的停住了脚步。 然而那只小狗返头看看他没追过来,竟然挑衅的回转身几步,放下面包,冲他狂叫。 这世间,同种族的人类欺负他,便连一只没长大的长毛畜生,也要欺压到他头上。 少年咬紧牙关,一股热气直冲心头,他再不犹豫的径直追落进去。 在他迈进地下通道的十分钟后,天色陡变,无声无息的辐射尘开始朝地表汇集。而少年追打着那只其实也只有几个月大的黄金猎犬,一直追到了最地下的深处。 施言抱着大丹,慢慢抬手揉了揉黄金猎犬的颈后,那里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凸起,除了他,没人知道他在这只本在几年前就该寿终正寝的黄金猎犬身上,花费了多少精力。 他喃喃道:“你会好好活着,比这研究所里任何一个人都要活得长,我保证。” 他将黄金猎犬抱得更紧,慢慢想起在众多枪口环绕之下,仍然选择了开枪救出大丹的游酒。 他竭力的隐藏自己身份和实力,却总在同情劣势方,和本能的保护弱小上露出马脚。 ——再过两日便是执行任务的时刻,这样的人到了地面,真的能够平安回返吗。 ☆、11、紧急联系人 11、紧急联系人 实验用的大白鹅从鹅舍里脱逃,造成一名狙击计划46的成员感染,这是死亡峡谷基地从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重大安全事故。 此事故直接惊动了军方和背后的研究所高层领导,双方同时下令彻查此事,务必堵塞基地安全漏洞。 作为基地执行负责人的曲少校,派人将基地里前后几日的所有监控调出来,过筛子般仔仔细细筛查了十几个来回,从监控录像上并未发现除了十名死囚犯外的其他基地外人员进入。监控时段也一切正常,巡逻按部就班,交接严丝合缝,在守卫问题上毫无疏漏。 再去查鹅舍的修缮情况,发现靠近两只脱逃白鹅的屋舍后方,有一根横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裂缝。裂缝经两只大白鹅轮番咬啄扑打,慢慢扩大,终于被扑落下地,两只白鹅便从后面钻出了实验场所。 它们钻出去后,不知是受了什么物件吸引,竟而没有到处乱跑,而是直接钻入了最靠近射击靶场的一个木箱中。射击靶场附近有一排木箱,里面存放着标靶、耳罩、计时器等配套物件,经常被执勤士兵在需要的时候搬去靶场中心。 奇怪的是,当天负责搬运木箱的六名联盟兵士,谁也没有察觉到有一个木箱里钻进了两只危险系数极大的白鹅。 一切看起来仿佛都是天意捉弄,纯属巧合,却又滴水不漏得叫人暗地生疑。 曲少校给不出合理的交代,为表负责,自罚了半年俸禄。当天搬运木箱的联盟兵士和研究所负责修缮鹅舍、维持场所安全的几名研究人员,一同被撤换,被专人押送着离开了基地,等待他们的将是进一步的调查处理。 按理施言同样要受到相应处置,他作为主持“阿修罗”行星辐射尘研究的主要负责人,对于实验动物的出逃,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施言教授打了报告上去,表达了同曲少校一道承担责任的意愿;然而过了一天,上层研究下来,决定不对施言教授予以追责。 但要求他对身边助手和研究所的下属们严加约束,若再有下次意外发生,直接认定“阿修罗”行星辐射尘研究项目列入高度危险级别,予以更换负责人。 对于一心扑在科学研究上的人来说,罚扣薪酬同永远不能接触科研项目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少校叹着气,在他实验室里来回踱步。 抱怨着:“‘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论多么不合理,也定然就是真相。’这事偏生就是木栏腐坏,偏生就是断在监控看不见的死角,偏生就是白鹅钻进木箱,偏生就是没有人察觉到。种种凑巧联系在一起,造成前天那个结果,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看施言没有接话,又道:“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只损失了一名死囚犯。虽然对我们预期的计划产生了一定影响,好在本来这批人就是送出去察看风声的,并未寄予过多希望……只要施言教授你们没受到什么威胁,我对上头好歹还能敷衍过去。” 说到这里,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齐伟跟他报告时描述的一幕幕惊险画面。虽然不在现场,听那退役特种兵上尉描绘起来也足够他捏了一大把冷汗,而且越想越后怕。 他们当兵的,穿上联盟军制服的那一日,就早把生死献给了联盟;但施言他们可不一样,他们不仅仅是这个基地的主要力量,他们还担负着人类崛起的未来啊。 要是施言他们出了事,别说引咎辞职了,以死谢罪怕是都不够他承担这个责任;死亡峡谷基地更是一半功能都会因失去施言他们而瘫痪—— 少校这么自我琢磨了半天,对于上头的处置结果,突然不那么耿耿于怀了。 施言一直在静静的听他发泄抱怨,神情看不出是庆幸抑或冷漠。少校说什么,他就微微笑着点一点头,非常认同他的模样。 等少校说完,他才道:“——损失了一名战力,委实可惜;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帮我们及时察觉了安全漏洞,避免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 他看了看手里助手今天早晨递来的数据报表,眼底浮起一点淡淡的嘲讽,“况且,我们新增了一名研究对象,能够与从前那一个进行实验比对,岂不也是因祸得福?” 他说“因祸得福”四个字的时候,唇边居然还是含着笑的,极无谓的模样。 少校猛然一怔,一时哑口无言:“……” 他不由得想起到施言实验室来的路上,经过他手下那些白大褂,那些科学家们正在讨论最新的研究对象,一个个眼神炽热,争论激烈。 言谈中,根本没有把那个一天前还是活蹦乱跳的死囚犯,视作一个“正常健康人类”;而已经是一具不可多得的实验物品。 少校自问从军多年,15年前奉命把守地下安全区入口,对准已然感染的人群扫射时,心肠都能坚定毫无妥协;却也会在施言他们这些将人类视作“研究物件”的眼神中,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凉意。 他甚至可以确信,哪怕施言教授与他有基地共事多年的情分,彼此言笑晏晏,互为支持;一旦他被感染,或是身上存在他感兴趣的数据,施言同样会将他视为信息的集合体而毫不手软。 就像,这个面貌温和的人,本来就不会有人类感情—— 世间万事万物均可研究,无关痛痒。 施言道:“少校?” 曲少校猛然回过神,才听清施言方才在问他的话:“那剩下的九个人,目前特训的成果如何?少校认为,他们中间有人,能在地面上撑过三日吗?” 狙击计划会提供给上地面执行任务的人员为期7日的抗辐射药剂,但实际上,很多从前的特遣队员,就连三日都撑不过,更别提等到飞机去接他们的一刻。 就算身手再敏捷,事先受过再多针对性的训练,真正将人类放到一片废墟、辐射遍布的地面上,置身于众多形容腐败、嗜血吞肉的丧尸之中时,能够坚定心志发挥常态水准的人少之又少。 狙击计划需要的不仅是过人的体质、强健的躯体,还包括稳健的心理素质,缺一不可。 少校愁云惨淡的摇了摇头。 施言看起来有些意外,他本来想从少校这里听到稍微乐观点的评价。 至少他以为他会说,其中“某个人”尚能勉强达到这种标准—— 抱着自己也难以揣测的心情,施言道:“……明日就是他们上地面去的日子,即便没有一个人做好准备,狙击计划也会照常启动,对不对?” 少校道:“那是自然。幸好我们停滞2年后,把他们放出去也没图他们能顺利完成任务。实际上,由于前天的意外,他们中间已经有人精神崩溃了一半,现在正在闹着……” “那个叫文宵的少年?” 从数据回馈看,那孩子自从目睹了一名同伴被丧尸鹅袭击之后,精神状况就一直极度不稳定。 施言透过二楼的窗户,还看见那孩子不管是参加特训,还是被赶去休息,都像护食的小犬般紧紧守在游酒身边,他仿佛直接将那个男人当做了精神支柱。 这画面不知为何,让年轻的教授皱起了眉。 少校道:“是啊,说起来,我上来找你,也是为了跟你商量一下,有没有精神镇定类的药物,先让那小子安静一阵子。不然由得他这么闹下去,本来就一盘散沙的这几个人,就要闹到人心惶惶,谁都宁死不肯去地面了。” 施言内心淡淡道,你说错了,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愿意不顾一切上到地面。 “精神镇定类的药物,即便我有,也不可给他们使用。”施言道,“活体数据收集,原本需要的就是不受任何干扰、最原始的信息,任何药物的介入,都会造成收集过程的误差。他要闹,只能顺从他心理恐惧,尽量安抚他。” “可是……”少校不免有些左右为难。 施言说的不无道理,况且,要是一个不小心药物过量,将人药傻药迟钝了,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让他慢慢康复。 届时九个人的团队,又损失战力变成八个,上去地面的意义就当真只是送死了。 “我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 施言看他为难,好像找不到应对主意,他便一厢慢慢想着,一厢似乎是信口说了出来,自己也并未很当真。 “那个少年,因为他表姐的关系,沦落到如今地步,我原以为他会因此憎恶对方。可是从他身上记忆芯片的活动情况看来,每每提及那名女性时,他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分泌便会同时增高,大脑皮质层活跃度加强,就连血压心跳都会持续上升。我的推断是,年少而多情,遭遇绝境而痴念不改——” 少校脱口而出道:“你的意思,用他表姐来制约他?” 施言看了他一眼,露出的却是不置可否的表情。 “在我,职责只是提供对方情况;少校要如何着手,不在施言建议的范围。” ****** 印着“绝密”字样的浅色表格,摆放在类似单人牢房的小房间的桌面上,旁边还放着一根黑色水性笔与一盒鲜红色印泥。 刚刚结束了一场近身搏击训练,狙击计划46的成员浑身都是臭汗,又累又饿,却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分别带入了一个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彼此之间用厚重的墙壁分隔开来。 游酒不明所以的踏入了分配给他的昏暗的小房间,乍一扫眼里面单调的环境布置,还以为是要来个单人囚禁特训。 “这是什么?”他看着桌面上的表格和黑色水性笔,再扫了眼看起来是画押专用的印泥,挑起眉。 桌子后叉手站立的人是齐伟。 这名带了他整整十天的教官,从最初的冷眼相待,到对他有了点刮目相看的欣赏脸色,相处间勉强算得上融洽。虽则他并不清楚游酒是比他低了好几级的特种兵学院学弟,但不妨碍他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同类人的气息。 然而此时他在桌子对面,与他相向而立,面上冰霜覆盖,仿佛又回到原始的长官与囚犯关系。 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到了明天,大家就各走各路,他再见到游酒时,搞不好就是他的尸首。 这种状态下的关系,想要熟络,也熟络不到哪里。 齐伟面上神情冷淡,不同他搭话,只道:“坐下,自己看。” 他看着游酒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表格,迅速的扫了一眼,黑沉如夜的眸子里掠过短暂的一点讶异。 齐伟道:“人道主义上来说,即便你们是死囚,你们的去向和死因,也有同关心你们的人交代的义务。若是死在牢里,你们的亲友自然会知晓;如果执行任务死在了地面,经过上头慎重考虑,最终决定,会告知你们某一位关系密切人。” 游酒拿着那张浅色表格看了半天,“我以为狙击计划是绝对保密的。” 齐伟冷冷道:“是保密,但如果你们死了,自然就封口大吉,不过顺便通知一声亲属罢了。” 游酒把表格又放下,他好像并没有经过思索,就道:“我一个混大街的,没有亲友。” “……”齐伟看着他,对方已经准备站起身来。 教官把身体倾过去,隔着桌子,牢牢按住了游酒肩膀。 他力道极大,游酒给他骤然一按,竟然一时未能站起来。 齐伟正视着他双眼,教官平素鲜少流露情绪的眸子里,意外的出现了游酒觉得大抵是同情与惋惜的神情。 他低声而非常认真的道:“如果你没有紧急联系人,我不介意你写我的名字。” 他就那样按着游酒的肩膀,丝毫不松力。沉缓的说出这句话后,从对面男人的眼底看见了比方才更多的讶异。 过了许久,游酒忽然笑了起来,“……教官,我尊敬的齐教官,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弯的,但丧尸当前,我暂时没有那个心思跟你培养感情。” 他肩膀一塌,便避开了齐伟的手掌。 伸手重新去拿起那张浅色表格,黑色水笔在表格上留下了一串东扭西歪,仿佛出自小学生手笔的阿拉伯数字,又顺手蘸了印泥,盖上大拇指印。 游酒道:“如果我嗝屁了,请将我的死讯告知这个人。” ☆、12、荀策 12、荀策 填完表格从单独房间出来,游酒一眼看见从另一端的房间里步出来的少年。 文宵脸色雪白,步伐摇摇欲坠,好像在单人房间里写下紧急联系人的名字时被人打过一顿一般,眼角沁得通红。他垂着头,嘴唇咬得紧紧的,游酒走到他身边,他都未及察觉。 游酒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文宵受到惊吓般,猛然抬起头来,看见是他。 涨红着脸,嗫嚅着:“……游哥。” 游酒道:“这只是他们的保险措施,未必就会用得上通知紧急联系人。” 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安慰他的义务,只是看着少年这般惶恐不安,时刻处于魂不守舍状态的悲惨模样,又觉得随口安抚一两句,并不花多少时间和力气。 文宵迅速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把头埋下去,眼尾那一抹沁红愈加鲜润了起来。 他喃喃道:“我知道,可是……可我……” 他仿佛觉得游酒的手掌有千钧重,想要从他手下退开,又有些舍不得,垂着头,僵硬的站在那里许久。 此时其他几名死囚犯,也陆陆续续从各自分隔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一个个脸上神情都不大好看。毕竟提前写下紧急联系人,这种做法,怎么想都怎么觉得不大吉利。 蜥蜴王看见游酒和文宵,面上表情几分古怪。 但他到底没有文宵那么没出息,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他只悻悻的吐了一口痰,像是要把小房间里让人不快的氛围吐去,转身就朝吃中饭的厅里走去。 前军火贩子则是一边叹气,一边跟上游酒,搭住他手臂:“哎,真他妈晦气,走走,游老弟,明天的事情明天愁,我们且去大吃一顿!” 文宵始终垂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这伙人身后。 齐伟沉着脸从房间里出来,把封存好的档案袋递给等候在一旁的研究所的人。他烦躁的抓了抓自己头发,又朝游酒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叹了一口长气,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施言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正等他一起去工作人员的食堂用餐,看见他一脸不快的走过来,笑道:“怎么,他不肯透露自己的亲友联络人?” “何止不肯,他那鬼画符一样写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数字,根本就是信手涂鸦。这小子要么就是笃定自己能平安归来,要么就是当真没有可以联络的对象,顺带着还嘲讽了一下我这个教官!”齐伟发着牢骚,“牢里待久了,都看不出别人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施言奇怪道:“数字?” 齐伟没好气的随手比划了几个,譬如“1”字下面多了一横勾,“2”字中间若隐若现有一个点,“6”的下半个圆形是实心,他生气道:“用这种小学没毕业的数字糊弄人,还说若他出事,转告此人便可——我看他抱着的就是嘲弄我们的心态!” 掩在眼镜后的眸子微微一动,施言轻笑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也莫生气了,他若是知道识好歹,也不会沦落到被判死刑,进入狙击计划的地步,对不对?”他边岔开话题,边随手拨开了记录游酒数据的晶片电脑,“饭菜要凉了,我们先去用饭吧。” 就在那状若不经意的随意一瞟里,施言已经把当时印在男人眼底的那一行古怪写法的阿拉伯数字记入脑海。他本就有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那行数字又如此特殊,很快便牢牢记在心底。 用过饭,同齐伟简单的打过招呼,目送他像老鹰提溜小鸡一般气势汹汹去找游酒他们几个进行下午的训练,施言自己慢慢往二楼实验室踱了回去。 他思索着,自己在何处见过这种奇异的数字书写方式。 在寻常人看来,这种写法酷似小孩胡乱涂鸦,最多觉得这样写的人目中无人,桀骜不驯。 以游酒这几日在基地的表现情况来看,他对军方人员假惺惺给予的“善意”表示不屑,也确实很有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嘲讽或宣泄情绪。换做施言,若是他从来没有在某个地方,看到过这种写法的话,他会跟齐伟同样,对游酒的做法抱以一模一样的观感。 只是他确实,曾经在某个人的记事薄上,看到过这种鬼画符一样的数字排列方式。 施言进了自己那间较小的实验室,越过密密麻麻摆放的仪器和各种试管架,到一台外观看起来很像掌上电脑的仪器前坐下。 那仪器是镶嵌在墙壁上,却又看不出一丝一毫镶嵌的痕迹,仿佛与砖做的墙壁融为一体,或干脆就是从墙壁中生长出来的一样。平素远远看去,它几要同白砖墙混为一色,难以察觉它的存在;只有当施言靠近的时候,这台仪器才像从冬眠中苏醒一般,缓缓的亮起了光芒。 仪器启动后,施言在它屏幕上按下了几个键,它便慢慢的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叽叽声,好像刚出壳的雏鸟啾鸣。 教授拿过一张纸片,随手把方才看见的数字抄录出来,耐心的等着仪器另一端的声响。 那阵雏鸟啾鸣声持续了很长时间,约摸有一顿饭的功夫。 似乎那端并没有谁人在等着。 施言也不着急,他仍然把玩着那张纸片,身子倚在靠椅上不挪动。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那坚持不懈的雏鸟啾鸣声终于小了下去。 从仪器里传出一个无可奈何的、仿佛刚刚睡醒的男人的声音,随着他声音的响起,屏幕上也切换出了一个应是卧室房间的画面,高高的雪色流苏从雕花大床上倾泻下来,柔软的被褥和蓬松的枕头胡乱的叠在床上,一旁的壁炉里燃烧着旺盛的火苗。卧室富丽堂皇的地毯上还散落着好些书本,书本旁边几杯流光溢彩的红色葡萄酒立在托盘上。 “……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严重到必须直接联络到我卧房里来?” 那男人问着,人却并没有出现在画面中。 施言把玩着纸片,笑吟吟的道:“其实,我特意打来,是为了感谢谧总不杀之恩,这次基地出了这么大的安全漏洞,竟然没有追责到我头上。” 男人哦了一声,没什么诚意的口吻,声调依然是懒洋洋的,甚至还有些隐隐的不耐。 “不关我的事,对你处罚与否的决定,是老爹他们直接做出的,你感谢错了人。” “那么,就只好拜托谧总,替我向令尊表达感激涕零之意了,施言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竭尽寸心——” “得了得了,”不等施言唱作俱佳的把台词演完,那声音快快的打断了他,一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模样,“施大教授,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什么正事,爽快些说了吧,我听还不成吗?” 施言便笑吟吟的把纸片递到仪器的视频录入口前,道:“确实有一个不解之谜,想请教一下博学多才的谧总。” 男人原本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就像和通话仪器之间远远的隔着一座墙一般;施言将纸片递到仪器前,那头忽然静了一静。 一阵衣服窸窣声传来,紧接着,男人的身形样貌出现在屏幕上。 这是一个年岁同施言差不了多少的年轻男人,他披着一件浴袍,从浴袍宽大的领口还能望见形状姣好的锁骨和一片雪腻的肌肤;长长的黑发瀑布般一直垂到腰后,又青又亮,显是保养得极其用心。五官端正俊逸,狭长的眸子总有那么一点含情带笑看人的味道,薄薄的右耳垂上坠着一颗红宝石耳钉,又把人无端衬出一些妖冶风情的感觉。 他那副慵懒无谓的腔调,在看见施言手中那张纸片,严格意义上来说那行数字的时候,陡然改变了。 眼眸微微睁大,面上飞快掠过一抹紧张:“你从哪里得来的?这行字?” 施言不等他再细看,就将那纸片收回手中,问他:“谧总认得上面写的什么?” 那被他称作谧总的男人,眼神像被牵引了般,顺着他的动作,狠狠盯着他手心,嘎声道:“写这个的人,现在在哪里?施言,你对他做了什么?” “施言”啊。年轻的教授心里默默想,跟皇甫谧认识这么多年,他对他一向生疏客套,不远不近,像这般连名带姓呼唤他倒是破天荒头一遭,看来确实是知情人。 施言笑道:“谧总觉得呢?” 他越是急躁,他便越是不将底细透露,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皇甫谧。 一阵短暂的僵持过后,皇甫谧重重的哼了一声,笑得有些冷:“是我关心则乱了,施大教授会拿这行字来问我,说明你也有不能洞察的事情……”他背过身去,手指本能的抚摸上右耳垂的红宝石耳钉。 即使隔着屏幕,施言也能敏锐的听见那红宝石耳钉在空气中振动,发出的熟悉声响。 他轻叹了口气:“谧总,研究所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仅仅研究出三套即时定位通讯系统,你便这么简单粗暴的用在寻人上……” 然而死亡峡谷基地里设有最高级别的屏蔽装置,就算你能绕过屏蔽障碍,也未必能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 施言回忆起游酒的全身上下,并未看见他有另一幅红宝石耳钉。那个男人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没有刺青,没有耳洞,就连剃的光头都那么简洁利落,活像这人间毫无任何牵扯他的累赘。 那末,皇甫谧当着他面联络的那个人,并不是游酒……? 他心念刚转,就听见通话界面那端,皇甫谧轻轻舒出一口长气,方才还有点颤抖着摸上耳垂的手指,也平静了下来。 他重新转过身,冲着屏幕,对施言又露出先前那副毫无所谓的模样。 “在你那边的人不是他,是游酒。”他笃定的道。 施言一边想着,那个“他”是谁,一边笑了出声。 “是。”他爽快的承认,“在研究基地的人叫游酒。我在他的紧急联系人一栏,看见了这行书写奇特的数字,若我没有记错,五年前皇甫家的酒会上,曾在谧总你的笔记薄上看见过同样写法的数字。在我猜想,谧总即便不与他关系密切,至少也会有所了解。” “所以你就拿了这东西来试探我?” 皇甫谧看起来整个人已经全然放松,他索性懒洋洋的席地而坐,一手支颐,并不太关切的道:“他怎么会落到你手上?” “如果谧总告诉我这行数字代表什么意思,施言便告知你游酒为何会来我这里。” “紧急联系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皇甫谧嗤笑道,“自然他写的是一个人的名字了。” “而那个人不仅和他,也同谧总关系匪浅?” 皇甫谧静了静,半晌,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个人,同他不过是特种兵学院的好友罢了,哪有同我皇甫谧关系深厚?”他边说,边伸手来按屏幕下方,似乎他感兴趣的话题已经聊完,这段对话可以结束,“游酒想写他的名字,就写罢;等他死了,你告知我一声即可,也用不着巴巴的告诉荀策了。横竖他执行任务,与外界也是隔离状态的。” ☆、13、皇甫谧 13、皇甫谧 皇甫谧带点恶质的说完,不等对面施言做何反应,直接按灭通讯器。 他在原地坐了会,手指又下意识摩挲起右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钉。 指尖的温热触发了定位通讯装置,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另一副红宝石耳钉的主人从遥远的某处传来平稳的呼吸。 虽然这套靠体温供电的一对一定位系统,能够包囊地球范围内所有区域,基本能够随时随地联络上彼此;但如果另一人没有打开通讯,这边接收到的只能是他身体的大概数值,了解他平安与否。想要对话,却是双方都必须打开通讯功能才能办到。 自从他从施言手里弄到了这对即时通讯系统,便是全天24小时开着,以防那个人有需要找他。 但对方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执行任务需要”“两个大男人成天开着通讯器作甚”“跟兄弟出去”而时不时关闭了系统。 皇甫谧拿他窝火得很,偏又无计可施。 执行任务出于保密需要,屏蔽通讯,他能理解;跟兄弟出去为甚不能开着通讯? 他还不就是跟游酒出去浪? 皇甫谧想到这里,胸口蹭的升腾起一股闷气,他简直坐也坐不住,一轱辘爬了起来。 视线扫向卧室墙角,壁炉架上一个精致的八寸镜框里,红发英武的男人对着镜头,比着一个大大的V字,一口白牙露出来,笑得眉眼弯弯,没心没肺的样子。 “哼。” 皇甫谧气呼呼的瞪着镜框里的人,咬牙切齿的随手拎了一杯红酒喝掉,转头就拨通了军方通用电话。 那头只响了两声,就立刻接了。 “谧总?” 皇甫谧道:“你上次说荀策半个月前就出去执行任务了,消息没有疏漏吗?” 那头显然已经应付这类问题驾轻就熟,立即回答:“消息准确,半个月前荀中尉就带着一小队特种兵,去了地下城城东执行任务,如果顺利的话,这个月底就能返回总部了。” “那任务危不危险?” “谧总,瞧您问的,我们办事您还不放心吗?从您第一天交代起,危险的辛苦的容易出事的任务,从来就没分派到荀中尉头上过;就算不冲您的面子,我们也不可能把皇甫大人的养子送到最前线去冲锋陷阵不是——” 皇甫谧一直紧绷的脸色,听见这几句话才缓和了些。他挑着眉,不怎么高兴的抱怨一句:“你们下次叮嘱他,不是什么特别秘密的任务,不准失去联络!” “是,那自然,荀中尉自己也清楚。这次其实就是去城东那边收缴一批已经入库的枪火,顺藤摸瓜扫除那一片的小混混和地头蛇罢了,没什么大事,谧总您宽心。” 那边诚惶诚恐,每个字都回答得小心翼翼,唯恐得罪这边的大财主。 毕竟皇甫财团在地下城呼风唤雨,对军方和商界的支持力度都极大;财团掌舵人皇甫瑞又是出了名的中立派代表,不论他支持积极派还是居安派,都会对联盟微妙的局势产生极深远影响。 现在军方以游学正少将为代表的主张“人类终有一日要回到地面”的积极派,自少将飞机失事后已经式微了许多;主导局面的绝大多数是“就在地下发展也未尝不可”的居安派,这些人的眼光更多的放在如何谋取自身利益上,对于大财团的主事人,巴结起来当然也比从前的游学正他们更加用力。 皇甫瑞曾经这样评价过积极派与居安派:“前者好高骛远,脚尚未踏足实地,就妄想摘星捞月;后者目光短浅,只看得见鼻子底下那一点点毛利。一个急功近利,一个坐井观天,终非成大事者。” 至于他自己那拨趁水摸鱼、这边捞一笔那边插一手的中立骑墙派又是怎样的货色,他却总是笑而不语。 皇甫谧又问了些其实在半个月前他已经了解过的情况,得到了均无二致的答复后,这颗被施言突如其来搅乱的心才算平静下来。 他想着不外乎就是游酒落到了施言手里,那个面善心冷、把人都当物件看待的黑心科学家,只要他盯上的不是荀策,游酒要被大卸八块还是吊起来鞭打他都不在意。 最好是趁荀策出外执行任务期间,神不知鬼不觉把游酒灭了……哼。 皇甫大少爷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偏激了,咳咳两声,问那边:“还有一个人,有个叫游酒的,跟荀策同级毕业,也从属于你们特种兵部队。他的近况如何?” 那边花了点时间,窸窸窣窣翻了一下档案,咦了一声:“谧总你问的是,游学正少将的那个儿子吗?” “是他。” “很奇怪……游酒的个人信息记录,在档案里非常之少,除去必要的信息统计,关于他的其他情况都收录得极其匮乏……倒像是有什么人故意想要抹去他的存在感一般……最近能够查到的只是,他一个月前朝部队请了长长的病假,人不知去向。” 那估摸着就是落到施言手里了。 皇甫谧幸灾乐祸的想。 ——该,谁让你和荀策偷偷摸摸研究什么两人专属的数字交流法;竟然妄想连我也瞒过去!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荀策手背上看到那种奇怪的数字书写法,再三逼问,那人满不在乎的说是跟好友闲得无事,发明来互相交流的。当时自己心里那个气啊,偷偷把能找到的荀策写下的数字都抄到记事簿上,一个个给他破解掉! 现在游酒那傻子,怕是还以为全天下只有荀策一个人,能看懂他的古怪写法。 算了,等荀策回来,自己就好心转告他一声罢。反正落到施言手里的人,没啥好果子吃,也就用不着他再去横插一杠子了。 皇甫谧临挂电话时,唇角几乎含着得逞笑意。 他叮嘱:“荀策任务结束回来的那天,记得第一时间告知我。” “放心吧谧总。” ***************** 死亡峡谷基地那边,挂断了通讯器的施言,背靠在椅子上,慢慢整理着从皇甫谧对话中得到的信息。 “特种兵学院的好友”—— 他触及到了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 游酒既是出身特种兵学院,他的反应能力、应激方式和处事态度,就能说清楚了。既然他有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特种兵好友,很有可能他自己毕业后,同样被招入了特种兵部队;换而言之,他同齐伟是一个系统里出来的。 这也无怪乎齐伟对他如此另眼相看,大概这就是同类人的惺惺相惜。 只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特种兵,大好的人生就要展开,他为何隐瞒身份潜入狙击计划46? 他对坠毁的飞机遗骸超出寻常的好奇心—— 施言刚想到这里,就被膝盖上传来的温热的感触打断。 大丹凑过来,把脑袋放在他膝盖上,撒着娇要他抚摸。 施言猛然回过神,心道,我为何对一个实验对象如此感兴趣? 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目的而来,同我的实验数据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他褪去手套,轻轻拍抚大丹的脑袋,黄金猎犬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但是若是没有他,大丹此刻也不可能好端端的依偎在这里…… 他终究还是欠了他一些。 狙击计划46的成员,吃过中饭就被赶去做最后一场团体作战特训,浑身上下仿佛发馊一般的汗臭味,隔了几十个人都能闻见。 施言皱着眉,远远的站在铁丝网后,这股味道逼得他有点后悔了。 他压根没去想实验室里的丧尸,那股味道才是叫人反胃欲呕;似乎人一旦脱离了“研究对象”这个最根本的初衷,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物,他的瑕疵和缺陷就格外叫人不能容忍。 他内心复杂的剧烈斗争着,一直看着游酒他们终于从齐伟的魔鬼特训中摆脱出来,又被等待已久的研究所的助手们围了上去。 此时天色已然擦黑,人造太阳的光芒逐渐失去,训练场上混杂着男人身上的汗味和一股奇异的消毒水的气息。 一心只想去冲个热水澡,把身上黏黏糊糊的汗水冲掉的那几人,被一群白大褂围在中间。 “又要做什么?”蜥蜴王盯着他们手中的针管,想发作,又没那个精力。 “好东西。”被他们这些人视作蛇蝎猛兽的研究人员,本来十分不想搭理他们;但如果不解释几句,这些死囚犯夹七缠八起来,他们就不得不陪着在这里消耗时间,还不如大家早些办好事,各自方便。 “给你们注射的是引导剂,对身体无害。明天上去地面后,每个人会分配3颗军用胶囊,能维持1小时的体能爆发力。”其中一个背说明书一般飞快的说着,“没有引导剂提前注入,军用胶囊发挥不了效用。” 那几人半信半疑的互相看了看,居然是文宵先伸出了手臂。 少年鼻尖、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他伸出右边臂膀,道:“我打。” 这小子自从填了紧急联络人后,就陷入一种哀莫大过心死,还是,怎么说,破罐子破摔的心境里了? 蜥蜴王横了他一眼,奇怪的想。 他自然不甘落在这种弱不禁风的家伙之后,便也大大咧咧伸出了手臂。 白大褂正要给游酒依葫芦画瓢的注射,忽然觉得肩膀上被谁轻轻拍了拍,回头一看居然是施言。 施教授接过他手中针剂,道:“我来替他注射。” 游酒同往常一样,训练时决不竭尽全力,收工时总落在最后一个。 他同其他八个人,总是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因而施言过去给他注射时,压低了声音说话,旁边倒也没几个听见。 冰冷的液体顺着手腕上的静脉流入身体,施言包裹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按着他肘侧,低声说了句:“我该多谢你救了我的狗。” 为了方便注射,他俩此时站得极近。 施言身量虽高,比起游酒到底还是矮了些,此时又低着头,轻声说话,莫名有点示弱的味道。 游酒看着他的侧脸,这个教授模样确实俊美,当他不用那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人的时候,看起来还颇有些诱人的乖顺。 他道:“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狗,谁的狗我都会救。” 手腕一痛,注射完毕的针头被/干脆利落的拔/出来。 施言抬起头,“所以,一旦你有个万一,我会负责转告你那位名叫荀策的好友。” “……” 游酒脸色骤变,他出手如电,要去扣住施言手腕,后者早有所料的后退了一步。 男人压低嗓音,听起来几乎像是喉咙里压着咆哮:“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写在紧急联络人一栏,抱着的既然是‘也许有朝一日他能知晓’的心情,就不要介意别人提前解密。”施言轻飘飘的又后退一步,道,“我对你的感恩,就是确保你的消息不会延误太久;那么,明天万事当……” 一个“心”字还没出口,眼前人影一晃。游酒欺身而上,还带着濡湿汗意的手心直接抚摸上了施教授光滑温热的脸颊。 施言一感觉到他脏兮兮的手心抚摸上来,面色就是一变,强烈的不适感直冲胸口。 他本能的扬起手臂要去拍开他,刚抬起一只手,就被游酒攥住腕子,两只手都反剪到了身后。 男人的热气直接洒在他耳边,他不仅贴得他极近,几乎要将腿嵌入到他双腿间那般牢牢钳制住他;抓住他腕子的那只手,甚至还得寸进尺的去脱他手套,在他耳畔狞声道: “有洁癖是吗,施教授?被臭烘烘的男人这么摸上一把,感受如何啊?我警告你,不要暴露我的任何信息……” 施言的大脑几乎就要跟着他的举动当机,残破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在肮脏残破的桥下被人围住,一双双滚烫的手在身上反复揉捏——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咬得那般用力,唇角竟然溢出了血丝。 游酒脱他手套正脱到一半,忽然就看见施言瞳孔放大,呼吸陡然急促,而他洁白的牙齿竟然死死咬住了下唇,血腥味淡淡的从唇角传来。 他便微微愣了一愣。 这短暂的吃惊,已足够不远处的齐伟察觉到不妥,上尉怒喝着一脚踢了过来:“混小子,放开他!!” 游酒当然不会让自己吃亏,他动作迅速的松开了对施言的禁锢,就地一滚,躲过齐伟好一波追打,直接躲开了好几丈远。 天色已然全黑下来,他看不见被他信手摸了一把的施言的表情,只望见那人急急调转身,朝身后的建筑物里小步疾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四个主角终于都出场了…… ☆、14、任务开始 14、任务开始 齐伟阴沉着脸过来,对着游酒膝弯就是一脚。 喝斥道:“牢里待久了手贱了?不想要了就让我把它剁下来!” 游酒本想避开,一转念还是没动弹,生生挨了他一脚,差点跪到地上。 他皱着眉冷哼一声,忽然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冲动,去惹了那看起来皮笑肉不笑的教授。 他用特殊数字写下的“荀策”二字,除去自己和那小子本人,按理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才是。 他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足足一个月研究出来的一套编写方式;哪怕施言是个天才,解密方面有独到造诣,在没有参考比照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就凭这短短一行,不到半个下午就解读出正确含义。 更加不可能是荀策,要是他知道自己身处死亡峡谷,怕是早就开足马力直接打上门来了。 不过,也许还有一个人,有捉摸到这套编写方式的可能—— 一想到“那个人”,游酒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暗想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吧? 那个跟荀策从小一起长大,黏荀策黏得恨不得把他拴在自己腰带上的大少爷,智商一流醋劲非凡;全天下都看得出他对荀策有那种意思,只可惜当事人瞎了眼浑然不知。 要不是他跟荀策只是清白简单的兄弟关系,不知道被谧总暗地里人道毁灭了多少次…… 比起应付皇甫谧,游酒更乐意赤手空拳去对付丧尸。如今一个皇甫谧再加上一个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的教授施言,简直就像翻版升级的噩梦2.0。 而那个升级版的噩梦2.0此时快步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拿起一瓶乙醇消毒液,往自己手部、面部被游酒触及到的地方倾洒,手有些发抖,不少液体溅出来落在了雪白的外衣上,一股浓郁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他恍若未觉,急急的用消毒液把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擦拭了一遍,又胡乱脱下衣物,进到浴室里,打开莲蓬头。 热水顺着管道喷洒出来,把他从头到脚罩在里面。 施言双手攥着毛巾,拼命擦洗,就像要擦掉身上沾染的极其肮脏的污垢或是病毒一般。 一直擦洗到本日分配额度的热水用尽,莲蓬头弹尽粮绝再吐不出一滴水,浑身皮肤泛红好似刚刚从锅里捞出来,他才筋疲力尽的停下手,一身湿淋淋的靠在浴室墙壁上。 腿脚还在哆嗦,仿佛站也站不稳。 大丹循着水声来到浴室,黄金猎犬默默的蹲在浴帘后,一双担忧的大眼睛静静望着里面主人的身影。 它很久没有看到主人像今天这样,自虐般的清洗自己身体了。 在它非常模糊的,遥远的记忆里,只有自己还是个刚刚长牙的小奶狗的时候,曾经远远望见天桥下那个瘦弱的少年身影,蹲在被白色垃圾污染的河岸边,拼命的掬起冰凉的河水往自己头上淋。 寒冬腊月,那少年冻得面色青紫,鼻子一阵阵朝外呼着冷气,居然还不肯停手。 大丹觉得他好可怜,好像比无家可归的自己更加可怜。因为自己有毛,他只有遮都遮不住的,这边扯烂一块那边撕去一大截的衣物。 它不懂,人类为什么要自我折磨呢。 是因为他不喜欢被同为人类的其他人抚摸吗? 施言靠在墙壁上,良久,那种热病般的哆嗦才停止下来。他慢慢拉开浴帘,一眼看见蹲在旁边的大丹。 他垂下头,不像往常般爱抚一下黄金猎犬的脑袋,越过它去取衣柜间的衣物。 拉开薄薄的柜门,如同一个制式做出的医用大褂整整齐齐的挂成一排。他从最右边的挂钩取下衣物,神情已然恢复往日平静。 大丹跟着他,亦步亦趋的走出小房间,往二楼尽头处的大实验室走去。 施言停住脚步,指着小房间门,坚定而不容置疑的道:“回去。” 大丹耷拉了耳朵,眼巴巴的望着他。 施言再不说第二遍,转身推门而入。 黄金猎犬举棋不定的在门边徘徊了许久,还是鼓不起勇气跟进去。 空旷而充满恶臭的实验室里,拴在角落里的实验物变成了两个。 除去禁锢在墙边,早已腐烂得看不出人形的前特遣队队长;地上还爬行着一个刚刚转换不久,狙击计划46的成员之一。 这个倒霉鬼口角流着黑涎,脱落的指甲焦急的咫挠着地面,泛白发红的眼珠直要凸落出来。它嗅见施言身上的活人气息,咆哮着仰起头,疯狂的摇晃着身上的铁链。 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教授,面无表情的朝他接近,一步步的,一直走到同它面对面,只差一毫米就要贴近的危险距离。 黑色的眸子里平稳无波,他听着近在咫尺的嚎叫,感觉着乌黑的指甲就在自己脸部、鼻尖前一遍遍划过,犹然如块磐石般不动不退。 他脑海里想着的是游酒的脸。 ——如果这个人有幸活着回来,他想要他摸他的那只手。 *************** 军用运输飞机的轰鸣声,从人造天幕盘旋着接近,起落架在基地指挥人员的指引下缓慢放下。飞机着地时引擎发出的巨大声响和激起的强大气流,搅动了死亡峡谷的宁静。 休息室里第一个睁开眼睛的是游酒。 他侧耳听着窗外传来的忙碌奔跑声和渐渐扩散的人声,将叠放一旁的颜色晦暗的地面作战服拿来穿上。 昨天全部训练结束后,那个自第一天见面就消失了很久的少校出现,令人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套看起来还算良心的地面作战专用衣物。 束腰,紧身,轻便,上衣下裤有精心设计的盛装野外物资的口袋。腰间挂扣沉而牢固,足以撑起拴上好几排弹匣;军靴里还有专门安插军用匕首的暗槽。 虽然看起来颜色晦气,不大讨喜,但据说是专用防辐射尘需要,能够保护肌体百分之九十的裸/露面积。 只等临上飞机前,将全部武器弹药装配到位了。 游酒又检查了一下自己衣着,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自脑后方投来。 他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文宵缩在一边的墙角里,愣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方向。 少年一双红通通的眼,不知是彻夜未眠还是狠狠哭过一顿,下眼睑肿得厉害。在窗外射来的黯淡光线下,他整个人瑟缩成一团,像一团阴沉沉的抹布。 他显然也听见了外面运输飞机的轰鸣。经过十天耳提面命的特训和计划部署传达,自然知晓那意味着什么。 游酒朝他看过去,那少年就低着头,慢慢朝他这边靠近一点。 轻轻道:“我表姐……比我也才大1岁。她长得很漂亮,是我们那些孩子中最好看的一个。我被安全局的人带走,打入监狱的时候,她哭得非常厉害,死死抓着我的衣裳,不让他们带走我。我想她是真心爱我的。我多么、多么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有最后一面。” 游酒沉默的听着,少年好像也不指望他回答,一边自己说给自己听,一边笨拙的穿着新配给的衣物。 他腰带上的挂扣怎么也系不上,游酒沉默着伸出手,替他扣紧。 少年低着头说谢谢。 剩下的7名死囚,陆陆续续清醒过来,醒过来后就都一声不吭,默默的穿着自己的衣物。穿好后,就默默的聚集在一处,等着外面的联盟士兵来领他们上飞机。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决定生死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蜥蜴王照常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他身后跟屁虫般跟着他那三个小弟。许少由走在最后,他似乎觉得殿后的位置最为安全。 文宵紧紧跟着游酒。 齐伟跟其他五名特种兵退役教官,就站在引擎尚在轰鸣的运输机旁边,卷起的阵阵气流从寒霜般的面上刮过,兀自纹丝不动。 稍远的一丈开外,施言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漠然的立在一排白大褂前面。那些研究所的人员,无一例外的对着这缓缓走来的一行九人行注目礼—— 简直就像提前参加葬礼的送丧队伍。游酒心想。 他看了施言一眼,那人目光平静,并未同他对视。站在众人最前的他看起来身材修长挺拔,掩在无框眼镜后的面容俊美而淡漠。 施言这副波澜不惊站在阳光下的表情,同他昨日傍晚见到的那个惊慌失措的男人,判若两人。 齐伟道:“这架运输机,会运载你们通过官方把守的山谷,直接升上地面。到得地面约700米高空的时候将你们空投下去。飞机上装设好了降落伞包,设定是出机舱门自动打开。如果出现故障,备用伞包按照之前特训时教授的方式手动开启。” 他面无表情的说着程序化的台词,如同机器人背诵。 这段话他此前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差别在于之前面对的是军方精心培育的特遣队队员,大家彼此还算有同为军队服务的情谊;如今面对的,不过是一群参差不齐的死囚犯。 哪怕是有过十天相处的特训,对这帮人好感度也提升不到哪去。 他一边说,一边就有联盟士兵上来,给狙击计划46的成员分发枪支、弹药、军刀、绳索等地面作战物资,把每个人身上都塞满了沉甸甸的物件;还给了一人一个装有压缩饼干、军用干粮和清水的包裹。 在配给物资的过程中,始终有上了膛的冲锋/枪/口对准了他们九人。 齐伟道:“你们不要想着有了武器有了物资,就可劫持飞机逃跑。运输机空间很大,会有十五名士兵随行押送。如果稍有不对,就地枪决,决不会犹豫。” 他示意其他五名教官分发军用胶囊,看着每个人手里收到了三颗。 “昨天你们体内都注入了引导剂。遇到危机关头,需要超常爆发体能,不要犹豫,直接吞下。这胶囊能在三秒内立刻提升你们全身各项机能,但爆发时间只能持续一个小时。一小时结束后,再要服用,至少间隔三个小时才会起效。记住这几项数据,不要滥用。” 他说完后,顿了顿,目光挨个扫过那九人或绷紧或紧紧咬住嘴唇或神色不定的面孔,最后停留在游酒脸上。 齐伟上尉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透露了一点点,他自己也并不想透露的关心。 他看着游酒,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游酒回视他,两人短暂对视片刻,游酒道:“……齐教官一副期待的表情看着我,是希望演讲结束后,我们还鼓一鼓掌不成?” 齐伟拉长了脸:“滚犊子!” 游酒便垂下眸,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齐伟看见他用唇形,无声的说了一句话:我会争取活下来。 等研究所的人过来,给游酒等人各吞服了一管难以下咽的药物——军方近年来最看重的发明之一,可抗“阿修罗”小行星辐射尘7日的药剂——之后,死亡峡谷所有人,肃然无声的,目送着狙击计划46的成员,一个接一个,鱼贯走入运输机的机腹。 军用运输机轰鸣着,拔高而起,渐渐在所有人视野中化作了一个远去不见的小点。 ☆、15、空降 15、空降 上运输机的时候,狙击计划46成员间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原本按照队形是走在最后一个的许少由,进入机腹时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硬是挤到游酒前面,把他和文宵落在了最后。 “我想来想去,还是靠着游兄弟比较安全。” 他紧贴着游酒坐下来时,这么对游酒道。 他脸色其实也不大好看,从前在地下黑网中游走谈判,与各地走私军火贩子打交道时的游刃有余早已消失不见。这些天的特训,让他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圈,游酒刚认识他时那种镇定自若的气场削弱了不少。 毕竟私底下买卖军火,黑枪支弹药拿出去威胁的是别人性命;这运输机一出,要提着脑袋的就是自己了。 游酒对于他强行插队坐在自己前面的举动没什么微词,他脑海里想着的已经是S市的地形图。 根据计划,空降落点将会是S市的东南区域。如果落地位置偏移不太远的话,500米处的一个大仓库就是安全区,可以先潜伏进去,观察四周情况与2年前有无变动。 他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一排穿着防化服,荷枪实弹的联盟兵士,他们手里黑乌乌的枪/口无一例外架在他们眼前。 运输机擦着人造天幕低低的飞行,机内外的气压沉闷而压抑。 忽而一道犹如锐刃划开般的光芒从人造天幕的一角落下,那光其实并不强烈,被折射散射过无数次后抵达地心,已经消泯得接近透明;却带着久违的真实的暖意。 “是太阳光!!” 蜥蜴王的一个手下蓦地喊了出来。 是真实的,地面上的太阳光。 那么这里就是穿过地层,抵达地面的出入口了。 ——听养父跟其他军方的人闲聊时提起,自从2053年人类大迁徙,通往地面的通道就被严格封锁起来。除去军方特别允许执行任务之外,即便是我们特种部队,也没有权限去往地面。 ——我父母当年没能从辐射尘下逃出来……若是有朝一日回到地面,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去找到他二老的遗体,尽一份为人子的责任。 ——游酒,有机会我们一同上去。 游酒在心中默默道,可惜S市并非你年少时的居住地,否则兄弟这遭上去,定会代你前去敬洒一泼清水。 看见那道光芒的一瞬,同样穿着防化服的驾驶员在前头喊了一声:“坐稳了!” 运输机猛然翻了个身,以极其刁钻的侧身角度,沿着那束阳光朝上空急速攀升。控制按钮滴滴乱叫,运输机整个机身像随时会要四分五裂一般,发出剧烈震响。 机舱里的人紧紧抓住手边可以维持身形的任意固定物件,屏声凝气。文宵在飞机再次扭转的时刻没抓稳,朝游酒怀里栽了过来,后者抓住他衣领,勉强稳住了少年身形。 他感觉得到他在剧烈的发着抖。 运输机从那束浅淡阳光的侧面疯狂攀升,一直攀升出了地底,如鲤鱼般腾然跃出地面。 漫天阳光顿时倾洒下来,罩满了这架运输机机身。 灿烂的,毫无保留的,带有热烘烘的温度。 运输机里早已适应地下人造光源的二十多双眼睛,不约而同地被强烈阳光照射得眯了起来。 “把伞包背上!15分钟后跳伞!” 游酒对面的一个士兵,声音闷闷的从防护服里传出来,手里的枪支威胁性的指了指狙击计划46成员。 他们没有服用抗辐射尘的药物,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暴露在地面的最长期限不能超过1个小时。将这九人投放去预定区域就必须即刻返航,否则也有被污染的危险。 舷窗外,真实的太阳光里漂浮着灰色的、若隐若现的絮状物,随着运输机高度攀升,那絮状物肉眼可见的浓稠起来。 到了如今这一步,狙击计划所有人能够做的也只是遵循计划,机械行事,祈祷上天庇佑自己好运了。 游酒从自己座位下拿起伞包,正要背上,眼角余光瞥见文宵倚在机壁上,不断发抖,他的手指颤得无论如何都无法自己系上那沉重的降落伞包。 男人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把自己的伞包给文宵背在了身上。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不用怕,一会机舱门打开,降落伞主伞会自动开启。”他又拍了拍少年肩膀:“我第一个跳,你跟着我。” 不知是不是他温和从容的语调起了作用,文宵渐渐不再那么颤抖,咬着唇,垂着眸轻轻点了点头。 游酒便拿过他座位下的伞包背上。他发觉许少由在他身后,神情奇特的看着他做这一切,军火贩子眼底有一丝短暂的错愕,快得游酒来不及捕捉。 运输机在阳光和絮状物中飞快的穿梭,气流把灰乌乌的云层朝后推去。机舱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所有人面上的紧张与肃穆神情几乎要具现化。 坐在机舱门附近的联盟兵士,不断通过舷窗观看外面情形。 其实这个高度,再加上云层和辐射尘的干扰,地面的状况根本无从分辨;他一遍遍的确认,除了给小队成员增添心理负担外,另一个方面也反映他自身同样陷入了不自知的焦灼和恐惧状态。 “再检查一遍携带物资,2分钟后抵达目的地上空,直接跳伞!” 运输机穿过云层,暴露在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建筑物上空。 S市到了。 “你们只有七天时间。如果顺利寻获C23-A上的情报——不要企图蒙混过关,你们身上的记忆芯片会实时传回数据,基地能够判断情报真伪——我们会派飞机来接你们,撤退点在你们的地图上标注为深蓝色安全点。如果无法寻获——”负责押送他们的兵士的声音,在机舱门打开的瞬间,消散在猎猎风中。 “——就当替监狱长做了件好事,提前执行你们的死刑了。” 没有拿到死亡峡谷需要的信息,这条路就是有去无回。 迟跳早跳并没有区别。 在其他八人苍白着脸,心存侥幸而彼此相看时,游酒走到大敞的舱门口,眯起眼睛朝下看了一眼。 从下方席卷上来的狂风把面部割得生痛,暌违已久的流动空气里,掺杂着不言自明的腐臭气息。 他挥了挥手,第一个纵身朝外跳去。 身体就像沉重的麻石口袋,不受控制的疯狂朝下坠落,游酒在心中默数,800米,750米,700米,650米…… 手指已经摸上备用伞包的搭扣,浑身紧绷,随时预备着开启。 降落伞在他落到接近550米时轰然一声撑开,朝下坠落的身形陡然一缓。 他双手握住伞绳,仰头往上空看去。 蜥蜴王和他手下几人,在他跳出机舱后不久,知晓自己没有可能乘坐运输机返航,在极度困境中反而逼出了一股热血,噌的站起来,大喊一声,也先后从打开的机舱门跳落下来。 他们的降落伞就在游酒上空不远处撑开,灰蓝色的伞盖飘飘扬扬。 另外2个沉默寡言的成员跳下后,许少由慢腾腾站起身,走到文宵身边,扔下一句:“你以为跟着那小子能保平安?他什么时候将你害死你都不知道。” 少年愕然抬起头,就见那军火贩子古怪的对他笑了笑,背起自己的伞包跃了下去。 机舱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联盟士兵急于返航,不耐烦的催他:“再不跳,飞机就要偏离落地点了!” 文宵摸着机舱壁愣了几秒,一横心,闭着眼跳了出去。 身体开始飞速的下落。 文宵一直闭着眼睛,等着降落伞打开的那声轻微“啵”的音效,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见主伞自动打开。 少年心底陡然划过一阵没来由的恐慌,他惶惶然睁开眼,胡乱摸索着备用伞包的搭扣,心里茫茫然的问自己,主伞怎么没打开? 主伞怎么会没打开?! 他亲眼看到的,前几个人的主伞不是都成功打开了吗? 身体在自身重量和重力加速度的加乘下,犹如扔入水井的石块,飞快下沉,文宵浑身冒出了白毛汗,他疯狂的按着备用伞包的搭扣,却惊恐的发现,按不动!! 本该是主伞出现故障时,用于手动开启的备用伞,竟然像卡壳了一般,根本无法按动!!! 他按照齐伟上尉反复教授的开启备用伞的方式,来来回回尝试了好几种按压方式,备用伞包就跟那仿若不存在的主伞一般,岿然不动,同时失灵!!! ——他要成为狙击计划中第二个死亡的牺牲品了……? 游酒仍然仰着头,他发觉最后一个从运输机上跳下来的人,坠落速度快得惊人;目测已经经过了打开降落伞的安全距离,不见伞盖撑开,竟然还在不断朝下飞速坠落。 是降落伞出问题了? 电光火石间,他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少年,在百米左右的上空疯狂晃动的双脚。 游酒几乎没有时间再思考多一秒,他抬手从作战服口袋里拿出一颗军用胶囊,不假思索的吞咽下去;随即控制降落伞的手柄,奋力朝少年流星般坠落的轨迹靠拢。 文宵惨白的脸自他眼前一掠而过,游酒大喝一声,伸出双臂,死死揽住了少年腰身。 三秒内起效的军用胶囊,不负众望地调动起男人身体全副机能,一瞬间的爆发力让他成功将文宵接住在怀中。 这种坠落的高度和这种速度,若是换成平时的游酒,别说抱住文宵的一瞬,双臂会因可怕的冲击力直接与身体分离;只怕他连够都够不着少年的身体。 饶是有了这种非同寻常的军用药物强行提升体能,在堪堪抱住文宵的一瞬,五脏六腑还是受到了剧烈冲击。 游酒没能压抑住,一口鲜血直接从唇边呕了出来。 少年满脸是泪的被他抱在怀里,还没从陡然减缓的速度中恢复平衡。他死死抓住游酒肩膀,同样因为强烈的冲击而气血翻腾,挣扎着道:“游,游哥……” 他想说我的降落伞出问题了,话没说出来,也哇的一声,朝外呕了好几口鲜血。 降落伞由于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朝下俯冲的速度比预期加快了不少。 游酒勉强维持着降落伞平衡,示意文宵将他背上无用的伞包卸掉。为了减缓落地冲力,索性把自己背上的备用伞包也扔了出去。 蜥蜴王和其他人都飘在他俩头顶,目瞪口呆的注视着眼前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又目瞪口呆的看着飞快落下的游酒和文宵,朝着距离安全区足有1000米的几棵枯败大树狠狠撞了过去。 ——他们偏离了原定落点,那是地形图上标注为红色危险区的,丧尸集中地带。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更!!狗年大吉!!! ☆、16、S市 16、S市 降落伞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垂挂在了树冠上,伞绳被粗大枝桠缠住一半,岌岌可危的在树顶上来回晃荡。 游酒一只手仍然抱着文宵腰身,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军用匕首,狠狠插入树干,竭尽全力稳住两人朝下坠落的速度。 他在降落伞偏航的一瞬间,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地形,心知落地的位置绝对不会好到哪去。 他们降落的这片地带,虽然有好几棵大树作为缓冲物,让他们不至于直接撞上地面;但从漆黑枯槁的树身和一片绿叶也无的枝丫看来,这些树腐坏已久,能够支撑多久还未可知。 游酒谨慎的用脚尖踏了踏最靠近的一根枝桠,确认能够承受成年男子的重量,才把文宵放了下去,自己顺着树身慢慢爬下来。 文宵惊魂未定,刚刚觉得脚底踩着了实物,自己不再往下坠落,就颤抖着声音开了腔:“游……” “嘘。”游酒忽然抬起手掌,紧紧捂住了他嘴巴。 他尚抱趴在树身上,却不顾姿势艰难,凑过去制住了他出声的冲动。 被强行捂住嘴的少年,眼底划过一缕惊慌不解,但仅仅两秒过后,他就明白了游酒的用意。 有一阵闻所未闻的奇怪声音,正从树底下传来,像是有什么人在低声呜咽,又像是饥饿的野兽从喉咙里发出的咆哮。 发出那声音的物体,一边还拖着沉重的脚步,像是负担着很大重量般,黏腻、缓慢的接近,带来浓重又难以忍受的强烈臭味。 那股渐渐逼近的腐臭气息,根本不像任何活物身上能够发出,而是理应沉埋了上百年,被无数蛆虫、老鼠、有机物啃咬分解了无数个来回的来自沉渊的气息;叫活人闻了,连血液都似要一同冻结。 是丧尸。 竟然这么快,就迎面撞上了这种东西! 文宵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不仅血液,就连呼吸都快冻结了。 他在游酒的手掌中轻微的颤抖着,用尽全副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要尖叫。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叫施言的看起来很犀利的教授曾经说过,丧尸对血腥味和声音极其敏感。 他跟游酒方才都吐了血,身上都有血腥味,定是这股血气和活人气息将它们诱了过来;若是再不慎发出点声音…… 那股浓郁的腐臭味停留在了树底下,一阵阵叫人心底发痧的、仿佛指甲抓挠树干的声音,慢慢响了起来。 文宵满头冷汗的看着游酒,隔着男人的手掌,他看见他眼底竟然仍是一丝不乱的镇定。 男人就着自己作战服的袖口,胡乱擦拭掉唇边血迹,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少年。 他超出常人的冷静,极大安抚了少年慌乱的心绪。文宵想,他方才是已经救了他一命;若不是他,早在几分钟前他就已摔得粉身碎骨了,他还怕什么呢? 他只要跟着游哥,刀山火海丧尸堆,冲了去就是。 发着抖的身子,随着这个念头的生出,渐渐平缓下来。少年看着游酒,眼皮快速眨动了好几下。 男人探究的看了他片刻,确认他已经恢复了自控能力,便轻轻撤开手掌。 这时他才有时间,朝树下看了过去。 他们此时离地约有9-12米高度,身处一大片曾经枝繁叶茂的樟树林中,树干与树干间纠缠毗连。若是足够小心谨慎,也许能够顺着这棵树身攀爬到另外一株上去。树底下目测有4、5个黑乎乎的脑袋,它们即便嗅得见树身上传来令人兴奋的血腥气,却无法手足并用的爬上树来。 只要不发出声响,引来更多的丧尸,或许有办法不惊扰它们,朝原定的安全区靠近。 这听起来是个勉强让人放心的结论。 游酒抬起手指,遥遥指着对面一棵与此刻身处大樟树体型不相上下的树木,用唇形无声的询问文宵,能不能爬过去? 文宵脚在发软,但仍然咬着唇冲他点了点头。 他小心翼翼的侧过身,按照教官曾经教导过的姿势,矮下身形,将重心放低,顺着他此时站立的树干,一点点朝游酒指示的另一棵树木移去。 他强迫自己不往树底下那滩蠕动的东西们看去,竭尽全力目视前方,调动全部集中力挪动身体。 幸而另一棵树木与这棵离得较近,两根枝桠间的距离只有一臂长。 经过了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的时间,文宵终于够到了那根枝桠,他欣喜若狂地攀上手去,正要将全部重量转移过去—— “咔哒”一声脆响,那看起来稳固扎实的枝桠,狠狠往下一沉。 少年的身体一个没稳住,朝前倒栽了下去,陡然发出一声不可遏止的惨叫。 若不是紧跟在他身后的游酒及时捞了他一把,失去重心的文宵就要直接坠落进树下嗷嗷待哺的丧尸堆里。 惨叫声划破方才刻意维持的寂静,树底下抓挠着树身的丧尸们,一个个闻声抬起了翻着血红色眼珠的头颅,你推我搡的,迟缓的动作变得越加兴奋起来。 文宵头朝下的倒挂在树干上,脑袋充血,倒立过来的世界里除了天旋地转的树影,还有更趋真实的咆哮声,就在自己头顶正下方。 那一张张腐烂的面孔和散发着强烈恶臭的身躯,就在他眼前晃动,朝上空伸出的手臂爬满白花花的蛆虫烂肉。 游酒抓着他脚踝,费力的把他倒提上来,文宵一脸惨白,抱住树干双眼发直。 枝桠断裂,顺着树与树之间攀爬过去的打算看起来破灭了。 若是费尽千辛万苦爬上去,却一脚踩空掉下来,这个高度自由落体,少说也要断几根骨头。等落入丧尸口里,它们连嚼食的力气都省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下树了。 文宵还没回过神,就听对面男人言简意赅道: “你待会顺着树爬下来,往最先设定的安全区跑。” 他拔/出方才插在树身上,用于减缓下坠速度的军用匕首,随手割断了降落伞伞绳。 晃荡了多时的蓝色伞盖飘飘忽忽从树上落下,当头罩脑的盖住了正仰起头颅,盲目寻找目标的丧尸们。 降落伞飘落的同时游酒从树身上一跃而下。 他本就身手灵活,此时军用胶囊的爆发力还在持续,隔着飘落的降落伞盖,一脚踩踏上其中某具丧尸腐烂的头颅。 一股恶臭伴着仿佛踩入泥淖般的触感传来,游酒分明感觉得到自己踩下去的瞬间,那具被他借力的丧尸顺势往旁边一倒——也很有可能是他方才将人家的什么部位,要么是脖子要么是肩膀踩落了下来——比他预料的缓冲力打上了一点折扣,只好再半空中打了个回旋,侧身撞上好几个聚集在一处的丧尸身躯,把剩余的冲击力消化掉,脚底才稳稳踩着实地。 幸而那些丧尸无一例外的被宽大降落伞包裹在了灰蓝色的布帛中,否则这一撞击上去,那些本就溃烂得满地流液体的部位,说不准就要溅落游酒一身。 虽然没有伤口不至于感染,也挺恶心的不是。 文宵紧紧抱着树干,震惊的看着游酒提起匕首,将罩着胡乱摸索的丧尸们头顶的降落伞划开一道锐利口子,让那些家伙能够看到他,却又因为包裹在一起互相牵制,只能笨拙的,摇摇摆摆的跟在他身后。 他不知道游酒打算将这几具丧尸引去哪里,但他明显是想将它们引离自己,让自己可以安全的抵达树下。 少年眼底迅速涌起一股湿意,他狠狠的抹了把眼睛,目送那些丧尸跌跌撞撞的循着游酒脚步离去,自己顺着树身一点点滑落。 脚乍一着地,就头也不回的朝原定的安全区跑去。 他记得方位在东南向,那个降落点的安全区是一个大型仓库,如果顺利到达那里,说不定就能与蜥蜴王他们会合。 *********** 游酒背着降落伞,从运输机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一辆经过改装的福特撼路者正将施言载出死亡峡谷基地。 这辆福特撼路者通体漆黑,前灯稍下方部位安装了内缩齿轮装置,但凡遇到障碍,齿轮装置运转起来,会朝前推出几排尖锐的利刃,扫清小至枯枝落叶,大至血肉之躯的路障。黑沉宽阔的车体被几层防弹材料加固加厚,动力却还是保持着原有的轻便,开起来仍然轻快机动。 开车的是名年纪约摸二十五六上下的年轻女性军官,她穿着联盟的棕色军服,戴着低低的压檐帽,一头秀发披散在脑后,从帽子下泄了出来。修长玲珑的身段掩在统一制式的军服下,反而有种凛冽飒爽的妩媚。 车上只有她跟施言两人,施言坐在后排,膝盖上放着他时刻不离身的晶片电脑。 福特撼路者在崎岖不平的地下行驶着,从荒无人烟的矿山区,往安全区的人口聚集地开去。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女性军官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教授,他正低头看着电脑上的什么内容,屏幕反射出来的蓝色微光反射在镜片上,掩藏在其后的眸中神采看不真切。 “施言教授,那台电脑上记载的就是这次狙击计划成员的数据吗?” 施言抬起头,看见后视镜里,年轻军官冲自己甜美微笑的面容,顺带瞟到了她肩膀上的一杠三圆形银色徽章。 她是名相貌俏丽的上尉军官。 在女性极其珍贵的如今,能够在军方占据一席之地的女性少之又少,能够稍有官衔就更加难得。施言本就拥有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对这个每次都负责接送他的年轻女子自然记忆深刻。 事实上,施言作为联盟最大研究所雇用的教授,每有需要军方出面斡旋或是与军方有来往时,基本上都是同这名叫谷晓婕的女性军官打交道。 他们认识至少有3年了,而她从认识第一天起就不遗余力对他表示好感。 施言道:“没错。你想看看吗?” 他勾起唇,在后视镜里对她露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 谷晓婕接触到他视线,俏脸微微一红,很快笑了起来。 “施教授不要同我开玩笑了……我知道教授手中研究的项目都是机密,不是我这种级别的军官能够涉及的。” 男人温声道:“别人自然不能,但如果是你——施言愿意为你开这个先例。” 他笑意盈盈的注视着她,眼底的神色含情带暖,直看得女军官不由自主调转了视线,不敢再去同他接触,修长的手指轻轻攥了攥方向盘。 施言等了一会,没等到她继续没话找话,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的电脑上。 他太了解她,她只是一个听从联盟军令行事的普通军官,对他项目的兴趣远远不及对他本身兴趣大,那些数据她看了也产生不了任何概念。 从通讯装置里传出沙沙声,谷晓婕随手接听了内线频道,听了几句后,微微皱起眉。 她回过头对施言道:“教授,城里的守卫建议我们最好不要走安全区的正门口,他们会派人在西南角的封锁线接我们。” “出什么事了?” 谷晓婕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这算不算军方机密。 但施言一脸困惑和信赖的看着她,她又想起他方才那句“我愿为你开先例”,便抛去了心头那点犹豫。 她道:“最近这阵子,城里不大太平。城东的一些居民不知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吵嚷着粮食和清水不够,要求供应局公开每家每户的配额名单。教授您也知道,供应局是严格按照每个人对联盟的贡献来划分配额的,但这个价值,毕竟还是将人划分了三六九等,而且各人对自我的评价也未必和官方一致……名单当然不能向公众公开。因此就闹了些矛盾……” 施言知晓地球联盟在地下有好些安全区,每个安全区之间距离遥远,但都按照联盟规定的划分区域,城西属于上等区,城南城北是二等区,城东是贫民和无业人员集中地带。 他道:“起冲突了?” “还没有,但据说有一批军火流入城东地区,军方特意派了一支特种兵小队去收缴。最新消息是军火收缴到半途,同抗拒交出的本地混混小小的交了一次火,死了两个人。现在城东居民组织起来,正在安全区正门口游/行示威呢。” 粮食与清水供应不够,最先受到冲击的自然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那批人。 危机的苗头已经开始出现了…… 施言沉默着,而谷晓婕误以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是在担心自身安全,赶忙宽慰道:“教授放心,您的安全是军方务须要保障的。我今天开了这台改装过的车出来,就是以防遇到暴民,决不会让您出事。” 施言微笑道:“我就拜托谷上尉照料了。” 谷晓婕道:“绕道西南角进去后,我会直接送教授去研究所——” 她话未落音,施言手中那台电脑忽然发出哔哔的尖锐叫声。 施言皱起眉,心说谁这么快就服用了军用胶囊? 他低下头,看见晶片电脑上一大片数据疯狂跳跃着上升,而急剧攀升的数字正上方,“游酒”两个字端端正正,呈现出爆发性的红色。 ☆、17、安全区 17、安全区 游酒带着五具丧尸,在大树底下左闪右奔,不时被脚底裸/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到一两下。 所幸丧尸反应迟钝,虽然跟着他跌跌撞撞在跑,但都困在降落伞伞盖里出不来。游酒加速了几次,就成功将它们甩在了后面。 刚刚松了口气,看见前面有一排西式街区般的房屋建筑物,正想挑条小巷子钻进去,还没到巷子口,就闻到里面传来浓浓的腥臭味。 游酒一个急刹车,在巷子口机智的刹住了脚步。 狭窄的巷子里光线昏暗,背着光仍然能看见有两个人形模样的物体,一左一右的趴在地上,正啃食着什么东西。浓厚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夹杂在一起,冲着唯一的通风口而来,游酒站在那里好一阵恶心反胃。 听见脚步声,那两具人形物体缓慢的回过头来,沾满鲜血的嘴巴下挂着一串新鲜皮肉,还在往下滴落。 游酒正要转身离开,目光触及那皮肉上沾着的衣料,微微一愣。 他再朝躺在那里的东西看去,望见熟悉的,同自己身上作战服一模一样的服饰,一个光头男人仰面朝天躺在巷子里,胸口袒露出一个大洞,里面的内脏已经被两只丧尸挖空,还隐隐冒着一点热气。 是狙击计划的其他人,游酒对他不是很熟悉,但记得他在特训里表现得并不算拖后腿。 他怎么落单在这里,难道他也没有降落在安全区? 他正想着,那两具丧尸看见这边有活动的,更加新鲜的肉体,缓慢的站起身,摇摇摆摆的朝他走过来。 游酒越过它俩,看了看地面上那个同伴,那人的装备背包散落了一地。 他慢慢后退了一步,朝左右看了看,估计了一下在枪声引来更多丧尸前,能够以多快的速度撤离现场。然后直接从腰间掏出手/枪,对准摇摇晃晃靠近的丧尸,一人脑袋一枪,轰然两声。 两具丧尸连挨都没挨到他脚边,就如两堆烂泥倒了下去。 游酒从它们身边走过,俯身去捡那队友的背包,从里面将三颗没有来得及使用的军用胶囊拿出,放入自己口袋。 他顺便将他的干粮和清水拿了些,塞进自己本就鼓鼓囊囊的背包。转身正要走,忽然看见那同伴眼脸微微跳动了一下,似有睁开的迹象。 游酒右手仍然持着枪,轻轻叹口气,道:“抱歉。” 他后退到确定不会被血液和脑浆溅到的安全距离,遥遥对着那正要抬起的同伴脑袋,一枪爆头。 枪声蹿上云霄,在这街区地形的地面九曲八环的回荡。 游酒从巷子里退出,调出S市地形图,加快脚步朝原定的安全区走去。 ******** S市是个典型的旧式工业城市,城内以大型老牌工矿企业居多,居民也基本都是工矿企业的员工及其家属。 厂区与居民生活区距离相对较远,烟囱和大型仓库、物流链等生产设备及物料、资源都在厂区内,而幼儿园、学校、医院等与居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建筑就大都设在生活区内。 当年阿修罗逼近地球,尚未感觉异常的居民大多停滞在生活区内,因而这块区域的丧尸集中程度高。 游酒和文宵意外降落的地方,就属于城郊的居民区;地图指示他们要去的地方,则在人口较少的厂区内。 只要平安逃离人口稠密地段,进入地形复杂的厂区,应该就不会遇到这么多丧尸—— 游酒可以听见枪声引来的丧尸,正缓慢的在朝他所在的这边巷子口移动,从声音咆哮的强弱分辨,离这里最近的只不到十米。 幸好那些玩意跑动速度不快,只要不被围堵在中间,凭脚力还是能够跑过他们。 他忽然听见从安全区的方向,传来一阵/冲/锋/枪的声响,枪声就像骤然爆起的大串鞭炮,噼里啪啦一直放了足足5分钟还没有停歇。 什么鬼? 哪个傻/逼在安全区开枪,存心把丧尸群吸引过来吗? 他脚步慢了些,军用胶囊强制爆发体能的效用一过,浑身立刻袭上一股强烈的疲倦与乏力感,仿佛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了一般。 ——难怪说要间隔三个小时才能再起效用,这种药强迫人体短暂爆发全部潜能,绝对不可能没有副作用。 研究所那帮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混账…… 背在身上的背包此时感觉得沉甸甸的,犹如一块巨石压坠在肩头。游酒咬着牙,竭力忽视脚底踩着棉花般的不适感,他想尽快赶到安全区,至少那座仓库能够稍稍提供一下休息的地方…… 他转过弯,原定降落点的大型仓库印入眼帘。而印入眼帘的一瞬间,他明白为什么方才会有枪声传出来了。 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的仓库铁门大开,里面正一波接一波,源源不绝的往外涌出丧尸,前面的出来得慢了点,就被后面的推倒,踩在身上朝外摇摇摆摆走出。从游酒站立的这个角度,三秒钟之内,就看见里面涌出了足有四五十具丧尸,更可怕的是后续还在络绎不绝,像水库泄了洪般朝外涌出。 那些衣物还比较完整的丧尸身上,穿着颜色相似的工服,原来当年辐射尘落下时,还有一大部分工人困在了厂区内?! 说好的厂区内丧尸较少,这座大型仓库内经无人机检查,并无丧尸行迹的呢?? 蜥蜴王和他三个手下脸红脖子粗的,一边朝后面放枪,解决跟得最近的丧尸,一边慌不择路的朝这边跑来。 游酒掉头要跑,被蜥蜴王眼尖的一眼瞅见,如遇天将救星。 “游老弟!!”他隔着五十米的距离就大声叫他,“我听见那边传来的枪声,就猜到是你!哎唷我操,打开仓库门里面都是活死人,哪个杀千刀的暗算我们给我们这种破地图——” 他边说边加快了脚步,卯足劲往游酒这边跑来。游酒心里叫苦不迭,他现在身上根本没什么力气,还被这个大汉带来一堆丧尸追在屁股后面。 最糟糕的是,从他自己跑来的方向,也有十几具丧尸被他巷子里放的枪声吸引,缓慢移动过来。 他们此刻就处在居民区与厂区的交界处,前面是困在生活区里团团乱转的丧尸,后面是从工业仓库里放出来的一大批活动力强的丧尸,前后夹击,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要被丧尸包了饺子。 蜥蜴王越过他,朝前跑了几十米远,看见被游酒枪声引来的十几具丧尸,正动作迟缓的从不同的巷子里走出来,脸色一变,立刻倒退回来游酒身边,后者此时已经放慢了脚步。 蜥蜴王打着哈哈:“游老弟,你脸色不大好看啊!害怕了?咱真男人,再没见过丧尸群,脚也不能发软啊!”边说,边往他身边又靠近点,小声,“前面怎么也有……” 游酒克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心里迅速把基地给的地形图提出来又捋了一遍。 然而经过这次“安全区”并不安全的教训后,已经无法确定哪条道路真正安全了。也许经过2年的情报停滞,丧尸群早已完全占领了这座城市,再没有所谓的安全区? 游酒忽然意识到,会不会狙击计划46,挑选他们这拨死刑犯上来,背后的真意其实是在为狙击计划47来人工收集情报? 蜥蜴王的三个手下还在没命的开枪,枪声震耳欲聋,对丧尸群却起效甚微。 它们不知害怕,只要没被击中头部,断手脱脚仍然能蹒跚前行,速度即便再慢,前后夹击也足够慢慢缩小了包围圈。 “老大!开枪,开枪不顶用啊,打不中,——怎么办!” “艹他娘的,我的弹药快用光了!!” “老大要不咱们往前面冲冲看吧!” 枪声和一片混乱的吵杂声中,游酒道:“前面不行,前面的丧尸比仓库里的不会少,进去哪条巷子被堵住头尾,就直接等着送死。” 毕竟生活区里密密麻麻都是居民建筑物,没准一头撞进哪户人家,户主就衣衫褴褛的在庭院里晃荡等肉吃。 但厂区里面那么排山倒海的丧尸们就追在身后,也不可能返身回去杀出一条血路。 重点是他们现在,似乎偏离了原定路线,与C23-A坠毁的超市背道而驰。那座超市属于S市当年新引进不久的商业项目,由于城内无地可占,便建在了城市的另外一头,他们必须穿越整个厂区,才能抵达。 游酒指着东北方冒出的烟囱一角,道:“居民区的人比厂区里的多,我们还是要以在厂区范围内躲避为主。那里有个锅炉厂间,通常情况下锅炉车间里的轮班工人不会太多,即便有几个,我们也能用冷兵器解决掉。若是实在不行,里面要是有剩下的煤炉煤渣,烧起来也能抵挡一阵子。” 蜥蜴王恍然大悟:“没错,我怎么忘了这帮龟孙子怕火!!走走!” 一帮人立刻转了方向,朝东北角那座烟囱奔去。 蜥蜴王边跑,还边问游酒:“你看见许少由和孙笋那小子了没?他们降落地比我们远一点,我还以为他俩去找你了!” 孙笋? 游酒立刻回忆起巷子里仰面倒在地上,被两只丧尸分食的男人。 他道:“我看到孙笋,但没看到许少由。” “那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游酒道:“我送了他一截,你不用再管他了。” “……” 蜥蜴王张大眼睛,瞪着游酒,游酒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人,严格意义上说,是一具被刨空吃尽的尸体。” 后面丧尸还在摇摇摆摆的追,跟居民区里出来的丧尸合流,汇聚在一起,声势更为浩大。 蜥蜴王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回头看看那些似乎不知疲倦、没完没了追在身后的玩意,又看看游酒,两个人同时在想一个问题。 相距不到1000米,为什么孙笋一点枪声都没放出来,毫无动静就被丧尸吃掉了? 他没有做任何抵抗么? 许少由又躲去了哪里? ☆、18、DAY 1 18、DAY 1 如果此刻联盟有架无人机在上空逡巡,会拍下一组很奇特的视频: 死寂许久,到处是废墟片瓦的荒凉厂区内,关闭了上十年的仓库铁门大敞,里面一波波涌出似乎永远流之不尽的丧尸,蹒跚着追在五个没命奔逃的男人身后。 虽然它们速度缓慢,或是被前头的建筑垃圾拦住脚步,或是因为数量太多而彼此推搡,拖延了时间,但仍然坚定不移的追逐前面的活人,仿佛那是丧尸生涯中最不可错失的目标。 它们不知疲累,被枪子射中,只要不爆头就能锲而不舍的跟下去,而被它们追得气喘吁吁的几个男人已经露出了疲态。 尤其是游酒,之前为了救文宵服下的军用胶囊,后续副作用集中蔓延出来,现在比以往任何一次特训结束后还要力不从心。 所幸蜥蜴王察觉了他的异常,大汉犹豫了不过两秒,居然伸出手,抓住了他手臂,“游老弟,你是不是之前救那小子的时候受了伤?” 他看着他袖口的一点暗红色污渍,不很明显,但应该是内腑震荡吐出来的血。 大汉的手臂坚实强壮,随手一抓,带动游酒跑动的压力都减轻了不少。游酒没有功夫说谢谢,他只点了点头,然后对身后蜥蜴王的三名忠实手下道:“你们中间跑得快的两个人,先到前面锅炉厂间去检查一下地形,丧尸多不多,适合不适合我们进去躲避;我和蜥蜴王还有剩下的那个人断后。” 那三个男人听见他说话,都拿不定主意的一起看向了蜥蜴王。 他们的老大非常简短的道:“现在大家一条船上,他不想死,也不会害我们。听他的。” 于是有两个人立刻转过身,加快速度越过他们,朝距离五六百米左右的有着高高烟囱的锅炉厂房跑去。 失去了两名同伴的火力支援,剩下那个人开起枪来就有些左右支绌,手忙脚乱。 本来他们这些人就是靠在各处的地下安全城市里流窜贩卖药物维持生计,懂得制作和购买各色各样容易让人类上瘾的药物,对枪支军火一窍不通。 强行恶补了十天特训,能够把枪端稳,射程范围内/射中移动物体已经表现不错了,要求他们一枪爆头丧尸,减少它们数量,期望值就过高了些。 所以之前有三个人一起拖延丧尸脚步,现在只变成了一个人,慢慢的那些玩意更为逼近。 他边放枪边后退,面对逐渐潮水般涌来的丧尸,居然咬紧了牙关,没有掉头就跑。 他退到一堵厚实的胸膛身上,一回头,看见蜥蜴王把放空了弹药的手/枪扔掉,提了把G36C型短步/枪,也加入了战局。他的准星比他手下这个略微准一些,十次里有三次能够成功射中丧尸头部,减少它们的数量。 只是枪声仍然震耳欲聋,巨大的声波在荒废的厂区里来回绕梁。 蜥蜴王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咬牙切齿的一边开枪一边骂:“他妈的,为什么这些枪都不给安消/音/器??” 游酒停下脚步,转身,开枪,精准点掉了靠得最近的一排丧尸,道:“降落伞故障,地图出问题,枪支没有安装消/音/器——也许有人不想我们活着回去。” 他这句话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蜥蜴王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在仍然没有停歇的枪声中他猛然调过头来,瞪着游酒:“你说什么,有人不想我们活着回去?!” 游酒的手臂迅速爬升上剧烈的酸痛感,军用胶囊的副作用让他端枪的手臂隐隐出现了颤抖,他声音仍然沉着冷静,“我只是提出怀疑。这次行动中的纰漏未免太多了些。” 从降落伞故障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隐隐觉得这次任务的不对劲。 如果说死亡峡谷基地那帮人,对他们活着回来不抱有希望,更大程度上是将他们视作试验品、当成炮灰,想将他们放在S市,利用他们身上记忆芯片传回最新数据,为真正执行任务的那支队伍提供宝贵信息。——这些都在情理之中,尚且能够解释得过去。 但刻意要弄死他们,费尽心思把他们往极端危险恶劣的情况下引,用意就让人难以揣摩了。 再联想一下特训过程中,出现的极其偶然的丧尸鹅事件,这个死亡峡谷基地内部,恐怕有明面意图和暗地意图,两种不同的暗潮汹涌? “他妈的,这不是拿我们当猴耍——”蜥蜴王睚眦欲裂,当即就想去抠自己脖子里的记忆芯片,游酒道,“别动!如果能够拿到C-23A上的情报,他们还是必须来接我们,想活下去就仍然要以飞机上的东西为优先目标!” 对他们的生死无所谓也好,想要他们死在S市也好,唯有拿到那些人都想要的C-23A上的情报,才有资格与他们谈交易。 蜥蜴王道:“既然有人存心要我们死,那架坠毁的运输机上,会不会他娘的也是个骗局,其实什么都没有?” 游酒猛然将放空子弹的枪托朝面前砸去,把一个险险要扑上蜥蜴王手下的丧尸砸偏了脑袋,他狠狠道:“会有的,C-23A上,一定会有我要的东西!” 他们已经退到了锅炉厂房门口,高大的铁门半开着,此时成了最后的一道希望屏障。 先进去的两名蜥蜴王手下迅速在里清了一遍,惊喜的发现这里可以作为新的安全区,高大宽敞的厂房里只有废旧发黑的几排锅炉装置,静静的废弃在原地,整个锅炉厂房俨无声息,没有腐臭的味道从里面传来。 “安全!可以进来!” 那两人高喊着跑了出来,等游酒他们闪身从半开的铁门钻入,便齐心合力将陈旧而沉重的铁门阖上。 有几只跑得快的丧尸,腐烂发臭的手臂从即将关闭的门缝里伸进来,游酒一把抽出军靴里的军刀,切瓜砍菜般干净利落把伸进来的那些手臂全部砍落在地,那些脱离肉体的手臂掉到地上,还扑腾了好一阵,被蜥蜴王一脚直接踹出门底。 重逾百斤的铁门,终于是在丧尸潮涌进来之前成功的阖上,门背后的大铁栓一重又一重压好,把低沉咆哮的野兽般的叫声拦阻在了门外。 游酒顺着铁门就滑落下来。 他后背上都是汗,虚汗把厚重得足以隔挡辐射尘的作战服都浸了个透湿。 蜥蜴王他们吃了前面那次亏,再不敢轻易相信所谓的安全区,拎着枪又进去排查了一遍,确认这个锅炉厂房周边都是高及三米多的围墙,前后都有厚重铁门把守,丧尸轻易无法进入,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没有服用军用胶囊,情急之下甚至想都没想起还有这一茬,但模样也比正遭受副作用影响的游酒好不到哪去。 包括蜥蜴王在内,每个人脸上都是汗涔涔的,刚刚降落在地就遭遇了一场这么刺激的奔逃场面,吓得浑身鸡皮疙瘩到现在还消退不了。 蜥蜴王索性也盘膝坐在游酒身边,两个人背靠着铁门,感受着一门之隔传来的指甲爬挠的艰涩声,听着似乎就在耳边的低哑咆哮和拖着脚走来走去的粘滞脚步声。 “咱们这可真是羊入虎口啊,老弟。”蜥蜴王本能的在口袋里摸烟,摸了好一会,当然什么都摸不到。 最后只掏了个火折子出来,百无聊赖的啪嗒啪嗒打着玩,“这外面到处都是丧尸,出去就是给它们送外卖。难道我们就这样困死在这里面了?” 游酒看了他一眼:“把火折子熄了。” 蜥蜴王乐了:“怎么,游老弟滴酒不沾,还忌讳别人抽烟?放心,那帮家伙没好心肠给咱们准备烟草。” 他们在死亡峡谷基地时,每天特训结束后,都会有半瓶劣质葡萄酒供应;虽然粗糙难喝,到底还是难得一见的酒精饮料。奇怪的是游酒身为一个大男人,名字里还跟酒沾亲带故,偏生一口也没看他喝过。 搁在末世前,怕不是众多妹子心目中的三好男人。 “这锅炉厂房是按旧式的方法建筑的,里面兴许还留有一些老燃料。我们引火的东西不多,都留起来,到时候造一个燃烧带,闹出动静把丧尸都引到前门,它们畏火,不敢靠太近。我们从后门找地方钻出去。” 蜥蜴王怀疑的看着他:“能行吗?” 游酒道:“你想在这里耗到干粮清水用尽,或者7天过去直接变丧尸,随便你。我要找机会出去。” 蜥蜴王立刻道:“都照你说的办!!” 他那三名小弟,气喘吁吁的跟在老大身边坐下来。对于铁门后不停歇的咆哮声还是存有畏惧,下意识的坐得离铁门远了些。 “你说,许少由那小子还活着吗?” 安静了不过片刻,蜥蜴王又问。 他们在目睹游酒和文宵落地偏离后,跟许少由、孙笋先后落在了地图指示的安全区,也就是那个大型仓库附近。当时几个人只匆匆照了个面,蜥蜴王心急如焚的就带着手下去找仓库,他满以为许少由和孙笋也会跟在自己身后。 哪知道一直到了仓库门前,也没见到许少由和孙笋跟上来的身影,蜥蜴王当时还在奇怪,有好好的安全区,为什么那两人不来? 打开仓库铁门的瞬间,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了—— 准确说来,铁门的门锁只撬开了一半,当他听见从里面传来低沉的嘶吼声和让人头皮发麻的沉重脚步声,想把门重新关上时,已经来不及了。 丧尸一波接一波,笨重的体重叠加,把铁门上锈蚀风化许久的门锁直接推落,然后喜闻乐见的追在了他们身后。 蜥蜴王到现在稍许安定下来,才想起自始至终就只见到了许少由和孙笋那一面。 平心而论,许少由不是他们中间体能最好的,但看起来就是脑子最够用的一个,否则他的军火生意做不到那么大。 “我其实听说,他有一定的军方背景,跟安全局或者配给局什么的有着见不得光的勾当……”蜥蜴王哼哼道,“他跟我们这些流窜作案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他的私贩生意,涉足好几个地下安全城市。他进来不多久,还有不少人暗地里运作要捞他出去——合该是运气到头,居然没捞得成,也把他划了我们一堆来送死。” 游酒心头忽然一动,脑海里模糊掠过几个细节。 他想起特训的日子里,许少由总是比其他人显得干净整洁的囚服,和他似乎永远处在安全距离观望的那种悠然态度。他仿佛并不是同他们这几个死囚犯一伙,更像是——作壁上观? 这个人身上,有着某些暧昧不清的疑点。 游酒想着心事,没同蜥蜴王搭话,那大汉也不以为意,他习惯了这个男人的沉默。何况,这个时候与其说是他关心许少由的下落,毋宁说他在通过说话来消除自身的紧张情绪。 他很快转了话题:“对了,你不是同那个娘们一样的小子落在一处吗?怎么就你出现,那文宵又跑哪去了?” 游酒皱了皱眉:“——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拖着他跑?” 蜥蜴王用一种“我懂的”眼神默默看着他,嘿嘿笑了起来:“我知道,那小子看起来眉清目秀的,某种程度上,是很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啦,也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事……” 游酒:“……” 游酒冷冷道:“你还别说,丧尸看久了,忽然觉得你也眉清目秀起来了,要不要趁大家都还热乎着,就地来一发?” 他方才刻意的在丧尸群中找寻了一番,并未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蜥蜴王他们跑来的那个方向,应该也没有和文宵遇见。那他现在大抵还是安全的,或许找了什么角落藏起来了。 蜥蜴王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聪明的转移了话题。 “我们什么时候杀出去?” 游酒抬头看了看天色。 地面的阳光与地底的人造太阳终究有着本质不同,就算光线里掺杂了小行星辐射尘令人畏惧的絮状物,那光芒仍然是温暖而诱发生机,令人向往的。只要沐浴在和煦阳光下,活死人的威胁都比夜晚目不能视来得弱上几分。 如今天色已然擦黑,没有受到阿修罗影响的太阳,仍然遵循着千古不变的运行规律,缓慢往西边降落下去。 他们的装备包里配备有红外线夜视镜,但游酒绝对不想趁黑夜去同那些活死人打交道。 “先休整一晚吧,大家轮流守夜,有动静立刻叫人起身。” ☆、19、研究所 19、研究所 经过改装的福特撼路者,如一条笨重却灵巧的河豚,在天色擦黑时游进了地下城区的西南角。 西南角的封锁线用铁丝网和大条横木拦阻着,探照灯挂在两侧哨岗上,来回扫射着靠近的任何车辆与人员。守卫的哨兵在谷晓婕摇下车窗时,原地立正敬了个军礼,便打手势指示哨岗里的同僚打开入口放行。 封锁线后早已站着两名同样身穿棕色军服的联盟士兵,向谷晓婕和施言敬礼后,无声无息的爬上了福特车。 谷晓婕问道:“正门口的游/行平息下去了吗?” 副驾驶上坐着的士兵摇了摇头:“听说闹得很大,城东一半的居民都参加了,还有不少老人孩子夹在人群里。派了将近一个连的人过去维持秩序,但也不敢做什么,只能将人围阻在城东,不让他们有机会越过封锁到城南北和城西来。” 另一个士兵道:“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只是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没这么大阵仗过。可能是因为之前特种兵执行任务,打死了两名城东居民……虽然是小混混,但到底给了人口实嘛,那边一直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地方。要我说,他们再这样闹下去,就再缩减他们一半供应,看他们还有力气蹦跶!” 说这话的士兵还很年轻,稚气未脱的脸上显现出的却是对于同类人种的厌恶,非常自觉的将自己定位为新秩序的维护者这一列。 从他年纪判断,大概末世前也不过几岁,侥幸被爹娘抱着逃到地下,以为现在的秩序与生活就是人生的全部。 施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复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电脑。 谷晓婕有点忧心忡忡,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施言,“最好是不要波及到城西来,联盟几个重要机构,包括研究所都设在城西,要是被那帮暴民冲击了……” 施言道:“那就再换个安全区。” 他语气淡淡的,看不出是忧是喜,也看不出他对储存了自己许多心血研究的地方留有多深厚的感情。 要说他同情那些暴民吧,似乎也不像,他没有要帮他们讲话的意思。 谷晓婕着实有些捉摸不透这个笑容温和的教授,他这么语气平和的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她居然下意识不敢去接。 3年了,她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个叫施言的教授容颜俊美,引人心跳,叫她情不自禁想靠近;然而他身上总有一种仿佛纯天然的屏障阻隔在那里,看得见,摸不着,即便笑容温和也像隔着一层雾化玻璃,触摸不到体温。3年的时间,她从中尉升为上尉,跟这个几乎每个月要接送一次的教授之间,还是停留在相敬如宾的阶段。 她其实极想问问,施言教授对自己有什么看法;每每接触到他亲切有礼的笑容,那点旖旎的心思又会像海上泡沫般,无缘无故的就碎裂了。 年轻的女军官握紧了方向盘,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穿过封锁线,逐渐就进入了主城区。 地下安全区的建造方式同地面城市相差不大,逃到地下来的是一批技术高杆、经验扎实的建筑设计师,他们保留了地面工作的记忆,在逼仄潮湿的地下同样发挥了钻山打洞的敬业精神,硬生生造起了一座又一座容纳人类居住生活的地下城市。 除去资源匮乏,空气不流通,人与人被迫按照自己本身的价值划分三六九等,居住不同区域外,这个地下城看起来似乎跟末日前的任何一座人类城市都没有差别。 越野车在宽敞干净的街道上趋行,两旁的房屋由于资源限制的关系,一大半都熄了灯,只留了一行行不大明亮的路灯陪伴着这辆福特车寂静前行。 铜质的地址铭牌在越野车的车灯下一晃而过,“研究所”三个鎏金大字立在比城内任何一座房屋围墙都要高上几分的高墙上,带电的层层铁丝网在夜色中杀机内敛的静默着。 福特车缓缓驶入占地足有六百平米的研究所,谨慎的在门禁前停了下来。 来过很多次的谷晓婕知道,在肉眼看不见的一米前方,有好几个热源感应器,任何无法通过人像红外感应的恒温物体碰触到,都会被从左右两侧射出的激光切割成放大镜都找不出来的细碎尸块。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座存放有末世后大量科学研究成果的研究所,安全级别甚至高过了联盟政府机关机构。 “我们就只能送到这里了,教授。” 谷晓婕熄了火,非常遗憾而恭敬的向施言敬了个礼,伸出手去。 施言伸出他依然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柔的握住女军官的指尖,透过薄薄的手套他能感觉到女人身上的温热,还有淡淡的体香传来。 他温声道:“这次有劳谷上尉绕了一个大圈送我,施言感激不尽。” 对方回望着他,脸色微微绯红,似乎在等他说出期待的话语,譬如两人公事之外,私底下见个面什么的? 然而施言只是轻柔的握了握她的手,又转向另外两名护送士兵,也同他们道了谢。 谷晓婕掩饰住自己心底日复一日的失望,道:“那么,施教授何时需要返回死亡峡谷,届时我们再派人来接。” 施言道:“辛苦了。” 他拿上晶片电脑和一沓随身资料,往看似空无一人的门禁处走去,谷晓婕目送他。 栗发教授的身影消失在一重又一重陆续打开的玻璃门扇后。 两名士兵站在那里一起目送施言,嘀咕着:“这研究所看起来没啥特别的,门口连个看守都没有,是个人都能闯进去。我们费了这么大功夫护送他回来,就这样放着他不管没事吗?” 谷晓婕没说话,从后车厢里提出一只活鸡,手臂一甩,将活鸡往一米多处的上空扔去。 她扔得足够高,至少有两米来高,两名士兵目光不由自主跟着扑腾着的鸡抬高——下一秒,那只方才还活蹦乱跳咯咯直叫的鸡,就在他们目瞪口呆的视线里,半空中化作了无法识别的齑粉,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 “……” 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谷晓婕道:“看到了?这只是第一重关卡。这个研究所里,到处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陷阱,一步行差踏错,连你爹妈都认不出你来。” 只有被授与了进入资格的人,才能大摇大摆走进这座由施言精心设计的研究所。 ——就好像,不论如何蛮横冲撞或用尽心机,不经过那个人允许,就没有资格叩响他心门一样。 谷晓婕被自己这种狗血至极的联想逗笑了,嘴角微微上勾了弧度。 她想,不要紧,她够不着,也没有其他人有这个本事够着;至少这么多年来,她就没见过施言身边,有除了自己外第二个更为接近的女性。 研究所只有两层,结构布局同死亡峡谷基地那栋白色建筑相似,实验室按照功能分类一个个分隔开来,各个工作人员按照自己的职责分属,在不同的实验室里来回忙碌。 施言走进来时,这栋研究所里仍然人气十足,研究员们忙于手头工作,白大褂和白大褂凑在一起,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施教授!” 研究所的高级助理,一名日本女性森田绪美小步跑了过来,鞠了个躬后接过他手中的资料。 末世后虽然国家与国家间的分界模糊,人类为了分享和节约资源,打破从前的国籍混居在了一起,但不少从末世过来的人,还保留了对其他人宣称自己原本国籍的习惯,其中尤以曾经的美、日、俄、德、中等几个大国的国人明显。由于末世前各国制度不一的原因,在很多事情上也明里暗里存在一些分歧,并不因末世的来临就完全水乳/交融,和谐一体。 跟施言拿的是末世后联盟授予的教授资格不同,森田绪美女士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优秀博士,年纪比他大上一截,却仍然保留了日本女性那种谦恭有礼的温驯态度。 施言对她还了一礼,他对这位年长女性一直保有尊敬。 虽然名义上只能给予她高级助理的称号,实际上在施言不在研究所的日子,森田绪美女士基本担负起了负责研究所日常运营的全部工作,这就让她分不出很多精力与时间来投入科研项目。 这无疑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但森田女士却说,为了年轻人更能全神贯注投入心血,她不介意做这个牺牲。 森田绪美道:“今日皇甫财团来研究所听月度情况汇报的人,是皇甫瑞。” 施言微微一怔:“怎么是他?” 这个研究所虽然是施言领头负责,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却是皇甫财团。 当年施言误打误撞在科研领域初展天赋,不吝给予这个还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大力支持,花了无数金钱与师资力量培养他的,就是当时一眼看中他的财团掌舵人皇甫瑞,也就是皇甫谧的亲生父亲。 皇甫瑞是个很神秘的人物,他把控着的皇甫财团早在末世前就极有势力,只是一直潜伏在暗地里,不曾像其他财团或富豪般声名显赫。 有传言说,皇甫财团其实一早就从不知名的渠道,获知了阿修罗即将接近地球的消息,他们有预谋的事先兴造了至少三座地下城市,收容了不少仓皇逃下地面的政客与其他有权有势的人们。 由于消息灵通,皇甫财团同样事先储藏有大量资源和存货,加上那些受他们保护的政客们的感恩支持,他们等同于握有地下城市大部分的命脉。 这样一个眼光独到、识人辨物自有一套的皇甫瑞,作为皇甫财团的最高领导,在公众面前现身的次数却是寥寥可数。施言接受他的资金支持十几年,同他也不过见上过五六面。 研究所按照约定,每个月都要向皇甫财团/派来的人汇报手头各个项目的进展情况,但这不过是例行公事,从来没有皇甫瑞亲自降临过的先例。 因此施言听说他这次竟然亲身来了研究所,不免微微错愕,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有哪个重大科研项目,存在突破性进展的可能。 森田绪美道:“确实是他,而且来了有半小时了,一直在楼上您的工作室等着。”她有些不安,轻轻道,“会不会是同……基地出的那次安全漏洞有关?” 她指的是实验用的丧尸鹅,莫名出现在训练场地的那件事。 听上去不是没这个可能,施言暗忖,但以皇甫瑞的性格,事情一旦定案,过了就算翻篇;他既已明确指示不会再追究他的责任,就应当不会这个时候再来秋后算账。 堂堂皇甫财团负责人,日理万机,他自然也不会是专程为了听个月度汇报而来。 那么,一定是他手里,有他更为关心的事情…… 施言道:“不要担心,我来处理。你将我带回来的资料按照惯例整理分类,做好后带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大爷走过路过收藏一个,给小透明一点信心~~^O^ ☆、20、皇甫瑞 20、皇甫瑞 皇甫谧五官姣好,模样风流含情,不没事找事的时候看起来像个温柔无害的画中美人,颇为赏心悦目。他的长相或许是承袭了他母亲那一系,跟他父亲皇甫瑞相似点并不多。 唯一比较类似的,是两人面上共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气质,看人的时候眼睛都喜欢微微眯起,像是在看对方,又像是没看对方,常人很难捕捉他目光的重心。 施言进到工作室来,一眼看见皇甫瑞,后者正背负着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房间里的摆设。 刚刚过了五十岁的男人,仍然面容硬朗,身姿笔挺,仪态悠闲,目光逐一扫过一排排靠着墙壁的文件柜和存放在玻璃柜中的各种培养皿、试剂和营养液,似乎充满着孩童般天真的好奇。 他和施言一年前看见他的样子并没什么区别,不论何时都穿着一身衣冠楚楚的西服,一丝不苟的打着领带,头发梳理得像下一刻就能去公众面前发表演说,袖口上还沁着极其珍稀的香水气息。 闷骚得很,这点也跟他儿子一模一样。 施言心想。 皇甫瑞右手戴着一块末世前产自瑞士的做工精致的手工表,这么多年没见他更换过,居然还一直持续在用。施言朝他伸出手去时,顺便瞟了一眼那块手表,果然还在尽忠职守的走着。 身为大财团的董事长,在末世人人都为资源奋力争抢拼搏的时候,他依旧有本事过着衣食无忧啥都不缺的丰裕日子。 皇甫瑞捏着他戴白手套的手指,笑眯眯的晃了晃。 和蔼道:“施言啊,这害怕脱手套跟人接触的毛病还没治好吗?” 施言宁愿他一上来就开门见山,说出目的,并不想同他这样山重水复的绕圈圈。 然而对面这只老狐狸,阅历和段数比他不知高了多少倍,他不肯主动坦诚,他就只能按捺心思,小心的陪他周旋。 施言微笑道:“董事长言重了,并不是害怕同人接触,不过出于职业习惯罢了。” 皇甫瑞从善如流的赞许道:“说得也是,你每天经手的病毒细菌污染物那么多,要是没有这种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确实有带来麻烦的可能。我果然没看走眼。” 他拍了拍施言肩膀,施言眉峰一挑,克制的保持住了脸上的微笑。礼貌的问道:“董事长现在就听施言汇报吗?” 边问,边给皇甫瑞让座,不露痕迹的避开他手掌。 皇甫瑞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施言躲避的小动作,他慢悠悠在桌子对面坐下,笑道:“其实,我并不是专程来听月度汇报,我知道真正要紧的科学研究,通常耗时漫长,怎么可能进度那么快。我是正好结束了在城西的一个商会洽谈,顺道过来转转。你也不用太拘束,我们随便聊几句就行。” 他随意扫了眼施言怀里抱着的晶片电脑,漫不经心道:“听说这次狙击计划,启用的是死刑犯?” 死亡峡谷基地的资金注入里,有三分之一是皇甫财团手笔,皇甫瑞知晓这件事也很寻常。 施言道:“年纪都在三十上下,身体素质凑合,比不上先前的特遣队员。” “哦?”皇甫瑞挑了挑眉,笑了起来,“监狱里注射死刑的药物不够了吗,军方要用这种方式派他们去送死?你也同意了这批人参与实验?” 施言道:“计划的对象是由军方挑选,研究所并没有插手干预的权力。事实上我也不在乎。死刑犯虽然比不上特遣队员素质好,胜在能够自成一个比对组,日后再有特遣队员派上地面,双方的数据能够互为参照,我认为还是有意义。” 他本想说里面还有“个别人”,素质不逊于特遣队,话到嘴边,又非常谨慎的咽了回去。 他在同皇甫瑞说话时,晶片电脑被他设置了静音,屏幕上“游酒”那一栏却还在不依不饶的闪着危险的红光。教授出于某种直觉,始终用身体遮掩了那些光芒,但皇甫瑞还是看见了。 他道:“你们送这批人去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他们,军用胶囊有叠加的后遗症吗?” 他朝施言伸出手来。 施言不过片刻犹豫,自知隐瞒不过去,便将电脑递到他手里。 皇甫瑞低头看着电脑上的数据显示,指尖随意翻过十名死囚犯的信息记录,神情就像在看一本地球十大美景指南,单纯只是为了打发无聊时间。 他把每个人从头到尾粗粗浏览了一遍,不感兴趣的递回给施言,“这么快就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在忍受胶囊的副作用。估计剩下的人,也撑不过第三天吧?” 施言道:“我对他们的最高估计是活到第五天。虽然军用胶囊有严重的后遗症,但真正集中出现副作用是在十天之后。他们如果不用药物强行提升体能,连副作用爆发的日子也熬不到。” 皇甫瑞笑道:“说得也是。” 森田绪美抱着一沓整理好的资料上楼来,皇甫瑞随手接过,仍然像刚才那般信手翻了翻,动作自然从容,一点看不出他在集中注意力看这些冗繁的数据。 然而施言心里隐有怀疑,便一直刻意端详他脸部细节。好不容易捕捉到皇甫瑞眼底一丝飞速掠过的异样眼神,便立刻去看他手边的资料,电光火石间只看见“游酒”二字从纸页上滑过。 他在看到游酒这个名字时,稍微分了下神。施言心想,是因为皇甫谧的缘故吗? 他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却还是在皇甫瑞一脸若无其事将资料递还给他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这次计划里,有个人还算特别。我猜,或许皇甫董事长认识?” 皇甫瑞眼底陡然蹿起一丝光亮,像深沉的夜色中划过的一道凌厉冷光。 但这光芒转瞬即逝,施言再去看时,皇甫瑞的眼神还是一派和蔼可亲的沉静:“哦?我方才没注意,你说哪个人?” 他又欠起身,从他手里将资料要回来,装作认真去看。 翻到游酒那一页,他指节轻轻扣了扣额角,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表情。片刻后,恍然大悟,轻轻叫了声:“游酒——这个人,我想起来了。” 施言心想,跟你的养子荀策是特种兵学院的好友,也是你儿子皇甫谧的眼中钉,你不认识也说不过去。 哪知皇甫瑞的下一句话,却大出施言意料之外。 皇甫瑞指尖轻点着游酒的名字,奇怪道:“联盟前少将游学正之子,他怎么会出现在死刑犯名单里?” “……”施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全然没料到皇甫瑞认识游酒,竟然是这种方式。 游学正的儿子? 那架失事的C-23A上,乘坐的大人物不就是游学正吗? 电光火石间,游酒在死亡峡谷基地出现的原因和他一系列让人无法猜测的谜团,陡然间都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皇甫瑞若有所思:“游少将一直将这个儿子保护得非常好,鲜少让他在人前露面,是以军中很多人都只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并不知晓其长相与年龄。我曾经有幸跟游少将共事,同这个孩子打过一两次照面——他长大了许多,我刚才一时竟然没能认出来。”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施言,唇角扬起的笑意意味深长:“——施教授一心扑在科研上,竟然也会知晓这些军中秘事?施教授跟游少将的公子,莫非有什么私交不成?” 他的笑容仍然温和,施言却本能的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 他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冷静应对:“施言哪有那种福气,同游少将的公子高攀?是因为这个游酒,执行任务前写下了一个紧急联络人的名字,指定若是他意外身死,希望能够代为通知董事长的养子,我记得,是叫荀策的那位。” 皇甫瑞始终意味深长凝视着他的视线,在听见荀策名字时,才慢慢松缓了下来,那种如芒在背的威逼感蓦地消失。 笑道:“他的紧急联络人,竟然是犬子吗?哎呀……我真是,这些年忙于工作,竟然也没有时间过问一下犬子的交际圈。若是早知道他同游少将的儿子交好,看在故人的情面上,怎么也不能让游公子沦落到进监狱的地步啊……”他好像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又追问了一句,“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缘故,被判了死刑?哎,这……还能把他从地面撤回来吗?” 你的关心未免来得太迟了些,而且这不是明知故问? 施言道:“运输机已经将他们投放到了S市指定区域,现在就算派人去找,在那么大的城市范围内,找到人的可能性也极小。我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祈祷他平安归来。” 皇甫瑞轻快道:“那便只好听天由命啦。” 他似乎急于结束这个围绕着游学正之子的话题,不等施言再说什么,已离座起身,笑着朝他伸出手去,“天色不早,施教授从死亡峡谷赶路回来定然很疲倦,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施言跟着起身,象征性的又同他握了握手,道:“我送你。” 皇甫瑞也不拒绝,笑着朝一旁恭立的森田绪美挥了挥手。 他在施言陪伴下一路穿行出了研究所,跟遇到的每个研究人员都微笑致意,把一个平易近人的印象淋漓尽致的留在遇见他的人心里。 施言送他到了研究所门禁处,看见一辆宝蓝色加长SUV停在研究所围墙外,一个穿浅褐色特种兵军服的男人靠在车身上。 男人身材高大,容貌俊朗,一头耀眼的红发在黯淡的路灯光线下格外抢眼,耳垂上一颗红宝石耳钉熠熠发光。皇甫瑞出来时,他正一手按着那颗红宝石,小声说着什么,模样像极了在哄小孩。 看到他戴着那颗红宝石耳钉的刹那,施言立刻便福至心灵,知晓了他是谁。 皇甫瑞回转身来,轻声对他道:“既然游少将的公子去了地面,已是既成事实,就不要提前告知犬子了。他刚刚执行完任务归来,我希望他能好好回家休息。” 施言停在门禁旁边,那红发男人察觉到有人从研究所出来,便直起身,朝这边看过来,与施言一瞬目光交接。 清澈而无惧的眼神,目光磊落坦荡,并不像老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更像是养成了一匹桀骜不驯而毫无心机的狼。 施言把视线收回来,对皇甫瑞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施言&皇甫瑞:在猜忌和散伙的边缘试探.jpg 谢谢妃雪的地雷~~ ☆、21、DAY 2 21、DAY 2 丧尸群虽然被铁门阻隔在了外面,凄厉的声音却始终低沉持续的萦绕在周围,徘徊绕圈了整整一夜。 纵使神经坚韧强悍如游酒,在这种四面楚歌一样悲惨的氛围下,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时也是顶着一双黑眼圈,充其量小寐了一个多小时。 其他几人根本睡都睡不着,蜥蜴王自告奋勇去守了大半夜,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就火烧屁股的叫醒了游酒。 急躁的道:“游老弟,外面那堆玩意叫得太瘆人了,咱们赶紧找机会走吧。” 游酒浑身酸痛,不止是没能睡好觉的缘故,他总觉得基地里那帮居心叵测的白大褂给的军用胶囊,仿佛有种敲骨吸髓的效果;就算表面上的虚弱状态散了,四肢百骸里还流窜着酸涩感。 他睁开眼,看见蜥蜴王的那三名手下,已经把从厂房里搜刮来的十几年前的煤炭、废弃燃料和尽其所能找到的可搬动木料堆到了一起,沿着铁门边排出了一条黑乎乎的长线。 其实21世纪中叶,随着新能源和洁净能源的广泛运用,类似煤炭这种污染严重的资源已经极少用于生产生活,能够在这座旧式锅炉房里还翻出这么一些干燥可用的煤渣煤粉,简直可以说是上天垂怜了。 他们昨晚临睡前,重新分配了一次枪支弹药,游酒由于射击精准,浪费弹药情况远比其他几个人少;但五个人把剩余的均分下来,也是所剩无几。 必须节约使用,否则照这样胡乱射击下去,别说第七天,第三天就要耗光所有存货。 几个人草草吃过压缩饼干后,整装待发,蜥蜴王吩咐手下:“老八,你去后门趴墙头盯着,丧尸减少得差不多了就喊我们;老七老五,你俩注意,火烧起来的瞬间把前门打开,要是有丧尸越过火线,直接崩脑袋。” 被称作老八的男人应了一声,匆匆越过高大的锅炉厂房,往长满藤蔓青苔的后门墙边跑去。 老七老五一人把守着铁门的一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蜥蜴王。 光头壮汉两只手都拿着火折子,全神贯注看着游酒,在等他的意思。 游酒:“都准备好了就点火吧。”他自己也抓紧了一把步/枪,子弹装填得满满,别在腰间的另外两把手/枪在0.5秒内就能替换上手。 其实他也没多少把握,门开的瞬间丧尸会不会一拥而入。 当初施言的确是说过丧尸畏火,但那或许只是极少数丧尸的情况;如果丧尸也聚众而胆肥,或者一个推一个,踩踏着冲进来,那么大一批数量也足够把他们五个人撕咬得皮都不剩。 蜥蜴王显然跟他想的是同一个问题,然而事到临头,时间紧逼,除了孤注一掷,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俯身下去,点燃了引火物,在内心用力祈祷这批燃料可一定要给力。 熊熊火苗蹿升起来,火舌猛然舔上三丈高空。 与此同时,老七老五手臂发力,猛然掀开一直镇守着大门的几道铁闩,沉重笨拙的大门在门外丧尸的拥挤下豁然洞开,在扭曲发热的火苗与烟雾缭绕中,一张张丑恶腥臭的脸庞骤然拥挤在铁门前。 游酒举枪朝天,砰然连开几枪,震耳欲聋的枪声蹿上高空,声波一波波传荡开去。 剧烈的枪声吸引了在后门徘徊游荡的丧尸,它们起先想直接穿过后边门墙过来;发现有障碍物阻挡,几次突越不了后,蹭着墙边慢慢改变轨道,绕过锅炉厂房四面围起的围墙,循着枪声,一摇一摆,一个接一个,往前门聚集而来。 游酒还在开枪,他把一枪管的子弹克制着,计算着时间一颗接一颗射上天际,确保吸引后门丧尸的音波不断;又觑空举起枪口朝前,解决两三只靠火线略近的丧尸,不让它们有机会踩熄火焰。 老七和老五紧张得满脸是汗,学着游酒的样,笨手笨脚的瞄准过于接近的丧尸,发现不对就立刻补枪。在火光的映衬下,两个人的眼睛都是血丝,头脸被黑烟熏得乌七八糟。 蜥蜴王在长长的火线边缘来回窜,看见哪里火势变小就立刻补上燃料,两头奔走得不亦乐乎,两桶满满的可燃物被倾倒得一滴不剩。 他们赌中了,丧尸果然畏惧火光,就算被枪声吸引,一只只徘徊在前门,却始终没有形成雪崩之势朝里面涌过来,被绵长而旺盛的火线阻挡在了门边。 蜥蜴王边倾倒燃油,边幸灾乐祸的骂:“龟孙子,王八蛋,想吃了你老子,进来啊,像个男人一样走进来啊,日你们大爷——” 他的咒骂戛然而止。原因在于老七一个手抖,子弹没有爆掉一具丧尸的头,打中的是已然脱垂半边的肩膀;那具丧尸本就摇摇晃晃,失去平衡后,整个身躯朝前一扑,轰然栽进了噼啵燃烧的火堆中。 火苗燃烧丧尸的气味绝对不好闻,一股强烈的恶臭扑鼻而来,冲了蜥蜴王一头一脸,方才骂得痛快的嘴巴里顿时扑进了一大捧腐臭的烟气。 蜥蜴王原地跳了起来,呸呸呸疯狂往外吐口水,一脚踢在老七屁股上,咒骂道:“干你娘,这是在煮屎还是在烧尸体,真他妈恶心,呕……” 老七非常抱歉的说:“老大!我不是故意的!” 蜥蜴王还在疯狂吐口水,想把那股熏人致死的臭气从口鼻里吐出去,忽然听见游酒道:“火势小了。” 他一惊,顾不上自己了,急急去看。 果然,那道火线烧得猛烈,消耗燃料也急剧,虽然他们找到了所有能找到的可燃物,也经不起这般大张旗鼓的烧燃;猛烈的燃烧了一刻钟后,已经逐渐显现出弱下去的败象。 “老八!”蜥蜴王吼道,“后门走干净了吗!能撤了吗!!” 老八的声音遥遥传来:“老大,还有至少十只,在那里转悠!我看它们蠢得很,根本找不到路到前边去——” “5分钟。”游酒冷静道,“这条火线最多再撑5分钟,我们必须要撤了。” 他黑沉的眸子注视着前方,那些丧尸感受到逼人的烈焰已然没有方才强烈,一个个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挥舞着残破枯槁的手臂,尝试着朝里逼近。 在煤烟蒸腾的黑气中,游酒眼疾手快的开枪解决掉几个踩踏在了火线边缘的丧尸。那几具被/干净利落爆头的丧尸,在左摇右晃了几下后,身躯颓然垮倒下去,竟然直接压到了火堆上,将本就逐渐偃旗息鼓下去的火苗,压熄了好几处。 蜥蜴王倒抽了一口冷气:“妈的,要糟。” 他试图抢过去将熄灭的火苗重新引燃起来,然而救了这处,来不及救那处,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那条费尽心思燃起的救命隔离火带,终于有了突破口。 第一具丧尸踩着熄灭的煤灰,摇摇摆摆踏了进来;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老七和老五已经不得不从原来门后边的位置后撤了好几米,盯着渐渐涌入的丧尸开了好几枪,眼见大势已去,冷汗流得如水一般。 “不能再等了,现在就走。你们三个去协助老八,用冷兵器解决后门的丧尸,杀出去!”游酒仍然稳稳当当站在原处,步/枪子弹用完,从腰间抽出手/枪,熟练的双手翻飞,一个接一个爆掉蹒跚步近的丧尸,头也不回,“这里我尽可能再挡一下。” 蜥蜴王本来想英雄意气的吼一嗓子“一起走!” 瞥见那拨开始慢慢如雪球滚塌之势,朝门里面涌过来的丧尸群,那点可怜的血气就直接烟消云散了,只说了一句:“你撑住!” 就急急忙忙催着另两名小弟,一起往后门跑去。 游酒听着后边铁门轻微打开的声音,默算着手/枪里剩下的子弹数。 含在嗓子眼的含糊咆哮声越来越接近,他边放枪边一步步后退,到后来子弹射/出的速度,已然赶不上丧尸在厂区里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多的丧尸四面八方涌过来,渐渐要对他形成合围之势。 再不跑,就真的要跟这帮活死人做一辈子同伴了。 游酒扔下手边射/空的几把枪,转身一个箭步蹿出唯一的包围缺口,直奔后门而去。 锅炉厂房的后门连接着一条宽敞的车行区大道,原本油亮的泊油路无人打理,经过十五年光阴已经满是破损和灰尘,到处坑坑洼洼。 大道旁边的花坛枯败已久,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丧尸,有的还在蠕动着爬行,一看就是蜥蜴王他们的手笔。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开枪发出太大噪音,只能通过冷兵器,暴力降低这些丧尸攻击的范围。 那四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沿线剩下的丧尸清了个七七八八,正喘气如牛的扶着大腿休息。 蜥蜴王瞅见游酒如兔子般连滚带爬蹿出锅炉厂区,屁股后面还跟着跌跌撞撞的一些丧尸,便也不敢大声冲他叫,只不停的挥手示意他赶快过来。 游酒速度比丧尸快,三两下奔到蜥蜴王身边。 几个人会合后不敢稍作停留,一边迅速的后退,一边呈品字型不断谨慎观察四周,随时应对路边丧尸,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极紧。 他们穿过好几道曲折弯绕的车行道,成功把先前那批丧尸一点点拉远在后面。 车行道边还停了好些废弃车辆,蜥蜴王曾经中途妄想撬开车锁,把车开走作为代步,在尝试了好几次打火未果后,只得悻悻然放弃。 在他第五次从一辆布满灰尘的越野车上下来时,游酒对他道:“这些车辆停在这里十多年,不管是燃油车还是电力车,都漏得差不多,还有个壳子阻挡那些玩意的视线就很不错了,别费那个劲折腾。” 蜥蜴王抱怨:“那我一开始去试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游酒解释道:“做人还是要有梦想,万一有辆车歪打正着,可以开动呢。” 蜥蜴王:“……” 几个人如惊弓之鸟,在空旷无人的厂区里奔跑了一个多小时,日头缓慢爬升上了天空,把一道道含着灰色絮状物的光线洒在他们身上,越发觉得疲累干渴。 “咱们这样跑不是办法,还是找个地方,咳,先缓缓……” 蜥蜴王指着不远处一个高大的钢筋混凝土水塔,努力振奋精神,道,“那个水塔旁边有可以攀爬的地方,我们不如在底下休息一会。要是丧尸增加得太快,我们还能悄无声息爬到水塔高处,它们肯定上不来。” 游酒没答话,他在调记忆芯片里的S市地形图,把现在的这条路线和原本他规划通往C-23A的最近路线做调整比对。 三分钟后重新规划完毕,确认那个倒锥壳式水塔还是在最佳路线上,这才点了点头:“好。” 蜥蜴王怀疑的看着他:“你不会刚刚死里逃生,就惦记着那情报吧。” 游酒已经越过他,率先朝那水塔走过去:“反正最终都要拿到情报才能活下来,早些做打算,对大家都好。” 蜥蜴王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耸了耸肩,追了上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座倒锥壳式水塔建得极高,塔身粗略估计足有二十来米,有恐高症的人怕是爬到一半就会手脚发软。水柜设置在顶点,从地面看不清里头情况,不知道还有没有存储水源,又存储了多少。 水塔下方游荡着四五具丧尸,嗅见生人的气息,正要摇摆着过来,被游酒他们一人一个利落解决掉。 只要不面对潮水般包围的丧尸群,特训十天的成果,应付这些不成气候的零星活死人,一对一还算绰绰有余。 蜥蜴王迫不及待占据了一个背阴的角落,舒舒服服靠坐下来。 伸直双脚,捶着自己两边大腿,感慨:“被那堆活死人撵着赶着跑了这么几个小时,老子魂都要跑掉了,哎,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老八忽然道:“老大,你看水柜下面,是不是写了一行字?” 所有人闻声抬头。 这座水塔由于年代久远,又乏人维修,塔壁已经呈现出渗漏情况,壁身上蜿蜒爬行着水流沁透过的痕迹。顺着水沁出来的路径,爬行了薄薄一层灰色的青苔,在阳光和辐射尘的混杂下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恹恹的趴在塔壁上。 也正因为有这些青苔的视线阻挡,起初其他人都没找到老八口中所说字迹所在。 他跳起来,连指了好几次,其他人才看到离地七八米的地方,有用特殊涂料写着的字迹,颜色鲜艳,显然是这两日才写上的。 写的笔迹歪扭的“安全区”三个字,旁边还标注了清晰无误的右转箭头。 这几个字当然不是写给满地游荡的丧尸看的。 能在地面出没的活人,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也只有游酒他们这支小队成员。 蜥蜴王端详了一下,对游酒道:“我觉得是许少由写的,你认为呢?” 去掉落地成盒的孙笋和他们聚集在一起的这几人,就只有许少由、文宵和另一个游酒不记得名字的男人了。 蜥蜴王猜测道:“可能他现在一人落单,希望我们和他会合?” ☆、22、断臂 22、断臂 游酒仰着头,看了那行字半晌:“这里到处有零星丧尸游荡,他一个人又要观察周围又要留字办不到,身边至少还有一个人替他做掩护。” 在前头望风的老五跑了回来:“老大,那边有丧尸过来了,我们是打还是……?” “有几个?” 老五犹豫了一下:“没数,还挺多的,有可能是锅炉厂那边的丧尸聚过来了。” 任谁也不想再体验一次被尸群包围的感觉。 蜥蜴王放弃了之前打算爬上水塔的念头——这水塔有年代了,要是爬到一半坍塌更是得不偿失——跟游酒对视了一眼。 他们现在处在空旷的厂区里,四面的建筑物里危机潜伏,说不准什么地方就有活死人冒出来,如今之计也只有先跟着箭头指示的方向走。 而且他们有一个隐约的直觉,许少由知道的信息或许比他们这几人多,那么他所处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几个人匆忙背起内容物所剩无几的背包,边拔出军刀在手,边沿着箭头指示的右侧道路奔跑下去。 那箭头竟然一直延续着,从水塔上,到厂区建筑物的大门上,墙壁上,就像冥冥中有一只手画了一条黑长的指示线,一直指引着他们朝前走去。 他们经过一条长长的运输铁轨,铁轨的两侧倾翻了不少小型货车、板车,还有一节车厢孤苦伶仃的被遗留在废弃的铁轨上,车厢里传来经久不绝拍打车窗的声响。 路上的行尸虽然有,但大都被卡在货车等运输车辆之间,无法自由移动;看起来虽然近在咫尺的骇人,实则并无靠近伤害他们的能力。 从运输铁轨穿过去的当口,老七老八还壮着胆子,嘻嘻哈哈的去逗弄了一下被卡得死死无法动弹的丧尸,迅速伸出军刀,捅了它们胸口几处,在腐臭液体飚出来的同时大笑着后跳避开。 蜥蜴王不耐烦:“不要玩了!什么情况还有心思玩!” 但他也知道,经过昨晚彻夜未眠的神经紧绷,和今天一大早的满地逃窜,身体跟心脏都负荷到了极点,他们几个想找机会发泄一下,疏通胸中闷气,也属正常。 故而他虽然呵斥了一两句,倒也没正经去制止老七老八。 他看着游酒的背影,男人沉默的走在最前面,始终目视前方,身影挺拔,如同一柄锋利刚锐的长/枪。 他好像比他们这些人更加明确,也更加坚定的要执行初始目标任务。 蜥蜴王毫不怀疑,如果这条通往安全区的道路与C-23A的方向背道而驰,他便不会踏上这个方向。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这些人要想活下去,归根究底还是要去找那架倒霉的运输机上不知道什么玩意的情报,终究回避不了。 他正漫漫想着,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老七,仍然在干劲十足的戳一具行尸胸膛。 那具行尸被困在一辆侧翻的板车后面,被板车铁把手戳卡住了腰部,无法挪动,只能对着路过的他们几人盲目的抓挠空气。 老七从这具行尸面前经过,又倒退两步,顺手把手里军刀狠狠插/进张牙舞爪的行尸胸口。 他做熟了手,根本不用细看就知道行尸胸口在哪里,这一刀下去同样正中红心。 只是他力道过重了些,抽刀回手的时候,刀子角度略微下偏,哐当一声,砍在板车的铁把手上,兵器与钢铁撞击产生的余震,险些把军刀震脱了手去。 老七一个重心不稳,低下头,用了点力气去把卡在铁把手凹痕处的军刀收回来,却不防那行尸竟然被他这不加收敛的力道,猛然一下从中腰斩。 上半截身体带着飙飞的体/液砸落在板车平面上,骤然伸出枯槁流脓的手臂,死死拉扯住老七的作战服。 老七没有想到这一出,被行尸抓住的瞬间魂飞魄散,当场就尖叫一声,猛然把自己往后拉扯。 就在他旁边的老八顿时也慌了神,一个箭步上来,不假思索环住老七腰身,帮忙从行尸鹰爪般的手掌里拉扯同伴。 然而就在他拉扯老七的瞬间,那行尸偏过头,对准他环在老七腰身上的右手手背,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老八一个激灵,钻心的疼痛迅速爆发,无法克制的惨叫出声:“啊——!!!!!!” 蜥蜴王站得距离稍远了些,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冲上来,唰唰两刀斩断了行尸紧紧抓着老七衣服的手。 老七和老八同时后仰,一同跌坐在地,而行尸那张流着涎水的嘴仍然死死咬在老八手掌上,鲜血像泉涌般冒出来。 游酒闻声回头,看见那具行尸上半截身体挂在老七身上,嘴角脓液和鲜血一同冒出,死死咬着老八手掌不放。 它咬着老八,已经看得见喉管的喉咙贪婪的吞咽着鲜活的血肉,被斩断的臂膀扭动着,妄想扭动身躯将自己凑离得更近些,而老八一叠连声的惨叫着,老七在一边整个人已经吓呆成了一尊泥塑。 游酒低声骂了一句。 他推开蜥蜴王,军刀狠狠一斩,把行尸头颅连着脖颈斩断。再飞起一脚,用了十分力气,将那颗头颅直截了当踹飞出去。 那颗头颅飞在半空中,还满足的咀嚼着被撕扯下来的血肉。 一道浓密血雨顺着头颅被踢出的抛物线落在地面,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引起附近被困的行尸们好一阵骚动。 老八握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目光呆滞,已经傻了过去。 老七好久才恢复神智,浑身颤抖的想要碰触老八的手臂,又不敢,显出凄凄惨惨的神色。 嘴唇哆嗦着:“老、老八……” 蜥蜴王怒喝道:“让你们手贱!!!”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跪在老八身边,急躁的从背包里翻出绷带,想给他出血不断的手背包扎。 心里却无比清楚,被丧尸一口咬到手背,伤口如此惨烈的见了血,就算止住血崩,也…… 他回想起在训练场被丧尸鹅咬到脖颈的第一个同伴,那个人是多久就被感染了?不到半小时? 然后,他死后多久就丧尸化了——? 蜥蜴王头脑浑浑噩噩的,下意识的抓住老八咕噜噜往外冒血水的手掌,抖着手就想替他包扎。 游酒捉住他欲包扎的手,沉声道:“他手臂已经感染了,包扎起来更加麻烦。” 他也单膝跪下来,看了看老八乌白的嘴唇,再看了看他流出血液中逐渐有了暗色的杂质。 冷道:“按住他。” 蜥蜴王不明所以,然而身体快过理智,还是下意识的听从他的指令,紧紧按住了老八肩膀。 另一边,老五如梦初醒,也跑过来,不假思索的帮忙摁住了老八的脚。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来不来得及,只能姑且一试。” 游酒举起军刀,悬在老八右边肩膀处,声音冷得就像从寒潭深处捞出来,“你还要不要这条手臂?” 老七从怔忡中猛然回过神,泪流满面的跪在老八身边,听见老八气若游丝的摇了摇头。 下一秒,就看见游酒手起刀落,寒光一闪。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条还抽动着的手臂就伴随着老八直上云霄的惨叫,齐整整的脱离了老八身体。 老八疯狂的扭动着,挣扎着,在蜥蜴王和老五的按动下像条热锅里翻滚的鱼,止不住的咆哮,一眶眼泪同着满脑门热汗滚落。 红色的鲜血,从截创面喷泉般涌了出来。 游酒夺过蜥蜴王手里的绷带,一把按住用了死命在挣扎的老八,娴熟的绕着他被截断的肩窝处打了个止血带,紧紧压扎了出血处。 血液浸透了雪白的绷带,但涌出的速度终于是慢慢减缓下来。 老八昏死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一直到老八一声不吭的晕厥在地上,几人还没有彻底从战栗中清醒。 蜥蜴王和老七死死摁着已经昏死不动的老八,两个人手脚都在发抖,嘴唇同昏死过去的老八一样惨白无色。 “他,他……” 老七脸色难看得同死人无异,他跪在老八身边,眼神里懊恼、自责、愧疚、悔不当初统统糅杂在一起。 想要张嘴说话,又好几次被自己哽住,无法成声。 他只哆哆嗦嗦的看着游酒,仿佛游酒足以圣手回春,拯救这个因他而被丧尸咬伤的同伴。 游酒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匆忙在自己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他找到几剂注射用吗啡,随手塞到老五手里,又命令他们:“把你们背包里的吗啡都找出来,等他醒了,大概还能稍微减轻他的痛苦。” 他站起身,一脚踹开在板车上蠕动的行尸下半截身躯,简截了当的对老七道:“把他抬上来,用板车拉着他走。” 蜥蜴王撑着自己腿脚站起身,光头大汉发白的嘴唇往外蹦出几个字:“他被咬的那条手臂,切掉了,那他还会不会感……” 游酒截断他:“会不会感染,就看他接下来会不会丧尸化,你问我有什么用?” 他听见身后不远处,那些因为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味,而躁动得更甚的行尸们,正在喀拉拉摇动卡住他们的各种障碍物。 转身道,“动作快点,他身上的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丧尸,我们要尽快离开。” 不止他们身后,就连他们左右两侧和前方,运输铁轨范围内的所有行尸,有志一同的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有极少数丧尸不知是不是受到血腥味的刺激,竟而费力挣脱了卡住他们的东西,塌着肩膀,一瘸一拐的往这边缓慢移动。 老七猛然跳起来,和老五两人合力把老八抬上板车。 老八断臂处的鲜血,顺着板车缝隙,一点一滴的往下掉落,很快积满了一小滩血洼。 游酒指挥着蜥蜴王,把能够勉强推动的障碍物全部推倒在运输铁轨上,用于拖慢后面行尸的脚步。 自己沉着脸,越过板车到前方,遇见行尸便直接抽出军刀,一刀割喉,再将颓然倒落的身躯推到铁轨旁。 他速度犹如切瓜斩菜,不留一丝余地。 面上表情冷得吓人,眼睛眨也不眨,如同机械般重复着最简单又最高效率的方式。 蜥蜴王满头大汗的把障碍物搬完,抬头看见游酒已经在前面杀出了一条血路。而老七和老五紧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就像找到了一座最坚不可摧的屏障。 这小子…… 蜥蜴王紧了紧自己腰间的军刀,快步跟了上去。 从事发到现在,游酒表现出来的惊人的镇定和快刀斩乱麻的冷酷,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也不可能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个打/黑拳的小混混。 他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许少由在某次晚餐时分,仿若漫不经心提起的一句话:“我们这十个人中间,如果有谁能够活到最后,那毫无疑问会是游酒。他有撑到第七天的资本——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只有他,是真正训练有素的特种兵。” 作者有话要说:   TWD太好看了呜呜呜爆炸哭泣 尼根这个人贱得死恨不得抽死丫然而演员是真的帅气_(:з」∠)_ ☆、23、竹马 23、竹马 远离了阿修罗辐射尘的侵扰,地下城区仍然安睡在绵长的黑夜里,短暂而珍贵的7小时白昼尚未来临。 百叶窗拉下半截,遮挡了外面昏沉沉的夜色,浴室天花板上的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一件浅褐色特种兵军服被随意扔在浴室地板上,皮带、长裤与有些脏兮兮的鞋袜搭在脏衣篓边,莲蓬头喷洒水流的声音从里间淋浴房传来。热腾腾的雾气弥漫在洗漱台长达两米多的镜子上,把原本光可鉴人的镜面笼罩得朦朦胧胧。 水流奔腾着,欢快的倾洒下来,把男人一头张扬的红发打湿垂落。一颗颗水滴如连缀不断的珠子,顺着俊朗英武的面容,划过匀称结实的挺拔身躯,伴着雪白泡沫一直渗进男人脚底的出水口里。左边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钉,在水雾氤氲中仍然熠熠生辉。 不一会儿水流声停止,男人随手扯过挂在一旁的浴巾,三下两下把湿漉漉的身体擦干净,抓过洗漱台上叠放着的一套便装穿上。他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他只马马虎虎擦拭了一会,就将浴巾扔进脏衣篓。 打开浴室门时,他刻意放轻了手脚,不让门扇开阖发出过大声响。 客厅里的过路灯亮着,男人从灯壁边经过,顺手拧熄,摸着黑到玄关去穿鞋。 他方才关上的灯,又在他背后亮了起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刚回来又要出去?” 男人愣了愣,回过头,看见皇甫谧双手环胸,狭长的眸子里波光流动,靠在灯壁旁看着他。 皇甫谧问道:“任务不是提前完成了吗?又有新的命令?” 既然已经把人从睡梦中惊醒,荀策也不再刻意蹑手蹑足。 他直起身,含糊道:“不是新任务,我出去城门口看看。你接着睡吧,没事。” “我睡不着。”皇甫谧朝他走过来,在他身前站住。 他比荀策矮大半个脑袋,距离一拉近,就需要微微仰着头看他。 “又是头发都不擦干就想跑出去。”他非常自然的责怪了一句,手里拿着一块干燥毛巾,揪着男人衣领让他靠近点,顺手就去揉搓他毛茸茸的脑袋,“头低下来点。” 似乎习以为常了这种亲昵举动,荀策闻言同样非常自然的低下头,好让他能够着自己。皇甫谧的手带着柔和力道在他头发上擦拭,他身上熟悉的淡香传来,在鼻尖暖暖的萦绕。 荀策抑制住了自己想打喷嚏的欲望,抬手揉了揉鼻子,皇甫谧问他:“你半夜不睡觉,跑去城门口作甚?” 男人有些犹豫,对上他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摊了摊手,只得道:“正门口那里不是有城东的居民游/行吗?我有点介意,想去看看。那边好像现在还没平息下来。”他抬头看了眼楼上,二楼的灯仍然黑着,皇甫瑞应当还在沉睡中。又补充了一句,“你小点声,不要吵着父亲。” 皇甫谧皱起眉,给他擦拭头发的手重重一顿。 男人龇牙咧嘴的轻叫了声:“扯到我头发了疼疼疼……” “那两个小混混又不是死在你手里,你心里内疚什么劲儿?”他皱着眉,好看的眼底透着浓浓不悦,“那种私制的枪械本来就不稳定,走火很正常。他们自己要扑上来夺枪,你手下人出于自卫反击,非常合理的原因,同你有什么相干?” 男人努力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拯救出来,一边小心翼翼的扯,一边争辩道:“毕竟是我带队过去收缴的,我总还是有这个责任去城门口看看。你睡你的觉,乖。” “那我也要去。” 荀策:“……你去做什么。” 皇甫谧道:“我不放心你。” 两个人在玄关门口小声拉拉扯扯了一会,荀策顾忌到楼上的皇甫瑞,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你去换身衣服,”他无可奈何的打量了一下这人穿得松松垮垮的睡衣,质地精良的睡袍被他睡得领口大敞,他总怀疑这人这样露着锁骨和大片胸膛,半夜起来上厕所难道不会着凉吗,“外面寒气重,穿件高领的。” 皇甫谧又把他刚刚夺去的几缕头发抢回来,自顾自的给他擦拭,“好,等把你头发擦干了再出去。” 于是荀策被迫拖拖拉拉了半个小时才得以出门。 在院子里找到他那台哈雷突破者,把摩托车头盔扔给拖拖沓沓走出来的皇甫谧。 后者抱在怀里,嫌弃的打量了它灰扑扑的外壳半晌,荀策催他:“把头盔戴上。” 智能感应大门在摩托车靠近的一瞬打开,门后左右两名看守,对一闪而过的摩托车鞠了个躬:“大少爷,二少爷,晚上好。” 荀策骑着摩托带着皇甫谧已经飚出好远,头也不回的遥遥对他们挥了挥手。 地下城的西边居住的都是上流社会的那帮人,其中皇甫家由于家大业大,宅邸更是处于其中最为高档的别墅区。荀策轻车熟路的在宽敞寂静的别墅区里穿行,经过他精心改装的发动机非常体贴的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如同一叶功率强劲的扁舟,静悄悄行驶在人少的路面上。 皇甫谧只听话的戴了一小会头盔,就偷偷取了下来。 他一手抱着头盔,另一手抱着荀策腰身,轻轻将侧脸贴覆在男人腰背上。隔着荀策胡乱套上的便装,男人温暖的体温传递过来,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摩托车的速度原本很快,荀策察觉到他紧紧贴靠着自己的举动,便将油门松缓下来,半侧过头问他:“冷?” 皇甫谧摇了摇头,他的一头长发在越身而过的风中飞扬,煞是好看。 荀策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凭感觉知道他在摇头。想想这人出门前特意穿了件白色高领羊绒毛衣,还披了件长到小腿肚的风衣,应该不至于很冷才是。 “你怎么又不戴头盔?” 皇甫谧理直气壮:“闷,不爱戴。” 荀策简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是还觉得冷,一会我把外套脱下来给你。” 皇甫谧眼眸里添了抹笑意,低低道:“好。” 哈雷在接近城门正门的时候放缓了速度。 荀策远远的看见那片地带灯火通明,无数个人影在城门口纷乱的移动,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块白色宣传牌,在寒意凛然的风中挥舞。在他们面前,有一道长长的封锁线,穿着联盟军制服的士兵面色警惕,全副武装的守在封锁线后,每个人手里都持着一把步/枪。 枪口虽然还朝着上空,黝黑的枪身却直白的透露出危险意味。 再隔得近点,游/行/示/威的人们口中喊着的口号就能听见了。 “反对现行供给制度!要求公开配额标准!” “重新分配!” “城东不是难民营!!” 几名联盟士兵挥舞着枪身,驱赶企图越过封锁线突破到另一边的城东居民。 枪身与游/行人士身躯相触,发出沉闷声响,立时激起游/行队伍里又一阵激烈愤慨。 “我们合理诉求,他们居然打人!” “联盟军打人!!” “他们昨日还打死了我们两个人!!” 骚动开始像潮水般起伏,封锁线最前面的几十名城东居民开始尝试着冲击封锁线。 原本朝着上空的枪口现在全部放倒下来,黑洞洞的笔直对准闹得最凶的几个为头者,荀策听见联盟军负责带头的士官在吼:“退后!全部退后!谁也不准冲击封锁线!越线就开枪了!” 荀策一脚踩在地面把哈雷停稳,匆匆对身后皇甫谧道:“下车,在这里等我。” 皇甫谧不动:“他们是联盟军,你是特种兵,过去就是越界,不干你事。” 荀策发急道:“说到底此事也是由我的手下引起,我必须去帮忙——” 皇甫谧嗤笑一声打断他:“别傻了,地下城资源紧张,供不应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不过是找个由头闹事罢了。你以为他们真是为了那两个私藏军火的小混混抱不平?” 狭长眼眸一扫游/行人群,除去那些被煽动起来的衣衫褴褛的贫穷居民,确确实实是属于城东居民外;其中不乏一些衣冠楚楚,至少也是出身城南城北的中等阶层,混在人群中。 他们谨慎的不将自己暴露在联盟军的视线范围内,也非常聪明的避开枪械开火时有可能的射程距离,如灰茫茫的影子混在人海中,小声而飞快的鼓说着什么。 皇甫谧不过瞟上一眼,就明白了这次游/行之所以迟迟缓和不下去的根本原因。 “你不准去。”他干脆利落道。 “小谧……” 皇甫谧不肯下车,像棵松柏一样卡在后座,荀策无法,只好强行从摩托另一侧下车,而后者还牢牢抓住他手臂,断然道:“荀策,我说过了,不,准,去。” 一声清脆的枪响,忽然从封锁线那端传来,随即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开火声,惨叫声和惊叫声同时响起。 荀策猛然回身,把皇甫谧从哈雷后座上扑倒下去,用身躯紧紧压覆在他身上,急促的呼吸就洒在他唇瓣。 “不要乱动,”他道,“当心流弹。” 皇甫谧微微睁大了眼,耳边的枪声骤起又骤然消灭,过程不过持续了短短几秒,在他耳中听起来却遥远无比。 眼里看见的只有荀策近在咫尺的面庞,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印出来的只有自己仰面躺在地上的模样。 皇甫谧忽然笑了起来,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身在危险区的自觉,而是伸手扯了扯男人垂落下来的红发,轻声道:“我不动。” 荀策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急于起身去查看那边交火情况,另一方面又着实放心不下皇甫谧孤身留在这里。 他撑在他上方,举棋不定,幸而那阵枪声只响了短短几瞬就停了下来。 他从皇甫谧身上一跃而起,朝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封锁线前方,有三具躯体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人群如惊弓之鸟散开,退开了一大段空地,那三具躯体仍然在微微抽搐,呻/吟,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从联盟军那头匆匆跑来,跪在了地上急救。 方才说过话的那个联盟士官,拿着高音喇叭吼道:“保持克制!不要再冲过封锁线!” ☆、24、地下城 24、地下城 倒在血泊中的三具躯体,抽搐着,发出清晰可闻的呻/吟声。 那些原本跃跃欲试冲击封锁线的人们,在枪火的压力下,被迫冷静了些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丧失了继续以肉身对抗军队的勇气。 他们毕竟只是普通民众,一时愤慨能够激励他们游/行,却不至于激励他们愚蠢的去送死。 末世本就生存不易,他们作为阿修罗到来时侥幸逃入地下城的幸存者们,对于如何维持自己活下去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不到走投无路的那一步,没有与手中掌握武器的当权者硬杠的必要。 皇甫谧看到混在游/行民众中的那少许衣冠楚楚的绅士们,正在浑水摸鱼的后退,慢慢退离人群聚集的区域。 他又看了眼已经从自己身上一跃而起的荀策,那人紧紧皱着眉,按在腰间枪套上的手松懈了下来。 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中,他未必能够站稳自己的立场,作为只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兵,不论去帮联盟军抑或游/行民众似乎都不合适。但皇甫谧对荀策的性情摸得烂熟,就算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身份插足这场闹剧,他必然也不会肯袖手旁观。 这种不计后果只顾眼前的烂个性,真是非常容易找死。 被子弹射中的三名伤者,简单包扎后,被陆续抬上担架,从人群中穿了出去。那些白大褂训练有素,抬着伤者从民众中穿行出去,还吆喝着喊人群退后。 民众和联盟军大眼瞪小眼,在医护人员如风一般卷来,又如风一般卷走,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联盟士官继续上半截的喊话:“你们的诉求,军方和联盟会议已经收到,会考虑你们的提议!现在所有人就地解散,返回自己住地!” 游/行民众虽然畏惧于枪弹,一时仍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人群窸窸窣窣着,像拥挤的沙丁鱼一样仍旧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手中白色宣传牌高高举起,同封锁线后的联盟兵士僵持。 “军方怎么能代表联盟会议!” “至少派个说得起话的出来!” 荀策皱起剑眉,目光从人群中逡巡而过。 他看见有不少老人和小孩半蹲在地上,疲倦的神色无法遮掩,从面色上来看,是没吃好睡好的模样。 他在城东执行任务的时候,带领那支特种小队直接按照指令去了私贩军火的交易地点,遭遇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小混混,打起来并不很觉得仗势欺人。但在城门口这里,看见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蹲在队伍里时,心脏还是狠狠触动了一下。 游酒说得没有错。即便是人的贡献被机械的划分为三六九等,但在生命这个大概念下,所有人都平等拥有存活下来的资格。 地下城的资源只出不进,不管是如何重新分配,压缩限额,也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若是能够重返地面—— 身后忽然被拍了一下,荀策一凛,从散逸的思维中回过神来。 皇甫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封锁线前出现的一辆全黑SUV,车上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道:“配给局的人出面了。为了平息这场骚乱,他们必然会答应给城东增加一定程度的份额。虽然是饮鸩止渴,治标不治本。” 荀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就听见那几名配给局的男人,接过联盟士官手中的扩音喇叭,平铺直述的道:“各位稍安勿躁。配给局召开紧急会议,研究了最近几年城东人口增加和需求增大的现状,决定在三日内研究答复大家的需求。我们请求各位做的,就是各自返回住地,静等三天,我们会争取到对各位最好的答复意见。” 荀策皱着眉:“如果给城东的配额增加,那么就会有另外的城区获得的配给减少,他们不怕另外的城区暴动?” “这种配额增加,不过是象征意义上的改善,不会有太大幅度变动的。”皇甫谧平静道,“重要的是缓和矛盾冲突。民众其实是很好糊弄的存在,只要最激烈的时刻熬过去,官方又能给予一定安抚处理,他们便会像乖巧的绵羊一样,安安心心待在原地,嚼食自己草槽里的饲料。再要像今日这样,借一个由头闹起事端来,就没想象中那么容易了。” “但你也说了,这只是一时之计,终究不是解决之道——” 皇甫谧笑了起来,他微微眯起的狭长眼眸,在夜色中闪动着微光,似是在嘲笑自己青梅竹马的同伴。他温和道:“解决之道不是你能想的问题。” “……” 他看见荀策仍旧一脸郁卒,怏怏不乐的模样,又道:“你若实在想了解后续,配给局这几日间定然邀请各大财团商讨,我会把结果带回来给你。” 荀策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皇甫财团在政界商界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凡涉及资源分配的重大问题,必然是要被邀请去提出建议的——因为绝大部分资源,掌握在这些财团主手里。 配给局的人说完那段话后,游/行民众沉默了一阵,开始窃窃私语。 人群好似这个时候也没了主心骨,之前给他们敲边鼓,煽动群众情绪的那些领头人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的遁了去,他们就像群龙失了首般,顿时化作了一盘散沙。没法组织起针锋相对语言的人们,没多久就只好三三两两的敷衍着点了头,依言慢慢往回撤。 皇甫谧催促荀策:“看够了就走罢。你出任务回来只匆忙洗了个热水澡,趁天还没亮,回去还能补一觉。” 他拉着荀策,往哈雷摩托旁边走。 人群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像退潮的海水般纷纷涌了过来。 荀策忽然咦了一声,目光投向人潮中某个身影。 他方才没有留意到,是因为那个人站在路灯和探照灯都照射不到的角落阴影里,又很巧妙的利用簇拥在一起的人群,遮掩了身形。如今人群散去,他一身雪白的科研用大褂,在一帮衣衫简朴的平民中,就显眼的露了出来。 荀策道:“这个人,我接父亲时见过他。他不是研究所的人吗?怎么跑到游/行队伍中来了。” 皇甫谧循声望去,一眼就同有所感应,抬起头来的施言四目相对。 后者看见他,先是流露出轻微的诧异,及至看见他身边的红发青年,金色眼镜后的眼眸里便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年轻的皇甫财团总经理嘴角抽了抽。 荀策看施言同皇甫谧微笑着点头,道:“你们认识?” 看见施言似乎有想走过来同他打招呼的迹象,皇甫谧飞快的瞪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警告明白无误,告诫他不要将游酒的事情说出来。 施言似乎料到他想警告他什么,教授春风和煦的冲他笑了笑,双手依旧插在白大褂里,脚步从容一旋,转了个方向。 皇甫谧道:“……认识,一个冷血怪物,你不会想同他打交道的。” “我看父亲同他有说有笑,——” 皇甫谧把他推上哈雷摩托车,自己不由分说的跨坐其后,“好了好了,回去了。” 施言看着那辆招摇的哈雷风驰电掣从自己面前划过,若有所思的慢下脚步。 送皇甫瑞离开研究所后,他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孤身来到了城门口。 他比荀策、皇甫谧都更近距离的观察到了游/行队伍的情况,更以一个科研工作者,兼之半个医学专家的敏锐,察觉得到其中绝大部分人处于长期营养不良状态。 这样短暂的安稳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城东的闹事只是一个起点。 等到城东这些居民的食物和清水被压缩到无法再压缩的地步时,就要开始波及城南、城北地区;哪怕最后轮到城西那些上等阶层,亦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他漫不经心的夹杂在人潮中,一厢慢慢的走,一厢想着心事。 人群里的交谈、私语像喧嚣的风,从他耳际一阵阵飘过,却一丝也没进入他心境。 现在能在地面抵抗小行星辐射尘的药剂,效力只有7天;但那是用于正常人类。 如果是经过改造的,或者,经过各种数据加强的人类呢—— 他放在右边口袋中,随身携带的晶片电脑,忽然发出像捏紧了脖子的公鸭般嘶叫的声响。 施言对于这种声响早已处变不惊,他甚至分外熟悉这种公鸭声响。 这种声响意味着记忆芯片检测到了人体数据的变异,通常情况下,表示着两个字。 “感染”。 狙击计划46剩下的几个队员中间,是谁感染了? 他还未完全将晶片电脑摸出来,那种按理来说会一直持续尖叫报警的声响,陡然停歇了下来。 “????” 感染还有半途停止的? 教授借着晶片电脑散发的微光,看清那个报警数据上方的人名,是蜥蜴王的一个手下,他的真名他不记得,似乎被其他人称作“老八”。 掩藏在镜片后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施言猛然在原地立定,不可思议的看向手中数据。 数据显示,感染从手背蔓延,辐射尘入侵人肌体的速度极快,很快就爬满了整条手臂。 但在辐射尘来得及抵达人体其他部位时,就被一股强横的外来力道,生生截断了。 严格来说,是手臂数据顷刻清零,也就是连根斩断了这条感染过的手臂。 老八的手臂被当机立断,且是非常专业的斩掉,赶在辐射尘感染爆发之前,保全了他剩下的躯体。 ——是游酒做的吗? 施言站在路中间久久不动,他身旁的游/行民众,急于从他身边越过,不耐烦的嘟囔了几句。但看着他一身雪白大褂,大抵明白他跟他们阶层不同,抱怨虽然多,倒也没人真正上来找他麻烦。 施言强行按捺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打开游酒身上记忆芯片的同步监控功能——其实所有记忆芯片都载有同步监控电路,也就是能够实时看见对方看见、听到、感知的一切。 但由于蓄能原因,一旦同步监控开启,只能在接下来的3个小时内保有这种能力;3小时过后,能耗用尽,不仅再无法开启监控,就连此后的行动也无法记录,仅能保有先前留存的数据。 就算他此时好奇心已经快要让他无法镇定,他还是舍不得冒着失去游酒身上所有可能产生的数据的风险。 所以他冷静的,打开了老八身上的同步监控功能。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没有榜单,失去编编宠爱的一周……_(:з」∠)_ ☆、25、会合 25、会合 画面起初是一片漆黑。 施言耐心的等待着,他一边循着人群散去的方向,像条顺流而下的鱼平缓摆动鱼尾,游进街边一座24小时咖啡馆;一边调整着晶片电脑上的数值,将最轻微的呼吸声、心跳声音量调大,紧密监控老八通过五官能够感受到的一切。 从屏幕上的纯然黑色判断,老八此时应当是处于昏迷状态。 年轻的教授啜饮着苦浓的咖啡,一宿未眠让他眼睑底下浮了一层淡淡黑色。整个人向后靠在圈背椅里,全神贯注看着桌面上的电脑。 咖啡很涩,比不上研究所森田绪美女士手工研磨的咖啡来得精细,但在地下城的商贸供应里,还有这种奢侈的饮料提供已属难得可贵。 况且有条件光顾的客人并不多。 收银台后站着的侍应生,因为无事可做,便偷偷打量这一位年轻俊美的男子。 看他身上衣装,不是医生也是科研人员,有很大可能是被划分为对联盟卓有贡献的上等阶层。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他们这种廉价咖啡馆里,而且,侍应生暗忖,他好像是从城门口那个方向过来…… 就看那个带点倦意的教授,忽然挑了挑眉峰,身子也稍许坐直了些,靠近桌面上那台精巧仪器。 画面开始晃动,像没有焦距的镜头,努力的拉远拉近距离,来调整目光焦点。 施言首先看见的是一片发白的阳光,光线里盘旋飞扬着肉眼可见的絮状物质,哪怕隔着屏幕,都能察觉到辐射尘的铺天盖地。 比起他2年前从狙击计划45号成员们身上提取的数据,辐射尘的浓度似乎又增加了。 然后是晃动的天空,不断震颤的触感,仿佛老八被安置在什么运输工具上移动。 施言听见了传进老八耳朵里的嘶哑而含混的咆哮。那些声音时远时近,由于老八断断续续的意识昏聩而听得不甚真切,但紧逼而来的危险气息无处不在。 他们被丧尸包围了? 施言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的又将身子坐直些。他迫切的希望老八尽快恢复意识,去看一眼游酒。 游酒应当是和老八在一起,如果那条受到感染的手臂,是游酒做主斩下来的话…… 一个声音传入老八脑海,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急切而慌忙:“老八,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老大!老大!老八醒过来了!” 紧接着一个光头大汉的面庞蓦然出现在视野上方,一脸惊喜交加:“老八,你能说话吗?要不要喝水?” 老八的视线茫然而费劲的聚着焦,他看了看蜥蜴王,又吃力的偏过头看了看扶着板车,正推着他前进的老七,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缺失的右臂上。施言看见他心跳的频率猛然上升了几档。 “我……” 由于昏迷而迟钝的痛觉,在清醒的一瞬间猛然扑来,老八被剧烈的疼痛激得抽搐起来,身体在板车上像条缺水的鱼猛烈弹跳。 他张开口,似乎是要尖叫的样子,但嘴里忽然被塞入了一块破损的布料。 施言听见一个冷静沉稳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别让他嚷嚷,引来更多行尸。” 是游酒。 听到这个似乎熟悉其实又陌生无比的声音时,施言莫名其妙的心跳加快了一些,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他手中那杯已然冷去一半的咖啡。 老八终于如他所愿,在老七搀扶下挣扎着抬高了一点身子,满头大汗的朝最前方的男人身影看去。 游酒背对着他们几人,倒提着一柄已然被血浸染得通红的军刀,刀尖朝地,顺着地心引力往下滴落黑黝黝的血滴。他身上本就颜色晦暗的作战服,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为黯淡,还沾染了不知名的液体,背影显得模糊不清。 施言望见他的时候,他正抬起手来,一刀划向跌跌撞撞朝他走来的一具行尸喉咙。眨眼间,一个喷涌出黑红液体的头颅就高高飞上半空,再颓然落下地来。 施言的心率几乎就要跟老八一同提到半空——他看见游酒后方,运输铁轨的枕木上,突然抬高了一只腐烂的手爪,朝游酒的裤脚抓去。 施言一句“当心”险险就要脱口而出,而屏幕上那个男人,似乎有所感应,头也不回的飞快将军刀换手,再一刀插/进路边那具丧尸头颅。丧尸一声不吭,刚刚抬起的脑袋像一袋垃圾般耷拉了下去。 快速,精准,狠利,完美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不愧是特种兵学院训练出来,堪称末世利器的怪物。 施言提着的一颗心骤然松落下去,他这时才察觉到自己将凉透了的咖啡杯攥得死紧,竟至连虎口都有些发麻。 在前台收银员惊愕的注视下,他若无其事的放回了咖啡杯,双手平和的互相搭在手背上,平定自己的心绪。 游酒的表现,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值得期待,说不定是非常难得可贵的实验品。 他会这么在意也是理所当然。 老八翕动着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生涩的话,游酒在前面没有听到,但施言听得一清二楚,老八在说:“谢谢。” ——果然是游酒斩断了他的手臂,保全了他的性命。 老七焦灼的把勉强抬起身的老八,又重新按躺倒下去,通过老八眼角余光,看见老七在给他注射一剂针药。老八体内生理指标开始乱跳,施言扫了一眼,判断出应是吗啡类镇痛药物。 随着主人意识的涣散,晶片电脑画面又开始模糊。 最后能够看见的较为清楚的画面,是他们一直行走的那条运输铁轨到了头,两扇厂区大门敞开着,门外是野草丛生的平地。平地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像学校的建筑物耸立出小小的一角,施言听见老七在老八身边轻声叫了声:“咦……那个人是……?” 施言在屏幕上锁定了那个建筑物的一点,手指拨弄电脑设置,将那一点扩大,再扩大,勉强辨认出来,少年从草丛中抬起身子,惊喜的朝游酒他们奔来的样子。 屏幕随即猛烈晃动片刻,犹如断电一般,跟着记忆芯片同步监控的主人一道陷入昏沉。 “……” 施言久久的注视着那个已经沉寂下去的晶片电脑,有点不甘心的举起来,轻轻晃动一下。 然而记忆芯片终究只能忠实的传达它所同步记录的一切,并不能把他这厢的操作传送过去。 教授微微皱起了眉,他在想,或许是时候研制一个能够远程控制的小装置了…… S市的厂区内,从运输铁轨旁杀出一条血路的游酒等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暗中偷窥了半个多小时之久。他们终于从丧尸群集的厂区里挣脱出来,将后面那两扇铁门努力关阖上,再搬了好些障碍物堵住门口。 文宵脸色苍白,但仍然按捺不住看见游酒时发自内心的喜悦。 “游哥!!”他几乎就要扑到他怀里来,游酒手里还提着血淋淋的军刀,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让了一步。 “那留字是你写的?”他看见文宵身后,许少由优哉游哉的从茂密草丛中直起身子,而狙击计划最后一名成员,手里持着一把AK,就如影随形的站在许少由身边。 文宵道:“是啊,我担心你,我在走过的每个地方都尽力留下了标记……” 许少由拍了拍手,对他们这几人的一身狼狈仔细看了几眼,笑道:“好了,这回终于算是全员聚齐了。不瞒你们说,要不是这孩子坚持要隐蔽在这里等你们,我们早就朝C-23A那边过去了。真是惊讶于他对你们的信心啊。” 他非常注意的看了眼游酒,游酒对他这番话仿佛没什么反应。 “不过游兄弟,当真是本领通天,我们都看见这孩子降落伞故障,满以为他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居然被游兄弟半途救了下来——”军火贩子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赞叹,“在厂区边缘发现他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呢。” 蜥蜴王灰头土脸的,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问他:“你身上倒是干净整洁得很,没遭到什么丧尸包围吧?大家手上拿的都是同一张地图,怎么就单单被你找到丧尸较少的安全路线?” 他扫了一圈这处荒草蔓生的平地,草种肆意生长,漫过了人膝盖,但空气中腥臭腐烂的气息远比厂区里淡薄许多。对于他们这些刚刚杀出重围的人而言,这里简直可以称作空气清新的天然氧吧了。 许少由心平气和的回答他:“我运气比较好,误打误撞就这么过来了。路上其实也遇到了几个行尸,多亏鲁明帮忙打发掉。”他自然而然的指了指那个拿着AK的最后一名狙击计划成员,“这两天我们可是相依为命。” 游酒道:“你说全员到齐,怎么不见你问孙笋的下落?” 许少由微笑的表情蓦的一怔,没等他回话,游酒又道:“是不是你已经知道他死了,被丧尸分食了?” 军火贩子面上的神情陡然变得精彩起来,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向伶牙俐齿的奸猾商人,竟然在这两句漫不经心的问话中像卡了壳般哑了声。 好在游酒似乎并没有想得到他答案的意思,男人很快就没所谓的把锐利的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开来。 许少由磕磕绊绊的憋了一句:“他……我看见他跟在蜥蜴王后面,那他想当然会跟他在一起。现在他不出现,应该就是死了吧……不难推测的。” 如此欲盖弥彰的话,哪怕稍有头脑的人,都会察觉出其中必然有蹊跷。 蜥蜴王心中对他的怀疑又扩充了几分,尽管许少由充满热情的邀请他们一同进入身后那栋据说已经检查过、安全无虞的建筑物休息,蜥蜴王等人还是直到游酒点头,才警惕十足的跟在游酒身侧。 终于聚集的狙击计划46号成员依次越过草丛,进入了那座墙灰落了大半,爬满青苔的荒旧小学。 作者有话要说:   游酒:是不是我的错觉,刚才背后仿佛有双眼睛盯着。 施言:我不是我没有。 ☆、26、学校 26、学校 学校的外观破败不堪,原本嵌有明亮玻璃的窗户,如今都成了空洞洞张开的大口;风声从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毫无遮挡的穿过,呜呜作响。从一楼到四楼的教室里,到处是倾倒的桌椅,讲台上积满厚厚尘灰与蜘蛛网,粉笔滚落一地。 尽管许少由解释说,他们已经将小学内外还活动着的几具丧尸清理掉,蜥蜴王还是带着老五,上上下下将这栋建筑物检查了一遍。 老八被安置在一楼一间阶梯教室的讲台上,老七像只护主的狗一样守在老八旁边。 靠近黑板角落立着几具用来讲解生理卫生的人体骨架,因为年代久远,稍微一碰就化作齑粉散在了地面。 教室里散落着不少灰旧的小书包,拉链口敞着,精心包好书皮的书本散落一地,还印着灰色的小脚印。书包背面曾经鲜艳无比,寄托着孩子幻想和梦境的小兔子、小熊和花花鸟鸟们,被岁月打磨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脏灰包裹了它们,透出一种后继乏力的荒凉。 游酒在那一排排从高至低的座位上拣了个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椅子坐下,用袖子擦去一体式桌椅上的灰。有一行稚气的小字在座位上方歪歪扭扭的呈现出来,是哪个刚刚懂了点事的小男孩,在偷偷抄写心仪的女孩子的名字。 如果阿修罗没有突然逼近地球,他们原本能够平安无事的长大,跟他们的父辈一样,过着求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的再正常不过的日子。 不知道这个教室中的孩子们,有哪些顺利逃脱了辐射尘的侵染—— 游酒凝视着那行写得还不太熟练的字体,想起自己当年,也是从类似这样的教室中被带走。 游学正是个非常忙碌的父亲,他的军阶和地位,注定了他几乎成天扑在工作上,无暇关注他的家庭,也无法过问他的孩子。 没有严父管辖,游酒读书很看心情,心情好的时候认真听课,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在课堂上各种捣乱,揪小女生的辫子,跟男孩子咬耳朵,再大声跟老师唱对台戏,也能铅笔画纸,自个儿跟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他经常跟着由于工作关系而频繁调动的父亲转学,跟哪个学校的师生都建立不起亲密关系,也没有人会对他的离开表示伤心。 包括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觉得这对父子,当爹的神出鬼没,当儿子的调皮捣蛋不服管教,走了最是省心。 所以阿修罗还没有靠近地球范围,但事先已从高层得知信息的游学正,破天荒穿着军装出现在教室中,提出要将游酒带回家时,上至校长下至他的同学,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没有一个人觉得异常。 游酒至今记得他被游学正领出校门时,懵懂而无知的回望一眼。 学校里读书声朗朗,老师拿着教本,笑容和蔼的对台下学生说着什么,那幕画面游酒一直觉得自己似乎曾经身处其中,却怎么也融入不进去。 司机开的车停在大门外,游学正走得很快,即将步出学校大门时,却对游酒道:“你方才同老师同学道别了吗?” 游酒转学成了习惯,他从来不道别。 游学正叹了口气,当时就已经是少将的游学正摸了摸儿子脑袋,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游酒现在想起来,如果他在学校里有过哪怕一个留恋的人,他会不会问他爹,他们为何如此仓促离开学校的原因呢? 如果他问了,而游学正答了,是不是他就能及时给予那些老师同学警告,让他们能够有机会逃避这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游学正没有警告任何人,他连他的前妻都没有理睬,单单带走了儿子游酒。 ………… “游哥。” 文宵脑袋挤过来,跟着游酒的目光往那行小学生写的字样上看了一眼。 他自从跟游酒他们会合后,就像只刚出壳就认主的小鸟一样,坚持跟在游酒身边,全然不顾许少由意味深长的目光。 “游哥,你渴不渴?”他看见他的游哥在发呆,殷勤的递过去一瓶清水,“喝点水休息一下,晚点我们可以煮些热汤喝喝,我拣了很多干柴。” 游酒没接,少年尴尬的举着手僵在半空,他不想收回去,又不敢硬塞在游酒手里。 许少由抱着他的枪坐在一边,挑着眉头笑了:“你游哥戒心足得很,你就别瞎献殷勤了。” 他仿佛对于方才游酒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针见血挑衅他的事情还耿耿于怀,想趁个机会扳回面子,笑嘻嘻的道:“他救你也只是顺手为之,我们游兄弟本事这么大,想护着谁,留谁一条性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用嘴角努努此刻还昏躺在讲台上的老八,“啧,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信斩断一条手臂可以解除感染——这种冷静到残忍的事情,也只有我们游兄弟下得去狠手了吧。” 少年动了动嘴唇,像是想替游酒辩解什么,还没说就蔫了。 他怏怏不快的把水瓶放回自己背包里,但仍然紧靠着游酒坐着,不肯离开他身边。 蜥蜴王带着老五从阶梯教室门口走进来,一进门就冲游酒道:“游老弟,按你的意思把前后门都锁好了,还挂了几个简易铃铛,要是有丧尸靠近,铃铛就会先警示我们。哎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吧?” 游酒点了点头,终于对他开口:“辛苦了。” 光头大汉大大咧咧在他身边坐下,老五跟着坐在一起。他们同游酒、文宵坐在一个区域,与单独二人坐在一块的许少由、鲁明形成了形势微妙的对峙局面。 许少由先笑了起来:“哎哎,怎么回事,你们几个都离我跟鲁明这么远做什么?大家不是一队人,要同进同出的吗?” 他这么言语控诉着所有人,眼睛看着的却是游酒。 游酒也笑了笑:“那是当然,对了,我方才就想说,我们几个遇到行尸太多,弹药差不多打光了。你跟鲁明既然走的一条较少丧尸的路线,那子弹流失速度应该比我们慢吧?接下来大家要一起行动,介不介意重新分配一下弹药?” “……”许少由眼光闪了闪,很快笑着回应,“游兄弟说的是,我都没想到这点。” 他转头吩咐鲁明:“诶鲁兄弟,咱们本是一条船上的人,来,不要藏私,都拿出来吧。” 他也把自己背包里的枪支弹药倾倒出来,果真大大方方摆在一起,让游酒分配。 文宵不等游酒问他,主动把包包拿出,他甚至问游酒要不要给他提高身体机能的军用胶囊。 游酒道:“不用,我身上还有孙笋的三颗。非到迫不得己,我建议你们都不要服用。” “你见到孙笋了?”许少由夸张的道,“他怎么样?” 游酒低下头,手指飞快的把弹药按照枪支型号分配成一小拢一小拢,道:“死得挺惨,连枪都没来得及放,就被丧尸摁倒在地刨空了肚子。”他没什么表情的补充,“如果要我判断,我会认为他当时认为自己是安全的,或者完全没有料到会遇到丧尸。——在这种丧尸云集的地方产生这种奇怪的判断,可能是他自己给自己造成了某种错觉。”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许少由,许少由却总觉得他那毫无起伏的语调里,隐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凶戾,仿佛直冲自己而来。 他不自然的笑了笑,咳嗽道:“哎,这嘛,大家都没同他在一起,没有亲眼所见,确实也不好胡乱揣测——” 游酒拨弄那些倾倒出来的枪支弹药的手指稍微停顿了一下,从里面拿出几个/消/音/器,询问的看着许少由。 许少由立刻道:“你们枪身上没有安装/消/音/器?这几个是多余的,你们拿去用吧。” 游酒道:“多谢了。” 蜥蜴王嘀咕着:“怎么你背包里有/消/音/器,我们都没有?” “不瞒你们说,我背包里缺少的东西也挺多,要不是鲁明把他的清水干粮分给我,我恐怕都撑不过去七天。”军火贩子情真意切的埋怨道,“不知道死亡峡谷基地那拨人怎么想的,准备作战物资都能这么丢三落四?” 没人理他。 游酒把弹药重新分配给每个人,消/音/器他看了看,扔给了蜥蜴王、老五和文宵。 “只要没有大面积的丧尸,我会尽量少开枪。”他道。 消/音/器虽然能够减弱子弹出膛时发出的噪音和闪光,但不能做到完全的消声处理,只要耳朵敏锐,仍旧可以判断出子弹发射而来的方向。 丧尸或许不会注意到,但有心人,依然可以通过开枪产生的那一点声音,分辨出开枪的那个人身处什么方位…… 如果他们需要提防的,已经不仅仅是丧尸的话。 但是蜥蜴王他们根本没有想这么多,急不可耐的点检了一遍分配给他们的枪支弹药,谨慎的上好消/音/器,重新变得踌躇满志起来。 “好了,现在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物资也各个都有了,相信撑过这几天不是问题!”蜥蜴王豪情满怀的道,老八方才死里逃生给他的语声也添上了一抹喜悦,“外面太阳也落山了,我们休息休息,第三天早上就朝原定目标前进吧!” 许少由道:“我这两天跟你们分开,规划了一条自认比较近的路线,你们看看……” 他从背包里摸出纸笔,画了一张简陋的地形图给所有人示意。 这条用红线勾勒出来的地形图,与游酒最初拿到S市地形图自己勾勒出来的路线,存在极大迥异之处;原本是安全区的地方,许少由绝大部分避过,反而从游酒认为丧尸聚集较多的地方直接通过。 游酒一厢看,一厢与自己的那张图比对,同时迅速的跟着许少由的路线做了修正,面上却是不露一丝表情。 “我们从学校出发,沿着小路一直走,不出意外的话大约要走上一天;从林子里穿过去,会经过一个人工湖,湖边的小屋里有一定的补给,如果地图信息没有太大改变的话;再穿过城市另一头,就能抵达C-23A坠毁的那个大型超市了。但是超市里什么情况,无人机没提供很清楚的信息,可能我们需要在周边观望观望。” 讲解完路线后,许少由问:“按照我这条路线走的话,最晚第五天就可以抵达C-23A,大家意见如何?” 除了鲁明外,在场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望向游酒,仿佛他才是拿着最新地图的那个人。 游酒尽管很想追问他这条路线的规划依据,以及为何与他们拿到的地图存在如此大的差别,但他很聪明的忍住了。 许少由就算再玩弄心机,也必然不肯将他自己送到丧尸大海中去。 “好,我们试着按这条路线行进。” ☆、27、DAY 3 27、DAY 3 学校一楼大厅的前门,渐渐传来了铃铛摇晃的轻响。 起先不甚分明,只有几颗铃铛在绳索上摇晃,到后来,整条绳索的铃铛都在叮铃哐当的摇动。 游酒从游学正将他带走那一天的梦境中猛然清醒,他睁开眼,望向窗外,地面世界的太阳还未升起,天空仍然一片鸦黑阴沉。 阶梯教室里其他人仍在沉睡。 原本在轮班守夜的老五,背靠着阶梯教室的门,脑袋抵在驻着地面的枪柄上,一栽一栽的跟周公甜蜜约会。 游酒摸到自己手边的军刀,悄无声息的越过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狙击计划46成员,像只夜行警觉的猫,沿着一楼走廊朝前门步去。 穿过走廊的风声极其强烈,仿佛从深渊最底部倒灌上来,又像来自阴曹地府,阴森寒冷,刺骨逼人。风从东头一径横冲直撞到西头,游酒感觉自己贴着墙壁每走一步,就有被穿堂风逼退三步的危险。 这风势未免太大了些。 他想着,压低重心,不让自己被狂风逼退,快步走到前门大厅那里。 玻璃门外黑黝黝的,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并不是丧尸扑到绳索上引起的铃铛震颤。 居然是风。 风把前厅拴好的那一条绳索上十几颗铃铛鼓动得如同奏乐般清脆作响,游酒深信如果不是学校后门背风,此时挂在那里的十几颗铃铛定然也会加入大合唱的行列。 他倚着墙壁思索了一阵,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流从身后传来。 军刀蓦然出鞘,游酒身形一闪,一只手如铁钳般猛然将后方那道身影往墙壁上一推,另一只手已抬起锋利刀刃顶住了那人喉管。 “游、游哥!!” 那人煞白着脸,两只手高高举起,语声止不住的颤抖:“是我……” 游酒比在他喉间的刀刃微微一顿,男人的表情冷厉:“你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文宵嘴唇还在发颤,他无助的看着他:“我听见你起身,我只是担心你,想过来帮忙……” 他的手/枪还挂在腰间,刀也完好的封存在刀鞘里,没有拿出来。 游酒盯了他眼睛一阵子,少年望向他的眸子里满是慌乱和瑟缩。男人顿了顿,松开把他抵在墙上的手,收刀回鞘。 冷声道:“我不需要你帮忙,以后不准再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背后。” 少年心有余悸的从墙边站稳身子,被游酒陡然摁到墙上去撞击到的后背还在泛痛,胸膛里砰咚作响。 方才借着刀刃森寒的反光,他近距离看见了游酒的脸,男人像只被侵犯到领地的凶兽,骤然爆发出不加收敛的杀机。他相信若不是游酒留了手,他满可以在他来得及出声前就一刀抹了他脖子,叫他吭都吭不出来就身首分离。 许少由至少有一点说了真心话,某种意义上来说,游酒可怕到了骇人的地步。 “我再不敢了。”文宵垂着头,捂着自己被刀刃划出了一点浅浅伤口的肌肤,声音弱不可闻。 他俩在门外晃动的铃铛声响中静默了一阵,文宵又怯生生的道:“时间还早,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会?” 游酒通过大敞开的窗户望向窗外,天际依旧是黑云密布,不见一丝天亮的迹象;而风声仍然恣意的吹卷着,风中渐渐传来潮湿的气息。 “可能要下大雨。”他简单的道,“做些准备,待会道路大概不会很好走。” “下雨?” 少年茫然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又不明所以的转回他面上,他的眼神看起来像一只纯然无害的小乳鸽。 游酒忽然忆起面前这个少年,不过16岁的年纪;15年前大灾变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他真正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身处地下城那种人造光源统治的世界,而地下城能源匮乏,水资源除去供应生活用水和植物培植外,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制造奢侈的人工降雨。 对于地面世界曾经有过的大雨滂沱或雪花连绵,这个年轻的孩子都不会存有印象。 窗外一道白惨惨的闪电蓦然划过,文宵被突如其来的从未见过的闪光骇了一大跳。没等他反应过来,天际沉闷闷的雷声恰时响起,轰隆隆的几声,由远及近,滚了过来。 文宵伸手捉住了游酒的衣摆,在又一道惊雷响起的时刻,仓皇失措的朝他贴近了点。 但他刚贴近,似乎猛然想起游酒方才对他的警告,手指痉挛的松了松,一脸惊疑不定的惶恐。 “……”游酒看了看他完全不像伪装出来的慌乱,无声的静默了会,然后道,“你可以拉着我的衣摆,走在旁边。” 他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那少年如释重负吐出的一口气,紧接着那个少年就充满依赖感的紧紧贴在了他身侧。 他俩维持着母鸡护小鸡的姿势,穿过狂风呼啸而屋外雷鸣阵阵的走廊时,狙击计划46的其余成员也三三两两的清醒得差不多了。 蜥蜴王蹦到窗户边,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注视窗外风云突变:“靠,这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一会不会下冰雹吧??” 许少由:“……请你别乌鸦嘴,阳春三月,这又是亚热带偏赤道地区,下什么冰雹?” 仿佛为了证明许少由的话,雷声滚滚了约摸十来分钟,一场瓢泼大雨就从漆黑的天际倾倒下来。如帘幔般的水雾遮挡了视野,不远处的草丛被大雨笼罩其中,即便天边有了点挣扎稀薄的天光,大雨倾盆下也难以看清十米之外的景物。 文宵还紧紧的依偎着游酒,半张着嘴,注视眼前电闪雷鸣和大雨滂沱的这一切,犹如初次见到什么盛大奇观。 他要过上好一阵子才能反应过来,这场不速之客的大雨,会给他们这队成员执行任务造成多少意料之外的困难。 老八在不省人事了接近12个小时后,也被惊雷闪电从昏睡中惊醒。 他的伤口被止血带很好的处理过,已经不那么厉害的流血,疼痛也由于吗啡减轻了不少,茫然的倚着老七,和所有人一起往外眺望。 老七犹豫着问:“……这雨……要下多久?” 他一问出来,游酒立刻明白了他的担心。 大雨不仅会造成视线不明,雨中行动困难;更关键的是,对于老八这样一个断臂的伤员来说,带有辐射尘的雨水如果浸透到伤处去,不知道会否引发感染。哪怕不会感染到病毒,没经过医学处置的伤口一旦沾了水,发炎的几率也很大。 抗生素或许能够撑一阵子,但并发症如果爆发,不是他们这些毫无医疗经验的人能够应对得了的。 老八道:“我不能拖累你们,没有找到运输机上的情报,所有人都是一个死。你们走你们的,我可以照顾自己。” 他竭力要从教室讲台上蹦下来,但根本没能很好的适应只有独臂后的重心,脚一着地就摔了个趔趄。要不是老七眼疾手快扶住他,老八直接就仰八叉摔到了台下。 老七悔恨得恨不咬断自己舌头,他说:“要走一起走,我不会离开你。” 蜥蜴王阴沉着脸,看看老七,又看看老八。 蜥蜴王道:“不就是断了条手臂?没叫你俩断背吧?搞得这么卿卿我我生离死别?好像我跟老五就会扔下你们不管??” 老七&老八:“……老大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蜥蜴王大喝一声:“别婆婆妈妈的,跟了老子就是老子的人,卖药一起,死刑一起,大家伙谁也不会扔下谁!对吧!——”他色厉内荏的看了游酒一眼。 男人朝他投去奇怪的一瞥,这个纹着蜥蜴刺青,在卡车里暴打文宵的光头大汉,居然对自己的兄弟有这种热血义气,游酒既觉得可笑,又有种不由自主的细微感动。 他不动声色的和蜥蜴王对视,后者鼓起了很久的兄弟意气,在和他对视许久后又有些孬的收回目光去,蔫蔫道:“你们如果跟我们分道扬镳,四个人一队,危险系数不也会增高吗?你算算这笔账。” 许少由在一边凉凉的道:“他说得也有道理,他们四人如果脱队,又拿了我们一半弹药,可不知道将来吃亏的是不是我们。” 鲁明站在他旁边,这个始终很少说话的男人,听见许少由不阴不阳的说了这句话后,抬起眼,一双带点阴沉的眼睛扫向了前面站着的蜥蜴王等人。 蜥蜴王冷笑了起来:“哦,听听这话,什么意思?” 他朝老五摆摆手,老五立刻跨站过来,光头大汉高大的身躯就挡在老八面前,从一个监狱里出来的四个人目光挑衅一齐瞪着许少由和鲁明,“想反悔?” 窗外雨势更大,仗着风力斜斜灌进空洞洞的窗口来,窗边积了一大滩雨水。雨丝扑打在靠窗的几个人身上,潮湿的空气中/火/药味愈加浓烈。 局面似乎一触即发,紧张的气氛没有燃烧起来的唯一理由,就是还没人点爆那最后一根引线。 游酒被他们双方团团围在中间,似乎两边都把他当成屏障,又当成想争取的对象。 游酒心里想,此前失败的那45次狙击计划里,是不是也有一个随时想甩手烂摊子、巴不得只身执行任务的特遣队队长? 差别在于那些人好歹是奉命行事,而他是被愚蠢的计划制定者扔进了这个彼此拖累的泥潭。 所有人都如狼似虎的盯视着游酒,偏生游酒抱着臂看着窗外,恍若未觉这宽大教室里的气氛僵硬。 文宵快忍受不住这种低气压,但他也没有勇气催促游酒发话,只能陪着他发呆。 就在那几个人的耐心都快要告罄,摩拳擦掌准备摸枪的时候,游酒才像如梦初醒一般,道:“这种雨势赶路,走不了多快,不如等两小时看看。” ☆、28、地陷 28、地陷 按时辰计算,天色应该已经大亮,但窗外仍旧一片愁云惨淡。 两个小时的缓期,并未见得雨势变小。相反,那雨仿若寻仇一般,随着时间推移下得越发暴烈。雨中电闪雷鸣不断,还开始用心险恶的,往雨中掺起了肉眼可见的大坨冰渣。 蜥蜴王那张开过光的乌鸦嘴,成功应验了何谓好的不灵坏的灵,活生生把阳春三月的气候咒出了一排排冰雹雨。 窗外视野越发浑浊不清。 许少由的嘴角不断抽搐,他站在窗前,盯着那一条条拉不断的银色长线从天际轰然落下,冰雹砸在地上,发出清晰可闻的坠地响声。 “照这样下去,再过两小时也走不了。” 他焦躁的说着,回身扫了一眼教室里的其余人。 收获的只有鲁明聊表赞同的点头,其余人似乎都没听见他在说话。 这两个小时的等待,不仅没有让雨势减缓,也没有让两小时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和缓多少。 蜥蜴王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跟他三名手下窝在一起,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什么。 文宵紧靠着游酒,少年用半是惊恐半是赞叹的神情,观望窗外一波又一波冰雹的盛景。 在他眼中,这种灾难般的气象都新鲜万分,万万没想到地面世界的天象,竟然能够拥有如此多种瞬息万变的花样。 而游酒呢? 他宛如一只仰脖喝水的丹顶鹤,第三次抬起头看向天花板,神情有几分古怪。 许少由先前就注意到他在看教室角落的那块天花板,但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这个学校建筑非常古老,从设计造型判断,是21世纪初的产物。 其中经过15年灾变期,再无人进行修缮管理,可以说是一栋毫无美感,垂垂老矣的破旧房屋,就算把它归置为可遗弃物品那一类也问心无愧。 偏生游酒还用很专注的目光去观察它,许少由实在不懂,他在专心致志的欣赏它哪点? 文宵看够了窗外,注意力转移回来,发觉游酒在仰头看天花板,少年也跟着抬头去看。 他跟游酒站立的位置,都很靠近支撑教室的房梁那一块,他自然也很清楚的看见了游酒看见的东西。 少年惊奇道:“怎么天花板那里在往下渗水——” 他话还没落音,又是几道滚雷炸过,几乎就是贴着耳边响起。文宵浑身一个哆嗦,赶紧抓住手边的桌椅把自己站稳。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站稳,他还在晃。 他立刻又发觉,不是他自己在晃,是他们身处的这个阶梯教室,在晃。 整栋教学楼像得了疟疾一般,在瓢泼罕见的大雨和冰雹交击下,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哀鸣;教室内外缺少窗玻璃的窗户,木结构的框架在疯狂往下掉木屑。游酒一直注视着的那块原本只有巴掌大的渗水痕迹,在短短几秒之内,迅速扩大,蔓延,笼罩了整间教室上方。 许少由终于知道游酒在看什么了,军火贩子额头流下了大颗大颗冷汗。 他听见一阵仿若火车缓缓驶进的嗡鸣声,从远及近的,朝他们这间阶梯教室行来。 游酒也听见了那阵奇异的声响,他猛然撤回目光,凌厉的扫了教室内其他懵懂未知的人一眼,厉声道:“带上东西,马上离开这里!” 不等他说第二遍,许少由拎起自己背包,像只灵活的花栗鼠,嗖的从阶梯教室窗口蹿了出去。 鲁明见他跑了,二话不说,费劲的拎起许少由令他背着的他俩那份枪支,笨重的从窗户向外爬行,爬出去的时候还撞了一下窗框,发出一声沉重闷响。 蜥蜴王跟其他几个人反应稍慢点,但在许少由和鲁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离这栋建筑物后,再迟缓也反应过来了。 蜥蜴王大喊一声:“这学校要塌!!快跑!!!” 他一把抓起自己和老八的装备,一脚踢在老五屁股上,把他从教室中央朝窗边踢了半米多远,喝道:“走啊!愣着干什么!” 老七手忙脚乱的脱下自己作战服,囫囵包裹在老八的断臂处,慌不择路的裹挟着人朝窗边跑去。老五被踢到窗边,非常流畅的打了个滚站起,跟老七一起,一左一右夹着老八腋下,把他身体推出窗外。 蜥蜴王随即气喘吁吁的把自己相较其他人而言壮硕一圈的身躯,从最宽大的那扇窗户塞了出去。 游酒看着文宵白着脸,连蹦带跳从窗户爬出去后,才跳上阶梯教室临窗的桌椅,回望了眼已经开始往下扑簌簌掉落砖灰的四壁,毫不犹豫跃出窗外。 最后出来的是老七和老五,老五更慢一些,老七已经钻出窗外,他蓦然想起自己的装备还没拿,又返回身去抢抓起背包。就在他大半个身子好险不险从窗户往外钻出的一瞬,身后那栋岌岌可危的教学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堪堪擦着他的屁股轰然倒塌下来。 巨大的烟尘腾地升起,喷了所有人一头一脸。 “妈呀,真是险。”老五紧紧抓着自己的背包,满脸冷汗。 他回过身,看见原本还高高耸立的四层建筑物,犹如遭过强烈爆破后的废墟,倒落了一地残砖碎瓦,他拍着心口道:“还好我动作快……” 蜥蜴王在他前方三米左右,大骂他:“你小子找死吗!跑到一半还回去!你是不是屁股痒了!!” 老五挠着头笑道:“我忘记拿装备……” 他朝前跨了一步,笑容忽然一滞,整个人像突然被削断了半截般,蓦地往下一矮。 他还没反应过来,而老七和老八站在离他只有半米的地方,瞠目结舌的看见以倾塌的教学楼为圆心,一大块地陷开始朝四面蔓延开来! 而老五就站在那块凹陷的地面上,只来得及咦了一下,就连人带背包沉陷了进去。 老七抢前一步,要去抓老五的手,两只手还没够到,老七脸上的神情蓦然变得惊恐,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了出来。 几乎是看见老七脸上神情惊骇莫名的同一时间,老五跌落下去的身体感觉到自己跌进了一堆又软、又潮湿,散发着浓郁腐臭味的垃圾堆里。他听得见自己肉体与一堆腐烂的东西撞击在一起,发出稠密的汁/液四溅的声音。 随即,那堆“死”垃圾突然缓慢蠕动了起来。 无数个人头滚动着朝他靠近,腐烂到极致的四肢像地底下伸出来的章鱼触手,七手八脚缠住了他全身,四面八方传来的剧痛顷刻把他淹没。 老五叫都没叫一声,就被骤然活动起来的行尸们埋进了地底深处。 老七僵直的站在陷地坑边,眼前,是一大片犹如万人坑般的炼狱。 至少上百具被填埋在地下,用浮土掩盖的丧尸,因为暴雨和学校塌陷而重见天日。 它们形容可怖,比先前遭遇过的任何一具丧尸都要腐烂得厉害;一个接着一个伸展开已经变形的手脚,朝着上方像一坨坨瘫软的果冻,一点点爬行过来。 老七视野里密密麻麻都是蠕动的手脚,那坑里不仅有成年身形、腐臭发烂的丧尸,还有几十个小小的,一看就是还没有脱离少年体型的,孩童们。 地面又塌陷下去一些,几双手从老七站立的地方霍然伸出,牢牢攥住了他的脚踝。 老七蓦然惊醒,回过身,朝还没亲眼看见坑里惨状的蜥蜴王等人大吼一声:“有丧尸——快走——” 他朝前面的老八扑去,用尽全身力气,把老八狠狠撞向后方蜥蜴王的怀里。 蜥蜴王一把接住老八,两个人跌坐在地的同时一起看向老七。 如今那地陷以飞速蔓延到他们前面,他们已经能够看见边缘的场景—— 他们看见老七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被十几个小孩子模样而形容可怖的行尸,以缓慢却不容反抗的力道一点点拖了下去,清晰的听见刺骨的咀嚼声咔擦,咔擦,冰冷而现实的响起。 浓烈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同时飘扬起来,在滂沱大雨中,纤毫毕现的钻入每个人鼻尖。 老七仍在一叠连声的惨叫,他被拖下去的时候还是意识清醒的,意识清醒的看着上百具行尸朝他扑过来,满满当当的扑咬在他大腿上、胳膊上、胸膛上、肚子上、面门上,把他像最上等的新鲜猪肉般,活生生啃食殆尽。 老七最后绝望的嘶吼仿佛来自地狱第十八层,让人浑身汗毛倒竖。 那痛苦的嘶吼由强转弱,整整持续了二十多秒后,终于是化作了一片让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而地陷还在继续。 行尸们滚叠在一起,叠在最上面的那几只,坚持不懈的伸着僵硬的手,想继续来抓拽老八和蜥蜴王。 事情发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老五和老七两个大活人,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地陷,和里面不知堆叠了多久的行尸,夺去了性命。 老八和蜥蜴王眼睁睁看着,浑身冰凉,陷入完全僵直状态。 大张着眼,瞪着朝他们脚踝抓来的一只只往下掉烂肉的手,恍若痴傻了过去。 忽然两人觉得后颈一痛,被什么人用力拉扯着他们作战服的衣领,朝后猛然拖了好几步远,刚刚好拖离了行尸十指抓来的范围。 游酒在耳边大吼:“站起身!” 他扬起手掌,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俩一人一记闪亮的耳光,下手没留一丝情面,直打得蜥蜴王和老八头歪到一边,嘴角狠狠流血,也终于是从肝胆欲裂的巨大恐怖中回过了神来。 蜥蜴王直喘着气,掏出腰间手/枪,对准靠得最近的一具丧尸,哆嗦着手一枪崩掉了它的脑袋。 文宵把老八搀扶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早就撒丫子跑得不见人影的许少由和鲁明的方向跑去。 大雨还在下。 冰雹犹如鹌鹑蛋般,一颗颗朝着人脑袋砸下来。 游酒和蜥蜴王顶着头顶乱炸的冰雹,咬牙切齿在原地开了数十枪,又互相搀扶着,一路狂奔出了五六十米,才从逐渐停止扩散的地陷边缘跑了出去。 许少由他们在小路尽头的林子里看见他俩时,两个人均是一身泥汗,浑身上下被行尸体/液、鲜血,混杂得再看不出原本颜色。 由于方才变故太急,顾不上抢救,老五和老七的装备跟着主人被啃食的躯体,一并葬送进了丧尸坑里。 狙击计划46成员一转眼只剩下了六名,带着又损失了四分之一的装备,在大雨倾盆中彼此瞪视,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 老八的呜咽声,在所有人寂静了半刻钟后慢慢响了起来。 这个断臂男人跪倒在一旁,放声大哭。 蜥蜴王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他忽然扔下背包,朝前重重迈上一步,揪住许少由的衣领把他顶在了树上。 赤红着双眼质问:“你不是说,这条路线是安全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这么久丧尸而没有感情戏份,我都快忘记这其实是一本耽美了………… ☆、29、暗影 29、暗影 许少由被他顶在树上,呛声道:“我只说了这条路线比较近,可没说绝对安全!” 然而蜥蜴王此时就像一头发怒了的公牛,他似乎并不想听他说了什么,手臂青筋外爆,死死瞪着他,一脸随时准备将他捏死的表情。 许少由不由得心生了几分怯意,为自己辩解道:“再、再说了,塌方和地陷,怎么可能人为预料得到!我也不希望有人死好吗!!” 他求助般的看向游酒:“游兄弟,你说几句公道话,难道我会故意害死自己的同伴?” 林子并不密,雨水透过树叶劈头盖脑打下来,顺着他们每个人的脑袋,肆无忌惮往下流淌。吸饱了水的作战服穿在身上沉甸甸的,还有股沾了血水泥巴的馊味。 游酒半天没有说话,他看着林子深处,里面树影憧憧,无数丛坚硬的灌木与杂草交织在一起,地面的泥潭被雨水沁透,一洼洼溅起泥色水花。 直到蜥蜴王卡着许少由脖子的手越来越紧,许少由开始在泥地里踢踏脚步时,他才凉凉的道:“一会穿过这座树林的时候,你和鲁明在前面开路。” 他不觉得许少由有故意隐瞒学校旁边有丧尸坑的嫌疑,但也不想就这样轻而易举放过他。 蜥蜴王听他说了这句话,青筋直爆的手臂纠结着松弛下来,恶狠狠的瞪着许少由。这条路线是由他建议成行,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他就当场把他化整为零,就算鲁明手里扛着上了膛的枪也一样。 许少由自己也知道,方才弃队而逃的举动显然在蜥蜴王等人心里留下愈加不可靠的印象,为了扳回一点主动权,他似乎也只有按照游酒的指令行事了。 嗤,军火贩子内心狠狠咒骂一句,毛头小子还真当自己是头狼,一本正经给全队下命令?你以为你能对所有人的性命负责? 只怕末了,你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他摸了摸自己方才给掐出淤青的脖子,咳嗽几声,“走前面没问题,但我先声明,你们不能在我后面放冷枪啊。咱们这是团队行动,本来就没有私人恩怨,其他人的死不能赖我头上……” 蜥蜴王把方才扔下的背包捡起来,闷不做声的背上,用要杀人的眼神逼着许少由转过了身。 有了前车之鉴,在松软的泥地里穿行时,所有人都多提起了几分戒备。 许少由跟鲁明因为走在最前面,提心吊胆的每走一步,就用枪支去戳戳前方地面,唯恐一个不留意一脚踩空,也落到哪个守株待兔的丧尸坑里去。这边探路边走,如履薄冰,行进速度比原本的速度就降低了一半以上。 游酒跟蜥蜴王、老八、文宵走在后面,不时干掉一两个在林子里游荡的行尸。他们也不敢催促许少由走更快,林子里毕竟不比大路上,方向感极容易错乱,若是一个不小心走偏了方向,在林子里绕上大半天出不去也是非常有可能。 预计花一天时间穿出林子,抵达人工湖;实际上他们几人且走且试探,慢如蜗行,天色擦黑时仅仅走了不到一半路程。 而由于雨水和冰雹始终不曾停歇的打落进来,天空保持着铅灰般的光色,抬头根本无从分辨时辰,最后他们只能凭着肚子饥饿的程度,来判断究竟走了多长时间。 &&&&&&&&&&&&& 配给局的办事效率非常之高,在城东居民游/行闹事的第二天下午,就给各大财团发了邀请函,诚邀各大董事赴局里一谈。 原本完成任务就要归队的荀策,因为城东混混死亡还在接受停职调查,在家窝着没事,皇甫谧就喊他骑着摩托送自己过去。 想当然尔,荀策苦口婆心劝他戴安全帽根本没用,他就是有办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且无一例外总要像只八爪章鱼般勾着荀策后腰,把脸贴在他背部。 等到一路风驰电掣驶到配给局位于城北的办公楼下,皇甫谧一头长发已经在风中吹得凌乱无比,荀策不得不花了小几分钟,按照他的指示给他归拢他那垂在腰际的长长青丝。 “你留这么长头发,就不觉得不方便吗?”迫于无奈的男人,把他缠在自己袖管纽扣上的头发一根根细心拆下来,边抱怨,“我看你每日打理这头长发都替你累得慌。” 皇甫谧慢条斯理把那头乱发理顺,悠悠道:“你不是说过你喜欢长头发?” 荀策道:“我那是说长发的妹儿,你个大老爷们留着这么长的发,做起事来多碍手碍脚。”他终于把皇甫谧缠在他腰带上的发丝也平安无事拆了下来,如释重负的大叹了口气,“哎,你在里面开会,我先出去转悠一会,等开完再来接你。” 皇甫谧锐利的瞪了他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站在门口负责迎宾的配给局的人已经眼尖的看见了他,殷勤迎了出来。 “谧总来啦,请进请进。”一边还殷勤的去接皇甫谧手上的大衣。 荀策趁机一踩油门,轰的一声闪出他那个义弟唠叨范围。 皇甫谧站在原地,目送红发男人像来时一样飞速飙车离开,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他沉吟片刻,转身进入挂着“联盟配给局”金制铭牌的建筑物。 荀策骑着哈雷转悠了几圈,终于在城北毗邻城西的一栋公寓楼前停下摩托,熄了火。 这栋公寓楼外观普普通通,就是地下城成立之初最早的那一批制式建筑。没有设计感,没有冗余的材料和装饰,建造理念就是简洁、实用、节省物资。这里也没有所谓产权的概念,住在里面的都是租客,五湖四海,谁也不认识谁。 游酒就住在这里面。 荀策推开公寓楼大门,熟门熟路的沿着楼梯上了六楼,掏出钥匙去开门。 游酒其实原本不住此地,他跟他父亲曾经住在军方特别提供的独栋房屋里,享受少将级别待遇。游学正出事后,游酒主动让出他们住了近十年的房子,打好包裹,默默搬到了这栋再平凡不过的公寓楼里。 他住的房子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两室一厅,打开房门,就是简单而寂寥的单身汉风格,没有一星半点符合少将公子身份的家什物件。 荀策对这里熟悉得不亚于自己在皇甫家的房间,他跟游酒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自然也有他家的房门钥匙。 只是这一点他万万不想跟皇甫谧讲,因为义弟对于他跟游酒之间的哥们情义,似乎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皇甫谧从10岁接纳正式被收养的他那时候起,就一直像狗屁膏药黏着自己。大概是小孩子的独占欲还未完全消除干净吧,荀策想。 他推开游酒卧室房门,不意外的看见一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单人床,被褥枕头叠得如同特种兵宿舍里那般规整。台式电脑就摆在床边的木桌上,键盘收在抽屉里,桌面同样一尘不染。 桌上除了电脑外,只放了一张立式相框,相框里的人笑起来幸福满满。 电脑桌的右边是一排齐着天花板的橱柜,原设计用途是拿来藏书,被游酒加了一层玻璃柜门,里面放满了酒。 他有收集名酒的嗜好,自己却从来滴酒不沾。 这倒是方便了荀策,他经常偷偷摸摸跑来尝他的酒。 荀策进得房间,这次没急着去摸兄弟的酒喝,而是拉开电脑桌的抽屉去摸键盘底下。 他和游酒经常分别出任务,通常情况下,游酒去哪里都会跟他打声招呼,以免他担心。如果两个人出任务的时间错开,无法当面告知,游酒就会按老习惯,在自己卧室的电脑键盘下压一张纸条,写明任务归来时间。 自从游学正出事后,这成了他二人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游酒从来不会主动提,但荀策看得出来,游酒对他父亲的死耿耿于怀。他似乎觉得有追查到底的必要,但荀策从他嘴里得到的信息寥寥无几。 ——相信我,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的时候,一定会第一时间说给你知道。 游酒是这么说的。 他当然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兄弟。 伸过去的手指,在键盘下方摸了个空。荀策挑起眉峰,把键盘拎起来,仔细查看抽屉里面。 抽屉里面空无一物,就像主人经常打扫的那样,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男人皱起了眉,这不符合游酒的作风。 为防万一,他俯下身,把桌子附近的地面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把床底也拖出来找了一趟。仍然没有纸条。 荀策直起身,靠在电脑桌上,沉思。是游酒忘记留下纸条,还是他根本就没想留下? 他从任务回来的当天,就一直在试图联系游酒,但军用腕表通讯器联系不上,显示信号屏蔽。 那应当就是出任务状态。 思索片刻后荀策耸了耸肩,他想以那个家伙的本事,应该也不可能被什么任务牵绊住太久;就算真的应付不来,他也总能想方设法传递消息给他知道,让他去江湖救急。 他也就半个来月没跟游酒见面,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还不足以把游酒变成一个死人。 荀策这么思索了一会,非常安心的伸手去酒柜里拿了一瓶没开过封的拉菲,牙齿咬开木塞,一股清香味扑鼻而来。在喝完酒被皇甫谧教导和就喝几口他不会发现的两种思绪斗争下,荀策还是毅然决然的仰起脖子,咽下一口—— 然后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不是酒的问题——酒是上等好酒,至少存放了十多年,是末世难得可贵的珍品。 而是方才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提醒着他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荀策把卡在嗓子眼里的葡萄酒迅速咽下,还险些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回过身就瞪着电脑桌的那几层抽屉。 从上到下,共有三层抽屉,都严丝合缝的乖巧待在自己位置上,和木做的电脑桌完美契合在一起。最上层那个抽屉就是收纳键盘的,同样被嵌入得严实,跟木桌浑然一体。 荀策努力回忆自己在打开抽屉前,抽屉在哪个位置。 他的记忆力非常好用,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转瞬间留下印象的真实度。他记得收纳键盘的抽屉,在他打开前,同样是严严实实的塞在桌子里,不留出来一丝缝隙。 那就很奇怪了。 游酒这个人,生平有个非常奇怪的强迫症,他在合上抽屉的时候,总是要留出半公分的缝隙,不与桌子完全阖上。这个习惯与当年抛弃他和游学正的母亲有关。 荀策把目光转向木桌上摆着的那唯一一张相框,里面是游酒和他父母唯一一张全家福。 沉稳英俊的男人身边,依偎着金发碧眼的漂亮女郎,而她怀里,6岁的小游酒笑得鼻尖皱成一团,还未出落得硬朗英气的小脸蛋上露出两个浅浅酒窝,像甜得腻人的蜂蜜。 游酒说过,母亲是瑞典人,西方人有过圣诞的习惯。他母亲最爱趁他睡觉时,偷偷往他床边的圣诞袜里放礼物;而他为了他那粗心大意的母亲能够顺顺当当放好礼品,不至于把袜子碰掉或弄出声响,总是体贴的将挂圣诞袜的抽屉留下一丝不大不小的缝隙。 这么多年都成了习惯,即便母亲离开他们而去,这个幼时就保留的习惯也还是存活了下来。 这个习惯只有荀策知道。 所以问题来了。 不知道游酒有这个毛病的某些人,曾经翻找过他抽屉里的东西。然后一无所知的,按照正常人的惯性思维,将抽屉推满了回去。 有人不请自来,入侵了游酒的房间。 红发男人原本懒怠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游酒这间不过十来平的卧室中翻查了个遍,之后在那个酒柜后方的墙壁上,摸到了一个极难察觉到的暗扣。 他在暗扣上又摸索了一会,成功使某块墙皮脱落,露出后方只有针眼大小的摄像头。 果然游酒就连藏摄像头,也跟他惯用的手法一模一样。 荀策勾起唇无声的笑了。 就让我来查查看,趁主人不在家时堂而皇之入侵民宅的,是哪路宵小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  游.一点看不出瑞典血统.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酒. ☆、30、博弈 30、博弈 配给局的办公楼修筑得古板沉闷,会议室里的气氛同样苦大仇深。也不怪这些出席会议的财团董事和总裁们,毕竟配给局每次商请开会,基本都是来哭惨化缘,要从他们袋子里往外掏钱。 末世通行的货币是联盟币,但每个联盟币背后附带的都是实打实的清水和干粮,资源是消耗品,易花不易得,谁也不愿意轻易拿出来。 所以会议桌上人人板着一张欠债脸,就相当情有可原了。 现任配给局局长是个姓陈的年过五十的大胖子,油头鼠眼,他同前任配给局局长是姻亲关系。前任局长被联盟会议安排去了另外一个美洲区的地下城负责,临走前推荐了自己的小舅子。 陈小舅子还不是很熟悉业务,对于掌控本地下城区各大命脉的几大财团主尚说不上很熟悉。 不幸中的万幸,他至少知道皇甫财团是最说得上话的那个。 所以化缘的第一站,他就瞄准了皇甫财团那个年纪轻轻、看起来耳根子很软的总经理。 陈局长搓着手,眉开眼笑的对斜靠着身子,坐在首席位置的皇甫谧道:“谧总,事情就是这样,您看如何?大家捧个场,每个财团拿出一点,把城东那帮暴民安抚下去,这事就了了。” 他是第一次和皇甫谧打交道,这个俊美的男人留着一头过腰长发,看起来有几分阴柔气,陈局长凭直觉认为这样的花架子只是个摆设。 他们配给局以前跟皇甫财团一向关系亲厚,哪怕皇甫瑞本人,对配给局就算不说是有求必应,也始终给足颜面,他儿子皇甫谧想来也不会难打交道到哪去。 他先对皇甫谧开口,打的主意就是一旦皇甫财团答应了配给局的要求,其他几大财团自然也抹不开这个面子说拒绝。 那容颜俊美的男人微微偏过头,放在桌面上的十指交握,姿势优雅仪容端庄,就像身在自己那间几十坪的办公室里一般轻松自如。 他回答的口吻也像探讨天气那般自然:“为什么要各财团拿出额外的份额来供应城东?压缩城西限额,节省下来的拨给城东就成了。” 他这番话引起其他财团主的共鸣,原本死气沉沉的会议桌上顿时响起一片赞同声。 陈局长没料到初次化缘就被打了脸,面子上有些下不去,赶紧道:“不瞒大家说,城西这边的资源供应也挺紧张,上礼拜不是还停了两次水吗?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份额分给城东了,要能分,我们局里也早分过去了不是。再说,大家不都是住在城西嘛……” “皇甫家在几处地下城都有基地,并非仅有本地下城的城西一处。”皇甫谧用极其柔和的语气纠正他,特别强调了“本”字,“我相信其他几位老总定然也不会受这个地理位置限制。” 他目光转过去,其他几位财团主显然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慢慢点了头。 其中一位道:“也不是我们不愿为地下城的安宁团结做贡献。前阵子城北住宅区下陷,正是在座诸位共同出力,支援了一大笔款项恢复原状。时隔不了多日,又要我们为城东暴动买单。今时不同往日,谁的资源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联盟币有时候尚且在市场上买不到所需物品,说明物资紧缺到了什么地步。我们不开源节流,总这么一茬茬往外拿,金山银山也是要搬空的。” 陈局长赶忙道:“此次索取的物资并不多,各位老总不要慌,我们也就是拿出去做个样子。城东那拨人,每户在原有口粮上增加一斤小米,再添几件布料就成,相信这只是九牛一毛——” 皇甫谧道:“全联盟共有十一个地下城,其中亚洲一个,美洲两个,欧洲三个,大洋洲一个,南极洲一个;目前可统计存活人口九十万,去年一年全球新增人口三千。这还没算上那些没被纳入统计的流民数量。皇甫财团不是拿不出这笔钱供给城东,但给了他们,就无法供应那些新增人数。我们手头资源分配在现有人头上已经捉襟见肘,那些新生命是人类的希望和未来,难道仅仅为了安抚你们一个城区的游/行暴动,就牺牲那三千婴儿日后成长的价值与可能性?” 陈局长目瞪口呆,皇甫谧背起一连串数据来如数家珍,有些数据就连他这个配给局局长都未能及时掌握。 他不知道这些数据他从何而来,但皇甫财团根深叶茂,各大洲都有眼线和生意,想必自有情报网掌握这些数据。 他愕然了好一会不知如何反驳,心里知道今天这出会议怕是要黄。 果然,皇甫谧见他半晌没吭声,又道:“方才陈局长也说了,在座诸位基本都在城西安家落户,如果确是时势需要,我想大家平时少用点水、饭食节省一顿,为城东居民送点善心,自是责无旁贷,对不对?” 这句话基本就替其他财团主定了调,正中他们这些吝啬鬼的下怀,纷纷表示为了大局完全可以自我牺牲。 陈局长郁闷得要死,首次召开财团主化缘会议,还没来得及煽情造势呢,三两句就被一个毛头小子直接把话题摁死在了娘胎里。 怪他看走了眼,早知道先从最墙头草的那个财团主下手了……讹得一个算一个不是。 这个会议开得极短,成功保住自己钱袋子的财团主们跟陈局长打过招呼,尽足了礼仪后,欢欢喜喜的走出了配给局大门。 陈局长碍于情面,就算一滴油水没捞着,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依旧满脸笑意在门口送客。 他送完最后一名财团主,郁闷至极的正要回办公室,为自己这次出师未捷的会议做出深刻检讨和睿智总结,忽然觉得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拍。 回身一看,居然是第一个走出门的皇甫谧,去而复返。 年轻的皇甫财团少爷倚在门口,笑吟吟的对他道:“陈局长,我方才又细思了片刻,想来局里也有自己的苦衷。倘若为了城东压榨城西居民,激起上流阶层的不满,反而得不偿失。” 陈局长愣怔怔的望着他,不明白他这前后矛盾的口风转变从何而来。说拆东墙补西墙的是你,现在说得不偿失的又是你? 但很快他明白了皇甫谧的意思。 后者倾身向前,在他耳边轻声道:“皇甫家可以拿出配给局此次提高城东居民生活配额所需的全部资源。作为对陈局长新官上任的支持,还能再格外供给贵局在去年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十的粮食数量。——只要局长同意,悄悄将本城地下水百分之三的股份,让渡给皇甫家。” 皇甫谧愉快的冲他挑了挑眉,风流含情的狭长眼眸里波光潋滟,笑容柔媚。 至此,陈局长方恍然大悟。 他早就听闻皇甫财团有意向掌控本城地下水水脉。 由于联盟会议强制规定,为防止私人垄断情形出现,攸关生死的水脉资源必须由官方主导,最多让当地几大财团主参股,不得让一家独大。是以皇甫家虽然有这个野心,却苦于找不到插手机会。 那些在本城早就站稳脚跟的官油条子,有自己盘枝错节的关系网,更是不会轻易让渡权力。 所以皇甫家看中了他,这个上任伊始、根基不稳的新任配给局局长。 陈局长飞快的以官场中人的算盘打着小九九:配给局无疑是持股最多的一个部门,如果让渡百分之三的股份给皇甫家,官方仍然占据大头,主基调不变;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很不划算的买卖。 但皇甫家比起其他财团,在本城用水问题的投票权上,就具有明显的优势了。 赶跑其他财团主,独自提出支援,这是皇甫财团的算计,也是跟配给局进一步加强联系的手段。 他在绕过其他人,主动向他抛出橄榄枝。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陈局长沉吟良久,终于还是伸出手去,跟皇甫谧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了握:“皇甫财团的好意,陈某领了。非常荣幸交到谧总这个朋友。” 百分之三的股份不至于伤筋动骨,何乐不为?真正结交上皇甫家,以后可以仰仗的地方还多了去了。 他边想着,边目送皇甫谧礼貌周全的同他微微欠身后离去,脑海里浮光掠影的闪过一念。 ——听闻皇甫财团还豢养有自己的私人武装…… 跟这种工于心计又实力雄厚的财团主,最好的办法就是走同一条道路。他顺风顺水,你也能搭个便船。 荀策早已倚在摩托车旁,手里咔哒咔哒把玩着摩托车钥匙。质地精巧的金属钥匙片在他手掌间上下翻飞,如同小孩子幼时玩耍的石子游戏。 皇甫谧走出来时,荀策好像在想什么,漫不经心的出着神。 他一喊他,红发青年一怔,正抛到半空的钥匙就偏离了掌心半寸——他立刻用另一只手飞快的抄了回来。 “开完会了?”直起身来。 皇甫谧道:“开完了。” 他非常熟练的爬到他摩托车后座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皇甫财团会提供给城东居民他们所需增加的份额,你不用担心他们再忍饥挨饿啦。” “真的?”荀策有些意外,看到皇甫谧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心情大好的伸手出去揉了揉他脑袋,“小谧真好心!” 他起初还担心皇甫谧过来配给局,得到的结论会是要压缩其他城区配给,让渡给城东呢。如今皇甫财团愿意主动提供财团内部资源,做出贡献,这是一个大好事。 他身为皇甫瑞的义子,一直都在外面执行特种部队任务,很少过问财团的事情。财政经济等大事,一概都是小谧在替父亲分担,他在这方面显然比他这个哥哥要出色许多。 皇甫谧像只被顺毛的猫儿,在男人大掌揉抚下舒服的眯起眼睛。 他用脸颊蹭了蹭他掌心,正要亲昵的说“我们回去吧”,忽然神情一变。 “你去游酒家了?” 语调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唇角绷紧,方才还春花般柔媚的笑容转瞬即逝。 荀策吃了一惊:“你怎么知——” 皇甫谧瞪着他:“你身上有酒味。” 老天!!红发男人暗暗叫苦,这个人是狗鼻子吗? 他就喝了那么一小口,还差点被呛到! “我不明白,你到底看中他哪点?他那贫瘠得可怜的收藏品吗?”皇甫谧气恼道,“那种水平的酒,家里地窖到处都是!你就非得跑去他家偷喝!!” “不是,”荀策试图解释,“我并不是为了酒去他家,我是担心他的下落,有好一阵子没跟他联系上……” 糟糕。 看见皇甫谧的脸色越来越不对,荀策乖巧的打住了话头,他似乎越描越黑了。 不管他做什么,反正只要是跟游酒有关,皇甫谧就会极其不高兴。 这种敌意简直莫名其妙。 他容貌姣美的弟弟整张脸都拉长了,冷哼一声,掉头就走:“你自己回去吧。” 他也不管荀策在后面叫他,走至街边随手一拦,立刻就有一直跟在后面的保镖开了大奔过来,把自家少爷接上了车。那保镖还偷偷回望了眼荀策,似乎想问大少爷要不要一起上车,皇甫谧冷冷道:“别管他,开车。” 留下荀策和他那辆哈雷风中凌乱。 弟弟的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捉摸了,从前那个乖巧可爱,黏着他“哥哥”“哥哥”叫的小奶娃去哪里了?——唔,也不对,他搬入皇甫家时,一个11岁一个10岁,已经说得上是少年了。 只是当时的皇甫谧又软又糯,温顺可人,才会让他产生他还是个小奶娃娃的错觉吧…… 时光是把杀猪刀啊。 荀策摇了摇头,丢下自己难以揣摩心思的弟弟,他还有更大的疑惑要解开。 侵入游酒公寓的人显然是老手,猜测到房里某处会安有监视摄像头,进屋前开启了信号屏蔽装置。荀策从监控器里调出来的只是一片马赛克,和经过混效处理的杂音。 一无所获。 他跨上摩托,思索片刻,调转车头往特种部队设在城北的联络点驶去。 ☆、31、DAY 4 31、DAY 4 “荀中尉,特种部队的规矩您也明白,每个人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是保密状态,无法查询的。”特种部队联络点接待处的年轻女孩从桌子后方欠起身来,满脸为难,“更何况,游上尉是您的上级,按理您没有权限过问他的去向……” 该死的保密规定。 荀策扫了一眼她桌上摆着的台式电脑,方方正正的老式电脑还停留在末世前的水平,显然只具备最简单的联网查询功能。 “实在是非常抱歉,就算是再亲密的战友也……” 他转了转手里的摩托车钥匙,截断女孩的话:“那好,你给我走紧急联络人程序。” 女孩吃了一惊:“什么?” “游酒是我的紧急联络人。” 女孩哭笑不得:“中尉,紧急联络人制度只用于您身处困境、伤残或死亡的情况下,我不能……” “你就当我重伤未愈即将嗝屁,临死前我需要交代他很多事情。” “中尉!” 荀策剑眉一扬,身体略靠近接待桌一些,一双明亮粲然的眸子紧紧盯着年轻女孩,笑嘻嘻道:“小姐姐,你就帮帮我这个忙,等你下班后骑车带你去城外兜风好不好?” 他身材高大,模样英俊,说话的口气诚恳又带点可怜巴巴的央求,女孩子涨红了脸,不自然的把目光移开:“中尉,你这是变相行/贿,干扰正常工作,我可以拒绝你。”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叹了口气,纤细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行字,边道:“而且中尉你现在正在停职接受调查,最好是不要干涉其他特种兵的工作,以免给自己增添更多麻烦——” 荀策笑嘻嘻的:“谢谢小姐姐关心,我不会乱来的。” 女孩飞快往电脑上瞟了一眼,不等荀策看清,又飞快把查询界面关掉,道:“我给你走紧急联络人查询程序,在日后的档案中不可避免的会记录这一笔,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告诉你游上尉的去向。” “请说。” 女孩道:“他一个多月前向部队请了病假,去向不明,至今未销假回归。” 一个多月前,是他出去执行任务的约摸半月前——当时游酒有机会跟他坦诚去向,却故意隐瞒了下来。 荀策皱起了眉,方才一脸戏谑笑意隐了去,他在想,游酒需要隐瞒他去办的事情,难道是上地面? ************** 那场突如其来又惊心动魄的倾盆大雨和冰雹,到得后半夜,终于是慢慢消停了下来。 细密的雨丝顺着林间缝隙往下淌,林子里混杂着泥土气息、雨后树叶打湿的气息、顺着凉风袭来的腐臭、人身上的汗味和血腥味,把心头的憋闷无限扩展开。 光线晦暗,视线不明,狙击计划小队带着红外视镜,在仿佛无边无际的林子里艰难行走了大半夜,不得不放弃连夜赶到人工湖边的希望。 他们找了个大树较多的地方,依旧把牵着铃铛的绳索绑在周围,胡乱凑合着过了一夜。天光透过树叶洒进林子里时,游酒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躺在原地睁着眼睛。 他其实也没能睡好,闭上眼便是老五老七被丧尸坑吞噬下去的场景,翻滚的人体四肢和白花花的五脏六腑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老八抱着他那根断臂,靠着树身,双目发直。他完好无缺的那只手掌里,紧紧捏着属于自己的三颗军用胶囊,似乎是他的命一般。 蜥蜴王阴沉着脸,始终望向许少由和鲁明的方向,那俩与他们隔开一点距离,时不时轻声细语的咬耳朵,总有种密谋什么的不良味道。 他瞪得那么专注,游酒在他肩膀上一拍,差点把他从地上惊跳起来。 游酒道:“走了。” 文宵背着行囊,默不作声的紧紧跟在游酒身边,眼神像随时风吹草动就要弹跳开来的兔子,警惕不安的四下张望。 延续了一晚的紧绷气氛,没有因为过了一夜而缓和多少,这队伍仍然是各怀心思,在寂静得惟能听见踩碎落叶的脚步声中缓慢行进。 “咯哒,咔哒……” 不知是谁撞上了一棵梧桐树,树上忽然稀里哗啦往下掉了一大群虫子,顺着人头顶往下蠕动。 这帮人都是死刑监狱剃了光头出来的,凉飕飕的头皮直接接触到毛扎扎的虫躯,当下全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文宵一声惊叫,原地弹跳起来,往前面蹦,边蹦边疯狂弾去身上密密麻麻虫体。 他跑了没两步,就被游酒拽住后衣领,拖了回来。 游酒极其冷静的帮他拍打身上簌簌掉落的虫子,少年满怀感激的扭头望去,只见男人提了个网兜,把自己身上和落在他身上的虫子都收拢起来,装了进去。他还顺便对蜥蜴王道:“不要浪费,都捡起来。” 蜥蜴王张大嘴看了他一会,一只爬行在他鼻尖的虫子差点沿着他鼻翼跌进嘴里,大汉慌忙把嘴闭上了。 游酒道:“辐射尘只感染人体,对昆虫或动物没有影响。这些是蛋白质,可食用。” “……” 虽然知道他的用意,但那爬满一网兜的蠕虫,怎么看怎么难以下咽。 其他人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硬着头皮把这天降“美食”收拢进各自的衣兜里。 他们只剩下六个人,清水与干粮也所剩无几。如果今天不能赶到许少由说的那个人工湖,抑或人工湖边的小屋里没有补给的话,补充食物就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而他们不会有格外的时间去搜寻路线外的补给,只能因地制宜,有什么吃什么…… 文宵嗓子里不知不觉发出一声干呕,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些鲜活挣动的黑黝黝的小昆虫们身上移开。 这个小插曲似乎提振了全队精神,在吃虫子的恐怖想象驱使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浓密的林子渐渐到了尽头,前方出现大片开阔平地,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一片漂浮着枯枝败叶的湖面印入眼帘,它像一块用久用烂了的抹布,脏兮兮的紧贴着平地,蔓延开足有七八座足球场那么宽广的面积,一眼望不见边际。 湖水如同死水般凝固不动,发出陈腐的腥臭气息。遥远的湖对面,一座独栋小木屋的轮廓隐隐可见。 这似乎就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人工湖,但在少校讲授的S市地形图中,当时的模样就算说不上是一潭碧水,至少还是流动的水源,风从湖面刮过还能激起几圈涟漪。 如今这湖水,就像尚未凝固的水泥一般粘稠,从它散发的味道看来,里面还不知混合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刚刚看见一丝曙光,露出一些欣慰表情的面上,又都覆上灰沉沉的沮丧。 “怎么说?”军火贩子左顾右盼了许久,在湖边看见了几个色泽黯淡的竹排筏子,组成筏子的竹子已然看不见青翠之色,泛着褐黄和一大片让人不安的黑斑。他问:“我们是绕过湖边,包上一个大圈去屋子里取补给,还是划船过去?” 游酒眺望了片刻,抬起手腕,对准粘稠如浆的湖面开了一枪。 子弹径直射入湖底,缓慢的搅动一湖死水。 随即,如同慢动作恐怖片一般,湖面上簇拥着,一个接一个的脑袋冒了出来,像追逐鱼食的鲤鱼般,朝着子弹搅起的那一圈水面张着嘴凑拢过去。 如果说方才虫子窸窸窣窣掉落在身上的感觉,只是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这湖水里盛满的丧尸,如滚开的水在翻腾,就让人恨不得把早午饭都混着胆水一并吐出体内。 尤其是,跟之前遇到的那个地陷里的丧尸坑,惊人的相似。 但凡进去,很有可能就没有活着出来的生机。 然而这座人工湖面积广大,如果不穿过去,而是绕着它的边际走上一圈,是否偏离路线尚且不论;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更加难以预料了。 现在已经是第四天的下午,前路未知,他们剩下的时日不多。 小队陷入更加沉闷的死寂。 老八赤红着双眼,木怔怔的瞪着那狰狞恐怖的画面,他干巴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横竖都是一死,把全部□□集中起来,跟它们拼了。” “老八你疯了吗,你看看这湖多深,里面不定藏着上百具活死人,都扑过来我们是要团灭的!” 被枪声惊动而慢慢苏醒的行尸,在湖底搅动了一阵后,最靠近湖边的那一批已经察觉岸上活人的存在,开始扭动身躯,踩着湖底淤泥和其他同伴的躯体,竭力朝岸上爬来。 蜥蜴王后退一步,两枪放倒上岸到一半的行尸,悚然道:“我们的弹药根本撑不住到湖中间——” “如果天黑前我们不能穿越湖面,抵达对面小屋,干粮在明天下午会耗尽。”许少由道,“你知道绕这座人工湖需要多久?两天,我负责任的告诉你,湖的两侧都是山峰,必须从山顶通过。我们也许连C-23A的影子都看不到就会尸化。当然,我不是建议渡湖,我只是摆出事实,绝不做任何让你们误解我居心的建议。”他拿眼睛冷冷的看游酒,“我相信大家都会拥护我们其中某个人最后的决定。” 游酒看也不看他一眼,将军刀咬在自己嘴中,把背包从身后挪到胸前。 言简意赅道:“我不在乎你们怎么走,我要从这湖里穿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32、人工湖 32、人工湖 形势迫人,实际上除了冒险渡湖,他们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游酒已经返身往来时的那片林子走去,挑选了几丛生长茂密、还未朽化得严重的竹子,一根根砍断放倒,脚边很快堆砌了一排。 他全然没有在意从湖底缓慢上爬的丧尸,一心一意砍伐竹子,用军刀削成长短粗细大致相同的竹身,再用粗糙的绳子一圈圈绑扎起来,动作纯熟老练,一如从前特种兵学院野外求生演习里千百次做过的那样。 老八斜着身躯,默不作声的用完好的那只手臂帮忙他绑扎竹筏,两人间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蜥蜴王看了看他俩,沉默的守在岸边,但凡有丧尸靠近他们三人,便直接放枪撂倒。 文宵朝游酒走了两步,想一并帮忙的模样;许少由在身后叫他:“文老弟,他们船上没位置了,你到我们这边来!” 他也着实是随机应变的一把好手,游酒刚走向竹林制作竹筏,他便立刻依葫芦画瓢的跟鲁明一道建造起自己的那支来。但他们统共只有两个人的力量,又远比不上游酒经验老道,他唯恐被他们几人落在后面,独自应付未知的场面。 于是他积极拉拢文宵:“别忘了,我们团队协作训练的时候也是三人一小队,品字形作战。时间宝贵,你赶紧过来帮忙啊!!” 文宵犹豫了片刻,湖边爬起来的丧尸有不少已经摇摇晃晃朝忙于造船的许少由他们走了过去。他只好咬着牙,提着枪替他们守在一旁,眼睛却时不时焦虑的望向游酒的方向。 游酒动作飞快,而且他相当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把一只成型的竹筏半小时内制作完工后,他将剩下没用上的竹身削成儿臂长大小,一块块贴绑在手臂、腿部、后背、腰身等易被攻击的地方,麻利的给自己弄了一身简陋护甲。 老八脸红脖子粗的替自己绑竹片,单手使不上力,老半天也配不齐,游酒就替他将他够不着的地方处理好。两个人全副武装后,老八接替蜥蜴王,减少靠过来的丧尸数量;后者手忙脚乱学着武装自己。 他们这组动作比许少由他们那组快上片刻,说不上是因为游酒动作更麻利,还是许少由刻意放缓了些速度,似乎并不希望两条船齐头并进。 在他看来,即便是穿着了简陋的竹片护甲,就这么贸然冲进丧尸堆里也无异于送死行为,最好是走在游酒他们后边,让那只船打头阵。 他這点小心思不好说出来,但总觉得其他人似乎都知道。 爆头倒在湖边的丧尸叠成了一圈防护带,后面爬上来的丧尸想朝他们过来,遭到前方阻拦,缓慢的团团乱转着,在岸边越积越多。 忽然许少由听见一声轻微的竹筏落水的声音,抬头一看,游酒和蜥蜴王已合力将刚刚造好的那条竹筏,从岸边原本有的那几条老旧竹筏处推了下水,老八坐在船头,拿了根长长的竹竿,奋力用独臂将旁边那几条竹筏往四面八方撑去。 那几条竹筏挡住了一大部分想朝他们靠近的丧尸,几十双腐烂的手臂靠在竹筏边胡乱挥舞。 游酒和光头大汉接连跳上了竹筏,一左一右,严阵以待,但凡丧尸靠近便直接开枪爆头,毫不吝惜子弹。 他们动作这么快! 军火贩子大惊失色,他也顾不上装腔作势了,对着鲁明急促叫道:“快快,我们也下水,跟上他们!” 等那几条竹筏推远了,他们再下水,就没了屏障,会成为活尸们首要攻击目标! 鲁明道:“我还没穿好竹甲……”他方才忙着埋头造筏子,许少由和文宵把身体包裹严实了,他才刚刚把腿部武装完。 许少由道:“到了船上再穿!” 他不等鲁明说什么,直接一脚将竹筏踢入水中,自己第一个纵身跳了上去。 文宵咬着下唇,少年脸色苍白,跟着他上了船,目光却一直看着前面游酒他们那艘竹筏的身影。许少由不耐烦道:“你看他做什么!死到临头的时候,谁会一直护着你!”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这种三三配置,已经是他们这个队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配置了。游酒清楚他不会接受老八这个残废作为竹筏上一员,蜥蜴王又跟他不对付,决然不会肯跟他并肩作战闯丧尸湖;只有把文宵留给他们这一组,三人协同作战闯出去。 哼,这个人也是个烂好人,如果他过来跟他和鲁明一组,活命几率岂不是比跟那个残废一起大多了!! 两艘临时拼凑的竹筏,在浓稠而泛着恶臭味的湖水中一前一后,艰难划行。 刚开始的时候,拜前面那几只破竹筏所赐,接近他们的丧尸还算不上很多;偶尔有一些从水下靠近的,刚露出水面就被一枪射中,重新沉入湖底。 然而随着子弹一发发打空,前路就显得崎岖了许多。游酒和蜥蜴王,一边用力划动水面,一边开枪爆头,开枪的频率却是一点点慢了下来。 许少由在后面看着,知道他们的弹药不多了。 他盯着游酒的背影,男人笔直修长的身影此时就在他前方不到十米的距离。 军火贩子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消音手/枪。 只要从这个角度开一枪,毫无疑问会径直没入游酒体内,就算是死亡峡谷基地里任何一个腐肌重生的淋浴房,也救他不活了。 ——你就是许少由? ——我是,你是谁?你是我兄弟们找来捞我出去的人吗? 他想着在死亡峡谷基地,所有人第一日都被拖去特训时,唯独他被带到一间单独的密闭房间里。他的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穿着联盟高级制服,军衔为大校,一头微微花白的头发压在帽檐后。 面对他惊喜交加的询问,那名联盟大校只是冷淡的一笑。 ——是也不是。你知道那个AS3767的死囚是什么人? 许少由立刻冲口而出——我认识他,深受敬仰的游学正少将的儿子,我在做生意的场合听人提起过。 ——游学正一直将他这个儿子保护得很好,不希望他抛头露面,出现在众多军政势力的聚光灯下。你既然知道他的背景,说明我们没找错人。 那人拉开椅子,在他面前舒适的坐了下来。 狙击计划46,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活下来。他道。只要他活着,你们全队都得死,不管你们有没有签那份狗屁生死协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们会提供给你最精确的情报,最多的保护和帮助,你的任务不是C-23A上的东西,而是确保AS3767不会活着返回地底。 ………………… “你在看什么?” 文宵忽然出声,把许少由从回忆中拉扯回来。他发觉少年警惕的注视着他手头的那把枪,枪口正无声无息的瞄准了游酒的后心。 许少由忽然意识到,游酒将这个受过他一命之恩的少年安排到他这条竹筏上,恐怕还另有深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到达C-23A的路途还很遥远,他还有用得上游酒的时候。 毕竟就算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联盟大校,瞒着死亡峡谷基地的人给他提供了非常让他心动的条件,也得他有命从这个丧尸世界回去。 许少由抬起枪口,把游酒竹筏边一个靠拢的丧尸打穿脑袋,神色自若的对文宵道:“我还能看什么?当然是替你的游哥哥保驾护航。” 游酒听见竹筏边传来近在咫尺的枪声,却是头也没回。 这个男人还真沉得住气。许少由暗想。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游酒的性命?联盟军方? 他既是游学正之子,本身又是特种兵部队一员,联盟军方要偷偷摸摸对他动手的原因会是什么…… 他看了眼文宵,少年绷紧的神经在察觉他暂时没有对游酒不利的举动后,又重新放在了全力应付湖面丧尸上。 真是可惜,当初那个降落伞包,本来应该是系在游酒身上。要不是这个少年白痴又软弱,误打误撞替游酒背了那个动过手脚的降落包,游酒早在落地的那个瞬间就尸骨无存了。 亏他还刻意抢插了一下顺序……啧,游酒对他的怀疑只怕很早以前就种下,只是一直维持着表面和平。 许少由盘算着,等闯过这道关卡,他要想方设法把蜥蜴王争取过来;万不得已的时候,告诉他只有游酒死掉,他们这队人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前方微弱的枪声,由密集转为稀少,终于,游酒他们手中所有的枪弹都用尽了。 离渡湖还有一半距离。 文宵惊叫道:“游哥!你旁边!你旁——”他叫到一半,劈手去夺许少由的枪,许少由身子往后一仰,警告他,“别乱来!我们自己的弹药也没剩多少,你开枪救了他,就会让我们少一分活命机会!” 文宵扑过去争抢,竹筏上下晃动起来。鲁明在竹筏另一侧大叫:“不要乱动!!快停下来!!” 许少由大叫:“你看前面!看前面!他们没事!!” 一个丧尸一口咬在船头盘坐着的老八膝盖上,但只咬着了竹片,没能伤及他半分。这个举动却格外惹怒了老八,他扔掉手中空枪,将手中攥着的三颗军用胶囊,一股脑塞进嘴里吞咽下去。 他大吼道:“老子跟你们拼了!!” 瞬间引爆的全身能力,让那只完好的手臂挥舞起军刀来赫赫生风。老八半蹲起身,到得竹筏中间,飞快挥舞军刀,把竹筏两侧靠近的丧尸头颅瞬间劈落,一个脑袋接着一个脑袋,咕咚咚落入湖底。 游酒也吞了一粒军用胶囊,沉着脸,精准迅速的把老八没够着的行尸补上一刀,推落水中。 他们这支竹筏没了枪弹,只能手动杀出一条血路,那两人铆足了全力清除丧尸,就只剩下蜥蜴王划船了。 光头大汉同样毫不犹豫吞了自己的胶囊,大喝一声,手臂肌肉纠结爆起,双手并用,拼尽全力划向湖的对岸。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加快速度,尽快结束第一个副本了 ☆、33、反噬 33、反噬 前面那条竹筏如同逆水行舟,在满湖丧尸翻滚中杀出一条带血的水路。 后方许少由、鲁明和文宵三人直看得惊心动魄,难以设想换作自己身处那条筏子上,该如何应对这种绝境。 他们前行的阻力比游酒他们小上许多,绝大部分行尸都被第一条船吸引,像被鱼食吸引的游鱼,一条条攒动在竹筏周边。因而他们紧紧的咬在其后,甚至无须动用各自的军用胶囊,应付漏网活尸绰绰有余。 鲁明本有伸手去背包里掏军用胶囊的举动,被许少由一个眼色制止了。 他说得含糊其辞:“你们不记得游酒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那种增强体能的胶囊吗?我们现在还算安全,不是火烧眉毛的时候,留着那东西日后说不定更能派上用场。” 文宵抗议道:“现在还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吗?” 他担心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前面的竹筏上,亲眼看着那三人各自吞服下胶囊,爆发出惊人的体能;尤其是老八,他虽只有一臂支撑,却宛如摇身一变成了天神下凡。暴喝声远远的传来,手起刀落无所畏惧,一把单刀舞得密不透风,极大的减轻了游酒和蜥蜴王的压力。 “基地的研究人员说过,军用胶囊没有副作用……” 他的话冻结在军火贩子意味深长的眼神里。 少年愣了半晌,忽然一阵背后发寒,他张口结舌瞪着他,“他们……他们骗人?” “降落伞失灵那次,游酒为了救你不是吞过一颗吗?”许少由打着马虎眼,“我又不知道基地的人说得是真是假,横竖来地面送死的不是他们。我只是觉得,游老弟既然有那句诚心建议的话,咱们还是听他这个过来人的意见比较好。” “你分明知道得比我们多,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 “嘘。”鲁明忽然直起身来,打断了文宵惊恐的追问。 三人同时朝前方望去,他们留意到游酒他们那条竹筏的速度,慢了下来。 此时两只竹筏已然渡到了湖面三分之二的距离,岸边小木屋的轮廓一点一点显露了出来。按照这个速度,太阳完全沉到山后边去之前,是能够全员上岸的。 然而游酒他们的竹筏,慢了下来。 游酒他们一慢,后面这只竹筏也被迫慢了下来,丧尸围拢的包围圈又开始缩小。 怎么回事?难道是胶囊的爆发力结束了? 可是药性维持不是有一个小时吗,现在不过才二十多分钟而已? 就见老八半跪在竹筏上的身躯开始发抖,他抖得格外剧烈,就连十米开外的许少由他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老八拿着军刀的那只手像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如筛糠般不断来回摇晃。 他根本拿不稳刀柄,刚刚还势如破竹的气势,像猛然被放空的气球般颓泄了下去,军刀啪嗒一声落在竹筏正中间。 老八哆嗦着想稳住自己身形,却只听见自己牙齿仿佛发寒战一般咔哒作响。他咬住牙想制止这种古怪的声响,下一秒就发现自己不断发抖的牙齿竟然咬破了舌尖,鲜红的血水从唇边流淌出来。 “咕……”喉间涌起奇怪的腥甜气息,老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把控不了重心。 半跪着的身形往前轰然栽倒,大半个脑袋抽搐着伸出了竹筏外。 游酒一刀劈落正张嘴来咬老八脖子的行尸,眼疾手快的将人从竹筏边缘拉了回来。 他急着救人,动作一快,整条竹筏猛然晃荡,朝他这侧一偏。 蜥蜴王以最快的速度压实了他那一侧的重量,却还是慢了一步。 噗通两声,游酒和他手里攥着的老八,双双从倾倒竹筏的另一边跌入了水中,激起一小片水花。 文宵撕心裂肺的惨叫了起来。 “游哥——!!!!” 他猛然抢过许少由手里的枪支——这货为了节省弹药,全程就只虚以委蛇的开了几枪壮壮声势——枪口朝着游酒与老八落水的地点,在丧尸头上一通扫射。 子弹噗噗噗射入闻声朝落水两人靠拢过去的活尸,有几个被爆了头,有几个被击中的只是身躯,仍然毫无痛觉凭着嗅觉,朝散发血气的地方凑过去。 蜥蜴王一人被留在晃荡不停的竹筏上,大汉赤红着双眼,大喝着划动手中竹竿,拼命驱动竹筏向落水的人靠拢去,竹竿一下下戳在活尸头上,竭尽全力要把它们驱离。 落水点很快涌起了一团接着一团的血花,不知道是谁的血。 那一团团血水泛起到水面上,与行尸腥臭的液体混杂在一起,融成触目惊心的黑色。 “老八!!游老弟!!” 蜥蜴王凄厉的呼喊声,在湖面上听起来格外心悸。 忽然一个脑袋挣扎着冒出水面,在丧尸包围下扑腾着。蜥蜴王定睛一看,大喜过望:“老八——”他急忙伸出竹竿去够他,“抓住竹竿,我拉你上来,快……” 惊喜的语声,在看见老八脖子上猩红的伤口时戛然而止。 老八浮在水面,对他悲怆的摇了摇头,随即,他抓住竹筏一头,猛然发力,凭借着军用胶囊残余的力量,不顾一切的朝前推动竹筏。 竹筏在人力的强劲作用下,开始以较快的速度往岸边划去。 “老八,老八……”蜥蜴王凄厉的叫着他,竹竿徒劳无用的拍打追在他身侧的行尸。 那些浮在水面的活尸就像抓着了猎物的鬣狗般,团团围咬在老八身上,不论蜥蜴王如何用竹竿拍打、戳刺都无法将它们赶走。 一口,又是一口,血肉一块块被腐烂的齿间咬破,从人体上活生生剥落。在老八尖锐而持续不断的惨叫声中,竹筏越过沁出血水的湖面,颠颠簸簸的不断前进,一条长长的、逶迤浓厚的血带拖在竹筏后面,给许少由他们那条竹筏拼开了畅通无阻的道路。 心惊肉跳,这种情景,唯有用心惊肉跳来形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被老八吸引,他撑着一条独臂,死死攥在竹筏边缘,拼尽今生最后一口气,把装载着他家老大的竹筏,一寸寸推向生存的岸边。 老八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昏暗,他渐渐要看不清蜥蜴王咆哮大叫的脸,周身血液都像煮沸了般在血管里汩汩作响,仿佛要从他全身各个细胞爆裂而出。 这种血液强烈攒动的剧痛,反而压过了被丧尸活活分食的痛楚,他凭借着本能,在丧失最后一点视觉前,把竹筏推向实地。 “咚”的轻响,他似乎听见竹筏触岸的震动声。 所有的知觉同时离他而去,他睁着眼,只觉得一大推厚重的东西争相恐后的朝他涌了过来,扑在他身上,然后一起沉入了很深、很深、再也醒不过来的深渊里。 蜥蜴王从竹筏上滚落岸边,双膝发抖。他回过身去找老八的踪影,哪里还能见到那跟他出生入死无数次的小弟? 触目所及,只有一群群跟随老八犹然带着体温的躯体,一并埋头入湖底大快朵颐的丧尸们。 “咚”,另一只竹筏随后靠岸,许少由、鲁明和文宵从竹筏上连滚带爬落到岸边。 “快,快走,”许少由冲蜥蜴王吼道,“两个人不够它们吃多久,我们赶快进入木屋里拿补给,拿完就要动身!” 根本没有时间为死在湖里的老八和游酒哀悼。 蜥蜴王木怔怔地跌坐在岸边,仿佛失了神。他好似根本没有听见许少由的大吼,一动不动的凝望着翻滚不休的湖面,望着那些仍然如同过江之鲫,拥挤得密密麻麻的水里活尸们。 忽然,在岸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簇水花涌了出来,紧接着一个长了些青青发茬的脑袋冒了出来。游酒像只在淤泥里打了无数个来回的泥鳅,浑身都是泥,哧溜一下蹿了上岸,跪在岸边,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方才落水的一刹,立刻屏住呼吸,一口气下潜到了湖的最下方,避开上头游动的活尸们。 湖底最深处虽然也有丧尸,但为数远远少于上头,还有一部分被血气吸引,自动朝湖上面靠过去。 他眼前光线模糊,唯有借着那点特种兵学院里训练出来的求生本能,一边挥动军刀强行斩开障碍物,一边拼了吃奶的力气朝记忆中的岸边游去。 好几次他险些要被丧尸抓住手脚,幸而那颗军用胶囊的效用仍然在,爆发力无穷,护着他万分艰险的闯过了湖底,在即将窒息的一秒前浮上了水面。 “咳、咳咳——”他跪在岸边,不住呛咳着,贪婪的汲取空气,胸膛迅速起伏。 蜥蜴王看见他的一瞬,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他手脚撑地朝他爬了几步,又站起身跌跌撞撞过来搀扶他,语声变了调:“游老弟、游……” 文宵同时冲了过来,把跟在游酒身后的几只丧尸开枪击倒,少年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游哥你不会有事!” 游酒虚弱的撑在地面,一边咳喘,一边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拿上、补给,我们走。” “老八死了,老八……”蜥蜴王满脸是泪,悲怆道。 游酒猛然抬起手攥住他衣袖,咬牙道:“我们剩下时间不多,胶囊有副作用……必须先离开这里!!” 他方才跌落湖面,一瞬间脑海里掠过的念头不是自己如何逃出生天,而是老八为何突然间身躯抽搐,失去重心倒了下来? 老八没有被咬,也没有受到其他攻击,他突然出现身体异常,只有可能是他一口气吞服了三颗军用胶囊的关系! 游酒第一次使用那药物,就深刻遭受到了副作用的报应;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第二次服下军用胶囊时,也是掐准了药效消失、副作用上头的时间。 只是没有想到,三颗同时服用,竟会造成老八那种瞬间发作的后果…… “我们还剩10分钟,不到,必须,先离开岸边……”他听得见身后湖水里的隐约躁动,分食完了珍贵的食物后,那拨行尸很快又会被活人吸引着往岸上爬来。 无论是谁手里,弹药都不够应付这么多行尸,更遑论他和蜥蜴王很快就会陷入虚弱状态。 许少由和鲁明在这会儿功夫,已经径直闯入那座小木屋,把里面所剩无几的补给搜刮一空。 没想到他们抱着极大希望来到的这座小屋,里面却只有少量漂浮着灰尘的清水、半箱过了保质期的压缩饼干,和一些不知道能不能打燃的火石。墙角还摆着几杆空枪,枪身锈蚀的模样看起来就像随时有走火的可能。 “妈的!!”许少由破天荒骂了句粗口。 他把木屋里摇摇欲坠的几件家什踢倒,从木屋窗口看去,发现文宵和蜥蜴王围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游酒那小子就像有神力护体一般,奇迹般的从丧尸云集的湖底存活了下来。 “真他妈命硬。”他瞪着游酒,喃喃自语。 “丧尸上岸来了。”鲁明透过窗户看见,紧张的道。 “嘁,我们走。” 他俩跑出木屋,冲游酒那个方向喊道:“别磨蹭,快走,后面丧尸群要来了!” 喊完,撒腿就往木屋后面一个陡峭山岩上跑。 正如许少由所说,人工湖的两侧都是山峰。木屋坐落在一个山丘环绕的地带中,要避开行动不便的丧尸,最好的办法不是走平路绕,而是直接爬上陡峭的山坡,甩开它们。 受过一定训练的成年男人爬那面光滑陡峭、约有二十米的小山岩壁不算什么,许少由和鲁明浪费了七八分钟,彼此拉扯,终于是成功抵达了坡顶。 站在坡顶,居高临下回望,能够看见大约二十来具行尸缓慢推搡着上岸,就咬在游酒他们三人身后不远处。哪怕只是站在安全的高处这样望下去,场面也叫人胆寒。 文宵还想搀着体力消耗剧烈的游酒爬山,被后者狠狠甩开手臂,直截了当:“你会变成我的累赘,你自己爬上去!” 少年抿着嘴唇,刚刚才从他死里逃生的惊喜中泛着泪花,又被他不留情面的训斥。他不敢同他对峙,只能委委屈屈的自个儿去攀爬岩壁。 游酒费力的将身体贴服上山岩,他眼前开始发黑,四肢力气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失,熟悉的副作用逐渐在身体里展开。 不行,他咬着牙对自己道,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看到C-23A,查清楚里面的东西…… 他死死抠住山岩裂缝,循着文宵焦急大叫的声音,机械性的朝上挪动身体。 刚刚爬到一半的距离,手掌陡然一软,没能稳住身形,整个人连带背包,急剧滑落。 下坠的身体,忽然被什么人自身后稳稳的顶住了。 游酒低下头,看见蜥蜴王双足牢牢踏在地面,双肩紧紧扛住他脚底。 大汉仰着头,面上表情看起来很古怪,极像是哭,又像是在笑。 他听见他说:“游老弟,我没力气啦。我怕是爬不动了。”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和缓,就像末世以前,游酒从任何一个衣冠楚楚的人口中能够听见的那种轻柔平静的声音。他的面容此时看起来,也不像一个私贩成瘾药物、被联盟判处死刑的无良头目,更像是曾经有过一个大家庭,悉心照顾过几位年幼弟弟的长兄。 他道:“老五、老七和老八,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答应过跟他们一起杀出去。整座牢狱里,也只有他们仨最相信我,最挺我。” 游酒忽然觉得脚下一沉,是蜥蜴王的腰身被靠上来的丧尸攫住,在往后拖。光头大汉大喝一声,使出全身仅存的力量扎稳下盘,死死坠在原地不动,任由身后丧尸拉扯啃咬他的后背。 痛苦的神情在那张渐渐扭曲的面上浮现出来。 他仍然仰着头,以惊人的毅力把游酒往岩壁上方推;游酒头顶处,文宵早已爬到岩壁顶端,往下垂放了一根长长绳索,拼命喊叫游酒的名字。 “你把老八手臂砍断,又救了老七的那次,我下定决心,要跟你……拜个把子……” 军用胶囊的副作用以泰山压顶之势袭来,蜥蜴王浑身力气开始散去,游酒伸手攥住长绳索的那刻,脚底踩着的厚实肩膀骤然塌软。游酒视野急剧缩小,他竭力偏过头,只能够看见蜥蜴王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楚他的声音。 许诺要用金钱换他保他平安返回的光头大汉,最后反而用血肉之躯,将他推向安全岩壁。 大汉的双眸死死盯着岩壁上方,不知是看向谁人的方向,嘴唇翕动着,说了几个字:“你要当心,没、没有……” 文宵大吼着:“帮我!!!” 许少由和鲁明跑过来,一同拉动游酒攥着的那条绳索,在一片刺耳的丧尸嚼食声中,硬生生把手指已然开始痉挛的游酒,从岩壁侧方拉了上来。 游酒精疲力竭的跪倒在岩壁边,他手里还握着那根沾满汗水的绳索,抱着一线希望想要往下扔去;却望见蜥蜴王的脑袋如同一块沉石,重重淹没在了潮涌而至的丧尸堆里。 作者有话要说:   ———————————— 蜥蜴王:WTF??我以为我可以活过这一章?!! ☆、34、DAY 5 34、DAY 5 沉重的皮靴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来回走动,联盟大校微微花白的发压在整齐的帽檐下,满脸不耐烦。 他终于停下脚步,朝他面前端坐着的曲少校倾过身去。 “你们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这个错误很有可能断送你在军队的政治生命,知道吗?” 死亡峡谷基地的负责人不明所以的坐着,他手边放着自己的军帽,为表对上级的尊敬,一进这间只有他二人的会议室便脱在桌上。 “长官,我不明白您所说的严重错误是什么。” 曲少校竭力不让自己眼底的困惑太过明显,那说不定会触怒这个一下越野车就怒气冲冲赶来兴师问罪的长官。 “是说上次丧尸鹅逃脱鹅舍事件吗?”他小心翼翼的道,“如果我没记错,处罚决定早已下达,我的俸禄也一并扣除了。” “游酒,”大校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嘴边揣着一颗会随时引爆的核弹,“前联盟少将游学正的公子游酒,他在你们那该死的狙击计划里!!你是瞎了眼还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把少将儿子拖到地面喂活死人??” 少校大吃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猛然从桌边半直起身:“您说的是那个打/黑拳的小混混——” 他非常自觉的刹住语声,因为对面那位长官一张脸已然变成了如黑炭般颜色。 曲少校后半截话就说得讪讪了:“他,他自己没坦白……” 最后一个字都低弱了下去,欲哭无泪的想起来,那小子倒确实是装模作样、狗仗人势般提过一嘴他是游学正的儿子。 鬼知道他说的居然是真话啊!! 那种吊儿郎当的死痞模样,有哪个神经正常的人会当真!要知道他冒充的可是游学正,联盟最为刚正不阿、律己甚严、广受敬重爱戴的游少将之子!! 那个剃了个光头,一脸凶狠的年轻男人,居然继承了联盟重要人物游学正的基因…… 曲少校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他:“长官您几天前,跟这批死囚前后脚抵达时,不是查看过囚犯名单吗,现在突然说游酒当真是游少将公子,这,消息会不会有误……” “你想把责任推给我?”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代表联盟军方来督查死亡峡谷基地的大校,一拳狠狠砸在了会议桌上——就在不久前,这个会议室还用来给狙击计划46的成员播放丧尸宣传片——曲少校的军帽像受惊的兔子一下蹿到桌底。 大校咆哮道:“我上回是按惯例来视察基地、检查人员配置有否欠缺,根本没时间细看!” 他停了一停,哼了一声,“现在追究是谁疏忽已经没有意义了,关键是确保游公子的安全。”面上终于显露了难得的一点焦躁,“游少将虽然身死,他那一派式微,但在军中仍然有不少元老关心他遗属的下落;要不然我也不会刚一收到消息,就急火火赶来。现在地面情况如何?他还活着吗?” 大校问及“他还活着吗”时,语气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不大听得出他的期待值在哪一边。 曲少校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施言对游酒的评价,来给自己打气。 “那小混……游酒身体素质上佳,比其他几个人体格都要出众,应该能多撑一阵子。” 然而多撑一阵子不代表他能好头好脸的回来,曲少校未免底气不足,“施言教授被谷上尉护送回地下城了,他的晶片电脑能够接收成员的最新数据,要拿到电脑才能了解到具体情况……好在施教授已在往基地回来的路上,我们很快就能知道。” 大校锐利的瞪了他一眼,好像想起什么,皱着眉,把绷紧的神色尽量缓和下来。 他也拉了把椅子,在曲少校对面坐下。 字正腔圆的打起官腔:“死亡峡谷这么些年来一直是军方极为重视的试验场所,也是投入大批物资和人力,无条件给予支持的重点项目研究基地。它所研究的许多问题,包括人在阿修罗辐射尘下存亡、身体性状发生改变的大量数据,关系着人类未来,其重要性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少校配合的用力点头。 那位长官顿了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不瞒你说,少将生前也曾对死亡峡谷基地寄予厚望。虽然他未必全然认可基地里的某些做法,但有理由相信,少将对基地的存在是默许的。正因为他对基地持有善意,死亡峡谷才能一直在联盟会议几方势力争斗的风头下,始终维持着平安无事。” 他接触到曲少校惊愕的眼神,反而笑了起来。 “政治斗争嘛……不管末世前还是末世,人性终究改变不了。不过那不是你我要关注的问题。” 他一锤定音道:“——总之,游少将的这个儿子不能有失,我们不能辜负少将。施教授回来后,让他第一时间找我汇报,我要他手头,关于狙击计划46成员地面行动的全部资料。” &&&&&&&&&&&& 游酒在发烧。 他手里紧紧攥着军刀,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许少由、鲁明的脚印里往前走,面上神情依旧冷静锐利,却无比清楚自己在发烧。 他眼神仍然很清明,纵然包裹在战斗服里的身躯像在灶火上翻烤的羊肉一般发着烫,他依旧稳稳当当的维持自己毫发无损的假象,脊背挺得同过去一般笔直。 文宵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 少年不知是不是看出他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意,凭本能觉得他的游哥现在恐怕身体状况不大理想。 但他没敢吱声,尤其不敢在许少由和鲁明面前,暴露游酒正在遭受军用胶囊副作用折磨的事实。 ——他们从那座人工湖边,攀爬山坡离开,努力把蜥蜴王和老八惨死的面容抛在脑后。不用游酒强调,所有人都看得出胶囊具有可怕的、带有难以预料后果的副作用。 老八某种意义上是因军用胶囊而死的;丧失了气力,无法爬上山丘的蜥蜴王也是。 用绳索把游酒拽上来后,许少由就用一种赤/裸/裸的、鹰隼打量猎物的眼神,毫无顾忌的打量跪倒在一旁的游酒。 “游老弟,你要不要紧?” 他明明没怀好心,询问的语气却仿佛是在关爱他此生最重要的恋人,“还站得起来吗?我让鲁明搀扶你如何?” 游酒的目光仍然投向山丘下那一排浪潮般涌动的丧尸脑袋,他听到了许少由试探的话语,没有搭理。 他一手撑在地面,俊脸雪白,嘴唇泛青,似乎还没从劫后余生的惊怖中回过神,整个人现出了难得脆弱的模样。 许少由向鲁明努了努嘴,心底慢慢滋生一股即将得逞的兴奋。 游酒丧失了战斗力,就如同案板上的生肉,任人宰割;等到了目的地,再用不着他的时候,甚至可以按照那个大校的指使,提前结束这小子性命…… 鲁明朝游酒缓缓逼近,忽然电光火石向游酒腰间别着的刀子摸去。 在他刚摸到那沾满汗水与泥迹的刀柄的一瞬,寒光一闪,掌心蓦然一痛。 就见一道寸许的伤痕利落剥离开,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虎口往下流淌。他看见游酒抬起的眼眸漆黑如墨,里头闪动着的嘲讽与讥诮就如同他此刻泛白的脸色一般真实,孱弱中依然是不动如山的冷酷。 游酒轻声道:“再碰我一下,刀子下次扎的地方就是心口。” 他将他用力一推,刀刃顺着鲁明掌心朝手腕下方划落,半边手掌连着腕关节被强横力道破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终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叫,捂着不住流血的伤处连连后退好几步。 许少由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微笑凝固在了嘴角边,化作一缕惊恐厌恶的神色飘走。 “游老弟,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把抓住还在后退,看着游酒的眼神仿佛看厉鬼的鲁明,大声道,“怎么对自己人动手!” 鲁明语无伦次为自己辩解:“我、我只是想扶你……” 游酒撑着刀柄立起身。他脚底虚浮,身形很明显在踉跄,唇角勾起的笑意却深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道:“那我真诚的道个歉。” 他扔过去一卷绷带,直直落在鲁明脚下。“伤口绑扎好,别引丧尸。” “……”这特么是哪门子的真诚道歉?? 然而鲁明敢怒不敢言,游酒此时虽然摇摇欲坠的撑着那刀柄,刀刃上往下渗的鲜血可还是热乎乎刚从他体内流出来的。 他没有勇气再跟他正面杠一次——哪怕游酒看起来真的已经是穷途末路。 许少由打量着他,他拿不准游酒还有多少力气,特种兵学院训练出来的怪物毕竟不能以常理揣度。 最后他悻悻然决定,来日方长,不要在未抵达C-23A前就撕破最后脸面。 但他也留了个心眼,游酒没提要重新均分枪支弹药的事,他就装傻充愣,决不主动提起。 其实就算他慷慨的要分配枪支,游酒面上强硬,心里却清楚得很,他压根没有提起枪支的力气。 方才划向鲁明那一刀,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残存的气力,如今他只有驻着刀柄才能勉强维持一个外强中干的假象。 他双耳嗡鸣,听得见许少由在说话,却无法分辨他说了什么。 身侧忽然伸过来一双有点怯意的手,在他头昏目眩的下一秒稳稳撑住了他。 少年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许少由说越过这个山坡,前面不远处就是建筑群,我们晚上可以在里面藏身,也可好好休息一夜。” 他声音很近,又很低,近得游酒轰鸣不已的耳朵能听见,又低得许少由察觉不出游酒强弩之末。 男人慢慢喘了口气,把涣散的目光努力聚集起来,望见山坡下方,一片枯黄的草地之后,是一大片犹如战后废墟的建筑群。 他们缩在一个曾经是小卖部的房子里过了又潮湿又饥饿的一夜,为了防止引来丧尸,大半夜连火都不敢燃起,自然也只能就着唾沫干咽压缩饼干。 游酒靠在柜台后,军刀摆在脚边。 他不准任何人靠近这个空荡荡的柜台,自己蜷缩成一团,独自抵抗军用胶囊比之从前愈加剧烈的副作用。 手脚虚软,浑身像抽筋剥皮那样疼痛,他有一度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水底被哪只丧尸咬了一口。 直到黎明时分,又痛又累的醒来,发现自己还保持清醒神智,才把昨夜那种恐怖猜想抛去脑后。 这次副作用持续的时间也比上次长了许多,乏力虚弱感好不容易退去后,他摸了摸自己仿佛有千钧重的额头,烫得自觉可以煮熟一个鸡蛋。 ——照这种情形下去,第三颗胶囊无论如何是不能吃了。 他烧得双颊通红,想着自己背包里还余下四颗,应该趁早扔了才是。 然而等到文宵叫他一同上路,游酒手心里攥着那四颗胶囊,犹豫再三,鬼使神差的又放回了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文的亲请多多收藏打分,感谢支持!! ☆、35、阴谋 35、阴谋 福特撼路者停在死亡峡谷基地前坪,谷晓婕欠着身子,从驾驶座位置探出头跟施言说话。 她本月的接送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却迟迟不想离开,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施言听得见身后齐伟上尉急急叫唤他的声音。 自己离开几天,上尉想必急于知道狙击计划46的进展情况;但他仍然唇角含着笑容,温和的眼眸注视着年轻的女军官,耐心的一问一答陪她耗着时间。 直到谷晓婕终于是把所有能想到的问题,所有能搭的讪用完,俏丽的脸上明白无误流露出一丝不舍。 她朝施言伸出手,男人礼貌的回握。 “施言教授,下个月您需要返回地下城时,我会再来接您。” 她踌躇着,轻声补充了一句,“您有我的联系方式。” 在末世,能够获得为数不多的女性青睐,是绝大多数男性的梦想。年轻有为又美貌的联盟军官抛来的爱意,施言曾经也以科学家严谨的思考方式推算过是否接受。 从人性和生物本能上考虑,谷晓婕无疑是个非常合适结婚的人选。 只要双方两厢情愿,通过联盟军方、安全局、人类繁衍优育署逐一考察,再公告全部地下城,等一个月公示期满,就能结为末世合法的夫妇了。 虽然过程繁琐得不堪忍受,但毕竟能光明正大的拥有一名女性伴侣——要知道,在办理完毕联盟所有手续前,互相爱慕的男女甚至不能性/交;如果违背了制度,就是作为男性的一方(譬如文宵)那种被打入死刑监牢的下场。 谷晓婕家境优渥,年轻貌美,关键是她对他很温情。 如果不是自身原因难以克服,施言在比较了所有因素后,应当是很早就接受了她的爱意。 ——一个同任何人接触,都需要依靠手套等物理阻隔来办到的人;同他结为夫妇,另一方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施言温和的微笑着:“我明白,那么下次见了。” 谷晓婕垂下眼眸,再一次掩去她无法理解他的失望,调转车身。 施言站在原地,目送撼路者像一只打了败仗的公鸡,蔫头耷脑开出基地。 退役特种兵教官几步跨到他身旁,同他一起目送谷晓婕驾车远去。 齐伟上尉很想用胳膊肘捅一捅教授,幸而在刚抬起手臂时就记起了他不爱被人碰触的毛病。 干咳一声收回手去,“多难得见到漂亮妹子,你就一直等着人家主动?” 施言道:“我同她只是普通朋友。” “哎,你就一直这样白眼狼吧,她……” 上尉后半截话在施言皮笑肉不笑的注视下收了回去,赶忙转换话题,“不说了不说了,诶,少校找你,他办公室来了个大校,发了一天脾气了。” 施言点点头,同他一道往基地中走去。 齐伟走了两步,脚步缓下来。 压低声音:“游酒……那小子还活着吗。” 他对游酒的关心在施言面前从不掩饰,虽然他也不清楚对那小子的好感从何而来。 施言知道,他赶在少校面前来接他并不是为了打趣他的男女关系,询问游酒的安危才是真正目的。 教授缓缓道:“活着——”齐伟眼眸中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惊喜,又听施言道,“只是从传来的数据上判断,身体状况极其糟糕。” ———————— 会议室大眼瞪小眼坐着的曲少校,一见到穿着白大褂的施言迈进门来,便立即跳了起来。 “施教授,你可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你许久了。”他引见道,“这位是——” 背着手站在窗边的联盟大校回过身来,一双锐利的眼眸上下打量施言,自我介绍道,“鄙人姓黄,名琦淳,施言教授,咱们就长话短说,麻烦你直接同我报告狙击计划46如今的进展情况吧。” 黄琦淳大校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施言在记忆库中搜索了一下,似乎在某次皇甫财团召开的邀请军方高官的宴席上见到过他,是军中居安派的中坚力量之一。 皇甫财团来往的联盟高官向来多如过江之鲫,从积极派到居安派到皇甫财团代表的中立派,无所不包。 这个黄琦淳除了一头微微花白的头发外,并无特异之处,但架不住施言过目不忘的天赋异禀。 过目不忘在末世前,或许只是一个引起噱头的花哨本领;但在末世,有的时候也许就能救人一条命。 施言打开晶片电脑,调出狙击计划46的成员数据。 其中有六个名字是灰色,数据接收呈现“终止”状态。 施言道:“狙击计划46共有十名参与人员,其中一名死于基地病毒感染,五名在过去的四天内死亡,目前仅存四名。” 黄琦淳大校在他刚打开电脑时就迫不及待凑到了他身旁,高大的身躯投下一抹黑影,笼罩在薄薄的电脑界面上。 他迅速扫一眼还存活的人员名字,看到“游酒”二字时不易察觉的皱起眉头,看见“许少由”名字也还亮着时,又微微放松了些。 “我听曲少校说,这个记忆接收芯片,具有同步监控功能对吗?”他问,“能够实时看到芯片嵌入体看到、听到、感知到的一切?你能不能现在打开一个?” 这种监控功能的存在,实际上属于基地研究机密的一种。 施言挑起眉,扫了曲少校一眼。 后者心虚的低下头,咳嗽一声,“大校很关心游酒的情况,咳,施教授,你一定没想到,这位游酒,居然会是前联盟少将游学正的公子……” ——游学正的公子。 这是几天来,施言第二次听见有人提及游酒的身份。 他没有立即回答黄琦淳大校,而是适时做出了一个微微惊讶的表情,丝毫不显露自己事先已然从皇甫瑞那里得知:“当真?——少校,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会不会是道听途说,传错了消息?游学正少将可是坠亡C-23A上的乘机人员。” 曲少校立刻抓紧这难得的帮自己甩锅的机会,赶忙澄清:“是啊是啊,哎,这真是意料不到。我们后来派人去监狱系统调查了,游酒那小……游公子不知怎么买通了内部人员——官方说法是监狱内部电脑系统被黑——顶替了一个半年前已被执行死刑的飞车肇事逃逸的犯人身份,成功混了进去。你知道的,监牢里什么人都有,那帮看押的龟孙子估计在查人时也没用心,就这样一错再错把他送了过来——” 确实是混入得太轻易了些,施言心想,轻易得就仿佛上天也在帮助游酒。 他用的明明是自己真实名字,怎么还会有人、或者说,冥冥中有力量帮助他进入狙击计划46的队伍? 冥冥中,有谁乐于看见他自己送死。 黄琦淳不耐烦的打断他:“这段公案我自然会上报高层,由高层去找联盟会议抗议。都说过如今最要紧的是确保游公子安全,还在这里推卸责任作甚?” 他看向施言,目光紧逼:“教授,麻烦你打开监控,看看他如今情况如何。” 施言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放在晶片电脑上,阻止他进一步看清游酒名字下的各项数据。 他微微歪着头,露出一个温润和善的笑容。 道:“大校先生,可能有一点曲少校忘记同你说明。狙击计划46成员身上确实装载有同步监控,能够实时观察到他们身边的一切;但是蓄能有限。一旦开启了同步监控,在接下来的3小时内能够接收到他们所见所闻所感,3小时过后就会变成一片空白。” 他点开老八的名字。 “这个成员曾经濒临被丧尸感染,数据报警的刹那,我出于特殊情况特殊应对的原则,打开了他身上同步监控功能。” 他把老八断臂苏醒到昏迷前的那段视频放给黄琦淳与曲少校看,晃动的屏幕和满屏充斥着的丧尸咆哮,就如同在看一场小成本的记录电影,晃得人头晕眼花。 视频没撑多久就断了,之后就是“数据接收终止”的大大一把叉。 “原本,我们可以在记忆芯片里完整保留他们经历的所有数据;换而言之,就像是一场拍摄了但是延期上映的电影,只要耐心等待,载体死亡的时候,所有生前的数据都会缓慢下载到这台晶片电脑中来。” 他敲了敲纤薄的电脑屏幕,“老八的所有数据却只能终止在能源用尽的那一刻。之后他经历了什么、他的身体发生过怎样变化,我们无从得知——没有办法拿到一手数据。这对于研究来说是相当可惜的一件事,我们浪费了一个实验体。” 黄琦淳眉头仍然皱着,他觉得施言说的都是科研上的问题,而他他娘的压根不在意科研问题。 他伸手就想去拿那块电脑,“我明白施教授的意思,但——” 施言蓦然抽手,晶片电脑旋即像水滴融入大海般,缩化成拇指盖大小,滑进教授衣袖。 黄琦淳抓了个空,一只手尴尬的逗留在半空。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施言盯着他眼睛,仍然是挂着和善温和的微笑,一字一顿,“我不认为游酒会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内死亡,所以,我不会让你开启他身上的监控。” “……” 黄琦淳紧紧瞪着这个年轻而盛名在外的教授,一瞬间有股想要捏动自己指掌关节嘎达作响的冲动。 曲少校在诡异的僵持气氛中,艰难的试图维持和谐:“长官,狙击计划对于死亡峡谷来说,是停滞了两年才启动的项目,施教授对实验体身上的数据非常在意也是情有可原。那啥,不是还死了几个人吗?只要他们在一起,我们就能通过死去的那几个人,原样查看之前他们经历的一切。游公子既然还活着,我觉得暂时我们不用那么焦虑……” “何况就算知道他如今的状况,大校先生也无法帮助他是不是?” 施言语气温和,一点不像在针锋相对,可是每一个字都能梗得黄琦淳一腔闷火。“除非大校先生有别的意图。” 黄琦淳心底怄得要死,不明白这个教授在坚持什么? 面上却不能继续显露,他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笑意:“教授对游公子似乎也很关注,出乎我的意料呢。” “他数据很好。”施言轻描淡写道。“对研究有帮助。” “其实我本意也并不是要开游酒身上的监控,或许开其他人的,跟他在一起的,也成……” “狙击计划只剩下4个人,而今天是第五日。” 施言道,“如果他们能撑到C-23A那里,我们能够获取的资料就比从前任何一支特遣队还要多;为什么要冒着有可能成功的风险,这么急于一时?” ——因为鬼才在乎C-23A上的情报,我真正想要的只是那个姓游的小子再也无法返回地底!! 军人的训练有素成功制止了黄大校爆发,他挤出的笑意愈加努力,甚至尝试着做了个耸肩表示认可的表情。 “行吧,是我一时心慌乱了头绪。施教授说得对,”他承认,“在这里焦虑一万倍也不会对游公子有任何帮助,我们只能静等,并且祈祷。” ——祈祷胆小鬼会乖乖听话,不择手段弄死游酒。 那架飞机残骸上的东西,许少由能够捎回来最好;不能的话,下次再换人去也成。 —————— 在曲少校的斡旋和请求下,施言还原了电脑,重新调出死亡成员的数据资料,将他们临死前的那一段播放出来。 空荡荡的会议室顷刻回荡起丧尸嚼食声和活人发出的惨嚎声,宛如身临地狱。 曲少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头发都倒竖了起来。 黄琦淳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老五老七被无数只腐烂手臂拉扯下丧尸坑,和老八断臂浮在水面,前后都是被湖水泡肿发烂的丧尸啃食时,太阳穴两端突突直跳,抓在会议桌边的手指不由自主剧烈痉挛。 视觉冲击效果太强烈了,简直就像贴着当事者在经历那一切惨状一般。 施言笔直的坐着,凝视着晶片电脑上放映出来的一幕幕修罗场景。 屏幕跳跃的闪光在他薄薄镜片上投下一片泛动涟漪,而他的眼神藏在其后,不动声色,毫无所觉。 黄琦淳不由得朝他看了眼,发现施言别说像他俩一样面露惊怖了,他就连挑挑眉头这种基本的畏缩反应都没有。 这个年轻教授的模样,就像在观察实验室里被五步蛇撕咬的小白鼠,一点都没有身为正常人类的自觉。 ——施言教授在楼上实验室里,豢养了两只丧尸…… 曲少校此前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黄琦淳陡然打了个不明来由的哆嗦。 记忆芯片忠实的记录着发生在主人身上的一切,并在主人死后,一一呈现在会议室的这三人眼前。 弄明白老五、老七、蜥蜴王怎么死的之后——通过蜥蜴王的记忆芯片,也看见了数据中断后老八的下场——他们跳回第一个死的孙笋。 成功落地的男人解开降落伞,像只警觉的鹿,惊恐而谨慎的四下里打量。 他独自走了一小截路,眼前便出现了许少由与鲁明。 那两人也是刚刚落地不久,降落伞扔在一旁,正朝他招手。 “咱们这里就是安全区吧?”会议室的三人,听见这个叫孙笋的男人一边往同伴跑去,一边紧张的左顾右盼。 军火贩子道:“地图有问题,安全区不是真正的安全区。”他露出笑意,“我有最新地图,要不要跟我走?” 孙笋看了看鲁明,鲁明似乎很笃定许少由的话,点了点头。 于是他也点了点头。 三人一齐行动,起初风平浪静。 但后来,他们三人拐进一条西式建筑的街区时,原本以为空寂无人的小巷子里,好几只丧尸从垃圾堆后晃晃悠悠钻了出来。孙笋紧张的抬起枪,被许少由一把按住。 “笨蛋,你没注意枪上没有消/音/器吗?”他喝道,“开枪只会引来更多活死人!” “那、那怎么办?” 许少由看着三米多高的围墙,道:“爬过去,趁它们走得迟缓。” 小巷两头都被丧尸堵住,如果不开枪,确实只能越过围墙才能逃脱。 然而有两只已经摇摇晃晃走到了距离他们不到一丈的地方,除非你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根本没可能在丧尸赶到前成功爬到墙上去。 孙笋转过身,看着逐渐逼近的丧尸还在犹豫,忽然觉得背后一重。 有什么人从他身后,用尽全力推了他一把。 他站不稳,径直朝两米开外的丧尸扑了过去,不偏不倚迎上丧尸张口咬来的腐烂牙齿。 “啊——!!!” 鲜红的血液飙出,屏幕顿然漆黑下去。 ——属于孙笋的数据接收到此结束,只留下一系列仍处于处理状态的各项生理数据前后对比。 会议室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原耽不太多,你们觉得这是爽文吗…… 如果觉得是,我就去改个标签,蹭一下热度【不 ☆、36、最后三人 36、最后三人 狙击计划仅存的四个人,在一座废弃的加油站中勉强攒齐了一点汽油,用湖边小屋里找到的火石,竭尽全力打燃了火,再把路上捡来的一个灰扑扑的平底锅架到了火上。 文宵强忍着胃部翻滚的恶心感,把网兜里密密麻麻蠕动的虫子,倒入平底锅。 他想着掺点清水,或许会让那一大锅蠕动翻滚不停的虫子看起来友好亲善些,结果却是锅里不止有黑黝黝的蠕虫滚动,还有随着烤煮流出来的绿色蓝色虫子体/液,把清澈的水染成愈加难以下咽的颜色。 文宵坚持了三秒钟,掉过头去,在一旁吐了。 但是他吐不出多少东西来,胃里由于饥饿,烧灼得难受。 断粮断水现象比许少由之前预估的还要可怕,哪怕是在木屋里找到了半箱压缩饼干,所有的干粮也在第五天的早上告罄,只剩下一皮水袋的清水。 他们消耗体力又十分巨大,从边坡的建筑群往前走,就是逐渐从郊区靠近了S市的市中心。 S市的市中心停泊着许多被遗弃的车辆,街边的门面都门窗生锈,挂满蜘蛛网;越往市中心走,建筑群越高大密集。 时不时会有行尸被活人气息吸引,从某栋商务楼里摇摇晃晃走出来,或者从过街的人行天桥上栽倒落地。 行尸从十几米高的天桥坠下来,啪嗒一声肉饼般摔在他们面前,还能抬起身子来抓他们的脚踝。 在这种险象环生的情形下,本就为数不多的精力体力更是急剧消耗着。 几个大男人,好几日来都靠着压缩饼干和军用干粮过活,早就饥肠辘辘,饿得前心贴后背。 断粮后,手头唯一能吃的,就只有前日在林子里收集的一大簇“活着的蛋白质”了。 文宵掉头在一旁吐的时机,锅里的蛋白质汤,缓缓冒起了蒸腾而让人联想到腐尸的热气。 许少由蹲在一边,饥肠辘辘的盯着那锅汤,虽然忍住了没吐,但面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内心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饿是真饿,但这玩意,恶心也是真恶心。 他朝鲁明做眼色,让他先吃。 鲁明杵在一旁,死活不肯伸手去接文宵递过来的粗陋的汤勺。 三个人在饿得眼睛发绿光的时候,默契十足的不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游酒倚靠在加油站已经空了的自动售卖机旁,半阖着眸,脸色依然苍白。 服了几片阿司匹林并没能把高烧降下去,后背黏糊糊的都是汗。 嗓子干哑得厉害,高烧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水,嘴里像塞了一大团棉花般索然无味。闻到那种明显不友好的烧煮气息,五脏六腑不甘示弱的同时跳起来抗/议/游/行。 天知道他比文宵还想吐。 游酒睁开眼,慢腾腾走到文宵身边,蹲下去,伸出手,从那锅万人嫌的汤里捻出还没完全融化的虫体,一个,又一个,缓慢放入嘴里咀嚼,然后面无表情把嚼碎的虫子和苦涩汁液吞下肚去。 旁边三个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理所当然的吞咽着那坨鬼知道是什么昆虫的玩意,一阵阵反胃直冲喉头。 文宵看了他半天,终于也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去捏虫体吃。他干呕了好几次,但还是努力把热乎乎、暖融融的虫子吞了下去。 直到他俩把锅里的东西吃了大多半,许少由和鲁明才如梦初醒,赶紧去锅子里抢。 鲁明右边手掌被游酒划伤,还笨拙的绑着绷带,最后只捞着了几口飘着虫块的汤喝。 虽然卖相和口感都堪称黑暗料理,但吃完那锅虫汤后,原本空荡荡的肠胃得到了舒缓,好歹打起了一些继续前进的精神。 许少由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线,道:“从市中心穿越过去,C-23A坠毁的那个大型商场就在另一头。我们加快点步子,有可能赶在天黑前进去。说不定商场里还能找到点吃的。” 那座大型商场,是S市斥巨资建立的一座俗称shopping mall的综合性商业建筑,里面服装、食品、家电、百货一应俱全,末世前一定有很多S市人休息日时会在里面闲逛。 ——换而言之,灾变发生的时候,也会有不少不明情况的人,胡乱的跑进生活物品齐全的商场里躲起来。他们以为能够避开动乱,然而却是困在商场里变作了丧尸。 目的地的确就近在眼前,但要接近C-23A,说不定不比此前的丧尸仓库、地陷坑和人工湖简单多少。 文宵检查着自己的子弹,他那管步/枪里只剩下了五发。他看了看游酒,游酒手边只有军刀。 许少由和鲁明仍然霸占着更多数目的弹药,且以游酒还在恢复期为借口,不肯分给他。 游酒冷眼旁观着他俩将满满的弹匣背在腰间,一人扛着两支枪站起身来。 这个加油站很隐蔽,前面开向大街的门被原来的主人封死,只留了一个后门,通向人迹罕至的消防通道出入口。 他们走这条消防通道,能从好几个商店门面后门穿过去。只要不遇上丧尸,再走上半个多小时,就能看见那个大型商场。 ——希望商场里多少能剩下点吃的。 他们从消防通道一个接一个钻出来,眼前出现了一个丁字路口。丧失功能的红绿灯高高悬挂在横杆上,马路两边停着三四辆小轿车。 “向左走。”许少由道,他迈出一步,忽然一惊,又猛然往后退了回去。 鲁明跟在他后面,许少由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他强行忍住差点脱口的惊呼,眼前有一道黑影蹒跚着走过。 文宵轻声叫道:“是狗!!” ——居然是一只皮毛都掉光,瘦骨嶙峋的小狗,歪歪斜斜的从丁字路口的右边马路朝这边走来。 狗和人类不同,不会被辐射尘感染,故而能够生存繁衍下去。它大概自灾变后的某日出生,一直就在这个城市里游荡,到处找食物吃。 但没有了人类,也没有了人类制造的食物,在城市里流浪显然比在乡村流浪更加局促。 这是他们到地面以后,看见的除了丧尸外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动物—— 少年眼前微微发亮,似乎忘记了自己也饿着肚子的事实,想发出呼哨招呼那只小狗。 但他在看了它第二眼后,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小狗,背部有一个极大极突兀的伤口,泛着青,伤口周围光秃秃的毛皮部分染着黑色血块,一边走,一边往下滴着黑血。 在小狗身后,大约十几米的距离,有几十具丧尸张着手臂,慢腾腾一步步的跟着。其中有几具失了腿脚,只能在地上爬行前进的,就用舌头顺着地面狗流下的鲜血一直舔过去。 这副场景让人既心酸又恐惧。 “艹,那只狗看到我们了!”许少由低声咒骂一声,往回就推鲁明,“走,我们不能走这条马路了,回加油站去!” 那只小狗虽然没有见过活着的人类,但基因里似乎有本能的与人类亲热接近的善意。 它敏锐的察觉到站在通道口的几个人类,发出求助的呜咽声,改变方向,竭力迈动小短腿,朝这边奔来。 狗一改道,后面的丧尸自然而然跟着改道,这些从四面八方被狗一路流血引来的丧尸,不约而同发现了比小狗更大更丰盛的目标。 许少由从鲁明身边手忙脚乱挤过去,命令他:“快,把那只狗射死,别让它进这个通道来!!” 鲁明遵命开了枪,但他手掌受伤,根本握不稳枪托,一连开了好几枪,那只狗已经跑到了通道入口,才在近距离爆了它的头。 小狗睁得大大的眼睛,茫然而无辜的定格在墙角边。 有几只行尸停下来去抓扑小狗尸体,剩下的你挤我我挨你,跟进了这条宽达5米的消防道。 被引来的丧尸逐渐逼近,鲁明一边后退着开枪,一边叫:“我需要援助!我射不中它们!” 许少由听见了,却仿佛没听见,他越过后面的游酒和文宵,第一个冲进加油站,不假思索的抓起枪柄,用力砸被绑了铁片的木栓交叉钉住的前门。 文宵抬起手中步/枪,正要瞄准,手被游酒按住了。 男人冷着脸,摇了摇头。 “我们走。”他言简意赅,“加油站旁边有个五金店,我刚经过时瞟了眼,前门是用木头封死的,容易破开。” 许少由豁出吃奶的力气,拼命砸撞加油站的前门,却是收效甚微,只落了一地没什么效用的铁屑。 耳听得鲁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丧尸的咆哮声也逐渐逼拢,军火贩子急得魂不附体,方才吃下去的蠕虫仿佛一瞬间在胃部活了过来,搅得他全身都冒虚汗。 ——游酒和文宵那小子去哪里了?? 他猛然醒悟过来,冲出加油站,像只没头苍蝇四下里转悠了一会,刚刚好看见游酒和文宵合力砸开了隔壁五金店的前门——说是砸开也不确切,由于时间紧迫,他俩用五金店的斧子和凿子劈开了可堪堪容一人矮身钻出的洞。 游酒将随手抓取的斧头扔到一边,推了文宵一把,少年矮下身,竭尽缩起身子,把自己从洞口塞了出去。 他脱身后立刻回头,想帮着拉扯游酒一把——毕竟游酒比他身形修长许多,要从那个洞口钻出来或许不大容易——然而他刚站定,就看见游酒低头提气,像马戏团跃火圈的狮豹一般,头前脚后灵巧的蹿了出来。 特种兵不愧是特种兵,仿佛什么都难不倒他们。 ……虽然落地的时候在地上打了个滚,有点狼狈,综合评分还是挺帅的。 —————— 丧尸越来越近,已经快要到达五金店的后门,许少由没命的往里跑。 鲁明跟着过来,他手中的弹药已经射完,他统共只力不从心的撂倒了三只丧尸。 军火贩子一脚跨出洞口,身躯却卡住了,半天抽不出另一只脚。眼看着鲁明引着大批丧尸就要靠过来,许少由想也不想的抬起了枪口,对准后退着朝他撤过来的鲁明。 游酒和文宵听见一声微弱的、经过消/音的枪响,回过头,看见许少由艰难的把自己从门洞里搬了出来,而他身后,鲁明惨叫着被扑上来的丧尸压倒在了地上。 “枪走火了。”许少由甚至没回头看一眼那为了给他争取时间而沦为丧尸嘴下冤魂的鲁明,对游酒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他。” 文宵目光从啃食着鲁明的丧尸群里掠过,打着寒颤,往游酒靠近了点。 男人和许少由对视了片刻,后者耸了耸肩,似乎并不想听见游酒发表什么言论,自顾自的整好自己背上的两柄枪,脚步轻快的朝前走去。 ——那个叫孙笋的男人,果然是这么死的。 ☆、37、情报 37、情报 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由于断电,变成了商场外墙一块难看的斑秃。15年前模样俊美的男星摆着优雅姿势,为这座建成没多久的shopping mall当形象代言,妆容精致的面部时隔多年爬满了灰扑扑的尘土。 当时包括S市在内的全人类都没有意识到,华美坚固的人类建筑,有一天竟会沦落成地表一堆堆无用的废弃垃圾堆;在它们曾经光鲜亮丽的建筑外围,如今攒动着的是丧失神智、以嗜血啖肉为仅剩动机的活死人们。 商场的三楼至五楼,一架醒目的飞机残骸,头下机尾上的插/进建筑物里,三分之二机身深深埋入破碎的玻璃幕墙后。 黄昏的光线打在碎裂的玻璃幕墙上,一半融成暖黄色光芒,一半透入没有供电的商场内部。 视野并不算清晰。 游酒和文宵仍然跟在许少由身后。 这个军火贩子十分钟前刚刚利用完了一路追随自己的同伴,却丝毫不见任何心理负担,反而昂首阔步按他自己设定的路线,穿过好几条丧尸寥寥的街道,从容不迫的抵达了商场对面的一座商务办公楼。 他甚至好心情的停下来等了游酒他们,指着几百米开外那架插/入大型商场的C-23A,笑着道:“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了。” 游酒抬起头。 在三维立体的地形图中观看C-23A,和如此近距离,身临其境的打量这座坠毁了5年之久的飞机残骸,感受截然不同。 他看见烧得焦黑的机身,飞机后侧机尾像断了尾巴的壁虎,露出残破黑洞的内部;机舱里掉出好些D级集装箱,受到飞机坠毁冲击而破裂变形的铝合金外壳在商场脚下落了一地。从遗留的现场来看,这架运输机不仅乘坐了包括游学正在内的多名联盟军方精英人员,还运输了不少没有列入清单的物品,其中绝大多数在爆炸起火的时候化为了灰烬。 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抵达了这里,能够找到死亡峡谷基地指定情报的机会,看起来却比预想中的要渺茫。 军方要找的会不会是黑匣子? 记录飞机失事前机上半小时的语音对话和两小时工作数据参数? ——不,如果是黑匣子,基地的曲少校没有必要语焉不详…… 游酒像尊泥塑雕像般,愣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仿佛触手可及的C-23A。 许少由连说了好几句什么话,他都没有听见,攥着军刀的手心越收越紧,指节捏得泛了白。 “……兄弟!” 军火贩子抬高了声调,那几句皮笑肉不笑的话语才勉强飘进了游酒耳朵。 “游兄弟。”许少由一抬手指,遥遥指向商场四周犹如护城河般,来回走动晃荡的丧尸群。 那些丧尸粗略估计有二三十来个,漫无目的的围着商场外缘游走,似乎还记得生前在这个商场里度过的愉快休闲时光,依依不舍,不忍离去。 他阴测测笑道:“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进入C-23A找情报。怎样,都到这个时候了,是不是该一展身手,最后搏一搏?” 他言语中露骨意味十分明显,尤其着重咬稳“资格”两个字。 在文宵听来,是明示游酒是他们剩下这三人中战斗力最强的,一种昭然若揭的老套激将法,是想要逼游酒第一个冲进去。 在游酒听来,却透露了许少由或许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知道游酒只要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他父亲留下的任何珍贵信息,落在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手上。 他知道他别无选择。 死亡峡谷提供给他们的情报中,将商场正门划为危险区,指出由于逃难人群挤破了门口,再无障碍物能遮挡丧尸进入。所以商场一楼的圆形大堂里,理论上有不少于门口徘徊的丧尸群。 最理想的方法,是避开门口丧尸,从偏僻后门进入,走安全通道爬楼抵达。 然而走后门那边,也存在跟商场里游荡的丧尸狭路相逢的可能。如果丧尸从楼梯间滚落,免不了又会是一场血腥厮杀。 文宵担心的看着游酒,少年忍不住道:“既然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更加应该一起努力冲进去,游哥他一个人办不到——” “一起冲进去?小娃儿,我们的火/药撑不到里面就会用光。”军火贩子耸肩,“他打头阵,我们在后面至少能给他打掩护。” 文宵怒道:“为什么不能是你打头阵?你弹药比我多两倍!” 许少由露出再也不掩饰的冷笑:“就因为我比你弹药多两倍。”他抬起下颚,再不废话,朝着那丧尸群点点头道,“你俩都给我走前面,否则我就开枪了。” “你……!!” 游酒仿佛没有听见他俩争执,也压根没注意许少由的威胁。 他仍然直视前方,顺手攥住文宵手臂,“我们走侧面过去。” 从商务办公楼到商场东面的侧方位上,有七八具丧尸徘徊;虽然数量较多,胜在彼此间间距较大。他计算过,如果速度较快,能够危危险险的从丧尸中间穿过去。 哪怕要动手,也不会同一时间被丧尸包围其中,有跑动闪躲的余地。 文宵狠狠瞪了许少由一眼,他把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弹药再检查一遍,抓稳了枪。 许少由优哉游哉的抱着双臂,从后面看着他俩,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吃一颗胶囊?”他装腔作势提醒,“这个时候不用,以后说不定就再用不着啦。” 游酒和文宵已经钻出商务办公楼的阴影范围,朝游荡的丧尸群跑去,很快被攒动的黑乎乎身影淹没。 他俩的身影刚一消失,许少由立刻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原本在背后的商务办公楼里跑——这个办公楼底有一条地下人行道,直通C-23A坠毁的商场,这条暗道并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让游酒和文宵冲前面只是幌子,他俩去送死好了,他只要抵达了暗道,就能从下方直接进入商场,再走职工通道上三楼。 寻找情报并不像冲锋陷阵,用不着三个人。 不管是游酒也好文宵也罢,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许少由一枪把办公楼正门口用铁链拴住的门锁轰开,闪身进入,再返身打算从门内上锁,以防丧尸随后从打开的门进入。 他刚转身就凝固在了原地。 理应正同丧尸搏斗的游酒和文宵,好端端的站在门外——他俩居然借助了视觉盲区,声东击西的骗过了他!! 少年脸上挂着显而易见愤怒的神情,伸手去推他面前那扇门。 许少由条件反射,立刻用身体挡住门口。游酒冷冷道:“开门,否则我打破这层玻璃,谁都跑不掉。” “……” 许少由瞪着他拎着的那把军刀,再越过他肩膀看见后面被这边动静吸引,摇摆着靠拢来的丧尸。 他飞快的权衡了一秒,不得不恨恨的闪开到一边,文宵立刻推门而入,游酒随后闪身进来。 门锁重新落住,把丧尸拦在了门外。 几乎是门锁落住的同一时间,文宵和许少由毫不犹豫的抬起了手中枪支。 文宵对准了许少由,许少由瞄准了游酒。 许少由冷笑:“你受过几天训练?你开枪打中我之前,我就能一枪击毙你的游哥。” 文宵愤怒得持枪的手微微发抖,他质问:“你明明知道进去的安全路线,为什么要我跟游哥去送死?” 军火贩子轻松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兵分两路,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何况你俩不是毫发无伤吗?” 他心里憋屈得很,游酒方才原来只是虚张声势,他装作去开路,实际上一直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这小子做了个局,就是为了引他放松警惕。 他暗暗懊恼自己的轻率,早知道这混小子这么心机,刚才就该再多等一阵子,至少等他俩抵达了商场那头再跑进来。 现在变成二对一的局面,形势对他极其不利。 文宵显然再不肯相信他的鬼话,仍然端着他那把只剩5发子弹的枪,狠狠的盯着他;他的模样表明他只要看出他有轻举妄动的架势,就会直接开火。 尽管被少年的枪口对着,许少由的注意力仍旧全部放在游酒身上。他并不担心文宵,这小子从上到地面来就一直是队伍的累赘,全程只会仰仗游酒,像只没断奶的狗崽子亦步亦趋跟在游酒身后。 真正让人胆战心惊的反而是始终一声不吭,静静站在他对面的游酒。 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握着军刀的手也是放松状态,垂在身侧,但许少由深信,只要他动了杀机,自己开枪射中他的机会定然只有一瞬间。 这种恐惧毫无来由,但就像青蛙在眼镜蛇的注视下,本能的无法动弹一般。 ——他高估了自己,他根本没有勇气当面对他开枪。 许少由牢牢盯着游酒,握着枪身的手在慢慢渗出汗水。游酒越是没有什么动作,他越是心头打鼓得厉害,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笔直杵在原地站得连腿脚都开始发麻。 外头的太阳光渐渐消隐过去,许少由终于抵不过心头随着暮色加浓而变得更加深沉的恐惧,他捏着满手冷汗,放下了枪身,举起手,做了个求和的手势。 “我们言归于好吧,”他讨好的笑,“这里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必要,大家一起找到情报,一起发送信号,然后一起坐上飞机回去,成不成?” “——我知道基地要找的情报是什么,是一块非常小、用特殊储藏方式保护起来的密匙,里面存有大量涉及新人类计划的数据。密匙的原型图我看到过,只有我能认出它来。你需要我,游酒。” 许久的死寂过后,游酒张开了没有握军刀的那只手。 借着办公楼外最后几缕微弱光线,许少由看清从游酒指缝里露出来的如同柳叶那般轻薄细小的木片,木片的前端削得尖锐无比,就像一枚最寻常不过又暗杀效果极佳的手里剑。 游酒缓缓摊开手掌,那两枚蓄势待发的木片便在军火贩子满头冷汗的注视下悄然落在了地面。 游酒道:“再给我发现你耍一次花招,我保证,你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少由僵直的腿脚险些支撑不住身体,他觉得全身都有些发软,方才真正离死神只有一线之隔的果然是自己。 文宵走到他身边,不等许少由反应过来,已从他手中劈头夺过了最后两支枪。 许少由眼睁睁看着少年冷着脸,把他的枪自己背上,根本没胆子提出抗议。 文宵用手里还拿着的枪指了指前方,嘲讽的口气对他道:“现在开始,我们的弹药是你的无限倍。所以,换你走前面。” 形势逆转,敌强我弱。 许少由乖乖的低着头,带着肠子都悔青了的绝望心情,慢慢往这栋商务楼的暗道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到感情线了,抹一把沧桑老泪 ☆、38、C-23A 38、C-23A 抵达C-23A 的最后一截路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暗道里没有游荡的丧尸,职工通道紧阖的门打开后,通往第三层的楼梯同样畅通无阻。 游酒三人神经紧绷,一步步挪向商场三楼,在三楼男装部散落一地的衣服柜台后面,看见了坠毁的飞机。 这架飞机就匍匐在他们面前,宛如一只上古时期被流星雨毁灭的巨兽,浑身焦黑,面目全非,早看不出原本英姿飒爽的模样。 C-23A仅存的部分机身和机壁内侧涂着某种夜光漆料,即使身处夜色下的商场中,仍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辉。这让他们即使站在没有光的地方,也能一眼望见这架军方搜寻良久的运输机。 文宵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朝前跑了两步,很快又克制的放慢了脚步。 他用枪口捅了捅许少由,命令道:“你先进去!” 许少由入狱前,好歹也曾经是多个地下城里私运军火,不说呼风唤雨,至少也一呼百应的BOSS级人物;哪怕到了狙击计划里,也很快就收服了孙笋和鲁明替他卖命,可谓还是有一定的手腕。 沦落到被一个拿着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呼来喝去的地步,心头怄火可想而知。 然而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正面反抗显然并不明智,尤其是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特种兵就冷冷看着。 他可没忘记游酒方才那句警告意味十足的话,就算文宵再挑衅,他也不敢越过男人的底线。 许少由满腔不快地朝C-23A走过去,不忘留意避开脚底裂开的砖头、倒伏的货架、碎得闪闪发亮的玻璃残片,谨慎而迟缓的靠近。 这座高大的运输机机身宽敞,顶部高耸,即便只剩下一个烧毁得没剩多少的空壳子,还是能从存留机体部分的流畅线条与精心设计,看出它昔日的威严。人站在机舱口,还没它一扇敞开的舱门高,很难想象这样一架经过军方精心改造的装备精良的运输机,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导致机毁人亡。 许少由拽着机舱上朝外坍塌到只剩半边的门把手,费力的爬了进去。 他听见身后游酒和文宵也从机舱某个角落钻了进来,他们选择的显然跟他不是一个入口。机舱宽大,这头走到那头也需要花上几分钟时间,他们彼此看不见。 军火贩子心里短暂的掠过了逃跑的念头,但很快掐灭了这点念想。 他低下身,在一团焦黑的物体——大概是飞机座椅或者是烧化了的金属舱壁,不管它们曾经多么泾渭分明,都在坠机产生的高温下黏合到了一起——里面翻找起来。 文宵钻在机尾,他很小心的把许少由保持在自己能够随时看见的方向,一边急切的在机尾剩下的集装箱碎片里摸索。 C-23A上的情报是枚特殊方式保存的密匙,他记得许少由这么说过。 可能他并不一定分辨得出来什么是密匙,但他至少能够分清哪些是没有用处的垃圾,减少游酒的工作量。 少年忙得满头大汗,他把检查过的没用的物体都挪到一边,一点点从机尾向机体中间慢慢移动。 整架飞机内部弥漫着淡淡的焦臭味,时隔多年依旧徘徊在机舱内部不散,让人能够轻而易举脑补当年坠毁的惨状。 文宵听得见许少由在机体中间翻箱倒柜,不时骂骂咧咧的声音,却听不见游酒的动静。 游酒似乎是进入了前半段的客舱,文宵猜想,只剩下2天时间,他一定像他们一样急于找到密匙。 —————————— 游酒站在四面裸/露出来的电线与坍塌大半的机壁中间,凝望着眼前一片焦黑的废墟。 他身后是机头的驾驶舱部分,舱头的驾驶面板显然经历过一场小型爆炸,零件爆裂开来,嵌入机壁;驾驶台上两双隐约看得出是人类手掌的遗骨,死死黏在遥控杆上,与它们的主人已经被迫分离。两具只露出森森白牙的炭黑尸骸靠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仿佛死不瞑目的瞪着眼前空荡荡的舱窗。 游酒身前,是十排两列的客舱座位,每个座位上的尸骸动作各异。 有抬起手抱住脑袋的,有把身体往座位下方蜷缩的,有压覆着身体把头搁在前方椅背上的,还有做出敲打舱窗这种毫无用处姿势的。但所有的遗骸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无论采取了怎样自救的姿势,最终都是与自己的座椅一同焚毁在了炙热高温的爆炸里。 游酒静静的站着,目光从最前排的位置,逐一缓缓移向最后一排。 他记忆中的那个高大身影,沉稳而冷静的男人,就在这堆烧得四肢萎缩、像碳化的木柴一般易折碎的东西里。 他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来到C-23A的场面,设想过无数次一旦踏足这个父亲最后葬身之地的飞机,他会如何冷静而镇定的做他应该要做的事情。 然而真正站到了这里,心头陡然蹿起的那种剧痛,几乎像过电般瞬间穿透了四肢百骸。 游酒听得见自己胸膛里砰咚作响,那颗早已适应枪林弹雨的心脏,像突然间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狂乱而绝望的在胸腔里乱撞。 他居然有些站立不稳,吸入机舱里萦绕不散的焦臭味让他高烧不退的身躯更加难受,禁不住就想要在这堆骨骸面前缓缓跪落下来。 但他咬牙撑住了,他抓住旁边一块剥落的机体碎片,借着刺入掌心的一点疼痛,用力拉回神智。 面前二十多具骨骸,死寂的瘫靠在各自椅背上,在机体淡白色的发光漆料下,个个都是狰狞凄惨的面貌。 ——如果有一天,你听见我出事的消息,就离开特种兵学院,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名字…… ——到那时,游酒,你千万不可承认同爹的关系—— ——爹唯一期望的只有你平安………… 游酒垂下头,低低笑了起来。 老爹啊,你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难道你不了解吗? 就算你千叮咛、万嘱咐,就算你再如何威逼利诱,用上一百头牛来拉扯,这个南墙,我也是撞定了。 他朝面前一排烧焦的骨骸深深鞠了个躬,然后大步迈到最近的骸骨旁边,伸出手,在那一触即碎的遗骸上四处摸索起来。 ——而正如你了解我一般,我也同样了解你。 如果飞机上真有极其珍贵的情报,在明知已无生还可能的情况下,游学正会选择把情报藏在哪里呢? 来搜寻情报的如果不是他期望的某些人,他要如何尽可能保证对方的搜寻有可能落空…… 手指碰上去,被高温蒸发了所有水分的焦黑骨骸,如同威化饼干般一触即碎,散做了一摊摊,再没了勉强维持的人形。 游酒手下丝毫不停顿,紧抿着嘴唇,头也不回的一个个摸索排查过去。 手指直接触摸烧焦的人体,鼻尖近距离闻到那股腐臭混杂着焚烧的气味,在他此后的梦境里仍然一遍遍纠缠不去。 他排查得相当仔细,不肯放过任何一块焦黑的骨头,用一种接近神经质的病态强迫逼着自己一寸寸挨触那些死者,每触碎一具骸骨,心脏就在胸口愈加艰难苦痛的跳动。 许少由灰头土脸的抬起头,正好看见游酒绷紧着一张俊脸,从客舱那头像个收殓师般一具具残骸摩挲过来。 纵然知晓他还是个活人,在惨淡的漆料光芒照射下,游酒那张死白死白的脸还是把军火贩子吓得不轻。 “游老弟,你……你对死者这么不忌讳的吗,好歹里面也有你的——” 许少由骤然收音,他看见游酒手臂插入一具骸骨的胃腔部位,从里面缓缓取出一个尾戒大小的玻璃珠。 但那并不是玻璃珠,它被取出的一瞬,酷似玻璃的表面忽然焕发出莹莹光辉,那光辉骤然闪现出七八种颜色,仿佛是件流光溢彩的宝物。 许少由丢下手边检视到一半的垃圾,朝游酒扑了过去,惊喜交加:“就是这个,是这个,密匙就在里面——” 文宵在后面及时喝止道:“不准动!再靠近他就开枪了!!” 游酒将那颗玻璃珠似的东西握入掌心,垂眸看着那具被烧毁得再看不出原本样子的尸骸。 那尸骸靠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它的双手稳稳的交握在一起,仿佛还是一个闭目假寐的姿态。在无可逃避的生命最后一刻,这个人没有挣扎,没有逃窜,他冷静的待在原地,把他认为重要的信息尽可能的掩藏起来,用他当时唯一能够办到的方式。 他或许在临死前,走马灯般回顾了他短暂的一生,回顾了他与情深缘浅的妻子短暂维系的婚姻,回顾了他来不及实现的末日宏愿,或许还想到了他来不及道别的儿子。 但他最终无法留下只字片语,只有那个被他吞入腹中的特殊容器,藏着他再也不能向儿子当面诉说的秘密。 游酒捏着那颗珠子,捏得指节发白,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在轻微的发着颤。 他以为在父亲的遗骸面前,会不加掩饰的痛哭出来,或者会感觉到一种终于断裂的亲情,体会到这个世界再无来处的悲戚。 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紧紧的攥住了那颗父亲用性命保护的珠子,不能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何发生,将来又要走向哪里。 他来到了C-23A,他对父亲的死却依然一无所知。 大概是他的神情太过难看,脸上罩着一层生人勿进的铁青,许少由只敢轻轻喊他:“游老弟,我们时间不多了,赶快给我,我知道怎么打开……不打开的话,这个容器会持续不间断地发射某种电磁波;基地的飞机受到干扰,就无法靠近这个区域接我们……” 游酒仿佛失聪了一般,许少由轻声喊了他几遍,最后不得不提高音量,他才像如梦初醒,看了他许久,缓缓把握紧的拳头递过去。 许少由从他掌心里接过那颗特殊的小珠子,只觉烫得惊人,是游酒掌心的温度浸染了上去。 军火贩子迅速瞟了他一眼,看见游酒紧紧盯着自己,男人黑沉的眸底隐隐透着被高热烧出来的湿意,——第二颗胶囊的副作用,竟然还在持续。 许少由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点残存的清水,把看似玻璃珠的珠子浸在清水里,等了约摸半个小时,再取出火石,打燃火苗,将湿哒哒的珠子放在火苗上来回炙烤。 轻烟渐渐飘了起来,流光溢彩的珠子在火苗缓慢炙烤了十来分钟后,像一朵缓慢绽开的花蕾般,朝四面八方舒展开来。 珠子正中央,一颗黄豆大小的圆形存储晶体露了出来。 许少由捧着那颗“黄豆”,如释重负的道:“太好了,终于找到了,这下基地就能知道我们搞定了密匙,可以派飞机来接——” 他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像是鞭炮炸裂的轻响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左边心口一痛。 许少由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缓慢渗出鲜艳的血花,鲜血浸透了作战服,一直顺着他左边身体往下流。 “你……”军火贩子迟缓的转过身,看见少年站在他身后五米处,拿着那把只剩5发子弹的步/枪,黑黝黝的枪口堪堪对准了他。 装了消/音/器的枪,火/药味从那头一直弥散过来。 文宵拿枪的手在颤抖,但少年紧紧咬着嘴唇,面上是决不妥协的坚定。 他朝他走近,从他手中夺走了那颗刚刚重见天日的密匙。 许少由圆睁着眼睛,身躯在文宵走近的一瞬,重重向前栽倒。 文宵让过了军火贩子僵直的身躯,对准他扑倒在地的头颅,一连射了两枪。 “游哥,”文宵在一片死寂中,苍白着一张脸,对静默在一侧的游酒道,“在人工湖上他就想杀你。无论你认同不认同,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他靠近他,把那颗从军火贩子手中夺来的密匙,珍而重之的放进游酒手里。 “游哥,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返航。 继续深情款款求收藏求打分求评论~~~~ ☆、39 、返航(第一部 完) 39 、返航 干扰性质的电磁波在波形图上消失的一瞬,死亡峡谷基地一层大厅里所有的科研人员不由自主欢呼起来。 曲少校冲到最近一个科研人员身边,看见他用手指兴奋的指着电脑屏幕上一片诱人的绿色,嚷嚷道:“狙击计划46成员成功了!C-23A上的电磁波干扰消失了!!” 基地负责人瞬间有点重心不稳,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而且全然出乎意料。 他抓住那科研人员的椅背,不敢置信的又询问一遍:“不是仪器故障吗?确认是东西拿到了?” “是,当年C-23A起飞时,为了确保机密信息绝不外泄,在运送情报的容器上动了手脚,几乎没有任何人工制品能够靠近运输机,哪怕是对空导弹也没能力办到。”那科研人员兴奋的神情中又掺杂着一丝疑虑,“所以C-23A坠毁原因其实还是不能确定——不过,至少这次我们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们拿到了情报!!这就意味着以后可以派飞机接近那片区域,再派人进去就容易多了!” 是的,少校心想,派了游酒他们这些炮灰过去,本意是给下次狙击计划探路;哪知道居然给他们办成了。 他想想也难以遏制心头激动,转身对听见动静快步过来的黄琦淳道:“大校!天大的好消息!狙击计划成功了!他们拿到了情报……” 黄琦淳的脸就像被摁在一坛臭水缸里刚刚痛快淋漓清洗过一样,整个人散发着阴郁的臭味。 他冷森森道:“游公子还活着吗?” 少校愣了愣,本能的抬眼看向一旁的施言。 施言正倾身在一个科研人员身旁,修长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打,栗色短发软软垂在脸颊,金色无框眼镜背后的眸子平静无波,仿佛同一楼大厅里洋溢着的欢腾喜悦气氛格格不入。 他带着近乎苛刻的严谨,冷静的确认过系统的确没有出现数据差错,环绕在S市坠毁机骸四周的强大电磁波干扰已如清晨薄雾般散去——才直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 施言道:“还有两个人活着,游酒和那个叫文宵的少年。” 黄琦淳的脸更臭了,他憋着没把那句话冲口而出——许少由死了?? “叫基地飞机准备,”黄琦淳脚跟一转,便朝外走去,边走边道,“我亲自去接游公子。” 曲少校道:“撤退点十分钟后会出现在他们芯片地图上,基地的飞行员都是训练有素,一定能够平安无事把那两人带回来,大校无须亲自出马——” 黄琦淳没听他后续说什么,已经急匆匆的赶出了门。 他吆喝着命令基地负责地面接送任务的飞行员赶紧准备飞机,自己焦躁的在一旁踱来踱去。 ——游酒活着,这委实是大出意料,怎么会出这种该死的差错? 当初监狱内线偷偷报知,说游学正少将的儿子以假身份混入死刑犯中,还申请了狙击计划46的地面行动;他和他背后的人立刻知道,游酒定然是要去地面找寻游学正死亡真相。 他们倒是不大担心游酒查出来游学正怎么死的,横竖飞机坠毁,该有的线索都葬身火海,就算他看到了C-23A也找不到背后下手的人。反倒是这一路艰险万分,丧尸群是沾惹不得的东西,游酒说不定熬不上几天就会去陪他那碍事的老爹。 考虑到游酒命丧地面这层可能性,能省去他们日后亲自动手的不少麻烦,他跟他背后的人才默许了让游酒成功混入狙击计划,来到死亡峡谷,再顺利通过特训上了地面。 为了让他死得既意外又顺理成章,他们偷偷安排人调换了基地准备的装了消/音/器的枪,地图给的一半真一半假;他甚而直接告诉许少由,飞机上倒数第二个座位下的伞包是动过手脚,无论如何打不开的…… 而游酒居然命那么大,误打误撞把伞包给了另一个人? 想想都气得头皮发麻。 黄琦淳停止胡思乱想,他几乎是立即就下了一个决定,他不能让游酒大摇大摆的带着情报回来。 “飞机准备好了没有?”黄琦淳冲不远处吼道,“动作快点!!” 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年轻俊美的教授手里抱着简易急救箱朝他走来。 施言道:“大校,我同你一道去接他们。” 黄琦淳不耐烦道:“这是我们军方的事,不用研究所的人来插手。你安安分分等在基地,我们自然会把人带回来。” 施言双眸直视他,教授眼底若有若无的闪动着一丝嘲讽。 但那丝嘲讽极其轻微,轻微到就像一缕来不及捕捉的清风,瞬忽而逝,快得黄琦淳无法捕捉。 施言微笑道:“话虽如此,但他二人身体状况都不是很好,若是发生什么紧急状况,需要有懂行的人在现场第一时间处置。” 黄琦淳心里暗道,就是要他发生什么紧急状况,最好在接他的人眼皮子底下暴毙才好,我怎么会带你一个拖油瓶去? 他还没来得及再找借口婉拒,施言堵住他后面所有的话:“——这次接人,在地面逗留的时间会超过1小时,防护服的保护作用持续不了那么长。黄大校和所有机组人员都必须服用抗辐射尘的药物,如果大校不肯让研究所随同,恐怕那些药物,施言出于研究所的利益着想,也不是那么方便免费提供。” “……” 黄琦淳再一次哑口无言的败下阵来,他垂放身侧的掌心暗自收紧,攥成铁拳。 许久后才慢慢放开,瞪着施言仍然温和微笑的脸,阴阳怪气道:“施教授,对这个数据体还真的是关怀备至啊。” 施言笑容可掬:“大校言重了,这是联盟赋予施言的责任,施言片刻不敢怠慢。” 他轻松越过黄琦淳往整装待发的小型飞机舷梯旁走去,那几名经过挑选、训练有素的基地飞行员看见施教授过来,不约而同立正敬了个礼,一句废话没有就帮助施教授登上了飞机。 黄琦淳这个名义上的长官反而被落在了最后,他不甘心的站在原地杵了一会,才气呼呼的钻了进去。 ***************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阳光透过灰色絮状的辐射尘,像一支沾着碎金颜料的画笔,在商场破碎的玻璃幕墙内外,一圈圈镀上了暖黄金亮的光泽。C-23A的残骸在这样晴好的光芒下,似乎也淡去了几分空难事故的悲怆与凄凉,像只垂垂老矣的骆驼,一动不动趴伏在无法脱困的荒漠里。 文宵沉默的跟着游酒,把他俩能够找到的男装部里仅存完好的衣料都搜集起来,把C-23A上所有遇难者遗骸都盖上了薄薄的布料,让它们能够安静的蜷伏在柔软布料下方,不再赤/裸/裸曝露在光天白日里。 这件事对游酒一定很重要,因为他看起来已经像是踩在崩裂的大地上,身体摇摇晃晃活像下一秒就能倒下,却仍然坚持着一具一具尸骸覆盖过去。 如果他们还有力气,有时间,周边地形许可,文宵毫不怀疑游酒会掘上一个足够大的坟墓,慎重其事的将这些遇难者一一落葬。 他才跟了他十几日,却恍惚觉得已经认识了他好久,久到他足以看清这个人至情至性的为人。 这个认知让少年心头骤然抽痛起来,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枪支,默默然看向男人的背影。 游酒做完了遮掩死者的全部活计,又返回到他取出密匙的那具碎裂遗骨旁,一声不吭的靠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几天风餐露宿加上不断遭遇的各种事变,让那张原本神采奕奕的脸庞变得瘦削了几分,下巴上也长出了青青的胡茬。黑沉的眸子由于高烧不退,越发显得深邃看不见底,挺拔的鼻梁两侧灰扑扑的,沾着不知道哪里扑上的尘土,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又狼狈。 他之前在监狱里剃光的头发长出来了一点,像小孩子毛刺刺的脑袋般,倔强又杂乱的冒出浅浅一层,光看一眼都觉得扎手。 他手心里捏着那颗黄豆密匙,没什么表情的摩挲把玩,茫然的眼神好似穿过了这个得来不易的情报物,投向很久很久的以前。 文宵慢慢往他身边靠近,游酒没有动作,他便窸窸窣窣的在他旁边坐下来。 轻声道:“游哥,你……有没有想过,回去后做些什么?” 他俩的作战服上都溅满了这六日来的人血、丧尸血、灰尘、泥土,脏得不忍直视,靠坐在一起的样子就像末日前天桥底下挨挤一团取暖的乞丐。 少年的面上也全是灰,藏在污垢后的那张清秀的脸,仿佛几日之间成长了许多,轮廓间显了点杀伐果断的气色来。 游酒侧过头,微微看了他一眼。 他还在烧,身体很疲倦,他们忙碌了一夜没有阖眼,他其实并没有心情同这个孩子聊天。 但在这满地遗骸和商场外依旧徘徊萦绕的丧尸低吼声中,身边另一个活人的温暖和音色,让人格外的心头安稳与贪恋,即便是他也无法抗拒。 游酒道:“没想过。” 他看少年仿佛有些受伤的神色,静了静,还是修正了自己的答案,缓缓道:“——或许继续做从前做的事情。” 从前做的事情? 文宵回忆了一下,游酒似乎说过,他在地下赌场里打过黑/拳,还是个飙车技术一流的飞车党。 少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笑。 他道:“游哥,你因为那些事进来的,就不要再做会继续伤害自己的事情了吧?你难道就没有——比如……”少年声调忽然愈发放轻了些,仿佛提到非常珍贵、轻轻一口气就能吹跑的难以掌控的稀薄物品,“比如,令你非常珍惜,非常看重,为了她,哪怕放弃一切都愿意的人?” 游酒没有纠正少年关于他“从前做的事”的想象,他花了点力气来与他认真对视,看见少年眼中那种他迄今为止还未出现过的光芒,以及面上提到某个与众不同的人时,变得格外温柔的表情。 他知道文宵是为了那个大他一岁的表姐,才会被弄进狙击计划里。 游酒没有吭声,静静的听着他梦游般自己就往下接着讲。 “遇到这个人,你会突然间发现,自己的一切原则、一切理想、一切底线都变得不复存在,做所有事情都会想着这个人,做所有事情也都是为了更能接近这个人。离开她,其他所有都黯然失色,生活变成没有呼吸的一帧帧黑白图像,惟有她才能令世界涂抹色彩,重新跳动起来。” 文宵梦呓般的说着,少年攥着枪支的手不由自主收紧,又松弛,继而神经质的又收紧。他似乎想去捉游酒的手,来让自己不要抖得那么厉害,但只到一半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垂着头,发出叹息一般的、带有几分绝望的声响:“为了她,我甚至愿意身入地狱。” 爱情…… 游酒深思的打量着文宵,他其实不算是个八卦的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有来由的想起荀策和皇甫谧。 末世的爱情何等珍贵,若一个人甘愿为另一个人牺牲,会是什么一种感觉? “我不知道。”游酒过了一会儿,回答他,“我自己没有经历过。但我想……在我认识的人里,也许有人同你抱着一样的认知。”他微微扯出一个笑容,柔声道,“我相信这定然是种弥足珍贵的感情。” 文宵的嘴唇慢慢颤抖起来,变得有些煞白。 他好似还想说什么,忽然两人体内的记忆芯片同时鸣叫了一下,一个深蓝色的标记在嵌入其中的地形图上闪烁起来。 是撤退的安全点! “离这里还有一个街区的距离,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 游酒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辨认出,要从他们此时身处的大型商场去到地图标记的安全撤退点,还须穿过一条丧尸不少的街区。 这意味着,路上他们依然要强打精神,应对随时冒出的丧尸。 他断然道:“你把武器弹药检查一下,跟在我身后掩护我,我在前面开道。” 说着,就撑着少年的肩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文宵喉口一滞,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你站都站不稳,还是让我在前面……” 他后半截话,随着游酒将第三颗军用胶囊吞服进肚而凝固了回去。 游酒疲倦的道:“一个小时时间,足够撑到那栋高层建筑楼下。” 三秒的时间在说话间便过去,军用胶囊强大的提升功能在他体内飞快蹿升,给体内疲惫不堪的细胞强行打了几倍剂量的鸡血,逼迫所有机能再度焕发生机。 游酒只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原本深沉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犹如星子般熠熠发光,是那种酷似回光返照的光芒。 这种光芒让文宵瑟缩了一下,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的跟在游酒身后,穿过来时的暗道,从商务办公楼的那侧门边走出大楼,朝着安全点标识的高层建筑行去。 —————— 游酒仍然提着他的军刀,这回他再不顾忌,再不迂回,一心照着最短的直线距离,以最快的速度斩杀遇见的丧尸,朝撤退点逼近。 文宵缀在他身后不远,一俟看见有漏网的丧尸靠近,毫不犹豫抬枪便射击,他留着许少由的两柄枪此时都派上了用场。 两个人一前一后,仿佛杀红了眼,身后留下一地残肢断臂和滚落的头颅,不少脑浆被爆出的丧尸手脚还在抽动。 他俩互相支撑着,抵达了那栋40层的建筑门口;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里面残留的丧尸群里杀出一条血路,一层层艰难的往天台爬去。 文宵从未觉得这条通往生存之门的道路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他握紧了手中只剩下最后两颗子弹的枪,那是他最后的武器。 他的掌心滑腻不堪,都是他渗出的冷汗。 游酒的体力在他终于爬上第40层楼,咬着牙劈开通往天台的门锁时,宣告殆尽。 男人几乎是一头扑进了宽敞辽阔的天台上,文宵跟在他后面进入天台,两人同时听见半空中传来飞机轰鸣的声响。 游酒的脑袋嗡嗡作响,第三颗胶囊的效用一消失,此前累积的所有副作用立刻卷土重来,以侵城掠地之势,狂躁的在他体内肆虐。流经每根血管的血液仿佛一瞬之间变成了沸腾的岩浆,争先恐后想把他的身躯烧灼出无数伤口奔涌而出。 游酒眼前模糊一片,天台上竖着的几根从前的晾衣杆在他眼前扭曲成了粗大的蟒蛇,一个个扭动着粗/壮的身躯,吐着猩红的信子朝他扑来。 他侧身避过,脚步东倒西歪,活像喝醉了酒的醉汉。 飞机轰鸣的声音更近,但游酒脑袋里一团乱麻,他觉得那飞机似乎飞在他头顶,又似乎飞在他脑袋里,他勉力晃了晃脑袋,却只是让双耳的嗡鸣和眼前的幻象越来越激烈。 游酒尝试着想捉住什么,然而他每每伸出手都捉了个空,那里根本空无一物。 隐约中,他好像听见文宵在喊他,但那声音太遥远,游酒一时分辨不出从哪里传来。 大概是在四点钟方向,游酒模糊的辨认着,对自己喃喃道,文宵在喊什么? 忽然间,他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声响,或者说,在他听见那声响前,他的身体本能的就察觉到了危险,感受到了杀气。 这种本能的反应有时候完全不需要清醒的意志来掌控,在特种兵学院的无数次考验里,许多生死一线的危机往往仰仗直觉方能化险为夷。 所以在游酒昏聩的大脑感受到那股微不可闻的杀气时,他已经身体快过一步的闪到了一旁,同时手中军刀脱手,朝攻击自己的目标疾袭而去。 军刀刺中某个温暖肉/体的声音,“嗤啵”一声,大量鲜血喷涌向半空。 那是十点钟的方向…… 游酒刚刚转过这瞬息一念,就被兜头罩脑的鲜血铺了一脸。 炽热的鲜血溅入眼底,游酒头脑陡然一清,眼前真实的一切渐渐显现出来。 他看见文宵摇摇晃晃站在他十点钟方向,胸口插入了他手里那柄军刀,军刀刀刃已经透胸而出。 少年身上全是鲜血,他手中举着那把步/枪,枪口对着游酒,还冒着几缕不甚明显的轻烟。 文宵张大双眼,他的面上全是泪,和着一身鲜血融在一起。 “咳……咳咳……”他垂下枪身,跪倒下来,眼睛仍然牢牢望着游酒的方向。他伸出手,茫然的在空中抓着什么,嘴边溢出殷红。 他在哭。 游酒僵硬的站在他五步远的地方,男人听见少年的声音,像他第一次在卡车上见到他时那般痛苦、无助,充满恐惧,满是颤抖的哭音,他好像在尖叫,又好像在痛哭: “游哥……对、对不起……” 文宵翕动着沾血的嘴唇,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步枪里还有一颗子弹,他身子朝着游酒倾倒,仍然牢牢看着他,慢慢道,“对不、对不……起……” 他声音轻若蚊蝇:“他们、他们告诉我,只准一个人,计划只准一个……能活着回去……” 文宵的声音渐渐变得很轻,如同他枪口冒出的那缕散尽的轻烟,“我,我想……想我表姐……” 他睁着一双张得大大的眼睛,颓然栽倒在游酒脚跟旁,伸出的手仿佛想抓他鞋面,又仿佛不敢一般蜷缩在了一起。 游酒如泥塑木偶般僵直的站在原地,他脑海中疯狂回放着蜥蜴王临死前那句原本不甚明了的话—— ——你要当心,没、没有…… 没有人可以相信…… 来自基地的飞机轰鸣着放下了绳梯,游酒置若罔闻,他仿佛被定住了身,脚底生根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去把他带上来!” 黄琦淳在飞机上亲眼目睹了发生的一切,看见文宵射偏了时差点直接从飞机上跳下来,恨不得抢过那少年的枪自己直接上。 几名穿着联盟军服的士兵顺着绳梯滑下,他们靠近了游酒,却在接触到那男人眼神的一瞬,无不慑住。 游酒的眼神炽热,里面仿佛有几团寒冰在燃烧,满是脏污和血迹的作战服看不出原本颜色。他仿佛还沉浸在杀与被杀的修罗场里,神情看起来既凶狠又癫狂。一俟有人稍许挨近,他便摆出拼命一搏的姿势,让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时竟是不敢轻易靠近。 施言把医药箱扔到一边,在黄琦淳来得及阻止他之前,一手捉住绳梯,顺着十几米的高度不管不顾的爬了下来。 他依然穿着他那身洁白无瑕的医用大褂,带着白手套的手插/在口袋里,天台的风把他柔软的栗发吹得微微浮动。 施言朝困兽般在联盟士兵中间打转的游酒走近几步,他还未想好如何说服他放下戒心——他也看见文宵朝他开枪那一幕,那一幕险些让教授一颗冷凝的心骤然激烈跳动起来——忽然就看见游酒转过身,一双狂乱的眸子在看见他的一瞬,忽然微微睁大了些。 游酒黑色的眸子里一瞬间闪过了一些情绪,仿佛是依恋,仿佛是不舍,又仿佛是全然放松的神情。 他蓦然松开攥紧的拳,大步朝教授迈过来,男人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和几日没有洗浴的汗味直冲鼻尖而来,旋即——游酒张开手,牢牢抱住了施言。 施言面上神情不变,心底几乎尖叫着咆哮。 他本能的要后退,要把游酒一脚踢开,哪怕踢到天台底下,哪怕踢到丧尸群里,哪怕把这个几年来最为来之不易的实验体亲手葬送到辐射尘里,也决不允许他碰他一根汗毛,决不允许—— 在施言就要崩溃暴走的前一刻,他听见游酒倚在他耳边,含糊的说了什么,然后那身形高大的男人手臂一松,身体往下软软滑去。 施言在自己反应过来前,已经抬起双手,抱住了游酒。 (第一部:丧尸围城完) 作者有话要说:   ———————————————————————— 又爆了这么多字数,我真是用爱发电…… 文宵(QAQ):我还以为可以跟游哥凑一凑CP!! ☆、40、实验体 第二部:新人类 40、实验体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房间里,四根输液管高高低低吊在床头,白色医护床上躺着的男人双足双手都被铁环牢牢拷住,腰间捆绑着一圈又一圈拇指粗的麻绳。 盖在雪白被单下的身躯赤/裸,修长匀称的男性肌体即便处于深沉的昏迷状态,也依然隐藏着沉睡猎豹般危险的爆发力。 游酒被运回来的当天下午,死亡峡谷基地特别医护小组把他像只煮熟的龙虾,从头到脚剥了个干净,以显微镜下检点真菌的严谨态度,将他里里外外每寸肌肤每根毛发筛查了一遍,确认男人没有被辐射尘感染的迹象。 确认过后,医护小组正准备给他套上衣物,始终冷眼旁观的施言却道:“让他裸着,送到我房间。” ——要不是施言教授在大家心目中公认是个科学狂魔,眼里只有他的科研数据,光凭施言这句话,就能脑补无数个旖旎或暗黑的想法。 讲道理,特种兵的身体虽然伤痕累累,叫人看了胆战心惊;事实上那些伤疤累积在一起,反而更加增添一种力量与勇猛的男人味。配上游酒那张昏迷着也依然英气冷硬的脸庞,俨然末世英雄的铁骨铮铮模样。 这人又是一身强健的肌肉,结实紧致的人鱼线完全可以从上舔到下方,趁他昏迷着揩几下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游酒的真实身份,经过曲少校大惊小怪的宣扬,在整个死亡峡谷基地已经人尽皆知;这位前少将之子的身体状况又处于十分糟糕的状态,特别医护小组的成员知道,施教授这阵子必然需要贴身照顾他。 除了施教授的私人房间兼个人实验室,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安置游酒;毕竟不能把他跟大实验室那两具丧尸关押在一起。 黄琦淳曾经提出过抗议,他在游酒检查结束后,强烈要求把游酒交给他来照料。 他的开场白是:“游公子是我们联盟少将游学正之子,作为军方人员,我们有义务确保军人遗属的生命安全……” 施言冷冷打断他:“密匙已经交给你们军方,那才是你们军方的首要问题;而游酒是我的实验数据,确保他的身心健康是我的责任。今天开始,他归我接手了。” “但是他是特种兵!” “他签署了自愿加入狙击计划的协议,如果他想归队,也要他清醒过来终止协议,并且自主告诉我。” 黄琦淳哑口无言,这个教授的伶牙俐齿一再让他败下阵,他一度怀疑施言的技能点是不是还点满了能言善辩?表面上笑呵呵的温和有礼,实际上一句比一句夹枪带刺。 他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再去探看游酒,二楼实验室负责把守的联盟士兵已全被撤换,改成了特别医护小组的成员值守。 ——这就是把他接近游酒的最后一条通道都堵死了。 黄琦淳终于无计可施,他找了个由头狠狠的大骂了曲少校一顿——无辜的曲少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匆匆忙忙驱车离开基地,去搬讨救兵。 —————— 施言把游酒隔绝在军方掌控之外,其实,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游酒。 游酒服用了三颗军用胶囊,胶囊的副作用在他身上此起彼伏的开始呈现,施言承认,自己对于游酒能够捱受到什么程度,非常之好奇。 虽然他能够大致预料到副作用何时出现,但因为不同人的耐受程度和应激反应不同,——也因为此前没有人服下三颗胶囊还能撑到活着回来,要么是死在地面,要么丧尸化——他无法预料游酒最终会遭遇到什么。 所以他把游酒绑成个粽子,牢牢固定在医护床上,然后往他身上绑了一堆监测仪器。 男人已经烧到了四十度,脸色惨白,手脚冰凉,即便挂了一堆输液管也降不下他的高温。心跳降低至每分钟三十多下,每次呼吸都像拉着陈旧过时的风箱,下一秒随时可能断掉那口气。 施言在他鼻息间挂了一面小镜子,通过时不时检查上面有无水汽,来确认游酒是不是还苟活人间。 大丹缓慢的摇着尾巴,蹲在游酒的病床前,仰着头好奇的看着主人。 它不敢把尾巴摇动得太剧烈,唯恐把施言搁在它脑门上的托盘摔下来,那上面摆着齐齐整整十根针剂。 虽然黄金猎犬对数字没有概念,却敏锐的知道,这十根针剂,都是要注射到床上那个昏迷的男人体内去的。 对此它表示万分同情——它也隔三差五就被主人摁倒在地板上,往厚厚皮毛遮盖的屁股上扎这种模样的玩意,那滋味绝对说不上享受。 它非常同情游酒,另一方面,也滋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狗的知遇之心。 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指伸了过来,从它脑袋顶着的托盘上拿起一根针管。大丹眼睁睁的看着主人抬起床上男人的右手臂,残忍无情的把液体注射进去。 那男人哼都没哼一声,不像它被注射得嗷嗷乱叫。 但它发现他伸在外面的指头在轻微发颤,显然神经反应还是疼的。 大丹有些想探过头去,舔一舔他指尖给他安慰。 黄金猎犬试探的趋前一点,施言侧过脸,淡淡瞥了它一下。 大丹立刻顿住,假装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了起来。 “……你不准舔他,当心他半昏半醒,把你当攻击者掐死了。” 大丹眨巴了一下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那个被捆得动弹不得的人形,觉得主人是在故意恫吓它。 施言把药剂注射完毕的针管放回托盘,大丹乖乖的转身,乖巧的送回实验桌上。 它回过头,看见施言半俯下身,身体覆在游酒上空,一手掀起男人眼皮,一手举着个医用手电筒照了照。 游酒毫无反应,像条翻白的死鱼。 教授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峰。 他凝视着昏迷的男人,后者长长的睫毛柔和的铺在眼睑下方,轻不可察的颤动着,像个熟睡的婴儿。嘴角紧紧抿着,一双剑眉在昏睡中也皱得死紧,仿佛思考什么严肃的人生命题。 他知道他此时体内正被好几种军用胶囊产生的副作用,轮番纠缠夹击着,必然是疼痛交加,如同一艘狂风骤雨中在大海中艰难行驶的小船。但他面上看不出这种剧烈痛楚的痕迹,他只有一张安静昏迷的脸庞,和越来越微弱的心跳与呼吸。 他甚至不大呻/吟。 施言陪在他身边三天,只听游酒轻轻哼过一次,双手紧张的蜷起来,又松开。 ——你梦见了什么吗? 是梦见地面的丧尸、失去的同伴、坠机的父亲,还是…… 施言蓦地想起游酒在昏迷前,突然大步而来抱住自己,在自己耳边低低呢喃的那几个字。 真是啼笑皆非,游酒抱着他,居然喊出那几个字。 教授深思着,他包裹在雪白手套下的手指轻轻碰触了男人削瘦的脸庞,隔着柔软布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持续的高热。 指尖顺着男人挺拔的鼻梁往下,滑落在他紧紧抿着的薄唇间。 “——我哪点,长得像你母亲?” ———————— 母亲的手指白皙、纤细,带着女人特有的体香,和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她牵着他的手,在一片一望无垠的绿茵茵草地上漫步,他听见很多小孩子的笑闹声,从草地另一头遥遥传来。 他拉了拉母亲的手,穿着白大褂的女子侧过头,如海水般蔚蓝的眼眸笑吟吟的看向他。 她弯下腰来,捏了捏他的鼻子。 “怎么啦,小游酒?” 她问,“你还想去同那些孩子们玩耍吗?” 她伸手想抱起他。 小小的孩童仰起头,他要跳起来才能够着母亲的腰身,但是他还太小,根本跳不稳,容易打跌。他固执的拒绝了母亲的邀请,只用胖嘟嘟的手指攥着母亲的指尖,心急的拉着她往前走。 他听见母亲无奈又宠溺的叹了口气,随着他摇摇摆摆步过那片草长莺飞的绿地。 春季旺盛的草尖没过女人膝盖,把小男孩娇嫩的脸蛋刺得痒痒的,他笑个不停。 草地尽头处,一座中古欧式建筑风格的房子印入眼帘,在房子宽敞的前院,有十数个同他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孩童在嬉戏打闹。 他听见他们在笑,不由屏住呼吸,松开母亲的手就想朝他们中间扑去。 却被母亲轻轻拉住了他的背带裤。 “今天不行,”他母亲歉意的说,“今天是……的日子,你不能接近。” 今天是…… 是什么的日子? 他没听清,他回过头,看见母亲的嘴唇在翕动,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风把母亲的声音掰碎了,揉成一小片一小片散落在四地。突然间,他发觉不仅仅是听不见母亲的声音,在他与她之间,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正徐徐升起,隔开他母亲捉着他后背心的手。 小小的孩子惊恐的捶打着那看不见的墙,墙后母亲的笑脸变得模糊不清,忽而又摇身一变,变成他在前院看见的那些嬉闹玩耍的孩子。 那些孩子发型肤色各异,蜷缩在一个个仿佛蚕蛹般棕色巨大的茧体里,像在熟睡,他们身边,好些同母亲一样穿着白色大褂的人在走来走去,围着蚕蛹忙碌着。 游酒瞪大眼,直勾勾的注视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蚕蛹,那蚕蛹里沉睡的小孩儿忽然睁开眼,对他露出一个明媚可爱的、如同那个年纪的孩子必然会展露的笑容,然后小孩儿缓缓抬起手指,指尖笔直的指向自己,随后—— 游酒感觉到脑部剧烈的疼痛,然后是母亲轻微的惊叫。 ——“你不能再把你的儿子带来这里……” “他没有这个资历……” “你会害死他,或者害死他们……” “不要以一己私念,毁了人类未来——” 他被推出那片熟悉又陌生的草地,当他回过神来,想去捉母亲衣襟下摆时,所有幻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挖心钻骨的疼痛突然席卷而来。 那骤然爆发的疼痛,就像陡然失控暴涌的潮水,把他连人带浪拍倒在沙滩上。 ———————— 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突然间睁开双眼,手掌张开如电,牢牢攥住了施言来不及撤回的手心。 施言猝不及防,被他紧紧抓住手掌,听见自己被收紧的手指指节,咯吱作响。 教授用没被捉住的另一只手,在背后冷静的摸到了一支镇定用药剂,随时准备照着男人的脖颈扎落下去。 直到他接触到游酒睁得大大的眼眸里,散乱无光,涣散的眼神没有焦距,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团透明的空气。 他攥着他的手,与其是要攻击他,看起来也更像是溺水已久的人,死死抓住了一块浮木。 ——你如果再叫我一声妈,我今天就把你扎到你妈也认不出来。 他在心里冷冷道。 游酒没有进一步动作,但也没有松开施言的手。 他抿着唇,紧紧抓着他,手上的热度几乎要穿透手套直逼进施言心底,教授有点忍受不了这种长时间的紧密接触。 他试探着要把手抽出来,抽了几下,纹丝不动,这男人该死的手劲奇大。 ☆、41、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42章大修了一下。 41、交易 教授的私人房间兼临时医护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绑在游酒身上的监控仪器持之以恒的发出滴、滴缓慢运作的声音。那声音平和单调,指数显示同游酒突然睁开眼前相比,并无差别。 男人眼神散漫,茫然的透过施言望向虚空,被铁环牢牢束缚住的手脚活动空间极其有限,却是凭着本能,精准的抓住施言不放。 教授不得不弯下腰,他的手心被他攥得发烫,平静的眸子里渐渐涌起了点薄怒。 ——很好,如果他没记错,当初他用来摸他脸颊的,也是这只手。 他曾经转过一个念头,只要游酒平安回来,他就要他这只手付出代价。 他抬起眸,飞快瞟向不远处实验桌上摆放着的一排型号各异的手术刀,再看向蹲在实验桌旁的大丹。 黄金猎犬歪着头,好奇的注视着这边,它的尾巴还欢快的摇着。 它看见主人被那个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身上也没有杀气的男人攥住手心,以犬类观点看来,那算不上攻击,亲密接触反而可以说是一种示好的表现。 然而它的主人似乎同它意见迥异,施言目露凶光的盯着那排手术刀半晌,久到它察觉主人身上隐约冒出了杀气——大丹猜测,主人也许下一刻就会发出命令,让它去叼一把过来。 施言确实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还是狠狠咬了咬牙,逼迫自己把目光从诱人的刀刃上调转开。 他在内心反复说服自己,这个人是很宝贵的素材,从他身上已经提取了不少接触辐射尘后人体产生应激的珍贵数据,他有不可限量的利用价值。 冷静,冷静,他跟他之间隔着一层手套。 只要他能想办法从这个毫无意识的男人手中挣脱…… 忽然施言听见大丹嗷呜了一声,刚转过视线,就看见这只七十多斤的大金毛后退一步,四爪发力,腾空而起,犹如一颗出了膛的炮弹,快准狠的朝这边跃了过来—— 然后,它也像一颗落地精准的炮弹,砰咚一下重重砸在了游酒身上,那声音光是听都会觉得内息紊乱,施言在幻觉中甚至听见了游酒五脏六腑被它踩出来的声响。 方才还眼神涣散目光失焦的男人,猝不及防遭遇了这天降一击,差点魂灵出窍。游酒发出一声被马车碾压过的凄厉闷喘,攥着施言的手心骤然一松,弓起身躯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身上绑着的监视仪器如同听见下课铃声的孩童们,一瞬间从死气沉沉切换到生意盎然,争先恐后地发出了一大串杂乱喧嚣的报警声。 “大丹!” 施言方才攒起的一点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想去把大丹从游酒身上拖下来,奈何大丹两只宽厚的脚掌牢牢扒在游酒被单上,一边亲昵的摇着尾巴,一边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湿漉漉的舔了那剧烈咳喘的男人一脸,还不依不饶的顺势在他床侧趴下。 不论施言怎么拖它,它就是压实了屁股,不肯挪窝。 大丹认得这个人,知道他在训练场里救过它一命。 ——所以它这是想保护他? 施言的手还抱在大丹暖烘烘的肚腹处,大丹爪子抓在游酒被单上,方才男人盖得好好的被子在一人一狗的拉拉扯扯中已经被拖滑到了小腹,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和腹肌。 再拖下一点,就能看到某个精彩的地方了。 施言脸色沉了下来,他当然决不想看见那玩意,只得恨铁不成钢的松开搂抱大丹的手。 在游酒一边咳得七荤八素,一边带动监视仪器剧烈抽搐中,冷着脸,逐一调整仪器发出的刺耳警报,再加快四根输液管的滴注速度。 警报声总算在疯狂尖叫了五六分钟后慢慢消停下来,游酒的咳喘也逐渐平静。 施言转过身,不期然对上了游酒的目光。 男人黑色的眸子里还残留有方才咳喘得过分用力而泛起的红润,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奇怪的性感。 眸底涣散无焦距的神采消失了,那个冷静自持的特种兵重新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捆绑无法动弹的四肢,眼底掠过短暂的困惑,旋即抬眸看向跟他四目相对的教授。 教授的手还按在输液管上,他平静的挑着眉,俊美的面容和他离开基地时看到的一样淡漠。 游酒隐约还有点印象,飞机轰鸣声中,他跌跌撞撞走向一个白大褂的身影,他在恍惚的意识错乱中似乎拥抱了那个人——而那个人竟然也接住了昏厥过去的他。 “是施教授……亲自将我从地面接了回来?” 他张了张口,听见自己声音生涩、干哑,喉咙里似乎有团火在烧。 游酒努力回想,如果没记错,他离开基地前,同施言最后单独相处的时候……场面好像并不是那么愉快。 他看见施言微微愣了愣,年轻的教授似乎没有想到他还保留有昏迷前最后一点意识,还能在强烈的副作用侵扰下,直觉出那个抱住他的人是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施言很想矢口否认,因为游酒那种直勾勾注视他的目光,莫名让他很不习惯,仿佛始终潜藏着的什么被强行剥离出来,暴露在大太阳底下。 他不自然的收回按着输液管的手,想了想,避开他的问话,只淡淡道:“——你出现了幻觉,把我当做你的母亲。而我有义务确保你的安全。” 他没有提及同去的还有哪些人。 游酒好半晌没有说话,他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沉默的瞬间,脑海里拼命回想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怀疑游酒是否还记得文宵最后说的那些话。 从他骤然缄默的神情,施言无法猜测他的内心活动,而这个刚刚清醒不久的男人,显然极其审慎的保留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他在短暂的沉默后,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虽然仍然忍受着身体上各种不适,却还是温和的冲他道:“多谢教授出手相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施言觉得游酒的道谢里,含有双重感恩的含义。 虽然这个男人被五花大绑、赤身裸体的躺在他面前,从里到外可说看个精光,形象全无尊严殆尽,但他居然还能磊磊落落的朝绑住他的人说出道谢的话语。 施言抿了抿嘴唇,他忽然想,方才如果不是游酒昏迷中挣扎,大抵也不会那般强横的拽住他的掌心。 ……好吧,幸好他没有当真冲他动刀子。 他俩有一顷刻尴尬的沉默,期间大丹仍然窝在游酒身侧,有一搭没一搭的爱怜的舔着他脸颊,这让游酒说起话来极其费力。 他努力偏开头,避开黄金猎犬的舔吻,“——能不能麻烦教授帮我松开,咳,我身上的这些东西?” “你体内余毒未清。” ——所以这是变相承认军用胶囊真有副作用了? 游酒心里想。 但他更加清楚,此时远远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男人笑得更加温和,他尝试着用一种无比真诚,实际上带点诱哄的语气对他道:“我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你放开我,让我能够自主坐起来。有了患者配合,这样后续治疗不是会轻松许多?”他又晃了晃拷在床头的铁环,“至少,把手腕松一松。” “然后你就趁机逃跑?” 游酒一挑眉,又笑了。 “跑?我为什么要跑?”他诧异的笑着, “我签了协议,只要能够找到情报,回来就能拿到高额报酬,我怎么会傻到什么都不拿就跑掉?教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施言拉开椅子,在他床边坐下,严谨的保持他够不着他的距离。 他伸出手去,若有所思的抚摸着大丹温暖的皮毛,游酒注视着他。 他可以感觉到特种兵和善的笑容下面,隐隐躁动着的一丝气息。 金色镜片后的眸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游酒,语气平铺直述,不像疑问而像肯定:“你不是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男人皱起眉,昏迷曾经给身体造成的麻痹钝感,随着意识清醒而渐渐消散,真实的疼痛开始一波波涌来。游酒感觉自己像个被360度争抢撕扯的布娃娃,哪一处都在钻心的疼,连说话语声都有些不稳。 他虽然还在笑,但已经有些勉强了。 戏谑道:“教授是指这一身的伤,还有疼得快要裂开的脑袋吗?” 施言没回答,他认真的权衡了一番,最后拿出了游酒曾经在他手中见过的那台晶片电脑。 他调出游酒和文宵在C-23A里找到密匙后的一段画面,将屏幕转过去让游酒可以看见。 文宵将密匙珍重的放在游酒手里,道“我们回去吧”。 游酒背过身,在机体泛着的隐隐荧光下,动作快速的吐出压在舌根底下的一小块感应芯片,将其与密匙紧紧攥在一起。 那芯片发出了微弱跳动的存储信号。 游酒在短暂的错愕后,猛然抬起身体。 他这一瞬间爆发的力度极大,带动将他死死捆绑的医护床霍然震动,差点就连人带床扑翻过来,劈手夺走那小块电脑。 可惜黄金猎犬浑然不知的压覆住他,七十多斤的中型犬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宛如定海神针,把他卡在了原地。 “那块芯片你还藏在舌根下,所以交出密匙也不要紧。”虽然明知游酒不可能挣脱,施言还是缩回来手,平静的看着游酒面上维持得很好的表情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隐藏得很好,若不是有记忆芯片得以忠实记录当事者做过的一切,谁都预料不到这一招。” “……”男人面上黑云压顶,“你……” 他卡壳了半天,俊朗的面目紧紧皱在一起,既是身体四处爆发的疼痛作祟,也是一瞬间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我能够理解,你迫切想要查出父亲身亡秘密的心情。”施言缓缓道,“因此,我没有取出你刻意隐藏的那份拷贝;如果你需要,我同样愿意删除方才那段画面,不让军方的人知晓。” 游酒表情精彩纷呈,他微微眯起眼,审慎的打量面前这位心思难测的年轻教授,猜测他对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何在? 他目光紧紧攫取施言视线,哑声道:“……你想要什么,教授?” 教授往椅背上一靠,揉了揉自己眉心,游酒从他眼底竟看见一闪而过的疲惫。 他静静道:“我要你自愿留在我身边,配合我关于你的一切研究行为。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准有丝毫反抗,——当然,我会确保你的安全,不会有任何人轻易动到你……” 他看见游酒有片刻愕然,那愕然更多的似乎不是针对他说“你留在我身边配合研究”,而是“我确保你的安全”,游酒在听见这几个字时稍有动容—— 他把后续的话语说完,“——以及,芯片里拷出的关于新人类计划的所有情报和数据,我也要知情。” 游酒的眉峰越皱越紧,从那双黑眸眯起又睁大的快速颤动频率里,施言看出游酒方才对自己的那些感谢,似乎已经被他冷淡提出的交易给冲散了不少。 我把他激怒了,他想,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令他全身赤/裸,绑在床上的原因。 不是怕他伤害自己,而是不希望他将我一击毙命。 ——但芯片里的数据,关系到他风闻已久的那项计划,他必须不择手段拿到手里。 经过一段长时间静默后,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男人仿佛决定了什么,嘴角讥诮的勾起了一些。 “行啊,”游酒淡淡道,“教授也不是外人。” 他竭力让自己这句话听起来不带什么怨气,但施言明显感受得到其中嘲讽的气息。 奇怪…… 施言默默想,我怎么会有那么短短一瞬,被他看似真诚的眼神动摇过呢。 压下那种古怪的不快,施言在沉默僵持的气氛中站起身,道:“大丹喜欢你,这些日子,我让它留在你床上陪你。” 游酒没说话。 —————— “游酒醒了?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齐伟其实很早就有这个念头,但看见大校都碰了一鼻子灰,气呼呼的离开基地,总觉得自己以个特训教官的身份,似乎更加没有那个资格提出这种请求。 施言唰唰翻过手中医疗日志,他心情不是很好,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对他为什么这么上心?” “跟你对他另眼相看不是一样吗?”齐伟抱着双臂,朝楼上瞟了眼,“他很特别。——而且,他居然会是游学正少将的儿子……” “我不能理解你们军人对领袖的观点。”游学正是个名望颇高的将军,他知道,但他从来不关心。 齐伟道:“再不然,他好歹也是我特种兵学院的学弟啊。我隔着门口瞧瞧总可以吧?” “你真这么记挂他,自己上去。但他情况不太稳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有时候还发癔症,说胡话。”施言冷冰冰道,“你同他注意保持安全距离,一会挠着你我不负责。” “是啊,听说这小子还当着去接他的士兵们的面,冲你喊娘?” “……” 教授脸色有点青,他回想自己居然鬼使神差搂住了昏倒的游酒,觉得那一刻简直如同邪灵附体。 他把医疗日志刷刷翻得更加用力。 齐伟上尉进了施言的房间,教授的卧室与外面私人实验室用一扇紧闭的木门隔开来,此时实验室里七八个白大褂团团围住了床上的游酒,七嘴八舌的讨论。 “是昨天用的药不对吗?今天他清醒的时间没有上次长。” “我认为要加重抗生素的用量,他还没有退烧,这样下去怕是要脱水。” “肺部也有点感染,应该……” 齐伟透过那几个围绕在特护病床旁的身影,朝里瞥了一眼,看见游酒闭着眼躺在那里,任由旁人将他当小白鼠揉来捏去,纹丝不动。 游酒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一些,俊朗的面容衬着利落干脆的黑发,一扫死刑犯人的颓丧晦气;即便病容苍白的躺在那里,还是有种勃勃生机的英气。 他虽然不是学医和搞科研的,但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这家伙在装昏。 他恐怕早就醒了,只是不想听旁边这些研究人员叽叽哇哇的呱噪。 难怪施言下楼去翻医疗报告,他显然知道游酒不情愿配合,留别人先去消磨他的耐性。 齐伟耐着性子,看那些特别医护小组的人员像见着鸡蛋缝的苍蝇,绕着游酒嗡嗡嗡嗡飞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把各项检查做完,各项数据采集完毕,各种药物该打的打完该输液的输液,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临走前嘱咐齐伟道:“上尉,您别解开他身上的禁锢,千万小心。” “他们对待你就像地球上最后一只恐龙,宝贝又警惕得很。” 等人走光了,医护室里只剩下他和游酒,齐伟道。 游酒慢慢睁开眼。 “欢迎回来。”他的前教官,真正意义上的特种兵学院的学长,忽然张开双臂,俯下身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游酒微微愣神了片刻,眼底忽然漾起笑意。 他道:“这还是我回来地底,首次受到隆重而真心的欢迎。” 齐伟道:“施教授应该也挺真心的,”他低头看了眼趴在游酒床尾的大丹,“他肯把这只黄金猎犬留在你身边陪你。” 游酒被绑得无法动弹,他很想通过耸肩来表达他的不赞同,终究还是放弃了。 齐伟问他:“等身体康复后,你准不准备回特种部队?” 游酒已然敏锐的从医护小组成员对待他的态度和彼此间的言谈中,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已然泄露,在死亡峡谷基地差不多人尽皆知。 他不知道是谁认出他,又是谁散布了这个消息,但联想到地面遭遇的种种异事,这个迟来的身份认证恐怕不是什么好现象。 尤其是,施言说“确保你的安全,不会有任何人轻易动到你“——明显是话中有话。 他道:“施教授说我身体状况很糟糕,最好暂时别动归队的念头。” 施言原话:你只要敢跑,我不介意做个告密者。 “你未必然一定要回去,留在基地一样能为军方效力,延续令尊的事业……”齐伟还未说完,游酒忽然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学长,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上次你让我写的紧急联系人,我现在需要他,能请你帮我找到他吗?” ☆、42、新人类计划 42、新人类计划 自从游酒清醒以后,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昏迷着大概日子还好捱一点。 至少不用捏着鼻子灌那些喝起来像屎一样的药水—— 他看着施言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朝自己走过来,教授那张俊美的容貌确实赏心悦目,但跟那些不怀好意的难闻气息联系在一起,难免让人心生抵触情绪。 游酒恹恹的道:“能不能麻烦教授给我开一些,譬如胶囊、药丸那种不用经过味蕾的药物?” 腥臭的味道飘来,连他脚底的大丹都迅速调转头,呜呜着把湿润的鼻尖埋在了他的被单底下。 教授面上一如往常的平静冷淡,端着汤药,似笑非笑:“很抱歉游公子,这里不是你爹的少将府,有什么你就吃什么。” 他把药碗朝他床头一放,听见游酒长长的叹了口气。 游酒的气色比刚送来时好了许多,基地绝大部分珍贵的医疗资源都用在了他身上。 曲少校下过命令,要全力以赴确保游公子性命安全——他不仅是军方夺回情报的英雄,还是少将的子嗣,是联盟精干的特种兵,地位一夕间水涨船高。 曲少校指望着把他列为死亡峡谷基地又一个朝上级邀功的成功事例,因而对这位其实并不娇贵的公子哥,嘱咐所有人照顾得务必尽心尽力。 “最好趁热喝了,你不会想知道它们凉掉了是什么滋味。” 游酒探头看了眼那几碗药,闻起来比前几日又腥臭了不少,总觉得恶心度似乎呈等比数列上升。 他还是手脚被缚不能动弹,只好侧头叼住枕头边的吸管,再抬起脑袋,艰难的通过吸管去吸食药碗里的液体。 ——又烫,又浓稠,又臭。 直到他抵着干呕的欲望,无比艰难的把那几碗汤药喝完,大丹才从他被单下抬起鼻子,凑到他面前,安抚的舔了舔他的脸。 他长出一口粗气,再一次徒劳无用的请求:“下次添点甘草、白糖之类助食的东西吧?” 施言无视了他,而是直接朝他伸出手。 游酒很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还在顽强的装傻,皱着眉看教授没有一丝褶皱的白手套。 “拷贝吐出来,”教授惜字如金,“我弄到了读取器,今天医护小组的人不会过来。” 男人叹了口气,他慢慢道:“你自己伸手进来取。” “……” 这句其实纯属消极抵抗、别无其他含义的话刚一出口,游酒蓦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果然看见施言的脸瞬间变色。 ——糟糕,忘记这个教授有可怕的洁癖…… 施言对大丹道:“大丹,你去撬开他的嘴。” 游酒立刻投降道:“我自己来。” 他赶在黄金猎犬当真去舔他嘴之前,赶忙把那份芯片吐了出来。 施言带着一脸嫌恶的神情,用食指和中指捏起那块薄薄的湿哒哒的芯片,动作迅速的剥开防护层,将里面晶体取出。 游酒努力在床上欠起身子,看着施言走到窗户边,将所有窗帘拉上;又检查了门锁,再把室内光线调至昏暗,这样就算有人从门缝朝里窥看,也无法从昏暗的光线里察觉出什么。 ——真像末日前偷偷聚集在寝室里看黄片的初中生,游酒忽然冒出不合时宜的念头。 教授不肯放游酒从那张床上下来,所以他只能拿着装载了读取器的小型电脑,靠在床边跟游酒一起看。 那台电脑是施言瞒着基地的人,能够弄到的屏幕最大的机器;纵然如此,要看清屏幕上的字,还是逼得两人脑袋不得不贴得极近,游酒甚至能够感受到施言近在咫尺的轻微呼吸。 黄金猎犬焦急的在小型电脑后面摇尾巴,它也很想加入这看起来仿佛家族聚会看片的氛围里,被施言一只手牢牢按住,推到了一旁。 “不许闹,大丹,你到边上去。” 施言说话的时候,薄唇微启,由于靠得近而在游酒脸颊边卷起了一股轻微的气流。 他对大丹说话往往带着难以察觉的宽容与柔情,是他鲜少在人前表露出来的另一面。 在这昏暗而密闭的单独小房间里,他这种说话方式,容易给人造成仿佛轻柔贴面说话的情人般的错觉——游酒方才满脑子还停留在看小黄片的初中生想象里,被这骤然轻柔的气流一卷,出乎意料的恍了一下神。 居然鬼使神差的,有点想偏头去看看此时教授面上的神情。 但这点微妙的心思没有能够停留很久,因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端坐在一张雕花办公桌后,双手平稳的搁置在桌上,他手边摆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资料,平静的眼眸直视镜头。他的脸上透着浓浓的倦怠,发青的眼脸下双颊削瘦,显得有些消沉疲累。 男人穿着联盟军的制服,十分衬托他挺拔的身材,少将的肩章在笔挺的制服上熠熠发光。 被这个男人出现的一瞬吸引了目光,施言稍稍抿住嘴唇,他也忍住了自己掉头看游酒的冲动。 这个男人眉眼间同游酒太像了,一眼,就能看出同游酒之间的血缘关系。 沉稳坐在桌后不发一言的模样,就如同年长般的游酒,只是少了很多毛头小子的冲动热血,更多的是饱经风霜的老练与内敛。 那男人直视镜头,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有种泰山压顶也岿然不动的镇定。 “迄今为止,军方对待‘NHP’的态度是错误的,‘NHP’理应成为人类重新崛起的希望,而不是少数人操控利用的工具。我为知情且曾经大力支持NHP深表遗憾,起初它并不是后来我们所见的这个样子。我认为生活在地下城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知晓真相,这与人类未来息息相关。” “这不算一个正式发表的声明,事实上,我对于能否顺利发表这份声明忧心忡忡。联盟里有太多人认为,信息保密是对民众负责,对末日后新生的人类负责。他们忽视了一点,NHP里的人类,同样是人类的一份子,他们同样有保持人身自由、有确保生命安全不受危害的权利。诚然他们可以为了人类东山再起贡献自己力量,但那应当是适度的、合理的、在人权允许的范围内进行,而不是任其成为实验动物,在巨大的痛苦与濒死边缘承受没有任何人应该承受的一切。NHP已经在挑战人类的道德底线。那种底线一旦超越,强烈的背离了人性,人也就不配再称之为人。” 他将身体倾前点,看向镜头的眼眸里忽然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阴霾,游酒在那层阴霾来得及消散前敏锐的捕捉到了。 游学正大概有2秒的停顿,在外人看来,他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但游酒意识到,这意味着游学正吞下了几句他认为理应说出口,却最终选择缄默的话语。 游学正沉默的这2秒,电脑屏幕上适时切入了一组黯淡的、几乎像是蒙着黑纱拍摄的画面。 那组画面极度不稳,晃得非常厉害,像是拍摄者在不断左顾右盼的行走,或者躲躲藏藏,隐约还有人因为跑动而发出的急促呼吸。 那画面实在是太模糊了,隐隐绰绰的几个人形难以辨清,游酒和施言同时屏住呼吸,凑近屏幕—— 游酒比施言动作快一些,为了看清屏幕他还稍微偏过了一点脑袋,就在他看清那组模糊画面的同一瞬间,脸颊忽然被一个柔软微凉的东西碰触到。 游酒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者立刻又像受惊的雀儿般猛然朝后缩了回去。 “什——” 游酒下意识转头,教授扬起手,啪地就给了他一巴掌。 毫无防备的游酒,瞬间被这一生中绝无仅有的体验打懵了。 “?????!!!!” 不是吧,明明你自己亲上来,为什么要打我????? 施言用手背拼命擦拭自己嘴唇,指尖发着抖,脸色苍白。 游酒被他那不加收敛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正一脸懵逼的转过头,想要寻找什么措辞来为自己辩解时,陡然瞥见教授狠命擦拭的嘴唇微微肿了起来。 在屏幕微弱的光线下,很有那么一些被人强力吮吻过后水汪汪的可怜模样。 他因为羞恼交迫而泛了点红意的面色,也很好的提供了一个香艳的脑补空间。 “……” 游酒一时间恍然忘记了自己想要辩解的内容,他盯着他看了一会,方才被亲吻到的地方甚至有点奇妙的发热。 男人悻悻的重新转过脸,不自然的稍稍清了清嗓子:“……你可以把画面亮度,调高点。” 施言瞪着他的后脑勺,用生平所有的克制力压抑自己想施暴的冲动,抓着电脑的手用力上拨亮度显示。 他当然清楚,方才是自己不小心凑了过去,明明不关游酒的事。 但—— 他想到他方才嘴贱的那句话,本能的就动了手。 他怎么会如此容易就失控? 画面稍微清晰了点,或许也是因为那个拍摄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躲藏地点,不再晃晃悠悠的举着摄录机。 于是他们看见了一个宽敞的、非常像是仓库或医院的地方。 四面没有窗户,室内顶灯也没有打开,只有一排排像棺材又像冷冻舱一样的舱体,面前的表盘上闪动着黄色、红色、绿色颜色各异的显示灯,把舱里的人影照得若隐若现。 那一排排舱体从镜头的这头,一直延伸到镜头拍不到的另一头。粗略扫过去,摄录范围内至少有二十来个这样的装置。 最靠近镜头的那个舱体拍摄得最清楚,里面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 没穿衣物,浸在没过头顶的透明液体里,身上缠满了粗细不同的管子,那些管子的一头深深扎入她体内,另一头延伸出舱体外。 她应当原本是个长相标致的女性,从五官轮廓能够看出,但她的身体却像被怪物吸干精血的老妪,瘦瘪干硬。四肢全部蜷起,紧紧阖着眼,面上神情痛苦万分。 在她左右邻近的几个舱体里,里面装着的有男有女,遭遇却是同样,无一不被浸泡在充满舱体的液体中,手足躯体都扎满了管子。 忽然镜头又重新晃动起来,还夹杂着愤怒的喊叫声,从不远处传来:“有人入侵!捉住他!!” 随后是剧烈的地面晃动和奔跑声,枪声。 画面在一片吵杂过后陡然陷入死寂。 大约2分钟的空白后,游学正的脸再度出现在屏幕上。 但他没有立即开口说话,而是沉默了半晌,面上神情沉痛。 “New Humanity Project——我们的线人潜入新人类计划研究基地,亲眼目睹了触目惊心的这一幕。” “很遗憾,他没能成功逃脱,但他付出生命危险拍摄下来的这段视频,还是抵达了我们手里。我们早有预感,联盟会议在欧亚大陆边缘,远离地下城所精心保护的一座军事设施里,必然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只是没有料到,是从前NHP计划的演变与升级。” “我曾经支持过NHP计划,那是在末日前。我不否认这一点。就如同我现在也不会推卸责任,选择将如今早已脱离控制的NHP公之于众。” 镜头再切换,游学正已不再端坐在他的办公室内,他显然是在急匆匆的往什么地方赶。一边走,一边向他身边的部属说话。 镜头也拍摄到了他的部属,大约有十几名,个个面目严肃,腰间别着武器。 他们身后是C-23A,机体簇新,修长流畅的机翼高傲的扬起,像只做好战斗准备,亟待一飞冲天的苍鹰。 游学正转过身去,背对镜头,对那些面目严峻的军人说着什么。 他说得又快又急,那些军人面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我会在这次演讲结束的末尾时分公布这段视频,坦言NHP的过往与由来,以及军事设施的地图与资料。让人民去评判去抉择……而历史,终将把一切盖棺论定。” 他的声音渐渐淹没在C-23A引擎发动的巨大声响里。 —————————————— 画面闪动几下,黑屏了。 电脑上其后再没出现任何动态画面,只存了一大堆写得密密麻麻的文本,上万个文件夹里保存的无法看懂的数据,几个T的照片大多是关于从不同角度拍摄一个看起来像军事设施的城体——但以外部的居多,内部情形只拍到一些穿着联盟军制服的人背着枪支走来走去。 施言并没有一一点开那几个T的照片,绝大部分只是简单浏览了一下。 但能够确认的是,那些照片从未在任何军方或联盟会议官方公布的资料上出现过。 随后,这个芯片就读取完毕,归入了沉寂。 在芯片发出嘀的一声运转结束的声音后,因为看得太过入神而几乎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 游酒的目光还僵直的瞪在黯淡下去的屏幕上,脑子里反复过着的不是父亲言谈中提及的新人类计划,也不是那惨绝人寰的活体实验仓库,而是父亲深深望向屏幕前疲惫交加的模样,和他最后在C-23A前留下的笔挺的身影。 那就是他看到的父亲最后一面。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同他好好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  —————— 施言:看片就看片,你好好的亲我作甚? 游酒:讲点道理?? ☆、43、敌友 43、敌友 芯片自动退出了读取器,施言将它握在手心,犹豫着要不要再看第二遍。 他对游学正发表的长篇大论讲话没有兴趣,倒很想把那些舱体里出现的人体再仔仔细细看一看。 换作从前,他不会顾及房间里还有个游酒,他会径直打开电脑,跳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废寝忘食的钻进去。 但—— 游酒的存在感太强烈,就像他方才猝不及防沾上他脸颊那样,他如同一堵墙横在那里,具体化得叫人无从忽视。 尽管他现在像个泥塑木偶呆呆的半靠在床头,一言不发,然而那种悲伤得无可遏制的气息,还是一点一滴的渗透了过来。 施言忽然再一次意识到,方才画面上出现的游学正,的的确确是游酒的亲生父亲,是抚育这个男人成人的那个人。 对他而言是前联盟少将、知悉NHP内幕、C-23A上情报持有者、积极派代表人物的这个人,褪去所有光环和身份后,就只是他身边这个男人的父亲。 教授忽然间有些如坐针毡起来。 他自问这个时候,按照人之常情,大抵应该说些宽慰或者开导的话语;他对研究所或基地的其他同僚遇上类似亲友过世事件时,就是这般处理方式。 而且他一向可以很好的掩饰自己对于这种人伦血缘的淡漠——亲情不过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基因延续,天伦说到底也只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两厢情愿。 他从未体会过,想来当真有机会体验也不过如此—— 但他完全可以装成大家想看到的样子,做出最为体贴备至的神情。 为何面对游酒,这种习以为常的职场伎俩就用不出来了呢? 施言想,大概因为我用他的秘密威胁他,方才又莫名其妙扇了他一耳光的关系吧。 ——反正这人看起来,也不是容易接受虚与委蛇安慰的那种类型。 他正在茫茫然寻思自己该做什么,在社会人情对他做的要求,和自己本性中斗争抉择时,忽然听见大丹嗷呜叫了一声。 始终处于游离边缘的黄金猎犬终于等到了他们看片结束的时候,高兴的凑前去,嗷呜嗷呜的舔起了游酒的脸颊。 但它舔着舔着,兴奋的呜咽声就慢慢低沉了下来。 黄金猎犬的双耳朝后耷拉,圆溜溜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他面前的男人,舔舐男人的动作由原本的欢快,慢慢转为了安抚与温和。 它甚至凑得他更近,轻轻的用自己暖乎乎的身体蹭着游酒。 它在安慰游酒。 游酒垂着头,施言看不见他面上表情,他的双手双脚被缚也做不出什么多余的动作。 他看见游酒忽然将头偏向轻轻蹭靠着他的大丹,短暂的停滞后,慢慢把脸埋进了黄金猎犬蓬松柔软的毛发里。 他竭力压抑,但在大丹呜呜咽咽的安抚中,男人的身体还是轻不可察的细细颤抖了起来。 施言心头突然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淹没,——事后他追问自己,那是不是人类所谓的共情作用——然而当时他无法形容那一瞬间袭上心头的无能为力和软弱感,只能愣愣的站在医护床边,看着游酒把脸紧紧埋在大丹颈部,许久许久。 我帮不了他。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后,施言慢慢转身走开。 他想,我懂的只有数据,只有科学。 我不擅长人心。 ——————— 一起看过密匙里拷贝的资料后,游酒和施言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微妙。 如果用特别医护小组成员的话来形容,教授一夕之间,对这个特种兵变得宽和了许多。 ——当然,教授从前也是很宽和温柔的,他对待任何人、任何事基本上都是和声细气,不轻易动怒,也不随意与谁发生争执。 但他有一个习惯,或者说身为严谨科学家必须具备的素质:他惯常于把寄托了所有研究数据、身上有他想要钻研东西的人,剥离去七情六欲,只单单看成“实验体”。 所以他对游酒,刚送回来的游酒,态度是“极为珍贵的实验对象,要轻拿轻放,他是个潜力无限的巨大宝库”。游酒在他眼里非常重要,要珍而重之,但不是个“人”。 可是医护小组的人有一天被支开去做别的事情,第二天再去看护游酒时,陡然发现教授对游酒似乎另眼相看了。 其突出表现之一就是,教授居然嘱咐他们,在给少将公子熬的汤药里,可以适度添加一点甘草或蜂蜜。 ??????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向漫不经心的教授,突然间把游酒当人看了??? “可能是最近辐射尘研究有了新进展?” 背地里大家互相猜测,“毕竟从他身上抽取了接近500毫升的血,把人家所有能拿去化验的东西都提取化验了,也许检测快要告一段落,施教授觉得可以客气点对待他?” “那也最多是放他离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有什么必要突然变得这么有人情味。” “哎,说到底,游上尉这个人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你们干嘛这种口气讨论他。” “再怎么讨人喜欢,也不可能讨到施言教授喜欢吧?” 跟随施言多年的助理们彼此思索了一下。 纷纷觉得:“……有道理。” 然而事实是,不仅是给药汤里添了甘草,教授还让他们把游酒双手和腰间都解除了束缚。 教授的解释是现在游酒身上的毒素大部分得到清除,即便再出现副作用致幻的情形,也不会严重到伤害他自己或外人。 看看,就连施言教授的狗,都寸步不离的挨在游酒身边,像个父母离异的孩子,终于得到跟失去抚养权的一方长期相处的机会,黏得他死紧。 ……噫,这个形容不能说出来。 虽然真的给人这种感觉,但千万不能说出来让教授知道。 至于游酒的心理状态,就更加微妙。 他把脸埋在大丹身上,短暂失控的那一刻,虽然施言看不到他当时的模样,但他知道他一定感觉到了。 作为一个男人,他竟然会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有那么一瞬间让自己的情绪脱离了掌控。即便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游酒心里也膈应得慌。 尤其是施言还是这个私底下暗潮汹涌的死亡峡谷基地的人,鬼知道他对于狙击计划中暗藏的杀机了解多少,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所有情绪。 虽然面上丝毫不显,暗地里游酒时时刻刻都在懊恼。 他情不自禁就想避开施言的目光——幸好施言似乎也略觉得尴尬,一直也在努力不同他四目相视。 他俩既不能像知根知底的朋友那样,把彼此心路历程和误会摊开来讲;也不能像同床多年的夫妻那样,为了维系婚姻而把自己最丑恶或最温情的一面展露给对方。 作为互相提防、有一定恩情在,却又存在不对等交易关系的双方,这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比他那次突兀的摸他脸颊,和他同样突兀扇他一巴掌还要糟糕。 游酒阴郁的想,可能这就是父亲常说的八字不合。 —————— 曲少校接了好几封加急快报,每天收到来自不同地下城的通讯。 他将这些外界纷扰压了许久——死亡峡谷基地毕竟是个秘密军事基地,在此地开展的研究也属于向公众保密级别——但终于有一天,还是扛不住来自最高层的压力。 他在二楼特别医护小组值守的门外徘徊踯躅了片刻,抬手叩响了施言的门。 教授的脸出现在打开的门扇后。 曲少校迅速朝他背后瞟了眼,游酒果不其然还躺在那张医护床上,闭着眸,不知是睡是醒。 施言问他:“少校有事找我?” 他撑着门,没有客客气气请他进入他私人房间兼实验室的样子。 少校只好站在门口问:“游酒上尉的伤势何时可以复原?” 这句好似无意的话一出口,施言掩在镜片后的眸色微微闪动一下,他身后躺在床上的男人也睁开了眼。 教授谨慎的选择着措辞:“我们在给他用药,希望一劳永逸的根除军用胶囊的副作用影响。少校作为项目参与人之一,应当明白这种药剂对于每个人产生的效果不一,我此时恐怕不能给予肯定的答复。” “我理解。如果条件允许,我也希望游上尉在基地逗留到他完全康复为止……” “‘如果条件允许’?” 曲少校叹了口气:“他带回来的密匙,我已转交联盟会议的高层人物,那里面的资料便连我也无权查看。最近两天,有会议的高层领导联系我,要求将游学正少将的儿子护送至城内——具体原因没有透露,但我猜测与C-23A上的情报有关。游上尉作为亲历地面活着回来的唯一一人,联盟会议应该有很多细节想要当面询问他。” 联盟会议某种意义上,背后操控者其实就是军方—— 施言心里迅速掠过黄琦淳临走前气急败坏的脸。 他平静道:“C-23A坠毁了5年,情报解密也不急在这一时。他还需要休息。” “不止联盟会议施压,还有游酒上尉自己隶属的特种部队,前日也发来函件,要求他迅速归队,——似乎他之前冒名进入死刑监狱,没有经过部队批准,是擅自离队行为。” 曲少校说着说着,感觉自己牙齿都疼了起来,“以及,游酒在地面待了6天,既没有丧尸化也没有感染,平安无事归来,这个消息不知为何不胫而走,如今在十一座地下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你知道,即便末世,人们也需要媒体与八卦,现在死亡峡谷基地每天至少会接到三通来自各个地下城的通信联络……他已经是个颇具知名度的英雄人物,我们恐怕无法将他留在基地太久。” 短暂的沉寂过后,施言问:“少校还能争取让他留在这里多久?” “以基地的权限和走流程需要的时间判断,最多五日。” 少校道,“五日后,联盟会议就会派行动小组来接游上尉,同行的应该还有特种部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好难写呜呜呜 ☆、44、发病 44、发病 半夜时分,游酒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动。 他起初以为是从窗外爬进来了什么人,因为那声响像是有人踮着脚尖,在房里轻轻走动。 是荀策? 男人迅速转动脑筋,但以荀策的身手,如果要摸进房间来,定然有本事做到悄无声息,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甚至还在房间另一头咳嗽。 他悄悄将脚踝从床尾两侧的铁环中松脱开来,一手不动声色的抓住床边输液架,阖着眼睛,静等那个不明来客往自己这边靠拢。 那个跌跌撞撞的声音确实在朝他这边过来,发出粗重的喘息。 一边走,一边撞到试验台的桌角,发出哐当当掉落一地的声响。 ——如果是死亡峡谷基地里想要他性命的人,未免身手也太差了。 游酒想着,在那个声音即将来到床边时,一手摁住床侧跃身而起,另一手拎起输液架就要朝着来人头上狠狠砸去。 昏暗的房间角落里忽然亮起了一小簇烛光,他听见施言惊叫的声音:“住手!!” 在教授这一簇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芒照射下,游酒看清自己眼前那个黑影,比正常人矮了一大截,但是两条后脚直立起来,毛茸茸的金色毛发像刚刚从水里打过滚一般,全部湿漉漉的黏在身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前方,瞳孔里全是黑色,不见眼白。 游酒打了个激灵,生生刹住半空扑砸下去的姿势。一个滚地翻,从直起身子的大丹身边翻滚到了角落里。 施言手里端着一小截燃烧着的白色蜡烛,慌忙扑到还在恍恍惚惚走蛇形路线的黄金猎犬身上,另一只手捏着一根血红色针管,颤抖着摁住黄金猎犬,往它后颈扎了进去。 黄金猎犬因为看见微弱的光芒而骤然紧缩瞳孔,发出痛苦的呜咽。 它扭过头,好像想要咬一口抱着它的主人。但在它来得及张开口以前,游酒已经一把攥住了它的脖子,把它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大丹呜呜叫着挣扎了片刻,身体慢慢失去力气,温顺的昏了过去。 游酒抱着大丹的脖子,施言搂着大丹的身体,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游酒首先注意到的是施言并没有戴眼镜,无遮无拦的面容上透着一丝来不及收回的惊惶。 缺少镜片做掩饰,他姣好的眉型和狭长明亮的黑色眸子顿时一览无遗,挺直的鼻梁上微微渗着点薄汗,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轻。 如此近距离的同游酒四目相触,施言眼底的震惊和软弱同样纤毫毕现。 他慌了,游酒心里猛然一动,他竟然也有失去冷静的时刻? 紧接着他发现施言身上只披了一件纤薄的白色衬衫。 施言骨架子远比他想象中的削瘦,经常被白大褂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锁骨露了出来,形状优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由于大丹挣扎而拉扯下的衬衫滑到肘间,半边圆润肩头暴露在空气中,鲜少见到阳光的肌肤白得几如凝脂。 再往下,还能若隐若现的看见他因为颤栗而微微挺起的,殷红色的…… “谢谢你。” 游酒兀自放空眼睛,突然听见施言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觉得手中一空,大丹已经被教授抱了过去。 教授把拉扯下滑的衬衫拉回原处,游酒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大大方方把该看的看完,又面不改色的收回去。 他从来不吝啬于承认自己是弯的,而当一段美景展示在眼前时,有得看总比没得欣赏好。 幸而教授全副心思都在黄金猎犬身上,没注意到他的亵渎眼光。 游酒问:“大丹怎么了?” 大半夜不在窝里或者他床上跟他一起睡觉,反而后脚直立、瞳孔全黑的在房间里跌跌撞撞,还有它刚才想咬施言——这只黄金猎犬定然生病了。 施言没有回话,他艰难的把七十多斤的黄金猎犬抱起,脚底趔趄了一下。 以他那副身子板,只怕抱不动这只大狗走几步。 游酒心里突然掠过一阵不由自主的怜惜,他伸手过去,托住了大丹,对施言简单道:“我来吧。” “……”施言没有回话,他似乎根本无心关注游酒是怎么自己解开了脚踝上的束缚从床上下来,只是默默松开了手,把大丹交给了游酒。 游酒把大丹抱到里面的实验桌上,放平了黄金猎犬。 大狗在昏睡中仍然不时抽搐着,原本湿润的鼻尖此时摸上去干燥得犹如砂纸。 施言打开了房间的灯,拿了不少试剂过来,一言不发的去掰大丹的嘴。 游酒帮着他将黄金猎犬的脑袋抬高点,看他慢慢往狗嘴里倒药剂,又往里塞了许多药丸,强行给狗灌了下去。然后施言拿来曾经用来捆绑过游酒的绳子,把黄金猎犬一圈圈捆扎在实验桌上。 做这一切的时候,教授完全忘记了要戴手套,他只在不断的发着抖。 游酒一直在旁边陪着他,看他似乎习以为常的做着这些事。 教授始终垂着眸,他不戴眼镜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柔和温顺不少,擦去了平时那种故作深沉的神采,一双清澈幽深的眸子里所有情绪都暴露在外。 ——他的眼睛生得非常漂亮,看得出近视度数其实并不深,平时戴着那副眼镜,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吗? 游酒漫无目的的想。 他无意识的轻轻抚摸大丹的皮毛,这只黄金猎犬这些时日以来都在他床边度过,甚至在他最低落的时候舔舐他给他安慰,游酒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对这只大狗也负有一定责任。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施言好似这个时候才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看向他,游酒又在他眼底看见了他以为永远不会在这个镇定自若的教授眼底看见的惊惶与脆弱。 他没有看错,施言在这个时刻,毫无设防的袒露了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 “大丹……年纪很大,很大了。它超出了正常犬类能够生存的年限。” 教授的声音轻不可闻,游酒需要竖起耳朵,才能听见他似乎喃喃自语的话语。 “我用了些手段,改造它的肌体,把它留在身边。但是现在那些提振身体机能的药物,对它已经慢慢起不到作用。不管是受到感染而能行走自如的人类体/液、还是控制细胞分化、激发活性的军用胶囊……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再这样下去,它会渐渐失去意识,与感染者同化——” 游酒皱起眉,本能的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确实清清楚楚听见了施言说“与感染者同化”。 所以施言在这个死亡峡谷基地,研究辐射尘、研究军用胶囊、研究丧尸,全是为了这只黄金猎犬? 施言忽然抬起手,紧紧抓住了游酒的臂膀。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住游酒,急切的几乎要陷入肉里,游酒发觉这是教授第一次没戴手套触摸自己——或许施言自己也还未意识到这点。 教授的手指冰凉,掐住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红,游酒能够清楚感觉到那个人全身紧绷,似乎用足了全身力气,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对他道: “你想不想去新人类计划中提及的军事研究所?如果你想,我有这方面的线索,我可以给你带路。” 游酒屏住了呼吸,他看着施言,一时间忘记了跟他有过的尴尬时刻。 他确实想去,与他父亲游学正打出的“实验体应该也有人权”“人们理应获知真相”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同,他只想知道,父亲因此付出性命的那个研究机构背后是什么人,那些人必然与C-23A坠毁有不可推卸的关系。 说到底,在父亲遇难一事上他仍旧不死心。 但教授的动机—— “你这样强行给大丹续命,对它未必是件好事……” 他还没说完,就感觉施言扣着他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教授俊美的面庞掠过强烈的痛楚,那让他看起来格外生动。 他咬着牙,狠狠打断他: “我知道新人类计划涉及基因改造和重组,我只能寄希望于那个了。” “游酒,你这样拼尽全力去找寻父亲身亡真相,同我费尽心机想要为大丹寻找一线生机,有什么两样?再徒劳无功,你我不是同样要做下去?” 他逼视着游酒,一贯波澜不惊的眸子此时掀起绝少展露人前的惊涛骇浪,眼神狂热,发着高烧般逼人的亮度。 游酒给他抓握着,几乎要被他这样鲜见的情绪爆发逼得透不过气—— 他知道他这样抓着他臂膀,仰着头颤抖着说话的模样,有种奇特的蛊惑力吗? “大丹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只要你答应帮我潜入新人类计划,救大丹一命,我就答应在特别行动小组来接你时,协助你逃跑。” 教授紧紧盯着他眼睛,语速飞快的说着,“白天你也听见曲少校的话了,五天后。你不会老老实实跟他们走的,对不对?我看过所有芯片内容,你知道有第三方势力要你性命。” “许少由没有跟你们会合前,曾经明确无误的告诉过跟着他的鲁明,‘只要游酒死在行动里,我俩就能平安无事回归地底’。有人要求你必须死在地面。” 实验桌上的黄金猎犬发出轻微的呜呜声,眼皮渐渐颤抖起来,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但它颤抖了好一会,只是又进入了另一次抽搐,并未真正恢复意识。 施言回过头去看了看大丹,又转回头。 他攥着游酒的指尖放松了些,眼底那种近似崩溃的光彩黯淡了几分,他几乎是怕吓坏了游酒般放轻了声音,软声道:“我不是你的敌人。如果我想伤害你,早在接你的时候就能动手。我们可以成为盟友。” 游酒盯着他半张的唇瓣,神思涣散。 其实教授说了那么些话,只有少量进入他耳底。 他鬼使神差的又想起那蜻蜓点水般在脸颊边一触即分的吻,和教授惊觉后用力擦拭而微肿的委屈模样。 不能怪他,毕竟现在施言衣衫不整,仰着头死死揪着他臂膀朝他求助——虽然实际上是一种磋商谈判,但游酒选择性的无视掉了——这副示弱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任何一个男人怦然心动。 施言长得好看,而好看的男人一旦对上本来就弯的男人,几乎毫无悬念就能激起波澜。 游酒暗暗叹着气,当他发觉自己甚至恬不知耻想去替他理理那件遮不住多少春光的白衬衫时,还是及时警醒了。 他只温和的把施言的手从自己臂膀上拉下来,安抚的拍了拍他手背。期间随时提防着施言会因为他拍他手背而再赏他一巴掌,而施言全神贯注在他的回复上,没有分心留意这大不韪的举动。 游酒叹了口气,道:“先说说看,你有什么线索。把你所知NHP的一切都告诉我。” ☆、45、斯德哥尔摩 45、斯德哥尔摩 “咖啡还是茶?” 半夜三更,外面只有巡夜的士兵军靴踩踏在硬质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声响,偶尔传来的交谈声隔着极遥远的距离,听起来也模糊难辨。 在这种昏昏欲睡的深夜,游酒跟施言正襟危坐在桌子对面,你看我我看你,半晌后教授缓缓说出这一句。 看起来是秉烛长谈的架势。 游酒想了想:“茶。” 尽管母亲是喜好西式茶点的瑞典人,他的生活习性还是毫无悬念的随了游学正,不管咖啡还是洋酒,概无嗜好。 他注视着施言取了他平素司空见惯的白大褂披上,把那件已然揉皱了的白衬衫隐在笔挺整洁的大褂下,心里有丝微妙的遗憾。 那人同样没忘记戴上他那副金色无框眼镜,镜片遮掩后的双眸恢复了素日的镇定,同方才的惊惶与脆弱判若两人。 他用滚水冲泡了大红袍,放到游酒面前,自己磨了点咖啡豆,端着清香四溢的咖啡杯静静在原位坐下。 圆润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瓷白的杯口边缘,像在思索如何措辞开口。 游酒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只觉得这著名的武夷岩茶里竟是带了点苦味,同末世前尝过的俨然两个品种,只好装作漫不经心又放了回去。 施言看着他,道:“这已经算是研究所里能够弄到的上等茶叶了。你多少喝一些,有提神作用,对后半夜的工作有帮助。” 于是游酒又端起来喝了几口,勉强自己吞了下去。 他倒是不防备施言会在里面下什么东西,经过大丹这场惊心动魄的意外,已经能清楚看出大丹在这个男人心目中的分量。施言也不像是言而无信的那种狡诈小人,他就算耍心机,定然也不屑于用些下三滥手段。 施言等他皱着眉把茶喝了,才道:“我刚进研究所的时候,对新人类计划只是有所耳闻。研究所有位名叫森田绪美的女士,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曾经是新人类计划的参与者之一。我有一次同她聊起阿修罗辐射尘对人体造成的不可逆的影响,说到尽兴处,她忽然说漏了嘴,提到了这个计划。当时我记得她脱口而出的就是‘NHP进展已有大半个世纪,对辐射尘或许有不一样的看法’……但当我诧异的问她什么是NHP时,她却打住了话头,面上现出讪讪的神情来,请求我忘记她适才说出的那句话。” “研究机构大半具有保密性质,尤其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不管是保密协议的要求,还是出于科学家基本的操守,她不愿如实吐出也情有可原。但那之后我留了个心眼,在任何可能获得线索的地方,一点点收集关键词中有‘NHP’的信息……” 施言说得轻描淡写,因而游酒并不能想象数年来他先后拜访了十一座地下城,在每个给予他权限查阅资料的医疗机构中,废寝忘食的搜索与新人类计划有关的蛛丝马迹。 除了日常研究与重大项目进展,施言几乎将业余生活全部投入在追索NHP之上,身为天才科学家的本能让他嗅到这里面必然有着非同一般的信息量。 “NHP早在末世前就已筹备成立,最初的总部设在斯德哥尔摩,也就是末世前瑞典王国的首都。” 游酒凝神静听的面上短暂的出现了一丝惊愕,但那惊愕只是转瞬即逝,很快被他压了下去;施言专注的在记忆中回顾自己搜寻整理的那些资料,没有留意到男人一瞬而过的错愕表情。 “当时斯德哥尔摩聚集了世界各地对基因工程、遗传学、分子生物学颇有研究的科学界翘楚,对外宣称是召开研讨大会,实际上将所有人滞留在某处长达半月之久,期间媒体与他们本来就职的机构无法从任何渠道获取他们的任何信息。半月之后,部分科学家返回原来岗位,但有超过三分之二的选择辞去现职,留在了斯德哥尔摩,为一家秘密研究机构服务。” 游酒道:“那家机构就是新人类研究中心?” 他不知为何,脑海中缓慢浮起一个模糊而摇晃的意象,一座中古欧式建筑伫立在一大片繁茂茁壮的青草地后,风中吹来孩童们嬉闹的声响。 他还记得,自己手指拉着一只属于女性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纤手,他仰起头时看见年轻女人的面容隐在阳光投射下,唇角扬起,是欢快温和的笑容。 ——我原以为那是梦境,是军用胶囊强烈副作用下产生的致幻反应。它让我带着绝望和希冀,回忆起很早就抛下我与父亲远走的母亲。 可如果那只是幻觉,为何在已然清醒的现在,他陡然又忆起了那模糊的画面,且随着施言的话语而更有转清晰的趋势? 斯德哥尔摩…… 他清楚记得那是母亲的故乡。 “……你在想什么?”他走神太久,对面的施言这回敏锐的察觉到他眼神里的犹豫。 施言将手中咖啡杯放下,身体略向前倾了些,俊美的面容上显出点急于交换情报的焦虑来。 幸而游酒反应极快,他掩饰道:“我只是疑问,如果只是一个科研机构,为了某种领域的发展而聚集一批科学家,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能昭告天下的。包括那位森田绪美女士在内,何苦对研究内容讳莫如深……” 末世前哪怕是核武、造航空母舰,在全球信息联网的大环境下也不能做到滴水不漏;这个新人类研究机构却如此提防外界渗透,恐怕从一开始,做的就不是什么符合人类伦理道德的正经事。 游学正在这档子麻烦里似乎也插了一脚,他说“对从前支持过NHP深表遗憾”—— 施言捉紧了面前的咖啡杯,他充其量只喝了两三口,眼底的奕奕光彩却像燃烧了星子那般发亮。 施言仿佛在嘲笑,又仿佛深表厌恶的道:“讳莫如深,是因为他们研究的对象是人。NHP研究的实验体是人,数量成百上千,都是年岁尚小的孩子。” 密匙芯片里看到的画面,纵然已经给游酒做了一定的心理铺垫;真正听见施言说到新人类计划的研究对象是人,且大多是未满十岁的孩童,游酒还是直起了身体,感觉自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阿修罗逼近地球的前几年,研究中心愈发变本加厉;送入其中的孩子越来越多,基本有进无出。那些孩子我不知他们用什么手段弄来,唯一能够获知的信息是,他们与普通的孩童多多少少有着不同的地方,有在某生活技能方面天赋禀异的,有天生对某些疾病免疫的,有特殊血型的,据说还有极少数有难解的强大意念力……如果把这些人身上所有有利于遗传和人类生存的因素集合起来,集中在某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是不是就成为了最为理想的、能够适应极端末世环境的新人类?” 瘫倒在一旁实验桌上的黄金猎犬,发出呼呼的声音,眼皮眨动着,缓缓睁开迟缓的眼睛。 施言停止了他的述说,伸出手在汗湿的大丹脑袋上揉了揉。 游酒不由自主就把视线跟着他那只没戴手套的修长手掌,无端替他提着一口气,担心那大狗苏醒过来后仍然是病怏怏认不得主人的模样。 所幸大丹似乎在一大堆药剂的灌输下恢复了清明,虽然四肢乏力,仍旧倔强的伸出热烘烘的舌头,轻轻舔了舔施言的手。 它还轻轻的呜咽了两声,像是对不久前自己的失控抱歉。 教授的眸色慢慢变得无比温柔。 “不怪你。”他轻声对它道,“你只是病了。” 大丹又对游酒呜呜了几声,耳朵耷拉着,眼神看着他,又转过来看着施言。 一瞬间和这只年岁早已超出正常犬类寿命的黄金猎犬的对视,让游酒电光火石的领悟了它抱歉的看着施言和自己的意思:——它其实未必对这个世界多有留恋,病痛在它身上造成了太多无可挽回的伤处,而它之所以拼了一口气撑到现在,只是因为施言。 因为觉得施言只有它,所以它放不下。 它看着游酒的目光中有另外一层让人不能不深想的含义,游酒触到它目光片刻,心头便大是悸动,他只能别开脸,不去看那视线中的祈求之意。 大丹太过聪慧,它活过的年岁和它经历的极其不平凡的一切,让它对待主人和主人身边的人有它独到的分析方式。 游酒想,你可别做傻事,别因为我救了你两次,就妄想我替你背负你该承担的情感包袱。 施言在这一人一狗须臾间达成的古怪默契中犹如一个外人般浑然未觉,犹自记挂着将他关于NHP的最后一点信息也如实吐露。 他一边轻轻抚摸大丹的脑袋,用最轻柔的口吻哄它入睡,一边慢慢道出:“这几日我翻遍了芯片中几个T的照片,通过现存的最后几颗卫星比对照片上的建筑物,大致判断出了新人类研究中心最新的位置。如果我们从地面过去,能够节省从地底开车过去的十几倍时间。” 游酒不用问,也猜到教授想要采取哪种方式。 果然,施言斩钉截铁的说:“大丹的时日有限,我们要从地面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46、英雄 46、英雄 游酒表情镇定,只把已经喝空的茶杯又凑到唇边,喝了一口空气。 随着施言说出“从地面过去”五个字,他脑海中顷刻随着这几个字浮现出满坑满谷的丧尸。 狰狞腐烂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活死人摇摆着走来,浑身上下散发恶臭扑鼻的气息,还有在混杂丧尸群中尖声嘶叫、无助的朝他伸出手的狙击计划46成员。 有过这种经历,怕是任何人都终生难忘。 “不是我看不起教授,”游酒道,“我只是无法想象教授从丧尸堆中跋涉而过的场景。” 他觉得施言压根不该出现在与丧尸有关的想象中。 他年轻,有天赋,他的聪明才智应该是留在地底为人类科研发光发热;而不是一身泥汗腥臭的,同他们在嗜血啖肉的活死人里打滚。 施言欲笑不笑的望着他,他能够清楚的从这个高个子特种兵眼底看见对自己的不信任。 ——早在你还没接触到丧尸的时候,我实验室就豢养着一只,朝夕相处。他冷冷想。 但施言没有打算跟他和盘托出,练家子通常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怀有一种发自本能的怜悯,就让游酒继续对他持有这种观点好了。或许以后有机会利用得上。 “我们当然不是一直步行。”施言温和道,“我们会乘坐交通工具,缩短与目的地的距离;到了附近再想办法潜伏进去。” “七天时间或许……” “十五天。”施言道,“多亏了从你身上提取的那些关键数据,我重新整合调配了抗辐射尘的药剂。不仅能够让正常人逗留地面的时间延长两倍,甚至……” 他想起关在基地的丧尸鹅,在同时注入从实验室提取的感染病毒和抗辐射尘药剂后,那只大白鹅撑了足足24小时,才出现了异变倾向。 换而言之,那种药剂已经不仅仅是起到了预防的作用,经过改良后甚至具有了一定的阻隔病毒能力……虽然只有24小时,尚不能作为治疗感染的疫苗使用,但有时候,人的性命哪怕多抢救30分钟,也能产生巨大效力。 游酒注意到了施言没有说完的“甚至”,他沉吟了起来。 “其实如果教授信任我,也不必亲身去往那个研究中心。”游酒沉思着,道,“你依旧可以通过埋在我体内的监控芯片,了解到前方所有信息。那块芯片你至今不肯给我取出来不是吗?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可以带回与救治大丹有关的药物……” 施言打断了他:“能力范围内,和豁出一切去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他顺便补充了一句,“以及没错,我不打算给你取出来,至少在我成功抵达NHP培育中心前。” “……咳。”夹带私货的埋怨被直截了当揭穿且拒绝,游酒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 他确实不想带着施言这个累赘去往那种看起来就很诡异且危险的地方,但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说服他的可能。 “我只有一个要求。”男人终于做了让步,他俩正襟危坐的谈论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喝下的那点大红袍已经到达提神醒脑的极限,“上到地面以后,你不能擅自行动,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命令。如果可以做到这点,我就答应带你进去。” “好。”施言毫不犹豫应承了他,同时推开桌子站起身来。 他小心的抱起旁边已经昏昏睡去的大丹,往自己里侧的房间走去。大丹很沉,游酒一度想伸出手去帮他,但施言咬着牙拒绝了他。 他只好站在原地,目送着教授步履蹒跚,艰难的把黄金猎犬一点点挪进阴暗的角落,自己也未察觉的轻轻皱起了眉峰。 ——潜入NHP研究中心,或许真的是大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如果潜入进去后,发现人类基因和生物性状并不能用于挽救大丹的病情发展,施言又会变成怎样? &&&&&&&&&&&&&&&& 褪下橙色囚服,重新换上特种兵浅褐色制服,游酒一身军装笔挺,贴着腰线臀线剪裁适体的衣料很好的衬托了男人颀长身段,把从前宽大粗糙的囚服没能展现出来的英气逼人全数释放出来。 果然是人要衣装呐。 施言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注视着站在白色建筑物门口同旁人闲闲交谈的游酒。 他原本刻意伪装的低落阴沉气场一扫而光,身上的伤处和军用胶囊遗留的副作用也消散得七七八八,如今精神焕发,面貌全新。 一头利落黑短发也长了出来,右肩随意挎着一个包,里面放着他的一些随身物品和研究所提供的部分后续药物。 研究所那些从前拿“实验室小白鼠”目光看他的年轻助手们,如今一层层圈围在他身边,用不加掩饰的看英雄的目光七嘴八舌的问他问题。 “上尉,你回了地下城之后,有时间再回来看我们啊。” “下回再同我们细说力战丧尸群的故事。” “上尉,可不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曲少校感慨万分的同施言站在一起,今日人造光线非常适中,明亮而晴朗,是联盟会议约定来接游酒的日子。 他也眺望着游酒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场景,完全可以脑补他回去地下城后,同样被媒体灯光追逐的模样。 “真是料想不到啊,”曲少校回想一个多月前,游酒和其他死刑犯被俄罗斯陆军63501卡车当生活垃圾一样运送过来时的场面,恍如隔世,“游少将的儿子冒名顶替成了死刑犯,一路混进我们这里。要不是他吉人自有天相,有惊无险的从地面返回,我还真不知道将来到了地府,见到游少将该如何交代……” 他想想又觉得游酒还是太过年轻率性,又小小埋怨一句,“话又说回来,他也真是,有什么想法不能同军方报告吗?他作为少将遗属,又是特种兵一员,必然会受到特殊照顾。再不济,联盟军里还有一部分少将曾经的同僚和拥护者,他们肯定也愿意为了少将公子出人出力。何必亲身冒险,把我们也置于这么被动的局面……” 施言等他喋喋不休抱怨完,才安抚性质的对他笑了笑。 和气的道:“游酒平安归来,又带来军方苦心追索了5年的密匙,带回我们要的重要数据,所做的已经足够抵偿他隐瞒的。——而且我听说,少校因为此次狙击计划大获成功,已被军方推荐到了连升两级的授勋名单上吧?” 曲少校脸庞一红,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咳,托游公子的福。” 两辆经过改装的加长吉普,一前一后从狭窄的关隘挤了过来,领头的那辆吉普上坐着清一色特种兵军服的年轻男子,吉普还没在铁丝网包围的大门前停稳,几名特种兵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来。 冲站在台阶上的游酒遥遥的叫了声:“上尉!!” 游酒循声望过去,就看见那几名特种兵刷的一下立正,齐齐整整在门口给他行了个军礼。 他就笑了起来,抬起手,回了个标准军礼。 曲少校刚让大门警卫把门打开,就看见那几名年轻的特种兵一窝蜂涌上台阶,把研究所的人挤到一旁。 他们团团围住游酒,捏他手臂,拍他肩膀,个别不老实的还去搂他的腰。游酒似乎也并不在意,由得他们没大没小的跟自己起哄,男人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 “上尉,你休病假这阵子,可把我们闷坏了。” “——你竟然一个人来参加这么带劲的行动,也不带上我们几个,有我们在你能省多少事啊……” 曲少校悄声对施言道:“特种部队派来的都是游酒带的兵,隶属他那个支队。” ——恐怕也是在打感情牌,怕游酒抵抗跟他们回去。施言暗想。 后面那台吉普慢慢悠悠开进前坪,车停稳后,上面下来的兵士穿着联盟军制服,一字排开在车边,面容肃静等候指示。同前面那台吉普跳脱欢乐的气氛不同,这辆车上下来的仿佛是押送重刑犯的狱卒们。 为首的人迈着沉实的步伐朝曲少校走来,果不其然是黄琦淳。 他同曲少校握了握手,言简意赅道:“这段时日劳烦基地照料游上尉,今天我们就护送他回地下城了。” 他说着话,眼风带刀的剐了他旁边的施言一眼。 曲少校对他莫名怀有的敌意一头雾水,只好握着他的手客套道:“应该的,应该的。不知道游上尉回去后,将来有没有可能抽空重返基地,替基地特训一段时日?我们有意向按照游上尉的路径,再接着派一些队员上地面搜索情报。” “再说吧。”黄大校冷冷的道。 ——好不容易把游酒搞到了手,还会把他放出来? 跟曲少校办了简单的交接后,他大步走向游酒,还未走到近前,就听见那些特种兵围着他叽叽咋咋一片快活,仿佛早春提前放学的一帮孩童。 他不耐烦的拔高了声音:“游上尉,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尽早赶回地下城。” 游酒隔着人群朝他投来一眼。 他在飞机来接他时,只记得施言下到地面,将他接在了怀里;其后就一直失去意识,并未同黄琦淳直接打过照面。这次同这位联盟大校的见面,尚属面对面的第一次。 眼前这个身着联盟军服的男人头发有些花白,戴着规整的军帽,颐指气使的语气里有着压抑的不耐。看他的表情,似乎对于自己纡尊降贵来这里接一个军衔明显低于自己的毛头小子,非常之不快。 我又没求着你来接我回去。游酒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不露痕迹,冲他笑了笑:“遵命,大校。” 他在自己队里人的簇拥下上了第一台吉普,施言拎着自己的包裹,也跟着上了车,旁若无人的坐到了他旁边。 黄琦淳:“……施言教授也要跟去?” 曲少校道:“是啊,教授关于辐射尘的研究有了新进展,正好也要回研究所去做下一步安排。就麻烦大校你们捎带他一程了。” 黄琦淳面上飞快掠过一丝不悦,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了回去。 他淡淡道:“地下城最近局势一直不大安稳,我们对教授只能够做到捎带,而非绝对确保他平安。如果他想人身有所保障,最好还是由专人负责接送。” 施言从吉普车窗边探出个头,对黄琦淳微微一笑:“这么多联盟军和特种部队的精锐在此,施言不能更安心了。还请大校下令上路吧。” 游酒就同他并肩坐在一排,黄琦淳透过车窗也能看见游酒低声同旁边特种兵交谈的侧影。 ——你自己要寻死,就怪不得我没提醒过你。 他阴测测的想,挥手下令:“返程!” 两台吉普倒好车,后面那辆变成了当前位置,缓缓朝着来时的关隘驶离。 片刻后逐渐加速,尘沙飞扬中把死亡峡谷基地后面一干目送的人群远远抛到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如无意外,保持2-3天一更的频率;上榜加更。 有空多打打分评论和收藏,谢谢大家支持~~~~~ ☆、47、脱身 47、脱身 吉普车行驶在宽阔的、犹如美国西部峡谷一般的地形中,平坦的道路两旁时而是狭长逼仄的山峰,时而是凹陷下去的山谷,车辆在不时变换的地势中颠簸着前进,速度说不上平稳。 此时正是人造光源升起没多久的时候,虚假的太阳光线照射在地底光秃秃的山峰和凹洼上,反射出荒凉又刺眼的白光。这很像某种人迹罕至的沙漠或戈壁滩,长长的视觉范围内只有两辆吉普从这端向另一端移动。 后面那辆吉普车上,热烈的气氛毫不受窗外荒凉孤僻的景色影响。 驾驶吉普的特种兵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跟副驾驶座上的兄弟竖着耳朵听后面的声音。 前排和后排各挤了3名特种兵,把中间座位上的游酒和施言围在中央,正七嘴八舌的讨论游酒将要面临的处境。 “我听小道消息说,原本是打算对上尉你擅自离队做出降职处置的,但是军方似乎向部队里施加了压力,要求从轻处罚;按照咱队里的惯性,很有可能从此就不了了之了,毕竟现在哪里都缺人嘛……” “不会处罚的,军方承诺过要给带回情报的人重赏,搞不好上尉还会被调到联盟军去担任军官。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比在特种部队拼死拼活舒服多了。” “胡说,特种部队有特种部队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掌权的老头子有多变态,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杀鸡儆猴的大好机会……” 游酒听着他们一路不停歇的争论,颇有些头痛;有心想要阻止他们的热情,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看了看旁边的施言,教授作为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靠着车窗气定神闲的阖上了眼睛。他膝盖边放着用素色绢布做成的行李囊,看上去质地良好,里面物体的形状鼓出来一大块。 游酒试探着用肩膀顶了顶他,并且假装去拉上车窗帘布,靠近了施言一点。 施言睁开眼,迅速扫了窗外一眼,他们此时正经过一个局促狭窄的山缝,吉普车必须一寸不差的扳正方向盘,直直穿越由两道陡峭山壁夹靠而成的山道;否则极有在山壁上擦坏车体,甚而卡住车身的可能。 “这里不行,”他压低声音,用只有近在咫尺的游酒能听见的音调道,“空间太小,气体挥发慢,容易把自己也折进去。”他顿了顿,又道,“……你不用离得这么近。” 第一辆吉普缓慢而小心的驶出了两道峭壁之间,眼前又是一片较为宽阔的平地,再不远处又是一座座未经人工开凿过的地底山脉。 第二辆刚刚紧随其后挤出山缝,忽然一个急刹车,原地停了下来。 驾驶员回过头,对游酒道:“上尉,大校他们那辆车爆胎了。” 随着他的话落音,后面这台车上的人无不同时注意到前方吉普车后胎瘪了大半,像失去支撑的软骨动物,瘫在了黄沙和碎石遍地的路面。 黄琦淳臭着一张脸,从车上下来,绕到车后方看了看那个爆胎的地方,又抬起头朝这台吉普车望了一眼。 他朝随后下车的联盟士兵做了个手势,似乎是让他们过来帮忙查看一下这台吉普车的车胎状况。 驾驶员嘀咕着:“没道理啊,车胎都是出发前新换的,今儿在基地时还检查过一遍呢……” 联盟士兵端着枪朝这边走来。 游酒忽然道:“都下车。” “上尉?”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几名特种兵,不约而同扭过头看他。 “把手边武器都拿上,如果有异常……”游酒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宛如鞭炮炸响的声音,从头顶正上方传来。 “有埋伏!!!”那几名联盟士兵立刻大喊,同时端起枪,枪口朝上方迸出明亮的火花。 特种兵们不等枪声响起第二遍,直接提了自己的枪械,从两侧车门利落翻下车去,以车体为掩护架起了防守线。他们倚在吉普车旁,枪口抬高,朝着子弹来袭方向开枪。 激烈的枪声交织在一处,几颗子弹穿过车顶射入车内,在座位上崩出锐利的洞眼。 游酒一把攥过施言的手,后者猝不及防间还是警觉的抓住了自己的背囊,同时游酒踢开车门,两人一道滚落车边。 又是几道枪弹扫过,游酒借着跳车而下还未缓冲的力道,抱住施言腰身,从车边直接滚进了车底。 他俩刚刚滚进去,就听见吉普车旁一名特种兵发出一声惨叫,大腿中袭半跪下来。 “他妈的……”那特种兵一脸不敢置信的回过身,看向的居然是联盟军的方向。 他旁边的同伴们正与上头不明来历的埋伏者交火激烈,谁也没留意到这名特种兵中了一发冷弹,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来不及眨眼。 但很快就有特种兵步他后尘,突然遭遇了前方袭来的子弹,捂着伤口倒了下来。 “你在这里待着。” 游酒对施言道,不等后者回应,迅速从另一头爬出车底,顺手捉住了中枪倒地的一名特种兵的步/枪,站起身来。 他在冒出脑袋的同时把吉普车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果不其然,他刚一冒头,枪林弹雨立刻冲着他扫射而至,噼里啪啦雨点般全部砸在了他身前的车门上。 看来子弹的来势不仅仅是上方,还有前面。 混乱中他听见自己的手下在大喊:“上尉!是联盟军!他们暗算我们!” 游酒猛然抬枪,一排子弹干脆利落朝着第一台吉普上的联盟军们冲去。 多年形成的默契和精确到位的准星,一开始让特种兵们短暂的占了上风,但很快就出现了弹药用空的局面,纷飞的子弹开始逐步减缓下来。 游酒晃了晃步/枪,子弹已经用尽,在吉普车上也找不到任何备用弹药。 毕竟这组特种兵被派来执行的任务是接人,而非与联盟军枪战。 他看见黄琦淳掩在那辆“爆胎”的吉普后面,暗中发射的冷弹既然已经被他们察觉,这个大校索性不再遮掩,正指挥人员从吉普车上往下扛火箭筒。 动手好快,竟然想在这里就要他性命。如果那架火箭筒发射成功,他们这头的这帮人都要化作焦炭。 驾驶员扔掉手中空空如也的枪支,对游酒大吼一声: “上尉,这是个陷阱!我们掩护你!” 他猛然打开车门,跳了上去。 游酒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时,第一反应是叫了声“住手”,但情势急转直下,紧急得不容他思考第二秒。 游酒立刻趴下地,以最快的速度,朝车底下的施言伸出手,大吼:“抓住我!” 施言本能的朝他伸出手,两只手刚刚接触的刹那,教授感觉到吉普车身抖动了一下,就在这性命攸关的同一时刻,来自游酒的巨大力道拉扯着他朝车外滚了过去,径直滚入了男人怀里。 游酒刚刚把他抱稳,就是一个翻身,把他牢牢压在身下。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噗噗噗打入游酒身侧的土地里。 吉普车在施言脱身而出的一瞬,像只怒吼的猛兽,一脚油门猛然朝着联盟军们冲了过去。 施言被游酒护在身下,看不见眼前发生了什么,他只听见剧烈的撞击声和惊叫声,还有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就在极近的地方轰然炸起。随后双耳就像被迅猛袭来的冲击波撞击了一般,猛然陷入短暂的失聪状态,好一阵子什么都听不见。 烟雾在这狭窄的山道间蔓延开来,火/药气息和肉体燃烧的味道一并蹿入鼻端。朦胧中,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尖叫。 恍惚间施言觉得压覆在自己身上的人直起了身,然后感觉自己的手又被紧紧攥住,拉了起来;他努力分辨眼前抓住自己的男人脸庞,看见游酒嘴唇翕动,对他说“你躲好”,然后把他推入他们刚刚驾车挤出来的那道山缝里,塞在一块崎岖的岩石后面。 施言下意识去抓游酒的衣角,想问他“你要做什么”,就看见那男人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沙和尘灰,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恶狼,凶狠的蹿了出去。 他赤手空拳,什么武器都没带,却猛然一跃而起,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名尚不及反应的联盟军脸上扑了过去,抬起拳头,狂风暴雨的一顿胖揍。 施言通过眼前还蔓延不散的白雾勉强看去,只见一地躺着鲜血淋漓的浅褐色制服身影,抽搐蠕动,看起来都已丧失了战力;不远处,两辆军用吉普的黑色残骸抱团纠缠在一起,火光冲天。 吉普车旁躺倒着一个已经烧得面无全非的人体,只余留下浅褐色布料的一角。 施言心头重重一抽,忽然就明白了游酒在做什么。 那名联盟士兵被游酒揍得满头满脸的血,勉力伸手去够旁边跌落的枪支,还没够到,就被压制着他的男人一脚踢开。 那士兵恐惧的喊叫了起来:“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游酒举起在半空的拳头一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施言的大喊:“游酒!!” 他条件反射的从自己原本位置翻了开去,顺手揪起那名联盟士兵的衣领挡在自己面前,就听到几声子弹射入人体的声响。 那士兵嘴角溢出血来,吭都没吭一声,就瞪大了无神的眼睛。 黄琦淳一头乱发,狼狈的缩在好几名联盟士兵用肉体筑成的防线后面,经过方才特种兵自杀性的开车撞击,他们所有的弹药武器都随着吉普车一同变成熊熊大火,如今也只余下了手头那几柄枪支。 “开枪!”那大校在让人不断呛咳的白色烟雾中大吼,“一个活口也不准留!!” 他阴鸷的目光随后扫向从岩石后方走出来的施言,举起手,朝他也做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 隔着爆炸和燃烧熏起的烟雾,来自山顶上空的袭击暂时停止了,但下方的几名联盟军,已然抬起了枪口,瞄准了烟雾中晃动的身影。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开足马力的轰鸣,从联盟军后方传来。 准确说,是从联盟军后方的一道山坡上,一道纯黑而矫健的车影疾驰而出,前后两个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巨大声响,旋即腾空而起,借着巨大的加速度直接冲越过了联盟军头顶。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看见一头晃眼的红发在半空中一掠而过。 哈雷摩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如一只猛禽朝着游酒当空扑下,摩托车上戴着头盔的骑手朝游酒伸出一只手去。游酒立刻抓住他的手,摩托车在原地旋转了个半圈,把游酒捎上后座,再朝施言冲去。 教授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辆摩托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瞬间腰间一紧,已被后座上的游酒拦腰抱起,紧紧夹在骑手和他自己之间。 摩托车速度丝毫不减,甚至加足了马力,朝着他们来时的那条道路咆哮离去。 从哈雷摩托车出现,到呼啸着载上两个人离开,一切过程只持续了五六秒,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到黄琦淳如梦初醒,咆哮着大喊开枪时,从上方和平地同时射出的子弹叮叮当当全打在了摩托车一溜烟的尾气里,人和车都再看不见了。 ☆、48、四角关系 48、四角关系逃命的摩托车风驰电掣的闪过一道道山脊交错的陡峭地势,上蹿下跃,如蛟龙入水,畅行无阻。 两旁景物飞一般朝后方掠过,含着细小砂粒的风从脸侧刮过,擦得肌肤生疼,眼睛在这样的高速疾驰中难以睁开。 施言紧紧攥着自己的行囊包,他倔强的不肯伸手去抱前面骑手的腰身,也不肯向后抓握住游酒的手臂,栗色短发被吹得几乎要倒贴着头皮飞出去。 幸而这哈雷摩托车虽然后座宽敞,但要塞下两个大男人还是紧凑了点,于是游酒牢牢扶着施言腰身,把他像孩子般按在自己臂弯里,两人紧紧相贴。 他温热而微显急促的呼吸就洒在施言颈侧,与呼啸而过的风声交织在一处,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施言便连后脖颈都激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 他曾经想过推拒,但他刚刚动弹,就觉得游酒似乎也意识到了,小心的后撤了些许——这个无异于送死的举动,又让施言有些担心他会从飙得似乎要一飞冲天的摩托车上跌落下去,只好忍辱求全的停止了挣扎。 游酒就老实不客气的继续抱搂了他。每次摩托车经过某个障碍物猛然颠簸一下,游酒搂抱着他的力度就顺着加速度变得更紧,两具身躯贴覆更近,施言错觉后/臀/几乎描绘得出这男人胯/间某玩意的形状。 教授十指抓攥在自己的背包上,拼命隐忍转头把人推下车去的冲动,用力得发了白。 忽然眼前景色一变,——准确说来是眼前一黑,旋即三秒后又一亮。 摩托车以一百八十码的高速,从一道宽不到1.5、高不及2米的山道罅隙中蹿了出去,阳光一闪而逝又立刻恢复。 眼前出现一片阔敞平地,一辆平淡无奇的银色小轿车,灰扑扑的停在几百米外。 摩托车骤然减速,车身放矮,贴着平地旋转了七八个圈把速度减缓,骑手最后一脚踏在地面稳住了车身,将哈雷稳稳的停在了距离小轿车保险杠两米开外。 荀策摘下自己头盔,一头压得蓬乱的红发甩了出来,得意洋洋的扭头对后面的游酒道:“这场孤胆英雄勇闯沙场的戏码不赖吧?” “还不错。” 游酒在摩托车扬起的一地尘土里一边咳嗽,一边非常有眼色的迅速跳下摩托车。 施言还在车上,他不像游酒,平素就习惯了跟荀策这么高速飙车。 车乍一收势,他出于惯性稳不住身子,游酒一跳车,他就朝一侧一歪——结果还是落进了游酒准备已久的怀里。 男人扶着他站稳,撤了手,说了声“抱歉”。 施言在摩托车上想好的那些抱怨词句,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反而略觉自己小题大做的垂了眸。 游酒不是末日前他遇到的那些人,他在心里警醒自己,他们此刻面对的也不是什么家常便饭的小事,而是生死。 如果动辄提防他,以后还怎么并肩作战的走下去? 施言道:“谢谢你保护我。” 游酒眼底划过一抹微诧的笑意,然后很快隐去。他把目光转向红发好友,后者也看着他。 荀策抱着他那个摩托头盔,收起一脸戏谑。 他问游酒:“我以为你擅自离队,最多就是个停职反省,怎么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接你的联盟军怎会对你动手?” 游酒没答话,脑海中逐一浮现出那些半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他们每个人的脸都活灵活现。 那几人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特种兵,却无辜受他连累。 “说话。”红发青年把头盔朝他一扔,游酒下意识接住。 他抱住头盔后,仍然无话可说,只是沉默。 荀策看着他道,“不管你打什么鬼主意,这次我都要参加。” “很危险,不是闹着玩。” “自从吃了特种兵这口饭,哪件事是闹着玩?”他的至交好友不屑的撇了撇嘴,“把你这些时日以来隐瞒的一切细节和接下来所有打算都如实告知我,不然我就骑着这辆车回地下城,亲自向联盟会议举报你。” “你在逗我。” 荀策耸肩,露出一个无赖的笑:“你知道我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 游酒叹了口气。 他朝静静停在两米开外的银色小轿车瞥了眼,“那里面是谁?” 小轿车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米色风衣的身影,目光直视他们这边,似乎不带什么善意。 荀策朝车里的人挥手:“小谧来,都是认识的人。” 游酒仿佛听见轿车里的男人发出轻微咬碎牙齿的声音。 车门打开,从驾驶座旁缓步下来的,果然是皇甫集团的年轻总经理。 皇甫谧穿着一袭过膝的米色风衣,俊美的面容板着,毫无偶遇熟人的喜悦。 荀策大方道:“我说要来接你,小谧坚持也要跟来,我就和他约好在这里等你们。” 对上皇甫谧阴沉得随时可以滴出水来的神情,他稍稍错愕,随即注意力就转移了开去,“原本打算跟着吉普车队一同护送你去地下城,后来察觉到前方有埋伏,我就决定抄近道先去接你。” 他说起“抄近道去接你”说得宛如喝蛋汤一般轻而易举,但一边说,一边朝游酒使眼色。 多年好友,自然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游酒充分明白如果让皇甫谧知道,方才荀策骑着那辆哈雷,是怎样从十几把/来福/枪的弹雨中惊险万分的搭救了他和施言,这个把荀策看得比谁都要紧的义弟只怕是能当场跳起脚来。 “咳,”他摸摸鼻子,极力淡化紧张气氛,“最可靠的莫过于你的车技。” 皇甫谧臭着一张脸,不快的看向游酒身侧的施言。 “教授。”他不情不愿,彬彬有礼,客气中带着疏离,“别来无恙。” 一身沙土泥灰,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施言很狼狈,但仍然在这位贵公子面前保持着他的风度。他同样客气的回他:“托福。” 游酒心里一咯噔:这俩果然认识。 莫怪乎施言当时知道他那串稀奇古怪的数字,代表着荀策二字。 不过从他俩互相打招呼的方式看来,似乎并不情愿和彼此太过熟络。 荀策绕到小轿车的驾驶座旁,一边开门一边对游酒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送教授回他的研究所——” 游酒道:“他要跟着我。” 荀策抓在门把上的手一顿,古怪的挑了挑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施言,然后上上下下的认真打量起施言来。 流露出某种趣味盎然的神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游酒:“……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腿,窄腰,长得好看,本来就是你喜欢的男人类型。”荀策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肩膀,宽容道,“有什么关系,在我面前还假装什么?” 游酒心里想,你对别人的事倒是清楚得很,怎么就看不清自己身边的人? 他被动的当着施言的面出了柜,虽然并不介意这点小事,多少还是有些尴尬,不由偷偷看了施言一眼。 教授面不改色,不知有没有听出荀策话里的意思。感觉到游酒的视线,还镇定的转头看他。 两人四目交错,游酒紧紧攫着施言的目光,想探看他的反应;施言同他对视片刻,莫名又回想起在摩托车上的感受,这下坐实了游酒对男人果然是有兴趣的…… 他原以为自己会觉得恶心,但在游酒好奇坦荡的视线中,他居然找不出熟悉的厌恶和反胃感。 教授困惑的皱了皱眉,游酒一愣,把脸转开了。 荀策已经发动小轿车,招呼他们上车。 “你的摩托怎么办?” 荀策让他坐到副驾驶,耸了耸肩:“稍后派人取回来就是。” 哦,忘记了,眼前这位还是皇甫财团的大公子。就算是义子,也是一呼百应。 荀策压低声音道:“你住的地方不能回,有人暗地里监控你。我带你回我那儿。” “皇甫谧乐意?”游酒扫了一眼还杵在车外的皇甫谧,那人从瞅见他起就一直没个好脸色,冷冷清清的站在那里,极明显在赌气的模样。他倒不是很担心有人监控自己居所,比起这个,皇甫谧的敌意才更让人头痛。 荀策诧异:“他有什么好不乐意的,你又不占他的房间。哦……”他从后视镜看一眼刚刚坐到后排的施言,笑嘻嘻的道,“当然,我会给你和施言教授安排另外的房间,你也不用跟我挤。” “……”游酒决定闭上嘴巴。 荀策伸出手去朝皇甫谧招了招:“小谧,上车,要赶不到晚饭了。” 他又等了一会,皇甫谧抿着嘴站在那里就是不动,一双狭长的眸子危险的眯着,冷冷的注视着这头。 荀策只好又绕下车去,轻车熟路的哄他。 车内两个人沉默着,游酒看着眼前习以为常的一个人哄另一个人的画面,施言在后方看着游酒的后脑勺。 过了会游酒忽然打破车内寂静:“你不要介意,荀策就是这种人,喜欢没分没寸开玩笑。他有得罪的地方,我替他道歉。” 施言道:“哪里得罪?说我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明显感觉到游酒呛了一下,背影有点僵硬起来。 施言漫不经心道:“不要紧,我不喜欢男人。我不会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四个人终于聚在一起,以后可以相爱相杀了 ☆、49、枯竭 49、枯竭 银色小轿车从藏身之处离开,顺着一条更加人迹罕至的偏僻道路,低调的绕远路开回地下城。 荀策熟悉这条从地下城排污系统延伸出来的只比小轿车宽几分米的窄道,他为了执行任务,数度从这里出入。 车子笔直平稳的行驶在轰鸣作响的排污管道旁边,另一侧是阴暗无光的污水流,经过处理但仍然散发着让人不适的异味。 哪怕窗户紧紧阖着,那股淡淡发臭的气息也顺着空气渗透进来。 皇甫谧靠在车窗一侧,把风衣衣领竖起,遮挡住口鼻。 皇甫财团的总经理面色不虞,他从小家世良好,显然从未纡尊降贵经过这种道路。 他瞟了眼窗外,黑黝黝翻滚的污水里还有上下漂浮的碎末,像是没来得及搅碎的食物残渣。 虽然明知地下城不可能会有任何人会浪费食物,那蠕动翻滚的似食物残渣的东西,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情不自禁阖上眼。 施言递给他一片白色药片,温和道:“晕车药。” “你随身还带这种东西?”皇甫谧睁开眼,短暂犹豫,还是接了过来。 施言道:“我考虑了我能考虑到的所有情况,如果你需要堕胎药,我也有。” “……”对上对方明显戏谑的眼神,皇甫谧把吐槽的话咽了回去。 他俩其实认识了很长时间,时间久到足够皇甫谧对施言这个人充分信任,又充分不信任。 信任是出自对他严谨的科学精神,知道他一旦说出肯定的意见,离正确答案决不会相去太远;不信任也是出于他严谨而冷血的科研态度,和他看人就像看特殊研究物品的习惯。 所以他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跟他说话。 如有必要,他希望荀策送了游酒和施言下车后,大家从此能够各走各的阳关道。 ——然而从前方传来的动静看来,游酒和荀策时不时把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个愿望达成的可能性不大。不止不大,荀策似乎还想瞒着他。 驾驶座上的男人正一手把着方向盘,一边侧过头聚精会神的听着游酒说什么。 游酒原本说的话后座还能隐约听清,他听到他们在说什么“NHP”,但荀策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非常含糊的示意游酒轻声一些,于是那个他看着百般不顺眼的男人果然就压低了声音,两人几乎贴到一起在说着悄悄话。 一直竖着耳朵想听见他俩聊天内容的皇甫谧好气,但他决计做不出厚着脸皮凑到前方去听的举动。 幼稚。他心里愤愤的想。 ——以为低声交谈,我就会被你们蒙在鼓里? 他将身子坐直,朝施言靠近了点。 施言原本像他一样,倚在另一侧车窗边闭目养神。 感觉到衣物悉窣声响,他把眼睛睁开,就看见皇甫谧一脸不耐烦,又强装不在意的样子,轻声问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游酒?” 一个多月前施言打来那通电话,问他紧急联系人的事情,皇甫谧当时有机会问他游酒为何落在他手上。但皇甫谧其实并不关心,所以没有追问。 游酒是好是歹,是死是活,同他没有半分干系。 现在的情况却不同,因为荀策插手了进来。 “游酒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你研究了他一个多月尚不足够,还要贴身跟着?”他压低声音继续问他,“……这不像我认识的施大教授,施教授惜时如金,怎么肯浪费光阴,陪着这么一个特种兵到处晃悠?” 小轿车在轰隆作响的污水处理管道旁颠簸了一下。 荀策踩下油门,发动机发出提速的吼叫,轰的一声,直接冲上几层矮矮的阶梯,顺着岩石嶙峋的通道,直奔地下城隐蔽的入口。 施言和皇甫谧同时抓紧了身上的安全带,施言还顺便揪住了车顶旁的把手。 在车胎碾过细碎石块,发出咔哒咔哒让人怀疑下一秒就要扎胎的声音里,施言回答他:“我们要到地面去。” &&&&&&&& 他们最后是从城东开进的城区。 此时人造光源的光芒已昏暗下去,城里的路灯还未亮起。日夜交替的暮色中,银色小轿车像一个悄无声息的灰色幽灵,从路边角落里飘出来。 城东的路面不及城西修得坚固平整,本就是岩石凿开铺就的路上,汽车走得磕磕绊绊。 荀策时不时要打偏方向盘,费力的绕过一两个凸出地面的岩块,这让他短暂的停止跟游酒交头接耳,认真看路开车。 他们驶进城内,城东道路两旁的房舍像鸽笼子般,密密麻麻挨挤在一起,上下、左右、四方,层层叠叠。 有的房舍门口坐着人,昏黄的光芒像最后的恩赐,落在那一张张黯淡的面容上,把简陋的衣物映照得更加残旧不堪。 有的房舍则是门栏紧闭,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敌意。门口稀疏凋敝的花草,则显出另一种凄惨枯竭的味道。 荀策猛然一踩刹车,低声道:“好险。” 一个只穿了件大人衣物,两条腿光溜溜的小男孩从他车前飞快的跑了过去。 他个子矮小,还不到车前引擎盖那么高。要不是荀策反应迅速,车头已经撞上了那孩子。 那孩子左右没有大人看顾,听见刹车声响停了脚步,朝车子看过来时眼神无谓,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死里逃生。 他朝停下来的车身走过来。 皇甫谧和施言在这一脚急刹车里险些撞上前面座椅后背,两个人刚坐回位子,就听见极小极小的拍打车门的声响。 荀策摇下车窗,他要探出头才能看清那个子矮矮的小男孩站在他车门旁。 小男孩可能还不大会说话,他仰着头看着荀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要、吃的。” 荀策大大的吃了一惊。 他上次来城东,收缴私自流通的军火时,记得当时城东的情况还不是这般。男人女人虽然面色疲倦,至少会衣着整洁,看牢自己的小孩子。 末世新诞生的婴孩尤其珍贵,他们代表着人类未来。 他正想打开车门下去,忽然一个女性出现在车旁,蹲身抱起了那个朝他要食物的孩子。 抱起孩子后她并未开声说话,只用警惕提防的目光扫了车内四人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一场意外的小插曲就这样结束了。 荀策手还握在门把上,他犹豫了一瞬,重新启动车子。 游酒隔着他,朝远去的女子和她怀里仍然望着这边的小孩子一眼,皱起了眉峰。 他平素在外执行任务,极少回到地下城;即使回来,也是回他租住的公寓楼。那里位处 城北,毗邻城西,勉强算得上地下城的中产地带。他自然是没什么机会来城东。 至于皇甫谧和施言,一个住在城西高级别墅区,一个出入城西科学研究所和城外的死亡峡谷基地,更是鲜少踏足这边。 眼前的场景凄冷陌生,让人莫名不安。 施言倚在车座上默然不语,他想起不久前城门口的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游/行,其中绝大部分居民来自城东。 皇甫谧同样皱着眉头,锐利的目光从隐入暮色的房舍旁逐一扫过。 已然入夜,路灯却迟迟没有亮起,黑暗仿佛沉淀在这部分城区里,盘旋不去。 房舍旁那些本就隐隐绰绰的人影,愈发显得飘忽遥远,如难以延续的一缕缕气息。 荀策终于开出了城东范围,不远处城西区域灯火通明,与这厢昏暗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荀策一脚油门加快速度,喃喃道:“城东怎么回事?” 他想回身跟皇甫谧说话,后者在他问他之前,冷冷道:“上次配给局承诺,拿到皇甫财团的资助后会多配给每户人家一斤小米,——我会去找陈局长问询一下此事。” 但他心知肚明。 以方才看见的情景判断,一斤小米远远不足以应付城东如今的局面。 地下城的资源分配,已经愈加入不敷出了。 &&&&&&&&& 车子驶入宽敞明亮的别墅区,皇甫宅邸高高耸立在眼前。 智能大门应声开启,门卫立正身子,朝银色小轿车鞠躬问好。 荀策把车子滑入车库,刚刚停稳,就听见门外客用通讯器响了起来。 一个带点阿谀奉承的男人声音从通讯器里发出:“联盟配给局局长陈酋来访,请问谧总在家吗?”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荀策道:“小谧你去应付他,我先领游酒他们到后院去。”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叮嘱,“别让他又拿咱家的资源中饱私囊。” 皇甫谧眼见他明明在家,也不履行皇甫财团少爷的职责,陪自己一同见外客;反而跟游酒勾肩搭背往后院走。 他心里有气,碰上施言投过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就更加窝火了。 “你等下,”他拉住荀策,板着脸道,“让下人领他俩去休息,你跟我来。” “我在旁边能帮什么忙?”荀策一脸莫名其妙。 他忙着听游酒继续说他的地面计划,他们为此要做很多准备。何况,他还想瞒着皇甫谧,这种行动多少具有风险,他不希望将弟弟牵扯进来。 然而皇甫谧哪里看不出他这些小九九。他一路上憋闷得够多了,怎么肯再放这两人背地里算计什么勾当。 皇甫谧硬邦邦道:“你陪着就行,不用你做什么。” “我……” “游酒本该出现在联盟军回城的车队上,受到夹道欢迎;现在人不见了,你觉得联盟会议会善罢甘休?弄不好现在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你这么在乎他,希不希望我替你将这件事压下来?” 荀策比他年长,皇甫谧其实极少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对他说话。但只要涉及到游酒,荀策似乎就很容易妥协。皇甫谧越是在心里这么认为,越是在语气上难以控制。 荀策微微皱眉,红发男人回想那一地尸骸和燃烧成黑炭的两辆吉普,直觉这件事未必能轻易善了。不过,皇甫财团权大势大,或许有谈判的条件。 他叹口气,倒是没听出弟弟口吻中微妙的醋意。只好冲游酒无奈的耸了耸肩,跟着皇甫谧向前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50、执意 50、执意 新任配给局局长陈酋端坐在皇甫家装潢华丽的大厅里,眼馋的把这间足可建成五人制足球场的客厅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 不愧是名门大户,区区一个客厅都气派十足,场地宽敞装饰奢华,处处透着末日前才有的装修格调。 他回忆着跟着下仆一路走来看到的堂皇大门,高耸可做谷仓的停车库,长长的青石路面从门口一直铺到视线范围外。 皇甫家超出他想象的阔绰,前有庭,中设厅,后为院,中间穿过好几条曲折弯绕的回廊,廊柱均用上等石料建造;廊边亭台水榭,一派花草繁茂,俨然地底版的苏州园林。 在地底水资源如此匮乏的状况下,皇甫家自家庭院里还有潺潺流水,自脚底蜿蜒而过;几条一看就很金贵的鱼儿,在清澈见底的水下悠然游弋。一旁芳香花草更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件,在不见阳光缺乏雨露的地底,植物极难存活,这贵气逼人的宅邸里居然栽了好些娇嫩的牡丹。 这可都是拿钱堆起来的啊,堂堂皇甫财团主事人,果然不差钱。 陈局长越想越觉得自己上次做出让渡百分之三水脉的决定是正确的,成功傍上了一棵大树,不禁兴奋的搓了搓手。 他等了好一会,才等到皇甫谧沉着脸色进入大厅。 一看皇甫家少爷的脸色,陈局长心里就一咯噔。 不妙,皇甫谧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刚从外面回来? ——而且心情好似不佳。 陈局长踮着脚站起身来,一脸油汗的就想跟皇甫谧握手:“谧总,今天打扰了。” 皇甫谧虽然板着脸,仍然勉强伸出手去同陈酋握了握,应道:“陈局长客气,请坐。” 他不等陈酋坐下,自己大剌剌的往客厅主位上落座,眼神却是瞟着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红发男人。 陈酋目光跟着落到那个他从未见过的红发男人身上。 这男人外表俊朗,有一股勃勃英气,看上去颇为随性不羁,似是跟商务谈判之类的密谋事宜格格不入。他奇怪皇甫谧为何带上这么一个人来一同会客,难道是皇甫财团其他的高级经理人? ——他的情报网调查中没有看到过这个人啊。 荀策挠了挠头,他确实很少出席这种应酬场面,也不知道皇甫谧今日为何坚持要带上他旁听。他只好对一脸迷惑不解打量自己的陈酋耸了耸肩,在皇甫谧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下。 皇甫谧简单道:“这是家兄。陈局长所来为何,直言无妨。” 陈酋顿时恍然大悟:家兄。原来是皇甫瑞那个在特种兵部队服役的养子。 听闻这个养子一向不插手皇甫财团的运营事项,绝大多数时间在外执行任务——不过执行的都是比较初级的任务,毕竟没人敢将皇甫家大少爷往危险地带派——反正既然是皇甫家族的人,那算起来就是自己人了。 他便不再避讳,直截了当道:“说起来惭愧,鄙人是为上次城东资源分配的事情而来。上回我们让渡了百分之三的……” 他话未说完,就收到皇甫谧凛冽的一个眼刀,后半截话硬生生从水脉让渡上转了开去:“……当然,皇甫财团提供给配给局的资源可谓雪中送炭,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只是中途出现了一点变数,我们不得不匀了部分去接济城北地区——” 他原本想把水脉的事情隐晦再提一下,提醒皇甫家从这地下水交易中受益远超过他们供给的那部分资源;但皇甫谧眼神含有警告之色,似乎不想他在荀策面前提及那点心照不宣的交易。 陈酋官场中人,惯于见风使舵,何况他有求于人的地方多了去了。 于是他非常机警的再不提水脉之事,还补充了一句:“城北居民收到援助后,知晓是出自皇甫家之手,那些人非常感激。” 皇甫谧脸色稍有缓和,冷哼了一声:“我曾告诫过贵局,资源当用在刀刃上,不可挪作它用。如今再来向我们求援,皇甫家恐是爱莫能助。” 荀策在椅子上不安的挪动屁股,好像想说什么,被弟弟冷冷瞪了一眼,又咽了回去。 陈酋忙道:“那是,那是,我们也知道资源难得,肯定不敢在这么短的时期内又向贵财团开口。” “那陈局长今日……” 陈酋往皇甫谧坐着的方向倾了倾身子,热切道:“其实还是城东那点事,谧总你看,这不是因为答应的资源没能落到那些居民头上,他们现在闹事的频率越来越多了……联盟会议最近也不知怎么,频频把联盟军往外地区派,我一提安全防卫问题,都没人理我,说什么其他地下城,比我们这里安全形势严峻得多。咳,可是也不能由着那些下等人镇日游/行吧,他们还搞起了偷窃抢劫……” 荀策想起那些鸽笼子般的房舍,死气沉沉的街道和无人看管的小孩,一双剑眉慢慢皱了起来。 他在城东收缴私运军火时,情况还没有今日看到的这般严峻。 他道:“联盟军靠不住,所以你想来征借私人武装?” 荀策一开口,陈酋目光原本是在皇甫谧身上,这时也一愣,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他。 陈局长心中所想被直接点出,酝酿好的一大堆告苦辞藻都派不上用场,只好痛苦的挑明了来意:“大公子说的没错。” 荀策道:“皇甫家的护卫人数也并不多,而且他们是用来看守私人产业,并不具备……” 皇甫谧切断他的话,对陈酋道:“你要多少人?” “小谧!” 皇甫谧不理荀策,只对陈酋道:“维护城东秩序,和看守配给局储存的资源,对吧?三十人够不够?” 万万没想到皇甫谧此次竟然答应得这般爽快,甚至没另外提什么附加条件。 陈局长心中狂喜,连忙道:“够了,够了,谧总真是高瞻远瞩,有大局观念——” “但是家父近段时日不在此地,征调皇甫家私人武装需要经过他老人家同意,”皇甫谧慢条斯理道,“可能需要局长亲自手书一封,我令下人尽快送去。待取得家父回复后,便会将人调来。局长看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陈酋哪里会往其他方向想,忙不迭地满口答应。 目的达到,也不多作客套,立刻起身告辞,回局里写公函去了。 荀策眉峰皱得紧紧的,皇甫谧说得轻描淡写,他却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为什么要答应借人给这种假公济私的官僚?而且,调人什么时候需要经过父亲同意了,父亲不在期间,不是全盘由你做主吗?” 皇甫谧狭长的眸子似睡非睡的眯了起来,好整以暇的道:“当然不是借给他了。这三十个人,要跟着我和你,去地面。” 荀策消化了一秒钟,然后原地跳了起来:“谁告诉你我要去地面……不是,你不能去,太危险!” “要他一个手书给父亲,只是一个障眼法,这样父亲也不会对这些人的调度去向生疑。” 皇甫谧压根不理会他哥哥的强烈反对,自顾自道,“等他觉察到的时候,我们说不定已经从地面平安归来了,对吧?” “我没说要带你……” 皇甫谧忽然欺身逼近荀策,男人猝不及防,瞪大的眸底映出对方面上薄薄怒意。 皇甫谧攥着他衣领,一字一顿,道:“我说要去,就是要去。你要跟着游酒出生入死,就没有立场阻止我跟你冒险。” 他另一手贴近荀策,修长指尖抚摸上他左耳垂坠着的那颗红宝石耳钉。 红发男人只觉得耳垂那处传来浅淡的温度,同皇甫谧右耳垂上的那颗耳钉似乎在遥相呼应。 皇甫谧盯着他眼睛,热热的气息洒在他鼻间:“从我给你这颗耳钉的时候,你就该明白,你是躲不过我的,我的好哥哥。” &&&&&&&&& “——事情就是这样,小谧他也想跟去。” 荀策烦恼的给一瓶威士忌开了盖,倒了两杯,推了一杯到游酒手边。 他朝一旁的施言怨念的瞟了一眼:“施教授,我同游酒一路上都是压低声音说话,走漏风声的是你吧?” 他们三人此时坐在给游酒安排的客房里,这间客房也尽情体现了皇甫财团的阔气,家具摆设一应俱全,随时可以拉出去接待任意一个联盟会议高级官员。 游酒说着“我不喝酒”,荀策意料之中的耸了耸肩,把加了冰的威士忌礼貌性的往施言那边推过去。 施言做出惊诧的表情:“不能告诉谧总吗?他问,我就老实答了,我并没有被下达封口令啊。” 他看了看荀策推过来的玻璃杯,犹豫了一下,拿出手帕在玻璃杯边沿擦了擦,然后端了起来。 朝荀策举了举杯,笑道:“不过,谧总想跟去是件好事啊,有皇甫财团雄厚的实力做后盾,我们不是更加容易事半功倍吗?而且谧总行事周密,他必然有办法把行动做得滴水不漏,不该知道的人一个也不会知道。” “你倒是了解他。” 荀策发着牢骚,跟他碰了碰杯子,一饮而尽。 他烦躁的挠了挠头发,心里想的是父亲倘若知晓,不知要怎么大发雷霆了。他一人乱来就算,还把娇生惯养的小谧也牵涉进来。 施言微笑着也将自己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咽下,注意到游酒隔着杯子看他。 荀策好骗,游酒未必那么好骗,男人看向他的眼神里是不曾宣之于口的了然。 他肯定看出他告知皇甫谧,是带着故意的成分。 施言便对他微笑:“今日有惊无险,逃出生天,不喝一杯庆祝庆祝吗?” 荀策道:“他啊,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他喝过酒,今天还以为教授在这里,他会破个例。” 他提起威士忌酒瓶给施言倒上,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倒是教授让我开眼界了,我以为你们搞科研的,对酒精饮料会有所忌讳。看起来教授酒量不错嘛。” 施言道:“却之不恭啊。”他垂下眼眸,“能喝一点点罢了。” 他刚将杯中酒饮完,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拿过了杯子。 游酒道:“这些足够了,不用再喝了。要想庆祝,等我们从地面平安归来再喝不迟。” 荀策调笑道:“怎么,这就心疼了?” “……”施言看向游酒,男人把杯口朝下盖住,淡淡道,“谈正事要紧。皇甫谧既然要跟去,吃过晚饭后让他过来,咱们四人商量一下具体计划吧。” ——算了,多带一个皇甫谧,顶多就是他跟荀策两个人多吃点苦,更加小心谨慎点罢了。 至少荀策说过,皇甫谧从小就被训练接触过枪械,枪法很准,应该能照顾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艰难的用爱发电中 ☆、51、身世 51、身世 吃晚饭时皇甫谧没出现,他的贴身男仆说少爷今日不大舒服,请大少爷代为陪客。 于是荀策就跟游酒施言三个人扎扎实实吃了一顿,用的是皇甫家招待贵宾的最高规格。 游酒在地面那几日吃的不是军用干粮就是蠕虫,死亡峡谷休养的那阵子吃的喝的也清淡寡味,嘴巴里淡得出青苔来,终于逮着机会生龙活虎的补偿了一下。 施言还是很客气,彬彬有礼,他喝一碗汤的功夫,游酒和荀策面前一盘叉烧都下去了一大半。 陪他俩吃完后荀策说,他担心皇甫谧,他想带晚餐盘上去陪一会弟弟。 皇甫谧靠坐在他卧室那扇长长的飘窗上,一边的移动餐台上摆放着男仆半小时前送来的晚餐,碗筷还是原来的模样,葡萄酒也还盛在高脚杯里,没有动过。 他凝望着窗外,从二楼卧室能够看见开阔的庭院,下人们模糊的身影在庭院里来去。 荀策端着自己的餐盘,在虚掩的门口敲了敲门。 皇甫谧没有回头,但好似知道来者是谁,他道:“进来。” 荀策走进来,把餐盘放在餐台上,学着皇甫谧的模样,靠坐到飘窗另外一边。他觉得双脚搁在飘窗下方不大舒服,索性盘起腿来,把身子转向皇甫谧。 “小谧,等你吃过晚饭,游酒想要我们四个人聚集一下,商量到地面的具体计划。” 皇甫谧道:“你还记得第一次来皇甫家的那天吗?” 他忽然提起很久之前的事,这话题转得过于急速,荀策一怔,本来准备说的下句话“你如果身子不舒服,我就让他俩上楼来”也吞了回去。 红发青年想了想,他被皇甫瑞正式领养是在2052年末,也就是2053年阿修罗逼近地球的前半年。但在皇甫瑞正式领养他之前,两家父母就已经认识了好几年;而也正是多亏皇甫财团的资助,出身背景平平、甚而说家境窘迫的荀策才得以在地面念完小学。 他第一次被皇甫瑞带回家时,还只有7岁,当时皇甫谧6岁。 和皇甫谧不算正式见面,勉强只算打了个照眼。 “印象不是太深刻……”他坦言,“只记得皇甫家的大房子,爹娘牵着我走了许久许久,着实费了一番力才进到主宅里。” 皇甫谧道:“你不记得也是自然,父亲说你当时发着高烧,身体非常不舒服——” 他终于把目光转过来,带着点怀念的表情,回忆两人儿时的初次见面。 “他告诉我说有个和我同龄的孩子会来家里拜访,他也说过他有收养你的意向。然后我看到你,你紧紧的贴在你母亲身边,站在台阶下面朝我仰望。” “哦,是的,”荀策模模糊糊有了点记忆,“好像你当时一直站在楼上,不肯下来。” 看到荀策的第一眼,年少早慧的皇甫谧只觉得这个少年瘦弱、苍白、矮矮的看起来明显发育不良,一头招摇的红发与他孱弱的身板格格不入;身上穿着非常朴素的衣裳,袖口处磨损厉害,便连衣领都看得出浆洗了无数遍。 当时的荀策紧紧贴在他母亲身边,一双因为高热而烧得越发亮闪闪的眼睛四下里张望,与他这个一身华贵、浑身上下透着“给我滚远点”拒人千里之外气场的少年一高一低的对视时,还咧开嘴嘻嘻笑了笑,全然没有被他的居高临下压住。 他当时贴着他母亲,全程寸步不离;皇甫谧还以为他是胆怯怕生。 等他们一家人离开后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那几天荀策高烧到三十九度,其实是快要烧到意识模糊了,他贴着他母亲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在别人家倒下去而已。 皇甫瑞当时笑吟吟的对皇甫谧道:“咱们收养了今天来的这个小哥哥,做件好事,就当给小谧积福。” 皇甫谧反对得很激烈,他说那个少年看起来病兮兮的,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再说都有他这个儿子了,再要收养的话,为什么不养个可爱活泼的小姐姐或者小妹妹? 皇甫瑞拍了拍他脑袋,“他比你想象中特别。总之,父亲已经答应了他父母,会资助他的学业和日常开销,日后如果……” 他顿了顿,却没说出后文,只笑笑,“……有什么意外,也许还会接他来家里住。届时小谧可不要欺负人呀。” 皇甫谧的抗议毫无作用,几年后眼睁睁看着父亲将荀策领进了家门。 他当时甚至不无恶意的想,如果父亲按照他的想法,领回的是个香喷喷柔软可人的女孩子,还能做个童养媳以后过一辈子;这领个男孩来,难道日后要争家产吗? 荀策笑着去搂他的弟弟:“你是不是第一眼就对为兄倾慕不已?” 他搂得自然,一勾肩就把皇甫谧从另一侧揽了过来,就像过去十几年皇甫瑞不在的夜里,他安抚弟弟的惯常姿势。 皇甫谧身子僵了一瞬又很快放软,顺从的被他揽在怀里。 嗅到之前威士忌的酒气,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闷闷的道:“——父亲若是从来不曾收养你多好。” 那样他就不会对这个人,生出不该生起的心思,自己也始料未及。 “你怎么突然想起从前的事?” 男人一手揽着他,一手顺势到餐盘上拿水果,叉起一块就往他嘴里送。皇甫谧知道怎么让他无话可说,而他也有哄劝弟弟最娴熟的办法——那就是顺着他,对他好,然后皇甫谧就会被顺毛得服服帖帖。 果然那人闪躲了一下,扛不住他一直笑眯眯地把水果凑在他嘴边,只得勉为其难张开口咬了一小块。 荀策等他吃完,再伸手去替他取第二块时,皇甫谧看着他道:“你想陪游酒上地面,不仅仅因为他是你要好的兄弟;更因为你当初发过誓,若有朝一日有返回地面的机会,哪怕粉身碎骨你都要去找回你父母的遗体……十六年了,你从来不曾忘记过你的亲身父母,不是吗?” 原本一直含在嘴边的笑意淡去了,荀策破天荒的垂下眸,没有接话。 “你就没想过,他们没逃入地下,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 “小谧,”荀策打断他的话,“那是我为人子的责任。” 他揉了揉皇甫谧乌黑的长发,又咧嘴笑了起来,“只要上到地面,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 等待荀策和皇甫谧的功夫里,游酒和施言待在房里无所事事,各自走出房间,打算到皇甫家流水潺潺的奢华庭院里转悠透气,一前一后的在回廊上撞见了。 游酒试图给他身后的施言让个道,他往右侧闪了一大步。 结果施言正好也停下脚步打算让他先走,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在回廊上站住了。 彼此不是很熟,又是捆绑在一起要并肩作战的人,陡然降临的沉默就显得有些尴尬。 面面相觑了小半会后游酒没话找话:“皇甫家的庭院修建得挺出色的,把灾变前的风格竭尽所能的保留了绝大部分……教授也很欣赏这种肖似皇家园林的庭园风格?” 说完后他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不会找话题,这种台词就像英国人见面谈论天气,美国人见面讨论棒球一样,一看就是虚伪做作的寒暄。 以他猜想施言应该会同样客套又毫无意义的回他两句无关痛痒的内容,但施言愣了一瞬,却是道:“……我不清楚,我以前从未见过类似园林景观。” 游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在他认知里,就算施言在末世前不曾参观过苏州园林之类古老的历史遗迹,逛逛公园爬爬山景总该有过,便笑道:“灾变前地面上有很多风光霁丽的美景胜迹,纵然不似此处,教授也该有自己心仪的记忆吧?能够说给我听听吗。” 施言古怪的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没有。灾变前我是个孤儿,没有福利院愿意收留我。我去过最多的地方是天桥、地下通道和河边,你说的美景,就算在我眼前,大抵也抵不过吃饱肚子的念头。” 明显看见眼前的男人嘴边笑意渐渐散去了,露出一副意料之外、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局促来。 “抱歉,我……” 游酒仓促间找不到词道歉,他觉得自己好似无意中闯入了别人刻意保留的领地,窥破了某些不足为人道的过去。 他慌道,“我不是有意刺探你。” 施言站在他面前,他微微仰头看着游酒手足无措的困窘模样。 那个人以死囚身份,初次出现在死亡峡谷基地与他针锋相对的对视开始,就始终是冷静从容、不慌不忙的沉着姿态;除去他抱着大丹失控的那次,他还从未见过他这样自觉做错了什么事,因而露出孩童般懊恼自责的神情来。 兴许是下午同荀策喝的那点威士忌,上了头的作用,施言忽然觉得自己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对着眼前这个男人,慢慢述说一些什么的冲动。 他道:“我知道。身为孤儿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题。就像老话说的,‘有些坏事就是自然而然发生了,但那并不意味着是你的错。’我从来不以我无父无母羞愧。应该感到羞愧的是那些曾经做过不可告人之事的人们,是他们让成为孤儿这件事变成可任意遭人欺凌、玩弄于鼓掌的悲剧——” 但酒精的作用还来不及发挥到极致,就被游酒面上流露出的惊诧与似懂非懂的愤恨冲散了。 施言猛然刹住口风,在男人震惊的眼神中清醒过来。 他在心里暗道,我在说什么? 我想对游酒说出那些从来不曾宣之于口的阴暗过去吗? ——他跟我是什么关系,我是疯了还是痴了,要同他讲那些罅隙里的残破碎片? 就因为他曾经,被动的宣布过喜欢我这种类型? 施言不止住了口,他还后退了两步。 游酒试图伸手去抓他——完全是出于本能,在看见教授掩藏在金色镜片后一闪而逝的惊惶脆弱眼神后,就像大丹病发时同样无助的神情—— 游酒头脑嗡的一响,毫不考虑后果的就想伸手捉住他手腕。 他完全忘了施言很有可能再赏他一巴掌,只要他不经允许碰触他身体上没遮掩衣物的部分。 他几乎就要碰到施言的手腕,但施言已然先他一步转过身,急匆匆的从他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我不能坑【挣扎 ☆、52、整装 52、整装 他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 难怪他对那只黄金猎犬有着超出寻常的狂热,不惜一切要为它延长寿命。 他孑然一身在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世界里漂泊时,定然遭遇过不少寻常家庭的孩子不曾遭遇过的事情。 他那个全身上下一定要保持干爽整洁、厌恶其他人碰触的洁癖,是从幼时就养成了吗? 如果一个孩子连肚子都填不饱,他哪里有资格挑剔食物干不干净、衣物整不整洁、给他东西吃的人手脏不脏? 除非经历了比饥饿更加让人胆寒绝望的事情…… 游酒的思绪咯噔一下,像过载的电线,自动烧断了。 他把目光投向施言,后者自从荀策和皇甫谧从楼上下来,参与到计划讨论中来开始,就始终侧身坐在桌边,不正眼同他对视。 教授并不是一个容易让人心生怜惜的人,他扎实的专业素养和严谨的科学态度大多数时候让他显得高人一等,反而要让人家仰望。 但他今日这样偃旗息鼓的坐在那里,全程一语不发,只听荀策按照皇甫谧的意思讲述带三十人一同上地面的具体计划,就显得有点异于往常的冷清寂寞。 游酒一直望着他,施言看上去心不在焉,他觉得方才回廊上的那幕不曾说完的话仍藏在教授舌尖。 如果多点单独相处的机会,或许我能更了解他一些…… 游酒这么想着。 荀策喊了他几声,他才努力从自己漂移的思绪里拉回正题。 “我听见了,”他道,目光仍有一大半落在侧身坐着的施言面上,“明天我们分头行动,你和皇甫谧去搜罗需要准备的行动物资,顺便打听联盟军和联盟会议那边有没有对我发出追缉的消息。我和教授就待在皇甫宅邸里,我负责训练那三十个人,教授继续研究防辐射尘的药物,以及其他任何有助于行动开展的仪器设备。方才的安排我都听到了,一字不漏。” “为了不让联盟会议起疑,我们要抢先一步,在他们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之前先向他们要人。”皇甫谧十指优雅的交叉叠放在桌上,看着荀策道,“荀策同游酒是过命的交情,原本做好准备要在地下城接人,结果落了个空;到处也找不到游酒的踪迹。所以他会为了寻找游酒,向特种部队请长假,跟联盟军也要意思意思搅缠上几次。虽然不知道这种障眼法能拖多久,但在没有实际证据说明我们牵扯在内之前,联盟会议看在我爹面子上,也不敢直接派人来家里搜查。” 荀策表示赞成。 说的好听点是先声夺人,说难听点就是恶人先告状。 这种把戏当然难不倒无奸不商的皇甫财团总经理。 “研究所那边你有没有需要特殊交代的……?” 皇甫谧问施言。 施言道:“我临走前已将大丹托给齐伟上尉照料,它暂时不会有事。” 皇甫谧露出了然神情:“那只你很宝贝的黄金猎犬。” 施言点点头,没有接着话茬再说几句的意思。 皇甫谧看起来似乎也颇关心那条远超正常寿命的狗,谧总眼神闪烁了几下,在施言微微眯起的目光下几次欲言又止,费了老大劲打消了探听的念头。 “你们想去的那个新人类研究中心,既然是对外保密,研究方式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地方,估计我们没有办法通过递送公文或动用政治关系正当进入。带着交通工具和这么多人,目标也过大,最终偷偷潜入的人数不能超过5人小队——” 荀策打断他。“最后接近目的地时我和游酒去就行了。” 游酒道:“……教授也要去。” 荀策:“……” 皇甫谧:“那我也要去。” ——结果又回到原点。 经过一个白天的奔波和一晚上的商讨,几个人都有些倦意,再讨论了些细节便各自回房歇息。 皇甫谧回房的路上经过不久前游酒和施言撞见的那条回廊,意外的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游酒。 他入住的客房方向并不在主院这边,荀策也没同皇甫谧一道走,看这追上来的架势,他是冲自己来的了。 皇甫家二公子颇为讶异的挑起了眉,转过身。 “有事吗?”他问。 皇甫谧一向不待见他,游酒心里雪亮。 他为什么不待见他的原因,游酒也清楚得很。 虽然皇甫谧对他和荀策的关系捕风捉影得过分了点,但念在他确实一片真心待那个脑筋迟钝的兄弟,游酒倒也从来没真正上心跟他计较过。 何况在被联盟军设伏追杀的背景下,还能蒙他收留,谧总的一些小心眼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决定开门见山。 “其实我这次上地面,之所以要带上施教授,正是因为他那条朝夕不离的黄金猎犬。”游酒道。 皇甫谧环起双臂,似笑非笑。 “我想也是。” “除了那条救他性命的狗,施言这人对其他人类都冷情得很。我想不出他还有别的理由要去那个NHP中心。” “大丹曾经救过他的命?” 好像能够理解施言这种近乎病态的维护大丹的理由了。 皇甫谧本不欲同他多说,却从他关切的眼神里觑出了些什么,心中一动。 他边打量游酒神色,边慢慢道:“嗯。那只黄金猎犬阴差阳错引他来了地下安全区的入口,若不是那条狗,他早就跟地面的丧尸同化了。这是他报恩的方式吧。” 游酒道:“但是他自己也说过,狗的寿命已经远超正常犬类。它的继发症状可怖,就算去了NHP中心也未必可以拿到救治大丹的药物或方法。如果那条狗不能活下来……” “你很在意他?” 对面的青年嘴角噙起笑意,露出玩味的眼神打量过来。 游酒想了想,审慎的选择了一个回答。 “施言和大丹都对我有过恩情,我确实希望能够帮助他俩。” 他发觉在短暂交谈这几句话后,皇甫谧从方才有些戒备和不耐烦的神色,过渡到了一种可以说是缓和了下来的神情,似乎突然间就对自己生出了难能可贵的耐性。 他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原本慵懒迷人的面庞变得越发妩媚动人。 “关心他就好,做人确实要懂得知恩图报。”皇甫谧愉悦的道,“施言应该明白生死有命,他至少为大丹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放心吧,如果他真的要在地面发疯,我和荀策会帮你打昏他拖回来的。” 他眼睛发亮,破天荒的伸出手去拍了拍对面特种兵上尉的肩膀。这还是他从荀策口中听说过游酒其人以来,人生中第一次对游酒表示了善意。 他嘴角上翘的道:“你不用太为他担心。” &&&&&&&&&& 接下来几天,事情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荀策去联盟军那边大闹了一场,要求前去迎接游酒的负责人出来说话,追问对方游酒的下落。 而联盟军那边,黄琦淳带着剩余的小队成员狼狈的返回分部,对联盟会议没法交代,正是到处鸡飞狗跳追查游酒和施言的时候;因为埋伏设陷的并不是真正的顶头上司,而是幕后想要游酒性命的人,这种追查还不能大张旗鼓,只能背地里偷偷进行。 荀策一闹,黄琦淳只好搬出官方说法来敷衍他。 说有人中途劫持,特种兵分队全灭,联盟军同样死伤过半,联盟会议和联盟军会联合特种部队,想法设法找到游上尉并全力保障他的安全。 他看见荀策一头红发,心里颇有些嘀咕,他记得当日把游酒和施言从眼皮子底下救走的摩托车骑手就是一头红发。 但荀策一脸义正言辞,穷追不舍,黄琦淳无法确定当日那个骑手是他;加之不便于正面与皇甫财团对抗,只能派了几名探子在西城皇甫家附近和特种兵部队驻地溜达,希望寻找到荀策的破绽。 他在送走荀策后,偷偷同安排自己负责处理游酒的上司联系,说了自己的疑惑。 对方在联络器那头沉默良久,似乎也觉得棘手,让他暂时不要对荀策追得过紧。 黄琦淳误以为上司也是忌惮皇甫财团的权势:“他皇甫财团再权势滔天,如果真的惹到军方头上,我们也不能姑息吧?” 那头嗡嗡响了一阵,似乎是捂住了通话器,同旁边人在商量什么。 片刻后又松开捂住通话器的手,“如果真的是荀策带走了游酒,进入皇甫财团内部,我们有办法第一时间获知。这样吧,你从别的渠道接着追查,皇甫财团这条线就不用你管了。” 黄琦淳一头雾水,对着联络器发呆。 “比起这个,那把从C-23A里拿出的密匙你处理得如何了?那里面的资料,绝对不能流到媒体或联盟会议的手里;一旦引起了公众注意,只怕很多高官都脱不了身。” “按照您的指示藏在非常隐秘的地方了,随时可以销毁。”黄大校脱口而出,“不过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游学正他们那拨子还留在联盟会议里的人来打听过几次了……” “不该知道的不要问。”那头冷道,“如果再有外人打听,告诉他们密匙还在解密,隔三差五放点/烟/雾/弹/出去就行。” 大校先生其实也很想知道游学正拼死保护的情报到底是什么,从死亡峡谷基地拿到密匙后他心里一直有只爪子在挠。 碍于身边同样有安插的眼线,不得不三番两次强行按捺了打开看的冲动。 “是。” ☆、53、亲密关系 53、亲密关系 皇甫谧这几天忙着暗地里安排人员和搜罗物资,神出鬼没,就连贴身助理也不知他人在哪里。 皇甫瑞几次通过通话器试图联系他,不管是打去公司,还是打回家里,屡屡未能联系上。 皇甫财团主事人倒也不急,助理问他要否留言,他也没说,只慢条斯理的问了些公司的情况, 又问了问最近大少爷有没有出现在公司。 “大少爷?”助理想了想,“大少爷忙着去找他那个兄弟的下落。据说跟他同一届毕业的一个叫游酒的上尉,在执行任务返回地下城的途中意外失踪了,大少爷原本要去接他没接到。现在正在联盟军那边闹着……不是,正在问联盟军驻地代表讨要说法呢。” “哦?”皇甫瑞那边声音嘈杂得很,似乎并不在建筑物内,隐隐能听见风声穿过。 他不知听没听清楚皇甫谧贴身助理的话,沉吟了片刻,才问:“大少爷不去特种兵部队报道了?” “就上次城东误杀平民的事情,似乎一直没有摆平,大少爷还停职着。” 皇甫瑞皱了皱眉,助理听见他在那边说:“胡闹……” 助理小心翼翼问:“那,要不要属下同大少爷传个话?” 皇甫瑞道:“没事。我会再打来。” 然而在他再打来询问情况前,助理终于找到了皇甫谧,把这几天没能联系上的情况一一告知了他。 皇甫谧疑惑道:“老爹好好的问荀策作甚?” 他们两兄弟,荀策由于游离财团边缘,皇甫瑞对他一直是放养状态,让他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很少插手他的工作生活。 反倒是对他这个亲儿子管得贼紧,出个差在外地,三天两头要问他的近况。 助理猜测:“可能想你们了?” “……”两个成年大男人了,有什么好黏糊糊惦记的。 皇甫谧想了想:“我要到另一个地下城去一段时间,谈一桩买卖。如果老爹再打来,你就这么告诉他,约摸半个月就能回来了。” “那这段时间财团如果有事,属下该联系哪个地下城?” 皇甫谧含糊道:“有事你就打去找老爹。” 助理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但跟随皇甫谧已久,知道最乖巧的做法是一不过问,二帮着谧总打掩护——否则谧总一不开心,这做了快十年的助理,也别指望续约了。 &&&&&&&&&& 荀策从特种兵部队在城北的据点出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紧不慢的走着。 他从进入据点前,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但那人非常警醒,始终没有暴露行踪。 荀策心里好奇,他故意在据点里磨蹭了好一会,就游酒的去向跟前台小姐姐墨迹追问了半天,又再三重申在上头调查误杀平民一事有公正论断前自己决不归队。 大约磨磨唧唧耗了足有半个小时,才慢吞吞从据点后门出来。 他特意绕了条远路,想试探一下对方有没有那个能耐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就重新发觉了那个陌生的脚步声。 声音很轻,脚底却很沉稳,呼吸均匀而清浅,似乎并没有刻意掩藏行迹的样子—— 荀策在路过一个关闭着的店面前,猛然转身,一张手臂,把追踪者直接压在了墙边。 “这位小姐姐,跟了我一个多小时,是劫财还是劫色啊?” 他嬉皮笑脸的对那人道。 对方穿着便服,帽檐压得低低的,容颜秀丽,眼底的利光却遮也遮掩不住。 她在荀策利落的压制上来时,本能的做了个要反手应对的起手姿势,马上又压抑了下去。 但荀策曾经在特种部队与联盟军的联合演习中,观摩过联盟军操练方式,对他们的套路略知一二。 这跟踪他的女人只露了半招,他立马辨认了出来。 是军方的人。 他俩姿势暧昧,荀策身材高大,把玲珑身段的女子圈在臂弯里,远看颇有那么一副郎才女貌的味道,是以有几个路人经过,也只匆匆瞟了眼,不疑有他。 那女子犹豫了一瞬,仿佛在挣扎要不要同他说实话,终于还是开了口。 她道:“荀中尉一直在到处打听游酒上尉的消息……” 不错嘛,居然把他这两天的动向摸得清清楚楚。不过自己这阵子大张旗鼓,恶人先告状,确实想不被人知道也难。 荀策挑了挑眉,故作讶异:“你有他的消息?” 那女子从他臂弯旁站离开去,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她道:“我从别人口中得知,特种部队的游酒上尉失踪时,身边还有一位颇负盛名的教授……” 她抬起头,荀策看见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焦灼,“施言教授,他跟游酒一并下落不明。我想知道,如果荀中尉有了游酒的消息,是不是也能够查到施言去了哪里?” 荀策愣了片刻,细细看了看她,脑子里迅速转着弯。 看她模样,对施言的关心不似矫饰;但也难说,或许是联盟军来试探的另一种手段。 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你是施言的……?” 谷晓婕正想解释,转念一想,自己同施言非亲非故,若没有特殊的立场身份,要求一个并不认识的特种兵中尉提供对方踪迹也不合情理。 于是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是的,他和我关系非常亲密。我原本跟他约好,几天后接他回研究所,现在他人不见了,我很担心。能不能请求中尉,一旦有了他的任何线索,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不等荀策回绝,匆匆拿了一支笔,在他手背上写下一串数字。 果然是军方内部的通讯器号码。 “好,”男人一口答应,心里想的是回去就让人查这个女人的来历,“如果我找到了游酒,施言教授同他在一起的话,会告诉你的。相反,如果你先有了他二人的讯息,也请你告诉我。” 他随手将皇甫宅邸的号码写给她。 谷晓婕小心的收起号码,向他道了谢。 &&&&&&&&&& 被选去参加地面探险,而并不清楚自己真实任务的三十个人陆续抵达了皇甫宅邸。 他们被告知是执行一次护送任务,具体行程不透露,只要保证将大少爷、二少爷和他们的随从(游酒&施言:……)平安护送到某处就行。 皇甫谧特意从豢养了多年的私人武装中,挑选了他认为最精干、经验最丰富、做事最老道的三十名队员,交给了游酒。游酒作为特种部队的上尉,又亲历过死亡峡谷基地的死亡特训,把这三十个人训练得自然是鬼哭狼嚎面貌一新。 几天没日没夜的魔鬼特训下来,好好的小伙子们都脱了一层皮,对游酒这个初看沉稳冷静又俊朗的教官,已经产生了老鼠见到猫一般的天然畏惧,服从命令已经成为了直觉反应。 荀策勾着游酒肩膀耳语道,我觉得就算你从特种部队退役,以后也可以靠折磨私人保镖来混饭吃。 游酒说他们做的训练我都要陪着做一遍,要不换你来做? 荀策表示我成天在外为了寻找你而奔波,你不能再压榨我的劳动力。 两个人就这样嘻嘻哈哈的混着时光,全然没有即将奔赴地面的紧张感。 这天荀策从外面回来,却是一脸正色,拉着游酒往一边走去。 游酒正让那些苦逼的队员做三百个负重俯卧撑,被荀策一拉,心思还没完全转过来,眼睛还盯着最前面一名做得不标准的队员。 那队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他瞪得一哆嗦,赶忙压低了身子。 “什么事?”他问,“过两天就动身了,我这加紧做最后特训呢。” “你知不知道施言有个联盟女军官的恋人,叫谷晓婕的?” 游酒终于把目光转过来了,他显出一点微微的错愕,似乎根本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字典里只有科学研究的寡情教授,居然暗地里交了个女性情人。 荀策越发觉得自己花时间打探的这些信息有所帮助。 他遗憾的叹了口气,拍拍游酒肩膀:“看样子你是不知情啊。这个谷晓婕,据线报说是联盟军的一位上尉,军官世家出身,背景好得很。施言这几年来往地下城和死亡峡谷基地,都是这位谷姓军官负责接送,外界传闻她已经向施言求过婚了。” 游酒一双英挺的眉峰慢慢拢了起来,他又想起施言淡淡的说过一句“我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那自然是喜欢女人了。 游酒慢慢道:“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他觉得嗓子眼里似乎堵了一团沙子,痒痒的咯着难受;但要认真咳喘起来,似乎又咳不出什么异物。 心口也有什么地方空空落落的,但他知道,那里原本就没有什么理由被填满。 荀策啧了声:“我这不是为了帮兄弟一把?毕竟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嘛。那个谷晓婕,也是痴情得很,你们失踪后,她就在到处打探施言的下落。要不是她为了获得消息跟踪我,跟我说了实话,我还注意不到她身上。” “你没走漏风声吧?” 荀策耸了耸肩。 “施言自己都不肯同她明说,显然是不想拖她下水。我又何必去做这个坏人。” 游酒道:“那就好。” 他往那些被他晾了十几分钟的队员们走去,边走边道:“这事你可以同教授说一声,由他自己处理罢。” 荀策冲他背影道:“你就撂下不管了?” “没空。” 红发男人为难的叹了口气,要他去同施言讲这些本来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他是不情愿的;本来打听谷晓婕的信息就是为了给游酒做个参考。 现在当事人干脆果断放弃了,反而留他这个多事佬进退两难。 挣扎了半天还是妥协,荀策叹着气去了施言房间,没什么劲头的叩门。 “施言教授?” 敲了好一会没人应门,荀策正想着施言是不是不在屋内,忽然又听见房里传来了走动的声音。 他又大声了些:“施言教授,我有件事要同你说,你方便开门……” 房内的声音一顿,半晌寂静后,荀策忽然听见玻璃器皿破碎的声响。 常年警觉的神经立刻绷了起来,男人大声道:“教授?应我一声!!!” 房内一片死寂。 荀策当机立断抬脚踹门,踹了几下,脚后跟都要踹骨折了那门还纹丝不动。 他龇牙咧嘴的立刻掉转头往中庭跑,去找管家拿钥匙。 游酒看见荀策以中箭的兔子一般的速度飞快从施言住的地方蹿了出来,嚷嚷着冲他道:“教授房里有古怪,我去拿钥匙开门——” 话还没落音,就见一道黑影从眼前一掠而过,游酒像一头敏捷的猎豹嗖地从他身边扑了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荀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剧烈的窗户破裂声—— 游酒那小子居然不假思索的,直接砸开了他家窗户。 ☆、54、启程 54、启程 游酒隔着那层清澈而厚重的窗户玻璃,看见屋内施言仿佛失去意识般歪靠在桌子旁边,脚边碎了一地实验用的器皿,里面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 他心底猛然一抽,不假思索的脱下衣物包住胳膊肘,凑近窗玻璃猛然砸去。 哐当几声巨响,窗玻璃朝里破开,尖锐的碎片穿过衣物划破手臂,好几块小碎片扎进肉里,当即血糊了一片。 游酒顾不上细看,他把拴住窗户的拉锁掰开,翻身跳进房内。 施言不知在房里做什么,房门窗户都关得紧紧的,窗帘拉下一大半,房间里灯也没开。 他人倚靠在一张置物桌旁,眼睛紧紧闭着,双唇紧抿,面色苍白,额头渗着细密的虚汗。 游酒一个箭步蹿过去,正好赶上扶住他往下滑的身体,另一只手立刻去掐他人中。 “施言?” 男人焦灼的唤着他名字,担心他失去重心只好把他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摇晃他肩膀。 施言头脑昏昏沉沉,经过改良的军用胶囊产生的副作用让他一时半会难以睁开眼睛,只觉得人中部位被掐得生疼,游酒还在毫无自觉的拼命摇晃他。 他被晃得越发头晕目眩,勉强想打开的眼皮又重又沉。 游酒掐了他好一会,又探手试了试他气息,惊觉施言的气息非常薄弱,几乎感觉不到。 “该死。” 施言听见他低低咒骂了一声,然后自己的下巴被掐住,头被迫朝后仰高了些。 他不会想…… 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转完,就有一双干燥的、略微有点脱皮的嘴唇凑了近来,自己两颊被挤压着迫使嘴唇张开,然后一口氧气渡了进来。 四唇相触,男人强烈的存在感直冲而入,一阵细微的颤栗从唇瓣相擦中流窜而过。 施言登时骇得僵直了全身,他豁尽全身力气,猛然打开双眼。 游酒正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低下头来准备继续人工呼吸,猝不及防撞进教授震惊的眸子里。 这人苏醒得太过迅速,游酒毫无防备下一口气根本换不过来,俯下身的惯性也没能刹住,正正方方的就吧唧一口亲在了教授嘴角。 然后游酒猛然直起身,大口大口呛咳起来,噎住的那口气憋得他俊脸通红,太阳穴旁青筋直跳。 “我不是有意……” 他边咳边奋力解释,心里骤然明白过来,自己是太过心急乱了阵脚,人家施言压根没有昏迷好吗?! 他意识到自己一只手还揽着对方腰身,忙乱之中又想赶忙撒手,又担心一撒手这人半坐着的身体要栽倒到一边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游酒勉强的为自己分辨:“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施言在他怀里就像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浑身上下关节僵硬,游酒怀疑自己只要再多靠近他一寸,这人就能用锤子敲击着发出梆梆的声响。 教授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把他推开了。 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站起来,低头看见地面一片狼藉。 施言藏在金色镜片后的眸色闪动了几分,他微微启唇,又忽而紧紧闭了闭——方才游酒落在他唇瓣上的感觉还如此分明,仿佛被温热的小动物爪掌轻轻挠了一下,挠得心头又是恼火,又是轻轻的悸动。 “我在试验军用胶囊改良后的效果。” 他转过头,不看游酒的神情,避重就轻的说起这次乌龙发生的原因,“心急,药量下重了些。下次不会再出意外了。” 游酒努力的保持正常回应:“那就好。” 施言避开他的目光,视线上抬,看见被撞开的窗玻璃上洇开一圈淡淡的血迹。 教授心里一动,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移回来,看见游酒右边手肘包裹在一件破损的上衣里,碎裂的玻璃渣从褶皱缝隙里冒出头。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抓住游酒手腕。 男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就看施言在他面前蹲下身,替他脱去包裹着胳膊的那层衣物。 被划了好几道深深血痕的胳膊肘露了出来,因为用力过猛,有几处玻璃碎块扎得很深,动作间细小的血流不断渗下。 游酒试图把胳膊抽回来:“一点小伤,我去找点酒精消毒就行。” 施言冷道:“我实验室没有酒精吗?” 他把他摁在椅子上,返身取来镊子、酒精、纱布和针线,板着脸给他做起应急处理。 游酒:“……” 他低着头,看同样低着头的施言在他手臂上忙碌,栗色的软发看上去如同一只毛茸茸的小猫轻轻晃动,勾得人心痒痒的,想摸。 手臂的伤口随着施言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的抽痛,游酒努力压抑想伸手触摸教授头发的冲动,嘴角微微翘起,凝视着人的眼神越发柔和。 荀策用好不容易取来的钥匙打开施言房门时,看见的就是游酒瞬也不瞬的凝视施言一举一动的表情,仿佛观赏什么赏心悦目的画作美景。 而施言垂着眸,聚精会神的给游酒受伤手臂消毒、擦药、缝合,他的神情专注,嘴唇微微抿着,没有半分愠怒或不耐的神色。 游酒的好友于是杵在门口,踌躇了半刻,又悄悄阖上门,倒退着离开了。 游酒安静得像只被打了镇定剂的狮子,眯起眼眸,脾气和善的任由施言在他手臂上忙来忙去;甚至起了不切实际的念头,觉得这样仅此两人的亲密互动,最好能无限期的延续下去。 施言直到把他伤势处理好,叫他自己开门出去为止,都没再正眼看过游酒一次。 两个人好像同时失忆一般,颇有默契的不去提及那场毫无意义的人工呼吸。 施言蹲在地上收拾被自己不慎打翻的器皿,根据军用胶囊发作时间重新统计数据,认真计算并修改本子上的公式,过了足足一个小时后,才如梦初醒的记起来一件事。 ——他给游酒包扎伤口,触摸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时,从头到尾,都忘了戴手套。 施言握着一把试管,愣在了实验台前。 他摊开手掌,愕然的注视着自己修长十指,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摩挲过男人肌肤、从濡湿血液中缝合伤口的些微体温。 他愣愣的举起食指,鬼使神差的,轻轻触了触自己唇侧被亲过的位置—— 那里,他也忘记了应该要擦洗才是。 &&&&&&&&& 皇甫谧费了点小劲儿,成功诓过理事会,把皇甫财团的货物运输机征借了一台出来。 为了掩人耳目,还不能在财团眼线范围内登机,他提前几天指示心腹们把运输机通过十几辆重型车辆拖到一个地形合适、人迹罕至的地方藏起来;再经过精心挑选,从城东贫民窟找了个与皇甫财团无关的、退役的飞行员,蒙了眼带到地方,再告诉他飞行路线。 飞行员一听要上地面就懵逼了,地上阿修罗辐射尘遮天蔽日,超过一定时间就会感染尸化,这是拿命换钱啊? 但他似乎也别无选择,他如果不去,一家老小的生计就没有着落。 最后咬着牙坐进驾驶舱,也全当是陪着这群异想天开的富家公子去送死的。 异想天开的富家公子头头率先走进了简单改装过后的客舱,目光四下一扫,该备齐的物资都整整齐齐堆放在了后面的行李舱里。 荀策跟着上了舷梯,递给他一瓶药剂。 皇甫谧知道这是施言改进后的防辐射尘药剂,若无纰漏,在地面能撑半个月时间。 他还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受感染的丧尸,哪怕是音像图片。这阵子他一直在忙着准备各种物资是其一,其二是,他下意识觉得那种浑身腐烂、散发恶臭的东西极不雅观,令人恶心。 “你要一直跟着我,不能离我太远。” 他叮嘱荀策,看起来非常不放心他的样子。 荀策笑了:“那是当然,我会保护你的,别担心。” 他以为皇甫谧是害怕了,伸出手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又到驾驶舱去给飞行员药剂。 ——我才不怕。 皇甫谧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想。 如果你变成了丧尸,我第一个就要施言和游酒的命,然后我会陪你。 我这辈子都是要同你在一起的,我有什么好怕? 他耸耸肩,把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那边,游酒同三十名神情严肃的队员简单做最后交代。 他说着说着就想起登上C-23A的父亲,游学正当时也是一脸正色,怀揣着他的信念和目的,带着一批联盟军精干飞上了地面。 然后飞机坠毁在了S市,一去不返。 这次通过地面,去往新人类研究中心的旅程,会不会也落得同父亲一样下场? 施言站在他旁边,游酒每说完一个重要事项,他就将相关药物和行囊逐一分发下去。 施言教授依然穿着一身整洁干净的白大褂,高挺的鼻子上架着无框金色眼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具有权威性和安全感。 人类对未知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对于这拨灾变开始前就躲入地下城的人来说,一生从来没有见识过丧尸,所有的认知和印象都来自这段时日的突击培训。 比起一身简装、身材挺拔高大的游酒,在众多队员心目中,这个穿白大褂的年轻教授是医疗和科学,已知性和未知结合的化身,危及关头说不定反而更能救人一命。 三十双眼睛不由自主转到他身上,于是游酒说的话就轻飘飘的从左耳进,右耳出了。 施言将所有物品分发完毕后退回游酒身侧,注意到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游酒上尉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他负责统筹安排一切行动步骤。”施言道,“请大家务必按照他的指示行动。如果行动中出现单凭武力无法解决的危险,我们会提前告知大家应对之策。” “以及,大家不要把此次行动设想得太过可怖。我们只需要各位护送我们一程即可。” 毕竟此次行动是自行组织,没有死亡峡谷基地那种刻意要算计谁的暗箱操作在里面。食物充足,药物充足,枪械充足,燃料充足,人员也充足。 皇甫谧精心筹备的行动计划理应万无一失。 运输机发出的嗡嗡震鸣声,遮过了一辆小型SUV悄然驶近的声响。 等到游酒察觉时,那辆不知从何处冒出的SUV已一个漂亮的刹停,直接停在了运输机起飞的航道上。 穿着联盟军服的女子开了车门,朝站在舷梯下的游酒遥遥敬了个军礼,同时快步走了过来。 “游上尉,联盟军终于找到你了。” 她说着,下一刻目光却越过游酒,落在他身侧施言身上。 谷晓婕发出轻轻的叹息,她道:“你们要去地面,请带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了!! 四舍五入就等于上床!!! ☆、55、异变 55、异变 “这个女人哪里冒出来的?” 飞机平稳起飞许久后,皇甫谧终于忍耐不住,皱着眉朝坐在侧后方的谷晓婕投去一瞥。 那名容颜俏丽的女子,神色乖巧的贴着施大教授坐在一旁,一点看不出不久前用SUV拦道、威胁不带她走就要去联盟会议告发他们的心机。 荀策莫名其妙,摊着手,表示自己全然状况外。 “我就在外头遇见过她一次,她说自己在寻找施言罢了。我没同她泄露过任何信息。”红发男人也紧跟着回头瞟了眼谷晓婕和施言,颇有些头痛的道,“可能是施言自己告诉她的?” 毕竟是未婚妻,关心则乱。 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数不仅扰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还让运输机内的空气变得分外奇怪起来。 游酒远远的坐在靠行李舱一角,仿佛唯恐沾染上施言那一角的粉红色空气。 他偏着头,注视着舷窗外低低掠过的景色,神情专注得就像光凭眼神作动力,就能帮助这辆货运运输机穿过军方封锁,直抵地面通道。 出于连自己也捉摸不清的心理,施言几度想扭头过去看看游酒面上表情,但每回都很好的克制住了。 谷晓婕就贴着他坐着,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从天而降的联盟女军官身上。 “谷上尉,你从什么渠道得知我们要去地面?”他不想显得过分紧张和严厉,但此事关系重大,任何一个变数都有可能导致最终失败。 这名女性确实总是以关心爱慕他的形象出现,他也曾认真思考过和她组建家庭的可能,然而那些都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如果她其实另有盘算呢 谷晓婕从未见识过温和沉静的教授,露出这样戒备的表情。 他虽然嘴角仍然挂着她熟悉的笑意,眼神里却没有温度。 而且,她有股错觉,她坐在他身边,他问话的时候心思并不全然在她身上。 她能感觉到施言几次欲言又止的偏头动作,他掩藏得很好,肩膀绷紧后倾的曲线却不会骗人。 皇甫谧和荀策坐在前排,后排孤身一人坐着的,是游酒上尉。 高大英武,眉目肃整,即便身着便服,也自有一种久经历练的沉稳气势。 她听说过不少关于游酒的事,自打他从狙击计划中存活下来,成为地下城所有居民心中的英雄后,施言教授似乎就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我是不是不该一时脑热,就追了过来? 她想起自己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施言,去找过当初负责接游酒的黄琦淳大校,去找过特种兵部队,找过荀策,也曾试着往皇甫宅邸拨打电话。 就在到处都得不到消息,一筹莫展之际,昨日晚上,有人往她门口放了一张字条。上面详尽的画出了运输机预计起飞的地方,提点她施言正陪着游酒,执行一场需要再度上到地面的秘密任务,或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 纵然蹊跷,她仍然迫不及待的捉住了这来之不易的线索,驱车赶了一百多里,赶在运输机起飞前搭上了末班车。 现在她坐在施言身边,后者虽然没有流露出明显拒绝的神态,她也心知肚明自己不那么受欢迎。 “我……”她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实情,“有人往我门口放了一张字条,告诉了我你可能遇到危险;我一时冲动,就跟来了。” 她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坐在前舱里的几个男人全部听见了。 皇甫谧心中一惊,而施言原本就皱着的眉峰拢得更紧了。 荀策马上回头朝游酒投去一瞥,正好游酒也听见这句,把目光从舷窗外转回来,和他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是施言告诉她的…… 那么消息泄露的唯一可能,就是他们的行踪已然被什么人掌握了。 对方利用一个普通的联盟军上尉,还是名女性,混入他们这趟行程中,安的什么心 “待会下了飞机,你找几个机灵点的人把她看守起来,”皇甫谧低声对荀策道,“别让她坏了事。” 其实谷晓婕乍一出现的时候,荀策就想把她押到最后面的行李舱坐着。 顾忌到她好歹跟施言有种亲密关系——看她上机后旁若无人的端坐在施言身边,施言也并没有驱赶她的意思,就更加笃定了这种判断——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就没好意思一上来就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 不过游酒那小子,倒是自觉得很,一见人未婚妻现身,立马退避三舍,恨不得眼观鼻鼻观心,缩到角落里。 他也有这么怂的一天。 皇甫谧说完,荀策刚点了点头,又见他懊恼的道:“应该还找个人来搜搜她的身才是……” 荀策:“……” 从舱头看到舱尾,此次地面行动中参与者包括驾驶员在内,共计三十五名,全部是男性。 这就很尴尬了。 “我们这架飞机上有无线电屏蔽装置,她就算带着窃听器,应该也发挥不出作用——”荀策还没说完,机身忽然猛烈一晃。 皇甫谧本能的抬手捉住了他胳膊,就听驾驶舱里传来飞行员的声音:“坐稳,我们要通过封锁线了!!” 方才还平稳飞行的运输机突然机头拔高,朝上方呈45度角展翅飞去。机舱里的东西但凡没有固定的,随着惯性都在往舱尾滑动。 谷晓婕和皇甫谧反应一致,机身刚刚倾斜,她就敏捷的捉住了施言搁在扶手上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白大褂,女子温热的指尖温度传来。施言似乎想抽出手,指尖略抬了抬,还是按捺住了不动。他目视前方,手心紧紧抓住了两侧扶手。 游酒揪住旁边的固定支架,伸出一只脚,勾住了一只从飞机前侧往后滑来的行囊袋背带——里面装的是谷晓婕的随身物品。 他心中一动。 飞机爬升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如同上次乘坐死亡峡谷基地派去的运输机般,机上各种按钮都在发出不负重荷的尖叫。 机舱里几十个人都紧紧攥住自己身边够得着的能稳定身体的东西,气压的飞速改变让每个人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荀策把皇甫谧的脑袋搂在自己怀里,给他捂住耳朵,同时又多此一举的大声问他:“这个封锁口的看守,不会击落我们的飞机吧?” 皇甫谧同样大声吼回去:“打点过了!这里的守备最松懈!但是!如果他们要反悔!!你就最好再抱紧我点!!” 荀策简直不知道这个弟弟是悲观还是乐观了,他只好别无选择的把他再抱紧些,免得飞机颠簸起来给他磕着碰着了哪里。 机舱里好一阵兵荒马乱。 唯一有过这种急速攀升乘坐经验的游酒,趁着所有人都在眼花缭乱的当口,飞速的埋下身,将女军官行囊袋里的物品翻检了一遍。 他不敢翻得太过大张旗鼓,只略微把他觉得怀疑的东西拿在手里点检了一下,确认了并没有安放什么间谍类装置,又飞速将东西复位。 等飞机终于冲出封锁线,跃出了地平面,逐渐恢复到平稳行驶状态时,他已经不动声色的将谷晓婕的行囊,悄悄踢回了前面座位下方。 行囊里没有让人起疑心的东西。 如果有,那也只可能在她本人身上。 &&&&&&&&&&& 从地底猛然穿过封锁口,再次抵达地面,舷窗外的景色让游酒再一次觉着了陌生。 上次狙击计划46的成员乘坐运输机飞上地面,天空中虽然漂浮着诸多灰色絮状物,到底还是有阳光的。太阳若远若近的挂在上空,光线亮眼,比地底的人造光源鲜明真实得多,似乎抬手可触。 而这一次,他透过舷窗看见的,只有层层翻滚的黑云,黑云里囤积着无数卷动层积的灰褐色絮状物,仿佛一块块连接在一起的沉重又肮脏的抹布,遮蔽了视野,连气流都凝滞不前。 没有阳光,舷窗外偶尔闪过一道道残破闪电,亮光每每都像拦腰斩断般戛然而止。 诡异的气象条件,与游酒先前同他们描述过的相去甚远。 机舱后排趴在舷窗上看的队员们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显出了有些困惑不安的神色。 “我们是不是飞错了地方?” 荀策放开怀里的人,趴在舷窗上看了好一会。 “这跟游酒同我描述过的不一样啊。” “辐射尘的蔓延范围更广,浓度更重了,阿修罗仍然在不断逼近地球。”施言也从自己的座位旁朝外看去,神情慢慢凝重,“如果它突破大气层,或是受地心引力影响,分裂掉下几块陨石,哪怕只是一两小块……” 不用他再说下去,这些在地底活了十几年的人,一瞬间都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 在地球外徘徊的小行星已经足够引起地面如此大的动乱,一旦它靠得更近,其辐射物质弄不好能穿透地表岩层,直抵他们如今千千万万幸存人类所处的地底,——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是掘地三尺,无处可逃了。 机内氛围越发压抑起来。 就在机舱内所有人都沉默的凝望舷窗外,各怀心事时,驾驶舱里始终一语不发,专心致志看着仪表盘和导正航向的飞行员,把头扭了过来,报告了一个听起来更加不妙的消息。 “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我们好像偏航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显得镇定点,偏过头来看着后舱坐着的几个人时,声音里还是微微发了抖。 “设备运转正常,没发现任何故障之处,可是我们就是偏离了原先设定的航线。我刚才手动校准了一下目标,发现我们一直在往东边航行……尝试了所知的一切方法,无法控制它返回原来的航线。再这样下去,我们会离原定目的地越来越远——我会尽我所能再争取修正航线一次,半个小时内无法办到的话,恐怕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紧急迫降。” ☆、56、迫降 56、迫降 最后他们不仅是紧急迫降,飞机在最后关头,还出了点惊险的小岔子。 落地时起落架不知何故未能平稳放下,机身连擦带滑,跌跌撞撞滑进了一片稠密茂盛的树林。 巨大的前冲力带动沿途树林一片哗然作响,树枝一晃而过拍打舷窗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上十个巨人在争先恐后甩这架飞机耳光。 满机舱的人像篮子里的土豆滚来滚去,被颠得七荤八素。 飞机好不容易一头栽进软泥里,堪堪刹住势头,每个人身上脸上基本都挂了彩。 不幸中的万幸是,飞机至少是平稳降落,没损失什么零部件,外壳只是挂彩,并未破损。 临时被抓来开飞机的退役飞行员用了吃奶的力气把飞机降落,满头油汗的从驾驶舱里出来了。 面对一舱惊魂普定看着他的人,他面色古怪的解释道:“如果不紧急降落,我不知道飞机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趁着油量还足,最好全机仔细检查一遍,再试着按原定航线起飞。” 荀策道:“他说得对,我刚才进了驾驶舱,陪他一道检查了仪器设备,驾驶舱里的仪器没有毛病,却一直在往东飞,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指南针和GPS不能用了。”皇甫谧道。 他手里的罗盘针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旋转,谧总的面色从刚开始驾驶员说飞机偏航时就沉了下来。 游酒站起身,“很有可能磁场发生了变化,或者由于我们低空飞行,受到地面什么物质的影响。你们先检查飞机,我们到附近去查探一下……” 施言忽然道:“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 他语声沉静,这句话却在一干正窃窃私语的队员中引起了奇怪的震动,立时就把满舱嗡嗡作响的议论声压了下去。 很快,一个接一个的,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正发出嘟囔般呓语不清的声音,朝他们这架落地声巨大的飞机沉重的挪过来。 像是还没睡醒的人类喉咙里发出的含糊咆哮,又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凶兽发出呼哧呼哧恶臭的喘息。 游酒:“丧尸。” 他侧耳听了听,在满舱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空气中,又补充了一个字:“……群。” 荀策猛然惊醒,抬手就去掰开紧急逃生门,厉声道:“快,都出去!拿起你们的装备,所有人出机舱!!!” 他抓起一边还在怔愣的皇甫谧的手,提高音量:“发什么呆,待会被围炉了谁也跑不掉!” 驾驶员愣愣道:“那飞机和飞机上的物资怎么办?” “先避开这群丧尸再想办法。”游酒已从后面干脆利落把他推了出去。 要么怎么说皇甫家的私人武装还是有一定眼力和见识的,至少比游酒他们那支临时组建的死刑犯队伍要有组织纪律得多。 虽然还没从飞机不按预料的飞行——突然迫降——猛然遭遇循声而来的丧尸包围——必须弃机跑路——的一连串激变中完全回过神,身体还是本能的遵循了游酒的指挥,抄起座椅下的装备,一个接一个的钻出了停得歪歪斜斜的运输机。 游酒看了眼施言,施大教授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腰间还系了个装满各种药剂和注射器的腰包,略显笨拙的从舱门跳下。 他本想伸手去搀教授一把,手臂刚抬起30度,就看见谷晓婕背着她的行李包紧跟着施言跳下,女军官跃下时手臂自然而然的搭着施言借了个力。 游酒就把刚准备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他默默的返身阖上机舱门,为免丧尸胡乱推拉弄坏了舱门,还多加了几道锁。 不远处的脚步拖沓声和嘟囔咆哮更加逼近了,难以忽视的恶臭顺着粘滞的空气飘了过来。 荀策在一棵树后冲他招手:“过来,动作轻些,这里有个往上走的山坡,我们到山顶看看情况。” 他们按照原本的部署,将三十人的队伍分为5人一小队,分批上山。所有人行进时声音都压得很轻,不欲引来更多的“地面生物”。 游酒最后一个离开那架停靠在树林边的飞机时,朝后方瞟了眼,已经能从枯残衰败的林木间,瞥见隐隐约约的人头浮动了。 荀策找的地理位置居高临下,爬了半个多小时,到达山顶,四下里景色尽收眼底。 他们紧急降落的地点处于一面湖泊的西边,湖泊内水体浑浊不堪,望不见底,想来再无活物存活;湖泊东侧东侧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平原上绿草葱葱的景色早被一片枯黄焦败取代。偶尔能看见一些晃动的影子,在平原各处如喝醉酒的醉鬼,漫无目的游荡,行进路线歪歪扭扭。 施言从背包里取出大地图,摊开来,在地图上找寻他们降落的具体位置。 他研究过许多次这张地图,地图上有一个用红色棋子标注的地点,即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新人类研究中心末世前最后所处的地面位置。 从密匙中获取的信息得知,灾变后新人类中心的地面建筑已被遗弃,改为以原址为起点,朝地底深处挖掘通道,另外建立了一个地底的研究中心,把所有相关资料和研究对象都迁移到了地底。 这个地方是独立的军事研究设施,不从属于联盟会议掌控的任何一座地下安全城;它的保密措施及安防手段就连游学正他们收集的资料库里都语焉不详。 施言显然做足了功课,他在地图上画出了好几条通往红色棋子的路线。 指南针和GPS失灵,他便一边立了个简易日晷,努力辨认天空中稀薄的太阳光线射来的方向;一边心算航行时速和飞行时间,加上往东偏离的距离,迅速在地图左下角画了个大大的蓝圈,明确了他们降落的位置。 “这样看起来,我们其实没飞多远,光偏航了。” 皇甫谧看着那几条用绿线画出来的路,再看看那个蓝圈,看起来他们离无论哪条路都很远。 施言道:“如果飞机没出问题,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这条路线上。” 指尖轻点最简短的那条直线,“飞上三个多小时,在太阳落下去之前就能抵达地面建筑外围。但现在……如果飞机仍旧持续偏航的话,那就只能放弃航线,走地上,赶在十五天药效结束前抵达地面建筑,找到通往地下的通道。” 皇甫谧怀疑的道:“你这样说,不会是飞机真的不能用了吧。到时候我们返程怎么办?” “你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 教授把地图阖上,一脸平静的回答他。 皇甫谧:“……” 要不是荀策死活要替他兄弟游酒出份力,谁耐烦陪你们跑到地面来参观丧尸?? 我堂堂皇甫财团总经理,有的是关乎人类存亡的重大事情要忙好吗?? 他给施言一句话噎得半天回不了嘴,心里恼火得很,又发作不得。 谷晓婕跟着施言一路爬上山来,此时还想贴近他身边一同看地图。 皇甫谧找着出气机会,立刻对几个人使了眼色。 那几人早经荀策交代,非常客气的走到谷晓婕身边,请她“不要干扰施言教授的工作”。 谷晓婕自然知道自己不论在机上还是这支地面冒险队伍中,都是不受欢迎的,对方肯给她一瓶抗辐射尘的药剂服用,已算极大的让步——或许也是出于末世女性格外珍贵的新道德理念——最好不要跟他们对着干。 她乖顺的走到一边。 荀策派了一队人用望远镜眺望飞机近处丧尸群活动情况,另两队人在山顶周围逡巡。这山顶上只有一片不大的空地,同时站上几十个大活人,还是有点挤,目标也太大。 他用手肘顶了顶游酒,轻声问:“你在她背包里发现什么没?” 他俩多年特种兵学院搭档,默契十足,游酒那点小动作只能瞒过别人,荀策一眼就能识破。 “什么也没有,就几件换洗衣物,女性用品,军用防身工具。我在想要么就是她果真只为了追施言而来,要么藏了东西放在身上。” “你敢不敢去搜她身?” “……这又不是在学院结业考试,还玩激将法这套?” 两个人互看一眼。 游酒道:“我们不用去搜身,也有办法逼她脱下衣裳。” “耍小心眼不好吧游上尉?” “你想当着皇甫谧的面去摸她身上,我也没意见。” “要不还是按你的意思来吧。” &&&&&&&&&& 丧尸群并没在飞机附近逗留太久。 它们推搡嗅闻拉扯了一阵子,没从面前这个散发着温热的机体上找见鲜活的血肉,很快丧失了围拥飞机的热情。 从望远镜里,能清楚的看见那些被声音吸引而至的丧尸们,摇摇摆摆的从机体两侧分流离去。 再三确认方圆十里内没有大型丧尸群后,一行人兵分几路从山顶下来,小心谨慎的沿原路返回。 然而,还没等他们抵达飞机停泊的地点,尚隔着一大片灌木丛,就看见了从那个方向燃起了冲天火光。 火焰从飞机尾部开始出现,以不可阻挡之势急掠而上,沿着机身蹴成了一片燎原火海。 热浪伴随着四周飞散的焦黑木叶,借风助长的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皇甫谧:我非常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施言是个乌鸦嘴。 ☆、57、推手 57、推手 一本书砸到了地上,又一本,紧接着是雕花鎏金桌面上所有的器皿、文书被一股脑扫到地上,铺着地毯的隔音地板在主人骤然爆发的怒火中,不断发出咚咚重物坠落的声响。 书房门口站着的保卫人员,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双目平视前方,假装没有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动静。 他们还从没见过皇甫瑞发脾气,能让皇甫财团主事者动这么大肝火,想必是严重到最好不要去撞枪口的事情。 皇甫瑞把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一股脑扔完,从始至终脸上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就像架了个不会起波澜的假面具。 他平和的面部表情跟他手中暴风骤雨般砸东西的动作毫不协调,诡异得吓人,让站在他书桌前的几个人浑身僵硬毛骨悚然,不敢抬头。 皇甫财团董事长在空空如也的书桌后方坐了下来。 “谁在飞机上动的手脚?” 他十指交叉,优雅的表情跟皇甫谧闲散的时候如出一辙,仿佛拉家常般亲切的问前面几个人。 “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儿子在那架运输机上?” 书房里的人大气不敢出,恨不得就地隐形。 皇甫瑞低头看着脚边一块黄豆大小的圆形存储晶体,伸出穿着皮靴的脚,足底轻轻在那块晶体上碾压。 最靠近他的一个人鼓足勇气,轻声道:“董事长,那密匙,是基地费了很大力气从C-23A上弄回……” 皇甫瑞抬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那人立刻像被冻僵般屏住了呼吸,冷汗顺着额头流下。 皇甫瑞轻柔道:“游学正把他收集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塞进这玩意里时,我的人就站在他旁边,难道我不清楚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是、是。”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把自己舌头剁下来的心思都有了。 “联盟会议那帮废物,一个游酒都看不住,还让他勾搭上其他人。” 他足底继续在密匙上碾磨,若有所思,“好在他们有人身上有定位追踪装置,跑不出我们眼目。” 这回没人敢再接腔。 皇甫瑞抬眸,目光逐一扫过书桌前几人,举起食指,指向其中一名身穿联盟军制服的男人, 那男人肩上军衔显示他是名上校。 联盟军官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张的擦了擦裤管,走上前去。 他恭恭敬敬的在皇甫瑞身前蹲下身,伸出双手,想从他足底取出那块存储晶体。 刚刚摸到那块密匙,皇甫瑞抬起一半的皮靴复又重重落在他手背上,用着方才碾压密匙一般的力道,在血肉之躯的手背上碾压践踏起来。 联盟上校只叫了半声,很快压抑了下去,把恐惧和痛呼都吞回喉咙里,维持着蹲跪的姿势,任由皇甫瑞施为。 “我只让你们在飞机导航设置上玩点小花样,让他们偏离航线。” 皇甫瑞缓声道,“是谁在飞机底部安装的定时爆破装置?嗯?” 皮靴底部探出尖锐钢刃,犹如切瓜砍菜般划过军官手背,一半的手掌被硬生生切割下来,痉挛的五根手指犹在地毯上弹动。 那军官再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叫,同屋的几个人不约而同,露出人之将死的灰败神情。 “是、是居安派那帮人,他们担心游学正的儿子成功找到研究中心,想故技重施,把飞机和人一并解决——” 军官语无伦次的招认,“我们事先不知情!!真的!董事长!!我们决不会做出伤害谧总的事情!!!我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发誓!!” 另外几人扑通一声,先后在地毯上跪了下来,浑身发软,嘴里重复着:“我们不知情,董事长!!!我们在事后才发现,那个安爆破装置的人已经被处理了!!” “我们按照董事长的吩咐,把那个女人骗上了飞机,其外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做!!” 书房门嘎达一声轻响,却不是从前门打开,而是从皇甫瑞端坐的背后,一个多宝阁门扇敞了开来。 冷飕飕而带着一股恶臭的风声,从那扇门里飘出,同时传出的还有仿佛野兽般的咆哮。 一双高跟鞋咔哒,咔哒,从门内通道里步了出来,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性面色温和的出现在皇甫瑞身旁。 那几人看见她,比见到恶鬼还要恐惧,身体如筛糠般剧烈发着抖,嘴唇已经褪成了死白色。 “董事长,不要,行行好,不是我们……” “我都说!居安派那几个人的名字,我知道,我都说!!” “谧总吉人天相,他不会有事;董事长开恩……!” “森田绪美女士,”皇甫瑞温和道,“我听说施言在辐射尘药剂研究上有了新进展,地面逗留时间能延长15日。与此同时,人若被丧尸感染,第一时间注射紧急阻断疫苗的话,或许能够争取到24小时的肌体正常时间。是也不是?” 施言研究所最得力的女性助手,来自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博士,高级助理森田绪美,仍然是那派谦恭柔顺的表情。 她微微低着头,应了一句是。 皇甫瑞站起身来。 “正好。这里有几个现成的志愿者,你带下去,让我亲眼验证一下吧。” 他起身的一瞬,那几个被判了死刑的男人心知求告无门,互看一眼,同时发作,朝着皇甫瑞扑将上去。 皇甫瑞站着没动,他身后森田绪美张开手心,手掌里嵌着一颗金色小球,五指一合。 从小球中骤然爆发出来人耳几不可闻的音波,在这间经过精密设计的书房里,引起极其剧烈的同频共振,刹那击溃眼前五人五官七窍。 几人同时觉得眼前一黑,鼻子、耳朵、眼睛、嘴唇同时迸发出殷红鲜血,顺着面部汩汩流淌下来。 而皇甫瑞和森田绪美,在同样的音波震荡中,宛若没事人一般,完好无缺,稳稳的站立着。 门口保卫小跑进来,将瘫倒在地的五具躯体拖起,娴熟的朝敞开的多宝阁门扇后方拖去。 “人类迟早要通过变异来适应这个危险的星球,未来属于经过改造的新人类。” 在森田绪美的躬身目送下,皇甫瑞缓步走出书房。 她听见他轻声自语。 “——我是为了全人类福祉在行事。游学正不明白,我有的是耐性,可以接着教会他儿子明白。” “森田女士,麻烦你去联盟会议捎个信,让他们叫上一队精锐士兵,把我儿子带回来。” &&&&&&&&& 他们没带多余的水,也没有干粉或泡沫灭火器,只能望着不远处熊熊燃烧的飞机出神。 那飞机燃烧得非常果断迅速,不给人任何施救机会。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双侧机翼还宛如炫耀般,爆出了小型烟花般璀璨流散的特效,在焦枯的树林里升起一道又一道袅袅青烟。 几名队员试图靠拢去抢救一些物资,还没走近几步,就被逼人的热浪赶了回来。 荀策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搭凉棚,叹着气看完了飞机燃烧的全过程。在空气中到处迸发的耀眼火星衬托下,他的红发在一堆黑色脑袋中显得格外抢眼。 片刻后,他扭过头来看着游酒,苦中作乐的说:“往好处想,至少我们都不在那架飞机上。” 游酒沉重的回答他:“是啊。” 皇甫财团的二少爷面色沉得像铁,抿着唇,拎着他自己的背包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荀策跳下石头拦他:“小谧,别慌,回去后我替你向父亲赔罪。” 他弟弟没好气的说:“谁要你赔罪?飞机烧了,剩下的路程都要靠步行。再不抓紧时间,药效一过,大家都变活死人。” 他一指前方,荀策看见施言教授早已率先调头往湖泊那边走去,把他们落下了好几百米。 他又回头看看那架装满了皇甫谧苦心搜罗来的各种物资装备的运输机,心里说不肉痛是假的。 原本万全的准备,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火势给烧得精光,等于这阵子的筹备部署全部付诸东流。 留给他们的是漫长路途的步行,穿越地面的重重危机,以及因为不得不步行,而被迫缩短的抵达新人类研究中心后能够在其中逗留查找的时间。 施言要在里面找的药品、技术、物资,和游酒想在里面打探的真相,很有可能因为时间过于短促而一无所获。 至于他自己,再想挤出时间去打探亲生父母的下落,看起来就更加希望渺茫。 他重重叹了口气,大步跟上皇甫谧。“背包沉不沉?我帮你拿吧。” 似乎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当荀策领着队伍走在前头时,游酒把自己落在最后,冷眼观察着这支来自皇甫财团私人武装的队伍。 他并非不肯相信皇甫谧。 这位皇甫财团除了皇甫瑞外具有第二话语权的年轻男人,出身上流阶层,才智聪颖,有着商人世家传承的敏锐和洞察力。他能够在皇甫瑞出外期间,将一个涉足十一座地下城的财团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若说不上能耐非凡,至少也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和本事。 他和荀策自少年时代相识,其后对待这个收养来的哥哥始终一心一意。 虽然游酒不清楚他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据荀策说,皇甫谧的态度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改变。初见时对他爱答不理,一俟他被收养,皇甫谧简直如同蜜糖般黏在了他身边——况且皇甫谧对荀策的重视程度,游酒就算瞎了也能看出来。 所以他其实并不愿意怀疑皇甫谧。他既然愿意跟来,愿意陪着荀策涉险,就没有道理将他们一干人都陷入绝境。 但皇甫谧没问题,不代表着他从财团私人武装中挑选来的这三十个人没问题。 不代表这个临时从城东抓壮丁般抽来的,名叫邓远鱼的驾驶员没问题。 好端端一架运输机,临飞前经过几次缜密检测,为何竟会偏离航线,甚至自爆起火? ——还有那个临走前,突然驾驶SUV拦道的谷晓婕。 游酒把目光遥遥投向队伍最前方,看见一袭白大褂的施言,艰辛而固执的背着他那沉甸甸的医用背包,像只负重蜗牛缓慢前行。 他经年累月待在实验室和研究所,体力负荷自然不如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而谷晓婕作为一名年轻的联盟军官,伸手替他减轻负担什么的,再自然不过了。 游酒心里想,我只想弄清楚她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并不羡慕她待在施言教授旁边的位置。 是的,我的目的只有平安迅捷抵达新人类研究中心。 心无旁骛。 绝无杂念。 施言婉拒了谷晓婕三番两次提出要替他分担一些重量的好意,他此时只庆幸下飞机时福至心灵的将所有东西都带在了身上。 重虽然比其他人重了些,他再怎样也不可能让女性帮他分担。 于是他坚持着自己前行,在地面崎岖不平的小石子中间,谨慎的挑选平整落脚点。 忽而一块小石头咯进鞋底,施言脚踝一拐,失了平稳,险些一个踉跄栽倒下去。 一双手及时搀扶住了他,然后,那双手不由分说的,从他肩上接过沉甸甸的背包。 施言抬起头,就看见几分钟前依稀仿佛还落在队伍最后头的游酒,臭着一张英俊的脸出现在他身侧。 游酒上尉不知道是在对谁生气。 他皱着眉,像是赌气一般硬邦邦的道:“现在施言教授身上的物资,是我们这支队伍中最不可或缺的物品。最好不要有任何闪失。” “……” 施言默不作声的看了他片刻,看见游酒眼底一掠而过的淡淡羞窘,慢慢松开了抓着背包肩带的手。 然后教授侧过头去,微微抿起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留言求收藏求安慰 谢谢铁板烧汁茄子的地雷~~~~ ☆、58、波澜 58、波澜 游酒从队伍最后挤到施言身边,替教授拿了那个一看就很沉重的双肩包后,就此赖在教授身边不走了。 他和谷晓婕,一人伴着施言一边,把教授夹在正中间。游酒始终双目直视前方,一语不发;谷晓婕低着头,微微咬着唇,也不说话。 局面莫名有点诡谲压抑。 荀策本来走在游酒后面,他自觉扛不住这种阴惨惨的气氛,偷偷拉着皇甫谧往边上溜。 其他人嗅到这种极不健康的氛围,也老老实实跟在荀策后面溜着边走,给那三人留出一个单独的、打起架来不至于殃及池鱼的隔火带。 施言全神贯注照着地图带路,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风起云涌。肩上的负重没了,走起路来轻便了许多。 他们需要绕道山顶上看见的那个湖泊,取最近的小径去往那片宽阔平原,尽快回到飞机偏航前的正确位置。 还没靠近那泥泞不堪的湖泊,游酒脑海里便鲜明的出现上一次狙击计划46的成员经过人工湖的场景。那人工湖里堆满了沉眠的丧尸,一俟惊扰,便像一团团活动的水泥,在湖水里来回翻滚搅拌。 好在这一次,他们只需从湖泊边缘经过,无须冒险淌水过湖。 施言让其他人顺着路边继续朝平原的方向走,自己从腰包里取出一管注射器,离开队伍,朝湖泊驳岸走去。 他刚走出一步,手臂就被游酒抓住了。 “不要靠近湖边,危险。” 男人沉声道。 他俩同时想起老八划着木筏过湖时,被丧尸抓到水底,连骨带肉活活啃噬的可怖画面。 游酒是亲身经历,自不待言;而施言从其他队员身上的记忆芯片里,完整观看了全程,他同样记忆犹新。 教授略微挣动了一下,发现游酒抓得他很紧,看样子是真的很担心他,不愿他私自脱队冒险。 他回头看了看因为他俩拉拉扯扯而停下脚步的队伍,那些人明显处于好奇心旺盛状态,又要强行伪装不甚关切的模样。 “……”施言道:“我们带的清水不够,路上遇到水源,最好去检测一下受污染程度。如果可以,要尽量收集起来,净化做饮用水。” 游酒恍然,但仍然没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而是把另一只手朝他伸过去,道:“你把注射器给我,我去取样本。你在这里待着。” 施言问他:“你知道要取哪个区域的水吗?” “我……” 教授掩在镜片后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别逞能,打架是你厉害,样品采集不可能有我拿手。” 他语气轻快,而且居然没有因为游酒突兀抓住他手臂面露不悦。 游酒一想也对,有些尴尬的松开他。哪知施言走了两步,又扭头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知是不是游酒错觉,施言这么说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刻意不让旁边谷晓婕听到,颇有点要撇开她,同他单独相处的意思。 男人心里砰咚一跳,又立马嘲笑自己脑补太多,大步跟了上去。 谷晓婕虽然极想跟去,无奈身后好几双眼睛盯着,不敢太过自作主张,只能留在原地。 游酒跟着施言到了驳岸边,迅速的四下里扫了一眼。 这个湖泊系天然形成,因为久无生物迹象,湖水早已发黄发臭;驳岸边生了一簇簇枯黄的杂草,毫无生机却蔓延极广,将岸边和湖泊隔了开来,湖泊内部的景象看得不甚真切。 施言俯下身去,用注射器取了一管湖水,注入随身携带的标本瓶中,再滴入几滴药剂,晃动瓶壁观察。 等待观测结果出来时,游酒始终像棵挺拔的白杨,笔直站在他身旁,戒备着周遭一切。 男人高大身躯投下的暗影,正好把半蹲着的教授遮得严严实实。 施言缩在他的影子里,忽然漫声说了句:“谷上尉同我,只是工作上打过交道,没有其他关系。” 游酒正绷紧神经,警惕的留意湖泊周边的风吹草动。 猝不及防听见施言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没因没果,不着边际的话,他偏了偏头,怀疑的反问了一句:“啊?” “你不用臭着一张脸。” “我没……” 游酒蓦然明白过来,方才心里砰咚跳动的心脏,再度不合时宜的狂跳起来。 他猛然低下头看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施……教授,你是什么意思?” ——为何要特地对我解释? 施言垂眸注视着手中拿着的标本瓶,从游酒站立的位置,只能看见教授衣领里露出的半截修长后颈,由于常年埋头钻在实验室不见天日,而比寻常男人白皙几分;柔软的栗发软趴趴的拢在脑后,像只毛发柔顺的猫儿,收拢了一身毛刺,发出呼噜呼噜引人爱抚的信号。 游酒看着看着,心里不免痒痒的,有那么点小冲动想要手欠一把。 然而施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答非所问的道:“这水还能抢救一下。” 顺着他的目光,游酒看见标本瓶里的水像逐渐煮沸般开始轻微鼓动起来,上下分层,污浊带有泥泞的部分沉到最下,清澈透明的部分浮到了上方。 施言将注射器和标本瓶仔细收入腰包,面色自然的站起身,朝远远观望的队伍招手示意。 他们在离开飞机时,带了一辆小型手推车下来,此时得了施言指示,立刻有一半以上的人拉了十几个大空桶到湖边来,照教授划出的区域取水;另一小半则在路边警戒巡逻。 游酒仍然陪着施言,站在驳岸一侧,密切关注着取水进展。 他几度想重新挑起刚才那个话题,又怀疑是自己多心,踌躇了好久,还是把话压在唇齿间,没能继续。 神思漂移的时候,忽然听见谷晓婕在不远处喊了声:“当心!” 然后她飞快朝这边奔了过来。 她喊出当心的一瞬,游酒听见身后草丛里发出细细簌簌声响。原来是驳岸另一头,几只淤泥埋了大半身的丧尸,被他们取水的动静所惊扰,推搡爬动着,循声靠拢了过来。由于草丛过于茂密,挡住了视线死角,游酒他们一时竟然没能发觉危险的存在。 施言离那丛草极近,他分明听见了谷晓婕的预警,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原地回转了身去。 于是他第一次,实打实的迎面撞见了活生生的丧尸。 不是实验室里被镣铐束缚,只能张着腐烂恶臭的指节,流着满口涎水,徒劳无功咆哮的丧尸;而是不受禁锢,缓慢移动着扭曲变异的身体,一步步蹒跚着朝他逼近的活死人,那些早已发臭发烂的躯体每前进一步,空气中逼仄的恶臭就愈加冲鼻。 施言凝视着离他仅有五步之遥的一具丧尸,那丧尸舔着掉了下巴的嘴唇,参差不齐的牙齿上爬满蛆虫,苍蝇绕着露出窟窿的脸颊肉嗡嗡飞转,伸出半截断臂,往施言脸上摸来。 教授仿佛吓呆了,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丧尸热臭的气息即将喷洒到他面上时,施言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被什么人从后方重重拉了一把,然后顺理成章撞到一个宽厚的胸膛里。游酒抬起一手遮住他眼睛,另一手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削掉了那具丧尸的脑袋。 失去重心的躯体轰然倒地,那逼近得咫尺之间的死亡气息,也转瞬间烟消云散。 “别怕。” 他听见游酒在他耳侧道。 他实在是太过于习惯和丧尸以生死擦肩的距离单独对峙,那就像孤身一人站立在深渊边缘,与深渊孑然对立。明知一不留意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却无法消除这种中蛊般着魔的心境。 他身边从来都没有其他人,他的所有后备和依靠,从来只有一只叫大丹的黄金猎犬。 每每他凝望深渊,未必然是想拯救深渊,或许只是想被深渊吞噬。 ——曾经只有大丹的叫声,每每把他从凝望着那些毫无生机、空洞狰狞的眼神里拉扯出来,重返这个对他而言,未必那么值得苟延残喘的世间。 所以当他真正遇见活动自如的活死人时,第一反应永远不是撒腿逃跑或动手应战;而是本能的,立定在原处,直勾勾凝望丧尸已然没有生机的眼眸,试图从中寻找人类最后一丝理智。 这就像悬崖边起舞,危险而徒劳,却又令他迷恋。 施言抬起手,捉住游酒捂在他眼皮上的手掌。 那只手掌温暖,干燥,虎口处由于常年持枪,磨出了薄薄的茧。 他将他的手轻轻从自己面上移开,低声道:“谢谢。” ——但是现在。 系在悬崖边的那根救命绳索,除了大丹,似乎又自作主张的,多了一根。 &&&&&&&&&&&& 游酒没能发觉教授心中掀起的狂风骇浪,因为他忙着转身去应付另外几具靠近的丧尸。 谷晓婕这时也先于其他人,赶到了施言这边。 年轻的联盟女军官此生从未见识过丧尸,也没有上过任何“丧尸速成培训班”,光凭着一腔保护心上人的热情,提起手/枪啪啪胡乱一通扫射。 这样带着巨大恐惧的射击自然是缺乏准星的,她面前一只行尸,身躯被射中好几处,没有爆头,仍然摇摇晃晃往她走来。 这种怪物怎么打不死的? 谷晓婕心头一惊,握枪的手更是抖得厉害,几乎要抓不稳枪把。 危急关头,游酒眼疾手快地抓过她手腕,摁住她手指抬高枪口半寸,精准无误的点掉了那只丧尸,那东西差一步就要扑到谷晓婕身上来咬住她咽喉。 他心念电转间,抓着女子的手并未放松,而是借着那股力道,将人不轻不重往旁边湖水里一推。 可怜谷晓婕刚刚从性命交关里逃出生天,正酝酿着想对游酒上尉道一声谢,转眼间就被人连枪带人扔进了近处湖水里,浑身溅了个透湿。 “糟糕,用力过猛了。” 游酒做出一个惊诧至极的表情,朝她伸出手去。 谷晓婕在湖水里对他怒目而视。 荀策大惊小怪的往湖边跑了过来,边跑边火速脱下自己外套。 一边冲游酒嗔怪道:“你小子怎么回事,力度这么大,”一边假惺惺的对谷晓婕,“衣服全湿了吗?来,把这件换上,当心着凉。” “……” 谷晓婕踩着湖水站起身,瞪着这俩演技拙劣的男人,恨恨道:“免了,不就是担心我身上有追踪器?” 她径直脱下已然湿透了的外衣,露出女性细腻瓷白的肌肤,和只穿着内衣,包裹得丰满高挺的胸部。 “别遮遮掩掩了。要看,我索性脱光给你们看个够。” 她挑衅的盯着游酒,不等后者说话,又解开了长裤,褪到脚踝,只留下一条遮羞的短内裤,两条修长洁白的大腿赏心悦目。 从取水的队员们那里,顿时传来了吹口哨的喝彩声。 施言背过身去。 游酒抱着双臂,面不改色的注视着怒气冲冲的女子,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把她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 他表情自然,打量她的视线也全然冷静自如,不含丝毫猥/亵/情/欲,也没有任何贪欲好奇,纯粹只是坦坦荡荡的看。 慢慢的,谷晓婕觉得给他这样大大方方用目光搜身的自己简直太傻逼了,又恨恨的抢过荀策手中衣物穿上。 没好气的道:“看完没?用不用检查再隐秘点?” 游酒道:“如果你方便……” “我不方便!!”简直忍无可忍了好吗。 游酒耸了耸肩,和荀策交换了一个眼神。红发男人表示自己方才也认真观察了好一阵,这个女人应当没啥问题。 皇甫谧遥遥的扔了一个空水瓶过来,精准的砸到了正准备说话的荀策头上。 谧总声音听起来比谷晓婕还要忍无可忍:“闹够了就把水取回来,赶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是不可能上榜的,这辈子也上不了现代榜的, 只能指望大家走过路过,随缘看一看文这样子OTL ☆、59、追踪器 59、追踪器 毕竟是一帮血气方刚的男人,初次正面迎战丧尸所带来的恐怖和惊惧感,很快就被谷晓婕年轻姣好胴体带来的视觉享受冲淡。 他们取完所需水量重新上路时,方才猝不及防撞见丧尸的情形,就变成了一行人路上闲谈笑语的小插曲。 比起议论跑得慢、动作呆板僵硬的活死人,倒不如咂摸回味年轻女军官几近/全/裸/的大好风景,来得叫人兴奋。 队伍的气氛不知不觉热烈了许多,飞机意外失事带来的沮丧和失望,也被暂时性的遗忘到了脑后。 谷晓婕披着荀策的外衣,恼火的走在队伍最后面。身旁虽然还有两名队员负责看守她,但神情明显松懈了许多,偶尔还同她搭讪一两句。 他们从平原穿过去时,还抓到了几只被丧尸追赶,饿得骨瘦如柴的兔子,一并收入了物资箱里。 线路在施言教授的谨慎规划下简捷正确,遇到丧尸又能在游酒和荀策的指挥下,全队人默契十足予以斩杀;水和食用物就算缺了点,也有个万能的科学家能一路净化一路补充。 若不是他们为了赶路,不得不缩短休息时间,这一趟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场由皇甫财团公费组织的地面踏青旅游。 就连那个被无辜牵涉进来的驾驶员邓远鱼,从一开始的暗自腹诽,怨声载道,慢慢也变得乐观了许多,觉得似乎也没有自己动身前想的那么悲观。 或许这还是一场不错的经历,拿到了一大笔联盟币不说,回去后还能跟老婆孩子,甚至城东那帮朋友吹嘘半天。 他兴高采烈的走在队伍中间,左顾右盼。 他的年纪足以让他记得灾变前地面上原本的景象,暌违十五年再上地面,看着如今眼前的一派荒凉、人迹全无,自然感慨万千。 “我们那时候,地球人口爆炸,尤其是中国,2053年仍然是地球上第二人口大国,到处都是生机勃勃,人力资源一抓一大把。嗐,哪里想得到,灾变说来就来……” 他随口对自己身旁一个队员感慨着,“活了一大把年纪,才明白一个道理:生命脆弱像野花,乍一看起来有根有土,坚实得很;实则风一来啊,随便吹就倒了一大片。” 那队员年纪颇轻,二十出头,津津有味的听他讲末世前的一些细节,跟地底的生活逐一对比。 他们快要穿越平原的时候,邓远鱼道:“那时候啊,一到盛夏,不对,应该是一进入夏季,蝉就在树上没命的叫唤,‘知了——知了——’,喧嚣得很,一天到晚闹得人不得安宁。哪像现在,你从树林里走过来,一点昆虫鸣叫声都听不着,也不知道它们是灭绝了呢还是也都转到看不见的地下去了……” 那队员问:“蝉鸣声是‘知——知——’的吗?” 他学了几声。 邓远鱼回忆了一下:“是吧,有点像,但声音还要再拉长点。” 那队员一拍手掌道:“那这声音,我方才就听到了。” 年过四旬的驾驶员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这时节快到秋末,哪来的蝉鸣,我刚才也就这么一说……” 但他忽然打住了话头,因为他旁边那队员说完就朝天上看去,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动作。 于是邓远鱼也听见了,极小极小的,几乎难以分辨出来的吱吱声,自头顶不远处响起。 “这什么声——” 突然间,驾驶员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他看见两架巴掌大小的,闪动着红光的小型飞行器,悄无声息的从侧后方飞行过来。 邓远鱼曾在前空军编队中服役多年,对于这种荷载了弹药的飞行器,一眼就能看出厉害。 他嚷出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 “战斗用无人机!!!!” 语音最后三个字,湮没在了如小型爆竹炸响开来的炸/弹轰鸣声里。 游酒其实并没听见邓远鱼隔得老远的预警,但他听见了后面传来一阵炸/弹投掷的轰鸣声,伴随着几个人响起的哀嚎。 身体反应远快过头脑,在刚刚听见投弹声的同一时间,游酒猛然跃起扑向身侧施言,抱着人一连滚了十几米远,将他扑倒在一大丛茂密的灌木丛边。 教授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被搂在一双坚实的臂膀里,好一阵天旋地转。 头顶一会儿是天空,一会儿是枯黄的地面,咚咚咚的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传来,再睁开眼时,是游酒放大的脸压在他上方。 游酒急促的道:“有人攻击我们,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施言不是第一次被游酒这样护压在身下,被联盟军设防暗算那次,他也是这样护着他。 但当时施言内心古井无波,感受不大;这一遭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游酒抓住他双腕的手掌,格外灼热。 男人的体温顺着腕子径直冲撞到心底,心脏重重的狂跳了两下。 施言猛地长吸一口气,把游酒往外推了推。 他道:“你快去看看情况。” 游酒没注意他脸上古怪的表情,他把教授沉重的背包拖过来,给他做成了一个简易掩体,自己则顺着灌木丛另一边,猫着腰往回去。 &&&&&&&&& 他看见方才三十多人井然有序行走的地方,已然被炸出了一片直径约有一米的深坑,坑里五个人血肉模糊的躺着,早已没了气息。 坑旁边还躺着两个人,一个身体炸飞了半边,另一个腰部以下双腿都不见了,凄厉的哀叫着。 “荀策!!” 游酒叫了一声,看见好友从不远处的另一丛灌木丛后钻出来,顺手把想跟着他一并出来的皇甫谧推了回去。 荀策因为走在他后面一点,虽然反应同样快速,但多少受到了炸/弹余威波及,身上挂了些彩,肩头破了一大块皮。 “是无人机,”荀策猫到他身边,一手撕下自己裤管处布料,简单的包扎了肩部伤口,低声道,“定位了我们的位置,投了两枚小型炸/弹。我们死了5个,残了2个。那2个看模样也撑不了多久。” 游酒皱着眉:“怎么会有无人机?谁派来的?竟然知道我们的准确位置?” ——无人机不可能不限定范围的胡乱飞行,必然是定位了一个范围才追赶上来。 谷晓婕身上没有追踪器,是什么人发出了定位信号? “你是要在这里发问,还是跟我出去大干一场?”他红发的友人哧了一声,随手拔出腰间挎枪,恶狠狠道,“全部射下来就知道了。” 他俩在特种兵学院,结业考试时遇到的情况比这要凶险得多;若不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早在无人机来得及投射炸/弹前,就会被精准秒掉。 荀策窝着一肚子火,从那几名身亡的皇甫财团队员身边掠过,抬手就朝盘旋在头顶的小型无人机连射了几枪。 那两架小型无人机,投完炸/弹后并不返航,反而在原地盘旋,似乎在观察地形和地面局势,飞得极低。 荀策手里那把枪经过特殊改造,射程极广,他本身又是个专精此道的,抬枪发射一气呵成,噼里啪啦尽数打在低空飞行的飞行器上。 那两架无人机顿时如断线的风筝,垂直掉落下来。 “这也太容易……” 话没说完,就看见无人机爆出火花,紧接着迅速燃起了大火,将飞行器残骸烧了个干干净净。 游酒心底蹿起一股更加不妙的预感,这无人机突如其来出现,又仿佛有先见之明般自爆了个彻底,是什么人在背后筹划这一切? 难道联盟会议或联盟军的人追上来了? “我们最好尽快离开此地。” 他拉了一把荀策,后者正试图在仍然冒着高温的飞机残骸里翻找线索,“很有可能只是前哨攻击——” 人生经常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事实证明,游酒的乌鸦嘴,跟施言有那么一点如出一辙的味道。 被冲散了队形的剩余二十几名队员,从炸/弹炸出坑的另一个方向疯狂的朝这边跑来,一边没命的跑,一边回头朝后射击。 游酒和荀策,同时抬头往他们跑来的方向看去。 就看见半空中,齐齐整整出现了五只载人用小型驾驶飞行器,如鸿雁般排列成人字形,气势汹汹的扑将而来。 每只飞行器的机舱盖都打开了一小半,里面坐着穿着联盟军服的人,架着枪口喷红的机关枪,如收割韭菜般,突突突的扫射着地面。 跑得慢一点的,被枪子射中,栽倒了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这种载人用小型军用飞行器,跟方才那两架菜鸟无人机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是灾变前人类最新研制出来的一种新型军事设备。 其配备的武器精良,防弹设施齐全,就算是再有十个荀策,十个游酒,地对空想把他们打下来,也是痴心妄想。 所以游酒一秒都没犹豫,冲荀策喊了声:“跑!!” 荀策扭头就朝灌木丛里跑去,去拉皇甫谧。 游酒朝飞行器飞来的方向奔跑了几步,一手提起由于力竭而摔了一跤的邓远鱼,把他往身后用力一推,催他:“快跑。” 边从背包里掏出烟/雾/弹,伸长手臂,用尽全力朝前方扔砸过去。 烟/雾/弹接二连三落地,一大片灰色烟雾蔓延开来,短暂的遮掩了那五架飞行器的视线。 谷晓婕一路飞奔的冲到游酒身边,女人身上披着的荀策那件外衣在方才的投弹中也炸碎了好几处,丰满雪白的胸膛再度若隐若现的露出来。 但她顾不上遮掩,一旋身停住脚步,学着游酒的样子,从背包里抓住烟/雾/弹,用力朝四面八方投掷开去,烟雾范围得以扩散更大。 游酒百忙之中,朝她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两人且扔且退,一同给落在后面的队员打掩护,半空中传来的机枪扫射声明显减弱。 就在烟/雾/弹即将消耗殆尽时,游酒在越来越呛人的烟雾中,听见后方传来了施言的声音。 教授冷静沉着的声音,在一片人仰马翻中犹如一个闪着光亮的航标,笔直地指引着抱头逃窜的人们。 “往我这个方向跑,越过平原有一片山脉,所有人都躲进去。” 烟雾过多,不仅遮了追击者的视线,也阻挡了自己人的视野范围。 游酒让谷晓婕先走,自己留下殿后。 他已然有些摸不清方向,只能循着施言的声音,依稀朝那边走去。 突然间,游酒觉得手臂被谁紧紧攥住,随后,施言的脸在烟雾中显现出来。 教授紧紧攥着他胳膊,掩在镜片后的眸子里有些微的局促,他轻声道:“来,我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游酒:我是个有媳妇疼的人!!高兴!! ☆、60、对策 60、对策 烟雾呛得人眼泪一直往下流,游酒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却舍不得从教授手里抽出来。 此时两个人都分外狼狈,游酒身材高大却双目红肿,宛如刚刚痛哭流涕了一场,实则心里也是惊涛拍岸,好不受宠若惊。 隔着浓浓雾气他看不大清楚施言的脸,只是在急促的跑动过程中,偶尔瞥见他一双清亮的眸子,同样被烟雾呛得眼角泛红,水雾朦朦。 教授显然在冲入烟/雾/弹/前给自己做了一定预防措施,他虽然和游酒一样在不断咳嗽,找起方向来却是毫不犹豫,一点没有游酒跌跌撞撞如盲人摸象般的迟缓。 他捉着游酒胳膊,轻而坚决,刚开始还有点似乎在触碰火苗般的畏缩,后来就豁出去了一般,把男人往自己身边拉过来,两人贴得极近。 游酒能感觉到他攥住自己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大概出于下意识,始终是不愿意主动碰触任何人的。 那他这次主动碰他意味着什么? 在皇甫宅邸里,他给他做人工呼吸那次,施言非但没有扇他耳光,还给他的伤势做了紧急包扎; 在湖水边施言特意提起他跟谷晓婕没有亲密关系; 在所有人都忙乱着撤离平原时,他第一个找过来给他带路…… 心念电转间游酒做了个极其冲动的决定,这个决定哪怕在他脑海里再多逗留一秒,都不会有付诸实践的可能;因为再过一秒,只需迟疑一秒,他的理智就会提醒他告诫他甚至揪着他耳朵大吼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但是游酒没给自己理智复苏的时间,他残忍的掐死了那一点点稀薄的灵台清明之火,凭着一股冲上脑门的热血和哪怕玉石俱焚也要做到底的决心。 他翻转手臂,顺着教授手腕的轮廓往下摸索,于一片白雾茫茫中,成功抓住了施言的手心。 男人五根手指轻柔却蛮横的挤入教授指间,由于过度紧张而渗出薄汗的掌心与后者戴着白手套的掌心紧紧相贴,顺势握紧,瞬间化为了一个十指交握,最缱绻不过的姿势。 他把掌心贴覆上去时,可以明显感觉得到施言僵住了。 那人就像只被捕获的小白鼠般,指节在他掌心里瑟缩着痉挛了片刻。 他好似有想要抽回手心的抵抗迹象,抗拒幅度却远没有游酒预想的那么大。 所以男人麻着胆子,试探性的又加了点力度抓牢他,心里悲观的准备好了,一旦施言再度挣扎,他便立刻松开手—— 然而施言出乎意料的安静了下来。 他在雾气中隐隐约约看见教授垂下了眸子,眼角浮起的水雾愈加明显。 他仿佛很委屈,又无处可逃,还找不到倾诉的地方,只好咬紧牙关,任由他施为。 游酒将施言朝自己又拉近一点,稳稳的同他交缠手心,目视前方。 男人表面仍旧是风平浪静,八风不动,内心早已一口气放出了七八十头小鹿,在稠密茂盛的树林里不辨方向的一通乱撞。 要不是此时还在地面,还在被联盟军开着飞行器千里追杀,还要顾忌此后的行动计划,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们安排下一步动作,游酒简直想把那七八十头鹿一只只拉出来,放在施言面前,从早到晚的跳给他看。 他已经无法遏制那颗狂跳不已的心,心脏搏动着带动血液在全身疯狂涌动,他怀疑施言都能够借着两人交握的掌心,如实感受到他血管脉动的力度。 其实施言的呼吸也比平素加快了不少,教授不自觉的紧紧咬住嘴唇,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被从游酒身上传来的热度和让人腿软的气息迷惑了心神。 幸好游酒自顾自的肾上腺素飙升,压根无从发觉教授这些经过强行抑制后的伪装。 &&&&&&&&&& 这截走在烟/雾/弹/中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又短暂,直到他们终于越过平原,进入连绵不绝的山脉,暂时甩掉了后面的载人飞行器,游酒还觉得一切恍如梦境。 一头红发的好友突然从眼前一个被长草遮掩得隐蔽的洞口里跳出,游酒恍惚了一瞬,看向荀策的眼神就像一个嗑药嗑嗨了的瘾君子,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施言比他反应快,荀策的身影从洞口出现的一瞬间,教授不假思索的飞快甩掉了游酒的手,一下子跳开两步远。 掌心里抓了很久的温热物体突然撤去,游酒不适应的抓了个空,眨了眨眼,努力把自己从小鹿森林里拔除出来。 荀策怀疑的上下打量着他:“……你被烟/雾/迷昏脑子了?干吗笑得一脸猥琐?” ——还有施言教授,怎么他也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当然这句话荀策掂量着不敢说,教授毕竟是整个团队的灵魂人物,惹不得惹不得。 游酒摸了摸自己脸,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是一路带着笑的。 男人忍不住又往上扬起了嘴角,迅速朝一旁施言看了一眼。 教授正同皇甫谧和其他安全抵达的队员说话,身子挺得笔直,半分余光都没给过来。 游酒清了清嗓子,把满腔不合时宜的旖旎之情打断,重新恢复正容。 他往四周扫视了一圈,荀策先行找到的这个地方,是一处好几个暗洞相连的山脉中央,典型的易守难攻地形。 如果藏身在里面,飞行器即便知晓他们的具体位置,也难以进攻得手。 “没什么。那些联盟军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飞行器无法接近这里,他们迟早会徒步进来。我们把人数清点一下,重新分队。” “我有个主意。”荀策道,“留一队在这里守株待兔,另一队绕点路,直接过去包抄他们后方。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 游酒错愕一瞬,立时明白了荀策的意思。 他皱起了眉,道:“他们准备充分,武器精锐,我们又折了7个人,兵分两路未必安全……” 荀策冷笑道:“如果他们想在外面一直困守我们,迟迟不进攻,把时间就这么耗过去呢?届时他们有飞行器,直接上机返航;我们这二十来号人,可就要青山为伴,腐朽一生了。” 他说得虽然很冷峻,到底是事实。 更何况,被动挨打委实不是他们特种兵学院教出来的作风。 游酒不再犹豫,立刻道:“也好。你留下来,陪着施言皇甫谧,我带十个人去抢飞行器。约定以信号弹为令,只要你看到淡红色烟雾升起,马上带人朝烟雾方向过来同我会合。” “你留下来,我带人去。”荀策截断他的话,“这主意是我想出来的,你可别想抢夺我表现的机会。” “开什么玩笑?现在不是在学院里争名次的时候。” “那你是暗示我比你身手差?”荀策直接撸起了袖子,“来,按照老规矩打一场,谁赢谁做主。” 游酒呵了声:“公平。”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皇甫谧突然插/入话头:“你俩别孩子气了,有时间争这些,别人都要打上山头来了好吗?我跟荀策带着邓远鱼去,再另外找几个人。你同施言留在这里。” 他根本不给游酒反驳的机会,直截了当:“抢到飞行器总得要人会开,我受过飞行驾驶训练,比你们两个弱鸡有发言权。到时候抢了机器不会用,浪费的时间更多。就这么定了。” 游酒:“……” 荀策:“……” 听起来真的非常有道理,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驳。 皇甫谧头也不回的挑选了十名在他印象中对飞行设备略有涉猎的队员,叫他们赶紧把装备收检好,多带些枪支弹药路上备用。荀策幸灾乐祸的拍着游酒肩膀,感慨着他俩头一次可以在一分钟内解决带队争端问题。 游酒方才那一点旖旎愉悦的心思,早散到了不知哪去。 他眉峰拢得更紧,极度不悦的瞅着皇甫谧同那些队员部署任务的背影,对荀策道:“去抢飞行器比留在山洞里危险许多,你确定要让皇甫谧跟你一道去冒险?” 他红发的好友收起一脸嬉笑,正色道:“小谧说得有道理,哪怕只是你我二人去,不懂载人飞行器如何启动,同样是白搭。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论谁都没有置身事外的理由,刀山火海也少不得要去闯一闯。我会尽我一切保护他。” 他朝游酒凑近一点,压低了嗓音:“兵分两路还有一个好处,这些联盟军是如何知晓我们具体位置并且追上来的?我们试着分头从队伍里找找,看能不能查出内鬼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男女嘉宾牵手成功【。 ☆、61、分兵 上 61、分兵上 黄琦淳带着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联盟士兵弯着腰钻进那些荒败凋敝的林子中时,地面天色已然擦黑,大校心里充斥着成百上千句国骂。 从联盟会议接到命令让他来地面追杀游酒,高层摆明是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得到了最精锐的小型追踪飞机和配备高端的精良武器,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位上司又郑重其事的叮嘱了一句:“但是有两个人,务必活捉带回来。皇甫财团的大小少爷,荀策和皇甫谧。” 听见荀策这个名字时,大校呆怔了一瞬。 旋即,那个一头红发的小子满脸大爷模样向他讨要游酒下落,闹得他好一阵子鸡犬不宁的画面,活灵活现返回到脑海中,大校差点当场就捏爆了手里的通讯器。 去他妈的,搞了半天,半路劫走游酒和施言的果然是那个皇甫财团的大少爷,他娘的还腆着脸厚颜无耻的来管他要人?贼喊捉贼?? “那个狗……”黄琦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把那个极其不雅的字当着上司的面冲口而出,“为什么皇甫财团的人会掺和进游酒的事情来?他们不是中立派吗?这是摆明立场要支持积极派?” 上司讳莫如深的看着他:“此事皇甫财团主事者并不知情,也因此恳求我们将他受诱拐迷途的儿子们带回来。”——受诱拐,老天,那红发小子诱拐别人还差不离——“我们军方受皇甫财团支援甚广,既然董事长有所嘱托,又关系到他亲生骨肉,这件事务必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其余人就地解决。” 黄琦淳还抱着最后一丝不死心的希望:“这,武器不长眼,要是误伤误杀……” 对方面色一凛,陡然就拉下脸来,加重了语气:“不能误杀。绝不能。记住,哪怕是留他一口气,也要将人活着带回来。如果他俩有个闪失,——”上司意味深长的收住了话语,阴恻恻的看了他一眼。 “我想没有人想领教皇甫瑞的手段。” ——那个总是容光焕发出现在媒体上,穿得人模狗样、一副天天被香薰过模样的中年男人,就算执掌了一个跨越十一座地下城的大型财团,又有什么好手段能威逼他们这些军人? 为什么要对这种奸商惟命是从? 黄琦淳满肚子牢骚的登了机,根据飞机上追踪器的定位,成功找到了游酒他们这批人,却碍于看着那一长队中晃得耀眼的红头发,强忍了好几次扔威力更为巨大的爆破弹下去的冲动。 ——一个重型爆破弹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分成几个小型/炸/弹去做? 现在人逃到了山脉里,找地方藏匿起来;结果他们还要离开飞行器,辛辛苦苦步行进去搜寻!!! 都怪他娘的皇甫财团的公子哥!!! 而且追踪定位器只有在飞机上才能起作用,他们根据定位指示的方向,只能确定一个大致范围;如果在他们摸过去期间游酒那帮人又移动了,只有留守在飞机附近的人能够察觉,而通讯装置在地面是不起作用的。 “等我抓到那个叫荀策的小子,”黄琦淳恶狠狠地扯开挡住道路的一大片树藤,“老子总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 飞行器就停在他们扔/炸/弹的那个平原上,五架小巧机型,像五只小鸡仔乖巧的蹲成一排。从树林里遥遥望去,只能看见持枪的联盟士兵身影在飞行器周围走动。 “东南方2个,西南方1个,西北角2个。还有几个在飞行器背面,看不清楚。” 趴在地面的队员拿着夜视望远镜观察了片刻,扭头报告: “只有最东边一具飞行器上坐着驾驶员,在抽烟。” 就算不通过夜视望远镜,在一片苍茫夜色中,那一个星星点点闪耀的红光也能依稀分辨出来。 荀策点点头。他们此时埋伏在灌木丛中,隐蔽在繁茂的林子里,跟目标之间隔着有上千米距离。 借着已然黑沉下来的夜色作掩护,可以偷偷摸过去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荀策正要指挥一行人以匍匐姿态缓慢前进,旁边一直拿着夜视望远镜观察前方的皇甫谧忽然抬起一只手来,制止了他们想要蹿出灌木丛的举动。 “有点不对劲。”他道,“那个驾驶员把烟灭了。” 高倍望远镜即便能够大致看清视野范围内的目标,毕竟无法精细到目标的细微表情和动作。 皇甫谧无法看清那名唯一一个坐在飞行器上的驾驶员采取了什么动作,他只是从那人打上烟的时间到那点火光突然熄灭的时间间隔里,判断出他顶多吸了三四口,就立即掐灭了叼着的烟。 这个细节乍看不起眼,但皇甫谧敏锐的察觉到了。 旋即,那些原本匀速在飞行器周遭巡逻的联盟士兵,像同时听到了什么指令般,齐刷刷的把身体转向他们隐藏的这片灌木丛。 十几双眼睛就像同时收到指示的探照灯,分外齐整的向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哪怕隔了上千米远,这莫名诡谲的场面也还是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发现我们了。”皇甫谧低声道。 “怎么可能?” 荀策不信,他有自信带队隐藏得非常好,没人能够预先知晓他们从哪个位置过来,除非…… 红发男人迅速举起自己手中望远镜看了眼,发觉已经有十名士兵列队朝这里逼近。 ——除非他们这十几个人中间,有人身上携带有被追踪的定位器。 是谁??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判断是谁了,他看清那些士兵携带的武器里有/燃/烧/弹,只要靠近到射程范围,直接能把他们在林子里烧成烤乳猪。 “散开来,三人一队,找好地形重新隐藏起来,跟他们迂回!” 他急促下令,“逮准机会就下手,撂倒一个是一个!” 他拉着皇甫谧,还有一名队员跟着他俩,十几个人分成了四队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散离开去。 荀策找了个山岩与死去的樟树夹角间,让那名皇甫财团的队员和皇甫谧掩在山石夹缝旁,自己三两下爬上树去,居高临下在林子里眺望。 他看见其他队员已经利落的找到了合适的隐藏位置,而此时联盟士兵已经步出平原地带,进入了林间。 奇怪的是,他们起先并不是呈横列队形,或熟悉的三人一小队作战阵型进入林间,而是像一串糖葫芦般,一个缀着一个,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还能听见从飞行器上传来的指令。 ——追踪定位信号的仪器,设在最东边那具飞行器上,这就是为什么留有一名驾驶员的关系。 头脑里迅速闪过这个判断,几乎在同一时间,荀策看见那诡异的糖葫芦队形骤然收拢,像得到了最终确认的暗号般,毫不犹豫、大步流星的—— 朝着他这个方向疾奔而来。 所有的联盟士兵,舍弃了另外三个方位,一点迟疑没有的,直接奔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 他们知道他在哪里!!! 荀策脑子里嗡了一下。 他机械的低下头,看见树底下皇甫谧正同另外一名队员说着什么。 从他栖身的这个树枝高度,他能看见皇甫谧长长的黑发,用一根质地良好的发带很用心的绑在脑后,长长发丝随着主人说话间的轻微挪动在肩头晃动。借着林间洒进来的一点苍白稀薄的月光,他同样能看见那人长而挺翘的睫毛,形状姣美而秀丽,像小小的燕羽。 非常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觉得皇甫谧这么遥远过。 不,不对。 荀策猛然摇晃脑袋,把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不可能是皇甫谧,他决不相信弟弟会出卖他们。 他猛然顺着树干滑落下去,他跳落地面得太急,手掌擦伤渗血也没察觉。 他捞起皇甫谧的手,把他往树后推,“离开这里。” 皇甫谧问他:“你看到什么了?他们……” 皇甫谧没问完,树底下的三个人便同时听见了近处传来的纷乱杂喧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联盟军的大喊:“在这里!” 一沓子弹不由分说扫射了过来。 几乎同一时间,荀策抬手便循着人声,还了两枪。 他听见子弹击中人体的噼哱声,混着几声猝不及防的惨叫,就擦着耳边响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同人正面交火。 把皇甫谧推到树后隐藏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挡在他面前。 一颗子弹擦着他肩膊伤口呼啸而过,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出鲜血来。 他听见皇甫谧在他身后怒道:“你走开!!” 他感觉得到皇甫谧用力推他,但特种兵中尉的体格岂是一个长年累月坐办公室的公子哥儿轻易推动的。荀策不挪不移的挡在皇甫谧前面,他能感觉到好几颗子弹贴着他的头皮、脸颊飞过—— 却没有一颗真正打中他。 他根本不及思索这其中的怪异之处,皇甫谧见推他不开,一咬牙,从他身后绕出来。 皇甫谧自小便被皇甫瑞上了严格甚而严苛的枪械课程,眼下虽是初次对人实战,拔枪就射的功夫却是毫不含糊。人影攒动枪弹纷飞的混乱环境里,他竟然能精准点掉最逼近的几个身影,这给他和荀策且战且退赢得了一丝喘息机会。 那名跟他们在一起的队员已被第一波乱弹击中,血肉模糊的倒在了地上。 血腥味和枪弹交织声,引起了这荒败林子里另外一种不速之客的注意,空气中的腐臭味慢慢传了过来。 皇甫谧一边还击,一边拽着荀策往平原方向跑,他已经比其他人都更先察觉到了活死人被惊动的迹象;如果在这漆黑不见天日的林子里被丧尸包围,随便哪处被咬上一口,便是满盘皆输。 他要带着荀策往空旷地带跑,空旷处至少能躲开越拢越多的丧尸…… 从一个稍陡的坡往下滑落的一瞬,皇甫谧看见坡底正站着两名联盟士兵,是从另外一个方向包抄过来的。其中一名看见他和荀策,立刻举起手中枪支——说时迟那时快,荀策也瞥见了对方黑洞洞的枪口,不假思索的就从身后扑倒了皇甫谧。 他刚扑倒他,就听见另一名联盟士兵用急促的语气大喊:“这个打不得!!”一巴掌拍歪了他同伴的枪口。 身体的反应大过于头脑思考,荀策和皇甫谧还滚倒在坡边,两人不约而同就着僵硬的姿势同时扣动扳机,一人一枪,那两名联盟士兵吭也没吭就应声倒地。 “丧尸来了,我们不能久留,接着跑!” 皇甫谧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就去拉荀策。 他没听见那名士兵喊的“这个人打不得”,荀策抱着他,正背对着那个人,却是听进耳朵里,一清二楚。 林子里的交火声已经渐渐弱了下去,另外三个方向的皇甫财团队员,在听见这边传来的惨叫声和火光爆裂声后,立即赶来支援,三方合拢,将正被好些丧尸逼进死角的联盟士兵收拾了干净。 &&&&&&&&& 正如荀策所料,联盟军分了两批,一批进山脉里找寻他们踪迹,只留了另一批为数不多的人看守飞行器。 这一批当中又有十人莽莽撞撞追进林子,损失了大半力量;剩下几个人群龙无首,轻而易举被他们潜伏过去解决了。 他们自己折了四名队员,烧了大半个林子,终于夺取了那五架飞行器,燃放了红色信号弹。 荀策爬上最东边的那架飞行器,原本端坐在驾驶位上的飞行员已被击毙,头颅无力的靠在后背椅上,血液顺着额头流淌下来。他的手指还放在仪表盘的一个定位器装置上,那装置仍在运作,滴滴滴的急促闪动着。 红发男人站在定位器装置旁,他熟悉这种通过波状线条上下浮动和指针交错来指示追踪目标的装置。 此时那波状线条缩小成了一个圆点,指针疯狂的在原地转动,就像无头苍蝇般团团乱转着,整个装置呈现出一种狂热的报警状态。 这意味着,这个装置锁定的追踪目标。 此时,就在这架飞行器内。 “你肩头流血了,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他听见身后皇甫谧的声音,年轻的皇甫财团总经理微喘着倚在机舱门口,他的长发经过方才一番混战和滚下山坡,变得有些凌乱,发丝掩住的脸颊透着点不自然的苍白。 他的目光投在荀策肩头,那里已被濡湿了一大片红色血迹。 他朝荀策走来,荀策目光闪了闪,不自觉挪动了一下身体,定位器装置指针转动得越加狂热。 ——联盟军精准定位而来的那个追踪器,信号发射不在谷晓婕身上。 而是在—— 荀策举起拳头,重重砸在了定位装置上。 防护玻璃应声碎裂,里面装置转动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岛凉的地雷! ☆、62、分兵 下(缩减版) 62、分兵 下(缩减版) 玻璃碎裂声突兀响起,皇甫谧脚步一顿。 “你打碎了什么?”他问。 “一个不断发送信号的定位装置。他们现在不能再追踪我们了。”荀策若无其事的朝他招手,“小谧,你过来。” 他除了肩头伤口,手背也在往外渗血,玻璃碎片划破了指节,黏糊糊的鲜血缓慢流淌在破碎的定位装置上。 皇甫谧看得心疼,他撇去心头方才短暂掠过的模糊不安,快步向荀策走过来。 “你是类人猿吗,有工具不用,非要直接上手……” 埋怨的话还未说完,已被男人一把攥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连着他手心里握着的绷带一起,紧紧拉向自己。 兄弟间的距离陡然缩短,皇甫谧立足不稳,几乎是向前栽到了荀策怀里。 男人身上有着未散尽的硝烟味,混杂着联盟士兵和他自己的血气,有点呛人,又有点难以捉摸的危险诱惑力。 皇甫谧第一反应是这人怎么不小心到连额头上都肿了一个大包,第二反应却是骤然呼吸一滞,心跳猛然加快。 荀策揽着他脖颈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安抚他般轻轻拍着他后背:“我不要紧。” ………… ………… …………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男人声音微哑,压得很低,是皇甫谧鲜少听过的低沉音色。 ………… ………… 他感觉男人带着薄茧的手掌仿佛已然在身上流连过了数个世纪,时间如此漫长而磨折。 皇甫谧的声音开始发飘:“荀策、荀——” 他真的快站不住了,他便连身体都开始微微打颤,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他的碰触下,敏感到了这种程度。 “不怕,我很快就检查好了。”他听见男人含糊的声音,在他耳边道。 ………… 皇甫谧穿着一件长长的风衣,他最爱这种修身挺拔的衣饰,那长而飘逸的束身衣物总能将他颀长高挺的身形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越加显得整个人玉树临风。 ………… 荀策圈扶着皇甫谧腰身,他自然能发现弟弟身子在发颤,而且越来越站不稳的朝自己怀里靠拢来。 但他不像是做贼心虚的样子,更像是,被什么击中而受了伤……? 一念起,荀策探查的指尖不免加快了些,他将怀里的人揽紧,愈加仔细的将他全身上下抚触了一遍。 有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听见皇甫谧唇边溢出了低低的喘息,可是他再竖起耳朵细听,那点微不可闻的声息,又被皇甫谧死死吞回了嗓子眼里。 终于把皇甫谧周身查看了一遍,没有找到发送定位信号的追踪器。 红发男人皱紧眉峰,满腔困惑的将人松开时,皇甫谧只觉自己周身泛起了一层细密的热汗。 他双腿发抖,不得不撑着一旁的仪表盘,才能稳住身形,不致于在荀策面前彻底失去方寸。 荀策道:“你没受伤,我就放心了。但你脸很红……” 他注意到皇甫谧脸颊通红,气息紊乱,一双朝他看过来的美目里,泛着他看不懂的微微水光。 但他身上并没有伤,他刚才也顺便检查了。 他不由自主又把手伸过去,想摸摸他额头:“夜间降温了,你没有着凉罢?” 明知荀策根本意识不到他对他会产生多么可怕的影响力,皇甫谧心里还是晃过了一瞬的委屈。 他垂下眸,尽力压下那点蹿升而上的委屈,在最短时间内竭力平复了呼吸。然后稍稍后退半步,避开那人伸过来的手。 “我没有着凉。”他轻声道,“你把上衣脱了,我给你处理伤口。手背也要上药,不然伤口发炎了会很麻烦。” “这点小伤我自己——” “不行。” 荀策看了他片刻,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皇甫谧看起来永远是一副为他着想,要替他做主的样子;而过去的每一次,他就算擅作主张,也永远是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保障他的利益。 这样关心他的小谧,难道真的会做出不利于游酒他们的事情吗?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递过去刚才砸玻璃的那只手。 皇甫谧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给他渗血的伤口上药,清凉的药膏涂上一层又一层,他像是一点不吝惜宝贵的医疗物资。 荀策看着他动作轻柔唯恐弄痛他的模样,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不知道游酒他们那边,现在情形如何了。” “……” 皇甫谧上药的动作明显加快,随后将没用完的药膏往他手里一塞。 硬邦邦的道:“我去看看邓远鱼教他们用飞行器。” 他头也不回的跳下飞行器,一脸恼意的走了。 留下荀策握着那瓶药膏,怔怔的望着他背影出神。 &&&&&&& 黄琦淳带着人在原本定位的范围一通乱转,并未如期找到游酒他们的身影,心里便知道这些人在他带队查探进来时,已然移动了位置。 不过不要紧,就这么短短一个小时,他们也跑不了多远,不外乎还在这山沟沟里转。 他下令分成三队谨慎前进,一旦听见口哨声,立刻回身会合。 他们都随身携带着红外线热感装置,只要有带温度的人体进入可感范围,立刻就能开枪射杀。 而关于会不会误射皇甫财团大公子和二公子的问题—— 黄琦淳心里盘算,能够把人完好无损带回去最好,实在是出了差错,就往手下人身上一推。 他还真不信那个皇甫财团的董事长,能对一个军方大校、立过不少战功的联盟英雄做出什么秋后算账的事来。 黑黝黝的山峰与枯槁焦黑的树木交织在一起,惨白月色下看出去,哪里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黄琦淳把夜视镜戴紧点,有点焦躁的打手势,让自己这队人再加快点脚步。 林子里有奇怪的黑影在晃动,但黄琦淳没有太多留意,没有温感的物体在他看来充其量就是山石或者晃动的树影。 忽然间他听见几声急促的呼哨声,就从右后方大约五百来米处传来,紧接着传来了枪声。 “找到那帮小子了!”大校精神一振,立马叫人掉头,“从侧面包抄过去!” 他们刚跑了几十米,就听见从另一侧方向,也传来了紧急而尖锐的口哨声,随之响起的还有尖叫。 “怎么回事?”黄琦淳脚步一滞,觉出了不妙,难道反而被他们包抄了? 不可能啊,游酒他们没有定位追踪器,不能预先判定他们跟来的方向;这林子里这么大,怎么可能那么刚刚好就被他们料到了范围,进行定点包抄,而且还能同时包抄两队人? “大校,我们去哪边支援?” 跟他的联盟士兵显然也听见了两处先后响起的口哨声和呼救声,一时也乱了阵脚,紧握着枪支靠拢在一起。 红外线夜视镜中根本看不见任何有温度可感的躯体,距离已经很近了,为什么还没有游酒他们的踪迹? 如果不是游酒,又是什么人在袭击—— 黄琦淳决定还是先去掩护先呼叫的右后方那队,他带着人一直逼近到两百米地段时,才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不是“看”见的敌人,而是“闻”到了敌人。 由于他们都是处于风向正上方,风把腐臭味刮离得偏离很远,直到靠得足够近,黄琦淳才惊觉被包击的那队人,此时陷入的是怎样可怕的危机。 他们被足有二十来具丧尸围在了中间,那些丧尸被绳子绑捆在一处,一看就是人为所致;起初都瘫爬在地上,红外线夜视镜根本无法察觉它们的存在。直到那队人误打误撞踩到了第一具行尸的身躯,被一口咬在了脚踝上,随即整个队形都陷入了陆续爬起来的行尸包围圈里。 借着月色,黄琦淳定睛一看,那些联盟士兵身上到处都是撕咬出来的伤口,纵然还在开枪乱射,但已然没有了抢救的可能。 他一边鸣枪,一边大喊撤退,心里疯狂的想着另外一队只怕也遭遇了这种埋伏。 游酒那个混蛋,臭不要脸,丧心病狂,他居然卑鄙到了利用活死人来作战——!!!! 黄琦淳退到他们方才听见哨声的地方,还没喘上一口气,忽然觉得头顶树枝一阵晃动。 好几个黑影从天而降,准确的扑倒刚刚来得及抬起枪口的联盟士兵,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已干脆利落的把人悉数捆绑上。 黄琦淳又惊又怒,不假思索就要去抢身边士兵背上的燃/烧/弹,手还没摸到,就觉得手背一痛,一颗子弹带着灼烫/火/药气息,呼啸着穿过他掌心,直接击毙了背着燃烧弹的兵士。 那兵士吭都没吭一声,身体就向前栽倒落地。 游酒轻巧的从他头顶大树上跳下,飞起一脚,踢开黄琦淳另一只手摸索着抓到的手/枪。 黄琦淳还想再拔腰间匕首,男人已抢先一步,倏忽逼近,冰冷森寒的军刀划到了他喉间。 “再动一下,就要你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源大大的地雷~~! 服气,这也能锁。 ☆、63、俘虏 63、俘虏 军刀冷冽寒光逼在喉间,黄琦淳再不敢轻举妄动,乖乖让人捆绑了双手。 他心中万分恼恨,常年玩鹰,末了居然被鹰啄了眼睛,败在游酒这个比他差了一辈的小子手里。 其实他确实太过小看了游酒,联盟军队的功能主要是维持地下城秩序、捉拿罪犯、维护治安,很少进行有针对性的阵地战训练;相比之下,特种兵学院教授学员的都是各种极端处境下的应对方式,以及培养他们多项合一的灵活身手。 游酒能万里挑一的从特种兵学院毕业,年轻轻轻晋升了上尉,靠的并不全然是他那死去老爹的名声。 就看那特种兵上尉把玩着黄琦淳的匕首,灵巧手指转动自如,刀尖似有若无的在大校眼前打转,距离微妙到他呼吸哪怕重一点,都极有可能被戳瞎眼睛的程度。 黄琦淳大气不敢出,整个人绷得笔直,听游酒问他:“你的人都死光了,想活命的话,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大校很有骨气的一声不吭。 游酒叹了口气,“这时候装硬汉有什么用?你第一次同施言来地面接我时,没能把我弄死;第二次半路设陷阱,也让我逃了;这第三次同样损兵折将,一事无成。你觉得你哪怕回去了联盟军里,一连败上三次的人,别人还会信任你吗?” 他说话口吻很平淡,甚至毫无威胁之意,黄琦淳心头却是重重一跳,被他戳中了软肋。 然而他还抱着一线希望,飞行器那边还有一队士兵,只要不至于全军覆没,这个时候紧咬牙关死不松口还是很有必要的。 随后他就看见了哪怕是在漆黑的夜幕中,也清晰可见的一大团红色特效烟雾,就在他们来时的方向袅袅升起。 黄琦淳:“……” 游酒似乎没注意到身后那道报平安的信号弹,他耸耸肩,转过头去,对同伴道:“他不肯说,把他送去跟他手下待一块吧。” “送去跟手下待一块”,意思就是,送到那些被丧尸包围啃噬的联盟士兵中间。 黄琦淳立刻大声喊了出来:“我说!我说!是联盟会议派我来的,他们现在以居安派占据了主要席位,手中握有大把资源,不希望人类重返地面!!” “人类重返地面,同我有什么干系?”游酒逼问,“追杀我的,跟害死我爹的,是不是同一拨人?” 黄琦淳犹豫了一下,风中传来丧尸咆哮嘶吼的声音,他打了个哆嗦,赶忙道:“是、是一拨人,他们担心你复仇……但是……但是最主要的……好像……” 他虽然是大校,但在积极派和居安派、中立派三派的势力斗争中,其实一直处于较低层次,只是被动执行最上层联盟会议的任务,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偶尔几次在隐隐约约听到上司会谈时,多次提起过某个关系重大的人物,与游酒关系匪浅。 黄琦淳曾经一度以为那个关系重大的人物,是已经死在C-23A上的游学正;但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听到的,那个人仍然在世,那么显然就不会是少将了。 “好像什么?” 领子被游酒拎了起来,游上尉终于失去了虚与委蛇的耐心,摇晃着联盟大校的领子,似乎想把情报从他脑子里摇落出来:“追杀我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就为了追杀他一个,死了那么多人;狙击计划46最后自相残杀的文宵,迎接他的特种兵小队,皇甫财团私人武装的成员…… 他就像一个天煞孤星,走到哪里,连累到哪里,而自己恍然不知。 黄琦淳给他拎着领子摇晃得差点窒息,双手被捆缚又无法反抗,翻着白眼,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好像是因为一个,一个……和你有关系的瑞典女人……咳,是个科学家,姓名不详……我只知道这么多……” 揪着他领子的手忽然松开了。 黄琦淳抓紧机会,大口呼吸空气。 他抽空看了看游酒的脸色,这个年轻俊朗的特种兵上尉,此时面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种神思游离的表情。那种表情介乎震惊和困惑之间,就像听见了一个史前生物重现大地,或者幼时童话书里读过的黑魔法,当真在眼前施展了出来。 他面上神情如此古怪恍惚,破绽百出,黄琦淳刚才说的那些仿佛不是普通字句,更像是一把尖刀当胸捅了进去。 施言原本抱着双臂,静静的站在一旁冷眼观望游酒逼供;及至那个联盟大校说出“和你有关系的瑞典女人”四个字后,他发现游酒的身形明显一僵,不自觉松开抓扯对方衣领的手指,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那一闪而过的神情绝对来不及作假,一向律己甚严的游酒,居然出现了防备上的短暂失神,分明是心中联想到了某个特定的人,一瞬间忘记了所有伪装。 施言脑海中,陡然,快得来不及反应的掠过了一个清晰念头: ——瑞典女性? 和游酒有……特殊关系? 同样猝不及防蹿上他心头的,还有一股奇怪而又陌生的情绪。 像是一个隐藏得最深最安全的角落里,忽然钻进了一根细不可见的刺,有点刺痛,有点麻痒,想要将它拔除,它却如水滴入海,遍寻不着。 这感觉太过生涩异样,施言愣神在那里,一时竟然有些喘不上气。 黄琦淳也看出了游酒的异常,庆幸自己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之余,又不免担心起该问的问完,会不会直接给弄死了事。 他趁游酒还没动歪念头,紧赶慢赶又补充了一句:“你留着我,只要我的生物信息数据没断,他们就不会另派第二支追杀队伍来,这是出发前他们向我保证的!” “……” 游酒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得黄琦淳心下发毛,那目光像是想将他千刀万剐,但其中憎恶的意味似乎又并不是针对他本人。 大校犯起了嘀咕,那个女人怕不是游酒的老相好吧?? 仿佛熬过了许久许久,游酒才一挥手,冷冷道:“带他一起走。” &&&&&&&&& 游酒找到荀策时,后者正靠在飞行器尾部一个背风的地方抽烟。 烟当然是从被击毙的飞行员口袋里摸出来的,烟盒上还沾着血,烟丝被压得变了形。 荀策也不嫌寒碜,随手捞出一根就叼在嘴里,点上火发呆。 游酒走过来,看见那烟已经快烧到烟屁股,荀策脚底落了一大截烟灰,显然连抽了好几根。 他记得他是没有烟瘾的。 “抓了个活的,问出来确实是联盟会议背后作梗。” 他道,朝荀策伸出手去。 荀策给他发了一根,两个人一齐背靠着飞行器,望着茫茫夜空。 地面微凉的风从身侧刮过,把其他人忙碌着搭简易营地的声音吹散。 “他们现在以居安派马首是瞻,曾经的积极派元老不是被打压就是被流放,早就远离了地下城权力中心。追杀我,大概也是不想有朝一日我打着老爹的旗号,收兵买马,卷土重来。” 荀策嘲笑道:“官儿不大,考虑的倒是挺远。有这个费尽功夫追杀你的空儿,不如多花点心思解决阿修罗的问题,看这满天飞着的辐射尘浓度,没几年地下城也保不住了;到时候待在地下还是地面,哪处都没差别。” “所以他们才要进行人体实验,寄望于改造人体数据来防止感染尸化——”游酒忽然道,“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十岁那年,母亲离家出走,从此消无声息吗。” 游酒从不主动提起他那个抛夫弃子的母亲,仅有的一次,是荀策看见他房间里摆着的一家三口照片,问起他母亲的情况时,他才淡淡说过一句“我娘离开我爹走了”。 那好像是他的伤疤或者童年阴影,荀策非常有自觉的很少追问。 这个时候,这个场景,无论如何不是突然怀念母亲的好时机。 荀策讶异的偏过头,看见好友的烟头也叼在嘴里,青烟袅袅却没有吸入一口。 “你那个脸孔漂亮身段火辣的瑞典母亲?我当然记得。” 烟灰掉下来,烫到了手背,游酒像突然回过神来一般一缩,愣了半天神,才道:“我过去一直以为,她离开我爹和我,是回了斯德哥尔摩;也许重新开始了一段婚姻,组建了新的家庭。她当时说我父亲一心扑在工作上,家不成家……” 他红发的好友安静的听着。 “父亲告诫我不可打扰她的生活,因此不论我多么思念她,也从来没有试图去找过她……” 被母亲牵着手在草原上漫步的画面,小孩子们欢喜的嬉笑声,带着药香的白大褂,那些在军用胶囊副作用爆发时全盘涌入梦境里的回忆。 梦境里闪现的蜷缩在蚕蛹般茧体里的孩子,和游学正用性命保护的密匙资料里,那一排排冷冻舱体里被吸干精气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类;游学正说“对从前支持过NHP深表遗憾”,眼底浮起的阴霾与短暂的欲言又止;时间线、散落的记忆碎片、追杀他的人提到的女性瑞典科学家…… 缠成一团杂乱无章的线绳,冥冥中像是终于有只手,清理出来了最初的那个线头。 游酒茫然道:“但我现在……可能知道她真正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64、过夜 64、过夜 长久的沉默过后,荀策掐灭手头香烟,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还不一定呢,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幼年记忆,谁知道靠不靠谱?万一记混了也很有可能啊。等到了研究中心,抓个人问一问不就得了,先别自己吓唬自己。” “再说了,都说你家有监控了,那些监控你的人十有八/九早就把你的家世背景打听得一清二楚,胡诌出一个瑞典女人来散布假信息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重点都是要弄死你,因为你爹还是因为你娘要弄死你,结果都一样。” 游酒:“……这种安慰方式并没有让我好过多少。” “我知道,我就随口说说,没打算安慰你,你总不能指望我赔上肉体吧。”荀策笑了笑,问他,“那个抓来的俘虏关在哪里?我去瞅瞅。” 黄琦淳被押在远离飞行器的一个木桩子上,用绳索捆得严严实实,旁边还有两个皇甫财团的私人武装成员看守。 荀策摆了摆手,让那两个人走远些,自己在黄琦淳面前蹲下身来。 联盟大校看见他就想起他在地下城找自己贼喊捉贼的样子,一腔气闷,不想搭理他。 奈何衣领已然被人拎了起来,这小子不愧是跟游酒沆瀣一气的哥们,逼供的方式都一毛一样。他晃动着黄琦淳,问他:“你们的追踪定位器,是安装在谁的身上?” 黄大校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知道自己没啥好隐瞒的了,索性摊开来说实话:“定位器安在谁身上我不知道,那个追踪定位器信号的装置是从你们皇甫财团的人手里拿来的,也是你们财团的人亲自安装在飞机上的,所以你现在知道自己背后被人捅刀子了吗?” “谁指使的?” 黄琦淳嗤笑道:“你们这种财大气粗又根深叶茂的大资产家,自家窝里能主事的是哪几个人,自己会不清楚?我也是佩服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当儿子的逞哥们义气,在外头替兄弟两肋插刀;当老子的在后面收拾烂摊子,还要牵扯上一大波不相干的人。要不是你老爹明确要求不能伤害你们两兄弟,我早就用爆/破/弹/把你们轰得……” 他忽然觉得喉口被一道锐利的冷器划了一下,滔滔不绝的话语顿时戛然而止。 荀策凑近他脸前,男人锐利的眉眼如刀锋般透着杀气,那股凛冽的杀机随着黄琦淳喉口一丝丝流出来的鲜血钻入他体内,透体发寒。 “回答我想问的,然后,多余的废话一个字都不准说。”他道,“皇甫瑞在背后指使安装定位器和叮嘱不能伤害皇甫谧的事情,如果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保证你永远留在这片宽敞的平原上。” “……”黄琦淳恐惧的睁大双眼,他能感觉到热血从身体里快速流失。双手被绑缚着无法去按住伤口,只能拼命扭动双腿。 红发的男人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的挣扎,直到联盟大校拼着最后一丝清醒意识,冲他连连点头眨眼,求他救命时,他才退开两步,冷声道:“犯人出了点事,你们来给他包扎一下。” 方才退开的两个看守小步跑了过来,看见黄琦淳上衣一片斑斑血迹,骇了一大跳。 荀策轻描淡写道:“他方才想攻击我,我正当防卫。这点小事,就不用告知其他人了。” “是,大少爷。” &&&&&& 沿着飞行器周沿搭起的行军帐篷终于是收拾妥帖,安排好值守人员后,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钻进了帐篷休息。 今日是他们抵达地面的第一天,短短一日之间就经历了如此多惊心动魄的事变,死的死伤的伤,饶是再如何训练有素的铁人也支撑不住。 很快,营地里就此起彼伏的响起了鼾声。 施言半躺在自己的帐篷里,膝盖处摊开着一本笔记,他低着头在笔记本上计算人手物资折损数目,重新估算第二天通过飞行器前进的路线。 忽然听到帐篷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皇甫谧掀开他的帐帘,钻了进来。 “……”施言停下手头记录的笔,抬眼望着他。 “你是不是走错帐篷了。” 平素哭着喊着要黏着他哥一起睡的皇甫二少爷,此时同他一般没有睡意。明明眼脸下方浮着睡眠不足的青色,他仍然自顾自的坐到施大教授身边,盘起长腿,是一副要秉烛夜谈的架势。 “我睡不着。”他忧郁的说。 施言:“……我们关系好像没有好到,要推心置腹聊你心事的地步吧。” 皇甫谧道:“我知道。” 他不安的挪动了一下他那双大长腿,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换着姿势。 施言等着他的后续,皇甫谧别扭了片刻,憋出一句:“但是我也只能找你说说话了。” 这是怎么回事,初中女生卧谈会的闺蜜情吗? 但是看皇甫谧的架势,他不将想说的话说出来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施言权衡了一下,在被他烦上整整一夜和听他讲个把小时废话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阖上笔记本,挑起眉,淡淡道:“你说。” 两人间出现了短暂的死寂——换而言之,是冷静的尴尬。 施言说的是实话,他和皇甫谧之间,从来就只是研究所的金主大少爷和研究所负责人纯粹的公务往来关系;皇甫谧甚至因为他的某些手段过于冷血不近人情,暗地里给他冠以“黑心科学狂人”的名号,在荀策初次见到施言时还警告他不许靠施言太近。 而施言素来把自己关在一方小天地里,没耐心也没兴趣跟富商或富商儿子走太近,除去研究目的他不会有更多同他们交谈的欲/望。 这样并无深交的两个人,阴差阳错要组队一同到地面来,维持亲善关系已经很努力。 突然间要施言听皇甫谧说他的心事,简直像鸡同鸭讲一样可怕。 皇甫谧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卡壳了半天,僵硬在了那里。 他其实也是一时冲动,因为睡不着满营地乱转——经历了一个小时前被荀策摸到浑身发软的事情后,他忽然慌乱得连那人的营帐都不敢挨近——转悠了半天,发现只有施言一个人的帐篷里还亮着点微弱的烛火。 于是谧总脑子一热,不假思索就钻了进来。 钻进来就后悔了。 他同他说什么? 难道说,我今天被我哥哥弄到心烦意乱,很想找个人狠狠吐槽一下那个没心眼、死直男、不开窍的木头脑袋? 施言这种满脑子只有科学研究和数据的男人,同荀策那种直男有什么差别? 施言看了他半晌,烛光下,皇甫谧俊美的面庞染着淡淡绯红,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绞缠在一起,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里闪动着水意盎然的微光。 他心头一动,脱口而出:“跟荀策有关?” 皇甫谧大吃一惊,猛然抬头朝他看来。他看见他原本染着淡绯的耳垂又红了一层,立时知道自己所料不虚。 “你俩在分头进攻这边时,发生什么了?” 施言倒并不是特别在意皇甫谧对他哥哥那种幽暗隐晦的小心思,那种心思除了荀策本人看不出来外,大概这支特别行动队伍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问这句话,只是突然间想起了游酒,想起了游酒在黄琦淳说“那个与你有关的瑞典女人”时,面上陡然流露出来的迷惘与失落。 那细微的表情当时就戳到了他心底某一处,叫他心脏不知缘故的隐隐发痛。 他莫名其妙的就有点代入了皇甫谧此时的心境,好像是人们常说的,患得患失? 施言教授放在笔记本扉页上的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本子边缘,困惑于再度泛上心头的这种奇异情绪。 皇甫谧深吸了口气,施言问出这两句话时,好像奇特的与他达成了某种共识。 这让他接下来说的话流畅了许多。 谧总惆怅的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 他烦躁的拨动着自己手指,一个指节一个指节掰得咔咔作响,仿佛想要去打人。 “就……有些男人……怎么就真的那么迟钝,迟钝到你跟他相处几分钟,就想揍他个百八十遍呢!”他恨恨道,“就连施言,你,这种远离人世,跟七情六欲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来的人,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他,他怎么就像猪油闷了心,一星半点看不出来!!” 施言:“……” 施言冷静的吸了口气,冷静的建议道:“不然你去跟他表白吧。” ——我也是脑子进了水,为什么要听这个大少爷在我帐篷里发牢骚??? 皇甫谧苦恼的道:“他是我哥。” “哦。” “如果太过冒失的冲他说了,我担心把他直接吓走了……” “那就憋着吧。” “换做是你,你喜欢游酒,你会同他表白吗?” 施言冷冷道:“如果我喜欢游——” 施大教授捏在笔记本上的指尖忽然间像被什么烫着了一般,整个人猛然往后一缩,后背撞到了支撑帐篷的木柱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咚响。 他像是被吓着了,微微张大了眼眸,瞪着眼前同样吃惊的皇甫谧。 皇甫谧奇怪道:“你反应这么大干啥,我只是假设,如果你喜欢他,你会怎样处理?” 施言却已听不到他说什么了,他的心脏砰砰剧烈跳动着,心脏泵压血流流入耳朵的声音有如擂鼓,清晰可闻。 脑子里反反复复只萦绕着几个字——“如果喜欢游酒”…… 在皇甫宅邸时那个轻若鸿毛又炽热的吻,被他压在身下时骤起的慌乱;他不想被他误会与谷晓婕关系时的刻意澄清,和他穿过烟雾去找他,十指相扣时并未推开的手…… 所有的拼图碎片合在一起,终于在懵懂的心灵中,拼成了山重水复后的真面目。 “施言?” 皇甫谧再等上片刻,看着眼前的教授目光从困惑慌乱,慢慢变得澄澈清明,好似参透了一个难解的玄机。 聪慧如谧总,只须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境,再结合如今的状况,立刻就从这前后变化间,敏锐的抓到了其中的关键。 皇甫谧进帐篷来时的苦闷心情,突然间就一扫而空,因着这个绝无仅有的大发现,眼底慢慢浮起了笑意。 ——怎么回事……这样看起来,似乎施言这个人,也不像原本预料的那么不近人情啊。 他几乎想要去抓着他的手,拍拍他,安慰他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过…… 游酒好像也是喜欢施言的,那他们比他还是好一点。 谧总这么想着,刚刚浮上唇边的笑容又黯淡了下去,突然不想继续跟施言秉烛夜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受们忙着醒悟自己心思时,攻们正忙着搞事…… ☆、65、破冰 65、破冰 天光破晓,看见皇甫谧从施大教授帐篷里钻出来的那一刻,游酒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眉心,想确认眼前不是幻觉。 紧接着他就看见施言跟着皇甫谧,猫着腰也从帐篷里钻出来,淡淡的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招呼也没打就转过身去。 他和皇甫谧一般,脸色泛着一夜未眠的青白色,若不是有那双金色镜片遮挡,微微发肿的黑眼圈几乎也是一览无遗。 皇甫谧居然不是在荀策的帐篷里过夜,这个认知给游酒产生了一定冲击;他居然在施言那里待了一整夜,这个认知就更加让他觉得三观崩毁了一半。 荀策在营地另一端也看见了这幕奇景,他的反应倒没有游酒这么大。 皇甫谧身上隐藏着他未能搜索出来的秘密一事,在他心底仍然停留着一个巨大的问号,因此尽管弟弟行为举止与素日判若两人,此刻看起来便也并不是那般不可思议了。 他指挥着其他人收拾行装准备动身,余光看见皇甫谧想往施言登上的那架飞行器凑过去,想也没想就喝止道:“小谧,你过来,跟我一起。” 皇甫谧脚步停滞在半路,他居然不敢回身看荀策的表情。 “干嘛?”他嘟哝着,“我觉得跟施教授一起安全些。我也会驾驶飞行器。” 荀策径直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觉得皇甫谧的手心滚烫,被他牵住的手指还有点瑟缩,似是想要挣脱。 他柔声道:“我会保护你。你平时不是最乐意同我一道?” 他越是柔声说话,动作越显亲昵,皇甫谧昨日被撩拨起来的那丝晦涩暧昧的小心思就越发难以遏止。 他心跳得极快,理智和本能在不由自主的较着劲,既渴望同他再亲近些,又畏惧着自己不分场合现出某些难堪的反应。 他困难的试图坚持自我:“你带着邓远鱼,他比我更熟悉飞行路线……” 荀策不由分说的把他往自己身边那架飞行器上塞:“行了,别扭扭捏捏,你负责驾驶这架。”又扭头道,“把那个俘虏带来,让他跟我。” 黄琦淳被推搡着过来,同荀策照面时脸色惨白,垂着眼,一声不吭的被铐在飞行器后端。 其余的飞行器乘坐人员很快就安排好了,由熟悉空中状况的邓远鱼领航,带上几名皇甫财团成员;荀策那架飞行器带皇甫谧、黄琦淳随后;中间两架由临时掌握飞行技术的小队成员驾驶;游酒乘坐的那架飞行器殿后。 施言在游酒邀请他同乘一架飞行器时,明显的犹豫了片刻,背着他那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游酒。 后者被他看得有些莫名,还有些暗暗局促。要不是知道皇甫谧一心只在好友荀策身上,他几乎要从施大教授这充满审视和挑剔的目光中,错觉出他一夜之间就被皇甫谧挖了墙角去。 好在施言那种研究小白鼠一般的目光没能持续太久,他大概是一宿未睡,精力不济许多,最终还是别过了脸,轻声说了句:“好。” 谷晓婕二话不说,直接跳上了他俩的飞行器,负责驾驶的小队成员回头看了她好几眼,见游酒没发话,也不好赶人下去。 五架小型载人飞行器发出震动的轰鸣声,载着重新更换了一批的乘客们,离地而起。 &&&&&&&&&&&&& 今日的气象,较之昨天好转了些;空气中虽然仍然漂浮着旋转不休的辐射尘,但光线充足了些许,透过半乌黑的云雾,阳光吝惜的给予了稍许柔和的亮光。 乘坐高科技工具,到底比靠双腿步行来得快捷效率。从小型飞行器上往下看,越过的一座座山岭犹如扁平地图上粗浅不一的线条,河流犹如银白长针,而散落在各处,正茫然无头绪徘徊的丧尸群们看起来就如同毫无威胁的芝麻粒,隔着好似观影般的安全距离。 “这飞行器还挺灵巧,速度也说得过去。照目前情况看来,今天下午就能抵达原定目标点啦。”机载通讯器里传来邓远鱼兴奋的声音,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好似下一秒就能哼起歌来,“按照之前说好的,把你们送到目标点,我们这些人就可以返航吧?” 出发前皇甫谧确实是这般对他许诺;不光是他,就连皇甫财团临时挑选出来的三十名成员得到的信息也是同样。 皇甫谧正要按下通话按钮回话,荀策在他身边直接把通话器抢了过去。 但他抢过去后并没有立刻开腔,而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道:“……自然。” 那头邓远鱼高兴的欢呼了一声,从几台实时在线的通话器里同时也传来其他残存队员的惊喜呼声。 他说完这句话后只有皇甫谧觉得不对,荀策的每个细小举止他都很熟悉,当他把声音压低下来,字斟句酌说什么话时,通常这句话里含有五成以上的虚假信息。 他不由得瞟了他一眼,荀策笔直的站在他身侧,目视飞行器前窗,避免与他目光交会。 皇甫谧心头慢慢浮起疑云,荀策不肯爽快承诺到达新人类研究中心的地表建筑物时,就按计划遣返这些随同人员;难道他打算带着他们进入地下,大张旗鼓的去探NHP中心? 这不像他一贯轻车简从的主张。 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心念转瞬间,皇甫谧想起联盟军唯一的活口就在自己这架飞机上,兴许荀策和游酒私下审问他时,获知了某些情报;而他昨日惶惶然了大半夜,也没顾上询问他们这方面情况。 当着机上另外一名小队成员的面,皇甫谧把心头疑虑暂时压了下去,打算等和荀策单独相处时再问问他的下一步盘算。 他这么想着,耳根又微微红了起来,竭力压抑自己因为“单独相处”四个字,而陡然开始胡思乱想的心绪。 游酒一会儿隔着舷窗观望外头景色,一会儿看看驾驶座上飞行员不大熟练手忙脚乱操纵飞行器的样子,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看看坐在他斜对面的施言。 现下暂时风平浪静,朝着原定路线前进,没有什么危险,游酒心思就开始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他自狗胆包天的牵住施言手后,还没有机会同他单独相处,也没机会问问施教授对他的那种默许的态度。 他看见施言把那个大背包搁在身前,教授明明一脸困倦,头一点点的像随时能够昏睡过去;又每每在要一头栽到背包上的最后一秒猛然惊醒,然后盯着前方空气的某一处发呆。 他上了飞机器后,故意挑了个离游酒远一点的地方坐着,对游酒时不时投过来的问询目光视若未睹。 游酒在来回看了他十遍以上后,终于决定无视谷晓婕在一旁要吃人的目光,拿着自己的行李包挤了过去,在施言身旁坐下。 施言抬起头,看向他,身体似乎有些想挪动,又忍住。 游酒问他:“你有心事?” 隔得太近,他的气息吹拂起教授鬓边几缕柔软发丝,擦过脸侧,痒痒的。游酒忍不住就想去替他拨开到耳后,手指刚抬起一半,就被施言伸手抓住了。 他还是戴着他那双白色手套,游酒被他抓住,微微愕然,倒也没太过诧异。 直到他看见施言偏过头,思索了一阵,然后慢吞吞的,似乎心不甘情不愿的褪下了手套,一双修长光洁的手露了出来,随后掌心对掌心的,重新捉住了他的手。 略微冰凉的手心一触,立时像从游酒手掌传染到了高温,两个人的手心都急剧发起热来。高温顺着虎口,沿着手腕,一路蹿升到施言面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绯色。 “施、施言……?” 游酒破天荒的结巴了,他卡壳在对方的名字上,脑子里某根弦像是搭错了线。 施言摇了摇头,手腕用力,把游酒拉向自己,后者不由自主歪了歪重心,低下头,嘴唇便轻而易举凑上了施言的额头。 施言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痉挛起来,他扣着游酒的手掌,似乎是不让他退后,但从他鼻尖渗出的薄汗可以看出,分明是他不允许自己退后。 游酒身上有残留的经过打斗的火/药和鲜血味道,还有男人与生俱来的侵略霸道气息,那些让人难以招架的气味全都集中在额间那个灼热而让人痛苦的吻上,施言下意识觉得心脏缩紧,肺部空气全部压缩了出去,他几乎无法喘息—— 却并不是厌恶。 不是同其他人接触时本能的反胃和恶心,也不是他第一次被游酒碰触到时用酒精和消毒剂冲洗了大半天的那种恐惧,他对游酒的接触如今只有心跳加速,呼吸紧张,却再无厌恶。 他竟然能够重新再与另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肌肤相亲。 游酒的呼吸也有些加快了起来,他纵然再没眼色,也能看出教授此刻心中天人之战的剧烈斗争。 他不敢把吻在他额间的嘴唇挪开,哪怕他真的很想顺着那人挺翘的鼻尖一路亲吻下去,尝尝那双紧紧抿着的苍白而姣好的唇形滋味;他也不敢稍微挣动一下被施言抓握得紧紧的手心,施言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指尖死死的抠进了他掌背里,疼是疼,但比起施言越跳越急促的心跳声,这些都不算什么。 施言在过他自己心魔那一关,游酒不敢擅自越他雷区。 两个人维持着这样似亲昵又似排斥的姿势,简直像化成了两座雕像。 一边的谷晓婕睁大了双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想开声打断他俩,张口却几度失音。 那两人间的气氛太古怪又太私密,根本没有旁人插足的空间,她的眼睛无法从施言身上移开,却也没有办法打断他的所做作为。 时间仿佛过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长得比游酒任何一次特训都要来得煎熬,比面对一整排的丧尸还要惊心动魄,施言忽然又动了动。 这次他垂下眼眸,紧绷的身躯像突然间得到了缓冲,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旋即,游酒感觉到一只手环上了自己腰身,然后教授缓缓把自己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施言轻声道:“你是特别的。果然……你真的是特别的那个。” 游酒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秒钟后他迅速找回了自己魂飞魄散的神智,一抬手取下施言那副碍事的眼镜,低下头,说了句:“当真?” 就毫不客气的吻上了教授微启的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谷晓婕:1551老子要跳机 谢谢铁板烧汁茄子的地雷~~~~ ☆、66、南墙 66、南墙 ——就像含了一口新雪,初时是冽洌寒意,再细品却已不知不觉捂热捂暖,融化成春水流入心间。 游酒亲吻上施言那微凉的唇瓣时,脑海里冒出的唯一想象便是雪融冰消,花开淡香。 施言分明不是那种清冷难近的性格,相反他为了科研需要,多半时间会端出一副亲睦平和的样貌,装给不谙真相的人看。旁人评价他醉心科研,也会评价他平易近人,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但那种盛在心底的疏离与隔绝感却不是能够伪装得去的,总是若有若无萦绕在他周身,故此施言教授虽是盛名在外,崇拜者众,却始终没有一个真正推心置腹的亲密之人。 游酒抱着他的一瞬,想着的是这块暖冰是我的了。 ……莫名有点小骄傲是怎么回事。 他越想越心动,亲吻得越发自然肆意;施言竟也不推拒他,就那么微仰着头,任由他吮吻/蹂/躏自己已然泛起水光的微肿的唇瓣,自己气息喘接不上来也浑然不管。 ——简直没眼看。 谷晓婕凉凉的看着他俩,从上飞机就有的预感终于成真,长久的期盼落空,心里既失落,又诡异得平静。 至少施言没被另一个女人抢走,她苦中作乐的想。 反正这俩也生不出孩子,联盟会议指不定不承认呢,她继续没什么建树的想。 ……等到了目的地,就跟其他人一起返程,在这里非常碍眼。——那两个人碍眼。 游酒肺活量惊人的强大,要不是施言实在喘不上气来,手指紧紧的攥住了他衣物,他会乐此不疲的把这难得一见的机会把握到肺叶极限。 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想了想,又低下头迅速啄吻了一下,看向施言的眼底含着浓浓笑意。 教授有些不自然,他做事惯于以实践检验理论和猜想,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推进得太快太猛,一下子从不抗拒跳到了接吻阶段,所有数据还没来得及重新整理归纳。 他松开抓着游酒的手,整了整被揉乱的白大褂,心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道:“等完成这趟行程,你跟我回研究所。” 游酒歪着脑袋看他,笑意隐然:“回研究所进行下一步?” 施言:“……嗯。” 游酒那句其实不过是戏言,没承想他居然说了嗯! 上尉一双眼睛不由得微亮了起来,唇角笑意加深。 施言这家伙,懂不懂他说的“下一步”是什么意思? 谷晓婕:我要忍着,我打不过游酒。 飞行器出现了小幅度的晃动,轻微的滋滋声从仪表板传来。 施言放在脚边的大背包中,传出古怪的报警声,滴滴滴滴不绝于耳。 教授面色一凛,手脚麻利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底部带键盘的座钟模样的仪器。那仪器除外接键盘外,周身如琉璃般剔透,里面运转的齿轮看得一清二楚,此时那些精密而细小的轮齿失去了整齐划一的运转,正陷入漫无头绪的转动。 “这些齿轮可以感应磁场强度……这附近有超出正常范围的磁能量……怎么会?” 他们这条路线既不靠近南北极,地图上也没有显示过这一带有巨大矿山或类似地质条件,为何这个磁感应装置会出现如此强烈排斥反应? 游酒一看那仪器出现紊乱,心知不妙,纵使不明白这些精密仪器的操作方式和运行原理,也能直觉到出了岔子。 他把一旁降落伞包扔给施言和谷晓婕,三两步到驾驶座旁,抄起通讯器:“荀策,我们这里监测到磁场异常,你那边有没有问题?” 通讯器里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回声和滋滋电流。 荀策那架飞行器上,他和皇甫谧同时看见通讯装置的红灯亮起,接起来却是什么都听不到。 “通讯故障了?”他拿起来晃了晃,又贴近耳边,险些被传出来的刺耳电流声戳瞎耳朵。 特种兵学院生死一线的魔鬼训练,把求生欲锻造得比理智先行了许多,他立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回头便对机上几人道,“把降落伞和行囊包背上……” “看!” 皇甫谧一揪他衣袖,顺着皇甫谧目光看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最前头邓远鱼那架飞行器,仿佛撞上了一座无形的高墙,机头直接撞了个半扁,轰然冒出熊熊火光,如折翅蝴蝶,摇摇晃晃自半空跌落下来。 皇甫谧反应和手速极快,立时想要改变航线,飞行器急促的转了个大弯。 然而就在他想要继续操控仪器盘时,却发现上面指针乱跳,按钮按下去宛若冻结般毫无反应。机身失去控制,开始在原地转圈,继而燃料供应失灵,一头朝着下方栽了过去。 飞行器急剧失去高度,机上几人都未能反应过来。 荀策长臂一捞,抓起一个降落伞包,大吼一声:“再不跳来不及了!” 他将来不及背上降落伞的皇甫谧紧紧扣在怀里,一脚踹开应急舱门,跳出去的瞬间就手动拉开了伞绳。 后面几台飞行器无法接到通讯警告,但能勉强分辨出从荀策他们这台飞行器上有人跳伞。这些人立刻意识到情形有变,纷纷弃机,一个接一个从飞行器里跳了出去。 游酒和施言在最后一架飞行器上,他们的应急时间最为充分。施言抓紧时间在磁场感应装置的键盘上敲打数字,一长串烦冗公式过后,锁定了磁干扰从前方某处传来,正是邓远鱼那架飞行器撞毁的地点。 “是磁力保护罩,我们大意了。我需要半个小时解开干扰。” “先离开这里,”游酒朝他伸出手,“我们必须放弃飞行器。——你会不会用降落伞?” 谷晓婕和驾驶员已经背起伞包跳了下去,游酒立在舱门口,倒灌上来的风吹得他黑发乱飘,身形被风刮得有些站不稳,他还牢牢把住舱门,不肯先跳。 施言心里砰咚一跳,只剩他二人的飞行器开始原地打转,出现下坠趋向,而游酒还立在那里望着他。 “当然会,傻子。”他从他身边越过,眸子里微微含笑。 游酒便跟着他跳了下去,控制着跳伞距离,两朵东西向飘浮的伞花在半空中摇摇张开。 “荀策?荀策?”皇甫谧被荀策牢牢抱在怀里,降落伞早已打开,却由于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而飞快下坠。 他们起跳时本就失去了最佳高度,风声从耳边如刺刀般尖锐刮过,就连皇甫谧比平时高出一倍的音量听起来都像耳语。 “你抱着我跳做什么,你是笨蛋吗,我又不是不会跳伞——” 他大吼着,强行忽略他那个时候根本来不及找降落伞的事实,把所有慌乱都吼在发颤的声音里,“我不要你救——” 就看见荀策果断从腰包里摸出施言改造过后的军用胶囊,一口吞下,旋即像只八爪章鱼般,四肢抱牢皇甫谧,把自己垫在他身后。 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坠落的两人逼近,荀策猛提一口气,竭尽所能操纵方向飘向最靠近的大树,军刀一提,顺着坠落的重力自树木顶端插入,如削纸销泥般一划而下,生生止住大半坠势,最后轰然一声,重重撞上了几根粗大树枝,从一根根应声折断的树枝上摔落下来,发出沉闷巨响。 在紧急状态下他与游酒当初救文宵时采取的措施一模一样,然而因为起跳高度过低,远不及游酒幸运。 荀策背部重重砸到地面,呕出几口鲜血,直接晕厥了过去。 皇甫谧手软脚软的爬起来,疯了般撕扯开覆盖在他俩身上的伞盖,去抱荀策;后者像条滑溜溜的鱼,从他怀里滑落下去,皇甫谧发抖的手根本抱他不起。 他又跪在地上,胡乱的翻检背包,妄图找出点药来,看着不断从荀策唇边溢出的鲜血,指尖抖得根本拿不稳药,刚打开的瓶盖散落了一地,几近崩溃。 肩膀忽然被谁用力按住了,皇甫谧恍恍惚惚听见游酒的声音:“你也受伤了,别乱动,让施言救他。” 透过朦胧的水光,他看见施言跪在昏迷的荀策身边,正在施行心脏复苏术。而荀策紧紧抿着唇,像是下定决心不醒来一般,苍白的面上血色正在渐渐褪去。 皇甫谧咬紧了牙关,他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脑海里喧嚣作响,闹腾着荀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要为救我死了…… 游酒摁着他肩膀的手忽然一重,皇甫谧险些就要把自己舌头咬出鲜血来,就听见荀策猛咳一声,一口气倒了回来,血色又重新浮上面颊,只是双眸还紧紧闭着。 施言松了口气,面色依然凝重。 “他肋骨断了几根,初看内部也有出血,不知道有没有伤及重要器官。我需要把他抬到一块安静些的平地,给他进一步检查。” “好,”皇甫谧发着抖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救他……你把他救回来。” “……”施言无言的看了他一眼,又环顾了一圈,沙沙作响的树叶飘落,不远处被声响吸引的丧尸活动声正隐隐接近。 游酒道:“你们带他去找安全的地方,这里我殿后。其他人过来,我会让他们直接去找你们。” 他撤掉摁着皇甫谧的手,扶了他一把,后者踉踉跄跄的站起身。 游酒对他道:“荀策命硬,他决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皇甫谧嘴唇惨白,根本听不见他说啥,想不到其他人的安危,想不起来地面的目标,眼里看见的,就只有重伤不省人事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荀策:实不相瞒,我觉得我要嗝屁了。 谢谢铁板烧汁茄子的地雷~ 旅游回来了,清了一下缓存,这章能看到了吗 ☆、67、特异 67、特异 荀策伤势严重,施言不敢叫人把他抬太远,就近找了块林间空地把他放了下来。 皇甫谧失魂落魄跟在后面,一双带泪的眸子死死锁着平躺在地的人,看着施言用小刀挑开荀策衣服,露出精壮赤/裸的胸膛来。 施言从他随身背着的大包里拖出一二三四五样设备,有些是寻常的医疗装置,有些却是皇甫谧见也没见过的。 施言在他那个研究所里研究的许多项目,明面上要经皇甫瑞过目;暗地里,他拿研究所的资源究竟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研究,却是连他身边森田绪美也未必能掌握齐全。 皇甫谧此时压根无心关注施言背地里的勾当,他唯一关注的只有荀策的伤势。 “怎么样?”施言刚把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给荀策穿戴上一会,皇甫谧就抓着他胳膊急切的问。 施言道:“伤得很重。” 顿了顿,他把涌上嘴边的那句“内脏大量出血”吞了回去,只说了一句:“他可能无法继续和我们一起走了。” “我留在这里陪他。” 皇甫谧不是傻子,施言眼底的凝重和面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经明明白白昭示了什么,他没有必要一定逼他说出来。 施言道:“我们现在没有通讯装置,就算你想向地下城求援也办不到。荀策又无法被移动,留在地面久了……” 皇甫谧已经在荀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他神情平静,对施言道:“你把维持生命的装备留下来,等游酒来了,你们就跟他走。” 他看着不知所措的其他几名队员,镇定的吩咐,“一切听从游酒上尉和施教授指挥,如果有命回去,不要再回皇甫财团,别让我爹找着你们。” “少爷……” 皇甫谧抬手抚摸上荀策面庞,荀策紧阖双目,呼吸急促,显然肺部也在落地撞击中受到了损伤,唇边缓慢的渗着血。他替他擦拭干净,新的血又源源不绝的涌流下来,这场景,再没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即将面对的是怎么一回事。 皇甫谧心里是诡异的平静。 施言蹙起眉,把手边的生命监测仪器重新看了一遍。 “等等。”他微微愣了愣,“你先退开点。” 皇甫谧抓着荀策的手,后者手心冰凉冰凉,毫无生气,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施言,施言又重复一遍:“让我再检查检查荀策身体。” 方才荀策各项生命指针都指向濒危,整个人只剩一口气吊着,再好的结果不过是撑到今天日落,就会衰竭而死。 ……方才,是这么显示的。 但是现在…… 施言拧着眉,把仪器重新校准了一次。 这些设备在运上飞机前全都经由他之手亲自校准检查过,理论上来说不会出现差错才是;但这两日接连飞机失事、跳伞、逃亡,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些精密仪器出偏差的可能—— 皇甫谧从他微变的神情里觑见一丝端倪,原本死寂下去的心好似看见了希望的微光,一颗心砰砰狂跳起来。 “施言?” 施教授拢得紧紧的眉峰松弛下来,却在眼底掠过一抹不可思议的神采。 他压抑了心底蹿上的异样感,耐着性子再将荀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过程中始终沉默不语。 他一语不发,比方才带着悲天悯人神情说荀策走不了了还让皇甫谧心慌,那是介于获救和濒死之间的最后一根浮木,他死死抓住了就不愿意放开。 “施言!” 施言仿佛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他摘下耳朵上挂着的酷似听诊器的温感装置,松缓了口气,道:“……方才仪器出了差错,非常抱歉。是我过于心急了。” 他将异样的神色隐藏在金色镜片后,对皇甫谧展颜一笑:“——幸好,没有伤及肺腑,他只是断了几根骨头。我有办法将断裂骨头接合起来,疼会很疼,但不至于要了性命。” “当真?”皇甫谧紧紧抓住他胳膊,他声音跟他的指尖一同在发抖,“你确定,他没事,他不要紧?” 荀策紧闭着的眸子忽然微微挣动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也平缓了下来。 皇甫谧扭头去看,荀策唇边溢出的血迹已减少了许多,惨白的嘴唇似乎恢复了点血色。 “他刚刚吐了那么多血……” “只是污血,堵塞在了喉间,呕出来就好了。” 施言胡乱搪塞着,他把先后两次测量的数值原封不动的保存在仪器上,两者之间分明有着天堑般的差距。 第一次给荀策检查时,这人差不多已经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抱着人直接撞下来,正常人类早死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仗着他吃过军用胶囊,还能提着一口气,按理当时内脏就要摔了个四分五裂。 可是第二次仪器显示的结果却是,荀策不过受了些撞击伤,重要脏器仍然完好无损……? ——如果不是仪器出了严重差错,就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 再不然…… 施言心头冒起一个惊骇的想法,他需要跟皇甫谧进一步确认。 皇甫谧的心思根本不在施言前后矛盾的话语上,他脑子里只有“荀策没事了!”一大排感叹号,激得他咬着唇忍了许久的眼泪,情不自禁就啪嗒落了下来。 “好了,先别急着庆幸,看看他熬过今晚的情况。” 身后的树丛沙沙作响,游酒喘着气从林子里钻出来,他身后跟着剩下的飞行器生还人员。加上跟皇甫谧他们待在一起的,统共只剩下了七名皇甫财团特殊任务成员。 谷晓婕也一身狼狈的跟在游酒身后,她只扫了一眼,确定施言平安,便默不作声躲到一旁给自己包扎去了。 游酒看见皇甫谧眼底打转的泪光,心头重重一沉,脚步也不由自主发起飘。 “荀策他……” “他没事。”施言站起身,游酒与他目光相触,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神情。 但是施言什么也没有对他说,只道:“今晚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让荀策养伤,明天再看他恢复得如何。” &&&&&&& 荀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山洞壁上闪烁着的火光在他面上打下一道道光影。 他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手臂酸麻,四肢都被绷带捆得严严实实。 游酒正坐在火堆前烤着一串蚱蜢,听见声响,转过头来:“醒了?”他晃了晃手头枝条,“一会给你加餐。” 荀策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哪处都痛得厉害,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像挨过一顿狠揍。 “我们这是在哪里?”他问。 游酒道:“找了一处高地上的洞穴,周围的丧尸都清理干净了。这洞穴够深,全部人都驻扎在里面——说是全部,也只剩下十二个人。” 荀策躺在地上,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身下隔着垫着的衣物,也能感受到的山间里的凉意。 他剧烈咳嗽了起来,游酒就放下手边蚱蜢,扶他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背部。 荀策一边咳嗽,一边因为伤口扯痛而不断倒吸着冷气:“小谧呢?他没有受伤吧?” “他挺好的,施言拉着他出去说话了。”游酒扶着他,忽然道,“你也是胡乱来,那么低的地方还敢抱着人开伞?” 荀策看了看他:“换成施言,你不会冒死保护他?” “施言不一样。” “小谧也不一样。” 游酒语塞,他话中所指,与荀策话中所指,好像含义有那么点尴尬的区别。但荀策素来把这个弟弟看得宝贝,这么说倒也没错。 他只叹了口气,拍着好友的肩背,等他那阵剧烈咳喘缓下来,道:“幸好你命大,军用胶囊服下去及时产生了效果,没撞坏你五脏六腑。只断了些骨头,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荀策笑着道:“我命硬得很,你不是一早就知道?——” 他又咳嗽了一会,胸口滞闷的感觉慢慢散去了些,又道,“应该说多亏队里带了个妙手回春的施大教授,我这条小命才能捡回来。” “你刚醒,别浪费力气说话。”游酒把他小心翼翼放回去,又坐回火堆边,继续烤那串看起来椒香酥脆的小昆虫,“等施言回来再给你用点针药。” 荀策躺了会,像屁股上长了针眼般又要坐起来:“黄琦淳呢?” “跑了,要么就死了,没找着。” 游酒在火堆边诧异的瞟了他一眼,“他对我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带着他也只是拖累。” 荀策哦了一声,才又慢慢躺了回去。 黄琦淳跑了,皇甫瑞偷偷安装定位装置的事,就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 皇甫谧被施言叫出山洞外,冷风一吹,他慌躁了一天的心情终于是平复了许多。 但他还是不断在扭头回看,直到看不见山洞里隐隐的火光,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转身。 “荀策还没醒,我应当守在他身边。” “该服的药该打的针都打过了,有游酒看着,他不会有事。”施言按捺着狂跳不止的心脏,道,“关于荀策,我有些事要问你。” “有什么不能当着游酒的面问?”还特意把他拉出洞外。 地面夜间的温度比起白日,至少下降了十度,皇甫谧只穿着一件薄薄风衣,身上有些凉意。 “这里清静,你照顾了荀策好几个小时,出来透透气也没关系。” 施言问他,“你父亲皇甫瑞,当初是怎么收养的荀策?”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诈尸.jpg ☆、68、养子 68、养子 “怎么收养的荀策?”皇甫谧一愣,好端端的,施言打探荀策的身世作甚? 施言花了半秒钟考虑是隐瞒还是如实相告,半秒内皇甫谧已经像只预感要被侵犯领地的小兽,竖起了背上的毛:“你突然对他感兴趣,跟他今天受伤突然痊愈有关?” “——准确说是自愈。”施言想,皇甫谧又不是傻子,白天关心则乱,晚上冷静下来,必然也是看出来蹊跷。 他道:“荀策的自我修复能力太强……强得可怕。我认真检查了从研究所里带出来的设备,设备没有问题,第一次诊断他确是处于回天乏术的状况。不过短短半个小时,在没有任何医学干预的情况下他就从鬼门关闯了过来;哪怕是有军用胶囊的提升效力加成,也远远达不到这个效果。” 皇甫谧下意识又要回头去看山洞,他现在明白为什么施言要将他拉出来说话了——他也知道施言为什么突然对荀策产生了强烈的探知欲。 施言那条叫大丹的狗,寿命被施言强行延长,早就是行尸走肉的边缘;如果没有更新更强的因素注入,大丹不是死就是变成跟地面游荡的丧尸一个下场。施言来这个新人类研究中心,就是为了给那条狗找一线生机。 而如果荀策自身具有强大修复能力,那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施言这么一问,皇甫谧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如果告诉你,”他慢慢道,“对他有什么好处?” ——可别直接将人摁在研究台子上,两三刀放干净血或直接剖了。 教授道:“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他始终还是个人类,这种奇异体质能够救他一命两命,殊知将来会不会产生更可怕的后果?就像大丹,违反自然规律会有什么下场,你想在荀策身上亲眼看看吗?” 这话好比一箭穿心,皇甫谧方才还想套他话,立时就乱了阵脚。 比算计,他兴许比施言强一点;但涉及到珍视的人,再多思虑也是白搭。 “我从未觉得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僵持了约摸几分钟,皇甫谧终于决定把他了解的情况全盘托出。 “我初次见到他时,他是个非常虚弱,就像一年到头重病在身的孩子。” &&&&&&&&&&&&&&&& “那个新来的又生病了?” 9岁的皇甫谧坐在宽敞明亮的台阶上,不耐烦的抓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女仆衣角。 那女仆正端着一个放了好些瓶瓶罐罐的盘子要往三楼去,被皇甫谧攥住衣角,只好半路停了下来。 “小少爷,老爷不是说了吗?那是大少爷,不可以再喊他‘新来的’。” 皇甫谧冷哼一声:“三天两头病得卧床不起,还不知道能活多久,这‘大少爷’头衔他担得起吗?” 女仆吓得赶紧在他身边蹲下来,手指竖在嘴唇上做出嘘声:“小少爷!可不敢这么说,给老爷听到要责罚的!” 皇甫谧愤愤不平:“我爹才不会责罚我,我才是亲生的!!!” 他越想越气,自从一个月前那个叫荀策的红毛小子被正式收养进门,他爹皇甫瑞就像凭空得了件宝贝,成天对那小子嘘寒问暖,生怕他在富丽堂皇的皇甫宅邸里住得不习惯——又不是玻璃做的,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小小的少年腾的一下从台阶上站起,一把夺过女仆端着的盘子:“我看看他去!” “少爷,当心些,那些药是刚刚熬好的,不要洒了……” 女仆提心吊胆的呼唤被皇甫谧抛在脑后,风一般哒哒哒蹿上了三楼。 拐过楼梯转角,他正想偷偷摸摸把给荀策喝的汤药全部喂给走廊里的盆栽,忽然看见熟悉的身影——皇甫瑞立在荀策房间门前,正要推门而入。 “小谧,”他先看见了皇甫谧,嘴角一弯,笑起来,“你来看你哥哥了?” 那个病秧子哪里配当我哥哥? 皇甫谧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乖巧得很。 “是呀,”他随机应变的抬了抬手,给他爹看他端的药盘,“我来给他送今天中午的药。” “小谧真是体贴。”他爹的大手揉了揉他小脑袋,笑吟吟的表扬,“先前父亲还担心你会排斥这个哥哥,幸好我家小谧懂事。” 皇甫谧打蛇随棍上,故作心疼的问他爹:“父亲,为什么他总是生病啊?他身体这么差,是不是不喜欢咱们家啊?还是水土不服??” 他个穷酸孩子过不惯咱家锦衣玉食的生活呢,疯狂暗示.jpg。 他爹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这个嘛——他经常生病,是因为他需要接受治疗。” 皇甫谧哦了一声,跟着他爹走进荀策房间。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回味过来哪里不对。 “经常生病,是因为需要接受治疗”……一般不是该说,他需要治疗,是因为他经常生病吗? 老爹的因果逻辑是不是反了? 荀策的房间朝南,采光和通透性都非常好,从房内精致妥帖的陈设和布置看来,皇甫瑞着实是把他当亲儿子在养。 皇甫瑞走过去,把虚掩着的窗帘拉开一点,金色的阳光斜斜打入室内,把床上一脸病容的红发少年衬托得愈加苍白清瘦。 他靠着四五个软枕半坐在床头,因为高热而烧得越发黑亮的眸子向皇甫瑞和他身边的皇甫谧看来,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荀策还想冲皇甫谧招招手,手刚抬起来,就牵动了雕花大床旁边的输液架,哐当一声,他只好又气馁的把手臂放下来。 “您好……小谧好。”虽然烧得难受,他还是对皇甫谧挤了挤眼睛,满眼都是看见同龄人的欢快。 “不要这么客气,都说过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皇甫瑞爱怜的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荀策额头,啧了一声,“还烧着呢,是不是很不舒服?” 那红发少年看起来很想咳嗽,拼命忍住了,拿眼角不停的瞟皇甫谧。 皇甫谧在皇甫瑞身后,一本正经的端着药盘,心里很想假装失手掉了盘子,面上对荀策笑得春暖花开。 荀策就有些心痒痒的,很想下床来跟这个新认的弟弟玩。 “没有,其实我已经好很多啦,”荀策渴望的眼睛一直胶着在皇甫谧身上,“可以出去玩……” 皇甫瑞笑着摇头:“要玩耍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你病着,得先养好身体,不然以前的治疗都白费了。” 他接过皇甫谧手里的药盘,一股浓郁难闻的药味从揭开的盖子里飘出。 他温柔的对荀策道:“来,父亲给你端着,你都喝下去。” 那些药想必极其难喝,荀策一脸的不情愿,手指捏着被子,求助的眼神不知不觉又看向一边的皇甫谧。 皇甫谧也在一旁柔声劝他:“荀策哥哥,你早些喝完,身体早些好起来,就可以陪小谧一块玩耍啦。” 他年纪虽小,素来会观察人心,何况荀策这么一个单纯得喜怒哀乐都摆脸上的孱弱少年。 荀策听见弟弟都这么说,而且父亲已经端了很久的药,始终笑眯眯的等他,没有一丝一毫不耐烦的表情。反而是他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就着皇甫瑞的手,捏着鼻子,一口一口喝下那些难喝得让人翻肠倒肚的药液。 皇甫谧心里想:哼,摆架子倒是摆得十足,还要我爹亲自喂你!他都没有给我喂过药!! 你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好,我爹这么宠着你??? 皇甫瑞盯着荀策一口接一口的把那些药物喝光,眼底掠过满意的笑意,伸手拍了拍少年因为排斥反应而剧烈咳喘的后背。 慈祥的道:“喝完了就躺下休息一会,别吐出来了。等会父亲替你叫人换新的输液瓶来。” 他牵着皇甫谧的手起身,荀策眼巴巴的看着皇甫谧,还想跟这个同龄的男孩子搭讪几句,身体各处又痛得很,根本讲不出来话。 皇甫谧回头冲他招手,笑得很甜:“好好休息哦荀策哥哥~” ——在我查清你到底什么来历前,可别病死了。 &&&&&&&&&&&&&&&& 皇甫小少爷想要查明的事情,从来都不吝于身体力行的去查探。 他从皇甫瑞那里软磨硬泡,得到的信息只是“这个孩子家境贫寒,总是生病,家里养他不起,我们就当做个善事收留他”——皇甫谧作为皇甫财团的少爷,一枝独秀真正的独苗苗,从小受资本主义熏陶长大,怎么可能相信他爹这么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真的会做出这种纯慈善的行为? 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他爹就算再怎么乐善好施,必然也有一个动机和目的;做其他慈善还能博得名声,收养荀策一事,并没有大张旗鼓沸沸扬扬,他做这门善事又是给谁看? 皇甫瑞不肯说,他就自己查。 奇怪的是,查来查去,皇甫瑞身边的人也好,财团里的人也好,居然都是众口一词,上下盛赞董事长一片善心,天地可嘉。 这就见了鬼了。 皇甫谧思前想后,搬出了他不为人知的能力——他偷偷黑进了他爹的私人电脑。 他熟练的在他爹汪洋大海的文件夹里翻找检视,同时小心翼翼不要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一边查,一边消除浏览记录。 做这项工作花了他很大时间和精力,他一共黑进去五次——也得亏他爹的私人电脑因为放在家里,没有联网,在安全措施上做得稍有不足——差点把一双好看的眼睛都找瞎,才终于找见了一个藏得极其隐蔽,若不是有一定黑客水准压根发觉不到的文件夹。 兴高采烈打开一看,皇甫谧觉得自己眼睛真的瞎了。 那个文件夹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荀策的照片。 从襁褓之中到11岁,各个年龄阶段,各个不同的生活场景,笑着的,哭着的,玩着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大头照,特写,全身照,细节照,但凡能想到的,在这个容量过T的文件夹里全部都有。 甚至还有荀策生病住院的视频,在手术台上的视频,在输液室的视频,在留观室的视频…… 皇甫谧啪的一下,把他爹的电脑关掉了。 少年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他口腔里跳出来。 一股反胃感油然而生,差点当场扶着书桌呕个天翻地覆。 他设想了无数个原因,断然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他爹,堂堂皇甫财团的董事长,对外衣冠楚楚、相貌堂堂,有着绝佳形象与企业家素质,万里挑一的成功男人。 居然,是个,恋童癖,跟踪狂,的变态??? 难怪他对荀策那般好,原来是对人家图谋已久???? 作者有话要说:   皇甫瑞:???????总感觉这几天儿砸看我的眼神像看辣鸡。 ☆、69、兄弟 上 69、兄弟 上 听到这里的施言:“……” 皇甫谧绘声绘色描述他的脑洞时,勾起了施言不快的回忆,脑海中迅速掠过不少支离破碎的画面。 有些被刻意遗忘到角落里的东西,又像翻找尘腐的土堆时,四散纷逃的蛆虫般一股脑涌了出来。 他竭力压下那种反胃欲呕的条件反射,只问:“然后呢?你怎么处理的。” 皇甫谧悻悻道:“能怎么处理?虽然我知道,我们这种阶层里,不少人仗着财大气粗,爱玩这种新鲜,可那是我老爹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个千夫所指的变态!我必须阻止荀策把他拖上病态道路!” &&&&&&&&&&&&& 发现了老爹惊天秘密的皇甫小少爷,消沉了好一阵之后,终于以自己的方式振作起来。 他开始成天价的缠着荀策。 荀策早上一睁开眼,就发现皇甫谧可爱的小脸蛋凑在他床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对他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早上好,荀策哥哥,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女仆端来药膳,给荀策换输液针,皇甫谧定然要抢着去送,抢着给荀策换针头。 他非常严格的检查荀策药液的温度,给他输的液里有没有掺杂其他不该掺杂的东西——尽管年纪小,并不能分清各种药物混杂在一起的效果,但要的就是这个“他很在乎”的架势传递给某人知道——并且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会亲手喂着荀策饮下去。 荀策要午睡的时候,皇甫谧之前是搬了个小椅子,眼巴巴的在旁边看着他入睡。后来实在自己抵不住,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慢慢就趴在荀策床边困了过去。 于是荀策就用自己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非常费劲的把弟弟从床边搂过来,塞进自己暖呼呼的被子里。 只要皇甫瑞在家,皇甫谧的一日三餐必然是在荀策房里用,晚上也要耗到很晚,直到实在撑不住昏昏沉沉的,才被仆人们抱回房间去休息。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皇甫瑞老怀甚慰:“没想到小谧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哥哥的存在。” 皇甫谧为了不让皇甫瑞有机会做错事,各种严防死守,几个月坚持不懈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原本就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少年圆润的脸蛋慢慢瘦削下来,一双桃花眼越发上挑狭长,微眯起眼看人就开始莫名带着诱惑的意味。 他赖在荀策身边,嘘寒问暖,荀策每天睁眼闭眼都能感觉到皇甫谧的存在,单纯的病弱中的少年自然而然认定了这个弟弟是真心实意爱着自己这个捡来的兄长。 荀策每每把皇甫谧从床边搬进自己被窝里时,就要对自己暗暗发誓:小谧待我如此之好,日后不论刀山火海,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也是要为小谧赴汤蹈火的。 年轻人到底还是身体底子强,在来到皇甫家半年后,荀策终于能够跟他房间那张雕花大床解绑了。 他高兴得很,总算可以不用再拖着输液架,每天只有极少量的活动时间;现在他可以满屋子,甚至满庭院跑来跑去了!! 他高兴了,皇甫谧却开始郁郁寡欢。 ——之前荀策不能动弹,他天天盯着他看着他,尚觉得吃力;现在这个祸水,能够像个火箭一样满房子乱窜了,他追又追不上,撵又撵不着。要是一个不提防,被他爹逮着了空隙,那从前的努力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荀策不知道皇甫谧为什么突然间不高兴了起来,少年板着个小脸,阴沉沉的看着他。 他就伸手去摸了摸皇甫谧的脸,问他:“小谧怎么了?你不喜欢出来玩吗?” 皇甫谧道:“你跑太快,我跟不上你。” 荀策恍然大悟,在水边站稳了脚步。 “那我不跑,我等你。”他笑着道。 荀策的身后就是皇甫家斥巨资修建的一个人工湖,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也把一头红发的少年笔直挺拔的身影倒映在里头。风吹一阵涟漪泛起,旁边又多了一个比荀策矮半个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俊俏少年身影。 荀策低头看着湖水里自己清俊倒影,发觉自己半年来变化了许多。他面上不再是从有记忆以来就萦绕的一脸病容,由于常年寻针问药而孱弱瘦小的身板,这些日子也结实了不少,眉目间脱了少年稚气,多了些长大成人的痕迹。 他看着看着,不免思念起远离他的父母,不知道父母若是看见现在他康复的样子,会不会欢喜得合不拢嘴? 荀策盯着水中倒影出神的时候,一边的皇甫谧心头掠过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 总是盯着荀策,不光时间精力上办不到;百密也总有一疏的时候。倒不如找个机会,把他清除了,大家一了百了…… 皇甫谧偷偷在他身后伸出手,用尽全力的一推。 恰好荀策蹲下身去。 皇甫谧这用了十足力气的一推,不仅没有推到人,自己反而失了重心,身体趔趄一下,收势不及,就朝着齐腰深的湖水里栽了过去。 偏生他不会水,一落到水里,脚踩不着实地,慌得胡乱扑腾,两三下没往岸边挣扎上来,反而越扑越远,竟是朝深水区折腾下去了。 荀策听见一声惊叫,抬头正好看见皇甫谧身子一歪,从他头顶向湖里栽倒过去。他本能的伸手去抓,没能抓住,只把皇甫谧的衣衫拉扯了半截下来,人还是无可避免的摔进了湖中,发出噗通一声巨大水响。 荀策立刻脱下身上衣物,一个猛子扎进了湖底。 他其实身体刚刚适应了给他灌的那些药物,免疫细胞正在投降和转化间举棋不定,并不适合做剧烈运动。初冬冰凉的湖水激得他浑身上下直打哆嗦,连腿肚子都开始抽起筋来,四面八方的水压像泰山压顶般将他狠狠罩在下面。 荀策只觉得全身肌肉骨骼都在疼痛,叫嚣着让他赶快上岸去,再不上岸只怕喝的药打的针和吃的那些苦,都要前功尽弃。 但他仍然屏住呼吸,用全副意志力控制四肢划动,在一片湖蓝的深水里找到那个胡乱挥舞手脚的小小身影,从身后搂住了他。 皇甫谧被一个温厚的胸膛护在身前,他嗅到荀策身上熟悉的药味,被湖水冲淡而带了点凛冽的寒意。皇甫谧本能的想伸出手缠住他,他抬起手臂又被对方镇定的压制了下去,那人揽着他,全力以赴的朝水面游动。 他们此时离开岸边已经很远,以荀策的体力,要游到岸边已是捉襟见肘;遑论还带着一个不善水性的皇甫谧。皇甫谧能感觉到荀策游动的力道和速度在不断下降,少年胸腔不断震动,隐忍着剧烈的呛咳,一点点、艰难的带着他往堤岸边靠。 从死往生的界限,有时候看起来就近在咫尺;只有真正在其间挣扎过的人,才知道有多么遥不可及。 皇甫谧的头面被荀策托出水面,让他能够顺畅的呼吸;他自己潜伏在水底下,拼了一股狠劲拼命游动。 到了后半段明显能够察觉到他体力不支,因为两个人都在往下沉。 皇甫谧鬼使神差的想推他,说了句:“你放开我!” 荀策的呼吸里吐着泡泡:“不放。”愈加紧的抓住了他,不让他有机会推他。 堤岸边被惊动的家仆们终于赶到,一个接一个跳下水,赶在荀策力竭之前,抱住了两名少年。 荀策在昏厥过去前,还紧紧的搂着皇甫谧,别人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他的手臂从皇甫谧腰间拉开。 皇甫谧跪在岸边,把吞下去的水呛咳出来,一边看着其他人抢救荀策。 红发少年的脸惨白惨白的,湿淋淋的额发散落在面庞上,嘴唇乌青,手指呈现不自然的痉挛——他休克了。 皇甫谧听着抢救他的人大喊着“找医生来”,怔怔的跪坐一旁,望着荀策那张人事不省的脸。 这半年来他与这张脸天/天/朝夕以对,本以为这次可以永远摆脱。 ——但他居然不顾一切跳下水里救他。 医生不是叮嘱过他不许近凉水么?? 皇甫瑞阴沉着脸赶到,先检查了皇甫谧没有性命危险后,下死命令:“不论怎样,要给我把荀策救活,我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大力气,绝不准他有事!” 皇甫谧心底猛然一跳。 如果荀策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他最好是再不要醒过来…… &&&&&&&& 可是荀策还是命大,在鬼门关转悠了三天,他居然撑过来了。 清醒的第一句话问的是:“小谧不要紧吗?” 皇甫谧抱着他的那个小枕头,缩在荀策床边的宽背大椅上,一双黑亮的眸子怔怔的和荀策对视。 荀策一看见他,咧嘴笑了起来,一笑,就把苍白脸色笑得多了分红润。皇甫谧看着看着,倒也不觉得那般刺眼了。 “你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会滑跤?”荀策埋怨他,“下次要好好的走路看路啊。” 皇甫谧闷闷的:“我又没喊你救我。” “你是我在罩着的,我当然要保护你。”那红发少年全身都扎着输液管,还冲他笑,眉宇间神色飞扬,显然很是得意自己说到做到。 皇甫谧被他那飞扬的笑容刺痛了眼睛,少年蹬蹬的从椅背上滑下来,哼了声:“你自己要找死,就不怪我。” 把枕头留在椅子上,自己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房间。 一旁的女仆:“……怎么,小少爷这是第一次对大少爷发脾气啊。” 荀策善解人意的道:“没有,小谧肯定是内疚拖累了我,不是冲我发火。” 从湖水中救上来后,荀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先前好不容易养好的那点体能,在反反复复的高烧中又退回了原点。皇甫瑞对荀策说,地面的医疗环境对治疗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帮助,必须搬迁到地下一所专门的医疗机构里去。 皇甫瑞还承诺说:“为了你能够得到最佳救护,我们全家都会跟着你一起转到地下。” “小谧也要去吗?”荀策有些过意不去。 皇甫瑞道:“他当然会去。” 荀策犹豫道:“那需要在地下待多久?我父母……” 皇甫瑞唇边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他们,自然是留在地面。” 他对一旁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看起来马上就要提反对意见的皇甫谧道:“是因为小谧粗心大意,才害得你哥哥落水受凉,身体出现严重反复的。作为补偿,当然责无旁贷,要陪着他一道去地底。好在父亲未雨绸缪,早就按照你们熟悉的构造和布局,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皇甫宅邸;去到地下,你们不会有任何不适应。” 皇甫瑞说这话的那一年,正是2052年底。 2053年小行星“阿修罗”凭空出现,遮天蔽日的辐射尘席卷大地,感染无数来不及躲入地底的人类。 丧尸开始在地面游荡。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打分求收藏~~~~~ ☆、70、兄弟 下 70、兄弟 下 山洞里,从坠机事故里幸存下来的几个人,默默的包扎伤势,收拾摔坏的装备,气氛凝重。 飞行器上的欢声笑语言犹在耳,转眼就伤亡惨重,损兵折将。 抱着轻松心情,认为这不过是趟简单的护送任务,到达目的地就能平安折返的皇甫财团剩余7名成员,此时也慢慢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他们受皇甫财团豢养,虽然是训练有素,有一定忠诚度;但如今看来,这趟差事已经折了23名兄弟,算上那个驾驶员邓远鱼就是24个人。任务危险程度大幅提升,届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返回。 飞机自爆,抢来的飞行器撞上不知什么玩意坠毁了,他们除了跟随游酒等人共同进入那个劳什子研究中心,躲到地下避开辐射外,似乎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真正的问题是,跟游酒他们在一起行动,危险会不会更大? 荀策将游酒烤好的蚱蜢一口一个嚼碎吞下去,就着他的手边又喝了几口水壶里的水,压低声音对他道:“情况不大乐观。” 游酒同他挨得很近,闻言扫了一眼洞穴内其他人,火光闪烁,照耀得每个人面上都阴晴不定。 他拧好水壶盖子,嗯了一声,把声音也放轻,道:“一路上状况不断,又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会失去信心,也是人之常情。” “失去信心在其次,哪怕中途溜走,关系也不大。”荀策想起那遍寻不着的定位追踪器,英挺的眉峰紧紧皱了起来。 他尚未对游酒说出未能查出定位器去向的事情,游酒似乎也忘记了这茬,抢夺过飞行器后就没再同他讨论过此事,大抵觉得只要飞行器在自家手里,联盟会议的追兵就无法准确进行定位。 但荀策仍然觉得疑虑,当时的指向分明是在机舱里的皇甫谧,缘何他身上却查不出来? 他抱着一丝侥幸,不肯把这个关键节点跟游酒吐露,也是对保护皇甫谧存了私心。 他皱着眉,低声补充:“……就怕他们既不肯跟我们前进,也不肯留下——毕竟没有后援没有装备,留在地面就是等死——如果他们反水怎么办?” 这个问题,游酒不止一次的考虑过,只是没像荀策这样直白的挑明了说。 他跟荀策的立场又更不同,荀策能够镇着这些人,是因为他有皇甫财团大少爷的身份,那些人对他和他义父心存忌惮;但要反对他,抽空背后给他捅冷刀子,想来是不会有丝毫顾虑的。 游酒道:“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当真把他们打昏了绑起来。还是必须带着他们,走一步,看一步。” 荀策道:“如果真的出现万一,你带着施言先走。” 他看游酒想说什么,立刻截住他,“我跟小谧到底还是他们名义上的少爷,他们说什么也不至于对我们太过火。况且,我同你商量,只是把最坏的情况考虑在前头,未必然就真会出现互相抛下的局面。” 游酒看了眼他身上绑得严丝合缝的绷带,毫不客气的伸手一拍,荀策当即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怪叫道:“姓游的!!!” 游酒道:“你绑得跟个粽子似的,还不知道明天要不要人抬。这种耍帅的话呢,我听听就算,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抛下你。” 荀策沉痛道:“不答应就不答应,能不能动口不动手?我的绷带往外渗血,你刚才那巴掌把伤口崩裂了。” 游酒就笑嘻嘻的重新给他整理起绷带来。 他粗手粗脚忙活了一会,觉得荀策扭来扭去极不配合,便扬声向洞边一个发呆的人影道:“抱歉,谷上尉,你有没有功夫来搭把手?” 谷晓婕从跟着他们进入这个聊以蔽身的山洞以来,就形单影只的抱臂坐在一边,既不跟皇甫财团幸存的那7个人聊天,也不掺合进游酒和荀策他们的小团体里,就像一座无声无息的雕像。 她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直到游酒在一边唤她。 容貌昳丽的女军官慢腾腾的起身,半跪在荀策身旁,和游酒一起替他刚才手贱造下的孽买单。 绑着绑着,她眼前就浮现出飞行器上游酒和施言四唇交接的画面。看似轻若鸿毛的一吻,却轻而易举跨越了她数年来无从逾越的屏障。 她出身优渥,前途光明,作为女性有着末世不可比拟的资源和价值,施言身边又从来没有她之外更加亲密的女性。 她原以为能够等到施言终于开窍、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只是没想到守在柳暗花明处的那个人很可能不是她。 甚至不是女人。 她满腹愁绪,意识游走天外,下手就有点重。荀策龇起了牙,苦哈哈的跟游酒交换了一个眼神。 游酒很轻的声音压在谷晓婕耳畔,问她:“谷上尉有什么打算?还愿意继续跟我们一起前进吗?” 他们已经证实了谷晓婕并不是联盟会议派来的细作,一路上打丧尸,掩护众人避开飞行器攻击,在林子里协助反击,她着实奋不顾身出了很多力。这个女性军官性子率真,敢爱敢恨,若不是有施言这个不可言说的因素横亘其中,倒是游酒和荀策最为欣赏的异性类型。 如果有可能,希望这名女子能同他们一道平安抵达研究中心,脱离辐射尘范围。届时她再脱队自主行动,撇开同他们一行的关系,或许会安全许多。 谷晓婕恹恹道:“飞行器毁了,我也没办法回头。” 她犀利的瞪了游酒一眼,冷道:“胜负尚在未定之天。” 游酒心领神会,虽然她这个眼神会令他不由自主畅快的回忆起飞行器上那个试探而卓有成效的吻。不过君子贵在自矜,最好不要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于是他很绅士的回答:“那是自然。既然谷上尉做了决定,接下来大家同心戮力,……” 谷晓婕已经把她手头的绷带给荀策绑好,自己挪到了另一边,在施言摆放出来的一应仪器中翻找。 游酒跟了过去,看她拿起施言那台座钟似的磁场感应装置。 “施言说,飞行器是撞上磁力保护罩坠毁,他需要半个小时才能解开。” 谷晓婕凉凉的道:“我在联盟军的特殊设备选修课上,学习过操作类似的仪器。怎样,趁着现在无事可干,你要不要跟我出去到磁力保护罩附近,试着碰碰运气?我也许时间花得比施教授要多,也需要有人亲身验证保护罩是否确实解开。” 她挑衅的看着游酒。 游酒回头看了看荀策,又看了看山洞另一侧,不言不语但显然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那残余7名队员。 施言和皇甫谧就在洞外,没走多远;料想就算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俩也来得及赶回应对。 荀策懒懒的靠在山洞壁上,摸索着在山石地面里抠小虫子,预备炖了来当蛋白质吃。他对游酒道:“你就去呗,给人家一个机会。” 他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分明是瞅出谷晓婕想找理由揍游酒,这点认知让他刚才被游酒一掌拍崩裂的伤口显得不那么疼痛了。 离天亮还有3个小时,这个时候窝在洞里也做不了什么事。倒不如应了谷晓婕的建议,如果能够提前把磁力保护罩的障碍去除,天亮了就能及时赶路。 游酒无言的抄起那台磁场感应装置,跟在谷晓婕身后离开山洞。 &&&&&&&&&&&&&&& “我们转入地下不到半年,突然有一日,在新闻中看见阿修罗出现在地球轨道附近,地面开始大范围的扬落下辐射尘。起初我和荀策不觉得什么大事,还以为是又一次的气候剧变,反正从进入21世纪开始,全球各地经常出现极端天气,大家已经司空见惯。直到第一批感染过多辐射尘,异化成活死人的丧尸出现。” 当时尚在运转的各类媒体和不知情的前线记者们,拍到了面目狰狞的丧尸追赶扑啃健康人类的一幕又一幕。 被啃噬的人类断手残脚,有的甚而失去了半边头颅,竟然在小半日过后,拖着残破的躯体和腥臭的气味重新“活”了过来,又去啃食扑咬身边其他正常人类。 血淋淋的画面通过电视、网络、手机视频如病毒爆发般飞速传播,专家的意见一个接一个疯狂又不靠谱的冒出来。 人心惶惶,社会动荡,政府采取了无数措施来遏制这种可怖情况加重,多国先后启动了宵禁、严控出入、封锁、出动军队等紧急响应机制,却仍然无法阻止局面进一步恶化。 等到终于有权威人士认定,这种“奇异的病症”是由小行星带来的辐射尘感染所致,且为人传人,暂时无药可解时,还留在地面上的人类早已回天乏术。 荀策红着一双眼,从床上跳下,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要走。 皇甫谧从瞌睡中惊醒,抬头看见荀策拉开房门,猛然一个激灵。 他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荀策。 荀策经过这半年的休养,身体已经慢慢康健,身板也壮实了不少。他用力挣扎,皇甫谧比他小,力气也不如他,拼了命竟然一时抱不稳他。 荀策大声道:“你松开我,我要去找我爸妈,他们还留在地上!” 皇甫谧紧紧的抱着他,不肯撒手:“现在上面乱成一团,谁也管不了谁,你去又有什么用!父亲去打探消息了,很快会有回音,你就好好的跟我们待在一起——” 荀策暴怒道:“我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他用力一挣,少年的臂力出奇的大,猛然就把皇甫谧挣推得连连倒退几步,膝弯撞在一旁的小几上,发出很骇人的闷响。 荀策的身形一滞,他还没回过身来,皇甫谧心里就电光火石的掠过一念,不顾一切的放低重心,让自己额头朝下往小几边缘撞了过去。 这一撞几乎用尽了他一身的胆量和力气,结结实实撞在额角,当场就起了一个巨大的肿包,眉角撞破了流出鲜红血迹来。 “小谧……”荀策扑到他身边,急急抱起他软倒的身子。 他一叠连声的唤他,又不敢摇晃他,声音里焦灼得似是要哭出来。“小谧,我不是故意推你,你怎么样,你说说话?” 皇甫谧小手紧紧抓着荀策衣角,他意识其实很清醒,但就是死死咬着嘴唇,不开口答他。他就是要装昏,让事态看起来远比事实上严重,让荀策根本抽身不得。 他有把握,荀策决不会抛下他不管。 从他想要推他而意外落水那次开始,从他故意弄来各种各样的危险品陷害为难他而他每每第一反应都是“不能伤到小谧”开始,从他生病而荀策衣不解带守在他身边开始。 荀策对他来说,意义就已经缓慢而绝对的发生了变化。 皇甫谧能感觉到身体被荀策抱起,后者暖热的呼吸就洒在他耳畔。他抱着他,艰难又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在走廊上扬声呼唤家里的医生。 他揪着他衣角不让他离开,含含混混的喊着哥哥,我疼…… 荀策抱着他的手臂就又收紧了许多。 皇甫谧喃喃道:“然后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从我身边离开,也错过了回去地面寻找他亲生父母的最佳时机。再然后,他考入了特种兵学院,虽然他什么都没提过,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返地面,找到他父母。” “你要问我他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对我来说,就是世上绝无仅有,最特殊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施言:我是来调查荀策身世,不是来吃狗粮的。 谢谢铁板烧汁茄子的地雷 ☆、71、磁力罩 71、磁力罩 一只野鸦尖啸着从丛林上空掠过,投下几声凄惨哀鸣。 游酒和谷晓婕的脚步放得更慢了些,凭着记忆和地面上零碎的飞行器残骸,他们已然摸索到了当时邓远鱼当头撞上的磁力罩附近。 联盟女军官本来是走在前面带路,在看见林子里散落的机器残骸和烧焦的看不出原本面目的断臂残肉后,游酒就抢先一步,赶在了她身前。 谷晓婕耸耸肩,他要逞大男子保护主义,由得他去。横竖一会一头撞上看不见的墙壁,会碰个头破血流的不是她。 林子里视野不够清晰,月亮移到了另一端,照射进来的银光时有时无。 游酒前进得非常谨慎,一边提防着磁力罩的突然出现,一边谨慎的尽量减轻自身动静,以免引来林间游荡的丧尸。 他们还摸不准那个磁力罩的波及范围有多大,效力持续时间有多长,每经过五十米距离,就在树上结一个简易绳结,便于沿着来路回返。 谷晓婕正蹑手蹑脚的走着,突然前方高大身影一停,她便迎头撞上了那宽阔后背。 “到了。”游酒目视着前方,说。 女人纳闷着并没听见这货撞墙发出的闷响,一边道“你别是胆小了吧,不如换我走前头”一边把头从他身后探了出去。 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知道游酒为什么说到地方了。 前方五十米处,有一排密密麻麻蠕动的身影,像被什么阻挡住了似的,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模糊音节,围着虚无的空气墙挥舞着四肢,像是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它们前路受阻又不知改变方向,就这样被大面积的拦截在了磁力罩外头。 这一眼扫过去,粗略估计,至少有四五十具活尸。 谷晓婕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到底还是名女性,女性本能憎恶这种腐烂恶臭,形容可怖的玩意。 她不由自主往游酒身后躲了躲,这个动作刚做出来,立刻醒悟,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她像被烫着了般从他身后跳了出来,利落的去拔自己腰间配枪。 游酒从她微红的耳根留意到了她这一闪即逝的慌张,抬手就握住了她枪口。 “我来引开它们,你,”他指了指旁边一棵笔直修长的大树,“能爬上去吗?在上面试着解开磁力罩。” 你这是质疑我肩膀上扛着的这个军衔。谷晓婕悔恨于自己方才短暂的怯场,冷笑着反问他:“我不是施教授,解开磁力罩的时间不定,你一个人能应付这么多丧尸吗?” 游酒把怀里抱着的磁场感应装置塞到她怀里,“试试看。” 他本想伸出手去拍拍她肩膀——和战友共同面对危险时的一个习惯动作——刚伸出一半想起对方是名异性,又缩了回来,改为微微一笑:“我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然后他甚至没看一眼谷晓婕有没有当真按他安排去爬那棵参天大树,就大步流星朝围困在磁力罩边缘的丧尸群走去。 谷晓婕一手抱着感应装置,一手还拎着枪,冷眼看着他走到丧尸背后不到十米的地方,手指凑近唇边,悠哉的吹了个唿哨,悠长而清亮。 所有的丧尸就像同时收到了集结号令,停下了挥舞的四肢,直直的转过脑袋来。 几十双闪着绿火或腐烂或凹陷的眼睛悉数集中到了游酒身上,张开蹒跚脚步,一个接一个,一步步靠拢过来。 谷晓婕想,这个时候我要是撒腿就跑,他一个人引了这么多丧尸,最高记录能够撑持多久? 游酒回身,发现她还站在原地,她仿佛感觉到他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游酒改变方向,一边继续吹出清亮口哨,一边避开她所在的区域,朝更深的丛林深处跑去。 谷晓婕又静静站立了约摸五六分钟,直到听不见游酒的唿哨声,才抿了抿唇,顺着他指给她的树木跐溜一下爬了上去。 我是为了施言早日抵达那个什么NHP中心。她找了个坚固树枝把自己稳住,手指开始噼里啪啦在键盘上输入。不是打算救游酒。 &&&&&&&&&&&&&& “我能够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多。我后来再去找,当时那个文件夹不见了,连同荀策的所有资料,不知是不是我爹察觉了有人黑入,转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皇甫谧犹豫着道,“——我盯了很久,并且千万嘱咐过荀策,如果父亲对他有什么奇怪举动,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荀策当时一脸茫然,反问他,什么奇怪举动? 皇甫谧羞耻得快要爆炸,不肯说出自己的脑补,只抓着他再三强调:单独相处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红发的哥哥虽然一头雾水,看他万分紧张的模样,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答应了。 “——我支持他进入特种兵学院,一半原因是他自己想,另一半原因也是希望他避开我爹,早些……早些长大成人,或许就能断了那些奇怪的心思。”皇甫家小少爷说出这件他藏了许久,从未对任何人吐露的心事时,脸色既是尴尬,又有些愤愤,幸而眼皮底下并未发生过他设想的任何一桩丑事。 他说完,又想起另一件不愉快的事,曾经困扰了他很长时间。那就是荀策避开了他那心怀叵测的老爹,却在学院里跟游酒这个一看就弯到了太阳系的家伙,勾肩搭背成了生死之交! 皇甫谧恨恨道:“说到这里,你倒是给我把游酒盯紧了。” 施言听了一晚上,拼命的想从皇甫谧回忆当中把所有细节牵扯到一起来,理个头绪;同时还在寻思皇甫瑞的真实意图,不防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 他一愣,下意识回想起飞行器上那个试探的吻,一向清冷镇定的面色微微泛起热来。 含糊道:“他有手有脚,我盯他作甚。——”掩饰性的强行拉回话题,“快天亮了,我们回去吧。荀策的身体情况特殊,我现在做不了判断,等回去后给他做个全面检查,或许能发现什么。” 他俩往山洞走回,还没走近,看见一个人撑着一根粗大树枝,在洞口一跳一跳的张望。 皇甫谧吓了一跳,快步过去搀扶住他:“你伤成这样还不能老实点?” 荀策扬起自己临时叫人削来的拐杖:“我就脚上还有些疼,撑着这东西就能走,没什么大要紧。” 他看见施言一脸古怪的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冲他道:“游酒和那名谷军官走了有两个多小时了不见回返,我有些担心,干脆直接出发去接应他们吧。” 他身后,剩下的那7名队员已经打点好了行装,看样子都在等他俩回来就即刻动身。 皇甫谧还扶着他,听他伤势刚好一些就嚷嚷着要去找游酒,心里那个憋气啊,没好气的道:“天还没亮,慌什么?” 荀策强词夺理:“启明星出来了。” “……” 施言道:“能够自主起身,还能蹦跶这么长时间,他看起来是好得差不多,动身也无妨。” 他其实一直很介意皇甫谧无意中透露的一个信息,那就是皇甫瑞那句看似逻辑混乱的话——“他经常生病,是因为他需要接受治疗”。 常人或许听了就过了,最多觉得这是一句口误;但在施言这种做过无数实验,研究数据车载斗量的科学狂听来,只怕是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结合皇甫瑞电脑里荀策从小到大的照片,只怕,荀策现在这种远异于常人的惊人体质,是经过精心设计培养后的结果…… 如果能够取点血…… 他把目光落在荀策衣领后方的脖颈上,男人颈动脉掩藏在薄薄的皮肤下方,他似乎能透过皮肤,看见其中蓬勃的血液流动。 如果,取到荀策的血,那么大丹…… 荀策摸了摸自己颈边,在施言审视端详的目光下莫名有些汗毛直立,总觉得这笑容温和的教授,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意味难明的东西。 为了打消这种毛骨悚然的错觉,荀策招了招手,叫后面7名队员赶上,匆忙道:“走了。” &&&&&&&&&&&&&&&& 游酒还是足够聪明的,他没有选择跟众多丧尸正面硬肛,而是在浓密的林子里绕起了圈。借助林子里错综复杂的树木和阴沟、草丛,像只灵巧的山羊左跳又突,甩下笨重的丧尸们一大截。 但体力终究有耗尽的时候,那些活死人就算跟得再不紧不慢,毕竟还是锲而不舍的跟在口哨声后,跌倒了再顽强的爬起来,有的甚至就在地面蠕动着爬行,也要坚定不移的朝有体温有鲜血的游酒靠近。 谷晓婕那边仍然声息全无,不知道她解开磁力罩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在林中奔波逗引了两个多小时,游酒的脚步明显缓滞了下来。 他冲一个逼得最近的丧尸开了一枪,又朝前奔了几步。 已经没有多余的功夫在树木上做绳结了,他现在顺着经过的树身砍下一道刀痕,以此作为寻回去的路径,除此外全副精力都放在逃命上。 忽而从林子深处传来一声清脆而急促的巨响,仿若大块玻璃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又传来几声枪响,声音和/火/药/味之大,足足压过了游酒的口哨声,成功把落在后面的丧尸吸引得回过身去。 簇拥过来的活死人渐渐减少,游酒捉住机会,跳过狭窄积水的水潭,一溜烟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跑了回去。 他看见谷晓婕半靠在他指给她的那棵大树身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女子纤长指尖遥遥指向原本磁力罩张开的方向。 此时天际已然泛起了微白,空气干燥而带着凉意。游酒清楚的看见一道雨帘,从半空中隔开了两端,一端是他们这边,干燥无雨;另一边就像交织了雨网,淅淅沥沥的雨线顺着风飘摇落下,两者间泾渭分明。被谷晓婕刚才放枪吸引来的丧尸们,再没了磁力罩的遮挡,顺利的踏进了那方飘着雨的界域内,就像跨进了水帘洞般,顷刻间从万里无云笼罩在了烟雨蒙蒙之下。 谷晓婕抹了把脸,仿佛自己也能感受到那头传来的湿意。 她道:“保护罩解开了,可以进入。但那里面似乎有不一样的气候,或者说是不一样的空间——” 她轻巧的从树上跃下,落在游酒身旁。游酒对她道:“多谢你肯救我一命。” “……”女军官顿了顿,把磁力感应装置塞回他怀里,硬邦邦道:“别误会,我只是想早些回家。” ☆、72、新人类研究中心 72、新人类研究中心 要找到游酒和谷晓婕非常容易,荀策等人顺着游酒留下的绳结一路过去,不费吹灰之力。 意外的是看见游酒跟那名本质上是情敌的女子,一前一后的走来,达成了某种默契般,两人间的气场比之刚刚离开山洞时平和了许多。 “你能走了?” 游酒看到荀策更加意外,他清楚记得这人在他走之前,还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靠在山壁上,转眼就能支撑着拐杖蹦跶。 荀策把重心放在左侧,扬起他右手那根长树棍,耀武扬威的在空中晃了晃:“怕你没了我寸步难行,当然要尽快康复。” 皇甫谧在旁边轻微的嗤了一声。 “磁力罩解开了。”谷晓婕看着施言,教授只朝他俩微微颔首,就把目光投向了她身后那片飘荡着雨丝的区域。 她道:“那里面的空间质感很奇怪,我说不上来,总觉得保护罩里的那片区域跟地面任何一片区域都不一样。” 施言观望了片刻,游酒走到他身边,非常自然的伸手接过他肩上的双肩包。他俩仿佛顺理成章的就把施言背着的一大堆设备器具分成了两部分,重的那一份让游酒背在了身后。 游酒对他道:“方才我在边缘仔细观察过,在磁力罩被解开前,里面并没有辐射尘。可以清楚看见范围内的树木青葱依旧,水源和物种似乎也没有受到丝毫打扰,是末世前的模样……但是我们现在解开了,辐射尘应该已经开始入侵。” 里面没有辐射尘,就意味着这幅磁力保护罩在阿修罗到来前,就已被人为张开,对这块区域起到了预先保护的作用。 ——那也就是说,张开保护罩的人,竟然提前获知了小行星的逼近,提前做好了布置。 游酒的面色并没因解开了这堵拦路墙而轻松几分,他想到的是当年游学正也是在阿修罗出现前,就将他从学校里领走,没有知会任何人便秘密转入了地下。 游学正的信息渠道是从何而来,还有哪些人,像游学正一样知道这个末世秘密? 如果黄琦淳口中那个和他有关系的瑞典女人,真的就是十岁那年离家出走的母亲…… 她有没有可能会在新人类研究计划中心里? “发什么呆?” 施言还在等着游酒继续说他观察的细节,却迟迟没等到他后续,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男人手背。他还戴着手套,轻轻碰触游酒不需要做多剧烈的心理斗争,但游酒被他一碰,立刻反手握了回来,施言猝不及防,蓦然涨红了脸。 游酒握着他的手,温热的掌心紧紧贴覆着他手心,低声道:“方才有些走神,不打紧。——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这罩子一开,背后控制的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在他们重新修复前我们要抓紧时机进入。” 施言稍稍挣扎了一下,很快发现周遭站着的人都在看他俩,他很快放弃,就那么由着他抓握着。 荀策上下打量着他俩,皮笑肉不笑的吹了个非常轻佻的口哨。 &&&&&&& 雨水如绵细针丝,在空中飘荡了没多久,渐渐停止,地面转而升腾起了水蒸气般的雾。 雾的密度不大,像蒙了一层透明的白纱,周遭景物仍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游酒等人自从进入这片为磁力罩保护了十几年的区域后,就提起了十万个小心,后一步踩在前一步上,比之前在外面还要谨慎。 这里距离他们最终目的地,已经没多远了。 密林边缘是一片铺展开来的绿茵草地,青草漫过人小腿,青翠的颜色鲜嫩欲滴,仿佛春天从诞生以来就始终驻留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地上,不论季节交换还是末日小行星的逼近,都未能给这片绿毯增添一丝衰败。 自踏上这片绿野,游酒抓着施言的手更收紧了,自己也没察觉渗出了一层薄薄汗意。 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心脏一下跳得比一下剧烈。 脚底踩着的分明是柔软无害的绿草,在他却像行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绳上,步步惊心。 青草的气息,草叶拂过脚面的感觉,窸窸窣窣的风声,不知为何都如此熟悉,熟悉得像久远的上一世。 他几次三番不由自主转过头,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身姿窈窕的身影,低着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对他微微笑着,唤他——小游酒…… 她身上的香味和她身上的药味混杂在无边无际的青草香里,是他最熟知而贪恋的味道。 这片青草地的尽头,他应该能够听到孩童们嬉戏欢闹的声音,看得见许多穿着白大褂的成年人忙碌来去的身影,他能够清楚的瞥见—— “看,就是那里。” 施言忽然轻轻攥了攥他,游酒猛然从回忆中清醒。 他顺着施言惊喜的目光望去,一座古老的、以欧洲中世纪风格修建而成的灰色建筑物,隐隐绰绰的出现在视野最边缘的地方。轻烟式的雾气在眼前飘荡,把那座建筑物衬得时而朦胧时而清晰,像是个沉默的幽灵,和他们忽远忽近的捉着迷藏。 游酒本就跳得飞快的心脏在他看清那建筑时陡然间咯噔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人强行摁停了片刻,大脑同时出现了短暂的当机。 他梦境里的场景,和眼前的现实合而为一,就像突破了疯狂和清醒的界限。 臆想中的怪兽出现在了现实,出现在了眼前。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在他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孩童时。 而当时陪伴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曾经带他在这栋建筑物里玩耍工作的,是他十岁那年离家出走的母亲。 ——“你不能再把你的儿子带来这里……” “他没有这个资历……” “你会害死他,或者害死他们……” “不要以一己私念,毁了人类未来——” 游酒忽然松开手,捂住自己脑袋,重重的单膝跪了下去。 他头痛欲裂,无数早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像破土重生的竹笋,疯狂在他脑海里拔高,聚集,他曾经看到过的一幕幕浮光掠影的场景,像回放的走马灯般一一从眼前掠过。 他看见深棕色茧体里蜷缩着的幼童身体,他们的面貌有的模糊有的清晰,一切就像电影的长镜头般缓缓的从远处拉到近景,而在那镜头拖曳的黑白默片画里,阴影最深处,一个红色头发的孩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酒……游酒!!” 他的汗水顺着硬朗的面庞颗颗滴落下来,耳朵里轰鸣一片。有人在摇晃他,他头晕目眩的抬起头,施言半跪在他身边,双手搭在他肩膀,教授面上罕见的出现了慌乱的神情。 他同他离得极近,游酒能够感觉到施言温热的呼吸就洒在自己面上,他茫然的瞪视着教授,仿佛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为何同自己出现在这里。紧接着,紧缩的瞳孔慢慢扩大,涣散失焦的目光终于一点点凝聚起来。 游酒张开手,不顾一切的紧紧搂住了施言腰身,把头埋在他颈边,大口大口喘气。 “我没事……”他费力的道,仍然紧紧的抱着施言,不去看周围的任何人,“我不要紧。” 荀策在他旁边矮下身,他听见荀策道:“坚持住,我们离新人类研究中心已经很近了。走过这片草地就到了。” 他朝游酒伸出手。 游酒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抱着施言不撒手,好一会儿,他才抓住荀策的手,借着好友的力道站起身。 他突如其来的异样表现,让在场其他人心里都七上八下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面上都露出了恐慌神色。 为了打破这种渐渐蔓延开来的恐慌,荀策拉起游酒后,捶了他一拳,故意大声调笑道:“猴急什么,等我们成功潜入进去,拿到施言教授想要拿到的资料和信息,回去有的是你俩单独相处的机会。” 然后压低声音,对游酒轻声道:“……喂,你搞什么鬼?你又没有受伤。” 游酒一直努力想要看清回放中唯一印象深刻的那名红发孩子的脸,所有的记忆却只到那个孩子睁开眼睛为止。那个孩子的五官像是被什么遮挡住,他明明曾经正面同他相视,却怎么也记不清他眉毛眼睛的轮廓。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不是很全。”游酒把他拉近点,近得只有彼此能听见两人间的窃窃私语,他问他,“你有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红发男人诧异的挑起了眉。 “我怎么可能来过这里?”他失笑,“我又不是这个什么鬼研究中心的人,在你告诉我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不是吗。” ——的确,荀策是为了帮助他,才甘愿冒着生命危险陪他来闯这一趟;他还有另一个目的,希望机缘巧合,能够获知一些当年留在地面上的他亲生父母的信息。 红发的人那么多,就算荀策是极为难得的亚洲人种中出现这种遗传变异现象,也不意味着他跟那个他看不清楚脸面的孩子有什么联系。 游酒砰砰剧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开始暗自嘲笑自己陡然蹿起的多疑。 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个人,两件事,他是猛然触动回忆,一时慌了神,才会把眼前的人和零碎的记忆片段强行拉扯在一起。 他长长吸了口气,努力摒弃那些不合时宜的混乱思绪,拍了拍荀策肩膀,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还需要时间慢慢理清那些仍在一点一滴回溯的记忆,但现在不是待在这翠绿草地上发呆的时机。 “这里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我们暴露在空旷地带太久,很容易被察觉到,必须尽快潜入进去。你们看清那座建筑物了吗——” 所有人都顺着游酒指着的方向,目光锁定了雾气缥缈中的欧式建筑,游酒沉声道,“那里就是我们此行的最终站,新人类研究中心的地面建筑体。它已经被废弃了多年,但里面有什么我们情报不足,并不清楚。为了以防万一,兵分两路,各自找路进入里面。只要能够找到通往地下的入口,不要轻举妄动,立刻传讯息给另一队。” &&&&&&&&& 雾气更浓了,轻烟式的雾开始慢慢有了颜色,变得如牛乳般雪白浓稠。 浓雾沿着碧绿无垠的草地那一头,如潮水般缓慢逼向新人类研究中心的地面建筑体。 浓雾里似有无数昆虫在耳语,用着人类音域无法收听到的频率,在窸窸窣窣的传递同一个讯息。 “回来了。” “初号试验品,回来中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打分求收藏求。。。反正求给点反馈_(:з」∠)_ ☆、73、迷宫花园 73、迷宫花园 一行人穿过了被沉重雾气掩饰得若隐若现的草地,满以为即将抵达那座欧式建筑,到了近前才发现,他们和建筑正门间,还隔着一方绵延长达几公里的花园。 那花园高大、宽敞,园内植物茂密,小径交织,细听还能听到里头传来潺潺流水声。 但他们此前用望远镜审慎观察过这片区域时,并未察觉这座雄伟园池的存在,这座花园更像是凭空冒出,突兀的横亘在他们和研究中心主体建筑之间。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雾越来越浓了?”荀策嗅了嗅,皱着眉头道。 他们停在了花园青铜色的栅栏前,那栅栏高度足有两米,顶端铺着尖锐倒刺,闪着凶险寒光。栅栏间有一个与花园整体相比过于狭小的入口,宽度仅可一次供一名成年人钻入。 雾气已经变成了乳白色,把天光完全遮掩住,即使戴上了施言提供的视觉扩展辅助设备,还是只能勉强看清几米之内的人物和景色。 不论是突然变浓的雾,还是从天而降的花园,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欢迎光临”的好兆头。 “是浓稠了很多,恐怕不是单纯自然界雾气。”游酒竭力想看清花园内部的景象,雾气就像轻飘飘而实质化的山体,不容置疑的遮挡了他的视线,“趁雾变得更浓之前,我们最好分两条路线,一条从花园穿过去,走正门进;一条从花园边缘绕过去,找侧门进。” “我们人多,我们从里面走。” 荀策轻快的挥了挥手,7名皇甫财团成员应声跟上,动作迅速的一个接一个从花园狭窄入口钻了进去。 施言拉了正要矮身跟进去的皇甫谧一把,塞给他一个纽扣大小的发射器。 “我知道你跟荀策之间能够通过红宝石耳钉互传讯息,基本不会受到屏蔽干扰。这个发射器你还是留着,以防你俩同时被困,把讯息传出来让我们知道。” 皇甫谧颔首,对他道:“你们也当心点。”就消失在雾气笼罩的栅栏后方。 剩下游酒、施言和抱臂一旁的谷晓婕,极其小心的顺着这座花园外墙,朝靠近建筑的方向走去。 因为雾浓,他们三人挨得很近,后面的人紧紧踩在前面的人留下的脚印上,眼睛错也不错的盯着前方,唯恐在浓雾里走散。视野严重受阻,已经不能通过肉眼来正确判断目的地的方位,仅凭着随身携带的导航系统来定位目标,不断缩短之间的距离。 从先前目测的估计,绕过这座凭空冒出的庞大花园,最迟走上三十分钟也能抵达建筑物外缘;再不济也能看见一点轮廓。 然而他们紧赶慢赶的在大雾里行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别说那栋欧式建筑了,就连花园的外墙似乎都离得他们越来越远。 “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走在最后的谷晓婕终于按捺不住,她紧赶了几步,追上最前头的游酒,声音在浓厚的雾气里听起来分外遥远。 游酒侧过头,哪怕是只隔着一肩距离,他看女人秀美的五官也像是在雾气里浮动。 “没错啊,我手头导航系统显示的就是这个方向。” “那我手头这个方向导航怎么好像偏到右下角去了?”她拿出巴掌大小的导航仪,两个人拼在一起看了看,游酒那一个显示目标方位正前方,但两点间的直线距离,缩短得不可思议的慢;谷晓婕手头的导航仪则指示目标地点在右下角的东南方。 “而且,我怎么觉得这里越来越冷?”女军官跺了跺脚,呼出一大口白气,很快融入浓浓白雾。 游酒也觉察到了雾气中温度的下降,鼻尖感受到生冷冷的寒意,说话比先前费力了许多。 “施言,你那个导航仪是怎么显示的——” 回过头的瞬间,话音戛然而止。 后方空空如也,几秒钟前还紧跟在他身后的施言,竟然不见了踪影。 谷晓婕张大嘴,朝前走了几步,她伸出手像是想抓探一下:“我刚刚还从施言身边经过,赶上的你……” 但施言真的不在他们以为他在的那个位置,浓雾遮蔽了一切,他的身形和声响动静,一点也感受不到。 丢了施言,谷晓婕哪里还有心思去找原定目的地,她急躁的又朝四周转了一圈,大声喊着教授的名字,却无人回应。 “游酒,你有没有什么装置能够驱散浓雾,或者你身上有跟教授联络的通话器……吗……” 她的最后一个字中断在一望无际的浓雾里,在她转过身之前游酒所处的位置,此刻竟已空无一人。 游酒也不见了。 &&&&&&&&&&&&& 施言听见谷晓婕从身后快步赶上的声音,女军官从他身边极近的擦身而过时眼角余光还瞥了他一眼。 她看起来很想跟他说些什么,但终于是忍住了。 自飞行器上目睹他和游酒接吻的那一幕过后,她对他就变得踌躇难定起来,大概心底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施言也听见她在前面问游酒导航仪的方位问题,游酒回答的声音听上去小而遥远,像被什么拦截过滤过,传过来只有仿佛磁带卡壳的一帧帧的音节。 这雾气里恐怕有什么蹊跷,施言皱起眉,他也查看了自己手里的导航仪,指针一会儿偏东一会儿偏西,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磁力保护罩已经解开了,难道这里还有别的磁场产生影响?他们最好再离彼此近一点,以免横生枝节…… 施言正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腰被什么人轻轻摸了一下。 他蓦然回头,浓厚如凝脂的白雾里糊糊晃晃,并没有第四个人。 但那被摸抚的触感太过真实,就像有人贴身站在他身侧,不轻不重的捏了他腰眼一把一般。 施言立刻警觉起来,他跨前一步,想出声警告游酒和谷晓婕:“雾里有问题……” 还没说完,就觉得后颈又被什么人摸了一把。 这回感受更加清晰,人手上的五根手指缓慢而暧昧的自他修长脖颈滑过,指腹绕着他颈侧轻轻摩挲,还意犹未尽的轻轻按压那脆弱的血管。 施言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他猛然反手去捉那碰触他脖颈的人,一抬手却抓了空气,什么也没捉到。 但这种身体接触带来的恶寒,和接踵而至的反胃感,是施言决计不会弄错的。 一股寒噤自脚底一直蹿升到头顶,他发起抖来,抓空的手立刻到怀里去掏一把注射针剂,紧紧捏在手里;一边朝着游酒所在的方向快步奔去。 “游酒……” 教授蓦然闭紧了唇,原本就在他正前方不到两三步距离的游酒和谷晓婕,同一时刻失去了踪影。 茫茫雾气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心脏砰咚砰咚疯狂跳动起来,施言捏紧了手头冰冷的针管,全身上下绷得像拉满弓的弦,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捕捉着雾里传来的细微动静。 他似乎听见自己周围传来了人类的呼吸声,有的极轻极轻,就像微风轻不可闻;有的却很重,像野兽捕食的粗喘,每重重呼吸一下,都像有一股恶臭的气流席卷而过;也有的呼吸里还夹带着一点点轻笑,一点点含义不明的暧昧。 他能听见那些人发出的仿佛渐渐将他包围的呼吸声,但却一个人也看不见。 后背渗出的冷汗,一点点浸透了施言的白大褂,他抓握着针管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痉挛,用尽全部意志力遏制自己不要尖叫。 有什么正在抚摸他的脚面,隔着靴子,自足踝一寸寸朝上抚摸过来。施言僵硬的抬起脚,他看不清雾里是什么在摸他,咬牙抓起一根含有大量镇定剂的针管,朝感觉中的地方狠狠扎去。 他扎了个空,用力过度的针管直接扎进了地面,针头铿然崩断。药水从崩裂的管身漏洒出来,流了他一手。 施言自己也没能稳住重心,踉跄了半步。 刚直起腰,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摸过了脸庞,继而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那些手倏忽从雾气里伸出,狎昵的捏揉他耳垂、脸颊、抬起他下巴、擦过他唇瓣,又滑落锁骨,在他胸膛流连,继而落往小腹逡巡,意图昭昭。 施言发抖的手指摁紧了任何手边能抓住的用来防身和攻击的东西,用了最大努力保持灵台清明,想要驱赶那些无处不在却又无从抓住的幻影,后果却只是一次次落了个空。 他手中的针管几度扎在了自己身上,尽管在最后一刻反应过来,仍然不免注射进了少许药物。那些看不见的手如影随形,雾气里甚至响起了窃窃笑语,他听见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在愉快的议论: “这孩子长得真俊,不知道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小乞儿,过来这里,帮叔叔做件事,叔叔给你好吃的。” “哎,性子还挺烈,敢咬我??按住他!” “别让他跑了!!” ………… ………… 雾越来越浓,周遭温度不断下降。施言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一阵阵的交换发着热和发着冷,鼻梁上挂着的金边眼镜被他挣扎着落到地面砸了个粉碎,俊秀的眉峰紧紧蹙起,显出难以抵抗的痛苦和绝望来。 他像只受到攻击而不知如何自卫的刺猬,紧紧的抱住自己,跪倒在空无一人的浓雾中。 “不要碰我……” 汗湿的发丝贴覆颊面,嘴唇被咬出了鲜红血迹,他慢慢俯身,冰凉的泪水沿着紧阖的眼角滑落,“求求你们……不要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   游酒:终于进副本了,放着我来!! 施言:我想回家QAQ 这章什么细节也没写,JJ可别锁我= = ☆、74、心魔 74、心魔 游酒独自一人立在浓雾中。 施言莫名消失后他就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谷晓婕踏出去找施言时,他伸手想将她拉回,手掌伸出却抓了个空。 方才还在咫尺间的女人,顷刻像化为一缕轻烟融入了雾色,四周空空落落,被无所不在的浓雾迅速掩上填满。 游酒能够听见的唯有自己心跳声。 他慢慢将军刀滑握到右手掌心里,调匀呼吸,将自己气息放缓到极难被外界察觉真实位置的程度,左手捏住一粒弹丸,以指作弓,娴熟的朝着谷晓婕和施言曾位处过的方向弹打出去。 蓄满力道的弹丸发出轻微的噼哱声,笔直穿透了浓雾,没有打中任何物体,远远落在看不见的什么地方,只将清脆的砸地声传了过来。 除此外浓雾里再一无动静,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只留一片沉寂死地和他一个活人。 施言去了哪里? 他现在安不安全? 游酒现在懊悔出来前没有要求施言也弄个跟荀策皇甫谧一样一对一的即时定位通讯系统,哪怕被超强信号屏蔽,至少能通过互相感应探知对方有否性命危险。 ——沉住气,施言没有发出求救信号,目前也没发生什么异常事件,他不可能离这阵浓雾太远。 他握紧了军刀,屏气凝神,朝周围缓慢探去。 “游酒。”他忽然听见几米开外传来了一个声音,像是有人极低的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听上去极近但短促,只唤了一声,分不清是男是女,一时还以为是错觉。 很快的,那个声音又唤了他一声,这次听得清楚了些,是女性的声音。 “小游酒~~” 游酒握着军刀的手渗出了一层薄汗,肌肉不自然的绷紧。他僵硬的转过脚步,向那个唤他的无比熟悉的声音一点点挪近,短短几分钟路程,像迈过一万光年。 浓雾里渐渐显出一个窈窕的身影,金色的发丝像最耀眼的阳光编织而成,长长发尾卷曲着披散在肩后,转过身来带起一阵轻微的小旋风,药香幽幽。碧蓝色的眸子清澈明亮,犹如含了一汪清泉,看着对面站立的游酒,皱起鼻尖,轻轻笑了起来。 她还是离开他时候的样子,那么年轻,曲线玲珑,全然不像一位人/妻人母。 雾气好像散了些,她穿着和施言一样的白色大褂,孑然一身,目光沉静。 游酒想起来狙击计划的最后,他为什么会把施言误认为母亲了。 他们是同一种人,习惯着同一种服饰,散发着同一种味道。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母亲问他,她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十几年前她也喜欢这样问他,——小游酒怎么又在到处乱跑,你是来这里找我吗? 游酒的手还抓握在军刀刀柄上,力道却松懈了许多,在看到她的一瞬,指尖轻微发起颤来,大脑陷入短暂空白。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向他走近,暌别多年,她的面容还是他记忆中温和而带点难以亲近的怜悯。 她说话方式慢腾腾的,抚摸上他脸颊的指尖柔和温暖,用哄劝孩子早些入睡的口气,怜惜的哄着他,“趁没有被其他人发现,你现在就离开这里。” 游酒听见自己僵硬的问:“怎么离开?我找不到路。” 她温柔的牵起他的手,军刀铿然坠地。 “跟我来,我会保护你。”她对他承诺,“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就像当初,你一声不吭就离开我跟父亲?” 她顿住片刻,湛蓝的眸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亲昵道:“傻孩子,你在埋怨什么呢?” “——你父亲根本没有死啊。” &&&&&&&&&&&&&&& 谷晓婕捂着嘴,不让自己失声叫出来。 她看到施言半跪在地上,汗水沁透了他的发,教授双手紧紧攥着自己衣角,表情痛苦。 她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拦截在后面,徒劳的向施言伸手,却怎么也够不着他。 方才突然消失不见的游酒又突然从一旁的雾气里冒了出来,矮下身搀扶起施言,后者跌跌撞撞的站不稳,往游酒怀里栽倒。特种兵上尉伸手搂住他腰身,安抚的拍着他后背,轻轻咬住他耳垂。 施言在发抖,她清楚的看见施言浑身轻微发着颤,却默许了游酒亲吻他耳垂,亲吻他欲言又止的薄唇。两个人吻得旁若无人,游酒的手开始顺着施言被扯开的衣襟往里滑,急促的喘息明明白白传到这头来。 “你们在做什么??”谷晓婕难以置信,她拼命咬自己舌尖确认这不是什么狗屁幻觉,再狠狠揉了揉眼,睁开眼再看,施言已经被推搡到了地上,而那个压在他身上的人按着他膝盖,刀尖利落挑开了他的腰带。 在游酒俯身下去的同时她猛然转身,堵住了自己耳朵,然而逐渐响起来的若有若无的呻/吟,仍然如魔音入脑,断断续续逼进了她神智底线。 她听见施言在低低喘息,声音里夹杂着痛楚和愉悦:“唔……” &&&&&&&&&&&& 荀策带着皇甫谧他们猫进了花园,浓雾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们进入那宽敞而寂静的庭院,像不请自来的第三者,冷眼旁观这些不速之客。 他们借着茂密的树木掩饰自己身形,随时提防着哪个拐角或小道出口会冒出敌人,但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这么大的雾,恐怕和磁力保护罩一样就是一种安保措施,不会再另行加派人力看守。荀策心里暗自思量,他已经能够看清那座地面建筑物的轮廓了,窗户紧紧阖着,里面一丝灯光也没有,古铜色的门上长了锈斑,是被废弃多年的面貌。 “不知道游酒他们有没有绕进去,等到了门口,我们就给他们发讯息。” 荀策说着,扭过头看皇甫谧,“你收好施言给你的那个发射器……小谧?” 皇甫谧居然没有跟上来。 他站在五米开外,一动不动,微微张大着瞳孔,面上露出迟缓而犹豫的神情。在他旁边,皇甫财团另外7名成员,也像是被某种魔术冰冻住了般,直愣愣的定在原地,7双眼睛不约而同直勾勾注视前方,注视浓雾里某个方向。 他们和皇甫谧看的是同一个地方,但每个人的眼底都是放空状态,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又看得极为专注。 一股不详的预感蹿上心头,荀策先朝他们一致望去的地方看了看,确认什么都没有。 他急急赶到皇甫谧身边,摇了摇他的手,喊他:“小谧?你在看哪里?发生什么事?” 皇甫谧充耳不闻,被他抓握的手心冰凉冰凉,也没有给予一点回应。 他瞪着前方,好像自己跟自己说话,嘴唇翕动着,有如蚊呐。荀策把耳朵凑上去,费了很大劲,才听见他在说:“……是又怎样?” ……什么是又怎样? 满腹狐疑的荀策抬头,看见皇甫谧俊俏的脸慢慢泛起了红潮,面部表情也从方才的怔愕而产生了微妙变化,狭长的眸子半掩,困窘得紧紧咬住了嘴唇。 他攥住手心,三番两次想开口说话,又吞了回去,嘴唇给他自己咬出了血痕。挣扎了许久,才像下定决心一般,破罐子破摔的提高了音量:“本来就不是什么狗屁兄弟情!!!” “我对你,很久以前就——” 荀策悚然而惊,没等皇甫谧来得及说完后面的话,就握住他双肩,拼命摇晃起来。 “醒醒。”他试着拍打他面颊,后者毫无反应,像是被封闭在内心世界里,和他看不见的人对话。 他再试着想唤醒其他几个人,那几人同样无动于衷,然而有的突然发出看见什么一般的怪叫,连连后退;有的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还有的兀自飞快说着什么,用着自己家乡语言,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这雾里果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荀策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所有人都中招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受到影响,但一直在这里耽误下去,不仅救不了他们,情况说不定还会越来越严重。 他看了看就在不远处静静矗立的研究中心大门,再看看包括小谧在内如生了根般站在地上不动不挪的人,咬了咬牙。 “我们不能在这里停步不前。”他对皇甫谧道,“抱歉了小谧。”一手刀朝着人后颈砍落下去。 皇甫谧哼都没哼一声就失去了意识,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晕乎乎落进荀策怀抱。荀策轻车熟路的把人背在背上,嘴里咬碎一颗军用胶囊,动作矫健的直奔锈迹斑斑的铜门。 &&&&&&&&&&&&&&&& 游酒声音干涩:“你骗人。他……他死在C-23A上。我看见他的尸首,烧得……” 他哽住了,飞机残骸上那个双手交握,冷静的等待死亡来临的躯体,是全然一副献祭的姿态,他在临死前吞下了关于新人类研究中心的所有秘密,等待他的儿子有朝一日从他遗骨中发掘。 他漂亮的母亲笑了起来,纯然无辜,还带着一点俏皮。她愉悦的说: “烧得面目全非是不是?——那样你怎么能够断定,确实是他呢?” 游酒双拳紧握,不再吱声。 她停了笑,怜惜的看着他,伸手把他脑袋抱进自己怀里。在他耳畔轻声呢喃:“也罢,既然你千辛万苦找到了这里,母亲就告诉你一切真相。你跟我来……” 她引着他,在浓雾里一步趋前一步,“母亲会把事情始末全部告诉你,为什么成立研究中心,为什么要离开你们,为什么——” 她的笑容凝固在面上,身形晃了晃,像一个突然被打断播出信号的电视节目,影像发出雪白刺耳的光点。女人的五官开始闪烁,身躯似水雾,要散不散。 游酒的匕首从她身体里穿透过去,没有触及到任何实体,却成功捣乱了雾气里传播的某种电子介质,把蒙在眼前的巫祟一层层剥去。女人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惊愕,张嘴像是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扭曲的影响,消散在空气里。 “为什么用我母亲的面貌来诱导我?”他道,“仿制得这么拙劣,就连味道都模仿不像。” 浓雾从眼前猝然散去,视野陡然清晰起来,游酒低头看见自己站在一方陷坑边缘,陷坑里密密麻麻插满了尖锐刀口,而两米开外,就是那栋他们找了很久不得其门而入的建筑主体古铜色大门。 他们原来一直没有离开过看见那座建筑物的地方,花园从一开始就是障眼法。 再过去五米远,施言和谷晓婕一人跪在地面,一人僵直的站着,仿佛木桩。 ☆、75、培养皿 上 75、培养皿 上 荀策背着皇甫谧,在遮天蔽日的浓雾中猫行着往古铜色大门靠拢,忽然眼前景色一变,方才还如牛乳粘稠的雾霾,似被一阵平地卷起的强风刮过,转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他保持着矮身蹲伏的姿势,和就在他前方的游酒四目相视,一脸愕然。 “你怎么……”没问完就反应了过来,荀策啐了一口,“居然是障眼法。” 搞半天他们一行人在那宽阔的花园里鬼鬼祟祟处心积虑掩藏了那么久,竟然跟游酒他们一样,不过是在原地绕圈子。 “这什么狗屁玩意,白瞎人在雾里转悠这么久!” 游酒扫了一眼他背上昏迷不醒的皇甫谧, “他怎么昏过去了?” 他红发的好友有点心虚:“……被我打的。他刚刚中了邪。” 雾气散去后,犹如木桩般直直杵在原地的谷晓婕陡然间如梦初醒,发现始终横亘在面前的那堵看不见的空气墙已经消失不见。再一转眼,刚刚好看见游酒半跪在施言身边,捧着他的脸庞低头审视,仿佛方才的接吻与情/事意犹未尽。 而施言衣衫凌乱,眼镜跌落一旁,指腹、手背和大腿上都是奇怪的液体痕迹。 他被游酒抬起下巴,逼迫他同他对视,那双失去镜片遮掩而格外清亮的眸子里尽是茫然之色,水雾氤氲;鼻尖泛着不自然的薄红,嘴唇微肿,咬出了鲜红血迹。 游酒唤施言半天唤不回他神智,细细察看,发觉教授瞳孔紧缩,额发全湿,身体在无意识的发着抖,双手死死圏抱着自己,不肯放松。 他像是全力以赴在跟什么抗争,浑身肌肉绷得死紧,咬紧了牙关。 “施言?施言?”他欲再靠近他一些,忽觉脑后生风,敏捷的一偏头。 谷晓婕一柄小刀从他避开的位置呼的飞过,利刃擦过脸颊,划出一道血丝。 暴怒道:“你是禽兽吗?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放开他!!” 游酒扶着施言,不能闪身,哭笑不得:“我什么事就禽兽了——你刚刚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 谷晓婕指着他的手指都在抖:“你把他,把他……光天化日,你……” 她说不下去,一张俏脸越来越红,羞愤交加。 纵然听见了游酒说那是幻觉,可方才那些旖旎香艳的场面,可是一幕接一幕活灵活现的展现在了她面前,逼着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亲眼目睹一场心跳加速的活春宫,被侵犯的那个还是她曾经朝思暮想的男人! “为什么被,被那个的不是你,”谷晓婕跺着脚,恨得想抓住游酒现场来个五马分尸,讲话也有点结巴。其实现在清醒了回忆过来,小电影某种意义上还挺好看的,毕竟这两个人颜值都不错,她也不算太吃亏,可是…… 她还是出离愤怒了:“你什么破技术,让他那么难受?!” 游酒眨了眨眼,从她通红的脸色和词不达意的话语中费力的拎出重点,面色顿时精彩纷呈,又为这只是幻觉而暗暗感到有点可惜。 他咳了一声,低头去看怀里的施言:“我技术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施言忽然紧紧攥住了他衣襟,像个被雷声吓坏的孩子,拼命把脑袋往他怀里缩。 游酒心里一软,轻轻拍抚他后背,哄道:“没事了,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他以为轻声呼唤和安抚他,就能把施言从幻觉里叫醒过来,然而任凭他如何柔声哄劝,抱着人轻轻晃动,施言仍然是一副受惊兔子的模样,把头扎在他怀中,浑身颤抖。 他把耳朵凑近他唇瓣,施言却不肯开声说话,紧紧阖着眼眸,唇色惨白。 他从未见过施言流露出这样无能为力的神情,仿佛被梦魇锁住了神智,挣脱不得。 直到这时游酒才留意到施言脚边散落一地的针剂和药水,他的手背上有着好几处针孔,从下针方向判断应该是施言自己所为。他是被什么追赶,害怕到了这种不惜自戕来阻止对方的地步? 游酒漆黑的眸子渐渐沉暗。 他先前曾经猜测过的事实一点点得到印证,他有充足理由相信自己已经八/九不离十的猜中了施言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猜中了他严重精神洁癖的根源和症结所在,而那些阴暗的猜想、模糊的可能性,让他自己都险险透不过气来。 他抱着施言的手臂收得更紧,像是想把这个人狠狠揉进怀里,保护他再不要受到任何不堪的残害。 如果幼时我就认识你,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辱你,你不用再逃避…… 他沉声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都过去了,施言,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人攥着他衣襟的手指紧得发疼,栗色的碎发拂在脸侧,看起来既软弱无助,又有些茫然失措的懵懂,但他终于不再发抖得那么厉害。 另外几名被各自幻觉困住的小队成员实际位置和他们同样离得不远,浓雾渐散后陆陆续续从幻境中清醒,你看我我看你,满眼惊骇与恐惧,镇定了许久,才缓缓朝他们靠过来。 荀策有些懊恼方才一时手快,把皇甫谧劈晕了过去。 现在其他人都清醒了,皇甫谧还人事不省的被他背着,显然没法吃住他那么重的手劲,不知道醒来会不会大怒着教训他一顿。不如就这么背着他,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放他下来,诓他是他自己中了招晕厥了过去。 “我们进到门里去。” 游酒依旧搂着施言,指了指那扇长满锈斑,蜘蛛网里外结了好几层的古铜色大门,跟荀策打手势。 荀策会意,扬手挥了挥,小队最后的7个人分为左、右、中三路,飞快逼近门边,彼此交换眼神后,中路一人飞起一脚,踢开了大门,旁路六人分别闪身进入,动作迅捷的把门里检查了一遍。 “没人,安全。” 谷晓婕瞪着游酒:“你走前面,我盯着你。” 游酒:“……” 他把施言的背包拿过来背在自己身上,拾起他滚落一旁的眼镜,扶着人起身。 问施言:“能不能走?” 施言终于睁开了眼,清明的神色慢慢在面上浮现出来。他和游酒对视一眼,从后者眼底看到不加掩饰的浓浓怜惜,心底蓦然一跳,困难的道:“我方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没有?” 他推开他,试图自己站稳身体,游酒眼光闪动了一下,忍住了没去扶。 他自然的回答他道:“我们刚才因为雾气里的陷阱,各自中了魇,但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我没听见你说的话。你身上有些自己扎出来的伤,我替你止血敷好药了。” 教授神情锐利的瞟了他一眼,游酒面色坦荡,迎着他的目光磊落大方。 施言咬着唇,心想他兴许什么也没察觉,不幸中的万幸。 ——他决计不想要任何人为了过去的事情同情他,尤其是游酒。 荀策背着皇甫谧进了那栋建筑,轻声招呼他们:“快进来,我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声音。” 他们在迷雾里耽搁了太长时间,又发出了不小动静,先前磁力罩破碎时曾经混入了一大批活死人,只怕多多少少会听到这边异响。 若是把它们吸引了过来,无异于给自己增添麻烦。 游酒等施言情绪完全平复下来,闭口不谈方才他惊慌失措紧紧伏在自己胸口的样子,让他和谷晓婕先进了那栋欧式建筑,自己最后确认了一遍外面没有遗漏什么,闪身进了屋。 一进这栋废弃已久的房子,就被空气中飞扬的灰尘喷了一头一脸。 等眼睛适应了这里头黯淡无光的光线,把房子里陈设逐一打量一遍,越看心越惊,越看心往下沉得越快。 这是栋三层楼布置的类似小洋楼的欧式建筑,一层足有两百来平米,铺着陈旧褪色的波斯地毯,有住家常见的长沙发、桌椅、小几;房间的一角立着一个西式壁炉,壁炉内部都是火柴经年燃烧留下的乌黑痕迹。 乍一看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生活住房,如果不去注意地面上随意扔弃的玻璃试管、烧杯、空空如也的针管、药瓶和输液架的话。 荀策背着皇甫谧,根本找不到地方安置昏迷不醒的弟弟,脚边到处是破裂的水晶吊灯碎片。他正为难的左顾右盼,寻思着要不要给皇甫谧换个姿势,不如索性搂着他算了,有两名小队成员表情慌张的从二楼探出头来:“大少爷,你最好上来看看。” 荀策腾不出手,游酒道:“我去。” 他跟上二楼,一眼看见一片整整齐齐的玻璃幕墙后,挤挤挨挨的摆放着十来个棕色蚕蛹类的物体,它们全部被放置在看上去像是塑料或什么透明有机材料密封的壳子里,有几个蚕蛹壳破了洞。 游酒的冷汗霎时落了下来。 棕色蚕蛹,没有错,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那他果然是曾经来过这里,他曾经透过同样的玻璃墙,看见过蜷缩在这些蚕蛹里的幼童们,看见过那个面目模糊不清的红发孩子。 当时那个孩子最先睁开眼睛,微笑着看他,朝他抬起手…… 一边的一名队员突然惊叫一声,把游酒勉力回忆的思绪全盘打乱,他的声音压抑中透着巨大恐惧,舌头都打了结:“里,里面有什么,在动……” 游酒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密封的壳子里,蚕蛹型的物体上裂开的洞口越扩越大,灰褐色的皮不断往下落,像是有什么扭动着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其他几个原本没有裂开洞口的蚕蛹体,似乎受到感应,也开始窸窸窣窣的蠕动起来,一时间那玻璃幕墙后,竟然传来了犹如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在这寂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的建筑物里听来,格外毛骨悚然。 ☆、76、培养皿 中 76、培养皿 中 那些棕色蛹体窸窸窣窣破碎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同一时间从冬眠中清醒过来。游酒环视那玻璃幕墙包围的房间,发现右侧墙壁上一个红色警示灯一闪一闪,顺着警示灯有一根根管子分别连接入罩住蛹体的透明壳子里,管子里有汩汩流动的药液。 是那些药液注入促使了蛹体里的东西作动起来? 不管那里面即将要出来什么,给人的感觉都不会太好。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最先发现这批蛹体的队员面色煞白,身体已经向后退上了二楼栏杆,“那些声音听起来叫人不大舒服——” 话未落音,最先开裂的蛹体猛然爆裂开,从一片片散落的棕色碎片中爬出拳头大小密密麻麻的黑色昆虫,认不出种类,尖锐的口器直接刺穿了罩着蛹体的壳子,振翅朝他们这边的玻璃幕墙飞扑而来。 呼啦呼啦的巨响传出,那些昆虫撞击玻璃幕墙的力道大得惊人,不消片刻,防弹玻璃的面上已经开始出现花纹。 楼下的荀策听见楼上异响,仰起头,就看见一道火光从二楼响起,紧接着听见两声枪响。 游酒猛然按下旁边那人散发青烟的枪口:“不要开枪!!” 但是已经晚了,过于恐惧而射出的子弹无异于雪上加霜,惊动了幕墙后的昆虫,它们变本加厉疯狂的撞击起玻璃面来,花纹越扩越大。 另一个蛹体也在此时裂开,爬出的却不是和前一个蛹体一样的昆虫,而是宛如人类初生胎儿大小的一个蠕动肉体,看起来像头部的那一端有模模糊糊像人类五官又没有展开的坑洞,它在壳子里摸索着,发出和它体型极不相称的震耳欲聋的吼叫。 “楼上有什么?” 荀策惊道,那吼叫声几乎能把死人吵活,而这附近可是有活死人游荡的! 幸好他背着的人终于在昏迷了半个多小时后悠悠醒来,皇甫谧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栋小洋房里,被荀策背在背上。 他哥哥欣喜的扭过头来:“你醒了,太好——” 皇甫谧猛然搂住他脖子,对准他嘴唇狠狠亲了上去。 荀策后半句话就硬生生呛进了喉咙里。 红发男人大脑一片空白,搂着他腿弯的手臂,不知不觉松了开来。 皇甫谧就着搂抱他脖子的姿势站稳,唇舌急切的追逐着荀策的,不肯稍放,甚至企图撬开他齿间,把他压到身后一片狼藉的沙发上去。 “你是我的,我不准你跟任何人在一起,不准抛下我,不准离开我!” 荀策大脑嗡嗡作响,活了二十七年,经历过无数生死交界的事情,从未有这一次一样让他心神大乱,仿佛当头遭遇了核弹。 ……发生什么事了? 小谧是被什么邪灵夺舍了吗?? 他脑子里只能反复播放这两句话,再联想不到其他可能,浑身血液都在疯狂逆流。 他身不由己朝后踉跄,差点一脚踩到地毯凹陷,直接跌倒在满地的碎玻璃上。 他勉力托住皇甫谧腰身,想把人拉离自己,“小谧,唔……” 皇甫谧眸子微红,他还没从此前的梦魇里完全摆脱,看见荀策的一瞬以为自己还在他跟某个不知名姓之人婚礼的现场,勾住他脖子死活不放。 指尖嵌入掌心渗出了血,喘息着,不顾一切的道:“我喜欢你,从你下水救我那次,我就喜欢你——” 楼上发出清脆的玻璃破裂声。 游酒在二楼探出头来,对下面吼道:“找地方隐蔽!!!” 他吼完这句,一手撑在二楼栏杆上,一个灵巧的翻越,径直从二楼跳了下来,拉过施言,两人就地滚到长沙发后面。 荀策永远是身体快于意识,他猛然扑倒皇甫谧,抱着他一连滚到宽大的壁炉旁边。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一时间,就看见二楼涌出一大片黑乎乎的乌云,像吞噬一切的黑暗,嗡的当头罩了下来,昆虫振翅的嗡响里夹杂着反应不及的两名队员凄惨的嚎叫声。 那些昆虫个体庞大,飞行速度却毫无逊色,快得惊人,尖利的口器有着无可匹敌的进攻和嚼食能力,飞过栏杆的一瞬,所有人亲眼看见那排精钢制成的栏杆化作一摊钢屑,宛如白蚁肆虐过的树木。 游酒护着施言,手掌运转如飞,军刀不断削落朝他俩靠拢的昆虫,但总有那么一两个防之不及。长长锐器划破衣裳,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皮肉外翻的伤口,鲜血的气味愈发刺激了它们的狂热,攻势愈猛。 楼下另外五名找地方躲避的队员,手忙脚乱的开着枪,子弹在光线黯淡的房子里穿梭来去,有不少昆虫被击中落地,流出暗蓝色的液体。 那液体渗入肮脏的波斯地毯,嘶嘶作响,把地毯烧出犹如遭火般焦黄的痕迹。 “我在密匙里看到过这种变异昆虫的资料,”施言在一片躁乱枪声和昆虫振翅声中,尽力维持了他的冷静,低声对游酒道,“你还能撑多久?” “取决于你有多不想要我死。”男人轻声回他。 情况紧急万分,他的语调还是那么沉稳平静。 施言微微涨红了脸,一颗悬着的心却终于放了下来。 游酒没有察觉他在梦魇里看见了什么,那么他不会意识到他有那么多不堪的过去,他还是能够在他面前做一个毫无瑕疵的自己。 教授不再说话,他从游酒背着的包里拖出好些瓶瓶罐罐,就着军刀闪烁挥舞的微弱光芒,聚精会神的现场调制起药水来。 游酒注视着施言垂眸忙碌的模样,这人自有一种身处困境也不会乱了阵脚的泰然自若,他清楚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全然无法想象不久前那副天塌下来的脆弱表情。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这一生都不用再看见他流露出那种表情。 一个雷鸣般的吼叫声,慢腾腾的从楼梯上移动下来,游酒抬起头,这才想起从那蛹体里还爬出了一个丑陋的犹如人类胎儿的东西。 因为速度不够快,也没有昆虫那种铺天盖地的密集攻击力,他们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还有这种东西在房子里。 施言飞快调制药水的手一顿:“寄生胎。怎么会……” 那叫寄生胎的玩意,像只上岸的章鱼,缓慢而坚定的收缩着,往下蠕动。 也有变异昆虫受它慢腾腾的移动速度吸引,觉得这是个好欺负的主,尝试着攻击它。 几根口器完完整整戳刺进了那东西的身体,却怎么也抽拔不出来,反而越陷越深,像有一种强大力量从内拉扯着那几只昆虫,把它们一点点拉近,只不过三秒钟的时间,昆虫从口器到躯体,全部陷入了寄生胎体内,化作了鼓动的包块。 那团肉发出类似打饱嗝的声响,又胀大了点,蠕动的速度看起来快了几分。 “这是什么邪魔歪道——” 藏在壁炉边的两个人目瞪口呆,荀策手里还提着枪,看见那东西的刹那惊得忘记了换子弹。 皇甫谧从他身后补了两枪,把快要飞到他鼻尖上的昆虫打落。 “那玩意看上去比这些飞虫还麻烦,千万不要让它碰到你。”他急促的跟荀策道。 荀策心头一跳,皇甫谧几乎贴在他耳边说话,他的长发拂落在他颈侧,酥酥麻麻的,一直痒到他心底。 他莫名又想起皇甫谧说“你不是喜欢我留长发?”—— 男人喉结动了动,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现在不是追究小谧方才奇异举动的时候。 二楼还在不断飞出口器尖锐的昆虫,想来另外几个蛹体也随后破裂,房子里到处飞舞着这种凶神恶煞的变异体。最先被攻击倒下的两名队员,惨叫声已然渐渐停止,只余下两条胳膊耷拉在原本是栏杆所在的位置。 剩下的几个人也逐渐开始体力不支,即便用上了改良后的军用胶囊,到底双拳难敌四掌,弹药耗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寄生胎已经挪到了一楼最下一层,它停顿在那里,似乎在思索下一步朝哪里走。 施言终于根据记忆中的信息,调配出了能够逼退这种变异昆虫的药水,他扬起手,一瓶绿油油的液体朝空中泼去。像蛛网般到处挂飞的昆虫,不知用什么感觉到了那绿油油药液的逼近,无数只小虫猛然从人身边退开。 退得不及时的,沾上了一星半点药液,像折了翼的纸飞机,扑簌簌落了一地,落在地上还挣扎着动弹,但已经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这些掉落在地的昆虫,给了那团肉块一个指引,它的思索很快停止,愉快的顺着虫体跌落的方向,一点点大快朵颐着前行起来。 “我们必须避开那个东西,要么到楼上去,要么跑出这栋房子。”施言指着那个体型又开始膨胀的肉团,他面上神情比之前遇到丧尸还要凝重,“这个是‘基因缺陷体’,是新人类研究计划中,嫁接人类基因失败的实验品,它会吞噬它遇到的任何有机体。无法通过已知物理手段摧毁。” 游酒尝试着开了几枪,子弹精准的命中了那个已然长得有一米来长的东西,没有激起任何反响,就像是拳头打入了棉花,无处着力。 它仍然慢腾腾的嚼食着地上的昆虫尸体,慢腾腾的向他们逼近。 还没死完的变异昆虫在房子顶部团团飞转,不敢落下,刺耳的振翅声萦绕在耳膜。 “他们把它和这些昆虫留在这个废弃的房子里,作为第二道保卫屏障?” 难怪这里都不需要派人手进行护卫。 游酒和施言已经慢慢退到了荀策和皇甫谧所在的壁炉边,另外几个队员听见了施言说的话,不等下令,就冲到大门旁,想要打开门冲出去。 但他们刚摸上门锁,神情就变得绝望万分,——门外传来了浓浓的腐臭气息,拖沓着脚步的声响在这栋三层楼的建筑外围成了一圈。 进入磁力罩的丧尸群,已经被寄生胎尖锐的咆哮声成功吸引了过来。 他们被困在了房子里。 ☆、77、培养皿 下 77、培养皿 下 腹背受敌。 一个艰难的选择摆在面前:是打开门,正面肛上未知数目的丧尸群;还是继续留在房子里,面对那据称“已知物理手段无从摧毁”的光从名字听起来就很吓人的寄生胎? 飞在上空的变异昆虫最终还是吸入了临时配置的药剂气味,翅膀振动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慢,一个接一个痉挛着掉落地面,像落了一层肮脏的泥石雨。 少数昆虫还没落地就爆裂开来,尸体坠落在游酒他们附近,烫出一大片焦黄的腐蚀痕迹。 “这些虫子的体/液有高强酸性,尽量不要碰到。”施言警告门边那几名队员。 那五名队员用背部抵靠着门,绝望的眼神朝这边看来,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主意。 变异昆虫的尸体堆积太多,流出的强酸体/液已经开始像岩浆一样,缓慢的沿着地毯形状流淌,把质地上佳的纤维腐蚀、吞噬殆尽、发出淡而臭的青烟。 房子里的人们分别被逼退到紧紧贴着门边和壁炉边,余下安全站立的空间越来越逼仄。 “接住!” 忽然从三楼传来谷晓婕的声音,紧接着几根用水手结绑得严严实实的绳索抛了下来,力度恰好,绳头拴着的刀片从半空中飞下,精准的扎在了大门旁的墙壁上和壁炉上方三寸。 联盟女军官不知何时抵达了三楼,她身上制服有几分烧焦和破损的痕迹,显然也是同变异昆虫搏斗一番的结果。 她顾不上整理自己衣装,急急冲楼下大声道:“抓着绳索,速度点爬上来!” 寄生胎还在慢悠悠的吞噬着靠近它的昆虫尸体,速度和体积都比方才大了两倍。 按照它这个进食频率和扩充模式,再过十分钟,这货就要吃到房子正中心,不管是选择吃门边的人还是壁炉边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够到了。 这个从三楼抛下的绳子让一楼的人们看到了生还的希望,一瞬间那女子的身影看起来尤其高大,笼罩着上帝的光环。 游酒当机立断:“只有这个办法了,你们先上去。” 他抓住一根绳索,就往施言腰身上缠,却被后者推拒。 “我体力不如其他人,耗费的时间会很长,让他们先爬。” 游酒一想也对,立时对荀策和皇甫谧道:“你俩先走,我和施言断后。” 荀策瞟了一眼,门那边的小队成员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顺着绳索攀爬了,他们经过特训,全部爬上去不是问题。 “施言教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要断后也是我跟你。这样,小谧,你先上去,跟其他人一起拉教授。”荀策说着,也不管皇甫谧的意见,拿过绳索给他缠了两圈,催促道,“快!” 施言适时的塞了一罐药水到皇甫谧手心里:“你上去后,如果上面还有不明实验体,先拿这个顶着,能够暂时驱散活人气息,不引起它们注意。” 寄生胎已经把靠近地面的昆虫尸体吃了个差不离,仿佛终于注意到了房子里还有更加值得品尝的鲜活食物,迟钝的朝这边“看”了过来。 皇甫谧极不情愿的手脚并用爬上了三楼,被其他队员搀扶着站稳,刚踩到实地,就回过头去看楼下的荀策。 就见荀策和游酒刚把施言送到半空,建筑物生锈多年的门闩终于再抵受不住来自外头丧尸群的挤压,轰然一声向内塌陷。 挤在最前头的活死人砰然倒地,后头的丧尸则像泄了闸的洪水,前赴后继的涌了进来。 皇甫谧喉头一紧,脱口而出:“荀策小心!” 游酒和荀策真正陷入了进退无路的困境,左边是步步逼近的丧尸,右边是离他们仅有几步之遥的寄生胎,即便在三楼火力全开的支援下,也只能勉强压住危险逼近的速度,不管朝哪个方向走,仍然是死路。 而他们邻近的绳索只有一根,时间紧迫到只够支撑一个人爬上去;另一个留下的,独力面对如此众多的丧尸撕咬,生还的可能性渺茫。 这一点,游酒和荀策心知肚明。 “荀策!!!”皇甫谧半个身体几乎要探出三楼,不顾一切的朝下面喊。 要不是施言拉着他,他简直想重新跳回丧尸堆里去。 而施言的面色同样不好看,他攥着皇甫谧的指尖十分用力,眼神定定的看着被逼到角落里的游酒,心脏揪得发紧,快要无法呼吸。 游酒和荀策背靠着背,一人持着军刀,一人拎着枪,特种兵学院里培养出来多年生死与共的默契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手腕上下翻飞,削落逼近的丧尸头颅,避开它们腥臭的口涎和溅飞的体/液。 “我说,你再不上楼,就要变作盘中餐了。”荀策一边飞速扣动扳机,一边冲身后的游酒道。 游酒一刀破开一具爬在地上张嘴想要咬他的丧尸脑袋, “你不怕?” “我当然怕,所以要是我被咬了,或者被那傻逼玩意吞进去,你千万要一枪给我个痛快。” “我也怕,”游酒飞起一脚,踢开另外两具活死人,居然笑了出来,“丢下兄弟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荀策耸了耸肩,他红发的友人叹了口气:“天可怜见,我还没娶媳妇啊。” 游酒忙着聚精会神对付丧尸,百忙之中还不忘嘴欠回了一句:“你想娶媳妇,皇甫谧答应吗?” “他……” 这本来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荀策无数次溜到嘴边的“我弟当然会愿意我找到另一半”,这次却无法顺畅的说出口来,唇瓣上仿佛还留有皇甫谧嘴唇温软的触感。 荀策心头重重一跳,手一抖,开枪的准头便不小心偏了那么毫厘。 有时候生与死的距离就在那么呼吸一瞬间。 荀策心神震动的一瞬,原本可以精准爆头他斜对面一具成年男性丧尸,却因为指尖迟疑了那么一微秒,丧尸的头是爆了,但它尖锐的指爪也得以落到了荀策手臂上,重重一划,右手胳膊顿时传来钻心疼痛。 糟糕。 荀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三楼,他处在被丧尸和寄生胎包围的死角里,皇甫谧从楼上那个角度现在正好看不见他。 他忍着钻心疼痛,忽然回过身,一把攥过垂在他和游酒之间的救命绳索,从身后把游酒连着手臂绑了个结实。 游酒背对着他,根本没料到荀策会突然出手,反应过来时两只手都被牢牢绑捆在绳索里。 荀策打的结又是受过专业捆绑训练,该死的牢固,他三两下挣脱不出来,吼道:“荀策,你搞什么鬼?!” 他从学院念书时就并肩作战的好友,咧嘴一笑,从他手里夺过军刀,切瓜斩菜般劈倒逼近游酒的两具活死人,扬声道:“拉他上去。” “你他妈给我松开!!” 荀策充耳不闻,他对自己的绑结技术非常有自信,游酒没可能在双手被缚、武器被夺的情况下两分钟内脱身。 他又拉了拉那根绳索,对三楼终于看清形势的几人大声道:“赶紧拉!” 这种生死交关的情形之下,谁也不可能再浪费时间。 皇甫财团的那几名成员再不敢犹豫,慌乱的用力拉扯收拢着绳子。游酒踢蹬着,他挣扎的力气很大,睚眦欲裂,瞪着荀策的双眼红得要滴出血来,这给那些拉扯绳子的人造成了很大不便,但终于还是把他拉离了那个缩小到仅有立足之地的包围圈。 游酒一脱身,荀策大大松了口气,旋即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丧尸淹没。 皇甫谧只来得及听见荀策大喊“拉他上去”,随后就看见一个人凭空飞起,在半空中剧烈挣扎着,用的力道之大,险险要将那坚固无比的绳索直接挣断;而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游酒,不是荀策。 皇甫谧微微张开口,曾经无比聪慧的大脑在这一刻变成雪花点般满是噪音的空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眼前一切都变成了朦朦胧胧的慢动作,一帧卡着一帧,视野中游酒缓慢的落在三楼地面,缓慢地抢过别人手中的/冲/锋/枪,枪口缓慢的爆出一大片闪着白光的灼热。 他看见游酒的嘴唇在翕动,在喊着什么,但是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这不像是荀策从高空坠落生死不明的那一次,那次他还能抱有渺茫的希望;这一次,他看见的是理智难以面对的最恐怖的结果。 游酒怒吼着:“拖住皇甫谧!” 他扔下弹药射/空的/冲/锋/枪,一脚蹬在三楼栏杆上方,施言伸到一半的手又生生撤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游酒跳上正前方悬挂着的直径足有一米五的水晶吊灯,一刀割断支架,玉石俱焚的抱着吊灯狠狠砸了下去。 轰然巨响,他连人带灯狠狠砸到了丧尸堆里,激起一大捧陈年灰沙和无数迸裂开来的恶臭体/液。 吊灯下方压覆着六七具丧尸,无法起身,腐烂的嘴巴和手指还在不断挣扎,试图够到什么。 荀策已经像只壁虎贴到了墙的最里面,他的衣服上到处是被划破的洞口,脸上、身上沾满了污血,疲累而狼狈,一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 他苦笑着对上游酒几欲杀人的目光:“你回来做什么?” “来给你收尸!!” 游酒恶狠狠的,一跃而起,劈开挡路的活死人,挤回他身边。 荀策抱怨道:“我看你不是来收尸,你只是想跟我生同裘死同穴。” “你冷静点,我感兴趣的人是施言。” 游酒道,飞快的瞥了一眼荀策身上。 只一瞥,心头便像被一只尖厉的爪子狠狠揪住。 他半边肩头的衣物都被簇拥上来的丧尸撕扯开去,纵然是身手再灵活,也免不了落下了几道浅浅抓痕,那抓痕从一出现便现出乌黑,是不容错认的被感染的迹象。 他只看一眼就转过头,忍了一秒,道:“把你胳膊——” 荀策截住他后半段话:“我手臂、腰上都有抓伤,你想拦腰斩断我?” “……” 荀策笑了一声。 既然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他活动间就愈加没了顾虑。 他不要命的以进攻作为防守,又有了游酒的助力,再加上半空坠落的巨大吊灯阻挡,汹涌而入的丧尸竟然攻势缓慢了下来。 荀策道:“施言教授手里,不是有经过改良后的防辐射尘药剂,可以在24小时内阻隔病毒完全扩散开来吗?足够我们找到通往地下的通道了。” 而找到后,防辐射尘药剂的效果消失后,游酒应该怎么做才对荀策最好,在两人间已是心照不宣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荀策:都怪游酒嘴欠。 谢谢离缘小可爱的地雷~~~~~ ☆、78、谁的基因 78、谁的基因 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在坠落吊灯一侧响起来时,疲于应付丧尸的两人才想起房屋里还有另一个要命的玩意。 寄生胎饱尝了坠落死亡的几乎所有昆虫尸体,整只体型涨大了几圈,已然看不出原本酷似人类胎儿的模样,变成一个“四肢”修长、足有六七岁孩童个头那般的肉团。 说是“四肢”,更准确的描述是四根长长的法棍形的触手,灵巧的在空中挥舞,捕捉一切能够捕捉到的有机物,再像刚刚学会自主进食的孩子般狼吞虎咽的朝自己身体里塞。 它一边塞,一边发出雷鸣般满足的咆哮,活像在打吃不饱的饱嗝。 游酒朝寄生胎咆哮方向望去,看见它正伸出一只触手,好奇的摸了摸台灯下方被压住不能动弹的一具丧尸的腿。那丧尸被触摸似乎全无反应,仍然徒劳的冲着游酒他们龇出腐烂枯黄的牙齿。 游酒心里一动,忽然冒出一个死里求生的主意,他慢慢挪向摔得粉碎的吊灯。 一只靠在吊灯支柱旁边,试图绕过巨大玻璃吊灯攻击他的男性丧尸,乍见他靠近,断了一大截的手臂立刻凑上前来,烂了半边的身体趔趄了一下。 游酒避开它的指爪,抬起一脚,用力踢中丧尸腰部,像踢一只注满气的皮球一样,一气呵成,把站不稳的活死人朝寄生胎的方向踢去。 当头袭来一具比自己个头高上两倍有余的成年男尸,寄生胎似乎吃了一惊,四只触手同时伸出,紧紧抱住那散发着恶臭的东西,短暂的迟疑了片刻。 然而这迟疑并未持续太久,很快的,游酒就看见丧尸断了臂的那半边身体陷入寄生胎柔软好似没有固定形状的轮廓里,像沉入水面的石头般,毫无妥协的陷了进去。而那丧尸浑然未觉,也不反抗,还企图扭转头颅站起身来,最后被吸进去的是一双浑浊昏黄的眼珠。 这玩意能吞吃丧尸! 电光火石一念间,游酒已经重新规划了一条撤退路线,他拉了把荀策,向慢条斯理进食的寄生胎努了努嘴。 荀策明白了:“把丧尸引到它面前,然后从它后面绕过去上楼?好主意。” 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继续困守下去,就算他身上的辐射尘不发作,也会体力耗空被丧尸分食而死,军用胶囊的药效已经快要过去了。他俩又谁都不肯扔下对方沿着绳索爬上去,倒不如破釜沉舟一把。 于是两人防守策略发生了变化,背靠着背,一边应付丧尸袭击,一边缓慢挪动脚步,朝寄生胎所在的地方靠拢。 有丧尸阻挡在路上,动作灵活点的,游酒就一刀一个送它们安息;动作迟缓点的,就直接踹向寄生胎投喂,后者倒也来者不拒,触手一连抓住了三具活死人,接二连三的吞噬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食物”的体型比昆虫大了太多,它进食的速度明显加快,身躯胀大的速度也肉眼可见。游酒和荀策距它还有三米时,这玩意已经长至了成年男性的身高,胖得像个圆滚滚的轮胎。 “你喂慢点,”荀策抽空朝后方瞟了一眼,大吃一惊,“一会把路都堵死了!” 游酒暗暗叫苦,整座一层塞满了丧尸,要从它们中间披荆斩棘出一条路已经分外不容易,不推一些给那玩意消耗,他俩连靠拢过去都举步维艰。 从三楼传来的火力支援减弱了些,游酒飞速朝上瞟了一眼,看见皇甫谧仍然紧紧攥着栏杆注视着下方,脸色发青,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荀策身上发生的事。在他身后,施言寸步不离的守着他,随时预备着救人。 另外几名皇甫财团的成员不停的轮换着开枪、填弹、射击,他们似乎非常惧怕荀策死在楼下,这点忠诚让游酒心里莫名有了些安慰。 但是谷晓婕没看到出现在走廊边缘。 把施言救上去后,她就消失在走廊外侧,游酒不用思索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在三楼摸索逃脱的通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冷静,也正因为她这种素质,才能年纪轻轻成为联盟上尉军官,和特种兵上尉的游酒平级。 终于且战且退的靠近了寄生胎,那玩意已经比游酒还要高上一头,“四肢”延伸的范围又长了许多,此时怀里轻易环抱着四具丧尸躯体,像困住了弱小蝇虫的蜘蛛,残忍又天真的遵循本能吞噬着猎物。 这东西胃口像个无底洞,它到底能长多大? 离寄生胎只有半米距离,游酒闻到它身上传来腐尸和酸液夹杂在一起的浓郁臭味,熏得他脚下险些打滑。 寄生胎朝游酒伸出触手,它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客的猎食者,决不吝啬展现自己对有机体的全部热情。 游酒一刀砍进它软绵绵的触手,刀落下去就像落在了糯米团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被那软糯的“手臂”啪的一下弹了回来,就像一个人呸的一声,吐出不能下咽的难吃玩意。 刀背被用超出他本人力道的力量弹了回来,狠狠砸在游酒脸上,游酒被砸得好一阵眼冒金星,只能凭直觉偏过头,避开了紧随而上来摸他脸的触手。 他身后的荀策瞅准了触手收势不及的这一个机会,一个鱼跃,从身后用力推了游酒一把,两个人无比惊险的擦着寄生胎毫厘间的距离蹿过它身边,把急涌而至的丧尸群留在了身后,跟寄生胎面面相觑。 就在跌落在一楼楼梯最底层的一瞬,荀策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缠绕上了他的脚踝,一股刺骨寒意从脚踝处传来。 紧接着他觉得脚上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 他还没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已然快要长上二楼的失败实验体,不知从哪里分化出了第五根触手,此时正牢牢缠绕在他右脚脚踝上。 要被拖进去了,这是荀策脑海里掠过的唯一一个念头。 他下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同样还没爬起来的游酒推开些,这个念头还未付诸行动,被触手缠住的脚踝忽然一轻。 那第五根触手,竟然从他脚上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 他还不及细思这是什么原因,——是因为他被感染了所以寄生胎不想吃他?——游酒已经连滚带爬的起了身,一把拉起他就朝楼上跑。 一楼已经完全被寄生胎和丧尸群占据,他们气喘吁吁跑到三楼时,下面已经成了一场肉团大快朵颐的盛宴。 “大少爷!!” 皇甫财团仅存的五名成员差不多要哭出来了,如果不是游酒拦着,怕是要扑到荀策身上。 游酒一边拦着这几人,一边急匆匆的对施言道:“快拿药来。” 施言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等他说第二遍,立时把荀策按在地上,解开他衣物寻找被抓伤的地方,争分夺秒的在每一处感染伤口注射药剂。 荀策直到此时才觉得伤口仿佛火烧般剧痛,还掺杂着难以言说的剧烈痒意,像有无数只蚂蚁同时从他伤口往四肢百骸里爬。 施言注射进来的药水不仅没有减弱这种疼痛麻痒感,反而让手脚变得冰凉,体温在慢慢下降,就连血液流动的速度都慢上了几分。 他默默问自己,我还有多长时间维持理智和清醒? 皇甫谧就站在施言身边,如果说刚开始他只是看见荀策想牺牲自己,把游酒推离险境;那么此刻就是真真切切的看见了荀策身上东一道西一道的抓痕。 那些抓痕其实并不很深,荀策也努力避开了要害处,然而谁都明白,丧尸致命性的感染只要一道再浅不过的伤口足矣。 荀策没敢抬头看皇甫谧的表情,在皇甫谧那样突如其来的表白过后,他还没来得及理清发生何事,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陪伴他这么多年的弟弟的心意,就被命运急匆匆的推到了人生尽头。 或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对皇甫谧最好。 施言把所有能做完的补救措施做完,面对咬牙忍痛的荀策发了一小会呆,忽然转身在背包里摸索出两支采血针和真空采血管,重新摁住荀策,在他反应过来前将针头插入,动作飞快的取满了两管暗色血液。 荀策:??????? 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施言看他的目光,已经从并肩作战的战友,变成了那种研究人员专属的、纯科学不带丝毫感情的实验眼神?他还没死好吗? 游酒扶着荀策的肩膀,也注意到了施言的举动,他和荀策一样愣了愣:“……你做什么?” 施言把两管血液塞回自己背包最里层,小心翼翼的包了真空封存袋,没有回应。 既然他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既然已经回天乏术,为什么不把珍贵的实验标本保存下来?说不定能从荀策血液里找出他惊人恢复能力的原因,提取出对大丹有帮助的物质。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把荀策带回地下城,不论是清醒的他,还是已经不再是他的他。 ——但是这些,不能对游酒说,不能对荀策说,更不能对他后面那个人说。 在事情无可转圜时,采取最有利于所有人的做法,这种事是理智清醒的人应该做的,但不论是游酒还是荀策,明显都是情绪化的家伙。 皇甫谧应该能懂,但他想必关心则乱。 游酒看着一言不发的施言,他的面色有些难看。荀策虽然一声不吭,但他从他稍稍绷紧的肩膀已经知道荀策和他抱有一样的猜测。 他不愿回忆起初次进入死亡峡谷军事基地,施言和他握手时,投来的冷冰冰的趣味的眼神,那不是有正常情绪的普通人的眼神。当时的他在他眼里,就是个穿着衣物、可以任由他摆弄研究的小白鼠罢了。 但事情过去那么久,他已然可以摘下手套,允许他的靠近和接吻;游酒得意忘形,竟至忘记了施言原来的样子,和他白大褂遮掩下的本性。 这次,他是想把他的兄弟,作为研究的实验体……? 他摁在荀策肩膀上的手指松了又紧,说服自己不是这样,荀策还有24小时,施言一定是在尽他最后的努力,给荀策拖延时间,他不会是他们设想的那般冷漠无情—— 谷晓婕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我找到暗道了,你们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 走过路过收藏一个! 拯救一下常年没榜单的人吧~~~~ 讲真,我觉得故事性还是挺强的,就感情线少了点嘛,对手指 ☆、79、分道扬镳 79、分道扬镳 谷晓婕的声音让所有人为之一振,荀策咬着牙,撑住游酒手臂站起身来。 过强的辐射尘抑制剂不仅抑制了病毒感染在他体内扩散的速度,也抑制了体内细胞的活力,思维和反应比起之前迟缓了许多。他身形有些踉跄。 “我来扶他。” 他听见皇甫谧的声音,然后那个站在旁边从头至尾没有说话的人,接替过游酒的位子,架住了他。 皇甫谧垂着眸,长发散落在肩侧,阻挡了他的表情。 他竟然没有大吵大闹,没有兴师问罪,也没有任何情绪过激的表现。 他镇定得仿佛是个假人。 荀策做好了被他劈头盖脑大骂一通的思想准备,然而皇甫谧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牢牢撑住了他,并且没有看他一眼。 荀策就觉得很心虚,心虚得他觉得身上四处愈发疼痛了。 “小谧……”他试探的轻声喊他,声音有点飘,不像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皇甫谧充耳未闻,他只有从他攥着自己的手蓦然收紧,才能判断出他听见了这声呼唤。 他们仅剩的五名手下,呈扇形包围在他俩周围,一同朝谷晓婕招手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间宽阔的会议室,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挂满了由数据、公式、图表构成的各式各样的解说图,角落里扔了一台废弃的投影仪。地面杂乱,木屑和灰尘落了一地,行将落日的光线从破了个洞的窗口没精打采投射进来。 占据大半个会议室的是一条宽长的红木会议桌,两相对立整整齐齐摆放了十四张软皮办公椅,最靠近窗户的那张已经被拖到了一边,现出下面一个黑黝黝的入口。 谷晓婕就站在那个入口旁边。 她看见互相搀扶着进来的一行人,言简意赅道:“这张椅子是暗道开关,我挪开它了。但是,这里不止这一个入口。” 她抬手向投影仪扔弃的位置指去,会议室的东南角里剥落一大片墙灰,露出后面空心的砖洞来。“那里似乎也是一条通道。我在两个洞口都检查过,里面有空气流动,不是死路。” ——关键是哪一条才通往新人类研究中心地底基地,又或者,一条主道,一条备用,两条都通到下面? 留给他们思索的时间不多,因为被留在楼下充当丧尸捕食器的寄生胎,膨胀得越来越大,他们隔着没关闭的门,能够隐隐看见它挥舞的触手——已经衍生出来至少七八条,其中一条快要够到三楼栏杆。 他们必须赶在那玩意爬上三楼吃光他们之前做出决定。 游酒转向荀策:“你认为哪条……” 他蓦然打断了自己的话,垂放在身侧抓握着军刀的手猛然收紧,眼底放出锐利的光芒:“你们做什么?!” 荀策反应慢了半拍,他察觉不对时,腰间已经被冰冷的刀尖抵住,另有一支手/枪顶上了他太阳穴。 那五名最后幸存下来的皇甫财团成员,从方才开始一直亦步亦趋的包围着他和皇甫谧,他一度以为是他们的忠诚驱使他们护卫他二人安全。 然而此刻,他和皇甫谧被拉开,手臂均被反剪到身后,身上武器全数被卸了开去。 荀策的声音绷紧了:“想造反?” 用刀尖顶着他的那个队友颤抖着声音:“大少爷,少爷,得罪了。你们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说话间,顶着荀策的刀更近了些,挑准了荀策被丧尸抓伤刚刚包扎好的那处用力,血霎时透过衣裳渗透了出来。荀策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他朝游酒他们大声道:“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大少爷现在没有力气反抗,我们五个人要制住他是绰绰有余。反正大少爷也被丧尸感染,活不过24小时,就算我们失手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老爷不会责怪我们!只要少爷平安无事就成!!” “你们说什么?老爷?” 荀策蓦然回过头去,原本因为失血和感染变得暗沉的目光,骤然利光一闪,“皇甫瑞跟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他身上蓦然爆发出来的强烈杀气,激得他身后的人握着刀的手一颤。然而没等荀策发难,旁边虎视眈眈的其余几人已经扑上来,七手八脚把他按住。 皇甫谧厉声道:“放肆!!放开他!” 他到此时仿佛才如梦初醒,但他还来不及咀嚼从荀策受伤到骤起的叛变,这迅雷不及掩耳发生的一幕之间有何关联,就听见了皇甫瑞的名字,神情蓦地一怔。 游酒把施言护在身后,谷晓婕显然也愣了,她抓枪的手不知该提还是该放,就看见那个最先发言的小队成员哆嗦着抓紧荀策手臂,硬着头皮一脚踹在他膝弯上。荀策身不由己的踉跄了一下,硬撑着没跪下去,又被摁住了肩膀伤处,强行压着他身体往下。 游酒松开攥出汗来的军刀,嘎声逼问:“你们要什么,别折磨他。” 那个发言的估计是这五名临时叛变的小组成员的头,他在两个暗道入口来回看了一遭,犹豫了片刻,顺手指向投影仪后方的砖洞,再逐一指过游酒、谷晓婕和施言:“你,你,还有施言教授,进那条暗道里去。” 游酒像生了根,原地不动:“没看到荀策平安前,我不会走。” “他平不平安,也取决于你们进那条暗道的速度!”寄生胎咆哮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触手已经摸到了三楼门边,那队员急躁起来,“我老实说吧,分开走,对大家都好,至少董事长他们再定位不到你们了!!” 短短几句话中间透露了太多信息,荀策使出全身力气抵抗着压制他往下跪倒的力道,听闻“定位”二字时,气力猛然一松,膝盖重重砸落地面,只疼得眼泪登时飚了出来。 他不敢置信的回头:“定位器,在谁身上,小谧他……” 飞行器上他曾把皇甫谧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实不在他身上! 当时定位仪器发出警报声时,上面就只有两个人,他和小谧,并无第三…… ——只有他和小谧。 定位器不在小谧身上…… 他身后那个队员压低了声音,纵然如此,会议室里的几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在你的身体里,大少爷。” “——你才是他们得以派人追踪,犹如灯塔般招摇醒目的信号弹啊。” &&&&&&&&&&& 方才还躁动不安的房间里蓦然安静了下来,静得连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荀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激烈而缓慢的跳动,脑袋里像团了一大团浆糊,搅动得眼前阵阵发黑,疼痛顺着膝盖一直蔓延到后颈,那里就像针刺般刺痛不已。 “你们是疯了吗,我父亲跟这桩事没有任何牵扯!你们想逃生,想提前结束任务,也不能如此造谣生事!”皇甫谧仿佛从冰冻的水里趟了一圈,浑身上下都在发颤,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颤抖得教人看了出来,一边努力回忆皇甫瑞对自己说过的话。 没有,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知晓这次地面行动;这三十个人也是临时挑选出来,立刻就进行了封闭式训练,父亲再如何神通广大也决计不可能在那段时间接触到这三十个人,都是谎言!! 他眼底怒气越积越深,俊美的面庞上乌云笼罩,一触即发:“我不管你们脑子里进了多少水,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开荀策,否则……” 他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往荀策身边一栽,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眼疾手快的和荀策绑牢在了一起。 推他的那个队员虽然一脸惶恐,还是麻着胆子,说了句:“少爷,得罪了。我们五人都在浓雾里听到了董事长的命令,指示我们务必将两位少爷带去地下研究中心。是时候跟游上尉他们分手了。” 领头的那个喝令:“你们三个,快点进通道去!” “皇甫瑞……”游酒攥紧拳头,浑身肌肉绷紧,凶狠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前方的人,看样子随时能扑将上去。 他这杀气四溢的模样,让那几个叛变的人心里不由得发憷。 他们清楚游酒爆发起来的实力,很有可能会被迫跟他拼个你死我活。那是他们最不希望得到的结果,他们只是想顺顺当当的根据浓雾里那个机械音的指示,将荀策和皇甫谧平安带离游酒他们身边。 那个声音虽然机械而冰冷,但显而易见是董事长的声音,他甚至详细告诉了他们要如何避开暗道里的机关。 迫不得己,几把锐器从不同方向抵在了荀策身上,他们此时只有以大少爷的性命做要挟,逼迫游酒等人按照他们的指令行事。 “游上尉,大少爷的命在你手里,别逼我们做不想做的事情。” 施言略凉的指尖抚上游酒青筋直冒的手背,低声:“让他们去吧。我们救不了荀策,但如果是皇甫瑞要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游酒攥着刀的手几乎要握出血来,他紧紧盯着荀策的方向。 他的红发好友抬起头,两人四目交接,荀策的目光沉默而悲怆。 游酒读出了他目光中无声的告别,荀策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游酒觉得手里的军刀和背上背着的物资,像大山般沉甸甸朝他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心头一阵阵悸动着疼痛,牙关咬出了血。 寄生胎的触手已经伸进了门里,再没有迟疑的余地。 谷晓婕推着他和施言,挤进狭窄的砖洞口,游酒被她推着往洞里走,始终扭头看着荀策,而后者也一直沉默的目送着他。 眼底那抹张扬跳跃的红发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终至模糊成了一片。 “把洞口堵上。”领头的小队成员发号施令。 然后是沉重的桌椅推动的声音,拖曳着从会议室中间移动到他们进入的那个暗道口,最后一点天光被完全遮蔽,从此切断了两个方向的牵系。 作者有话要说:   荀策: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皇甫谧(不爽):搞清楚你CP是谁OK? ☆、80、地下水 80、地下水 寄生胎像阵阵断雷在头顶轰鸣,巨大咆哮塞满了整座楼层。 再想沿原路返回,走另一条道追踪荀策他们已经不存在可能性;而且为了防止寄生胎的扩张一直蔓延到暗道中来,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快脚步,尽快找到出口。 游酒靠在昏暗无光的暗道里一动不动,施言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从过去十五分钟他迟迟不肯离开那个洞口判断,他必然还在不死心的打着出去救荀策的主意。 他摸了摸自己背包里那两管珍贵血液,暗自决定不论如何,他也要把这些样品带回条件允许的实验室进行研究。 荀策为了他们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他很感恩,然而现在不是拖泥带水可以解决问题的时候。 “放手吧。”他轻声道,“不要让这一路上的牺牲白费。” 游酒身体震了震,向他看过来的眼神凛然而锐利。 然而不过瞬息,那蕴含着杀气的目光便收敛起来。他偏过头去,注视着被黑暗全然笼罩,再看不见一丝微光的洞口。 ——他自然知道施言说的没错,他已经赶不及返回去救出荀策。 就算他能赶到,他能救到的,说不定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荀策。 施言听见他深深吸了口气。 游酒用了最大意志力在克制自己,声音黯哑:“……我们走。” 他从施言身边擦过,教授下意识去抓他的手,低声道:“对荀策的事,我很抱歉。” 他已经不再戴着手套触碰他,两人手心相贴,教授的体温安抚的传来,极具蛊惑性。 游酒心里一动,很想顺势抓握回去——却在刚刚有这个念头时,脑海里冒出施言最后给荀策取血时的模样,他目光审慎而冰冷,动作迅速快捷,一如他当初给狙击计划46的实验品们注射时一样,不含任何私人感情。 他竟能把荀策,他此生最重要的朋友,也看成了科研的数据样本。 这个感想一俟升起,便伴随着对好友被俘而产生的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混掺着强烈自责、愤怒、狂躁,一同化为一条条吐着舌信的毒蛇,紧紧揪住痛苦不已的心脏,阻止着他接受教授难能可贵的主动亲近。 他被那些无处发泄的负面情绪和阴暗猜想,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游酒没吭声,他暂时不知如何处理身体想与施言亲近和心理上矛盾的负面感情间的冲突,不得不加快脚步,避开了施言掌心。 男人的手在他刚碰触到时便陡然挣离,用的力气不大,却是分分明明的拒绝,施言抓了个空。 他微微愣了愣,有些没能明白过来。 “我这里地势开始下降了,看样子是通往地下没错。”女子清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滴答滴答落下的水声,“四壁和头顶上都有水滴渗出来,你们当心脚下积水。” 冰凉的水滴在脖颈后方,顺着颈椎滑进衣衫内侧,很快带走了体表的热量。 越往下走,水滴落的速度越快,三个人衣物已然沾得湿哒哒的,能够直接往下滴落出水来。 他们走得极其小心,尽量不碰到通道两侧用砖砌成的壁墙,谨慎的防止启动什么不知名的机关,连打火石都不敢轻易打燃。 等眼睛渐渐适应通道内的黑暗后,发现不仅地势越来越低,通道也越来越宽,从刚开始只能勉强跻身一人的洞口,渐渐拓展成宽约2米、高有3米左右的宽敞通道,他们三人不必挤挤挨挨都能并肩而行。 只是,水渗透坠落的声音更大,水滴落的速度也越快,通道内温度随之不断下降,全身慢慢升起衣物抵御不了的寒意。 他们走了约有半个小时,这条笔直而下,没有任何弯弯拐拐的通道突然间到了尽头,——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口黑黝黝的池水。池水占满了通道,尽头是一堵漆黑而不反光的屏障,不知用什么材质铸成,悄无声息的如万仞岩壁立在了那里,堵死一切去路。 谷晓婕呵出一口白气,这种寒意让她联想起室外陡然降温的白雾,有了非常不快的联想。 “死路?还是陷阱?”她站在池水边,举棋不定,不敢轻易下水。 池水里有轻微的涟漪,定睛看去,里面懒散的浮游着一些身长半尺余的小鱼,通体晶莹,泛着犹如夜光珠般的晕光。 从未见过的种类。这鱼养在这里想必不是为了观赏,也不可能有人在这种实验基地里养食用鱼。 以常理判断,这些貌不惊人的小鱼想必也是安保体系的一种,就是不知道危险的程度。 “有鱼,是活水,底下应该有出路。”施言道,他谨慎的在池边蹲下来,拿长柄试管取了点水化验。 他取水时,惊扰了那些原本懒散游动的鱼,一只只纷纷从取水处散开,避到远远的地方,看起来比他们还要警惕不安。 片刻后,施言松了口气:“水里没有毒——” 就听见砰咚一声,游酒拿衣服包住头脸,已然跳下水去。 他跳水的声响极大,那些鱼愈发避之唯恐不及,挤挤挨挨到了池壁上,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谷晓婕吃了一惊:“游酒搞什么,这么急躁?” 她顺手捞起一只被惊吓得靠近水面的鱼,捏起鱼尾打量。那鱼分外乖巧,在她手里丝毫不挣扎,像萤火虫般一闪闪的发着荧光,鱼身直挺挺的,在装死。 “这鱼不像食人鱼。”她道。 施言默默的接过她手边的鱼,拿出解剖剪,在鱼身上划出十字,剖开探查鱼的内脏。 那鱼内脏呈猩红色,和鱼血混在一起,不易分辨,他们打燃火石,研究了好一阵,也没看出这鱼的奇特之处。 这些鱼放在这池水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游酒下去十分钟了,仍然无声无息。就算他是特种兵出身,有着经过强化的肺活量,再过几分钟也要接近临界值了罢…… 施言手里捏着鱼,时不时朝池子里投去一瞥。他虽然不说,谷晓婕也看得出他有些魂不守舍,显然是在牵挂水下那个人。 她心头酸酸涩涩的,这就像一场明知输了的马拉松,比赛规则和运动员精神仍然逼着她要跑到终点。 她蹲在施言身边,很想找些什么话来同他搭讪,就像过去的3年里基本每次都由她主动寻找话题那般;但她绞尽脑汁,也找不出这种情境下最适合的话题,反而觉得施言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更难以接近。 大概是双方心境都变了,曾经以为还有的那一线机会,早就不复存在。 “你回去后,不要再归队了。”她咬着唇茫然的思考自己的处境时,施言忽然对她道。 “啊?” “你为了帮我,冒了这么大风险。这件事背后既然有联盟会议和联盟军插手,想必不会对你善罢甘休,如果你愿意,这一切结束后,我给你另外找个安全的地方。” 谷晓婕苦笑起来。 从方才那几个皇甫财团的成员所说可以判断,不仅是联盟会议有份参与,就连几大财团之一的皇甫财团也牵涉入内;他们几个不出意外都会上黑名单。安全的地方,除了原来他们所处的那个地下城,难道要隐姓埋名,逃去其他地下城? 但她看着施言的脸,半晌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自暴自弃的想,如果是跟在施言身边,就算是一直被追杀,一直在逃亡,她大概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有多安全呢?”她低声道,“能一直陪着你吗?” 施言的脊背僵硬了,他朝她转过头去,她看见他嘴唇翕动,说了几句话,但她没听见。 “你说什么?”她问他。 施言伸过手臂,搂过她肩膀,谷晓婕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有东西。”施言搂着她,两个人肩膀紧紧靠在一起,他在她耳边用气声,非常轻的道,“在你背后的阴影里。别动。” 几乎是同一瞬间,谷晓婕背后的某处,一个黝黑的东西朝池水里砸了过去,水花四溅。 谷晓婕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类猴子大小的东西在水底扑腾着冒出头来,雪白的爪子尖锐如刀,每根指骨上都插着一条荧光色的小鱼,鱼血浓郁的腥臭味很快在这四处滴水的通道里蔓延开来。 是什么东西? 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为何进洞来都没有察觉它的存在?? 她看见施言另一只手缓慢的把她捉上来的那条被解剖开来的鱼,一点点推离他俩身边,那鱼从被他们解剖开始,就发出了腥臭的气息,但他们刚刚经过和变异昆虫与丧尸群的混战,鼻子竟然一时没有分辨出来这股鱼腥味。 “这东西,是从我们剖鱼开始出现的。”施言仍然缓慢的推着那条鱼,一边很轻很轻的说话,他的声音一丝丝钻入谷晓婕耳廓里,犹如情人低喃,只听得她浑身莫名发烫,“我猜测,这些鱼本身没有危险性,真正危险的,很有可能是这个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那在水里的东西,猛然纵身扑向被施言推离的鱼,长长的指甲划破已然被开膛破肚的鱼身,指甲余风带过施言手背,留下长长的血痕。 施言把闷哼压在嗓子眼里,紧紧搂住谷晓婕,不让她有丝毫动弹。 那东西似乎没有视力,全凭着嗅觉来感知鱼在哪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它平素的觅食空间里,多出了两名人类。 它整个身躯趴在地上,贪婪的啃食着那条血流尽了的鱼,指爪上戳着的另外几条鱼也被它不留情面的三两口撕了个粉碎。谷晓婕看见它的脸面犹如日本传说中的河童,扁扁的鸭嘴兽般的嘴喙,里面长着几尖排牙齿,身材纤细如孩童四肢。 它吃完了那些凭本能狩猎来的荧光鱼,又翘起了河童般的脑袋,在滴水的通道内疑惑的嗅着。 女军官暗暗攥紧了手边的枪支,只要那玩意敢靠近他们一步,即刻就要开枪射击,管它是什么诡异的实验生物体! ☆、81、埋伏 81、埋伏 “你不要紧吧?”她轻声问施言,后者没有吭声,紧紧咬着牙关,他的嘴唇有些发乌。 被那玩意划破的手背上,鲜红的血痕呈现出淡淡粉色,像同时有十只马蜂同时蛰着伤处,不仅痛,还开始发麻。 发麻的感觉顺着手背一直在往上臂延伸,施言搂着谷晓婕的那只手一点点失去知觉,他自己也发觉到了不对。 他中了毒? 还是另一种病菌感染? 那抬起脑袋来四处嗅闻的河童状的东西似乎闻到了施言手上沾满的鱼血气息,身躯一挺,就要朝着两人扑抓过来。谷晓婕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随时准备给它一枪。 哪知那河童身躯刚刚做出跃起的姿态,就从心口处冒出了一柄长长的刀尖,紧接着,从水底冒出游酒的脑袋,一手抓着军刀深深刺入那怪物胸口,另一只手摁着了怪物头颅,用力一旋。 就听一声关节拗断的咯哒声响,那满嘴利齿的怪物头颅居然被硬生生拗断,旋即跟着身躯一起,被游酒狠狠砸向了还在滴着水的墙壁。 “砰”的巨响,震得人耳嗡嗡发麻,池水里四处逃散的小鱼们干脆个个泛起了白肚子装死。 游酒浑身戾气,湿哒哒的大踏步上岸来,只说了一句:“找到出口了……” 瞳孔骤然一缩,伸手接住了向后软倒的施言。 施言脸色发青,胸口剧烈起伏,无法喘息。 “他怎么了?”游酒又惊又怒,一眼看见施言手背上那长长的血痕,已然泛起青黑色。“那东西划伤了他?” 谷晓婕慌乱道:“我不确定,……”她咬住嘴唇,煞白着脸,怪自己方才太过沉入情绪里而失去警惕,竟然没能察觉这怪物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 看施言的样子,伤口显然有问题。游酒不再犹豫,抬起他手背凑近唇边。 施言顿时觉得一个温暖的物体覆上伤处,一阵难言的酥痒和着鲜血被吸吮出的灼痛一同扩散开来,他花了足足5秒才反应过来,游酒在给他吸出毒液?! “不行,这样做太危险……” 施言企图抽出手心,男人抓握的力道有如铁匝,紧紧扣着他手腕,不准他挪动分毫。 燃起的火石下,游酒眼眸低垂,神情紧绷,全神贯注的在为他吮吸伤口毒血,再偏过头一口口吐出,带乌色的血落在地面,充满不祥气息。 然而施言这一刻却无暇他顾,满脑子嗡嗡作响,只能感觉到温暖唇舌擦过手背肌肤,带来难以言喻的颤栗。 延伸到上臂的麻痹感随着毒血流出,竟然在一点点消退,但他刚刚没惊喜多久,就察觉游酒的面色也慢慢苍白起来。 失去知觉的手终于可以自由活动,施言摸索着自己背包,一横心抓出几根和麻痹类毒素有关的血清,反手抓住游酒,给他打了一针,再注射给自己一管。 这个河童状的怪物出现,不在他们收集的关于新人类研究中心的资料里,不知道它的来路和用途,无法及时对症解治,唯有孤注一掷的碰碰运气。 好在几针下去,麻痒的感觉暂时消退,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但这毕竟不是根治的法子,恐怕只是暂时抑制了那毒素进一步攻占细胞,最好还是尽快脱离此处,寻找对症解药。 游酒刚从毒素反噬中恢复了点血色,就看见施言一瘸一拐的走向被他扔在通道壁边头身分离的怪物,用还不够稳当的手捧起了那具怪物尸体,细细包裹好,塞进了他的背包中。 “……” 游酒眼神微微沉了沉,自嘲的想他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的实验和研究啊。 相比之下,他们这些舍命救护队友,不惜以身犯险的人,在他眼里看来是不是都不够镇定,而且如出一辙的愚蠢? 谷晓婕感觉得到身边这个男人身上的戾气似乎又有飙涨之势,不由自主退开了些。 他方才杀那只怪物的速度快得不及眨眼,甚至问也不问那东西的来历;就像他方才包住头脸,直接就往水池里跳下去一样冒失冲动——他现在整个人,似乎处在随时暴走的边缘。 她同游酒也是这一次上到地面才认识,接触时间虽短,却也大致看得出他是个对自我情绪控制做得非常好的人,喜怒哀乐不轻易流露。他有很强目的性,清楚自己要些什么,足以带领小队进行各种危险任务,不容易被环境左右。 但刚刚与荀策他们那队被迫分散后,游酒似乎就暴躁了许多,做事也鲁莽了不少。 她不确定这跟施言有没有关系,但施言看起来似乎也在令游酒心烦意乱。 游酒转过身,不去看施言,只问:“你们有没有力气游泳?水下很深,有五条弯道,跟住我一口气游出去,大约要憋气五分钟。” 谷晓婕默默想,你们最好还是感情和睦点,让我觉得生存压力没有那么大。 “我没问题,施教授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我可以。”施言道。 现在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游过去。他们早就无路可退。 游酒也不问第二遍,背着自己的行李,一个猛子自顾自扎进了水里。 施言再是不通人心变化,也看出来游酒此时的焦躁写满全身——他在生气,无法救下荀策对他的心境产生了极大影响,甚至动摇了他的行为举止。 他心底会不会也暗暗在埋怨他? &&&&&&&&&&&&&&& 游酒游动的速度太快,不一会儿在水下就成了一个模糊一团的影子。跟着下水的谷晓婕和施言,唯恐跟丢了他,卯足劲在后面游。 女军官还好,她没受什么伤,又受过潜泳训练,闭气五六分钟不是很困难的事。 施言就有些吃力了,他不仅自己要游动,要跟住前面的人,那个河童的尸体还沉甸甸的背在他背上,吃了水更加沉重,把他拉扯着往下拽。 背包里还有密封的荀策的两管血,施言宁愿自己憋气憋死也不肯放弃。 哪怕是那怪物的尸体越来越重的把他往水底压,他也不肯松开背包带子,紧紧攥住,跟随着水流划动声费力前行。 这条水道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四面八方的水压都在紧迫过来,慢慢的胸腔里的气体已然不再够用。 施言觉得手脚发沉,刚刚被压制过去的伤口麻痹感隐隐又有复苏之势,看见谷晓婕就游在前面,距离却在慢慢拉远。 就在他一口气快要告竭、渐渐往下沉的时候,忽然从旁边伸出一条手臂扶住他,竟然是最前面的游酒去而复返。 他责怪的看了眼施言用尽全力抓稳的背包带子,眼底掠过明显不快的情绪。 施言错觉下一秒他就要开口骂人了,但游酒忍住了。 紧接着他托起施言后脑勺,四唇交接,渡了一口气给他。 那口气渡得非常及时,缺氧过度的施言抓住一丝空隙,温顺的张开口唇汲取那点温度。 游酒渡过气就松开了他,改为抓着他那个吃水沉重的背包,带着昏昏沉沉的施言往前游动。 水下的光影闪耀,两个人的体重加上河童尸体,游酒游得辛苦万分,憋气憋得俊脸通红,施言眼瞅着他嘴边开始冒泡泡,眼看就要闭过气去。 教授内心剧烈挣扎着,在拖累游酒和放弃背包间难以取舍,那背包里有他一路收集来的各种珍贵样本,他不能…… 他知道游酒意见很大,但游酒还是选择了返头保护他。 教授心底有着淡淡的隐秘的喜悦。 所幸所有的挣扎只在一息之间,施言突然感觉到身体开始往上浮,水底的黑暗如拨云见雾般慢慢散去,头顶水体有了微亮。 他们终于快接近出水面了。 意识到身体沉重的一瞬,施言已经被游酒拉出了水面,长长出了口气,急促的呼吸着空气。 谷晓婕趴在水边,长发湿淋淋的披在脑后,也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这里跟他们游出来的通道那头一样,也是一个宽大的水池子,池子里同样游动着那种泛着荧光的半尺来长小鱼…… 那末会不会也有那种吃鱼的怪物!? 施言刚想到这里,游酒似乎和他同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扑住施言,又把人重新按压回水里。 猝不及防的再次入水,施言吃了一大口咸咸的池水,口鼻都被呛住,痛苦的呛咳起来。他嘴里突然尝到了血腥味,反应滞了一拍,耳边才听见枪响,和子弹射入人体的沉闷声。 “有埋……呃!” 谷晓婕的声音中止在一半,发出痛楚喘息,一手捂住右肩被贯穿的洞口,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施言教授,游酒上尉,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他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齐刷刷子弹上膛的声响,十几道红点笼罩住水中游酒、施言和水边爬起到一半的谷晓婕身躯四肢。 从飞行器坠毁中逃脱的黄琦淳大校,居然意外的出现在研究中心的地下通道里。 他露着一口森白牙齿,皮笑肉不笑的拎着枪,点住了游酒的脑袋。身后站着十几名穿着漆黑西服的男人,每个人手里都端着枪。 黄琦淳好整以暇的问游酒:“人生何处不相逢,游上尉说是不是?第四次撞到我手上,心情如何?” 施言嘴里尝到的血腥味,就是方才擦过游酒脸颊的一枪,要不是游酒反应奇快,那颗子弹直接就能削去他一边耳朵。 被红外线光点锁定了面门,游酒表情仍然镇定。 他脸上因为过度闭气泛起的潮红还没完全褪去,呼吸还有些不顺畅,迎着黄琦淳得意洋洋的目光,冷静的问:“你早知道我们会走这条通道下来?” “另一条道也有埋伏,不管你们走哪条通道,都逃不过。”联盟军官换了身衣服,不再是联盟统一的制式军装,看上去就像个再寻常不过的打手,脸上的笑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扁。 “哦?所以你现在到底是给联盟会议打工,还是NHP中心,抑或是——皇甫瑞?” 黄琦淳得意的笑容一僵。 其实他也有点拿不准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势,他趁隙逃离游酒他们后,立刻就被这帮穿着漆黑西服的男人在磁力罩附近找到。当时还以为要死在这些从未见过的势力手里,谁知道这些人说他们和他是同一个目的,要把企图找到研究中心的游酒这行人永远留下来。 永远留下来是什么意思,他没有问也不在乎;反正只要游酒他们永远无法返回地下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于是他跟着他们,顺利的通过地面,抵达了地下研究中心。 至于荀策和皇甫谧那一队,自有人等着收拾,他也不算违背了联盟会议高层关于不得伤害他们两个大少爷的告诫。 皇甫瑞和联盟会议是一伙的也好,不是一伙的也罢,他只用执行他原本的命令即可。 “死到临头还想套我的话?”他冷哼一声,抬起一只手,朝水里的施言勾了勾,“教授,不想我在你情人头上开个洞的话,就把你背后背着的包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游酒:兄弟快挂了,不高兴;老婆只想着研究,很不高兴!! ☆、82、无法回应的爱 82、无法回应的爱 施言浮在水面,栗发湿哒哒垂在眼前,手指狼狈的勾着那个他视若至宝的背包,不知该往哪里藏起来就好。 ——那么多双眼睛和枪支指着,哪怕是他给了背包,只怕对方也不会放过游酒;可是如果不答应对方,那个早在基地就想要游酒性命的黄琦淳,真的直接开枪怎么办? “不要给他。” 反倒是游酒直接替他解了围,不等他回话,男人就截断了黄琦淳的话,冷冷道,“你动手啊。” 他目光挑衅的看着对方,言辞间大有慷慨赴死的味道。 施言觉得心口一紧,抓着背包的手指不免松动起来,低声:“游酒……” 游酒听见他在唤他名字,却充耳不闻。他踩着池底缓缓站起身来,高大身躯挡住了身后的施言。 黄琦淳不可思议的挑起半边眉毛,压在扳机上的手指蠢蠢欲动。 这小子疯了吗,他难道以为他会手下留情? 红外线瞄准点从游酒脑袋移到胸口,又从胸口移到脑袋,犹如在挑选最适合下嘴地方的野兽,在进食前想要大肆玩/弄猎物一番。 然而游酒站得笔直,稳稳当当,不挪不移,任由黄琦淳来来回回瞄准他致命要害,连眉峰都不皱一下。 黄琦淳心里不免泛起嘀咕,自己追杀了这小子这么久,还被俘虏吃了那么多瘪,就这么一枪崩死他,可是太便宜他了点…… 他眯起了眼,笑嘻嘻的道:“施教授犹豫了啊——果然,可供研究的珍稀样本,终究是比人的性命更重要吧。” 这一句却是正中靶心,就看见眼前泰山崩于前而难于变色的游酒,脸上短暂掠过了一抹阴霾。 那阴霾之色非常快速,几乎是一闪即逝,却被察言观色的黄琦淳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捕捉到的瞬间他简直想仰天狂笑起来,怎么,子弹难伤的硬汉,自以为是的英雄,居然还能中这种最低端的离间计……? 游酒啊游酒,你也不过如此,装什么刀枪不入? 这段时日以来追杀游酒受过的窝囊气一扫而空,黄琦淳整个人神清气爽,恨不得把那小子踩在脚底,继续往他伤口添油加醋。 他一边笑,一边心情好得能上天的把枪口移开,指向了一边捂着右肩伤处的谷晓婕,吃吃笑道:“施教授,再给你一次考虑机会。” 就见枪口冒出一缕轻烟,谷晓婕整个身躯朝后倒飞出去,狠狠撞上了往下滴水的石壁,浓重的血气在凉意瘆人的通道里扩散开来。 她闷哼都没发出一声,紧紧咬着牙关,右臂上弹丸大小的洞口疯狂往外冒血,触目惊心。 “这个长相标致的女性上尉,私自脱队,伙同他人擅入最高秘密研究基地,是联盟军的叛徒。”黄琦淳慢条斯理的吹了吹散发硝烟味的枪口,啧啧作声,“就算我在这里把她杀了,也是提前替军中清理门户。” 谷晓婕撞上石壁发出的巨响,仿佛重重砸在了游酒和施言心上。 教授再忍耐不住,抓着背包的手指用力得痉挛了起来,他跨前一步,沙哑着嗓音道:“住……” 他的声音忽然冻结在嗓子眼里。 谷晓婕倚靠着石壁,俏丽的面庞掠过一抹阴森森的笑意,她向施言投来深深一眼,缓缓举起了染满鲜血的手掌。施言浑身僵硬的看见她两只手的掌心,各握着一条被利器剖开了肚腹的荧光小鱼,鱼血顺着手腕,一直流向她腰腹。 那鱼的腥臭味,混合在从女人手臂、肩头流出的鲜血里,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气味格外浓郁的气息,那气味浓烈到即便是十里之外,也能把她想招引的东西引来。 有什么东西在隐绰绰的黑暗里,渐渐成形。 黄琦淳经验不足,尚且不知道那鱼背后代表的致命危险;他看见谷晓婕脸色古怪的冲自己微笑,手掌里举着两条貌不惊人的小鱼,还在想,这女人怕不是被刚刚那几枪打得神经错乱了? 但他身后那十几名黑色西服的男人,却是识得这鱼真实作用的,当下面色大变,互看一眼,脚步慢慢往远离池水的后方退去。 “你们躲什么……”黄琦淳偏过头,愣住了,正张口欲问,忽觉一道劲风直扑自己头面,扭头居然是谷晓婕不闪不避,当头朝他扑罩下来。 紧附在谷晓婕身后的,还有两道黝黑的、无声无息出现的身影,尖利的白爪跟着女人身躯一道扑上来,腥臭的鱼血和人血洒了避之不及的黄琦淳一头一脸。 “游酒!!!”施言心胆俱裂的吼了出来,与此同时,游酒也看清了谷晓婕从半空跌落,她的腰侧被身后紧跟着的两个河童状怪物用尖爪划出长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呈半弧形直接喷射出来。 游酒急掠而上,一把抱住谷晓婕腰身,反手一刀插入指爪还嵌入女人腰身的那只怪物,把它死死钉在地上无法动弹;一脚狠狠踢开另一只,两人一同滚落回池水里。 从谷晓婕喉咙里不断发出剧烈的咳喘声,腰部渗出温热的血染红了半边池子。 她紧紧攥着游酒的衣襟,无法言语,胸口剧烈起伏着,挣扎着看向一旁的施言。 施言手忙脚乱的在背包里找止血剂,他手抖得厉害,拿起一瓶险些从掌心里滑脱。 好不容易抖着手把瓶盖子打开,把药粉洒在手帕上,摁住谷晓婕腰部,顷刻间泉涌出的血就把手帕连着他的掌心都染成了鲜红。 血怎么也止不住。 黄琦淳的惨叫在背后响起:“这是什么东西、你、你别过来,救命啊啊啊啊啊——” 他浑身都是鱼血,那只被游酒踢开的河童状怪物循着嗅觉,就近扑上了他身躯,长如钢针的指爪顺畅的从他头面往下划,把个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联盟大校脸颊划出血肉,再张开血盆大口,几排尖利牙齿深深咬进大校身躯,鲜血登时就飚了漫天。 另一只被军刀钉在一边的怪物不甘示弱,用力晃动身躯,强行拖着体内的军刀朝大校身边移动,狰狞的指爪划在翻滚挣扎的黄琦淳背后,只听嗤啦一声,大校的衣物和着背后肌肤一并被划开,雪白的脊椎骨和血肉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黄琦淳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他被两个怪物围攻,徒劳的对着空中开枪。 然而因为被抓到的时候毒素同时入侵,手脚麻痹,就如同被蜘蛛注射了毒素而无法反抗的猎物般无法瞄准,渐渐的失了力气任由宰割,喉咙里的尖叫也渐渐低弱下去。 后方那些黑色西服的人屏住呼吸,缓缓后退,其中有人想抬枪救人,被他的同伴按了下去,游酒看见他们在互相使眼色。 他们忌惮这种怪物,或者是,不想伤害这种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 游酒还抱着谷晓婕,谷晓婕身上的鱼血也沾到了他身上,等黄琦淳断气,被攻击的下一个很有可能就是他们。 “你、把我,放到池子、里……” 女人咳着,每说一个字,伤口迸出的血就更多,断断续续的挤出很难听清的音,“你们、离开、我身边——” 她身上的鱼血味道比游酒重得多,她作为目标,更加能吸引到那两个怪物的注意,给游酒争取到反击时间。 她边说,边竭力松开抓着游酒的手,后者仍然不肯放开她,手臂还紧紧搂在她腰身上,赫然是要抱着她同那两个河童怪物一决高下的样子。 谷晓婕痛苦的喘息着:“施、施言,你让……” 她再没有力气说出后面的话,求助的眼神看向教授,只有他俩知道,那怪物凭借嗅觉攻击人,如果她跟游酒纠缠在一起,即便是游酒,单手也无法对抗两只,最终只会落得玉石俱焚的下场。 谷晓婕的眼神里有着求告,有着赴死的决心,也有施言从认识她开始,就一直看到的温和情愫。 她从未同他直接表露过心意,却曾经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更倾尽全力去了解他的一切。 施言摁在她腰身上的手已经浸成了血掌,谷晓婕失血太多,又伤及腰腹重要脏器,他非常清楚,她已然是救不活了。 他慢慢松开按压着伤口的地方,茫然抬头看了游酒一眼,“……你把她放下。” “你说什么?” 施言道:“它们要过来了,你放开她。” 他拉扯着游酒的手,一根根去掰开游酒的手指,男人不敢置信看着他,“你做什么……” 忽觉怀中一松,在施言抓着他同他拉扯时,谷晓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他怀里滚落池底,直接沉到了最下。 两只怪物的眼珠同时朝着池子边转过来,翕动着鼻翼,分辨着浓烈的鱼腥味来源,继而一前一后,猛然向池水里飞扑过来。 施言抱住游酒腰身,用尽浑身力气把他拖拉着一同朝岸边滚去,堪堪跟那两只怪物擦身而过。 尖利的爪子在还没抵达前就伸了出来,交错而过时挫断施言鬓边几缕发丝,跟着两只怪物一同投入深沉的池水里。那栗色发丝飘飘扬扬落在谷晓婕仰起的面部上,遮住她逐渐昏暗的眼帘,成为了此生看见的最后留念。 “咚”然重响,鲜红的水花溅起,两只河童背朝着游酒埋下身去,大快朵颐。 施言只觉得抱着的人猛然推开了自己,游酒落在岸边的一瞬又弹跳起来,疯狂的朝着池水里扑去,他把插在其中一只怪物身上的军刀扭转着拔出,再抬起,双手抓住刀柄,朝着两只距离挨得极近的怪物狠命插入下去,一刀贯过两只怪物身躯,穿在了一起。 游酒脸上身上都是怪物飚出的血、鱼血,以及,谷晓婕的血。 他抽出刀,想要再次狠狠扎进怪物心脏时,始终旁观的黑色西服之一开枪了。 青烟袅袅,游酒举起的刀僵硬在半空,旋即脱手滑落,坠入了池里。 他踉跄着摔跪在池边,试图去抓住怪物噬咬下的女人手臂,却怎样也够不到。 游酒低吼着:“施言,你去抱起她,你快——” 他扭过头,被血和水蒙住的眼睛看不清施言在做什么,只能看见岸边那抹白大褂的身影,始终顽固的钉在那边,一动不动。 越来越模糊的意识只能感应到有人匆匆跑来把他从池水里拖起,拖离了那一池腥臭和血污,也拖离了他原本以为能救出来的谷晓婕。 ……为什么,为什么施言要放弃她? 施言失魂落魄的被绑住手腕,他死死攥住的背包被人强行夺走,人也被摁着拖拽着,朝远离池边的出口走去。他控制不住自己,踉跄着仍然不断挣扎着回头,黝黑的池水里莹白的小鱼浸在一池鲜血中,犹在不知险恶的游来游去。 ——如果你愿意,这一切结束后,我给你另外找个安全的地方。 ——有多安全呢? ……能一直陪着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蕊蜜raning和铁板烧汁茄子的地雷~~~~ 小谷一路好走QAQ你是我最爱的女配 ☆、83、变异 83、变异 荀策听见寄生胎的咆哮在头顶盘旋,也听见那几名绑缚他和皇甫谧的叛变队员,推挪重物抵挡住入口的声音,不让那实验体有机会伸进触手来。 他的双眼干涩,在没有光亮的地下通道里费力的眯着眼睛,无法看清脚下道路,踉踉跄跄的被推搡走着,身上被丧尸抓伤的地方痛得有如火烧。 皇甫谧和他手腕捆在一起,走起路来狼狈不便,缓慢延滞;但那几个队员看起来并没有松开他俩的打算,只是前后紧紧包围着他俩,任由他们跌跌撞撞。 荀策每走一步,都觉得体力在不断流失,他右脚踝上被寄生胎抓过的痕迹,跟着身体感染的地方一阵阵剐心的疼痛,不亚于他在特种兵学院里受过的任何一次濒死之伤,直痛得他想立刻失去知觉就好。 更为可怕的是,这些伤口并不是一直在痛,等他好不容易咬牙强行挨住了,这些钻心疼痛又会突然转变为抓心挠肺的瘙痒,像有几万只蚂蚁同时在五脏六腑里爬,在钻,在咬他。他的体温也跟着发生两级分化,一会儿骤然升温烧到他双颊通红,像在岩浆里翻滚;一会儿又好似降至冰点,整个人犹如陡然被投入了一盆天山雪水里,冻得四肢僵硬,无法呼吸。 这难道就是被辐射尘病毒感染后的感觉,人类就是这样一点点被磨折得失去自我意识,变成行尸走肉的吗? 荀策想开口说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没有说出来。 好像勉强张开口好一阵了,才听见微薄的回复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不行,大少爷。我们知道你本事强悍,不敢冒这个险松开你和谧少爷。你放心,一旦你熬不住开始变化了,我们会击毙你,保护谧少爷的。” ……好吧,荀策在脑海里对自己说。只要他们保证小谧的安全,那这样捆着也不算什么了。 ——皇甫瑞,那个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人,为什么会对游酒的这次地面行动做了这么多暗中部署? 他们说他体内有定位器,什么时候安进去的?他是想监控他,还是想借着他监控游酒? 为什么皇甫瑞要做这些事……? 现在局面已经变得一团混乱,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浆糊的脑袋已经无法理清其中的关联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至少虎毒不食子,小谧在皇甫瑞手中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这样就行了…… 荀策忽然感觉手背上传来一阵痒飕飕的感觉,像是有什么顺着他手背一笔一划的挪动。 他努力的聚集起自己涣散的意识,去感受那挪动,过了好几分钟才意识过来,是皇甫谧在他手背上写字。 他的弟弟始终垂着眼,一声不吭,却用指尖极有耐心的,一笔一划缓慢在他手背上划动。 为了方便荀策理解,他是反着手写字,比顺着写困难许多。 但他一点没有嫌麻烦的样子,写得极认真,极慢,一直到荀策读懂了他的意思,猛然反手握住了皇甫谧写字的右手。 ——不行。 荀策极快的用力抓握皇甫谧的手,用强硬的力道表达自己的反对。 他抓握得那么用力,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但皇甫谧任由他抓握,哪怕眉角疼得轻轻皱起,却仍然不紧不慢,换了左手,轻柔舒缓的继续反写那几个字。 他写: “我,不,走。” 你怎么能不走?你不知道我只有24小时的时间吗?你不知道你我距离如此接近,只要我变异,第一个回头咬的就是你?你是想死想疯了吗? 荀策内心咆哮了一大串,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阵又一阵寒颤顺着他脊梁骨一直往脑门蹿,方才还镇定自若的心情一下子乱了。 他松开抓着皇甫谧的手,两只被捆绑得紧紧的手腕开始尝试着在打得紧实的绳结里挣动,试图解脱出来自己。 皇甫谧对他一直就很死心眼,这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如果皇甫谧说他不走,他就必须用自己的手段逼他走。 但是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容许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荀策只挣动了几下,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丧尸的感染仿佛随着他动作加剧而扩散得更快了,闷痛已然扩散到了心脏,心脏每一下跳动都像最后的垂死挣扎,把新鲜血液送进去的同时,也送入更多辐射尘。 “噗通”一声,荀策先是听到什么东西砸到石壁上的重重响声,过了足有两三秒,才感觉到天旋地转,鲜血顺着额头汩汩流淌下来。 原来是他手脚不听使唤,已然无法再控制自己走动方向,一个趔趄就直接摔倒了。 皇甫谧被他牵连着也连栽了好几步,所幸被旁边的队员眼疾手快的拉稳。 另外的队员急忙取出手电筒,打亮对着地上一照,所有人都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不知谁喃喃说了一句:“不、不是说有24小时的缓释期吗……” 手电筒照耀下的荀策,迎着光亮的一双清亮黑眸不知何时转成了鎏金般的金属色,中间两粒瞳仁就像在往外冒血,变成了跟他的头发一色的艳红;甫接触到光亮,这双可怕的眸子像忍受不了光照般猛然收缩起来,紧紧闭上。 从他额顶渗出的血液不再是鲜红色,而是微微泛着蓝,全身的肌肤逐渐泛起死人般的灰白色。 现在才过去了2个小时。 皇甫谧最先反应过来,他猛然伸手就要去摸荀策的脸。 手伸出去的一瞬,就有一道利器划开他跟荀策之间的绳结,旋即重心不稳的他被一把推到了远离荀策的后方。 荀策的这种变化绝对不正常,从他嗓子里发出的已然不是人类的声音,听上去像某种野兽的嘶吼。 在手电筒的照耀下,他不断的呜咽着,两只手掌紧紧抠在地面,仿佛在忍受什么巨大的折磨。 眼眸睁开又闭拢,每睁开一次,眼底的鲜红和鎏金色就变得愈发明显。 ——怕是来不及带到老爷面前了。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确保皇甫谧平安无事,在这个基础上,再来顾忌荀策的安全。 看起来,到底还是收养的不如亲生的。 那几名队员你看我我看你,同时下了决定。 他们此时离游酒等人遭遇暗算的同样的水池已经很近,按照皇甫瑞的安排,穿过这个水池,对面就有人接应。 如果在这里杀掉荀策,再带皇甫谧越过水池,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他们也就都能平安返回地下城了。 杀心一起,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几把枪同时拔出,枪口黑洞洞对准了荀策。 枪声响起。 有两名队员率先扑倒,身躯砸在地面,发出重重闷响。 他们不可思议的扭过头,才发现自己腰间的手/枪不知何时被皇甫谧悄无声息的抽/拔了去,两发来自自己武器的子弹洞穿了他们的咽喉,不过数秒便咽了气。 皇甫谧靠在一边,指尖飞快扣下扳机,毫不犹豫射向另外三名背对他的队员。 只有一个人由于站得角度偏一些,得以闪开了要害,另外两人毫无防备的被一击入喉,步上他们同伴后尘,立时就去见了阎王。 “少爷你!!!!” 唯一存活的队员心下大慌,又是大怒,皇甫谧明摆着要他们的命,这种情况下怎可能再留手。 他闪身进了一处有山石遮蔽的拐角,再不考虑,抬枪射击。 他避让开来的时候,皇甫谧清清楚楚看见了他身后荀策的模样。 抓着枪的手一颤,武器从掌心滑脱,呼吸骤然停止。 方才那几个人被他击中咽喉死亡之前,枪口里射出的子弹已然打中了荀策。 从皇甫谧的角度,能够清晰看见,一枪正中胸口,一枪从腰腹穿透,另一枪应该是穿过了荀策手臂,把他右手臂牢牢钉在了岩壁上。 从好几个洞口渗出的血顺着他的衣服疯狂渗出,在身下形成了一大滩诡异的蓝色水泊。 皇甫谧忘记了暗处还有一把枪正对准自己,他双膝一软,再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摇晃着跪倒下去:“荀——” 最后还活着的队员深吸一口气,对准皇甫谧的脑门扣下扳机。 他眼前骤然闪过一道影子。 就看见方才还四肢瘫软,无法动弹的荀策陡然暴起,像只开动全副马力的猎豹,速度快得闪出了浮影,一晃挡在了皇甫谧身前。 子弹从荀策张开的掌心穿透出去,强烈的后坐力让男人的身体往后一跌,立刻又一脚踏稳,猛然朝他飞扑过来,一切都快得来不及反应。 那队员张开口只喊出了一个音:“怪……”那个“物”字就随着荀策张开嘴一口咬住他咽部,被活生生的咬断了音。 皇甫财团的最后一个队员,活生生被咬断了喉咙,尸首分离,无头躯体颓然倒在越扩越大的血泊里。 硝烟尚未散尽的通道里,子弹的余音慢慢回旋着消失,鲜血的气味浓郁的扩散开来。 通道里静得连石壁里渗出的水滴声都清晰可闻。 荀策叼着那个队员的脖颈,缓缓的回过身来,一双鲜红得仿佛从鲜血里捞出来的眼眸,慢慢盯住了脸色惨白的皇甫谧。 他身上好些枪洞造成的创口,仍然在往下滴着不知是血还是什么东西,一头红发湿漉漉的。神情看起来很奇怪,像是承受了无比剧烈的痛楚,又像是茫然失去意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目不转睛盯着皇甫谧,人头倒着被他拎在嘴里,唇边滴着血。 皇甫谧微张着嘴,和他四目相视,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轻微的喊他:“荀……策?” 没有反应。 男人盯着他,一张俊脸混杂了无法分辨的情绪,眉目隐隐有凶戾之相。鼻翼好奇的翕动着,像是在分辨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可以食用的材料。 然后他好像判断出皇甫谧是更加有嚼头更加可口的食物,扔下了嘴里叼了半天的人头,慢慢朝皇甫谧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家注意保暖~~~ 跟意识清醒的狗策say goodbye吧。 谢谢来年进军甲子园和12761022的地雷!! ☆、84、初号试验品 84、初号试验品 男人的脚步很沉,由于重伤而走起来摇摇晃晃,身躯东摇西摆。 他一脚踩进地上浓稠的血泊里,落下一个个歪歪扭扭的鲜红脚印。 但他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前方唯一一个活物,执拗的朝他逼近,像是嗅见食物气味的饕餮,就算垂死也要贪婪的去咬上一口。 皇甫谧就站在他正前方,荀策逼近的速度其实很慢,就像那些活死人一样重心不稳,动作迟缓,他很可以轻而易举的回避开去。 他身后就是水池,皇甫谧知道,只要他潜入水池,顺着水流方向游过去,就能脱离已然变异的荀策,逃出性命。 他满可以抛下已然没有活路、已然丧失神智的荀策,平平安安的回到他父亲身边,继续安枕无忧的当他皇甫家的少爷。没有什么再能伤到他。 更何况,他爱的是那个张扬跳脱,总是笑嘻嘻的阳光男人,是个有血有肉,爱闹会笑的哥哥荀策,而不是眼前这个一脸面瘫,不知疼不知痛的活尸。 他为什么不转身就逃? 皇甫谧脚下犹如生了根,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荀策一摇一晃的朝他逼近。他已经能够闻见他身上浓厚的血腥气。 皇甫谧闭了闭眼,又睁开,年轻的皇甫财团总裁,全神贯注的凝望着他哥哥,眼底露出了一抹温柔又无奈的笑意。 他朝荀策张开手臂,轻声道:“你来。” 你活着,我陪你;你死去,我也陪你。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走。 男人缓慢而笨拙的向他靠近,两人相距间不过咫尺,荀策冰凉的指尖已经挨抚上他的脖颈。 颈侧传来的寒意让皇甫谧缩了缩脖子,他想起当时在飞行器上,荀策摩挲的手掌温暖炙热……和他如今同死人别无二致的寒冷,真是天差地别。 恍神间,那个摇摇晃晃的红发男人已经站到了他面前,摁住了他的后颈,强行把他脑袋朝自己按过来。 皇甫谧清楚的看见荀策张开的嘴里,一口洁白的齿间染着淡红血迹,男人偏着头,朝他喉间咬去。 皇甫谧紧紧闭上了眼。 在他闭上眼的一瞬间,忽然有一种超出人类听力范围的低频率声波在通道内响了起来,那声波持续不断的作用着,一波接连一波灌入正要张嘴咬上皇甫谧的男人耳膜里,仿佛一种强力胶水黏住了他四肢,荀策的动作顿时僵直在了半空。 皇甫谧迟迟没感觉到尖利牙齿没入喉间的痛楚,反而捏抚在他后颈处的指尖收了回去。 他疑惑的睁开眼,看见和自己面对面的荀策,正抬起双手紧紧捂着自己耳朵,痛苦的皱着眉峰,无声的张开嘴呐喊着。 他好似声带受损般喊不出声音来,眼眸深处占据了大半的鲜红色像翻滚的层云,疯狂的在眼底卷动,与另外一小半鎏金的色彩彼此争夺地盘。 两种颜色在眼底斗争激烈,此起彼伏,忽浓忽淡,看起来比刚才更加阴森可怖。 他下意识就想去搀扶荀策,刚矮下身,就听见一声暴喝:“你不要命了?离他远点!!” 这声音再是化成灰,皇甫谧也能认得出来。 他保持着伸出手的僵硬姿势,缓慢回转头,就看见皇甫瑞一身黑色潜水衣,手里抱着一个扩音器式的形状可笑的仪器,气急败坏的从水池里爬上岸来。 跟着他爬出水池的,还有另外几名穿着黑色潜水衣的男人,无一例外手里都端着高精尖的军用/热/兵/器,一个个面无表情。 他们一露面,也不等皇甫瑞再下命令,径直走到双手捂着耳朵,已经痛苦的蜷缩到地面的荀策身边,一边一个,把他牢牢捆扎起来,像个粽子一般扔到了一边。 皇甫瑞把手里的扩音器模样的玩意扔给一个黑衣人,大步走到他儿子身边,气急败坏的把皇甫谧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对着他儿子又拍又打,像是唯恐他沾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尽管早做了心理准备,当真看见皇甫瑞出现在这经过千辛万苦、死伤无数才抵达的地下研究中心,摒弃了他平时那副衣冠楚楚、靴净衣洁的讲究模样,穿了一身滑稽紧身的潜水衣,皇甫谧还是震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任由皇甫瑞拍打了他半天,才忽然回过神,用力拍开他父亲的手,声音嘶哑:“你快救荀策。”说罢就朝被扔在一旁的红发男人走去。 他没走两步,就被皇甫瑞拉了回来。 他父亲强压着怒气,声音听上去好似还平静无波,但口吻里已经多了他平时很少听见的命令语气:“跟我走。” 皇甫谧充耳不闻,他眼睛只看着荀策,问:“你把他怎样了?” “我把他怎样了?他被丧尸感染了你看不出来?” “那你能不能救?” “……”皇甫瑞简直要被他气笑。 他扫了眼地面一地血泊和躺倒在血泊里财团剩下的几名队员,一眼看出其中四名的死因是一枪毙命,轻蔑的冷笑了声:“没用的家伙。” 而另外一名队员尸首分离,死状凄惨,再看看荀策双眸通红、口齿染血、全身泛白的情况,结合这一路上其实都掌握着的他的行踪和身体各项数据变化,很容易就能猜测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皇甫瑞攥着儿子的手又紧了几分,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荀策现在很危险,这种超低频音波只能短暂制住他。你先跟我离开,让他们处理他。” “我要跟他在一起。” 他说了一大堆,皇甫谧始终只有这一句话,冷静得像刚刚生死一线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自己。 那几名黑衣人已经把跌跌撞撞的荀策拎了起来,不仅捆绑了他的手脚,还拿布巾牢牢塞住了他嘴巴,不让他有任何摆脱束缚伤害他人的机会。皇甫瑞拿来的那个扩音器模样的仪器就正对着荀策,不间断的朝他脑子里输送着人类听不见的低频音波。 红发男人努力蜷缩自己身体,像只被主人痛打了一顿的大型犬一般,畏畏缩缩的耷拉下耳朵,低垂的眼眸里鲜红的颜色在渐渐减淡,换上犹如涂了一层金色锡箔纸般的空洞茫然的眼神。 他乖得好像全然没有了自主意识,不论是救人还是伤人,全都没了概念。 黑衣人听见皇甫谧这么说,全都抬头探询的看着皇甫瑞。 他们眼底的意思也很明显,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那个扩音器能制住这个模样的荀策还不知多久;万一他失控暴走起来,只怕这里几个人加起来都不是这怪物的对手。 皇甫谧这么大个人了,皇甫瑞怎么也不可能狠心把他砸晕了带走,再说那几个黑衣人都是来严防荀策失控的,也不能用来武力挟持自己儿子。 他长长叹了口气,生平第一次后悔了自己平时对皇甫谧过于放纵。 他松开皇甫谧的手,缓和了语气,“小谧,你很重兄弟感情,为父知道,也很欣慰。但你要知道,眼前这个人——” 他指了指一脸茫然的红发男人,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最佳措辞。最后在皇甫谧刀子般的目光盯视下,他笑了起来,缓缓道出,“只不过是新人类研究计划当中的一个实验品罢了……他这个人,每个细胞每根汗毛,都是人为设计的产物啊。” 宛如一盆冰水从头灌到脚,皇甫谧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他父亲的每个字,又根本无法理解他的真正意思。 他张了张口,声音飘忽,脑子里嗡鸣作响,有什么在他后脑勺剧烈敲动,疼得他双眼发黑。 “你说……什么……” 皇甫瑞又叹了口气。 他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朝乖乖不动的荀策走去,一手按住他手臂,另一手拿着匕首尖锐刀尖,在男人右手臂动脉处划出一道长长创口。 泛着蓝光的血立时飚了出来。 皇甫谧心神剧震,脱口而出:“你做什么!你不要对他……” 他试图抢身上去,却被他父亲示意旁人紧紧按住了。 皇甫瑞的表情很耐心,就像每一次他给皇甫谧讲授人生道理一样,刀尖比划着荀策手臂喷涌的血水,谆谆善诱的给儿子上着课: “他只是一个经过基因编辑的试管婴儿,无父无母,他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全部是机器给他编造的虚幻数据;他11岁被我收养,从小接受各种最前沿的医疗改造。你所看见的他每一次生病,都是手术、药物与人体排异反应之间产生的剧烈斗争;他身体里有特殊的靶向追踪素,他进入特种兵学院,每次战斗受损都由我手下的专门医生看护、治疗,再根据每次积累的情况和身体平衡,不断修正调整他的各项数据。不信你看——” 动脉血飚出的速度开始慢慢放缓,诡异的呈现出一种流动凝滞的现象。 皇甫瑞非常小心的不让鲜血流在自己身上,用纸巾一点点擦拭干净那把割破荀策手臂的匕首,怜惜的道:“这不是愈合了吗?正常人类,谁能有这种断尾重生一般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呢?” 皇甫谧眼睛死死盯着荀策手臂上那道缓缓愈合的创口,脑子里无数混乱的记忆片段在回旋、纠缠,从一重复一重的迷雾里挣扎着翻滚出无法忽视的事实。 难怪…… 难怪荀策从高空中摔下来,受伤那么严重都没能死掉; 难怪施言会面露古怪的特意询问他荀策的来历; 难怪施言会说“荀策的自我修复能力太强……强得可怕。”—— 原来他…… 他………… 皇甫瑞道:“没错,荀策他是新人类研究计划中的初号实验品,也是迄今为止,NHP中心最为成功的实验品。” 他用一种探讨国宝级别物品的语气,遗憾的道:“他对我们来说无可比拟的珍贵,是人类末世发展出新种族的最大希望——因为只有他,才最像真正的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荀策:什么,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吗,亲情友情爱情都是数据堆积而已吗 导演这剧我演不下去了呜呜呜放我回家QAQ 施言:我以为我已经够丧心病狂了,没想到山外有山…… ———————————— 所以,荀策不受迷雾里的幻象影响,寄生胎抓住他也放开(默认自己人),受伤严重但不会死,被丧尸咬了也不会尸化哒~~~!他就是个开挂的存在! 游酒:我依稀感到我的主角地位受到了威胁 = = —————————————————————————— 走过路过打个分收个藏推个荐吧么么哒亲们!!! ☆、85、瑞贝卡 85、瑞贝卡 皇甫瑞在陈述荀策真正的身份来历时,眼睛发亮,神采飞扬。 这么多年苦心隐藏的秘密,终于能够在儿子面前毫不保留的揭露出来,他自觉骄傲非凡。 即便皇甫谧对荀策有极深的兄弟情谊,他猜想,到底他与他才是血脉相连、父子连心,谧儿这般聪明的孩子,定然也会理解和赞成他为人类再度重返地面所作出的这一系列安排努力,不是吗。 荀策只是个养子,和他一样有相同遭遇的还有十几个孩子,散布在那十一座地下城的高官宅邸里,将来这些人迟早都是谧儿的财产。 他等了一会,皇甫谧仿佛整个人恍惚了过去,一向灵动清亮的眸子怔怔的瞪着蜷缩在绳索捆绑下的荀策,好像根本反应不过来。 这孩子一时恐怕接受不了,也不怪他,毕竟朝夕相处十几年,他慢慢会想明白的。 皇甫瑞拍了拍手,喝道:“好了,趁辐射尘还没完全入侵脑部,把他带走。” 黑衣人领命,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荀策半拖半拽起来。 红发男人一直被那扩音器一样的音频控制器对着,神色痛苦,挣扎微弱。 他的意志受到辐射尘和实验设备的双重控制影响,混乱不堪,本能的想把自己挣脱出来,奈何被按得死紧。 他被半拖拽着从皇甫谧身边经过时,不断扭动的手指触及了他垂放在身侧的手背,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触,谁都没察觉到他碰到了皇甫谧。 皇甫谧却像陡然被激活了什么开关的机器人,猛然从大片空白里回过神,抬手猛然抓住了荀策手臂。 他抓住他的地方,堪堪就是皇甫瑞划伤的动脉血管处,皇甫谧心头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松了一寸,又霍然收紧,不肯再放。 “小谧。”皇甫瑞拢紧眉峰,不悦的道。 皇甫谧嘴唇还有些哆嗦,但已经从方才失魂落魄的状态回复了许多,苍白的面色也多少有了点血色。 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紧紧抓住荀策的手臂。 不顾后者在他手心里微弱而无力的挣扎,敛了眉目,道:“我是因为他才来到这里,不管他是人,是实验品,我至少有获知真相的权利。让我跟着一起去,我不会妨碍你的,爸。” 那句许多年都没亲昵唤出的“爸”,成功打动了皇甫财团的董事长。 皇甫瑞若有所思的盯着儿子看了一会,从他眼底看出了坚定和不容商榷的决心,眉峰挑了挑,笑了。 “好吧,”他大方道,“你们兄弟情深,为父了解。为父也极为珍爱疼惜这位义子,定然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你要跟,就跟着看吧,多知道一些新人类计划也好。” 皇甫谧垂下眸,按捺着剧烈跳动的心跳,听他父亲踌躇满志的接着道:“——反正将来这一切末世资源,终将握在你我父子手上。” &&&&&&&&&&&&&&& 游酒浑身腥臭、双眼被流出的汗和血水蒙蔽,他被黑衣人的枪弹射中后,便陷入了重度昏迷。 再醒来时,已然脱离了那个有无数莹白小鱼游曳的水池和坑道,被关在了一个用精钢和铁栏杆包围而成的巨大的鸟笼式小型囚牢里。 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换过了一遍,伤口也被清理过,包裹了绷带。 雪白的纱布从后背一直缠绕到前胸,稍稍动一动,心脏和肋骨处便像被锤击重砸过一般剧烈疼痛。 他被放置在一张仅仅可以容纳他一人的狭窄行军床上,一个翻身,就从那并不舒服的低矮行军床上滚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置身在半空中,离地足有七八米远,活像一只被挂在枝头笼子里的金丝雀儿,手脚均被拷在手掌粗的精钢柱子上。 头顶是根本望不见穹顶的极高极深的空间,暗得像乌云罩顶,空气里漂浮着仿佛熬煮中药的难闻气味。 游酒花了十分钟时间,才从这光线晦暗、仿佛巨大地下洞穴的地方慢慢调整眼睛,逐渐适应了四周环境。他看清除了自己以外,半空中还用钢链子提着大约六个和他相似的金属囚笼,由于距离非常远,里面关着什么看得并不真切,只知道有活物的影子在蠕动。 “喂!”他喉咙嘶哑,吼了一声。 传出去的声音无人接收,在空旷安静的宽敞石壁间传来荡去,引起一阵低低哑哑的含糊呜咽回音。 “有人吗!!” 他摸索自己身上,所有的武器和装备都被敌人没收了去,只有一枚非常小的、藏在他牙根下用特殊材料包裹的半根别针大小的刀片没有被发现。 大概是他昏迷时仍然死死咬着牙关,他们掰不开他齿关,觉得也没有谁会不要命到在嘴里藏利器,就放过了这个地方。 游酒小心的把那枚刀片吐出来,捏在掌心里。 他记忆的最后画面是谷晓婕沉底在了水池里,女人最后悲怆与释然的笑容与一池污血渐渐融为了一体;而施言跪在池边,一动不动。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他视若生命、比队友、比他、比任何人都要重要的背包。 心脏剧烈的疼痛起来,疼得游酒一瞬险些喘不上气。 他狠狠的摁住了胸口,逼自己不要感情用事,必须尽快冷静下来,思考这是哪里?他落在了什么人手上?施言不在他对面的那六个金属牢笼里,他们把他带去了什么地方? 黄琦淳已经被那个河童状的怪物突如其来的杀掉了,把他们带来这里的那些黑衣人,属于联盟会议,还是新人类研究中心……? 皇甫瑞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还没想通这其中的关联,就听见他方才的那几句喊话,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无数午夜梦回中清晰响起过的声音回应。 “你醒了啊。” 那个声音在他底下的地面柔声说着。相距七八米远,几乎有两层楼那么高的距离,却还是清楚无误从传到了游酒耳朵里,成功的让他刚刚才直起的腰背陡然绷紧、僵硬。 那个声音柔和的加了一句:“……不愧是母亲的好儿子啊,小游酒。” 这个声音,他在迷宫花园外的幻境里听过,见到过它的主人,他曾经一刀插/入那个幻象的心脏。 他曾经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听见这个声音,又在第一次听到黄琦淳提及“瑞典女人”时莫名燃起熹微的希望,觉得或许会撞见这个声音。 他终于听见了,再一次听见。 真正的那个声音。 游酒僵硬着,捏着刀片的掌心用力到割出血来,浑然不觉。 他感觉得到头顶拴着铁笼的钢链子正在机括的作用下缓慢沉降,像个拙劣廉价的升降梯,吱嘎作响,几分米几分米的缓慢朝地面沉落而去。每落几分米,他的心脏就从胸口朝嗓子眼提升一点,这样不断提着、提着,直到笼子的金属底座,轰然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他看见了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目光清澈柔和的金发女人。 身段窈窕,面容秀美,精致的妆容。她唯一的改变只是她望着他微笑时,唇角一抹淡淡的倦意;但就连那抹倦意也是转瞬即逝,快得游酒来不及捕捉。 游酒半蹲在笼子里,像个矮了大半截的少年,微仰着头,和站着的女人隔着金属铁栏,直勾勾的四目相对。 “……瑞贝卡。”他干涩的嘴唇翕动着,最终只能喊出这三个字。 女人秀气的眉峰轻轻一挑,短暂的没有开声;于是游酒又重复了一遍:“是你。你在这里,瑞贝卡。” 这实在不像暌违多年的母子见面,一点都不感人。 既没有抱头痛哭的温情场景,也没有倾诉思念极尽克制的泪水涟涟。游酒问出的甚至不是问话,他都不肯称她母亲。 而瑞贝卡始终双手插在她那身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口袋里,她站立的姿势该死的优雅,又该死的冷漠,碧蓝色的眸子里温和而不含温度。 她站得离他有五米远,好像游酒随时会跳起来咬人。 “这里就是新人类研究中心?你离开我和父亲,一直就是躲在这里,做那些伤天害理的研究吗。你知不知道父亲死了呢?” 游酒慢慢站起身来,他脚上的镣铐哐当作响,既沉且重,仿佛拖着十个成年男人的尸体在动作。 他动作缓慢的靠近笼边一点,伸出手,似乎想从笼子缝隙里伸出手去。指尖却在触到那精铁做成的栏杆时遭到了一阵剧烈的电流打击,当时就打得他朝后猛然倒退两步,高压电流顺着指尖、手腕、手臂到心脏一线,半边身体陷入麻痹。 他手心里隐藏的刀片颓然滑落,无法握紧的手掌抽搐般的张着。 游酒猛然用另一只手摁住自己发抖的手臂,声音仍然平稳,他问她:“听到父亲死了,你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你是早就知道了吗……” “瑞贝卡,你有没有哪怕一时半刻,想过我和父亲?” 曾经问鼎世界顶级基因工程的专家、学术成果占据了半壁江山的瑞典女性科学家,听见游酒最后质问的这句话里,含着的难以言表的悲怆之意,始终温和而没有变化的面部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仿若冰山开裂的点滴松动。 她长长的、温柔的叹了口气。柔和的气息像林间清风,拂过游酒耳畔,又像来不及捕捉的浮云,随风消散。 “你父亲一直知道我在这里。”她道,“他曾经是非常支持、非常认可我的这项事业。我离开他和你,他是知情的。他只是没有告诉你,小游酒。” 瑞贝卡终于把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拿了出来,游酒发现她戴着洁白的医用手套,而手套上竟然沾了点非常刺眼的、不协调的几滴艳红鲜血。 游酒感觉自己的喉咙再度紧缩起来,刚刚被电击得半身麻痹还未恢复过来的地方愈发疼痛,他嘎声问:“谁……你手上是谁的血……” “我和你父亲,尽管为了各自人生理想,最终分道扬镳;但我们夫妻间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牵扯上你。我万万没想到,到最后,小游酒你还是追寻了你父亲的脚步,来到这里。——你实在不该来,你更不该把施言带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荀策: 你们这些人啊,父子、母子关系都不单纯,哪像我……哪像我……我就根本没有父母(悲从中来 ———————— 谢谢铁板烧汁茄子和12761022的地雷~~~继续求推荐求打分求收藏~~ ☆、86、笼中鸟 86、笼中鸟 “你把他怎样了?”血液几近冻结。 游酒拖着半边不能动弹的身体朝笼边挪近了些,线条刚硬的面庞上流露出一点难以压抑的焦躁。 他盯着瑞贝卡手套上的血迹,又盯回女人的眼睛,气息比方才初见她时还急促了些,神情高度警惕,好像想从她脑海里直接掏出答案。 他这副关心则乱的神情落入瑞贝卡眼底,引得他母亲微微动容。 瑞贝卡俏丽的面上浮起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小游酒,你很喜欢那个施言吗?” “……”游酒噎了一瞬,立时毫不犹豫的反击回去,“和你无关。” “怎么和我无关?” 他母亲轻轻柔柔的反驳,语气间不像同暌违了十多年已经长大成人的陌生儿子说话,而像每个早餐日在餐桌上跟孩子探讨天气一般自然,“做母亲的有责任了解孩子的一切,现在轮到我来接管你了。” ——怎么,抛夫弃子这么多年,没有一点良心谴责和内疚,现在居然还能轻松自如的谈论什么狗屁母子天伦。 她以为站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个牵着她的手、严重依恋母亲的少年人吗? 游酒瞪大眼,他怒极反笑:“好啊,那你放我出来。我们母子重逢,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他说着蹲下身去,瑞贝卡注视着他把跌落在地的刀片重新握在手掌里,却仿若未见。 她道:“你不肯说,也不要紧。事实上,我对你本人早已收获了远超过我期望的程度的足够了解,小游酒。托施言的福——” 她目光移向游酒脖颈,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创口。 女人的视线准确无误,锁定狙击计划中植入记忆晶体的地方,“关于你身体的所有数据、你遭遇过的一切,我已经都从监控设备中转移、读取,全部详详细细的观察和记录下来在了工作本上。——我必须承认,施言教授果真是不可多得的科研人才,他在短短时间内就能将从你身上提取的数据运用在研究中,把抗辐射尘药剂的效用提升至了15日,还带领团队研制出了24小时的有效阻断药物,其速度和成绩令人赞叹……施言才华横溢,天赋非凡,他理应在这个堕落的末世崭露头角,而不是为了一条狗埋没掉自己卓越的才能。” 提起施言,瑞贝卡的眼睛渐渐发亮,整个人仿佛由内而外闪着光。 她看着儿子时眼神虽然柔和,却仅仅只是波澜不惊的水面;然而一谈及施言,湛蓝的湖水陡然就变成了碧波荡漾的大海,里面风云卷动,裹挟着包括狂热、惊喜、发现珍宝的欲念种种在内的复杂涛浪。 “——他本不该来这里,他原可以继续待在皇甫瑞给他资助的研究所里,平安无恙的继续做他足以撼动世界的研究。但既然,你带他来了这里……” 游酒盯着瑞贝卡纤细的脖颈,金属牢笼虽然打造得坚不可摧,毕竟不是全封闭的设计,他能够轻而易举找到精钢与铁栏杆之间的微小缝隙。 瑞贝卡就站在他面前,她说话时,小巧的下颚微微抬高,这是她惯常的说话方式。而这种平素无伤大雅的小习惯,却让她的喉咙,非常容易暴露在别有用心的人眼前。 游酒捏紧了掌心里的刀片,他非常清楚,这个距离,这个微妙的夹缝中,他可以一击得手。 瑞贝卡受伤,必然会有研究所的其他人出来救助,届时他会有更多脱身机会。 母亲就像只曲线优美、脖颈修长的洁白天鹅,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身处危险之中;她唇边依然含着仿若少女春心萌动时的憧憬笑意,续道:“——那就将你俩都留下好了。母亲这么多年,也很寂寞呀。” 她终于舍得朝前走近了两步,把自己更近的暴露在了儿子攻击范围内。 游酒额角的青筋都暴起了一大片,他紧紧攥着那细削的刀片,手指用力的弯曲到了一起,死死盯着瑞贝卡丰润的嘴唇。 “说了这么多话,你累了罢?母亲先去看看施言的情况,等工作结束,再来照顾我的小游酒。” 她大胆的伸出手去,沾了点殷红的白色手套抚触上关押游酒的牢笼,仿佛全然感觉不到那上面涌动的高压电流。 游酒瞳孔紧缩的注视着那带着他熟悉药香和淡淡体香的手指从眼前划过,短暂停留了一瞬。旋即,他母亲转过身,质地良好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发出哒哒哒哒的清脆声响,翩然远去。 游酒绷紧到极致的神经,在那清脆的高跟鞋声响已然听不见了后,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全盘松懈下来。 他颓然的抓紧了掌心里那始终没能出手的刀片,面色铁青,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 瑞贝卡离开那个悬挂着大量金属囚笼的穹顶般的研究场后,上扬的嘴角才重新抿了起来,加快了步伐。 她仿佛穿梭在一个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回廊里,头顶是白惨惨的医疗用灯,随着她走过的高跟鞋声响,一排排惊醒般亮了起来,又在她走过后气若游丝的熄灭。 回廊的两侧是数十个面积约四十平米的小房间,房间用厚重的铁门紧紧拴住,看不见墙后的景象。瑞贝卡从这些小房间门口经过时,从一扇扇铁门后陆续传来沉重的撞击声、挠抓声、咆哮声、哭声、嚎叫,但都像被闷在了瓮里一般不甚清晰,只从门下一丝透气孔里挣扎着飘散出来。 瑞贝卡目不斜视,仿若未闻,脚步优雅平静的从这些仿佛承载了不肯死去的怨灵的坟墓般的房间中走过。 她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转过一个弯,乘坐了一个全透明电梯,往上升了大约十层楼高度,下了电梯向右,又走过几条回廊,来到一个墙体泛着柔和亮光、通体洁白的房间里。 房间门在她用眼睛虹膜靠近锁孔时自动打开,靠着墙壁的一侧有一张医疗床,比给游酒安排的那张狭窄行军床看上去要宽敞、洁净许多,躺在床上的人身上甚至盖了一床暖和轻便的毯子,柔软的栗发从被角一端露了出来。 医疗床边站着两名穿着黑色制服、面色阴沉的男人,手臂交叉垂放在身前,是警惕看守的姿势。 听到门响,这两个男人像雕塑活过来一般,齐刷刷往后退了两步,恭敬的对瑞贝卡鞠了个躬,道:“瑞贝卡博士。” “你们出去吧。”瑞贝卡从口袋里拿出听诊器,道。 两个男人又鞠了一躬,迈着节奏一致的步伐,走出了房间。门悄无声息滑上。 瑞贝卡抽了张木椅子,在那张宽敞的医疗床边坐了下来,仿佛出诊的医生般,轻车熟路的去毯子下方摸索病人的脉搏。 施言的手被她轻巧的拉出一点,手背上被河童状怪物划伤的伤痕从原本的淡粉色变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隆起,泛着点不详的黑色。虽然那层黑色已经褪去了许多,衬在他鲜少见天日的白皙肌肤上,还是有些触目惊心的反差。 瑞贝卡凝视着那道伤痕,再把施言的手掌翻过来,看他五个指尖各自都有一个红红的圆点,是取血检测的痕迹。 她将听诊器探入毯子内部,摸到男子的心脏处,屏息听了片刻,点点头。 “你身上的毒素已经驱除得差不多了,”瑞贝卡收回听诊器,对毯子下方的人温和道,“游酒处置得很及时,他用嘴帮你吸出了绝大部分毒素;你自己的应急措施也做得还算到位。要不是有这两个步骤,你被S094实验体划伤的一个小时内,就会全身麻痹而死。” 她耐心的等了许久,才终于从毯子下传来了施言冷清的声音。 “你把我单独关押在此地,是有什么目的?” 他问完这句话,便掀开身上的毯子,从医疗床上坐了起来。 施言穿着一身浆洗得极为干净的白色棉质衣物,长长的袖口一直遮掩到虎口,裤腰处显得有些宽大,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被一个白色大口袋罩住一般,越发显得身形削瘦。 但除了衣物不合身,和脸色较为苍白外,他的待遇似乎比游酒好上许多,没有任何东西捆缚住他的四肢,他的手脚都能自由活动。 他的那副金色无框眼镜,在被研究中心的人强制带来这里后已经不知被扔去了哪里,浓密挺翘的睫毛下方一双狭长眼眸如黑曜石般剔透,沉沉凝望着眼前的女子;薄薄的嘴唇防备般的轻轻抿着,靠坐在后方的墙壁上,同瑞贝卡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瑞贝卡面对他,表情比面对那个剑拔弩张的儿子显然要轻松许多。仔细看她眼底,甚至还能找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的笑意。 她道:“你费尽千辛万苦来到NHP中心,难道就没有任何想法,想要留在这个全世界顶级的研究基地里?” 施言道:“像你们一样,拿活人做实验吗?” 瑞贝卡歪了歪头,这个少女般纯真的动作,在她这个年纪做来竟然没有一丝违和,反而显得整个人生动活泼,教人心生亲近。 她笑得也非常的坦然:“如果有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会不想?” “……” “你曾经拿被丧尸咬伤的特别行动队队长做实验,那个可怜人,不,那具行尸,至今还关押在你死亡基地的实验室里,不得救赎,是也不是?” “……” 瑞贝卡逼近他,施言能够清晰嗅见她金色卷发上的淡香,还有他最熟悉、最能掌控的那消毒水和药剂的气息。 施言只觉一阵目眩神迷,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瑞贝卡的轻声话语犹如恶魔的蛊惑一般,在他耳侧轻吐:“——不要挣扎了,施言教授,你同我,我们是同一种人。为了科学,我们会愿意牺牲一切,哪怕是我们所钟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施言: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 —————————————————— 日常求收藏求打分求推荐。。。 写了这么多章都没到500收藏,我是不是已经凉了 ☆、87、虚假记忆 87、虚假记忆 施言被她紧逼着,身体靠在了墙壁面上;瑞贝卡还在肆无忌惮的贴近他,两者距离近得都快跟他鼻尖对上鼻尖了。 她似乎满有把握能够说服施言,一点也不担心活动自如的施言,会突然发难对自己动手。 “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继续你的研究,我们有大批实验样本和经过反复比照的精准数据,你可以任意挑选你喜欢的课题。至于那只叫大丹的黄金猎犬,我们可以派人把它接来。” 她观察到施言听见大丹的名字时,明显有了动容的神色,又刻意补充了一句,“还有游酒,我那个乖儿子,他也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哦。” 施言张了张嘴,漆黑的眸子里现出了一瞬的困惑:“儿……子?” “对呀。”游酒的母亲愉悦的,用手指亲昵的刮了刮施言的鼻尖。 后者猝不及防给她一碰,一张脸猛然涨红起来,不自在的往后一缩,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去。瑞贝卡愉快的说:“他是不是长得很俊啊?” 方才还紧绷着一触即发的气氛,随着游酒名字的出现,突然硬生生转向了一个有些旖旎暧昧的方向,两人间的氛围陡然变得微妙了起来。 施言紧紧抠着墙角,他还没能跟上瑞贝卡跳跃的思维,就听见从她胸口挂着的一个小型通话器中传来急促的人声: “瑞贝卡博士,瑞贝卡博士,请速到隔离舱来,初号实验品受到严重辐射尘感染,需要立刻进行抑制处理。” 瑞贝卡的神情一变,含在唇角的愉快笑容散了一干二净,皱起了她柳叶般的眉峰。 她原本半个身子欠在医疗床上,此时匆匆从床边下来,神情整肃,同之前带点漫不经心调侃笑容的那个判若两人。她拍了拍施言手背,道:“你再好好想想,听话。” 她转身欲走,施言脱口而出:“什么是初号实验品?” 瑞贝卡只停留了一瞬,说:“NHP成立以来最初也是最成功的实验对象,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女子窈窕的身形消失在开启又掩上的门后,声音遥遥传来,“等你准备好了,我可以带你见识见识。” 空旷的白色房间里,只留下了施言一个人。 他环视了一圈。 这个房间有一百来平米,除了这张像是临时搭建的医疗床外,不远处还零星的散落着一些旧式的医学设备;角落里有好几张并排放置的简易手术台和流理台,所有台子上都覆有陈旧的没能清理干净的血迹。 输液架立在一边,用空了的试管、吊瓶整整齐齐叠放在一个桶型装置里。 墙壁和地面都是用特殊的防音降噪材料包裹镶嵌,就算这房间有人尖着嗓子哭泣、求救,也很难传到外面去。 施言发现自己的背包竟然没有被取走,而是扔在了离医疗床不远的墙壁一侧。背包的拉链被打开,像个大张的嘴巴冲着空气,里面显然被仔细翻检过。 施言检查了一遍,只有少量他从研究所带来的针剂和药物被人拿去,他这一路在地面收集的各种样本,包括荀策的血液、甚至那只河童怪物的尸首,竟然都原封不动的仍然塞在背包最里侧,负责搜查的人似乎认为这两样东西并不重要。 施言把荀策的两管血液从真空封存袋里取出,小心翼翼的再次确认了是他亲手封存、没有被人动过或调换过的迹象,如释重负的紧紧捂在了胸口。 眉峰轻轻皱拢起来,他有些想不明白,对于他来说,这个背包里最重要的就是拥有强大自我修复能力的荀策的样本,他身上有那么多未解之谜;难道他的科研价值,NHP中心的这些人,还有瑞贝卡,会看不出来? 他们当然不可能对送上门来的宝贝恪守君子之道,那为什么他们并不取走这些珍贵样本? ——除非,他们有类似荀策这样的,更加有价值的……活体本身?? &&&&&&&&&&&&&& 二十几名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在环状大厅里一溜小跑,语气快速的交谈着,不时有人从台阶上跑下来,吆喝着递给同僚什么东西,空气里充斥着某种奇异的焦躁感。 超过一百台型号不一的各种监控设备,在阶梯下此起彼伏的发出让人心颤的滴滴声。数十条如电线般的长长仪器管从环状大厅的一角伸出来,犹如蜘蛛线般统一朝一个地方集中,另一端悉数连接在大厅最中央一个外形酷似微缩火箭的舱体里。 那舱体下端镶嵌在一个为它量身打造的坑洞里,舱体微微下沉,整个外观通体透明,不论站在环状大厅的哪级台阶上和哪个角度里,都能把里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舱体里灌满了不知名的药液,药液中浸泡着一个浑身赤/裸、肌肉匀称结实的红发男人。 他阖着眼,一头红发在液体里半漂浮着,如海草般轻柔的拂过他苍白前额。 男人有张英俊逼人的脸,虽然紧闭双眸昏迷不醒,仍然不掩仿佛大理石精心雕刻出来的英气五官。美中不足的是他胸前、腰腹和摊开的手掌上都有子弹洞穿的痕迹,而不少抓挠外翻的伤口也呈现在肌肉健美的躯体上,显出了一大片浓黑的污染迹象,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用坏用残了的人偶。 瑞贝卡步履匆促的走进这座大厅,一眼就看见背负着双手,站在舱体前凝望里面男人的皇甫瑞。 皇甫瑞的旁边还站着一名年轻俊美的男子,长长的黑亮的发丝一直垂在腰间,眉眼间同皇甫瑞有几分相似。 他同皇甫瑞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隔离舱中的人,但他显然更加容易被里面的情况牵动,好看的唇角紧紧抿着,身体绷直得像随时能被风吹草动吓得弹跳起来的兔子,一双掌心不自觉的死死攥着。 瑞贝卡都有些可怜这个皇甫财团的继承人了,她虽然也没什么资格过问别人家的父子关系,但像皇甫瑞这样,把儿子从头至尾蒙在鼓里的老爸……嗯……好吧,横竖她跟游学正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情况怎样?”瑞贝卡一边接过手下研究员递来的数据报告,一目十行的迅速浏览;一边问皇甫瑞。 皇甫瑞转过身来,先是笑眯眯的寒暄了一句:“好久不见,瑞贝卡博士。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教人怦然心动呐。” 瑞贝卡对他虚与委蛇的恭维并不感冒,却也没打算失了礼数,微微一笑表示心领。 只听皇甫瑞道:“本来寻思着用养蛊的方式来培养这孩子,他想做什么都由得他去,横竖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但他最近自行其是得过了头,害得我们比预期的出了些差错。没法,只能劳驾瑞贝卡博士救场了。” 他说话轻描淡写,把荀策遭遇到的危机以及和游酒共同闯过好几个生死关的惊险细节一笔揭过,显然并不准备跟瑞贝卡详谈具体经过情景,只想要她拿出确切的挽救方案。 瑞贝卡一直留心旁边皇甫谧的神情,她对于皇甫瑞收养初号实验体后的情况有所耳闻,知道这个实验体和他的亲生儿子感情不错,非常好奇此时皇甫谧的心理状态。 然而皇甫谧只静静的听着他俩的对话,没有流露出丝毫他对这种寻常人眼中罔顾人伦道德的活体实验的任何立场态度,感觉不出他是支持还是愤慨。 抑或他,暂时还没能完全明白过来对于新人类研究中心而言,“初号实验体”到底意味着什么。 瑞贝卡终于翻完了那本厚厚的报告,也看完了应急处置措施。 她把双臂环抱在胸前,字斟句酌的道:“枪弹损伤和其他大大小小伤口处置起来没什么难点,关键在他被活死人抓挠的地方,已经感染到了四级程度。如果不是施言教授的24小时阻断药剂,以受创面积而论,他撑不到你们把他带回这里。数据显示——” 纤长的指尖顺着一排只有医务工作者才能看懂的鬼画符一样的字体一路划下去:“他的骨骸和神经系统已经遭受了辐射尘入侵,无法在短时间内抢修恢复。我们要想最大限度的保留他,为今之计,只剩下格式化这一条路。” 皇甫谧的神情在听见“格式化”时终于有了些波动,他猛然抬起眼,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惊惶、恐惧,他咬着唇,抢先问:“‘格式化’?什么是格式化?” 皇甫瑞的眼神闪烁不定,他没回答儿子的问题,只问:“一定要这样吗?” 瑞贝卡把报告递给他,嗤笑了一声。 她心头其实是有些恼火的,在看到那些经过程序精心设计、二十多年来一针一药、花了无数研究者心血才得以逐步调整优化出来的最接近成功品的数据,被皇甫瑞这种盲目自大的放纵所害,搞得所有指征都一塌糊涂时,她骨子里那种追求完美的固执和偏激就冒了出来,只想冲着这个最大的幕后推手重重咆哮一番就好。 但她终究还是忍耐住了那种火气,瑞贝卡比谁都清楚,斯德哥尔摩最早那次汇聚了全世界精英科学家的研讨大会,就是由皇甫瑞暗中联合了数家实力雄厚的支持者组织召开的;NHP也是皇甫瑞一手建立。 任何人都能得罪,这个站在暗影处,却比谁都根深蒂固的占据着世界资源的财团主,不能得罪。 她冷冷道:“反正他所有的情感和记忆,对你来说本就无关紧要,不是吗?只要身体数据得以保留,作为起源能够长长久久的供我们研究下去,别说他只是一个记忆抹空从头再来的新人,哪怕只剩一具肉体,也无伤大雅。” 皇甫谧瞳孔骤然紧缩,“不行——” 瑞贝卡把目光转向他,漂亮的瑞典女子优雅的朝他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 “——还有,”瑞贝卡继续用她悦耳的声线,不动声色的往下说,“离开研究中心被你收养时,这个实验体还只是个少年体;如今既然他作为成年男性回到了研究中心,为了避免将来有更多不可预计的事情发生,我建议将他‘格式化’修复完整后,立刻启动配偶计划。优良的基因不能埋没,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鸡蛋最好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2761022的地雷~~ ☆、88、过往烟云 88、过往烟云 皇甫谧这一生,锦衣玉食,顺风顺水,他的人生轨迹从生下来就被安排得清楚明了,似乎不可能出现什么意料之外。即便是全人类遭遇了史上最大危机,他在父亲的羽翼下也永远能够是一名幸存者,而且仍然是他生活顺遂毫无波折的幸存者。 荀策的出现,曾经被皇甫谧视为人生道路上一次重大污点,一次类似于走在马路上,被突然倒卧的树干砸到头的,极其偶然的天灾。 他费过很多功夫想洗刷干净这个污点,把这棵砸到脑袋的树干四分五裂、片成柴火、烧成青烟。 后来他发现他不仅扭转不了这个局面,反而被荀策带到了他那一边,心甘情愿把一次天灾人祸变成了自己的意外之喜,并且妄想天长地久的持有下去。 到这个时候,他还觉得,人生最大的意外不过如此了罢。 没想到flag永远不能随便立,随后就是皇甫瑞给他的当头一击。 他还没从皇甫瑞背后找人追杀游酒他们这事中回过神来——其实按照他本性也不是很在乎,父亲追杀游酒和施言,其实跟他个人是不搭界的;他不过是为了荀策才被迫卷入这个事件中,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翘起二郎腿再度置身事外——他甚至在想父亲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 然后皇甫瑞告诉他,荀策从小被收养,是场投入长期、资金人力耗费巨大的处心积虑的算计,他养他不是为了给他做伴,更不是做童养媳,他有更加曲折复杂的目的; 再然后,皇甫瑞又告诉他,以前他对荀策构筑的印象全部都要推翻重来,而荀策对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和认知,也要推翻重来。 他可以当做从来没有过荀策这个人,他当年试图抹杀荀策的存在,过了十多年后,他父亲以这样一种方式,居然兜兜转转的,成全了他少年时最初的期望。 ——多么可笑的心愿圆满。 皇甫谧直到如今,此刻,才真真正正意识到,他之所以一直觉得自己一帆风顺,在于他的人生轨迹一直都被皇甫瑞安排得好好的。一旦父亲有了任何差池,他自己的应变处置能力,其实差得惊人。 所以皇甫瑞现在说,要把荀策“格式化”,要把他们过往十多年的相处就像一张黑板上的粉笔字,轻而易举抹去;他又能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 皇甫谧站在隔离舱旁,看着所有人围着舱体中的荀策忙忙碌碌。 不断有颜色古怪、气味瘆人的液体输入那个舱体中,而漂浮其中的荀策仍然昏睡不醒。他面色苍白,蜷缩着抱住自己,像个一无所知的初生婴儿。 皇甫谧的手心攥得一片青紫,嘴唇已被他毫无所觉的咬出了鲜血。 ——该回到正途了。他对自己说。 荀策这个“意外”,从开始偏离了轨迹,到这么多年后终于得到了纠正。他既然已经无能为力,就该转身离去,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不是他的哥哥,不是他的爱人,从此也再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荀策。 放弃过去重新开始,一切就都正常了。 他还可以继续当他一无所知、永远称心如意的大少爷…… “皇甫少爷,你守在这里他也感觉不到的,”一个刚刚调整完仪器监控的工作人员,好心过来对他道,“初号实验体受损太过严重,又要修复他的脑神经和骨骼经脉,没有个七八天办不到。你还是去休息……” 皇甫谧霍然转身,那工作人员看见他眼睑下方一层浓浓的黑眼圈,几天几夜没有阖眼的面色看起来像死人一样苍白。被咬破的唇瓣渗着点艳红的血,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像中了蛊一样无药可救,眼神里透着诡异病态的光。 他一手抓住他肩膀,阴测测的道:“他叫荀策,不叫‘初号实验体’,你给我记住。” 搭在肩膀上的手凉得像块冰,在这午夜值班阴气逼人的时辰里,把工作人员活生生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是,好的……” 难怪交班的时候,同事们叮嘱他千万别去惊动那个木桩一样不吃不喝钉在隔离舱前的公子哥——这特么大半夜的,披头散发面色雪白手指冰凉摸你一下,魂魄都能飞一半好吗! 他再不敢多管闲事,搭讪着自个儿溜边回了工作岗位。 临走时把大厅里的灯关掉,只留下一盏蓝惨惨的应急灯,把那个形单影只,站在隔离舱边的身影照得越发形销骨立。 哎,连他爹都劝不动他,果然他们这些外人更加不要热脸贴冷屁股啊…… 仔细想想又有些可怜,这公子哥对初号实验体的感情这么深;只可惜到时候实验体醒来,根本不会记得他一分一毫了。 那做完手头工作最后离开的白大褂发出的一声非常轻的喟叹,在这安静得只能听见仪器轻微嘀嗒作响的大厅里非常扎耳,飘飘荡荡的来回萦绕了好几圈,自然也落入一动不动站立在隔离舱前的皇甫谧耳里。 世人皆醒,而我挣扎着,无法自拔。 皇甫谧跨前一步,幽蓝的光线投射在他苍白面上,把他专注的目光衬得越发幽深晦暗起来。 他抬起手指,顺着舱体中漂浮的人的面容,一寸寸缓慢的抚摸下滑。 像是隔着无从碰触的障碍,尽心竭力的抚摸他、温暖他。 “要我放弃你……?” 皇甫谧低声的,很轻很轻的对里头的人道,“不会的,永远不可能。既然你已经是我此生最难以掌控的意外,公平起见,那我就要做你的结局。” 从他风衣内侧口袋里,突然传出几声轻微的电流滋滋声,就像是收音机调频时努力搜索更清晰频道的声音。 皇甫谧将那声音来源摸出一看,是一枚纽扣大小的通讯发射器——他突然想起,是分批进入那座迷宫花园前,施言递给他的东西。 之前始终未能用上,没想到这个通讯发射器此时竟然发出了讯号…… 难道施言和游酒,也在这个地下研究中心里? &&&&&&&&&&&&&&&& 接连几天看不见瑞贝卡的身影,但一日三餐都很丰盛。有专人给他送来营养丰富的饭菜,色香味俱全,晚餐时甚至还提供上好的法国波尔多红酒。 要不是行动仍然限制在这个一百多平米的不知到底是何用途的白色房间里,时刻有两名黑色制服的男人轮班紧迫盯守,施言都要错觉自己其实还待在自己的研究所里,并没有经历惊心动魄的地面之旅,也没有被抓来NHP中心。 他看书、整理数据、统计资料、推导公式,不会有任何人过问;他想要什么东西,只要不会危及性命,也是予取予求。 他就像一个受到隆重接待的贵宾,所有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 施言开始怀疑他千辛万苦潜入NHP中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算算日子,从他们离开死亡峡谷基地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时间。 他将大丹留在那里,虽然临走前给它注射了足够剂量的药物,能够短暂抑制大丹身体里细胞衰老和异变的速度;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 如今既然他已经到了这里,虽然和最初设想中的潜入方式不大一样,他还是能够拿到他需要的数据和资料——只要他愿意归顺NHP中心。 对于科研人员来说,在哪里做研究,其实差别并不如普通人以为的那么大。 施言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几日不见的窈窕身影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高跟鞋的脆响被地面吸音材料完美的消化了去。 瑞贝卡的面色看上去是忙碌了几天休息不大好的样子,但仍然神采奕奕。 不等施言反应,她便径直一屁股坐在了那张医疗床边上。 施言不自在的往一边挪了挪。 瑞贝卡扫了一眼摆在一旁已经吃空了的食盒,挑起柳眉笑了:“还是你乖,每天老老实实进食,我家那个就一点都不省心。” 她好像把施言当做可以闲谈的对象,两条修长的腿轻轻摆动,偏着头对他笑:“说起来,你一点都不关心小游酒的状况吗?” 施言其实更想问她“这几天你去忙什么了”,就是不想被她直截了当问到和游酒的事情。 自从知道瑞贝卡是游酒的母亲后,施言觉得再跟她谈起游酒,总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之处。 “他是你儿子,你总不会过分亏待他。”教授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眸,半晌才难堪的道,“……反正我自己也自身难保。” “这嘛……儿子不听话,为人父母的就得好好管教管教。”瑞贝卡竖起葱白手指,笑容可掬的摇了摇,“游酒没有你这么乖,他闹绝食呢,什么都不肯吃。光是摁着他吃东西,我们就用了五个保镖,其中一个差点被他打残。你说,这么不省心的儿子,我把他关起来是不是理所当然?” 施言垂着的眼睫微微一动,他想问游酒现在怎样了,又生生忍住。 教授抿着唇,低头只看着自己腿上的笔记本,不接她的话。 瑞贝卡见他不肯流露自己的关心,笑了笑转移话题,视线也跟着落在他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上:“——至于你,施言教授,你可不是自身难保。你的推导公式非常有价值,我们经过讨论,觉得可以展开临床实践……唔,这两天已经派上了用场,目前辐射尘二阶实验进展相当顺利。” 施言猛地抬起头来,他露出惊愕的神情:“你们从哪里看到……”他猛然刹住话头,惊愕的神情转变为了苦笑。 是啊,他真是傻掉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没有监控? 瑞贝卡看着他,笑道:“你看,我说过我们是同一种人吧;身处怎样的环境,都根本不会影响到你做科研的热情。——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看看,新人类研究中心数十年来的实验样品?保证是你此生没有见识过的珍稀样本,每个的性状都大不相同,足以令任何一名基因学、遗传学或人类生物学的资深学者目眩神迷哦。” 瑞贝卡非常擅长看穿人性的弱点,她一下子就拿捏住施言的关窍,充满诱惑的口吻,说出的话无一不能戳中施言死穴。 施言几乎是立刻就心脏砰砰狂跳起来,他想起在游学正留下的那片密匙里,所看见的那一排排冷冻舱体中的人们,想起那名年轻轻轻,却像被吸干/体/液一般枯朽衰老的女子…… ——以及瑞贝卡说过的,那个非常重要的,“初号实验体”。 作者有话要说:   瑞贝卡:我儿媳妇可乖,我要把所有好的都给他,还要支持他做研究!^O^ 游酒:差别待遇是不是有点大,我还在笼子里关着呢??你们这是看不起体力劳动者吗? (摔) ☆、89、活体实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含有部分不适情节,观看慎, 本章含有部分不适情节,观看慎, 本章含有部分不适情节,观看慎。 以及作者反对一切非自愿的人体实验。 谢谢铁板烧汁茄子的地雷! 89、活体实验 施言被瑞贝卡牵引着走出那间房时,才知道软禁了他五天五夜的房间的真正用途。 从两名看守他的黑衣男人身边经过时,他回头看了眼挂在门页顶部的银色匾牌,上面写着“存活受体观察室”——这根本不是一间用来住人的空房间。 他跟不知数目的实验体曾经待在同一张床上,抚摸过同一片墙壁和家什,呼吸过同一间房的空气。 这项认知,让施言的胃部开始剧烈痉挛起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感直直涌上他嗓子眼,施言耐不住的想干呕,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瑞贝卡似乎并未注意到施言的异常,她快活的拉着他的手,就像牵着小时候的游酒过马路一般兴高采烈,毫不设防。 因为穿着极高的鞋底的关系,瑞贝卡比施言只矮了半个头,走在他身边亲昵拉手,远远看背影颇有些郎才女貌。 是以当她牵着他,通过一重重戒备森严的守卫时,负责看守的黑衣人居然一个也没认出来这个身材高挑颀长,穿着便服的男人,居然就是上头明令抓捕进来的入侵者之一。 施言不声不响的跟着瑞贝卡进入那架全景式的通透电梯,瞥见面板上用四种不同颜色标示了不同的停驻平台。他和瑞贝卡目前所处的这层由蓝色按钮代表,蓝色按钮的上面是绿色按钮,其下分别是黄色和红色。 瑞贝卡按下的是黄色按钮,足可容纳二十人宽裕站立的电梯缓慢沉降。电梯外,黑黝黝的山壁贴着纳米材料制成的透明电梯罩子,就像从人的鼻尖擦过,逼仄而阴森。 这个研究中心果然是设在地下,施言看着那些地质年代不知多么久远的褐黑色岩层体,暗想建成这样一个实验基地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又是从什么渠道与其他地方——譬如那些居住着对这里情况一无所知的正常人类的地下城——保持联络,获取物资的呢。 游学正在密匙里说他想将NHP中心的真面目公布天下,让仅存的人类获知真相。 然而从这里的森严戒备以及各种高科技技术手段看来,即便它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又有谁能拿它怎样? 如果游学正还活着,他或许能动用他的影响力和在联盟会议的地位做些什么;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有一身莽勇的游酒,如何只身对抗NHP中心? “到啦。” 瑞贝卡轻快的声音打断了施言不知何时漫游得无边无际的思绪,他微微吃了一惊,发现电梯已经停靠在了一个黄色门洞的出口附近。 瑞贝卡还紧紧拉着他的手,女人的体香和如影随形的药味在施言鼻间打转。 其实并不难闻,却能勾起施言回忆起那间“存活受体观察室”的不快。他极其不自在的缩了缩自己的手,低声道:“博士,请您松开我好吗。” 瑞贝卡反而把他的手抓得更紧,嫣然一笑:“我牵着你,一会看到什么你就不会害怕了。跟我来。” 从电梯出口转过弯,迎面就是一条长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的走廊,笔直通向黑黝黝的没有光线的某个地方。 这条长廊两侧是一间又一间上着锁、用铁门密封而没有窗口的房间,头顶是一排排为了节省光源,只在人经过时会亮起来的白惨惨的冷灯。站在走廊这头,能清楚听见从一扇扇铁门后方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呜咽和撞击声。 施言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出这么多汗。 在听见那些呜咽、抓挠和闷哼声时,他被瑞贝卡抓住的掌心缓慢的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手心变得濡湿黏腻,非常难受。 瑞贝卡是戴着医用手套的,所以施言接触她时心理抵触情绪没有那么大。 但此时,那层薄薄的塑胶层仿佛再也起不到它应有的阻隔作用,女人身上的热度、香气、药味,一股脑直冲施言身上侵袭而至。他再也忍耐不住,另一只手抬起,紧紧捂住了口鼻。 瑞贝卡的心情很好,一点没有因为施言这个举动而觉得自己受到冒犯。 她从左至右,把那些小房间指给施言看,告诉他:“就是这里。虽然都是半成品或接近半成品,但已经是经过精挑细选,闯过了无数道关卡的呢。” 她走到走廊右侧最近的一间房间门口,手指行云流水的在一侧面板上按了几个数字。 沉重的铁门随之吱嘎吱嘎的升起,露出后面足有3层防弹玻璃那么厚的透明障壁,和障壁后稍矮半米、却有汽车轮胎那么厚实的一圈又一圈铁丝网。 她站在门口,冲施言招招手。 教授迈着僵硬的步伐,慢慢走到她身边,朝房间里看去。 起初他以为房间里是一片纯然的黑暗,没有开灯。 随着眼睛光感的逐渐调整适应,他才发现透明障壁和铁丝网后的那一片充斥着房间的黑暗,原来是又黑又长的人类毛发,浓密的塞满了整间房。那一大团分不清头也分不清尾的毛发里,塞着一双眼白大于眼黑的眼睛,没有睫毛,就那么直勾勾的从里面瞪着他,也不眨眼,眼球上爬满了鲜红血丝。 瑞贝卡把房间光线稍微调了一下,施言终于找到在那双眼球下方,连着一根勉强可以说是人类脖子的管子,再下面是一个或许是身体的肉球,圆圆滚滚,像没有来得及发育出手脚的胎儿;从肉球的毛囊孔里,蜈蚣般钻出一根根粗壮的毛发,每根毛发上又分枝错节的长出更多毛发,再这样无穷无尽的生发下去。 这东西的五官都退化了,施言找不到它的脸所在位置,只能凭借那双肿胀的眼球来判断这应该原本是个人。 那双眼球看到施言和瑞贝卡的一刻,就开始迟缓的带动着肉球般的身体朝门口撞,却被从自己身体里产生出来的黑色浓密毛发阻隔住,就像漂浮在无处借力的棉花团里,绝望的拨动着根本拨不开的软性障碍。 “阿修罗散发的辐射尘,最先辐射影响到的就是人类身体最脆弱、最易脱落的部分。我们的研究人员认为,这或许是辐射物质得以入侵人体的一个突破口。所以我们着手加固人体毛发生长,想要看看有没有可能避免感染的加剧。” 瑞贝卡凝视着那团徒劳无功,一次次在自己的毛发里翻滚、拉扯的肉/体,叹了口气,“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成功了,能够保持正常理智,不被丧尸化;但身体其他机能全部退化了,所有器官都沦为了只为这一个特性服务。” 她耸耸肩,关闭了面板,抬升的铁门又徐徐落回原处,把那双充满血丝的骇人眼球阻隔在无人问津的门后。 施言怔怔道:“那就这样结束,把它……扔在这里面不管?” 瑞贝卡亲昵的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这是宝贵的实验体呢。我们会在它毛发生长的不同阶段,把它送到地面去接触不同剂量的辐射尘;有一次还剃光了它全身毛发,看看暴露在地面多久能长出来——这些数据非常重要的。” “……” 又一扇铁门徐徐抬起。 厚重的玻璃后方,一具丧尸流着腥黄的涎水,猛然朝施言撞来,烂了个洞的下巴磕在晶亮的玻璃上,掉出两颗黑烂的牙齿。 发现根本无法扑咬到眼前的活人,那个丧尸转过头颅,猛然朝自己右侧咬去——它侧过头,施言才猛然发现,在它右边肩膀处,竟然还长着一颗正常人类的头颅。 那是一个不到三十的亚裔男子,面貌还很年轻,却充满疲倦和厌烦。 那颗正常头颅和丧尸头颅脖子上各有一根长长的项圈,当丧尸想要啃咬到男子时,两根项圈同时剧烈发光,把丧尸电得张开大嘴,凝滞当场。而那正常的头颅终于转了过来,面向施言,黑色的眼珠里流露出死灰的神采。 他张了张口,对施言用口型说“救我……” 瑞贝卡道:“连体婴。右边这个很幸运,选中他作为正常实验组;他的兄弟就没这么好命了。科学嘛,自然要有人牺牲。” 施言顺着这两个连体头颅往下看,看见的是一具腐坏了一大半的身躯,肠胃有一大半搭在外面,流着滴滴答答的体/液。 他喉头发紧,耳朵嗡嗡的响,再抬起眼和那个正常的亚裔男子头颅对视时,只觉得像看一个荒诞的黑色幽默。 “共用一套器官,一套消化吸收系统,既然辐射尘感染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头颅保持清醒……”而那又是多么绝望的清醒。 瑞贝卡唔了声,笑了:“的确非常艰难,所以其他的连体婴都双双感染了,只留下了这一个。得亏之前打下的基础好,他撑了三年多了。” 她关闭了面板,把那具半人半尸的实验品遮挡在了铁门后。 施言抬起沉重的脚步,跟在她身侧。 瑞贝卡就像一个最为恪尽职守的博士生导师,逐一给自己的爱徒展现多年来的心血研究,督促爱徒记下她每个心血背后的闪光点和需要克服的问题。一扇铁门开启又一扇铁门落下,施言记不清自己跟着瑞贝卡走了多少房间,又看了多少已经不能称为“人类”的实验品,他们无一例外都曾经是活生生的健康人类。 当施言在最后一间屋子里,看见挺着超出正常孕妇三倍大的肚子,却是个成年男性,而他原本是下/半/身地方却被替换安置上了宛如吸盘般密密麻麻的触手时,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撑住自己双腿,吐了。 瑞贝卡笑眯眯的在他身边俯下身,给他拍背顺气。 安慰他:“没事,第一次都这样。我带的那些研究人员,还没一个像你这样能撑到最后的,你已经表现很好了。” 施言吐得浑身都在痉挛,肠胃里已经再没有东西可以吐了,往外呕出来的都是清水,却仍然制止不了那一波波涌上来的反胃。 他想说什么,却完全无法问出口来,而瑞贝卡善解人意的回答了他:“……是的,P352号肚子里是人类胎儿。末世的女性资源太珍贵了,且不说需要好好保护她们;光是幸存的女子数量,也根本无法满足残存人类繁衍的需要。所以有条件的男性,我们也要利用起来。” ☆、90、决意 90、决意 铁门后的抓挠、撞击和呜咽声仍然断断续续在传来,有了鲜明的视觉震撼后,再听见这样的声音,愈发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施言撑着墙壁,勉强直起身子,只想快速通过这条长得没有尽头的走廊,回到他那间囚室去——哪怕是曾经有实验体在里面待过,也认了。 他垂着头,栗发软软的落在颊边,脸色苍白,叫人看了无端心生怜爱。 瑞贝卡对这个耳闻许久的天才教授老早就抱有非常浓厚的兴趣,如今看他冒着性命危险跟游酒前来这里,私心里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她以慈母般的温柔轻轻替他拂开垂落的发丝,和蔼的问:“再往下一层就是初号实验体在的地方了,安全级别非常高。你想不想也去看一眼?” 就像问小学生“想不想去春游啊”一样的诱哄语气。 而不论是施言的大脑还是心脏,都一致认同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畸形的、纯粹沦为折磨工具的玩意了。他很奇怪自己的这种心思,自己比之从前似乎感情用事了不少,无法做到绝对理智客观的去看待事物——若是还在死亡峡谷基地时,他即便看见类似的实验体,也会以“既成事实”的冷漠心态来对待它们,而不会像此时此刻看见它们一般反应如此剧烈。 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 他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咬住了下唇。 瑞贝卡叹了口气,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 她其实很想看见施言发现“初号实验体”的真实身份时的表情,毕竟只有从亲近或者熟悉的人身上,才能挖掘出一个人到底有没有为科学牺牲到底的觉悟。 施言是个好苗子,他客观,镇定,由于幼年经历,对人性和感情的体悟远不如寻常人那么脆弱,也不容易大惊小怪的情绪化;只要稍作培养,他很有希望成为NHP中心独挑大梁的人物—— “没关系,不急于一时。”瑞贝卡按捺住心底的失望,笑吟吟的摸了摸他头发,“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今天看到的这些实验体,其实我们有在做一些新的对照分析,很快就要启动下一轮计划;你反正一个人待着也没事做,我让人拿它们的资料给你到房里看看。” 施言嗯了一声,既没首肯也没拒绝,反倒是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轻声道,“我……可以见见游酒吗?” 这是他被关押以来,第一次主动提起游酒。瑞贝卡刚刚还难掩失望的眼底蓦然掠过一抹亮光,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关心则乱,这个看上去冷静从容的年轻教授,一直以来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让人拿不准他的最终抉择;但如果游酒,已经能够算作他的弱点…… “也行。”女人的口吻里可以听出明显的愉悦,漂亮的眸子半弯起来,她又去牵施言的手,“那孩子太倔强了,你替我这个做母亲的去哄哄他罢。” &&&&&&&&&&&&&& 走进那个悬挂着大量金属囚笼的穹顶房间,施言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大片黑压压的森林,头顶那些鳞次栉比一层盖一层的笼子就是枝蔓丛生的树干,彼此遮挡,把阳光阻隔在森林圈之外。 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适应了这里面黯淡的光线,也终于看清那些鸟笼状挂在半空的囚牢里面,各自都有活物在蠕动。 瑞贝卡竟然把游酒关在这种地方。 机闸在头顶嘎吱嘎吱作响,随着钢铁做成的链子缓慢下移,其中一个牢笼轰然落在地面,震起一阵尘土。牢笼底部和地面相触的刹那,瑞贝卡拧亮了一旁的探照灯,瞬间约有1000瓦的强烈光照,像舞台灯光般霍然照亮了笼子内部,和里面蜷缩在一角的人。 探照灯打开的一瞬,瑞贝卡立时调低了亮度,但施言强忍着眼睛的不适,还是看清了游酒的样子。 他用手臂遮挡着强光,手臂抬起的那一面上满是血痕;身上穿着的靛青色棉布衣物皱成了一团,可以看见激烈搏斗拉扯过的痕迹,与其说是穿在身上,倒不如说是暴力套在身上的结果;好几天没有打理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脖颈,乱糟糟的就像顶着一蓬鸟窝;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还渗着血口。 尽管探照灯调整到了适合眼睛睁开的亮度,游酒还是紧紧依偎在他那张狭窄的行军床旁,不动,也不抬眼朝这边看,仿佛无声无息的幽灵。 施言整颗心都揉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拉扯,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不抱什么希望的,转身向着一旁的瑞贝卡,低声请求道:“你打开笼子,让我进去。” 瑞贝卡果不其然的摇了摇头,干脆利落的拒绝:“太危险了。” 她引着他走近笼子边,宽慰的道:“你就在这里哄哄他,——小游酒,你看谁来了?”她用温柔的,母亲的口吻唤那笼子里的人,还轻轻碰了碰栏杆。 ——就像逗引关押在动物园里的狮子。 施言这么想着,缓慢的半蹲下身来,和笼子里抬起头的游酒四目相对。 明显可以看见男人方才还波澜不惊的眸子猛然一缩,抬了抬身子,像是想扑向前来,确认到底是不是施言本人;但他只仅仅挺直了脊背一瞬,立时又按捺了回去,仍然保持着那个蜷缩在床脚的姿势,动也不动的凝视着施言,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片刻后,施言感觉得到游酒始终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一些,眼底的焦灼也散去了。 他在确认我有没有受伤。 这个掠过心头的认知,让施言本来就被揉成一团的心愈发酸涩苦楚起来,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一些,想要把手越过栏杆触及游酒脸面:“游……” “不要动。”男人忽然不耐的大声喝止,施言乍抬起的手指僵在半空,然后听见游酒低低道:“……栏杆上有电。” 他把双手摊开给他看,掌心上到处是烧灼焦黑的痕迹。 施言几乎无法维持镇定自如的表象了,他半蹲着的身形又矮了些,竭力想靠近游酒一点,但后者给他展示了被高压电流惩治的成果后,就把手收了回去,不再看他。 瑞贝卡就在旁边看着,游酒和施言之间的气氛让她颇觉玩味——这两人虽然非常明显的彼此牵挂,却一点不像是心心相印的恋人,好像有层隔阂压迫在他俩之间,就是不能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 她听见施言小心翼翼的说:“你……你好好吃饭,保重身体,我现在很好。” “瑞贝卡毕竟是你亲生母亲,她关你一时,不会关你一世。这里的东西比我想象中更多更广,返回地下城的意义已经不大……等他们把大丹送来,我要潜入这里的目的就能达到了。我很感激你这一路的相陪,游酒——” “所以你现在,已经向瑞贝卡投诚了?” 游酒打断了他。 施言默然的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里微波流动,无数话语涌至唇边,却无从启齿。 他和游酒咄咄逼人的目光相接,许久,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良心的负荷,把脸侧向了另一旁,避开他的视线,等同默认了游酒的质问。 游酒沉寂了许久的心脏再度刺痛起来,就像他看见施言取走荀策的血,看见施言紧紧攥着他那个宝贝的背包,看见施言抛下谷晓婕不顾那般的疼痛,一次复一次,那些刺痛一场场叠加,像冻至零度的冰水,一股脑将最后的期望和侥幸悉数浇灭。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也是没有说出责难的话语,只是疲倦的想着,早该如此,原该如此。 他怎么那么一厢情愿的以为,施言多少因为自己发生了改变。 “你走吧,也不要再来看我了。”游酒最后说,他嘲讽的笑了笑,“你跟瑞贝卡那么像,你比我更适合当她儿子。” 然后他背过身去。 “——我们就到此为止。” 瑞贝卡大概也跟游酒劝说了好久,说了些他冥顽不灵或者不乖巧听话之类的抱怨,施言耳里一个字也没听见,只反复回荡着游酒最后那句,我们到此为止。 直到恍恍惚惚走回自己的房间,手头被塞了一大堆研究资料,身边堆满了各个实验体的图像设备存储器,下意识的机械的做完了他那份清单整理,甚至还跟瑞贝卡探讨了半个晚上第二天要如何开展全新一轮的对照组实验。 临近休息时分,施言躺回他的床上,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耳边滴滴答答,飘过来飘过去的,还是只有游酒那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复个健~~ 新年快乐!! ☆、91、配偶计划 上 91、配偶计划 上 荀策身体修复基本完毕后,人还没醒,就被移到了与外界隔绝的更深一层的地下。 皇甫谧只是出去收拾了一下荀策随身物品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原本盛放着荀策的舱体已经被搬离,原地只剩下一个突兀的凹陷大洞。 那些曾经从四面八方连接着舱体的管子也都从设备上抽离出来,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像只大章鱼被斩断的无数条丑陋触手。 “他人呢?” 皇甫谧抬手就揪住邻近一名研究人员的衣领,那人正在从地上一条条费尽的拖走还在往外渗流液体的管子。 他像个钉子一样钉在这里整整九天,鲜少阖眼,固执得怕人,从上到下都知道这个公子脾气的人惹不得。 那研究人员欲言又止,不说吧,皇甫谧其实也挺可怜,他们都知道那个初号实验品是他哥哥;说吧,又违背了原则,恐怕泄露NHP中心的最高机密。 “初……他被送去进一步康复治疗了。”挣扎半天,也只敢吐露这一点。 皇甫谧揪着他的手又紧了些,暴躁的问:“所以送去了哪里?” “送去了……下一个项目计划里……” 皇甫谧敏锐的竖起了耳朵,脑海里模模糊糊掠过瑞贝卡当初随口提及的一句话。她当时说,“格式化”完成后,立刻启动“配偶计划”。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比“格式化”听上去更加让人觉得不舒服。 “配偶计划?”他问,被他揪住衣领的研究员眼神飘忽,就知道自己猜中了,“那是什么项目?做什么的?” 那人为难得很,任凭皇甫谧揪得他快喘不过气,也不肯吐露分毫,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越这样抵死不从,皇甫谧心头越是惊恐,无法揣度这个拿活人做实验的新人类研究中心到底能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他这几天也被迫接触了不少跟荀策相同命运,但明显没有荀策运气好的实验体,通过监控器看见那些关在密封房间里的东西;那些东西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只是一摊或一团还在呼吸的玩物——他决不允许荀策也变成那副模样。 “你如果不说,”他一脚踩在地面几条纠缠在一起的管线上,靴后跟狠狠从既精密又脆弱的仪器上碾轧过去,发出难听的嘎嘎声,“这些东西你也不用再拾掇了,我给你省点事。” “——你就别为难这些可怜人了,他们都签有保密协议的,皇甫少爷。” 瑞贝卡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皇甫谧转过身,看见她时愣了一瞬,目光在注意到她身边站着的人后,更是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施言戴着他那双掩饰了所有喜怒哀乐的无框金色眼镜,静静的站在瑞贝卡身侧,一只手放在口袋里,带着就像过去每次皇甫谧看到他在死亡峡谷基地里出现时一模一样的神情,整个人冷淡而平静,面无波澜。 “施言……?” 无怪乎当时那个小型的通讯器在响,施言果然也在这个地方!! 皇甫谧只来得及狂喜了一秒钟,他扔下那个研究员要向施言走去时,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迈出去的脚步又停滞在了半路。 就在这一犹豫的功夫,他看见了施言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心里拿着厚厚一沓文件资料,封面上隐隐约约写着“NHP”三个字母。 不仅如此,施言看着他的神情,一点也没有看见曾并肩作战闯过生死的同伴时那种激动,更像在看一个无关既要之人——而且他身边并没有游酒。 皇甫谧只觉得有股寒意顺着脚底往心里爬,他盯着施言,语声酸涩,“你竟然……” ——他们都被施言利用了,施言来到这里,就根本没有打算过要回去!! 瑞贝卡指挥着身边的下属继续去搬运那些被丢弃在地面的管子,一边饶有兴致的观看皇甫谧,只见他僵硬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瞪着施言,像是被他的出现所震惊。 施言道:“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实验项目,荀策不会有事。” “你已经知道了?”这话成功的重新激活了皇甫谧,他的语声不由得激动起来,“你知道他……他是……” 教授凝视着他,目光中终于有了点怜悯。 一个人的身世转化竟能够如此巨大,当他看见在舱体中沉睡不醒的红发男人,还以为他和游酒一般被关押了起来,最多是因为他的体质殊异,而换了一种禁闭方式;当瑞贝卡告诉他,这就是“初号实验体”,是NHP中心引以为傲的、多年前就放出去作为普通小孩养在皇甫瑞身边的重点观测对象时——所有关于荀策的疑问,在那一刻都冰释云消。 皇甫瑞电脑里关于荀策的那么多照片资料、皇甫瑞所说荀策“经常生病是因为他需要接受治疗”、荀策异于常人的可怕恢复能力、他体内从小就被放置的特殊监控定位器……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检查了荀策的身体机能,在被丧尸严重感染到四级程度,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会回天乏术,只有等死一途的情况下,荀策奇迹般的痊愈了过来。 除去记忆被抹得空白之外,他干净、健康得就像全新出厂的一台精密仪器,以往种种伤痕与感染全部不见了。 超高自愈能力,不惧怕丧尸,体能和肌肉爆发力趋向百分之两百,他已经是个无限接近于完美人类的躯体。 无怪乎瑞贝卡视他为中心最珍贵的数据,也无怪乎,他们如此急于给他寻找交/配对象。 把完美的基因尽可能多的流传给下一代,繁育出最适合末日生存的新式人类…… “施言!” 皇甫谧提高了的声调把他从走神中喊了回来,施言一个激灵,惊觉皇甫谧已经被几名黑衣制服的男人客气而有礼的控制在了一旁,防止他继续骚扰研究人员捡拾实验器材;而皇甫少爷还在不屈不挠的冲他嚷,“我有权利知晓关于他的一切,你心里清楚!不要给我装死!——你给我回来,带我去见他……” 瑞贝卡对那几名保镖道:“董事长命令,送皇甫少爷回房间休息。” 施言注意到她还悄无声息的对旁边的研究员做了个注射的手势,心知皇甫谧怕是要被迫睡上好一阵子,直到配偶计划顺利实施了。 &&&&&&& 四名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女子闭着眼眸,赤身裸体躺在手术台上,身上裹着一层保鲜膜一般的特殊材料纸;年纪看起来均是二十上下,皮肤白皙,轮廓鲜明立体,正值从少女向成熟女性转变的最佳年华,每个人都散发着令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虽然紧紧阖着眼,不省人事,但丰满的胸脯微微起伏,嘴角上扬,似乎都在做着什么美梦。 瑞贝卡把这四名模样俊俏的女子逐一打量了一遍,叹了口气,扬起眉毛问皇甫瑞:“……怎么都是白种人,没有亚裔女性吗?” 皇甫瑞端端正正的靠坐在他的大皮椅里,皮椅正对着手术台上那一字排开的玲珑躯体,男人以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一一流连过那些女子,漫不经心的道:“你也知道现在女性资源多么珍贵。要不是那个叫谷晓婕的女上尉死在了水池里,我原本打算把她也弄进来,让他挑选的。” 施言眉心一跳,捏着一沓文件资料的手指不由自主抠紧了。 他们此时处在一个酷似冷冻房的地方,气温零下二十度;房间里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皮衣,眉毛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呼出的气体都是白色的,带着颤颤巍巍的寒意。 皇甫瑞似乎留意到了他细微的僵硬,带着笑意扫了施言一眼:“好久不见了,施言教授。瑞贝卡博士说你和她差不多算是一家人……我该说恭喜吗?” 施言紧紧抿着唇,没有开口,瑞贝卡笑吟吟替他道:“别拿他打趣,我们说正经的。”她指了指那四名昏睡不醒的女子,道,“这几个经过检查,身体条件是很好,但关键在于,配偶计划具有排他性,最终只能确定一个受体。” 她问皇甫瑞,“你有没有比较偏好哪个?一旦初号实验体选定了配偶,除非再次将他格式化,否则无法中途更换他人。但是格式化所需消耗的资源太多,短时期内中心无法支持再重新返厂他一次,所以务须慎而再慎。” 她谈论的初号实验体是游酒此生最好的伙伴,施言恍惚想着,游酒如果听见自己的母亲如此谈论荀策,他会不会当场就暴走。 皇甫瑞做出深思的表情,却转头问施言,“施言教授怎么看?以教授的审美,哪个更适合作为未来新人类的母亲呢?” “……” 施言根本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幻觉中那名年轻的女性上尉军官也跟这几名无辜的女子一样,并排躺在手术台上,无知无觉的任人挑选,犹如牲畜市场里待卖出配/种的母牛。 他咬紧了后槽牙,尽量维持声音平静冷漠:“让初号实验体自己挑选不就成了?是他的选择。” 哪知他这句话居然引起了瑞贝卡和皇甫瑞同时轻声发笑。 瑞贝卡爱怜的拍了拍他手背,“傻孩子,他连自主意识都被抹去了,哪里还懂自己挑选伴侣?——你知道自然界有种雏鸟情节吧?当他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那个人,就是选定的配偶啦。” ☆、92、配偶计划 中 92、配偶计划 中 被两个人用小担架合力抬进来的黄金猎犬,还没来得及松开绑在它身上的绑扎带,蓬松毛茸茸的尾巴就欢快的摇了起来。 大丹歪着脑袋侧躺在担架上,拼命伸出舌头舔施言的手,毫无掩饰的释放着暌违多日再见到主人的快乐。湿润鼻头反复蹭着施言手掌心,传来温暖的濡湿感,就像小爪子啪嗒啪嗒踩在雪地上那样叫人心里痒痒的暖暖的。 施言紧紧的抱住它的脖子,把脸埋进黄金猎犬软乎乎的皮毛里,无言的安抚了它一会。 随即站起身来,示意其他人将大丹运送进实验室去。 大丹还想跟主人继续亲热,尾巴疯狂的摇摆着。施言拍了拍它脑袋,轻声道:“不要急,等你康复,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目送黄金猎犬被抬进经过精心组装的一间小型实验室里,那里有检测大丹生命体征的各类仪器,有经过确切临床数据证明能够用于抗肌体衰老的最新型药物,也有这些时日来他埋头研制出的足以压抑大丹体内反噬病毒的抗体。 NHP中心这几十年来的实验数据,此时都尽在他手中,瑞贝卡允许他随意调看。 条件是他必须加入她的三个重大项目,包括在15日基础上进一步延伸的地面生存时间、男性人造繁衍和初号实验体的基因序列重组。 当然,荀策作为这些年难能可贵培养出来的一个终极实验结晶,不会对他本人直接进行基因重新编辑;而是利用他身上采集的数据,在超级电脑里开展上亿次的排列组合,再把超脑无法直观展示出来的基因数据输入到新的实验品——如寄生胎——身上,观看后续表现。 这三个项目都是瑞贝卡直接牵头负责,无论哪一项,都足以花费一个人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 她是不打算放施言离开这个NHP中心了,这一点,教授也心知肚明。 大丹已被妥帖安置来了他身边,他在这世上本也没有什么牵挂。 ——如果不是游酒…… 游酒依然很倔强,瑞贝卡每日都会和施言共进午餐,然后就会叹着气告诉他,那个不省心的儿子昨日又跟送饭的看守起了冲突,今天又被打了一顿强行灌了流食,怎么都不肯好好的服从安排。 “游学正把他养得这么野,一点都不像我离开时那个乖孩子了。”女人殷红的嘴唇咬着半边勺子,怏怏不快的对施言抱怨,“我原本想着等小游酒乖一些,就把他放出来,你俩也能进一步交流感情不是?” “……” 施言低着头在自己碗里扒拉饭粒。 他吃的东西很少,也很少在用餐时候说话,都是在听瑞贝卡一大半时间说项目上的事,小半时间谈谈游酒。 但听见她说“交流感情”,心底还是无端刺痛了起来,教授慢慢的说:“瑞贝卡,我同你儿子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种话以后莫说了。” 瑞贝卡耸了耸肩,笑了起来,嗔怪的看着他:“这就别扭了?他说的那些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男人嘛,多的是有口无心。没事去哄哄他,跟他好声好气说说话,天长日久,他总归要软下来的。” 她倒是一点没有自觉,面前这个也是男人。 施言欲吐槽又无从吐起,只能继续闭嘴,默默吃他的饭。 瑞贝卡把她那份牛排吃完,盘子推开一边,优雅的拿餐巾纸抹了抹嘴巴 ,续道:“初号实验体的筹备工作已经做好,今晚7:30就要实施配偶计划。你要不要来见证新人类之母的产生?” ——说得好听,不过就是像蚁后蜂后一般的繁殖工具。 施言道:“那对连体人的情况有些不稳定,我接下来应该都会跟组里的人检查他们的器官衰竭情况。你和皇甫瑞在就行了。” 瑞贝卡哦了一声,“那对连体人还有什么好观察的?三年多了,该取的数据都取完了,何必浪费时间。” 施言温声道:“器官共享相互间的影响是研究得差不多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把二者进行分离,循序渐进的推进连体部分的切割手术,就能观察到受感染的肌体分隔到何种程度时,才能保持正常那一边的存活和意识的清醒。我和连体人的项目组组长讨论过,他觉得有点意思。” 女人灼灼目光望着他,想从他眼底看出些什么来。 但教授目光始终温和平稳,看不出丝毫人道主义的怜悯之情,一派公事公办的冷静。 “这件事以前有人提过,”瑞贝卡笑了笑,“只是我和皇甫董事长觉得价值不大。将死之人,再去救另外一半,只怕投入过多,而回收价值过低。” “谈不上救。”施言也温和的笑了,戴着白手套的十指交叉在一起,若有所思的道,“之前在狙击计划46里,游酒曾经砍下一名队员的胳膊,成功阻止了辐射尘的入侵。根据这个意外,我们计算出阿修罗辐射尘在血液和经络里传播感染的速度,但那是在人体还保持清醒的情况下。如今这个连体人已经全副躯体受到波及,只剩一个头颅由于用药物阻断,保持了人类意识;如果我们能够把他二人成功分离,将辐射尘从全身转移到另一侧,或许能够进一步延长人类受感染后的存活时间——这不是你手头最初那个项目的用意吗?” 女人轻轻点了点他鼻子,亲昵的笑道:“好罢,施言教授,想象力终归也是开展科研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素。你有这个想法,我允许你去实践,只是莫投入过多精力,误了其他项目进度。” “我知道。” 他目送瑞贝卡轻快的从房间离去。门在她身后阖上,门外几名黑衣保镖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 即便是瑞贝卡和皇甫瑞默认了他加入他们的项目,仍然寸步不离派人看守着他。 施言垂下眸。 他袖口一枚模样酷似纽扣的通讯器此时轻轻闪了闪,以只有他能听见的频率,开始逐一跳动着复杂奇怪的数字密码。 这组密码非常古怪,不是国际通用的摩斯密码,或其他任何一组有迹可循的排列方式,更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随心所欲敲出的数字。 即便是自动检测器捕捉到了这些数字,也只会把它当做毫无意义的声波来处理。 教授挑了挑眉,用未放下的汤碗遮挡住了通讯器闪烁的微光。 他开始凝神听着那些密码传递的信息。 片刻后,修长的指节轻轻敲打起桌面,慢慢的以同样的组码方式回复。 “7:30,最底层,右一房间。” 那边停顿了约摸半刻,又急促的传来了敲击声。 同样是杂乱无章,仿佛毫无意义的字节,只从急促的闪动中可以看出对方的质问和急躁。 施言嘴角微微漾起一点笑意。 他又慢慢敲出了回复:“对,是我。不是游酒。他和荀策当年乱造的这种密码传讯方式,现在也只有你和我知晓了。去不去那里,信不信我,你自己选。” ——皇甫谧不知用什么方式,逃过了被强迫昏睡的境况,并且开始疯狂的通过通讯器试图联系上游酒;万万没想到联系上的居然是施言。 他原本以为游酒、荀策发明的那种古怪通讯方式,只有他能破解,哪里知道施言这个妖孽居然自从死亡峡谷基地那次,也默默的进行了长时间耗费精力的破解实验,并且成功的捕获了他在那头不断呼唤游酒的用意。 施言真的是个怪物。 这个人怎么能闲到这种程度,像他一样,花大把时间来研究那两个男人穷极无聊的密码沟通? 皇甫谧从自己房里悄无声息摸出来时,暗暗唾弃施言的心机。 ——这样想来,这家伙只怕是早在死亡峡谷基地时,就开始对游酒用心了。 &&&&&&&&&&& 走道上的灯光忽闪忽闪,偶尔有换班的白大褂从走廊上经过,彼此交谈一两句。 皇甫谧居住的房间是高级管理层所处的代表安全的绿色楼层,他爹的起居室离他不远;再过去一间是瑞贝卡的住房。 除了他们三间外,还有两间空置着,瑞贝卡这两天指使她项目组的人员来来往往的在里面搬运安置家什。 皇甫谧曾经偷听那些人闲谈,知道荀策在顺利完成配偶计划后,会被安置在其中一间。 配偶计划到底是个怎样的操作流程,他至今还未能得知详细。 瑞贝卡上次找人把他“请”回房后,嘱人给他注射安神类镇定剂药物。 皇甫谧着实也是心狠,他往自己风衣内侧别满了几排密密麻麻的别针,针头朝着肌肤,药物发生作用让肌肉松弛下来,躺在床上时,活生生给那几排尖锐的别针刺进血肉里,强行把他从昏睡中拉扯了回来。 他维持着这种假装昏迷不醒的状态,在被人喂食同样下了药物的饭食时,双眸紧闭的把东西咽下,等看护的人一走,转背就抠着嗓子吐进了马桶里冲掉。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挨了好几天,直到联系上施言,终于知道今晚7:30就是荀策要被实施配偶计划的时刻。 他闪出了走道,盯着监控镜头转动的方向,小心将自己掩藏在监控死角里,缓慢移动。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右耳垂上,闪烁着微光的红宝石耳钉。 其实就算施言不告诉他,他迟早也能凭借这个找到荀策。 只是那人现在的体温非常低,这套即时定位通讯系统全靠体温供电,信号断断续续,又在不断移动,清晰捕捉需要时间。 眼下,也只能相信那家伙给他提供的是真实情报,而不是联合瑞贝卡再摆他一道了。 “什么人?” 前面一名黑衣保镖听见身后脚步声,猛然回过头,却迎头撞上了什么硬物,眼前一黑。 皇甫谧把他拖进了楼梯间,迅速跟他交换了衣物,拉高衣领,匆匆往最底下一层走去。 他必须赶在这个黑制服的家伙被发现之前找到荀策,制止那个鬼配偶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知道很多人会希望完结后再来看文,但有人支持才是作者持续发电的动力所在 希望有空位的亲们还是多给点收藏和打分和推荐 ☆、93、配偶计划 下 93、配偶计划 下 皇甫瑞有些烦躁,他头也不抬的翻动着手下送来的公文,一贯运筹帷幄的脸上少见的现出了一丝不耐。 旁边站的一圈人都大气不敢出,一个个低着头看地,没人敢提醒他快到配偶计划启动的时刻了。 由于董事长一脸乌云罩顶,气氛凝结,本就零下二十度的房间里显得更冷了。 瑞贝卡把玩着手头的签字笔,目光一会儿从已然被平直竖起的四具手术台,转到宽大的玻璃幕墙后,静静沉睡的红发男人身上;一会儿又从那犹如坟墓般空旷阴冷的幕墙后方,再转到手术台上四名如花似玉的西方女性躯体,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审视着配偶计划的五名当事人。 她并不在意皇甫瑞烦心的那些事,地下城的食品危机也好人群暴动也好,和她有什么干系? 就像当年游学正问她,离开家庭,放弃丈夫和儿子,是否就能够达成她的预期目标。 她当时告诉他,你有你的事业,我也有我的追求。 ——各人管各人的烦心事。 皇甫瑞做他皇甫一脉掌控世界的春秋大梦,她埋头耕耘在她认可的伊甸园。 她转签字笔转得出神,掉到了地上,伸手要去捡,身边一个负手站立的黑色制服的小伙子比她抢先一步,替她拾起。 瑞贝卡心不在焉道了声谢,注意力仍然放在前方四名预备接受挑选的女性身上。 那替她拾起笔的年轻人借着趋身递笔的时机,悄无声息往手术台靠拢了一点。 皇甫瑞终于把那些只报忧不报喜的一大堆报告看完,烦躁得拧紧了眉心。 他在全联盟十一座地下城都有安/插眼线,目前暴/乱集中在三个地下城,诉求都在饮水和食物等基础资源分配不均上。其他跟他沆瀣一气的财团主虽然也在尽力安抚,毕竟各自都有小算盘,没谁当真想要牺牲自家实力去摆平这堆烂摊子。 而皇甫财团再如何根深叶茂,一则重点掌控的地下城只有几座,财团力量分布不均;二则他这次为了找回皇甫谧,以及确保荀策这个珍贵实验品的安全,委实离开地下城太久了些。缺乏他坐镇,很多事明面上是安排了下去,实际上却难以执行。 依这状况看起来,他在NHP中心不能久待了,必须亲自赶赴那三座地下城。 “还愣着做什么?”皇甫瑞对最靠近手术台的几名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喝道,“把人推进去。” 那堵玻璃幕墙采用的是单向透视玻璃,从皇甫瑞他们站立的位置,可以把幕墙后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而从幕墙后面无法看到这一头的情况。 这便于实时监控内部的情况,发生意外立刻进行干预;又不至于被荀策看到这边的人,影响到最终实验结果。 听到命令,立刻有人上去推动躺着女人的手术台。 台子本身重量加上沉睡的女性躯体,让这几具手术台推动起来颇有些沉重吃力,除了研究人员外,也有黑色制服的保卫搭手,井然有序的把台子一个个推进去,再照外面摆放的同样顺序一一摆好。 将一切布置好后,原本进去的人就陆续退了出来,把初号实验体和四名女性单独留在了观察室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推进去的手术台和正中稳稳当当睡在冷冻舱里的红发男人身上,并没有留意出来的人少了一个。 少了的那一个借着宽大的手术台身做掩护,闪进幕墙后方看不到的门背后,等那些进来的人离开,陆续从幕墙前方经过,堪堪遮挡了瑞贝卡等人视线时,有惊无险的贴地溜到了摆放着荀策的冷冻舱后方。 皇甫谧抹了把冷汗,躲进厚重又隔音的舱体阴影里,轻声喊荀策的名字。 男人自然是听不见的,他身上还连接着注射有安眠用药物的管子,神智尚处于昏聩。 皇甫谧听见头顶扬声器里传来皇甫瑞的声音:“把他们都弄醒。” ——弄醒?把荀策和那几个女人同时唤醒,是要做什么? 裹在女性躯体上的保鲜膜似的特殊材料纸像接受了看不见的日光照射,缓缓开始融化,化成水滴,一点一滴渗透进那几名白肤女子体内。 她们长长的睫毛轻微眨动,眼皮下的眼球滚动,一个接一个,慢慢把眼睛睁开。 与此同时,在这一片死寂的观察室里,皇甫谧听见自己身前,那个封闭着荀策的舱体也在慢慢开启,一片作为前挡板的透明遮盖罩抬升了起来。 男人的体温在缓慢而坚定的回升,皇甫谧右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钉,感应到了来自另一只耳钉开始运转的迹象,顿时轻快活跃的闪动起了讯号。 这讯号对观察室四周密布的监控仪器造成了声波干扰,一阵磁磁的杂音从好几处监测点凭空冒了出来。 “什么声音?” 瑞贝卡敏锐的察觉到了奇怪声讯干扰是从观察室传来,立刻转头对身边研究人员道:“观察室里不对劲,你们几个进去看看!” 然而她这声命令下了,十几个白大褂你看我我看你,唯唯诺诺,却是没有一个人往前一步。 此刻在他们眼前,玻璃幕墙后,关闭着荀策的舱体正在缓慢展开,而红发男人紧阖的眼皮正在一点点打开。 这个时候进去,要是正好跟他对上眼,之前所做的功夫岂不全部白费了? 瑞贝卡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命令有点时机不凑巧,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里面有任何异常,也只有等配偶计划顺利实施后再去查看。 她紧紧盯着里面的情况,能够听见皮带捆扎好的手术台上已然渐渐传来了窸窣骚动的声音,背对着他们的手术台也在发生细微的震动。 那四名被掳来、彼此陌生的白种女性意识逐渐恢复,发现自己被绑缚在竖起的冰冷手术台上,一个个开始慌乱而不明所以的挣扎。 皇甫瑞沉着的说:“不要慌,等他看见第一个……” “人”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皇甫瑞就看见从冷冻舱后闪出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身影。 那个身影背对着玻璃幕墙,整个人挡在了打开的冷冻舱和那四名女子中间,动作急躁的想要解开捆绑在荀策身上的连接管。 “!!!”皇甫财团董事长一下子出离愤怒,一拍椅子扶手猛然立起,毫不犹豫的从一边看呆了的保卫腰间抽出了手/枪,上膛拉保险栓一气呵成,枪口隔着玻璃幕墙牢牢对准了那个黑影的后脑勺。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荀策!” 皇甫瑞手肘一哆嗦,子弹飞了出去,打在了玻璃幕墙的右下角。旋转的子弹穿透进观察室,呼啸着打中了冷冻舱右后方的墙角。 皇甫谧左手拉扯着荀策身上杂七杂八的连接管,右手急慌慌的拍打着他的脸颊,逼迫他把睁开的眼睛,涣散而缓慢的聚焦到自己身上,低低的对他道:“荀策,你看看我,我来找你了。” 所有站在玻璃幕墙后的人都惊呆了,当看见那个昏睡了十多个日夜,好不容易被催醒的男人,睁开茫然的眼眸,一片空白的眼底第一个印入的是皇甫谧的面庞时。 浑然不知的谧总还在轻轻拍打荀策的脸颊,企图让他尽快从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恢复清醒;因为荀策浑身上下寸缕不着,他只好抓着他肩膀摇晃。而荀策给他越摇晃,眼神从迷蒙混沌慢慢变得越清明,继而变得锐利,似有千万根利剑藏在眼神深处,最终化成一道凶戾而残横的光芒。 他紧紧的盯着皇甫谧,眼中不再有他物,所有光亮在他眸底都聚拢在一起,凝成了唯一一个人的影子。 荀策猛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皇甫谧的手腕,手劲之大,顷刻就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一圈醒目的淤红。 皇甫瑞爆了句惊世骇俗的粗话,一张脸涨得血一样通红,吼道:“我他妈——还不给我把他拉出来!!!!” 所有人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拍开观察室的开门按钮,连滚带爬挤进了观察室,七手八脚去拉扯皇甫谧。他们后方,那四名白种女性不知所措的扭动身躯刚扭到一半,立时就被突然涌入的人群惊得忘记了挣扎。 皇甫谧听见身后门开启的声音,知道自己无可避免的暴露了行迹,还没想好怎么办,下一秒他就被好几个人抓手的抓手,按肩膀的按肩膀,犹如有一群慌乱的野牛在疯狂的往后拉扯他。 但是他的右手腕还被冷冻舱中的男人牢牢攥在手心里,并且那力度大得让人难以置信,像同时被十副手铐锁住,无法动弹。 两边的力量互相拉扯,夹在中间的皇甫谧苦不堪言,眉峰痛楚的皱了起来。 他痛楚的皱眉一瞬,荀策眸底厉光一闪,像小孩子撕扯碎纸片般从自己身上随手扯下那些禁锢住他的牵连管线,一脚踏出了冷冻舱。 他身躯上还冒着零下二十度的白气,反手抓住舱体打开的前挡板,轻而易举单手举起重达百余斤的冷冻舱,横头竖脑的朝着抓住皇甫谧的那群人扔砸过去,重重砸在最前方几人身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人体倒地的声响和哎呦呻/吟声同时爆起,而皇甫谧只觉后方抓着自己的力道一松,脚底一歪,便朝着荀策栽倒过去,被那人揽着腰,死死地扣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皇甫瑞:艹。 ☆、94、我的唯一 94、我的唯一 荀策一手揽着皇甫谧腰身,居高临下的睨着脚边倒了一地的白大褂和黑衣保镖们。 他俯视那些人的眼神很冷,黝黑眸子近乎无感情波澜的玻璃珠,最深处泛着金属般的碎金光芒。 皇甫谧给他紧紧按在怀里,脸贴在他赤/裸的肩膊上,心脏跳得快要飞出来。 他不确定这个配偶计划是否已被自己成功打断,把埋在荀策怀里的脑袋艰难抬起来:“荀策……” 男人低下头与他对视,眼底深处的碎金微闪,眯起眼。他没有回答他的呼唤,而是把嘴唇凑近皇甫谧发顶,轻轻吻了一下,继而把人搂得更紧,像是唯恐他长了翅膀从自己怀中飞走。 他力道大得不容抗拒,皇甫谧根本无法挣动,心底渐渐浮起一丝惶然。 荀策从前也曾经为了保护他而将他紧紧护在怀中,但那是安抚性的、兄长似的,他从未感受过荀策这种仿佛宣告主权一般,周身上下透着强烈占有欲的拥抱。 是什么地方出差错了? “小谧!你给我过来!!!” 皇甫瑞的声音怒气冲冲的扎进他耳朵,宛如一道惊雷在身边炸响,“别跟那个怪物待在一起!” 荀策仿佛听明白皇甫瑞口中的“怪物”是自己,而“小谧”是怀里这个人。 他挑了挑眉,大手胡乱揉了揉皇甫谧的长发,然后抬起一脚,一脚踢中最靠近他、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的一个保卫背部。 只听得几声清脆的肋骨碎裂轻响,那保卫惨叫都没叫得出来,就像颗炮弹般,顺着他的脚势直接砸中了玻璃幕墙。哗啦啦单向玻璃墙碎裂了一地,那身躯撞碎了玻璃墙仍然去势未减,像根离弦之箭,飞速扑向皇甫瑞。 皇甫瑞侧身一闪,身边几个人反应还算灵敏,同时抢上来挡住这颗“人肉炮弹”;然而四个大汉组成人墙,也未能挡住那个倒霉的保安,几个人抱着那个一路旋转的炮弹,连带着他们护着的皇甫瑞一道后飞了十米远,狠狠砸中了身后的监控台才停下来。 几个人四仰八叉的瘫倒了一地,皇甫瑞被压在最下面,胸口闷痛,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一阵气血翻腾,险险要呕出血。 等旁边的人手忙脚乱把董事长扶起来,再去拉扯那个倒霉的保卫,才发现他已然是当场咽了气。 见此情景,观察室里还躺在地上哎呦呻/吟的人,忙不迭的手脚并用往外爬,恨不得越快离开初号实验品越好;而观察室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抬起手中武器,对准了冷冻舱里他们一手制造的这个煞星。 瑞贝卡一巴掌拍开身边一名举起枪的保镖的手,斥道:“不准开枪!弄伤了实验体你们赔得起吗!” 她眼疾手快的拍下了关阖观察室大门的按钮,就看见沉重的铁门,在红发男人好奇的注视下缓缓阖上,只留下玻璃幕墙上一个巨大的洞口。 仍然捆在手术台上的四名女子,旁观了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惊骇得死死闭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以免引来和她们同处一室的荀策注意。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皇甫谧只来得及听见皇甫瑞喊了他一句,然后就是肋骨断裂、撞击声和随后的一连串惨叫。 他又挣扎着抬起头来,想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然而刚抬起头就被荀策低头亲了鼻尖。 然后,男人用有点拿不准的,仿佛刚刚掌握了一门外国语般生硬的声音对他道:“小谧。” 皇甫谧心头猛然一跳,愣在那里。 荀策看他没反应,歪了歪头。 他看着皇甫谧时的眼神跟他看观察室内外那些人的眼神判若两人,专注而温柔,就像全副注意力、所有的情感都依托在他一个人身上,哪怕身侧天崩地裂,他也能无动于衷。 荀策又很努力的喊了声:“小谧。” 皇甫谧眨了下眼睛,猛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胸口充塞着难以宣泄的痛楚。 他忘记我了,他想,不然他喊我的时候,为何这么犹豫、这么试探、这么……竭尽全力的用心? “小……”男人刚要张口喊第三遍,皇甫谧已然伸出双臂搂住他脖颈,眼角一点点泛起湿意,低低应了他一声。 旋即他就被男人欣喜若狂的,用仿佛要碾碎他一般的力道抱得更紧。 皇甫瑞撑着设备监控台,笔挺的西装到处是褶皱,风度全失,瞪着观察室里那两个相拥的人,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偏偏瑞贝卡博士饶有趣味的观察了好久,还在对他火上加油:“看来木已成舟,怎么办呢,皇甫董事长?” 皇甫瑞猛然把脸转向她,保养良好的脸庞一阵扭曲,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好半天,才一字一顿,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把他们,分开。” “选中配偶,下一步就是筑巢繁衍,根本无法强行分开实验体和他对象,流程书上写得非常清楚,董事长你也确认过无数遍啊。” 瑞贝卡唯恐天下不乱的摊了摊手。 皇甫瑞撑着监控台的手快要捏爆边角了。 千算万算,怎么也料不到皇甫谧会在那个时机点冒出来;也怪他自己手下留情,当时要是心狠一点,索性射穿儿子膝盖,哪来这么多屁事。 现在打又打不过荀策,也不敢冒着损毁实验体的风险启动高武力值的设备,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俩不可描述? “暂时只好先让他俩一块待着,谧总毕竟是个成年人,他分得清楚轻重。”瑞贝卡安慰他,“初号对别人下手凶残,对配偶却是言听计从。只要好好哄着皇甫少爷配合,除去不能产生后代外,其他实验应该可以照常进行。” 皇甫瑞一个头两个大,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无力感。 他瞪着自己脚边,先前看过的那些报告散了一地,似乎就是局面逐渐脱离他掌控的不详预兆。 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皇甫瑞没有反对,瑞贝卡亲身上阵,凑到破损的玻璃幕墙前,发出极小的声响,想要侧面引起皇甫谧注意。 她冲看过来的皇甫谧打着手势,示意他平和的从里面出来。她先指了指荀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表示要跟他解释前因后果。 皇甫谧看懂了。 他动了动身子,荀策立刻警觉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眼底的温柔霎时被凶戾的光芒代替。 男人蠢蠢欲动的跨前了一步,瑞贝卡慌忙后退。 “等一下。”皇甫谧拉住荀策的手。 他的掌心仿佛具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刚才还活像被侵犯了领地,气势汹汹要去杀/人越货的凶兽般的男人,奇迹般的定在了原地。 荀策把目光转回他,转眼间就变成了温驯的宠物,眷恋的拿脸颊蹭了蹭他。 皇甫谧被他一蹭,整张脸都浮起了淡淡的赧色。 皇甫瑞呻/吟了一声,他再也没有眼看下去了,心痛欲裂的转过身。 取得皇甫谧的默认后,瑞贝卡重新打开了观察室的门。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如临大敌的看着皇甫谧像牵着一只收起爪牙的野兽般,把那个浑身还在冒白气的男人牵出来。 “给他把衣服套上吧。”瑞贝卡笑容可掬的递过去早已准备好的衣物。 其实准备好的衣物还有一套,但是是女装。她斟酌了一小会,还是决定别挑战皇甫瑞的底线,不要拿给皇甫谧。 红发男人饶有趣味的注视着皇甫谧,看他费劲的替自己穿衣物,眉峰舒展开来,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趁他心情还算好,瑞贝卡把配偶计划的详细报告书递给了皇甫谧。皇甫谧站在一地狼藉里,在众目睽睽之下,逐字逐行看完了他之前绞尽脑汁想了解的配偶计划。 他看完了一遍,不敢置信的又翻到前面,重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像要把上面的字眼都抠下来。 他僵硬的抬头看瑞贝卡,后者抱着既像怜悯,又似乎觉得有趣的目光,在他和荀策身上来回打转。 “所以……”皇甫谧缓缓的问:“他是因为药物作用,和实验计划……” ——才对我如此上心? 瑞贝卡嗯了声:“在刚刚选定配偶的‘筑巢’期间,理论上,他会对配偶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她压低了声音,对皇甫谧悄声道:“你只要不被他……咳,就一切还称得上在掌握里。等重新收集到所需资源,我们可以废除这次实验,再重来一次。” 皇甫谧的手还被紧紧攥在荀策掌心里,男人的体温滚烫火热,他却觉得周身冰凉。 他缓缓的转过头看他,正好对上红发男人一瞬不瞬凝视他的眸子,漆黑的眼底微光闪烁,只映照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那么专心致志,独一无二,凝视着他的样子,就像他此世无双,再容不下其他人。 ——可是这份痴心,只是NHP中心制造出来的南柯一梦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荀策:发生何事?这是哪里?我是谁? ☆、95、临界点 95、临界点 配偶计划出现意料之外的局面,所有人鸡飞狗跳的当口,施言正如他对瑞贝卡所说,跟好些项目组成员挤在编号CT115的连体人房间里。 年轻的亚裔男子头颅,安静的靠在他后方的墙壁上,任由他连体兄弟滴着涎水、散发着恶臭的脑袋在他耳畔嘶吼。他的目光平静,像一潭死水,面无表情凝视着那些在他身前几米远忙忙碌碌的科研人员。 不管是散发着刺鼻药味的输液管,还是阴森凛冽的手术刀、纱布,或哒哒作响的医疗设备,他看起来都已司空见惯,激不起一丝波澜。不管他们想对他做什么,他都恍若未觉。 负责这对连体人的项目组组长,是个头发卷曲、颧骨高耸的高大黑人。 如果说最初他看见这对亚裔连体人时心里尚存有少许人性的怜悯;三年多日积月累的反复实验下来,听腻了对方的惨叫哀鸣和求饶,已经习惯成自然,把对方当成了小白鼠等同的物体。他完全能够泰然自若的当着对方的面,谈论下一步残忍的手术。 “即便生命维持设备和神经连接装置都能起效,这个头颅清醒的几率也不超过0.1%。”他对施言道,“他全身腐烂,肌体活力全靠辐射尘的异化作用激化,一旦分离,这最后一点驱动力都没了。” 施言看了那个正常的头颅一眼,他曾经用口型无声的请求他救他。然而此时他听见这个组长用平常的聊天口气,谈论他的生死时,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教授道:“CT115已经没有研究价值了。我跟瑞贝卡博士探讨过,他能活下来最好;如果他死在分离手术里,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就让他死好了,节省医疗资源。” 黑人组长半是钦佩半是咂然,暗想这个新来的年轻教授果真心狠手辣。 他们其实早在施言来之前,就从瑞贝卡和皇甫瑞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也获知人类可以在辐射严重的地面停留7天,这个突破性的研究进展就出自施言所在的地下城研究所。如今闻名不如见面,这人比想象中还要草芥人命。 他们对待实验体尚且会有担心损毁的忧虑,这家伙上来就嫌人家浪费科研力量,要最后废物利用他一次,再予以销毁。 “那好,”既然是瑞贝卡博士也同意,他也没什么好为那个亚裔连体人辩护的,他们甚至不是来自一个国度。黑人组长冲已经围在一旁,戴好橡胶手套,穿足全套防护设备的组里成员做了个手势:“开始吧。” 丧尸的那一边在咆哮着,张着满是腥臭的大口、企图用尖锐又摇摇欲坠的牙齿啃咬靠近它的人们。随着它的前后摆动,身躯里腐臭的脏器稀里哗啦不断往外落。 而正常的那个头被包裹在保鲜膜里,一支针管从下方插/入进去,由内而外地抽取着逐渐缩扁的保鲜膜内的空气。 很快,保鲜膜上就凝结了一层薄薄水雾,而原本还平静如常的男人头颅,在人类窒息的本能求生中开始疯狂的摇动。 他最后朝沉默着站在一边的施言,投去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微微张开口,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珠外凸,失去了意识。 紧接着响起的就是电动刀锯的刺耳轰鸣声,电锯从两个头颅连接的脖颈中央开始往下切离,黑臭的尸水溅了全神贯注的科研人员一身。 他们飞快的把头颅移除下来,放在一旁准备已久的冷冻箱里,再动作迅速的操作精密机器,连接脑袋下方伸出的未完全丧失活性的神经与肌肉经络。 施言站在一边,冷静的指点他们他认为哪里应该是最先连接的重点,灌入哪些溶液促使这颗头颅苟延残喘。 这项手术非常精细,极其考验人的毅力和耐心度,黑人组长和他项目组的所有成员都在全力以赴、聚精会神的执行着施言制订的手术方案。他们身后那具失去了另一个头颅的丧尸,犹自在张牙舞爪的咆哮,胸腔和腹腔的脏器已经流光殆尽,没有人再看它一眼。 教授缓缓靠近丧尸,他的手藏在身后,把掌心里握着的几个空试剂瓶装满了丧尸乌黑的体/液。 他从这间打开的房间走出,又陆续打开了这条阴惨惨的实验长廊两侧,那些充塞了哭号、诅咒、抓挠和无意识嘟囔声的密封铁皮房间。他检视了NHP中心给这些实验体日常提供的药物堆,并随手混入了颜色黝黑的试剂瓶。 做完这一切,他神色如常的,一个人慢慢向关押着游酒的那个巨大穹顶房间走去。 &&&&&&&&&&&&& 游酒很虚弱。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很虚弱。 拒绝进食,有人靠近就暴起反抗,在昏昏沉沉睡去时陡然被探照灯的雪白光亮惊醒。他从被抓进来起就一直跟瑞贝卡为首的NHP中心研究人员僵持,又困又饿又渴。 就像只不甘屈服的孤狼,明知已经离群失去了助力,犹自不愿放弃自己的尊严和立场。 他在狙击计划46里,哪怕是身陷险境,数次被困,也从未像如今这般破罐子破摔。他明明知晓被软禁在笼子里,他的所有反抗不过是以卵击石,撼动不了对方分毫,却还是执拗的坚持这种甚至无法玉石俱焚的愚蠢行为。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同谁赌气。 一阵非常轻的脚步声在穹顶下响了起来,游酒敏锐的嗅出空气中传来一丝熟悉的气息,冰凉中带着药味。 他的笼子自从上次放下来后,就再没有悬回半空中。 此时他非常方便的,就能注视着那个隐在阴影处的身影,一点点逐渐显现出来,继而一双洁白的手套伸出,把囚笼外打翻了一地的食物一撮撮拾掇起来,放回豁口的瓷碗中。 施言对他道:“把今天的食物吃了。” 游酒紧紧的盯着他,男人眼底似有团来自深渊的烈火在燃烧,烧得他深陷下去的眼窝发烫。 他朝笼子边缘挪近了点,牵动脚链和手铐哗啦作响。游酒凝视着施言的双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怎么,觉得我的身体数据不够标准?” 施言的心脏痉挛了起来。他端着那个混杂着饭菜的瓷碗,只觉得豁口破损的那一边堪堪刺中虎口,锐利得发疼。 他看到游酒满脸疲倦,眼窝深陷,两颊剧烈的瘦削下去,一头杂乱的头发像偃伏倒地的草,干枯纠结在一起,胸膛微弱的起伏。游酒只有一双眼睛还发着慑人的亮光,那亮光来自他内心狠厉的执拗,就像回光返照的病人,死死揪住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 游酒见他呆在原地,又抬手指了指自己脖颈,露出死亡峡谷基地中埋入芯片的那一小块皮肉给他看。 “你以后不用妄想再从我这里取得更多信息,”他嘲笑道,“不如就叫人取了去,用在更符合你心意的小白鼠身上。” 施言的手指指节抠在瓷碗边缘,用力得发白;但有手套作遮掩,游酒什么也看不出来。 教授把瓷碗推进笼边,听见男人嗤之以鼻的哼了声。正当游酒欲不屑一顾的背过身去时,他压抑着内心一阵阵泛起的隐痛,语气平稳的道:“哦?既然如此,用在你的好兄弟荀策身上如何?” 游酒猛然回身,他的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让他猛然扑向前,扯动拴着镣铐的行军床轰隆作响,床下的几个轮子都被扯动得晃荡了起来。 “荀策?你们把他……把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施言不回答,只是眼神平静的看着他推进去的那碗凉透了的饭菜。 清晰的听见男人咬得牙关咯咯作响。 两人僵持了许久,游酒终于败下阵来,恶狠狠的低下头,端起那碗饭菜,囫囵朝嘴里倒。 他确实也是饿了太久,尽管不情不愿,咽下肚里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舒畅,飘飘忽忽几乎要离体的意识也渐渐稳定下来,思绪清明了许多。 游酒把空碗一摔,滴溜溜的滚靠在铁笼边上,没喝完的汤汁顺着碗的轨迹洒了施言一脚。 “你说。”他咬紧牙关,在母亲与所爱之人一一背叛了他之后,他此间唯独只有牵挂那一个人,“荀策被你们带去了哪里,你们想怎么处置他?” 他用的“处置”这两个字,说明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寄生胎面前,被迫和荀策分开的场景。 当时荀策身躯好几处被丧尸感染,眼见不活了。 如今再从他口中听见荀策的消息,施言明白,这份惊喜如此巨大,哪怕荀策已然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在游酒心中的分量也重逾泰山,“荀策”两个字就足以牵制游酒。 他抛进去那枚曾经用来和皇甫谧联络的袖扣大小的通讯器,游酒本能的张手接住。 “荀策就在这里,和你共处一个研究中心。”施言道,“你母亲把你关在这,好吃好喝供着你,为的是皇甫瑞没有机会再伤害你。但他没有你这么好命。他需要忍受你在密匙里看到过的所有活体实验,不论他清醒与否,都再逃不出这个牢笼。” 游酒的瞳孔陡然放大,施言凝视着他,平静的道:“你想救他,就给我老老实实养好身体,振作起来。等到你有朝一日能为我所用,我也许会大发慈悲,带你去见一见他。记住,我们可以放过你,但是决不可能放过他。” 游酒绷紧了唇角的线条,那些曾经蛰伏在灵魂深处的顽强斗志又如死灰复燃,熊熊怒火烧过了他四肢百骸,每根血管都在因为被施言挑衅而剧烈跳动。 他如攫取猎物的鹰,深沉阴鸷的盯牢了眼前弱不禁风的教授,目光犹如勾刺,像要剥光他的白大褂,剥去他冷血冰凉的外壳,直到掏出他的心脏,看看是不是金属制成、不为任何活人跳动。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施言在他这样阴鸷嗜血的目光注视下,身体轻微的颤了颤,那股陌生的心悸再度浮上心头。 他一度以为除了大丹外,此生再不会出现令他心痛如绞的对象;谁知只不过一道目光,一道固执钉牢在他身上的、毫无实际杀伤力的目光,就能让他五内俱焚,感受到此前从未感受过的绝望。 那曾经在他面对悬崖、摇摇欲坠时,紧紧捆绑住他的另一根绳索,松开了。 教授垂下眼眸,轻轻笑了笑,微薄的笑意隐藏在他低头的阴影里。 施言站起身,他的语气轻快而镇定,丝毫看不出心底的波澜起伏。 “联络器在你手里,你不妨用和他之间特有的密码,联系皇甫谧试试。我或许会说谎,皇甫谧却是决不会在他的事情上有任何隐瞒。” “游酒,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26181667的地雷~~~~ ☆、96、一线之遥 96、一线之遥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七天之内给我解决这桩荒唐事。” 等荀策乖顺的跟在皇甫谧身边离开,再听不见他说话后,皇甫瑞独个儿站在犹如台风过境、人仰马翻的观察室里,大发雷霆。 那个倾注了NHP大半资源和高科技结晶的冷冻舱歪斜在一旁,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舱盖呈现出蛛网一般的裂纹,短时期内显然是不可再用了。 “只要令郎肯配合,诱哄初号实验体重新躺回冷冻舱里,或许还不难。关键是不容易取得再度启动配偶计划的资源。” 这话,在计划启动前他就听瑞贝卡说过;但是就像末世前签订各种官方协议一样,知情同意的部分绝大多数人都是粗略掠过,没有哪个当真巨细靡遗的去看。 皇甫瑞也是这样,满以为经过精密计算的计划不会出任何纰漏,哪承想半路杀出了皇甫谧。 看皇甫谧获知实验真相后一脸惨白的模样,内心想必和他一样憋屈得慌。 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皇甫谧万般不情愿,就算皇甫瑞再怎么舍不得羊入虎口,现在全NHP中心没有一个武力值杠得过重生后的荀策。荀策想要缠着赖着皇甫谧,发动全中心的人力物力都拖他不走。 他只好眼睁睁看着皇甫谧,被荀策当成新媳妇,亦步亦趋的,欢天喜地的拉着手走掉。 怎一个捶胸顿足可以形容。 回忆皇甫谧紧紧咬着嘴唇,无限委屈的模样,皇甫瑞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需要什么东西,派人坐运输机出去取。再不然高价从黑市给我收,要多少收多少!!” 瑞贝卡长长的叹了口气,放弃了跟关心则乱的老男人讲道理的念头。 她用女性惯常的诱骗口吻,温和的随口应道:“好好好,我知道,这就吩咐下去。” 皇甫瑞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这时有人匆匆跑来,向瑞贝卡报告了一个好消息:“CT115成功分离,目前冷冻箱里的人类头颅仍然存活,超过了原本预计的3小时。施言教授的手术方案起作用了。” “真的?”瑞贝卡眉梢挑了挑,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项风险极高但回报率也高的手术,一旦成功,就有可能向躯体感染,但仍能保存人体意识的高精技术迈出一大步。这消息顷刻让她被皇甫瑞老母鸡般碎碎念叨的不爽心情明亮了起来,“实验体在哪里?带我去看。” “在施言教授的房间里。他将它带在了身边,说要随时观察。” 瑞贝卡举步要走,皇甫瑞叫住了她:“且慢。” 瑞典女子等他说话,只见皇甫财团董事长犹豫了半晌,内心在对儿子的关切和地下城快要失控的局面之间来回摇摆斗争,终于权衡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道:“我要离开这里几天,去安抚亚洲两座地下城的暴民,快的话,七天后就能回来。你把稀缺物资和设备叫人列个清单给我,等我回来时带给你。其他容易找到的,你们自己派人去筹集。” 他警告瑞贝卡,“我不在这里,你别动把你那倒霉儿子放出来的歪脑筋。他跟你不是一类人,我留他一条小命,不是为了让他来给我添堵。” 瑞贝卡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表示她压根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她看了看被重新套上保鲜膜一般材料纸的四名白种女性,她们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混乱、慌张和惊惧,又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注射药剂昏去,对自己即将遭遇的命运没有任何置喙余地。 她道:“这四个女人怎么处理?” 皇甫瑞摆了摆手,立刻有他的贴身心腹过来,把捆绑着其中三名女子的手术台往门外推去,只留下一个体型最为丰满、面容最为俏丽的。 “等配偶计划再启动,就把这个给他。”他再也没心思搞什么优中选优的戏码,只想早点完成这不招人待见的新人类繁衍流程,“其他三个我带走,给其他财团主收养的实验体配对去。” “三个哪够用?” 皇甫瑞冷道:“谁的基因足够好,就优先匹配谁。” 他想着皇甫谧已经被NHP的科研人员带去了早已给荀策准备好的“婚房”,为了不打扰到初号实验体的“初体验”,那里的隔音设施和安保手段都做得十分完备。即使他想去同皇甫谧再交代几句,也要穿越重重关卡,而地下城那边的局势又迫在眉睫,怕是耽误不起时间。 事不宜迟,他还是越早动身越好,处理了那边事情,再回来接他的宝贝儿子。 &&&&&&&&&&&& 皇甫谧和荀策被送回了高级管理层所处的绿色楼层,送入了之前空置、后又经过精心布置的楼层最里那一间,也就是为初号实验体特意打造的“婚房”。 他们把皇甫少爷默默送进去,眼神里无不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同情,以及不敢和皇甫谧对视的那一丢丢心虚。 毕竟这荒诞不经,迫使男人要同男人交/配的场景是他们一手制造,还没有办法快速给予解决。 想想真是委屈了皇甫少爷,人家锦衣玉食,含着金钥匙出生,何曾受过这种科学研究带来的无妄灾祸。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按配偶计划的流程进行下去,只好期望他能守住该守的东西才好。 门被轻缓而坚决的带上了。 ——这里比皇甫谧想象中更黑暗,也比皇甫谧想象中更温暖。 房间里似乎燃着地暖,赤/裸的脚板踩上去不觉冰凉,反而无比熨帖。 宽大的房间四壁镶嵌着天然的夜光石,发出荧荧微光。角落摆置的香炉里点着上等檀香,袅袅香气顺着鼻尖一直沁入肺腑,裹着暖呼呼的人体靠近的温度,缱绻又旖旎。 这在资源匮乏的末世几乎是奢侈到极致的体验。 荀策的视力一向比他好,经过重生再改造后,一双黑沉的眸子在暗色中,就像猫眼一般发着熠熠光亮。皇甫谧刚刚意识到炽热的气息贴近,下一秒就感到腰身一紧,男人已贴近他脸庞,亲昵而急躁的吻了上来。 这个吻和皇甫谧主动索吻的那一次截然不同,那次皇甫谧在幻境中看见他和其他人成婚,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扑上去搂抱着他,抱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不肯放手的苦涩,是一个头脑反应没跟上身体速度的吻,可能那瞬间,皇甫谧自己都没料到会出现那一幕失控场景。 而荀策采取主动姿态的这个吻,是胜券在握、饱含独占欲的吻,他像圈住了自己地盘,决定要正大光明享用配偶滋味的征服者,扬起威风凛凛的鬃毛,把对方抓攥在自己爪掌中,决不准许他有任何反抗和逃走的机会。 皇甫谧从唇间发出模模糊糊的嗯声,被从唇上传来的灼热和其中蕴含不言自明的强硬意味惊得失了方寸。 他伸出手想推开,触碰到荀策胸膛时,又像被岩浆烫灼到了般惊惶的抽回去,只觉得不论是掌心相触还是唇瓣相交,激起的都是足以熔化他理智的温度。 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类似的场景,这样的吻在脑海中、臆想里仿佛上演过无数回,好似梦想成真,叫人心醉神迷,又那么镜花水月。 “荀策,你醒醒……你睁开眼,你知道我是谁?” 他无法意志坚定地推开对方,只从鼻间含混的哼哼着,两只手虚虚搭在对方手臂上,绝望的怨恨起了自己。 明知道那人受药物左右,此时一举一动不过是被献祭了的实验品所为,是野禽一般筑巢繁衍的本能,他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接受他的给予。 心情百般滋味,难以厘清。 红发男人对他的抗拒和挣扎一无所觉,皇甫谧的天人交战,他已然如白纸一般干净纯粹的头脑根本感受不到。 荀策轻轻的摁住他腰身,把他摁伏到了地上。 皇甫谧一头长发蓦地松散开来,如同最上等的绸缎,柔顺丝滑的铺展了一地。 男人缓缓压覆下来。 就在气氛即将燃烧至无法控制的境地时,皇甫谧袖口的通讯器传来了哒哒怪响,一次又一次,反复的敲打几个字——“皇甫谧,荀策、和你在一起吗?” 就是这锲而不舍的密码敲打声,把皇甫谧从陷入绝境的局面中拯救了出来。 他猛然清醒,流失的所有力气顷刻间回流到了身上,鼓起勇气,一个侧滚翻,艰难又幸运的从荀策身下滚离了开来。 他一把抓起了那个滴滴答答的联络器,手指颤抖着,飞快的敲出回复:“在,施言?” 对方顿了顿,回复他:“游酒。” 皇甫谧从未像此刻一样感激过游酒,感激这个人冒冒失失采取联络的举动,感激这个世界上有这个家伙的存在。 他握紧了联络器,就像溺水之人抱紧了最后一根浮木,把游酒当成了系住自己理智的最后一缕丝线。谧总快要哭了,他敲打着:“你快来,救我们。” 他一边急促的组织简短的讯号,力求在短时间内,给游酒敲清楚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边要狼狈的躲避循着他的气息靠拢来的荀策,一只手抓着联络器,一只手撑在身后,如临大敌的,在不断逼近的心上人面前节节败退。 荀策似乎觉得很有趣,他把皇甫谧狼狈不堪的抵触视作了闺房间的情趣,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就像孩子遇到了吸引力十足的事情,双眸灼灼发亮。 皇甫谧被他不徐不慌的逼到了角落里,避无可避,荀策轻而易举就逮住了他光/裸的足踝。 危急关头,皇甫谧提着一口气,伸出手,抵住了男人靠过来的额心。他用不易察觉的微颤的口气,逼迫自己对他命令道:“不准这样。你放开。”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容质疑,抵住荀策额头的手掌烫得惊人,给荀策造成了自己的配偶似乎身躯不适的错觉。 男人困惑的停下了进逼的动作。 他俩仍旧隔得很近,气息交闻,热乎乎的呼吸洒在皇甫谧长长的睫毛上,叫他忍不住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游酒后来表示:我要早知道他俩在搞啥,也不是不能等上半小时。 荀策:半小时,你是看不起兄弟我? ~~~~~~谢谢26181667的地雷~~~~ ☆、97、越狱 97、越狱 在时断时续,犹如疯狂切换在线离线两种状态的皇甫谧的讲述中,游酒缩在他那个金属囚笼里,终于把这阵子他无缘获知的外界信息,收集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捏着那个袖扣状通讯器,恍然想起他在意识半昏半醒中,曾经在那些深棕色茧体当中看见过的那个红发小孩。 那面容他曾经怎样都无法回忆起来,就像记忆的画卷被蒙上了浓稠的白雾;如今却随着皇甫谧的讲述,一点点打开了壅塞的闸门,所有遗失的片段刹那间拼接了起来,往昔画面潮涌而至。 他怎么会忘记了,那个红发孩子伸出手指点着他,两个小小的幼童隔着透明玻璃墙互望,那扬唇而笑的,掩藏在记忆迷雾中的,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荀策的面容。 在特种兵学院初遇,他是怎样同荀策打第一声招呼的? ——“嗨,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误以为是挚友之间初次见面的惺惺相惜,却不知早在末世来临前,这种超越骨血的羁绊就已尘埃落定。 荀策是新人类研究中心的初号实验品,是被皇甫瑞带在身边精心培育的对象,是被蒙在鼓里、算计了半生的无辜受害者。 ——更是他游酒此生绝无仅有的,最最珍贵的好兄弟。 他誓要救他离开这个火坑。 游酒右手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颈侧那块皮肉,隔着薄薄的皮肤,描摹着记忆芯片注射进入的轨迹。 那块芯片非常纤薄,用料讲究,早就和他的血肉长到了一起,要想不受任何影响的剥离,需要动用特殊设备和手段。 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摊开左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块洁白的瓷碗碎片,正是从那个被他故意打坏的瓷碗豁口上藏起来的。 游酒用指尖掂量了一下,挑选了较为锐利的那一面。深吸一口气,右手双指小心拈起颈部肌肤,左手持着碎瓷片,慢慢扎入进去。 那碎片不够锋利,不足以干脆利落的切开皮肤表面,游酒只能耐着性子,一寸寸转动、深入,犹如钝刀子切肉般,慢得令人发指的,笨拙又费力的划开记忆中芯片埋藏的位置。他必须万分留心,不能划破颈部动脉,这抠挖的过程就越发变得漫长难熬。 男人紧紧咬着牙关,额头慢慢浮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眼角渐渐被汗水濡湿。 逐渐漫开的鲜血,顺着竖起的手腕,溪流般流淌下来,落在地面,积成了一小汩血泊。太阳穴突突直跳,颈部牵扯到的神经因剧烈疼痛,而开始发颤。 然而游酒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他将牙关咬得很紧,表情依旧十分平静,仿佛这种非人的折磨并不是落在他身上。 这场漫长又磨折的酷刑持续了约摸二十分钟,游酒眯了眯汗水迷蒙的眼睛,终于在划开极深的血琳琳的伤口中,找到了那枚仍然闪烁着讯号光芒的记忆芯片。 他缓缓松了口气,扔掉已被鲜血染得透红的瓷片,将那薄薄的晶体从皮肉里拉扯了出来。 游酒对着那有着错综复杂电路、制作精密高端的小小芯片端详了片刻,放到脚边,提起沉重的脚铐狠狠把它砸了个粉碎。 &&&&&&&&&&&&&&& 一名负责随时监控穹顶房间状况的科研人员,突然发现施言提供的监控电脑上失去了游酒的生命数据。他起初还以为是显示屏出了问题,噼里啪啦调整了一阵,发现屏幕上仍然出现的是“讯号丢失”“无生命体征”的故障信号,不免有些诧异。 再将几个摄像头机位调出来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当场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正对着摄像头的关押着游酒的笼子里,原本或坐或靠在行军床上的男人,此时头面朝下,四肢摊开,人事不知的昏厥在一滩越积越深的血泊中。他的呼吸从这个角度看,几乎探查不到,看不清胸膛有无起伏。 “不好了,关押在备用场里的犯人出状况了!”这人一边嚷,一边用力拍下直通警卫队的线路,对那头吼道,“派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备用场看看瑞贝卡博士的儿子,马上!” 他自己提着一个急救用的医疗箱,匆忙的离开监控室,飞快朝穹顶房间奔去。 还没接近,就嗅到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引动半空中悬挂着的一层又一层的囚笼里,活物们比往常更加兴奋的蠕动、撞击。 负责监控的科研人员啪地打开了雪白的探照灯,心惊肉跳的看见游酒趴在从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鲜血里,那血液的颜色已然变得深褐色,显见已经从人体内流失了许久。隔着带有高压电的铁栏杆,只能看见游酒的头颈、肩膊和腰间都是血。 出大事了,这个男人就算再如何关押软禁,毕竟是瑞贝卡博士的亲生骨肉;他要是在他值守的日子里有了个万一,于情于理对博士都交代不过去啊! 那科研人员慌了手脚,现在只想着赶快把人抢救回来,不假思索的,冲身后的黑衣保安嚷道:“赶紧把笼门打开,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进去!” 金属铁门缓缓向一侧打开,提着医药箱的人和两名全副武装的保卫同时挤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刚刚放下医药箱,伸手去探游酒的呼吸时,刚刚还犹如一具死尸瘫倒在地面的游酒骤然起身,反手扣住白大褂,把他身体翻转了过来;抬起脚,狠狠踹向离他最近的一名保卫,后者压根没反应及时,就被游酒一脚踹到了带着高压电流的笼门上,全身抽搐着滑倒下来。 另一名保卫多了一点反应时间,立刻掏手去腰间抓武器。 他快,游酒比他更快,劈手就从他身上抢走一把又长又锐利的军刀,哐当两下,斩断了捆缚他双足的镣铐。他将那名白大褂做自己的肉盾,挡住从面前飞来的子弹,动作利落的又挑去了手铐,时隔多日终于恢复了行动自由。 子弹噗噗噗的没入人体,被抓来当人质的白大褂一口气没出,直接被自己同伴送上了西天。 游酒一个纵身,如一道流星从大敞开的笼子里蹿出,没入一侧的廊柱后。 他有着极其丰富和训练有素的战场经验,知道如何借助障碍物和视线盲区,躲避追来的子弹。 那几名保卫顾不上查看他们的同伴,卯足了劲追在游酒身后,无奈游酒如蛟龙入水,在阴暗的穹顶房间里东挪西蹿,子弹就像跟他绝缘一般,射中的全是空气,就连男人的残影都跟不上。 其中一名保卫一边追,一边慌忙拿出了别在身上的对讲机,开始疯狂求援:“报告,备用场犯人逃脱,重复一遍,犯人逃……——”他的报警硬生生戛然而止,变成了更加恐怖更加高亢的尖声,“快,快来人,犯人把……把其他实验体都放、放下来了!!!” 只听得咚、咚、咚,一阵又一阵犹如从古老的树冠上,渐次跌落熟透了的果实的声音传来。 原本悬挂在半空中,如遮天树枝的“鸟笼”们,一个接着一个,沉重的坠落下地来,砸出了大大小小的凹陷;更为惊悚的是,笼门也渐次敞开了。 游酒在瑞贝卡将他从半空放下时,冷眼旁观了瑞典女人在一旁机括上的操作手法;瑞贝卡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能在活动自如的情况下离开囚禁他的那个笼子,故而也并没有刻意避开他。他一脱身,立刻按照计划好的步骤,去摸索各个隐秘角落里牵拉金属牢笼的机闸,再动作快速的将锁住的笼门遥控打开,独自一人把混乱场面制造得无比盛大。 那几名保卫一见这漫天砸落的囚笼里,超过二十只不同类型的实验体正咆哮着、蠕动着从跻身的笼门里蹿出来,识得厉害,哪里还顾得上再追游酒。 一个个魂不守舍,甚至顾不上队友,慌不择路的就往回路跑。 从对讲机里传来还没弄清楚状况的追问:“喂?这里是第七警备队,‘实验体放下来了’是什么意思?喂?喂?回话??” 然而那几名保卫已经自顾不暇,再没有办法发出求救或警示讯息了。他们被群拥而至的、这个NHP中心一手制造出来的怪物们所淹没。 在陆续爆发出的惨叫声、求饶声和哭泣声中,游酒头也不回的蹿入了阴影里,朝皇甫谧告诉过他的全景式电梯奔了过去。 在抵达那架电梯前,他经过了一道又长又阴暗的走廊,头顶的灯发着白惨惨的光。回廊两侧有数十个密封的房间,铁门紧锁,从底下的透气孔里传来游酒曾经听到过无数次的、再熟悉不过的嘟哝和嘶吼声。 丧尸,从经过的小房间数量判断,至少在三十个以上。 NHP中心作为最高科研级别的新人类研究所,怎么会在地底下圈养这么多丧尸,还浪费空间的单独关在不同房间里? 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只在游酒脑际一掠而过。时间紧迫,他自然不会停下脚步,去查看这种从逻辑上来说不大说得过去的情景。 把守着全景式电梯的两名保卫只看到一道迅疾的人影冲出走道,枪口刚抬了一半,就被快如闪电的男人三两下放倒。 游酒草草的处理了一下颈部伤口,还带着血印的手,按下了直通绿色楼层的按钮。 &&&&&&&&&&&&& 瑞贝卡在端详那个被成功分离的头颅。 她挨得很近,并不忌讳冷冻箱里冒出的丝丝白气和难闻的药味。用饱含赞叹和迷醉的眼神,逐一流连过那年轻亚裔男人苍白的五官。 那个头颅的切口完整,颈项处连接着无数条管道,让它看起来像一个半机械化的盆栽。女人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那紧闭着双眼的头颅脸颊,指尖下的肌肤柔软有弹性。 瑞贝卡赞不绝口:“这真是,比我想象中要完美得多的一例手术,你成功了。” 她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施言道:“我会很快将这件艺术品上报,你让项目组的皮特将手术实施方案和术中各项流程都整理成书面材料,下周开会时,由你牵头做个案例解说。” 施言看着她身边那个头颅,相对于瑞贝卡的欣喜,他的表情仍然很冷静,措辞谨慎。 “刚刚过去不到六小时,他能坚持多久我们尚未可知。” “已经非常出色了,”瑞贝卡返身靠坐在放置着冷冻箱的工作桌上,女人带着褒奖的目光,火辣辣的凝视着教授。 “叫人印象深刻,我的好孩子。下一步,我们给这头颅找个身躯,中心里暂时没有现成的活人体,就拿后勤部养的大猩猩来试试。人类同黑猩猩的基因接近率超过了97%,由你来主刀,很有可能会有惊喜。” 施言包裹在医用手套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和瑞贝卡相对而立,能很清晰的看见瑞贝卡身后,那个分离开的男性头颅缓缓睁开了眼,眼里一片清明,显然听见了瑞贝卡的提议。 “瑞贝卡……你曾经有爱你的丈夫,爱你的儿子,家庭美满,为何你要抛下他们,来这里……从事这么多违反人类伦理的活体实验?” 他突然提起这个跟研究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对面的女子微微一愣,依旧美艳动人的眼眸流露出短暂的诧异。 她歪了歪头,笑了,不答反问:“那你为何舍弃了我的小游酒?” “……” “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游学正。爱情这种东西,不过是头脑自我麻痹的产物,是人类为了追寻愉悦,自主分泌的多巴胺,最长也持续不过四年。哪有严谨客观,永远不会背叛你的科研数据来得可靠呢?” 瑞贝卡直起了点身子,她的双手仍然反撑在桌面。施言眼睁睁看着那个亚裔头颅,正努力挣扎着张开嘴,想去够女人的尾指。 他攥紧了手心,随时准备去将她拉开,但某种坚持问到底的冲动,死死将他摁在了原地。 他问道:“既然爱情在你眼里算不了什么,瑞贝卡,你肯不肯放游酒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司御的地雷~~~~~ ☆、98、逆转 98、逆转 房间里一派死寂。 施言这句话问出来后,他曾经的伪装和刻意的顺从,在瑞贝卡面前已然全盘撕落。 女人的表情从微愕,转到顿悟,再变成若有所思和淡淡的嘲讽。 她打量着施言,施言与她距离一步之遥,这个柔顺、乖巧、从被抓来时就始终装出一副心系新人类项目的教授,在她眼里,已经全然变了个模样。 “游酒如果离开,NHP的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届时那些庸俗肤浅的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的研究,难道你不清楚吗?”她轻启红唇,欲笑不笑,碧蓝的眸子渐渐泛起了压抑的薄怒,“我怎么会放他离开,怎么可能,让他离开?” 她浑然未觉身后有危险正在悄然逼近。对瑞贝卡而言,她的一生都在研究、再研究那些和她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的同一物种,她一直都能把每个实验体牢牢把控在掌心,从未想过夜路走多了,终究会有被反噬的一天。 那头颅用无比清醒又冷淡的目光注视着施言,它没有说话——施言确信被保留了发音器官的它是能够说话的,但它显然并不想功败垂成。 它看得出施言攥紧了手心,肌肉微微用力,很有可能随时扑上来阻止它的举动,所以最后它那冷淡的目光里,终于换上了哀求的意味。 它无声的对他道——既然重新给了我做回人类的尊严,就让我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这个研究中心里大多是失败的实验体,真正成功的实验对象,像荀策一样,老早就被你们放出去,遍布十一座地下城,那才是值得你们骄傲的研究成果。你执着于守在这个荒僻、用你的话来说投入比回收大的地方,又有什么意义?关在那条走廊两侧的‘东西’,你们再如何努力,又还有多少价值可以榨取?” 瑞贝卡轻笑:“你来了,它们不就有了新的价值吗?像这个头颅一样,新鲜血液注入,就有可能产生奇迹——”她蓝色的眸子骤然一缩,左手尾指传来钻心疼痛,顺着神经末梢一路冲入心脏,“呃……” 瑞贝卡猛然回身,右手抓起一旁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高高举起。待她看清咬住她左手尾指的,竟然是那个她以为始终沉睡的头颅后,博士眼底掠过了一瞬间的慌乱和犹豫。 那亚裔男性的头颅大张着嘴,白森森的牙齿狠狠咬合在女子纤巧的小指上,就在瑞贝卡稍许犹豫的刹那,清脆的指节掰断声传来,前半截小指骨竟被那恨到极致的头颅硬生生咬断! 瑞贝卡举着断了半截的尾指,踉跄着后退两步,她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伤势情况,施言温热的手掌已贴上她脖颈,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剂,带着冰凉的液体注入了她体内。 瑞贝卡身体晃了两晃,无力的抓住了施言胳膊,那双与游酒眸色不同,却又有某种难以言说肖似感的眼眸,深深的朝施言看来。 “你……”她喘了喘气,在形势逆转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笑出来。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皇甫瑞已经,带走了这中心所有的运输机,你们逃不出去的……” 她竭力抓住施言的手指,随着药性发作而缓慢下滑,“不要……带走我的小……游酒……” 施言搂抱住她软倒的身躯,将她放到自己的床上。 他从她身上取下最高权限的通行证和对讲设备,看了眼口唇血淋林的男子头颅,后者的眼神从瑞贝卡身上转到他身上,紧紧的盯着他,透出一种狂热的、意犹未尽的光芒。 施言对他道:“我不会逃的。”——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用通行证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锁。 令他诧异的是,今日门外并没有看守的黑衣保卫。正在纳闷之际,瑞贝卡的对讲器里传来了好几个频道争先恐后汇报的嘈杂信号: “犯人……备用场失控……” “最底层已被寄生胎盘踞……请求……请求支援……” “我们火力不够——” 施言原本平静无澜的眸子,听见“备用场失控”五个字时,陡然漾出了惊慌的波纹,他猛然加快了脚步,到后来,已全然是失态的狂奔。 ——备用场,是游酒在的那个穹顶房间,那里面到处都是连他都不了解性状的不明实验体,个个都危险至极!! 施言飞奔到那架全景式电梯旁,微颤的手狠命拍下按钮,刚刚抵达最上一层的电梯徐徐降下。 他和游酒擦肩而过。 &&&&&&&&&&&&&&&&& 游酒一路熟练的劈瓜斩菜,把守在绿色安全楼层的保卫们全数放倒,打开他兄弟那间“临时婚房”,看见里面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时,明显愣了愣。 他神情古怪的站在门口,考虑了一下,问:“我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说打扰了?” 皇甫谧狼狈不堪的从荀策身边爬起来,他衣裳不整,胸口雪白的肌肤露出大片;长发凌乱,眼角晕红,气息急促的道:“别、说风凉话……” 荀策一眼看见门口站着的高大男人,立时将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的皇甫谧一把拽到自己身后,用充满警惕和跃跃欲试的眼神瞪向游酒。 他已经不认得游酒,但本能的知道这是个强大对手,骨子里已经泛起了专属于雄性的战斗欲,整个人蠢蠢欲动。 他朝游酒看来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感情,更多的是野蛮粗暴的挑衅,和护住自己配偶的可怕占有欲。 游酒接触到他敌意十足的眼神,心头一凛,开口只喊了一个字:“荀……”就被一道猛烈拳风突然袭到了面前。 荀策杀气腾腾,下手招招是要取游酒性命,游酒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既不敢还手,也找不着空隙还手,完全凭着多年来生死一线的经验疯狂闪躲。 眼看着就要被潜能全开的荀策逼到死角揍成渣滓,皇甫谧终于及时喝止了那个六亲不认的男人:“荀策,别打他!” 男人应声停住了攻击,收了大半势的拳头重重落到了游酒脸侧,把他身后一堵墙活生生砸出了裂纹。 游酒背后细密的冷汗铺了一层,暗道好险。 皇甫谧有生之年终于看到了荀策对游酒动手,谧总那一点点傲娇的心思得到了空前满足,这十几年来见不得天日的小阴暗都一扫而空,瞬间神清气爽。他觉着可能自己以后看游酒,再也不会不顺眼了。 荀策虽然住了手,却仍然像堵高大的墙,横在皇甫谧和游酒之前。他对于这互相认识的两人间的气氛有种家犬似的提防,不愿意皇甫谧靠游酒过近,虎视眈眈的守着他。 “……他还能不能变回从前的样子?” 从前那个开朗随性、洒脱真挚的荀策不见了,眼前这个男人目光冷峻,面无表情,被洗脑而丧失了自我意识,如同一架被写好了程序、软硬不吃的机器。游酒几次想伸手示好,都因他身上猛然爆发出了自卫性质的杀机而及时缩了回去,在被打和被打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皇甫谧闻言眼眸一黯。 他并不具备施言那样的学者天分,对NHP中心的实验也是一知半解。瑞贝卡当初将荀策“格式化”,复又启动了“配偶计划”;按照正常推论,除非进行可逆式实验,重新将记忆灌输进去,荀策才有再度拥有以前那个人格和情感的可能。 可是记忆如果这般容易就能塑造,感情这么容易就能复制黏贴回来,那普天之下认真过着自己人生的寻常人类又算什么?如果他们采取和NHP中心一样的手段来重塑荀策,那和他们这些罔顾人伦道德的家伙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我只明白一点。我再不想要任何人,有机会拿他当试验品,所以我一定要带他逃离这里。” 皇甫谧像猛然惊醒过来一样,急促的道:“时间不多了,我们从那个房间出来,监控室必然有反应,要赶在他们大批人马过来搜捕我们之前离开。运输机都停放在顶楼平台,我们走楼梯上去。” 游酒很快的道:“好。” 他返身要开路,皇甫谧愕然的抓住他手腕:“等等,你不准备带上施言?” 男人举起的脚步一顿,嘲讽的道:“带上他做什么,等他主动向追兵报告我们的位置,再将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我们一锅端吗?” 他刻意不去想起那个人站在自己牢笼前,置身事外,冷漠遥远的模样。 一俟想起,不单单划开的右侧颈项伤口痛楚加剧,连带着整个胸膛都被牵连着隐隐作痛起来。 “施言和你我三人皆不同,他的野心和欲望都在这里,他选定的是和瑞贝卡一样的归宿。”游酒已然打开了通往顶楼的安全门,旋转如双螺旋的步行阶梯出现在眼前,他长长的吸了口气,冷道,“他心甘情愿的归顺他们。我们走吧。” “那你身上的联络器是谁给你的?” 皇甫谧揪住他袖口,翻出他掌心的那枚通讯器,质问。 游酒一滞,眼底的讥讽犹未散去,他道:“他用来威逼我听从他指令的手段罢了。——你到底走是不走?” 皇甫谧犹豫着跟他朝前迈了几步,忽然从他们头顶的通风管道里,传来了不知自何处角落响起的激烈犬吠声,一声紧接着一声,持续不断,夹杂着愤怒的咆哮和低哑的哀鸣。 作者有话要说:   年前应该能把第二部搞定,争取这文在四月份完结。。。。 我想写甜甜蜜蜜的修仙文了嘤嘤嘤 ☆、99、生死边缘 99、生死边缘 电梯门刚打开一条缝,施言就侧身挤了出去。 他先是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激烈交火声和人的惨叫声,鼻尖嗅到弥漫在整条走廊里的强烈血腥味和呛鼻火/药味,然后才看见这层楼到处都是腾起的青烟和火光,有黑绰绰的身影在烟雾里奔来跑去,警报声此起彼伏。 他分辨了下方向,不假思索的朝穹顶房间奔去,心里疯狂的喊着,他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他还没奔出那道已被烟雾弥漫的长廊,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一个黑衣保卫将他一把按在了墙边,冲他大声道:“施教授!前面去不得!我们在努力封锁备用场!” 那保卫的面容扭曲,显然是惊恐到了极点,按着施言的手在发抖,“最先进去的两个小队全灭了,只剩第三队的人陷在里面;局面已经无法控制,我们必须毁掉备用场……” 施言用力甩开他按在自己肩膊上的手,失去游酒的强烈恐惧感让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 那保卫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推开自己,手一松,踉跄了一步,就看见施言头也不回的冲进了烟雾深处。 冲出那条浓烟弥漫遮挡视线的长长回廊,施言眼前陡然光线大亮。 瞳孔还未来得及调节,就一脚踩进了一大滩湿滑腥臭的液体,险些直接坐倒在地。 他强忍着反胃感,低头看见自己脚边满是鲜血和又黑又粘稠的液体,其中一大部分已经凝结,还有一小部分冒着刚从人体内流出的热气。他踩在半只断裂的手臂旁,那只手臂刚刚脱离主人身体,还在轻微弹动,食指依旧勾着扳机,企图做出射击的姿势。 施言终于看清楚,这巨大的穹顶房间,所有原本悬挂在天顶的牢笼都已跌落在了地面,头顶的白炽灯和探照灯不再有障碍物阻挡,犹如几十个明亮的人造太阳,明晃晃的照亮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天上天下到处是移动的、奇形怪状的黑影。 长着龙型翅膀、头型如鱼的生物在空中盘旋,尖锐的爪子上抓着一剖为二的人体,内脏和体/液自半空中雨淋而下;攀爬在圆柱上的漆黑物体宛如大型海胆,体表往下流着黑色液体,遇到金属就腐蚀出恶臭的青烟;而地上十几只老鼠大小的玩意,拥有比老鼠还要快速许多的移动速度,猛然从一个角落群集扑出,罩上面前的警卫队队员,发出蝗虫啃噬庄稼的沙沙声,瞬间就将一个活人啃成了白骨。 地表被一半翠绿一半枯黄的树皮般的物质,覆盖了三分之一面积,像绿色的沼泽般,缓慢的吞落踩上它的任何活物。 这还只是一个扫眼间,施言匆忙看见的一幕。 在这种生死关头,他根本没有时间细细观察,备用场里究竟有多少品种的实验体被放了出来。 教授的心脏剧烈跳动得仿似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所有念头都集中在一处,只拿眼睛去寻关押着游酒的那个笼子,在一片鬼哭狼嚎和锐声利叫里大声喊着游酒的名字:“游酒!!游酒!!!” 他忍着恶臭,从那截断臂手里拔出枪支,不顾上面还覆盖着尸血,紧紧攥在怀里。 那些奇形怪状的实验生物,不仅攻击困陷在备用场里的警卫,遇到彼此也互相攻击。大的噬咬小的,小的吞噬更小的,乱成一团,打得天昏地暗。 施言屏住呼吸,绕着柱子走,竭力把自己隐藏在黑影里。避开那些怪物的注意力,颤抖的目光到处寻找游酒的踪迹。 他看见曾经关押游酒的那个笼子,大敞四开的停放在地面,里面躺着一具白大褂的尸体,尸体上满是弹孔。 靠在牢笼边有一名黑衣警卫,下半身被不明生物啃得血肉模糊,嘴巴无力的翕张着,对施言投来绝望的目光。 施言扑到笼边,铁笼上的高压电已断开,他揪住那个警卫的衣领,厉声问他:“游酒呢?关在这笼子里的男人呢?他在哪里?” 那警卫大概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被他一摇晃,目光涣散了一会,喃喃着:“逃、逃了……都是他……放出……” ——逃了。 施言脑袋嗡地一响,提起到嗓子眼的心脏,砰咚一下子落回了原地,昏昏沉沉的眼前终于恢复了一些清明。 那股支撑着他一路飞奔而来的不可思议的爆发力量,在得知游酒平安后,顿时像完成了使命般,陡然抽离了他的身体。 施言揪着黑衣警卫的手一软,半跪在了囚笼边,紧紧攥着的枪支,从满是汗水的手里滑落。 他浑身虚软,撑着地面站都站不起来,极大慌乱之后的安心就像有毒的棉花团,把他温柔又恶毒的裹在了里面,让他使不出任何力气。 明明知道这是个血淋淋的屠宰场,他必须要站起身来从原路返回;必须赶在其他人封锁这里之前逃出去。施言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然而就是提不起起身的力气,甚至,他也没有逃离这里的欲望。 游酒逃了,很好,他那么有本事,只要离开这里,就一定找得到办法逃出NHP中心;只要游酒走了,那什么都不要紧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慢动作,一个长着尖锐獠牙的方形头颅从牢笼边探出,一口咬下了他面前那名气若游丝的警卫胸部以上部位。 咔吧咔吧嚼碎人骨的声音,在距离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响起,就像直接在施言的脑袋里咀嚼。一双突出的眼睛,既长着像人类的眼睫毛、又有酷似蛇类的竖型瞳孔,贪婪的紧紧盯着他,垂涎若滴的目光传达出了把施言视作下一个猎食目标的意味。 施言看见它吞下了黑色制服的最后一角,挪动着笨重的蟒蛇身躯,要从笼边朝他扭过来。 他呆呆的看着那怪物靠近,滴着腥臭血水的血盆大口张开—— 一阵激烈高亢的犬吠声凭空响起,继而,一道金黄色的身影从半空中扑罩了下来。 黄金巡回猎犬一口咬住了那个方形头颅的颈部位置,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犬齿上,拼了死命深深咬进足有一寸余深。 然而那怪物被阻,仅仅是动作迟钝的静止了一下,继而,仿佛感受到了被打扰进食的极大恼意,猛然一甩头颅,黄金猎犬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直直甩飞了出去。 “大丹!” 轰然巨响里,砸到铁笼子摔下来的大丹抖索着四肢,顽强的支撑身躯站起来,冲着施言旁边的怪物狂吠。 它丝毫没有表现出畏惧这些不明生物的模样,一心一意只想着要拯救它的主人,就如同十五年前,它想方设法要把施言拐骗进地下铁里。 施言如大梦方醒,那些流失的力气随着大丹的出现,重新集聚回了他身上。 还不能死,他还有大丹,必须要带大丹出去—— 方形头颅把嘴巴张开到最大,对着教授的脑袋一口罩了下来,却卡在了竖直塞进去的枪杆上。 施言手指扣在扳机上,没有开枪。他不清楚如果爆了这玩意的头,飙出来的体/液和血水会不会对人体产生影响。 他最终选择把那柄死人手里夺来的枪,留在了难受得不断扭动蛇形身躯的头颅嘴里,低声呼唤:“大丹,我们走。” 黄金猎犬紧紧跟着他,一人一犬溜着圈,借着比他们身形更大的怪物阴影做掩护,往穹顶房间的出口跑去。 临近出口时,一个黑衣保卫满面是血,从斜刺里冲出来。 他似乎也是费了九死一生的力气才从怪物手中逃出,正巧和施言撞上面。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施言看见那警卫刚刚露出一个死里逃生的笑容,那笑容猛然就消逝在了脸上,只留下一点残影,很快被惊恐睁大的眼睛所取代。 在黄金猎犬疯狂的吠叫声中,那警卫脚踝被一大团仿佛藤蔓的绿色枝桠牢牢缠住。眨眼间,就被连人带枪向后拖去,瞬间消失在了施言面前。 施言手脚发软的把大丹往出口推,他们赶进走廊时,正巧残存的警卫队刚刚把炸/药安置完毕。 为首一名高大保安对施言匆匆道:“到后方去,教授,我们要炸毁备用场!”旋即转头对另外几名手下道,“去看看,这些房间里的实验品都打包好了没!” 教授脚步一停,脑海里掠过不祥念头,“等一下,不能放——”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从两侧铁皮房间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科研人员的尖叫,重物倒地和撕咬的声音。 有几名穿白大褂的研究员,病急乱投医的打开门,刚喊了声“救……”就被从身后扑上来的,已然丧尸化的实验体扑咬住了身体,求救的呼喊戛然而止,鲜血淋漓的倒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心只想着封锁备用场,以为敌人只有备用场里那些飞来爬去的畸形生物的警卫队们,全体懵逼了。 死神和报应来临得那么快,他们一度看守、囚禁、旁观了十多年和他们一样曾经身为人类的实验品们,如今,一个接着一个,如同最深沉的噩梦般,从关押着它们的铁皮房间里爬了出来。 那些丧尸实验体,带着腥臭涎水和切骨的恨意,扑罩在了这些活人身体上,大啖其肉,大噬其血,一条长长的走廊,刹那间就沦为了尸山血海的人间地狱。 再没有人顾得上放置炸/药了。 再好的组织能力、再训练有素的军队,在如此急转直下的情势面前,也再无力回天。 局面开始彻底走向崩毁。 施言被四散奔逃的警卫和科研人员撞得连连后退,他勉强掩着自己头面,避免吸入更多烟气,一边跟着人群奔逃的方向,跌跌撞撞往全景式电梯靠拢去。 然而那电梯已经挤满了急于逃生的人们,超载警报尖锐的响着,仍然没有一个人肯从电梯上下去;还不断有人试图掰开合拢的电梯门往里面挤。 有人企图走步行通道逃生,然而楼梯早已被从最下层一路吞噬上来的寄生胎占据,通道门一打开,就是蠕动的肉团大口吞噬邻近的人体。寄生胎的个头在吞噬了越多的活物后扩得难以置信的大,眼见着就要挤进这条惨叫连连的走廊里。 电梯口响起了一阵猛烈枪声,在射倒了七八名死死拉住电梯门,妄图自己也挤进去的警卫和科研人员后,摇摇欲坠的全景式电梯终于关阖,朝上一层蓝色楼层开去。 施言牵着大丹后颈,拉着它躲过一个扑倒在地的警卫。 那警卫抽搐着,向施言转过脸来;他的身后是四具已然丧尸化的同僚,挨挨挤挤的抱住他的脚啃咬。 尖叫声、枪响、铁门撞击响、丧尸啃噬人体的咀嚼声响,在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混乱里,像黑色大合唱,交织在了一起。 施言听见载满了过多人的那架电梯,摇摇晃晃升到一半,猛然间失去了重力控制,哐当一声急坠而下,直直摔进了最底下的红色楼层。几十声惨叫同时飙高,又猛然被掐断,几十个人同时成为了守株待兔的寄生胎们的盘中餐。 唯一的逃生渠道,也没有了。 黄金猎犬还在猛烈的吠叫,危险的呲着牙,不准前方摇摇摆摆的黑影靠近。 它拿身躯挡在施言面前,尽管自己也害怕得簌簌发抖,却坚定的四个脚掌撑在地面,一步不肯挪退。 施言紧紧抱着它的脖颈,大丹的体温,让他在临死前感觉到了最后的宽慰。 他紧紧抱着它,喃喃的对它说:“对不起,大丹,对不起——” 一条长长的绳索,悄无声息地从空荡荡的电梯井垂下,绳索上捆着一个人。 在烟尘弥漫中,他顺着半开的电梯出口,身手矫健的跳入了这一层,脚步坚实的踏上了满是血泥的地面。 施言如有所感的回过头,正好对上男人铁青着的一张俊脸,和他锐利眸中冷然的神采。 作者有话要说:   天空一声巨响,我游闪亮登场!!! ☆、100、诀别 100、诀别 黄金猎犬刚刚还张牙舞爪,怒目而视,突然看见出现在电梯口的黑发男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立刻向后伏低了下来。大丹几乎是顷刻间就朝游酒流露出了委屈巴巴的眼神,呜呜咽咽的跟他求助。 要不是施言攥着它,它的尾巴简直要像螺旋桨一样摇上天。 游酒遥遥的把手伸给施言,言简意赅:“过来。” 他的声音冷峻,公事公办,没有私人色彩,就像是个拿钱消灾的雇佣兵,来救素不相识毫不关心的陌生人。他看见教授灰头土脸的缩在角落里,一向干净整洁的白大褂上,到处是分辨不出血还是汗和泥的污渍,柔软的栗发因为汗湿纠结在了一起,嘴唇干燥苍白,修长手指上的手套也扯坏了一大截。 那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施言紧紧抱着大丹,没有动,他盯着游酒,仿若还在做梦,面上一派神思恍惚。 游酒又重复一遍:“过来!” 这次加重了语气。随着不耐的声音,男人随手一刀插入靠拢过来的一具丧尸头颅,把它推远。 施言好像猛然惊醒。 他瞪着游酒朝他伸来的手,男人的掌心稳稳当当摊在他面前,是得以救赎的唯一机会。 “我不走。”他胡乱道,松开抱着大丹的手,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由于过度恐惧而开始发麻。 他竭力把大丹朝游酒的方向推,黄金猎犬不明所以的回过头看他,屁股下沉不给他推,然而施言狠了心,“你把大丹带走。” 游酒怒道:“你发什么疯!给我过来!” 他朝施言走过去,施言吼回去:“我不要你救!!” 他跌跌撞撞撑着后面的墙壁,摸了一手血也不顾忌,只想着要从步步逼近的男人身前逃开,仿佛游酒才是最恐怖的那个,比任何一具丧尸、任何一个实验体都更具有致命性。 他还想转头逃跑,想往备用场的方向去,被游酒大步赶上,抬手攥住了他手腕。 两个人就在遍地血污和丧尸嘶吼、惨叫声和烟雾呛鼻中彼此用力拉拽了起来,大丹在旁边惊惶不安的嘤嘤吠叫。 游酒咬着牙:“你的脑子能不能偶尔像正常人一点!!”他一脚踩到几根往他脚踝卷来的触手上,暴烈的手起刀落,把那些触手连根斩断,中人欲呕的液体飙了一地,“想留在这继续搞你那些狗屁科研,也得去更安全的地方!!” 施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愈发苍白,藏在金色镜片后的眸子一刹那瞪大,又狠狠的瑟缩了一下。 游酒的话像尖刀,直接插在他心上,痛得五脏六腑当即绞作了一团。 他本就没有什么力气跟特种兵出身的男人抗衡,这一天下来早就耗尽精力,此刻绝望的在游酒手里困兽挣扎,咬紧嘴唇,一字不发。 游酒不知道他这股突然爆发的执拗从何而来,教授的寻死觅活不同往常,让他心头极为暴躁。 他也不想再浪费精力同他争执,男人一声不吭,用蛮力拖拽着施言就朝电梯口走。 大丹跟在后面,虽然施言竭力抵抗,到底还是被动作快速的拖拉出了危险区域。 他们从几步之遥的步行通道门前经过时,那里有几个存活的NHP中心的人朝他们无助的伸着手,声音微弱:“救救我们……” 游酒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把施言推到电梯口,解下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粗暴的给教授绑缠。 施言就像个没有煮熟的粽子,扭来躲去,气喘吁吁,拼命抵抗,游酒最后烦了,一把掐起他下巴,沉声警告:“不要逼我打昏你!” 施言锐声恨道:“我不用你管……” 他声音还没落,突然游酒推了他一把,他身体一晃,失足跌出电梯口,霎时悬在了空荡荡的电梯井半空中。 游酒推开他的一瞬,旁边一个满身是血,肩膀已经被咬了大半但还未完全尸化的警卫模样男人扑了过来,手指差一瞬就攥住了施言身上的绳结,看情形是想抢过这条逃生绳索,抵达更为安全的上一层。 警卫一抢不成,双目赤红的朝游酒扑去,求生的欲望逼使他做出了玉石俱焚的选择。 这男人逃生无望,只恨不得拉上游酒一起死,张开带血的牙齿,要扑咬下游酒肩部一块肉。 游酒刚刚把反应力都用在了推开施言上,短暂的迟滞,眼见就要被咬到。 千钧一发之际,大丹自身后嗷呜扑上,将警卫一头撞进了电梯井。后者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惨叫着跌下了最深处,随即被裹挟而上的寄生胎吞噬。 而大丹收势不及,后脚就要离开地面,追随警卫而去;幸而被游酒眼疾手快的拖着尾巴尖拉了回来,一人一狗流了满身冷汗。 施言悬在半空中旁观了这惊险万分又电光火石的一幕,一口气险些没能接上来,心脏几乎要停跳。牢固的绳索牵引着他缓慢荡来荡去,只觉得越发头晕目眩,浑身发颤。 等游酒一个纵身跃上来,牢牢抱紧了他的身躯稳住自己时,教授猛然张开手臂,紧紧的揽住了男人的脖颈。他揽得那么紧,用了全副力气,就好像他稍微一松手,游酒就要掉下去一般,就连游酒都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吃力。 而且施言拼命贴近他,恨不得要把自己揉进他身体里去,教授身体剧烈发颤甚至传到了游酒身上。他被他搂抱得快喘不过气,只好道:“你放松些,……” “游酒,你不要死,”他猛然听见施言在他耳畔,用哭音诉道,“你别死,我不想你为我死,游酒……” 施言的声音从来都冷静自持,这一刻的表现却全然不像平常的他,男人眼底现出一丝惊愕来。 游酒还没来得及理清施言这几句带着哭腔的表白是什么意思,忽然觉得背后一沉——大丹一个短跑起跳,非常流畅的跃到了他背上,两只狗爪子唯恐掉下去的紧紧扣住了游酒的脖颈。 前有施言,后有大丹,被这主子和狗子一道卡在中间搂得紧巴巴的游酒,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费力的拉扯了一下绳索,一直等在最上层的皇甫谧立刻喊荀策拉人。 红发男人抿着唇,不情不愿的听皇甫谧指挥。 以荀策如今的体力,要拉扯这两人一狗的重量非常容易,但他拉扯了许久,发现除了刚开始动弹了一小段路程后,绳索似乎卡在了下面一层不再动弹——也就是曾经软禁施言的蓝色楼层。 皇甫谧探出头去,愕然发现原本垂直一条道的电梯井,悄无声息出现了一道厚逾5公分的隔层,把电梯井从中截断;而绳索被隔层逼到了电梯壁上,紧紧贴服,仅留了一丝缝隙。 如果隔层再合拢半微寸,就能直接切断那条岌岌可危的逃生绳索,让绳索上捆绑的人和狗失重坠落。 他听见瑞贝卡的声音,慢慢响起在下面一层,博士的声音很轻,仿佛非常虚弱,她轻轻道:“小游酒,你和施言教授,必须留一个下来陪我。” &&&&&&&&&&&&&&&&& 瑞贝卡靠在蓝色楼层的电梯口,她的手按在电梯旁的暗钮上,正是那道暗钮机关,启动了紧急分隔层。漂亮的瑞典女人还未完全摆脱施言给她注射的镇定剂影响,眸色虚浮,身体歪歪扭扭的靠着墙壁不让自己滑倒。 她看着眼前绳索上晃晃悠悠的两人,慢慢吸气,慢慢吐出,然后,像游酒小时候听见她柔声哄劝他的那样,温和的说:“小游酒,你留下来,陪母亲好不好?” 她的声音掺杂进丧尸与实验体们咆哮嘶吼的背景音里,显得突兀而不协调;然而瑞贝卡博士仿若没有听见这些凄厉的呼号和惨叫,没有察觉她一手栽培、投入了毕生心血的这个NHP中心,如今陷入了怎样疯狂失控的混乱局面。 她朝游酒伸出手,嘴角露出柔和的微笑,梦呓般喊他:“小游酒这么乖,不会忍心看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对不对?——” 她轻轻压低自己声音,“游学正走了,我只剩小游酒……” 施言看见她的手指欲按不按的放在暗扭上,知道只要按下去,隔层完全合拢,就会切断这根绳索,让他和游酒、大丹直接跌落最下一层;而最下一层挤满了不断扩充的寄生胎。 要不了多久,那些膨胀、不知餍足、无法物理毁灭的活物,就会吞噬整个研究中心…… 教授手指发麻的摸索系在自己身上的绳结,嘴唇发抖的对瑞贝卡道:“我陪你,博士,这里有我们留下来,就还有救,你放过游酒……” 游酒按住他手指。 施言在他掌心里挣扎,低声:“瑞贝卡疯了,是我造成的,让我去——” “她是我母亲。”游酒静静道。他看着施言陡然变得像白纸一样的面庞,教授瞪着他,他在他眼底看见攀升蔓延得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痛楚,游酒猛然悟了,这是真实的恐惧,和施言不再掩饰的感情,他对他的感情。 游酒挨近点,在施言唇边安抚的落了一个吻。旋即,他把大丹的爪子挪到施言身上,自己借着绳索荡力,跃到瑞贝卡身边。 他母亲松开按着暗钮的手,扑到了游酒怀里。 电梯井里的隔层重新打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景蒻的地雷和喵的手榴弹~~~ 下章应该就是第二部完结了。 ☆、101、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101、The Truth That You Leave(第二部完) 母亲的手柔软,修长,带着女性的体香,牵着游酒,慢悠悠的朝前走。 如果不是瑞贝卡左手尾指露出突兀的一节白骨,如果不是身后传来的喧嚣咆哮声和刺鼻弥漫的烟雾味道,游酒随着女人行走在死寂无人的长廊里,恍惚间还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 他低头看着母亲精致的侧脸,她还是那么好看,唯一一张全家福里面那个容貌俏丽年轻的女子仿佛仍然在他身边,十多年不曾离去。她还是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像是唯恐他从身边走失,就好像他不是身材挺拔高大的男子汉,而仅仅是个不到她腰身高的小小儿子。 游酒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他费力的跟着瑞贝卡,挤进一间暗房的门。 他知道这不是瑞贝卡的房间,因为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和科学研究扯得上关系的设备,墙色甚至不是全白。房间里飘着的也不是药味或消毒水味,反而是带点甜甜的、像小朋友爱吃的爆米花糖的香味。 游酒眨了眨眼,等他终于适应了里面黯淡的光线后,慢慢睁大了双眸。 他看见那几面不是全白色墙壁上,挂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五颜六色、形状不一的圣诞袜。 他曾经在自己家,那个单身汉的房间里,保留了将抽屉永远开一丝缝隙的习惯;因为母亲是西方人,有着圣诞节偷偷往小孩子挂在床头的圣诞袜里放礼物的习俗,游酒永远记得敞开一条缝,方便他这个粗心大意的母亲不要碰掉了袜子,把装睡的他弄醒。这么多年来,这个习惯一直未曾改变。 他只是不知道,在远离自己的NHP中心,竟然还能看见这么多只圣诞袜,从她离开那年,每年都在增加。 瑞贝卡拉着他的手,从最左边的数起,一、二、三、四、五…… 小汽车、小兵人、玩具枪、弹弓、塔克模型…… 手指触摸过那些线条粗糙的袜子,摸到里面凹凸不平的礼物,执着他的母亲的手,前所未有的耐心。他甚至听见她在轻轻笑,跟他说这件礼物何时到来,她什么时候放进去,又期待着看见这些时小游酒会露出什么样欣喜的表情…… 游酒听见自己嗓子发涩,他很想推她一把,把她从恍惚的梦境里推醒,然而他狠不下这个心。他自己的心也在一步步的摸索和摩挲中融化,渐渐的变成和瑞贝卡呼吸融到一体,慢慢进入她描述的那个梦境。 他喃喃说:“你既然这么不舍得,当初为什么要走?” 瑞贝卡说:“离开游学正后,我每年都在给你准备圣诞礼物。他每年都来看我,跟我说起你,我很高兴,小游酒,就像母亲从未离开过你。” 游酒说:“你离开后,他一个字也没有跟我提起过你。” 瑞贝卡摸上他颈侧,那个伤口还未结疤,给女人手指一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瑞贝卡仿佛没有听见游酒的话:“——NHP是保密的,后来我就偷偷地去见他。他很关心这里的研究,他每次问我,我就回答。他收集了许多许多关于NHP中心的信息。” “有天他忽然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为世人允许,他已经有一份详尽的资料。如果不能制止我和我的同僚,他就要将这里的所有公诸天下。——然后,小游酒啊,你的父亲再也没有来见过我。” 瑞贝卡爱怜的抚摸他面庞,指尖逡巡摩挲,在高大俊朗的儿子五官神色中,循着蛛丝马迹寻找曾经相爱过的男人影子。 然后瑞贝卡悠悠的叹了口气:“所谓爱情,不过是头脑自我麻痹、自我欺骗、自以为是的东西,哪有那么多的天长地久呢,小游酒?只有科学,只有数据,永远不会背叛你——” 她断了的那节尾指慢慢掐入到游酒颈侧的伤口里,一点点用力。游酒只觉颈侧传来一阵酸麻,并不痛,反倒像是种甜美的催幻剂,把他同母亲柔和的、催眠般的气息推搡到一起:“你同他如此相像,小游酒,留下来,和母亲在一起吧……” 白骨森森,眼见要全数没入游酒颈侧,女人的血液也一点点渗入游酒肌肤血肉,忽然一声暴喝:“游酒!!” 从暗房门口传来的声音,醍醐灌顶,犹如一阵凉风,猛然刮过游酒昏聩朦胧的头脑。 瑞贝卡的动作停止在了半路,她揽着游酒的肩膀朝后望去,看见施言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暗房门口。教授仿佛跑了很远的路,发丝凌乱,脸色泛着剧烈运动而涌上来的晕红,喊了这一声后,便不顾一切扑了上来,抓住了游酒的手臂。 他和瑞贝卡,一人攥着游酒的一只手,牢牢把男人固定在了最中间。 瑞贝卡眼睛看着施言,也看见他身后皇甫谧和荀策,旁边还挤着一只伸着舌头拼命喘气的黄金猎犬,他们找到这个暗房显然花了不少时间。 瑞贝卡慢慢说:“你们还不走?这个地方,十五分钟后就要爆炸了。所有的一切,都会跟着我和小游酒葬身火海。” 施言紧紧攥着游酒的手,他从未试过用这么大的劲拉扯一个人,就连游酒都感觉到了手臂钻心的疼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教授生生拉拽下来。 施言道:“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同你说过,多巴胺的虚假幻觉,持续不过四年。” 施言道:“哦。” 他居然凭仗着一股牛力,把游酒从瑞贝卡那边慢慢拉了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不肯稍放。 教授抬起一双黑眸,对瑞贝卡道:“那又怎样。” 皇甫谧:“十五分钟?那你们仨继续吧,人已经帮你找到了,我要带荀策走。” 他说到做到,当真喊着红发男人就要转身。黄金猎犬咬着他的裤管,哼哼唧唧的撒娇。 游酒想从施言怀里挣脱出来,无奈这个文弱书生像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死抱着他的头就是不放,游酒觉着如果自己要强行摆脱,可能会被施言当场断头。 他被瑞贝卡刺入手骨的地方此时也在隐隐作痛,瑞贝卡必然往他体内注射了类似麻痹神经的东西,让他使不上更多力气。只能低低的、花了点精力,试图说服施言:“你跟皇甫谧他们离开……” 施言指尖掐入他伤口,痛得游酒一下子噤了口,身体直发颤。 教授冷静的说:“闭嘴。” 他比游酒矮半个头,游酒委委屈屈的被他揽在怀里,脑袋半靠不靠在他肩膀上,这个姿势费劲得很,但男人居然笑了出来。黑色眸子里闪过温柔,低声道:“……那……好吧。” 他忽然感觉到瑞贝卡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臂放开了。 不仅放开,掌心里还被瑞贝卡塞入了什么东西,旋即,暗房旋转开来,天花板洞开,露出直抵外面的雪白的天光;所有的墙壁向后退去,折叠、收缩,如一副制作精良的布景被拆开,露出了后面真实的面貌。 瑞贝卡站在闪烁着晶亮光芒的仪器中心,她身边是NHP中心全部的监控录像,一百来个显示屏上到处是火光、烟雾、挣扎跑动的人体和咆哮的实验品。 有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在她和游酒之间徐徐升起,女人呼吸的热度喷洒在玻璃上,扑了一层水雾。 “皇甫瑞带走了所有的运输机。”她隔着那层水雾说话,越说那层玻璃上的水雾就越深,把她面容映照得朦胧难见。她身侧最靠近的屏幕上,倒计时的指针飞快走着,血红的数字指向12:36、12:35、12:34…… “游酒手里有直升机的启动钥匙。”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带着小游酒一起走了。” 她没有再看一愣之后朝她扑来,却狠狠撞在玻璃上的儿子一眼;她最后看着的是施言,在教授愕然的目光中,露出一个淡得看不见的笑容:“你和我,虽然是同一种人,幸而选了不一样的路。” 荀策从游酒手中夺过直升机钥匙,感应召唤式芯片立刻得到了直升机的响应,嗡嗡的悬空声自远而近的朝他们飞来。 悬梯放下,从机翼两侧自动伸出两只机械手臂,一左一右牢牢卡住了最不老实的那个乘客腰身。游酒在空中挣扎扭动,徒劳的冲瑞贝卡大吼,然而他吼些什么,瑞贝卡一个字也听不见。 瑞贝卡手指按在红唇上,对施言一个字一个字的,用口型说: “——施言教授,我希望,你永远不至有像我这般后悔的一天。” &&&&&&&&&& 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继而调过头,义无反顾的朝着高空攀升而去,越飞越高,最终化为灰黑色云层中一个极小的黑点。 十分钟后,原地腾爆起巨大烟云,随着烟云扩散开来的还有一层又一层厚重的防护罩,把烟云和爆炸范围奇迹般的控制在了NHP整座中心的范围。 曾经被打开的防护罩,再度被人为合拢,带着创始人和创始人亲手毁灭的一切,这一次,永远的尘封在了地底。 而全新的人类,和真正的末世,即将正面遭遇。 (第二部:新人类完) 作者有话要说:   瑞贝卡:想不到吧!最后还是要靠我才能活命! 游学正:不是,我都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拖我出来鞭尸…… —————— 谢谢26181667的地雷~~~~ 第三部就是结局了!我要快点搞完!开心! ☆、102、田野之居 最终部:末世路 102、田野之居 一处十尺见方的小水塘里,水色透着碧绿的清光,水面下波光粼粼,不时有鱼儿游弋而过。 这块水塘周围被垒高足有两米的砖石墙牢牢围住,墙体即为水塘的堤岸,墙脚接触到水面的部分已经生出了一层细密的青苔。水底不仅有活泼游动的鱼,也生长着一部分水草,水体澄澈因而还能看清底下铺着宽大光滑的卵石。 从墙头上传来细细簌簌的翻爬声,紧接着,一个背着鱼篓的男人轻巧的从墙头跃下,精准落到水塘边唯一一块可以立足的岩石上。 男人有一头利落的黑发,齐耳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双如点墨般的眸子里闪动着锐利光芒,面容俊朗英气。他矮下身,提起岩石边挂着的一个网兜,里头已经钻进去了三条鱼,扭摆着身体妄图摆脱网眼。 男人查看了一下,把其中两条大的塞进了身后的鱼篓,把最小的那条解开,放回水塘中。然后按原样把网兜系在提起来的地方,只是把网眼弄大了些,以免抓到尺寸尚且不足的小鱼儿。 做完这一切,他从腰间摸出一把饭粒洒在塘面,立时就有鱼围拢过来,水面泛起道道轻浅涟漪。 一墙之隔的外面,有人轻轻喊他:“游酒。” 游酒嗳了声,按原路翻墙出去,看见施言倚着墙根站着,怀里抱着一捧鸡蛋。他脚边,黄金猎犬冲游酒摇着尾巴,呼哧呼哧吐着舌头散热。 教授的脸色有些发红,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鼻尖还渗着点点薄汗。 游酒抬起手,亲昵的给他擦了擦鼻子,施言抿着唇,又觉得别扭又不舍得避开,面色更红了点。他低声道:“陷阱里掉进去了几具行尸,可能是被鸡群活动的声音引来的。” 游酒点点头:“别担心,我去处理。” 施言跟着他,两人沿着这座他们一手砌起的围墙转过去,经过几亩种着绿油油蔬菜的田地——施言顺手撸了一颗卷心菜,丢进游酒背后的鱼篓里——又走了约摸5分钟,眼前出现一个被绿色铁丝网围起来的十人制篮球场。 那篮球场早已废弃,篮球架和地面的白色划线已消失不见,只余了绿色的胶质地面,还依稀看得出一点当年的赛场痕迹。场边的座凳如今被两只冠子红润的大公鸡占据,它俩似乎谁也不服谁,正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盯着彼此。座凳旁边,十来只体型稍小的母鸡正悠闲自在的在曾经的篮球场里闲逛,或找东西吃,或看看天,有的喉咙里还发出了下完蛋后骄傲的咯咯声。 铁丝网旁边挖了长长的壕沟,像护城河一样把这个篮球场包围了起来,只留下一块非常狭窄的允许过人的木条。 还没接近那条壕沟,就听见了含糊的嘟哝声从沟底传来,一股恶臭顺着风飘了上来。 游酒探头去看,果不其然里面又摔进去了几只行尸,在壕沟里推推搡搡。 他把鱼篓放下,抽出一柄短刀,矫健的跳进壕沟,施言在壕沟旁注视着他手脚灵活的一刀一个,轻车熟路把丧尸全部放倒。 嘟哝声停止了。 壕沟极深,游酒费了点力气攀爬上来,把短刀收回袖中,重又背起鱼篓。 他对施言道:“里面堆了二十来具丧尸躯体了,等过几天,喊荀策跟我一起来把它们清理一下。” “嗯。” 游酒又看了眼施言,忽然笑了起来。 施言不明所以,给他笑得有些发窘,问他:“你傻笑什么?” 男人一边笑,一边伸手揉了揉教授柔软的栗发,“没什么。只是若放在半年前,打死我都想象不来冷清清的施言教授有一天能有这么居家乖巧的样子。” 他看着施言小心翼翼抱着满怀鸡蛋的模样,教授如今不再穿着那象征权威和高人一等的白大褂,而是换成了普通的棉布衣裳,裹在有了其他色彩的衣服里的施言,看起来就像个年轻文质的大学生。 游酒忍不住嘴角上扬,“挺可爱。” 施言努力忽略他话语中的热情与温存,耳根还是无可避免的燥热了起来,只能加快脚步掩饰自己对这类直白褒奖之词的不善应付:“……天快黑了,赶紧着回吧。” 游酒还在笑,大丹嗷呜一声,追上了施言脚跟。 光线逐渐暗淡下来,空气中飘荡着的灰黑色颗粒变得越加浓郁,扑在人衣裳上,像肉眼可见的粉尘。走了不多时,等到看见掩映在一大排一半枯朽、一半青翠的竹林后露出的石制棚屋一角时,两人衣裳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黑灰。 大丹率先钻进棚屋微敞的门,抖了抖金黄色毛发上沾惹的黑色辐射尘。 这个以大块石料作为主要建材的棚屋还算宽敞,分为两小一大三间起居室,地面铺垫了厚厚的毛绒、树叶、竹编混合而成的特殊地毯;起居室外的公用面积基本由一方做饭的灶台、一个简陋的方桌和几把竹椅占据,高高的房梁下挂着风干的鱼和野味、玉米及一些简单的药材。 大丹摇了摇尾巴,冲着那间大的起居室看了看,乐颠颠的自己跑去水盆边喝水了。 起居室的木门原本关闭着,大丹从大门钻进来的动静惊扰了里头的人,听得里头一阵轻微的声音,随后木门咿呀打开了。 皇甫谧拢着匆忙披上的衣裳,眼尾飘着一抹不自然的晕红,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从房间里逃出来。 他急匆匆的对随后进屋的施言道:“我来帮忙。”就从施言怀里开始一颗颗往盆里拿鸡蛋。 施言朝他身后看了眼,红发男人双手环胸,懒洋洋倚靠在半敞的木门上,目光追随着皇甫谧的一举一动。 他没穿上衣,裸/露出来的肌肉结实匀称,浑身上下不见一丝赘肉,身体线条流畅明劲,是经过人工精心打造的完美之作。肩膀处有两处暗红的齿印,一处颜色较深,一处因为时间较远已然快要消退,——如果他背过身去,甚至能看清他后背上长短不一的指甲划痕——荀策因为对穿着并不在意,经常这样漫不经心的把身上各种痕迹露出在外面,给游酒和施言两人瞅见。 反观低着头整理那些鸡蛋的皇甫谧,仍然保持着及腰的长发,穿着他们能搜罗到的最精致的衣裳,五官俊俏清丽,举手投足依旧是公子哥的傲然做派。 乍看外表和从前并无二致,但和他熟稔的人若留心些,还是能够隐约分辨出环绕在他身侧的一种旖旎气氛。这种微妙而难以察觉的气息,往皇甫谧的气场里添加了一点奇异的妩媚,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动人心魄的色/欲感。 施言只扫了他俩一眼,就明白他和游酒出去的这一小会儿功夫,这棚屋里发生了什么。 他忍住想叹气的欲望,只对皇甫谧道:“你最好还是劝他收敛点。他是不存在体力不支的问题,这样下去你可吃不消。” 皇甫谧手一抖,险险捏碎了其中一枚鸡蛋,本就晕红的眼尾越发泛了羞赧。 “没事,”谧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当些,他怎么也不想在施言面前露怯,“刚取完血的这两天他是有些焦躁……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虽然施言知道荀策的过度索求并非是如皇甫谧所说,来自于被取血制作抗辐射尘血清的焦躁情绪,倒也没打算直截了当戳穿他。 “游酒已经产生抗体了,以你和我的体质,应当也就是这半个月。”他道,“届时就不用劳烦你每十天摁着他取一次血。” 谁摁着谁还真不一定呢。谧总回想起每次取荀策血时发生的惨痛场景,就觉得难以启齿的腰酸背痛。 施言道:“等到用不上他的血时,就可以尝试我先前同你说过的那种药……”皇甫谧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希望他体内还残留有一些未完全格式化的细胞,哪怕只是残片也好,能够冀由激活这些细胞记忆来一点点找回以前的他——然而我丑话说在前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无限趋向于零。” 皇甫谧摇头,把摆满了鸡蛋的盆子放下,静静道:“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大丹喝完水,已经跑到了游酒身边,兴高采烈的观察游酒把篓子里的鱼倒入水缸里。 皇甫谧听见游酒扬声对荀策道:“过两天天气好些时,你跟我去清理鸡场边的丧尸——” 荀策抱着臂,对这个昔日的挚友看都没看一眼,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表情冷漠,目光只胶着在皇甫谧身上。游酒迫于无奈,看向皇甫谧,换皇甫谧跟荀策说了一遍,红发男人才冷淡的回看了游酒一眼。 皇甫谧觉得心好累。 自从NHP中心自爆后,无处可去的他们,在地面找了处僻静地方安顿下来已经过了大半年。 明明是四个人的电影,荀策眼中就只有他们两人存在。这让独占欲一向很强的谧总既欢喜,心头又有着隐隐的不安。 总觉得这种幸福是自己凭空偷来,终究得不到善终。 他一方面拜托施言,尝试用各种方法找回从前的荀策;一方面却又患得患失,害怕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若有朝一日当真实现,又该如何与恢复正常恢复理智的荀策相处。 他失忆前并未接受自己对他的感情,而经历过这种剧烈变故,等到他再清醒时,他要如何对他解释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一切,以及他俩之间突飞猛进、走到如此亲密地步的关系? 荀策会怎样看待他…… 红发男人走到他身后,双手揽扶上皇甫谧肩头,低头亲吻他脖颈。 被打断了思绪的谧总一阵恍惚,下意识的回过头,立时被荀策抓住了空隙,贴上了他的唇瓣,紧紧的吮吻起来。 荀策是压根不在乎这屋子里还有旁人在场的,皇甫谧给他吻得晕晕乎乎,身子发软,一时间也脑门发热忘记了一切。 没有办法回避这一幕的游酒只能把目光投向了房梁,暗骂一句辣眼睛。 他心里腹诽完后,又有点心痒痒的,偷偷看了看施言。 教授正聚精会神的盘弄着灶台旁一把葱花,修长的手指把青翠的葱叶翻来掰去。 看似并没在意发生了什么,实则上,他闪躲着不肯与游酒视线相接,已经泄露了他的心事。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明明两情相悦又正当年,游酒未必能比荀策多忍到哪里去。 只是他俩至今停留在非常肤浅的关系上,分房睡很好的表明了彼此间不尴不尬的立场。 施言不开口,以游酒的性格就算憋到快死,也定然不会委屈他做他不愿做的事。 相比之下,真的就很可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游酒:我们现在过得这么悠闲,你猜按我的人设可不可以背点类似“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这种浪漫句子? 施言:今天鱼打了吗,鸡蛋摸了吗,你还有空说骚话? ———————— 各位看文的亲们猪年如意,诸事顺心哦!! ☆、103、失乐园 103、失乐园 缺少人类活动痕迹的地面,通常四下里寂静无声。白昼和夜晚依旧会交替来临,但由于受到阿修罗小行星高悬的影响,天象经常会发生难以预测的变化。 游酒从棚屋里出来,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夜悬挂的就是一弯暗红色的月亮。 带着血意的暗色光芒投在地上,把人的身影拉得扭曲迷蒙;但比起地底建造的人造太阳,和人造太阳停止发亮后全然浓稠的黑暗,这些淤红的亮光,足够给夜间的行人提供照明。 他顺着一条荒草小径,朝棚屋后方的深山里走去。 载着他们四人平安逃离的瑞贝卡那架私人直升机,就藏在这座黑黝黝的大山深处。 已经对这座山山势地形如数家珍的游酒,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找到了上次留下的标记,拨开覆盖在直升机机身上的一层厚厚枯枝败叶,拉开直升机舱门钻了进去。 机舱里设计得精巧舒适的座椅座垫等物料早已被他们拆下,拿去做成了起居室里简单的卧具;所有能够用来供应发电、生火、制作简单工具的能源物资和金属物品也被逐一搬离。 瑞贝卡留在这架直升机上的便携式科研装备和医疗用品,则转移进了施言的房间,由教授负责进一步接手研究,给他们制作抗辐射尘的药物和血清。大半年下来,除了荀策经受过强化改造,不再畏惧辐射尘侵扰外,剩下的三人中游酒率先产生了抗体。 游酒已经能够不受干扰的在地面行走,他和荀策是现存人类中,唯二两个能不依靠任何药物而在地面自由活动、生存的人——这一点,恐怕连皇甫瑞都想象不到。 只要不被游荡的丧尸咬到,游学正曾经设想过的人类重返地面,在他儿子身上已经实现了第一步。 游酒在直升机的驾驶机位坐了下来,那里被他们拆得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框架子。 他伸手拧开了无线电波接收器,在一片虚无的滋滋声中,漫无目的的调换着搜索频道。 但实际上,游酒并不清楚自己在搜寻什么,期待什么。 游学正已死,瑞贝卡作为NHP中心的主要创始人之一,也已葬身在她那些失败的实验品中间。 游酒想要追寻的真相,全盘展露在了他眼前,似乎忽然间,就失去了他一直以来追寻的目标,和行动的驱使力。 他们脱离了地下城,能够在地面自如行动,搜寻十几年前人类来不及带走的各种资源挪为己用;靠着施言和皇甫谧的智慧、知识,靠着他和荀策的武力、体能,建起了一个仿若失乐园般的小型避世所,在这里所吃所用一应俱全。 荀策体内曾经用来监控的定位素被施言用药剂中和了去,皇甫瑞要找到他们也几率渺茫。 并没有什么别的事需要他们再去担心,日子满可以这样天长地久的过下去。 可是仍然有哪里不对。 男人的手指在旋钮上缓慢的调来换去,信马由缰的放任自己思绪。 这架直升机虽是出自NHP中心,装饰和做派却全然是瑞贝卡的风格。 从里面的陈列和一些与众不同的设计看来,全然是她一人专用,瑞贝卡博士堂而皇之以权谋私,选取的都是最为上等的材质和最精密的仪器。哪怕是一个太阳能充电的无线电接收器,其捕捉范围也深广到了寻常无线电难以企及的范围——游酒甚至曾经用这玩意,收听到过近海某只鲸鱼的嗡鸣。 大概不仅仅只是用来接收无线电波而已。 他调换了将近一个小时,没能搜到什么稍微引起兴趣的声音,这一天的日常就算基本结束了。 其实本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期望听见什么。 透过驾驶舱前方的挡风玻璃,望见天际挂着的红月褪去了惨淡的红光,换上了似曾相识的皎白。 这个点,施言应该已经睡下了。 游酒起身,准备关闭无线电设备,返回他们那座棚屋去。 就在伸手即将摁灭收音器时,游酒忽然听见一个断断续续的、像是信号非常不好、迎着风声讲话的人的声音:“救……有没有……帮帮我……” 有人? 游酒顿住,把音量调大些,试图捕捉那个卡帧严重的讯号。 然而那声音犹如山中妖魅的低喃,只那么一瞬忽的功夫,便翩然而逝,任由他如何折腾调试,也再没有响起第二次。 游酒一直等到夜风伴随着月光消散,重新阖上直升机舱门,摸黑回了自己房间。 &&&&&&&&&&&& “瑞贝卡的那个音波接收器,扫描范围非常广,但本质上是用来通话和拦截、窃听信号之用。” 第二天一早,游酒告知施言昨夜在直升机上听见的声音,教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那个设备所有的技术都用在了搜罗音波、电磁波上,没有定位来源的功能。即便听见了那个求救的讯号,如果不建立对话,由对方告知所在位置,我们这边无法追寻到他下落。” “有没有可能缩小范围?” “上次你听见了海鲸声音,但最近的海洋距离我们这处足有1000多公里。这么宽广的范围,那个求救信号可以存在于任意一个角落。光凭这几个人力,无法在短期内准确探知到。” 游酒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煮鸡蛋,有些茫然的哦了一声。 方桌对面,荀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早餐,正一手撑着头,聚精会神看着皇甫谧吃饭。 他虽然面无表情,像这样撑着脑袋专心致志盯着皇甫谧,却莫名有点稚气未脱的孩子模样,同他夜间某方面的表现判若两人。 皇甫谧捧着他那个粥碗,被荀策这样一心一意盯着,喝进去的粥都觉得烫得发慌。 他勉强又喝了两口,放下碗,对施言道:“今天轮到我和荀策出去找供给品了,我们走远一些,找点还能吃的果子回来怎样?” 以荀策的战力,遇到丧尸群都能杀出重围。别说走远些了,这个人形战斗兵器带着皇甫谧踏平这片大陆施言都没有意见。 “好,只是你当心照看点他的情绪,别像上回一样,失起控来把半边水坝都砸开口子。” 皇甫谧应了。 回头看见荀策还在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脸又有些发烧。 他气自己过了这么久,跟荀策已然亲近到不能再亲近的地步,却还是会轻而易举被他的眼神撩拨到全身发热。 “你去换外出的衣服!” 谧总口吻中不自觉就带了点恼意。 大丹摇着尾巴,渴盼的跟在皇甫谧和荀策身后走了两步,发觉他俩没有带它出去遛一圈的意思,怏怏的住了脚,回来趴在了游酒身边。 游酒想了想,对它道:“一会我带你出去捉山鸡。” 黄金猎犬眼睛亮亮的嗷呜着回应。 比起跟在施言身后慢条斯理的散步,大丹知道游酒带它出去,不是去掏鸟蛋就是捉一些小动物回来加餐,这对黄金巡回猎犬而言简直是满足了它浸在骨子里的喜好,当下精神大作,咬着游酒裤脚蹦来蹦去。 它体内也有荀策的血,一点都看不出一条十六岁老狗的样子。 施言明知游酒带大丹出去是打什么主意,看看金毛犬兴奋得恨不能满地打滚的样子,也不忍心破坏他俩这种乐趣。 他递给游酒一张单子,上面列了几种附近常见的草药,药草形状图活灵活现的画在了旁边。 “你们出去遛弯时看见这些药草就带回来,给荀策制作药剂用的。” “好。” &&&&&&&&&&& 皇甫谧挑选了一条没有走过的道,和荀策两人踏着一地散落的松针,走进一片常绿阔叶林。 不同类型的植物、树木对于阿修罗辐射尘的抗侵扰能力不同,有反应严重些的,会枯死或腐朽;不严重的就像遭受了普通虫害,顶多营养不良或树体孱弱些,整株还是能够存活下来。 他们上回找到过几棵苹果树,树身东侧还开着小小的苹果花,西侧就已长了瘦小的一大片苹果,咬了一口味道还挺甜。 把这些苹果运回去,几个人着实享受了好一阵新鲜水果的福利。只是后来又找了很久,再没能找到果树。 果树不比普通蔬菜,培植时间要长上许多,虽然施言也种了一些常见果树,但目前为止只看得到小树苗。 想吃现成的果子,就必须扩大搜寻半径,去到活动区更远的地方。 荀策走在皇甫谧身边,忽然向前迈了两大步,一手拧住一个摇摇晃晃身影上的头颅。 皇甫谧只听见咯嚓一声轻响,那个刚刚晃悠到这片林子里来的丧尸,腐臭的脖子就和躯体分离,被男人面无表情的踢开到一边。 他根本还没发觉行尸的存在,荀策就已干净利落的徒手解决了对方。 以这种恐怖的警惕性、敏锐度和战斗力,无怪乎父亲当日如此重视荀策,不惜动用NHP一半以上的资源救他…… 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皇甫谧抬头注视眼前宽厚的背影。红发男人习惯性的在见到危险时将他护在身后,他能不受任何影响的无所顾忌的打量他。 荀策比从前的他看起来更加可靠、坚定,且目标唯一。他不会说火热的情话,却总能用最直率的行动来表明他对他的需求。 皇甫谧不是没有想过离开游酒和施言,带着荀策,回到皇甫瑞身边。 他依然是皇甫财团董事长唯一的儿子,NHP中心也不是他和荀策捣毁,于情于理,没有任何障碍阻挡他回到他那个一手遮天、运筹帷幄的父亲身边,继续当他的大少爷。 但是他不敢拿荀策去赌。 荀策在皇甫瑞眼中,只是能够加以利用的最有效率的实验品;NHP中心毁了,皇甫瑞仍然有实力再建一个同样的地方,说不定花上一长段时日,按他当日所说再度启动配偶计划,就能把荀策扔给他看上的随便哪个女人去繁衍后代。 如果真的再发生那种事,皇甫谧不可能再中途打断实验,插手其中;他便要眼睁睁看着荀策陪伴在其他女人身边,眼底心里只想着其他女人,同其他女人夜夜温存。 他光是脑补到这种可能,就要疯掉。 所以他紧紧抓着荀策,明明这个红发男人须臾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他还是觉得不够安全,不够稳妥,提心吊胆唯恐失去。 权衡之下,和游酒施言待在地面,远离皇甫瑞的搜捕,已经算是他能掌控到的最好局面了。 一阵轻风拂过,脚底的松针细细簌簌发出了声音。 皇甫谧脚步一顿,他险险碰上了荀策后背。男人已经停了下来,直视前方。 “荀策?” 那些松针开始轻微浮动,慢慢的,像被什么气流托拂着上升,渐渐的离开地面半寸。 皇甫谧心知不好,他攥住荀策手臂:“你在做什么?不要乱来。” 他越过荀策去看他前方,前面什么都没有,仍然是一片落满了松针的地面,连一只野兔经过的痕迹都无。 这大片阔叶林里长着好些种不同季节的树木,看起来就像一盆不分春夏秋冬杂糅在一起的树木大杂烩;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异常。 至少皇甫谧眼中看去,四周只有或枯死或青黄的树身。 荀策仍然目视前方,他稍稍偏过耳朵,似在聆听什么。 皇甫谧耳边只有轻忽的风声。 红发男人维持这种侧耳倾听的姿态,约摸有三分钟,皇甫谧攥着他的胳膊,他也浑然不觉,仿佛神思飘忽到了极远的地方。 他脚边的松针仍然随着气场的波动而呈现微微浮空的状态——上一次荀策为了把皇甫谧从一条及腰深的半干涸的水库里救出,不惜动用这种能力砸坏了半边水坝。 就像用高射炮轰炸蚊子,毫无滥用能力的自觉。 皇甫谧唯恐他再无端生次事端,强行拉着他的手臂,把他转过来面向自己。 “荀策,这里没有别人,没有危险,我也很安全。”他轻轻拍了拍荀策面颊,把男人的注意力抽回到自己身上,“你看,就你和我。” 荀策漆黑的眸子转向他,眼底深处淡淡的碎金闪耀。他好像终于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拉起皇甫谧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施言曾经说过,荀策被改造后,已然发展出某些超出正常人类的异样能力;但这种能力他自身未必懂得何时使用。想要他保持普通状态,就务必时刻留神他的情绪起伏。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要你用身体去安抚他的情绪。施言后来又补充了这一句。 天知道,有时候这种方式才是最简单有效的。 被荀策亲吻着手心,慢慢顺着手腕亲吻上来的谧总,挣扎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推开他。 他气息有些微乱,推开荀策两步远,咬着唇:“行了……我们快接着去找果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景蒻和26181667的地雷~~~~ ☆、104、生人勿近 104、生人勿近 金毛在前面撒着欢飞奔,蹿出二十几米远,快要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时又飞奔返回,绕着游酒昂首摇尾巴。 末世至少有一点好处,遛狗不用牵绳。 游酒放任大丹在他周围四处乱窜,反正这只狗活了十多年,精明得很,能当报警器,能做搜救机。 他自己则按着施言给他提供的单子,沿路仔细观察有没有符合描述的药草。 本就没有固定的目的地,索性跟着大丹,一人一狗在荒无人烟的大道上漫步。 这里离他们选定的生活点有一定距离。 从山里出来,渐渐可以看见遥远的地平线上有曾经的人类生活小镇,一排废弃的屋子若隐若现出现在天边。修缮完好但如今已然废弃的大道通向小镇方向,大道边歪七扭八停着遭到人类遗弃的车辆,散落的行李箱和过了保质期的物品抛洒得到处都是,可以想见阿修罗来临时,第一批尸化的死人在此地造成的可怕轰动。 那几个镇子游酒曾经只身去探查过,仍然有丧尸在里头没有方向感的游荡,还好数量不算太多。 他当时从镇上搜罗了一些还能用的药品和电池,没惊扰那些丧尸,自个儿沿原路返回。 从那次他去过后,约摸有半个月,游酒没再踏入过那一排城镇。 昨晚那个古怪的求救信号,让他心里始终介意得很。 如果真有人需要帮助——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几率,藏身在这些曾经的人类遗迹里面? 他带着大丹出来,固然是抱着靠黄金猎犬的敏锐嗅觉撞撞运气的想法;其实心里也清楚,就像施言所说,找到那个发信号的人的概率十分渺茫。 大丹找到了一个残缺不全的网球,快乐的叼来给游酒。游酒给它扔出去老远,黄金猎犬汪的一声冲刺追了上去,再叼回来。 它乐此不疲地跟游酒玩着追逐网球的游戏,小球越扔越远,滚入大道旁一个长满了杂草、锈迹斑斑的加油站里。 大丹摇着尾巴跑到草丛里去找它的新宠了,游酒停在道旁,去挖一丛长势还不错的蒲黄。 他挖完又等了一会,没见大丹从草丛里出来,心说难道球滚到了暗洞里去? 忽然,响亮的狗吠声从加油站背面传来。大丹十分干脆利落的只叫了一声,向游酒告知自己所在方位,就立刻自觉停住了极易惹来丧尸的吠叫。 游酒抽出匕首,慢慢顺着几个孤零零的自助加油机绕了过去。 他先是看见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几乎全新的雪佛兰小轿车。蓝色的车漆熠熠发光,车玻璃铮明透亮,四个轮胎饱满充盈,一眼看上去活像刚从流水线开下来。最诡异的是,这辆车还打着警示双闪灯,啪嗒啪嗒的雨刷刮动声从车窗前方传来。 竟然是一辆加过油、可以开得动的新车。 怎么可能? 人类遗弃地面接近16年,所有被遗弃在地面的车辆要么损毁,要么缺乏维修保养而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怎么可能还有车子能够开动;更遑论,是一辆外表看上去崭新的车。 游酒内心警报轰然大作,他朝蹲在小轿车边上摇尾巴的大丹招手示意,让它过来些。 黄金猎犬看见了他,却没有动,仍然蹲在那里,对驾驶座那侧的门轻轻吐着热气。 游酒只好保持高度警惕,绕了过去——他看见一个穿着棉布衣物的男人趴靠在方向盘上,脸朝着外面,昏迷不醒,后背轻轻起伏。 是个三十上下的东方男性,面容削瘦,下巴剃得干干净净。 游酒握着匕首,愣在了那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活人了。 在地面生存了大半年,和地下城幸存的人类文明社会失去联系后,在他们四个人的生活圈子里最像人型生物的东西,就是满地游荡的活死人。 乍一照眼,就像久居自留地的印第安人初次见到外来人种一样,半天反应不过来。 看这男人衣着,不像是执行特殊任务的联盟军或特种部队的人,更像是普通百姓。可是普通百姓怎么会上来地面,这个男人难道不惧怕辐射尘 他谨慎的用指尖探了探男人颈部脉搏,还在缓慢清浅的跳动,货真价实的活着。 男人旁边副驾驶座上,放着几袋没开封的压缩饼干和几瓶清水,车后座还有一床非常薄的灰色毯子。毯子边角最下方用橘色线条绣着“一线城”三个字。 人类联盟会议统共建立了十一座地下城用来收留幸存的人类,这些地下城分布在不同的大洲,彼此间称呼一直都是地下城。一线城又是什么鬼地方? 就在游酒飞快的思索着这古怪的新车和活人是何来历时,他感觉到手指下的那个人动了动,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一看见游酒,就从方向盘上猛然直起身子,朝游酒扑过来。 游酒手里攥着匕首,随时准备应对不测,谁知道那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第一句话就是苦苦哀求:“求你,救救我。” 这声音如同穿越过层层黑暗的一道光束,立刻点醒了游酒的记忆,他昨日在直升机上搜索到的,就是这个求救的声音,是这个男人发出的求救信号。 居然歪打正着,还真给他碰到了。 男人紧紧攥着他的手,“你有没有药?我只剩10个小时了,求求你,我不想变成那些鬼东西!!”他边哀求,边把游酒往自己车里拉,指着副驾驶座上那些少得可怜的供给品,“这些,都给你,你如果愿意收留我,我这辆车也给你!!” 他说话间有不自然的热度,本来苍白的脸色,随着他清醒过来而开始慢慢泛着异常的红,一根根青筋在太阳穴附近若有若无的暴起来,看上去很是可怖。 虽然完全没有弄清楚他的求救理由,游酒的表情还是一派老成持重的镇定。 他顺着他的话,道:“现在资源这么紧缺,我有什么理由要救你?” 男人挣扎着从驾驶座移开,扑通一声跪在游酒脚边,“我是09一线城的安全监管员,我知道09据点的资源都存放在哪里。你给我药,我净化后就带你过去拿!现在、现在反正也没有新的人上来了,剩下的人没有药,横竖也撑不过一天,拿了也不会有人怪罪……” “我们这里的药,供给我们自己的人用都不够。”游酒一头雾水,声色不露,试图套出更多信息,“没有了药,人死了还要那些资源又有什么用?你这个交换条件诱惑不大。” “得了吧!”那男人一脸绝望的叫了出来,“你气色这么好,用药最多不超过两天,你还有整整十三天的时间可以等到财团送药来,匀出一点救我一命,对你不是一本万利吗?谁冒险上到地面来,不是为了那些可以换成大把联盟币的资源呢!!” 游酒心里砰然一动,用药,两天加上十三天,难道会是施言曾经研制出来的那种,能在阿修罗辐射尘下存活十五日的抗辐射尘药剂? 如果是服用那种药,这个男人能够抗住辐射尘不被感染尸化,就解释得通了。 但有那种药的,除去已然灰飞烟灭的NHP中心,就只有施言曾经服务过的那座研究所——背后出资人是皇甫瑞的那座研究所。 那种药剂原本是无法产生累积效应的,15日过了必须返回地面,不能在短期内重复服用。莫非后来得到了新的改良? 有点隐约的脉络在他脑海中形成,游酒想了想,故意道:“那你为何不留在09号点,等财团送药来?” 男人还跪着,听见这句话时眼底蓦然掠过一道凶狠的光芒。但这光芒只是转瞬即逝,立刻被他强行按灭。他拉着游酒裤脚,身体伏得更下,全然一副做小伏低的柔顺模样。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羞辱我了。09点发展不起来,没有应得的业绩,当然被当成垃圾丢弃。皇甫财团铺排了一百来号一线城,怎么会在乎我们这么小一块地方?” 他像是在跟游酒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也渐渐急促起来,“09号点的废物太多了,但是你相信我,信我,我值得你救,我愿意全力协助你们的一线城发展起来,如果资源不足,还能去抢夺09点残留的那些货物,你就当作是你们城里产出的业绩呈报上去,是不是,他们在地下,又不知道这些东西从哪里得来,根本不用担心……” 游酒发现他的面色越来越红,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疑心他所说药效只剩10小时大概是一句真话。 如今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这个男人出现得蹊跷,所说的话也有些扑朔迷离,但其中透出的信息量却颇大。 男人口中所谓的“一线城”,听上去像是皇甫财团在地面新设的城市,靠供给15日抗辐射尘药物,来驱使人们在地面活动,活动目标之一或许是收集人类生存发展所需资源。 这个男人看上去把他当成了和他同一类人,向他乞求能够保持他血液干净的抗辐射尘药物。 其实游酒大可以装作视而未见的走开,就像施言曾经暗示的那样,求救信号听过就算,不要大费周折救人。 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已然与世无争,非常自在…… 游酒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他问自己名字,男人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眼睛亮了亮:“我叫蔡、蔡宇。” 游酒已经抓住了大丹的后颈,把对谁都热情的黄金猎犬拉到了自己身后。他在沉思。 叫蔡宇的男人又朝他跪近了些,脸上神情热切又哀戚,“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发誓,只要你救我……” “把衣服脱了。” 游酒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心里那种不安定的感觉从他们几人定居下来后就始终挥之不去,总觉得什么事没完成,无法做到高枕无忧。那种憋屈气闷的情绪一直伴随在他身边,排遣不去,始终未能找到真正的原因。 原本以为是单身太久,每天遭遇荀策和皇甫谧的恩爱暴击导致心理不平衡;这回再度听见那几个字,方如醍醐灌顶。 皇甫财团。 皇甫瑞。 这个名字一直像嵌在皮肉里的一根尖刺,钉在C-23A坠毁的残骸里,NHP中心化作冲天火光的烟尘里,荀策空洞无感情的眼神里,如入骨血,拔除不能。 至亲之仇和挚友之恨,这一页,他翻不过去,他欺骗不了自己。 蔡宇愣了愣,乖乖的把外套褪下来。却听见游酒说:“都脱了。裤子也脱掉。” “这……” 男人面上的表情顿时有点精彩纷呈,他怀疑的看了看游酒,对方眼神里流露出不耐烦的催促之意。 不是吧……他看中的居然是这个? 蔡宇磨磨蹭蹭哆哆嗦嗦的把上身衣物都脱了干净,又在游酒冷然打量的目光中壮士断腕的把长裤褪掉。只剩下一条棉布内裤时,他被游酒从地上提起,猛然摁在了雪佛兰车身上,游酒开始在他身上到处乱摸。 蔡宇一咬牙一闭眼,心说豁出去了,保住小命要紧;这男人看上去身材高大,英气逼人,倒也不算太吃亏吧…… 他弱弱的说:“你、你轻点,我是第一次——” 游酒已经把他全身检查了一遍,没发现监听和追踪一类的仪器,把他脱下来的外套又罩回他头上。 “外套罩稳了不准取下来。”他把蔡宇的手反剪到他身后,“如果我发现你偷看和记路,立马把你扔到丧尸坑里,懂了?” 蔡宇这才知道他是在进行反侦察,以免被自己坑了一手,颤悠悠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这警觉性和熟练的擒拿技术,在他那个一线城里,怎么也得是个巡守队队长的级别吧?以他的阶级,一定能够拿到够他存活的药。 ——现在先乖乖配合他,等救命的药拿到……这小子长相俊朗,颇合他口味,以后谁上谁还不知道呢。 他柔顺的回答:“全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甫瑞:你不甘心?老子被你搞崩了NHP,搞走了初号实验品和儿子,老子才是更不甘心的那个! 游酒:你儿子不归我搞,谢谢。 ☆、105、一线城 105、一线城 游酒把雪佛兰开到废弃的小镇上,把车和车上物资妥善藏好,才返回加油站,大丹正看守着那个脑袋被外套罩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蔡宇倒也非常信任游酒,不担心他一去不复还——大概知道他就算担心也没用,游酒如果要对他袖手旁观,他身上残存的药性也不够支撑他赶到下一个可能的据点。 听见游酒的脚步声,蔡宇循着声音转过头。他的声音隔着外套听起来闷闷的,不知故意夸大还是真实的咳着嗽:“咳,我们要快些了,我怕撑不了多久……” 实际上,这里离游酒他们居住的棚屋只有一个半小时步行路程。 但游酒为防万一,带着蔡宇多绕了大半圈路,等看见那间竹林后掩映的石砌房子时,蔡宇的脚步明显开始踉跄,身体剧烈发着抖,必须依靠游酒搀扶才能前进。 他听见门开启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道门开启的声音。随后,被游酒搀拉着,安置在了一把靠背椅上。 这个据点怎么如此安静,一路走来一点人声都没听见? 按照蔡宇的想象,这个在加油站发现他的男人,理应属于一个同他一样、至少规模不会小于他们09号点的一线城,那么城里人口规模至少50+——然而他被游酒蒙着头走的这3个小时,不仅没听见一句人声,甚至连入门的口令、铸造东西的声响、饭菜的香气都没感觉到一星半点。 莫非这个男人的据点已经被“剿灭”过了? 那他从哪里得来的净化药? 外套被取了下来,蔡宇眼前出现一道亮光,他适应了一下,发觉是摆在正对面窗台上的一盏油灯。 居然没有发电机? 他飞快的扫了一眼,看见一个用一大块原木材料粗糙雕成的床,床上铺着几块看上去像汽车坐垫的布料;床边横放着几个27寸的行李箱,权作屋子里的桌子;石头砌成的墙上开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大洞,从外面透进来风,似乎就当成窗户用了。 这地方简直就像元谋人的洞穴,说多简陋就有多简陋。 蔡宇大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他愣瞪瞪的看着在他前方找了个行李箱坐下的游酒,心里疯狂闪动着一个念头:这不是一线城的标配,那这里是哪里? 游酒扔了一条长裤到他身上,蔡宇浑身一哆嗦,差点从靠背椅上仰跌过去。 “把衣服都穿好。”游酒说,“最终给不给你药,取决于你说多少真话。” 蔡宇哆嗦着穿着衣裤,他动作很慢,心里疯狂的转着念头,能够在地面上活动的人类,除去被派驻到一线城负责收集资源、接受实验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外,就只有传闻中的“剿灭者”——他这是刚刚逃出一线城,又自己送上剿灭者的虎口了?? 这个“剿灭者”杀人的能力是什么? 他身后虚掩的门一声轻响,蔡宇刚刚把头套进外套里,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转过身就想冲出门去——游酒一把揪住他的外套后领,连人带衣物拉扯了回,重新摁在靠背椅上。 喝斥道:“你跑什么?不想要救命药了?” 谁知那个几个小时前还痛哭流涕抱着他大腿求他救他的男人,此时再度痛哭流涕的抱住了他鞋尖,哭天抢地的说:“别杀我、别杀我……” 施言一脸莫名的站在门口,看着游酒,好看的眉峰微微皱起。游酒对他解释道:“这个,我误打误撞在外头捡到的,就是我那天在直升机上听见的求救人员。” 蔡宇哭得肝肠寸断:“我知道我不该丢弃09点,私自抢了车子逃出来;但是财团一直没有动静,几天了,我担心会被抛弃……我也只是想要求条生路,才动了跟周边一线城联络的心思啊,我愿意回去,我愿意跟大家同进退,哪怕,哪怕变成那玩意,大人别杀我——” 施言蹙着眉,虽然从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口中获得的信息不多,他也敏锐的察觉到他在惧怕什么。 教授问道:“你先别慌,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这里不是一线城,你们却能在地面自由行走,自然是‘剿灭者’,我已经猜到了,求求你们别对我——”话语到一半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呛住,蔡宇猛然刹住了话头。 只见他掐住了自己脖子,嘴巴大张,两只眼睛朝外剧烈突出。额头上骇人的青筋一根根浮起,丝丝黑气从五官里冒了出来,开始顺着颈部经络往下游走。 男人在地面打起了滚,十根指头向后可怖的弯折着,白沫不断从嘴边涌出:“药、药……” 游酒立刻摁住了他剧烈翻滚的身躯,对施言道:“先救人。” 教授有那么半刻的时间没有动。他看着地上抽搐不停的陌生人,又把目光转向紧紧摁着男人的游酒。 “你确定要救他?”他缓缓问。 大丹的病状已经得到了缓解,从荀策身上提取的各种样本,成功改善了这只早过生存年限的黄金猎犬的身体机能,它至少还能再生龙活虎五年;游酒也好手好脚、神智健全的陪在他身边。瑞贝卡留下的数据资料,和地面上受阿修罗辐射尘影响的各种生物、活死人,俯拾皆是,他有的是研究对象。 施言在这世上的所爱,他最珍惜的一切,都已被他牢牢握在了手里。 为什么还要打破这得来不易的宁静,冒着毁掉一切的风险,把未知因素带入这个一手建造的乐园? 他知道游酒的不甘心在何处。 从登上瑞贝卡的直升机,压着他强行离开NHP中心的那一天起,施言就知道游酒的不甘心埋藏在哪里。 他不想戳穿,他不想失去哪怕表面上的平静。 施言没有过亲人,他从小孤苦无依长大,他没有报仇这个概念。 他只知道用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利益;如果一件事成功几率非常渺小,就决不要拿已有资源去做任何浪费。 所以他仍然站在门口,没有挪动一步。他的指尖轻轻抠进掌心,垂着眸又问了一遍:“我们能不能放着他不管。” 游酒斩钉截铁:“他知道关于皇甫瑞那边的最新动向,我需要他活着。” &&&&&&&&& 一大群乌鸦忽然从栖息林子里飞掠而起,从头顶扑簌扑簌急冲过去。 皇甫谧抬起头。 那鸦群的数量庞大,黑色的翅膀遮天蔽日,把光线本就不足的林子变得越发密不透光,甚至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目光还放在正利落的攀在树边的荀策身上,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脚跟。 一只拳头大的山鼠擦着他的靴边噌的一下蹿了过去,紧接着是一只,又一只,十几只山鼠从他脚边如丧考妣的擦了过去,又肉又软的身体一次次擦过他靴子边缘,让谧总登时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荒僻的林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山鼠? 荀策从树上跳了下来,怀里抱着几个干涩的柿子,又干又扁,品相非常不好。 荀策皱着眉,他跳下来的时候踩着了一只正好在跑路的山鼠,脚底吧唧一声轻响,听见了山鼠滋的惨叫。 “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即便没有荀策那种敏锐的觉察力,皇甫谧从这陡然飞掠而过的鸦群和遍地乱跑的山鼠中也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抓住正抬起脚查看那只山鼠尸体的荀策手腕,“动物有古怪举动,怕是要有丧尸群经过了,我们还是尽早离开。” 他拉着荀策手腕没走两步,就被去而复返的一大群山鼠拦住了。 那些刚刚还从他脚边朝前方疯狂逃窜的拳头大的山老鼠,像是同时收到了什么命令般,直愣愣的转过身来,几十双阴森森的老鼠眼睛像夜色中闪耀的妖光灯笼围成了一圈,把他们两人团团包堵在中间。 头顶传来扑簌簌翅膀拍落的声音,皇甫谧眼睁睁看着那些黑压压的乌鸦们,一只跟着一只,纷纷落在以他和荀策为圆心的周遭树枝上,凄厉的鸦啼一声接一声响起。 荀策扔掉了他方才摘来的柿子,反手把皇甫谧揽到了身边。 与此同时,皇甫谧听到一声轻笑,从黑黝黝的鸦群中传来,是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哦哟哦哟,小哥哥们,这可不对啊。杀了我的小家伙,这就想一逃了之吗?” ☆、106、另外的12人 106、另外的12人 所有山鼠的尾巴全部直立起来,犹如一根根旗杆,笔直地指向天际。林子四周黑色的鸦羽落下,卷起一阵极小的黑色旋风,在渐渐卷起的旋风中一名年轻女性身影徐徐飘落在地。 这场景就像是末日前任何一场奇幻电影里都会随机出现的女主现身,气势压得很足,女人身上的衣饰华丽,绢薄的布料剪裁良好,贴服在身,凸现出一身玲珑曲线。赤/裸双足上系着一圈红色的线绳,银色的铭牌坠于线绳当中闪闪发光。 她的五官秀丽,肤色白皙,最吸引人的是面上有一双如狐狸般细长秀气的眸子,勾魂摄魄,朝荀策和皇甫谧笑吟吟的看来。 皇甫谧接触到她眼神,心中一荡,陡然兴起一股急于同她结识的念头。 “两位小哥哥,都生得好俊呐。你们是哪个一线城的居民呀?”她点了点自己红艳的嘴唇,对皇甫谧抛去娇媚的笑容。 皇甫谧鬼使神差的向她走了一步,嗓音干涩:“我们——” 他没说完就被荀策勾住腰拉了回来。 红发男人全然不受陌生女人勾魂影响,对上那女人微微诧异看来的眼神,冷冰冰吐出一个字:“滚。” 女人妩媚的笑容还含在唇边,天真烂漫的眨了眨眼,“对女性这么无礼,可是讨不着媳妇的呢。我叫叔夜,小哥哥来认识一下呀~~” 皇甫谧被荀策抱着腰,视线不由自主还是跟着那女人的一颦一笑,听着她甜腻的声音,心神荡漾的回道:“我是皇甫谧……” 自称叔夜的女人忽然后退一步,她脚底一小片松针骤然上浮,如针尖的那头险险扎进光/裸脚底。围在她脚边最近的一只山鼠逃避不及,被戳中身躯,钉在原处吱哇乱叫。 面上娇艳如花的笑容变得浅淡了些,女人露出了一点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看那只无法动弹的山鼠,松针造成的伤口已在往外慢慢渗出血来。她又看了看荀策,荀策把皇甫谧拉进怀里,头按在自己胸口,臂弯环住他双耳。 男人眼底浮动着如碎金般的光芒,同她对视时没有半点紧张,也没什么温度,叔夜从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身上看不到过往那些一旦看到她,要么吓得屁滚尿流,要么迷得五迷三道的低贱人类的影子。 这让她诧异的同时,又生出了浓浓的趣味。 “你不是一线城的人。你没有药,怎么能在地面自如行动?”如葱般手指轻轻拂动,像在弹奏一把看不见的六弦琴,动作随意散漫。而她身后那些乌鸦却如接收到了冲锋的号令一般,漆黑的鸦羽纷纷竖起,翅膀展开,做出即将俯冲而下的战备姿态。 在避不见光的林子里,这么一大群黑压压的乌鸦聚集在一处本就阴森可怖,如今同时做出攻击姿态,仿佛听从将军指令的大批训练有素士兵——此情此景已经不仅仅是阴森,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皇甫谧被荀策环抱住,听不见蛊惑的声音,神智渐渐清醒了几分。 他感觉得到空气的细微流动,从他身侧,从荀策身边,渐渐呼啸而起,两人的衣角开始无风自动——荀策的情绪开始起变化了。他认定眼前是会危害到他们安全的极度危险人物。 “不说话也行,小哥哥这么好看,就让叔夜带回家,慢慢从小哥哥嘴里挖出来~~~” 四下里数十声鸦啼骤然响起,犹如啼血夜枭,尖锐凄厉。振翅声扑跃而下,合着这阵铺天卷地破空声的还有地面数十只山鼠,睁着圆滚晶亮的眼睛,亮着尖利爪子,动作出奇一致的同时朝向围在中心的两人扑挠过去。 地面轰然震动,皇甫谧脚下土层裂开,他身子歪了歪,就看身侧浮土和石块像被倒着的地心引力抽吸而上,浮空的速度快得惊人,一直到几十米的高空。 那些石块褐土在高空中悬停只短暂一瞬,猛然像冰雹骤降下来,噼里啪啦一通乱砸,自身体积加上急降而下的加速度,那些乌鸦和山鼠还未来得及近他二人身,就被从天而降的这批石头雨砸了个肠穿肚烂,悉数跌落在地抽搐不已。鲜血、羽毛和拗断的脖颈和褐色土块纠缠在一起,统统葬身在一大堆石头下方。 荀策抬起泛着血意的双眸,眸底碎金的光芒如今添抹上一层血色,透着嗜血吃人的光,原本含着笑意好整以暇的女人,同他一对目光,心神一凛。 “好本事。”她对落在地面几十具为她操控的动物尸体仿若未睹,甚至轻轻拍了下手掌以示惊叹,击掌的同时身体急速后掠,转瞬掠出十几米远,“小哥哥不是常人,这局叔夜认栽,先走一——” 她动,荀策随后身形急掠,毫无表情的英俊面容顷刻间就闪现在急退的女人身前,伸出手就要去捉她。 好快的速度! 叔夜心中赞叹一声,更是不敢轻忽大意,吹了一个唿哨。林子边一直蹲伏着的一只白色老虎猛然扑出,却不是向着荀策,而是径直扑向被他留在一地尸体中间的皇甫谧,虎掌一扑,就往皇甫谧后颈咬去! 那瞬间皇甫谧只感觉到脑后生风,在冷冽的风中嗅见一点猛兽身上骚臭的气息,可是身体全然动弹不了,跟不上思维意识到危险的速度。 千钧一发之际,荀策刹住身形果断后撤。 他比那只白老虎晚起步了足足三秒,却跟百兽之王同时赶到,毫不犹豫扑上白老虎粗壮躯体,把几百斤重的猛兽扑砸到了一旁,一人一虎滚做一团。 叔夜朝用身体死死摁住老虎的荀策招了招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遁去了茫茫空气里。 那只白老虎在荀策身下挣扎着,刚开始还凶相毕露,尖锐的牙齿撕咬男人手臂衣物,随着叔夜的离去,空气中萦绕的某种让老虎发疯的气息减淡,继而消失,那只老虎凶狠的眼神就慢慢软乎下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茫然的抖动四只脚掌。 它似乎陡然间失去了攻击性,只想要四爪并用的从压制着他的人类身下爬出来,连耳朵都耷拉了。 “荀策,你等等,先别伤害它。” 皇甫谧仔细观察那只白老虎的神情,说也奇怪,从一只老虎身上,居然看出来某种极其委屈的表情,仿佛一只大型猫咪被猫薄荷的气味冲昏了头脑,清醒过来后只想捡起自己身为猫科动物的尊严。 荀策闻声动作一顿,白老虎立刻抓住机会一跃而起,发出一声冲天虎啸,霍然冲进了林子里。 脚边死了一地的山鼠和乌鸦尸体散发出浓浓血腥味,几只侥幸逃过石头雨的乌鸦和山鼠,在这浓烈的血腥味中如梦初醒,飞的飞,蹿的蹿,避之唯恐不及的从他二人身边逃奔开去。 皇甫谧怔怔道:“——这个叫叔夜的女人,可以操控动物行为。” &&&&&&&&&&&&& 游酒那间起居室的门半敞着,粗简的床榻上躺着一个没有见过的人。 皇甫谧往里探了探头,发觉施言坐在那个昏睡不醒的陌生人身边,膝盖上摆着熟悉的针剂,是他们这半年来每隔一阵子就要注射的防辐射尘药剂。游酒侧身坐在行李箱上,手里灵活的把玩着一把瑞士军刀,极小极尖的刀刃在指尖来回旋转。 两个人都注视着昏睡的陌生人,彼此没有交谈,气氛看上去有些僵硬。 换做平时,皇甫谧定然不会打扰这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他其实挺同情这俩,明明窗户纸早就捅破了,关系却迟迟无法进展,两个大男人憋久了对谁都不好——也不会去管那床上躺着的陌生人是谁,横竖不是躺在荀策床上。 但今日不同,今日遭遇到的那名叫叔夜的女子,来历不明,其势汹汹,他觉得还是要告知同伴以备不测的好。 于是他在虚掩的门上扣了扣,轻咳一声。 施言仿佛从沉思中惊醒一般回过头,看见皇甫谧双手空空的站在外面,一脸有急事要说的神情,便站起身。 皇甫谧开门见山:“我和荀策今天出去,撞见了非常古怪的人和事情。你认为NHP中心遗留在外面的实验体中,有没有人具备操控动物的能力?” 他为了避免惊吓到教授,措辞已经足够谨慎小心,一边说一边等着施言大惊失色。 然而教授听完,只是蹙着眉,眼底一丝波澜也没有,似乎皇甫谧陈述的不过是件陈词滥调,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也就算了,皇甫谧扫了一眼游酒,后者刚毅沉稳的面上同样没什么情绪起伏,他说的话像用力投去一块石头,结果落进绵软的沼泽里。 谧总顿时不快了,这俩人反应这样稀松平常,倒好像他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我说,你俩给点反应。我们今天出去,被一个能指使山鼠、乌鸦、老虎的年轻女人袭击了,要不是荀策反应快,说不准就同你们天人永隔。人类何时开始能够跟禽兽类达成心灵沟通了,施言,施教授,你已经没有身为科学家的好奇了吗?” 游酒咔哒、咔哒的一把把收起那些小刀,抢在施言前头,漫不经心回他:“人类大脑和身体潜能开发到一定程度,有时候会产生匪夷所思的能力,就像荀策能够操控小范围内风场,我们都见识过了。没什么大不了,不要害怕。” “……”他的语气平静得不像话,看起来就如同想迫切的转移话题一样可疑。 皇甫谧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又转向床上那个紧闭双眼的陌生人,恍然大悟,问道:“你们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什么消息?” ——而且,游酒不想给他知道。 他跨前一步,逼问:“跟我父亲有关?” 这次游酒没有回他。 施言抿着唇,掩藏在金色无框镜片后的眸子低垂,不与他视线接触。 但是教授终于还是说了一句:“你看到的那个女人,身上有什么特殊装饰品吗?” 游酒和施言闪躲的态度,让谧总无端心头火起,他并未设想过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长久的时日,又共同经历过几番生死,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面前,还是无法同心齐力。 皇甫谧冷冷道:“施言教授觉得呢?” “红色线绳和银制的铭牌,那个女人有没有佩戴?” 这下坐实了,他们果然已经先他一步获得了情报。皇甫谧怄得很,径直走到床边,一把掀开那名陌生人身上盖着的薄被,先扫视了一圈,没找到红绳和铭牌,又把被子扔了回去。硬邦邦道:“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再考虑要不要如实告知你们。” “皇甫瑞,”游酒冷静的对他道,“在NHP中心毁灭后,和其他财团主在地面建造了上百座名为‘一线城’,实际人口50-100人的小镇子,力图逐步恢复地面人类文明。然而受到15天辐射阙值所限,每到一段时间,就需要更换人员,或补充药剂。有些一线城达不到他定下的任务目标,要么就被毁弃,将生活工作其中的人们抛去不管;要么派人清空城镇,回收物资。” “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是他派去清空城镇、屠杀人群的所谓‘剿灭者’之一,想必正是在外面执行指定任务,无意间与你们撞见。” 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来摧毁09号据点,如果像蔡宇所说,他出逃前,那个地方已经预计要被荒弃的话。 游酒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在皇甫谧面前流露出任何激烈的情绪变化,再三告诫自己,皇甫瑞是皇甫瑞,皇甫谧是皇甫谧,纵然是父子,到底还是独立的两个个体。 他不能把皇甫瑞所造下的罪孽和屠杀,归咎到皇甫谧头上。 他语气平板,一字一顿:“那几个剿灭者,若是预料不差的话,总共有12个。和荀策一样,不惧辐射尘,——我猜想当初皇甫瑞带出去女人进行配偶计划的初衷之一,就是传承他们的基因,扩充他自身武装实力。” 作者有话要说:   ☆、107、水月镜花 107、水月镜花 蔡宇哇哇乱叫着从噩梦里醒来,一睁眼,就被人拎住领子,抬起了半截身子。 那个叫游酒的,把他从濒临丧尸化边缘抢救回来的英俊男人,一手揪着他领子,毫不客气的把他拖起,一边冷冷道:“这件事,跟你们所有人都没关系。” 他说完,蔡宇身不由己给他拽下了床,没完全清醒过来的他惊恐的望着房间里另外三个人,深刻感受到整个屋子强烈的威压。 栗色短发的教授沉默不语,先前就是他给他注射了某种类似血清的、蔡宇从来没有见过的药剂,当时蔡宇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唯恐这是剿灭者新型的杀人花样。 直到他惊慌失措的陷入梦境,再同样慌头慌脑的醒来,发现自己四肢俱在、神智健全,才长长吐了口气。 可是这口气很快就被游酒扼住脖子,差点呛了回去。 他给游酒拉着,踉踉跄跄往屋外走,经过教授身边,经过一个双臂环胸,目光毫无温度的红发男人身边,和他身侧长发如瀑,漂亮得犹如女子般的俊秀青年。 “去、去哪里?” 蔡宇心里其实有个大概,但他不死心,想要再拖延一会。 如果他没料错,挑现在这个点回到09一线城,如果剿灭者们还没开展行动,里面只怕全是游荡的丧尸了……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施言,作为一线城的高级官员之一,察言观色的本领他是炉火纯青的,一眼就看出施言并不情愿自己的同伴前去冒险。 可是施言一句话也没说,教授静静的立在原处,浓黑的睫毛下眸光轻颤,所有的思绪都掩藏在纤薄的镜片后方,嘴角紧紧抿着。他是那种喜怒不易形于色的人,控制自我情绪控制得很到位,即便全身上下都写满抗拒,他仍然可以做到面容镇定。 倒是那个俊俏青年紧紧攥着拳头,咬着牙,看着游酒拖着他往外走,想追上来又踌躇的样子。 游酒快要走出屋子时,皇甫谧咬了半天牙,恨恨道:“你没有见识过那个异能女人的本事,荀策跟她尚且是个四六开,你身手再出众,又怎么能跟那种怪物拼打?你去找我老爹的茬,只是自讨苦吃!” “我知道。”游酒头也不回,扔了一句。 随后他就拉着频频回头的蔡宇,消失在门外。 棚屋里一片死寂,皇甫谧给游酒这句话梗得半天做不了回应,而施言静静的看向犹自轻微晃动的门扉,仿佛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直到荀策不耐烦了,打了个轻微的呵欠,并且试探性的抚摸皇甫谧头发时,棚屋里的空气才又流通了一些。 皇甫谧瞪着施言:“你就任凭他去?不拦阻一下?” 施言淡淡道:“放心吧。就像你说的,他谁都打不过,对皇甫瑞构不成威胁。” ——然而我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他。 他返回自己的起居室,当着皇甫谧的面将房门阖上,随后里面传来非常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皇甫谧严重怀疑他在收拾行李。 谧总怅然的站在游酒房间门口,看着陡然间满室萧条的棚屋。 锅灶上还炖着热烘烘的鸡蛋葱花汤,而那诱人的香气,如今也掺入了即将人去楼空的冷清预感。大丹摇着的尾巴也慢慢放缓下来,黄金猎犬眼巴巴的看着游酒走出去的方向,又举棋不定的看向施言的房门口,乌黑的眼珠里满是不解。 &&&&&&&&&&&&& 从掩藏的地点找到那台蓝色雪佛兰,打燃发动机,游酒把一路拖来的蔡宇塞在副驾驶座,郑重警告他一旦有任何不轨举动,就将他直接从副驾驶踹下车门去。 ——这个男人想必脾气非常暴躁。 蔡宇紧紧握着副驾驶座门顶上的把手,在游酒2分钟内冲到200码的高速飙车中,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头发都朝后飞了起来。 车厢外所有的一切都像变成了一条条抽象的直线,从耳边呼地掠过,如果这个时候打开车窗,恐怕连耳朵都要被刮过的强风削去一大片。 游酒的警告是具有不容置疑的杀机的,如果真的以这个时速被踹下去,他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小命就要送回到阎王爷那边。 这种时速,也彻底绝了他抢夺方向盘的念头,只能紧紧贴在靠背椅上,分分钟提心吊胆着车毁人亡的惨剧。 游酒开得很快,似乎要把满腔怒火和憋闷,都从高速飞驰的车轮胎上发泄出来。 他脑海中萦绕着施言欲言又止的脸,后者垂下眸,脸色变得有几分苍白,却始终一声不吭的静默着。 施言不想要他去,他懂。 施言原本就是个性情冷淡,明哲保身的人。他愿意对他开启心扉,已然是他这一生中极其难得的一次让步,游酒每每回忆起他初次遇到他时,遭遇到的教授看待小白鼠般的冷漠神情,就无数次庆幸自己居然可以获得这样的施言的青睐。 他想起褪下白大褂的施言,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温和的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他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粗布衣裳,那些最单调的色彩衬在这个人身上,都有种恬淡平和的幸福意味。他不断回想那样子的施言,回想他耳根浮起的薄薄红晕,和被他调侃时强作镇定却又总是露出马脚的窘迫表情。 那些模样不断在脑海里闪回,连带着这大半年的转瞬即逝的平静生活,眼见着就要被自己一手推远。 “前面有丧尸,小心心心心——” 在蔡宇惊惧的尖叫声,游酒一脚油门,狠狠撞上那个晃晃悠悠横过大路的丧尸,污血和残肢碎肉顿时漫天飞溅,铺了一满车窗。 男人面无表情的启动雨刷,蔡宇心惊胆战的注视着那些血肉模糊的碎块被摇动的雨刷刮来刮去,落下一片血红的纱雾。 吞了吞口水,再次确认,身边驾驶座上的这个男人,此刻极其暴躁,极其危险,完全是个一触即燃的高危品。 他缩在副驾驶座上,暗自祈祷。 蔡宇从09号点仓皇出逃,凭借隐约的印象,朝自以为最靠近的06号据点奔去,但为了躲避丧尸而绕了不少远路,实际上兜兜转转浪费了很多时间。 他把回返一线城的大致路线告诉游酒后,游酒就像赶着去给谁接生一样,没命的轰油门,轰到天色将黑时,雪佛兰最后一滴油终于也宣告用尽。 蔡宇谢天谢地的从快要散架的新车里下来,脚刚一沾地,就觉得头晕目眩的想吐。 他撑着车身,努力找回双脚重新踩在踏实大地上的稳固感,听游酒冷冷的问:“前面那个筑起了五米左右城墙的地方,就是你说的09号点?” 那城墙下方插着一排排朝外的尖锐竹竿,筑起了防抗丧尸靠近的物理隔墙;黝黑的护城河水里也飘荡着不少误闯入这里而沉沉浮浮挣扎的活死人。隔着五十米的距离,游酒看见城墙上一点光亮也没有,石制大门沉重而悄无声息,没有一丝守卫走动的迹象。 蔡宇好不容易从反胃的痛苦中抬起头,瞟了他待了两个来月的一线城一眼,便是一阵直透骨髓的心惊。 他下意识往车旁走了两步,仿佛借助这辆气穷力尽的大块金属,就能掩藏自己的人气,确保自身安全一般。 “我,我按照约定把你带来了,你如果想要物资,大可以自己进去,我是不进去了……” “这里面有多少人?”游酒根本不理会他虚弱的请求,截口问道。 蔡宇畏惧的又看了一眼那沉默漆黑的城墙,胡乱道:“六、七十人吧,……” “你算算时间,他们确实都丧尸化了?” 从游酒的口吻里,听不出他是想救那些人,还是为了确认里面阻碍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蔡宇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但估摸着就算他想救人,身上也不可能有同时救到六七十人分量的药剂才是,踌躇了半天,才点头:“如果没有像我一样,早日为自己谋求生路,这个点,恐怕——” 游酒已拎着他,不由分说的把他往前推去。 蔡宇双足抵着地,想反抗然而根本抵不过男人的力气,被推着在地上划出了两道重重的足迹,只能徒劳无功的哀求:“你冷静点,咱们先观察一下情势,然后再做谋划,最好不要贸贸然闯进去送死,那啥,双拳难敌四掌不是,哥,你听我说,别……” 游酒忽然止住脚步,抓着他衣领,一转身找了个灌木丛蹲了下来。 蔡宇还以为他的规劝起到了作用,心中大喜,正要开口说话,游酒一把将他头按了下去:“闭嘴。”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黑沉了下来,一点惨淡的宛如裹尸布般的月光,越过五米高的城墙,吝啬的洒了一点下来。他们躲在灌木丛中,看着那点月光从河水粼粼中抬起,又缓慢爬升到城门口立着的一个非常简陋的、锈迹斑斑的发电机上。突然间,惨白的月光中仿佛爆出了一点蓝色的火光,继而那破旧的发电机发出滋滋的声响,竟然原地转动了起来。 蔡宇瞠目结舌的看着那台由于沾染了太多铁锈和丧尸污血,而早被他们废弃的不能用的发电机,发出了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在这寂静无声、四下里黑幽幽一片的凄惨环境里,显得格外惊悚绝伦。 更为惊悚的是,他发现了游酒之所以立刻停止行动,压着他就地隐藏的真正原因,而这个原因让他的胆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在那发电机一侧,一个高大的、目测约有两米来长的人型身影,悄无声息的杵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掌犹如蒲扇那般大,掌心冒着幽蓝的光。 那个“东西”面朝着静默无声的09一线城,犹如远古时代的巨神雕塑,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施言:情人节你跟我闹分手?【摔 ☆、108、各自的异能 108、各自的异能 蔡宇胆都要吓出来,捂着嘴巴,惊恐的对游酒连连打手势。 这不是正常人,不论从身形体重还是背影看都是毋庸置疑的剿灭者之一,识相的赶快脚底抹油,正面硬杠肯定得罪不起。 他想跑,可是双脚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蹲在灌木丛中迟迟无法起身。 传闻中一个人就能推平一座城的、从什么人类实验中心逃出来的怪物们,一直以来都是一线城的居民们口耳相传,从来没有人活着见到过的恐怖传闻——因为见到的,基本都已经和被污染的大地同在了。 他打手势打得癫狂,而游酒不为所动,眼睛在深沉的夜色中像野猫一样发亮。 男人目不转睛盯着那个身高巨大的东西,脑海里回忆起皇甫谧说的“能够控制动物行为”的年轻女性。那个发电机一看就是被废弃多时,这家伙往那里一站,手心里蓝光带闪电的,莫不是能操纵电流? 光是脑补就觉得像天方夜谭。 其实他起初并没有什么成型的计划,只不过想验证一下蔡宇所说的一线城是否当真存在,皇甫瑞是否真的大兴土木搞了一百来号小城镇。跟着蔡宇来到这里,亲眼看见被人类遗弃了近十六年之久的地面,又重新出现了整修新建的人类文明建筑时,仍然弥漫在头顶的灰黑色辐射尘,仿若只是PM900以上的雾霾而已——强烈的违和感,让他一时恍惚。 然后又恰恰好撞见了皇甫谧提到的有特殊异能的,他母亲自末世前就开始培育的怪物。 当下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看上一眼。 游酒顺着灌木丛的黑边,往那凝住不动的巨大身躯身旁挪,特种兵学院教过的跟踪与反跟踪技巧派上了用场,让他能够不发出半分声响的逐渐贴近目标物。 蔡宇紧紧扒着隐藏他身影的那堆灌木,绝望的盯着游酒不退反进的去送死。 挨得够近了,游酒才发觉那个身影站在那里,并不是发呆或摆姿势,而是在用一种嘟哝的声调自言自语。 由于身躯巨大,那家伙自己跟自己说话的语声像从他宽厚壮实的胸膛里迸发出来,震得近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里面的人应该都死绝了吧?我不想进去看。” 然而这话落音后,他愣神了片刻,懊恼的拍了拍手掌,手心里忽然蹿起一波波肉眼可见的灼亮电流,顺着手腕一直朝地下蹿。 蓝色的电光像是一条条蜿蜒游动的小蛇,径直游进他面前的护城河水——一股腐尸烧焦的恶臭味,混着河水蒸发的难以言表的热气,登时直朝灌木丛这边飘了过来,中人欲呕。 在游酒蹲伏的位置,正好可以把河水里上下沉浮的丧尸,遭遇到电击时抽搐蜷曲继而焦黑爆裂开来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皇甫谧说的一点不错,事实胜于雄辩。 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完完全全,跟他们不是一个重量级别。 那巨汉又嘟哝着:“回去后,我要听五十个睡前故事。” 便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接着一步,从护城河上的架着的桥身走过去,蒲扇似的掌心贴在石制大门上,只稍稍用力,那一块便化作齑粉,飘飘扬扬的落在了地上。 他探过手,踮起脚——这踮脚的举止,在夜色里看上去有些毛骨悚然的童真意味——把门后的栓木推开,打开了大门。 从门内,传来了随着风飘来的阵阵恶臭和走动、咆哮的嘶吼。 2米来高的巨汉往门里看了看,大概把城内的景象一览无遗,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 游酒还以为他会临阵退缩,谁知他又自言自语起来:“真是臭啊,这些人都不洗澡吗?——十分钟。不,要十五分钟啊。” 像是回合制游戏里的角色一样,他又静止了几分钟,才把庞大的身躯挪了进去。 游酒从灌木丛中起身,紧随其后,闪身进了城内。 蔡宇恐惧得无以复加,他以为游酒就算胆大包天,在门口瞅瞅,算出跟那怪物的实力差距就该死心打回转了;哪知道这男人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而是根本就失心疯了啊,他竟然敢一个人闯进满城都是丧尸和剿灭者游荡的石头城里! 耗光了汽油的雪佛兰趴在越发惨淡的月光下,就像一座铁制的坟墓,周身透着冰凉的死气;即使逃上车,也再无法开动。那个教授跟游酒是一伙的,他虽然暂时得到了可以喘息的净化药,但是如果不跟着游酒回去,十五天后照样是个死。 思前想后,蔡宇脸色死白死白,硬着头皮朝游酒闪身进去的方向,胆战心惊摸进了他曾经无比熟悉的09号一线城。 这里跟他记忆里的画面已经截然不同,俨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他离开前,09号点纵然物资紧缺,里面生活的到底是正常人类,有小型的交易市场,有简单的住家,有为数不多的巡逻队,有跟随父母来到地面的小孩,白天夜晚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而今,断了电的城里,听不见一丝有情感的人声,空气里弥漫着扑鼻恶臭,脚下踩着的不是血就是淋漓碎肉,残肢断臂到处可见。 令人后背发凉的咀嚼声,似乎在每个角落回荡。 蔡宇慌忙的缀上前面一个身影,轻轻喊了声:“哥——”冰凉的手指抓住男人后襟。 那被他攥住衣襟的身影扭过头来,半边脸像融化了一样,五官变形,张嘴就对他咬过来。 在蔡宇来得及惨叫之前,只听噗的一声,一把小刀从那丧尸后脑直插过来,游酒的脸庞从栽倒的活死人身后显露,不耐烦的:“嘘。”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被丧尸群包围在最中间的大汉。 那大汉有身高优势,看起来就像被一群侏儒包围的巨人,两只手都啪啪闪着幽蓝的光。 他其实很轻易就能像清除河水里的丧尸一样,把围住他的那些尸化躯体化作灰烬,偏生在这个要紧关头,他就像严格恪守象棋规则,对手如果不下完棋子,他就坚决不将军那样,傻呆呆的愣在那里,在一片渴血噬肉的嘶吼中自言自语:“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听一百个。” ——你再不动手,被咬上一口就能直接永眠了。 那一刻游酒陡然兴起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焦躁,他琢磨这傻大个除了异能外,脑子只怕不好使,如果能够用巧劲把他擒下,说不定可以获得更多情报。 这么想着时,他跨出一步,一刀削掉面前一个丧尸头颅,却在另一个丧尸朝他扑来时,由于猛然后退,肩胛撞到了背后一个打铁用的风箱尖角上,眉峰猛然皱了起来。 他撞到东西的闷响,被淹没在遽然响起的雷电引爆的巨大响声里,那个大汉终于停止了自我建设,双掌大张,靠近他的一圈活死人顷刻间化作焦黑,犹如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那大汉原本是背对着游酒,游酒也有十足把握,他潜进来时始终是保持在大汉的视觉死角里,不可能被那大块头察觉到——但就在所有丧尸都咚然倒地的同一刻,那家伙就像后脑勺生了眼睛一般,猛然转动庞大身躯转过来。 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的,不偏不倚的跟游酒抬起的眼睛对上。 一时间,游酒死死屏住了呼吸。 他不想承认,但是冷汗已经在跟那怪物眼神交汇的刹那流了下来。 蔡宇哇哇大叫着往城门外跑。 从满城游荡着嘶吼的丧尸,到重归死寂,只听得到呼吸声的静谧里,周遭环境转换只在一刻钟,快得来不及眨眼。 游酒浑身僵硬的立在原地,注视着大汉迈着宽阔的步子,两步走到自己面前。 他也是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素来不觉得身高局限,却在那个大汉低头望来时,油然而生一股仰视高山的不快。站得近了,才发觉这家伙远比之前偷窥时的还要高大。 蒲扇般的手掌朝他落了下来。 游酒背在身后的手里紧紧攥着瑞士军刀,绷紧全身神经,预备瞅中机会,先削去他几根手指,抢得先机再说。 就在刀尖即将抽出的一瞬,他听见那大汉口中传出一个非常娇脆的,少女般惊讶的声音:“咦,你受伤了。” 从一个九尺大汉嘴中居然听见如出谷黄莺一般俏生生的声音,这件事比他会发电还要邪恶一百倍。毫无思想准备的游酒猛然倒退了一步。 随后,他看见从大汉肩头,一个小小的团子,约摸只有那大汉手掌三分之二大小的“玩意”,像朵吹散的蒲公英花朵,轻飘飘的落了下来。淡淡的香气,随着那团子幽幽飘近游酒。 挨得近了,游酒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小女孩模样的——东西? 不,就是小女孩,全须全尾,有胸有屁股,有精致脸庞的小女孩。除了大小尺寸异常微缩外,她就像末世前宅男们最喜欢的那种少女模型手办。 而且是活着的那种。 温和的绿光闪过,那个宅男手办翩然落在游酒肩膀上,一股柔软的力量从刚刚撞击到的淤青处泛起。所有的酸痛顷刻不翼而飞。 “还疼不疼啊?” 少女轻柔的吐息就在耳畔,散发着兰花的芬芳。 二十多年来从未怀疑过自己性取向的游酒,竟然瞬间有些置身梦境中的错觉。 那大汉手撑在膝盖上,蹲下身来,饶有趣味的打量僵成一团的游酒。“这里居然还有活人。” 他伸出手,像抓小鸡仔一般把游酒手里的军刀拽出,扔到一边。“你怎么没有尸化?” 作者有话要说:   游酒:我嚼着这手办估计很贵。 网飞最近的新剧《王国》超好看啊啊啊有没有人喜欢看啊 ☆、109、俘虏 109、俘虏 大丹趴在棚屋门口,殷切的注视游酒离去的方向。从游酒拖着蔡宇离开起,黄金巡回猎犬就以这种空巢老人般的目光,寂寥无助的趴伏在那里,几个小时屁股不挪窝。 施言喊了它几声,大丹耳朵明显耸动了几下,却假装没听见。 好嘛,现在胳膊肘学会朝外拐了。 “你在忙什么——喂,你还当真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施言提着一个包裹从起居室里出来,皇甫谧一眼瞅见,不由愕然,“你俩这就算崩了?” “……”施言道,“这个地方不大安全。既然你能在那么近的林子里碰见NHP中心的实验体,难保他们哪天不能摸到这里来——”他看了眼荀策。后者无所谓的回视他,目光既倨傲,又冰凉。就像一个拿着毁灭型武器而浑然不知的小孩,施言心想。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最好再另找一个庇护所。” 他和皇甫谧身上的抗体,保守估计还要半个月时间才能自然形成,这期间荀策的血必不可少。 而在抗体形成,从此能在地面自由行走后,他还要如约给荀策制造有激活细胞记忆力的特殊药物——不管是哪个过程,最好都不要被不相干的外人打扰。 皇甫谧一想也对,总好过被人找上门来,无处可躲的好。他立刻道:“那我们分头……” 一句话没能说完,就看见大丹从棚屋门口直起身子,耳朵高高竖起,像匹听见风吹草动的警觉的狼。 “什么味道?” 谧总皱起眉,嗅了嗅,夜晚的空气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臭味,仿佛什么东西遥遥烧着了的感觉。 荀策环抱着的双臂放下来了,他从大丹脑袋上跨过去,两步跳到遮挡着棚屋的竹林面前,脚边轻巧的风圈开始形成。 这警觉姿态,皇甫谧再熟悉不过;他们摘柿子遇到叔夜之前,荀策曾经就摆出过这种防御架势,他比他们都更能提前察觉到危险的逼近。 难道…… 他们看见了冲天火光。 从几十里开外,像山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的火光,一直冲到天际,顺着风飘过来的火星和焦黑碎片直接呛入鼻子,大量烟气像山间陡然兴起的瘴气,猛然扑了过来。 有人在山里纵火! 下一秒,大丹发出了呜呜的哀鸣,黄金猎犬四只脚掌紧紧抵在地面,身子伏低,仿佛在承受什么巨大的压力。它的耳朵朝后耷拉着,圆滚滚的眼睛里流露出施言从未见过的恐惧,湿润的鼻尖翕动不停。 它把脑袋摆过来,又摆过去,一会儿看看施言,一会儿看看皇甫谧,全身痉挛不止,目光也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凶机毕露,像是在对他们发动攻击和拼命抵制之间摇摆不定。 皇甫谧一个激灵,陡然明白过来,转头就冲施言吼:“快走!” 然而来不及了。 大丹清澈的目光在一秒之间切换成了凶狼,嗷呜一声,猛然扑跃上施言,两只脚掌盖在他肩膀上,一百来斤的体重直接把猝不及防的教授压覆在了身下。它张开尖锐的牙齿,冲着施言居高临下咆哮,随时可能一口咬断那修长的脖颈。 “狗真是种忠诚的动物,只要是它的主人,无论怎样的命令都会服从呢~~~” 银铃般的笑声自竹林中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自地面燃烧而至的熊熊火线,犹如一条游地巨蟒,轰然吞噬了阻挡在它道路上的所有脆弱干燥的竹身,把一片青翠色更改为死亡的焦黑色彩。 冲天火光与四处溅射的火星里,皇甫谧先前见过的妖艳女子,与另一个陌生男人双双现身。 那男人肤色焦黑,偏要穿着鲜艳似火的大红色衣裳,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就像刚刚从一场充斥硝烟和鲜血的战场里拼杀出来,浑身上下都是烟火气。长了一张邪气纵横的脸,布满雀斑的鼻子,倒三角的眼睛,不阴不阳的盯着站在最前方的荀策,嘴角挂着残酷嗜血的笑容。 他比身边的叔夜还要矮上半个头,在身段玲珑的美貌女子身边,看起来就像个面目猥琐、缩头缩脚的小人。 “我要这个男人。”叔夜大大方方指着荀策,对男人嫣然一笑,“他跟我们是一类人。” 那个矮小的男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一道又一道火光从他踏出去的脚底朝四面蔓延,逼人的热浪把空气灼烧得发烫。 皇甫谧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扭头看着被大丹扑倒在地上的施言,知道这个时候黄金猎犬的耳朵里只听得见那个女人的命令。教授面色苍白,两只手抓着刚刚收拾好的包裹阻挡在自己身前,与大丹对视的目光里既是痛楚,又是无能为力的怜悯。 荀策身边扬起了渐渐强劲的风,风把地上的小石子、枯枝碎叶都卷动了起来——然而对面一步步逼近的男人和他身边的火焰却全然没把荀策放在眼里。 风助火势,本就来势汹汹的火苗,在周遭蹿得更高,把包围在中间的三人一狗蒸腾得汗如雨下。 荀策那点可怜的异能力,显然派不上丝毫用场,只能护着皇甫谧,节节败退。 陌生男人问:“这两个我能烧掉吗?”边说边把皇甫谧和施言轮番看一遍,渴求的舔了舔他那肥厚的嘴唇。 叔夜嫩葱般的手指抚摸着自己下巴,笑吟吟的:“你就不能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这两个小哥哥都挺俊的呢……” 男人道:“又不能交/配。” “那可不一定,男人的有些乐趣你想都想象不来~~~~”仿若狐狸般细长俊秀的眸子,意味深长的把皇甫谧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女人炽热的目光有如带春/药的钩子,一寸寸舔过他裸/露在外的肌肤。 皇甫谧深知她目光勾魂的厉害,一触上眼神立刻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避开,只听她拉长了声调:“哦,原来你是那个厉害小哥哥的配偶啊~~~~那就没办法了~~~~” 扑倒在施言身上的大丹,仿佛接收到了什么指令,骤然直起身躯,愣头愣脑的从身后朝皇甫谧扑罩过去。 荀策一个闪身,一只手直接扼住了大丹的脖颈,稍一收力,黄金猎犬顿时发出哀哀的锐叫。 “别伤害它!”施言急唤,“皇甫谧!” 由于距离火圈边缘极近,施言的衣裳已经开始轻微着火,从裤脚冒起了层层青烟。教授顾不上自己,唯恐荀策一个脑抽,直接把大丹颈骨捏碎,爬起身就冲皇甫谧大吼,“快阻止他!” “皇甫谧”这个名字仿佛触到了那个操控火苗的男人身上哪根神经,布满雀斑的鼻子一皱, 问道:“这小子叫皇甫谧?是不是那个老头子在找的儿子?” 叔夜道:“管他呢,你还怕那种糟老头?”她催促他,“赶紧动手,随你要烧了还是煎了,把那个男人留给我就行。” 男人迟疑了,他停在火圈外没有再逼近。 叔夜恼火的道:“火融!” 大丹的身躯在荀策手心中不断挣扎,叔夜给它的意识施加了强大的精神压力,逼迫它就算被制住颈骨,还顽强的想要扭过头咬荀策的手。 被叫火融的控火男人,终究还是一挥手,旺盛的大火化成缕缕青烟,消退了下去。 他肯定的说:“不行,必须把这个小子带回去,舜钦交代过。”他那张邪气阴鸷的脸,难得的露出了一丝退缩和恐惧,“如果舜钦知道我们烧死了老头子的儿子,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叔夜道:“你和我都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火融反驳:“谁知道哪天他不会扮成你,或者扮成我?!” 女人愣住了,两人仿佛同时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起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皇甫谧从叔夜的迟疑中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线生机,不管谁是他们口中的舜钦,至少“老头子“他猜得出来是说皇甫瑞。便立刻抓紧时机,指着施言:“这个人也不能烧死!我留着他有用!皇甫瑞需要他!” 不管是荀策、皇甫谧还是施言,此刻都是一脸尘灰,衣裳燎火烧去了半截,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叔夜和火融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什么,踌躇了半晌,才达成了一致。 “可以带去给舜钦看看,”叔夜说着,看了眼黄金猎犬,大丹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身躯颓了下来,像个沉重的米袋子挂在荀策手上。女人道:“如果他不是舜钦要找的人,两个都杀掉。” &&&&&&&&&&&&& 一个九尺长的巨汉,和一个娇小可人、手办模型大小的少女,这搭配怎么看怎么诡异,就像拇指姑娘和人猿泰山。 游酒被问到“你怎么没尸化”时,僵直在原地,脑海里居然还回转着这一诡谲搭配的违和之处。 那两违和的组合,不等他找出理由,已经自顾自一问一答起来。 少女嗔怪的道:“你这么凶干嘛!有人活着是好事啊!” 大汉嘟哝着:“我又没有凶他,我只是好奇。” “那你也等他精神好一些嘛!你看人家都受伤了!” 大汉呐呐的,丑笨的面上居然流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哦……” 蔡宇其实没跑多远,他在城门口偃伏着,紧张的关注着游酒的下场,随时动着拔腿就跑的脑筋。但他等了好一会,没看见游酒被碾成渣渣,反而看见那大汉俯下身,认真跟游酒攀谈起来。 曾经的09号据点安全监管员,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顷刻间判断出情势还有扭转的可能。 他又从藏身的地方溜了出来,高举着双手,朝游酒奔过来:“我们是06号据点的人,不要杀我们,我们的一线城资源非常充裕……” 他跑到近前,才看见游酒肩膀处坐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小少女,着实吃了一大惊,后半截话就直接卡在了喉咙里:“这……” 刚刚刚游酒怀里有揣这种手办模型? 那少女循声朝他看了过来,惊诧的说:“崔禾,他说他们是06号点的人诶。” 还还还会说话??!!! 蔡宇的脑袋里断了一根弦,半天没能接续上;直到一分钟后,才嗡嗡响着,重新连上服务器,听到那个少女问他:“06号点的人,来已经被列入剿灭范围的09号城干嘛?” 既然要演戏,干脆就演得像模像样一点,指不定还能捞点意料之外的好处。 蔡宇横下一条心,撒起了弥天大谎:“我们跟09城有物品交换往来,之前09城拿了我们一批货,却一直没有把约定的交换货物运交给我们;那,我跟我这个同僚——” 他瞟了眼游酒,即兴给他安了巡防队长的重责大任,“就根据据点负责人的指示,来看看这边怎么个情况,如果他们不守信用,就要通报其他一线城,把他们列为贸易往来黑户!——哪知道到这里一看,才晓得全城都尸化了,看来是被放弃了啊……” 少女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这里的物资,有一部分是你们的咯?” “是是是,我们想运走……”听她这口气,貌似他们可以趁火打劫一波,蔡宇疯狂转动脑筋,谄媚笑道,“能不能劳烦两位大人,护送我们一程?就,到06号点近一些的地方就行了,路上丧尸也挺多的……” 那巨汉歪着脑袋,他没有动用异能时,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傻大个:“我们只是来执行命令的。” 但是拿主意的似乎是那个少女。 她撇了撇嘴,天真无邪的道:“反正完都完成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啦。叔夜他们也在这附近,我们说不定可以碰到他们,告诉他们不用绕远路再来09城了呀。” ☆、110、异能者首领 上 110、异能者首领 上 雪佛兰重新加满了油,后备箱里满载了09号城里剩下的药品、大米、清水等物资,蔡宇趁乱还摸去几个他认识的有一定阶层的人房子里,把人家收藏的珠宝首饰洗劫一空。 他做这些的时候,对游酒解释说,反正这些珠光宝气的宝贝那些“永眠的东西”也用不上了,倒不如物尽其用,拿去06号城变卖。 这个人如果放在战乱纷争的时候,肯定是个投机倒把的好手。 叫崔禾的能发电的大汉无法顺利塞进狭窄的车子里,倒也不以为意,找了个类似雪橇的东西系在车后,让车子拖着舒舒服服坐在上面的他走。那个手办少女则毫不避讳的坐在游酒肩膀,热情的给他指方向。 蔡宇其实心里没多少底,他从09城逃出来,想向06城寻求帮助时,只记得一个大致的方向,很怕走到最后,在这两个剿灭者面前穿帮。就算他俩再好说话,毕竟也是杀人机器,一个不爽笑着把他俩咔擦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他提心吊胆,走了半截路就开始在副驾驶座上说“到前面就差不多了,我俩能自己找到路回去”“不劳烦二位大人了”,哪知那女孩子格外热情,自告奋勇要送他俩到达目的地。 她一直都在叽叽喳喳的跟沉默不语的游酒说话,自我介绍说她的名字是平绛,擅长给人治疗和安神催眠,如果游酒身上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伤口,她可以帮忙治疗哦,遇到就是缘分,他不用跟她客气的,游酒这个名字真好听呀,他长得也很好看,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长得英俊还能有这种飞来的桃花运,蔡宇酸了。哪怕是缩小版的桃花运,也是桃花运啊。 车子后面拖着的崔禾自得其乐,边看周遭黑沉的风景,边在掌心唤电流玩。他跟车子里的三个人隔得远,对自己小小的搭档心里那点少女情怀懵懂不知,反正平绛让他去哪,他就老老实实跟去哪。 游酒出奇的沉默,即便平绛对他明目张胆的示好,他对这些异能者始终心怀戒心。 在NHP中心,他绝大多数时间被囚禁在金属笼子里,耳边回荡着几十个失败的、形状丑恶的实验品的嚎叫与悲鸣;只身脱出后,为了救施言返回那条关押着稍许高阶一点实验对象的走廊时,也见识到了各种难以置信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正是那些成百上千被滥用于活体实验中的曾经正常的人类,他们的实验数据不断提供与修正着外面这些成功品的身体素质,最终发展出这12名迥异于正常人、远超正常人的异类。 有着畸形的身体、强大的能力,他们的情绪与感情变化显然也是常人难于捉摸的。 “诶,稍等一下!” 平绛忽然在游酒肩头直起了身子,如火柴大小的手指惊喜的指着前方:“是我们的人!” 她的话音,伴随着一股顺风飘来的烟味,和满天空扑簌簌飞过去的惊鸟振翅声。 游酒一个急刹车,后面崔禾重重撞上了车尾,发出一声可怕的砰咚声。 蔡宇吓得脸色发白,开始左顾右盼,恨不得假装自己不在现场。 就在前方数百米的地方,靠近大路旁边,两个摇摇摆摆的丧尸在一团猝起的火焰中烧成了灰烬,火焰后方,映出几个人类的身影。 游酒正是看见那几个人里面有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心里一个哆嗦,猛然踩下的刹车。 施言、皇甫谧和荀策。 他们仨的站位也很奇怪,一个容貌妖娆、赤足华裳的漂亮女子依偎在荀策身边,荀策板着脸,频频回头去看皇甫谧;而皇甫谧拼命给他打眼色,让他安分守己的跟着那女人。皇甫谧和施言落在稍后的地方,施言紧紧攥着大丹的颈圈,黄金猎犬一副欲挣脱又抵制自己挣脱的古怪纠结模样。 押后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个子矮小,面貌凶恶,神色间颇多猥琐。 ……这是什么古怪的队伍? “叔夜!”平绛从打开的车窗漂浮出去,也看不见她怎么动作,轻飘飘就落在了那个漂亮女子肩膀上,兴高采烈的问她,“这几个是什么人?” 叔夜笑吟吟的把荀策往自己身边一揽,“我看中的配偶。” 平绛高兴的说:“真巧!我也选中了我的!”她指指雪佛兰里坐着的游酒,“是个普通人类,但是不要紧!他长得俊!” 蔡宇低声跟游酒哀求:“喂,趁她们在说话,你赶快把车开走,咱俩还有逃生机会!” 游酒充耳不闻,拉起手刹,开门就下去了。 蔡宇当场呕血的心思都有。 施言抬眼朝他看来,教授经过一段时间被押送着的长途跋涉,眼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疲倦,然而看见游酒,那点疲累却转瞬间被淡淡的欣喜和温和取代。但是他没有开声唤他,只用眼神传达出他想说的话语。 ——如今情势不利,最好装作陌路人,伺机而动。 游酒忽然发觉,他跟施言最能交心和彼此理解的时候,竟然往往是身处困境之时。 他本意并不想将施言牵扯进自己也毫无头绪的复仇计划里,然而天意弄人,似乎只要跟他在一起,最终还是要搅进这摊浑水里。 他攥了攥拳头,无声的吞下了想问他还好不好的冲动。 皇甫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后面雪佛兰里如坐针毡又不敢弃车逃跑的蔡宇,跟施言一样,决定假装不认识这俩人。 平绛又飘回游酒肩上,欢天喜地道:“这样吧,我们先送这几个人去见舜钦,正好他也可以看看你——(游酒不解那个叫舜钦的人为何要看他)——然后我再送你们回06号点。” 她不这么说,游酒也想找理由跟上施言他们这队。 那个女人从外貌看来,估计就是皇甫谧最先在林子里遭遇的能控制动物的异能者,她八成是找了同伙来砸场子,预备把人抓回老巢。虽然不知道她打什么念头,但游酒决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施言涉险。 当下点了点头,“好。” 平绛歪着头,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他:“你不急着赶回去吗?” 游酒动用了他这辈子反应最快的速度来运筹一个谎言:“你方才治好了我的伤,我愿意多陪你一阵子。人要感恩。” 平绛眼睛更亮了,她扑蹭到男人脸颊边,亲昵的亲了他一口。 施言:“……” 施言胃疼般的把视线转过去。 &&&&&&&&&&& 这支各自心怀鬼胎的,混合了异能者、普通人类、被/操控的狗的古怪队伍,在被辐射尘严重污染的大地上,拖沓又顺利的前进着。 说拖沓,是因为施言和皇甫谧的体力,完全跟不上那几个经过改造的异能者的体能,即便卯足了劲头,也无法日以继夜的赶路,不得不走一截,歇息一截;说顺利,则是不论遭遇怎样的极端天气,无论怎样缺水断粮断电没火,那四名异能者凑在一起,就能解决基本全部衣食住行问题。游酒毫不怀疑他们四人的能力,完全可以组团打任何难度的副本。 他一路上都在思索要如何从这几个超能力者手中带着施言平安逃脱,一路上一个主意都没想出来。 他亦找不到机会跟施言或者皇甫谧商量脱身之策,平绛像个刚刚得到最新玩具的小孩儿,一刻不停的缠着他;叔夜成天粘着荀策,荀策天天翻来覆去的找皇甫谧。 这状况胶着得让人心烦意乱。 在这几名异能者的闲谈中,提及最多的,是一个叫舜钦的名字。 他们很少谈到制造他们这种出身和能力的NHP中心,游酒最想打听到的关于皇甫瑞的信息也寥寥数语,他们顶多说起“那个愚蠢的老头子”——每每听见这个形容词时游酒就忍不住看一眼皇甫谧,谧总老实不客气的瞪回来——而不论谁说到“舜钦”两个字,言辞中都颇多敬畏,甚至带点难以察觉的恐惧。 这个人似乎是他们的首领,或者至少也是大哥级别的人物,游酒暗忖。 在见识过叔夜把大丹指使得团团乱转,见识过火融遇神烧神遇佛烧佛的冷血,见识过平绛轻而易举能令人身上的伤口痊愈,而崔禾可以凭空引电流后,很难想象有什么人能凌驾他们之上,让他们心生恐惧。 “舜钦嘛……”小小的少女在他肩头摇晃着双腿,顾左右而言他,“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他们在一个靠近湖泊的小平原上扎营。 帐篷扎得很紧实,大丹负责在几个帐篷周围巡回把守,严密监视游酒等人不得逃跑。 游酒半夜醒来,摸索着从帐篷里出来,准备往湖泊方向去方便。 大丹趴在地上,懒洋洋的看着他。它估计也困了,没精打采的打着呵欠,目光散漫的跟着游酒走到一片树影后。 月光从树顶上投射下来,皓白的光芒将一片静谧的湖面洒满粼粼波光。 游酒心事重重的从树后转出来,一眼看见湖泊边站着一个人。 起初他以为是憧憧树影,然而走了几步,发现那并不是随着微风摇曳的树木叶影,而是一个实体的、身材颀长的男人,正双手插在口袋里,凝视着湖面出神。 他好像一直在湖泊边等着游酒,一听见游酒接近的声音,就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那张戴着无框金色眼镜,鼻梁高挺,容色有几分苍白的俊俏面容,清楚的显露了出来。 微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栗发,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幽深如墨。 游酒怔道:“施言?” ☆、111、异能者首领 中 111、异能者首领 中 施言一步步,向游酒探过身体,手从口袋里拿出,轻轻抚摸上男人眉骨。 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指节凉意沁得游酒一哆嗦,感觉到教授修长手指沿着自己眉廓摩挲,细细描画,再顺着脸庞下移,漆黑眸子里流露的神情专注,仿佛一个天生失明的盲人,要借助肌肤抚触来感受物体的形貌。 他的手指逡巡到游酒嘴唇上,似乎发觉了新大陆,指腹暧昧的流连着。 教授呼出的热气痒痒的洒在游酒面上,唇边挂着似笑非笑的亲昵表情,带着暖意的身躯越贴越近。 游酒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施言,夜晚粼粼的湖泊边,皎洁如洗的月光下,这个人就像褪去了全副武装,卸下了无尽心防,将自己彻底的展现在他面前。 在施言主动靠过来,像一只温顺的小鸟儿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时,游酒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几乎把持不住自己。这阵子持续以来的愁闷和苦恼仿佛被一船打翻,全身心都浸在了狂风巨浪中,勾起满腔热血澎湃。 他忍了又忍,强行抑制了自己不恰当的情绪,抓起施言冰凉的手,往怀里放。 低声道:“棚屋那会,我并不是故意要同你摆冷脸。我……明知会有危险,不希望将你牵扯进来。” 施言微微侧过头,凝视着他,侧脸静美如画。 游酒给他一根根搓暖手指,把主动投怀送抱的人往怀里揽得更紧些,用身躯给那弱不禁风的人遮挡沁凉的月光,续道:“皇甫谧说得对,我和皇甫瑞之间实力悬殊极大,即便是豁了这条性命,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但是身为人子,总不能在明知父母皆因那个人而死时,若无其事的快活生存下去。至少——至少做些什么,阻止他像过往那般肆意妄为,草芥人命……” 他低下头,看着施言雾蒙蒙又前所未有乖顺的眼眸,心中柔情更盛。 柔声道:“你便让我任性了这一次。” 教授许久没有言语,只往他怀里蜷进去了些。柔软的发轻轻拂落在游酒肩上,终于从鼻音里哼出一个软软糯糯的音:“好。” &&&&&&&&&&&&& 施言从睡梦中惊醒,辗转了几番未能重新入睡,转过身去,盯着游酒那顶帐篷的方向发呆。 他听得见游酒摸索着出帐篷的声音,朝湖边走去的极轻脚步声,随后,久久没听见他返回的动静。 施言在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正在想要不要假装小解,去看看游酒在做什么,游酒的帐篷方向终于传来了细微动静。他好像在对什么人说话,但说话声非常小,似乎不欲给第二个人听见,传到施言耳中只剩模糊不清的呢喃。 教授静静卧躺在自己的帐篷里,竖起耳朵继续聆听那令他莫名心烦意乱的动静,只听游酒那边沉寂下去后,原本和游酒说话的那个人,朝自己这头走过来,在拉得紧紧的帐帘前略微停顿了片刻。 月光打过来,一道灰黑的身影落在他面前的帘布上。施言屏息细看,是个身材、高度和自己相近的男性体型,但他只在帐篷前逗留了几秒,便转身离开。 施言安静了一会,突然间跳起身来,猛然拉开紧阖的门帘,朝外望去。 他们扎营的地方一片安静,烧尽的柴火在不远处冒着青烟,大丹从趴着的地方警惕的看向他。 营地里除了几个黑漆漆的帐篷外,并没有陌生人走动。 施言呆立在那里,心脏砰砰乱跳,难以平息。 他可以肯定这一路同行的人里面,并没有一个人跟他身形高度近似到那种地步;那刚刚从他帐篷前经过的是谁? &&&&&&&&&&&&&& 皇甫谧睡得极不安稳。 作为重点监控对象,他被安置在叔夜和火融的营帐中间,远离游酒等人。荀策有几个晚上试图摸到他帐子里来,都被及时发现制止了。叔夜不无阴险的威胁他,如果半夜再钻一次皇甫谧的帐篷,她就连人带行李,一并搬进他帐篷里去。 荀策看上去很想打人。 皇甫谧心里既期望又充满矛盾,那个能够决定这几名异能者行为举止的叫舜钦的男人,如果将他的行踪上报给父亲皇甫瑞,很多棘手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至少这行人的平安能够确保;但如果荀策再落回他手里…… 他抱着这种冲突的情感,这几日也未能睡得安稳,时不时做一些难以描述的噩梦。 而今晚的睡眠质量格外疲乏而差,皇甫谧在飘飘忽忽的梦境里,感觉到荀策掀开门帘,像道来无影去无踪的迅疾微风,挤进了他的被褥。 男人宽厚坚实的手掌先是试探性的抚摸他脸颊,旋即沿着锁骨下移,轻车熟路的滑过胸前,最后停留在他平坦的小腹上。 皇甫谧半睁半阖着眼眸,心中非常奇怪,荀策怎能在周围没任何异能者察觉的情况下,摸进他的帐篷里来? 可是荀策流畅的动作唤醒了已然非常熟稔他抚触的这具身体,谧总咬着下唇,敏感的蜷起柔韧腰身,轻声推拒:“不行……” 荀策咬着他耳垂,手心还安抚在他小腹上,轻柔的打圈,摸得皇甫谧直发颤。 忽然听见红发男人低声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了……这里还没有怀上孩子?” 皇甫谧骤然睁开眼,全身冷汗涔涔的坐起身来。 大睁的眼眸迅速四下里扫视一圈,狭窄的帐篷里空无一人,身侧哪里有荀策的影子。 又是噩梦? &&&&&&&&&&&&&&&& 第二天一早,收拾齐备准备重新上路时,发现少了一个人。 蔡宇不见了。 他是这支队伍里最无足轻重的一个,不论是能力抑或长相或者身价都抵不上其他几人,因而他失踪了约摸一刻钟,并没有谁想起来要去找他。 游酒估摸着他大概是趁夜半,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逃走了,这也不能怪他。 哪知他们经过湖泊时,蔡宇突然从湖泊边的树林里冒出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狼狈的喊等等他。 他自我解释说,他不是想逃跑,他只是闹了许久肚子,觉得不好打扰到大家,才闷声不响去了小树林里解决。 蔡宇这么边赔笑边解释时,额头上还渗着亮晶晶的汗水,着实害怕被他们抛下不理的样子。 瞅瞅他来时的方向,有不少模糊不清的嘶吼和恶臭,想必是逃跑途中遭遇了行尸团,迫使他不得不打了回转。 这就是个毫无价值,有他不多少他不差的普通人,就算是火融也懒得烧了他取乐。这事便权当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就这么撂了过去。 ☆、112、异能者首领 下 112、异能者首领 下 在步行穿越了又一座高山(雪佛兰已因为没油而被丢弃,顺带丢弃的还有蔡宇从09号城薅出来的那些宝贝)、一面污染严重的湖泊后,这一行中脾性看起来最不好的叔夜终于是耐不住了。 女人侧身骑在一只骨瘦嶙峋的山猪身上,那山猪摇摇晃晃,显见的没能找着足够填饱肚子的食物,却还要负重驮着一名成年女性。纵然叔夜身材纤巧,接连走上三天三夜让猪也吃不消。 叔夜明明是这支队伍里最轻松的一个,却还要发言抱怨。 她冲火融发牢骚,要他自个儿带着皇甫谧去找舜钦。 “他不在我们约定的地点,也没有新的讯息传来,十有八/九已经回地下城了。”女人指着皇甫谧,“这小子在地面也撑不了十五天吧?再这样带着这帮子人满地面游荡,过几天就全部变活死人了。” 平绛大吃一惊,她揪住游酒平直的短发,跳到他脑袋上,嚷道:“不行,游酒不能有事,我要送他回一线城服药。” 游酒:“……” 他迅速看了眼施言,他清楚记得,施言和皇甫谧体内的抗体还需最后使用一次荀策的血才能有机会形成,但这一路上叔夜黏荀策黏得非常紧,施言没有机会取血配血清。 昨夜他将施言抱在怀里,曾经同施言提起过这个问题,建议由他找机会去弄点荀策的血来。施言却只是侧着头望着他笑,要他不要担心,随即紧紧靠在他怀中。 施言当时是这么说的:“你不要在人前同我太过接近,我们继续装作陌路人就好。如果我需要你,我会晚上来找你,知道吗?你不准轻举妄动。” 施言很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然而他这番命令的口吻又是用柔软、商量甚至撒娇的语气,轻轻柔柔的在游酒耳边说的。教授呼出的热气缠绕在游酒耳侧,那一瞬间向来心智坚定的男人心头砰咚乱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枕头风,整个人迷迷汤汤。等到他回过神来,施言已经从他怀抱里离开,只留下满怀清香。 昨晚月下的施言,叫游酒恍神得厉害,他今天瞅了施言一整个白天,眼底不自觉的泛着柔情。 叔夜停下来,所有跟着她前行的队伍里的人同时都停了下来。 火融仍然坚持:“都走到这里了,没见到舜钦就回去,你心里妥帖?我知道你想跟那小子早点成事,——”他瞟了眼绷紧着脸的荀策,红发男人挂着一张英俊却毫无表情的脸,宛如贴在人家房门口的门神,“——他配偶关系没解除,你也做不成这个春秋梦。” 叔夜冷笑:“我倒是不急,等舜钦要的人变成了活尸,我不信这红发小子还能吃下嘴去。” 平绛又从游酒头上蹦下来,轻飘飘的落在他二人中间,“叔夜,火融,你俩别争啦。我也想见舜钦,可是我不想要游酒变活死人。”她建议,“不如我们先返回他们的06号城,再给他们延个15天,这样时间也充裕些不是吗?舜钦说不定过两天就给我们消息啦。” 叔夜硬邦邦道:“谁知道那浪荡成性的家伙,现在到哪里惹是生非去了?” 她看样子还是想脱队,山猪吭哧吭哧艰难的跑了两步,跑到荀策身边。女人一矮身,一把攥住了男人的臂膀。荀策身如磐石,纹丝不动,眸子里开始一点点弥散开来碎金光芒,是又要一言不合开打的架势。 游酒自然也不可能放任这女人把荀策带走,皇甫谧和施言都需要荀策的血——他注视着荀策和叔夜,面色不动,一边慢慢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匕首,却摸到另一只软乎乎的手。 游酒蓦然回头,蔡宇就紧紧贴着他身侧,悄声细语:“她带不走他的,别急着动手。” 游酒眸光闪动,沉声道:“放手。” 那个09号城的安全监管员,和他冷沉的目光对上,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正按着游酒的手一般,讪笑着撤开。蔡宇十指张开,冲游酒扬了扬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但他仍然站得离游酒很近。 这个蔡宇,从出现的那时起就是个胆小怕事、贪生怕死之辈;游酒对他看得透彻,知晓他翻不出什么大浪,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苟且求生活下去而已。这种人不足为惧,却也不得不提防,叛逃出09号城这一件事,就已能看出他会为了自身存活,毫不犹豫出卖身边伙伴。 他知道游酒和施言他们是一伙人,目前为止还没见他有告密的迹象,也可能是游酒一直把他放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他没能找到机会向那几名异能者表达忠心。 经蔡宇一搅合,游酒再将目光移过去时,发现叔夜松开了攥着荀策的手,她手里凭空多出了一卷如古代卷轴般的信纸。一只灰黑色鸽子自她肩上盘旋而起,紧张兮兮在半空打了几个转,才犹犹豫豫的飞离而去。 叔夜把那卷纸递到火融面前,操控火的男人一瞅那卷轴成色,心领神会。一簇火苗从信纸上燃起,在灼亮的火色中,逐渐现出一行秀丽流畅的小字:“我在06一线城,把人带去。” 平绛拍着手,高兴的道:“我就说舜钦会给我们传消息嘛!你看,如果你俩分开,就读不了他的这条信息啦!我们快按他说的去游酒的城里吧!” 叔夜哼了一声,捏碎了烧成焦黑的纸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倒是无所不知,”女人嘲讽的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除了读透人心,还有千里眼顺风耳。” 少女高高兴兴的又飘回游酒肩膀,高高兴兴道:“舜钦是无所不能的老大!” 看她模样,仿佛很是钦羡,一点没有叔夜和火融对那人的畏惧和嫌恶。 始终没发一言的大个子崔禾,看见平绛高兴的拍手,也咧开嘴巴,呵呵笑了起来。 游酒冷眼旁观,心说看来他们这分组行动,恐怕还是按照了各自性情匹配的。 崔禾松了一大口气,他估计也怕叔夜说走就走,真把局面弄得不好收拾。“既然舜钦有指示,我们就按他说的办,这样大家都没异议。” 游酒忽然觉得后颈痒痒的,他弹开两步,回过头,蔡宇立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好像想要凑近他耳边说话的模样,但因为男人反应速度过快而落了个空。然而这个突然贴近又落空的家伙,面上却是不见丝毫被察觉后的尴尬,反而露齿一笑,轻声对游酒道:“看,我说的没错吧。” 游酒盯着他,这家伙什么时候轻手轻脚摸到他身后的,竟然连他也浑然未觉。 平绛扭过头,凝视着蔡宇,好奇的问游酒:“他同你说什么啦?” 几日相处下来,游酒已经摸清了这名少女的脾性。她性子单纯,柔和,颇有些不知世事艰险的温室花朵味道;却又没有叔夜那种自恃能力的骄纵和盛气。 她似乎一点不把自己过于娇小畸形的身材当做缺陷,对待游酒就像任何一个正常的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既欢喜又热情,关于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不知道别的男人欺骗这样的纯真少女时是怎样的心情,游酒哄她倒是非常的得心应手,他撒谎道:“他说你会遵守诺言,带我们回06号城,还会给我们净化药。” “嗯,”平绛一双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弯,她亲昵的说,“不仅给你药,我还要跟舜钦说,以后把你带在身边,你可以当我的……我的……” “配偶”两个字,之前同叔夜交谈时轻而易举就说了出来,如今对着当事人,娇小的少女却像突然卡了壳,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小小的耳垂陡然升起一层薄红。 游酒即便偏着头,也看不清藏在那细小发丝下的细微表情,他挑眉,疑惑道:“你的……?” 平绛害羞得不肯再继续说下去,她把红透了的脸颊偏过去,正好对上蔡宇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眼神是探究的,意趣盎然的,同时还带着点捉摸不定的意味。蔡宇看了看慌乱的少女,又看了看懵然不知的游酒,若有所思的眯起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幻灰的火箭炮~~~ ☆、113、全员集合 113、全员集合 黝黑的护城河水沿着高达五米的城墙环绕流淌,石制的大门配上高高吊起的悬桥,上百根尖锐的竹竿从左到右横成一排,对外高高撑起,削尖的那一头粘附有乌黑的斑斑血迹。 06号城看上去与游酒先前见到的废弃的09号城,就像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建筑物,外观别无二致。 不同之处是,这座城一看就很有人气,还没接近护城河,就听得里面隐隐的人声,隔着已然快要断黑的冰凉空气传过墙来。 城墙上扛着枪支的身影,敏锐的察觉到这支不速之客队伍的接近,随着问话而来的是极具威胁意义的一梭子枪弹,在地面刨起了一大捧土灰。 “什么人,报上身份!!” 叔夜身下那只山猪暴躁的打着响鼻,低着头,做欲攻击之势。女人冷笑着:“小蝼蚁们,也配问姑奶奶名号——” 她把蔡宇拎过来,往前面一推:“你不是自称他们的人?去,把门给我叫开。” 蔡宇是09号城的人,按照他的职权范围,一直守在09城里,连06号城的准确方位都不知晓,所以才会在逃生过程中误打误撞遇到了游酒。他说要来06城不过是为了糊弄平绛和崔禾,信口这么一说,哪知道还真给押来了这里。 别说叫开门了,一照面,只怕就要被06城的守卫当成居心叵测的家伙给打成筛子。 曾经的一线城安全监管员被叔夜往城门口一推,双脚发软,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不住的偷看游酒,眼神里全是求救之意。 他硬着头皮,举着双手,哆哆嗦嗦走到守卫能看清他脸的地方,嘴张半开:“我……” 城墙上守卫眯眼看了他一秒。 几乎和枪声响起的同时,身后蓦然一股大力,将他从原地拉开半米远,原地已成一片尘土飞扬的弹坑。 游酒攥着惊魂未定的蔡宇手臂,对叔夜道:“我们什么物资都没带回来,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城。” 叔夜抱着臂,怀疑的上下打量他和蔡宇。火融道:“别墨迹了,直接进去吧。”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枚用红色绳子拴着的铭牌,高高扬起,金属冷质光芒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守卫的警惕立刻变成了恐慌,只听得城墙上一阵兵荒马乱,紧接着,高高吊起的悬桥便放了下来。 叔夜冷哼一声:“算他们识趣。” 她驱使着山猪,大摇大摆当先走上了悬桥。悬桥两侧噼里啪啦跑下来好几个身着守卫制服的人,诚惶诚恐站成两列,大气不敢出的迎接这支异能者队伍进城。 蔡宇这个时候扭过头,轻声对游酒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是心软啊……” 游酒皱着眉头,松开攥着他的手臂,那个年轻男人仿若没有看见他眼神中的嫌恶,又凑近了些,乖巧的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又救了我的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会百分百遵守你的指令……” 不知为什么,他这句类似的讨好话语之前也说过,却远没有这次暧昧难言,尤其是最后一句,尾音微微上勾,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轻佻,只听得游酒眉峰皱得更紧,下意识朝前方施言的背影看了眼。 施言正好把目光转回去,低着头,匆匆忙忙跟上皇甫谧的脚步。 “要装着不认识,彼此不交谈,也很辛苦吧?”蔡宇挤了挤眼,桥身本就不够宽,他硬是要贴着游酒一起往前走去,压低了声音,带着笑的问他,“你跟那个施言教授,到底什么关系啊?我看他一路上,总是在偷看你——” 游酒沉声:“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丢到护城河里去。” 蔡宇耸了耸肩,讪笑着住了口。 队伍刚通过悬桥,进入城内,就见一派熙攘忙碌的场面。这里就像一个四方形的纯工业型城镇,范围不大,一望即可见底;两侧房屋林立,居住、工业、小工作坊居于其中,正中央一条主街用来通行。整座城池里没有花园绿化等景致,所有布局都用于取得资源、制造资源服务。 “大人,几位大人大驾光临,”远远跑来一名从衣服质料看来应该是城里负责级别的男人,四十上下,两鬓已经斑白,一脸惶恐的搓着手,轮番看看叔夜、火融、崔禾,没注意到平绛,脸上的谄媚快要顺着目光流下来,“不知道06城,这个,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以属下看来,最近运回地下城的资源还算凑合……” 叔夜不耐烦的打断他:“给我们找几间好房子,我们自个儿住着。没你啥事。” “诶诶,好的好的,大人尽管吩咐,我这就安排下去。”那人一听不是冲自己来的,当下摸了摸一脑门的汗,暗道声侥幸,慌里慌张就喊人布置下去。 游酒暗忖,这几个异能者,似乎极有名气,看这些人只敢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不自禁打颤的样子,说不准他们就是皇甫瑞用来威胁恫吓这些普通人的最便利武器? 平绛飘了下来,冲那个负责人道:“给我找几支净化药来。” 她声音很轻很柔,那名负责人转了几个身才发现她在哪里,一双眼珠子都差点脱眶而出,看样子完全没想到还有小得可在掌中起舞的异能者。但他也决然不敢小看这小姑娘分毫,虽然她开口索要的物资珍贵,也不敢不应,一叠连声的答:“啊……诶好的好的。” 他们一行人正等着06城负责派来的人领去下榻的地方,忽然从皇甫谧身后的一面墙上,无声无息穿出一个黑影,就像一朵黑色的云彩,毫无阻碍的从墙面飘了过来,落在他身旁,开声道:“这净化药,在地面十五天就要用一次,最好是把人带回地下城去。” 火融回过头,看见那个黑影一手搭在皇甫谧肩膀上,谧总被凭空出现的人惊吓了一跳,没有设防的被他直接掰过脸打量,“这个就是皇甫谧?跟他老子长得挺像。” “……舜钦让你来接我们的?” 那个穿墙而过的男人懒洋洋的搭着皇甫谧,依然端详着他。他手劲其实不大,但按在皇甫谧肩膀上,仿若蜘蛛网般有着极强粘性,不论皇甫谧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荀策沉着脸,垂在身侧的手已然开始蓄力,脚底隐隐沙土浮动。 “啊,他说你们动作太慢,等不及,他打算喊那头子直接上来验货,大概已经出发了。让我和聂足在这里候你们。”那男人望了眼荀策,笑了起来,“哎,别板着副脸,我们不是自己人吗?” 他像踩着滑板般,轻巧的滑到了荀策身边,想去搭他肩膀,后者直接一拳挥打过来。 明明听见拳头到脸的声音,那男人却若无其事的将宽广的脸盘子一收,原本立体的脸庞突兀的变成了一块扁平的薄饼,面上立时五官移位,完美避开这次攻击。不过三秒过后,他又笑嘻嘻的将一摊平面的脸恢复原状,啧啧有声:“脾气这么暴,看来需要交给舜钦调/教一下。” 对于这种惊悚的顷刻间切换脸面的变化,在场所有异能者似乎都司空见惯,毫不惊讶。 平绛高兴的道:“西影你别吓着他们。大家都在,正好事情办完可以一起回去!” 听说舜钦又离开了,叔夜皱起了眉:“这家伙搞什么,喊我们过来,自己却离开,他这种随心所欲的性格会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不知道吗!” 她刚抱怨完,就看见火融拼命对她打眼色,女人一愣,才想起这个叫西影的男人和那个搭档聂足,都是舜钦的心腹,难保不会传话。 她脸色一下子更加难看了起来,想收回,又有点不甘心:“……我也没说错,你们大家又不是第一次被他放鸽子——” 西影笑嘻嘻的道:“你从他那里得到的甜头,也足够弥补放鸽子次数了吧?”他拉长声调,故意当着其他几个异能者的面,意味深长的,“毕竟跟他上过床的,这里也就只有——” 山猪猛然刨地冲了过来,尖锐的獠牙直冲西影小腹,后者大笑着闪身避开。 叔夜青白着脸,怒道:“找死吗?” 他们几个人围在城门口,不管是崔禾的巨大个头,还是西影刚才这一手遁墙和变脸的手法,都惹来了一大圈人围观;但那些人只敢隔得远远的,偷看这几个传闻中单人就可覆灭一座城的异能者,交头接耳的声音压至最低,唯恐被听了去。 此时见他们中间竟然也起了冲突,原本围得远远的人群唯恐殃及池鱼,呼啦一下子散得更开,只有几个不怕死又好奇心极重的,在极窄的小巷子里隐藏身形,壮着胆子继续偷看。 火融无可奈何的再一次打圆场:“今天是来办正事的,别窝里反,等办完再打。” 叔夜咬着牙,忽而又转怒而笑,莞尔道,“哎,也不怪你,谁不知道你想陪他过夜想了百八十年,哦,还在NHP中心的时候就惦记了吧?可惜你长这么普通,人可瞧不上呢~~” 这话直接戳中了长相普通的男人心口,这次轮到他阴沉下脸来,两只眼睛愤怒的向两边分开,上挑,几乎要移到太阳穴边上,看起来极为可怖。 平绛不知所措的看看言笑晏晏的叔夜,又看看开始变脸的西影,想不出法子阻止他们闹事,于是退而求其次,开始拼命安慰游酒:“你别怕啊,他们就这样,其实都不坏呢~~~” 游酒:“……” 听起来这帮人关系非常复杂且混乱,谁都不是好惹的好吗。 06城的负责人终于把藏在城里最安全地方的净化药拿了来,满头大汗的走近平绛,嗫嗫嚅嚅的解释:“大人,这,我们城里只有这两支了,我们向财团报送的申请还没收到回复,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送下一批——” 他手上赫然拿着两支蓝色试管,里面的液体晶莹透亮,试管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眼神里满是壮士断腕的割爱。 其实施言和皇甫谧只需要荀策的血,再经过一次体内注射血清,就能有百分之七十的几率产生永久抗体。但这件事自然没有必要让这些异能者知道,因此施言只静静注视着那两支试管,和皇甫谧交换了一个眼神。 平绛道:“怎么只有两支?我们这里有四个需要药的人。” 游酒道:“蔡宇前几天才刚接受注射,他不需要。” 他旁边的男人抗议:“怎么能这样……” “你给他们俩吧。”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指了指施言和皇甫谧。 他肩膀上的少女不满意了,飞下来,盯着他眼睛:“那你怎么办?” “你不是要带我去地下城?”游酒继续面不改色撒谎,“我还有七天时间,在那之前就成。” “可要是舜钦没回来……” 游酒冲她温和一笑:“你不会让我死的,对不对?” 平绛立时抿了嘴,小脸红了一大半,低如蚊呐的说了句什么,又嘀嘀咕咕的飞回他肩上,不吭声了。 “你也太护着你的小情……”蔡宇抗议的话语说了一半就被游酒狠狠掐住手背,疼得倒抽了冷气。他听见游酒在他耳边,用非常轻的声音道:“你希望我现在就揭穿你的身份?” “……” 男人不再拿腔拿调了,他扭过头看他,笑容似乎要从眼角溢出来,轻声的说,“我都对你表现这么明显了,还以为你要继续装聋作哑下去呢~~~” ☆、114、镜像如你 114、镜像如你 施言捏着分配给他的那支蓝色试管,垂着眸,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向游酒那边飘。 游酒说他和蔡宇不要净化药后,他就注意到,那个面容瘦削,从09号城逃出来的男人,蹭得离游酒很近,几乎要贴着他耳廓的地方同他说话。 游酒虽然一脸嫌弃,却忍着没有避开,甚至也压低了声音同他回应。从施言这个角度,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 这个男人一路上腻歪在游酒身边,须臾不离。 不论是赶路,进食,哪怕是扎营,也要跟游酒挤在邻近。若说他是怕死,施言还能理解,游酒是那种嘴硬心软,往往自己还没意识到就出手救人的性格,跟在游酒身边,生命确实比较有保障。 可是这个蔡宇,言谈举止又不像是那么回事。从跟上这群异能者后,他至少有两到三次机会,趁单独行动时溜掉。逃开这群麻烦人物显然是一本万利,不掺合入更麻烦事情中的最佳选择,他完全没有必要继续屁颠屁颠跟在游酒身边。 他不仅不逃,还变本加厉,黏游酒黏得更紧。施言每每忍不住向游酒看去时,总能迎面撞上蔡宇带着笑意的意味深长目光。 这算什么,他在冲他挑衅? 不等施言回应,那含意莫名的目光又会若无其事般收回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同游酒仿若耳鬓厮磨的亲密交谈。 这让教授心里莫名的不舒服,甚至隐隐有点想闹脾气。 但是施言作为一个优秀的科研人才,天才科学家,冷静,睿智,沉着,他自然不可能当真为着那点毫无头绪的小懊恼和小烦躁,就同“素不相识”的游酒发火。实际上游酒很可能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的一腔闷火从何而来。 教授为心头萦绕的一团闷火纠缠,不自觉的指尖用力,捏得蓝色试管里头液体晃荡不止,玻璃壁摇摇欲裂。 一边皇甫谧提心吊胆,不得不出声提醒:“咳,你当心点,这可是救命药。” 他一连喊了两声,施言才从烦躁的思绪里惊回神来,抬头看见游酒和蔡宇已经跟着06号一线城的人走远了。 施言略微松了点掌心力度,怔怔看着他俩背影,怅然若失。 皇甫谧道:“他们把房间安排好了,你和我一间……这一路上风尘仆仆,也没机会好好洗个澡,待会我可以先用浴室吗。” 虽然是征求的口吻,但谧总显然已经自作主张的当做施言同意了。 抵达给他们安排好的简陋房间时,他将沾满尘灰的外套脱下,迫不及待钻进了浴室,花洒的热气顿时喷洒了出来。 对于养尊处优的皇甫公子来说,被当成人质或曰俘虏的这几日,已然接近他忍耐极限,两天不洗澡都能把他逼疯。 施言坐在靠床边的一张木椅上,环视了一圈。 这里就像陈设最简单的三流宾馆,白色床铺,木色桌椅,墙面上一大块横亘东西的镜子权作装饰,一根晃悠的电线挂着吊灯,从天花板悬垂下来,昏黄但勉强能看清的鹅黄色灯光充溢了不到二十平米的房屋。 这就是一线城居民的标配,据说一般平民是六至八人,挤在一间这样的陋室里面。 所以对他们几个还算看在异能者的面上,特别优待了一回。 他把那支握得发热的试管缓缓放下,心想,那么游酒,是和蔡宇一间? ——想也是,他跟蔡宇是在09城一道被平绛和崔禾发现的,自然将他俩认作同伴,放在一起。 白乎乎的热气顺着浴室关不严实的门缝,朝卧室里渗透,皇甫谧在浴室里同施言说了什么话,但是隔着哗啦啦的水声,施言又满腹心事,一个字也听不见。 皇甫谧等了好久,没听见施言的回应,想了想,谧总冒着走光的风险,探出一个湿漉漉的打满了泡沫的脑袋。 “我说,方才我是演戏给他们听的,那药你暂时别用。” 淡淡的皂角香跟皇甫谧的声音一同飘过来,“等晚上他们不在,我找机会去问荀策取血,先前我同他做了暗示。……施言?施教授?你听清了没。” 施言如梦初醒,对上皇甫谧奇怪的眼神:“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走什么神啊。” “……我当然知道不要用。”施言抬手去抓那试管,顿了顿,“我拿它另有用场。” “随便你做什么古怪研究。”谧总把脑袋缩了回去。 施言心神不宁,他看着正对自己的墙面长镜,总觉得镜中人恍惚得厉害。 从棚屋分别开始,他有多久,没和游酒单独相处过了呢? 准确说来,他好像还没有严格意义上,跟游酒以“恋人的方式”单独待在一起过。 施言垂下眸,他想起从NHP中心逃出,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后的某一天。 那天其实不算是个特别的日子,他同游酒在直升机上搬运所需物资,把皇甫谧和荀策单独留在棚屋里。他俩拿了东西回棚屋后,也没留意那两人在房间里做什么,而是自顾自的在外间忙碌,游酒这里敲敲,那里钉钉,忙得甚是热闹,喧嚣声一度非常吵杂。 直到他俩都忙完了手里的活,倒了壶热茶,两个人安安心心对面坐下来,准备喝茶小憩一下的时候,忽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传来了皇甫谧极低的、仿佛被什么东西顶撞发出的呜咽,只一两声,却带着喘,和短促的泣音。 他用那种黏/腻得让人发慌的声音开始喊荀策的名字,非常委屈,非常温柔,非常……叫听者嗓子发紧。 施言起初没明白过来。但突然间,他就像被一道破开天际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 手边倾斜的茶壶,惶惶然流了一桌热水。 他下意识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谁知游酒也正在看他。 男人的眼神亮得惊人,稳稳的,如燃着漫天星火,炽热的看着他。他分明没有说一个字,他脸上的表情,他眼底的温柔,却说明了他所想的一切。 施言拿着茶壶的手开始发抖,他发觉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灼然的眼神,这眼神让他觉得那火似乎从游酒身上过电般传递到了自己身上,周身体温不受控制的节节攀高,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教授猛然扔下已然倒空的茶壶,狼狈不堪的说:“我出去一下。” 然后他带着滚烫通红的脸,一头扎进了屋外冰凉的空气。直到深夜,才被在外头寻了他一夜的大丹咬着裤脚,磨磨蹭蹭的拖回来。 施言那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恋人之间常见的“相处”方式。 他其实并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只是事情发展得太过迅速,就像过速的一列火车,猝不及防甩到了他脸上。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思想准备。 施言接连半个月不敢看游酒的脸,所幸游酒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还是神色如常,同他谈笑,同他商讨棚屋的修缮扩建事宜、养鸡种菜,游酒从未提出要求他跟他同住一间房,甚至没有一丝半点要谈论皇甫谧和荀策之间进展到哪步的意思——就像那天听见那令人面红耳赤声音的人只是施言自己。 而且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此后也再没撞见荀策摁着皇甫谧求偶的行为。 施言至今没有鼓起勇气去问,游酒是真的不想,还是为了尊重他的心理障碍,而强行压抑了自己。 他实在是个太过温柔的人—— 施言忽然摁着桌角站了起来,他痴痴凝望着镜面上脸色苍白的映像,伸出手指,缓缓划过脸颊位置。 “游酒……”施言看着自己恍神的表情,喃喃唤道,“我想……” &&&&&&&&&&&& 一进那间粗鄙的三流宾馆般的房间,游酒一脚就踢关了门,随即将身前的蔡宇一把掼到墙上。 蔡宇踉跄了几步,没有任何反抗的,任由他把他压制住。 暂时远离了那几名异能者,不用装腔作势的演戏,游酒直接用肘弯抵住了他脖颈,防止对方有丝毫逃脱空间。 直视着他双眼,冷冷逼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蔡宇被他猛然压迫在墙壁,呼吸受制,喉口发堵,仍然还能笑出来。 面上一派轻松的道:“靠武力取胜,可不是个好习惯呐。” 他轻松的笑着,周身忽而泛起犹如白雾般的濛濛水汽,那白气像是从头顶冒出,犹如山峦清晨浮起的晨雾般,从头顶一直慢慢向下蔓延,扩充,将他整个人云遮雾罩的笼于其中。 游酒仍然能够感觉到肘弯压制下的实体,却被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渐渐浓郁的水汽迷蒙了双眼,眼前的男人面目逐渐模糊、隐没在水汽里。 游酒警觉的将人制得更紧,他虽然逐渐看不清这个“蔡宇”的容貌,却也下定了决心,决不能让人就此从他手中溜走。 在一片云雾缭绕中——房间里就像开启了过多蒸汽的桑拿房,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了——游酒忽然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清冷,镇定,带着一点点孤傲,在他肘弯压制下响起:“……你想要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游酒蓦然睁大双眼,心跳狠狠乱了一拍,看见云雾散去后,施言俊雅而清冷的面容微微仰着,出现在他面前。 教授轻而易举挣脱了他的桎梏,反客为主的张开双臂,圈揽上他脖颈。 他轻轻的在他唇边呼出热气,眸中潋滟波光,似喃似诱。 “想要我很久了是不是,游酒?” 男人浑身僵硬的钉在了当场,而施言凑近他唇瓣,伸出舌尖,轻轻舔吻。 作者有话要说:   嗷有人鼓励就突然有了动力!顺便厚着脸皮再求一波收藏评论打分推荐!! 游小酒:不是,施言你听我解释,真是他先动的手QAQ ☆、115、舜钦 115、舜钦 真正的施言,亲吻游酒的时候犹豫不定,他的吻就像雪山将融时破开的那一丝温暖缝隙,气若游丝的阳光从罅隙里钻出,拼了老命同冰雪做着斗争,再艰苦卓绝的渐渐爬升。施言的吻是那种想要慷慨就义,又在关键时刻试探退缩的墙头草,吻技不仅生疏,还拙劣得叫人心急。慢腾腾的游移往往引得游酒蠢蠢欲动躁动不安,恨不能反客为主,直接摁倒他干脆利落还击回去。 而这个“施言”,吻他却更像欲擒故纵,欲盖弥彰。 从轻柔的舔吻到带着强烈情/色意味的厮磨啃噬,中间不经任何起承转合,过渡快得不给人喘息。 他圈环着游酒脖颈,柔软舌尖试图撬开男人紧闭的唇瓣,而身子也越来越紧的贴服向他。他在他怀里意味昭然的扭动,轻轻喘吟,硬生生让施言那种冷清端肃的面容,浮上一层从未有过的艳丽色彩。 这是个极其擅长接吻的人物,他的吻技出色娴熟得甚至能让人享受其中。 被他吻住的瞬间,游酒大脑出现了短暂空白,就像被一道飓风突然袭中,刮得一时间难以招架,双耳嗡鸣作响。 在“施言”得寸进尺,伸手想去解脱他衣裳时,男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你干什么?”游酒蓦然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那只手已经摸进了他衣内,想要顺藤摸瓜往下滑,他惊觉自己声音居然有几分沙哑,“放开——” 他猛然把怀里的人推开。 “施言”顺着他推他的力道,向后一仰,不偏不倚跌到了那张白色的双人床上,吃吃的笑。 他用肘弯支起一点身子,好整以暇的端详游酒涨得通红的俊脸,伸出殷红舌尖,慢慢沿着自己形状姣好的唇舔了一圈,仿佛在细细品尝男人的滋味,又像浑不怕死的勾引。 眸中水光缭绕,瞅着游酒微微一笑:“你明明很喜欢,不是吗?” 游酒别过头去,他心跳得厉害,竟至不敢直视床上那个用施言的脸,做出勾魂摄魄表情的人。 他蓦然想起一件事,又猛然把头扭回来,直勾勾瞪着对方: “——湖边那个施言也是你?” 莫怪乎那般主动,那般温顺,似乎变成一个任由他搓捏的软糯团子,只要他动手,便可任意将这人搓圆弄扁…… 栗发的俊美的教授,懒洋洋的撩了撩垂落下来的发丝,勾在自己指尖转圈。 他不答话,只冲着他笑,把玩自己头发的动作既妩媚又动人,是真正的施言从未展露在人前的风情。 游酒瞪着他,喉口发干。内心深处某种叫嚣着的冲动和想要夺门而出的欲望同时冲突交织在一起,让男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百般煎熬。 他最终大步走到床榻前,重重俯下身去,“施言”窃笑着仰起腰来,预备迎他。 游酒将他狠狠摁回了柔软床榻,视线落在他耳鬓旁,不看他的脸。 冷冷道:“别逼我动手。把你原本模样露出来。” “不然呢?你要揍我?” “……” “对着这张脸,你下得去手?” “不要耍这种无聊花招!” “我倒觉得挺有趣~~~” 身下的人扯住他衣领,拉扯他被迫又俯低了些,游酒看见“施言”对自己俏皮的眨了眨眼,用蛇诱惑亚当吞吃禁果的魅惑口吻劝他道:“做人何必这么死板?就把我当成他,快快活活做一直想做的事不好吗?” 两人近在咫尺,鼻息相闻,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施言”勾起唇,笑得越发肆意,他从游酒恍惚的神情中觉着自己已经胜券在握,这个男人如同他过往驯服的任何一只猎物一般,眼瞅着就要自动自觉的踏入陷阱。 他的笑容还没散去,就忽然被当头罩下的一个枕头,挡住了脸,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喂!你做什么!” 游酒冷静的声音在枕头上方响起:“你不是他。” “……” “嘁。” 闷在枕头下的那声音听起来发生了一点变化,同施言原本清冷沉着的声线已然不那么相似,从鼻间嗤出的这声更近似看见食古不化的元谋人时的悲悯和冷嘲。 这个“施言”抬手拿掉游酒遮挡自己的枕头,慢慢坐起身,栗色短发就像遇到了褪色药剂般,渐渐褪成初雪一般的银白;发丝如同野草般开始蔓延伸长,变成一道银色瀑布垂落在身后。 教授那张俊雅而偏冷淡的容貌,渐渐被一张苍白的男人面孔取代;这张脸五官轮廓无一不精致,就像最心灵手巧的匠人用最上等的大理石,经过数年呕心沥血,精心打磨雕刻出来的决无瑕疵之作。 “你真没有情趣。”他抱怨道。 男人宽肩窄腰,身材颀长挺拔;就连他交叉握住的十根手指,也白皙修长得如同天生用来弹钢琴的艺人,圆润的指甲盖透着淡淡粉色。 然而正因为做到了极致,这种无可挑剔的漂亮,反而让这副苍白优雅的容貌萦绕上一股虚情假意的气息,活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工智能。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男人没什么正形的,将一只长腿搁在另一只上,优雅的翘起了女子般的二郎腿,冲他盈盈笑,“舜钦。” “……”虽然早有准备,听见这两个字,游酒还是免不了深吸了一口气。 他设想过无数次,这个异能者首领是什么模样,他有哪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已经跟在他身边了好长一段日子。 眼前男人年纪难以估摸,眼神似少年睥睨天下的嚣张,肌肤如二十出头晶莹剔透,唇角又挂着老成之人洞悉世事冷嘲热讽的讥诮。他虽然在盈盈笑着,却没多少真诚意味,挂在面上的笑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没有真实感。 游酒凝神看着他,问:“什么时候开始跟上我们的,在湖边?你把蔡宇杀了?” 男人挑逗他:“心疼哦?”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眼见那人说着说着,不规矩的手指又想要爬上自己腰侧,游酒及时后退两步,拉开同这个危险人物的距离。 “目的嘛——其实也很简单。”他撩了一把长长银发,嫣然一笑,“觉得趣味罢了。” “那几个孩子不清楚,我对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游酒上尉,人类联盟议会前积极派领袖游学正少将的公子,联盟特种兵学院毕业,以死囚身份混入狙击计划46行动,在没有火力支援的情况下从丧尸群里全身而退;带着小队人马潜进NHP中心——哦这里不得不提你有一个优秀的母亲——把曾经最高端精密的新人类研究基地搅了个人仰马翻。补充一句,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真正有价值的资源早在你们搞事前,就都运出去了。” 抚弄长发的手放下,游酒只觉眼前一花,方才还斜斜倚坐床头的人,已然逼近他身前。 游酒下意识抬臂格挡,手肘还未抬起,就被一股大力猛然往下一卸,松了九成力气;同时人被猛然推到了墙壁边,就在他十几分钟前压制住舜钦的同一个地点。 看不清舜钦如何动作,游酒的双手被牢牢反剪在身后,任他如何发力都使不出半分力气。对面直视着他的那双眸子闪耀着愉悦的笑意,就像幼儿学前班的大人轻而易举制住刚刚学会站立的孩子那般,哄劝他时带着宠溺又无可指摘的语气: “——不过你这些精彩履历也足够人击节赞叹,考虑到,游酒上尉不过是个血肉之躯,正常人类。你能够活着从这些地方出来,除了天大的运气加成外,自身恐怕还是有点东西。” 游酒继续挣动,以他特种兵学院第一名毕业的身手,居然奈何不了舜钦分毫,心里吃惊更甚。 舜钦由他挣扎,兀自纹丝不动,盯着他的笑容愈深。 “你别怕,我感兴趣的只是你而已。” “……” 这句柔和的话已经不能简单用“可怕”来形容了,游酒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忽然觉得抓着他的手一松,立刻一低头,抬膝攻击异能者首领小腹。这一陡然发力正中靶心,舜钦不闪不避应声吃了他一记,俊美的面上现出了一点冷意——却是伸直手臂,从游酒身后的墙里,抓出一个漆黑的身影。 游酒听见一个痛呼声,紧接着就看见先前在城门前,展现了穿墙和变脸技术的叫西影的男人,从自己身后的墙里越身而出,跌跌撞撞扑前几步,旋即脖子被舜钦像抓小兔儿般抓住。一张脸因为窒息涨得通红,两只手拼命抓着舜钦掐着他的右手。 舜钦抬起手臂,仿佛压根不受地心引力和男人自身体重的影响,慢慢朝上空举着西影的身体。 他柔和的告诉他:“下次想要附在墙里偷听,分清场合。” 西影双眼瞪得快要凸出来,双腿在半空中踢挠着,眼泪流了满脸,拼命点头。 游酒已经逮着机会蹿到了房间另一边,汗毛倒立的看着舜钦把他那个心腹手下像扔一袋面粉般扔到了角落,转过身来对他莞尔笑道:“你的临场反应能力不错。” 他言辞中颇多赞赏之意,笑容也愈加明艳动人,而游酒毫不犹豫退到了门边,一手摸到先前闩上的门锁。 他刚拧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非常轻的敲门声,惊得游酒险些从门边蹦了开去。 施言的声音顺着门缝,非常轻微的传了进来,他低低在门另一侧唤道:“游酒。” 作者有话要说:   舜钦:今天把门给我焊死了,谁都别想走。=v= ☆、116、变局 116、变局 游酒扭门锁的动作凝滞了,随后他反应过来,立时把扭开到一半的锁重新阖上,用身体抵住了门。 抬眼看正前方,舜钦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方才被当一袋废弃垃圾扔在墙角的男人已经不知去向,想必趁舜钦杀意未至顶点,惊慌失措的穿墙溜走了。 “游酒?” 施言等了一会,不见游酒开门,又试探性的轻轻敲了几下。 游酒的声音隔着门扇,模糊不清的传来:“……你来做什么?” 不知为何,一贯冷静平和的男人语声,此刻听来居然有几分疏离。是隔着一扇门的关系么? 施言叩门的手顿在了半空,愣了愣。 来找他做什么? 他自己其实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念头。 只是从看见蔡宇和他亲密交谈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有种无端的焦躁;今日也远比平常日子来得更加苦闷,总觉得眼皮直跳,要发生什么不详的事情一般。 施言从来不是个唯心主义者,他看待人和事物向来客观冷静,然而今天晚上总有种难以言说的烦躁萦绕在心头,让他在自己房里坐立不安,根本静不下心。皇甫谧前脚从门口离开,他焦躁的在房间踱了半天步,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那种突如其来的忐忑,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游酒房前。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思索,若是给住得不远处的几名异能者看见了,他要如何解释。 “我……”施言愣神了片刻,低低道,“你睡下了?” 舜钦不知何时已然欺近到了游酒身边,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抚摸着男人紧绷的脸庞,顺着英挺的眉峰流连到高挺鼻梁、抿紧的薄唇,故意在他耳旁,用非常低的声音吹气:“嗯?怎么不给你小情儿开门?” 游酒身体绷得笔直,他死死扣着那个门锁,警惕的注视着舜钦一举一动,企图靠自己身躯挡在他和施言之间。 他已经见识了这个人的能耐,不仅外貌能随心所欲变化,就连西影那种穿墙而过瞬忽来去的怪物,都会被他轻而易举控住命门,他们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他想对施言不利,一旦动了念,他或许连救他都来不及。 施言道:“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感觉到舜钦的手指已经抚摸上了自己喉结,游酒咬着牙,把自己声音维持得更加冷淡,寄望施言赶紧离开门边:“——我现在不方便,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舜钦已经趴在了他胸膛上,用手指轻轻划过他胸口,吃吃笑着看他。忽然扬声道:“是啊,施言教授,这么晚了,我们已经歇下啦。” 他虽是自己模样,模拟蔡宇的声音却是惟妙惟肖,语调里的愉悦,即便是再无心的人也能瞬间听明白。游酒本能的抬手想去捂住他嘴,后者欢天喜地的迎上来,柔软的唇瓣在他掌心擦过,游酒如遭雷击,猛然又撤回。 施言在门边,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甚至游酒非常模糊的一声斥责,都听得一清二楚。 教授心头猛然掠过一抹锐痛,他茫茫然睁大了眼眸,不知所措的抚了抚胸口,又有些愣神的望着那扇薄薄木门。 他后退了一步,神情古怪的盯着木门,好像那是一个难以参透的谜题。 几秒钟后,他又后退一步,脚底有些不稳,再看了那始终紧紧关阖的门一眼。 突然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施言转过身,猛然加快脚步,刚开始是走,后来是小跑,头也不回慌不择路的奔离了那扇门,仿佛后面有无穷深渊追赶着他。 门扇这头,游酒听着施言快步离开的脚步声,他被舜钦牢牢压制在门边,难以动弹,却暗暗松了口气。 压覆着他的银发男人笑靥如花:“真是个柳下惠,小情儿大晚上送上门来,你居然能忍住坐怀不乱~~~”他凑在他脸颊边,肆无忌惮的亲了他一口,“我就喜欢你这款假正经的。” 游酒忍耐着,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为心浮气躁中了对方圈套,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别这样凶狠的板着脸嘛,跟你做个交易怎么样?”对方开始把玩他短短的黑发。 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还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游酒别无选择,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沉着脸,听他笑嘻嘻道:“我知道你想要皇甫瑞的命。”他看见游酒的眼瞳一缩,“你的父亲、母亲都因他而死,你想报仇。我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啊,特地用皇甫谧作诱饵,帮你把皇甫瑞从地下城骗上来,他最多三天后就会到这儿来啦。到时候,你想要把他清蒸,还是油炸,抑或五马分尸来报仇雪恨,都随便你哦。” 他点了点游酒鼻尖,游酒一偏头,躲过了。 冷道:“你不是皇甫瑞的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实在很不适应这种贴面交谈的方式,而且这个异能者首领,就像条蛇一样,不停歇的在他身上扭动。再怎样自制力强的男人,被这样磨来蹭去也难免心生烦躁。 舜钦笑了,仿佛听见天大笑话,笑得一双凤眼弯成了月牙儿:“那个老头子可不是我的人。谁都不是我的人。何况——”他拉长声调,“没有冒犯的意思,你觉得以你们这几个人的本事,如果我动了杀机,有哪个值得我格外算计,苦心设套?” 游酒:“……” 这是不是就是“无意冒犯,但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委婉版。 舜钦歪着头,亲昵的对他道,“我可以帮你杀了皇甫瑞。然后你做我的人,直到我腻烦你为止。这个交易条件是不是对你很有利?——哦,你可以跟平绛那个小丫头玩玩,她没有威胁,我不介意跟她偶尔分享分享。” “……”游酒把即将到达嘴边的那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强行吞了回去,就听舜钦补充道,“但是,你那个小情儿,不顺眼得很,你必须跟他分手。” “如果我不肯呢?” “你不肯什么?不答应这个一本万利的交易,还是不肯跟你小情儿分手?”对方终于舍得松开他,侧身一步,朝游酒做了个极为绅士的鞠躬姿势。 再抬起头来,银发男人满眼笑意已转为漫天霜寒,如暖春瞬间切入极地飞雪如冰。他勾唇,嘴角仍然微微上弯,口吻漫不经心。 “那我就杀了他,再杀了你。” &&&&&&&&&&&&&&& 荀策并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 皇甫谧蹑手蹑脚往他那间屋子去时,老远闻到他气息的黄金猎犬就从趴着的门口立起身来。 谧总心里一沉。 大丹在这里,那就意味着,叔夜那个女人在屋里。 原本他跟黄金猎犬的关系还算不错,因为时不时给它喂鸡腿的关系,大丹有一段时间极为黏他。 但现在的大丹受异能控制,一副六亲不认的嘴脸,低着头,喉咙里呜呜着,像是随时要扑上来。 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不看施言面子,皇甫谧也不可能真的对一个受控制的可怜动物下手。他听着从没关紧的窗户缝里飘出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心头又是恼火又是焦躁,恨不得抬脚踹开房门直接闯进去。 大丹和他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几分钟,忽然摇了摇尾巴,慢慢趴回了原地。 谧总试探的走近两步,狗没反应,只睨着眼睛看他。 看来大丹还努力维持了一点模糊的意识…… 他看见从窗户上现出人影,荀策背对着窗户站在床侧,脸色阴沉,眼底山雨欲来。风把陈旧的窗帘吹得呼啦乱飞,哪怕是从皇甫谧潜伏在窗底的角度,都能感受到锐利的风刃顺着窗缝一阵阵刮出来。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难道想对荀策用强?? 谧总不是施言,他根本沉不住气,在涉及到荀策的事情上他也从来没有任何瞻前顾后的念头。当下脑门一热就要起身翻窗,忽然听见平绛的声音也从屋里传了出来:“崔禾你摁住他。” 就听大汉的声音嗯了声,蒲扇般的巴掌搭在红发男人肩膀上。 室内强风顿时又飙高一个档次,满屋家具乱飞,撞到墙面、镜子上哐当作响,荀策显然并不打算屈从于这三名异能者——不管他们动什么歪脑筋——俨然打算通过拆房子来跟这几人硬碰硬。 皇甫谧再不想袖手旁观,他的手已经抓住了窗沿,就要推开窗板,但是平绛忽然柔和的哼起了歌。 那是一首非常古老的旋律,舒缓、沉和,仿若小溪蜿蜒流淌,从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带来春暖花开的芳香,意外的具有安抚心神的作用。 荀策僵直在那里,他身边的风势仍然因为反抗而呼呼刮着,却没有再进一步增强之势。 他似乎被这首古怪的歌曲安抚了一些。 在少女天籁般的曲调中,叔夜端详着荀策绷紧的俊脸上现出的一丝茫然,对她道:“这曲子看起来有点效果,你能索性用你的能力,解除他体内被设定的,他们叫啥来着,配偶计划的程序吗?把他回复到初始,再不然看上我也行啊。” 平绛暂时无暇搭理她,曲声一停,荀策就又有暴动之势。 她只能给崔禾打手势,而早已习惯同她搭档的大个头一边紧紧摁着躁动的荀策,一边如实翻译少女的意思:“平绛说,那程序基于他本身的基因序列,布局非常精密,唔……除非打乱重组关于记忆的,序列片段?——不过,这个人被格式化过,再打乱一次,不晓得会精神错乱成什么样子——” 叔夜不耐烦的打断他:“但是也有成功几率不是?” “有是有,”崔禾看着平绛迅速打手势,迅速道,“如果能够借助,舜钦的能力,那是最保险的——大概还有可能激活他原来的记忆,……就是舜钦很难找——” “激活原来的记忆”七个字,铿锵有力的砸进皇甫谧心底,他握在窗沿上的手蓦然收了回去,整个人心慌意乱重新蹲伏在墙角,一时间竟是头晕目眩,双耳嗡鸣不断。 有可能吗? 这几个人真的有机会,把原本的荀策找回来? 那个舜钦——那个他们口口声声提及,却一直未能见到的异能者首领,他能有这种本事? 大丹一直用防备的目光盯着皇甫谧一举一动,看见他忽而准备起身,又忽而蹲下,仿佛失魂落魄的伏低身子在窗沿下呆了好久。 黄金猎犬考虑着叔夜给它下达的命令,要求它不许任何人进入屋内,倒没有要求不准任何人在墙角偷听。 它注视着皇甫谧一动不动依靠外墙,愣神了许久,直到双脚蹲麻了,他才像被枪击中了一样,一跛一跛的转过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走开。 &&&&&&&& “你那个生死之交的朋友,说起来也算我们这边的人。” 几近凝固的空气中,舜钦忽然又展颜一笑。 他似乎并不打算把气氛进一步弄僵,又换上了亲昵的口吻,柔柔道,“我有办法让他恢复成你认识的从前那个他。怎样,这个慷慨附赠的补充服务,是不是相当公道了?” 游酒捏紧了拳。 他其实从不相信等价交换这种事,然而不平衡的力量压制下,所有诱人的条件听上去都像格外的馈赠。不论你想还是不想,似乎也只能全盘接受。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如果你能办成你允诺的这些事——我可以如你所愿。但是,你要放施言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年甲子园夺冠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玩的孩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117、覆水 上 117、覆水 上 游酒度过了他有生以来最为辗转难安的一个夜晚。 和异能者首领谈完条件,简单洗漱过后,他筋疲力尽的熄灯上床,裹好被子。 还没能安安稳稳躺上十分钟,就陡然感觉到有人在轻悠悠的摸他搁在床边的手。 这不异于惊悚电影的情节,夜半三更被突然摸手摸脸,不是有贼,就是有鬼。 然而摸他手的家伙比贼或鬼更加叫人汗毛直竖,动机更加叵测,摸着摸着就想往他被子里钻。 游酒眼角青筋直跳,耐着性子摁住了自己被沿,对方安静了稍许,又开始窸窸窣窣爬他的床。 男人一脸抽搐的转了个身,试图无视硬要同他挤到一张床上来的家伙,腰上传来的触感却让人完全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最后游酒忍无可忍的掀被而起,重新把昏黄的灯光打燃,就看见舜钦坦坦荡荡的笑着看他,手朝他被子里伸了一半。 游酒:“皇甫瑞还没死。” 对方笑容可掬:“我知道。我就想拿个定金。” 游酒冷笑一声:“没这项服务。你给我老实点。”他正色警告对方,“我已经同意了你的条件,做事不要太过火,逼人太甚。” 其实舜钦就算真的用强,只怕游酒也没多少反抗的余地;偏生这个银发男人怪异得很,听了他的凛然警告不仅不恼羞成怒,反而心情很是愉悦,兴致盎然的样子。与其说他期待游酒乖巧的顺从,不如说更像猫捉到老鼠,非要看它极力挣扎求生的过程。 他从善如流的把手收回来,笑吟吟的耸了耸肩。男人耸肩的姿势都很漂亮优雅,活像平面模特在镜头前顾盼生辉,举手投足都是绝佳造型。 “行,”他一口应允,“好吃的总归值得留到最后,细嚼慢咽,循序渐进品尝。” “……” 游酒并不是不谙人事的毛头小子,他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性向,也没有想过遮掩。 虽然在特种兵学院遭遇高强度的魔鬼训练,把一身血气精神都消耗都差不多,没啥精力去找人来真刀实枪搞上一发;但到底还是身强体壮有需求的男人,跟同样取向的校友互相撸一撸、彼此纾解纾解的情况也不少。所以舜钦说的虽然隐晦,他也猜得到对方要求的是什么。 舜钦这个人行为举止古怪,如果他没记错,之前在城门口,那个叫西影的男人是暗示过他同叔夜上过床的;但他此刻又表现出了对同为男性的游酒的兴趣。 但游酒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会先想办法让施言平安离开,之后只要唤回了荀策,杀了皇甫瑞,舜钦来问他要酬劳的时候,他孑然一身,自然无所畏惧。 ——要他当真向这家伙屈服,做他床边玩物,他不如去死。 游酒道:“你会有时间慢慢享受的。” &&&&& 话虽如此,他晚上依然没能睡得安稳。 毕竟如果有个人端坐在房间另外一张床上,在漆黑的夜色中,目光炯炯、心猿意马,用眼神把你从头到脚舔过来舔过去的话,饶是神经坚强如铁,怕是也会顶不住。 但是睡不安稳的,他不是唯一一个。 第二天所有人被一线城负责人诚惶诚恐叩门叫醒,重新聚集在一起享用那少得可怜的早餐供应时,游酒扫了一眼,发现坐在他正对面的施言眼睑下也泛着淡淡的青黑。 即便有镜片作遮掩,教授的脸色依然很苍白,而且他始终垂着眸,一言不发,并不多看他一眼。 而坐在施言旁边的皇甫谧精神恹恹,平素一贯很注重自己公子哥倜傥外表的谧总,此刻看起来仿佛被风雨打磨过,就连叶子都垂了下来。 舜钦重新变回了蔡宇的模样,笑吟吟的,一点都不避嫌的靠坐在游酒身边。 荀策一张脸黑得能滴水,他给叔夜紧紧依偎着,目光沉沉的注视皇甫谧,眼神里满是对他昨晚没有现身的问号。 皇甫谧触及他疑惑的目光,眼神一颤,咬住唇,别过脸去。 荀策的脸色就更黑了。 早餐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卑微——四个荷包蛋用刀叉勉勉强强分成了十一份,几块硬邦邦的牛角面包和半盒受了潮的饼干,再加上一大碗蔫了的青菜。 一线城负责人一边擦着汗,一边苦着脸解释,这已经是他们能够拿出来的最上得了台面的食物了。 但他诉完苦后,立马就后悔了,因为听说06一线城食物短缺、居民饥一顿饱一顿时,对面坐着的几名异能者都不约而同挑高了眉毛,露出危险的表情。那表情若有所思,仿佛在掂量这个据点一旦入不敷出,还有没有继续消耗净化药的必要。 负责人立刻想起来关于09号城一夜之间全部丧尸化,而在几小时内就被眼前那个叫崔禾的大块头夷为平地的传言。 他的冷汗都下来了,慌得离座起身,不假思索的就扑通跪在了餐桌前。 结结巴巴的央求:“不,其实,也没有我说的那么匮乏,我们前几日在东北五十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块菜园,无人照管,但里面的蔬菜瓜果生长得还算茂盛,我们可以把那里夺——圈起来,我可以确保给地下城输送链不会断……” 舜钦悄声在游酒耳畔道:“是你们那个小伊甸园的菜地呢~~~不如咱俩赶在他们前头去保护起来,然后,换咱俩一道,过过亚当夏娃的日子?” 游酒把他谑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决定假装自己没听见。 叔夜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戳成了细碎的渣滓,冷哼:“一点破蔬菜就能供应上万人口的地下城?你是不是傻?你知道现在那边贫民区已经开始人吃人了吗?” 负责人的冷汗流得更迅捷,他张了张口,又满头大汗的闭上嘴,半天不能爬起来,只忽然磕头:“大人,各位大人,再给我们一点时限,给我们一次机会——” 哪知那异能者女性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心不在焉的转移了话题。她戳着荷包蛋,转而质问同坐一张桌上的西影:“喂,舜钦到底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返回?我们这么多人干耗着等他,他也好意思?!” 西影旁边一个手指长如筷子的男人是他的搭档聂足,聂足发现西影始终额头冒汗颤颤巍巍的坐在那里,东西都不敢多吃一口;听见叔夜公然提着舜钦的名字抱怨,他脸上的细汗流得更多,下意识就拿眼角去瞟一边的“蔡宇”。 聂足奇怪的问他: “你怎么从昨晚开始就魂不守舍?” 舜钦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西影。 西影结巴了:“他、他……” 昨天被掐住的脖颈还泛着青痕,隐隐作痛,西影完全不怀疑要不是舜钦的心思放在游酒身上,昨天真的很有可能顺手要了他小命。 对于舜钦来说,他们这些异能者同伴,实际上属于可有可无的物品;有利用价值就拿来,没有也不打紧,关键是不能碍他的事。 他怎么敢说舜钦就在这里,就在他们中间,为了多活一段时间,你们最好谁都不要继续发他的牢骚。 聂足替他回答了女人的问话,道:“皇甫瑞已经收到消息,从地下城动身,三天后会抵达这里。舜钦不出意外应当和他一道回来。” 听见皇甫瑞三天后会出现在06号一线城,皇甫谧蓦地抬起头来,呼吸急促的看了荀策一眼。 荀策逮住他看他的机会,猛然伸手,在桌上捉住了谧总手腕。 “小谧……” 话未落音。 皇甫谧就像被蝎子蛰到了一般,猛然跳起身来,用力甩脱了男人的手。 从来没有被皇甫谧拒绝过的红发男人,做梦也想不到会被他挣脱,手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他也按捺不住了,推桌站起,沉着脸,就要去抓他肩膀。 可是皇甫谧尖声道:“不准过来!你离我远点!!!” 荀策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 皇甫谧直视他的眼睛,谧总眼底有痛苦的挣扎、无从回头的脆弱、和极深切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变成现在的荀策压根读不懂的情绪。 他把他的挣脱看成是抗拒和反感,是配偶对于履行自己生/殖义务的强烈抵触,也就是对他荀策本人的抵触。 “小谧?” 他迟疑的,只会翻来覆去念叨这两个字。 皇甫谧痛苦得心都要崩裂了,他死死咬着唇,盯着懵懂不知的男人,脑海里回放着昨夜听见的那一番对话。 要想让荀策回复到从前的样子,就只有把他留给叔夜;等那个舜钦来了,搏上一搏…… 他想念那个神采飞扬、张扬洒脱的男人,笑起来如春日暖阳般灿烂。他会抱着他温柔的喊他小谧,信誓旦旦的保证哥哥永远在你身边;哪怕是听闻他的表白后,震惊和恨不能跳河逃避的表情都无比生动,同如今这个眼里只有他、深情款款却全然出于求偶本能的男人截然不同。 如今这个荀策,眼里只有他…… 他深情款款…… 皇甫谧攥住了桌角,用力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把已经滚到眼角的眼泪咽回去。 不知道是情绪反应过大,还是早餐的食物不对,他觉得胸口一阵反胃欲呕,几乎要说不出他做了一夜思想斗争决定要说出来的话。 他紧紧盯着荀策,用上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斗志,逼迫自己一字一顿的说给他听:“我、厌倦你,不要再跟你,做那种事情。” 他飞快的看了叔夜一眼,女人显然也没料到他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是一副错愕的表情看着他。皇甫谧继续道:“你要的话就拿去,我玩腻了。等我老爹来,我就跟他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舜钦:哦?我还以为先分手的是游酒。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蕊蜜raning ☆、118、覆水 下 118、覆水 下 游酒蓦然抬手,他去抓荀策手腕的同时后者已经掀翻了面前餐桌,比他抢先一步,如饿狼扑食扑向了皇甫谧。 大约早就料到荀策不会乖乖听话,皇甫谧不动不移的站在原处,等荀策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一瞬,抬起了手,手中利光一闪。 鲜血的腥甜气息,在一室安静中扩散开来。 所有人都看见皇甫谧手里拿着用来切分食物的餐刀,深深扎进荀策抱住他的手臂,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如溪流不止。而红发男人仿若不觉,他皱着眉,仍然死死抱着皇甫谧不撒手,在他耳边叫他:“小谧。小谧。小谧……” 皇甫谧咬紧了唇,握刀的手指在难以察觉的颤抖,却仍旧攥紧不放,他哑声道:“放手。” 游酒抄起一把椅子,蹿到荀策身边,一边去拉扯他,一边拿椅子挡在身前,抵挡狂风骤雨般朝自己扑来的尖锐风刃。木质的椅身不过顷刻就四分五裂,荀策的暴怒无处可去,身边刮起的风声欲裂,全部招呼到跟他缠斗在一起的游酒身上。 大丹也加入战局,一口咬住荀策小腿裤子,把他往后拖。 一场鸡飞狗跳的大乱斗中,只有皇甫谧像局外人一样,面无表情的站着,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刀。 施言悄无声息走到他身侧,温和的去碰触他手背,低声说了句:“刀给我吧。”皇甫谧才像如梦初醒,怔怔的看了他片刻,缓缓松了抓得死死的指尖,把餐刀递到他手里。 叔夜啧了声:“真是薄情寡义的男人。”她一跃而起,试图到荀策身边挽住男人手臂,却被节节攀升的劲风逼得难以前进半步。 “崔禾!”女人叫道。 游酒脸上、身上都是被风刃刮出的伤口,鲜血顺着刮破的衣服渗透出来。 平绛飘到他身边,绕着他焦急的泛起柔和白光。 崔禾大步迈上前,大个子一边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分开了荀策和游酒,而荀策周身的风暴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整间餐室的墙皮窸窸窣窣开始往下掉。 无辜波及的一线城负责人慌忙从地上起身,不想掺合进这些异能者内部斗争中,左顾右盼的想逃走。他悲哀的发现门口被两只大型山鹰堵住了。 平绛开始吟唱昨天晚上皇甫谧在门口听见的那首歌。 然而今天成效甚微,荀策不仅听不进去,暴躁的情绪甚至进一步升级,屋里除了人之外的所有物品,全部开始呈不规则轨迹乱飞。 几个异能者左闪右避,最后发现空间太小,根本无处闪躲,要是不想让他把屋子拆了,必须联手制服他。 要制服荀策,又要确保叔夜的新男人“能用”,谁都不好直接动用异能去烧或电他,几个异能者破天荒的采取了最为原始的近身肉搏办法,七手八脚的按住荀策。 趁那几个异能者都忙着跟荀策纠缠,屋里狂风乱舞物件乱飞,一团乱糟糟的场面,游酒贴近施言,低声对他道:“做完最后一剂血清,你就离开吧。” 施言垂着眸,没有反应,游酒以为他没听见,又快速重复了一遍。 教授仍然垂着眸,轻轻的道:“游酒,我们是不是,从来也不算真正在一起过?” 游酒一愣,还不及细思他这句问话是什么意思,就听施言继续道:“正好,我同皇甫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你说得对,你的恩怨是你的恩怨,跟我没有半分干系。以后的路各自走,你也自己保重。” 他说完就转过身,提着那把沾惹荀策鲜血的餐刀,粗鲁的从两只堵在门口的山鹰中间强行挤了出去,乱蓬蓬羽毛蹭了一身。 “蔡宇”慢悠悠的踱到游酒身边,在一室兵荒马乱中,只有他一个人身上整洁干净,尘灰不染,顺着游酒的目光追了施言背影片刻,散散道:“别看了,他比你识时务多了。” “……” “这才是聪明人分手的方式,干脆利落,皆大欢喜。” 哪像那边那对,直接拿刀上手,拆房动瓦,好一番折腾。 舜钦笑嘻嘻的低声道:“——说明啊,他根本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喜欢你。” 游酒过了许久,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听得舜钦这句话,仿佛被烫到一样,眼神瑟缩了一下,攥紧了拳头。 他没有反驳他,低身去抱还咬着荀策裤脚的大丹,金毛猎犬给他半拖半拽的强行从荀策脚边拉扯开来,顺着门边推了出去。 “嗷汪!!!!” 艰辛的肉搏战终于结束,荀策被几个人死死按压在地面。男人犹自像刚刚离水的鱼,在几个人身下拼命扑腾,眼睛固执的紧紧盯着木桩般站在一边的皇甫谧。 叔夜刚刚松了一口气,正要冲游酒和蔡宇吆喝让他们拿绳子来,忽然听见“蔡宇”喉咙里冒出熟悉的柔和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前戏看完,该上正剧了。” 平庸无奇的外表在团团涌起的白雾中,逐渐蜕化成银发男人无懈可击的俊美面庞。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款款走到被压制地面的荀策身边,一只手按上了他前额,灼热有如岩浆的温度自掌下喷涌而出,电光火石贯/穿了男人全身。 刚刚还在剧烈挣扎,不肯罢休的红发男人,俊朗的面容一阵抽搐,在他掌心下痛苦的蜷缩起了身体,喉间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无数记忆就像潮水返涌而回,最后定格在他和游酒被迫走两条暗道分道扬镳,被几名财团队员推搡着踉踉跄跄在暗道中前行,定格在皇甫谧在他手背,清晰写下的“我不走”。 所有的前因混乱而吵杂,就像曾经早高峰的地铁站人流,全数蜂拥而入,争前恐后把自己塞回了他脑海。 彻底昏厥过去前,荀策低低喊了皇甫谧的名字。 &&&&&&&&&&&&&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长时间,长到睁开眼,四肢就像年久失修的设备零件,完全不听大脑使唤的瘫在那里。 荀策瞪着天花板,脑袋里仿佛团了一团浆糊,又像宿醉过度,断片前做过什么事一概想不起来。 他花了足足五分钟,才慢慢把满脑袋乱飘的涨痛感驱散,脖颈生锈的咔咔咔转过床侧。 游酒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游酒的脸色难看至极,活像三天三夜没有阖眼还被人拖去夜总会跟热辣舞娘蹦了一个通宵。 他看着荀策,荀策也看着他,两个经历了重重磨难的过命之交,再次清醒的相见,没有上演任何撕心裂肺热泪盈眶的狗血场景,荀策从游酒眼底读到的只有“真好以后终于又有人一起吃苦”的如释重负。 荀策既想跟游酒说你怎么还是一脸的不怀好意,又想问自己为什么还没有丧尸化,明明之前辐射尘感染已经扩散到了全身,抵死撑不过24小时才对。但种种思绪翻涌,挤到嘴边最后只剩下一句话:“……怎么是你,小谧人呢?” 他觉得如果自己撞大运劫后余生,守在他身侧的那个人十成九点九九会是皇甫谧,只有零点一的机会轮到游酒。 但现在零点一的机会就端坐在床边,看上去没吃好喝好睡好,很遭罪的悲惨模样。 游酒:“解释起来很困难,我现在也没有心力跟你从头说起,毕竟你的存档时间和我好像不大一致。长话短说,你最后记得的事情是什么?” 荀策皱着眉,他一回想就觉得头痛欲裂,这似乎是失忆又努力想回忆往事的人的通病。 不大确定的道:“在去NHP中心的路上,跟你兵分两道,然后和小谧进了另一个暗道……?” 游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然后又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之后的事情都不知道了吗?” “什么之后的事情,之后就是我昏过去,然后你守了我醒来啊?” 荀策边说,边头重脚轻的往起爬,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脱,露出精壮的上身,荀策低头一看,倒抽了口冷气。 所有被丧尸抓伤感染的伤口都不翼而飞,肌肤平坦光滑,就像刚刚装配出厂的新机器一样光新;右手大臂上却多了一处崭新的刀伤,尽管被处理过,动弹幅度过大,还是牵扯伤口丝丝疼痛。 他怎么不记得右手这处受过伤?? 再看游酒,对方胡子拉碴,表情憔悴,脸颊还有像是被什么锐器划伤过的伤口正在结痂。 “你是怎么把我抢救回来的??”他又问道,“我们已经进入NHP中心了吗,怎么没看见小谧?” 他又环顾了一圈,发现这是个像三流宾馆一样又小又简陋的房子,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长面镜子,镜面有开裂的痕迹。他的倒影清清楚楚印在里面,看见自己眼底浮动着陌生的碎金般的光。 荀策猛然坐直身体,再朝镜里看去,千真万确的看见那些宛如金属般的光泽,就在自己黝黑的眸底闪烁。这让镜子里的那张脸变得有些不近人情,更像被赋予了智慧的机械人。 红发男人张口结舌:“这……” “这里是一线城,是地面。”游酒伸出手,放在他肩膀上,疲倦的叹了口气,“从你最后记得的那时候开始算起,过去了将近一年。——皇甫谧已经回到皇甫瑞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策:我终于能有正经台词了QAQ 皇甫谧:呵。 ☆、119、人类强化进程 119、人类强化进程 皇甫瑞乘了飞机,心急火燎赶来06号一线城。 他收到线报,自NHP中心一别后就杳无声息的儿子出现在地面,他身边跟着一个红头发的异能者。 用脚趾头也能猜到那家伙是荀策,NHP的初代试验品,配偶计划中应该要顺理成章给他的私人武装添砖加瓦开枝散叶的养子。 耗费心计苦力,花了十几年功夫好不容易把这小子养大成人,正准备收回投资的时候,这小子不仅没能按原计划做他的傀儡,反而把他真正放在掌心里当宝贝疼的亲儿子给拱走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剧痛日日夜夜在皇甫瑞心里翻搅,叫这掌握了一方势力的财团主寝食难安。 他因为急事暂离NHP中心才几天,就听说了NHP中心付之一炬的消息。派人去查看,防护罩锁死程序从内部被人打开——里面什么东西都逃不出来,他们也找不着法子进去。 皇甫瑞的远大设想,又凉了一个。 监控系统留下的最后讯息是游酒和荀策带着施言和皇甫谧,靠着瑞贝卡私藏的一架直升机逃了出去,那直升机上设备精良装设齐全,还不知道瑞贝卡那个女人暗地里薅了多少资源添置在她这个小宝库里。 皇甫瑞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幸好皇甫谧平安离开了,第二反应就是抓到了游酒和荀策,必然要啃他们的皮。 现在,恐怕光是啃荀策的皮还不够。 他阴沉沉的盯着面前的儿子。 大半年不曾见面,皇甫谧容貌未改,人看上去清减了些,仍然是俊秀姣好的模样,没受什么风吹雨打的苦,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在提到荀策时,眼角眉梢不自觉泛起了一点淡淡嫣意,眸底有流转轻晃的涟漪,就连语气都带着不自然的轻柔意味。 皇甫瑞一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遭雷击的顿悟了发生在儿子身上最大的变化在哪里。 ——我迟早要剥了那小子的肉,放干他的血! 皇甫财团的董事长捏紧了沙发椅的把手,心里恨得直发呕。 “荀策呢?”他硬邦邦的,直截了当问他,“他把你……现在他人在哪里?!” 皇甫谧早有准备,他回答他爹:“我们分手了。” “哦?~~~~~~~~~~~~”皇甫瑞眯起了眼,他怎么可能相信这种空口白话,配偶计划的程序设定已经镶刻进了基因里,除非那小子整个人打散重组,不然怎么可能放他的宝贝儿子离开! 但是问皇甫谧,他也看出来了,泼出去的儿子收不回的水,胳膊肘已经弯到了天际,还能认他这个爹就该偷笑了。 皇甫瑞冷着脸不再追问,他带来的人已经暗中在06号一线城开始了地毯式搜索,只要荀策和游酒还藏身其中,就不怕不被那些唯他马首是瞻的怕死鬼们供出来。 唯一有点困难的是,那几个异能者,似乎也都聚齐在这里。 ——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些谁也不服谁的超人类怪物,居然如此默契有加的来了同一个一线城,要说他们亲自来执行剿灭这个城的任务,谁听了都会觉得诡异,杀鸡何必用牛刀。 那么,他们聚集在这里,显然就有别的目的——或者是那个叫舜钦的,默认的首领头头,把他们召集到了一起。 皇甫瑞保养良好的脸,一想到那个银发男人,就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他想起被他装成皇甫谧的样子,骗得把一整座地下城的控制权都交出去的惨痛过往。 他最初让瑞贝卡编纂和修改这些孩子基因,并且放养去各个地下城的势力主家中当义子义女时,压根就没想过会养出这种阴晴不定,可男可女,行事作风只图自己快活的混乱邪恶者。 现在脱序得比较严重,异能者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听从他的使唤…… “父亲,我们何时离开此处?” 见他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声后,并未继续追问,皇甫谧心中有鬼,想早些劝他离开。 他永远忘不了皇甫瑞要把荀策指派给任意一个女人传宗接代的恐惧,只要皇甫瑞在这里,他就很有可能按原设想,把荀策抓起来再胡作非为一遍。 他知道游酒会照顾好荀策,只要皇甫瑞带着他离开,或许荀策就能逃脱被当棋子利用的命运…… 皇甫瑞淡淡的:“急什么?为父才刚刚来到这里,父子重逢,怎么也得好生庆祝一番。” “……” 皇甫瑞身后一个始终站在阴影里的女人,从挂在耳上的通讯器里听到了什么,此时走上前来,低声附在皇甫瑞身边说了几句。 皇甫谧初看她第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不大确定在何处见过。 直到这名女性重新支起身,朝他微笑并欠身鞠了一躬,皇甫谧才恍然记起在何处见过她——森田绪美,施言在地下城研究所里的得力助手,曾经日本早稻田大学的高材生——所以施言也一直就在父亲的掌控监视之下?? 皇甫瑞眼睛一亮:“在哪里找到的?” 森田绪美微微颔首,答他:“准确说来,是舜钦派人告知了我们他的囚禁地点。” 囚禁? 皇甫谧一颗心立时提了起来,心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眼见父亲起身,要撇下他往外走去,赶忙急急追了几步:“我也要去!” 皇甫瑞道:“胡闹,你看看你现在全身上下,没一点上等人的样子,还想出去晃悠?就待在这里,把衣裳换了,头发重新梳洗打理一遍,不准再跟外头不三不四的家伙混在一起!” 皇甫谧还想跟,森田绪美女士笑吟吟的转过身来,纤白的手掌抬起,隔着虚虚的空气,皇甫谧竟然觉得像有一堵墙隔在了前头,让他难以前行。 皇甫谧尝试了好几次,根本无法绕过那堵看不见的墙,跟去皇甫瑞身边。 怎么回事……如果他没记错,森田绪美从一开始就应该只是个普通人类啊?? 森田绪美笑容可掬的道:“还请皇甫少爷听董事长的话,安心待在此处。我们找到那人,自会将他顺利带回,少爷不用担心。”她冲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少爷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学点防身活命的新本事。” &&&&&&&&&&&&& 漆黑的囚室里没有天窗,没有光亮,唯一一条透气细缝开在房梁最上头,稀薄的空气若有若无的渗进来,给这间逼仄的仅有十几平米的囚室提供勉强可以存活的氧气。 一个身影抱膝靠坐在湿冷的墙壁上,垂着头,脚边放着一碗清水和几片薄薄面包,一只小老鼠正凑近破损的盘边,窸窸窣窣的啃咬着没有动过的食物。 忽然老鼠直起耳朵,听见了从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哧溜一下顺着墙根溜走了。 那个身影仍然一动不动,对打开的铁门和突然移到他脸上的雪白光线恍若未觉。 “施言教授,真是好久不见了。” 阴森森的声音给这间冰冷的囚室注入又一道冷风,本就寒冷的囚室又降低了温度。 靠坐在墙边的人依旧无动于衷,像是入了定。 皇甫瑞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大步迈进囚室,一把揪住那人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教授苍白的面庞从微湿的栗发下露了出来。 他的镜片早被抓捕他来的人扔到了不知何处,修长的眸子无遮无拦的露出来,疲倦的垂着,任由对方摇晃他身体,无动于衷。 皇甫瑞在人前素来爱维持他人模狗样的成功企业家形象,如今看见这个他耗费巨资资助、一心想纳为己用的天才科学家,心头的怒气蹭蹭直冒,不亚于他当初苦心栽培荀策,反过来却被荀策占了亲儿子便宜的愤懑。 皇甫瑞咬牙切齿,把他按在墙边:“我看重你,栽培你,你要资源给资源要资金给资金,这么多年一直支持你做各种科学实验;瑞贝卡说你堪成大器,我就大人大量,宽饶你带着游酒那小子混入我NHP中心。这种种桩桩我不同你计较;你居然吃里扒外,反咬一口,帮着那小子毁了我的心血结晶??你是不是觉得仗着自己还有几分本事,就可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很好,那你煞费苦心救出来的小男朋友,他现在又在哪里,换你被囚禁起来时他管了你死活吗?” 被他一通狂轰滥炸,施言毫无反应,依然波澜不惊的垂眼看着地面,倒像是自己给自己建立了一层无形屏障,不接受任何外界信息。 皇甫瑞狠狠的将他一推,看了眼地上粒米未尽的食物和清水,冷笑一声:“寻死是吧?不肯为虎作伥是吧?我怎么不知道,没心没肺的施言教授何日开始,也有了自己的道德标准?” “……” “那让我试试,那个少将公子游酒,把你改变到了什么程度——” 皇甫瑞忽然抬手,顺着施言被他扯开的衣领探了进去,摸上了教授胸口细腻平滑的肌肤,“他有没有把你这憎人碰触的毛病,好好的纠正过来呢?” 施言犹如触电般猛然抬起了眼,睫毛剧烈颤抖,开始双手并用的挣扎。 他试图用手去抓挡皇甫瑞撕扯他外裳的动作,然而几日滴水未进,早就没有力气抵抗,压在他胸口的那双手不仅没有停顿,反而变本加厉,越有顺着胸口朝他小腹摸去的架势。 施言终于动容,他贴着墙壁努力往后蜷缩自己身体,语声也微微变调,沙哑的道:“住手……住手!!” 皇甫瑞冷笑,手掌下的触感意外的好,而颤栗的肌肤上泛起的一层层细小鸡皮疙瘩,犹然让他心头升腾的怒火渐渐转化为无以言说的快感。 这个教授,从他第一眼看到他起,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模样,彼时他需借助他的能力,尚有对他顾忌和客套之处;此刻撕下伪装,不免兴起强烈的愉悦和快意,想看看这副冷静自持的面具破裂后,这个男人会露出怎样让人赏心悦目的表情呢? 他欺身逼近施言,故意附在他耳畔吐出热乎乎的气息: “这么敏感?看来,那小子还没有得手咯?——既然你不肯再替我出力,强扭的瓜不甜,就用施言教授这具无人品尝过的身体,做过往赔偿也行……” “皇甫瑞……!” 那双肆无忌惮的手已经穿过腰带,滑下到了施言两腿之间,就在即将碰触到最为脆弱之处时,施言死死咬着唇,迸出了几个字:“我答应,别碰……别碰我……” 皇甫瑞动作停顿在咫尺之间,勾起唇,阴冷的笑了。 “你替我接着研究,能够超过15日停留地面的药剂,只要你老老实实做出来,我就不碰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真长,4月份一定完结它OTL ☆、120、初心若违 120、初心若违 施言万万没想到,令自己陷入此种境地的竟然会是那个人。 他那日未能进入游酒房间,失魂落魄回返自己住的地方,冷静下来,便有种极其怪异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他承认,起初感受到游酒疏离冷淡的态度,和听见蔡宇随后发出的让人不得不想歪的甜腻鼻音后,他确实产生了一种寻常人类称之为“妒忌”的强烈情绪。 那情绪如此陌生,又来势凶猛,从未有过这种经验的教授招架不住,又是憎恨自己心智动摇,又是狼狈不堪,来不及细思便匆匆逃开。 及至从落荒而逃中逼迫自己冷静了稍许,教授才蓦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游酒有没有可能是受人挟持,做出违背他意愿的事情? 游酒在施言面前,始终是强大、镇定、无所畏惧的,他的特种兵磨砺经历让他在遇事时惯于有种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冷静气场。 不论是透过监控芯片,看见他在面对丧尸时表现出来的非凡的沉着与胆量,还是潜入NHP中心时一路处理惊心动魄的险境时的谨慎小心,游酒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他有能力应付任何困难、有本事搞定任何突发状况;如果暂时没有能力,就迂回应付、巧妙筹划,他决不是个轻易投降服输的人。 也因此,施言从未考虑过,这个男人也有受人胁迫、身不由己的一天。 但是,如果胁迫他的本不是普通人……? 教授越想越觉得游酒陷入困境的可能性远远大于他变心的可能性,他差点按捺不住要返回去撬开那扇门,与游酒并肩面对他所遭遇的很可能是匪夷所思的难题。 要不是皇甫谧同样魂不守舍的返回房间,谧总惨白的脸色让施言分去了部分注意力,当场他恐怕就要再去找游酒了。 皇甫谧对他说,他要同荀策分开,只有借助那帮异能者的能力,才有可能重拾从前的那个荀策。 施言花了大半年时间,用瑞贝卡留下的数据和设备苦心研究唤回荀策的办法,他自然知晓这项工程的难度不亚于再造一个新的记忆组。 ——成功率接近于零,但那是对循序渐进的科学研究而言。 对于突破了人类极限,换而言之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另一种物种的异能者来说,却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任务。 皇甫谧同他商量了最后一次取荀策血的法子,谧总形容憔悴,情绪非常低迷,但仍然振作精神,反复同他确认不引起异能者疑心,在他们眼皮地下顺利取得荀策血液的办法。施言则不眠不休的将血清所需的其他物资全数配齐,只等第二日取血成功,便能及时给皇甫谧和自己注射。 他们想好了每一步,所以有了第二天闹得鸡飞狗跳的争执场面,有了趁乱取出的血,并且成功混合出最后的血清。 施言没能找到机会,避人耳目的与游酒单独交谈。 在游酒挤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跟他说话,要求他离开时,施言发现,“蔡宇”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游酒,他甚至不屑于隐藏自己贪婪和独占的目光。 隔墙有耳,施言想。 他对游酒说了似是而非的我们从来不曾在一起的话,只在最后转身离开时,在只有游酒看得见的眼角余光里,用小指指尖点了点不远处的大丹。 幸而游酒心领神会。 &&&&&&&&&&&&&&& 大丹脖颈处有一块非常细微的凸起,是施言曾经埋入过强化剂的地方;游酒在死亡峡谷基地中帮他制住发狂的大丹时,就曾经摸到过这处凸起。 大丹被游酒推出房屋的一瞬,施言逮住了挣扎不已的黄金猎犬,动作飞快地在那里塞入了极小的讯息。再一松手,大丹蹿回了叔夜身边,但施言有把握,游酒一定会找着机会去查看他给他传递的讯息。 所以施言在等。 一线城所有人都入睡后,没有电光也没有星光的漆黑夜色里,施言睁开眼,悄无声息的只身一人,来到城墙边缘。 夜凉如水,空气里漂浮着无所不在的辐射尘,遮挡本就昏暗不清的道路。施言掩身在一簇凋谢了的鸡冠花丛后,静静的等着游酒到来。 有几名巡夜的人员从他身侧经过,低声交谈,许久不曾离开。 他们谈论的内容包括06号城最近的状况,比如物资紧缺却还要供给那些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异能者,关键是他们还带着几个废物拖油瓶——施言估摸着是在说他和游酒这几人——比如派出去寻找新能源的小队被丧尸群围攻全灭,比如即便是如此惨烈的情况,也总比返回地下城好,那里人口拥挤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施言听他们断断续续的后半截话题里,全部是讲的地下城。 人类联盟十一座地下城里仅剩两座能够勉强维持运转,其他九座交通全部瘫痪,人民暴/动,配给局高官携关系民生的重要物资前仆后继的出逃;宣传局已无人在岗,联盟军治安维/稳力量崩溃,特种兵部队被迫全部出面,担负起遏制混乱局面的重责大任。 但特种兵再彪悍,面对庞大数目的贫民终究还是杯水车薪,而且暴力镇压压根缓解不了人们获得食物水源的生存渴求,每天死在枪炮下的人数呈几何数疯狂增长…… 施言本不欲关心他们讨论的内容,却是越听越心惊,及至听见最后,他们曾经待过的那座亚洲地下城,已经沦为了人吃人的炼狱。 教授在已然枯萎得看不见花型的花丛后,不可遏制的轻微发起了抖。 他勉力十指交握,阻止自己发出吸引那些巡逻兵注意力的声响,一贯清明的脑海里乱成一团。 人吃人,竟然已经资源匮乏到了争相食的地步? 如果好不容易从阿修罗辐射尘下,逃脱了沦为丧尸啃噬血肉的悲惨命运;却又在十六年后的地下城中,被迫走上了那些留在地面的人同样的道路,人类这个种族岂还有任何存续下去的希望? 他们苦心研究那么久的抗辐射尘药剂,若是还来不及推广运用在人类身上,这个物种已然自我灭亡;那所有曾经有过的努力和做出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施言。” 男人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施言猛然回身,游酒立在墙边,面容沉静、俊朗,让人一望便不由自主产生安心。他察觉了施言微微颤抖的身体,眉头轻轻蹙起,关切的道:“你果然在这里。你怎么在发抖?” 他边问,边朝他伸出手臂。 游酒这明显亲昵的态度,仿佛给施言吃了颗定心丸,他想这才是他熟悉的游酒,昨夜那个生疏冷淡的拒绝果然是刻意为之。 教授摇了摇头,站起身,之前蹲伏得发麻的双腿趔趄了一下,被游酒眼疾手快的捞在怀里。 “是不是夜晚温度太低,你着凉了?”游酒温柔的说,他把他揽得更紧了些,如此近的距离施言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不想贪恋游酒的温暖,然而和他这样静静相拥在一起,男人宽厚的胸膛似乎能够无言的消弭他的恐惧与不安,这些时日来始终萦绕在心头的难以形容的暗影,此刻似乎都飞遁而去,消散无踪。 “游酒……” 施言垂着眸,假装成路人的这段时间他有太多话语急切的想同他诉说,谈论他们当前的处境,谈论瑞贝卡制造出来的这些超出常人的异能者,谈论荀策的人格重归,更重要的,在施言心里,他和游酒关系的重新定性……这些话语争前恐后涌到唇边,反而不如预想中的好开口。 他挑挑拣拣,几番思量,最终还是决定先从最关键的问起。 “你昨夜是否为人胁迫?”他问他,“是不是有异能者在你房中?” 明显感觉到拥抱着他的男人愣了愣,挑起眉反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感觉。”施言稍微站直点,游酒身形比他高大,所以教授需要微微仰面,才能直视他的目光。 他谨慎的措着辞,紧紧的盯着游酒面上神情,字斟句酌的道:“昨夜的你……给人感觉有点不对劲。我说不上来,但若你……以你为人,你若想跟我……你不会闪闪躲躲,必会正大光明的挑开了告诉我,不至于躲在房间里,行那等、那等事——” 游酒忽而大笑了起来,他笑着打断了施言明显磕磕巴巴的话,愉快的道:“所以你觉得,我不会因为‘下半身’的需求,瞒着你,同别人暗中行欢?” 施言窘迫的涨红了脸,他其实并不想跟他说得这般直白,却架不住男人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唇边笑意益发扩大: “你认为你对我足够了解,还是认为,哪怕你不同我产生任何实质关系,凭你的魅力,也足够叫我游酒为你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坐怀不乱?就像挂在一只驴子面前的胡萝卜,永远勾着它向前,却永远看得见、吃不着?——施言啊施言……” 他蓦然挑起他下巴,眼底精光转瞬掠过,笑得放肆又冷漠,“来,坦白告诉我,你的这种自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你不愿意陪我上床,还不许别人与我共赴鱼水,这是哪门子的霸道要求,嗯?” 他看见教授的眸子从原本的错愕,慢慢变得震惊、继而是骤起的痛楚,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便从施言眼中目睹了推心置腹的信任到无路可退的悲恸之间剧烈的转换。 施言整个人僵直在那里,被他牢牢掐住下巴,动弹不得;教授好像压根也没想过要挣脱,他只是震惊的看着他,用那种仿佛燃尽了的灰烬一般的眼神,怔忡忡的看着他,教授的所有思绪仿佛在这一刻都抽离开去。 游酒手劲极大,在他下巴掐出淡淡红痕,他依旧恍然未觉,只喃喃追问了一句:“……你后悔了?” ——NHP中心爆炸的前一秒,瑞贝卡手指按在红唇上,对着直升机上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用口型道: “施言教授,我希望,你永远不至有像我这般后悔的一天。”—— 我不曾后悔,而若是你,初心已违…… 若是你,有了新的追索目标…… 游酒笑了,他欣赏着他木讷的神情,恶意的扬高了语调:“不过啊,你也有一点没说错,房中那个人确实不是蔡宇,他叫舜钦,就是这一路提及的异能者的首领。” “他啊,可比你美味可口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游酒心里苦。 ☆、121、合谋 121、合谋 ——当初如果不是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也不至于陪你兜兜转转这么长时日。 ——我给过你全身而退的余地,是你自己非要一门心思撞上来。 ——你难道看不出,异能者对我如此青睐,那个叫平绛的少女之所以一路对我如此照拂,是因为我早就答应了与他们站在同一阵营?情势变了,我觉得有了他们,就不再需要你。 游酒轻柔的抓着他手臂,将他领入那间不见天日的、狭窄逼仄的囚室。 游酒躬下/身来,温和的对他说,但是看在旧情份上,他对他终归还有最后一点怜悯,他会替他将城门口的守卫引开。所以施言将被给予一个小时后悔的机会,他可以走出这扇门,离开06号一线城。只要不再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随便他去哪里都可以。 他离开的时候,真的没有阖上那囚室的门,张开的门洞像对内敞开的血盆大口。 施言梦游一般站在游酒将他抛下的地方,恍若置身梦中。方才游酒的话飘飘忽忽的从他眼前经过,他努力睁眼去吸收里面的字句涵义。 他发觉自己很难理解那些话意,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真正认清过游酒这个人。 所有的温柔照拂与体贴尊重,在他今夜的言行举止背后,碎裂成一片片拾不起的废墟。 他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注视着逃离的门页逐渐阖上,把最后一丝从外照射进来的微光都遮蔽。 ——游酒让他离开一线城,他又能去哪里? 他顺着湿冷的墙壁,茫茫然的滑坐下来。 有人送吃食和清水,来了又去。从罅隙里钻进来的小老鼠,从试探的在远处窥探,到大着胆子来吃他盘中的东西,再到蹲他脚边大快朵颐。 施言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至皇甫瑞的突然出现,将他从魂灵出窍的状态硬生生拉扯回现实,威逼他继续为他做科学实验,施言才恍然对自己道——果然是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像这个人心崩溃的末世,无论朝哪里走,都走不出的死循环。 &&&&&&&&&&&&& 荀策和游酒面对面坐着,气氛凝重,神情茫然。 异能者首领似笑非笑的倚在床沿,目光从这个移动到那个,饶有趣味,像在观看一只冰冻千年、最近刚刚苏醒的白垩纪生物同末世新人类之间的谈判。 他能够通过接触荀策的脑识,判断出他脑海中还残留下多少记忆,他所做的就是把他被格式化之前的那些拼凑回来。剩下的那些碎片,就由它们像太空浮尘般在真空里不规则的到处漫游,什么时候灵光一现了再闪回这个红发男人脑中。 毕竟他应允游酒的是“找回你从前的那个好友”,而不是“给他理顺从他被格式化后迄今为止的全部记忆”。那种工程量太大,也过于精细,暂时游酒还不值得他付这么多精力。 荀策昏厥过去时,游酒唯恐他对荀策做了别的手脚,守在好友身边;也因此舜钦找到了机会,逮住了那只听从叔夜召唤、从门口复又挤回来的黄金猎犬。他顺利的摸到了施言留下的讯息,在转瞬间篡改成了另一种口吻。 游酒只不过晚了他两秒,强行抱住大丹时,收到的讯息是施言已然决定离开一线城。 男人的失落和失落后的强行恢复的平静,和自我说服的安心,几番纠结的情绪变化,舜钦都看在眼里。 他觉得,施言还是不能留。 把施言扔给皇甫瑞后,他返回来,看见荀策已然清醒,而游酒和他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气氛僵硬,仿佛鸡同鸭讲,难以沟通的坐在一起。 舜钦短暂的掠过一抹讶异,他没想到荀策的恢复能力这般快,原本他以为他有充裕的时间,在击溃施言的心理防线后,再悠悠哉哉的跟游酒一道等这个红发男人苏醒。 不知道在他赶回来的路上,这俩交谈了多少了? ——舜钦有一丝丝轻敌大意的懊悔,应该安排西影埋伏在墙壁里偷听的。 但看到他们恍若陌路,脑电波难以对上的场景,异能者首领又慢慢放下来一颗心。 不要紧,一切尚在掌握。 荀策不过是个初号实验品,和他们虽然是一种人,但他的异能没有人指点,开发得太弱,他自己也发挥不出三成。 等这俩之间的沉默和僵持,已经快要变成实质化的尴尬砸下地来,舜钦轻轻清了清喉咙。 他笑吟吟的起身,朝游酒走过去,一个旋身轻巧的挤在他座椅边上,极为亲密。 明显看见对面坐着的红发男人眉峰抽了抽,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表情。 舜钦笑道:“怎么火/药味这么浓?兄弟重逢,不好好庆祝一番吗?” 他端详着游酒的表情,游酒沉着脸,眼底不见喜色,坚毅的嘴唇紧紧抿着。 游酒不理他,荀策也不理他。这个银发男人出现得突兀,他跟游酒之间状若情侣的亲昵也让荀策觉得扎眼。 “你说小谧回到皇甫瑞身边?他不带我回去是因为我同他……”剩下几个字噙在口中难以启齿,不管怎么做心理建设,荀策都说不出那匪夷所思的几个字,满脸不承认事实的抗拒。 “我只是……这不可能。”最后他自暴自弃的重复道,“不可能。” 游酒硬邦邦的说:“可不可能都是你俩之间的事,我又没有全程围观,我只负责给你捋顺一个大纲。现在他回去皇甫瑞身边,你既然神智清醒,不想再被你以前的养父利用去交/配的话——” 说到“交/配”两个字时荀策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自己兄弟,仿佛被他当头打了一个闷棍,脸色又是红又是青。 游酒对他的窘困视若未睹,冷漠的继续说完:“——那就趁早离开一线城。” 荀策抱着手臂,打量他:“那你呢?” “我还有事要办。” 看,这浓浓的商务谈判气氛,一个急着了解一切,一个急着下逐客令赶人,还真是两不相让。 舜钦心里定了个调,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他很优雅的抬起手背,遮住这个呵欠,却又故意给这两人看他的不耐烦。 他提议:“我看你俩一时半会也达不成一致,叔夜他们都在外头等着,不如一道去吃个晚饭,慢慢商量。”他很和蔼的对从头至尾不搭理他的荀策道,“其实你也算我们自己人,关于我们,还有许多可以教给你,甚至可以给你安排新伴侣——嘛,那个皇甫谧走了就走了,新的不去旧的不来,他又生不出娃,对不对?” 荀策暴怒,一句反驳的话就要出口,一转念不对又活活吞回去。 他想他怎么辩驳才是,难道说皇甫谧才是他的伴侣?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皇甫谧能生娃?那首先不就是承认他做过那种占尽小谧便宜的事了? 荀策头都要大了,一觉醒来恍如隔世,还不如继续当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名字好麻烦啊不想写的地雷和营养液~~~ ☆、122、貌合神离 122、貌合神离 平绛很不开心。 自从舜钦回来后,这个拥有超强治愈能力和人类情绪安抚能力的小女孩,从一开始的惊喜交加,慢慢变得沮丧颓废下来,对于自己的情绪似乎有种任由其恶性发展的放任。 一向明朗的小女孩藏在窗棂角落里,不肯飘到饭桌旁同大家一起进餐。 崔禾端着一个盘子,两米几的大汉矮着个子蹲在窗户前耐心劝导小女孩吃晚饭的场景,看起来有点温馨,又有点诡异。 平绛抠着窗户上的木渣渣,埋着头,不吭一声,不接受崔禾的劝慰,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并肩坐在饭桌边的游酒和舜钦。 舜钦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场的异能者恐怕都很清楚。 就连平绛也知道,舜钦虽然能力强大,是他们这一伙实力占据压制地位的头头,品质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渣。他睡过的男人女人不说上千,至少也有过百。兴致来了,他连自己人都可以睡。 所以平绛万万没想到,他会把最近的狩猎目标锁定在游酒身上。 小女孩郁闷了,凭空多出一个情敌就算了,以她单纯平和的个性,又不可能跑到游酒耳边咬耳朵,偷偷跟他说舜钦的坏话。 好气啊。游酒你不要上当啊。 “来,张嘴~~~~” 对于身后投来的怨念目光,舜钦坦然受之,他甚至弯起好看的眉眼,笑吟吟的把手边刀叉上的一块瓜果递到游酒嘴边,温柔的:“尝尝,这是聂足跑了几十里路,从你们那个果园里摘来的,正当季呢~~~~” 游酒黑着脸,在一桌异能者的注视下,勉强接过,咬了下去。他刚接住,还没来得及吞咽,就被舜钦猛然亲了口嘴角,后者美滋滋的尝了尝:“果然很甜。” 对面的荀策:“……” 对面的荀策忍不住放下了手边的餐盘,转过了目光。 真他妈辣眼睛。 平绛已经把窗户边的木渣渣都抠完了,板着一张小脸,哼哼唧唧的从窗户里飞了出去。崔禾为难的看看身后还杵在桌边,舜钦没有发话不敢随意散场的同伴们,笨拙的从窗户里爬出去,找他的小搭档。 这真是一场艰辛又绝望的鸿门宴。 叔夜和火融,以及勉强陪着在一旁的西影和聂足,都觉得这顿饭打着异能者同心同德的名义,实际上只是舜钦一个人展示恩爱的秀场罢了。 虽然被秀的当事人,从坐在桌边开始就是一副火葬场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皇甫瑞?”游酒克制着自己的脾性,该配合的他已经尽量配合了,长这么大没有这般出卖色相委曲求全过,还要忍受最要好的至交用种看傻逼的眼神看自己。如果还不能尽快达成目的,只怕在特种兵学院千辛万苦锻炼出来的坚韧心性就要在这里破功,“趁他还没有回到地下城,这是最好的时机。” “皇甫瑞也在找你呢,你要送上门去给他当点心吗?” “……”游酒心里陡然起了警觉,如果舜钦临时反悔,要把他卖给皇甫瑞,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眼见男人一张脸立竿见影沉了下来,舜钦觉得有趣,吃吃笑道,“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他扫了一眼在座众人,大大方方的说,“我今晚要带我男人去搞事。你们谁跟皇甫瑞私底下有往来的,现在就跟他把关系断干净,我可以既往不咎。以后,他就没有再指挥你们这帮人的权利了——唔,要不然,先来个民主表决?同意的举个手?” 吃了一半的众人纷纷把食物噎住在嗓子眼里,吞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舜钦异想天开为非作歹惯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但他坦坦荡荡说要跟皇甫瑞为敌,还是让他身边这几个异能者傻了眼。 倒不是说不能跟那个老头子作对,只是…… 到底还是叔夜先按捺不住,柳眉一竖,不敢直接横舜钦,只狠狠瞪了一边游酒一眼:“你没搞错?皇甫瑞手里可是有……”她卡了两秒,“毕竟也是把我们抚养大的人。” 舜钦没回话,只笑着看着其他人,叔夜用手臂肘捅了捅旁边的火融。 火融皱着眉,本来就丑陋的脸庞变得愈加狰狞,手里拿着的一块面饼被无意识的紧张情绪烧成了一团灰碳。 他迟疑着:“皇甫瑞身边人很多,就算是我们,一时半会要对付那么多荷枪实弹的……” 他也扫了游酒一眼,心里想,这男人也不是长得多倾国倾城,为了这么一个货色,值得跟那老家伙翻脸吗? 再说舜钦的品味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匪夷所思了,他不是以前只爱小白脸吗,按理中意的应该是施言那种文质彬彬的类型啊。 西影垂着头,嗫嚅道:“我可以顺着墙根进去。” 他看了舜钦一眼,后者微笑的神情鼓舞了他,他又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他住的地方在城北,这个城里一半以上电力用来给他那个小别墅铁丝网通电,但是我有办法进去。只要打破一个缺口,可以拖住他们绝大部分人,舜钦就能从后门溜进去。” “聂足速度最快,在几处制造烟/雾/弹,声东击西,最适合查出那老狐狸真正藏身的地方。”舜钦一锤定音,“那就晚上八点,你们准备准备。” 叔夜:“……” 说好的民主表决呢? 现在距离晚上八点也就不到一小时了,所以这是吃完饭就要赶去做剧烈运动的意思吗? 舜钦懒洋洋道:“平绛跑出去了,反正打架这种事她也派不上用场;崔禾个头大,反而吸引目标,还是让他俩留在这里,皇甫瑞的眼线看见了也不容易被惊动。至于你,”他看向荀策,红发男人正要起身离开,“给我坐下。” 荀策冷笑:“你让我坐下我就——” 他忽然觉得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力把他钉在原地,并且那股力以不可推拒之势拉扯着他往下沉坐,荀策猛然提气,死死撑住身体,不肯顺着那股力跌坐回椅子上,锐利的眸子恶狠狠瞪向一脸气定神闲的舜钦。 银发男人手肘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悠闲的盯着他,一个懒散自在恍若无事,一个憋红了脸死咬着牙关,用了吃奶力气同他抗衡,额头青筋直冒,就是不愿意妥协。 几乎都能听见荀策身上骨骼咔擦轻响,是两股强力彼此拉扯冲突下的作用,敢情是极其痛苦的抗争过程。 “你也要去。” 荀策笑了,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偏——不。” 那股拉扯着他的大力陡然加重,如果说方才压覆在荀策身上的只是一辆轻型轿车,现在就换成了一辆重卡,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要被超重的负荷给压出来,一口闷血已经溢到了唇边,被他死死咬牙含着,不肯吐出来。 舜钦含笑的眸子里染上一层薄薄愠怒,显然没有人这样公然挑衅过他的权威。 这种初号试验品,能力都不齐全,刚刚才从被人控制中苏醒过来,就敢同他唱反调—— 游酒突然反手握住舜钦放在桌上的手,他声音沉稳,淡淡道:“他是皇甫瑞的义子,你让他去做这种事,若是临阵反戈怎么办?就留他在这里也好。” 异能者首领转过脸,认真的看了看游酒,游酒面无表情,看不出是为兄弟说话还是当真只顾虑到他的杀父之仇能否报成功。他又转过去看看荀策,荀策扛得十分辛苦,额间已然渗出一层又一层细汗,牙关紧咬,眸光却依旧凌厉凶狠。 像驯服不了的野狼。啧。 舜钦心说,等解决了皇甫瑞那老家伙,拿到该拿的东西,再来慢慢收拾他不迟。 “好。”他笑吟吟的,荀策忽感身上的力一收,没来得及转换自己的力度,一个后仰直接摔了出去,“就听你的,这次给他这点面子。” 荀策摔出去的一瞬,直接倒在了一个软乎乎暖烘烘的身体上,黄金猎犬以惊人的反射速度蹿到墙边接住了他,嗷呜了一声。它甚至低下头,舔了舔荀策的脸颊。 荀策撑着黄金猎犬勉强站起身,看见端坐在桌边的叔夜,轻轻朝他瞟了一眼。 荀策不知想到了什么,大概是刚才跟舜钦对抗,把脑子弄晕乎了,他竟然接住了这个眼神,唇角上扬,朝女人回以一个感谢和柔情的微笑。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他手藏身后,朝叔夜比了个微小的手势,然后摸了摸靠在自己身后的大丹光滑的毛发。 “你们都知道皇甫瑞在哪里落脚。八点整。”舜钦最后道,“做完这件事,你们就自由了。” &&&&&&&&&&& 一间非常狭窄的仓库里,货架后两条身影纠缠在一起,女子低微的喘息在没有光的房子里听得愈趋模糊。 “嗯……你比看起来……有技巧呃……” “既然这么喜欢,今晚别听那家伙的了,我们就在这里快活。” “不行……如果发现我没去,他……他有办法……” “他有什么办法找到你?” 女人不吭声了,身后的货架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光/裸的脚掌舒服的蜷缩了起来。 半晌,才从唇齿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身上没有、没有……诱导剂……” 男人的动作停了片刻,随后,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是让你们比我更能掌控异能的东西吗?” 他又等了一会,显然女人还没完全放下戒心,他又轻声哄道:“今天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压制得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如果你我联手,至少能不受他欺负,是不是?——你也不想将来我们若有孩子,继续受他钳制……” 按压在男人肩膀上的纤长手指骤然收紧,几声急促的呻/吟过后,明艳的女声才恍恍惚惚的开口:“其实……舜钦想杀皇甫瑞……不全然是为了你那个、特种兵兄弟……他只是他的借口……” “皇甫瑞手里有……能反噬我们这批人的……‘货物’。” 作者有话要说:   荀策:游酒你那叫出卖色相?我已经出卖身体了好吗! 叔夜:我就知道,男人是祸水。(咬手帕) ☆、123、真正的算计 123、真正的算计 “欢迎回来,我的好友。情势紧急,我就长话短说。这里总共有7名异能者,跟你一样是当年NHP中心基因编辑的实验者,从小被实力雄厚的财团主收养,人生被设定了长大。叔夜,女性,异能是操控动物,有一定蛊惑异性的能力。火融,男性,控火。平绛,女性,身材娇小,你需要花点时间找到她躲在哪里,异能是治愈和安抚情绪。平绛的搭档崔禾,男性,两米多非常打眼,异能是操控电流,或者说从自然界磁场中生出电流,他极为顺从平绛的话。西影,男性,可穿墙,可自由改换肢体和五官位置。聂足,男性,来去如风,异能是千里来回。最难缠的是舜钦,真实面貌为银色长发,异能是可乔装改扮成任何他见过的人,他的武力值目前看来最高。我不确定他到底是男是女。按理这样的人还有5个,但至今没见到。” 荀策刚刚撑起身子,就被游酒这连珠炮一样的语速和竹筒倒豆子的情报倾泻给打懵逼了两秒。 游酒手搭在他肩膀上,语速如飞,声音压得非常低,几近耳语,荀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听见他说了什么:“照通常方式,我们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所以这是一场非常硬扎的战争,比从前任何一次还要危险万分。你下次见到‘我’,必须同我以密语交涉,否则便可判定对方是敌人,懂了?” 荀策从未见过游酒如此面色凝重、眉宇深锁的表情,只扫一眼就明白情势严重,已到稍有行差踏错便要满盘皆输的地步。他同游酒在特种兵学院始终并肩作战,对游酒的行事作风再清晰不过,也知道什么程度的任务才会让他用这种口吻对自己说话。 虽然从“即将丧尸化”直接跳跃到“初号试验品”的跨度未免有些太大,饱受现实冲击的荀策还是迅速调整了心态,把自己立时放入执行任务时的特种兵状态里。 “好,”这种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质疑,最需要的就是彼此的信任,荀策道,“你准备怎做?” “我要潜入皇甫瑞身边,查探出现在地下城的情况。我父亲虽然身死,我也没有能力替他完成带领其他人重返地面的梦想,但皇甫瑞身上或许系有这个关键。我……”游酒顿了顿,很长的停顿,荀策看着他,他道,“我确实想要他,为了对我父亲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如果他继续为了一己之私,任意操控他人人生,我会尽我所能阻止。但如果地下城和人类的未来,必须仰仗和他一样的财团主——” 他没能继续说完,他红发好友已经伸出手,按住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背,轻轻的,鼓励的按了按。 荀策道:“我明白。我会见机行事,希望一切顺利。” 游酒看着他:“你有机会离开,其实并不一定要牵扯进我的事情中来……” 荀策指了指自己泛着鎏金色光芒的眸子,自嘲的笑了笑,打断他:“事到如今,这已经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我也还有帐,要找这个我喊了二十多年的父亲算。” “——再说,小谧是我的人,我要带走他。” &&&&&&&&&&&&& 仓库里的动静渐渐变小,几声响动过后,货架的震动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衣衫凌乱的女子仰面靠在墙面上,长长的深呼吸着,眸色亮得惊人。 她气息还未调匀,就伸出手臂,环抱住面前高大俊朗的男人,亲昵的蹭他。 荀策含着笑任由她在自己身上磨蹭,却手不停歇的系裤子,整头发,慢悠悠道:“我是很想再跟你温存一番,不过不是你自己说,不去会被舜钦找茬吗?”他点了点她鼻尖,笑道,“你放心,我就待在这里,等你回来。” 叔夜恋恋不舍的目光在他精壮的上身来回流连,意犹未尽的舔了舔鲜润的薄唇。 “我跟你那个小甜心,相比如何?” 荀策穿衣服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般继续,他笑道:“这种事何须多问,自然是女人更美妙。” 他飞快的系好纽扣,绅士的为她披上意乱情迷中褪在货架旁的衣裳,“要不是时间限制,我情愿就这么……”凑到她耳畔,情/色的轻轻咬她耳尖,“死在你身上算了。” 叔夜咯咯笑了起来,侧过脸想顺势同他接吻,荀策后退一步避开,笑着催她:“来日方长,先去吧。” 他看了眼自始至终蹲在门口,背对着他俩的黄金猎犬。 叔夜穿好了衣裳,也知道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拍了拍大丹的狗头,对荀策浅笑:“怕你寂寞,留它在这里陪你。” “好。”她既然想监视他,男人也假装不知道,坦然受之。他牵过黄金猎犬的项圈,立在仓库门口,目送女人娉婷的身影逐渐远去。 大丹目光灼灼的在夜色中盯着他。 荀策揉搓它的头,低声道:“你也知道,人也好狗也好,总有情势所迫,身不由己的时候。” 黄金猎犬抬起后脚掌,无动于衷的挠了挠自己脑门。 陡然间一阵风沙扑眼,大丹连打几个喷嚏,随后它忽然觉得自己命运的后颈皮被拎了起来。 &&&&&&&&&&&&&&& 叔夜来到指定集合地点,其他人已经先到了。让人意外的是,06号一线城的负责人,那个虚汗流个不停的胖子居然也在。 叔夜心情极佳,被那个胖子挡了路也不恼,笑嘻嘻的打了声呼哨。两只壮硕山鹰从头顶掠过,把那胖子吓得跌了一跤,她便款款从他身边走过去。 火融瞟了她一眼,“面泛桃花,得了精气了?” 他不避讳人,其他几个人就三三两两把目光转过来看叔夜。女子斜倚在山鹰身上,笑得花枝招展,大大方方:“不用担心那个红发小子,我搞定他了。”她对舜钦道,“说好的,办完这事后大家各奔东西,那小子我要带走。” 银发男人笑了起来:“哦,果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这一个小时时间足够满足你了?” 女人眯着眼,挑衅的看他:“当然不够,所以麻烦你速战速决。” 她也看了眼游酒,游酒站在最前方,不动声色,面色如故,听到她跟同伴调侃的言语也不见一丝表情。 叔夜暗忖这男人也是一表人才,俊朗英挺,可惜就是死板了些,成天阴沉着一副脸,不然尝尝他的滋味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舜钦打算如何得手呢。 今晚的辐射尘似乎格外强烈,微弱的月光难以穿透层层灰霾,这几个人聚集在城北一个废弃民舍旁,人影隔了十米远就看不真切。 舜钦对胖子道:“你们的药已经用光了吧?你去求见皇甫瑞,让他给你运新批次的净化药剂来。只要你能拿到他的允诺,同意在五天内给你们药,我们就不动手。” 那胖子被他三言两语诓骗来,还以为这几日倾囊相待终于换得了这几个剿灭者的一丝善心,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答应:“好好,多谢几位大人指点,我这就去求见皇甫董事长。” “如果他不肯见你,十有八/九就是不愿意给你活命机会,你哪怕拼了性命,也得跟他见上一面,知道吗?”舜钦温和的告诫他,“这一城人的性命还有你一家老小,可全系在你身上,你知道我们这几天受你照顾不少,也并不想胡乱杀人。” “诶诶,知道知道……” 那胖子还要继续感激涕零,叔夜已经不耐烦了,她被分配的任务是带着这个胖子走正当程序,堂而皇之去走正门找皇甫瑞。 当下拎着胖子往一边一只山鹰上一推,自己侧身坐上另外一只。体格健硕的巨大山鹰拍打着鼓风机般的翅膀,振翅离地而起。 黑沉沉的雾霭中,两只山鹰很快带着人和夜色融为一体。 聂足掀开衣袋,他大衣内鼓鼓囊囊摆放了一排烟/雾/弹和手/雷,“那胖子的军火储备处拿来的,杀了两个人,尸体砌在墙里,暂时不会被人发现。”他对舜钦点点头,“我去别墅西北角,等叔夜的信号行动。” 火融抱着手臂,问舜钦:“今天我可以尽情烧个痛快?” “从别墅里逃出来的,不管是人是鬼,全部烧个干净,不留活口。” 得到舜钦批准,那面容丑陋的男人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好像终于觉得找到了一点愉悦的快感。 “你和我,等西影找到通电铁丝网的漏洞,断电的一瞬间,直接从后门溜进去。”舜钦捉住游酒的臂弯,他没有丝毫是去闯戒备森严的财团主别宅的自觉,笑容甜美,仿佛今晚布局只是同情人出游踏青,“他的别墅后方有个小型游泳池,我们从通水口走。” “但是进去后,你不准鲁莽行事,你要一步不离的跟着我。” &&&&&&&&&&&&&&&&&&& 大个子崔禾笨拙的花费着口舌,跟那个赌气不肯吃饭的小女孩说着好话。 平绛怏怏的落在一片雨棚上,她因为身材娇小,尤其喜欢坐在可以眺望远方的高处。 望着今夜格外浓重的黑沉辐射尘,最初的郁闷和沮丧褪去后,心性善良的小女孩陡然想起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她一下子从雨棚上直起身来。 惊慌失措的向崔禾飘了过去,一落在他肩膀上就连声催促:“我差点忘了!游酒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他当时说过他只有7天了!!今天是第几天???” 崔禾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他只懵懂的附和了一句:“快到了吧。” “糟糕,我要尽快带他去地下城,他不能再在这里被辐射了!”小女孩急得眼底泛出了泪花,一个劲催促崔禾,“快快,我们先回去,跟舜钦说,游酒和我们不一样——” 一个影子飞快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拦截在身形巨大的大汉身前。 崔禾和平绛同时低下头,看见黄金猎犬蹲踞在路上,浑身毛发凌乱蓬松,活像刚刚被狠揍过一顿,四只脚掌都在往外渗着斑斑血迹。它张着无辜的眼睛,冲他俩一通狂吠。 在黄金猎犬的背部,一个人齿咬痕清晰可见。 大丹被叔夜操控了心智,会对它动手的肯定不是自己人。 无从知晓舜钦临时起意计划的平绛,心里只想到一个念头,是不是游酒……已经开始丧失自主判断能力了?他咬了大丹?? 她从崔禾的肩膀蹦到膝盖,又跳到黄金猎犬背部,心急火燎的燃起了治疗的白光,在昏暗的夜色里一跳一闪的格外抢眼。 凑得近了,才察觉那并不是咬痕,只是一个用刀尖画出的浅浅伤处,但黄金猎犬犹然在低低呜咽着。 平绛脑筋还没转过弯来,一张扑蝶用的网兜从天而降,把巴掌大的小女孩,牢牢罩在了黄金猎犬的背部,同那团纠结的毛发绊在了一起。 风沙骤起,邻近房舍的大树被摇晃得哗哗作响,雨棚一片接一片,轰然倒塌。 ☆、124、分线突进 124、分线突进 皇甫瑞征用了06号地下城最广阔的一个小别院,那里原本是供一线城居民的母亲妻子纺织,顺便看管自家孩子之用。他一来,手下带着的三十多名荷枪实弹保镖,就像赶鸭子一样把这些女人小孩赶出了别院,一番腾挪转移后变成了他自己的私人住所。 胖子负责人是敢怒不敢言,不仅要另外找地方安置这些妇女孩子,还得小心翼翼陪着伺候不请自来的财团董事长。 他原以为皇甫瑞只是来这里短暂逗留两日,接到他儿子就会离开;谁知道一日复一日,皇甫瑞不仅没有要走的打算,他那些保镖甚至在附近开始挖起了壕沟,似有打造城中城之势。 难道皇甫财团对他们这个城有干脆占为己有的意思? 但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明皇甫瑞提过要继续供给这里的居民净化药。 他总不至于把这一城的人——虽然规模不大,统共也就七十来号人——全部赶回地下城?大半年来,这里的人已经基本适应了地面的生活,再返回衣食紧缺、资源匮乏的地下城,根本难以融入。 再说,现在的地下城,早就不是阿修罗刚逼近地球时的地下城了…… 身为本城负责人,这个叫吴扬的中年人没什么太大的雄心壮志,既不指望在几个财团主布线的上百个一线城里脱颖而出,也不指望再进一步领什么更高责任,他只想把这些跟着他从地下来到地面的居民好好安置,确保他们活着。 被迫把最后两支净化药给了施言和皇甫谧后,吴扬就陷入缺药的焦灼中。舜钦突然找到他,提议让叔夜带他一道去找皇甫瑞求药,吴扬喜出望外。 这种时候,他确实除了去央求制药的源头,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巨大的山鹰拍打着翅膀,缓缓下沉身躯,在地面卷起一阵小小的微风,坚实的爪掌踩着了地。 吴扬头晕目眩的从山鹰背上爬下地来,看见叔夜早已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排通了电的铁丝网前,叩响了那扇紧阖的铁门。 从里面发出警惕的喝声:“什么人!” 女人翻了个白眼,显得很不耐烦,吴扬赶紧抢先高声答道:“06号一线城负责人吴扬,想要求见董事长。” 对方道:“有预约?” 受控制者情绪影响,两只山鹰躁动起来,一左一右腾起,犹如巨大山石的黑影罩压在铁门前,也惊惧了后面问询的保镖。 叔夜冷冷道:“没预约,给你们五分钟时间通报,剿灭者叔夜要求面见董事长。” 她知道铁门后至少十来支枪口已经对准了天空盘旋的山鹰和自己,却并不在意。 她能够探知到别院里没有看家狗之类的动物可以利用,皇甫瑞对他们几个人的异能了如指掌,想必为了提防她越过人墙控制犬类,索性连这些看家护院的动物都遣散了。 ——但是有人类的地方,就有深挖洞的老鼠。 女人懒洋洋的环起手臂,听门后快速而紧张的交谈声,随后有一人的步伐匆匆远去。 谅他们也没有胆量同她正面对呛。 叔夜一边用意念搜索别院里潜藏的老鼠洞,用看不见的异能抓住两只,驱使它们一前一后跟在报信者身边,一边漫不经心却又着实愉悦的回忆起半个小时前那场酣畅淋漓的性/爱。 荀策不愧是老头子口中享有最佳资源和投入的初号试验品,具有不可思议的爆发力和无限可供挖掘的空间。他比无可挑剔的完成品舜钦,有更多超出想象的发挥余地。他身上没有用过诱导剂,所以那些潜能引而不发,在武力值上占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人上风;但倘若他的潜能受到牵引而得到释放,恐怕连舜钦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 幸好把他从皇甫谧那个普通人类手里夺过来了,叔夜心里一阵狂喜,她和他的后代必然会比任何一个现存异能者都出色。 轻微的鼠叫声从门边传来,然后是两声惊呼:“怎么有老鼠——!” “住手,别开枪,是剿灭者的……” 铁门迟疑的朝两边打开了,露出后面如临大敌站着的两排保镖。是皇甫财团的私人武装部队,一个个手持重器,武器精良而训练有素。 女人睨眼看去,总共八名。 还不到皇甫瑞这次带来人数的四分之一。 她暗地里嗤笑了一声。看来皇甫瑞,对她并不算太忌惮。 吴扬已经在这黑压压指着自己的枪口面前吓破了胆,满头是汗诚惶诚恐的垂着头,不敢抬眼瞟上这些人一眼,过街老鼠般跟在叔夜身后,一步步挪进这间原本是一线城女性们工作的别院里。 &&&&&&&&&&&& 隔着几百米距离,小别院后方的铁丝网依然泛着森寒的光,偶尔有树叶飘落在铁丝网上,立时冒出一股青烟化没了。 舜钦抱着手臂,优哉游哉的打量着那寂然无声的小院;游酒在一旁面色肃然,目光片刻不移的等着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们都知道,有的地方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暗潮汹涌,不知有多少惊险的埋伏。 皇甫瑞是个谨慎的人,又深知他们的异能,即使是舜钦,也并不打算冒冒失失硬闯。 忽然那森寒的光出现了一瞬的熄灭,继而别院里起了一阵隐约的骚动,听见有人在喊“断电了,快去查查怎么回事!!” 西影已经找到了高压电网的漏洞,短暂的切断了电流。机不可失,不等舜钦说话,游酒立刻提气掠前,像只矫健的猎豹,一个流畅的起跳踩上铁丝网,再纵身翻越了过去,落地悄然。 他刚站直身子,舜钦就像瞬移般出现在他身边,含笑拉了他手臂一把,指向正对着他们的游泳池。 几道探照手电筒的强光朝这边扫了过来,在光束照射到他俩身上前,游酒和舜钦已经一个猛子扎进了那座蓄满水又飘满落叶的游泳池里,没有激起一丝水花。强光从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扫射过去,又朝其他地方去了。 游酒头上顶着一大团枯黄的落叶,无声的在水下潜泳,一口气摒得极长。 他听见舜钦游刃有余的跟在他身后,这个银发男人在水中都像在陆地一样优雅从容,没有束起的长长银发在水中飘荡蔓延开来,犹如调情一般包围着游酒,在他脸侧轻柔的抚触。 游酒一点没有跟那男人调情的心思,他一把挥开在自己眼前水草般浮动的银发,苦恼的想这种怪物到底要怎么才能打败? 潜到尽头他们发现了游泳池最下方的一个进水口,黝黑而塞满了各种杂质,这个泳池显然极少被人清理使用。挪开进水口处的盖子,很快泳池里的水就跟着他们一并倒灌入狭窄的管道里。 进入那条狭窄管道后,舜钦返身重新将盖子阖上,这里比方才的泳池里更加漆黑。 他的一双眸子却熠熠发亮,仿佛根本不受缺氧影响,对憋得俊脸通红的游酒张开口型:“需、要、人、工、呼、吸、吗?” 游酒:“……” 决定抵死不从的游酒在管道里又游了几分钟,憋着最后半丝气,在大脑就要缺氧爆炸的一瞬,用随身携带的军刀找到了这条管道通向上方的一个薄弱环节,拼命扎开了一个小口子,口鼻全部凑近了去呼吸新鲜空气。 等他终于缓过神,再向舜钦看去时,后者已经在他扎开的那个小口子旁边找到了这条进水管道的修理工留下的活门,两人一道湿漉漉的冒出了水面。 舜钦颇为嗔怒的瞪了他一眼,“小气鬼,宁肯憋死都不给我沾点甜头。” 游酒道:“我对自己闭气时间心里有数。” 舜钦翻了个白眼。 这个进水管道埋在一个陈设简陋的设备房里,两人爬出管道时就看见周围一片漆黑,只听得见轰隆隆的进水出水声。但这片漆黑只是短暂的持续了几秒,西影断电的地方被皇甫瑞的人找到并成功修复,设备房头顶的昏黄灯光亮了起来。 舜钦拉了游酒一把,两人闪身到一个电闸总控箱后面藏了起来,刚躲好就有两个巡逻水电工提着修理设备进了这间屋子。 一个对另一个道:“快全部检修一下,要是再断电,怕是要被送到城外喂丧尸了。” 另一个不满的叫道:“有老鼠咬坏了电网,这也怪我们咯?不是看到那老鼠的尸体了吗?照我说,肯定是那个来找董事长的女人搞的鬼。” “别啰嗦,叫你好好检查就好好检查,再出纰漏谁都跑不了。” 两个人开始逐一打开身边的设备箱,挑拣着里头错综复杂的电线进行查看。 舜钦紧紧的贴在游酒身上,一点也不急于从电闸总控箱后面离开,抓紧机会亲昵的蹭着游酒身体。 游酒给他蹭得心烦意乱,极想不顾一切从这里跳出去,又顾忌着那两个电工还未走远,只能按捺着性子,满腔郁卒的任由舜钦靠着自己上下其手。 正等得极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见其中一个水电工纳闷的咦了一声:“这个进水管怎么破了一个洞?” 游酒心底蓦然一紧。 那电工的同伴手电移过去看了眼,满不在乎:“这种破旧管道,一线城这帮人平时也很少维修,有一两个老旧破洞不是很正常?你看修理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呢。”他催促同伴,“赶快检查完,我要回去睡觉了,这大半夜的谁不瞌睡。” “好吧,也有道理。”既然同伴这么说了,另一个也不再坚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设备和线路都查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便转过身,朝来时的门口走去。 游酒忽然觉得身边一空,下一秒,舜钦已经笑容可掬的出现在了那两名电工面前。 “晚上好。”他手捂胸口优雅的道,甚至还朝他们抛了个媚眼。 突如其来出现的银发男人,把那两名电工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右边那个稍微反应快一点,刚刚张开口,做出一个要喊人的表情,忽然就保持住张嘴的姿势不动弹了,喉咙那里渐渐冒出汩汩血花。 “舜钦!!!” 不防银发男人突然现身又突然动手,游酒惊怒,轻喝一声,伸手去攥左侧那个电工手臂,却还是晚了一步。 就看见那两名电工直挺挺站着的身体,在原地僵持了几秒,缓缓朝后倒栽下来,重重摔落游酒脚边。 “你做什么?!!他们没有疑心,已经决定离开了!!” 银发男人抬眸朝他看来,唇边还含着不以为然的笑意,眸底的杀意却在逐渐蔓延。 他道:“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来找皇甫瑞和平谈判的吧?今天晚上,这座别院里的人,我一个也不想留。” 作者有话要说:   游酒:既然你一开始就决定要杀人,TM还在我身上蹭那么久? 我肥来啦~!!!谢谢景蒻小可爱的地雷~~~~! ☆、125、潜入 125、潜入 虽然早知道这是个喜怒由心的怪物,游酒还是表情僵硬了一下,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手段,让他心里极其膈应。 看他皱眉,舜钦立刻改换了口吻,撒娇般笑嘻嘻道:“这点小事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他看了眼地上两具尸体,轻松道:“右边那个看起来和你身型接近点,你去把他的衣服扒下来换上。” 男人沉着脸,手心攥紧又松开,还是依言走了过去,蹲下身去脱刚刚死去还没凉透的尸首衣裳。 待他换上那身电工服饰,转过身来,看见银发男人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电工的模样,一张典型的四十出头干体力活的面庞,眼角的鱼尾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舜钦伸过手,捧住游酒脸颊,左右端详了一阵,啧啧道:“真是浪费这么英俊一张脸,哎,以后我一定要多看看补偿回来。” 他说着,便在游酒脸上像涂泥巴般随意涂抹了几下,后者只觉得脸颊一阵刺痛,随即眼前像蒙上了层翳,足足十秒钟什么也看不见。阴翳缓缓散去,他从眼前四十出头的男人眼中,看见自己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地上那具尸体的替身。 “……”用匪夷所思已经不足以形容游酒心底的巨大惊愕,过去只知道舜钦自由转换模样,可以扮成任何他见过的人,却没想到这种能力还能应用到其他人身上。 这个异能者首领到底还有多少没有展现出来的能力? “吃惊了?”舜钦笑,眼前这张粗糙的脸之下隐藏的仍然是他中意的那个男人,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显然让他受用无比,“你发愣的模样也很让我心动~~~~” “趁他们没发现尸体,我们抓紧时间。” “不急。”舜钦将两具尸首拖麻袋般拖到他们刚刚潜上来的那个管道口,打开修理门,皱着鼻子,把刚刚还鲜活的两个人如扔弃垃圾般径直塞进了管道里,做完这一切还嫌弃的嗅了嗅自己指尖。“现在,就算我们大摇大摆在这个别院里晃悠,也不容易被拆穿啦。” 游酒还能说什么,他现在全盘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 他们找到了两个电工之前进来的门,离开了这个还弥漫着淡淡血气的设备房。 设备房出去就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从走廊窗户可以看见窗外夜色迷蒙中有几名保镖模样的人抱着步/枪走来走去,不远处就是叔夜和吴扬叩门进来的正门口。 这个别院其实并不是很大,在走廊上走了没几步,一个半敞开的门后是会客室,长而破旧的沙发上叔夜漫不经心的倚着靠枕等着皇甫瑞,她旁边06号城一线负责人吴扬坐立不安,不时朝走廊这边眺望,巴望着皇甫瑞接到通报早点来接见他俩。 游酒正迅速环视客厅一圈,记住各种家具摆设位置和门窗轮廓、进出地形,忽然迎头撞上了一个皇甫财团私人武装的小组长。 那人冲他和舜钦道:“你们这么快就维修回来了?别是偷懒了吧?” 舜钦反应极快,换上一张毕恭毕敬的脸,诶了声道:“那没有,董事长交办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敷衍是吧,全部检查完毕了,暂时没发现其他问题。” 对方怀疑的上下打量他俩,大概觉得这两个人气场有哪里不对,可是又看不出个所以然。 舜钦巴结的道:“不过用电房里有几根电线被老鼠啃坏外皮了,可能需要换一点包导管的材料,我们这就去仓库里取。” “你去仓库取,你,”对方指着游酒,“二楼那个日本女人厕所马桶堵了,你上去帮她疏通一下。” 一辈子没有疏通过下水道的游酒愣了一秒,硬着头皮道:“好,这就去。” 舜钦攥住他手,一把把他拉了回来,陪着笑对那组长模样的人道:“我还需要他搭把手,那些东西虽然零碎,翻找起来也挺费劲。等找到了,我俩一起去给她疏通马桶。” 对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随便吧,动作快点,那女人这几天身份重要着呐。” “好的好的。” 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舜钦才松了攥着游酒的手,唇边还挂着笑,语气却凉了下来:“我说过,你要一直跟着我,别想打歪脑筋。” 游酒:“……” 说得好像我愿意去给人通马桶似的。 他对于舜钦这般严防死守不让自己离开视线范围的举止也颇有些费解,难道舜钦还怕他在这地形不明又腹背受敌的房子里插翅飞走不成。他就算要逃,也是在找到了皇甫瑞以后,现在皇甫瑞的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走廊拐角有向上的楼梯,是旧式的双螺旋形状,通向上面两层,每一层楼梯口各有两名保镖把守。 “干什么?”那两名保镖见他俩走近,警惕的阻拦。 舜钦回答得从善如流:“我们去二楼那个女人房间给她检查下水系统,是董事长叫我们去的。”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森田绪美女士现在不在房间,在另一个科学家那里。” 森田绪美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游酒心头一动,在记忆里搜寻,是不是施言曾经对他说过,他以前在地下城研究所里的高级助理,日本早稻田大学的那位高级知识分子? “她跟那个新来的在一道研究抗辐射尘的药剂,整整一天没从他房间出来了……”保镖还待说下去,舜钦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截过,打断道,“那正好,我们趁森田女士不在的时候把问题解决,她回房间就不会看见烦心的东西了。” “……也有道理,”谁知道那两个保镖虽然认可,却还是站在楼梯口没移动半步。“但是董事长现在也在楼上,你们再等会办事吧。” 游酒从保镖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皇甫瑞就在楼上。 这螺旋楼梯上总共守着六个人,以他的身手,极限水平是在五分钟内放倒这六人。可是正面对决难保不发出一点声音,若是引来其他人,或是皇甫瑞的警觉,就更加棘手了。 游酒正在心中算计着最佳动手方案,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接一阵犹如鞭炮爆/炸的声响。那些爆/炸声响起初离得较远,后来越逼越近,最后一下竟像是隔着一墙炸开,整栋三层楼的别院随着那极近的爆/炸声响颤抖了几下,经久的墙灰扑簌簌掉了下来。 喧嚣的人声、奔跑声、枪响交织在一起,原本沉寂的夜色顿时变得热闹非凡,那些声音都在逐渐往爆炸声响的地方移动过去。 这混乱在舜钦预料之中,想必是聂足接到叔夜的信号,开始着手制造混乱,吸引火力。 楼梯上守着的六名保镖勃然色变,不约而同掏出了腰间手/枪,对视一眼。挡在一楼游酒和舜钦面前的两个人,收到同伴眼神,立时越过他二人,提着枪快步朝爆/炸声响的地方跑了过去。 舜钦抓紧机会跑上了一层楼,对守在二楼,显然已经有些惶恐不安的两名保镖道:“外面出事了,你们还守在这里,不去保护董事长?” 皇甫财团的私人武装,说得好听是训练有素,但到底没有实打实经历过战争,他们的胆量和底气,全靠身上精良的装备撑持。陡然遭遇到这种有备而来的埋伏和设计,一下子就暴露了经事不足的短板,慌得乱了阵脚。 其中一个一听舜钦的话,立刻就要往三楼跑,他跑了两步,才想起董事长叮嘱过绝对不能轻易暴露他的位置,又硬生生刹住了车。 但是已经晚了,舜钦和游酒是何等人,一看他方才提脚的方向,立刻领悟到皇甫瑞在三楼。 不过短暂一息间,异能者首领已如飞燕掠过螺旋楼梯,纵身跃到三楼把守的两名保镖身后,身形一晃,那两人吭都没吭一声,就喉咙喷出血花,倚着栏杆软软滑倒下来。 舜钦动的同时,游酒两记干脆利落的手刀,砍在最接近他的两名保镖后颈,那两人也一边一个,顺着楼梯滚落了下去。 游酒把昏迷的两个人踢进角落里,抬起头,看见三楼的舜钦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瞟了他一眼,那笑意不言而喻在嘲讽他妇人之仁。 从他们过来的走廊方向传来惊叫声,负责清洁打扫的女人扯着嗓子发出尖叫:“蜘蛛!!好多蜘蛛!!啊啊啊老老老鼠————” 骚乱从外部开始扩散到内部,还留在房子里的几名保镖举起手/枪慌乱的一通乱射,子弹射/入墙壁,流弹到处乱飞,有人被误伤,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 在一团混乱中叔夜拎着脸色惨白的吴扬,从客厅里踢开窗户跃了出去,后面是一排接一排狂风骤雨扫过来的子弹。 “让他们去解决这些废物,我们去找皇甫瑞。” 舜钦已经指着三楼最右侧一间用沉重铁门关闭的房间,不容置喙的道,“那老家伙就在这里面。” 纵然重新刷过一道黑漆,铁门上还有未清除干净的锈迹,这里面大概原来是个不经常使用的杂物间。 两人一人贴于门一边,游酒谨慎的提着从那几名保镖身上夺来的枪,注视舜钦吸了口气,缓缓叩响那扇铁门。 兴许是他仍然顶着那个中年电工容貌的缘故,素来调侃戏谑的眸子鲜见的显出了一点难以捉摸的,少许警惕的神色。 他叫门的声音自然不是他原本的声音,而是先前他们在走廊迎头撞上的那个私人武装小组长:“董事长,董事长,大事不妙了,剿灭者闯进来了,请您赶快跟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连敲了两遍,门后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126、请君入瓮 126、请君入瓮 舜钦的手心已经按上了铁门的锁眼,静待其中反应,随时预备着若再无回答便要破门而入。就在他要强行闯入的一瞬,里面终于传来了一点声音,不偏不倚正是皇甫瑞本人:“进来。” 铁门咔哒一声,自动朝后弹开了。 游酒和舜钦对视一眼,在门弹开的同时,银发男人的五官在发生飞快的改变,轮廓在三秒内由模糊混沌再变得清晰,他迈着脚步进屋去时,俨然已换为那名私人武装小组长的容貌。 游酒跟着他身后,闪进了门内。 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还有从房间内侧的浴室里飘出的淡淡水汽。看来皇甫瑞方才迟迟没有应门,是在浴室里沐浴的关系。 这家伙还真的是个过度讲究的臭德行,别人都打杀上门来了,他还要不慌不忙收拾自己的仪表整洁。 房间里只开了一个壁角灯,隐隐绰绰照出背朝着他们的一条长沙发的影子,沙发扶手上搭着皇甫瑞的手。他正靠在沙发上,看着正对着他的墙面上一张巨大投影,屏幕上的蓝光轻微晃动着,随着门一开一阖而显出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模糊的波纹。 投影的画面切换时,短暂的黑屏里倒映出凝神注视着屏幕的皇甫财团董事长的脸。 “董事长。” 舜钦道,他绕着沙发,慢慢的走到皇甫瑞身边。他边走,边飞快的环视了一下房内,确认除了皇甫瑞,再没有第二个人。 皇甫瑞没有留意他,他的全副注意力都仍然放在面前的投影上,游酒忍不住也抬头,看了那投影内容一眼。 只看一眼就觉得眼熟,因为皇甫瑞在看的是NHP中心,瑞贝卡一手炸掉的新人类研究计划基地之前的样子。画面里有十二个浅褐色的舱体,整整齐齐,像流水线上生产的作品,从这一头排到那一头,舱体里浸满了青色的液体,和容貌、年岁不一的小孩子。 那些小孩子蜷缩其中的舱体和荀策所躺的看上去样式接近,只是前者似乎更加精密复杂,里面的孩童也始终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从外面看起来甚至很难觉察到他们的呼吸。 舜钦也顺着皇甫瑞的目光,瞟了一眼自己身侧投影。他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眸色微微闪动了一下,唇角也细不可闻的抿了抿。 但他并未就投影的内容做出任何询问,而是道:“董事长,这里不安全,请跟我们离开。” 皇甫瑞仍然不紧不慢,他抬起握着遥控器的手,悠悠指向投影里的孩子。 他道:“你看,这些剿灭者,当初就是这样乖巧可人的躺在里面。我用十一座地下城的资源供养他们,用最高端的技术改造他们。” 投影的蓝光在皇甫瑞保养良好而依旧风度翩翩的面容上闪烁,他的口吻听起来非常怀念,几乎像在追忆,仿佛躺在舱体里的都是他骨肉至亲、珍惜备至的后代:“我想将最好的给他们,允许他们屹立在普通的、旧时代人类的层级之上。可是没想到啊,儿子大了,终究是要反抗老子,他们竟然反过头来想要对抗我。” 游酒从沙发后面,缓缓逼近皇甫瑞。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无端的有种憋闷感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难以排遣。 一直以来,他从来没有真正与皇甫瑞正面交锋过。 他知道他是条老狐狸,是个运筹帷幄、心狠手辣的幕后黑手,也知道是他的算计导致了父亲和C-23A的罹难,把母亲从一个温暖的家庭里骗去做天理不容的人类活体实验。这些他都知道,在心里发狠了无数遍要他付出代价,可他从来没有真正与这个居于皇甫财团之首的男人面对面遭遇过。 这让他血管里的血液开始沸腾,如同野兽察觉到了不共戴天的猎手的存在,兴奋而警惕的伸出了自己的爪尖,弓起了腰背,做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孤注一掷拼命姿态。 游酒捏着军刀的手,烫得发疼。 舜钦微微垂着首,从游酒的角度,看见他做出恭敬的姿态,对皇甫瑞道:“——但他们羽翼未丰,这个时候反抗董事长,无疑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皇甫瑞拖长了音调,长长道:“哦?” 他终于把目光从投影,移到了舜钦面上,与此同时游酒的军刀也将将要挨到他的颈项:“他们不是来反抗我,那是来做什么的?” 他瞥见耳畔刀光一闪,随即,舜钦抬起眼,锐利的眼神扫向他身侧咫尺之遥的游酒。 舜钦道:“来再次表达忠诚。” 话音落,游酒只觉得手臂一痛,已被欺身而上的银发男人攥住手臂,用力一卸,右边肩膊顿时被强力控到脱臼。男人大脑一空,还未全然回过神,膝弯处又被狠狠撞了一记,身不由己向前踉跄着跪了下来。 军刀从失去控制的手臂中跌落,在跪下的一瞬,游酒本能的换左手去抓跌落的军刀,却被一双精巧而带软钉的马靴,紧紧踩住了手背。 皇甫瑞就端坐在他面前柔软宽大的长沙发上,他的靴跟落在游酒左手背上,低着头,冷然的目光盯着游酒易容后的脸。 舜钦也顺势在游酒身侧,单膝跪了下来,长长银发披散在身后,像飞瀑银河那般耀眼夺目。他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音调:“游学正的儿子,游酒,就是舜钦献上的最好的礼物。” 皇甫瑞长声大笑起来。 游酒被舜钦的异能和皇甫瑞的大力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脱臼的手臂钻心的疼,后背像扛着一座大山,直不起腰来;但这些都比不上心头一拥而上的又惊、又怒和几乎要将他全盘淹没的巨大懊恼与愤恨。 “游酒,年轻而孤勇的游上尉。”游酒感觉到皇甫瑞朝他倾身过来,两根手指抬起了他下巴,皇甫财团董事长愉悦的眼神落进他几欲喷火的眼底,“我们终于正儿八经见到面了。” 舜钦伸手过来,游酒面上又是一阵熟悉的刺痛,他知晓自己的真实容貌已经全然暴露在了皇甫瑞眼前。 皇甫瑞道: “看看你落到这般狼狈的境地,早知今日,当初何不在死亡峡谷基地特训时就死掉,或者在搜寻C-23A情报和你父亲身亡真相时,被丧尸感染?为了不被人察觉的除掉你,我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机和人马啊。” 游酒想往后缩,被对方死死扣住下巴,难以挣脱。 “瑞贝卡博士非常难得,但她终究还是个女人。女人就逃脱不了情感拖累。但你看,哪怕赔上了NHP中心,你最后还是同你父亲一样,栽进了同一个人手里。” “——是不是很不甘心?” 游酒的手指骨节攥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几欲噬人的凶兽。他几度想站起身,旁边舜钦的威压却罩得他死死,左手徒劳的在皇甫瑞脚底张开又收拢,够不着就在毫厘之间的那把军刀。 ——幸好,施言已经离开了一线城,也阻止了荀策跟来。 他咬着牙,唯有这个念头庆幸的浮上了脑际。 “干得好。”皇甫瑞把目光转向舜钦,赞许的道。 舜钦乖顺得像国王面前一心想讨好的嫔妃,皇甫瑞赞扬的话语一出,他便膝行着前进了一点,顺势将头靠在皇甫瑞膝盖上。 房间里的皂香味更浓郁了些,如此接近,游酒能够嗅见皇甫瑞穿得整洁笔挺的西装上传来的皂角气息,遮掩住了他原本惯用的香水。但是皇甫瑞的头发没有一点沾湿的迹象,哪怕是发尾也干燥顺滑,他面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就在皇甫瑞像主人奖励忠犬般拍了拍舜钦脑袋,重新将视线放回游酒身上的一瞬,依靠在他膝盖上,低眉顺眼的男人忽然暴起,两只修长的手掌快如闪电,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掐住了皇甫瑞脖颈,同时右腿狠狠顶上皇甫瑞小腹。 猝不及防的董事长,被这突如其来凶猛的袭击撞得身体往后猛然一倒,连带着舜钦一起陷入柔软的沙发中,瞪大了双眼,因为脖颈被扼住而发出一阵嘶哑的喘息。 舜钦冷道:“把药交出来。” 一直压制在游酒身上的那股异能,随着舜钦的再度反水而全数散去,游酒一跃而起,他右臂还在剧痛,左手却已抄起了跌落的军刀。顾不上去想舜钦的前后判若两人的举动,一手扶住脱臼的肩胛骨,眉目一凛,生生的把移位的骨节又接了回去,瞬间疼得一头大汗。 待喘息微平后,才道:“什么药?” 舜钦扼住皇甫瑞的手收得更紧,眼看那张中年男人优雅矜贵的脸由于窒息,而渐渐憋胀得通红,显出濒死的气色来,银发男人一改以往漫不经心调笑的态度,眼神里的凛冽伴随着强烈的杀机:“上次用来杀我们另外五个人的药呢!拿出来!!” 游酒忽然觉得那股皂香味道更浓了,何止浓,几乎就是同这个房间的气体混杂在了一起,强烈得让人产生生理性的反胃。 他出于本能的屏住呼吸,压抑心跳而尽力减少吸入这股带着水汽的皂香气味,却看见舜钦扼着皇甫瑞的手开始发抖。 从轻微的、难以察觉的指尖轻颤,到越来越抓不住皇甫瑞就在他掌下的脖颈,他抖得那么厉害,从手指一直抖到了手臂、上身,继而全身都开始像患了疟疾般强烈痉挛。 舜钦抵在皇甫瑞小腹上的腿也无力滑脱下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底像灌入了硫酸般又痛又软,他惊怒的盯着重新坐直身子的皇甫瑞:“你,你……” 皇甫瑞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勒出了一圈红印的脖颈,啧了声,“想读我的脑识,发现读不出来是吗?” “你——” “谁告诉你,那种消融菌只能掺杂在胶囊里吞服下去?”董事长从沙发上站起身,从他眼底最深处,慢慢浮上来一层犹如活死人般的青色,摊开的五指骨节发出伸展的咯咯声响。 他迈前一步,一手忽然收拢,这次换他死死掐住了银发男人微仰的脖颈,他笑了起来,“这房间,到处都是针对异能者的摆设,那些消融菌涂抹在了你肉眼可见的每一个家具装饰上,哪怕什么都不碰、什么都不吃,又如何逃得过,嗯?” 刀风一闪,游酒的军刀已经逼至眼前,皇甫瑞看也没看,另一只空着的手直接抬起。手背与刀刃相接,铿然一响,游酒感觉自己像是砍在了一面坚硬的盾牌之上,险些被这股反弹的大力弹飞几步。 他勉强稳住倒退的身体,刚仰头,就觉得自己也被一股钳子般的巨大力道扼住了咽喉,皇甫瑞一手一个,抓小鸡仔般,把他和舜钦牢牢锁在了自己掌心里。 “无知小儿。” 作者有话要说:  皇甫瑞:surprise! ☆、127、全面压制 127、全面压制 卡在脖子上的力道,不断加重、收紧,之前在水下自主屏住呼吸感受到的缺氧的痛苦,跟被掐住喉咙、切断呼吸通道根本无法相比。 游酒挣扎着看了一旁的舜钦一眼,发现他同自己一样,脸色涨得通红,双脚无力的踢踏着,看上去比他还要接近嗝屁边缘。 游酒已经不大能控制拿刀的力度,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凭着强大的意志力,还一次次抬起手,试图将抓不稳的军刀刺进皇甫瑞身体。 然而他先前全力以赴的一刀砍在皇甫瑞手背上,都像撞到了铁板,不起效用;如今气若游丝的一点挣扎,更是犹如蚍蜉撼大树,伤不到对方分毫。在身体早已暗中经过强化的皇甫瑞看来,就像是一个幼童拿着塑料玩具,在天真无邪的进攻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 董事长挑起眉,冷冷的笑了,随后大手一挥,游酒像只断线风筝直直飞了出去,一头撞上投影屏幕后方的硬质墙壁,后脑勺发出沉重闷响,鲜血也从唇边直接喷了出来。 紧接着,皇甫瑞抓着舜钦的手往沙发上一按,喘不过气来的银发男人被他居高临下的压制在方才端坐着的沙发凹陷处,眼眸大张,唇边被抵住了一颗同他发色一般银亮的黄豆大小的胶囊。 纵然意识已快从身体里抽离,看见那颗银色胶囊的一瞬,舜钦瞪大的眼眸里还是首次透出了惊惧的神色。 男人拼了死命想要咬紧牙关,却又因为缺氧而本能的想张嘴呼吸,一张俊美的脸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皇甫瑞欣赏着这个一向游刃有余的异能者首领,此时流露出来的绝望、愤怒、惊怖和央告交织在一起的神情,按压在他唇上的力度也渐渐加大,把那颗胶囊一寸寸的朝他齿间抵入,感受着舜钦从头到脚的颤栗。 董事长低低笑道:“喏,我的乖孩子,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药吗?” 那颗胶囊终于还是被他抵入了舜钦唇齿间,在舌尖翻搅了片刻。 银发男人还想反抗,被皇甫瑞一松手,猛然喘了两口气,呼吸进新鲜空气的同时,把久抵不出的胶囊顺着津液一同呛进了喉咙里。 他还来不及翻身呕吐,又再度被皇甫瑞捏住了脖颈,喉结剧烈的滚动了几下,终于是无助的咽下了那颗要命的胶囊。 咽下去的一瞬,舜钦偏过头,朝摔在角落里的游酒投去深深的、求救的一眼,他把剩下的所有力气,都放在了向游酒投去的这一瞥上,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下一瞬,银发男人蜷缩起身体,像被最高压的电流反复击打般,承受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抖得便连身下的沙发都在咯吱作响,大片大片的冷汗顺着白皙几近透明的肌肤渗流下来。 皇甫瑞在他漂亮的脸蛋上摸了一把,摸了一手潮湿的泪水,确认反噬的药物已经按照预期产生了效用,便不再搭理这个半废的异能者。 他站起身,精致的马靴一转,强烈的杀意径直逼向了滑落在墙角边的游酒。 “荀策在哪里?”他问,“我那个最完美的初号试验品,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他不是、咳咳、跟你儿子如胶似漆吗?”游酒倚在墙边,他能摸到自己肋骨断了几根,唇边染着血,犹然不怕死的抬起头,挑衅皇甫瑞,“依他俩同房的频率,想必你很快也能当外公——” 一个巴掌狠狠摑在游酒面上,把男人打得偏过脸去。游酒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还是笑嘻嘻的转回头来:“怎么,不是你那个配偶计划,亲自把他俩撮合到一起的吗?” 皇甫瑞气得手都在抖,他对这件事本来就耿耿在心,恨不得把荀策拖了来扒皮剔骨;方才这一巴掌下了狠力气,想叫人闭嘴,哪知道游酒这死小子硬骨头得很,只剩一口气了还专挑他伤口戳。 瑞贝卡死了,施言也重归己用,游酒这小子到如今也再没有利用价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在这里了结了这个跳蚤一样生命力顽强的家伙…… 皇甫瑞心念电转,大步上前,抬起一脚就朝游酒胸口踩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皇甫瑞抬脚的一瞬,游酒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猛然一拉墙上挂着的宽大投影仪屏幕,——在他被皇甫瑞摔过去的同时,就已拿军刀割破了连接投影仪的长线——足有两人高的宽大软屏幕顿时像垮塌的雪山般,当头罩脑的朝着皇甫瑞扑盖下来。 董事长猝不及防,眼前一黑便被兜头盖在了里面,视线受阻,发出愤怒的咆哮。 趁他双手挥舞着拉扯投影屏幕的短暂空隙,游酒捂着腰侧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往门外跑。 他从舜钦躺着的沙发旁经过,银发男人听见他的脚步,痛苦的抬起被汗水浸透的脸,哀切又渴盼的看着他,苍白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殷红,着实是一副不胜的模样。 游酒已经走到了门边,一只脚都快迈出门槛。 舜钦绝望的目光追随着男人的背影,看见游酒在门边顿了半秒,这短短半秒却好像天人交战了一个世纪,在看的人和被看的人心里都拖得无比漫长。 最终游酒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掉头折返了回来,俯下身从沙发上抱起了舜钦。被他抱起的一瞬,银发男人黯淡的眼神重新点燃了生的希望。 游酒的肋骨断了几根,没法轻易变换姿势,只能咬牙把银发男人用公主抱的形式,竭尽全力往门外抱去。 而舜钦一落入他怀里,就拿手臂紧紧勾住了他脖颈,仿佛找到了最强有力的依靠,一头汗湿的长发埋在男人胸口。 游酒就用这种暧昧至极的姿势,抱着舜钦出了门,为了拖延皇甫瑞追赶的时间,他还费力的用脚把身后的铁门带上了。 但是游酒心知,以如今他俩的身体状况,跑定然是跑不出多远就会被皇甫瑞追上,他抱着舜钦跌跌撞撞下了二楼,瞥见楼下奔走的皇甫财团人手身影,只好返回二楼走廊,随意撞开一个房间的门,躲了进去。 这间房子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下水道一般的难闻气味,虽然洗手间的门掩着,这股味道还是顺着空气充斥在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游酒刚把舜钦放在靠门边的一张沙发床上,就意识到了这是谁的房间。 “二楼那个日本女人厕所马桶堵了”——这里是森田绪美的房间。 他环视一圈,房间很小,摆设却很整洁,收拾得一丝不苟,从挂在衣柜里的几件衣物能够看出这里是女人生活的地方。 “游酒……”舜钦像一团柔软的海洋生物,在沙发床上不安的蠕动着,尝试着向他伸出手,“扶、扶我……” 他嘴唇抖得厉害,那颗银色胶囊里汇聚了比空气中嗅闻到的消融菌更浓郁的致死剂量,他感觉自己浑身骨骼仿佛都在融化,曾经引以为傲的超出常人的异能在迅速的离他远去:“游——” 游酒其实大可以抛下他,自顾自的找个地方逃生;以他的临场反应和超强毅力,受了伤逃生纵然难,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之事。但是舜钦就赌他会心软,赌他在关键时刻不会扔下他独自离去,而游酒果然也被他赌中,斗争了半天还是选择了抱着他一同离开。 他这般喊他,连喊了几声,游酒纵然满心不情愿,还是深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来搀扶他坐起。 ——这个男人,终有一日会败在他自己的心软上…… 舜钦没有骨头般朝他怀里倚去,喘着气,在男人耳畔低低说:“我们这样、逃、逃不了几分钟,皇甫瑞只要调监控,就能……你把,把楼下叔夜骗上来——”他忽然睁大眼睛,紧紧攥住了游酒衣襟,随后竭尽全力的直起身来。 游酒还没意识到他说要把叔夜骗上来是何用意,只见对面墙壁上忽然钻出一个黑色身影,相貌平庸的西影如鬼魅般顺着墙面浮凸了出来。 “外面的守卫收拾干净,只剩下屋子里的这些了——” 看见舜钦依偎在游酒怀里,西影愣神了一瞬。 但他还停留在舜钦无所不能的概念之中,看见此等情景,只以为舜钦的毛病又犯了,干正事干到一半又开始对游酒动手动脚。 他虽然瞥见舜钦面色惨白,双眸乌青,不似寻常,倒也没有多往心里去;因而舜钦朝他招手,叫他靠拢过来时,西影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依言趋前,靠近了舜钦。 舜钦张开口,仿佛要对他交代什么,西影于是又凑近了些。 银发男人抬起手,猛然间五指如电,紧紧罩在了西影的天灵盖上,掌心散发出高热,西影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不过就是一晃眼的事情,在听见那声惨叫的同时,西影的身体像个圆球般不断缩小、一个大活人,四肢蜷曲萎缩起来就像遭遇了一场高温几千度的大火,刹那吞没了整个身躯,所有的精血能量全数顺着他跟舜钦掌心接触的那张天灵感,源源不绝的灌入了银发男人体内。 只听“啵”的一声轻响,刚刚还活蹦乱跳、可穿墙、可自由变换五官位置的一个大男人,就化作了一张轻飘飘的、犹如画在纸上的一个扁平人形,从舜钦松开的手掌心里跌落在了地上。 游酒猛然推开依偎在他怀里的舜钦,豁然起身,而舜钦被他这么一推,却也没有像先前那般软成一滩水的倒回去,竟还有了几分力气,撑住了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他抬起眸,和游酒震惊的眼眸对上,惨白的嘴唇慢慢染上了一抹艳色,枯败死气的脸颊也开始恢复了一点生机。 他柔声道:“你把叔夜骗上来,我们还能安全离开。” “你疯了,自己同伴都杀?!” 舜钦朝他张开手臂,道:“要么,你继续抱我下楼。” 游酒简直难以遏制心头的怒火,他对西影不至于有怜惜,却也无法容忍舜钦这种自私到极致的自救方式。 “你自便吧。”男人说完,拉开森田绪美房间的门,就要从走廊里闯出去—— 他刚拉开房门,就僵硬在了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文完结前我的收藏有没有希望突破500。。。。。QAQ ☆、128、抽丝剥茧 128、抽丝剥茧 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多岁保养良好的中年女性,看模样正要推门进入,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和游酒四目对视。 她脸上是错愕的神情,而游酒不等她发出尖叫,立刻退回门内,把门反锁上。 舜钦看他开始在满房屋找窗户,淡淡道:“这层楼没有窗户,想出去只有走廊,把那个女人杀了不就得了。” 他开始回忆开门一瞬看见那个女性的面貌,有些吃力的变换自己容颜。 但就像一个播放过程中时常卡帧的不流畅的电影一般,他尝试了两三次,仍然无法惟妙惟肖的变幻成那个女人的模样,反而把一张俊美的脸扭曲成五官不对称,看上去格外可怖。 情知只搜刮了西影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消弭那颗致命的胶囊带来的强烈副作用,银发男人只好放弃,心里对皇甫瑞恨到了骨头里。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门外传来撞门声,有几梭子弹打在门锁上,薄弱的门孔射/进光来。 舜钦对游酒道:“再不动手,等他们闯进来就全完了。” &&&&&&&&&&&&&&& 院子里早就乱成了一团,到处是被流弹击中而扑倒的人影,腾起的火焰烟雾弥散在这个小庭院的每一处,追逐奔跑的人声叫嚷中还能听见山鹰尖锐的啸叫,巨大的翅膀鼓起风尘,迷了靠近它们的人们的眼。 荀策藏身在庭院里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上,从他的角度能清晰看见那个能操控动物的异能女性,正优哉游哉的控制着山鹰替她阻挡子弹。一排又一排牙尖闪着森寒白光的老鼠们如训练有素的军队,前赴后继朝追击它们的皇甫财团的人们脚下爬去,撕咬,尖叫声里人和鼠厮打一片,好一个乱得一塌糊涂的壮观场面。 “你不是个好人!”被他按在肩膀的小女孩,试图跳起来却难以动弹,只能恨恨发出控诉的声音,“你用游酒骗我!你怎么会是他的好朋友!你还用我威胁崔禾!!” 这一路上荀策已经听了她的抱怨不下百遍,这个时候早就习以为常了,反正这小姑娘喊归喊,并没有什么实用的攻击技能。 他掏了掏耳朵,耐心道:“虽然我的手段是下流了点,目的不还是一样?你看,我还是带你来找他了,他就在这里面,说不定正哭着喊着等我们去救他出来呢。只要能达成你救他的目的,过程曲折点也不要在意啦。” 平绛一想,是倒确实是这么回事,但还是愤恨难平:“你就不是个正大光明的人!” “是是是……” 荀策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她,目光却一直在跟香樟树平行的二三楼间来回扫视,寻找他想找的人。 这栋别院的设计非常不科学,他们在后院的香樟树上,按理可以找到一两扇进入的窗户,面对着他们的却只有光秃秃的严丝合缝的墙壁。别说窗户了,透气孔都没有留一个,看来窗户都开在另外一边的走廊上。 又是一阵爆/炸声响起,仿佛一道惊雷就在脚下炸开,连带这棵四人合抱的香樟树都震了几震,好些叶子顺着爆/炸音波震落下来。 荀策借着这阵爆/炸引起的混乱跃下地,从几个倒地的人身边快速掠过,飞快把身体隐在探照灯找不到的角落里。 院子里还站着的人不多了,他只扫了一眼就判断出,叔夜已经占了明显的上风;她身后还有那个叫聂足的男人,身形飘忽,瞬忽来去,轻轻松松就能卸下他看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武器。 还有几个皇甫财团的人,见情势不妙,动了临阵脱逃的心思,可是刚跑出庭门没几步,就迎头遭遇了早就守候在外面的火融,一把倾天大火,把这几个人瞬间烧成了灰黑的人干。 被叔夜拎出来后仍在一旁的一线城负责人吴扬,簌簌发抖的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全然失去了自我意志。 院外已经全部落入了异能者的掌控。 游酒还在房子里,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皇甫瑞。 而皇甫谧……是不是也跟皇甫瑞在一起? 平绛小声的说:“叔夜他们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来这里杀人?这不是皇甫瑞住的地方吗?” 和荀策不一样,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少女,瞅着眼前一幕幕血流成河的场景目瞪口呆,渐渐才察觉出荀策所说的“救游酒”,恐怕不仅仅是她以为的“防止游酒丧尸化”的那个意思,而是,而是…… “游酒在房子里跟那个老狐狸动手吗?” 荀策简单的点一点头:“嗯。” 他带着平绛顺着墙根溜了进去,客厅里也是一片狼藉,四处是散落的子弹空壳,掀翻的家具,破碎的墙灰和血迹。有一个还歪斜躺在墙边的人,一见荀策,无力的抬起手/枪想要射击,被荀策一脚踢飞。 “你们的皇甫少爷在哪里?”他蹲下身,揪起那个还有一口气的男人衣领。 靠得这么近,那个男人才终于看清他的脸,大喘了几口气,茫然的:“皇甫……你是……是大少爷……?” 曾经的皇甫财团大少爷,也是养尊处优,也是被财团上下供奉在神龛上,也是皇甫瑞曾经虚言巧语称呼的好儿子。 荀策心头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滋味,但很快压下,只道:“小谧在哪里。” “在、在……”那个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给荀策指了指走廊尽头,慢慢道,“少爷被董事长,软禁在楼上——” 荀策扔下他,拔腿就朝走廊尽头处的楼梯冲去,所幸这里的把守已经全部撤退到了皇甫瑞指定的地点,路上并无阻碍。 但是从他踏上二楼开始,就闻到楼梯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仿佛肥皂水一样的香味,像是刚刚有人在楼道里沐浴过一般。平绛也嗅闻到了,小姑娘皱着眉,问他:“怎么有人在楼道里洗澡啊……” 这股皂香味虽然并不难闻,但荀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一边撕下自己衣角一片,把口鼻紧紧捂上,一边对平绛道:“你别说话,尽量别闻这个味道。” 少女乖巧的闭住了嘴,不是因为荀策警告她闭嘴,而是因为看见走廊拐角处站着一个人,长长青丝垂在腰后,若从背影后看,会以为是个长发窈窕的年轻女子。 荀策刚刚还沉稳的声音,在看见这个人的一瞬,变得微微发起颤来。 他喊:“小谧……” 皇甫谧正站在一扇门前,他好像是刚从门里出来,身体还微侧着,没完全向走廊这边转过来,听见荀策的声音,动作微微顿了顿,整个人像瞬间冻结在了门边。 他许久没有转过身,荀策难以按捺心头焦虑,迈着大步朝他过去,十几步路的距离他走得像几光年那么长,漫长得到了皇甫谧面前,他居然一时想不起第一句话该对他说些什么。 他只好下意识的去抓他垂在身侧的手,喉咙紧得发疼,唤他:“小谧。” 十指相触的瞬间,皇甫谧仿佛被突然激活,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像烈火一样灼痛了他,他猛然抽回手去,“做什么?!” 皇甫谧从前从来不会抵触他的碰触,更不会防备他的靠近,可如今,皇甫谧不仅抽回了自己的手,看情形他还想摆脱他,逃回他刚刚从里面出来的那个房间,荀策看见他两只手都握在了门把上,是落荒而逃的姿势。 男人一急之下,一只手径直横过去,撑在了门上,把皇甫谧牢牢挡在自己臂弯里:“你逃什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荀策!我是你、你的……” “你的”后面两个字荀策梗住了,他本来想说哥哥,可是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个试验品,那说什么呢?你的配偶?同样也是实验某个阶段里的牺牲品? 皇甫谧原本一直垂着头,清亮的黑发一直遮掩着他面上表情,他也竭力不去看荀策的脸,却在听见荀策说“我是你的……”后面几个字时完全呛住没有下文,忍不住还是抬起了头。 他抬起头荀策便看清了他眼尾潮红,眼底含着痛苦和委屈、难堪的团团雾气,直勾勾朝自己望来,荀策心里一下子像被什么重重撞击了,疼得几乎喘不上来气。 皇甫谧问他:“我的什么?情人?哥哥?” “我……” “你现在恢复意识了,想起从前的事了,那你想起的是当弟弟时候的皇甫谧,还是跟你一张床上滚了大半年的,皇甫谧?” “小谧……” 皇甫谧突然抓着他拦阻在自己面前的胳膊,张开口,狠狠咬了上去,这一口又准又狠又利,即使隔着衣物,也咬出了一大口鲜红的血印,咬得平绛在一旁看了都哆嗦了一下。 荀策猝不及防,给他咬得倒抽了口冷气,只觉得钻心的疼痛从手臂传来。 而皇甫谧咬下去后并没有放开,鲜血顺着他咬住的伤口慢慢渗了出来,还混合着一点凉凉的湿意,是从青年面庞流下来的清亮泪水,他咬着他,呜咽着:“我不要做你的弟弟,也不想,做你当傀儡时的玩偶……” 皇甫谧哭得荀策有些晕眩,他笨拙的试图安抚他,小心翼翼的去扶他肩膀:“好,我们先离开这里,你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平绛:狗粮,呸。 ☆、129、覆巢 129、覆巢 皇甫谧忽然拉开房门,把他推了进去,平绛也一道被他塞进了门里,惊恐的叫:“别,我还在这呢,你俩别乱来……” 谧总把手捂在荀策嘴上,将人抵在门后,轻声:“嘘。” 荀策听见走廊上有脚步声,非常轻盈,带着女人身上的香味,在皇甫谧房门前停留了几秒,像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这片刻间皇甫谧已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的拉开了房门,对着门外的人道:“你先去找我父亲,我稍后来。” 那屋外的女人恭敬道:“好的,少爷。” 皇甫谧还没关上房门,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了,荀策在门后,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看着我做什么?”皇甫谧刻意不同他视线相触。 “你不跟我走?” “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走?” 胳膊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荀策小心筹划着词语,防止下一次被咬:“你不是喜……喜欢……” 要么怎么说直男思维着实招人恨呢,这种蹩脚的理由刚开了个头,荀策就惊觉皇甫谧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一种强烈的求生欲让荀策生生刹住了话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懊恼的想,怎么变得好像始终都像皇甫谧在倒贴他呢? 皇甫谧截住他,眼神已经着实黯淡了下去,他道:“我知道你是哪个意思,荀策,大家都是男人,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任。” 红发男人攥住他的手,被他甩开了,还想去攥,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皇甫谧按捺着烦躁打开了门,这次站在外面的竟然还是森田绪美,女人匆匆朝他鞠了个躬,就一脚挤进门来:“闯入者在我房内,少爷,你快跟我走——” 她看见门后站着的荀策和平绛,空气瞬间变得死寂。 反应过来后她抽身想后退,被荀策不客气的抓住手腕,一把拉进屋来。 这名日本女性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手指间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息,似乎是刚从实验室或者类似的地方出来。她返回自己房间大约是想简单换个衣物,没承想当面撞见了游酒和舜钦。 惊异之下她想起了隔壁房间的皇甫谧,想来找他一同离开,哪知这里也能碰见侵入者。 但她只是短暂的慌乱了一下,被荀策制住后却没有更进一步惶恐的表示,反而用饶有兴趣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红发男人,又把目光移到他肩膀上坐着的平绛身上:“初号实验者,原来你已经恢复自我意识了。跟这些异能者在一起,让你找回自我了吗?” “你不怕我们?”荀策作势要掐她脖子。 日本女子微笑着,甚而伸手去摸他红色的头发,浑不怕死的模样,轻轻念着:“怎会?你们不都是,我和皇甫瑞精心培养出来的好孩子吗——” 她面上有种古怪的满足感和仿佛母爱一般慈祥温和的眼神,但那眼神之急迫让人看了毛骨悚然,仿佛是扭曲了的畸形的感情,她抚摸荀策头发的触感也让荀策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就想松开抓她的手。 平绛喃喃道:“荀策,这个女人让我不舒服,我有点……想吐……” 何止她想吐,反被森田绪美抓住手的同时,荀策哆嗦了一下,觉得自己胸口也泛起了一股滞闷感,好像接触到了什么细菌般难以遏制的恶心。 他方才还在门口时就觉得有些晕眩,现下连站都站不稳,要不是日本女人仍然攥着他的手,他就要在门边跌坐下来。 皇甫谧骤然察觉了荀策脸色的不对劲,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男人此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挺得笔直的腰背也慢慢佝偻起来,好像承受着什么奇怪的压力。 谧总心念一动,硬生生插/入森田绪美身边,拦阻在荀策和女人面前:“森田,你对他俩做了什么,住手!” “我可没对他们做什么。”森田绪美慢慢道,“我从实验室出来就闻到了皂荚的香味,可能他们也闻到了。” 荀策强忍着不适,他现在觉得不仅仅是晕眩恶心,手脚都开始冰凉起来,浑身力气都在一丝一缕从身体里抽离,像是遭遇了非常剧烈的失温一般;而他肩头的平绛,小脸惨白,在他肩头坐都坐不住,顺着他肩膊处歪歪斜斜的滑了下来,被荀策拼命提了一口气接在掌心,才不至于直接一头栽倒在地面。 “什么……那是什么味道……” “基因编辑的婴儿,从小浸泡在一种营养液里,靠那种稀缺物资改变身体体质,激发大脑中远超常人的潜力。正常人类通常只能发挥20-30%的潜能,异能者能够发挥到80%-85%,乍看强大得无以匹敌,事实上,对大脑造成的负荷同样远超常人……” 他感觉到女子冰凉的手指抚摸着自己脸侧,带着一点母亲般的爱怜,又带着长久设计的恶意,轻声絮语的说:“为了防止你们这些我们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有朝一日不听话,忤逆爹妈意志,我们只好……在编辑基因时预留了一段‘后门’,能被特殊浓度的营养液诱发启动自毁程序……” “一旦自毁程序启动,进行到超过70%时,别说异能保留了,就连性命,恐怕也保不住了呢……” “不听话的东西,那就毁了,下次再造就是了。” 至此荀策终于明白过来,皇甫瑞之所以长期逗留在06号地下城,不仅仅是为了皇甫谧,更是为了试探这批聚集在这里的异能者的忠心;若是出现反抗苗头,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全部消灭了干净。 而这些异能者,为了得到皇甫瑞手中这唯一能克制他们的药物,果不其然今夜全数送上门来。 冷汗顺着脸庞涔涔滚落,荀策还能撑持着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被他握在掌心的平绛已经浑身痉挛,抖落如风中残烛,精致的小脸泛起死灰色。 枪声从隔壁房间传来,有人在撞森田绪美那间房的房门,企图冲进去捕杀游酒和舜钦。 “少爷,我们走吧,”森田绪美不再抚摸荀策的脸颊,她居高临下看着已然跪倒在一旁的红发男人,语气中再不见一丝感情,“这个初号试验品已经毁了。你想要男人,以后我们再给你造更出色的。” “慢点,他们这情形,有没有办法……”皇甫谧给她拖着往外走,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居然拗不过中年女性的手劲,急得他一只手死死扳住门板,早就忘了跟荀策赌气这回事,扭过头焦急的注视着跪倒在一旁的荀策,“我现在还不能走……” 他实在抵不过被森田绪美渐渐拖出房间,眼看着那扇门就要在眼前关上,荀策和平绛就要被无知无觉的扔在屋子里等死,皇甫谧闭了闭眼,豁出去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施言!!游酒在这里!!!” 一个名字激起千层浪。 最后仅存的几名保镖围在森田绪美的房间门口,一波子弹刚刚扫射完毕。最靠近门旁的两个保镖正在匆忙换弹匣,忽然门扇从里面被人一脚踢开,巨大的惯性让门板直接扑到那两个换弹匣的保镖身上,撞得他二人连连后退数步。一道人影从门里掠出,游酒循着声罩在了皇甫谧身上,也不管身后还有人举枪对着他瞄准,急促的:“你说什么,施言在这座房子里?” 舜钦也从他踢开的门里出来,两指并进唇边,吹了个呼哨,召唤他在院子里的同伴。旋即手臂暴涨,狠狠打落剩下几个人手中的枪支。 森田绪美松开抓着皇甫谧的手,掉头就朝三楼跑去。 那几名保镖见状,也纷纷扔下没来得及装弹匣的枪支,跟着女人蹿上楼梯。 皇甫谧头也不回的扑进自己的房间里,游酒看见他扑到一头红发的男人身边,颤抖着手去捧他脸颊,一叠连声:“荀策,荀策。” 还在院子里做最后清理工作的叔夜和聂足听见了舜钦的呼哨声,彼此看了眼,以为舜钦已经把控了局面,便一同进入了屋内。 他俩一前一后,刚刚到了满地碎渣的客厅走廊上,就看见面容憔悴的舜钦朝着他俩走来。 叔夜吸了吸鼻子,闻见了从二楼弥散下来的皂香,皱着柳眉:“什么怪味?” “西影先上去找你——”聂足还没说完,就被舜钦一把抓过衣领,拖到了身前。 银发男人道:“我很抱歉。” 他两只手都按在了聂足脑袋上,可怜的异能者就像他那个倒霉的同伴西影一样,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留下一声骇人的惨叫,就在他掌心里化为了一张人皮薄纸。 叔夜迟钝了两秒,拔腿就想往外面逃,可她哪里跑得过吸收了聂足速度的舜钦。 女人光洁柔韧的脖颈被捏在了男人指掌间,像只无助拍打翅膀的大白鹅,只仰起脖子喘了两口气,全身就像陡然泄了气的皮球,从丰满匀称的美好胴体变成了枯枝柴火般的条状物体,瞪着一双迅速凹陷下去的眼睛咽了气。 控制者一死,收敛着翅膀,在院子门口把守着的两只巨大山鹰,如梦初醒的发出清厉长啸,振翅飞上了高空。 还在四处奔散噬咬的几十只老鼠,则不约而同停下了被控制的团队行动,发红的眼睛慢慢变成了惊恐的正常眼神,一只接一只,吱吱喳喳重新钻回了它们的地下巢穴。 ☆、130、终局 130、终局 “你背着他,尽快离开这座房子,他不能再吸入这种味道了!” 皇甫谧想抱着荀策起身,红发男人死沉死沉,他的力气怎么也不够拖动他,急得拼命推游酒,“快,再不走来不及了,他已经吸入很多了……” 虽然他刚刚喊的明明是施言,但是没把教授喊出来,喊出一个劳动力也是可以的,当务之急是撤出这里,终止气体吸入,不让那个什么“自毁程序”继续进行下去。 有了舜钦的前车之鉴,游酒只看了一眼荀策的面色,就判断出也是那种“消融菌”搞的鬼。 无法确知这种玩意吸入多少量致死,异能者首领还活着,是因为他在不断用怪异方式戕害同伴,借以恢复自身元气;荀策未必有这么好的本事。 “你刚刚说施言?施言不是离开一线城了?”游酒自己也脚步趔趄,全身是伤,还勉强撑着一口气背起了荀策;衣襟里还挂着一个同样命悬一线的平绛,感觉整个地球的重力都在把他往地底下拉扯,只恨不得就地躺倒。 更要命的是,他背着的那个家伙,只剩一点游离的意识,一只手还死死勾着皇甫谧,俨然“我走也要带我老婆走”的同归于尽架势。要不是情势真的很严峻,游酒都动了把他扔到地上再踩两脚的恶毒心思。 “他在这栋房子里,据说是‘你’亲自送他来的……” “我送他到皇甫瑞手上……?”游酒愣了一愣,旋即幡然醒悟,他猛地把视线投向楼下,刚刚吸收了两名同伴的银发男人容貌正迅速的恢复成常态,此时正好仰头朝他看来。 两人视线一触,异能者首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游酒切齿:“你他妈——” 火焰的爆燃声从院子里发出,人体烧焦的恶臭开始沿着木质的地板往屋内蔓延,熊熊火光中, 唯一一个守在屋外的火融迟迟不见同伴出来,已耐不住性子,开始往这头逼近。 他带来的火势包围了这座别院外围,其势已成燎原。 “小谧,过来!!” 皇甫瑞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他和森田绪美并肩站在最后几名保镖的保护圈之后,站在三楼楼廊处冲皇甫谧厉声喝道,“快到父亲身边来!” 荀策死死抓着皇甫谧的手,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一旦松开手,皇甫谧跟上皇甫瑞,此生就再也不会有复见的机会。是以他拼着全身血液都在逆流、胸口闷得快要炸裂的难受,咬着牙,屏住气息,一字一字往外蹦:“给我机会,认清,对你的感情……”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把皇甫谧钉在原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半朦胧的泪意。 森田绪美抓着皇甫瑞的手臂,董事长眼见儿子再一次动摇,再一次准备选择那个早已不成用的初号试验品,自尊心和最后的一点父子情也大受打击,手指狠狠捏在三楼廊干上,就想翻身下去亲手掐死荀策的模样。 森田绪美死死拉着他,劝他:“董事长,不能再迟疑了,火越烧越旺,我们身上这点能力不足以抵挡高温,必须走——” 她还没说完,就发出一声惨叫,在她身后,鬼魅般的现出了银发男人的身型。男人脚边,躺着一个七窍流血的保镖,不知他是何时混上了三楼来! 皇甫瑞大惊,倏然后退,向来镇定自若的面庞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怎么、怎么……” “没死?” 银发男人攥着森田绪美的头发,像拖一匹牲口一般把她在地上拖行着,慢慢朝皇甫瑞逼近;他进一步,皇甫瑞就退一步,明明两人间还隔着四名满脸冷汗、荷枪实弹的保镖,皇甫瑞的感觉却像手无寸铁且赤身裸/体。 女人在异能者首领的手里尖叫着,挣扎着,她企图用自己这些年来改进自身的那点潜能来对抗这个银发男人,几次尝试后才发现徒劳无功。男人的手掌就像富有极强吸力的磁盘一般,紧紧吸附着她的头皮,拉扯着她整个人都有种要被撕裂的错觉,只得不断哭泣,哀叫,发出了求饶:“不要杀我、不要……” 她朝皇甫瑞央求:“董事长,救救我,救我——” 背后是已经烧化、连房梁带廊柱都开始往下砸落的带着迸裂火星的大火,前方是如鬼煞般无法压制的异能者首领,皇甫瑞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生死一线间的强烈恐惧,心神剧裂之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女人的求救? 他猛然提起一口气,把还挡在他身前,为他保驾护航的最后几名忠心耿耿的保镖用力朝舜钦的方向一推,自己转身就朝一楼跳了下去。 游酒本能的伸出手去抓皇甫瑞,但没有够着这个老狐狸的衣角,只听躯体坠在地面的声响,然后是皇甫瑞发出的一声痛呼,似乎是扭着了脚踝。 皇甫谧不顾一切的拦阻在游酒身前,央求他:“别追他,让他走……你带荀策离开,我替你去找施言——” 火势越来越大,空气里的皂香味早就被浓烈的烟气冲得一干二净,呛鼻的黑烟不断挤压着这个千疮百孔的房子里仅存的一些氧气,方才还只是扑簌簌往下跌落的砖块、木板,已经变成了成片成片脱落,眼瞅着再过几分钟就要全面崩塌了。 如果这个时候离开,施言如果还在这个房子里,他铁定撑不到他再返回来救他! 游酒心如刀绞,进退两难,满脸的尘灰呛出一行行眼泪。他看见舜钦捏着森田绪美的脖子,犹如一尊死神,端然而冷峻的于三楼俯视着他们,但下一秒,一大块钢筋水泥从脑袋上砸落,舜钦的影子就隐在了那些尘土后方。 他知道那些钢筋水泥随时都会砸在他和他背着的荀策身上,砸在他身边苦苦哀求他的皇甫谧身上,还有他口袋里奄奄一息挂着的小女孩身上。 可是施言、施言、施言—— “这里。” 忽然一个冷冽的,毫无感情的声音自楼下传来,犹如噩梦最后清醒的那个瞬间,遥远又逼近,仿佛在游酒脑袋里直接响起。他身体快于大脑反应的,猛然朝前冲了两步,透过层层黑雾,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教授,面无表情的拎着一个泡沫灭火器,冲着他们前进的道路喷出一大片白茫茫的雪花。 游酒顶着满头满脸的泡沫,死死的盯着施言,而教授浑像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神情冷淡的将手上那个灭火器喷完后,再机械的拎起另一个,再度喷出漫天飞雪。 他们终于冲出了被火海包围的房子,一行人滚倒在地面,反复翻滚来压灭身上的余火,身上冒出一大块一大块水泡和青烟。 游酒刚刚把那些火苗压熄,爬起身就去抓施言的手,施言低头看见他怀里气若游丝的平绛,闪身躲过了。 “你听我说……” 游酒忽然觉得后背一阵灼痛,又有火苗顺着他脚尖猛然朝上蹿升。仍然在外面守着的火融,一见出来的人里没有舜钦,终于知道情况有变,当下杀心大起,一簇火焰径直燎上了离他最近的游酒。 那火势来得太快,呈现站姿的游酒尚未从再度遇袭的情景里回过神来,施言就从正前方扑上了他,强大的惯性让两人抱做一团,一连滚了十几米远,扑通一声跌入了游酒最先潜入进来的那个游泳池里。 枯黄的落叶在两人翻搅起的水波里上下回旋荡漾,游酒仰面落进水里的一瞬,紧紧捧住了施言的脸,不管不顾的把舌尖钻入教授口腔,深深吻了进去。 施言在他捧住他脸的一瞬拼命挣扎,可是游酒非常强硬,满身伤口烧得斑驳血迹不忍卒睹,还是拼死要摁着他亲吻,发狠的样子就像活了一辈子都没同他开过荤。施言喘着气,在水里不得不张开了唇齿,被游酒掠去了全部氧气。 越来越多的水涌上来,湮没了他二人。 荀策和平绛从恶心晕眩的虚脱感中竭尽全力爬起身来,皇甫谧扶着半跪着的红发男人,给他拍打身上未熄的火星;小女孩甩了甩头,气空力尽的对眼前好似准备将她也一并杀掉的异能者同伴道:“火融,是我……舜钦抛下我们……” 火融狞笑着:“舜钦给我的指示是,’从别墅里逃出来的,不管是人是鬼,全部烧个干净。’不、留、活、口。” 他面容狰狞的举起手指,火团再度出现在他指尖。指节下压,点向了满面不敢置信的少女。 就在平绛倒抽着冷气,准备闭目等死的一瞬,一声惊天怒吼从火融身后传来,紧接着一道高强度的电流从半空中劈过,不偏不倚劈中了举起手指的异能者心口。 火融保持着那个抬手的姿势,张着嘴,一道涎水顺着半张的嘴边滑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片焦黑、还泛着丝丝青色电流的胸口,身体摇晃了两下,慢慢扑倒在烧得一片焦黑的荒地上。 身高巨大的汉子迈着急促的脚步,咚咚咚的冲了过来,双手合拢,珍惜至极的捧起浑身灰尘、脏兮兮的小女孩。 “崔禾……”平绛抱着他宽阔的大掌,一夜来的惊魂甫定,终于有了踏踏实实的落脚处,小女孩放声大哭了起来,“哇……——!!”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日更了,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打。 这文终于快结束了,尾声后可能会有1-2个番外,大家有没有想看的内容? ☆、131、黎明(本文结局) 131、黎明(本文结局) 大火烧了一夜,把能烧的全部烧了个尽,直至黎明时分吐出最后一缕青烟,渐渐隐去了声息。 满地都是焦黑的尸骸、烧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草木、塌毁的残砖碎瓦和半池子抽干用来灭火的水。 平绛在崔禾的帮助下,慢慢恢复了点力气。也不知身材壮硕的巨汉用了什么办法,兴许是通过同伴间的相互感应,分了一点自己的力量给她,少女原本惨白的脸色好歹有了点血色。 她甚至能支撑着慢慢飘到荀策身边,用自己已经非常微弱的治疗力量给他驱赶体内残存的消融菌气体。 我不能像原来那样使用我的异能了。少女小小声的抱歉道,我以后,大概只能当个最普通的赤脚大夫。但是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和游酒,没有把我抛下。 荀策摊开自己掌心,尝试着凝聚一点力气,身边像有人在大力吹气般鼓起一点小小的气旋,但很快又弹尽粮绝的衰败下去。 他也丧失了那种操控风沙的能力。 这样敢情好,至少我不用担心以后跟小谧吵架时,会不小心对他家暴—— 皇甫谧眼圈还红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我们要不要去水里捞一下游酒和教授?荀策指了指对面的游泳池,自从吴扬带着06号一线城的众多人赶来灭火,接了根管子把水从池子里抽上来开始,就始终没看见先前掉下去的施言和游酒的身影。 荀策道,虽然我觉得游酒必不可能淹死,但作为他唯一的好兄弟,我还是要尽一尽口头之义。 然后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游泳池边,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 “……肺活量还挺好。” 皇甫谧:???? 游酒还在亲施言。 先前浮在水里,他捧着教授的脸不要命般的亲吻他;随着池子里的水一点点变浅,两个人的上半身、腰背渐渐露出水面,他就把想转身离开的教授摁在池子壁上亲,刚刚好卡在众人的视线盲区。 这人一口气吻下去就不肯从教授唇瓣上挪开,直亲得施言喘不上来气,缺氧死死抠着他肩背抠出血迹来,他才略微离了毫寸,依然贴着施言的唇齿,低低说了句:“我才是真正的游酒。” 就缓了口气紧接着吻教授。 施言满脑子要赶快走人的念头,都被这压榨性极强、侵略性极强、濒死一般的亲吻给打散得七零八落。他抠着游酒的肩背,被他亲得满脸绯红,浑身发软,站也站不住,双腿打颤的仰靠在湿漉漉的池壁上。 他几次三番试图说话,游酒没有一次给过他机会。到后来,他能够溢出唇边的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呻/吟,已然再组织不起有逻辑的质问与责怪。 来灭火的人们,在院子里里外外地毯式搜索了几轮,没有找到舜钦,也没有找到森田绪美和皇甫瑞的尸体。 06一线城的负责人看着满地狼藉,双眼放空:“董事长不见了,以后净化药,我们还能问谁要去……” ——还有这耗费心血建造起来的房屋,里面的物资,大半个地下城的电力,被送来给皇甫瑞使用的各种资源,也都烧毁得七七八八,不留什么了。 要他们城里的这些人,拿什么继续在地面活下去? 平绛愧疚的对他说:“这些都是我同伴造成的,我和崔禾愿意留下来,帮助你们重建这里,——电源崔禾可以想办法提供,我就,帮你们城里的伤病人做些治疗,好不好?” 她看这个蔫头耷脑的胖子还是很凄惨绝望的表情回望自己,强展笑颜,飞到他肩膀上,安抚的拍拍他脸颊,“都会好起来的。” 皇甫谧道:“净化药,我提供给你们。” 他脸上也到处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尘灰,方才忙着照顾荀策也没顾得上给自己擦净脸,灰头土脸站在后面,却还是一副冷静的口吻,平静的说出承诺:“待我返回地下城,我会让皇甫财团的人送药来。” 吴扬绝望的眼神听见这番话才终于有了亮光,他微张了嘴向皇甫谧看来,把他上下打量了几次才确认这确实是皇甫财团的少爷,苦瓜脸上终于有了惊喜的神情:“真、真的?” 荀策愕然的唤他:“小谧?” 皇甫谧道:“我要回去地下城,去接管皇甫财团。我只问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他转向荀策,抿紧了唇,不再说话,眼神执拗的盯着他嘴唇,心里下了破釜沉舟的决意。 只要荀策现出一丝犹豫,不,哪怕半分。他就……他就…… 男人张开手臂,把浑身僵直的他拥入了怀里,在他耳畔轻轻叹了口气。 “你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我说过,要请你给我机会,探清对你的感情,如果跟你分开,还怎么查探,靠心电感应么?——我当然跟你走,你要回地下城,我们就回。” 荀策又抬起手,摸了摸皇甫谧脑袋,笑了笑。 皇甫谧低着头,任由他抚摸自己脑袋,像往日兄长那般爱怜,又有种别样的温柔深情在内。 他给摸着摸着,不由自主就收敛了张牙舞爪的小刺,把方才那倔强的表情放软了下来,小小声的说:“父亲终归是我的父亲……我纵然不能认同他做的那些事情,不能认同他对你……的那些实验,可是他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至少,他毕生心血,我要替他延续下去……” ——而且,皇甫瑞还活着,只要他还能活着,有些后果便由他这个做儿子的来替他承担。 荀策抱着他,凝视着他眸中欲言又止没能说完的情绪,其实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定。 原本的十一座地下城,传闻现下早就陷入了混乱,到处脱序,人争相食;回去如今的地下城,面临的不再是从前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身份,而是要一肩担负起皇甫瑞留下的这个巨大的烂摊子。 皇甫瑞没有拿性命偿还的,那些多年因果累积下来的自私自利的恶业,要花费一世去修补、去慢慢归还。 “好。”他道,“我们一起。” 他放开皇甫谧,又往游泳池边走去,这回蹲在了岸边,冲下面喊:“游酒。” 游酒终于百忙之中抬起了眼,也终于舍得暂时放开施言,但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一会继续。” 教授扭过身就要往池壁旁边的栏杆攀爬上去,给游酒死死摁住,气得俊脸通红。 荀策道:“皇甫瑞没死。我跟小谧要回地下城。” 这两句之间没有直接因果逻辑,但游酒和他一个眼神交汇,居然就都懂了。 游酒道:“舜钦也没死,一定会想尽办法从他手里拿到能够克制他的药物。余生他都会活在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舜钦的阴影里,不敢相信任何人,不敢亲近任何人——这个报应也足够了。” “嗯,所以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游酒摁住开始在他怀里挣扎乱动的人,摇摇头,“大概我要花上一些时间,跟教授身体力行,好好解释解释这段时间以来他对我的误会。” 施言挣扎着道:“什么误会……” 游酒道:“你以为除了你,我还想要谁?” 游酒说:“你答应过我,从NHP出来后,要跟我尝试更进一步的事情的。” “我现在想要这句话兑现了。” ———————————————————————————————————— 末世路尾声 短暂的7小时白昼,在秩序混乱的地下城已经不复存在,时序变得同脱序的社会一样颠倒。人造太阳半小时前升起,却只有一半的热度和亮度,光线照不亮的角落里蔓延着见不得人的黑暗。 几声惊叫响起,什么东西重重跌落在地的声音,小孩哭叫着,紧接着是啪嗒啪嗒急促脚步奔跑开去的响声。 但那跑开的声音没跑出多远,就伴随着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冷兵器捅入人体,一泼热血从胸口迸出,洒到已经被垃圾、灰尘、蛆虫们占据了一大半的街面上。 人造太阳的光又强了点,勉强照出几个穿着浅褐色特种兵军服的身影。其中一个低下身,把两块干燥的窝窝头从死不瞑目的抢劫者手掌中掰出来。 他们的身形看上去也很消瘦,面颊清减,原本合身的军服穿在身上也像大了一号,空荡荡的像有些撑不起布料的衣架子。 所幸目光还算清亮,抿起的唇角都很坚毅。 拿着窝窝头的这个特种兵模样的人,拐进小巷,找到那几个被推倒在地上的小孩子,在他们大张的眼睛里把窝窝头塞进手掌心。 温和的道:“下次吃完了再出门。” 小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警惕的抓着窝窝头,后退两步,然后一声道谢也没有,头也不回的跌跌撞撞的跑掉了。 男人站在原地,目送着孩子们远去。 他的几名同伴走到他身边,沉默着也跟着目送了一阵,然后道:“齐伟中校,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叫齐伟的男人回过神来,“皇甫财团在城东派发限额粮食和干净的水,我们先去替他们维护一下秩序。等发完物资了……” “嗯?” “我想去地面,找一个叫游酒的男人,他也是特种兵出身。如果我没记错,他还是个上尉。” “游酒?”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啊,慢点,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游学正少将的公子……那个很久以前,就主张终有一日人类要回到地面的少将?” 他的几名下属面面相觑,露出恍然大悟又惊诧的神情,疑问道,“我们现在的兵力加上皇甫财团的私人武装,勉勉强强可以维持局面;还找这位失踪已久的少将公子做什么?” “据说他逗留过的一座一线城里,有超过三十名不需要使用净化药,就能自由在地面行走的普通人类——” 齐伟回过头,人造太阳的光线给他侧面镀上一层金色的边线,温和的焕发着光芒,他微笑着道,“正好我跟他,曾经有过一些往昔的旧交情,有个机会能去找他叙叙旧。” “——你们想不想重返地面?” (《2068末世路》正文 fin)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幻灰的火箭炮~~~~~ 历时一年我终于把这个大坑填完了!!感谢没有放弃的小伙伴们!! 最后应该还有一个番外,写完收工! ☆、2068末世路番外:七千次模拟 1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放飞自我,想写啥写啥,不要当太正经的东西看 致敬一下POI,我永远爱着那几个好人 以及谢谢景蒻的地雷 2068末世路番外:七千次模拟 1、 一辆烧得只剩骨架和半块车顶的长途大巴车,横停在荒无人烟的马路中间。破旧的车身右/倾,右前轮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三个扁扁的轮胎,勉强撑持着这个摇摇欲坠的车辆骨架。 马路两侧是生长得恣意汪洋,高过人头的杂草,一阵风吹过,燥热的七月天气里顿时扑满恶臭与蚊蝇飞舞的嗡鸣。 天色已然近晚。 忽然杂草丛被人手用力向两边拨开,一名红发男子紧握着一把沾满污血的长刀,从深草里探出头来。他面容疲倦,神情凝重,一双漆黑中隐含碎金色的眸子却机警无比。纵然眼圈下有深深的青痕,显示出几天几夜不曾好眠,动作却依然像林中猎豹那般矫健灵敏。 他刚刚探出头确认了马路上没有别的东西,心里那口气方松下,就被身后一声低呼惊得猛然回过头去。 “小谧!” 男人一只手仍然抓着长刀不放,另一只手匆忙伸了过去,搀扶住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原本凝重冷肃的面色立刻转为了十二万分的紧张,“又开始疼了?” 被他扶住的年轻男子轻轻喘着气,闭着眸许久没有回答他,长长睫毛上一层汗湿的水雾。 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已然被冷汗湿透,变得有几分凌乱,衬得那张妩媚俊俏的脸愈发苍白透明。他一手拢在自己腹部,咬牙忍耐着,约摸过了一分钟,才挤出几个字:“还、好,我还能走……” 红发男人道:“你这模样,走不了多远。” 他体温烫得吓人,搂着他的男人探他额头,心里已经知晓以他的身体状况,必然不可能多走哪怕十分钟的路程。 “我抱你到那辆车上去。”说着,不容他反驳,红发男人已矮下膝弯,一提气,用力把他公主抱了起来。 他抱得有些吃力,而姿势的改变显然也压迫到了那俊俏男人的腰腹。他死死咬住嘴唇,一丝呻/吟几近就要溢出唇边,殷红的血迹顺着唇角沁了出来。 大抵是疼得厉害,男人抱着他费力走到那辆烧焦大巴车旁的短短几步路,就看他忍不住双手死死搂住了腹部,不自觉的把后腰挺高,撑出一个饱满圆润的弧度。 追着他们而来的风里,那股令人恶心的腥臭味愈发明显了。 红发男人找了个勉强还能看出是张座椅的地方,想要把他放下,对方却用指尖死死抠着他衣裳,喘着气问:“你要去,哪……” “我带着现在的你,不可能逃脱尸群。只有一个办法。”说着,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替他把因为挣扎而敞开的衣扣稍许掩了掩。 男人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柔情,温和的注视着怀中疼得唇色惨白的人,不忍的轻轻吻了吻他额头:“很快就会好的,我保证……” “不行,我,我不准呃——”说到一半的话被突然袭来的激痛打断,年轻男子刚刚还揪着衣领的手指变成了死死掐入男人手臂肌肉里,一瞬间用力到指节都青白了起来,“啊……” 他睫毛颤动得厉害,疼起来时几乎听不见外面任何声响,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无休无止的缩痛。腰部又沉又酸,像坠了个烙红的铁块,又像有无数把利剑同时在身体各个部位穿插/捅/刺。 这一波剧痛活生生熬了三分钟,等他终于汗水淋漓的睁开眼,眼前已经是一片昏眩,连抱着他的男人的脸都看的不大真切了。 但他仍然不肯放开攥着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抓着他,好似只要一松开,这个男人就会从他指间溜走,他断断续续的抽着气,坚持着:“别、走……” 他听见那男人温和却坚定的声音在他耳畔轻声道:“没关系,小谧,我有办法摆脱他们。这里……” 男人环视了一圈,发现这辆烧焦的大巴车门窗均已损坏,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可以阻挡丧尸的物质,唯一能够容身的地方只有那半块没有被火烧完的车顶。 他短暂的放开了怀里拥着的人,用刀尖探了探金属车顶,确认能够躺下一个稍胖的成年男人体重,便又返回来,费了番力气重新抱起正经受着难言苦痛的男子。 他吻着他耳廓,哄着他,然后非常轻的把人推上车顶。 对方艰难的翻了个身,满脸汗水与泪水的攥紧了他衣袖,嗓音已然因为长期的承受痛楚而不复原本清亮,变得嘶哑:“荀策,不准,我,不准……” 然而那跟了他们两天两夜的恶臭,已经近到能听见嘶嘶吼叫,和杂草被踩踏得窸窸窣窣作响的地步了。 红发男人抬手给他擦了擦汗湿的脸颊,指尖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摸到他腹部高隆圆润的一团,那里的踢动沉实有力,随着一下下的踢动,原本熟悉的柔软又再度坚硬起来,而皇甫谧也痛苦的再次紧绷起了身体。 荀策在他绷紧身体时眸色黯淡了几分,他听见他低低叹了口气。男人宽厚的大掌最后抚摸了一下他腹部凸出的圆隆部位,感受了一下孩子奋力挣动着想要降世的热情,便毅然决然的抽出手,跳下了那辆已被逐渐围拢来的丧尸包围住的大巴车。 “来,这里,追我啊。” 军刀如凛冽白雪,在落日余晖里一闪而过,刀尖砍入人体的声音沉闷滞纳,黑色的污血喷上半空。 皇甫谧竭力想要翻过身,爬到车子侧面去看荀策的情况。 奈何腹中绞痛一阵强过一阵,他便连喘息都开始透不过气来,汗水浸透了衣裳。两只手无处使力,只能紧紧抓住车顶旁边用来固定行李的栏架,阵痛来时死死抬起身体,用尽全力分开双腿。 他只听得见车下面荀策不断发出怪叫声吸引那些丧尸的注意力,一会拍打着车身,叫那些丧尸朝他走来,一会儿如切瓜斩菜般,削掉靠近他的外圈几只丧尸的脑袋,但荀策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哑了。 他们逃了整整两天两夜,一路上荀策为了保护他,几乎没有合过眼,而他开始发作时更是荀策走一截路,背他一截路,这个男人的体力该是濒临极限了。 皇甫谧在又一波阵痛终于熬过去后,咬着牙欠起身子,拖着沉重的身体,往车旁挪了几步,朝下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荀策扬起军刀,砍下正前方一个袭击他的丧尸头颅,却在下一秒,被紧随其后扑上来的两名丧尸,一左一右咬住了脖子。 鲜红色的血飚了出来。 皇甫谧霎时瞪大了眼,他撑起的身子刚刚好在荀策遭遇致命袭击的一瞬,遭受了近日以来最大的一次强烈痛楚,只觉得腹部猛然拱动了一下,双腿间便流出了掺杂着血水的透明液体。 “荀……” 被咬住脖子的男人心有灵犀般抬起头,正好与皇甫谧绝望的面容对上,红发男人从他眸底看见惊慌失措和巨大痛苦交加在一起的情绪,看见最后他竭力想要挣脱身体的桎梏,想朝他扑过来的模样。 荀策冲他缓缓摇了摇头,随即举起手中军刀,动作缓慢却精准的砍掉了还咬着自己脖子的两只丧尸头颅。 然后,从他身上开始往外渗出大量血迹,顺着身体滴滴答答流了一地。新鲜血液的气息刺激了围拢在车身附近的丧尸群,再不需要他敲打着车身或撕扯着嗓子喊它们,它们如同嗅见尸体的秃鹫般,蹒跚着朝他越靠越近。 荀策用军刀撑着地,踉跄着朝远离车身的马路尽头走去,他身后和身旁,围拢着越聚越多的活死人,渐渐把男人修长的身形淹没。 皇甫谧仰面朝着天,满脸泪水与冷汗交织的,机械的用着力,耳畔什么都听不见了。 黄昏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没有星斗的夜空里,到处是灼热、腐臭和让人心惊胆战的黑暗。 辐射尘仍然在漫天飘舞着,落在每个树叶里、每片草丛上,像无休无止,永世不会停歇的梦魇……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几乎像蛐蛐鸣叫那般微弱的婴儿哭声,从烧光了的车顶上传了出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浑身湿透的皇甫谧,独自一人踉踉跄跄着从大巴车里走了下来,脚步踯躅犹如喝醉酒的旅人,跌跌撞撞的,沿着荀策走过的那条满是血迹的路,失魂落魄的跟了上去。 婴儿被留在车顶一块用上衣裹成的襁褓里,一无所知而脆弱无助的小声啼哭。 ……………… ……………… 婴儿啼哭声响起后,巨大的四米见方电脑屏幕闪现了几下,随后一排红字醒目的列过液晶平面,冰冷的机器声音报出结果: “模拟结局:在无武装力量防护前提下,贸然增长末日人类数量,6999/7000的几率失败。” “队伍中有孕育新生命成员存在,则全队生存能力下降500%点率,时日拖得越久,全队存活率越低,抛弃累赘者除外。” “综上所述,2071年仍然不建议人类在地面继续繁衍,无论男女。” 这一行红字闪过后,巨大荧屏上的所有画面,包括婴儿,大巴车,远去的皇甫谧身影,和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归于寂静。 站在电脑屏幕前的白衣教授,伸手取下金色镜片,揉了揉自己眉心。 他听见游酒尴尬的声音,从身后几步远响起:“咳,你拿他俩做数据模拟,是不是不太好……” 施言转过身,就看见游酒手里端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盒饭,站在门边,男人不知已经在背后偷偷看了这场模拟数据运行多久,朝他走过来的姿势有点腿脚站麻了一般的僵硬。 走到施言身边,游酒把盒饭塞他手里。 看了看已经变成一片雪花点的荧幕,又把目光转回面无表情的教授,欲言又止。 施言抬了抬眉,没什么表情的问:“那拿你的数据做模拟对象?” 游酒立刻高举双手:“不了,我觉得拿荀策做模板挺好的,反正他现在窝在地下城里,屁事不干。” 教授浅淡的看了他一眼,也不戳穿他,低头开始吃饭。 游酒翻了翻他身边桌子上摆着的一大沓资料,上面用清晰的数字编号和严谨的科学程序列出了五十多种人类繁衍的可能性,但最后结局无一例外都是大大的一把红叉。 “有这么难吗?”游酒边看,边皱眉,看到最后空着的表格写着“第6999次模拟”,应该就是刚刚施言用皇甫谧和荀策数据做出来的虚拟场景,显然也是失败的。“之前地下城的人口增加,虽然缓慢,但到底还是有出生率不是吗?实在不行,就让那些育龄期间的夫妻留在地下城,暂时不要来地面……” “你同荀策一直保持通信,应该清楚,原本地下城从十一座合并成五座,资源限量分配已经十分紧张了。现在不过是靠武力和每天的电波宣讲勉强控制着。”施言回他,“一旦人口增长稍许突破限制,哪怕是多一张嘴吃饭,多一双手要穿衣,地下城的处境都是岌岌可危。然而连续几年控制人口,会给将来带来更大的问题,毕竟一线城开拓新资源、清理丧尸,都需要年轻力壮的劳动力。” 男人叹了口气,头痛的放下那本厚厚的资料。一谈及科学或者城市建设谋篇布局,他就觉得不如出去打丧尸来得干脆明了。 施言看他一脸头痛欲裂的表情,也住了嘴不再往下说,静静的继续吃他的饭。 等他安安静静的把盒子里的饭吃完,游酒手脚麻利的给他收拾,施言忽然问他:“齐伟中校他们回来了吗?” 齐伟是死亡峡谷基地当初用来特训狙击计划46成员的教官,最初和施言关系还不错,后来跟游酒也算有过师徒之情,不久前从地下城带了一队特种兵来投奔他们。非常奇怪的是,他相当认可游酒的看法,认为遍布地面的一线城除了寻找物资、开拓资源之外,还需要不断扩充地盘,把丧尸占据的地方清理干净,恢复成人类的领域。 因此以他和游酒为代表,开始在皇甫财团掌控的一线城中推广这种理念,有了现在的当家主皇甫谧全力支持,响应的年轻人也超乎想象的多。 游酒道:“回来了,刚刚回来的。他们说晚上要开个庆功宴,你来吗?” “……”施言不知想到什么,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抬起头看着他,眸中某种游酒看不懂的情绪明灭了一下,然后教授说,“今晚我就不去了,我想把剩下的最后一次模拟做完。你替我多陪陪齐伟中校吧。” ☆、2、 2、 自从在06一线城和皇甫瑞、异能者正面冲突过后,游酒与施言就在这座一线城里逗留下来。 一方面是无处可去,一方面是一线城的人即将逼近15天抗辐射尘的极限,而施言手中正好有能够改进城内人们体质的药物——他在皇甫瑞和森田绪美全天候24小时监控下,倒是出乎意料的把这桩救命药给老老实实做了出来,施言教授也就因此阴差阳错成为了全城的救命恩人。 吴扬有了这么个制药源头,如获至宝,哪里还肯放他俩离开,只差没磕头上香求爷爷告奶奶让他俩留下。 于是施言继续研究阿修罗辐射尘,研究他从NHP中心顺出来的各项前沿科技和成果;游酒闲不住,干脆加入给一线城提供保卫巡逻的工作,靠着自己特种兵中尉的经验,负责起了绝大部分的一线城安保。加上后来的齐伟和他手下巡逻兵的投奔,俨然已经成了气候,能对一线城的所有事宜发表建议看法。 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和施言撑起了一线城的医疗与生存命脉。 06一线城正中央有个两百来平米的露天小广场,平素有重大事项宣布、全城排队领净化药或发生值得全城人们警戒的事情要公布时,通常会在这个小广场上举行活动。 今天这里一反常态,举行了一个庆功宴,是自一线城在地面设立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 小小的广场上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彩色布条和小小的灯笼。虽然彩色布条是从仓库堆里翻出来的落了尘的绸布,小灯笼也是亮度忽明忽暗、不那么耀眼,广场上欢腾喜悦的气氛倒是一点不减。人头攒动,一半以上的城民都出门来参与了这场庆祝盛事。 更难得的是,应全城人民强烈要求,06一线城负责人吴扬慷慨的开放了一线城珍藏已久的啤酒库(那可是到处搜刮,精打细算节省下来的过年过节物资),宣布敞开供应此次凯旋归来的勇士和后援勇士的诸位群众。清冽的啤酒花香味在空气里弥散,把热烘烘的七月烘焙得香气四溢,越发热浪翻滚,熏人欲醉。 齐伟中校拎着一桶黑啤酒,费力的排开面前喝嗨了而开始载歌载舞的人群,挤到了坐在人群外围的游酒身边。 他看见游酒手里拿着一杯苏打水,小小的气泡在杯底汩汩上冒,嗤了一声,不屑一顾的把啤酒桶重重放在他身边的圆桌上。 “跟兄弟喝一口。”说着就待抢过游酒手中水杯。 游酒笑着,用手背挡住他欲往里头倒酒的动作:“别闹,你知道我从来不沾酒。” “哦?你名字里不是还沾了个‘酒’字?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们花了足足一年功夫才把方圆百里的土地清理干净,修筑了扎实的城墙,为了这个奇迹,作为带头人之一的你也理应好好喝上一杯才对。” “真喝不了,”游酒坦言,“我没碰过酒,施言还比我能喝点。” 一说起施言,齐伟左顾右盼了一会,没看见熟悉的白大褂身影,便朝游酒望了望,笑道:“怎么没见施言教授?” “他在实验室,今晚来不了。” 齐伟还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游酒又道:“我也只能再待半小时,他离开实验室我要去接他。” 他看着齐伟给自己杯子里倒了酒,一口饮尽,突然冷不丁开口问他:“你俩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得手了没?” 这已经是齐伟每次同他见面必然要走的流程了,不问这一句话他仿佛总不甘心一般。这么问了,果不其然又看见游酒微一愣神的表情,就对答案心知肚明。 “哎,游酒老弟,不是我说你,这样下去真不像话啊。” 曾经在他摸教授手腕时狠狠给他一顿毒打的教官,抹了把唇边渗出来的啤酒液,大手用力拍了拍游酒肩膀,“你们都睡一张床多少年了?我算算,两年该有了吧?我知道教授有洁癖,他那臭毛病谁都碰不得他,不过你总该是特别的?两大男人一张床睡两年什么也不做,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你不行?” 游酒攥着水杯没吭声,只是苦笑。 这让他怎么解释是好? 他跟施言仔仔细细把舜钦的特异功能解释了几遍,再三强调那个人是异能者首领假冒而不是他本人后,误会得到消除,心结解开的教授确实很是主动了一阵。他会尝试的拉拉他手,鼓起勇气从身后抱住他,也会接受他凑过去落在脸颊或唇瓣的亲吻。 甚至两个人搬到一间房,睡上一张床,也是教授主动提出的。 他提出来的时候满脸通红,声音又小又低,游酒几乎怀疑是自己欲求不满出现了幻听。 但是教授言出必行,真的把自己的被褥和简单的生活用品,从隔壁房间搬到了游酒房里——游酒立马沸腾了,他错觉下一秒就能修成正果,直登仙境。 然而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从看到,到真正吃到之间,永远隔着一段漫长得叫人抓狂的距离。 只要他在床上,稍稍碰到教授,施言立刻就像一个煮透了的虾子般紧张得蜷缩成一团,全身僵硬,脸色苍白,直勾勾的瞪着他。游酒觉着自己还没怎样,施言怕是就要心肌梗塞晕厥过去。 他又不是霸王硬上弓的禽兽,这特么怎么下得了手。 就算是施言豁了出去,视死如归的僵硬在那里等他动作,游酒只要凑近他,就能感觉到他浑身颤抖得厉害,嘴唇咬得眼见要渗血。男人只好对天长叹口气,自己默默的起身,下床,黑灯瞎火的摸进洗手间,满脸郁卒的自力更生解决难题。 ——归根结底,那一关到底还是没能迈过去。也不知长夜漫漫,何时才有得道飞升的一天。 齐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同他照面就要问,问得他简直魂灵出窍,万念俱灰。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死亡峡谷基地的教官见他表情丧得飞起,识趣的转移了话题,又故技重施去捞他手里的杯子,“一醉解千愁,来,喝上一口,保证你什么烦恼都忘了。” “真不能……”游酒还待推拒,齐伟忽然凑近他耳边,轻声道,“还有件事,我认为应该告诉你。” “我们在返回一线城的途中,在一条小溪边上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骸骨。”齐伟用手比划着那具骸骨的身形、高度、胖瘦,原本嬉笑的面色渐渐沉峻,“那骸骨有部分骨关节存在后天强化变异的奇怪构造,我们分析了之前施言教授提供给我们的数据,并且提取了骸骨还未完全腐烂的牙齿,制作了一个模型,最后得出匹配度——” 游酒眉峰渐渐皱起,听见齐伟一字一顿的说出他心中猜想的结论:“——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失踪已久的前皇甫财团董事长,皇甫瑞。” 嗤啦一声轻响,瓷做的杯身,给游酒捏出一道非常细小的裂纹。 他静了片刻,问:“骸骨……带回来了吗。” 齐伟道:“在我那辆卡车后座。我叮嘱队里的几个人封紧嘴巴,不准外泄;现在这件事,暂时只有你知道。” 游酒点了点头。 两个人闷声不响了一会,齐伟拎着啤酒桶又开始给自己倒酒。 游酒盯着他喝了两杯,到第三杯时,终于把自己那个有裂纹的杯子递了过去。 齐伟看了看那道裂纹,又看了看他,随后给他斟了满满当当一杯。 男人毫不犹豫的凑近唇边,一仰脖,灌了进去。 齐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喉结滚动,等他喝完,又自动自觉的给他倒了第二杯。 这次游酒没有再推拒,他甚至没看一眼齐伟中校给他倒了多少,就着还泛着泡沫的杯沿又一口喝完。 他不说话,齐伟也不说话,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看着广场中热闹欢庆的人群,听着最中央有人大喊着“活人终将战胜活死人!”“地面是我们的!地球是我们的!!”把整场气氛推得更加热烈。 耳旁的喧嚣渐渐变得遥远,晃动的人群也一分为二,为三,最后分为无数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像原始穴居人洞穴上印着火光跳动的小人形,五官身材逐渐化为模糊不清。 游酒甩了甩头,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大能分辨齐伟张着嘴说了些什么,于是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把手中杯子小心翼翼搁在了圆桌上。 然后他谢绝了齐伟要送他返回屋舍的好意,微笑着同和他打招呼的人们点头告别,理了理自己衣物,规规矩矩的迈着正步,朝施言的实验室所在方向笔笔直直的走过去。 &&&&&&&&&&& 施言背对着门,裹着白手套的修长手指如同在钢琴上弹奏美妙乐曲,飞速而流畅的在黑色键盘上来回移动。他身前,四米见方的电脑屏幕正在初始化启动,几个模样周正的人型正在缓缓从荧幕右下角生成,由一连串复杂的方程式和数据牵引着进入早已编拟好的代码。 满屏的绿色代码犹如滚动的梭子,从这边灵巧的滚到那边,再从那边连接滚动回来。 施言正屏声静气的注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跳动和逐渐呈现的画面,不时提笔记下一些什么,再在键盘上调试一些什么。 他忽然听见门口有很轻微的声响,回过身,看见一头短黑发、利落英气的男人,抱着双臂倚在门侧,眸色亮如星辰,微微凝注的看着他。 “游酒?” 这个点,按理他还在露天广场,和齐伟他们庆祝一线城外延大幅拓宽的胜利才是。 游酒却不答腔,只拿那种让人心跳加速的亮闪闪的目光,眸色深沉的看着他。 施言心口不争气的跳动了起来,他下意识攥紧了自己手边的记录本,又小心的看了看游酒的面色。 男人仍然一动不动的依靠在门边,呼吸绵长,眼神发亮。 再靠近一些,施言闻见了鲜见的酒气。 那酒气萦绕在男人身侧,非常之淡,几乎难以嗅出。 但因为游酒从来就是个滴酒不沾的人,教授的嗅觉又因为洁癖而远超常人的敏感,只是略微站近点,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你喝酒了?” ☆、3、 3、 游酒不像荀策,他对酒精类饮料素来敬谢不敏,这点施言非常清楚。 可是他现在身上有酒气。 就算酒气再不明显,从他歪着头对他微微发笑的怪异举止看来,这人九成九也是醉了。 施言心跳如擂鼓,慢慢抬手去感受他脸颊温度。手还没触及到肌肤,就被游酒一把抓住了。 游酒握着他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隔着白手套薄薄的布料,被吻到的那处像火燎一样烫了起来。施言涨红了脸,想往回缩,他一挣动,游酒立刻就放开了他的手。 然后还是方才那样,倚在门框上,痴痴的看着他笑。 施言心想,这人莫不是酒精中毒,喝酒喝傻了? 他站在原地半天没动,试探的看着游酒。换做平日,这人方才不会这样轻易放开他的手,必然要继续放到唇边,一根根手指吻个遍,吻到他浑身燥热方才作罢。 这次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松开了。 施言觉得不对劲,他举着自己抽回来的手别扭了片刻,慢慢放到男人肩膀上。 游酒乖巧的转过头,如羽毛落在眼睫那样,轻巧的在他手腕印了个吻。施言浑身绷紧,又是紧张又是羞窘,逼着自己不要移开手心,要看游酒下一步的动作。 怎知那家伙亲了一下,就像沙鼠退回了地洞里,再没有进一步举动。 这简直像是把人放在火候失衡的锅里,烫一下,又凉一下,刚刚才有了那么点情动的滋味,陡然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比昭然若揭的求欢,磨人多了。 施言绷紧的神经,仿若打在沙包上,软绵绵的没有去处,又松懈下来。 他凝滞在游酒身侧,跟男人大眼瞪小眼,看着那双锐利的眸子里泛着亮晶晶的小狗般的光芒,瞬也不瞬的凝视着他。明明那条隐形的尾巴都像要甩到天上去,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却愣是没有任何逾矩之举。 施言鬼使神差的扳过游酒脸颊,拉近两人距离。男人热乎乎的气息扑洒在教授颤动的羽睫上,又痒又酥麻,一直传递到心底,挠得那处痒飕飕的。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舐过游酒唇瓣,尝到淡淡的啤酒花香味。 男人被动的接受他的亲吻,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傻乎乎的笑意。施言等了一会,没等到游酒反客为主,他胆子又大了点,开始尝试着撬开对方唇齿,想把舌尖伸进去。 游酒乖顺得像只捋顺了毛的大型犬,微微张开唇瓣,任由他为所欲为。 教授逐渐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他之前的紧张、僵硬和试探已经随着游酒一步步的退让和看起来毫无侵略性的被动接受,一点点松懈放松下来。 他稍稍踮起脚尖,双手捧住男人脸颊,忘情的同他接吻。 他甚至色胆包天到伸手揽住了游酒腰身。 男人宽容的任由他占据主动权,两个人越吻越深入,两具火热的身躯也越靠越近。 教授晕晕乎乎的觉得实验室的灯光过于亮堂,抬手便摁灭了墙壁上的开关。 一片蓝莹莹的电脑屏幕反光中,两个混乱匆忙中把衣服脱得到处都是的身影隐隐现了出来。 施言按着游酒倒在地上的一瞬,脑子里还满是居于上位者的安全和满足感。 直到男人在一片漆黑中,准确无误的摸到了那个从来没有人触及过的地方,带着薄茧的指尖缓缓探了进去。 施言轻轻哼了声,愕然的注视着游酒,然后半是怔忡半是懵懂的,颤颤巍巍的拢起了双腿。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已经是水到渠成,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 ——顺利到施言站在电脑屏幕前,凝望着电脑模拟的第7000次成果,看见屏幕上代表着他和游酒的数据模型如胶似漆的滚作了一团,互相急切的啃咬彼此时,教授一张白净的脸已经全然变成了红霞漫天。 就连那架金色无框眼镜,都遮挡不住他颊色酡红,眸中水雾弥漫。 ……原来,是要这样,才能跟游酒真正做到那一步。 他忽然听见门边有响动,心跳加速的回过身,看见短黑发、利落英气的男人,抱着双臂倚在门侧,眸色亮如星辰。 “游酒……” 他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 施言摁灭电脑屏幕最后显示的数据,缓缓摘去眼镜,露出一双漂亮的、不再设防的清冷眸子。 他向游酒走去。 &&&&&&&&&&&&&&& 长长的队伍从地下城城西门口,一直逶迤拖延到了城正中心。 队伍中青壮年很少,大多是妇孺,有拉扯着小孩子的,有搀扶着老人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窃窃耳语,还算井然有序的等着领取自己那一份物资。队伍两侧是荷枪实弹的联盟士兵,他们其中大部分人也是面容清瘦,但精气神明显比地下城刚陷入混乱时好上许多。 这支队伍里混杂了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说各种语言的都有。 自从十一座地下城打散重组,压缩成五座后,地下城内的人口经过了一大番迁徙和流动,重新组建了新的社会结构,不再按原本的亚洲、美洲、大洋洲等地域进行分类。 曾经也有过动乱,也有过游/行,最后都靠着皇甫财团联合其他几家已然岌岌可危的财团主,供应物资、提供武装镇/压,把这一盘散沙强行结合到了一起。 最困难的时候终于过去了。 皇甫谧站在新成立的配给局二楼窗口,凝望街上交头接耳的人们。 这些人仍然个个面有饥色,穿的也很寒碜简陋,但眼底毕竟还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不似他刚返回地下城时,撞眼到处是抢劫、偷窃、械斗与鲜血。 他们花了几年的时间,好不容易重整了秩序,修改了章程,逼迫所有人按照新规矩生活。 人们过得节衣缩食,但阶层分化再不如从前那般明显,人心也奇迹般的渐渐安定下来。 说不上到底是做对了,还是仅仅拉着这些人苟延残喘。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荀策顺着他目光往街上看了眼,那条长龙般的队伍尽管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人与人之间眼神到底还是和善的,再没有几年前那般剑拔弩张,彼此戒备提防的状况。 他张开手掌,包住皇甫谧搁在窗栏上的手,温和的道,“你已经做得相当出色了。” 皇甫谧垂下眼眸,感觉到红发男人沿着他指掌轮廓,指尖慢慢在他手背上逡巡。 皇甫谧道:“若是我父亲在,他定然能做得比我更好,局面把持得更滴水不漏。” 荀策道:“倘若换做你父亲,他才不会管这么多平民死活。” 皇甫谧:“……” 谧总抽开了被他包裹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到书桌后,略微艰难的坐下。 荀策跟着他走了过去,皇甫谧闷坐了片刻,抬起头,对他说:“他对你毕竟有养育之恩。” “所以我没参与游酒对他的追杀,不是吗?”见他隐隐有要发火之势,荀策又道,“……找了这么几年,没有发现他的行踪,既未出现在地下城,也没在地面露过面。他要么是藏得很好,要么是——” 他闭了嘴,没再说下去,因为皇甫谧再度垂下眸子,眼尾微微发红。 荀策叹了口气。 他绕到书桌后面,手移到皇甫谧腰部,轻柔的给他按捏。男人手法极其熟练,甚至不用低头去看就能按摩到皇甫谧最酸涩胀痛的部位,慢慢就把皇甫谧持续了一天的酸痛消除了去。 他低声问他:“腰还痛得紧吗?要不然等他们发完粮,稍后的公开演讲你就不去了,由我替你?” 皇甫谧蹙着眉,他很想推开荀策,每回只要他有要跟他吵嘴的迹象,这人就各种耍小手段来哄他;偏生他又吃这一套吃得厉害。而且荀策给他按摩的技巧,也是日渐炉火纯青,舒服得让他只想瘫软在他怀里,哪里都不去。 所以他到底还是没能推开,由着红发男人越按越下,到一个危险区域时,才懒洋洋睁开了眸子,瞪了他一眼。 荀策柔声道:“让我替你去吧,嗯?” “不要。”皇甫谧闷闷的,“这项行程早在上个礼拜就安排好了,风声都放了出去,我不能无缘无故缺席。现在人心安定比什么都重要,你自己也清楚。” “但是你的腰……” “还不都怪你!!” 荀策内心:啧,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谁先动的手。 他当然没笨到跟皇甫谧较这方面真。又给他按捏了片刻,荀策终于停下手来,看皇甫谧撑着桌子站起身,奇怪的问他:“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些?” 皇甫谧心不在焉:“我比你吃得少多了,怎么会胖?”他信手递给他一张纸,“这里登记着截至上月底,全地面一线城的整体扩充情况。我看游酒他们干得不错,或许可以考虑迁居一部分人到地面去居住,减轻地下城的资源压力。——你和他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想去看看他的话,就这次带着人过去给他时一并见了吧。” “哦,你不醋了?”红发男人捏着那张纸,却没看,望着皇甫谧只笑。 谧总给他笑得耳根发红,恼恨的想起自己从前就像中了邪一般介意荀策和游酒的兄弟关系,现下想来,真真是自己给自己找憋气。 至于什么时候才停止这种毫无意义胡思乱想的…… 大概就是荀策低下头,慎重而温柔的给他套上一枚戒指的时候起吧。 所有的不安与恐慌,都在那一刻尘埃落定。 荀策搂着他,亲吻他鬓发,承诺他:“我去跟他交接了人手,就速速赶回来。” ☆、4、番外完 4、番外完 从地下城往地面飞行的航程,比游酒当初乘坐狙击计划46的运输机航程缩短了一半,路上也没有遭遇任何不良天气或意外状况。是以荀策只花了不到半天时间,就抵达了几年前与异能者一战后仓促离开的06号一线城城门。 运输飞机引擎轰鸣着,掀起强大气流,缓缓落在平地上。 游酒带了几个身穿特种兵服装的士兵,在一线城的城门口迎接荀策。 他看上去剑眉星目,神采飞扬,满脸挂着红彤彤的“喜”字。 从运输机上下来的荀策把他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他脸上狠狠捏了一把。 捏完后想起来,异能者首领的伪装术天衣无缝,单凭手感是辨别不出真伪的,就开始跟他打起手势,动作飞快的套上最初他俩发明的那种纯粹为了玩的密语。 游酒喜气洋洋的拍开他的手,英气勃勃道:“是本人,别贫了。” “你跟施言成了?”荀策突然福至心灵。 游酒实在按捺不住唇边的笑意,勾起嘴角微笑起来,一贯平稳沉和的眸子里雀跃不已。他回想了前几天,又回想了前天,接着回想了昨天晚上。 简直是如临仙境,人生大圆满。 早就把胃口养刁,跟皇甫谧各种稀奇古怪花样都玩过的荀策,同情的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想了想不知道该说可怜他过了这么久苦行僧的日子,还是恭喜他终于有朝一日得偿所愿,于是干脆决定翻过这个话题。 他指了指身后好奇左顾右盼的约摸五十人的队伍,对游酒道:“这些人是自愿加入地面一线城建设的志愿者,来之前经过一定的身体检查和体格选拔,在技能和专长上也有各自侧重,应该能弥补你们扩充城池后的劳动力不足。还有一批青壮劳力会乘坐下一架运输机过来,也是五十几个人。我把他们交给你了,只要施言记得按时配发净化药就没问题,生活资源他们自己也配备了一点。” “好,我们这边会把上次答应你们的大米和蔬果放到运输机上,大约一个小时能够装载完毕。” 游酒对身侧的齐伟低声耳语了几句,齐伟中校便朝这支有男有女的五十人队伍招了招手,让他们跟着自己往一线城内走去。 游酒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对荀策道:“你跟我来。” 他领着荀策,穿过一线城忙碌熙攘的人群,路上不断有人同他点头问好。 荀策一厢走,一厢留意路上看见的一切,发现06一线城较之从前他和皇甫谧在的时候,井然有序多了。 整个城市朝外扩充了一倍,原本游荡着丧尸的田野、溪流和森林、草地都被地毯式清理了一遍,变成了再度能为活人所用的疆域;最靠外的城墙用混凝土加砖石堆垒得有七米来高,城墙外除了壕沟、护城河和带刺的木棍外,还绕了一圈带电的铁丝网;城墙内的人们居住的房子不再是矮小/逼/仄,一间紧挨着一间犹如廉价宾馆或鸽子笼,而是彼此空出了一大截行走距离,前后还有种菜种花的小花园;商业区、锻造区、医疗区和生活区划分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运动休闲区,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看看书或做简单的球类运动。 要不是在来时的荒野路上还能瞥见丧尸摇摇晃晃的身影,荀策几乎要怀疑这已然是脱离了辐射尘掌控的世外桃源。 “只可惜,地面没有新生儿出世。”游酒看他露出向往的表情,道。 荀策皱了皱眉,他分明看见路上有你侬我侬的情侣,手牵着手劳作的人也不在少数。在废弃了人类联盟最早强制推行的婚姻配给制度后,在鼓励一线城和地下城人们自由恋爱的背景下,地面新生儿的降生率怎会一直负增长? “施言在电脑中做过各种情形模拟,情况不大乐观,他暂时不建议地面人口增长。一线城这里的人们又把他的意思奉为圭臬,‘但凡施言教授说不好的,那必然不要去做’——就变成你看见的这样。”游酒道,“不过地下城应该还是条件稍许好一些,我觉得如果我们加紧资源供应,或许能在你们那里新添一些新生命……” “地下城也不行。”荀策眉峰皱得更紧,其实地下城人口迁徙和聚居在一起后,勉强维持秩序已经耗尽了绝大多数治安力量,实在难以格外分出心力去照顾新生命;更何况,皇甫谧一个人要扛起偌大的皇甫财团,早就是心力交瘁,不仅要防着财团内部的元老反水,也要防着其他表面上迎合、实则暗地里各有算盘的其他财团搞小名堂。 他道:“小谧这几年为了压住局势,已经非常辛苦,禁不起另外横生枝节了。有新生命,对于人类未来确实至关紧要,但也不急于这十年二十年,要对现有人口负责才是关键。——何况,他心里还惦记着皇甫瑞,总觉得他父亲做过很多事,而他远远达不到他那个水准……” 他说着已跟着游酒来到一个漆黑的四面不透风的仓库模样地方,愕然的停下来脚步,朝黑漆漆的屋子里看了看。 “这是什么地方?” 游酒按亮了仓库壁上的灯,一辆稍嫌破旧的卡车方方正正停在仓库最中央。 他走过去,打开卡车后座,一具高度腐化的骸骨露着凹陷的眼洞,几处骨节外翻,横坐在后座一排横凳子上。 “……”荀策看了看那具骸骨,先是莫名,继而慢慢瞪大了眼睛。 他紧走几步,到得那骸骨身前,忍着骷髅身上散发的恶臭,上下打量了一番。 游酒道:“匹配过了。是皇甫瑞。检验了死亡原因,是被人从身体正前方,以非常亲密的姿势一刀捅入心口致命。大概死了半年以上。” 这个悲惨的场景虽然不在荀策预料之中,但仔细一想,似乎除了这种结局,也没有别的更有可能的下场。只是他曾经以为皇甫瑞手可遮天,以为这个老狐狸就算被人步步紧逼,必然还是能给自己留一条万全之策的后路,至少不会如此狼狈——谁知他竟然以这种方式,孤独潦草的死在了丧尸游荡的荒郊野外。 而且,从小腿胫骨的咬痕和拖拽迹象来看,大抵生前还遭受过丧尸或野兽的啃噬。 他生前叱咤风云,肆意掌控设计他人人生时,恐怕根本没有想过报应回到自己身上的那一日。 红发男人沉默的站在骸骨前,凝望着腐朽的尸首两个空洞洞的眼眶,所有关于皇甫瑞做过的一切,都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又最终化为无尽虚空消散而去。 他最终轻叹口气:“把他交给我,我会找个地方将他好好安葬。这件事,希望帮我瞒着小谧——他还怀抱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他父亲的期望。” “舜钦和森田绪美的尸首,至今没有找见。”游酒道,“比起皇甫瑞,舜钦才是最防不胜防的大麻烦。你和皇甫谧日后相处,不论是何种境地,都要谨记隔墙有耳,——他杀了皇甫瑞,指不定拿到或没有拿到当日那种药物。若是没拿到,或许他还会打皇甫谧的主意。施言这边我也一直留意着,不让他落单时间太长。” “我知道。” &&&&&&&&&&&&&&&&&& 直到所有货物装载完毕,离开一线城的时候,荀策也没能见到施言。 游酒说他昨晚熬夜,身体撑不住,现在还在房间里休息。 但是游酒的面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担忧施言身体的迹象,反而很是扬眉吐气,得意非凡。 荀策觉着从认识这个人以来,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有失稳重的模样。 游酒说别问,问就是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荀策:??????? 红发男人转身要上运输机的一刻,游酒忽然拉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对了,施言有样东西托你带回去给皇甫谧。” 是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盒子上了锁,外面看不见里面包着啥。掂量了一下,很轻,摇晃也听不见声响。 “这什么?” “他没说。不过他和皇甫谧几年没见面,总该会是好东西吧。” 荀策满腹狐疑的拿着那个小盒子上了飞机,又飞了半日,回到地下城,交给皇甫谧。 皇甫谧把盒子打开,静默了半晌,脸色慢慢变得鲜红欲滴,继而气急败坏,又是羞又是恼的把盒子狠狠拍到了桌上。 “他有毒吗!他怎么这么恶趣味???——丧心病狂起来居然连自己都可以下手?!” 荀策凑过去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啥,皇甫谧眼疾手快一把抓起那个小盒子藏到了身后,死活不给他看。 他嘟哝着:“没啥……就是,他以自己做示范,身体力行,给我提供了一种1/7000的可能性而已。” 盒子里有一组方程式,有3D打印制作出来的微缩模型,和详细操作说明。 第7000次模拟,与游酒终于修成正果; 第7000次模拟,恰恰好撞见了新生命诞生的1/7000的巧合。 人类距离真正夺回地面掌控权,又接近了一小步。 也是末世路的一大步。 《2068末世路番外:七千次模拟》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发出终于填完坑的咆哮声!!! 最后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