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皆仇敌 作者:一丛音   文案:   三界沦陷的第九年,活尸遍地,寸草不生。   边陲城一朝沦陷,容不渔被迫远走他城,路遇几个队友。   众人商议:   “那咱们先去南边避避风头吧。”   容不渔:“不行,那城主是我仇家。”   “那去西边找个山头隐居?”   容不渔:“不成,那里的大佬是我宿敌。”   “东方中央主城?”   容不渔:“不可,天道第一人在那,他是我仇敌。”   众人:“……”   妄图组队的队友肃然抱拳:打扰了,麻烦了,告辞了!!!   容不渔:上了我的贼船,还想下去?想什么好事儿呢???   #众人:溜了溜了#   #请问你是如何做到一下得罪这么多大佬的,牛批啊#   cp:懒癌受X小奶喵天然黑攻,有马甲,年下,1V1,HE。   1、全文设定属于脑抽风的产物,拒绝考据党,别问,问就瞎扯淡。   2.剧情慢热,中二病晚期。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不渔,二七 ┃ 配角:时尘,温犹襄,阿姐,楚秋社,夙有商 ┃ 其它:   ============== 第1章 末行之日   清河城已经许久没有下雨了。   烈日炎炎,城外一望无际黄沙漫天,就连护城河也干涸龟裂,裂纹蔓延,宛如密密麻麻的蛛网。   夕阳西下,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背着一张弓逆光朝着城门口跑来,一身粗布麻衣破破烂烂,白净的小脸上还有两道刮痕。   他兔子似的一溜烟飞跑而来,不远处的荒原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尘土飞扬地朝他追来。   少年满脸惧怕,边跑边回身哆嗦着将木弓拉开,直到拉至满弓,指尖凝出一股真元,瞬间化为一道虚幻的箭羽。   箭羽呼啸一声,猛地朝后面射去。   身后怒吼的声响更大了。   少年:“啊!”   城门口的巨石旁躲着两个人,瞧见少年连滚带爬地奔来,顿时怒道:“就你那准头,乱射什么箭啊,把他们引来就成了!”   少年飞快跑着,喘着粗气还要反驳:“我我有箭!我还是能射准的!”   巨石旁背着大刀的女人骂道:“五百次能射准一回,嘚瑟个什么劲,赶紧跑过来——老三,符起。”   巨石后一个男人比了个好的手势。   此时少年已跑到了近处,直接往前面踉跄一扑。   清河城的透明结界骤然打开,少年纤瘦的身体就像是撞入了水面上,虚空中一阵水纹涟漪微微荡漾,瞬间消失。   而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凶兽”却接二连三撞在了宛如护盾的结界上。   砰砰一阵巨响。   女人立刻道:“起!”   负责符咒的男人立刻一挥手,地面上无数黄符骤然从灰尘中炸起,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飞跃上前,围绕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将追来的东西围困在一起。   灰尘中的怒吼声更凶恶了。   少年瘫在地上急喘气,脸上全是汗水。   四周弥漫着甜腻的花香,他偏头打了个喷嚏,才气若游丝道:“下回我绝对不要再做诱饵了,刚才一个没跑稳,险些被吃了。”   瞧见那“追兵”被男人的符咒困住,女人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摇曳生姿地走上前。   灰尘散去后,露出了被符咒困在中央的“追兵”。   追少年的是一群如同行尸走肉的人——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浑身全是腐烂的伤口血肉,灰白的脸上全是狰狞之色,涎水和着血水从口中流下,时不时含糊地发出刺耳难听的嘶吼声。   女人伸手数了数,点了个数,才道:“这回收获颇丰,若是运气好的话,勉强能度过下个冬日,还能把我这刀给换了——三爷,您不来瞧瞧吗?”   她朝着巨石后喊了一声,没人应。   “小子,把你容叔叫醒,这都该分赃了,他怎么还睡得这么沉?”   缓过气的少年忙背着弓,飞快爬到了巨石上,冲着巨石下道:“容叔,容叔啊!快醒醒啊,他们要卷东西跑了!”   巨石下长满了毛绒似的枯草,再加上有凉荫遮着,这位容三爷已经惬意地躺着睡了一觉了。   容三爷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墨发几乎比他还要长,流水似的铺在枯草上。   他被少年吵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看了半天,才懒洋洋道:“时尘啊,你当诱饵回来了?”   时尘撇撇嘴:“别提了,差点被吃了——容叔你快别睡了,起来分赃啦。”   容三爷长相极其俊美,两只眼底还坠着两颗泪痣,头发未束衣衫不整,一副睡颜惺忪的倦怠模样。   他懒洋洋道了声好,却没起身,眸子半阖着,似乎又要睡过去了。   时辰拍拍石头:“容叔!”   容三爷这才挣扎着起身了。   这位容三爷在清河城极其出名。   他一不靠修为,二不靠钱财,只凭借自己非人的美貌和惨不忍睹的气运在清河城中备受瞩目,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首要谈资。   不过说美貌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在末行之日,就算长得再美,若是没什么本事,照样沦为活尸齿下的亡魂,和其他人金贵不到哪里去。   城中的老人都道:容貌带泪痣的人往往命苦,而容三爷好事成双,竟一下点了两颗——命苦得几乎带煞,气运薄弱得也几近没有。   每每出去随人一起去城外诛杀活尸,将尸首化尘后,旁人都是得到各种稀奇珍宝,就单单他,每一次都是一束花,无一例外。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在清河城卖花一卖就是好多年。   但是在末行之日,众人只要养活自己便好,哪里还有闲钱卖花臭美,自然而然他的花儿也卖不出去——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养活自己的。   容三爷懒得浑身仿佛没了骨头,脚尖一点轻飘飘越过巨石落地,白衣垂下。   他变戏法似的五指一旋,凭空变出一枝花来,朝着时尘认真道:“买花吗?”   他长发垂地也不嫌脏,柔声言语间,美艳清绝。   只是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   时尘十分心动,然后拒绝:“不买。”   容三爷很体贴:“可以赊账。”   时尘道:“这么些年了我就没见你卖出去一枝花过,容叔,求求你了,您能不能不要总是逮着熟人坑啊?”   一旁的女人忍无可忍打断他们的话:“二位,到底还要不要化尘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容三爷这才放弃了日常说服旁人买花,掩唇打了个哈欠,随手用一根木簪子将长发挽起,慢悠悠走了过来。   他一走进,萦绕在周遭的花香更甜腻了,馥郁得有些令人想吐。   女人捂住了鼻子,艰难道:“三爷,能把花香先收了吗?活尸已经被困住了。”   容三爷屈指一弹,凭空出现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在周遭如同光芒下无数灰尘的花粉漂浮片刻,才骤然流水似的朝瓶中飘去。   很快,周围那腻人的香气悉数消失。   其他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容三爷不追逐财宝,将瓷瓶收在袖中,懒散道:“你们先化吧,剩几个留给我便好了。”   其他人也没和他客气,反正就算让容三爷先去给活尸化尘,得到的肯定也是一捧的花儿。   背后负着大刀的女人暧昧地朝着容三爷抛了个媚眼,这才将背后的刀取下,随手一抛,身上真元倾泻而出,包裹着长刀在空中分为几道虚幻刀刃。   时尘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那身形消瘦的女人面无表情五指合拢,指尖如同牵引着什么,霍然往下一压,空中虚幻刀刃瞬间如同箭雨一般飞窜入了符阵中。   符阵在刀刃飞窜下来的瞬间便化为光芒包裹住刀刃,那真元更加凶悍,轰然一声巨响,朝着那被围困住的活尸砸下。   只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尘土飞扬。   刀刃穿透骨肉的渗人声接连响起。   女人将刀收回,轻轻吹了吹刀刃,重新放在了背后。   尘土沉寂后,原地已经只剩下数十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那两人分别上前,站在几具动也不能动的腐尸前,面不改色地垂下手,掌心散发出一股真元,将尸身整个包裹住。   那一团尸首被真元包裹后,缓慢地散发出一股微弱的光芒。   接着,腐肉缓慢融为灰烬,连带着骨头一起,整个化为一抔黄土。   化尘后,人形的黄沙中,心口处有一团微光。   女人“啧”了一声,随手一挥,微光飘到他手上。   她吹干净上面的黄沙,瞧着有些灰暗的晶石,叹气道:“又没什么好东西,今天运气真是差。”   男人手中也是几块闪着白光的晶石和一堆花,依然一言不发。   女人将花儿扔了,才转过头看站在原地似乎在打瞌睡的容三爷,轻笑一声,道:“三爷的花粉确实有效,不知我能否拿玉石同您交换一瓶开开眼呢?”   容三爷轻柔笑了笑,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枝花来:“那你买花吗?”   女人:“……”   她满心都是“一个大男人每天和花打交道真是看不下去”,但是这次之所以困活尸这般容易,容三爷的花粉功不可没,所以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蔑视。   她没有多纠缠,勾唇一笑带着人拂袖而去。   路过时尘面前时,还在道:“走了,日后再合作啊,小诱饵。”   时尘目送着他们潇洒地离开,撇着嘴将那一旁的几具尸首化了尘。   ——一块红色的玉石,和一株不知道什么品类的花。   时辰气馁地将花给扔了,将玉石塞到了怀里。   时尘正自怨自艾着,一旁突然飘来一阵花香,回头看去。   容三爷怀里抱着一堆的花,什么颜色都有。   时尘:“……”   突然平衡了。   一阵狂风拂来,将地面上人形的黄沙吹得飞舞起来,瞬间不见踪迹。   容三爷将花抱在怀里,还有几支拿不完簌簌往下掉,他弯不下腰来,只好求助时尘。   时尘撇撇嘴,只好弯腰将众人懒得瞧上一眼的花捡起来塞到他怀里。   容三爷道:“哎,你们丢掉的那些花也一起捡起来塞给我。”   时尘:“……”   两人捡好了花,正要转身离去时,却耳尖地听见一声如同琉璃破碎时的脆响。   时尘愣了一下,道:“容叔,你听到什么没有?”   容三爷被花粉呛得偏头打了个喷嚏,漫不经心道:“没啊。”   时尘皱眉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发现那声音的源头。   ——在他不远处,将整个城池包围住的幽蓝色透明护阵,像是有了裂纹的琉璃,或是破碎的冰面,裂缝缓慢地朝着头顶蔓延开去。   时尘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他试探着走上前,轻轻在裂纹处按了按。   虚空再次发出一圈涟漪。   “护城界……是坏了吗?”   在他身后的容三爷一直半阖着的眸子突然张开,灰色的眸子几近冷淡地看着护城界的幽幽蓝光。   这一年,是三界陷落的第九年。   遍地活尸,寸草不生。   自从九年前中央城的魔修塔灵力暴走后,以望川山脉一分为二的九州方圆一夜之间人数少了一半。   死去的修士被残余的魔气侵蚀,化为不知苦痛神智全无的活尸,遇见活人便狰狞地想去吞噬、同化。   一时间,生存下来的修士哀鸿遍野,整个九州三界彻底到了末行之日。   容三爷微微抬头,看着灰蓝交融的苍穹,只觉拂面热风中隐隐夹杂了一丝寒意。   时尘还要扯着他去看城界的裂纹,容三爷却转身就走。   时尘忙跟上去:“容叔,容叔!”   容不渔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先别管了,回去睡觉才是最要紧的。”   时尘:“……”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文风和污名相比可能会有些变化。   全篇瞎扯淡,希望大家会喜欢!   感谢 黑川、烩面米饭炒蛋、夜夜夜夜夜百鬼嗷、楚秋社x3、全幼儿园最可爱、冰晶 小枫x11、惊鹤 的地雷   感谢 夜夜夜夜夜百鬼嗷x2、冰晶 小枫 的手榴弹   感谢 黑川、楚秋社 的火箭炮   感谢 黑川 的深水鱼雷   感谢 一泉不映月x10、心里的温暖x10、盲人复健中x2、百里x10、温酒、禾似x10、冰晶 小枫x10、灼灼唐枫、黑川x33、莫挨老子x10 的营养液 第2章 冰天雪地   时尘和容不渔一路目不斜视地回了清河城,路边几乎每隔几步便能瞧见一堆被风干的尸骨,狰狞可怖。   虽然每个城池都有护城的城界,但是清河城的城门依然建得高耸入云,以防城界破后这座城门能成为最后一道防护。   城门大开着,过了如同地道一般阴冷的城墙后,举目便是一条一望无际的长街,道路两边全是贩卖商品的修士。   容不渔抱着满怀的花穿过喧闹人群,有人瞧见了他,扬声冲他打招呼:“三爷,今儿又去外面采花啊?”   容不渔丝毫没在意这话的嘲讽,含笑着点头:“是啊,收货颇丰,你要买花吗?”   一旁的人哄堂大笑,满是讥笑讽刺。   “三爷如此钟爱花,还是自己留着吧。”   “哈哈哈三爷下回可以同我们一起去城外,那些化尘不要的花您可以随便捡,不要三玉石。”   在一旁的时尘脸都气白了,抓着容不渔的袖子快步走过人群,将他们的嘲讽抛在身后。   容不渔做事说话温吞至极,被扯着踉跄了几步,花还掉了几枝。   他回头道:“哎,时尘,我的花掉了。”   时尘还是扯着他往前走,忍着气小声道:“不要了,你去捡他们指不定更要笑话你,走了,快走!”   容不渔:“可是……”   时尘没等他可是完,强行拖着他跑到了长街尾。   清河城的长街虽长,但是只有前面一段有些好东西,越往里走东西越次,久而久之,大家也心照不宣地不再往后走了。   在长街尾摆摊的人都是些灵力微末的修士,买的东西也都参差不齐,缺玉珏、废玉石之类的,全都是没人要的废品。   在长街最后一个摊位,容不渔的花摊五颜六色,极其抓眼。   那摊位上放了一个破旧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娇艳欲滴的花,一旁还放着一个缺了一个角的长椅。   一方木牌竖在那,上书一排字——一株三玉,童叟无欺。   整个清河城的人饶是看在他那张脸想要来照顾生意,也要被这狮子大开口的要价给吓退回去了。   周遭没了多少人,时尘才停下步子,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容不渔一眼。   容不渔走到那花摊前,正忙着将花往架子上放,没把时尘的怒气放在心上。   “容叔。”时尘忍无可忍,“那些人明摆着拿你当笑话看,你还每回都搭理他们,嫌他们嘲讽得不够狠吗?还有今天那两个人,他们拉你入伙只是因为你那花粉,拿你当枪使呢,你怎么还傻乎乎地自愿被利用啊?”   时尘虽然冒险做诱饵也是吃力不讨好,但最后好歹能弄些东西回来,容不渔却不一样,他明知道自己化尘只会得到花,每回还要甘心被利用,这是时尘最气不过的。   容不渔将花摆完,回头笑道:“他们说几句又怎么了,别生气。”   时尘道:“我就是气不过,那种拿旁人的苦处当成笑话的人,自己过得铁定不怎么如意,你日后可千万别再搭话了,他们见你不理会,久而久之也便觉得没意思不会睬你了,听到没?”   容不渔柔声道:“好——那你买花吗?”   时尘:“……”   时尘气得险些把弓砸他脸上:“不买!”   容不渔却没听他的话,随手拈起一支梨花枝,驱蚊子似的一下甩在了时尘的脸上。   时尘被打得眼睛一闭,接着只感觉一阵花香扑鼻,脸上的刺痛仿佛瞬间消散了。   他再次张开眼睛时,容不渔正垂着眸看着手中的梨花枝,方才还欺霜赛雪的花瓣此时像是一瞬间枯萎了一般,枯黄得簌簌落在地上。   时尘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方才那些伤痕早就消失不见。   容不渔微微偏头,修长细白的手指竖起点在苍白的唇边,轻轻一笑。   “嘘。”   时尘顿时将惊呼声吞了回去,眼神依然不可置信。   他本以为自家容叔除了美一无是处,方才突然用花枝来为他治伤,土包子时尘前所未闻,开始思考容叔是不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大能。   容不渔将花枝随手一扔,坐到了一旁缺了一只角的软椅上,懒洋洋道:“先赊账,下回记得还我钱,三个玉石,童叟无欺。”   时尘正在满心想着容叔会不会是个隐世高人,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险些被噎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隐世高人会面不改色地坑熟人钱吗?   容不渔躺在木塌上,正要闭眸睡觉,瞧见时尘还杵在那,不明所以道:“怎么了?还想买花吗?”   时尘翻了个白眼,想要拂袖而去但还是没走。   他在原地踩了沙地半天,才小声道:“容叔,那城界当真要破了吗?”   容不渔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几句话的功夫他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鸦羽长睫垂下,在泪痣下洒下隐隐阴影。   他随手将长发拨到一旁的扶手上挂着,淡淡道:“清河城的城界每年都要破上那么几回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可稀奇的?乖乖回去睡觉吧,这事儿自会有大人来处置的。”   时尘撇嘴:“清河城的大人一个个的,要么不务正业,要么作奸犯科,你瞧瞧那长街上,哪有什么人能靠得住?”   容不渔轻笑,指了指自己:“我啊。”   时尘:“呵,容叔,您还是歇着吧。”   容不渔:“……”   这倒霉孩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周遭燥热的南风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变了方向,隐隐还夹杂着丝丝寒意。   时尘闲来无事正帮容不渔把花架上的花按颜色摆好,乍一被风吹来,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头看了看有些昏沉的天空,嘀咕道:“天儿怎么变了,要下雨了?”   容不渔似乎睡着了,没搭话。   时尘没怎么在意,正要继续摆花,城中央突然传来一阵幽远沉重的钟声。   一声,两声,连绵不绝。   时尘手里的花突然落了下去,在小憩的容不渔也倏地张开了狭长的眸子。   很快,那有些诡异的钟声幽幽停止,余音片刻才消散。   等到整整十二声钟声停止后,时尘呆怔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花,喃喃道:“冬日要来了?”   容不渔撑着手坐了起来,眉头难得皱了起来。   时尘转过头来,呆呆重复一遍:“容叔,我没听错吧,真的是冬日?”   容不渔点点头,道:“寒气已来,冬日快到了。”   他声音依旧不着调,但是平日里懒到骨子里的气质却悄无声息地变了。   冬日说来就来,方才还是烈日当空,而随着方才那阵带着寒意的风拂来后,黄沙满地上却缓慢结起了冰霜。   寒意逐渐朝四周蔓延。   大雪突然毫无征兆地飘了起来。   容不渔半阖着的眸子微微张开,抬头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容不渔平日里懒得出奇,和人说话一直都是半阖着眸子,似乎张开眼睛都嫌费力气。   但此时张开眼睛斜看向虚空时,时尘才发现他的眸子竟然是如同琉璃珠子似的淡灰,幽深又莫测。   如同他这个人。   时尘自小长在清河城的长街尾,自有印象起便记得此人一直在这里卖花。   他容貌太过艳丽,举止投足之间全是他们这等穷乡僻壤里养不出的雍容气质,但是问其他的来历,却没人能说得上来。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悄无声息地融入最令人忽视的长街尾,一待就是好多年。   时尘都从小屁孩长成了半大的少年,而容不渔竟然如同初见时那般,一分都没有变过。   时尘:“容叔?”   容不渔接了一手的雪花,才看向木架上的花,道:“下雪了?那我的花是不是就卖不出去了?”   时尘:“……”   时尘真的很想摇醒他:我的容叔啊,就算不是冬日,您的花也没人买啊。   他有气无力地将花架旁的遮雨布扯上来把花给挡住,催促道:“我们快点回去吧,要不然肯定要被冻成冰渣子不可。”   时尘从小到大只经历过一次冬日,还是在年幼的时候。   那时的他同容不渔本是陌路。   冬日来临,钟声响彻整个清河之境。   而时尘年少轻狂,以为钟声过后的冬日只是像平常那般飘飘雪花结结冰的冬天,所以没放在心上,依旧在街上玩闹。   而冬日的第二场寒风呼啸拂来时,直接将他单薄的身体冻实在了原地,就在险些被冻死的前一瞬,容不渔梦游似的出来救了他。   也正因那次,两人才逐渐相识。   容不渔已站了起来,他微仰着头看着城门口的方向,突然道:“我要出城一趟。”   时尘愣了一下:“什么?”   容不渔不着痕迹地将发间那个做工粗糙的簪子拿下来塞到袖子里,才从长椅下拿出一把破烂的骨伞,道:“我的木簪好像睡觉的时候,忘在城门口了。”   时尘听清他的话,胡乱看了看他的发间,发现那要命的簪子似乎真的不在,几乎不顾长幼地冲他咆哮了:“容叔,冬日!冬日您晓得吗?风吹来会把你冻成冰渣子的那种,您还要为了一个簪子去城门口,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容不渔眨了眨眼睛,道:“我的簪子比较重要。”   时尘咆哮:“容叔!”   容不渔瞧着十分不修边幅,除了爱花,便只有发上常年挽发的木簪子最令他在意了,时尘这么些年也知晓他很宝贝那破木头簪子,却不曾想到他竟然在意到这个地步。   一旁的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回家避冬,无意中听到两人的话,嗤笑了一声,道:“时尘啊,三爷脑子同旁人不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管他做什么,赶紧回去布结界去。”   几句话的功夫,整个长街的人已走了大半。   雪越下越大。   容不渔对旁人的冷嘲热讽丝毫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撑起伞,对时尘道:“先回去吧,我找到簪子就回家。”   时尘气得眼圈都红了:“你你你……你!去吧去吧!尽管去吧,我再管你我就被活尸吃了!”   容不渔忙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呸呸呸,童言无忌,邪祟退散。”   时尘:“……”   时尘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容不渔依然和气地冲他一笑,撑着伞逆着人潮往城门口走去。   时尘气得直跺脚,冲着他的背影怒道:“你被冻死在外面,我可不替你收尸啊!”   容不渔只给他一个满不在乎的背影,似乎在说“三爷我以地为棺天为盖”。   冬日骤然来临,整个长街的人在一炷香内悉数走了个干净,寒热交加的气浪一圈圈翻滚而来,将黄沙和着枯叶拂起。   容不渔将袖中簪子重新插回发间。   他撑着伞慢条斯理地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一片片雪花落在破伞的骨伞上,瞬间消散个无影无踪。   只是走着,他突然抬起左手抚在了耳朵上。   那握着伞柄的手腕间戴着一块黑色琉璃珠,此时悠然飘来一阵黑雾,瞬间在他身旁化为被黑雾笼罩的隐隐人形。   那人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连声音都是一片虚无难辨。   容不渔抚着耳朵,眉头罕见地皱起:“吵死了。”   他说的吵不是城中人来回奔走喧哗的声音,而是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传来的铃铛声。   一声一声,自从落雪后便从不间断。   那黑雾——犹襄声音冷淡,还带着叠音,莫名诡异:“城外有东西过来了?”   容不渔点头。   长街上已经有人将所有灵力筑成了厚厚的结界罩住屋舍,唯恐被冻成冰渣,人也越来越少。   很快,周遭再次恢复安静,只有阵法结界散发出幽蓝光芒。   犹襄再次化为黑雾,顺着他的手爬到伞柄上,接着宛如黑墨般在纸伞上盘旋成龙飞凤舞的水墨画。   只有容不渔能听见的铃铛声响个不停,震耳欲聋,且离城门口越近响声越剧烈。   容不渔道:“活尸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声音,更何况冬日来临,城外怕是早已成为冰天雪地。”   犹襄道:“境外之物?鬼厌?或是你仇家?”   容不渔:“十有八九。”   他顿了下步子,蹙眉道:“鬼厌那东西烦人得很,我不想去。”   犹襄安慰他:“不要想这么糟糕,你往好了想,如果是境外那些恨不得把你扒皮剥骨的仇家呢?”   容不渔:“……”   容不渔步子完全停住了,幽幽道:“我更不想去了。”   犹襄似乎冷笑一声,道:“结界都裂成蛛网了,你要是再不去补,是想等着活尸围城,化为一抔黄沙吗?”   容不渔道:“我不会死。”   犹襄道:“你是死得不够彻底吧。”   容不渔这才缓慢迈步。   城门已关,容不渔撑着伞目不斜视走过,在碰到巨大的城门时,身体骤然化为银白色的光点,在远处炸开。   下一瞬,光点在城外重新凝聚成他颀长的身影。   纸伞上的犹襄突然开口道:“冬日。”   容不渔抬头看去。   平日里一眼望不到的沙海荒原似乎升起了一条银白色的线,接着宛如一座雪山拔地而起,浩浩荡荡地朝着清河城推来。   轰隆一阵阵巨响,响彻天地。   容不渔垂下眸,仿佛没有瞧见不远处逐渐逼近的寒潮,依然慢吞吞地朝着前面走。   “在那。”   周遭已经寒气笼罩,轻轻吐气都会凝成一团白雾,久久不散。   他踩在结成冰霜的地上,一步一个脚印,但是下一瞬便会被寒霜再次淹没。   在冬日来临时,饶是通天大能,也会被那彻骨的寒冷冻成冰雕。   容不渔走了片刻,连衣摆都已经在缓慢落霜时,才终于在城界处停下了步子。   这里正是白日里城界破的地方。   容不渔瞳孔闪着冷光,看着不远处的暗处。   伞柄下坠着的一棵白玉石缓慢散发着光芒,将周遭照亮。   一瞬间,容不渔耳畔的铃铛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中,五步之外的雪地上,,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把将地面按出了一排指痕。   容不渔瞳孔动都没动,仿佛不知惧怕般冷淡地看着雪堆。   ——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袖中的手在微微发着抖。   那雪堆中的人似乎受了重伤,周遭一片血腥气弥漫,难闻得要命。   那人挣扎着往前爬了两下,露出满是鲜血的脸。   那一瞬间,本来已经停止的铃铛声猛然剧烈地响了起来。   那人两只纯澈无措的眼睛中全是乞求地看着容不渔,声音颤抖,还有些嘶哑。   “求你……救……”   容不渔看着他半晌,才面不改色地转身,飞快掠身离开。   那人:“……”   犹襄:“……”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听说制造偶遇的最好的办法便是被人捡回去,乖巧等捡。_:3 」∠_   容不渔:呵,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套路,捡了这人回去,他长大后我可是要挨操的,不捡不捡,溜了溜了,告辞告辞。 第3章 柔情冷心   容不渔平日里三步路都要晃荡大半天,从未像现在这般举止迅速过,只是瞬息便掠到了数十丈。   纸伞被吹得几乎掀翻过去,黑雾化为两只爪子死死扒着纸伞不松手。   犹襄:“你跑什么跑?不去问问那是何人吗?”   容不渔飞身一跃,直接朝着城墙飞身而上。   他站在数丈城墙之上的边缘,垂着眸往下俯瞰,只能瞧见一片白雪茫茫寒风呼啸。   容不渔撑着伞长身玉立,挡住从天而降的大雪和寒意。   他蹙着眉头道:“不对劲。”   “哪里?”   “那个人……”容不渔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冥思苦想了半日才道,“他不是常人,方才引魂铃响得厉害,应该是害怕了。”   犹襄似乎有些无语:“我看是你害怕了吧?”   容不渔抿了抿唇,竟然没有反驳,轻声道:“我……还以为是鬼……”   到现在他袖子里的手还在微微发着抖。   犹襄沉默了半天,才艰难道:“三界只有道修妖修以及不复存在的魔修,哪里有鬼修什么事儿,你自己瞎琢磨什么呢?”   整个九州的灵力在千年前便逐渐变得薄弱,这么些年下来,能修炼的修士少之又少,结丹之人更是凤毛麟角,哪怕是天道第一人的中央城城主禾沉,也只是那存在于传说中的圣境。   但是这也只是人云亦云的流言,谁也不知那第一人禾沉到底是何修为。   容不渔大概觉得怕鬼一事太丢人,没再说话。   犹襄只好道:“那结界还补不补了?你瞧见那寒潮没有,马上就到,那蛛网撑不了一时半会就会全部碎完了。”   容不渔坐在城墙边半天,才握着伞柄站起来。   他单手握着伞,纵身一跃,白衣飘然,仿佛同雪融为一体,转瞬落在地上。   容不渔看也也不看远处,手微微抬起,五指轻旋着一挥,青木似的灵力如同枯木逢春般从他指尖倾泻而出,游蛇般宛转冲向半空中破碎的缺口。   只听到一阵琉璃碰撞之声,原本隐隐可以瞧见的裂纹在转瞬间被修复完整。   与此同时,寒潮突临,骤然撞在修复好的结界之上。   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若是容不渔再晚一瞬,恐怕那雪山似的寒潮就直接将这岌岌可危的结界整个撞碎。   容不渔毫无诚意地说:“好险。”   犹襄:“还不是因为你拖沓。”   容不渔握着伞柄轻轻旋了旋,将伞柄处悬着的玉石转得叮铃作响。   “这城界恐怕是撑不了太久。”容不渔道,“这些年来补了东边破西边,迟早有一天连我都补不了。”   犹襄:“还不是因为你废物。”   容不渔:“……”   犹襄说话太不客气了,淡定如容不渔一时也有些接不上茬。   大功告成,他也不再城外挨冻,身形在原地瞬间消失,很快出现在城中长街之上。   容不渔正要往回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宛如幽魂。   “救……”   容不渔顿在原地,盯着声源之处,面无表情道:“犹襄,是鬼吗?”   这回他倒是没掩饰,直接姿态从容地将自己的恐惧明明白白说出来了——如果不是犹襄感觉到他握着伞柄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还真的以为他不怕了。   犹襄没好气道:“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没有鬼。”   容不渔不着痕迹吐了一口气,既然是城中人的话,他倒不怎么忌惮了。   他抬步缓慢上前,在路过一处屋舍时,瞧见了方才幽魂似求救的人。   那人半躺在屋舍旁的阶梯上,下半身已被冰雪冰封在地上,几乎和冰雪融为一体,此时正哆哆嗦嗦地扒着阶梯妄图往上爬。   只是挣扎了半天,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容不渔停下步子,垂眸看了他一眼。   那人几乎被冻成冰块,恍惚间听到脚步声缓慢回头,已经有些发散的眸子瞧见容不渔,猛地一缩,几乎是狂喜地看着他。   “容……容三爷……”他嘴唇发紫,话也有些含糊,“容三爷,救……救救我……”   容不渔不太认人,听到声音才认出来此人是谁——他每回在长街抱着花路过,第一个出声讽刺嘲笑的,便是这人。   容不渔垂着眼看着那人一眼,眸子微微一弯,停也不停缓慢往前走。   竟然没有丝毫要施以援手的打算。   那人一惊,忙挣扎着朝容不渔喊道:“三、三爷!您……您只要将我扔到房子里便可以,只……咳咳只要两步路……三爷!”   容不渔仿佛没听到。   “容……容三爷!”那人瞧见容不渔竟然没有想要救他的打算,目露绝望地拼命道,“整个清河城都道……三爷人善洒脱,饶是有人恶言相向也断不会在意,今日只求您救我一命,来日我必定为您、当牛做马……”   容不渔依然走得缓慢。   犹襄却是听不下去了,他从伞上飘下来,裹挟着漫天风雪风一样刮到那人面前,黑雾扭曲,逐渐凝成隐隐一个人形。   他冷笑一声,道:“人善洒脱?你用错词了吧,应该是软柿子任人揉捏。之前你那般狗眼看人低,怎么这会倒是舍得下身段向你瞧不上的人求救了?”   那人忙道:“是是,我狗眼看人低,不识泰山开罪了容三爷,还望您……”   犹襄道:“往前他不反驳那些恶言,那是因为他懒得同你们这群朝不保夕的蝼蚁一般见识。”   容不渔撑着伞停在原地,头也不回,道:“犹襄,走了。”   犹襄原地再次化为黑雾,飘向容不渔的伞上,声音冷厉而讽刺。   “而他现在不救你,也是因为太懒。”   那人愣在原地。   犹襄没再管他死活,飞快飘回伞上,道:“我给你出气,气死他。”   容不渔笑道:“有这时间倒不如回去睡觉。”   犹襄小声嘀咕:“迟早有一天你得死在梦里。”   容不渔正要说话,眉头突然一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握着伞闪身冲上前方。   下一瞬,他一把将风雪中摇摇欲坠的少年接在了怀里。   是时尘。   容不渔脸色微微沉下。   时尘许是跟在容不渔后面溜出来的,此时已被冻得脸庞发紫,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容不渔手掌贴着他后心,轻缓输送进去一股温和灵力,本已昏昏沉沉的时尘骤然清醒。   骨伞将周遭彻骨的寒气避开,犹襄将雾气飘曳而下,宛如幂篱般从伞边缘垂下,隔绝寒意。   容不渔难得沉着脸,道:“你是在找……”   时尘突然道:“你是在找死吗?!”   容不渔:“……”   容不渔活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般恶人先告状的,竟然呆了一下,没顾得上反驳。   时尘小脸惨白,嘴皮子倒是利索:“为了一个簪子竟然还真的跑到城外来了,冬日的厉害你比我知道,不是上赶着送死是什么啊?”   容不渔:“我……”   “我我我我,我什么我!”时尘毫不客气,“簪子值钱还是你的命值钱?还说什么大人靠得住,呸!”   容不渔:“……”   时尘和容不渔大眼瞪小眼半天,身上还在冷得直哆嗦。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将他扶住,无奈道:“走,别气了,先回去再说。”   时尘光顾着数落容不渔,此时才注意到脚旁已结了厚厚一层冰,而两人所站的伞底却依然温暖一片。   时尘呆了一下,才顾不得拌嘴,忙往容不渔身上靠了靠,有些诧异地看着伞顶:“容叔……”   容不渔来不及同他解释,一手将他揽在怀里,道:“乖乖的,抓紧我。”   时尘忙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   容不渔险些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包容地保持微笑。   周遭寒风越来越呼啸阴冷,他轻轻一旋伞柄,寒风呼啸刮来,大雪落下后,两人的人影不知何时已消失在原地。   而两人离开后不久,大雪纷飞中一个少年一身薄衣立在雪地中,墨发翻飞,细看之下竟然还夹杂着缕缕赤红。   那少年衣衫带血,神色冷漠,眸瞳幽幽闪着暗红光芒,宛如要噬人的活尸。   ·   时尘只感觉耳畔一阵呼啸寒风刮过,接着鼻息间花香隐隐拂来。   容不渔单手将那破烂的伞一甩阖上,拍了拍时尘的背,道:“到了,快下来。”   时尘缓慢张开眼睛,看了一眼才认出这里正是自己的家。   他干笑着从容不渔身上跳下来,挠了挠头,道:“多谢容叔——啊!”   话刚说一般,他突然惊恐地尖叫一声,骇然地盯着拂衣摆上雪的容不渔。   容不渔慢吞吞将雪抖完,打了个哈欠,懒散道:“怎么了?”   时尘瞪着眼睛,手指着外面的房间,又指了指自己脚下,半天才语无伦次道:“刚刚才咱们还、还在城外……现在怎就……就到家了?!”   容不渔笑了笑,毫不谦虚道:“自然是因为容叔我神通广大。”   时尘:“……”   容不渔在清河城这么多年,除了卖花睡觉制花粉,时尘没见过他干过其他事——就算是出城捉活尸化尘也都是旁人贪图他花粉的便利顺道叫上他,他才会勉为其难地出城一趟。   无论城外有多凶险,他全程都是寻个舒适地方倒头就睡,只有别人化尘完,他才会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捡所有人都不要的花。   在整个清河城的人——包括时尘看来——此人就是一空有美貌皮囊的凡人,言语间也颇为不屑,这才导致他彻底沦为清河城笑柄之一。   容不渔懒得绝顶,又嗜酒如命,又是睡迷糊了或喝醉了,会含糊着说什么“我神通广大灵力滔天”,时尘听着也当他是在瞎着眼吹嘘,并没有当回事。   而现在……   时尘的下巴要落地了,若是容不渔从刚一开始便有这般的灵力,哪里能沦落到被人嘲讽得都能磕脚后跟的地步?   容不渔矜持地笑。   时尘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冒星星了。   容不渔一看,立刻抓紧机会真诚地道:“那你买花吗?”   时尘:“……”   时尘道:“容叔,慢走不送了。”   容不渔:“……”   两人的房子临靠着,平日里也有结界笼罩着,所以饶是外面冰雪漫天,房中也温暖如春。   容不渔和时尘叮嘱了几句,拎着伞回到了自己家。   容不渔的房子瞧着破旧荒凉得宛如鬼宅,他一推开门,旧门吱呀一声,从天而降一块废旧的木板,直接砸在他头上。   容不渔仿佛习惯了,揉了揉头将木板捡起来放在一旁,又将手里的伞挂在墙上。   这房子虽然宽敞,但没用的东西实在太多,几乎什么破烂都有——一堆好看但没用的石头、破旧了半边的长剑,以及头顶叮叮呤呤作响的铁器和玉石,乱七八糟聚了一堆。   容不渔半眯着眸子弯腰走了进去,靠窗处放着一个和乱糟糟的周遭格格不入的软榻,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躺了下来。   伞上的犹襄已化为黑雾漂浮过来,晃晃悠悠地落在容不渔身边,轻轻蹭了蹭他垂在一旁的手指。   窗开了半扇,容不渔看着外面越来越肆虐的风雪,头也不看地把手往软榻下捞了捞,胡乱摸了半天才摸到了一坛酒。   那酒不知是什么奇物,瞧着不像是酒液,倒像是被积压的白雾,倾倒时还有水波纹路,酒香弥漫。   他抿了一口酒,才轻声道:“这雪要下几天?”   犹襄在他身边漂浮着,时不时探出细长的手去触碰容不渔的身体,闻言道:“许是七天,雪停后晴上几天,便是雨日,你不能出门。”   容不渔眉头一皱:“几天雨日?”   那团黑雾慢慢凝聚成一张若隐若现的人脸轮廓,靠近容不渔那张美艳的脸庞,只相隔一寸。   而容不渔就仿佛没瞧见他,眼睛眨都不眨。   犹襄心不在焉道:“一天,熬过便好——你的身体真好。”   他说着,竟然凑近容不渔的侧脸,伸出虚幻的舌舔了舔他的脸。   犹襄道:“你何时会死?我想要你这具身体。”   容不渔被舔也没觉得丝毫冒犯,犹襄从来不懂掩盖心中心思,有什么便说什么。   容不渔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眸光落在虚空,淡淡道:“慢慢等着吧,有得熬呢。”   一墙之隔的屋舍中,时尘正抱着长弓边擦边傻笑。   “容叔竟然这般厉害,那下回我们俩就能单独出城化尘了。”时尘越想越美滋滋,“反正用不着他化尘,我自个儿得来的玉石晶玉也能够我们两个活许久的了。”   他越想越觉得美好,几乎把长弓上的铁片擦得冒火星子。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轻轻扣了两声。   又轻又缓。   时尘愣了一下:“容叔?”   他无父无母,单独生活许久,除了容不渔还从没人敲过他的门。   时尘迟疑着站起来,走到门前又唤了声:“容叔吗?”   敲门声又响了两声,越来越轻,仿佛没了力气。   时尘皱着眉将门闩拨开,刚打开一扇门,一个浑身裹着冰雪的人便直直朝着他撞了过来。   时尘:“……”   时尘被吓了一跳,刚想要躲,那人已撞在他怀里。   那人似乎从冰天雪地里滚了一圈,浑身冷得彻骨发寒,时尘只是碰了一下便感觉浑身发冷。   他低头一瞧,这满身是雪的人已满脸青紫,仿佛没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晚上大概九点十点更新,感谢支持呀。 第4章 坐以待毙   一坛酒饮下,容不渔靠在软榻上微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瞥着窗外呼啸的大雪,左手上的黑色珠子被他缠在手上,时不时拨动一颗。   琉璃珠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半晌后,十二颗纹路不一的珠子被他整整拨了三遍,宛如琉璃的珠子上缓慢爬上来一股青色的灵力,宛如藤蔓般顷刻将他包围。   犹襄正在角落里飘着找吃的,听到酒坛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瞧。   容不渔的左手缓慢垂下,指尖触地,眸子微阖着,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犹襄看着他周遭的青色灵力,撇撇嘴小声嘀咕:“又做白日梦,也不怕睡傻了。”   已经入梦的容不渔对周遭浑然不知,羽睫轻垂,细看之下,他竟然连呼吸都没有。   犹襄飘过来,将容不渔这具身体肆无忌惮地从头看到脚,黑雾化成的爪子轻轻在容不渔眉心探来探去。   犹襄不知想到什么,盯着容不渔的睡颜,心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   “他入梦时从不设防,我若是将他的魂魄直接抽出来……”   将容不渔魂魄抽出,占据这具身体的念头如同春风野草般疯长,犹襄的爪子轻轻地按在容不渔的眉心,黑雾下隐隐闪现的眸子宛如厉鬼。   “那他这具身体,便是我的了。”   犹襄无实形的身体在原地漂浮片刻,窗外突然一阵呼啸风雪鬼哭狼嚎般响彻整个屋舍。   周围这么吵,容不渔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许是宛如死人的容不渔让犹襄宛如吃了定心丸,那黑雾般的身体骤然化为一柄虚幻玉钩,想也不想地朝着容不渔的身体直直砸下。   风雪如厉鬼咆哮,玉钩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灵力,在击在容不渔眉心一寸处的刹那,本该入梦的容不渔却倏地张开了双眼。   犹襄一惊。   容不渔动也未动,垂在地上的手指轻轻一勾,玉钩直直砸下,激得轰的一声巨响。   两人灵力相撞,犹襄的玉钩只是一个照面便化为了黑雾散去,而容不渔身上的青木灵力却未散,直直朝着犹襄的身体冲撞而去。   灵力如刀,直接从黑雾中间冲去,犹襄的身体如拨云见日般被生生切成了两半。   犹襄猛地一声惨叫,连滚带撞地跌在了角落里。   容不渔入梦时的青色藤蔓正在缓慢消失,他挣扎着坐起来,微微喘息着盯着自己左手的珠子。   半晌他喃喃道:“师父……”   犹襄被切成两半的身体凝聚了半天,却因为恐惧无论如何都融不到一起去。   犹襄能屈能伸,弱声道:“我……我做错了。”   容不渔依然盯着自己手中的珠子,灰色的眸子似乎要落下泪来。   ——那是容不渔气疯了时的神色。   犹襄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知晓此人本性。   容不渔表面上有多温柔如水,内心便有多冷漠无情——就算无尽渊被填平,他也肯定不会落一滴泪。   犹襄边认错边往角落里缩。   容不渔不知是不是还陷在梦中,不知所谓地唤了一声师父,突然又小声道:“买花吗?”   犹襄暗骂自己冲动,竟然因为这副人畜无害的皮囊而觉得他能轻易被杀死。   容不渔没头没尾地问出了这句话,身上的藤蔓才彻底散去,钻到珠子里不见了。   他坐在原地片刻,才轻飘飘地朝犹襄看来。   犹襄竟然被他一个眼神吓得一哆嗦。   容不渔灰色眸子冷漠如冰,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温和懒散。   他轻声道:“犹襄,这是第几次了?”   犹襄颤声道:“二……第二次……”   容不渔轻缓“哦”了一声,哦的犹襄一身冷汗。   “我……我只是……”犹襄艰难道,“你在这边境一待就是七年,整日里沉浸梦境从不想着如何逃出去,我只是、只是等不及了……”   容不渔没说话。   犹襄见他似乎没急着杀人,稍稍放下心来,道:“城外那些人……成天想着要如何置你于死地,这清河城结界一旦被破,你未死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定会主动寻来取你性命……”   容不渔灰色的眸子微动。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先出去再说,起码不会被人生生困死在这一隅。”   容不渔抿了抿薄唇,羽睫垂下,不知有没有被说服。   半晌后,他仿佛没有听到犹襄那番话,轻声道:“若有下次,我便将你揉成一团废铁。”   犹襄逃过一劫,也知他说到做到,忙应道:“不、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容不渔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犹襄忙爬到角落里修复身体。   容不渔正要去拨手中的珠子入梦,手一顿,猛地按在了左耳上,眉头皱了起来。   白日里那令人抓狂的铃铛声又开始响个不停,小锥子似的往他耳里钻。   不过只是一瞬,便停止了。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容叔!容叔!”   容不渔皱着眉起身:“时尘?”   外面风雪已经要没到膝盖了,被风雪刮上那么一下,指不定能刮下一层皮血来。   容不渔飞快将门打开,还没说话,两个雪人便直接撞在他身上,雪也顺势刮了进来。   容不渔屈指一弹,门顺势关上,将风雪隔绝在外。   只是两步路,时尘和另外一个人几乎都要冻僵了。   他抱着手臂哆哆嗦嗦地开口:“容、容容叔,快救、救救他……”   时尘过来时几乎将家里所有避风的东西都套上了,里三层外三层,饶是如此,依然冻得如筛糠。   容不渔没管地下的人,把时尘扶起来,随意捡起一旁的花,往他身上扫了一下。   寒意瞬间褪去。   时尘愣了一下,才迟疑地将身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   容不渔这才又扫了一下地面的一堆“雪”,冰雪顺势化去,露出一个瘦小的身体。   方才被犹襄吵醒,容不渔起床气还没褪下,瞧见这个陌生人本能地觉得厌恶。   他道:“这人是谁?”   时尘将最后一件毛皮披风扯下来,喘了几口气才道:“不知道啊,就突然在我门外的,我瞧着可怜就弄回家了。”   容不渔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末行之日你也敢随意捡陌生人回家,这么嫌自己命大吗?”   时尘讨好地笑了笑:“这不是有容叔在嘛,我不怕。”   容不渔轻轻道:“呵。”   时尘收敛了笑,仔细辨认容不渔的脸色,才小心翼翼道:“容叔,我……是不是吵醒您了?”   只有在睡觉时被吵醒,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容不渔才会像变了一个人,冷淡得令人不敢接近。   容不渔没理他,伸手将地下那人的下巴掰着看了看。   这人身上无伤无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似乎并不是白日里城外见到的那人。   而那引魂铃也一直没有再响。   容不渔不怎么记人,看了半天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时尘小心翼翼道:“容叔,是救还是不救啊?”   容不渔站起来,似笑非笑道:“你就把他搬我这里来了,我有别的选择吗?”   时尘被怼了个跟头,无法反驳,只好讨好地笑。   容不渔懒得去扶,只好指使时尘将此人搬到了角落的草席上,随便盖了个粗布在身上。   那少年被冻得瑟瑟发抖,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昏迷时也眉头紧皱,十分痛苦。   时尘涉世未深心又软,瞧着有些心疼,刚想去问容不渔要如何救,便瞧见容不渔端了一碗水过来。   时尘忙接过来,怕累到了这祖宗的纤纤玉指。   容不渔吩咐道:“喂他喝下,再摆几枝花在他身旁。”   时尘忙点头。   容不渔进内室又拿了瓶花粉回来,便瞧见时尘将几株菊花围着那少年身侧整整齐齐摆了个半弧状。   偏偏那熊孩子还在那双手合十地拜着,嘴里喃喃着:“天神庇佑。”   容不渔:“……”   容不渔忍无可忍,一脚踢在了时尘腰上,道:“你这是上坟,还是招魂啊?”   时尘:“……”   时尘茫然地回头看他。   容不渔揉了揉眉心,也懒得管了。   他将手中花粉随意洒在角落,摆弄好了才叮嘱道:“不要随便碰他,等他醒了你再唤我。”   时尘连忙摆手道不敢。   城外猎活尸时的容不渔往往都是在小憩不会睡熟,那时时尘可以颠颠上前去叫,但在家里他却没胆子去叫容不渔,生怕起床气发作的容叔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容不渔也不管,转身进了内室。   他躺在软榻上,沉着脸将窗户关上,手指轻轻抚着手腕间的珠子。   片刻后,珠子再次泛起藤蔓似的灵力爬满全身,将他拖进了梦中。   容不渔陷入沉睡后,本就小心翼翼的时尘更不敢说话了,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   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来几块暖玉,一股脑全塞在了那少年怀里,又将一旁的披风盖在上面,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少年脸色惨白,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知是容不渔那水有用还是时尘塞的暖玉起了效用,不过半个时辰,他一直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放松,口中呼出的气也不是白雾的寒气了。   时尘坐在一旁,看着他神色好了许多,也放下心来。   外面寒风呼啸,他抱着膝盖坐了没一会,便撑不住地睡了过去,没有发现容不渔洒在地上的花粉正缓慢地在周围来回移动。   冬日一旦来临,整个清河之境暗无天日昼夜不分。   容不渔一觉醒来,窗外依然一片昏暗,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身上的青木藤蔓缓慢退到了手腕上的珠子里,他虚虚按着胸口,起身一偏头,便瞧见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在屋舍的角落中,本该奄奄一息的少年此时已经活蹦乱跳,他小脸苍白,眼中全是惶恐和警惕,不知为何正死死咬着时尘的手腕。   时尘被他叼着右手,拼命吸着气一副想叫却又不敢叫的模样,另外一只手可怜巴巴地掰着少年的下巴往外推——少年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被他推得半边脸挤在一起,莫名的喜感。   容不渔:“……”   他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时尘瞥见容不渔醒来,立刻嗷的一嗓子嚎出来,眼泪汪汪道:“容叔!容叔救命啊容、容叔……”   时尘本来好心好意地守在一旁唯恐少年被冻死,谁知那少年刚一睁开眼睛,便瞬身暴起,手指成爪冲着时尘脖颈袭来。   时尘被吓懵了,好在一旁的“花粉”察觉到了少年的杀意,瞬间凝成虚幻长绳,一把将少年双手牢牢捆住。   少年愣了一瞬,接着一抬脚踹在了时尘肚子上。   时尘差点一嗓子叫出来,但是想到容不渔那起床气的恶鬼模样,立刻将惨叫声给吞了回去。   “花粉”再次成绳,把少年的脚也一起绑住。   少年四肢被困,赤红的瞳子险些冒出火来,凶狠地瞪着时尘。   时尘被踹了一脚,无声吸了半天气才爬起来。   他本就是少年心性,好心好意救了人还险些被弄死,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打算冲上前把少年给揍一顿。   只不过他刚撸好袖子开揍,手脚不动的少年便像虫子一样动了两下,猛地扑上来,一口咬在了时尘手臂上,死死不松口。   时尘:“……”   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啊呜!咬你!   感谢 冰晶 小枫x2、未妨惆怅是清狂x2、一泉不映月、孜墨、春樱、杳杳钟声带斜阳x2、果子、杨七七x2、小卷子、猪x2、女侠小兜、给你一朵小红花呐x3、红月、梓曦呀.、比、铁锅炖扇子、全幼儿园最可爱x3 的地雷   感谢 天灵 的手榴弹   感谢 黑土黑土黑x20、冰晶 小枫x40、夙迩x2、翩翩伪.公子x10、蹦跳的糖豆x10、梓曦呀.x15、给你一朵小红花呐x40、清梨、一横x20、天灵x63、空懿x2、杳杳钟声带斜阳x3、月满天x30、孜墨x10、情深不得缘x50、一泉不映月x20、未妨惆怅是清狂x10 的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震声】 第5章 凶神恶煞   时尘鬼哭狼嚎:“容叔,救救我啊——你是狗!你是狗!”   他一边嚎着一边拼命去推那少年的脸,嘴里抽噎着骂骂咧咧,瞧着可怜极了。   容不渔无奈走上前,轻轻点了点那少年的下颌,淡淡道:“松口。”   那少年宁死不屈,依然死死叼着,眼里全是水光,看来自己也难受得不轻。   时尘:“啊啊啊疼疼疼!”   容不渔对上那少年仿佛小兽的凶狠视线,沉吟了一下,才对时尘道:“你也咬他。”   时尘:“……”   少年:“……”   时尘颤抖道:“容叔,能想点人出的主意吗?”   容不渔垂眸瞥了一眼地上的花,发现并没有魔气侵染,这才放下戒心。   他大发慈悲地伸手掐住那少年的下颌,微微一用力。   那少年原本抱着打死都不松口的劲下的口,被他这么一掐,下巴一酸,竟然卸了力道。   时尘立刻将手抽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容不渔身后,扯着容不渔衣角瑟瑟发抖,看来是被咬怕了。   少年恨恨看着他。   容不渔手并未离开,而是抬高少年下巴,仔细盯着他瞧了半天,才皱着眉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年使劲一偏头,一口叼住了容不渔的食指。   容不渔:“……”   容三爷脾气很好,被咬了神色丝毫未变,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少年柔软的墨发,柔声道:“乖,这点力道咬不死人的。”   少年眸子微动。   容不渔又春风化雨般地温柔道:“要我教你杀人吗?我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人生不如死,想试试吗?”   少年一愣,牙齿轻轻卸了力道,但是又因太害怕,再次咬紧了。   时尘在一旁捂着手眼泪汪汪,听到容不渔这句话,立刻给容叔壮势,跟着附和:“对!我容叔可凶了,一口就能咬死你!”   容不渔:“……”   这孩子不会被咬傻了吧?   容不渔艰难保持了微笑,轻声道:“我说最后一次,松口。”   那少年身体一抖,犹豫片刻才在容不渔温柔的注视下轻轻松开了牙齿。   他又惊又怕,似乎怕容不渔真的让自己生不如死,松开口后身体像虫子似的往角落里爬了爬,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只是眼睛里没了方才故作出来的凶悍和冷厉。   容不渔甩了甩手上的口水,嫌弃地在时尘身上蹭掉。   不知是少年知道容不渔不好惹,还是方才咬时尘时用尽了全力,容不渔的食指没怎么被咬,只能虚虚瞧见几个齿痕,不怎么痛。   容不渔懒得和孩子一般见识,站起身来不再理他,对时尘道:“问问他什么来历。”   他说完便要走,时尘立刻抱住他的手臂,害怕道:“他若是再咬我可怎么办——呜容叔他又瞪我!”   容不渔一回头,对上少年那双仿佛雾气般的眸子——明明可怜兮兮的,却还是故作凶悍,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兽虚张声势妄图吓退强敌。   容不渔点了点时尘的额头,道:“别怕,他现在四肢被缚,若是他再咬你,你直接把他扔出门。”   时尘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蜷缩成一团的少年,想了想才小声道:“这……这倒不至于,扔外面和直接杀了他有什么两样……”   容不渔心中叹息:“心慈手软,若是出了清河之境,在这乱世怕是活不了太久。”   他摸了摸时尘的头,柔声道:“去吧。”   时尘乖乖点头。   容不渔回到内室,轻推一下窗户发现竟然推不动,看来雪差不多要积到屋顶了。   他将酒坛捞在手里,依靠在软榻上,一口一口喝着酒,余光扫着外室的两个少年,觉得十分有趣。   时尘草草将流血的手臂包好,离少年五步远,偏偏还故作凶恶地瞪着少年,威胁道:“我问你什么答什么,否则我把你扔出去。”   少年冷瞥他一眼,说:“哼。”   时尘:“……”   容不渔轻笑了一声。   时尘有些下不来台,但是又不忍心真将他扔外面去,只好硬着头皮道:“你叫什么?”   少年:“呵呵。”   时尘偏头朝着容不渔道:“容叔,他说他叫呵呵。”   少年:“……”   容不渔笑得险些呛到了酒。   少年偷偷看了容不渔一眼,才咬牙切齿地瞪着时尘,嘶哑着声音道:“二……二七。”   这是他第一次出声,声音沙哑还带着些稚气。   “二七?”时尘偏着头,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胡说八道,哪有正常人会起这样的名字?”   二七瞪着他,朝他“啊呜”,作势要咬他。   时尘忙捂住了手,道:“好好好,二七!就二七——那你不是清河城的人?”   二七脸颊上还有几个被推的指痕,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软榻上仰头喝酒的容不渔,小声道:“你给我解开,我就告诉你。”   时尘顿时警惕:“少来,给你解开了你肯定又要咬我,属狗的你。”   二七又看了一眼容不渔。   时尘超凶:“快说!不说让我容叔揍你!”   二七抿了抿薄唇,小脸脏兮兮的花猫一样,半天才不情不愿道:“我本是和我哥一起来清河城避冬日的,半路上我哥说去给我找吃的,让我在原地等着。”   时尘歪头:“然后?”   二七道:“我就等着了。”   时尘道:“等了多久?”   二七垂着眸,有些黯然:“等了九天。”   时尘:“……”   容不渔:“……”   两人瞧着二七的视线有些匪夷所思。   少年,你哥是让你等着,还是直接把你遗弃了啊?   二七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偏着头,长发洒下挡住他半张脸。   时尘的同情心顿时又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少年身旁,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别伤心啦,你哥……你哥可能是遇到了不测,你往好了想就不难受了。”   二七:“……”   二七一回头,又咬住了时尘的手臂。   时尘:“啊啊啊!”   容不渔被时尘杀猪似的惨叫吵得耳朵疼。   他听不下去了,屈指一弹,绑在二七四肢的花粉如退潮似的往回爬,很快钻进了容不渔宽袖中,不见了。   二七得了自由,更是如鱼得水,直接翻身将时尘压在身下,作势就要揍。   容不渔一挥袖,刚扬起拳头的少年身形一晃,不受控制地朝着容不渔飞来,直直撞在了容不渔怀里。   二七一愣,愕然抬头,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容不渔抱着他的腰,困住他的所有动作,手指轻轻点在他眉心,低声道:“别动。”   二七顿时僵硬着身体不敢再动,细瞧之下藏在发间的耳根竟然一片赤红。   容不渔并未在意,闭着眸将神识探入少年眉心识海。   少年修为不高,识海并不广阔,容不渔宛如沧海一粟的神识探入后,便感觉到一股柔和的灵力争先恐后地迎上来,讨好地围着他的神识乱蹭。   容不渔愣了一下,识海为修士逆鳞,若是不对其全心信赖,根本不可能将神识纳入识海中,他本是想试探少年对他们是否有杀意,探入后被这般殷勤缠绕,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容不渔在二七识海探了半天,才轻轻收回来。   不过低头一看,少年整张脸都泛红了,缩着肩膀靠在容不渔怀里一动不敢动。   容不渔将二七轻轻放开,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你……”   他刚一开口,少年肩膀一颤,张开眸子怯怯地看着他。   容不渔只好道:“我们对你并无恶意,你垂死之际还是时尘不顾安危救得你。”   所以你别再咬他了,伤我耳朵。   二七回头,时尘正躲在柱子后面,幽怨又愤恨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才迟疑地抬头看容不渔,道:“对不起。”   时尘忍不住了,拼命指着自己:“向我道歉!我!不向我道歉,勉强向我两只手道歉成不成?我日后可是要成为箭修的,伤了手可就拉不了弓了!”   二七偏头又看了他一眼,还是冲着容不渔道:“对不起。”   时尘:“我!”   许是瞧见容不渔把二七收拾服帖了,时尘也不怕再被咬,气咻咻地冲上前,将容不渔推开,站在二七面前指着自己,凶巴巴道:“我!”   二七瞧见他推容不渔,立刻作势凶狠道:“啊呜!”   时尘:“……”   容不渔撑着头笑了起来。   原本时尘一个人在他身边蹦来跳去,他只觉得烦,这会子两个少年在一起,倒是意外觉得好玩儿了。   二七原本想再咬人,但是瞧见容不渔突然笑了,愣了一下,才试探着重复方才把容不渔逗笑的话。   “啊……呜?”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吃饭,早点更新。 第6章 孑然一身   时尘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危机感。   他看了看二七,又看了看容不渔,才警惕地将手递过去,道:“你……你要咬就咬,别向我容叔撒娇。”   二七嫌弃地偏过头:“哼。”   刚才咬得起劲,现在让他咬还不咬了,什么毛病?   时尘气得要死,直接道:“冬日过了之后你赶紧出去,恩将仇报的小白眼狼!”   二七抹了抹脸,冷淡道:“这里又不是你家。”   时尘愣了一下,才咆哮道:“是我救的你!我哎!”   二七微微偏过头,朝着容不渔道:“多谢。”   时尘:“……”   容不渔:“……”   容不渔开始沉思,这孩子是不是被冻傻了,眼神怎么那么不好呢?   时尘被气得眼圈都红了。   少年心性纯良,不忍见死不救,虽说并不是为了报答才出手,但是劳心劳力了半天,却一句道谢都得不到,就算是圣人也免不得心生火气。   容不渔有些不忍心,轻轻揉了揉时尘的头,对二七道:“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二七正盯着容不渔放在时尘头上的手猛瞧,闻言摇摇头——明明他没做出多少神色,但是容不渔就是觉得他是在委屈。   容不渔这些年来惯着时尘,几乎将他宠上了天——除了他硬要历练出去猎杀活尸之外,往往琐事都是随他去的,所以连带着同时尘差不多大的少年也极其包容。   他轻声道:“那你就先在我这里住下,等过了冬日,你若是想走便走,想留……”   话还没说完,时尘就接口道:“容叔,他不想留。”   二七:“……”   容不渔还是头一回见到对着陌生人这般竖刺的时尘,无奈笑了笑,道:“来日方长,到时再说吧。”   时尘朝二七哼,二七看都不看他。   容不渔屋舍并不大,平日里他也只在那软榻上待着,除了时尘有时来蹭住收拾的小房间外,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更何谈住。   时尘十分不喜欢二七这个小白眼狼,哼哼唧唧地跑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啪的摔上门不再管他。   只是他进了房后,偷偷摸摸地从细缝里往外看,想知道那臭小子是何反应。   容不渔懒得管这些,随意说了句:“选个自己喜欢的地儿随便住吧,别客气。”   他说完,便慢慢悠悠地回了内室软榻上,捞着酒坛继续小酌。   二七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小心蹭到了软榻旁坐下,抱着膝盖有一眼没一眼瞥着一旁的容不渔。   容不渔:“……”   他将酒坛放下,和二七无辜的视线对视了两下,才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二七抿唇,又轻轻蹭到软榻脚旁,微仰着头小声道:“这儿,我喜欢。”   容不渔:“……”   时尘:“……”   呸,狐狸精!   时尘累了一天,也懒得同他置气打闹,气得甩袖睡觉去了。   容不渔垂眸,四目相对,二七似乎有些羞赧害怕,偏头躲开他的视线,却还是强撑着不肯走。   容不渔容忍限度极高,没再赶他,只是道:“不要离我太近便可。”   二七忙往旁边蹭了半步,隐隐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在问“这样呢?”   容不渔笑了笑,没说话。   这孩子除了爱咬人,倒是比时尘有趣得多。   会咬人的狐狸精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歪着头盯着容不渔瞧个不停,但是当容不渔将视线投过来时,他又立刻收回视线,装作在摆弄自己的手。   一来二去,容不渔也懒得管了,神识传音吩咐犹襄照看好他,便轻轻拨了拨手腕的珠子。   不过这一回,他拨到的却是一棵流着赤红暗纹的珠子,灵力宛如枯枝焦木般顺着手腕蔓延直上。   很快,容不渔悄然无息地睡去。   等到容不渔阖上眸子后,二七遮遮掩掩的视线才逐渐变得大胆起来。   他眨巴着暗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容不渔俊美的脸,完全忘了容不渔的吩咐,情不自禁地往容不渔身边靠。   二七心想:“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末行之日没人会闲着没事捡一个累赘在身边,二七流浪多日,还是头一回有人对他这般温和,和颜悦色不驱不赶。   他对着容不渔的睡颜看个不停,不自觉地往前靠了一步。   只是他刚挪动一步,连在暗处的犹襄都没来及阻止,围绕在容不渔身上的黑色灵力转瞬朝着二七单薄的身体缠了过去。   犹襄:“你……”   他话还没说完,二七直接一头栽了下去,竟然被容不渔手腕的遗梦珠强行拖到了梦里。   犹襄:“……”   犹襄回想起方才容不渔那句轻飘飘的“若是有任何闪失,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又看了看已然入梦的二七,“吾命休矣”四个大字闪入脑海。   容不渔手腕上带着十二个遗梦珠,每一颗都是一方梦境,青木灵力为助眠的美梦,而黑色灵力的则是能将人吓出心魔来的噩梦——这东西在清河城随处可见,一枚玉石能买一堆,并不怎么稀罕,比容不渔花摊的花还要一文不值。   但不知为何,容不渔似乎十分喜欢捡废品,还串成一串宝贝似的戴在手腕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玩意儿价值连城。   好巧不巧,容不渔这回入的却是噩梦。   二七被强行拽入梦后,整个人晃了一下神,再次有意识时,自己已身处梦境之中。   那棵遗梦珠中,不知是哪位神人编的,举目望去一片灰暗无边,天幕之上隐隐有雷霆劈下,轰隆隆的阵阵闷响。   二七往前迈了两步,脚边突然一阵微弱的惨叫声响起,他一低头,这才发现这地上竟然长了及膝高的黑色花草。   那草长得极其诡异,根茎叶全是墨迹般的黑,顶部绽放着一朵暗色的花,花蕊竟然如人脸般,面目狰狞口唇大张,一碰便发出阵阵惨叫。   二七被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但谁知这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鬼面花,他一旦碰到,周遭一片便齐声发出厉鬼似的惨叫。   声音不大,却令人毛骨悚然,恨不得掩住耳朵。   “晚……”   “你来……”   细听之下,那惨叫声中竟然还夹杂着些许说话声。   二七捂着耳朵,那声音依然往耳朵里钻。   他害怕得瑟瑟发抖,却也终于听清楚了这些花所嚎叫的话。   “你来晚了……”   “魂魄已散……”   “来晚了,来晚了啊!”   似乎所有鬼面花都在叫嚣着“来晚了”,有惨叫、有嘲讽、有凄厉、有癫狂,只不过声音却是如出一辙的怨恨和诡异。   二七再也听不得,转身拔腿便要跑。   只是还没跑几步,却直直撞在一个人怀里。   二七抬头一瞧,对上容不渔灰色的眸子。   容不渔不知为何穿着一身黑衣,发带如墨,整个人仿佛要融于这天地之间。   他垂眸看着二七,神色有些复杂:“你怎么进来了?”   二七见到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一头栽到他怀里,双手紧紧缠上他的腰,哆嗦着道:“我……我不知道……”   容不渔甚少与陌生人有这般亲密接触,直接愣了一下才不自在道:“先放开我。”   二七颤声道:“可是……我害怕……”   容不渔道:“没什么可怕的,一个梦罢了。”   二七这才颤颤巍巍地松开手,手却死死拽着容不渔的衣角不肯松开。   只要不过分靠近,容不渔也随他去。   他弯下腰轻轻摘下一枝花,对上那嚷着“来晚了”“好痛啊”的鬼面花,不知为何轻笑一声。   “这花儿好看吗?”他淡淡问道。   二七窥着容不渔的神色,如实摇头:“不好看。”   容不渔笑了:“我也觉得不甚好看。”   他轻轻一挥黑色宽袖,以他为中心,一股白色微光周遭散开,而地面的人脸花也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花朵微微扭曲,旋转着化为大片大片的白色杜若。   与此同时,天边隐隐的雷霆也瞬间停息,拨云见雾,光芒洒下。   只是一刹那,整个噩梦改天换日,天幕幽蓝白云如雾,地上花香弥漫周遭,宛如人间仙境。   容不渔一身黑衣也像是褪了色,重新变回纯白衣衫。   他捏着手中的人面花,两指轻轻一旋,花朵化为杜若,跃然修长白皙的指尖。   容不渔又问:“这花儿好看吗?”   二七放下容不渔的衣摆,点头道:“好看。”   容不渔盯着那纯白的杜若看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回过头,眸光明明柔和温润,却无端给人一种诡异的违和——仿佛这张脸只是用泥土捏成的泥像,遇水则化。   他抬手将花插在二七发间,柔声道:“这不是你待的地方,乖,回去吧。”   二七还未回答,只感觉四面八方用来如墨似的黑暗,将他缓慢拖下深渊。   视线的最后,容不渔长身玉立,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雷霆,黑暗再次爬上他的衣摆。   被黑暗浸染的鬼面花化为带根的厉鬼,挣扎咆哮着朝他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他的身体。   二七怔然瞧着,下一瞬便破梦而出。   意识回归身体,感觉一点点泛上来。   他正要张开眼睛,却恍惚间觉得有人似乎在拽着自己的脚踝一点点地在地上拖动,腰背被磨得隐隐作痛。   二七缓慢张开眼睛,便直接瞧见时尘正拽着自己两条腿,使出使奶的劲往外室拖去。   时尘没察觉到他醒来,一边拽还一边嘀咕道:“这小崽子看着瘦可真沉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这要是吵醒了容叔,可能我也要连着一起挨揍,得赶紧把他扔角落里去。”   二七:“……”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啊呜警告。   感谢 月潭、冰晶 小枫x2、给你一朵小红花呐、我莫得感情莫得钱 的地雷   感谢 有人 的手榴弹   感谢 猪x10、我莫得感情莫得钱、花楼x10、一泉不映月x20、清梨x5、子彡x10、平陆成江x57 的营养液 第7章 搭弦拉弓   时尘说完,余光一瞥,发现二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冲他龇牙,一棵小虎牙闪着寒光。   二七蹬了蹬脚。   时尘顺势将他的脚放下,二七满脸阴沉地站起来。   时尘嗤笑一声,随意拨弄了一下额前碎发,无所畏惧地说:“哼。”   二七:“啊呜!”   下一刻,时尘捂着险些流血的手又怂又委屈地跑回了自己房间。   二七抹了抹嘴,冷哼一声,正要回头去看容不渔,耳朵上一抹白影突然掉落,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捞住。   定睛一看,竟然是方才噩梦中容不渔送他的那枝白色杜若。   二七愣了一会,脏兮兮的小脸上缓慢浮现一抹带着稚气的笑容,小心翼翼将花合在掌心,在脸庞轻轻蹭了蹭。   只是他不知道在清河城外扑腾了多久,脸上全是灰尘,只是蹭了一下,那洁白花瓣脏污一片,还有两瓣花被蹭了下来。   二七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接飘下来的花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脏得不能见人这个事实。   回想起方才他还在容不渔身上蹭个不停,二七身体一僵,突然想一头栽到雪地上让自己清醒清醒。   这一会功夫,时尘已经被咬了三回,此时正在房间可怜巴巴地涂药。   他才将那狗咬似的齿痕包扎好,破破烂烂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时尘还没反应过来,二七便直接推门而入,脏污的小脸也遮挡不住他阴沉的脸色。   时尘一瞧见他就觉得手疼,连忙缩到床里,警惕道:“做什么?我可没惹你,适可而止啊!”   二七抿抿唇,半天才道:“有水吗?”   时尘:“什么?”   二七扯了扯破烂的衣衫,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水!”   时尘看到他脏得不能行的德行,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图,原本想嘲讽他一顿的,但是回想起这熊孩子咬人的力度,时尘立刻将嘲笑的话给吞了下去。   他撇撇嘴:“容叔碰不得水,而且这大冷天的,就算有水也要被冻成冰了,想什么呢你?”   二七眉头一皱:“他为什么碰不得水?”   时尘哼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二七龇牙。   时尘立刻又靠后缩了缩,摆手道:“少侠冷静,冷静啊——没有水不是有雪嘛,喏,那桌子上有火折子,你在最北边那个房间里找点柴,把锅放上面,再弄点雪烧化了不就有水了吗?”   二七理不直气也壮:“我不会,你给我弄。”   时尘气得几乎仰倒:“姓二的,你别太过分啊,拿谁当小厮呢?而且你都多大了连个水都不会烧,要被容叔知道了,肯定嫌弃得把你赶出去。”   二七本想要直接暴力拖着时尘当苦力,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愣了一下,茫然站在原地半天,才一言不发地拿着火折子走了出去。   时尘看到他出去,立刻将门给关上,省得那小祖宗再回来把自己当鸡爪子啃了。   但是没一会,二七又拿着火折子回来了。   时尘怒道:“又怎么了?”   二七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了一会,才道:“火折子不会用。”   时尘:“……”   时尘按住了额头。   为了避免这小崽子把容不渔的房子给烧了,时尘披着衣服骂骂咧咧地一把夺过二七手中的火折子,道:“废物,我来!”   二七没在意这句嘲弄,跟在他后面去了柴房。   容不渔十指不沾阳春水,饿了就去时尘那蹭吃,一应琐事全都是时尘忙前忙后,动作熟练得不行。   他将堆在角落的柴抱了一捆出来,又将锅架在上面,还喋喋不休地对笨拙地在门口的细缝旁挖雪的二七表达了嘲讽。   “你啊,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被冻成冰渣渣了,还不知道知恩图报,真是个白眼狼。”   时尘年纪小,不怎么记仇,心又软得像豆腐,瞧见少年可怜就什么气都消了。   “我容叔是瞧着温和啦,但是这些年来连自个儿都养不起,更何况再养一个你?要是想留在这里吃饱穿暖,一定要争气一点呀。”   二七蹲在一旁,盯着锅里的雪一点点化成水,问道:“他也养着你?”   时尘道:“严格来说,是我养他,那些酒都是我买的。”   他骄傲地挺了挺胸:“容叔可喜欢了。”   二七“哦”了一声,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过了一会他突然道:“往后你别买了。”   时尘手一顿,疑惑道:“为什么?”   二七道:“我买。”   时尘:“……”   二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给他买最好的。”   方才那酒味一闻就知道是兑了其他东西的劣酒,也难为容不渔能喝得下去。   时尘匪夷所思地看着他,道:“兄弟,少说大话了,先把你自己养活再说吧。”   二七懒得说话。   时尘烧了一锅水,弄了个木盆盛着,又找了方巾过来递给二七,道:“用完水后便泼在外边,别让容叔碰着。”   二七正捧着水往脸上泼,闻言含糊应了一声。   时尘这才将火灭了,回房间睡觉去了。   .   容不渔在噩梦中待了整整三天,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微亮,雪似乎小了许多。   黑色藤蔓缓慢爬回珠子里,容不渔揉着眉心坐了起来,感觉脚下有些飘——不过也是,任谁整整做了三天噩梦,可能都站不太住。   他眼睛阖着,懒懒道:“犹襄。”   犹襄不知在何处,传音道:“我不在,你新捡的小狗崽在旁边呢。”   容不渔皱眉,半天才想起来他说的小狗崽是谁。   他缓慢张开眼睛,就瞧见少年正不远不近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眼巴巴地瞧着他。   容不渔一愣。   二七将浑身脏污洗净,小脸清秀还带着些许稚气,那披肩长发被绑成一束马尾垂在肩上,显得利落又英气,在梦中容不渔送他的那枝杜若花也被少年别在发间。   他换了身时尘的暖黄色衣衫,此时正乖巧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眸子弯起一个弧度,瞧着温顺极了。   容不渔一下没认出,迟疑了一下才道:“二七?”   二七忙点点头。   容不渔笑了笑,没怎么在意,道:“时尘呢?”   二七原本穿戴整齐地蹲在旁边等着容不渔醒,妄图纠正容不渔心中“他是个脏鬼”的印象,谁知容不渔只瞥了一眼,就换了话题。   二七隐隐有些落寞,但并未显露出来,很乖巧地指了指外室。   大雪封境,出不得门,时尘无趣得要发霉,便自己沾着泥水在墙上画了个靶子,拿着弓箭练准头。   容不渔出外室时,他正拉弓上箭,神色肃然地盯着墙上的靶心。   时尘平日里虽有些爱玩笑打闹,但对弓箭却是实打实的喜爱,当他持弓搭弦时,温和的眉目会瞬间变得凌厉,眸中全是认真之色。   容不渔看着他的姿势,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一瞬,面容冷厉的时尘倏地放开弓弦,只听着一声破空之声传来,离弦的箭势如破竹冲向不远处的靶心。   砰的一声巨响,角落里的木桶骤然炸裂。   时尘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突然抬手挠了挠头,傻兮兮道:“呀,又偏了?”   容不渔:“……”   二七在一旁冷笑,心道废物。   时尘搭弓射箭的姿势和力道都没有问题,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死也射不准——前几日城外那女人说他五百次射准一次都是在往大了夸的。   时尘挠着头跑上前将羽箭捡回来,满脸茫然疑惑。   容不渔轻轻叹息,道:“在家里练就不要用灵力了,否则我这屋子迟早被你毁了。”   时尘瞧见容不渔,忙颠颠跑回来,道:“容叔醒了——我、我就是随便练练,不会毁了屋子的。”   容不渔将他的弓接过来,他身形颀长,轻飘飘拉弓时更显身段。   他并未搭箭,而是勾着弦的指尖凝着一股灵力,接着眼睛眨也不眨倏地放弦。   墙上草草画成的靶心猛地一声闷响。   正中。   时尘眼睛都要直了。   往常容不渔从来都是懒得教他这些,可能是嫌他太烦,这会却不知怎么良心发作肯教了。   时尘几乎蹦起来,一把抱住了容不渔的脖子,尖叫道:“容叔!容叔好厉害!”   容不渔无奈地笑。   时尘眼巴巴地看着他,哀求道:“容叔教我吧,教教我,我很快就能学会的!”   二七在一旁阴沉着脸,见状忍无可忍,一把将时尘从容不渔身上撕下来,接过他手里的弓,冷冷道:“我也会,我教你。”   时尘狐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行吗”。   容不渔也疑惑看他。   二七哼了一声,有模有样地学着方才容不渔宛如仙人的姿态,拉弓搭弦,而后倏地放弦。   羽箭“嗖”的一声,不偏不倚射出了窗户。   时尘:“……”   容不渔:“……”   二七:“……”   周遭一阵诡异的沉默。   二七垂下了手,呆呆地看着被射出一个小洞的窗户,似乎不可置信。   容不渔和时尘也善解人意地偏头去看一旁的木架子,似乎在研究那架子为什么有四个脚。   沉默半天后,二七才艰难道:“我……我本就是冲着……窗外射的……呜……”   容不渔:“……”   时尘:“……”   少年,你声音都发抖了,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弓不好使,箭太重,空间太小施展不开,风太大……反正不是我的问题呜……   感谢 孜墨、冰晶 小枫、以我死证我生、想要居.、春风渡缠秋醉x2 的地雷   感谢 清辞醉酒x10、猪x10 的营养液 第8章 冰雪初融   二七在容不渔面前丢了面子,满脸阴郁杀气,在两人注视下,羞愤地把弓扔下,飞快跑了。   时尘探头一瞧,二七正在外室面对着角落坐着,抱着膝盖不动了——恍惚间还能瞧见阵阵黑色郁气在他头顶缠绕。   少年似乎不太懂得如何掩藏情绪,爱恨喜恶一目了然,连逃避也这般孩子气。   容不渔和时尘对视了一眼,道:“你去劝劝他。”   时尘怕二七再咬自己,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我怂,你去。”   容不渔赖叽叽伸了个懒腰,道:“我懒。”   时尘:“……”   这两人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   最后两人推来推去,还是打算让伤了自尊的少年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噩梦伤神,容不渔没再急着入梦,饶有兴致地坐在外室的木架子上看时尘射箭。   直到他将那木架子上的东西一袖子扫了下去,时尘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木制的秋千椅——做工虽然粗糙,但是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容不渔依靠在上面微微晃着,抬手一勾袖子,内室的酒坛倏地飞到他手上。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淡淡道:“练吧,我瞧着你。”   时尘“嗯嗯”点头,用力将弓拉满,奋力回头:“这样,这样吗?”   容不渔笑道:“不要搭弦,保持这个姿势,手要稳,放——”   在他说“放”的一瞬间,时尘倏地放弦,只听到“啪”的一声,那弓弦猛地打到时尘的脸,一道红痕瞬间浮现。   时尘捂着脸蹲了下去。   容不渔:“……”   容不渔无奈揉了揉眉心,他将酒放下,起身上前抬起时尘的脸,叹气道:“你……唉。”   他不知要如何评价了。   时尘疼得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脸颊清晰的血痕极其狰狞,他一边抽噎一边道:“容、容叔,我姿势对吗?”   容不渔都要被他逗笑了,屈指一弹,地上花瓣牵引着飞来,缓慢拂过时尘的脸,将那狰狞的伤口治愈。   时尘呆愣了一下,眼泪还悬在羽睫上要掉不掉。   容不渔将他拉起来,道:“拉弓。”   时尘方才被狠狠抽了一下,但是也不记疼,见到容不渔有打算教他的架势,连忙将弓拉满。   容不渔从后环住他,手把手指正他的姿势。   时尘只到容不渔胸口,被容不渔双臂一环,瞧着像是直接抱在怀里一样。   时尘一心只有兴奋,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姿势有多亲昵,只是在一旁面壁画小人的二七却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角落的墙壁上被他徒手抠出来一个小人,二七的指甲狠狠一滑,直接划拉了一支羽箭从小人胸口穿心而过。   二七余光扫着两人亲密的动作,咬牙切齿地揪了旁边一朵花搓了搓,红色花汁沾了满手,被他糊在小人的胸口上。   小人被一箭穿心,血流满身,十分血腥了。   容不渔指正好时尘的姿势,轻轻放开他的手,道:“稳住,放。”   时尘立刻松手,一股灵力从指尖借着弓弦弹出,呼啸一声,射在了房顶的明灯上。   那明灯不知荒废了多少年,被射得摇摇晃晃,灰尘像是雪花似的飘洒下来,落了角落里的二七满身。   二七:“……”   容不渔:“……”   二七满身黑气地转过头,凶神恶煞地瞪着时尘,小虎牙闪着幽光。   时尘吓了一跳,立刻跑到了容不渔身后躲着。   二七满头满身都是灰尘,小脸一片脏污,再次成了小脏猴。   容不渔没忍住,偏头笑了出来。   又在容不渔面前丢人,二七气得眼圈都红了,拼命用手去抹脸上的灰,却越抹越脏,正要起来去揍时尘让他也一起出丑,却见容不渔走来,俯下身递给他一块方巾。   二七微仰着头,一时有些呆愣忘了伸手接方巾。   容不渔只好拿着方巾帮他擦脸,看着少年迷茫的眼神,他内心叹息:“还只是个孩子。”   容不渔虽面柔心冷,但不知是不是自小养孩子养惯了,对仿佛幼兽似不知所措的少年往往平添了几分耐心,要不然也不会容忍时尘在他身旁蹦跶那么多年。   二七温顺地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将命门大大咧咧地暴露给容不渔,有些暗红的眸子中全是细碎的微光。   只是在旁边瞧着,便让人觉得他欢喜得不得了。   时尘瞧见容不渔将伸爪露牙的小狗崽轻轻松松安抚好,也松了一口气,继续拿弓去练。   许是知道了容不渔不喜人太闹腾,二七也安安分分收好锋利的爪牙,没再和时尘置气。   雪又下了四天,到最后一日时,外面的结界已经发出负荷过重的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时尘吓得一天跑到容不渔房里问个好几遍,担心三人会被雪给压死。   “吱呀吱吱——”时尘学着外面的声音,拼命挥舞着手指着头顶,着急道,“冬日还没过去要是咱房子塌了可怎么办?会冻成冰渣的,哗啦啦就碎了!”   他手脚并用地比划,十分忙碌,想让容不渔知道他们可能会惨死的事实。   容不渔在一旁懒洋洋地喝酒,二七蹲在软榻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时尘对二七仿佛蔑视万物的眼神早就习惯了,理都不理他,扯着容不渔的袖子晃个不停:“容叔,容叔!”   容不渔被晃得险些酒洒到身上,无可奈何地放下酒坛,道:“有我在,这结界不会塌了,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   二七在旁边幽幽接口:“这是第九遍。”   时尘喷他:“我和容叔说话,有你什么事儿?还有啊,你不再外室待着,成天窝在我容叔旁边,到底是何居心?”   二七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当着时尘的面,往容不渔软榻旁又挪了挪,挑衅似的看着他,满脸都是“我就窝了,你奈我何”。   时尘气得半死,指着他:“你!出去单挑!”   二七龇牙。   时尘立刻约法三章道:“不准用牙,你属狗的吗你?”   这几日两人总是这样拌嘴,容不渔也习惯了,他就当看个乐打发时间,眸子微弯,笑意盈满双眼。   就在两个菜鸟少年商议着要输了叫对方爹还是叫爷爷的时候,原本阴沉的天空在转瞬间天光大亮。   阳光骤然洒下,几人这几日还未见过如此强烈的日光,当即被刺得一闭眼,半天才适应。   不过片刻,外面幽幽传来一阵幽远钟声,只是这一回只响了三声便戛然而止。   时尘愣了一下,才道:“冬日结束了?”   一连下了七日大雪,积雪已经堆到了屋顶。   冬日结束,周遭严寒也入潮水般褪去,炎热的日光倾洒在雪地上,不过半个时辰便开始飞速融化。   一时间,冰天雪地的清河之境宛如偷天换日般,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成清水,汇到城外的护城河中。   时尘在房里憋了七天,听到外面水滴的声音,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连二七的脸上也有了些柔色。   容不渔倒是不怎么在意,冬日夏日于他而言没什么分别。   他依然拿着酒坛饮酒,破烂的房顶上积雪融化,水滴也顺着细缝缓慢往下滴。   酒坛中并没有酒水,而是宛如水痕似的烟雾,一倾泻便宛如流光似的倒入口中,转瞬不见了。   虽然不是酒,却有酒的味道,这几日他不知喝了多久,此时许是有了醉意,也没注意不知何时渗入房顶的水滴。   外面的水流声更大了。   突然,一滴水缓慢滴落,缓慢落在容不渔的手腕上,接着那水像是浸入土壤中一般,缓慢地渗入惨白的皮肤中。   犹襄突然出声:“容不渔!”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偏头去看自己的手腕。   被水浸入的那一小块皮肤此时像是凹进去一块似的,泥黄色缓慢朝着周遭蔓延。   容不渔瞳孔剧缩,想要抬手抹去,发现全身竟然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他的身体太过特殊,末行之日的水全都夹杂着魔气,只是一丝一缕都能要了他的命——雪水也不例外。   容不渔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什么都没发出声。   犹襄学着容不渔的声音,猛地出声:“时尘!”   正打算出去蹦跶的时尘听到声音,疑惑回头,便瞧见容不渔整个人像是没力气似的,从软榻上直直滑了下来。   时尘一惊:“容叔!”   他正要上前,一旁的二七却风刮似的冲了过去,一把接住了容不渔瘫软的身体。   容不渔眸子微阖,手腕抬都抬不起来,勉强奋力地吐出一个字:“水……”   他挣扎着抬起沾了水的手腕,想让人发现问题所在。   时尘连滚带爬地冲上来,一把抓住容不渔的手阖在掌心,着急道:“水?水什么?想喝水?可是容叔你不是说不能碰水吗呜呜……”   容不渔:“……”   容不渔不知是被气得还是真的没了力气,阖眸偏头靠在了二七怀中,彻底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容不渔:就很气。   感谢 想要居.、冰晶 小枫 的地雷   感谢 猴? 的手榴弹   感谢 黑土黑土黑x10、摆渡x59、樛木x58、猴?x100、咸鱼婶今天也不想肝刀 的营养液 第9章 不速之客   积雪融化极快,不过两个时辰全境已不见一处白色。   容不渔昏睡过去半个时辰,忙得团团转的时尘这才明白那句“水”的意思。   他在容不渔身上草草检查了一遍,才发现手腕上已消融出一个缺口的水渍。   二七不可置信地瞪着这可怖的伤口,抱着容不渔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时尘鼓着嘴吹着那处伤口,手也胡乱扇着,含糊地安慰他:“小事儿小事儿,别怕哈,把水弄干了就好。”   见吹了半天没什么用,他又噔噔跑到外面将院子的水用灵力驱干净,将软榻搬到院中。   烈日炎炎,地上的水飞快的蒸干消融,城外的湿地再次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荒原沙漠。   时尘和二七将只着单衣的容不渔抬着放在院中软榻上晒太阳,只见炎日照射下,容不渔手腕上的缺口迅速地泛起丝丝白雾,不一会深入皮肤的水渍便消散了。   外面热得让人站不住脚,二七和时尘只好在门槛的阴凉处蹲着。   看着看着,二七突然道:“好像在晒咸鱼。”   时尘:“……”   时尘真心实意道:“这话要是被容叔听见,肯定把你腌成咸鱼。”   二七抿唇,又道:“他不会被晒伤吗?”   时尘道:“不会,前几回他无意中碰着水,都是这样晒咸……呸,晒干的。”   二七没说话,满脑子都是容不渔手上那诡异的伤口。   “那他的手……”   时尘“哦”了一声,随意道:“没什么奇怪的,身娇体弱的人都这样吧,容叔和我说清河之境外面的人有许多都是这样的。”   二七:“……”   二七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时尘。   清河之境地处边陲,能人修士少之又少,多数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   时尘自有印象起便在清河城中,对他好的只有他容叔一人,所以自小容不渔说什么他信什么,傻得让人心疼。   时尘没理会二七鄙视的眼神,回房拿了个把伞,朝二七叮嘱道:“瞧着点容叔,若他醒了就扶他回屋,我去买点酒。”   二七点头,又有些嫌弃道:“买贵的。”   时尘呸他:“住口吧你,大少爷。”   说完飞快撑伞跑了。   二七坐在门槛盯着烈日下的容不渔,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坐在了软榻旁的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容不渔的睡颜。   烈日如流火,二七缩在软榻的阴影下坐了没一会就汗流满身,而已经晒了半个时辰的容不渔却仿佛一块冰似的,连一滴汗都没有。   二七被晒得昏昏沉沉,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轻缓的铃铛声。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迷茫地抬起头。   一直安然入睡的容不渔眉头突然轻轻一皱,捂着胸口咳了一声,脸色惨白如纸,仿佛下一瞬便要化了似的。   被烈日照得睁不开眼,容不渔将手抬着挡了挡日光,哑声道:“时尘……”   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为他挡住烈日光芒。   容不渔疑惑偏头,便瞧见二七不知在旁多久,此时已满脸都是汗水,顺着下巴缓慢往下滴。   他见到容不渔看他,忙不自然地一笑:“你……你醒啦?”   容不渔本以为自己铁石心肠冷漠无情,饶是对无辜之人也能面无表情地下手,但是现在乍一遇着少年毫无阴霾的笑容,他许久未曾动过的心尖还是微微一颤。   二七看到容不渔呆怔地看着自己,还以为他是被晒晕了,忙扶着他往屋里走。   容不渔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回了屋,直到躺在软榻上才堪堪回神。   他刚刚醒来浑身还是没多少力气,手腕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恢复原样。   “时尘呢?”   二七正盯着他的手瞧个不停,闻言撇撇嘴,不情愿道:“买酒去了。”   容不渔勉强笑了笑,闭眸休息了一会,才恢复了些力气。   二七看到他脸色那么差,也不知能做什么,只好手足无措坐在一旁。   容不渔积攒了些力气,笑着轻声道:“你想去找你哥吗?”   二七眸子有些黯然,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容不渔道:“过了冬日,清河城许是会有人出境前往云归城,若是你想的话,我托人将你带去。”   二七依然垂着头,闷声道:“我哥……还要我吗?”   容不渔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柔声道:“你这般乖巧,他自不会不要你的。”   二七愣了一下,轻轻抬起头,茫然道:“我乖巧吗?”   “自然。”   二七听到这句夸赞却没有丝毫欢喜,眸光比方才还要黯然。   容不渔愣了一下,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把少年给弄消沉了,正要安抚他几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踹门声。   很快,时尘急急忙忙地破门而入,急急道:“容、容叔!容叔!大事不好了!”   容不渔眉头一皱,将方才二七头上的手顺势收回,疑惑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不是去买酒了吗,酒呢?”   二七头一回被摸头却被时尘强行打断,眼神顿时冷厉地射过去,恨不得把他丢出去。   时尘没管二七的眼神,将手中的酒坛扔到容不渔手中,喘了几口气,才道:“我方才从城门口回来,发现护城界破了个大洞!”   容不渔拿着酒坛的手一顿:“什么?”   时尘踮着脚尖比划了一下:“就、就这么高,这么宽一大洞,好像是被人强行破开的,现在已经有人去找城主了,但是怎么找都寻不到。”   清河之境的城主早就跑了,否则容不渔也不会劳心劳力地暗中补结界。   容不渔从软榻上坐起来,眉头罕见地紧皱。   时尘着急地在原地蹦跶:“我就说我就说啊,前几天那城界就是要坏,这下可好了,直接破一大洞,要是城外那些活尸从那个洞里进城来了可怎么好啊?啊啊容叔,你快想想办法啊!”   他拽着容不渔晃个不停,容不渔本就刚醒来,被他这么一通晃,脸色更加苍白了。   二七一把将时尘的手打开,冷声道:“别碰他!”   时尘急道:“我在说正事!”   容不渔捂住嘴咳了几声,才道:“不要慌,若是结界破的话不可能只是破那么小一个洞。”   时尘一愣:“啊?”   “结界应该是被非清河之境的人强行撕开的。”   时尘艰难理解了一下,才迟疑道:“可是……谁有这样的修为能将结界破开啊?”   “还不太清楚。”容不渔将一旁的外袍勾着披在身上,道:“我去城外瞧瞧,你们在家里等着。”   时尘立刻道:“我跟你一块去!”   二七冷嘲热讽:“你跟去干什么?拖后腿吗?”   时尘怒道:“要你管!”   容不渔将衣带系好,道:“二七说的没错,你跟着去只会拖后腿……”   他话还没说完,二七就轻描淡写道:“我跟着去才对。”   时尘:“……”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你去了不是拖后腿,而是拖大腿啊。【bushi】   感谢 冰晶 小枫 的地雷   感谢 梓曦呀.x31、有人、杳杳钟声带斜阳x3、花楼x10 的营养液 第10章 突如其来   长街的青石板路全是潺潺水痕,容不渔撑伞遮住烈日,微微仰头看着头顶幽蓝结界。   二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瞥着地面上溅起的水,眉头紧皱。   他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地跑上前,扯了扯容不渔的袖子,小声道:“水……”   容不渔正在想是何人能有将护城界撕开一个口子的修为,闻言疑惑低头:“怎么了?”   二七指了指地上的水,又点了点容不渔的手腕。   “水……”   容不渔这才明白过来,他勾唇一笑,道:“无事。”   长街的遮雨布上融化的雪水潺潺往下流,走过时总有几滴水溅到身上。   容不渔轻轻一挥手,空中的水珠被他随手召来,悬在指尖三寸处,微微旋转着。   二七看来是被他之前的伤口吓到了,瞧见水忙踮着脚尖伸手去接:“当心!”   容不渔屈指一弹,指尖上的水珠瞬间散成一缕白雾,飞快不见了。   二七这才发现,周遭的水滴在触碰到容不渔周遭时,不知被什么力量直接击散成丝丝缕缕的白雾。   容不渔将满头是汗的二七拢到伞的阴影下,笑道:“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清早那滴水太过猝不及防,容不渔根本没来得及撑起灵力便被滴了个正着,而现在他已有了准备,就算一盆水泼下来也不会有丝毫问题。   二七被他忽然伸手吓了一跳,明明想要靠近,但还是艰难压抑着,不自然地往旁边跑。   “我……我不热……”   容不渔道:“你脸上全是汗,还说不热——别动!”   容不渔再次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还将伞往一旁歪了歪,挡住日光。   二七一靠近他就浑身紧绷,似乎极其紧张,但是细瞧之下,他眸中却满是遮掩不住的小欢喜。   容不渔双腿修长,跨上一步赶上二七的三步,他一路缩着肩膀挨着容不渔小跑着往前走。   没一会,两人穿过长街,出了城门。   城门外的护城界破口处已聚集了许多人,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商议要如何是好。   容不渔远远瞧着,眉头轻轻蹙起。   二七捏着容不渔的袖子,仰着头乖顺道:“不去看看吗?”   容不渔摇头,道:“再等等。”   两人出门时已经傍晚了,刚过冬日,烈日迟迟不下山,一直到了戌时三刻,天幕才逐渐暗下去。   城界破口处的人也散了七七八八,只留了两个灵器在周围漂浮着。   这段时间,容不渔已经靠坐在城墙旁睡了一觉,二七蹲在一旁为他撑着伞,暗红的眸子直直看着他。   当最后一缕日光落下荒原后,本在熟睡的容不渔突然张开了眼睛。   二七被吓了一跳,慌忙收回赤.裸裸的视线。   容不渔并未多注意他的眼神,撑着手站了起来,神色难得有些肃然。   二七耳根发红,正要将伞阖起来,却被容不渔伸手阻止了。   他弯下腰一把将二七抱在怀里,低声道:“抱紧我。”   二七一愣,浑身霎时僵成一根柱子,耳旁一阵嗡鸣,连眼前都在冒着金星。   “我我……我……”   容不渔单手撑着伞,看到少年僵着一动不动,轻轻“啧”了一声,伸出另外一只手扶住少年的腰,将他按在自己怀中。   “抓稳了。”   他说完,身形瞬间拔地而起。   二七只感觉耳畔呼啸一声,有些愕然地随意一瞥,发现两人竟然置身高空之中。   容不渔搂着二七轻飘飘地落在高耸的城墙之上,高空一阵夜风卷着炎热之气吹拂而过。   二七被他松开,浑浑噩噩地站着,一时没弄清现在是何状况。   容不渔将伞递给二七,这才来得及问道:“怕高吗?”   二七茫然摇头。   容不渔松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   二七的身体猛地一僵,一把抓住了容不渔的袖子,不知是不是太害怕,声音有些发抖。   “你……你要去哪里?”   容不渔看他小脸苍白,心下一软,柔声道:“我下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二七抖声道:“我也要……去。”   容不渔无奈道:“太危险了,你乖乖地在这等着,我处理完便来接你。”   二七瞳孔轻微地发散,身体微微发着抖。   容不渔耳畔的引魂铃之声越来越急促,他来不及多思考,轻揉了二七的头一把,没再废话,纵身跃下城墙,转瞬消失在了黑暗中。   二七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挣扎着冲着容不渔的身影伸出手,徒劳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啊”。   恍惚间,被丢弃的恐惧和绝望从心头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深埋记忆深处中的片段也在眼前一一闪现。   那身披白袍的少年冲他微微弯眸:“等我回来接你。”   说罢,毫不留情转身便走,只留给他一个仿佛被夕阳融化了似的背影。   二七突然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一旁的伞被狂风吹起,滚了几圈飘下了城墙。   容不渔脚尖踮起,悄然落地。   在日落的那一刹那,引魂铃催魂似的响彻耳畔,容不渔在清河之境七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   容不渔道:“犹襄。”   犹襄从他手腕的珠子爬出来,随意瞥了瞥四周,道:“你现在在哪里?”   “城外。”   “护城界破了是吧?你别靠近,我先去瞧瞧。”犹襄自顾自嘀咕了一句,黑雾飘向前方。   但是他没去多久,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容不渔!”   容不渔瞳孔一缩,虽没有感觉到什么但还是本能地闪身后退,衣袂翻飞,长发被拂到肩侧。   当他站定后,肩上一缕长发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容不渔沉下脸,看着地上被削落的长发——若是他再晚一步,被削掉的可能是他的脖子。   犹襄如一支利箭射回容不渔的袖中,声音微微颤抖:“快走!”   容不渔轻轻抚着自己的墨发,神色已完全冷了下去,他微微摊开左手,冷声道:“出来。”   犹襄:“你现在可能敌不过他,先走再说!”   容不渔道:“死不了——出来!”   犹襄知道容不渔这打死也不回头的倔脾气,咬牙切齿道:“你死了我可不负责为你收尸。”   容不渔冷笑了一声。   犹襄重新化为黑雾从珠子钻出来,身体宛如游蛇似的绕着容不渔的手腕转了两圈。   接着黑雾骤散,一把混体漆黑的剑跃然掌心。   容不渔垂着眸握了握剑柄,淡淡道:“不如我的玉楼春。”   犹襄险些被气死:“等你出了清河城再去找你的玉楼春吧,看它还认不认你——当心!”   容不渔微微一偏头,脸颊上被凌厉的风刃刮出一道细微的伤口。   犹襄怂得要死,见容不渔仍要开打还在喋喋不休地劝阻:“容不渔,他是云归城的肃清者,从属姬奉欢,像是疯狗一样见谁咬谁,那姬奉欢不是什么好人,你现在又没有身体……啊!”   风刃再次呼啸而来。   容不渔懒得听他废话,伸手轻轻擦了擦脸颊上的伤痕,指腹抚过之处,伤痕一寸寸消失。   他握紧剑柄,整个人宛如离弦的箭,呼啸一声冲入黑暗中。   肃清者来者不善,全身仿佛都融于黑暗中,容不渔握着漆黑的长剑,单手一挥,剑气骇然冲上前方,将周遭黑暗煞是冲破开来。   容不渔脸上温和之色悉数褪去,连眼眸中也是一片冷厉之色。   那肃清者被他一剑破了原身,周遭黑暗扭曲,缓慢凝成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形。   “容不渔,你果真未死。”   那人黑布蒙了半张脸,声音沙哑如含了砂砾,一双漆黑的眸子凶狠地瞪着容不渔。   容不渔握紧剑柄,垂眸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尖,漫不经心道:“我是没死,你却要死了。”   肃清者瞳孔一缩。   犹襄厉声道:“不要同他硬碰硬,你的修为……”   容不渔淡淡道:“你之前不是还怕有人知晓我未死,前来清河之境围杀我吗?”   他轻轻抬剑,剑尖指着肃清之人,勾唇一笑:“那他,自然也是留不得的。”   察觉到了容不渔身上毫不留情的杀意,肃清者眸子一寒,却还是道:“我们不是为你……”   容不渔笑了:“我管你为谁而来?”   他说着,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裂痕,一阵狂风拔地而起,将他的衣摆长发吹得瑟瑟作响。   肃清者立刻提剑。   只是很快容不渔神色突然一寒,冷声道:“你们?”   下一瞬,肃清者身体化为黑暗,锋利的风刃再次布满周遭。   容不渔这一回却是毫不恋战,猛地转身便朝着城墙之上飞去,只是那肃清者的剑却丝毫不停。   剑刃一道道划过容不渔的身体,有的深可见骨,却未见一滴血。   容不渔被这般阻拦,早已见了怒气,他如恶鬼般转身,一字一顿道:“你算什么东西,胆敢阻拦我?”   肃清者飞身闪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容不渔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冷声道:“姬奉欢想要我的命,就让他自己滚过来!”   话音刚落,以他为中心,灵力霎时以涟漪荡漾开来,将周遭黑雾一寸寸震散。   地动山摇。   连坚不可摧的城墙也簌簌掉落粉末似的石屑。   坐在城墙上的二七抱着膝盖,肩膀依然在微微发着抖,底下一片撼天震地的动静,他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容不渔让他等,他纵使不愿意,却也依然乖顺地等着。   一抹黑雾从城墙之上缓慢爬上来,片刻后凝成一个虚幻的人形出现在二七背后。   肃清者声音冷漠如冬日寒冰。   “找到你了。”   二七微微抬头,暗红的眼睛看了那黑影半晌,才突然诡异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看起来人畜无害极了。   “哎呀。”他眸子微微弯着,声音带着未脱的稚气,“有好玩的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其实我很能打,咬人只是副业。【bushi】   感谢 梓曦呀.、冰晶 小枫、温酒、给你一朵小红花呐x4 的地雷   感谢 潋妆x5、咸鱼婶今天也不想肝刀x6、樛木x10 的营养液 第11章 拼死一搏   肃清者自千年前便存在,融于黑暗见不得光,只听命每座城池授有城印之人,而一旦下令,便是不死不休。   清河城东西两方巨山环绕连绵,最北面则是传闻深不见底的无尽海渊,而最南方便是唯一的出口之处——云归城。   好巧不巧,云归城城主姬奉欢,正是容三爷的仇敌之一。   若是肃清者逃出清河城将容不渔还未死的消息传出去,那么不出三日,姬奉欢可能要亲临边陲,来取容不渔狗命。   容不渔手中长剑已燃起幽蓝火焰,黑暗中衬着他面容如同厉鬼般冷漠。   犹襄疾声道:“姬奉欢那个小怪物造傀儡之术了得,生于黑暗的肃清者依附在那傀儡躯体上,可比你这泥捏的身子抗揍多了,咱们占不了上风的——啊!当心!”   听到傀儡两个字,容不渔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长剑呼啸一声横扫暗处,劲风席卷而去,将地面黄沙卷起,漂浮半空。   犹襄嘶声道:“在你身后!”   容不渔眼睛眨都不眨,反手挥去一剑,只听到一声长剑刮过钢木的渗人声音,肃清者幽灵似的站在他身后,伸掌骤然轰在容不渔的左肩。   一声闷响。   容不渔踉跄后退几步,垂头一瞧,他的整条臂膀连带着那把剑掉落地上。   容不渔一歪头:“啧,真不经打。”   犹襄惨叫:“你的手……你的手啊啊!”   容不渔被硬生生震断一条手臂,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脸上没有丝毫痛色——定睛看去,他那断臂处流出的,竟然是闪着银白光芒的沙土。   容不渔眉头紧皱,弯腰将手臂捡起来,看也不看地随手按在断臂处。   只见接口处缓慢爬上来银白色的灵力,飞快地将手臂接回原处。   伤口愈合,连道疤痕都没留下。   容不渔稍稍动了动痊愈的左手,低着头轻声道:“他断了我一只手,若我下回见了姬奉欢,必定加倍奉还。”   犹襄:“啊啊啊容不渔!先别妄想了,你能先对付这条疯狗吗?”   容不渔抬眸,冷淡地看着不远处已化为傀儡人身的肃清者,眸子轻轻眯起。   肃清者眸光赤红,冷声道:“没想到当年风光无限的容三爷,竟然也沦落到依附息壤苟且偷生了。”   平日里有人恶言相向,容不渔一律只当恶犬咆哮视若无睹,而现在想要他命的人在眼前,他骨子里的懒意却不知跑往何处了。   容不渔似笑非笑道:“是姬奉欢给你的胆子,让你这般对我说话的吗?”   犹襄几乎要崩溃了:“三爷!今非昔比,您都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就别再打肿脸充胖子了成吗?要什么面子啊,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肃清者眸光微动。   容不渔也看出了他的杀意,低声道:“护好我的身体。”   说罢,整个人宛如被推倒的沙塔,哗的一声直直塌了下去,犹襄化为的长剑和他手腕上的遗梦珠簌簌掉落在一堆银白色的沙堆中。   传闻中修士大能入圣境后,渡雷劫时最后一道雷劈下之处,必出息壤。   不过息壤往往只是炼器的材料,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用它来寄身。   容不渔元神离开躯壳,息壤捏成的躯体自然没了支撑。   犹襄飞快化为黑雾,风似的将地上的息壤卷到一起拢着——若是丢了这个,容不渔回来指不定会把他吊起来打。   他刚将息壤收好,不远处便骤然绽放出一股如泉水般的光辉,在原地骤然炸开,将漆黑的天幕照亮出一道道蒸腾而上的光芒。   容不渔的元神太过虚幻,只能隐隐瞧见他背后披着的白鹤纹红袍,而胸口不知为何似乎隐约插着一把剑。   不过只是一闪,倏地不见了。   他手无寸铁,只依靠着元神灵力同肃清者撞在一起。   狂风拔地而起,将容不渔和肃清者的身形吹拂的仿佛要消散在世间。   犹襄一愣,立刻扬声道:“容不渔!你心口的剑……”   他还未说完,容不渔勾起一抹笑,后背衣袍的白鹤仿佛活了一般,猛然发出一声尖啸,宛如千百只蝴蝶飞扑而来。   虚幻的白鹤展翅,冲着肃清者融于黑暗的躯壳蜂拥而上,尖喙咬住寸寸黑暗,强行撕裂,化为自身灵力。   那肃清者猝不及防,骇然看着闭眸的容不渔:“你……”   他飞身后退,本能地想要退回傀儡中保住性命,但是一群白鹤却未留给他丝毫退路,只是十息间便将周遭黑雾整个吞入腹中。   只听到一声惨叫,那如同烟雾的肃清者原地收缩成一个圆球,猛然在原地炸裂开来。   一堆制作傀儡的木头噼里啪啦散在中间,上面全是漆黑的血迹。   白鹤吞噬完,乖顺地飞回容不渔的衣袍上,化为收羽的白鹤,彻底安分下来。   容不渔猛地按住了心口,只觉浑身灵力从心口不住地流出。   他身形微晃,视线所及之处,犹襄正飞快冲他飞来。   容不渔轻轻抬手:“息……”   息壤二字还未说完,他便缓慢化为一团白光,漂浮在半空。   犹襄奔到前方,看着地上散落的木头,愣了一下,才化成五指将容不渔的元神托起。   强行催动元神灵力,容不渔旧伤复发,怕是要修养好几日才能完全恢复。   犹襄叹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将息壤拿出来,正要让容不渔的元神归位时,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看着手中闪着银光的息壤,突然喃喃道:“我跟着他难道不就是为了息壤吗?”   现在容不渔元神离体,那这息壤……不就是他的了吗?   犹襄跟在容不渔身旁委曲求全了九年,这还是头一回离息壤这般近。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将容不渔元神直接丢在一旁,黑雾下的紫眸闪着幽光,死死盯着地上的息壤。   若是他现在有身体的话,早就心跳如鼓,恨不得原地起蹦三尺高了。   犹襄深吸几口气,才抖着手去碰面前触手可及的息壤。   只是在即将触碰到至极,一旁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犹襄被容不渔揍怕了,手飞快缩回去,惊慌不已地回头看去。   容不渔的元神依然安安分分待在地上,并未发声。   犹襄心下一惊:“什么人?!”   黑暗中缓慢出现一道微光,一个人踏着细碎的光芒缓步走来,嘴中还在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若是在平日里,犹襄指不定不放在心上,但是此时城外夜风呼啸,黑暗弥漫,不知底细的人朝他一步步走来,加上那仿佛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歌声,几乎令犹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飞快将息壤拢在身体中,想了想,又伸出黑雾将容不渔的元神扒拉到了自己身后。   除了不让他打息壤的主意,平日里容不渔倒是待他不错。   那不知底细的人很快便踱步到了他身前,犹襄抬头看去,瞳孔微微一缩。   那人身形高大,一身暗纹黑袍衣摆飘曳,眯着眸子似笑非笑地瞥着犹襄——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诡异地给人一种迫人的威压。   犹襄在同他视线触碰的一刹那,便卷了息壤和容不渔转身便要逃。   本能告诉他,这个人同方才的肃清者根本不是同一修为的,气势逼人,让人不自觉心生寒意,似乎只要他抬抬手,自己便会直接魂飞魄散。   那人轻笑一声,一双赤红的眸子倏地张开:“站住。”   虽然声音轻缓,但是给人的压迫却仿佛有千斤重。   犹襄立刻僵直着身体,动弹不得。   那人长发在风中飞舞着,隐约能瞧见丝丝缕缕的赤红夹杂在他墨发中。   他轻声道:“把息壤和元神给我。”   犹襄一愣,立刻挣扎着想要再逃,但那人不知施了什么桎梏,他扑腾半天竟然寸步未动。   黑袍人缓慢走来,冲着犹襄伸出手,启唇一笑:“我说,给我。”   犹襄黑雾的躯体都在狂乱的微颤着,他颤颤巍巍将息壤拿出来,强撑着道:“息、息壤可以给你,元神不行。”   那人一愣,接着似乎想通了什么灿然一笑,只是那张妖邪的脸怎么看怎么令人惧怕。   他将垂落在耳畔的长发拂到而后,笑道:“那我换个说法,把息壤还给他。”   犹襄一愣,这人是看出了自己想要私吞息壤,所以才出来阻止的吗?   他越想越心惊,但是这个人不是自己能惹的,便将息壤又拢了回来,把容不渔的元神放了进去。   那人双手环臂,姿态慵懒地看着他。   容不渔元神入了息壤后,一滩沙土缓慢化为一具身躯,安分躺在地上。   犹襄轻吐一口气:“这样就可以……”   他还没说完,就见到那人突然一抬袖,直接将犹襄打飞到一旁去。   犹襄:“……”   犹襄浑浑噩噩飘在半空,转了几个圈才稳住身体,他敢怒不敢言,抬头望去,就看见那黑袍人正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轻柔地盖在未着寸缕的容不渔身上。   犹襄:“……”   那人似乎不太敢碰容不渔,在原地看了半天,才捡起地上的遗梦珠串子戴到了容不渔手腕上。   犹襄一时间突然觉得有些怪异,但是又说不上来,只好在原地转了几圈,装作看不到。   男人看着容不渔的睡颜半天,才移开了视线。   他抬手将犹襄强行召来,阴邪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道:“若是你再敢动抢夺他身体的念头……”   犹襄浑身一颤,立刻保证道:“绝对不会了,我发毒誓。”   那人嗤笑一声:“也只有他心思纯净,才会被你骗到。”   犹襄:“……”   听到这个心思纯净,犹襄就算没有身体,也只觉得虎躯一震,恨不得把眼睛给瞪出来。   此人长得好看,修为也不错,怎么就眼瞎成这样呢?   若是容不渔那心思还纯净,那世上可能就没有恶人了。   那人抬手轻轻在犹襄身体一点,一股暗红色的线钻入他的身体,很快不见了。   犹襄吓了一跳。   那人淡淡道:“我从不信人,你好自为之。”   犹襄:“……”   犹襄又是一震。   这个人怎么感觉比犯起床气的容不渔还要可怕? 第12章 猫抓耗子   容不渔再次醒来时,周遭空无一人,犹襄也钻回了遗梦珠中。   他按着胸口站起身,手拢到身上的黑色衣衫,愣了一下才道:“犹襄,我睡了多久?”   犹襄闷声道:“一刻钟。”   容不渔皱着眉,踉跄走了几步:“这衣服?”   犹襄回想起那个黑衫男人临走时的威胁,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不答。   容不渔没时间在意这个,将衣袍从肩上拂下去,屈指一弹,息壤化为一袭白衫罩住他的身体。   他妄动灵力元神不稳,脸色惨白如纸,却还是强撑着跃到城墙之上。   夜风依然呼啸,吹散天幕乌云,皎月倾洒下白纱似的光辉。   二七依然抱着膝盖坐在原地,动作丝毫未变。   容不渔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缓慢走上前:“我……”   他还没说完,听到脚步声的二七浑身一颤,突然起身张开手朝他扑了过来。   容不渔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正着,脚下不稳险些被扑倒。   把这么小少年独自丢在城墙之上这事,容不渔自己也觉得不太厚道,所以也没排斥这样亲密的动作。   他无奈地揉了揉少年的头,柔声道:“我说过会回来接你的。”   二七将脸埋在容不渔怀里,小肩膀微微颤抖着,哑声道:“我害怕。”   容不渔的手一顿,又笑了笑,道:“别怕,我们先回去。”   二七又抓紧机会在容不渔怀里拼命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垂着眸小声道:“事情处理好了吗?”   容不渔一笑:“好了。”   二七乖巧地点头。   容不渔随手一挥,掉落地上的伞轻飘飘飞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从灭了灯的长街走过,二七依然不敢太靠近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小跑,不远不近。   容不渔慢悠悠地走着,这才有时间同犹襄传音。   “肃清者来了不止一个,你感受到其他人了吗?”   犹襄有些蔫,想起自己身体中那根红线,不敢再像往常一样怼容不渔,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察觉到什么,或许没进城?”   容不渔“啧”了一声:“姬奉欢那个蠢货。”   走了几步,他又突然道:“我那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犹襄沉默了一会,才胡乱道:“我胡乱找的,别问了。”   容不渔本就是个随性的脾气,好奇心也不太重,即使知道犹襄说的是谎话也懒得过问。   只要没有仇人在他眼前蹦跶,他好糊弄得很。   两人沉默着回了屋舍。   时尘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已经窝在千秋木椅上睡着了。   容不渔将门关上,轻轻叹息,他将身上衣袍脱下盖在时尘身上,又朝着二七道:“先去睡觉吧。”   二七盯着时尘身上的衣服,心不在焉地点头,被容不渔推去了时尘的小房间。   容不渔将时尘新买的酒捞在手上,起身去了后院。   他刚一走,小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二七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这才做贼似的踮着脚尖跑出来,勾着时尘身上的衣服一把抱在怀里,飞快跑回房间去了。   时尘睡得如同死猪,雷打不动。   容不渔住在街尾,旁边一里之外便是无尽海渊。   他轻推开门门,后院宽阔,三面用荆棘竖着篱笆,上面挂着花枝。   末行之日寸草不生,后院自然一片荒土。   容不渔在后院中央站定,轻抬起手在半空画出一道一气呵成的符文。   只听到一阵水滴入幽潭之声,虚空一分为二,像是一道门缓缓打开,露出一道幽径。   犹襄道:“养伤?”   容不渔抬步走上青石板的路,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幽径两边一片竹林,翠绿欲滴,容不渔眸子仿佛起了雾。   “我回来了。”   **   二七正坐在床上打算睡觉,小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时尘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打着哈欠含糊道:“容叔,你回来了?”   二七瞪了他一眼。   时尘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干嘛干嘛?我、你在我房间睡着,怎么还瞪我呢?”   不让瞪二七偏瞪,又接连瞪了好几眼,直到眼睛都酸了才停下来。   他哼了一声,凶巴巴朝着时尘道:“出去!”   时尘道:“这是我的房间哎!”   二七:“哼。”   时尘懒得和他一般见识,随口道:“我就是问问,你们饿了没有?我在长街买了些菜,打算做些东西。”   二七疑惑皱眉:“末行之日还能种菜?”   时尘道:“能啊,有的人灵器里有一方小世界,那里可没什么魔气。”   二七怀疑地看着时尘:“你……你还会做吃的?”   时尘哼唧:“我会的可多了。”   除了射箭,时尘似乎什么都会。   二七自从来到清河之境,已经好多天没吃过能吃的东西了,听到时尘会做吃的,他一改平日里的乖戾,连小爪子都收了回去,瞬间变得乖巧无比。   他眨着眼睛看时尘:“你会烧汤吗?”   时尘得意洋洋:“小意思,我什么汤都会,色香味俱全,容叔吃了都说好。”   容叔根本不能碰水,这话一听就是在吹牛。   但是二七嘴馋,闻言眼睛都亮了,立刻道:“好啊好啊,那烧菜。”   时尘翻了个白眼:“你就兊茸懦园。搭把手成吗?”   二七眉头皱起来,低着头,两只手胡乱搅缠着,闷声道:“我什么都不会。”   时尘被气笑了:“你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啊,就不能学吗——过来。”   时尘把不情不愿的二七拖到了小厨房里,将还沾着水珠的菜扔到二七手上,吩咐道:“洗菜去。”   三界灵力稀薄,除了那些能说得上名字的大能,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辟谷,十天半个月不进食还好,若是再久一些,可能要像常人一样饿死——这也导致一些修士忍痛在灵器中种些食物。   二七蹲在从后院引来的石头水池旁,皱着眉将一把菜按在水里,之后……   之后什么都不会做了。   二七瞪着水池半天,才无辜地看向时尘,寻求帮助。   时尘被气笑了:“少爷,您还真是什么都不会啊——用手洗啊!”   二七想吃又不想干活,被时尘催了好几句,才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到水里,两只手指捏着菜根随便涮了两下便飞快捞出来:“好啦。”   时尘:“……”   二七道:“干净的,很干净的。”   这孩子为了吃,彻底抛弃了自己的高贵冷艳,见时尘不信,还揪了沾着水的菜叶子往嘴里塞。   时尘:“……”   二七道:“真的干净。”   时尘:“……”   作者有话要说:  肃清者——真.刀削一般的面容。   二七的吃货属性暴露无遗了。   【修改了一下,不影响阅读。】 第13章 城界已破   夜半时分,后院。   容不渔元神受创,在灵器的一隅天地修养了半个时辰,胸口的剧痛才缓慢消退。   察觉到容不渔的脸色好看了些,犹襄才开口:“护城界你打算如何?”   容不渔淡淡道:“那处破洞无法填补,除非将整个城界重新换掉——清河虽属边陲,但也有千百人在此居住,禾沉定不会袖手旁观的,等着便好。”   他漫不经心地拨着腕上的珠子,犹襄寄身其中被他转得脑袋晕,只好从珠子里钻出来。   “我都替你发愁,”犹襄恨铁不成钢,“天亮后便是雨日,你除了待在家里哪里都出不去,若是那时再有人过来取你狗命,你要如何是好?”   容不渔没说话。   犹襄看着他的脸色,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道:“你……你就从没想过去拿自己的身体吗?”   容不渔这回倒是有了反应,他轻笑一声,懒洋洋道:“我能拿得到吗?”   犹襄道:“只要你想。”   容不渔随遇而安惯了,遇着稍稍有点难度的事,连试都不试直接放弃,特别痛快,有时候犹襄都真的以为他就是个碌碌无为的废物了。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遗梦珠幽光微闪,再次将他拖入了梦中。   容不渔只觉得脚下一阵轻飘飘,再次张开眼睛时,身处一座院落。   四周参天大树直耸入云,小院中一棵合欢树遮天蔽日,朵朵绒花点缀枝头,绯红满枝。   容不渔微垂着眸,地上残花遍地,还沾着未消散的水滴。   台阶上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一个白衣人拎着编篮拾级而下,边走边碎碎念着:“……你若是早点回来,就帮着把我那花给卖了——啧,什么叫没人买啊你这孩子,一点都不会说话。这花儿要是卖得好啊,为师也就不用累死累活地编梦了,等着我回来,给你买糖葫芦。”   白衣人面容模糊,身形如雾气缥缈,快步从容不渔身旁擦肩而过。   容不渔呆怔地看着他,突然朝着那人伸出手。   修长的五指直直穿过那人的身体,瞬间化为雾气消散。   不过片刻,木门再次被推开,那人从中走出,身形比之方才更加虚幻,依然重复着方才喋喋不休的话语。   容不渔眼睁睁看着他嘀咕着乱七八糟的废话从自己面前走过,却不敢再伸手去碰。   “师父……”   在那人第三次从房中出来时,路过容不渔身边却是罕见地停住了。   容不渔茫然地看着他。   那人面容依然模糊,声音却温柔。   他轻声一笑,如水滴幽泉:“徒儿,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他说完,伸手在容不渔眉心一弹。   容不渔瞳孔一缩,接着整个人猛地从梦中被强行拉了出去。   被人从梦中强扯出来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容不渔还未张开眼睛便捂着胸口,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他死死按着地,锋利的指甲几乎将地上的青石板划出四道刮痕来。   罪魁祸首犹襄来不及看他发怒,疾声道:“容不渔,城界突然破了。”   容不渔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耳畔一阵嗡鸣作响,半天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破了?”   犹襄点头:“肃清者这回来了不是一个两个……”   容不渔挣扎着站起身,抬袖一挥,灵器在原地消散,他往前踏出一步,重新回到了黄沙满地的后院。   “而是一群。”   城界在一刻钟前骤然破裂,幽蓝裂纹噼里啪啦在半空响成一片,将还在睡梦中的众人唤醒。   这护城界自古以来便是存在的,只是在九年前末行之日来临时才真正派上用场。   清河之境的人将护城界当成救世主一般,城界乍一破裂,整个清河城乱成一团,在屋舍中都能听到外面的喧哗吵闹声。   就算天塌了容不渔也依然面不改色,他推开后院的门走回屋舍中,时尘已经在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了。   “城界城界!我都说了城界迟早有一日会破,那些愚蠢的大人从来不当回事,现在遭报应了吧?”时尘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将容不渔内室的东西扫到储物袋中,“这什么东西啊?容叔就不能收拾收拾吗——二七!你在干什么?还吃?吃吃吃,都要死了还吃?你多少天没吃饭了?!”   城破时两人应该是在吃饭,二七抱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坐在一旁呼噜噜地吸溜着汤——虽然他眼睛里也有惶恐不安,小手都在抖着却还是倔强地不肯放弃他的汤。   容不渔:“……”   时尘收拾着有些不耐烦了,索性直接一袖子扫储物袋里去,头也不回地骂道:“二七!你就不能来帮我一下?!”   二七:“呼噜噜——”   容不渔:“……”   容不渔无奈上前,揉了揉时尘的头,道:“别收拾了。”   时尘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瞧见容不渔,愣了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容叔容叔!”他饿狼扑食似的扑到容不渔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还以为你嫌我们累赘,丢下我们自己跑了呢!”   容不渔笑道:“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多混账一人啊?”   城界破时,外面的人嘶哑着声音嚷着活尸围城了,火光和震地声接连不断,时尘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时尘在后院来来回回找了容不渔大半天都没寻到人,不禁悲从中来,以为容不渔嫌他没用自己跑了。   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怕得要死,正想要哭,突然扫到一旁抱着碗喝汤的二七。   时尘:“……”   再这样的场景中,二七仿佛是哪家暴发户的傻儿子,满心满眼全都是吃,一手抱着碗喝个不停,大眼睛里全是茫然无辜,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二七看到时尘在看自己,歪了歪头,指了指时尘还没动的汤,认真地问:“你还喝吗?”   时尘:“……”   时尘不知如何回答,想哭又想笑,半天才艰难挤出一个比活尸还狰狞的神色:“不……不了吧。”   二七似乎有些开心,一把将碗捞到自己身边,继续没心没肺地喝汤。   时尘:“……”   时尘有些悲伤,看二七那傻样也不想哭了,心中涌上来一股作为保护者的责任感。   “二七那么傻,做不了什么大事,我若是再慌的话,两个人都活不下来。”   他自顾自地安慰自己,竟然意外地稳了下来。   只不过那保护欲就像是个被气充满的球,容不渔一出现,顿时像被针扎一样泄了气。   时尘哭得直打嗝,鼻涕眼泪全都蹭到容不渔身上。   容不渔对孩子的容忍限度极高,也不动怒,温柔地拿了方巾帮他擦脸。   时尘:“外面的人都说城……嗝……城破了,都在收拾东西要跑,嗝……咱们也走吗?”   容不渔:“你先把打嗝止住了再说话。”   一旁的二七终于吃饱喝足,小步跑过来,仰着头道:“嗝……活尸要是围城,嗝、我、嗝、还能去找我哥哥、嗝……吗?”   容不渔:“……”   时尘:“……”   让你吃,吃!两海碗撑不死你!   两个少年一个哭的,一个撑的,在容不渔一左一右打嗝,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可能也要被传染了。   容不渔道:“你们先在家里等着,我出去瞧瞧。”   时尘:“我、嗝……”   二七:“我、嗝……”   容不渔截口道:“一个都不能跟去,我很快回来。”   他说着,让犹襄留下照看他们,自己推门出去了。   城界果然破了。   城门口火光漫天,容不渔走在长街上,两边屋舍已人去楼空,狼藉一片。   容不渔:“犹襄?”   说完后,才反应过来犹襄未跟着自己。   清河城的四周已燃起大火,野火燎原般将城池三面包围。   活尸不惧死畏痛,却是极其怕火,只是若到了天亮,雨日来临,火自然也是撑不了太久的。   容不渔原地消散,下一瞬出现在高高城墙之上。   城外的天幕似乎被冲天火焰烧得一片通红,隐约照亮一望无际的荒原。   热风扑面而来,将容不渔的长发吹得飞舞起来。   他将额前长发拂到耳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城墙下火焰冲天,在地上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而在火焰之外,无数活尸受着城中活人灵力的吸引,密密麻麻挣扎着朝着城中扑去,却因那火焰而寸步难行。   活尸狰狞,声音嘶哑地咆哮,有的离火圈近的,身上腐肉被烧成焦黑一块,依然挣扎着朝着城门入口扑去。   逐渐的,已有活尸浑身带火冲过火焰,跌跌撞撞爬向城门。   不过片刻,就被火焰烧成一堆焦炭。   ——只是那宁死也要去吞噬活人的狰狞模样令人浑身发毛。   清河之境修士虽多,但灵力终究有限,活尸数量太多,迟早会被耗死。   清河之境的大多数人已经从偏门挤出,想要穿过荒原,前往那绵延巨山之上的云归城。   只是清河之境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无数活尸日复一日地在其上徘徊,只要泄露出一丝灵力,指定会被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城池一旦沦陷,只要在这清河之境的人,都逃不过惨死的命数。   容不渔掏出一个瓷瓶,瓶中装满了花粉——那是塑造躯体时剩余的息壤。   息壤从他指缝间倾泻而出,连成一条虚幻的线将火焰加固成短暂的结界。   活尸撞在火焰前,骤然被弹退数步。   不过这也只能支撑一夜,雨日一旦来临,暴雨落下,就算是满山息壤,也必定会被冲散。   容不渔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已有人连滚带爬地冲去了紧闭府门的城主府中,当看到那府中已是荒废多年时直直僵在原地,而后绝望地哭喊出声。   容不渔扶着生了铁锈的门框而立,看着城主府中跪了一地满目绝望的众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城主府有云信灯。”   众人一怔,茫然抬头看去。   那平日里被所有人都瞧不上的容三爷面容冷淡,似悲悯似无奈地看着他们。   满城大火,倒映在他灰色眸子中,莫名的艳丽。   容不渔道:“云信灯能寻到云归城姬奉欢,让他过来救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出新手村啦。   感谢 梓曦呀.、冰晶 小枫x3、给你一朵小红花呐、天灵x2、想要居.、猪 的地雷   感谢 李忱阙 的手榴弹   感谢 潋妆x10、拾七x36、以遥远之名x17、英年早秃x7、木子邪x20、阿崽x5、天灵x20、女侠小兜x10 的营养液 第14章 雪上加霜   众人呆怔地看着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容不渔脸上没有丝毫焦躁绝望之色,和平日里没什么分别,可就是这样的沉稳,令之前瞧都瞧不上他的众人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全都怀着期翼看着他。   一人双腿发软地往前走了几步,抖声道:“三爷,城已破,就算云归城派人前来也要耗费些时日,咱们……能等到吗?”   容不渔笑了:“只要他想救你们,破晓之前定会前来。”   离破晓还有三个时辰,城外火焰结界根本不知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人群中已有人悲声哭泣,还有一些人已经奔去寻云信灯。   城主府年久失修,被众人翻了半天也未寻到那传说中的云信灯。   有人不耐烦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容不渔的衣襟,怒气冲冲地咆哮道:“这里根本就没有你说的什么鬼的云信灯?!都这个时候,你还在愚弄我们?!”   此言一出,那原本重燃希望的众人顿时更加绝望,怒极之下将心中悲愤全都朝着容不渔发泄。   “容三爷整天浑浑噩噩地活着,根本同死了没什么分别,你甘心坐以待毙,我们可和你这种人不一样!”   “你根本就是在报私仇!”   “当真无耻至极……”   容不渔冷淡地看着方才还对他有所求的众人现在愤怒狰狞的脸,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本就不喜陌生人近身,见抓着他衣襟的人似乎有想要挥拳打他的架势,微微一抬袖往那人胸口一拍。   上一瞬还在破口大骂的人被容不渔轻飘飘一掌直直拍在了院落中一棵早已枯萎的参天大树上。   “砰”的一声闷响,那人的身躯直直从树上滑了下来。   众人原本还将他当成碌碌无为可随意欺辱的废物,乍一瞧到这一掌的强悍灵力,全都怔在了原地。   容不渔抬手指向那棵枯树,道:“云信灯。”   众人本能顺着他的手朝着头顶的树上看去,果不其然在枝头发现了一盏似乎长在了枝头的灯笼。   容不渔道:“将灵力送到灯中,便能寻到姬奉欢。”   他言尽于此,转身便要走。   方才还在冲他大骂的人突然颤抖着道:“容三爷……”   容不渔止住步子。   “您……您能救救我们吗?”   云信灯确实可以寻到姬奉欢,只是姬奉欢此人秉性古怪,不知会不会前来相救,而就在他们面前的容不渔,似乎有着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修为,指不定可救他们于水火。   众人似乎忘记了这几年他们是如何待容不渔的,也忘记了方才是如何狰狞咆哮着斥骂他无耻,眼中期翼几乎化为火焰。   容不渔听到这句话,没忍住,撑着头轻笑了出来。   漆黑的天幕中,一道惊雷猛然劈下,震耳欲聋。   容不渔微微偏头看着他们,眸子里全是嘲讽和悲悯。   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嘲讽这些人令人做吐的丑恶嘴脸,想要呵斥他们表里不一的作为,但是仔细一想,末行之日的哪一个人不是如此呢?   生死面前,人皆有私心。   最后,容不渔只说了一句。   “去寻姬奉欢吧。”   他已仁至义尽。   “三爷!”   有人急急忙忙想要冲上来留住他,容不渔许是厌倦了,身形化为银色碎光,瞬间消散在原地。   只留众人茫然无措地在原地。   ***   容不渔回到家时,时尘已经和二七两人一人背着两个小包袱,眼巴巴地等着他。   看到容不渔回来,时尘飞快扑上去:“容叔!”   他一把冲到容不渔怀里,背后比他还高的长弓也顺势撞向容不渔的脸。   容不渔眼疾手快,一把挡住长弓解救自己的脸,笑道:“不是和你说不用收拾了吗?”   时尘又蹭了一下才道:“哪能不收拾啊?清河城不能待了,天一亮咱们就走。”   容不渔揉了揉他的头,柔声道:“清河之境外都是活尸,你不怕?”   时尘摇头:“有容叔在,我什么都不怕。”   二七两肩背着小包袱,双手抱着时尘给他烤的红薯吃个不停,见状蹭过来,毫不客气地拆台。   “那你手抖什么?”   时尘:“……”   时尘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嗷”了一嗓子,满脸通红:“我才没有抖、呢!我就是冷了!”   二七瞥他,眼里全是嫌弃。   时尘怒极一伸手:“把红薯还给我!”   二七说:“好冷啊好冷啊,冷死我啦!”   时尘:“……”   容不渔:“……”   这孩子,为了吃真的一点出息都没有。   容不渔被两人逗笑了,道:“天亮后云归城许是会派人前来,到时你们就跟着他们走就可以了。”   时尘鼻子皱了皱:“容叔不跟我们一起吗?”   正在吃红薯的二七也茫然抬头。   容不渔笑道:“我自有去处,不必担心我。”   时尘立刻道:“容叔去哪儿我去哪儿,我只跟着你。”   二七正忙着吃,只好拼命点头,表示“我也一样”。   容不渔弹了弹时尘的眉心,失笑:“嘴倒是挺甜。”   时尘扯着他,期待地说:“那容叔不会丢下我吧?”   容不渔没回答,只是道:“快去睡觉吧,等天明再说。”   外面雷声阵阵,一股潮气缓慢从地上蔓延,空气间全是雨落泥土的气息。   时尘没多少心眼,也没察觉到容不渔的异样,扯着二七进屋睡觉去了。   在关门时,嘴里还吃着东西的二七回头看了容不渔一眼,暗红的眸子倏地闪过一道黑线,飞快不见了。   容不渔回到内室,看着窗外阴沉的天幕,不知在想什么。   犹襄蹭到他身边,道:“你到底打算如何,和他们一起去云归城?”   容不渔眸子仿佛蒙了一层白雾,漫不经心道:“云信灯已连接云归城,姬奉欢明日便会过来。”   犹襄“嚯”了一声:“那你死定了啊,姬奉欢那心狠手辣的人,若是碰到了他你还有命活吗?”   容不渔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打算先回海渊。”   犹襄一愣,沉默半天才道:“那两个孩子呢?”   “你跟着他们,护送他们去云归城,等安顿好了后再回来寻我。”   犹襄道:“呵,寻你?寻你做什么,陪你一起在海渊等死吗?”   他话音刚落,身体中一股红线飞快扭曲着乱撞起来,犹襄明明没有身体,却感觉周身剧痛,比之前被容不渔切成两半还要痛苦。   黑雾猛地颤抖片刻,许久才平定下来。   容不渔:“犹襄?怎么了?”   犹襄咬牙切齿:“没、没事。”   那男人留在他身体的灵力原来是这个作用。   犹襄心中痛骂那疯狗一样的男人不止,半天才道:“那……那之后呢?”   容不渔道:“等姬奉欢走了再说。”   犹襄几乎要翻白眼:“三爷,肃清者本应是来寻其他人的,误打误撞发现了你未死却没有回去复命,您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吗?”   容不渔一皱眉:“什么?”   “那个让肃清者不惜将清河城界撞破也要找到的人,难道不是更值得你在意的事?”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疑惑道:“关我何事?”   犹襄:“……”   犹襄原本以为容不渔废物惯了,脑子生锈才没发现这一问题所在,谁知他竟然是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容不渔道:“云归城要寻什么人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不犯到我头上,我不会主动招惹他们。”   犹襄忍无可忍:“我直说了吧,你不觉得那个叫二七的孩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吗?”   容不渔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蹙眉道:“你怀疑他是姬奉欢要找的人?”   犹襄:“对啊。”   “证据呢?”   犹襄一时语塞。   “我探过他的神识,他对我并无任何恶意。”容不渔道,“也未对我说谎。”   犹襄对容不渔无语至极,烦躁道:“当我没说。”   容不渔:“废话连篇。”   犹襄险些被他的不识好歹给气死,憋着气飞了出去。   容不渔在原地坐了片刻,才推开时尘房间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两个少年关系比刚开始见面好了许多,大概都累了,此时正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觉。   两人睡姿都不怎么好,二七斜横在床上,脚还搭在时尘腰上,被子都被踹到了地上。   容不渔无声叹气,将被子捡起给两人盖上,安静看了时尘片刻,才转身走了出去。   二七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恍惚间瞧见容不渔将门掩上,疑惑“嗯?”了一声,不过很快又偏头闭上了眼睛。   偌大个房子里全是零零碎碎的东西,容不渔却只拿了一把伞和一坛酒,和犹襄叮嘱了几句,推门洒脱离开。   容不渔说的海渊,正是清河之境外的无尽海渊。   据说那海渊深不可见底,才冠上“无尽”之名。   无尽海渊边缘离容不渔屋舍只有一里路程,他缓慢走过围住城池的火焰,一步步朝着远处海渊走去。   火焰从他身体拂过,却未留下任何痕迹。   满天雷鸣,时不时打下白闪,将周遭照得一亮,转瞬消失。   容不渔微微抬头看着阴沉的天幕,心道这次雨日不知会有多凶险,清河之境雪上加霜,更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他泥塑的身体连一滴水都撑不过,更何谈漫天雨幕。   自身难保,便不要不自量力去救旁人了。   容不渔叹息一口气,正要再抬步往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隐约的呼唤。   他皱着眉一回头,便瞧见远处火焰之外,一个瘦小的人影正朝他拼命喊着。   容不渔一愣。   二七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此时正在远处着急地冲他招手。   火焰太高,遮住他的视线,因为太矮,只能蹦起来才能让容不渔瞧见自己。   “容……容……”   他不知容不渔叫什么,又不肯和时尘一样唤他容叔,只能小结巴似的“容”个不停。   容不渔:“……”   二七不知蹦了多久,脸上全是汗水。   不过瞧见容不渔终于停下,他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浮现一抹稚气的笑容。   此时,狂风突然刮来,将他脚底的火焰吹得猛烈一颤,直接沿着他的衣衫往上爬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都让开,我要开始飙戏了。【bushi】   感谢 全幼儿园最可爱、冰晶 小枫 的地雷   感谢 鱼丸yuwan 的手榴弹、鱼丸yuwanx6 的火箭炮、鱼丸yuwan 的浅水炸弹   【感谢大佬的打赏,真的破费啦,orz!】   感谢 鱼丸yuwanx146 的营养液 第15章 红梅印记   火焰都能将活尸生生烧成灰烬,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二七猝不及防,火势烈烈,直直朝着他的衣服烧了过去,只是瞬间便被火包围。   他猛地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容不渔本是想让他回去,没想到骤然发生这一变故,他来不及细想,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二七单薄的身躯强行召来。   火焰被风吹得越发凶猛,二七似乎被吓懵了,叫声全是沙哑的气音。   城外大火但凡燃起,定要将沾染之物烧成灰烬才会熄灭。   二七只觉得耳畔一阵呼啸风声,浑身火辣辣的剧痛,直到一双手突然将自己的身体紧紧抱住,一股淡淡的青木之香扑面而来。   那股味道仿佛是如幽潭清冽,霎时让他昏昏沉沉的神智清醒过来。   容不渔紧紧将他的身体拥在怀里,火焰不退反增,直接顺着他的身体爬了上去。   二七一惊,立刻想要推开他。   容不渔低声道:“别动。”   二七微微仰头,满目水光地看着他。   “乖乖的。”容不渔以为他是吓坏了,轻笑着安慰他一句,“不会有事的。”   二七周身的灼热似乎被他这轻飘飘一句话安抚得全部退去,他眸中全是眼泪,手紧紧抱着容不渔的腰,喃喃道:“你要丢下我……们吗?”   容不渔失笑,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孩子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事呢?   “没有。”   二七:“心跳快了,你在说谎。”   容不渔:“……”   息壤捏成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心跳,哪里来的快了?   容不渔简直哭笑不得。   两人身上的火焰如同水流一般,缓慢地朝着容不渔的身体中钻去,不过片刻,火焰悉数消散。   二七一身衣衫被烧得七七八八,小腿上已焦黑一片,看着及其骇人。   他支撑不住地倒在容不渔怀里,脸上脏兮兮的,被疼出来的眼泪珍珠似的往下掉。   容不渔立刻就心疼了。   容不渔在家中排第三,两位兄长成天妄想着如何拯救苍生,根本不带他玩。   少时的他没什么出息——当然,现在更没有——只好负责带孩子,只要那几个孩子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泪,他简直都能把自己生生心疼死,以至于这些年几乎都已养成了习惯。   二七仿佛知道如何做能掐住容不渔铁石心肠中的那一丁点软肉,死死咬着牙,明明痛得要死,却还是强行忍着不哭出声,只有眼泪违背理智,簌簌往下掉。   容不渔几乎要唉声叹气了,他抬手悬在少年伤痕累累的小腿上,灵力倾泻,藤蔓似的往上蔓延。   所过之处,伤口飞快愈合。   很快,二七一身伤痕消散得无影无踪。   容不渔柔声道:“还疼吗?”   二七眼泪还在掉着,愣了一下,踢了踢腿,才摇头。   容不渔看他一身衣衫几乎被烧完,衣不蔽体的小惨样着实让人心疼,他将外袍脱下,勾着递给二七:“披上吧。”   二七小心翼翼地接过,闷头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脱了下去,打算换上。   容不渔道:“等会我送你回去,城外太危险了。”   二七动作一顿,慌忙抬头:“你……你还要走吗?”   容不渔不知如何回答。   二七茫然地看着他,喃喃道:“像……我哥哥那样?”   知道少年被他兄长抛弃,容不渔本能地同情心疼他,这句话说出来,在孩子面前本没多少原则的容不渔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是个欺骗旁人真心的混账,被扔下无尽渊才足以泄愤的那种。   他一时语塞,只好认真看着二七,道:“你不是要去寻你兄长吗?只要他还活着,终有一日定能找到他,我……”   容不渔还没说完,眸光扫到二七未披衣衫的肩膀,瞳孔骤然一缩。   二七正在等着看他如何编谎,一抬头瞧见容不渔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二七不着痕迹地将衣服披到肩上,试探着道:“怎么了?”   容不渔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冲上前握住二七的小肩膀,灰色眸瞳竟然有些诡异的发红。   二七被吓了一跳,忙想要去躲。   容不渔艰难道:“你……肩上,是什么?”   二七愣了一下,扭头朝自己肩上看去,但是几乎把脖子给扭成麻花,也没瞧见容不渔所说的。   “什么?”   容不渔手微微发抖着抚上二七后肩一个掌心大小的红梅印记,来来回回确认了无数遍,抓住二七的肩膀死死用力,哑声道:“你肩上的梅印,哪里来的?”   二七更加茫然了:“什么梅印?我……我不知道啊。”   容不渔深吸一口气,掌心摊开,火焰猛地窜起,在半空凝成一个梅印模样。   “这个。”   二七刚才被烧了一顿,本能有些惧怕火焰,忙往后躲了躲,确定火焰不会烧到自己才定睛看了看,半天才茫然摇头:“我不认得,是我身上的吗?”   容不渔猛地收紧五指,火焰化为星火消散。   他看着二七不似作伪的神色,眼底的戾气一点点收起。   二七试探着道:“这是什么啊?”   容不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你之前受过伤?”   二七:“半年前被人打了一掌,险些没了命……”   容不渔动作一顿:“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吗?”   “那时天太黑,没瞧见。”   容不渔平日里懒得眼眸都懒得睁开,仿佛天底下没什么人值得他在意,但是此时那朵梅印似乎刺激到了他,清冷的灰眸中凝着烟煴的雾气,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他还没死……”容不渔喃喃着,满目颓然地反复念叨着“还没死”。   二七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你……你怎么了?”   容不渔魂不守舍,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二七还没见过他这个模样,正要再出声,容不渔却猛然朝他扑来,一把将他压在身下。   下一刻,一道风刃直直擦着他的右肩擦过,他整条臂膀再次被斩断,滚落到了地上。   容不渔依着本能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才骤然反应过来了。   二七也愣了一下,视线在容不渔的断臂处停留一瞬,接着像是被吓住了,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垂在地上的五指死死陷入泥土中。   容不渔没来得及看他,左手一把将他捞在怀里,身形微闪,转瞬落到一颗巨石后,才将二七放下。   二七双目无神,只知呆愣地看着容不渔的手臂,暗红的眸子在一刹那变得赤红无比,仿佛滴了血。   他受伤了……   手臂……   耳畔似乎有万千恶鬼狰狞咆哮,挣扎着要扑出来,妄图将那些人剥皮削骨,撕成碎片。   突然,容不渔冰冷的指尖点在他的眉心,令几乎走火入魔的二七猛地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容不渔还当他吓傻了,轻轻揉揉他的头,安抚道:“别怕,没事,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二七这才像是回过神来,猛地放声哭了出来。   “你……你的手……”   他哭得直抽,刚止住的眼泪再次簌簌往下掉。   容不渔多灾多难的手落在不远处,他也懒得去捡,草草又安慰了二七几句,才闪身出去。   城外肃清者几乎齐聚在这里,也不知是不是嗅着灵力的味道寻来的,黑压压连成一片,将两人围在中间,头顶风刃卷着旋,掀起一阵阵狂风。   容不渔满脑子都是二七肩上的梅印,也没心情同这些疯狗周旋,息壤在掌心化为一柄长剑,势如破竹地冲入了那片黑暗中。   二七在原地哭得抽噎个不停,片刻后终于累了,抽抽搭搭地抹掉眼泪,扒着巨石去看容不渔。   容不渔面如沉水,已经懒得再留余力,身形敏捷躲过道道风刃,长剑闪着寒光一剑将那如墨似的漆黑拦腰砍断。   二七原本还在担心,但是看了半天,觉得容不渔对付他们似乎游刃有余,便屈膝往前爬去,妄图将容不渔的断臂给捡回来。   众人交手,似乎没有在意他。   二七飞快爬过去,一把抱住息壤的手臂,看都不看地就要往回爬。   容不渔突然察觉到耳畔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猝然回头一瞧,一位肃清者竟直直冲着爬得正欢的二七刺去。   二七应该是真傻,完全没察觉身后的暗箭,抱着手臂吭哧吭哧爬得飞快。   容不渔:“……”   虽然是这般紧急时候,他竟然忍不住想要笑。   容不渔来不及招架其他的肃清者,直接抽身而退,猛地朝着二七冲了过去。   一道道风刃如利剑,直直穿过他的身体,将那具息壤筑成的身躯割裂得破裂不堪。   容不渔根本没有任何知觉,身形如箭,在肃清者风刃到达二七身前的前一瞬,一把捞住二七的腰,几个起跃冲着不远处的无尽海渊而去。   肃清者:“追!”   容不渔早在见到那朵梅印就已改了主意,头也不回地低声道:“等我回去取个东西,便和你们一起去云归城。”   刚才二七那么急迫留他,容不渔本以为他说这句话二七会觉得欢喜,逃命的百忙之中低头一瞧。   二七没有听到容不渔的话,他一手抱着容不渔的断臂,一手拼命捂住嘴,被容不渔颠簸得几乎要吐。   容不渔:“……”   容不渔有些一言难尽,背后肃清者已像一阵风似的冲来。   容不渔来不及交代,将颠得头晕眼花的二七抱在怀里,低声道:“抓稳了。”   二七两眼发昏,茫然抬起头,眼前一片诡异的漆黑。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出了清河之境,狂风卷着一股阴冷的湿意扑面而来。   而在十步之外,便是传闻中的三界尽头——无尽海渊。   容不渔只交代了一句“抓稳”,没等二七反应过来,直接一甩手将二七扔了出去。   二七感觉身体一阵失重,天旋地转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从无尽海渊掉了下去。   二七:“……”   他浑身衣衫和长发被吹得胡乱飞舞,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天幕的雷闪之光依然越来越远。   二七又愣了一会,深吸一口气。   “啊——”   容不渔将二七扔下去后,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原地化为一堆息壤,元神离体,风似的将地上息壤卷到怀里。   他不等肃清者动手,直接纵身往下一跃。   肃清者走到悬崖边缘往下一瞧,两人被漆黑一寸寸吞下,很快不见了踪影。   众人现出人形,相互对视一眼。   “海渊之下有什么?”   一人迟疑片刻,才道:“白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梓曦呀.、淙潼 的地雷   感谢 鱼丸yuwan 的手榴弹   感谢 黑川 的火箭炮   感谢 潋妆x5、翩翩伪.公子x5、阿啾。x10 的营养液 第16章 巨兽白穷   海渊之下,一片汪洋。   二七一路惨叫,单薄的身形被狂风吹得翻来滚去,没一会便眼冒金星没多少力气喊叫了。   从海渊边缘而下,坠落而过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后,眼前恍惚有了些亮光,周遭也缓慢弥漫起丝丝缕缕的白雾。   越往下坠,那白雾越浓。   等到二七缓和过来时,衣衫长发结湿透,胡乱着飞着水滴。   二七吓得瑟瑟发抖,双手扑腾两下却寻不到任何着力点。   很快,周围的水雾越来越浓,水珠越来越密,迷迷瞪瞪间感觉仿佛浸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直到他呼吸越来越困难时才陡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真的已坠入了水中。   二七一把捂住嘴,挣扎着想要往上游,但许是下落的冲势太重,身体依然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去。   眼前一阵模糊的黑白相间后,二七迷糊间感觉自己后背似乎撞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再次清醒时,自己已身在一处阴冷的山洞。   二七猛地回想起来昏过去之前险些窒息的痛苦,立刻坐起来按着胸口急促喘息了几声。   一旁的容不渔没忍住,轻笑出声。   二七这才茫然抬头。   容不渔身形如薄雾虚幻,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将之吹散。   “醒了?怕水吗?”   容不渔似乎很喜欢先斩后奏,他都将人扔下来了才问别人怕不怕,好在二七有点傻,要是轮到旁人,指不定都要和他翻脸了。   二七急忙摇头,从地上爬起来本能想要去拽容不渔的衣袖,只是手一拂过去却摸了个空。   容不渔笑道:“是我的元神。”   二七眼底划过一丝疑惑,容不渔没有多说,他也乖顺地没有发问,轻轻一点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哪里?”   容不渔道:“无尽海渊的一方小世界。”   二七想了想,道:“那你方才说要取东西,到底要取什么吗?”   容不渔道:“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二七疑惑地看着他:“嗯?”   容不渔伸手轻轻一挥,周遭黑暗宛如被星火点亮,一寸寸亮了起来。   光芒乍一到来,二七抬手遮了一下眼睛,这才发现那光芒正是山洞头顶的晶石所散发出来的。   容不渔抬起手,指向不远处。   “在那。”   二七一愣,顺着他的手往前看去。   晶石砌成的台阶一层又一层,光芒蔓延直上,缓慢将四面八方照得微亮。   而在这方小世界的中央,一个巨大的法阵散发着微弱的蓝光,锁链四处蔓延,将一块巨大的晶石紧紧束缚在中央。   二七呆怔地看着,半天才仰头看向容不渔,疑惑道:“那是什么?”   容不渔道:“结界。”   二七伸手数了数:“一、二……”   符阵、结界、锁链、晶石,加上无尽海渊这样的天险。   整整四层防护将里面的东西牢牢困住,饶是二七虽没见过多少市面,也知晓这被困之物必定不是寻常的东西。   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被人这么大费周章地困在这里。   二七仰头,茫然道:“你要取的东西,在那里面?”   容不渔点头。   二七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道:“四层结界,怎么取啊?”   容不渔笑了:“错了,不是四层。”   二七一歪头:“嗯?”   “是五层。”   二七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有再瞧见什么称得上阻碍的东西。   容不渔侧身对着二七勾勾手指,道:“跟我来。”   二七二话不说,忙颠颠地跟上去,也不怕容不渔把他卖了。   两人踏上晶石台阶,一股阴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将二七衣摆上的水渍都冻成了薄薄冰霜。   在巨大法阵的左侧,有一处黑暗却未被晶石照亮,漆黑一片诡异非常。   容不渔抬手一指那处黑暗:“有只小兽在这里守着,只要将它引开,其他四层结界不成问题。”   二七歪了歪头:“哪儿呢?”   他仔细盯着那处黑暗,寻了半天也没寻到传说中的小兽。   容不渔抬起他的手微微往上支起,声音轻飘飘得仿佛幽魂。   “在上面。”   二七茫然抬头望去,猛地对上两只如同晶石似的红光。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一团巨大的黑暗仿佛动了一般,窸窣声响彻整个小世界,像是什么东西从地上站了起来。   容不渔虚按着二七的肩膀,轻声道:“那是白穷。”   下一刻,那两团红光微微一闪,一只巨大无比的爪子从天而降,陡然踩在满是晶石的地上,坚硬的地面立刻四分五裂,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二七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双腿有些发软。   方才那一团黑根本不是未被照亮的黑暗,而是一只混体漆黑的巨兽匍匐在角落里,两只比人头还大的红色兽瞳中凶狠地盯着脚底的蝼蚁。   二七离了远了,这才看清楚白穷的全身。   那巨兽似乎是黑豹,只是背后长着一对巨大的黑羽翅膀,足如踏灰云,全身上下除了眉心一撮如同火焰的白毛之位,混体漆黑——只是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叫白穷。   二七双腿有些发软,仰着头对上白穷凶恶的眼睛,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喃喃道:“小……小兽?”   这小山一样的东西,到底哪里和小挨得上边儿?   容不渔道:“是啊,看它,多可爱。”   二七抿了抿唇,觉得有必要重新理解一下容不渔形容东西时话的真实性。   他哆嗦着指着不远处的晶石:“那……那里面不太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容不渔柔声道:“我的身体。”   二七:“……”   不、不重要?!   两人这几句话的功夫,白穷已俯下身,竖瞳紧紧盯着二七,似乎在思忖这小身板够不够它塞牙缝的。   白穷身形巨大,呼出的气宛如狂风,将二七额前的碎发吹得往后拂起。   他颤抖地对容不渔道:“我害怕……”   容不渔心软了一下,沉默了一下才无奈道:“我现在没有身体,若是不将他引开,我们两个谁都不能活着出去。”   但凡息壤的那具身体还有一丁点的用处,容不渔都不会让这个孩子去为他搏命——但是肃清者的风刃几乎将那具身体悉数撕裂,连人形都维系不了。   二七呆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头顶的白穷,又看了看一旁的晶石,半天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往前走了两步。   “好。”   他眼底依然残留着害怕,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却像是小男子汉一样挡在容不渔面前。   容不渔似乎没料到二七会这般果决,愣了一下,才道:“引开它的注意就好,我很快就回来。”   二七道:“说好了。”   容不渔道:“我从不食言。”   他说着,也不再废话,身形化为一道带火的流光,呼啸着冲向台阶之上的晶石。   容不渔元神离体,修为只有一半不到,但当他用尽全力击去时,第一层外部的幽蓝结界像是波浪似的猛然一颤,接着骤然炸开。   容不渔面不改色,幽蓝碎光从天纷纷扬扬地落下。   守护结界的白穷感应到结界的消散,猛地咆哮出声,声音刺耳宏厚,只是一瞬便将二七的耳朵震出丝丝血来。   二七捂着耳朵往后退了数步,痛苦呻.吟了一声,腿软得几乎跪在地上。   画在地上的第二层法阵结界紧接着发出六芒光芒,繁琐符咒宛如血线蔓延整个地上。   容不渔眼睛眨都不眨,身形宛如幽灵,穿梭在光芒之间,飞快找寻到阵眼处,猛地击了一掌。   下一刻,白穷巨大无比的爪子从天拍下,一下将地面拍成裂纹,颗颗晶石如天女散花洒了一地。   白穷愤怒地冲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容不渔狰狞咆哮。   容不渔险些被拍着,往旁边一闪,身形被气浪冲击,更加虚弱了几分。   他背靠着晶石微微喘息着,正在思索这锁链上的符文该如何化解时,在一旁恨不得把他撕了的白穷突然停止了闹腾,巨大的爪子落地,一阵巨响。   容不渔正在疑惑,探头出去一瞧。   二七不知何时捡了满满一怀的晶石,此时正一下一下地往白穷脑袋上砸——白穷身形庞大,就算是小山压到身上也伤不了皮毛,照理来说不会被二七轻易引过去。   只是前几天射箭还能射出窗外的二七不知显了什么神通,手中晶石不往别处,只朝着白穷那双眼睛砸去,一砸一个准。   白穷原本虎视眈眈地盯着容不渔,乍一被戳中眼睛,满脸狰狞地回头,冰冷的视线在二七身上停留一瞬,接着那双红瞳陡然一闪。   二七将白穷注意力吸引过来后,立刻就害怕了,他一把将晶石扔下,拔腿就朝台阶下跑。   那白穷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不再管容不渔,四爪着地,凶神恶煞地冲着二七追了过去。   “嗷——”   咆哮声震天。   二七边跑边:“啊——”   求生欲令他跑得飞快,但是这方小天地也就只有那么大,他跑了没多久,白穷那庞大的身躯便翻江倒海似的冲他扑了过来。   二七背靠着墙壁,双腿吓得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白穷朝他咆哮着扑来。   在到达的前一瞬,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身下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二七左等右等剧痛并未袭来,这才试探着张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那小山似的白穷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灵兽。   那只灵兽完全就是白穷的模样,它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茫然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小翅膀微微扇了扇。   “喵呜?”   声音中满是疑惑,它转了好几圈,红宝石似的眼睛几乎转晕了,才缓了一会,看向面前的二七。   二七一歪头。   白穷也一歪头,接着它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龇着牙愤怒地看着他,尾巴和翅膀都竖了起来,嘴里还含糊着发着“呜呜”的威胁声。   只是它这副模样和方才凶猛狰狞的样子完全挨不上边,倒是也符合方才容不渔说的“可爱”。   二七愣愣看着它,半天才面无表情地一抬手,一巴掌将白穷拍飞了出去。 第17章 法阵已破   白穷滚了好几圈,跌倒了角落里。   周围依然地动山摇,二七来不及再揍它,爬起来就往台阶上跑。   只是他还没跑几步,白穷再次凶狠地扑了上来,牙齿咬住曳地的衣摆,锋利的爪子陷入地上,硬生生将二七拦了下来。   二七心急如焚想去寻容不渔,一时猝不及防,被那长到拖地的衣摆绊了个正着,一个不稳,直直拍在了地上。   白穷依然咬着他的衣摆,嘴里“呜呜”个不停,似乎是在示威。   二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额头磕得红肿,鼻血都哗啦啦流了一地。   他捂着酸疼无比的鼻子,哆嗦着回头看了在撕他衣服的白穷,眼睛闪着微冷的寒光。   白穷依然龇着牙咬着衣摆,很快就撕出一个大洞。   二七喃喃道:“时……时尘什么都会做,红烧灵兽应该也是会的吧。”   他正想要伸手掐住白穷的脖子,台阶上的动静几乎将整个小世界都震塌,头顶晶石不住地往下落。   二七一惊,来不及思考灵兽要如何做才好吃,连滚带爬地冲上台阶。   白穷依然咬着他的衣摆,身体在地上拖行着,嗷嗷叫个不停。   一片混乱中,二七刚刚榻上台阶,便瞧见地上法阵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那缚在晶石上的锁链被震碎,凌乱散落在周围。   容不渔不知去往何处,而那巨大的晶石上已布满了裂纹,蛛网似的一点点往外蔓延——这惊天的动静就是从上面传来的。   二七胡乱看了看周围:“容……容容!”   他绕着晶石跑了两圈,还是没瞧见容不渔的影子。   晶石的裂纹越来越大,簌簌地掉着石屑,二七又惊又怕,想要离远一点但是又找不到容不渔,只好在原地急得只转圈。   白穷在他衣摆上磨牙,被二七转的头晕眼花,爪子牙齿松了力气,直接被甩得撞在了龟裂的晶石上。   它挣扎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晶石,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要守护这里面东西的,它“嗷呜”一声,挡在晶石面前,龇着牙身体后倾,威胁地瞪着二七。   二七理都不理他,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容容!”   下一刻,那巨大的晶石骤然从中间裂开,红光闪烁,一阵鹤唳响彻云天。   晶石落地后,显出其中的人形。   二七茫然抬头看去,只迎上几只虚幻的白鹤从天而落,尖啸着在空中散成星星点点的碎光。   半空之中,漂浮着一个人。   五层结界悉数散去,周遭不知名的藤蔓张牙舞爪将容不渔的身体缠绕,白衣墨发同枯色藤蔓交织,宛如一幅精致的画卷。   二七一愣。   容不渔眉目昳丽温柔,微闭着眸羽睫上凝着一滴水珠,他墨发垂落在条条藤蔓之间,长得几乎曳地,左耳发间细长红绸将一缕发缠绕着绑起,尾梢挂着一只金铃垂落在左肩。   那便是容不渔所说的引魂铃。   他依然是那身素白衣衫,只是右肩草草披着一件白鹤纹红袍,微风吹拂,白鹤仿佛鲜活得展翅欲飞。   容不渔容貌清绝,明明瞧着极其赏心悦目,二七却不自觉地被一股莫名的气势压迫得呼吸微微急促。   直到他微喘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那股压迫感来源何处——容不渔的胸口处,插着一把虚幻的长剑。   那长剑宛如碎光,又像是在阳光下飞舞的尘土,只是看着便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寒意。   那是剑意。   传言剑修到达圣境时,剑意成型,一旦沾染便会长久残留在伤口处,除非出剑之人将剑意收回,否则永不会消散。   白穷瞧见破了层层禁制的容不渔,气呼呼地冲着上空“喵呜”一声,挣扎着就要往上爬。   藤蔓一动,容不渔的羽睫突然微微一动,水珠从他脸庞滑落下来,接着眼眸缓慢张开。   二七呆怔地看着他胸口的剑,不知何时,眼中已簌簌落下泪水。   容不渔刚醒来时,环顾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剑意,这才终于确定自己元神已回归身躯。   他轻笑了一声,手指轻轻一动,缠绕身上的藤蔓瞬间化为灰尘,而胸口上的剑意也被他强行收回了身体中。   白穷被那股灵力吓了一跳,大概是看出元神归位的容不渔不好惹,灰溜溜地钻到了角落里,双爪捂着脑袋不动了。   容不渔轻飘飘落地,红袍之上的白鹤展翅欲飞,尖啸一声,逐渐弱了声息。   二七视线跟着他一路往下,直到容不渔缓步走到他面前时,他才抽噎着擦了擦眼泪。   容不渔衣袍曳地,墨发拖得极长,他似乎是烦了,反手将长发及腰削断,这才利落了些。   他走到二七面前,微微弯腰,发间金铃顺势晃了晃,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容不渔柔声道,“怎么哭了?”   二七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应该是方才脸着地伤到了哪个经脉,鼻子酸涩,完全止不住地哭。   容不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道:“多谢你,若不是有你,我也不能出来。”   二七揉了揉眼睛,又擦了擦还在流血的鼻子,哽咽“嗯”了一声。   容不渔伸手抬着他的下巴,皱眉看了看他的鼻子和红肿的额头,道:“这是白穷弄的?”   二七点头。   容不渔立刻心疼了。   本来他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去帮他引开穷凶恶极的白穷,已经让他前所未有的愧疚,他一刻都不敢耽搁迅速破阵,没想到即使这样二七还是受了伤。   容不渔屈指弹出一股灵力,二七脸上的伤立刻愈合,只是鼻子的酸涩一时半会还消散不去,他只好继续哭,拦都拦不住。   容不渔安抚了他几句,才看向角落,淡淡道:“白穷。”   双爪捂着头的白穷身体顿时一震,忙自欺欺人地往角落缝里钻。   在容不渔破了法阵时,白穷身上的灵力便随之击散,这才突然间变成了小灵兽的模样。   它闷闷地“呜呜”个不停,仿佛是害怕得直哭。   容不渔见它不应,抬步上前,一把将白穷揪着后颈拎了出来。   白穷感受到容不渔身上的灵力,立刻扑腾着想要逃开。   容不渔弹了弹它眉心:“安分点。”   白穷通红的眸子故作凶狠地瞪着容不渔,只是翅膀却害怕地缩起来,浑身抖个不停。   二七跑过来,擦了一把眼泪,抽噎道:“能吃吗?”   白穷一愣,翅膀都被吓得炸了毛。   容不渔被逗笑了:“不能。”   二七失望地垂下了头。   容不渔伸出指尖点在白穷眉心的白点上,一股灵力直激灵台。   白穷浑身一颤,接着那红色的眸子仿佛被水涤清了似的缓慢褪色,不过片刻便变成了汪洋似的幽蓝。   容不渔将手收回,笑骂道:“让你走怎么就不走呢?傻猫。”   白穷茫然地看了看容不渔,呆了半天才像是认出来了,它“喵呜”一声,顺着容不渔的手腕一头撞在了他怀里,拼命撒娇,喵个不停。   容不渔抬手将白穷抱在怀里,才对着二七道:“这是我的灵兽,之前被人迷惑了心智困在这里,放心吧,它不会伤人的。”   二七看白穷像是小狗一样在容不渔蹭个不停,心底的怨气几乎要漫出来,他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哦。”   白穷蹭了一会,便顺着容不渔的衣摆钻到了他的宽袖里,安分得不动了。   二七鼻子已经不酸了,正闷头蹲在地上捡地上的灵石。   容不渔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捡个不停,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伸手抓住二七的手。   二七茫然抬头。   容不渔道:“我会帮你寻到你哥哥的。”   少年明明胆小得要命,却甘愿为他引开凶兽——容不渔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愿意为他冒险到这个地步。   不知是愧疚,还是补偿,他又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   “只要你是想要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二七呆呆看着他,半天才一指容不渔的衣袖,道:“我现在想要它。”   容不渔:“……”   白穷已经在他袖子里睡着了,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坠入苦海。   容不渔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二七微微垂眸,有些黯然:“不行吗?那我什么都不要了。”   反正你也不会给。   容不渔一见到他如此黯然伤心的神色,一颗心再次软了。   他将白穷从袖子里拎出来,递给二七。   “给你。”   二七这才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欢天喜地接过了白穷。   作者有话要说:  白穷:喵喵喵?   感谢 女侠小兜、冰晶 小枫 的地雷   感谢 作者大大快更新、M稀x21、黑土黑土黑x90、江浔浔浔x3、蜉蝣既来x5、情深不得缘x10 的营养液 第18章 风雨将至   容不渔本想带二七出去,但二七不知听时尘讲了什么,将白穷塞到袖子里后,便一个劲地蹲地上捡地上的灵石,拦都拦不住。   容不渔也不催他,自顾自地坐在台阶上,从袖中拎出一坛酒,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二七捡了一堆,抱都抱不住稀里哗啦往下掉,他弯腰捡了一个,又掉下来两个,没一会就累得满头是汗。   容不渔已经慢悠悠饮了一坛酒,见状无奈叹一口气:“你捡这些做什么?”   二七边将晶石聚成一堆边道:“时尘说这样的晶石能换东西。”   容不渔来了兴趣:“哦?你想换什么?”   二七舔了舔唇角:“吃的。”   容不渔:“……”   容不渔“唔”了一声,道:“我卖花也能赚到灵石的。”   二七问:“多少?”   容不渔:“反正特别多。”   他说完,眼睛往下瞥了一眼,似乎有些心虚。   二七看了看地上的晶石,似乎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来。   小天地中的灵石中满是灵力,铺了一层又一层,为的便是来源源不断地给层层阵法输送灵力,将容不渔死死困在其中。   今日若不是他神使鬼差地跟出来,容不渔还不知道在这里被困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想,二七突然觉得手中的灵石有些刺眼。   他瘪着嘴将怀里的灵石扔出去,走到容不渔面前,道:“那咱们走吧。”   容不渔有些诧异:“不捡了?”   二七摇头:“不捡了,反正卖花也能赚到灵石。”   容不渔视线又开始飘。   二七说不捡就不捡,跑到容不渔面前,仰着头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容不渔起身,回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中央,手轻轻按了按胸口。   心口强行收敛的剑意一阵阵剧痛。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把伞,随手撑开,道:“现在就走。”   二七好奇地看着他的袖子,疑惑那袖中到底有何乾坤,怎么什么东西都能塞进去?   容不渔瞧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息壤为天地灵物,不寄身可当灵器来用。”   二七点点头。   容不渔招呼都不打,伸手一把将二七揽在怀里。   二七一愣,脸腾得热成一片。   容不渔先斩后奏:“不介意吧?”   二七哪敢介意,连忙摇头。   容不渔在他头顶轻笑一声,撩人得紧:“抓紧我。”   他说着,身形闪向不远处漆黑的墙壁,眼睛眨都不眨地撞了过去。   二七吓得一闭眼,将头埋在容不渔怀里。   下一刻,两人直直撞入墙壁中,倏地不见了。   二七再次张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潺潺流水声。   容不渔单手拥着他,伞微微撑开,一点点往上飘去。   伞边缘垂下一道气墙,将水隔绝在外。   二七仰着头看着满脸心不在焉的容不渔,不知想到什么,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了他的胸口。   容不渔微一垂眸:“嗯?”   二七指尖抖了抖,才壮着胆子将掌心贴着容不渔的心口,感受着他缓慢的心跳微动。   “怎么了?”   二七抿了抿唇,轻声道:“方才我瞧见这儿有把剑……”   容不渔眸子轻颤。   二七沉默了一下,才道:“疼吗?”   容不渔抓着伞柄的手一动。   他本以为少年是要问那把剑的来历,或者是问他到底做了多少恶事才会被人封印在这里不见天日这么多年,没想到少年沉默半天,问的竟然是这般无关紧要的事。   容不渔呆怔一下,才勾唇笑了笑。   “早就不疼了。”   二七不知有没有信这句话,手依然按着他的心口,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闷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不过片刻便破水而出,海渊之上的雾气比之前更浓更密,抬头望去,遥远天边恍如白昼。   耳畔一阵轰隆隆巨响。   二七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打雷了?”   容不渔道:“雨日要来了。”   *   时尘本睡得迷迷瞪瞪的,突然被窗外一声巨雷惊醒,浑身一颤险些从榻上摔下去。   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抱着被子又眯了一会。   雷声再次劈下,听动静几乎能将天给劈出一道口子来。   时尘揉着眼睛,被吵得终于清醒了些,他将被子甩在一旁,胡乱看了周围,挠了挠头发:“二七呢?”   他自顾自问完,又哼唧着道:“肯定又偷跑我容叔那里去了,小狐狸精。”   外面接连不断的惊雷一道又一道,仿佛就是在头顶劈下,震得人耳朵疼。   风雨欲来。   容不渔的房门半掩着,烛火倾泻出一道光芒。   时尘将衣服系好,敲了敲容不渔的房门:“容叔,你睡了吗?”   里面一片沉默。   时尘又敲了敲,里面才传来容不渔慵懒的声音:“在睡,何事?”   听声音似乎不是被吵醒了,时尘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进来了。”   容不渔立刻道:“等、等等,先别……”   时尘手十分快,容不渔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推开了门。   许是暴雨将至,房中有些闷热,容不渔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桌子旁,面对着豆粒大的烛火不知在做什么。   时尘疑惑道:“容叔,你做什么呢?”   容不渔依然背对着时尘,干咳一声:“没什么,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找我有急事?”   时尘觉得容不渔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道:“我就是想问问,雨日到来了,暴雨可能会淹城,你的身体受不受得了?”   容不渔道:“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死不了。”   时尘一皱眉:“嗯?”   他这才察觉出了一些奇怪:“容叔,你怎么怪怪的?”   时尘环顾了下四周,道:“二七去哪儿了?”   桌前的“容不渔”——犹襄伸手捂住了额头,觉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   容不渔临走前将这两个孩子托付给自己好好照料,他答应得十分利落,但是还没两刻钟,二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任他怎么找都寻不到。   时尘也是个没眼力见的,一个劲地问二七去哪了,犹襄烦躁得几乎咆哮了:“我也想知道那熊孩子在哪儿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往外跑什么跑?”   犹襄不想时尘再出什么幺蛾子,只能勉强幻化成容不渔的模样,打算先把他哄回去再说。   他对着烛台几乎要抓头发,而时尘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跑过来抓住犹襄的肩膀往后一掰:“你到底是……”   他还没质问完,便直直对上犹襄还没幻化好的漆黑一片的脸。   时尘:“……”   犹襄见时尘呆呆的应该是被吓到了,使出吃奶的劲将全身灵力集中在脸上,黑雾飞快扭曲,变成容不渔那张俊美的脸。   时尘:“……”   时尘被凭空变脸的场景给吓得呼吸一窒,双眼一闭,直直抽了过去。   只听哐得一声,时尘砸在地上不动了。   犹襄:“……”   犹襄原地化成一团白雾,围着时尘转了几圈,头疼道:“这该如何是好啊?”   他正拼命思忖着要如何将少年唤醒,屋舍门扉突然被推开,二七飞快跳了进来。   容不渔紧跟其后,将手中沾了水的伞甩了甩,合上了伞。   犹襄愣了一下,视线落在容不渔肩上的白鹤红袍,才猛地不可置信地出声:“你取回身体了?!”   容不渔抬头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视线落在地上的时尘身上,沉默了一下,才道:“时尘是怎么回事?”   容不渔夺了身体回来,便是打算出这清河之境了,犹襄一阵狂喜,也没怎么害怕了。   他绕着时尘转了两圈,道:“没什么,被吓到了。”   容不渔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他正要上前将时尘扶起来,一旁呆怔了许久的二七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一团黑雾的犹襄,手哆嗦个不停。   “他他他……”二七满脸惊恐,“他会说话?!”   犹襄看到二七,这才暗叫糟糕,方才太过慌乱,竟然忘记隐藏身形了。   他看到二七吓得全身都在抖,想要开口解释:“我……”   他还没出声,二七猛地抽了口气,直直倒了下去。   犹襄:“……”   容不渔:“……”   片刻后,容不渔将两个少年安置在小房间的榻上,掩上门走出来。   犹襄正在围着容不渔给他的息壤转个不停,看了半天才终于确定这不是在做梦,他欢天喜地地化为一团黑线,飞快钻入了息壤中。   息壤银色碎光微旋,在原地凝成一个修长的人形。   很快,犹襄元神寄身息壤,化为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立在原地。   容不渔坐在一旁的秋千椅上喝酒,淡淡道:“原来你长这副模样,唔,人模狗样的。”   有身体的感觉十分新奇,人模狗样的犹襄张开手左看右看,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没理会容不渔的挖苦。   他蹦到容不渔面前,笑吟吟道:“你打我一下。”   容不渔微微挑眉:“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犹襄道:“我感受一下。”   容不渔“哦”了一声,轻飘飘地一甩手拍向犹襄。   容不渔刚拿回身体,根本忘记了控制力道,随手一掌挥过去,犹襄只觉得一阵浩然如海的灵力排山倒海似的冲自己袭来,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但灵力已到眼前。   犹襄只觉得浑身一痛,竟然被直直地打飞出去。   哐的一声,犹襄的身体撞到了室内一堆乱七八糟的废铁中,杂物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全都砸在他身上。   犹襄:“……”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晶 小枫 1枚、梓曦呀.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以我死证我生x100瓶、梓曦呀x10瓶、Lynn x7瓶、又在改马甲x5瓶 第19章 结过梁子   还有两个时辰破晓,窗外雷声劈裂阵阵,城外还时不时传来活尸的咆哮声。   活尸即将破城、雨日也要来临,容不渔却仿佛和城中绝望之人格格不入,懒洋洋窝在秋千椅上饮酒。   险些被打成一盘散沙的犹襄蹲在一旁捏手——他没有容不渔直接化念为实的修为,只能像是捏泥人似的给自己捏身体。   还剩最后一只手臂,犹襄单手拢着最后的息壤聚成一堆,随意道:“你走后,钟敲了七下,届时雨日会淹城,现在若是不走,你只能划船出清河了。”   容不渔仰头喝了一口酒,淡淡道:“等他们醒了就走。”   犹襄回头:“怎么?”   容不渔笑了:“一旦出了这清河之境,那些人哪肯让我活着在三界蹦跶,到时候肃清者、追兵什么的肯定人多如云,他们跟着我……”   犹襄了然。   两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孩子跟着容不渔到处躲避追杀,肯定过不了什么安安分分的好日子。   “让他们再睡一会吧。”   破晓之后,迎接他们的便是另一种人生。   犹襄将手捏好,安回了手臂处,稍稍活动了两下,才将外袍披在肩上。   窗外再次响起一声噼里啪啦的惊雷,犹襄身体微微一抖,默默朝着容不渔身旁蹭了蹭。   容不渔有了些许醉意,嗔着笑看着犹襄,问:“怎么,你怕雷?”   犹襄瞥了他一眼:“树都怕雷的吧。”   犹襄本相为被天劫之雷劈焦的灵树而炼制而成的灵器——大概是灵树被雷劈怕了,即使成了灵器,骨子里还是本能残存着惧怕。   刚开始惊雷劈下时,他整个灵体都在颤抖,唯恐雷将他劈成两半——许是在他拼命找地方躲起来的时候,二七才溜出去的。   容不渔笑他:“胆小鬼。”   犹襄沉默着看着他,突然视线移向容不渔身后,皱眉道:“你背后好像趴着一个人……”   话音刚落,容不渔动作如疾风,骤然朝后拂袖挥出一道灵力。   轰的一声巨响,半边房子几乎被他轰成一片废墟。   容不渔惊魂未定地起身,微喘几口气,才故作镇定地问犹襄:“还……还在吗?”   门板摇摇晃晃两下,哐的倒了下来。   犹襄:“……”   犹襄认真地说:“不在了。”   容不渔这才拍了拍胸口。   犹襄偏着头,握拳抵唇,拼命忍住笑容。   容不渔这才反应过来被涮了,抬眸瞥了他一眼,才去捡扔在地上的酒坛。   容不渔的动静那么大,在小房间里睡觉的两个少年直接被震醒了。   时尘刚一醒来,回想起他晕过去之前看到的那诡异一幕,控制不住地惨叫一声:“妖怪啊——”   二七原本没醒,被他这声杀猪似的叫声给吵醒了。   他刚睡醒反应有些慢,慢吞吞地坐起来揉了一会眼睛,才后知后觉回想起那会说话的一团黑雾。   二七:“啊!妖怪——”   两个少年面对面地惨叫,攀比似的声调一个比一个高。   最后还是二七落了下风,捂着脖子咳了出来。   时尘哆嗦着道:“那黑雾……黑雾变成……就唰的一下、变成容、容容叔、还和我说话!”   前面颠三倒四的话二七没听懂,但是最后一句“说话”他却听懂了,忙附和地点点头:“会……会说话!”   两人面面相觑,正要打算再哀嚎一番,二七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时尘沉默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那妖怪的事。   但是二七肚子越叫越响,饶是时尘现在后怕得要死,也有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又饿了?”   二七没心没肺地点点头,他一饿,立刻就将那会说话的妖怪抛诸脑后,白穷被他从袖子里拎出来,二七捏着它的小翅膀晃了晃,道:“这个能吃吗?”   时尘接过来看了看,白穷睡得正熟,被翻弄两下有些不舒服地哼了两声。   时尘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二七只关心:“能吃吗?”   时尘抬手阻止他:“不是……这个是灵兽吧,看它爪子上的红线好像还是有主的,你把它吃了,灵兽主人不来找你拼命啊?”   二七有些不高兴了:“它现在就是我的了,吃!”   时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一旁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两人偏头看去,容不渔不知何时已推开了门,懒散地倚在门框上,含笑看着他们。   “这灵兽可吃不得。”   二七撇嘴。   “它是我的灵宠,初遇时,见它混体如墨,足如踏灰云,所以我起名……”容不渔道,“白穷。”   时尘、二七:“……”   两人不约而同地心想道容叔可能眼神不太好使。   “好好同它相处。”   犹襄不知何时在外面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台:“要我猜的话,你遇着它的时候应该是日子过的一穷二白,所以才起得这个倒霉名字吧。”   容不渔:“……”   容不渔偏头看了他一眼,才淡淡道:“这只是间接原因。”   竟然还承认了?   两个少年一阵无语,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看向犹襄。   犹襄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夜安,我名唤犹襄,是你们容叔的好友。”   时尘见容不渔似乎同他关心很好,也将心悄悄放了下来。   二七听着犹襄的声音,隐约觉得在哪里听到过,电光火石间猛然想起,他哆嗦着手推了推时尘。   时尘险些被他推床下去,疑惑回头:“怎么了?”   二七做口型:会……说话!   时尘满脸茫然。   犹襄大概瞧出了二七的敌意,身形微变化为一团黑雾,道:“如你们所见,我是灵器的器灵,对你们并无恶意……”   两个少年呆呆看着他,猛地抽了一口气,再次倒了下去。   犹襄:“……”   容不渔失笑,上前将吓得要命的两人接住,无奈道:“别害怕,他虽然看着可恶,但勉强不算是恶人。”   犹襄变成人形,瞪了容不渔一眼:“什么叫勉强?”   时尘和二七躲在容不渔身后,如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看着犹襄。   犹襄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轻轻一晃,一阵黑雾散去后,一把闪着流光的青弓跃然掌心。   时尘一愣,看着弓的眼睛都直了。   犹襄出手阔绰,将弓递向时尘,道:“听容不渔说你一直想成为箭修,这把弓就当见面礼送给你吧。”   时尘眼巴巴地看着弓,刚想要伸手去接,就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退回了容不渔身后。   犹襄:“怎么了?”   时尘抱着他的手臂,仰着头看着容不渔,眸中满是询问。   容不渔笑了:“给你的便收着。”   时尘这才飞快冲上去,一把将弓接回,看着犹襄的眼神终于不再那么惧怕了。   二七揪着容不渔的衣袖,满目幽怨地盯着犹襄,警戒之心依然不减。   时尘道了谢后跑回来,朝着二七炫耀他新得的弓,笑得眼睛都眯没了。   二七嗤笑:“你就这点出息。”   犹襄又是一伸手,掌心出现了两颗晶莹剔透的青果,他刚想要冲二七递过去,突然感觉一阵风刮过来,带起的风将他的长发带起。   黑影飞快闪过,犹襄再低头一看,自己手上的青果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二七手里抱着两个果子,已兔子似的跑回到容不渔面前,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小声道:“我能拿吗?”   容不渔:“……”   先斩后奏这一招,学得倒是挺快。   容不渔简直要笑出来了,他揉揉二七的头:“可以。”   二七看了犹襄一眼,又转到容不渔,认真道:“谢谢。”   容不渔:“……”   犹襄:“……”   时尘在一旁像是抚摸什么名贵珍宝一样抚摸着刚得来的弓,见状随口道:“他脑子有点问题,对容叔说谢谢就是对你说的,犹叔不要见怪。”   犹叔:“……”   犹襄唇角抽动,道:“我……我其实姓……温。”   时尘疑惑地看着他,低着头默念了几遍犹襄的名字,突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闷声笑了出来。   犹襄:“??”   他被这两个孩子弄得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容不渔到底为什么那么热衷养孩子,还不够气自己的。   容不渔看着他们闹了一会,才道:“明日一早,云归城姬奉欢会来清河城重设结界,你是想跟着我出城,还是留在清河?”   时尘将弓放在背后,闻言疑惑:“若是护城界被重设,那咱们也就不用出城啦。”   二七啃着果子,百忙之中瞪他一眼,含糊道:“我们要去云归城找我哥,你不想去最好。”   时尘懒得理他。   容不渔摇头:“我和姬奉欢曾经结下过梁子,他过来若是知道我在清河,可能会把我扔到城外喂活尸去……”   时尘:“……”   时尘愣了半天,才道:“云归城……城主,怎么会这么恨你?你得罪过他?”   容不渔:“算是吧。”   犹襄道:“而且姬奉欢修为不如禾沉,就算设了护城界可能也是撑不了太久,你们迟早要出清河之境,倒不如这回跟着我们一起走。”   容不渔瞥他一眼,才对时尘道:“你不要听他的,自己做决定。”   时尘环顾看了看四周,很快下定了决心,道:“我之前便说过,容叔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二七在一旁啃果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本来是两人世界,一下跟来那么多人,就很气。   感谢 冰晶 小枫 的地雷   感谢 我的伯乐死掉了 的手榴弹   感谢 蜉蝣既来x5、卿玄x5、江浔浔浔、樛木x10、月潭x10、朽木可雕 的营养液 第20章 清河之境   众人商议好了后,时尘又回到了自己的小破房子收拾了些东西,拎着一堆东西搬到门外。   “容叔啊,差点忘记了。”时尘跑进去,挠了挠头,“咱们是不是要赁个马车去啊,哦不对,马上下雨了,要找船才对吧……”   二七嘴里含着果核不舍得吐,含糊道:“雨日能赶路吗?”   时尘道:“雨日为什么不能赶路?而且不走不行啊,姬奉欢天亮不是就要过来了?”   二七哼了一声:“你是没遇着过雨日?”   时尘倒是真没见到过真正的雨日,清河之境地处边陲,雨日在到达云归城时,便直接被连绵山脉隔绝下来,就算有雨到了清河也只是寻常雨日的十分之一。   时尘比了比腰:“水不就到这儿吗,踩过去不就成了?”   二七懒得和他说,将没多少甜味的果核一吐:“呸。”   时尘皱眉:“你是在啐我?”   二七面不改色:“没有。”   时尘还想再问,二七已转身溜了。   时尘只好看向容不渔:“容叔,马车?”   容不渔将时尘的包袱拎进来,道:“不用,咱们有马车。”   “哪儿?”   容不渔回头唤道:“犹襄。”   犹襄正在窗户旁喃喃自语,听到声音回过头,皱眉道:“我的名字到底哪里有问题?”   他一说名字,时尘又开始捂着嘴笑。   容不渔道:“别瞎琢磨了,我倒是觉得还不错——快些吧,天马上亮了。”   犹襄这才“哦”了一声,站直身体后身形在原地化为一堆散沙,本形黑雾在原地宛如蛛网似的四散开来。   时尘吓了一跳,飞快跑回了容不渔身边。   黑雾飞窜到屋舍各处,缓慢同墙壁融在一起。   原本那破破烂烂的屋舍猛地在虚空中扭曲收缩,只见黑雾一闪,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马车出现在原地。   那马车看着极小,能容四五个人已是极限,上面落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像是被人遗忘许多年的,破破烂烂其貌不扬。   时尘的下巴都要落地了。   犹襄又钻回息壤中化为人形,屈指一弹,马车前方出现两匹黑雾缭绕的马,像是骷髅一般,双眼一团白光,蹄子还在地上来回踩着。   犹襄回头一笑:“方才都说了,我是器灵。”   时尘捡起地上的下巴,一脸神游地跟着容不渔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之后,时尘才发现,那屋舍只是外面瞧着变小了,撩帘进去后,依然是方才杂物满堆的屋子。   时尘张大了眼睛,震惊道:“这这……”   土包子根本没见识过什么世面,他撩开帘子跳进跳出,灵器一会是马车一会是屋舍,那种感觉太过神奇,时尘没一会就将害怕全部忘了,玩得不亦乐乎。   二七在小厨房里翻吃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兴奋的时尘一把扯了出去。   二七好不容易翻到的半个凉红薯险些掉地上去,他龇牙生气道:“做什么?!”   时尘把他拉出去,道:“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二七气道:“你还是小孩子吗?玩什么……”   时尘一把拉着他出了门,破烂的马车出现在原地。   二七:“……哎,还挺好玩!”   时尘:“是吧是吧?”   两个少年开始跳来跳去,欢快极了。   容不渔倚在窗旁看着天边越来越近的雷闪,不知在想什么。   犹襄道:“过了云归城,你打算去哪里?”   容不渔想了想,道:“先帮二七找到他哥哥再说,其他的……我暂时还不知道。”   “那你为何突然想要出清河?”   容不渔伸手托起一个火焰凝成的梅印,轻声道:“二七身上有这个。”   这个梅印同剑意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旦被灵力沾上,必定会留下印记长久不灭。   犹襄蹙眉:“你怀疑他还活着?可是当时他金丹都给你击碎了,怎么还有可能有命活?”   容不渔轻轻按了按心口,道:“所以我才要去找他。”   他细长的手指按在窗棂上,不自觉用着力,指节上一阵青白。   惊雷阵阵,已有不少细雨飘飘然洒下,恍如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容不渔朝外面还在蹦跶的少年唤道:“进来了,咱们要走了。”   时尘和二七忙跳上来,答应着:“哎。”   两人进了马车,犹襄抬手一挥,门扉合上,门槛处化为一个宽敞的木台,篱笆似的木栏遮挡在边缘。   容不渔道:“不要走城门,顺着海渊边缘往东山走,出了清河之境五里之外再进荒原。”   犹襄应了一声,黑雾凝成的马骤然发出一声嘶鸣,拉着破破烂烂的马车狂奔而去。   时尘原本觉得屋舍里会像平常那样稳固,只是没想到,马车才刚动,屋顶上七零八碎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时尘和二七连忙抱紧一旁的木柱子,惊恐道:“怎么这么颠?”   犹襄道:“废话,你坐马车不颠吗?这都算是好的了——当心!”   时尘慌忙一躲,躲开了从房梁上掉下来的一个空酒坛。   犹襄这才说完没说完的话:“……习惯就好,或者等到雨日落雨成河,行船就不会这么摇了。”   时尘和二七四肢并用扒着,完全不敢乱动了。   容不渔如同老僧入定,八风不动地倚在软榻上和他的酒,这么地动山摇的动静,他酒坛中的酒竟然一滴都没洒出。   容不渔偏头看着外面急速而过的风景,轻声道:“天亮了。”   几乎是天亮的那一刹那,天幕如同被人撕开了一道道口子,泛着点青蓝的水高屋建瓴般从天而降。   那雨水像是一道道通天的蓝色光柱,顷刻间便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清河之境。   雨水落地的声响如同瀑布击落巨石,响彻耳畔。   清河城的人全都聚在宛如地道似的城墙之下——雨日来临,就算是再布无数层结界,在这等雨水冲击下也是撑不了多久的,唯一安全之地便是城墙长道之下。   众人绝望地看着不远处燃烧了一整夜的火光被雨水一点点浇灭,雨水蔓延,宛如溪流一点点蔓延开来。   不知等了多久,被火焰阻绝一整夜的活尸已顺着灵力朝着城墙之下而来,虽然有不少活尸被水柱击在地上,但是他们早已不知苦痛,但凡还有一丝意识依然挣扎往有灵力的地方爬去。   众人听着越来越近的活尸咆哮声,全都在不自觉地发着抖。   突然有人受不了这样沉默的气氛,抖着声音开口道:“姬奉欢……会来吗?”   这句话像是落在平静湖面的石子,顷刻间激起千层浪。   “传闻他性格乖戾,除了禾沉的话谁也不听,咱们这种小人物的性命在他眼里,同蝼蚁没什么分别吧?”   “可是容三爷说……只要点了云信灯他便会过来的……”   “那个蠢货的话也就只有你们会信了?!他是什么人,这些年来你们难道都没看清吗?”   “可是昨晚他……”   “全都住口,活尸好像要过来了!”   众人吵闹个不休,被人怒吼着打断,他们齐齐回头,便瞧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扛着大刀,嘲讽地看着他们。   这人正是前几日同容不渔在城外猎活尸的女人。   她似笑非笑道:“不过是一群活尸罢了,瞧你们一个个狼狈的样子,真是有够丢人。”   有人看不过去,反驳道:“难道你不怕死吗?”   女人淡淡道:“自从九年前末行之日开始后,有谁能保证自己性命会一直无虞的?都苟活那么久了,难道就这点出息?”   她这番话出来,有人沉默,有人依然忿忿不平。   她理都没理,没再废话,同她的好友对视一眼,两人灵器在手,大步走向城墙之外。   雨水从天而降,被他们身上的护身法器避开,但是还是有些雨水落在身上,瞬间便成了落汤鸡。   那女子十分英气,看了看同伴,勾唇笑道:“怕死吗?”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轻轻点头:“怕。”   女子洒脱大笑:“怕就怕吧,你死了我为你收尸。”   “为我化尘?”   那女子又笑起来,眸子弯弯:“不像变成一堆灵石被我拿去换东西,就活下来吧。”   两人相视一笑,身形一闪,猛然冲向不远处的活尸群。   很快,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咆哮声又夹杂了些许惨叫声,依然窝在城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   “我们……”一个男人满脸惧怕,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姬奉欢来吗?”   人群中再次一阵沉默。   不多时,已有人陆陆续续从城墙下走出,有人惊慌失措,握着灵器的手却是极稳的。   没人想坐以待毙,将希望寄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雨越下越大,城外活尸越来越多,化了一个又会来一群,就算是修为再高也招架不住这样的灵力消耗。   最先领头出来的两人身上已是血迹斑斑,那女人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了一枝沾了水迹的花,捏着花枝轻轻一旋。   周遭全是活尸咆哮而来,她却猛然笑开了。   “三爷说得很对,花儿的确很好看。”   她轻轻闭上眼睛,手中花枝被她紧紧握紧,正待催动体内金丹同活尸同归于尽,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宛如金铃落地之声。   紧接着,那原先狰狞咆哮的活尸一个个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移动不能动。   众人迟疑地往后退了退,看到活尸依然没有动静,立刻闪身退回城墙里,警惕地看着前方。   原本波涛似的落雨汹涌落下,可自从那金铃声响起后,漫天雨幕似乎从中间一分为二,逐渐显露出来一条道路来。   金铃微晃,地面的积水瞬间成冰,冰霜成花,像是铺成了一条碎花路。   一人从不远处黑雾中缓慢走来,众人只能瞧见一抹人影,不过顷刻便到了面前。   那人一身招摇又华丽的白蝶衣衫,宽袖飘然款款而来,走得近了,能瞧见纤细的手持着一柄玉扇,展开半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狐狸似的眸子——那眼眸明明是最常见不过的桃花眼,但是当斜斜瞥来看人时,竟然诡异得令人浑身冷汗。   他嘴中漫不经心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眸子微抬瞥着落汤鸡似的众人,微微歪头:“这里是清河?”   众人眉头皱起。   有人道:“正是,你是?”   那人“哦”了一声,宽袖一挥,袖中一股灵力倾泻而出,流水似的涌向天幕。   接着,原本破碎的清河城界像是被什么重组了一般,一阵琉璃破碎声响彻耳畔,不过片刻,头顶的天幕上竟然出现了熟悉的幽蓝结界。   雨水被隔绝在外,动也不动的活尸在原地生生化尘,一枝枝花坠落在黄沙之中。   众人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   “您是……姬城主?”   “这城界……”   姬奉欢将扇子一合,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庞。   “只是顺便罢了,不必言谢。”   人群中安静了一瞬,这才骤然松了一口气,还有人低低地抽泣,劫后余生的后怕弥漫其中。   最先出头的女人抹了抹脸,看着姬奉欢深吸一口气,才道:“修复结界只是顺便,那你过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姬奉欢不肯好好说话,每一句话必然要九曲十八弯,撩拨人的媚意简直能从骨子里发出来。   他轻轻一笑,玉扇上的金铃轻轻一响。   “我呀。”姬奉欢柔声道,“我来找我哥哥。”   “您哥哥是……”   姬奉欢“啊”了一声,抬手上下晃了晃扇子,金铃又是一阵脆响,接着面前一阵黑雾缭绕,一个男人出现在原地。   众人瞧见那人的脸,陡然一惊。   “容三爷?”   “容不渔”面无表情立在姬奉欢身后,一身黑衣裹住修长的身形,原本灰色的眸子此时却是一阵漆黑,没有丝毫光亮,瞧着宛如一个死人。   姬奉欢展扇,轻笑一声:“你们见过我哥哥?”   众人一愣,半天才有人艰难道:“容三爷……是您哥哥?”   “是啊。”姬奉欢伸出手轻轻抬起“容不渔”的下巴,眼睛一眨,柔声道,“可惜我哥不太喜欢我,竟然一个人躲在这荒凉的地方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容不渔”满脸漠然,一动不动地任由姬奉欢在他脸侧摩挲,瞧着像是傀儡似的。   实际上,他也正是姬奉欢制作的傀儡。   同旁的用木头刻成的傀儡不一样,这一具傀儡花了姬奉欢整整五年时间,若不是他说出来,不会有人知道这具绝美的皮囊,是用灵木做出来的。   姬奉欢按着胸口,叹息道:“我好心疼啊。”   众人一回想起这些年他们是如何对待容不渔的,脸色有些难看。   姬奉欢自顾自对着容不渔的傀儡感慨了一番,才眨了眨眼睛,道:“我哥哥现在在哪?”   众人相互对视,很快有人道:“今早我瞧见容三爷似乎驾着马车出城了,现在雨下这么大,在城外几乎是……”   死路一条。   姬奉欢愣了一下,才有些伤心地垂下眸子。   “原来哥哥在躲我。”   他沉默了一会,才轻轻拍了拍“容不渔”的胸口,轻声道:“去吧,找到我哥哥。”   姬奉欢说完,又一歪头,脸上有些人畜无害的无邪,补了一句。   “生死不论呀。”   “容不渔”微微一颔首,转过身飞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容不渔:你好骚啊.jpg 第21章 三界众生   雨日来临时,不知是不是容不渔运气太背,一道巨大的水柱从天而降,骤然击在马车顶部,将整个马车撞得一阵摇晃。   时尘和二七被甩得抱着柱子转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时尘惊恐道:“是什么动静!?”   容不渔八风不动地饮酒,轻轻撩开帘子,淡淡道:“雨日。”   时尘试探着走到窗户旁,往外看了一眼,脸登时就僵住了。   外面不知何时出现了通天似的水柱从乌云密布的天幕落下,像是一道道瀑布飞流直下——如果不是犹襄本相之中有结界,可能就刚才那一下,整个马车都要散了。   时尘这是头一次见到雨日,震惊地看了半晌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襄叔比较厉害。”   犹襄依然在角落里琢磨他的名字到底有什么问题,能让时尘见一次笑他一次。   马车依然在水柱中行驶,饶是犹襄本相再坚固,被砸了那么多下,房顶还是一阵吱呀声,听着似乎要塌了。   杞人忧天的时尘再次紧张起来,指着房顶嚷嚷道:“听到声音了吗?听到了吗?!要塌了!容叔要塌了!”   容不渔无奈道:“不会塌的,你就放心吧。”   时尘还是不信:“可是你听声音!”   容不渔翻过身不再理他,时尘只好去找犹襄。   “襄叔襄叔!你看房顶……噗……”   犹襄抬起头,皱眉道:“你刚才是不是又笑了?”   时尘连忙捂嘴摇头:“我没有。”   犹襄怒道:“你一定笑了!快说,我名字到底哪里好笑?”   时尘打死都不说,犹襄站起身,道:“你不说就把我的弓还来。”   时尘立刻嘚啵嘚啵:“对不起清河边陲有许多其他城池的人我听见过他们说清河是个隐居的温柔乡而那个人似乎是从虞州城来的有一点点的口音所以……”   他一口气说完,险些把自己憋死,眼巴巴地看着犹襄想让他不把那把弓收回去。   犹襄眉头更紧了,偏头对容不渔道:“你听懂他说什么了吗?”   时尘:“……”   容不渔懒洋洋道:“温柔乡,下一个。”   犹襄:“……”   时尘又开始捂着嘴笑。   犹襄回过神来,立刻就炸了,他怒气冲冲地冲到容不渔面前咆哮:“你说过这个名字很好听的!你娘的为什么?!”   容不渔翻身不去看他,懒得理他的疯狗咆哮。   犹襄要被气死了,偏偏时尘还在一旁忍不住笑,他尴尬地在原地站了半天,才瞬间化为黑雾,倏地钻房梁上消失不见了。   时尘看着吱呀个不停的房梁,又开始担心起来:“容叔……”   容不渔道:“边玩儿去,我要睡觉了。”   时尘只好去看二七。   三人说话时,二七一直就抱着柱子蹲在旁边去看在小盒子里睡觉的白穷,目露凶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看来是饿得不轻。   时尘一阵无语,道:“又饿了?”   二七抬起头,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时尘道:“别看小白了,跟我来。”   二七立刻丢下睡得正熟的白穷,颠颠跟着时尘进了小厨房。   马车就在这接连不断的雨幕中艰难前行,直到出了清河城五里之外,犹襄才寻了一处巨石地下停下。   二七抱着一锅汤喝个不停,时尘出去在巨石上采了些蘑菇回来,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看。   他美滋滋地给二七看,道:“晚上烧汤用这个成吗?”   只要有吃的,二七什么都不挑,喝着汤还拼命点头。   容不渔随意一瞥,失笑道:“时尘,那蘑菇有毒,不能吃的。”   时尘拿起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草,道:“能吃的,用这个草汁泡半天可以去毒的。”   末行之日寸草不生,除了雨日来临时能长出乱七八糟的草,时尘也算厉害,连去毒草都能寻到。   二七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要冒星光了。   刚开始时他十分不喜时尘,觉得此人除了会和自己争宠之外一无是处,二七连做梦都恨不得把他啃了。   而现在,除了射箭什么都会的时尘在二七眼中简直就是行动的饭菜,似乎只要有他在,哪里都能找到吃的。   二七就像是怎么吃都吃不饱一样,十分好吃,留在容不渔家中前几天因害怕会被赶走,就算饿得半死也不肯说,直到后来相处了几日这才敢开口喊饿。   时尘对上二七崇拜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什么,随手弄弄而已。”   二七的眼睛更亮了。   容不渔笑了笑,这两个孩子性格不合,一个软弱善良,一个人畜无害中带着点小邪气,原先容不渔还十分担心他们相处起来会有嫌隙,现在看来倒是他多想了。   雨日当真接连不断下了整整一天,一刻都没停过。   四人在巨石下等了一夜,翌日天亮后,巨大的清河荒原已变成了汪洋一片,举目望去全是雨水。   天已放晴,碧蓝如洗。   犹襄一大清早便将马车弄到了水里,黑马化成黑雾钻到车下,两个车轮化为船底,将整个屋舍托起来,像是画舫般在水中漂浮。   时尘和二七早早吃了饭便趴在窗户旁往外看。   时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一眼望不到头的水,一路“哇!哇”个不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   二七也趴在一旁往下看,似乎是在看水里有什么东西能吃。   当两人无意中看到有鱼悠然游过去时,相互对视了一眼,立刻噔噔噔跑去了小房间里一顿乱翻。   很快,时尘一双巧手做出来了一个鱼竿和网兜,两人欢天喜地地跑去了船外延伸出去的木台,坐在上面开始钓鱼。   将勾放了下去,时尘如老僧入定似的端坐木台,眼巴巴看着鱼线,二七也跟着眼巴巴地看。   直到两人眼睛都盯酸了,二七才歪歪头,提出了一个根本问题。   “有鱼饵吗?”   时尘恍然大悟:“没有,我就说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来着。”   二七:“……”   一旁的容不渔笑得险些呛了酒,这两个孩子真是是开心果,只要一说话就能将人逗得乐不可支。   时尘将鱼竿丢了,拎着网兜探下去,顺着船缓慢飘行妄图去网鱼。   半天后,除了水草,什么都没有。   时尘一摔网兜:“就很气!”   二七道:“我饿!”   时尘看傻子似的看他,满脸怜悯:“等着,我去弄点吃的。”   等到温柔……温犹襄收拾好情绪出来的时候,两个少年已经盘腿坐在船的木台外,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一边吃晒了许多天的红薯干。   这东西不怎么好吃,但是二七只要有吃的就乐得不行,也不嫌硌牙,咯吱咯吱吃个不停。   犹襄跳上去,道:“这东西能吃吗?”   时尘道:“你试试看呗。”   犹襄皱眉捏了一块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呸呸两声,道:“这什么东西啊,你们怎么吃下去的?”   时尘道:“无聊呗,襄叔啊你说咱们要在这水上漂多久才能到云归城?我怎么瞧着山都不见了呢。”   犹襄道:“雨日的水气还未消散,远处瞧见的都是蜃景,再过两天就会好了。”   时尘点点头,偏头看着犹襄年轻俊美的脸,疑惑道:“襄叔你多大了啊?”   犹襄道:“你是问我成为器灵之后的,还是最开始的?”   “最开始的?”   犹襄想了想:“五千多年了吧。”   时尘:“……”   时尘吓得连红薯干都掉了。   犹襄见他受了惊吓的样子,笑了起来,他也来了兴致,道:“想听故事吗?”   时尘和二七正无聊地拿红薯干磨牙,闻言拼命点头。   “想!”   犹襄道:“好,想听什么?”   时尘想了想,问道:“之前真的有魔修存在吗?”   “自然是有的,不然你以为三界为何要叫三界?”犹襄笑了,“近百年来,三界之中的灵力日益剧减,不少修士大能因无法飞升而生了心魔,这心魔若是能挺过,便可一步登天;反之,便会堕落成魔。”   时尘道:“这么说的话,之前的魔修在入魔之前,都是道修咯?”   “不,道修被心魔吞噬,堕落成魔,称之魔修,虽然咱们对魔统称为魔修,但是那些生来便是魔的人,他们内界有这样一个称呼……”   一直在喝酒的容不渔淡淡接口道:“鬼厌。”   犹襄道:“是,鬼厌为魇,他们自命为吞噬天地的鬼神,作恶多端无所不用其极,而那末行之日也是因一个疯子厌鬼脑子有病炸了魔修塔才开始的。”   时尘唏嘘不已,他又问:“那妖修呢?我还没瞧过妖修,他们都是什么样子的?”   “妖修往往与世无争,能修成人形的可唤为妖修,反之则是妖兽。人类修士那些灵器啊什么的,大多数都是妖兽的内丹或尸体做成的。”   时尘指了指白穷,道:“它是妖修吗?”   犹襄摇头:“不算,他算天生灵体的灵兽,比妖修还要高一等级。”   时尘好奇心很重,还想要喋喋不休问个不停,一旁的二七突然不耐烦地抓了他的衣袖。   “时尘。”   时尘疑惑道:“怎么了?”   二七指着不远处,道:“那个东西,可以吃吗?”   时尘顺着他指得看过去,一只梅花鹿在水面上跳来跳去,它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沉下去,反而一脚踩下去激起阵阵水花。   二七看着那身姿美妙的梅花鹿,露出了惊艳的口水。   时尘“哇”了一声:“襄叔,那是妖修吗?!”   犹襄看了看:“不是,只是一只普通的鹿。”   二七过度解读犹襄的意思,催促道:“时尘,就是能吃!”   时尘有些于心不忍道:“还是……不了吧。”   二七气得直捶木台。   那鹿跳了一会,不知为何跳到了他们画舫旁,身姿轻盈地绕了半圈,才颠颠跑向远处。   时尘越看越喜欢,捧着脸看它看个不停。   “它的花纹真好看啊。”   二七幽幽道:“尝起来一定很好吃。”   时尘道:“那鹿角,花枝似的,太美了。”   二七:“煮汤一定特别增味。”   时尘:“那修长的四肢……”   二七:“烤鹿腿!”   时尘:“那嘴里叼着的红薯干……”   二七:“……”   二七慌忙去看:“你说它嘴里叼了什么?”   时尘漫不经心道:“红薯干啊……”   二七:“……”   时尘愣了一会,也突然反应过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齐齐尖声道:“红薯干!”   二七拼命拍着船沿:“红薯!我的红薯,那是我的!”   时尘看着那鹿越走越远,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影子,大概是知道追不回来了,只好安慰二七:“没事儿没事儿,我再给你做,反正这段时间不会再下雨……”   这是头一回有人……有鹿从二七嘴里面抢食,二七气得“啊呜”一声,听都不听时尘的安慰,直接从船上跳了下去。   时尘惊叫:“等等!”   他刚说完,就瞧见二七直直落在水面上,竟然和那鹿一样踩着水面,一路狂奔而去追那鹿去了。   时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只……不是,第一个队友出现啦。   很抱歉更新又晚了,过几天找个时间双更哈,感谢支持。orz 第22章 天道宠儿   时尘:“啊啊啊——”   容不渔不知何时已入了梦,没听到他的惨叫,而犹襄在一旁也不去拦,优哉游哉地道:“还要听故事吗?九年前魔修□□塌魔气四溢时,我也在场……”   时尘完全没心思听故事,指着逐渐远去的二七咆哮道:“二七!二七跑了!”   犹襄“啧”了一声,道:“跑不丢的,等会追不上那鹿应该就会回来了。”   时尘:“可是可是……”   犹襄道:“别可是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跑一跑多有朝气啊,你看他……啊,掉下去了。”   时尘:“啊——二七!”   犹襄被他吵得耳朵疼,道:“想去找他就直接去不就成了,雨日后的第一天水不会往下落,但是要注意不要踩到未存水的坑……”   “水坑?”   “嗯。”犹襄点头,“那是寻常雨滴积成的水坑,不过往往很少,除非运气极差,否则跑半天都遇不着一个。”   时尘一愣,这才试探着扒着船沿往下跳,当脚落在水面上时才发现自己真的不会往下掉,水面微光荡漾,踩在上面如履平地。   犹襄将船缓缓停下,时尘在水上蹦了两下确定自己不会沉底,随意和犹襄打了声招呼便飞快冲着二七的方向跑去。   犹襄看着时尘跑得飞快,片刻后,他突然“啊”了一声。   “掉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容不渔从梦中醒来,他揉揉眉心,又饮了一口酒才清醒过来。   耳畔一阵清净,一直在他身旁蹦跶的两个少年不知去了何处,连船也停了下来。   容不渔蹙眉:“他们呢?”   犹襄躺在船外木台上,头也不抬,伸手一指:“回来了。”   很快,时尘和二七踩着水扒着船沿爬上来,才刚上来两人便直接瘫在木台上,浑身湿淋淋的,蔫蔫地喘着气,看起来累得不轻。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道:“你们去哪里了,怎么搞成这样?”   他将干巾递给两人:“快擦一擦。”   二七坐起来,瘪着嘴接过干巾擦了两下头发,突然感觉一阵委屈,猛地扑到容不渔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容不渔:“……”   二七浑身都是水,只是一抱便将容不渔白衫给浸湿了,偏偏他还在不顾脸面地嚎啕大哭,眼泪哗哗流了满脸。   容不渔反手将肩上的白鹤纹红袍扔到了一旁的秋千椅上,无奈抚了抚二七湿漉漉的脑袋,道:“怎么了这是,别哭了。”   二七哭得说不出话来,容不渔只好问时尘。   时尘歇了一会已缓过气来,他擦了擦头发,郁闷道:“刚才有只鹿把二七的红薯干抢走了,他气得要去追,脚下没踩稳掉到了坑里……”   容不渔蹙眉:“那也不至于哭成这样?他伤着了?”   他低头去查看二七身上,却没发现有什么伤口。   时尘撇嘴:“那坑不深,只是沾了些水没什么大碍,就是那鹿真是太讨厌了……”   二七追上去时气急没看路,直接掉到了坑里,挣扎了半天也没爬出来,而那只被他追赶的鹿不知道为何却颠颠跑了回来。   二七扒着水坑边缘,瞧见那鹿,立刻怒道:“快把吃的还给我!”   那鹿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茫然无辜地看着他。   二七:“傻鹿,傻鹿!我抓到你一定烤了你吃!”   鹿叼着一捆红薯干,闻言一歪头,接着身形微闪,一个身着白梅纹的男人出现在原地,嘴里还叼着红薯干的绳。   二七吓了一跳,但是瞧见红薯干,立刻又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只是说话已带了些哭腔。   “还给我……”   男人叼着绳子,突然嘻嘻一笑:“你抓到我,我就还给你。”   说完,再次变回鹿拔腿便跑。   二七惨叫一声,化愤怒为力量,挣扎着从坑里爬出来,再次追了上去。   而此时时尘也已追了上来,他瞧见不远处的鹿,立刻大叫一声:“等等!”   他正要去追,脚下一个不稳,直直踩空摔到了坑里。   二七将时尘拉上来,急急道:“你去那边,我去这边,包围他!”   时尘摔得头晕眼花,茫然点点头。   两人分开,飞快跑了几步,接着双双又掉到了坑里。   好不容易爬起来,没走几步,又掉了进去。   自那之后,两个少年追逐着一只鹿,开始了走五步掉一坑的悲惨之路,不过片刻,他们整个人都摔懵了。   直到最后,那鹿大概是腻了,撒着蹄子飞奔而去,只留下一句。   “哈哈哈还从没有人抓到过我,要想拿回吃的,就再来追啊!”   时尘说完,也有些委屈:“好倒霉啊,不是说坑很少吗?怎么到我们两个就走几步就一个坑呢?”   二七哭得更大声了。   容不渔无可奈何,二七平日里瞧着十分懂事,怎么一遇着了吃的就变成这副小孩子模样?   他不好说重话,只好安抚:“别哭了,不就是红薯干吗,再让时尘做一些不就成了吗?”   二七抽噎:“可是……那是我的。”   容不渔沉默了一下,心道这孩子这般护食吗?   时尘走过来,拍了拍二七的后背,道:“好啦好啦,就那一点,也不怎么好吃,我烧蘑菇汤给你喝好不好?”   二七闷声道:“有红薯干我也有蘑菇汤喝。”   言下之意,还是放不下那平白丢掉的吃食。   时尘无语:“你到底喝不喝?”   二七点点头:“我饿。”   时尘瞪他一眼:“等着。”   他跑去了小厨房,开始点火烧汤。   二七又抽抽噎噎在容不渔怀里蹭了一会,才双眼通红地坐了起来。   容不渔擦了擦他的眼泪,道:“那只鹿真是妖修?”   二七点点头:“会变人的。”   犹襄皱眉:“不可能啊,我方才瞧着他身上没有丝毫妖气,怎么可能是妖修?”   二七被质疑本能有些不开心,他瞪了犹襄一眼:“还会说话的!”   容不渔怕二七再触及伤心事,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对犹襄道:“指不定是有什么遮掩妖息的灵器,若是下回他再来我帮你捉住他。”   二七连忙点头:“烤鹿腿。”   容不渔无奈:“妖修不能吃啊。”   二七顿时失望至极。   犹襄瞧着远处的波光粼粼,不知想到了什么,对容不渔道:“那妖修似有些奇怪。”   容不渔:“怎么说?”   犹襄道:“气运太高了。”   容不渔蹙眉。   气运盛衰为生而注定,就如同容不渔,自小便气运薄弱,是多灾多难一生坎坷的命格,就算修为再高依然敌不过天生的命数。   犹襄道:“气运极盛或极弱之人十分罕见,而那只鹿,似乎气运极高。”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和你完全相反。”   容不渔:“……”   犹襄道:“所以当他的性命受到威胁时,作为天道宠儿,就算不去闪躲,自然也会有天降阻碍来保护他的安全。”   所以方才时尘和二七去追他时,才会凭空出现那么多水坑,一踩一个准。   容不渔看了看还在抽噎的二七,无奈叹了一口气,道:“听到了吗?下回别再去主动找罪受了。”   二七还在惦记他的吃的,瘪了瘪嘴不知有没有听到心里去。   很快,时尘烧好了汤,为了安慰二七还煮了几块红薯。   容不渔和犹襄不必进食,两个少年便在厨房外的窗旁吃。   二七喜欢将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吃,呼噜噜喝完了一海碗的汤,正要去拿煮红薯,从窗外突然弹出来一根红绳,虫子似的一把将红薯捆成一堆,倏地不见了。   二七:“……”   时尘:“……”   容不渔正在喝酒,却听到房内骤然发出一声二七的哭喊,吓得他酒洒了一手。   二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直接爆哭出声,险些把自己给抽过去。   而那只鹿叼着滚烫的红薯,回头冲他们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二七声音发抖:“追……追啊!”   时尘连忙抱住二七要破窗而去的腰:“二七!二七!七哥七哥!我叫你哥!冷静冷静啊,你跑不过他的!”   二七几乎破了音:“我要同他同归于尽!”   他挣扎着想要冲出去,犹襄却是将窗户一关,淡淡道:“别着急,容不渔出去了。”   二七和时尘一愣,立刻跑到了船外的木台上急忙往外看去。   那只鹿正撒开蹄子往远处狂奔,容不渔不知何时已下了船,不紧不慢地跟在它身后,也不着急去追赶,瞧着倒像是在散步。   鹿跑了一会,回头一瞧,远远看见一个白衣男人朝他走来,哼笑一声。   他似乎十分得意自己的气运,看着又有人来送死,倒也不慌忙跑了,反而有些看好戏地等在原地,看着那白衣男人如何倒霉。   容不渔一步步往前走去,瞧见鹿竟然停在原地不走了,许是猜出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   容不渔越走越近,而那鹿也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因为容不渔脚下根本就没有踩到水面,而是悬空三寸之处,一步步缓慢走过来。   那鹿浑身一颤,梅枝似的角也一抖,本能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危险,他来不及思考,转身便要撒蹄子狂奔。   下一瞬,容不渔倏地出现在他身旁,伸出修长五指,一把抓住了那鹿的角。   鹿顿时逃跑不能。   容不渔轻轻一笑,道:“你之前说什么来着?”   “没人能抓到你?” 第23章 避世妖修   片刻后,容不渔拽着鹿回到了画舫上。   二七一见到夺食仇人,立刻目露凶光地扑了上去。   只是他还没走一步,便神使鬼差地左脚拌右脚,直直拍在了地上。   众人:“……”   鹿被困住,一副无辜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二七捂着撞疼的鼻子哆哆嗦嗦爬起来,指着鹿哑声道:“烤鹿……吃!”   容不渔失笑,道:“先别闹。”   天道宠鹿大概是头一回被人抓到,震惊之后十分能屈能伸,他前蹄曲着跪在地上,口吐人言道:“诸位壮士,绕我一条鹿命。”   二七似乎想揍这个厚颜无耻的东西一顿,但是他吃了亏太多,有些后怕地后退几步,虚张声势道:“你先把东西还给我再说……”   鹿极好说话,闻言点点头,化为人形,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捧的黑色灵石,眸子弯弯地递给二七:“喏,赔给你。”   二七一看,立刻怒道:“这才不是我的红薯……”   他还没说完,时尘一把捂住他的嘴。   二七:“唔唔!”   时尘掐了他腰一下,咬牙切齿道:“那随便一颗灵石够咱们吃一辈子的红薯干了,闭嘴吧你!”   他边说着,边飞快接过来那些灵石。   这些年来时尘就算运气再好,化尘时也只是得到一枚红色灵石。   而这鹿一出手就是一堆罕见的黑色灵石,时尘怕他反悔,拿到手立刻塞到了袖子里,拖着二七跑回了容不渔身后。   那鹿相貌俊美,笑起来满面春风,倒是不怎么惹人厌烦。   他道:“我名唤逐鹿,是妖修。”   时尘和二七在容不渔身后一左一右探头看他,闻言二七偏着头对时尘小声道:“我逐我自己?”   时尘无声大笑。   容不渔反手拍了二七肩膀一下,让他别胡说。   逐鹿也没在意,笑吟吟道:“壮士有所不知,我们妖修对名讳什么的并不怎么在意,若不是要和人类打交道,我们都懒得起名字。”   犹襄翘着腿坐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妖修不在意名讳,我们却在意,能别壮士壮士的叫吗?”   叫的人好像下一刻就要撸袖子去和老虎厮杀了。   逐鹿特别好说话:“那……”   犹襄道:“我名唤犹襄。”   他指着其他人一一说了名字,逐鹿点点头:“好的壮士。”   众人:“……”   逐鹿大概觉得有些难为情,干笑道:“对不住,我记不太住。”   容不渔笑了笑,回头道:“你们两个先回房间睡觉吧。”   二七不明所以:“现在还没到晚上。”   容不渔道:“午睡。”   二七:“可是我不困……”   时尘看出了容不渔想要支开他们,一把抓住二七,道:“我困。”   说完将不情愿的二七给拽房里去了。   直到两人走后,容不渔才正眼看了逐鹿一眼,淡淡道:“妖修生于虞州城之南,离清河之境几千里的路程,难道你就是一路蹦过来的?”   逐鹿听出来了容不渔语气中的冷意,试探着道:“壮……”   容不渔柔声道:“再叫我一遍壮士试试看。”   逐鹿:“……”   逐鹿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遇着不被自己气运所波及的人,他弄不清楚原因,不敢轻举妄动。   “大哥。”   容不渔:“……”   容不渔为人懒散,不在意别人唤自己什么,他没再执着这个,继续道:“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会永远受天道庇护,平安一生吗?”   逐鹿抿了抿唇,如实道:“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试探着问道:“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抓到我的吗?”   容不渔笑了笑:“很容易。”   他从软榻上站起身,缓慢朝着逐鹿走去。   逐鹿看着容不渔那张艳丽的脸上笑意盈盈,明明感觉不出任何杀意却莫名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直到容不渔走到他面前,伸手抵住逐鹿背后的墙壁上,将他困在身体和墙壁之间。   逐鹿有些害怕地缩了缩。   下一瞬,容不渔倏地张开眸子,灰色眼瞳冰冷,温润如风的气势一刹那化成凌厉杀意,将逐鹿整个人包围住。   逐鹿瞳孔一缩,冷汗直流,双腿都有些发软。   容不渔如同在看渺小的蝼蚁一般毫无情感,但是很快,杀意如同潮水般悉数退去。   逐鹿骇然看着他。   容不渔将杀意收敛回,再次变回那个懒散得仿佛立刻就能睡过去的模样。   他掩唇打了个哈欠,将手收回,姿态懒洋洋地走回了软榻。   “只要将杀意收敛自如,杀了你轻而易举。”容不渔躺回了榻上,嗤笑一声,“你看,天道就是这么愚钝,你竟然还妄想依存它侥幸活下去?”   话音刚落,船外一道惊雷霍然劈下。   逐鹿的身体顺着墙壁缓慢滑下,脸上冷汗簌簌直流,半天才回过神来,有些忌惮地看着容不渔。   周围一阵安静,连透过门缝偷看的时尘和二七都被惊住了。   逐鹿沉默半天,才哑声道:“虞州城南的妖修都已经避世了……”   犹襄道:“避世?什么时候的事?”   逐鹿抿着唇,脸上已失去了笑容,有些黯然道:“九年前末行之日开始后,妖修本已退到城南雨林打算与世隔绝,城界都已布好了,谁知……”   他说到这里,眼眶有些发红。   犹襄没有丝毫同情心,直接催促道:“快点说,别废话。”   逐鹿:“……”   逐鹿大概在心里大骂人类冷血无情,但是小命在别人手上他也不敢面露不满,只好言简意赅。   “……谁知我一个朋友被人类修士捉去了,我只好出来寻。”   容不渔淡淡道:“寻了九年都没找到?”   逐鹿点头:“是啊,但是我已寻到了些线索,正要再去那天上的城去瞧瞧。”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远处云归城立在山巅之上,云雾缭绕。   容不渔道:“再去?你之前有去过?”   逐鹿道:“对,我顺着线索到了那城里,但还没待几天那城主突然派了许多人要抓我,还好天道眷顾,我便逃到了这里。”   犹襄嗤笑一声:“姬奉欢爱研制傀儡,妖修的血是代替灵力催使傀儡的最好灵器,不捉你捉谁啊?”   逐鹿黯然道:“所以我觉得我朋友应该是被那城主捉去了……”   犹襄唏嘘:“都九年过去了,大概早就……”   他还没说完,头顶的木板突然凭空劈裂,哐得砸到了犹襄头上。   犹襄:“……”   犹襄抱着头蹲了下去。   容不渔想了想,道:“我们正好要去云归城,不如结伴而行吧,只要你不再抢我家孩子的吃的。”   逐鹿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那就再好不过,多谢您——原来那两个孩子是您的儿子呀,您看起来真是年轻!”   容不渔:“……”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逐鹿抓抓脑袋,干笑道,“我在这个荒原里蹦跶了大半个月了,除了草什么都没吃过,一时饿极了才会去抢那些红薯的,等到了那天上,必定加倍还给你们。”   容不渔无奈道:“你先把我们名字记住再说吧。”   毕竟没人想要听旁人叫什么“壮士”“大哥”。   逐鹿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堆黑色灵石,颠颠跑去敲时尘的门,看来是想贿赂贿赂打好关系。   容不渔和犹襄走出内室,坐在船沿往不远处的云中城看去。   犹襄看着船周围突然出现的鱼群,蹙起眉头道:“你为何要将他留下?不怕他对你们不利?”   容不渔眯着眼睛吹着暖风,淡淡道:“他没这个胆子,依赖天道存活的人,气运越高,灵力修为之顶也就越低,若是他起了杀心,时尘也能轻易制住他。”   犹襄看着容不渔的神色,想了半天才古怪道:“你该不想是想借他的气运平安到云归城吧?”   容不渔嗤笑一声,冷淡看着他:“你为何会这般恶意揣测我?”   犹襄:“难道不是?”   容不渔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   犹襄:“……”   犹襄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比较好,只好叹了一口气,认命了。   “还有什么原因?”   容不渔道:“明日雨水退去,清河之境外的活尸必定又要出现。”   犹襄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容不渔一歪头,笑道:“你说,他应该会化尘吧?”   犹襄:“……”   被人当了工具而不自知的逐鹿早已靠着黑色灵石同两个墙头草打好了关系,此时正变成本相,让时尘和二七摸自己的鹿角玩。   时尘和二七头一回见到妖修,十分好奇地摸来摸去。   时尘眼睛发亮:“太漂亮了!”   二七口水直流:“能吃吗?”   逐鹿抖了抖,眼睛湿漉漉的:“不能吃的啊。”   二七听也不听,张嘴就上去咬。   逐鹿“啊”了一声:“快下来快下来!”   时尘忙不迭把饿绿了眼的二七被弄了下来。   逐鹿变成人形,鹿角依然在头上,瞧着姿态更加优美。   他苦着脸擦了擦鹿角上的口水,嘀咕道:“这鹿角不能啃的。”   二七呸了两口,皱眉道:“难吃!”   逐鹿简直无奈了。   三人正在说着话,外面的窗子突然被人敲了两下,一个人影映在雕花窗上。   时尘道:“容叔?”   他走上前将窗子一打开,容不渔站在船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时尘没察觉出他的异样,道:“容叔,你在外面做什么呢,不进来吗?”   “容不渔”眼睛一片诡异的漆黑,一张脸仿佛是画上去的,细看之下令人毛骨悚然。   时尘正要去拉他,逐鹿突然冲过来,一把将时尘往后拖去。   “当心!”   下一瞬,“容不渔”拔出腰间长剑,眼睛眨都不眨直直劈下。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入v哈,到时候评论区会发一波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呀!【鞠躬】   接档文《我独自美丽[重生]》,全文存稿中,求预收呀!   文案:   我,魔修扛把子,超凶。   活了几百年终于有了心上人,可那人竟然是个道修。   道修说:你作恶多端穷凶恶极杀人无数,但是个好人,道魔殊途,我们不合适。   我失恋了。   没多久,道修组团讨伐魔修。   我身死魂……   哦,没死成。   一觉醒来,已过百载,我重生到了一位先天道修身上。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觉得此身体甚好甚好。   我欢天喜地寻到心上人,发现他变成了魔修扛把子。   我:??????????   心上人:道魔殊途,你是个好人……   我:……………   行叭,你们玩吧,我独自美丽。   cp属性:佛系养生受X冷美人直男攻。   感谢 冰晶 小枫x2、鱼丸yuwanx2、噬月、甜酱 的地雷   感谢 鱼丸yuwan 的火箭炮   感谢 黑川、鱼丸yuwan 的深水鱼雷【感谢大佬的深水啊!太破费了!orz】   感谢 吃猫的鱼x50、落日无边x10、黑土黑土黑x20、清梨x5、蜉蝣既来x3、潋妆、拖延症患者、噬月x10、我在西楼望东楼HZ×XYx10、绯祭司罗、路过打醋的 的营养液 第24章 云归城下   剑刃夹杂着灵力直接将窗棂砸得粉碎, 木屑散了一地。   逐鹿将两个少年揽在手臂上, 一手一个丝毫不费力,飞快冲出了房间。   “壮士!”   他刚喊完,温壮士已然冲来, 满脸黑线地将推进容不渔的房间,疾声道:“护好他们!”   话音刚落,犹襄身形散成黑雾融入屋舍中。   与此同时, 傀儡已破门而出,面无表情地环顾一周, 握着剑柄的手发出渗人的声响。   犹襄一看, 脸都黑了:“容不渔, 你有孪生兄弟吗?”   容不渔同他传音:“我有几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不过长大后一个个全都成了混账。”   犹襄:“……”   异父异母也能叫亲兄弟吗?!   犹襄满脸黑线,彻底闭嘴了。   傀儡拎着长剑, 墨瞳森然, 轻轻一抬手,剑意直直冲着木门破去。   只听到“砰”的一声,木屑翻飞。   容不渔站在破碎的门外,伸着左手挡住傀儡强悍的剑意,激荡而起的狂风将他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   傀儡轻轻张开唇, 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寻到容不渔。”   容不渔将额前的长发别到耳后,瞧见面前同他一模一样的傀儡丝毫没觉得诧异,反而轻轻笑了。   “姬奉欢当真好大的胆子。”他轻轻叹息。   犹襄幽幽道:“你能不能别在背后耍威风啊,要说这种话就到姬奉欢面前说, 看他会不会直接把你的金丹也掏出来?”   容不渔淡淡道:“我寻到梅印之人,自然会去找姬奉欢。”   傀儡没耐心听两人谈天,他确认容不渔的身份后,眼睛眨也不眨再次拎剑冲了上来。   姬奉欢大概是在这具傀儡身上倾注了全力的,灵力修为同肃清者完全不能相比。   容不渔不想将屋舍击碎,直接飞身后退,翩若惊鸿落在船外的水面上,长身玉立衣袂翻飞。   傀儡随后跟来。   容不渔反手抓住发间的木簪,随手一甩,一把木剑跃然指间——那木剑瞧着像是逗小孩子玩的,上面全是斑驳的刻痕。   他的手微微一抖,掌心一股火焰顺着木剑飞快窜上去,顷刻包围整个剑身。   傀儡惧火,瞧见火焰本能眉头一皱,但是很快便拎剑冲了上来。   一身黑衣的傀儡一招一式似乎都是照学姬奉欢,空有一身强悍灵力,剑招却不怎么精通。   两人一黑一白身形如同残影,飞快在清澈的水面交织,带起的灵力威压几乎将整个凝固的水面带得飞起一阵水光。   容不渔这是夺回身体后头一回同人交手,刚开始只知一味进攻,后来手臂被划出了一道细微的伤痕,疼痛细细密密地袭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具身体早已不是息壤了。   想到这里,容不渔盯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反手翻过木剑,直接将傀儡长剑格住,接着猛地松手,看也不看骤然拍出一掌。   但是在他灵力袭去的那一刹那,傀儡突然冷声开口。   “容容,你会杀人了吗?”   容不渔瞳孔猛地缩紧,手中原本只是一半的灵力骤然升至全力。   轰然一声巨响,傀儡直接被轰成一片木屑,纷纷扬扬宛如大雪落下。   听到声响的犹襄化为人形冲了出来。   容不渔站在一阵白絮似的木屑之下,微微垂着头,被灵力崩裂的发带早已散开,墨发垂下挡住他的半张脸。   他垂着手,面前的木剑已散去了火焰,重新化为了木簪。   犹襄走上前将木簪捡起来,递给容不渔。   容不渔微微抬头,眼中一圈波光。   犹襄呼吸一窒,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方才说了什么?”   能让容不渔气成这样,那人许是触到了容不渔为数不多的逆鳞。   容不渔面无表情,只是随意瞥了犹襄一眼,接过木簪插回发间,一言不发转身回了船上。   船再次幽幽动了起来。   察觉到外面没动静了,逐鹿带着两个少年从房间里出来,试探着道:“那人呢?”   犹襄指了指外面的木屑:“那儿呢。”   逐鹿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追杀我的人全都是那些木头人,可凶了,不过这一回他们好像不是冲着我来的。”   时尘还有些后怕,抓着逐鹿的袖子不肯松手,哆嗦着道:“那人……为什么会和容叔长得一模一样?”   二七也在微微发着抖,垂着头看不见什么神色。   犹襄看两孩子吓得够呛,安慰道:“之前容不渔不是说了同姬奉欢有仇嘛,八成是姬奉欢还在记恨你容叔,所以才弄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傀儡泄愤吧,没事儿的,别怕。”   时尘点点头,脸上还是有些慌乱。   外面天色已暗了下来,犹襄又哄了他们几句,时尘才带着二七回了房间。   逐鹿看着外面船行而过的水流,半晌才转过身,蹙眉道:“我察觉到方才那木头人身上似乎有妖修的灵力。”   原本容不渔也有些察觉到,本是想将那具傀儡打散查探一番的,谁知那傀儡不知受了谁指使,突然说出那句话,容不渔灵力直接暴走,将之轰得只剩下一堆木屑,查探不出丝毫消息了。   犹襄道:“你怀疑那具傀儡的灵力是用你朋友的血催动的?”   他说话太直白,逐鹿脸色一白,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抿唇点了点头。   犹襄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道:“等去了云归城便知晓了。”   逐鹿点头,神色依然有些黯然,转身寻了处安静的地方化为鹿形窝着去了。   片刻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圆月如盘悬挂在天边,将整片水面照得发着微蓝光芒,恍如仙境。   犹襄看了看天色,明日大概整片安静湖面会直接波涛汹涌,汪洋会一路朝着无尽海渊奔袭而去,若是晚上停船在水上,八成第二天一早醒来就被冲到海渊底下去了。   船只被犹襄催使着停到了一处巨石之上,他又反复查探了地形,这才放宽心将神识从周遭收了回来。   逐鹿已经在角落里沉沉睡去,两个少年白天受了太多惊吓,此时也窝在床上没了动静。   犹襄轻轻叹气,这才刚出来两天,就遇到这么多事,若是真到了云归城,这两孩子指不定要被吓成什么样。   他越想越愁,索性拎了酒坛去后院寻容不渔。   后院的结界被犹襄打开,露出一道竹林幽径。   他优哉游哉地踩着青石板路上前,撩起出口处的紫花藤蔓,显出一座清幽的院子。   ——正是容不渔梦中的那处院落。   而容不渔正坐在院中央的合欢树下,微微仰着头,手中捏着簪子不自觉地转着。   方才他同那具傀儡快刀斩乱麻打完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此时满脸茫然之色,看着脆弱又无措。   犹襄走上前,将酒坛递给他:“喝?”   容不渔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接过酒坛,却未打开。   犹襄盘腿而坐,道:“怎么了?”   容不渔垂眸看着手中的酒,轻声道:“我师父从不许我喝酒。”   他轻轻揭开酒封,嗅着坛中酒香四溢,末了嗤笑一声。   “他起先一直告诉我说孩子不能喝酒,酒最会坏人心智,而那些酗酒之人也都是恶人,让我不要去学。”容不渔道,“我那时根本不听他的话,便一直央着他给我买……”   犹襄道:“然后呢?”   “后来我才发现,他根本就是没有钱买酒,才扯出那些废话来哄骗我的。”   犹襄沉默。   容不渔笑了起来,琉璃似的眸子却越发落寞。   “他还教导我不要害人,也不要杀人,那时我对他说……”容不渔想了想,“我对他说什么来着?”   少年容不渔抱着满怀的花跟在他那个穷酸师父身后小跑,对师父的喋喋不休大概是觉得太烦躁,不满地打断他的话。   “师父,我本就不会杀人。”   师父微微偏头,手里全是遗梦珠。   即使在回忆中,师父的面容依然是模糊的,宛如那一个个梦境一般。   “徒儿啊,你难道一直不知晓自己脑子有点问题吗?”   少年容不渔一被气就要哭,眼泪盈满眼强行忍着没有落下来,哽咽道:“你……你要是再说这个,这花儿你自己去卖吧!”   师父能屈能伸,立刻道:“为师错了,真的错了,脑子有病的是我,我们家鱼儿最聪明了。”   容不渔十分好哄,偏头擦了擦眼泪,嘀咕道:“正是这样。”   师父扬声大笑出来。   容不渔微微仰着头看着逆光而行的师父,不知为何也被他带动地轻轻浮起一抹笑容。   下一刻,一道锋利的铁器直直穿过师父的胸口,带出一道血痕。   少年茫然看着血洒在地上。   很快,眼前白光一闪,那身着白衣的男人含着笑点了点他的眉心。   “徒儿,你是不是该走了?”   容不渔猛然张开眼睛,捂着剧痛不止的胸口急促喘息。   犹襄忙道:“怎么了?怎么说着话突然就睡着了?”   容不渔大口喘息着,冷汗簌簌直流,捂着胸口的指节已经发白,看来是痛得不轻。   胸口中残留的剑意他再也强压不住,猛然窜出体内,化为一道虚幻长剑穿透他的胸口。   只是一会的功夫,容不渔已经痛到神智昏沉,身体依靠在合欢树上,迷茫地看着面前模糊的虚空。   犹襄似乎在他耳畔唤着什么,他什么都没听到,耳畔一阵嗡鸣炸裂。   “徒儿,不可以杀人。”   “容容,你会杀人了吗?”   “若是他死了,我们所有人都要葬身此处,容不渔,你……”   “收手!”   “我早已学会了。”   一滴水仿佛滴入识海,墨汁在水中浮动,缓慢显出一个人形。   “哥哥。”   那半大孩子仰着头看他,面容陌生,声音在微微发抖。   “你真的会回来吗?”   容不渔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彻耳畔。   “会的。”   那孩子沉默一会,才脆生生道:“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容不渔——”   犹襄猛地点在容不渔眉心,一道灵力霍然钻入他的识海,将他昏昏沉沉的神智猛然唤醒。   容不渔茫然张大眼睛盯着虚空,喃喃道:“重……”   犹襄:“什么?”   容不渔哆嗦着捂住胸口,感受着胸口剧烈的痛意终于清醒了一些。   他哑声道:“禾沉……知晓我逃出来了。”   犹襄一愣:“啊,就那唯一一个圣境的剑修?我听闻他常年镇守中央城,会有时间过来找你麻烦吗?”   容不渔道:“剑意随主,他想要杀了我,若是不消去这道剑意,迟早会要了我的命。”   犹襄皱眉看着容不渔胸口令人不敢正视的剑意,道:“那你现在想好如何打算了吗?”   “先去云归城。”容不渔脸色苍白如纸,唇也没了血色,看着极其孱弱,他微弱喘息了几口气,才道,“处理完事情后直接去中央城寻他。”   “寻禾沉?”犹襄不可置信,“你不怕他杀了你?”   容不渔道:“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能顺着剑意找到我。”   犹襄沉默半天,才一言难尽道:“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禾沉他们这般对你?”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微微垂下头,墨发披散下来,遮住他半张脸庞。   许久后,他才轻声道:“这是我罪有应得。”   月落西沉,半轮皎月没于远处的水中,倒映皎洁,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翌日一早,时尘被一阵波涛汹涌的流水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半天眼睛才打着哈欠开了窗。   窗一打开,时尘彻底被吓醒了。   昨天还是一望无际汪洋的窗外,现在全变成了奔腾水流,浩浩荡荡朝着不远处涌流而去,水流拍打的声音震耳欲聋。   时尘立刻穿着鞋套好衣服冲了出去,跳到船外的木台上这才发现画舫正停在一块巨石上。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木台之上,逐鹿正化成鹿趴着睡觉,容不渔一身白衣被光芒照得有些耀眼,他半躺在地上,靠在逐鹿身上睡觉。   容不渔脸色似乎有些难看,惨白如纸,嘴唇发白,还露着些许病色。   时尘走上前,道:“容叔,你怎么了,病了吗?”   容不渔浑身懒洋洋的,眼睛都不睁:“没事儿,边玩儿去。”   时尘盘腿坐下,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要在这里停多久?”   犹襄不知何时出来了,坐在船沿看着脚下奔腾而去的水流,道:“水流完咱们就动身。”   时尘点点头,探头往下一瞧,瞥见鱼群擦着船底飞快游了过去。   他眼睛一亮,立刻跑回房间,把还在呼呼大睡的二七给唤醒了。   二七被吵醒,气得几乎要呲牙咬人。   时尘道:“外面水里有好多鱼,下午喝鱼汤吧。”   二七立刻抿唇将牙收回,颠颠跟着时尘去捉鱼。   有逐鹿在,鱼接连不断地往他们船底撞,时尘和二七拿着网兜往下面一放,没一会就能得到满满一兜的鱼。   二七蹲在地上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在他袖子里睡了好几日的白穷大概是嗅到了味道,迷迷瞪瞪从他袖子里爬出来,眼睛还没睁开,便张开嘴一口叼住了一条鱼。   二七眼神立刻就变了,他一把揪住白穷的后颈,面无表情地在空中甩来甩去,妄图把鱼从白穷嘴里甩出来。   白穷还没清醒就被甩了个头晕眼花,尖利的“喵”了好几声,口中的鱼啪嗒掉了下来,二七这才放过来。   白穷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缓和了些,它茫然看了看周围,陌生得让人惶恐,不过很快它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喵呜”一声,欢天喜地朝着容不渔奔了过去。   但是还没跑几步,二七一伸手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白穷一呆,整个身体直直拍在地上,又摔了个头晕眼花。   二七将它逮回来,道:“现在你是我的了,别乱跑。”   说完,把满脸茫然的白穷给塞到了袖子里,再次去看时尘捉鱼了。   很快,时尘捉了两筐的鱼回来,找了几条烧鱼汤,剩下的全都被他晒成小鱼干存着给二七当零嘴吃。   二七吃饱喝足,惬意地靠在容不渔身边晒太阳。   容不渔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吃饱了吗?”   二七摇了摇头:“我还能再吃。”   容不渔失笑:“怎么这么能吃?”   犹襄说话十分直白,接口道:“你哥不会是因为你太能吃而养不起你,所以才把你丢弃的吧?”   二七一愣,突然觉得委屈无比,眼睛中逐渐蓄了眼泪。   容不渔瞥了犹襄一眼,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二七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容不渔的袖子晃了晃,哑声道:“我哥从没嫌弃过我吃的多。”   容不渔笑了起来,道:“对,你吃的根本不多。”   时尘在旁边收拾东西,看了二七那半碗的鱼刺陷入了沉思,心道容叔眼神果真不好,到了云归城还是请郎中瞧一瞧吧。   白穷在二七袖子里喵个不停,挣扎着想要出来却始终找不到路,只好呜咽着哭了起来,听着十分凄厉。   容不渔十分心软,听到声音心疼得不行,道:“把白穷拿出来吧,它爱动,要是抓伤你就不好了。”   二七不想让这只灵兽去像容不渔撒娇博同情,抱着手臂,微微抬眸,原本蓄着的眼泪被他轻轻一眨,飞快落了下来。   他似乎十分知晓容不渔软肋在哪里,只是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就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可是我很喜欢它。”二七含着泪道,“要是它回到了你身边是不是就不再理我了?”   容不渔:“……”   容不渔立刻道:“那你抱着吧。”   二七这才擦擦眼泪,点了点头。   白穷喵得更惨了。   画舫又停留了半日左右,奔腾而去的水流这才弱了些。   犹襄将画舫驶到地上,原地化为马车,踩着泥水冲着云归城而去。   遥远的云归城,已灭了多年的云信灯在殿外倏地亮起。   姬奉欢从水榭石阶走进,脚尖宛如点水般款款而来。   细微波纹荡漾开来。   他哼着歌走到云信灯树下,仰着头看向已经悠然亮起的灯,轻笑一声。   云信灯微光一闪,震落些许灰尘。   姬奉欢慢条斯理走到了树下,手臂微抬,慢悠悠倚靠在了干枯的树上。   他刷的张开玉扇,妖媚地笑着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妖邪的眸子。   玉扇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字——鬼厌见愁。   云信灯树上一盏黄灯幽幽一闪,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奉欢,你若是再像上次那般乱搅浑水,后果你知道。”   姬奉欢爱笑,这句话不知戳到了他哪个心思,他捏着扇子笑得肩膀发抖,发髻上垂落的青玉穗子随着他的动作微晃。   男人道:“姬奉欢!”   姬奉欢将扇子慢悠悠阖上,眸子沁着水光,全是令人神魂颠倒的风情。   他启唇开口,声音又轻又媚:“不用你交代,我自会知道如何做。”   云信灯轻轻一亮,却无声音发出。   “当年若不是你心软,今日他便不会轻而易举地逃出来,现在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姬奉欢眸子一片魅惑柔和,声音轻缓:“我把他做成真正的傀儡,这样就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姬奉欢!”   姬奉欢道:“他只能是我的,我甘愿在这儿守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再次毁了他。”   他将扇子展开,轻轻在云信灯树一点,烛火倏地灭了。   姬奉欢转身,踩着石阶,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他穿过石阶,走进奢华的大殿,撩开珠帘似的床幔。   “哥……”   话还没说完,便瞧见了空无一人的床榻。   姬奉欢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哥哥?”   他一掌将周遭床幔震碎,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周遭依然空无一人。   姬奉欢死死握着拳,美艳的脸上全是骇然戾气:“来人!”   有人飞快进来,单膝下跪:“城主。”   姬奉欢指着床榻,哑声道:“我哥呢?”   亲卫抬头一瞧,立刻惶恐地低下头:“这……”   姬奉欢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拖着拽起来,原本琥珀似的眸子倏地变成一片诡异赤红。   “他呢?”姬奉欢咬牙切齿道,“我让你们看着他,他到底去哪里了?!”   亲卫被他抓得几乎不能呼吸,艰难道:“吾等……未见人出入过后殿。”   姬奉欢一把将他甩出去,那人直直撞到一旁的墙壁,后背将坚硬的墙壁撞出丝丝裂纹。   姬奉欢喃喃道:“我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只是一小会,他……他就不见了……”   “怎么可能呢?”   他如同丢了心爱东西的孩子,在偌大的大殿中找来找去,几乎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毁了依然没寻到他想要找的人。   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出声斥道:“赶紧派人去找!”   亲卫还是头一回看到一向沉稳的姬奉欢这般癫狂模样,怔了一下才抱拳称是,飞快下去了。   姬奉欢站在一片凌乱,满脸茫然,许久后他才哆哆嗦嗦地抱紧了手中的玉扇,缓慢闭上了眼睛。   “哥哥……”   **   “你叫我什么?”容不渔伸手点在二七额头,笑道,“没大没小,你可以和时尘一起唤我容叔。”   二七立刻嫌弃一撇嘴:“我才不。”   容不渔来了兴致:“为什么?”   二七仰着头看他,道:“你长得很好看。”   和叔完全挨不上边儿。   容不渔一愣,直接笑出声:“所以你唤我哥哥?”   二七点头:“很亲。”   一旁被容不渔枕着睡觉的逐鹿迷迷瞪瞪张开眼睛,道:“你们不是父子吗?”   二七立刻抓住他的鹿角,气得龇牙:“你们才是父子!”   逐鹿立刻讨饶:“好好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快松手啊小祖宗。”   二七这才松了手,哼唧一声。   容不渔笑得眸子都在弯:“不成,再换一个。”   二七有些委屈地十指在一起搅个不停,闷声道:“不是你说叫什么都可以吗?怎么我说出来都不行。”   容不渔有些心软,但是还是解释道:“你叫我哥哥,时尘唤我叔叔,难道你想让时尘也唤你叔叔?”   二七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立刻抖了抖,连连摇头:“不、不!”   容不渔道:“所以,再换一个。”   二七想了想,才道:“容容。”   容不渔一愣,神色有些复杂。   二七道:“怎么了?这个也不行吗?”   容不渔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你是第二个这样叫我的。”   “还有其他人?”   容不渔点头,却是不肯再说了。   马车在泥泞的荒原慢悠悠爬了大半天,在夜幕降临后才终于到了云归城的山脚下。   来云归城的人不少,入夜后城门大关,众人只能在山脚下等上一夜。   山脚空地下全是篝火,人来人往四方修士,瞧着什么人都有。   原本云归城入了夜后怕活尸会顺着火光来撞城界,定要将灯火熄灭的,今天不知道为何,已经入夜一个时辰了,整个城池依然灯火通明。   犹襄将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四处看了看,对容不渔道:“我们到了。”   容不渔正在睡觉,闻言张开眼睛,从逐鹿身上坐了起来。   “今天的云归城似乎有点奇怪,怎么灯还亮着?”   逐鹿起身化为人形,探头看了看外面的人群,小声道:“你们有谁在诛杀榜上吗?”   时尘和二七也在旁边往下看,闻言疑惑抬头:“诛杀榜?”   逐鹿解释道:“就是三界恶贯满盈之人所罗列出来的榜,除了边陲每个城门口都会用灵石张贴。”   容不渔挑眉:“问这个做什么?”   逐鹿道:“别看山脚下人那么多,其实有些人有三成根本不是来云归城的,而是来杀人的。”   诛杀榜上的人有相同灵力附着其上,若是有人肯去做这杀人的买卖勾当,只要在诛杀榜上勾出一丝灵力便可顺着灵力寻到此人。   而诛杀榜上的人无论进那座城池,都会被城门口的诛杀榜灵石所辨别出来。   正因如此,那些以杀恶人为生的修士才要在城外守株待兔。   “那些修士同肃清者是一个道理,只是他们是拿赏金办事,走在路上不知道是谁都会给你一刀,倒也难缠得很。”   容不渔看了看不远处城门口闪着微光的诛杀榜,摸了摸下巴,道:“那咱们可能要晚些才能进去了。”   逐鹿疑惑:“怎么?”   容不渔道:“我的名字在上面。”   逐鹿一愣,半天才一言难尽道:“排第几?只要不是前一百,都好说。”   容不渔轻轻一笑:“不巧不巧。”   逐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第一百?”   容不渔:“第一。”   逐鹿:“……”   逐鹿作势拔腿就跑,被容不渔一把薅住了鹿角。   容不渔轻笑:“你做什么去?”   逐鹿四只蹄子开始乱蹬,挣扎着道:“你……诛杀榜第一为众矢之的,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去杀你,还有命活吗?”   容不渔倒是没觉得多头疼,挑眉道:“杀我就杀我,你跑什么?你亲爹不是天道吗,有他护着你还怕什么啊?”   逐鹿还是有些挣扎,看着容不渔一脸无所谓的神色,无奈道:“你根本不知道在诛杀榜上排第一到底意味着什么。”   容不渔道:“你说。”   逐鹿安分下来,唉声叹气道:“意味着整个三界可能都要与你为敌,活尸要杀你,修士要杀你,普通人要杀你,就连妖修可能都要杀你,更何况那自诩天道的圣境第一人禾沉也不会保你。”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上了跳贼船。   容不渔无辜道:“禾沉当然不会保我,他是我仇敌啊。”   逐鹿:“……”   逐鹿撒开蹄子就要跑:“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下车!啊啊啊——”   容不渔笑得一团和气:“上了我的贼船,还想下去?想什么呢你?”   逐鹿被他拽着逃脱不能,挣扎半天,又想起容不渔令人心悸的修为,思来想去只好先道:“那先说好了啊,我找到朋友后咱们一拍两散。”   容不渔:“那是自然。”   逐鹿这才安分下来。   时尘和二七忙着看外面的人,听得七七八八云里雾里的。   时尘天真地仰头问容不渔:“容叔,你是榜上第一啊,好厉害啊,你们说了什么赏金,他们会被咱们赏金吗?”   逐鹿叹息着摸着时尘的头,柔声道:“傻孩子,你还真傻啊。”   时尘满脸茫然。   容不渔道:“没什么,你和二七现在这里等着,我和逐鹿要出去一趟。”   二七忙扯着他:“你们干什么去?还会回来吗?”   只要容不渔一出去,二七必定要问这个问题。   容不渔笑道:“很快就回来。”   他说着,和不明所以的逐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天色已晚,马车又是停在暗处,没多少人瞧见他们的模样。   容不渔和逐鹿不往城门口走,而出反之往城界边缘走了过去。   只是在他们离开后,一个男人看了看他们的方向,犹豫半天才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城界外和清河之境一样,一群活尸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挣扎咆哮,四处寻找活人灵力。   容不渔和逐鹿在城界内站定。   逐鹿疑惑道:“来这里做什么?”   容不渔笑了笑,道:“我想来试试看。”   逐鹿还在疑惑他要试什么,容不渔已出了城界。   活尸立刻嗅到了活人的灵力,挣扎着朝着他扑了上来。   逐鹿倒是不怎么担心容不渔,只是不理解他到底在做什么。   片刻之后,容不渔抱着一堆的花走回城界。   逐鹿看了看地上的化尘黄沙和他手里的花,不可置信道:“你……你气运是不是太少了点?”   容不渔耸肩:“没办法,天生的。”   他指了指城界外倒了一堆的活尸,道:“你去化尘试试看。”   逐鹿化尘化惯了,很快便捧着一堆的黑色灵石回来,满脸无辜地看着容不渔。   花和最顶级的黑灵石,对比十分鲜明。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道:“等我们安定下来,你帮我看花摊吧。”   到时候指不定多贵的价格,都能卖出去。   逐鹿不解:“看花摊做什么?”   容不渔道:“卖花。”   “卖花做什么?”   “赚钱。”   “有那功夫为什么不出来化尘,化几个活尸能赶上一山花的钱了。”   “……”   容不渔抿唇不再说话,直接道:“回去了。”   逐鹿依然不解,抱着灵石跟了上去。   只是两人才没走几步,不远处的树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容不渔面不改色,道:“你仇人?”   逐鹿也不太慌张,道:“你的吧?”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逐鹿直接抬手挥去一道灵力,直接将那人旁边的树给轰了个粉碎。   容不渔道:“怎么不打他?”   逐鹿不想承认自己打偏了,只能故作镇定道:“先吓吓他。”   容不渔无语地看着他。   那人依然站在原地,镇静如初。   “吓到了吗?”   逐鹿:“好像没有。”   他又抬掌挥出一道灵力,这一回击到了地上,直直砸出一个大坑。   容不渔:“……”   逐鹿强撑着:“我再……吓他一吓。”   容不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原本他还时刻提防着逐鹿唯恐他对时尘和二七不利,现在看看,常年依赖天道庇护的人,灵力果然不怎么能看。   容不渔叹了一口气,直接伸出手朝向那人,正要击出一道灵力时,却听到那人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容不渔手一顿。   那人突然捂住胸口,颤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两位施主为何突然出手伤人?”   容不渔、逐鹿:“……”   两人面面相觑。   逐鹿做口型:当心有诈。   容不渔点头。   那人已经缓慢朝着他们走来,月光照耀下,一个面容温和的男人身着灰袍站在面前,脸上还残留着害怕之色。   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温厚无害的老好人。   逐鹿道:“你是?”   那人合十一礼:“失礼了,我是来抓这位施主的。”   他指了指容不渔,十分不掩藏自己的目的。   容不渔来了兴致:“抓我?做什么?”   那人道:“领赏金。”   容不渔笑了:“你觉得自己能抓到我吗?”   那人十分和气:“试试看吧。”   逐鹿也道:“既然想来试试,为何不直接杀了他领赏金?”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要活捉诛杀榜上的人去领赏金的。   那人大惊失色,连忙双手合十,道:“施主不可妄言,杀人什么的太造孽了。”   看来还是个信佛的。   逐鹿道:“你既然信佛,为何还蓄着长发?”   假和尚继续闲聊,丝毫没有其他追杀者的凶悍,若是旁人看着还以为他们要交朋友。   假和尚道:“佛祖心中留,不剃度也可信我佛。”   容不渔有些烦了,他打了个哈欠,道:“来吧,别废话了。”   那人连忙颔首一礼,道:“请教施主武……”   话还没说完,容不渔闪身上前,一掌击在了那人脖颈后。   那人应声而倒,没了意识。   逐鹿:“……”   他看着地下的人半天,才一言难尽道:“我怎么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   容不渔甩了甩手道:“把他带回去吧,审问审问再说。”   逐鹿点头,却见容不渔说完便走。   “喂,不是带回去吗?”   容不渔头也不回:“你带。”   逐鹿:“那你呢?”   容不渔:“我懒。”   逐鹿:“……”   真是懒得理直气壮。   片刻后,逐鹿将假和尚拎回了马车,犹襄几人立刻围了上来。   时尘道:“你们出去一趟是去绑人了?”   容不渔躺回软榻上,懒洋洋道:“犹襄,把他弄醒审一审云归城现在是什么情况。”   犹襄应了一声,随手凝出一团水球,直接朝假和尚的脸泼了过去。   假和尚被泼了一下,幽幽转醒,他眼神迷茫地看了看周围,愣了半天才突然抚了抚脸上的水,受到了惊吓似的急促喘息。   “吓死我了!”   犹襄改变身形,宛如一方恶霸,满脸横肉狰狞可怖,他压低声音,道:“说!是谁派你来的?老实交代,饶你不死!”   假和尚被吓住了,颤声道:“我我我……”   时尘大概猜出来了是要严刑逼供了,也学着二七龇牙的模样,故作凶狠地瞪着他,给犹襄壮势。   二七道:“你在做什么?”   时尘小声道:“学你刚开始的模样,吓吓他。”   二七想了想,小声道:“你学不像,还要说汪的。”   时尘一听不像,立刻跟着学,凶狠道:“汪——”   众人:“……”   时尘:“……”   时尘反应过来,一把掐住坏心眼的二七,两人扭打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感谢大家支持正版呀,爱你们!前几天晚更新的几个双更会尽快更新出来,啵啵啵!   【天气超好出去浪,晚上回来再发红包,么么哒!】   感谢 梓曦呀.、全幼儿园最可爱 的地雷   感谢 以我死证我生x6、情深不得缘x10、蜉蝣既来x5、漆柒x10 的营养液 第25章 阴沟翻船   犹襄斥道:“边玩儿去!”   那假和尚有些担心地看着两个在地上滚着扭打的少年, 小声道:“当心着点啊, 别磕到哪里了。”   犹襄和逐鹿无语地看着他,心道你自己都小命难保了,管得倒是挺多。   逐鹿将两个少年推到了小房间里继续打架, 关了门转过头,便瞧见那假和尚正在弄自己头发上的水,满脸苦恼之色。   犹襄懒得拐弯抹角, 直言道:“是谁派你来的,别那么多废话, 我们耐心有限。”   假和尚双手合十又颔首行了一礼, 慢吞吞道:“并没有人指使我, 我是瞧见城外那榜上的告示才跟上去的。”   逐鹿道:“诛杀第一?”   假和尚茫然道:“不是啊,诛杀榜第一现在一片空白,没人知道是谁?这回是城主在寻人, 和诛杀榜上的不同, 他只要活着的。”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闭眸睡觉的容不渔。   “告示上的容貌同他很像,整个云归城今日灯火通明,也都是在寻他。”   犹襄仔细辨认了此人的神色,发现他似乎并未说谎,抬头看了容不渔一眼, 道:“姬奉欢知晓你来了?”   容不渔眼睛都不睁,嗤笑一声:“他若是知道我来了,早就拎剑出来砍人了,哪里还要大张旗鼓让那么多人来活捉我?”   逐鹿道:“你确定城主要寻的就是他?”   假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逐鹿看了看他的头发, 觉得他的话似乎不太可信。   犹襄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秋社。”   楚秋社瞧着温厚至极,说话慢吞吞的不急不慢,有时反应还要慢个半拍,怎么看都和外面那些为赏金而杀人的人不同。   犹襄道:“你经常接诛杀令?”   楚秋社连忙摆手:“不不,我从不杀人,这是我第一次揭榜。”   不杀生的和尚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接到了一个不必杀人的买卖,欢天喜地跟上去后,还没出招就被人一掌切晕了。   怎么听怎么寒碜。   容不渔揉了揉眉心,张开眼睛和犹襄对视了一眼,才轻轻点头。   犹襄一抬手,拽着楚秋社的衣领,直接把他扔下了马车。   楚秋社转身轻飘飘落地,瞧着倒是有点本事,他见容不渔没有要杀他的架势,微微弯眸一笑,温声道谢:“多谢各位施主高抬贵手,商识感激不尽。”   说罢转身离去。   犹襄看着他的背影,回头一言难尽道:“他到底叫什么?”   逐鹿对名字没多少概念,问道:“就这么放走他真的好吗?若是他将……那谁的消息传出去,不是所有人都来抓他了?”   “那谁”淡淡看了逐鹿一眼,没和他一般见识。   “我们在外面等一夜,明天一早你们先进城,我随后进去。”   诛杀榜第一虽是一片空白,但是不能保证会不会被诛杀榜的灵石阻拦下来。   犹襄却立刻道:“不行!”   他隐晦地看了看容不渔的心口,眉头紧皱,满满不赞同之意。   自从出了清河之境,容不渔胸口的剑意便时不时地发作,在雨日之后来云归城的路上,犹襄暗地里见他在后院结界中疼昏过去好多次。   若是留他一人再出了什么变故,在这乱世可没人会怜惜他美貌留他一条活路。   容不渔道:“先让时尘和二七进城安顿下来再说,若是我遇见姬奉欢,不一定能保住他们两个。”   犹襄还是道:“不成,起码我要跟着你。”   容不渔瞥了逐鹿一眼,直言道:“他连打人都打不中,准头还不如时尘,让他护着时尘和二七,我不放心。”   逐鹿无辜地看着他。   犹襄眉头越皱越紧:“那剑意……”   容不渔道:“暂时没什么大碍……”   大概。   犹襄这才松了口。   车外一直都是熙熙攘攘,人声不停,容不渔依靠在窗旁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往外看去。   云归城最高处是一座琉璃塔,此时顶部正烧着灯油,幽幽闪着萤光。   夜色已深,容不渔盯着那塔尖的光满飞快消失后,才轻声道:“傀儡……”   逐鹿已经沉沉睡去,只有犹襄在门槛的木台旁坐着守夜,外面噼里啪啦传来微弱的火星崩裂声,篝火缓慢灭了,一旁的人也都倚着灵器小憩。   一时间,万籁俱寂。   容不渔倏地抬起眸子,往不远处树间瞥了一眼。   犹襄也察觉到了什么,皱眉道:“什么人?”   容不渔抬手制止:“你在这里守着,我去。”   犹襄:“但是……”   容不渔起身将肩上红袍扔给犹襄,道:“这个留给他们保命,若是破晓了我还未回来,你们先进城,我会寻到你们的。”   他说完,不等犹襄再反驳,直接翻身悄无声息出了马车,身形如同幽魂,轻盈几个起跃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飞快消失在了树林中。   云归城外的树林瞧着郁郁葱葱,全是参天大树,实际上只是一方幻境罢了,容不渔悄无声息融入黑暗,踩在虚幻的树枝上,身形在林间划过一次残影。   最终,他停在一处瀑布处。   山间流下来的水似乎是昨日的雨日积下来的,波涛汹涌从山顶奔袭而下,流到宽敞的护城河中,从天而降的水流拍打在巨石上发出涛浪不绝的声响。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面对着白雾似的瀑布,墨发垂下,被风吹得微微拂起。   容不渔站在他背后十步之外,后知后觉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妖息。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慢回头,露出一张同容不渔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庞。   容不渔没有惊讶,神色不知为何有些复杂。   “容不渔”同之前那具被打得粉碎的傀儡似乎有些不同,他眸子闪着微光,神色迷茫,看着仿佛一个刚出生的稚子。   容不渔察觉出了此人不同,没有轻举妄动,试探着道:“你主人是姬奉欢?”   “容不渔”茫然看了他一眼,突然轻轻启唇,道:“奉欢不服管教私自跑了出去,哥,你快把他打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容不渔一怔,突然身形一闪,整个人疾冲到那人面前,一把掐住了“容不渔”的脖子。   ——他伸手握住时才发现,这人竟然不是木头做的傀儡,而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容不渔呼吸一窒,手指微微用力,直接将“容不渔”脖子上掐住一道指痕。   “你到底是谁?”容不渔冷冷道,“这话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容不渔”被掐住命门,却没有丝毫挣扎,而是茫然疑惑地看着容不渔,声音沙哑道:“若是他下回再跑出去,在那迷林绕死也别妄想……”   容不渔骤然厉声道:“我问你这话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手指又用了些力道,那白皙的脖子被掐得有些泛红,“容不渔”却依然在说着不知所云的胡话。   周围瀑布击打巨石,拍出一道道白雾水珠溅在两人身上。   容不渔突然被水流的寒气激得清醒过来,他怔然看着几乎要气绝的“容不渔”,缓慢松开了手。   他颓然抬手捂住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剧痛的胸口,似乎想到了什么,琉璃似的眼底冰冷一片。   “容不渔”道:“你找到重葛了吗……”   容不渔往后退了一步,近乎绝望地看着面前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住口……”   “容不渔”又道:“哥,我好疼。”   容不渔骤然被那一句“我好疼”打了个措手不及,愕然抬头看他,但是那胸口剧痛再次阵阵传来,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跌入了冰冷的水流之中。   水立刻涌了上来,将他整个身体包裹住,直直往下拖。   容不渔没有丝毫挣扎,怔然看着头顶上模糊的人影一点点消失,耳畔只留下那句——   “我好疼。”   耳畔似乎有人在说话,神智昏沉的容不渔拼尽了全力去听。   “迷林你知道是什么吗?傻子!”幼时容不渔扒着窗户往外看,嫌弃地看着窗外练剑的姬奉欢,“那么大,那么长,里面全是弯弯绕绕的道路,你若是寻不到正确的出路,死都出不去的。”   七八岁的姬奉欢木剑一挥,灵力直接将地上的花花草草带着飞起,围绕着他的木剑打转旋飞个不停。   姬奉欢头也不回,奶声道:“不就是迷宫嘛,我知道的,走那个我最擅长了。”   容不渔幼时住在五华城,因那里魔修鬼厌众多,城池之外结界和迷宫法阵随之也多,不光魔修进不来,就算是城里的人,没有城主亲令,也是出不得城的。   容不渔道:“呸,要是被我爹爹知道了,要把你打傻的。”   姬奉欢人小鬼大,朝他一眨眼,撒娇道:“哥你不告诉他不就成了吗?我去一趟便回来,很快的。”   容不渔还是道:“不成不成,你会连累我一起挨打的。”   姬奉欢将木剑随手一挽,上面被灵力附着的花瓣草叶全都被他扔到了容不渔脸上。   容不渔险些吃了一嘴的花草,怒道:“姬奉欢!”   容不渔年纪还小,只要一被气眼泪就控制不住地盈满眼睛,含泪愤恨瞪着人时让人十分有负罪感。   姬奉欢跳了过来,将木剑变成簪子,笑嘻嘻地插到容不渔发间,讨好道:“好嘛,不去就不去,别气了。”   容不渔抽抽鼻子,瞪了他一眼,道:“外面真的很危险。”   姬奉欢笑吟吟地往他怀里钻:“我知道我知道!”   容不渔被他蹭得痒极了,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道:“那说好了啊,乖乖听话。”   姬奉欢眨着眼睛点头,乖巧极了。   被水包围的容不渔浑浑噩噩地想着:“之后出了什么事情来着?”   容不渔已经许久没有那么冷过了,他感觉自己似乎半个身子已到了岸边,只是浑身痛得却没有丝毫力气,连挣扎的动作都做不到。   “哦。”容不渔突然心想,“姬奉欢还是出去了……”   不光出去,还拐着容不渔的父亲刚刚收养的孩子一块去了迷林。   那孩子叫……   容不渔突然想不起来那个孩子的名字了,隐约只记得似乎叫重葛。   正当他昏昏沉沉至极,耳畔突然传来一串轻微的脚步声,缓慢停在自己身边。   有人在他头顶说话,听得仿佛有层结界遮着,不太清楚。   “城主……要寻的人,好像是他?”   “看容貌似乎……是啊。”   “把他带回去应该能得到一大笔赏金!”   “赚了赚了。”   容不渔听不太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随后只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他正要反抗,胸口剑意如同潮水般猛然泛起一阵剧烈的钝痛。   下一瞬,他直接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仇人见面修罗场。   感谢支持!   感谢 全幼儿园最可爱x2、小卷子、以我死证我生、冰晶 小枫、孜墨 的地雷   感谢 梓曦呀. 的手榴弹   感谢 黑川 的深水鱼雷   感谢 绯祭司罗、路过打醋的、月潭x10、蜉蝣既来x5、鬼知道x4、白弓x10、青辞x10、考拉也是熊x5、至寶囡囡x10 的营养液【后台还有一个账号好像显示不了,只能显示false的大佬的营养液X1,谢谢】 第26章 阴差阳错   直到了破晓, 云归城的灯火才逐渐灭了。   犹襄一整夜未睡, 稍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要去查看,眼看着马上就要天明,容不渔竟然还没回来。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起身熄灭篝火, 前去城门口等着城门打开,犹襄看了看四周,眉头依然紧皱着。   逐鹿不知何时醒了, 道:“他呢?”   犹襄道:“昨晚出去了,还没回来。”   逐鹿道:“啊, 那要去寻吗?”   犹襄眼神一直往外飘着, 漫不经心道:“不必, 等到城门开了他还没回来,咱们就先进城再说。”   按照容不渔的修为,除非姬奉欢禾沉那等修为的人亲至, 否则在这云归城外遇不着什么危险——不过前提是只要容不渔身上那抹要命的剑意不会再发作。   逐鹿进屋将两个少年唤醒, 洗漱了一番后下了马车。   二七揉着眼睛,嘴里叼着红薯干,含糊道:“容容呢?”   犹襄敷衍道:“他有事出去了,我们先进城。”   二七眉头皱了起来:“那他还会回来吗?”   犹襄不像容不渔哄孩子那么有耐心,直接不耐道:“别问这种废话, 快点走,城门马上就要开了。”   二七愤恨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时尘突然道:“那不是容叔吗?”   众人循声望去,便瞧见昨晚的假和尚楚秋社正背着一个人朝他们慢悠悠走过来。   犹襄看到楚秋社背上的人,立刻迎了上去。   “容不渔!”   容不渔身上浑身都是水, 披着一件和尚的灰袍,正垂着头歪在楚秋社肩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了。   犹襄原本以为会是傀儡,试探着摸了摸容不渔的脉门发现有活人的脉搏,这才将容不渔从楚秋社身上弄下来。   容不渔嘴唇惨白,浑身都在微微发着抖。   二七急急忙忙扑上来:“容容!”   逐鹿一把拦住他,不让他往上扑。   犹襄将容不渔揽在肩上,一言难尽看了在一旁擦汗的楚秋社一眼,半天才道:“你是在哪里碰见的他?”   楚秋社“阿弥陀佛”一声,喘匀了气才道:“就在那树林外的瀑布下,他不知道怎么掉下去的,要是再晚一点可能就被冲去护城河了。”   犹襄将容不渔身上的灰袍扯下来递还给楚秋社,轻松一口气,真心实意道:“多谢你。”   只是他一低头,眼神瞬间变了。   因为他怀中的容不渔竟然身穿一身黑衣。   犹襄迟疑了半天,又试探着摸了摸“容不渔”的脖颈,血液从掌心缓慢流动。   他不信邪,又输了一丝灵力进去,谁知这人的灵力竟然同容不渔的一模一样。   四周一片死寂。   逐鹿看犹襄脸色这么难看,试探着道:“怎么了?他不是吗?”   犹襄一时也说不上来,对上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时尘和二七,愣了一下,才道:“是。”   二七和时尘一喜,立刻欢天喜地围上来。   犹襄不想让他们靠太近,抬手拦了拦,看见二七立刻变脸气得要咬他,无奈道:“城门开了,咱们先进城再说。”   时尘忙点头:“嗯!”   犹襄将“容不渔”放在马车中,抬手一挥,马车化为一阵黑雾钻出他的袖中。   “先让他修养修养。”   犹襄看了看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进人的城门,有些不太敢过去。   若是城门口的灵石能查探出来马车中的人是诛杀榜上的,那他就是容不渔;   若是查不出来,那就是个冒牌货。   楚秋社也要进城,犹襄不太相信此人,见他和和气气地同时尘二七闲聊,心神一直警惕着唯恐他发难。   犹襄一心两用,忙碌非常。   众人很快到了城门口,已有大多数的人进了城,他们只在旁边等了一炷香,便一一踩着门槛灵石进了城。   直到进到了城池中,犹襄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那人,果然不是容不渔。   逐鹿吃惊地看着犹襄:“他……”   犹襄压低声音道:“住口,等会和你说。”   云归城中连街道上都是层层幻象,道路两天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烈日顺着树荫缝隙洒下斑斑点点的光芒,青石板上铺了一层层的枯叶,却不显得脏乱。   看着不像是一座城池,倒像是一处深山老林。   姬奉欢住在云归城临山的后殿中,偌大个宫殿中除了姬奉欢之外,便是他制作出来的各种傀儡,冷肃空旷。   等到容不渔终于有了一丝意识时,已经入了夜。   他宛如坠落到了一处泥沼中,妄图一寸寸将他的神魂拖入黑暗中。   容不渔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催动手指轻轻一动,手腕上冰冷的触感猛地顺着他的命门传遍四肢百骸。   下一刻,他直接清醒了过来。   容不渔茫然地张开眼睛,视线聚集许久才终于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眼前所见之处似乎是一处床榻的顶部,旁边白色床幔如同云烟缥缈垂下,鼻息间一阵若隐若现的淡雅花香。   一处陌生之地。   容不渔眉头皱起,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左手腕上正束缚着一条锁链,玄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伸手一碰立刻发出丝丝雷光。   锁链蔓延到床榻之下,容不渔忍着痛随手扯了两下发现似乎扯不到头。   他甩了甩手,一垂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身着一身素黑衣衫,长发挽在左肩,而那引魂铃已不知去向。   饶是聪明如容不渔一时也摸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他又实在是太疲倦了,索性重新躺回柔软榻上,微微蜷缩着身体,没心没肺地打算阖眸睡去。   不论谁将自己弄到这里来,自会有人主动来找他,容不渔过惯了懒散日子,已经懒得去主动做任何事了。   他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却一直入不了梦,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腕上的遗梦珠也不见了。   这些年来他依靠着那些梦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早已忘记了没有遗梦珠时他要如何睡着。   容不渔茫然地躺在榻上半天,才轻轻摩挲着空落落的手腕,喃喃道:“师父……”   他正要难得一见起身去寻遗梦珠和引魂铃,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偌大个房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有人哼着歌一跳一跳地踩在青石板上朝内室走来,室内一阵轻微的“哒哒”脚步声,听着此人似乎心情极好。   容不渔立刻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伪装沉睡的模样。   姬奉欢将内室珠帘掀开挂到一旁的玉钩上,含笑道:“哥,你醒了吗?”   听到姬奉欢的声音,容不渔手指微微一颤。   姬奉欢放轻脚步声走到床榻旁,轻轻将三层雪色床幔撩开,孩子似的趴在床沿看着背对着他的容不渔。   “哥哥?”   他小声唤着。   容不渔脑海思绪万千。   “他是在叫谁哥哥?”   “那个活人是他做出来的吗?姬奉欢找了一晚上的人就是他?”   “他现在是把我认成了那个傀儡?”   九年未见,容不渔有些不清楚姬奉欢到底长成了什么德行,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姬奉欢歪着头,拿着扇子轻轻去戳容不渔的腰,闷声道:“哥,你出去了一晚上,真要把我吓死了,若是下回再这样,可就不止这一条链子了。”   容不渔羽睫轻动,这才彻底明白姬奉欢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做出来的那具傀儡了。   想到这里,容不渔突然来了些兴致,他懒得再装,直接从榻上坐起来,缓慢转过头,对上姬奉欢的视线。   姬奉欢依然如同少时那般,面容妖邪美艳,一瞧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修道之人,此时他趴在床沿上,下颌枕着小臂,如同幼时一样,带着些稚气眼巴巴地看着他。   “哥哥醒啦?外面好玩吗?”   容不渔不太懂那个傀儡平日是如何和姬奉欢相处的,只好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姬奉欢撇了撇嘴:“哥哥突然不见了,奉欢好担心啊,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容不渔呼吸一窒,突然有些心软。   姬奉欢勾起唇妖媚笑了一声,道:“哥哥怎么不说话?”   容不渔定定看着他,半晌才道:“奉欢,你要我说什么?”   下一刻,姬奉欢放声大笑,直接欺身而上,一把掐住容不渔的脖子,琥珀眸瞳在瞬间化为赤红魔瞳,冷厉又狂乱地看着容不渔。   “哥哥。”姬奉欢压低声音,凑到容不渔耳畔,脸上带着压制不住的狂喜和愤恨,“真的是你。”   容不渔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淡淡道:“你一早就认出来了?”   姬奉欢掐着容不渔的脖子的手根本未用力,与其说是掐更不如说是抚摸,他感受着容不渔脖颈的脉络缓慢流淌着血液,手指不住地发着抖。   “我一开始并不确定,毕竟我做出来的傀儡同你没有丝毫分别。”姬奉欢声音似乎带着笑,又隐隐带着些许哭音,“但是他不会这么对我说话。”   容不渔冷淡看着他。   姬奉欢轻轻抚摸两下后便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浮现出又哭又笑的神色,看着诡异之极。   “他……他只会重复当年你同我说过的话,只会来来回回的重复着那些没用的废话!我花了那么长时间,那么多精力,做出来的依然是一个废物傀儡……”   姬奉欢通红的眸子盈着些水光,涩声道:“他才不会像你这么温柔地同我说话……”   容不渔心想:“原来你不想要温柔啊,早知道我就该一巴掌甩过去的。”   但是现在寄人篱下,他自然是不会这么自寻死路的。   有符咒锁链锁着,姬奉欢也不怕容不渔会逃,他轻轻伸手抓住容不渔的左手抚在自己脸侧,自顾自轻轻蹭了蹭,喃喃道:“你再唤我一声。”   容不渔有些忍不住了,嗤笑一声:“你信不信我给你一巴掌?”   姬奉欢道:“你打了之后便会再叫我名字吗?”   容不渔:“……”   容不渔开始沉思姬奉欢这几年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变成这么一副找虐的鬼德行?   容不渔有些不耐烦了,他直接甩开手,道:“把引魂铃和梦珠子还给我。”   姬奉欢还想再去抓他的手,漫不经心道:“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容不渔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冷声道:“别给我装傻,快点拿来给我。”   姬奉欢轻笑一声,微微歪头,道:“哥哥,你是不是还没弄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   容不渔笑了:“怎么,你现在要杀我?”   “我自然舍不得杀了哥哥。”姬奉欢道:“昨日我的傀儡丢了,今日哥哥正好自己送上门来,这便是天意啊。”   容不渔道:“你是想要把我制成傀儡?”   姬奉欢直接承认了,一脸乖巧地点头:“只要把傀儡线探入你的浑身经脉,你就会……”   他话还没说完,容不渔面无表情地抓住一旁的锁链,猛地一用力,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锁链直接被他的灵力震碎,灵力噼里啪啦泄散开来。   容不渔将链子强硬震碎,微微挑眉,道:“继续说,我就会什么?”   姬奉欢:“……”   作者有话要说:  姬奉欢:emmmmmmm……   【下一章打起来打起来!   周六的更新可能会晚一点,爱你们,感谢支持!】   感谢 平陆成江、全幼儿园最可爱、蘑菇苏x10 的地雷   感谢 绯祭司罗、啊!糖糖x20、落日无边、江浔浔浔、一只小公举x3 的营养液 第27章 我能救你   姬奉欢看着榻上断裂的锁链, 轻轻叹了一口气, 似乎十分惋惜。   “哥,我不想伤你。”   容不渔垂眸将手上残留的锁链拨到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也不想伤你。”   姬奉欢眨了眨眼:“那我们好好说话不成吗?这么多年不见, 我很想你。”   容不渔看了他一眼,姬奉欢依然是那副柔笑天真的模样,仿佛依然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两人数年未见, 容不渔几乎已经认不出来,这个面前笑容纯澈却满身邪气的男人是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弟。   容不渔微微叹息, 轻声道:“奉欢, 你想同我好好说话, 那就先把灵力收回去再说。”   姬奉欢眸子微眯,笑得满脸和气:“我以为哥哥察觉不到。”   他说着,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直悄无声息飞旋在容不渔后心的细微冰针原地化为雾气消散。   姬奉欢的手顺着容不渔的手臂慢慢往上摸, 容不渔也没制止他,半阖着眸子似笑非笑看着。   “当年哥哥伤得那么重,我还当哥哥已经死了,埋怨了禾沉好多年来着。”   直到那双带着寒气的手贴在容不渔单薄的黑衣上,轻柔按在心口处时, 容不渔才微微垂眸,道:“放手。”   姬奉欢置若罔闻,狐狸似的眸子微微挑起,带着点魅色风情看着容不渔, 轻声道:“禾沉可真是心狠,对着哥哥这张脸竟然也忍心下这般死手,这圣境剑意若是不除,那哥哥到底还能活多久呢?两年?一年?还是一个月?”   他垂眸,红眸间仿佛盈着泪:“奉欢好心疼啊。”   容不渔笑了起来,他抬起手一把掐住姬奉欢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淡淡道:“哦?你心疼?那我怎么记得,封印我的法阵中,那块晶石上全是你的灵力?”   姬奉欢温顺地仰着头,一眨眼:“哥哥应该是感应错了吧,我怎么会……”   他话还没说完,容不渔随手一甩将他推到一旁,脸上笑意消失。   “不要再装了,我看着都累。”容不渔微微闭眸,轻轻呼出一口气,“我现在同你们早已无话可说,放我走。”   容不渔下了塌,赤脚踩在冰冷的玉石板上,头也不回地走到木门前,一掌拍开了门。   门外大雪纷飞,漫天风雪一望无际,两人仿佛身处山巅,放眼望去一片雪山永无尽头。   寒意一寸寸顺着身体往上爬。   容不渔转过头看去。   姬奉欢正斜躺在软榻上,手懒洋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撩着一缕长发在指间绕着圈圈。   容不渔道:“姬奉欢。”   姬奉欢脆生生应着:“哎。”   容不渔微微眯起眼睛:“你想挨揍吗?”   姬奉欢笑道:“我已经长大了,哥哥就算再想教训我……”   话还没说完,容不渔墨黑身形凭空消失,下一瞬直直出现在姬奉欢面前,他灰色眸瞳宛如覆上了一层雾气,眼睛眨也不眨朝着姬奉欢拍下一掌。   姬奉欢放声大笑,竟然躲也不躲,抬手迎掌而上。   二人修为旗鼓相当,但却因太多年未见不太了解对方底细,只敢匆匆对上一招后飞快后退。   容不渔后背撞在雕花木门上,一圈透明涟漪猛然荡漾开来。   姬奉欢已飞身退后,在落地前,玉石板上飞速凝起白霜,一块冰晶猛然拔地而起,他脚尖轻轻点在上面,华丽的衣袍被气浪吹得狂乱飞舞。   他保持这样踩在冰尖上的姿势,似笑非笑地说完后面的话:“……怕是会有些难度。”   容不渔抬手一甩,火焰从他手中窜出,直接化为一道带火的虚幻长剑,将他半张脸照得微亮。   姬奉欢微微挑眉,正待迎上去,却见容不渔停在原地,拎着剑不来攻击,反而猛然朝着身后的雕花木门上劈上一剑。   只见一阵木屑翻飞,虚空中传来一声冰面破碎声,很快噼里啪啦连了一片。   姬奉欢猛地沉下了脸。   容不渔一剑挥过去之后,两人周围的场景像是被风吹皱的涟漪,猛然一阵扭曲荡漾后,门外的白茫雪山消失不见,化为了一处精致别院。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皎洁光芒倾洒而下。   幻境消失。   容不渔冷淡地看着姬奉欢,突然道:“你知道你派去的肃清者曾经砍下过我一条手臂吗?”   姬奉欢的视线在容不渔手上转了一圈,不知是因容不渔将他的幻境击碎了,还是因为这句话,他脸上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   容不渔将剑一甩,火焰升天,他微微一歪头,笑道:“我说过,双倍奉还给你。”   话音刚落,灵力裹着灵力如同浩瀚之海冲着姬奉欢所在之处袭去。   所过之处,不知是热浪还是灵力中的劲力将周围奇珍异宝的摆设震得碎成粉末,零零碎碎洒了一地粉末。   姬奉欢击出一掌,如同巨浪似的雪山拔地而起,直接将容不渔的灵力阻绝。   灵力相撞,一声剧烈响声,冰块化为粉末,宛如大雪纷纷扬扬而下。   容不渔将剑尖垂下,那上面竟然沾了些血迹。   姬奉欢落地后,往双手看了看,发现两只手背之上不知何时被划出了一道细微的划痕,血缓慢地渗出来。   明明能将他的两条臂膀全部砍下,但是下手的那一刹那,容不渔还是不忍心。   他将剑凭空消散,转过身轻声道:“自此后,你我再无瓜葛。”   姬奉欢呼吸一顿,看着容不渔离去的背影,突然道:“哥哥!”   容不渔单手扶着门框,微微偏头:“你还想留我?”   “现在他们全都知晓了你逃出海渊之事,就算你出了云归城也没有命活。”姬奉欢微微抬手,一阵灵力从他指尖倾洒出,绕着周围一圈化为一道道巨大冰晶挡住容不渔的去路。   “只有我能救你。”姬奉欢紧紧盯着他,眸子赤红宛如鬼厌。   鬼厌……   容不渔突然眸子一缩,正要说话,却感觉胸口一阵剧痛骤然泛上来,疼痛如同一丝丝细线细细密密地传遍四肢百骸。   他一个没站稳,膝盖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姬奉欢抬起手,一把虚幻的小剑悬在他的掌心不住的旋转,剑柄似乎还坠着一根蓝色穗子。   那是禾沉的剑意。   容不渔胸口的剑意被姬奉欢手中的剑意牵引着在他灵体中四处碰撞,身体仿佛撕裂般的疼痛。   他死死捂着胸口,冷汗簌簌往下掉。   若是按修为,容不渔还在姬奉欢之上,只是他心太软,知道碰上姬奉欢后,他定会因顾忌当年情谊根本不舍得下狠手,所以才会一直避免同他见面。   这次阴差阳错见了面后,他只想全身而退不招惹其他是非,谁知姬奉欢竟然这般固执,竟然不惜拿出禾沉的剑意也想要留下他。   姬奉欢缓慢走过来,矮下身按住容不渔的肩膀,喃喃道:“只有我能救你啊哥哥,你看……”   “禾沉要杀你,观鹤要杀你,天下苍生要杀你,这三界所有人也都容不得你这个罪人……”他轻轻抬起容不渔的下巴,压低声音,眼底一片死死压抑的狂乱。   “就连重葛也没我这么在意你,你为什么从来不看我?”   容不渔心口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承受不住地昏死过去,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一把挥开姬奉欢的手,哑声道:“你……你知道原因……”   他身体摇摇欲坠,眼前也一阵阵发黑,耳畔声响逐渐消散。   姬奉欢死死盯着他,看着他最终支撑不住,才张开手把容不渔抱在了怀里紧紧拥着。   “我知道原因?”姬奉欢重复着他的话,感受着容不渔的身体一点点卸下挣扎的力道,轻声道,“我知道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当年为了一个废物,就这样甘心将自己给毁了,他到底算什么东西,配你这般搏命吗?”   容不渔耳畔嗡鸣,迷迷糊糊间听到这句话,眼睛猛然张大。   “你……”   他的手死死抓着姬奉欢的手,一向风轻云淡的眸子中竟然全是愤怒和恨意。   “住……口。”   姬奉欢不与他争辩,翻手将剑意收起,轻声道:“睡吧,哥哥,一觉醒来之后,什么都会好起来了。”   容不渔恍惚间想起姬奉欢似乎要将自己做成傀儡的话,怔了一下只绝全身发寒。   他强行催动浑身灵力,正要妄图自伤恢复神智,耳畔骤然一声剧烈声响。   只听到砰的一声,姬奉欢突然抬起一只手,直直格挡住猛然飞冲而来的长剑。   他掌心击出一股寒气逼人的灵力,直直将呼啸而来的长剑硬生生挡在半空,两股灵力霍然相碰,气浪翻涌,狂风拔地而起,将两人的墨发长衣吹得瑟瑟作响。   容不渔勉强抬起头朝外看去,只见一人将窗棂随手甩开,一股灵力挥出,半个屋舍被他轰成了平地,废墟堆在一旁满是灰尘。   姬奉欢猛地震掌,冰霜骤然击出,将那把闪着红光的长剑震飞出去,被来人一把接在手中,微微垂下。   姬奉欢冷冷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九、重、葛。”   被唤作九重葛的男人似笑非笑挑着眉,懒洋洋道:“好久不见啊,你怎么还活着呢?”   这位打招呼的方式未免太过别致。   姬奉欢冷笑一声:“我派了那么多肃清者去边陲寻你,不惜将清河城界打碎也没把你揪出来,怎么现在你却主动来自投罗网了?”   九重葛微微一笑,道:“别说废话,我可不像他那样对你手下留情。”   容不渔恹恹抬眸看了他一眼,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原本已经停下的灵力再次被他强行催动起来。   他直接催使着一股灵力直直钻入识海中,放任为之在脆弱识海中横冲直撞,脑海中一阵仿佛锥子凿似的疼痛,使他瞬间清醒过来。   只是神智恢复,被剑意摧残了一遭的身体却还是酸软地一时半会站不起来。   姬奉欢已经将他放在一旁,冰霜凝成一道透明冰墙将他困在其中。   九重葛挑眉:“你要和我打吗?”   姬奉欢回头看了容不渔一眼,深吸一口气才慢慢笑了起来:“来。”   九重葛也看了容不渔一眼,笑得有些开心:“那先说好啊,你被我打哭了,可不能找哥哥告状。”   姬奉欢似乎十分痛恨这个男人,几乎是一点就炸,才刚收拾好的心情再次崩裂了,他怒道:“你才是会告状的那个!挨千刀的狐狸精!”   九重葛握了握剑柄。   姬奉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像是泄愤似的冷笑了起来,道:“不过,你就算被打哭了找哥哥告状也没什么用,因为他……”   九重葛连招呼都不打,直接长剑挥出一道凌厉的风刃铺天盖地呼啸而去。   姬奉欢笑容越来越诡异,声音低沉:“……他根本不记得你是谁啊。”   **   容不渔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半天后才轻微动了动,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挣,这才逐渐有了力气。   冰墙之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交手的闷响,看来那两人打得倒是火热。   容不渔按着胸口,调动灵力在体内经脉转了几圈,勉强恢复了些灵力,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摇晃着站起身,手掌贴在冰墙之上,火焰猛地窜上去,只一瞬就将冰墙融化了大半,水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但是当冰墙消散后,外面那两人交手时灵力的碰撞,一阵阵不留情面地朝着容不渔扑来。   容不渔浑身还有些软,一个没站稳,险些被吹着拍到墙上去。   而打得正如火如荼的两人一同看来,九重葛将手中剑一挥,一道灵力弹过去,长剑在原地竟然凝成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动作停都不停,接着九重葛方才的动作,再次冲向了姬奉欢。   而九重葛却几个起跃悄无声息跃到容不渔面前,将他轻轻扶起来,弯着眸子冲容不渔乖巧一笑:“你没事吧?”   容不渔扶着墙站稳,和他对视了一眼,才迟疑道:“你是……”   九重葛眸子划过一丝黯然,但是很快隐藏了下去,他从袖子里掏出来几样东西,有些讨好似的递给容不渔。   “我叫重葛。”九重葛道,“这是你的东西。”   容不渔看了一眼,正是他丢失的引魂铃和遗梦珠,姬奉欢幼时的木剑簪子竟然也在其中。   九重葛解释道:“应该是有人从你身上抢走,妄图拿出去卖个好价格的,我帮你抢回来了。”   他说完,满脸期待地看着容不渔,似乎在邀功求夸奖。   容不渔:“……”   容不渔迟疑地接过东西,一一将东西戴回去,才抬起头看了九重葛一眼。   九重葛眨着眼睛,依然期待地看着他。   容不渔被噎了一下,迟疑着道:“多谢了。”   九重葛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不过脸上却是没多少得意之色。   他干咳一声,面上十分云淡风轻,淡淡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不值得感谢。”   与此同时,在和姬奉欢交手的“九重葛”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攻势,双手如同波涛般挥舞了起来,脚尖还在原地一蹦一跳的,脸庞笑靥如花,连眼睛都似乎盈满了星光,看来开心得要欢呼雀跃了。   姬奉欢:“……”   姬奉欢直接被闪瞎了眼,面无表情地骂了句脏话,直接一脚踹在了手舞足蹈的“九重葛”身上,将他蹬飞出去,直直撞在了墙上,将墙壁撞出一道道裂纹。   轰的一声,“九重葛”的身体重新化为剑,被九重葛牵引着飞来,一把握在手中,方才那股分神也被他顺势收回。   分神分出后,便依着本能行事,完全不受他的操控,九重葛回想起方才“九重葛”满脸欢喜地蹦跶就觉得羞耻,低着头耳根发红。   他垂着头,同容不渔寥寥叮嘱几句:“你快些走。”   容不渔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看到他似乎有想要为自己拖住姬奉欢的打算,微微皱眉。   “可是……”   九重葛道:“不必管我。”   容不渔也不是拖沓的人,见他这般决绝也没有再说废话,微微颔首:“多谢。”   说完,转身便走。   姬奉欢见状立刻厉声道:“站住!”   他猛冲过来,九重葛却挡在容不渔身前,一把将姬奉欢拦了下来。   姬奉欢怒道:“给我滚开!”   九重葛笑着挡住姬奉欢的灵力,笑吟吟道:“别那么急着走啊,咱们那么长时间未见,你就不想同我叙叙旧吗?”   容不渔已经从倒塌的墙壁上飞了出去,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姬奉欢愤恨收回目光,冷声道:“叙什么旧?我同一个将死之人叙什么旧?”   九重葛笑了起来:“既然哥哥从清河出来了,那我便不会死,禾沉也不敢杀我。”   姬奉欢冷冷道:“可是他已经不记得你了,你再怎么在他面前蹦跶,也终归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九重葛微微弯弯眸子,笃定道:“他会记起来的。”   “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记起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姬奉欢:……滚!!!!ノ`Дノ   感谢 天灵、全幼儿园最可爱x7、鹭乐x9、梓曦呀.、李忱阙x3、灵异众人、奉之 的地雷   感谢 梓曦呀. 的手榴弹   感谢 鱼丸yuwan 的火箭炮   感谢 马各弗贝x20、sdrtynx10、山海墓碑x20、过往过忘x5、黑土黑土黑x20、未书x10、英年早秃x14、落日无边、潋妆、白天的鱼、天灵x30、路过打醋的、江浔浔浔x5 的营养液 第28章 焉知非福   红日落山后, 云归城中的灯火悉数熄灭, 一片黑暗死寂。   犹襄带着众人在一处客栈落住,好说歹说才将两个吵着要去看容不渔的少年劝说去睡觉。   进城后楚秋社便同他们分道扬镳,逐鹿在一旁拿着一块小木牌皱着眉冥思苦想, 嘴里还在时不时嘀咕着什么。   犹襄将容不渔的外衫披在时尘和二七身上,才将内室的门掩上走出。   他走到逐鹿身旁随意瞥了一眼,发现那木牌上正刻着他们几个人的名字——逐鹿大概是想要将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住, 一有闲暇时间就窝在角落里记名字。   容不渔和二七的名字已经被用朱砂圈了起来,看来应该是记住了。   犹襄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逐鹿见犹襄来了, 将木牌收起, 皱眉道:“那个容不七是怎么回事, 城门灵石竟然没有拦他?”   犹襄:“……”   犹襄也不指望他能记住,摆了摆手,原地挥开一片黑雾:“跟我来。”   说完, 他抬步走进黑雾中, 倏地不见了。   逐鹿也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马车中时,原本昏迷的“容不渔”已经清醒,此时正坐在容不渔平日里常坐的软榻上,偏着头往窗外那一片虚无黑暗中看去。   犹襄眉头皱了起来。   这具傀儡的气势还是动作,无论怎么看都和容不渔一模一样, 就算是亲兄弟也绝对不可能像成这样。   听到脚步声,“容不渔”回过头来,幽黑的眸子冷淡看了犹襄一眼,却不说话。   犹襄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容不渔”微微歪头, 定定看了他半天,才木讷似的开口。   “你既生于襄城之南,出自犹落大师之手终成器灵,那便唤作犹襄吧。”   犹襄一怔,愕然看着他。   “容不渔”接着道:“主木之上刻有‘温温恭人,温犀不愚’,便姓温。”   犹襄脸色沉了下来,这两句话是初遇容不渔,那个少年信口胡诌乱起名字时说的话,除两人之外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当时犹襄初入世不怎么懂人情世故,听到他说得有板有眼,顿时将之奉为满腹经纶的能人异士。   谁知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只是随口乱说的。   “容不渔”说完后,突然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掩住半张脸,小声道:“哈哈,真好骗。”   他顶着容不渔那张天生笑意温和的脸,连说“哈哈”都是一副面无表情,仿佛下一刻便要拎刀砍人的冷漠神色。   两人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迷茫。   犹襄和逐鹿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无声无息地交流。   “这人是傻子吧?”   “应该是,脑子比容二渔还不正常。”   犹襄试探着走上前,道:“你和容不渔是什么关系?”   “容不渔”仰着头看他,一副无害至极的模样,他眸中有些茫然:“啊?”   犹襄又重复了一遍。   “容不渔”歪头:“啊?”   犹襄:“……”   犹襄头疼地按住了额头,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就算对此人有太多疑虑,但是问来问去,他要么重复当年容不渔的话,要么就一直“啊?”个不停,能问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真是见鬼了。   犹襄一甩手不再理他,“容不渔”再次变回方才坐在软榻往外看的姿势,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窗外的漆黑。   犹襄摊手:“没办法,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逐鹿在一旁一直皱着眉,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说他有可能是那什么城主制作出来的傀儡吗?”   犹襄道:“不是,我探过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连血和心跳都有的。”   逐鹿幽幽道:“就是没脑子。”   犹襄:“……”   犹襄偏头看向那个一动不动的人,道:“你的意思是……”   犹襄道:“有人会像他那般来来回回重复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还傻子似的‘啊’个不停吗,不对,就算是个傻子,其他的话应该会说吧,你看他全身上下哪里像是正常人?”   犹襄走上前,道:“把你的手给我。”   “容不渔”又偏过头来,乖顺地抬手递给他。   犹襄摸了摸他的命门,一道灵力轻轻钻了进去,顺着他的经脉缓慢转动一圈。   片刻后,他收回灵力,对逐鹿道:“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来试试。”   逐鹿似乎不信,皱着眉走上前,还未伸手,一直安安静静的“容不渔”突然抬起冰冷的眸子,带着些杀意冷厉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威胁他远离自己。   逐鹿停在原地,试探着后退了一步,“容不渔”立刻将杀意收回,又变回乖顺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犹襄。   犹襄被他这个眼神看的心尖一颤,涩声道:“他……他从来没有这么温顺地看着我,不行不行,我有点想揍他一顿。”   这些年犹襄大概被容不渔虐出心理阴影来了,此时瞧见同容不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么无害地在他面前,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想要暗搓搓报复一顿——不能报复正主,一个赝品也成。   逐鹿撇撇嘴:“你不怕我告诉他?”   犹襄漫不经心道:“告诉就告诉呗,我现在舒坦了就行。”   他说着,缓慢伸出魔爪,一点点探向“容不渔”……的脸。   犹襄捏着“容不渔”的脸颊,来回扯了扯,瞧见他面无表情的脸被他轻轻拉着有些可笑,立刻欢喜地几乎要蹦起来。   “哈哈哈容不渔你娘的也有今天啊,当时砍我时怎么没想到你会落到我手上,来,哭一个给我瞧瞧。”   犹襄似乎玩过瘾了,来来回回捏着“容不渔”的脸扯个不停,“容不渔”漆黑的眸中不知不觉有了些泪水,簌簌顺着脸颊往下落。   逐鹿看不过去了:“快松手吧,当心他揍你。”   犹襄也没使多大力气,但是看见此人掉眼泪了,才立刻松开了手,有些心虚着道:“那个……你还是别和容不渔说啊,我怕他会把我脑袋削了。”   逐鹿道:“既然害怕一开始就别动手啊。”   “容不渔”伸手擦了擦眼泪,突然说话了:“哥,你第一次出剑,就是为了杀我啊?”   犹襄一愣。   “容不渔”又开始重复容不渔的话:“我杀他是因他咎由自取,三界生死关我何……”   犹襄一把捂住“容不渔”的嘴,慌忙道:“闭嘴!”   逐鹿没怎么听清,疑惑道:“他方才说什么?”   犹襄勉强笑了一声,道:“没什么,他又在说胡话,傻子一个嘛。”   逐鹿比较好糊弄,“哦”了一声,道:“你再检查检查他到底是不是人,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犹襄敷衍应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容不渔”,压低声音叮嘱道:“不准再那些话了,记住了吗?”   他现在隐约知道了,此人应该是被人在神智中放入了容不渔当年的记忆或者神识,否则不可能连那么久远的事情都记得。   “容不渔”茫然一眨眼:“唔……”   犹襄松开手:“你说什么?”   “容不渔”:“啊?”   犹襄:“……”   成吧,还是一直“啊?”吧。   容不渔并不知道自己的赝品正在被犹襄泄私愤□□个不停,因为他刚一出了姬奉欢的院落,便迷了路。   他幼时所住之处,四周全是迷林阵法,就算出一趟门都要好几天才能摸回来,久而久之致使他方向感极差——若是没人在旁边,他都能从极南之地走到无尽海渊里去。   他身上依然是那身单薄黑衣,一头长发被他用引魂铃的发带绑着垂在左肩,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着,却未发出丝毫声音。   云归城的城主府极大,容不渔皱着眉在漆黑道路上走了半天,依然没寻到出口。   夜晚肃清者融于黑暗中四处巡逻,容不渔不想碰上他们,便沿着墙仔细避着他们往外走。   来回走了一个多时辰,容不渔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皱着眉坐在墙上吹了会冷风冷静半天,才纵身一跃跳下墙去。   “天无绝人之路。”容不渔安慰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指不定我转角就……”   他一转弯,便远远瞧见一队木头傀儡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容不渔:“……”   容不渔运气太过差早已见怪不怪,反应十分迅速悄无声息跃到一旁草丛中。   但是云归城中的草丛往往都是幻象,他才刚落地还未站稳,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往后一仰,直直摔出了幻境中。   草丛内,竟然是一处暗室的入口。   容不渔直接后仰着摔进去,脚下还有些酸软,后退着踉跄数步才一把抓住了旁边的东西,堪堪站稳。   暗室中放置着发亮的晶石,将不太大的空间照得微微发亮。   容不渔站稳之后才发现自己手中抓着的竟然是一面铁栏杆。   他眸子一颤,直直被吓住了,惊慌失措地松开手后退数步,最后后背抵在墙上才终于获得了些安全感。   他靠在墙上剧烈喘息着,看着眼前一面玄铁的铁栏杆,眼前一阵发黑,仿佛下一瞬便会有一只大手从栏杆外的黑暗中伸出,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扼死。   容不渔心间阵阵发寒,原本没了疼痛的心口似乎又疼了起来,但是剑意却一动都未动。   正当他强撑着身体想要快些离开时,栏杆里突然发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鹿……”   容不渔一怔,这才察觉到栏杆中的角落里有一个人正躺在地上。   他彻底冷静下来后,也才后知后觉嗅到周围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依然在继续不知所云着,容不渔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将镶嵌在墙上的晶石打掉,晶石轱辘转了几圈,滚到了栏杆中,照亮了角落里的人。   那人穿着不知什么颜色的衣服,小脸脏兮兮的,此时正半躺在地上,手腕垂在一旁,被晶石照亮后能瞧见那手细的几乎不成人样,形销骨立。   容不渔感觉到那人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迟疑着道:“你是……”   那人愣了一下,才哑声开口道:“壮士,能救我一条鹿命吗?”   容不渔:“……”   容不渔一言难尽地走上前,想要靠近去瞧一瞧,却忌惮着那冰冷的栏杆而停在一步之外看着他。   那人瘦得不成样子,乱糟糟的黑发间恍然有着一根梅花鹿角。   容不渔怔了半天才道:“不要叫我壮士。”   那人立刻道:“好的,大哥。”   容不渔:“……”   成了,逐鹿所说的好友必定就是这一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梓曦呀. 1枚、鹭乐 1枚、天灵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山海墓碑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鱼丸yuwan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丸yuwan 40瓶、天灵 20瓶、百里酚酞 5瓶、过往过忘 5瓶、古墨 3瓶、一一一 1瓶、安歌 1瓶、此岸观山雪 1瓶、落日无边 1瓶 第29章 逃出生天   容壮士在原地修整片刻, 灵力在灵脉中正常运转后, 才抬起手猛地击出一道劲风,冲向面前的玄铁栏杆。   整个暗室中一阵尖锐的声响,容不渔和那只鹿一同捂住耳朵, 几乎被震吐。   半天后,刺耳的余声才一点点消失。   容不渔皱着眉打算再来一下,那只鹿立刻劝阻道:“壮士壮士, 手下留情,你就算不救我也不必下此狠手啊。”   容不渔道:“我是在救你。”   鹿说:“那你帮我把门打开不就成了吗?放心吧, 不用轰碎那铁栏杆也无损你救人的英姿。”   容不渔:“……”   妖修都这么烦人吗?   他瞥了面前铁栏杆一眼, 抿了抿唇, 道:“我再试一下。”   没等那鹿阻止,容不渔又是一道灵力轰了过去。   轰的一声,两人险些震成铃铛。   那鹿几乎要吐血了, 气若游丝道:“壮士, 你还是走吧。”   容不渔按着震得发昏的头,犹豫半天才道:“这门怎么开?”   鹿道:“很简单,先去找钥匙。你先从暗室出去,如果你从南门出去,就要朝东走;如果从北门出去就要往西走一条长廊, 再转到东边那片竹林,避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再往北走。如果那个时候你面朝着南,就要往西走,如果面朝……”   容不渔:“……”   容不渔真心实意道:“我觉得你方才说的真对, 我还是走吧。”   鹿:“……”   鹿干巴巴道:“那个……救鹿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容不渔本就方向感极差,在鹿说到第一句话的话时候就头大得要撞墙了,他来不及去找那什么劳什子的钥匙,直接道:“捂住耳朵。”   鹿一看到他的架势,立刻道:“等等……先等等!”   容不渔听也不听,直接一掌拍了过去,灵力撞在玄铁栏杆上,再次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碰撞声,连墙面都在震动。   容不渔将手收回,抬手又是一道灵力挥过去,只是这一次比较温和,轻柔地覆盖在鹿身上,将他的气息掩藏住。   做完这些后,容不渔悄无声息地融入角落的黑暗中,将声息也掩藏了起来。   不多时,几个肃清者听到动静飞快冲入暗室来,看到暗室中一片狼藉,当察觉到牢笼里的人似乎没了声息时,突然慌了。   一人道:“有人来过?”   另外一人道:“不重要,城主有令,千万不能让这妖修死了,要是他出了事你我可承担不了责任。”   两人说着抬手在玄铁栏杆之上轻轻一挥,幻境消散,显出锁链层层的出口。   他们刚拿着钥匙打开门,还没进去,等待多时的容不渔飞快闪身而出,速度极快挥出一道灵力,直接将肃清者打昏了。   鹿骇然地看着他。   容不渔皱着眉将锁链扯开,后退一步,伸出脚在那铁栏门上一踢,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这样比找钥匙要快。”容不渔微微挑眉,道:“出来。”   鹿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撑着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嘴里还在嘟囔着:“人类真狡猾……”   他刚嘀咕完,手肘一软,直直跌了下去。   容不渔听着外面的动静,皱着眉道:“快些出来,有人过来了。”   若是姬奉欢真的追上来了,他不能保证将这只鹿救出来。   鹿形销骨立,能撑起手来已算是使了全身力气,他又挣扎了两下,微弱地喘息道:“我……我不能动了。”   容不渔十分惧怕那冰冷的牢笼,又催了他几句,发现他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才急喘了几口气,飞快冲进去一把将他捞在怀里,接着又立刻冲了出来。   将鹿抱在怀里后,他才惊觉此人竟然瘦得几乎没了重量,而他身上也没有在逐鹿身上察觉到的妖息。   瞧着仿佛一个普通人。   鹿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容不渔身体的温暖顺着两人接触之地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挣扎着伸出手颤抖着环住了容不渔的腰,脸轻轻在容不渔胸口蹭了蹭,两行泪突然流了下来。   容不渔已经带着他冲出了暗室,才刚出去便迎面碰上了黑压压一片的肃清者。   容不渔:“……”   容不渔暗骂一声,他灵力本就没恢复多少,也不能保证到底能不能冲出去。   怀里的人似乎在轻轻抽泣,容不渔也没有心思去管,他低声道:“抱住我。”   鹿轻轻抽噎应了一声,脸在容不渔身上蹭了蹭,眼泪全都蹭在了容不渔身上。   容不渔:“……”   容不渔突然想把他扔出去。   他来不及多想,直接带着鹿冲向了面前的肃清者,灵力不要命地倾泻而出,竟然生生冲出了一条路。   但是即使这样,更多的肃清者蜂拥而来,堵住他们四面八方的道路。   容不渔皱紧眉头,道:“你就不能像你朋友那样气运好一点吗?”   鹿紧紧抱着他的腰,无辜道:“我天生气运差的要命呀,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倒霉被抓住了。”   容不渔低头看了他一眼。   这只鹿似乎收拾情绪十分之快,方才还在哭个不停,现在除了眼尾有些发红之外,倒是有了些精神。   鹿歪着头,虽然身体瘦得不成人形,但是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仿佛含着波光。   他期待地问:“你气运怎么样?”   容不渔故作镇定:“比你朋友差一点点。”   鹿顿时开心:“那一定特别好!”   容不渔犹豫了半天,才实话实说:“那个一点点,应该有无尽海渊到中央城那么多。”   鹿:“……”   两人面面相觑。   鹿干巴巴道:“咱们……还是先跑吧。”   容不渔:“……”   容不渔带着他从一处防守薄弱之地冲出去,往四周随意瞥了瞥,道:“你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鹿立刻道:“我哪里都不好,就是记性好——往南走。”   容不渔立刻拐弯。   鹿:“往南!不是北!”   容不渔道:“说左右!”   鹿:“左左左!”   容不渔再转。   鹿:“对不住对不住我左右分不清啊,不是往这里啊!”   容不渔:“……”   一个东西南北和上下左右,要如何寻出正确的方向?   最后还是鹿伸着虚弱的手一路指了过去,这才堪堪找到了出口所在。   姬奉欢似乎依然被九重葛拦着,容不渔闹出那么大动静,他竟然没有过来。   容不渔回头看了追上来的肃清者,轻轻松了一口气,抱着鹿飞身跃上墙头,纵身一跃,飞快消失在黑暗中。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疾行了半个时辰,容不渔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寻了一处隐蔽之地将鹿放了下来。   这么折腾了大半天,天边也已破晓,四周一片灰白,将两人的脸微微照亮。   鹿似乎已经恢复不去本相了,他靠在一块巨石上,偏着头虚弱地喘息着,似乎被颠得不轻。   容不渔垂着眸抓着他的手,将一道微弱的灵力探了进去,鹿也没有任何反抗,道:“你身上有我好友的气息,你是他朋友吗?”   妖修对人类十分警惕,若不是嗅到了逐鹿的气息,他断然不可能同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求救。   容不渔试探了一圈,将灵力收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含糊点了点头。   鹿彻底松了一口气,弯着眸子笑起来:“我自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儿,原本还以为死定了。”   容不渔有些累了,和鹿并肩坐在地上看着远处逐渐亮起来的天幕。   “你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妖修了吗?”   鹿愣了一下,才偏着头,笑道:“我知道。”   这只鹿似乎十分乐观,若是平常人遇到他这样的事不是疯就是傻了,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容不渔道:“你体内的妖丹,和大半血液全都消散了,就算逃了出来,也没几年好活了。”   说到这里,容不渔突然对他有种同病相怜的心疼。   鹿笑了起来,指了指头顶断裂了鹿角,道:“我还有一根鹿角呢。”   容不渔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太阳突然穿透层层云层,骤然倾泻下来,将两人的眼睛照得有些刺眼。   容不渔抬手遮了遮,看着一旁不知为何对着日出突然又哭起来的鹿,半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鹿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日出了,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被阳光照得,眼泪一直流个不停,他擦了半天才堪堪停下来。   容不渔朝他伸出手,道:“我带你去见逐鹿。”   鹿仰着头看着逆光对着他的容不渔,突然歪头道:“你叫容不渔吗?”   容不渔一愣,神色有些古怪。   这妖修和逐鹿那个蠢货完全不一样,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   不对。   容不渔皱眉,自从两人相遇后,他好像并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   “你认识我?”   鹿笑了笑,道:“那个城主每日都要来我这里念叨半天,就算我不想认得也要认得了。”   容不渔道:“姬奉欢?他捉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鹿搭着他的手踉跄着站了起来,看着天逐渐大亮,轻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吗,他偷了你的心。”   容不渔:“……”   容不渔一言难尽道:“能别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成吗?”   鹿疑惑眨了眨眼睛,道:“我说的没有错啊,你不知道自己缺了些什么东西吗?”   他似有所知地瞥向容不渔的胸口。   容不渔皱着眉按着缓慢跳动的心口,这才后知后觉品出来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偷了……心?   鹿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想要靠着那颗心来制造出同你一模一样的人,所以才会将我半身妖血抽干,妖丹也被他挖出去用来塑成一具人身。”   容不渔愕然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黑川 的地雷   感谢 黑川x3 的火箭炮   感谢 江浔浔浔x5、吃兔子的竹子、落日无边、卿玄x20、至寶囡囡 的营养液 第30章 记忆长河   天亮后, 时尘带着二七出去吃饭, 犹襄本不太放心他们出去,但看二七饿得都要咬人了,只好叮嘱逐鹿留下, 自己跟了上去。   傀儡容不渔依然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往外看。   逐鹿越看他越觉得奇怪,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只好一直死死盯着他。   此人有着容不渔的容貌,性格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饶是重复容不渔一模一样的话, 也像是真正的木头傀儡一样面无表情, 声音刻板。   犹襄一时半会回来不了,逐鹿将门掩上,试探着朝着“容不渔”走了两步。   如同上次一样, 他才刚靠近, 一直安安静静的“容不渔”立刻露出凶狠的神色,冷厉瞪着他。   他不知道让人后退要如何说,只能用眼神来威胁。   逐鹿定神没有被吓住,又试探着走了两步,“容不渔”更加不安, 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他似乎是想要摸剑,但是腰间什么都没有,只好虚虚抓着虚空,做出抽出长剑的动作, 妄图恐吓逐鹿。   逐鹿因天选气运,从未受过伤,也不怕他的威胁,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容不渔”的手腕。   “容不渔”一惊,他身体中没有一丝灵力,不知要如何躲避面前的危险,只好胡乱重复容不渔的话:“滚开!”   逐鹿没有管他的威胁,垂着眸伸出指甲在“容不渔”惨白的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   伤口并没有像寻常人类一样立刻涌出血痕,而是停顿了片刻,鲜红的血才一点点地流出来,顺着手腕往下滑。   血中没有丝毫灵力,有种异样的艳红,让人想到盛开了冰天雪地的火莲。   “容不渔”还在色厉内荏地说着“滚开”,逐鹿皱着眉看了那血半天,才仿佛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几乎是骇然地看着他。   容不渔这具傀儡自从被制造出来后便一直被姬奉欢悉心养在城主府的后殿中,他的身体纯净得宛如一张白纸,神识中却被塞满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零零碎碎的记忆。   逐鹿呆呆地看着他,抖着手去碰“容不渔”手腕上的血,直到认出了那血液中微弱的妖息,两行泪瞬间落了下来。   “容不渔”还在道:“滚开。”   逐鹿浑身发软地半跪在地上,死死抓着傀儡的手,半晌后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   那血液中不知被取出来多久,隐约能感应到那是他好友的气息,想通了这一点,逐鹿这才骤然意识到此人身上到底哪里有问题了。   气息。   妖丹的气息。   仿佛他整个人便是妖丹揉碎了捏出来的。   逐鹿挣扎了两下,双腿发软却依然没站起来,他死死盯着垂眸惊骇看着他的傀儡,手胡乱在地上抓了抓,不知抓到了什么冰冷的铁器,身体猛地一寒。   下一刻,血光在他眼前散出,仿佛漫天飞花。   一股温热从他指间逐渐蔓延出,逐鹿茫然了半天,这才恍惚地回过神来。   定睛一看,他不知何时正握着一尊烛台,尖锐的顶部正抵在“容不渔”的左肩,带着妖息的血一点点渗出来。   眼前一阵血光,逐鹿呆怔看着,半天才哆嗦着松开手,颓然瘫坐在一旁。   “容不渔”满眼含泪地看着他,眸中全是惊恐。   而下一刻,他心口处猛然钻出一根红线,在虚空骤然炸开,逐鹿躲闪不及,只觉眼前一道红光,彻底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正扶着鹿往客栈走的容不渔突然感觉肩膀一阵剧痛,他踉跄了几步,捂着左肩皱起了眉头。   鹿鸣——那只鹿现给自己起的名字——疑惑看着他:“怎么了?”   容不渔按着左肩,尖锐的刺痛一点点往他骨子里钻,他一时说不上来是不是剑意又发作了,只好摇摇头。   “无事,再往前走便到了。”   **   逐鹿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正站在一处花田中央,放眼望去,一片一望无际的繁花似锦。   云归城中上下也到处都是繁花遍地开,但是那终归只是幻象,如同出现在一片废墟黄土之上的蜃景,华而不实。   但是这里的花海,却是真实的,逐鹿甚至能嗅到弥漫在空中的腻人花香。   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一时不懂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正在逐鹿冥思苦想时,不远处一个孩子欢天喜地地冲了过来,手里还扯着一个纸糊的风筝,嘴里还在嚷嚷着什么。   那孩子粉雕玉琢,煞是可爱,身着白色小褂,小手在空中挥舞扯着风筝线,拼命嚷着:“飞啊飞起来!飞呐!”   只是他大概不晓得要如何放风筝,只好扯着线来来回回地跑,小脸红扑扑的微弱喘息着。   逐鹿歪着头看着他,不知是不是被“容不渔”那道灵力震得有些发蒙,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完全记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本能告诉他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身体却像是被钉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   那孩子来回跑了好几圈,把花丛中的蝴蝶都闹腾走了,这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他跑了几步捡起地上的风筝,来回摆弄了两下,疑惑道:“风筝不就是一扯线就飞上去的吗?”   孩子纠结了半天,想了想试探着将风筝往上一抛,掌心挥出一道灵力,直打着周遭气浪翻滚,竟然真的将那风筝给震着飞了两下,但是很快又落了下来。   那孩子十分开心,正要扯着风筝再打一下,不远处一个男人缓步走来。   “不渔。”   那人轻轻唤着。   孩子——幼时的容不渔微微抬眸,瞧见那个男人,立刻欢呼一声:“爹爹!”   他扯着风筝欢天喜地扑了过去,一头撞在男人怀里。   逐鹿微微皱眉,自己这是误打误撞进了容不渔的记忆里?   容不渔的爹爹容貌被一团白雾所遮,瞧不出如何模样,只是说话时语气十分温柔。   他弯下腰单手将容不渔抱在怀里,扯了扯容不渔的风筝,笑道:“会放风筝?”   容不渔拼命点头:“嗯嗯!”   他学着方才用灵力将风筝打得往上飞了两下,又立刻落了下来,即使只飞了两下,他还是开心得不行。   “看,爹爹,会飞!”   容陵温柔笑了笑,道:“风筝可不是这么玩儿的,要有人帮你在后面扯着才可以飞起来。”   容不渔歪歪头:“可是家里只有爹爹和我呀,爹爹平日里这么忙,又不肯陪我玩。”   容陵愣了一下,才无奈笑道:“不渔想要人陪你玩儿吗?”   容不渔忙点头。   容陵笑了起来,柔声道:“好。”   容不渔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面前白雾弥漫,遮住逐鹿的视线,等到雾气再次消散时,容陵带着几个孩子从花田的拱门走过来。   “不渔,过来。”   容不渔正在草丛里扑蝴蝶玩,无意中被蜜蜂蜇到了手,正在眼泪汪汪地捂着手,听到声音立刻哇哇大哭地扑了过来。   “爹爹,爹爹!”   他还没有容陵大腿高,嗔着泪抱住容陵的手臂,扬着被蜇得红肿的手给容陵看。   容陵心疼地矮下身揉了揉容不渔的头,叹息道:“男孩子怎么能总是同花草为伍?”   容不渔茫然地看着他,道:“不渔不能喜欢花吗?”   容陵叹气,没有多言,他轻轻挥袖,黑雾似的灵力宛如一根虚幻黑线幽幽飞出去,在偌大的花田转了两圈后轻轻飞回袖中。   花田中有细微的尘土从空中纷纷飘落而下,所有蜜蜂悉数化为尘土。   容陵将容不渔的伤口治愈好,这才牵着他的手,指着身后的几个孩子,道:“不渔,之后他们陪你玩儿,想玩什么玩什么。”   容不渔自小长在容陵膝下,还没近距离见过这么多人,他躲在容陵身后怯怯往外看。   容陵带了五个孩子过来,看着同容不渔相差不了几岁,但是不知为何他们的眼眸却是一片奇诡的暗红,毫无光亮。   容不渔有些害怕,抱着容陵的腿往上爬,小声道:“我……我想回去睡觉了。”   容陵将他抱起来,柔声道:“怎么?不喜欢他们?”   容不渔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闷头往容陵怀里钻。   容陵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无奈道:“好吧,那我便让他们出城吧。”   那五个孩子闻言身体猛地一颤,近乎骇然地看着他。   容不渔疑惑地抬起头:“可是爹爹不是说外面有许多鬼怪会吃人吗?”   容陵道:“是啊。”   “那为什么要让他们出城啊?”   容陵笑道:“因为不渔不喜欢他们。”   容不渔疑惑地攀着容陵的肩膀往后看去,那五个孩子已没了方才的镇定自若,脸上没有丝毫神色,身体却在微微发着抖。   容不渔问道:“他们出城了就会死吗?”   “对。”   站在中央的孩子鼓足了勇气,颤抖着抬起头,墨发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红发在日光下极其明显,他几乎是哀求地看了容不渔一眼。   容不渔不懂他的神色是什么,但是听到容陵说他们会死,他才抓着容陵的头发在指间绕了半天圈圈,哼唧道:“那他们就留下来吧,不渔喜欢他们。”   他说着从容陵身上滑了下来,朝着方才对他使眼色的孩子面前,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孩子诧异地看着他,半天才讷讷道:“姬奉欢。”   容不渔问:“你会放风筝吗?”   姬奉欢点点头:“会。”   容不渔顿时开心起来,拉着他跑去放风筝了。   姬奉欢性子跳脱,能言善辩,没一会便和容不渔打成一片,两人合力将风筝放到了天上。   容不渔自从得到了风筝后,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风筝飞起来,他欢呼地在原地蹦来蹦去,几乎是憧憬地看着姬奉欢。   “你好厉害啊!”   姬奉欢抓着风筝线轴,瞥见容陵已经离开,这才得意洋洋地朝着容不渔道:“那是自然。”   而此时一阵风吹来,将他单薄的身形吹得微微一个趔趄,风筝歪了两下,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最大的孩子冷着脸挥出一道灵力,想要将风筝给打回去。   只是他没控制好力道,灵力化为一道劲风,直接击在了风筝线上。   细微的“砰”一声响,风筝断线,飘飘摇摇落在了远处,不见了。   原本还在欢天喜地的容不渔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空中,又茫然看着手还没收回去的孩子,愣了半天,一瘪嘴,眼泪直接被气哭出来了。   容不渔幼时脾气就好,能让他生气的事少之又少,但是一旦真的触碰到了他哪个逆鳞时,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把他气哭出来。   他含着泪跑到那孩子面前,气道:“你赔我!那是爹爹亲手给我做的,才刚飞一下就没了。”   那孩子满脸冷漠,仿佛一块不会融化的冰,暗红眸子冷淡看了他一眼,继续直视前方。   容不渔气得半死,无论说什么那孩子都是一副冷漠神色,仿佛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容不渔无计可施,只好围着他转个不停,一边转一边嘀咕着:“赔我赔我赔我……”   嗡嗡嗡,像是只蜜蜂一样吵个不停。   可是容不渔转了许多圈,几乎把自己给转晕了,那孩子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寒冰模样,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容不渔气得又要流眼泪。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容不渔回头望去,就瞧见姬奉欢不知何时已跑了出去,此时正抓着那飞跑走的风筝欢天喜地地朝他招手。   风筝应该落在了特别远的地方,姬奉欢一来一回跑得飞快,此时满脸都是汗水,走到容不渔面前时还在喘着粗气。   容不渔呆呆看着他。   姬奉欢将风筝递给他,喘息道:“喏,给、给你。”   容不渔一愣,接着眼眸中一圈涟漪猛地一转,看着姬奉欢的眼神已全部变了。   自那之后,虽然容陵让五个孩子来陪他玩儿,但是容不渔却只喜欢和姬奉欢玩在一起,对其他人爱理不理。   逐鹿像是一个过客,将容不渔短短几个月的生活一扫而过。   容不渔住处的院子中有一处长亭,上面爬满了殷红的三角梅,夜风袭来,花香四溢。   容陵将容不渔抱着穿过长亭回了房间,看着他对着一把小木剑爱不释手玩个不停,温柔一笑,道:“不渔喜欢剑?”   容不渔忙点头。   容陵将他放在床上,将发带从容不渔头上一点点解开,笑道:“那再过几日到你七岁生辰那天,爹爹送你一把玉楼春,如何?”   容不渔:“玉……玉什么?”   容陵无奈道:“就是一把剑。”   容不渔拨了拨木剑上的小穗子,道:“那会有小穗子吗?”   容陵没忍住又笑了,道:“想要穗子,爹爹给你编一个。”   容不渔立刻开心起来:“那我要!”   容陵让他钻到被子里,轻轻点点他的眉心,柔声道:“睡吧。”   容不渔点点头。   几日后,容不渔生辰那天,容陵竟然真的寻来了玉楼春,还亲手编了个蓝穗子挂在剑柄上,送给了容不渔。   容不渔抱着和他差不多长的长剑开心极了,吃完了长寿面,还是忍不住开心得直蹦。   他在床上翻来滚去半天,还是没忍住,穿着鞋抱着剑打算去寻姬奉欢。   他一路蹦蹦跳跳地去了偏院的房间里,正要踮着脚尖开门,里面却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他是容陵的儿子,你总是和他搅和在一起做什么?”   姬奉欢的声音懒散着传来:“容陵的儿子又怎么了,还不是像其他孩子一样白纸一张,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以后少同他说话。”   姬奉欢笑道:“禾沉,若是我不做戏同他一起玩那些过家家的游戏,就你这种不会哄人的臭脾气,我们哪里还有命活?”   被叫做禾沉的人没有说话。   姬奉欢道:“你最好奢望他能再愚蠢一点,否则我们几个都要变成外面那些鬼厌手下的亡魂。”   容不渔抱着剑浑身颤抖,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被气急了会轻而易举地落泪,此时无论多么愤恨悲伤,眼泪却没有流出一滴。   姬奉欢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容不渔一律听不清了,他抱着剑原路返回,踉踉跄跄走了一路,一身白衫上摔得全是泥水。   容陵不知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此时正在院中长亭下等着他。   容不渔一瞧见他,眼泪立刻决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直接放声哭了出来。   “爹爹!”   容陵矮下身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不渔,你看外面的人全都是这样,虚伪,贪婪,又可憎。”   容不渔哭得停不下来,半天才哽咽着道:“就、就如同城外的那些讨人厌的鬼厌一样吗?”   容陵温柔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不渔啊,讨人厌的,是那些自诩为正道的修士。”   容陵声音轻柔得仿佛下一瞬便要消散。   “我们才是鬼厌啊。” 第31章 终得归宿   容不渔被吓到了, 不可置信道:“爹爹, 你在说什么?”   容陵见他被吓成这样,无奈轻笑,抚着他的后背, 道:“没什么,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   容不渔被方才容陵的眼神吓住了,缩在他怀里抖个不停。   容陵抱着他回了房间, 刚把他放到被子里,容不渔立刻手脚并用地缠上来, 小声道:“我怕。”   容陵只好陪着他睡。   容不渔蜷缩在容陵怀里, 身体不自觉抖着。   容陵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想要哄他睡觉,但是容不渔抖了半天依然睡不着,容陵只好道:“想听故事吗?”   容不渔呜咽着摇头。   容陵轻轻叹了一口气, 道:“你现在还喜欢他们吗?”   容不渔微微仰着头, 眼睛有些发红:“爹爹……又要把他们赶出去吗?”   “嗯。”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轻轻摇头:“不了,姬奉欢会放风筝,我想放风筝。”   容陵知道是他不忍心,还是没有戳穿他, 只是轻轻叹气:“你的性子到底随谁啊?”   容不渔闷声道:“随我娘。”   容陵愣了一下,才轻轻将他拥紧,喃喃道:“睡吧。”   容不渔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翌日, 容不渔坐在花田中的秋千椅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捧着几枝三角梅,垂着眸看着面前的蝴蝶飞来飞去。   姬奉欢见他不似之前那般欢了,和禾沉对视了一眼,才试探着走上前。   “容……”   他还没说话,容不渔有些惊骇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姬奉欢一笑:“你今天是怎么了?”   容不渔看着他如往常一样一般无二的笑容,回想起昨晚他说的那句“做戏”,只觉得虚伪无比,他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的花抛向姬奉欢,转身就跑。   姬奉欢被吓了一跳,忙往旁边一躲,容不渔已飞快跑出十步之外,踉踉跄跄往远处跑。   禾沉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冷冷道:“早就对你说了,鬼厌都是怪物。”   姬奉欢皱眉:“但是他现在还不是。”   一直跟在禾沉旁边的孩子抿着唇,轻声道:“容陵的孩子,你觉得有可能修道吗?”   禾沉也道:“就算他现在不是,再长个几年定会长成容陵那样,你难道没发现他身上鬼厌的气息越来越重了吗?”   姬奉欢皱起眉头:“据说他娘是道修……”   这几日一直在旁边从未说过话的双子女孩突然一齐出声道:“他不见了。”   正在说话的三人一愣,转过头看了看方才容不渔跑去的方向,果然发现没了人影。   姬奉欢道:“我去找他。”   禾沉一把抓住他:“奉欢,随他去吧。”   姬奉欢回头道:“若是他出了什么事,照容陵对他的溺爱劲头,咱们都难逃一死。”   说完,甩开禾沉的手,飞快跑了过去。   禾沉和另外的孩子对视一眼,犹豫半天才跟上前去寻。   几人在偌大个花田里寻了半天,姬奉欢才在一处树坑里寻到了容不渔。   那枯树不知涨了多少年,枯死的树根拔地而起,将地面撑起几个巨大的坑。   容不渔正攀着树枝一点点往上爬,小脸上全是脏泥。   姬奉欢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把手伸过来,我拉你上来。”   他朝着容不渔伸出手。   容不渔恨恨看了他一眼,左顾右盼两下,抓了一团泥朝着姬奉欢砸了过去。   姬奉欢偏头一躲,无辜道:“你做什么砸我?”   容不渔道:“才不要你拉,起开!”   他蹬着腿还要再往上爬,但是那坑实在太深,枯枝又坚持不了多久,用手一拽就能拽断。   容不渔一连摔了好几次,发带都被摔下来了,直到没力气了才坐在一旁的树根上微弱喘息着。   说不让姬奉欢拉,姬奉欢还当真在一旁瞧着,看到容不渔累瘫了似的坐在那生闷气,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现在要我拉吗?”   容不渔捏着泥团作势还要砸,威胁道:“滚开!”   姬奉欢趴在树洞边缘,嘴里叼着一根草,笑吟吟着道:“你到底怎么了?突然生起气来,我哪里做得不对惹到你了吗?”   容不渔偏着头不理他,继续生闷气,眼眶里蓄着眼泪,强行忍着不往下掉。   姬奉欢明明比他还要小,但是看到他这番孩子气的模样,还是无奈得想叹气。   容不渔自小被容陵好好护着,从未遭受过什么苦难,和姬奉欢禾沉这等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委屈了便哭,开心了便笑,还有着大多孩子固有的优柔寡断,心慈善良。   容不渔偷偷抹了抹眼泪,正要振奋着再去爬坑,就听到一旁一声闷响,他回头一看,姬奉欢已经跳了下来。   容不渔立刻哇哇大叫:“起开起开!”   姬奉欢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道:“你还是个孩子吗?”   容不渔作势要打他,但是手挥到一半还是有些不忍心,正要收回手,姬奉欢却突然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容不渔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姬奉欢一手举了起来。   姬奉欢看着人小,力气倒是挺大,将容不渔举到半空,见容不渔愣愣的没反应,几乎被气笑了。   “少爷,您耍我玩呢?快往上爬啊。”   容不渔呆呆“哦”了一声,才瘪着嘴抓着边缘往上爬,在爬上去之前还坏心眼地蹬了姬奉欢的肩膀一脚。   姬奉欢:“……”   容不渔爬上去之后,偏头往下看。   姬奉欢笑眯眯朝他伸着手,道:“少爷,拉我一把呗。”   容少爷凶巴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姬奉欢:“……”   姬奉欢有些无语,原本觉得此人就是个傻兮兮一纯白团子,没想到切开竟然是个黑的。   他无奈地蹲在坑底等着禾沉来找他,没过一会,头顶便传来一串脚步声。   姬奉欢抬头一瞧,那柔软可捏的团子竟然又回来了。   容少爷凶巴巴地看着他,趴下将手伸向姬奉欢,别扭着说:“我……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快上来。”   姬奉欢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这人似乎也挺可爱的。   他笑嘻嘻地站起来,抓着容不渔的手。   “好了,拉吧。”   容不渔哼唧一声,一使劲猛地一拉,姬奉欢纹丝不动。   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容不渔道:“你也使劲啊。”   姬奉欢无辜道:“哦。”   下一刻,两人一起使劲,容不渔一个不稳,竟然被姬奉欢从上面拉了下来。   两人直直撞了个头晕眼花,半天没爬起来。   容不渔和姬奉欢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遥不可及的坑顶,又相互对视一眼。   姬奉欢突然放声笑了出来。   容不渔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笑成这样,呆呆看了半天,也抿着唇轻轻笑了出来。   孩子往往不怎么记仇,容不渔大概觉得姬奉欢会逐渐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所以没过几日便将那天晚上的事抛诸脑后,同姬奉欢又玩了起来。   姬奉欢比容不渔要小一岁,心智却是比容不渔要成熟得多。   因为总是被姬奉欢嘲讽小孩子,容不渔便成天想着让他唤自己哥,姬奉欢却不愿意,除了拒绝就是转移话题。   后来,容不渔直接央求着容陵将几人收为义子,这样便能光明正大地当哥哥。   只要是能让容不渔开心的是,容陵往往都是无条件容忍的,便直接同意了他。   姬奉欢大概也被他搅和得无奈,只好勉为其难唤了他……   “哥哥。”   逐鹿瞧着面前一段段闪过去的画面,混沌一片的脑海逐渐清晰起来,他一直宛如幽灵似的在这里待着,不知时间到底流逝多久。   他催动全身灵力,妄图冲破这个记忆牢笼,但是当灵力刚一运转时,周遭一片花田宛如被狂风席卷,骤然化为一片废墟。   逐鹿皱眉看着,突然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脱离,仿佛有人在外面强行扯着他出去一般。   视线的最后,已经是个少年的容不渔身形颀长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浑身是血,满脸泪痕。   在他背后,是化为一片火海的五华城。   下一刻,逐鹿眼前一黑,再次张开眼睛时,他已出了梦。   容不渔轻轻松了一口气,将灵力从逐鹿眉心收回,叹息道:“你到底是怎么入了他的梦啊?”   逐鹿茫然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容不渔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而那具傀儡正闭眸靠在一旁的软榻上,肩膀的血已经止住了。   容不渔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逐鹿,怎么了?”   逐鹿呆呆看了他半天,才突然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容不渔的脖子,死死用力。   容不渔一愣,他从未被这般握住命门过,当即伸手弹在逐鹿手腕处,让他强行松开手。   逐鹿抬起头,发红的眼睛几乎有些凶狠地看着他。   容不渔后退几步,淡淡道:“我怎么惹你了吗?”   逐鹿急喘几口气,哑声道:“你骗我……”   容不渔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同姬奉欢是仇人!”逐鹿一直温和的脸上满是厉色,“可是他叫你哥哥……你们是兄弟。”   容不渔似乎笑了一声,道:“你看来知道不少。”   逐鹿被那具傀儡身上的妖息逼得几乎崩溃,他苦苦找了九年,第一次有好友真真切切的线索时,却是在鹿鸣早已被剖出来的妖丹上。   天道怜悯,在他几近崩溃的刹那,外面惊雷阵阵劈下,震怒雷霆。   逐鹿眼前已有些晃影,他绝望地看着容不渔,手微微抬起,似乎还想再出手。   此时,一个人从一旁踉跄着走来,突然上前一把将他拥住。   逐鹿呆了一下,熟悉微弱的妖息扑面而来,宛如阵阵暖光将他冰冷的身体围绕住。   鹿鸣轻轻抱着他的背,靠在他耳畔喃喃道:“我来了。”   逐鹿有些迷茫,突然有种自己依然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哆嗦着抬起手臂,但是来来回回好多次却因没有力气而垂下去,直到感觉到脖颈处一阵温热水渍洒下,他才试探着抬起酸软无力的手,拥住了怀中瘦弱的人。   颠沛流离九年,终得归宿。   逐鹿突然哽咽哭至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jpg,没想到吧,我音双更又回来了!   感谢 天灵 的地雷   感谢 江浔浔浔x10、梓曦呀.x21、至寶囡囡x2、天灵x20、蓝汪叽、落日无边、又在改马甲x10、绯祭司罗、花楼x2 的营养液 第32章 仇敌遍地   两只鹿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容不渔也没在马车中多留, 转身回了客栈。   犹襄一向是个爱享受的,大概是拿着逐鹿的钱在云归城最好的客栈落住,外室内室干净整洁, 桌上还有小香炉袅袅燃着香。   容不渔奔波一晚,此时也有些疲倦了,也不知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倒在床上将遗梦珠拨弄,很快便沉睡了过去。   时尘和二七吃饱喝足, 颠颠地跟着犹襄往回走。   二七手里抓着一堆吃食, 含糊道:“我们现在就要回去吗?”   时尘在旁边偷偷摸摸去抓二七怀里的吃的, 被护食的小崽子凶狠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收回来,道:“是啊, 你都吃了半天了, 该饱了吧,给我一点。”   二七朝他龇牙,时尘只好打消了从他手里抢东西的打算。   整条街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姬奉欢虽然为人乖戾,但修为却是实打实的, 自从九年前接管云归城以来,城中还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   犹襄漫不经心看着周围的人,随意道:“先回去再说,我们在云归城人不生地不熟的, 就算想找点二七哥哥的消息,也没地方打听去。”   主要是现在容不渔杳无音信,犹襄宛如失去了主心骨,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二七点了点头,嘴里的东西吃完,他正要低头去找其他能吃的,肩膀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手里的东西险些飞出去,被他一把死死抓住了。   二七回头怒目而视,却发现撞自己的人已经不见了。   时尘见他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二七皱眉,又看了几眼,才嘀咕道:“没事。”   在他转头的一刹那,一股漆黑的线宛如游蛇般从他衣襟钻出,顺着脖颈飞快爬上脸庞,缓慢融入皮肤中。   二七脚步一僵,有些暗红的眼眸倏地一闪,赤红缓慢融入瞳孔中。   时尘:“二七?”   二七呆愣了片刻,眼神才逐渐恢复清明。   犹襄也停下来,蹙眉道:“怎么了?”   二七沉默了一会,突然一笑,道:“没什么,走吧。”   时尘看着二七,一时间觉得他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只好“哦”了一声。   三人走了片刻回了落住的客栈,二七将怀里的一半吃的分给了时尘,在时尘见鬼似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房间中。   二七将门掩上,想了想单手结印落了个结界在门闩上,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将手中东西放在桌子上,微微闭眸,瘦弱的身形原地一晃,接着宛如骨骼生长一般一点点拉长,顷刻间便化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将及腰的长发随意理了理,从手腕储物石中拿出一身黑袍披在肩上,伸着手打了个懒腰。   他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轻轻转身,露出一张带着三分笑意的脸庞。   是九重葛。   昨夜九重葛同姬奉欢打到了深夜才勉强逃脱,两人交手时几乎将整个城主府给拆了,气得姬奉欢扬言要弄死他。   九重葛年少轻狂,修为虽和姬奉欢相差无几,但却因神魂不全而稍稍落了下风,临走时还挨了姬奉欢盛怒中的一掌。   那掌毫不留情,九重葛负伤离开,挣扎着寻到了他分出的另外一缕分神——二七,勉强融合后,伤势才飞快愈合了。   九重葛倒了杯水,嘀咕道:“这分神应该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我先看看。”   他抿了一口水,闭眸飞快探查了一下二七的记忆。   下一刻,他直接喷了出来,险些被自己给呛死。   咬人,贪吃,护食……   这些令人崩溃的记忆太多,九重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先羞耻哪一点了。   九重葛抱着头蹲在地上,将那些丢人的事一一崩溃完了,才拍了拍自己的脸站了起来,自己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孩子嘛,都这样,我小时候可比这个混账多了。”   他自欺欺人完后,抬步走到了内室中,正要上床去睡一觉,便瞧见了床榻上睡得正熟的容不渔。   九重葛:“……”   他僵在原地半天,才像是见鬼似的飞快冲了出去。   他走到桌子旁抖着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想了想又喝了两杯,这才拍了拍脸,试探着回到了内室。   容不渔依然在榻上睡得正熟。   九重葛:“……”   九重葛呆呆看着容不渔的睡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逃还是该上前。   他在原地纠结了半天,最终容不渔对他的吸引战胜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地朝着床榻旁走去。   就这么几步路,九重葛足足走了一刻钟。   他悄无声息地蹭到软榻边缘坐下,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容不渔。   容不渔大概真的累了,眼底有些青紫,连衣服都没脱侧躺在床上,墨发同黑衣交融落了满床。   九重葛小声道:“哥……”   容不渔轻轻皱了皱眉,似乎要清醒了。   九重葛立刻怂了,直接一抬手将容不渔生生击晕了。   容不渔:“……”   容不渔若是有意识,可能要直接把他劈了。   九重葛做完这些动作之后,才后知后觉吓了一跳,骇然看着晕过去的容不渔,半天才捂着耳朵,一头栽在了床上。   满塌上沾满容不渔身上青木的气息,九重葛自顾自滚了几圈后,才将头埋在被子里,自暴自弃地遵循自己的内心伸手抱住了容不渔。   他紧闭着眼睛,一点点环抱住容不渔的腰。   人往往都是贪婪的。   九重葛原本只是想着抱一下就松手,可是当真正拥住怀中人纤瘦的腰时,他又不满足了。   “反正他还晕着,再抱一会也不会知道的。”   他这般想着,觉得越来越可行,片刻后也不知道给自己灌了什么迷魂汤,十分心安理得地将容不渔整个人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拥着。   幼时容不渔总是抱着他睡觉,而现在他已变成了真正的男人,不能再像幼时钻到他怀里睡觉了。   九重葛喃喃道:“别揍我就好。”   他这么祈祷着,也缓慢垂眸睡了过去。   遗梦珠中的梦才刚到一半,便像是被人切断似的戛然而止,容不渔昏昏沉沉醒过来时,天已至黄昏。   夕阳从窗棂处倾洒进来,拂来带着微凉寒意的凉风。   容不渔揉着眉心咳了两声,正要起身却发现有一个人挂在自己脖子上。   容不渔:“……”   他愣了一下,低头一看,便瞧见二七正将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唇角还流着口水,睡得四仰八叉的,不成人样。   二七大概是被容不渔的动作惊醒了,迷茫张开眼睛看了看,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哥哥。”   他喃喃喊着,抱着容不渔将嘴上的口水全都蹭在了容不渔身上。   容不渔:“……”   容不渔面如沉水,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二七直接滚了下去,落到地上时才后知后觉地“啊”的一声惨叫,这才彻底清醒了。   容不渔已经将沾了口水的衣服拖着扔了下去,居高临下道:“你怎么在这里?”   二七委屈地坐起来:“这……这是我房间呀。”   容不渔:“……”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对不住。”   二七被踹了也不记仇,见到容不渔衣服脏了,忙擦了擦口水跑了出去,没一会便捧了新衣服回来。   容不渔将衣服披上,边系衣带边问道:“刚才踹疼了吗?”   二七连忙摇头:“不疼不疼。”   容不渔将头发随意挽起来,带着点歉意地摸着二七的头:“晚上给你买些东西吃。”   据他所知,二七就算再生气,只要拿点能吃的东西,准能将他哄好。   二七——九重葛脸一僵,有些不太能接受自己在容不渔眼中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小鬼,但是此时也不敢暴露身份,只好干笑一声。   “好、好呀。”   容不渔带着二七回到了犹襄屋舍中。   两只鹿已叙完了旧,此时正并肩坐在一起,对着不知何时醒来的傀儡沉默不语。   犹襄和时尘也在一旁不知说什么,两人面面相觑。   容不渔一进来,瞧见这诡异的场景,轻轻一笑,道:“都在呢。”   众人循声看来,时尘立刻惊叫一声:“容叔!”   他看了看容不渔,又看了看那具傀儡,这才知道哪里不太对劲了。   九重葛瞧见那具同容不渔一模一样的傀儡,本能觉得厌恶无比,连看一眼都仿佛脏了眼睛,将脸偏在一旁不愿去看。   逐鹿之前同容不渔险些动手,见到容不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犹襄道:“这个人……你打算如何?杀了吗?”   照他的意思,鹿鸣应该已经将事情来由告诉他们了。   容不渔淡淡道:“杀了他,我也活不成。”   容不渔回来后瞧见那具傀儡肩上的伤口时,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左肩那么剧烈地发疼。   这具傀儡连着他的心脏,若是心毁神灭,那他也定没有活路。   犹襄皱眉。   一直没有说话的逐鹿突然冷声道:“难道就要他继续用着吾友的妖丹活着吗?”   逐鹿性子带着点天生的优柔温润,这般冷漠对人的模样连鹿鸣都从未见过。   鹿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算妖丹取回来,也已不是我的了。”   逐鹿道:“我不管。”   鹿鸣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执拗,无奈道:“我暂时还死不……”   他还没说完,逐鹿通红的眼睛恨恨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别说话!”   鹿鸣只好闭嘴。   逐鹿看着容不渔,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容不渔微一挑眉:“你说我同姬奉欢的关系?”   逐鹿点头。   容不渔笑道:“你见过哪家的弟弟,会偷自家兄长的心来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来?”   逐鹿一愣,他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容不渔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淡淡道:“但凡他还顾念一点我们少时的情谊,便不会这么对我。”   九重葛微微仰头,看着容不渔眸中的黯然,伸出手抓着容不渔的两指轻轻晃了晃。   容不渔低头看着他有些担忧的神色,愣了一下才轻笑道:“没事。”   逐鹿皱眉道:“你们幼时关系甚好,到底是如何走到今日决裂这一步的?”   容不渔随意道:“没什么,我杀了一个他要保的人。”   逐鹿:“就这样?”   容不渔一摊手:“就这样。”   两人对视一眼,逐鹿才逐渐收回了敌意,偏着头看着鹿鸣,闷声道:“那吾友要怎么办?”   鹿鸣柔声道:“我没事。”   逐鹿道:“你别说话!”   鹿鸣再次闭嘴。   容不渔沉吟片刻,才道:“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回虞州城的,等我们在云归城办完事后,一同前去虞州,在换船走水路时会路过泠南……”   犹襄道:“哦对,据说泠南城主花对玉医术了得,或许有可能将妖丹给取出来,说不定也可以将这位壮士给医治好。”   鹿鸣壮士满脸茫然,不知这个“壮士”是在叫谁。   逐鹿不太放心地看着容不渔一眼,道:“你应该也没得罪过花对玉吧?”   容不渔满脸无辜。   犹襄知道内情,立刻解围:“当然了当然了,我们家容容可不是什么人都会得罪的,你想到哪里去了呵呵,呵呵。”   犹襄笑得脸都僵了。   好在妖修都比较好骗,也没多怀疑便点头应了。   “那先这般打算,若是倒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就算杀了他也要取回吾友妖丹。”   犹襄道:“成成成。”   两只鹿这才一起去了角落里坐着,不知是不是又去叙旧了。   容不渔见两人离得远了,才对犹襄道:“花对玉啊,她要是见到我不把我五马分尸都算是好的了,你做什么说要去找她?”   犹襄踩了他一脚,咬牙道:“要不然呢?泠南除了花对玉,还有谁能将妖丹和你那心分开?”   容不渔道:“泠南之人医术了得之人不在少数,找谁不行?”   犹襄不可置信道:“你就不怕别人分着分着把你心给分裂了?”   容不渔道:“要是花对玉来分的话,指不定会将那具傀儡给捏个粉碎。”   犹襄皱眉:“她同你应该没那么大仇吧。”   容不渔点头:“有的。”   犹襄沉默了。   时尘在一旁疑惑道:“容叔,你们在说什么呢?”   容不渔偏头一笑:“没事,你们先睡觉吧。”   时尘撇嘴:“睡什么睡啊,还得给二祖宗烧菜吃——二七,你今天想吃什么?”   九重葛眼神一直在跟着容不渔转来转去,闻言心不在焉道:“我不饿。”   时尘:“……”   时尘一惊,骇然看着他。   他噔噔噔跑过来,抓着九重葛的肩膀,震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二七对时尘并不算讨厌,连带着九重葛对他也有些好感,十分耐心地重复一遍。   “我说我不饿啊。”   时尘愣了一下,突然“哇”的一声抱住了二七的脖子,眼泪汪汪道:“二七啊,傻儿子啊,你是不是遇着什么心事了啊?怎么突然就不饿了?你平日里饿得都能吃下三头牛的,快、快快和爹爹说,爹来安慰安慰你。”   九重葛:“……”   九重葛面无表情一挥手:“我没你这个不孝子。”   时尘还是有点不放心:“真的不吃吗?”   九重葛正要冷酷无情地拒绝,此时肚子却咕嘟嘟一阵乱响,敲鼓似的。   九重葛:“……”   时尘狐疑地看着他。   九重葛被自己的分神几乎逼疯了,自暴自弃道:“吃吃吃,要三头牛!”   时尘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傻儿子又回来了,十分欣慰地任劳任怨去烧菜了。   没一会,时尘和九重葛便欢天喜地开了饭。   已经是人类的鹿鸣一天离了吃食都不行,被时尘邀请着也过来吃饭。   容不渔看着满脸病弱之色的鹿鸣柔声同时尘说着什么,沉默半天才推开了小房间的门。   逐鹿正在角落里低声哭着,听到推门声立刻擦着眼泪抬起头来,笑容迅速扬起:“吾友你吃完啦……”   他笑容才刚露出,瞧见是容不渔,笑容这才缓慢消失。   “你来做什么?”   容不渔道:“我来看看你。”   妖修一向不懂得如何遮掩情绪,想哭就哭,瞧见嫌恶的人便十分明显地露出“不想同之打交道”的拒绝和疏离来,倒是很令人好猜。   容不渔当做没看到他的疏离,走上前坐下来,道:“总归会有办法的,你气运这么高,鹿鸣不会轻易死的。”   逐鹿一皱眉:“鹿鸣是谁?”   容不渔:“……”   容不渔无奈道:“你好友。”   逐鹿这才“哦”了一声,道:“他自然不会死,要死也是你死。”   逐鹿性子本就心直口快,再加上他现在有些不待见容不渔,当即便想到什么说什么。   容不渔也没觉得被冒犯,反而笑了起来。   “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不计其数,算你一个不多。”   容不渔这般说,逐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抓了抓头,也没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容不渔道:“我想问问你,你在那傀儡的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又看到了多少?”   逐鹿想了想,实话实说:“你连风筝都不会放。”   容不渔:“……”   逐鹿又道:“还一气就哭。”   容不渔:“……”   逐鹿:“被人讨厌了,哭着喊着找爹爹。”   容不渔:“……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女侠小兜 的地雷   感谢 落日无边x2、至寶囡囡 的营养液 第33章 喜怒哀乐   云归城城主府。   姬奉欢面无表情地进了水榭中央, 最顶端的云信灯一直在发着光亮。   “奉欢。”   姬奉欢深吸一口气, 抬手弹了一道灵力钻入云信灯中。   神识进了云信灯,姬奉欢张开眼睛后,四周水榭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波光粼粼,头顶则是漫天繁星。   他踩在一眼望不到地的幽蓝水面上, 涟漪不断从他脚下蔓延荡漾开来。   一个男人站在他不远处,见到他进来回神冷漠看了他一眼。   姬奉欢敛袍坐在水面上, 因没留住容不渔心情极差, 不耐烦道:“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那男人宛如一块雪山之巅的冷石, 仅仅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又似一把半出鞘的剑刃,稍稍靠近便会被那冷厉剑意冻伤。   “九重葛呢?”   姬奉欢更加不耐了:“若是我能抓住他, 早就去中央城了——你说你闲着没事教那小子剑做什么, 我刚才差点被他切成两半。”   圣境第一人——禾沉冷冷看了他一眼,吐字如冰:“废物。”   姬奉欢被骂习惯了,懒得反驳:“而且我马上就能将哥哥做成傀儡了,那小子又来搅局,下回见了他我定要把他揍成猪头。”   禾沉一皱眉:“你见到了容容?”   难以想象, “容容”这般亲昵孩子气的名字,会是从禾沉这般冷漠如冰之人口中叫出来的——偏偏他叫这个名字时,脸上依然凛然无情。   姬奉欢直接仰躺在了水面上,盯着头顶满天繁星, 含糊道:“我很听你的话没有主动找她,是他主动撞上来的。”   禾沉道:“你伤他了?”   姬奉欢道:“他不弄死我就算是好的了,我还伤他?大哥,他都这样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护着他了?”   禾沉冷声道:“我没有护他。”   姬奉欢都想朝他翻白眼了。   禾沉沉默片刻,突然皱眉道:“你方才说重葛救走了容容?”   姬奉欢点头,有些得意地瞥了禾沉一眼:“对啊,要是重葛一个没忍住,直接把你办的那些好事都抖出来了,就算你再心有愧护着他也没用了。按照我对他的了解,知道你把他记忆给取了,他指不定会杀去中央城也要把你的金丹给捏碎。”   姬奉欢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舔了舔唇角,似笑非笑:“他可是个真正的狠人,你见过这三界有谁能狠过他吗?”   禾沉冷冷看他一眼:“不要说废话,快去把重葛找到,带回来见我。”   姬奉欢耸肩:“那你先把容不渔在诛杀榜的封印给解了,我好能跟着那灵力去寻,找到了他就相当于找到了重葛。”   禾沉瞥了他一眼,随手扔过来一个玉石。   “给你。”   姬奉欢接过来,轻轻一眨左眼:“多谢哥。”   ***   一口气翻出来容不渔好几个幼时丢脸的事之后,逐鹿这才在容不渔发怒之前住了口。   “所以……”逐鹿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容不渔沉默片刻,才道:“重葛。”   “什么?”   容不渔道:“我的记忆里,有没有一个名唤九重葛的人?”   “我只瞧见了一段,并没有见过这个人。”逐鹿奇怪地看着他,“你的记忆自己都不清楚?”   “我只记得幼时父亲曾经收养过一个孩子,他跟着姬奉欢曾经出去过五华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容不渔揉了揉眉心:“可是,我总觉得不对。”   “哪里?”   “说不上来。”容不渔道,“我小时候父亲万事都依着我,他肯定不会未经过我的同意而主动收养一个孩子。”   逐鹿在那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也看出来了容陵对容不渔的溺爱,“哦”了一声,道:“所以?”   容不渔按着心口,声音轻得令人发飘。   “我的心都能被人夺走,那记忆呢?”   逐鹿愣了一下:“有人夺你记忆做什么?”   容不渔摇头:“不知,但正是因为不知,所以才让我觉得不安。”   “我当年重伤险死,被人封印在无尽海渊中睡了整整两年。”容不渔道,“在这两年中,只要他们想,就能在我身上做任何手脚。”   原本容不渔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因为他不想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少时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兄弟,直到鹿鸣告诉他,自己的心被姬奉欢取了,他才恍惚明白,原来自始至终他们从未在意过自己。   那些年的情谊,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好在这些年来他经历了太多,饶是背叛也能被他轻飘飘地揭过。   容不渔向来聪明通透,彻底想通后,再以梳理的记忆便发觉了问题。   九重葛这个名字,只在他记忆中留下了只言片语,容不渔无论怎么想,都只隐隐约约记得一小段记忆。   幼时九重葛是个瘦小的孩子,面容记不得了,只知道他被姬奉欢骗着出去五华城外,险些被失了神志的鬼厌啃了。   容陵从不允许他们擅自出城,而把他们找回来时,容陵竟然没有丝毫的惩罚或者责骂,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才是最诡异之处。   而且最重要的是,昨晚在云归城遇到的那个男人,应该正是他记忆里的九重葛。   看他的反应,似乎认识自己,但又因忌惮着什么不敢和他多说。   逐鹿道:“会不会就是取走你心的那个人搞的鬼?”   容不渔道:“他没这个胆子。”   逐鹿瞥他一眼:“他都有胆子取你心了,顺走几段记忆又有什么?”   “他取走我心只是想我死。”容不渔淡淡道,“但是取走我记忆的人,就不是这个打算了。”   “嗯?”   “可能九重葛对我极其重要,又或者同我的关系对于他们来说极其重要。”   逐鹿更听不懂了,他挥挥手道:“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自己去入那傀儡的梦不就成了?”   容不渔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   容不渔理不直气也壮:“我懒。”   逐鹿:“……”   逐鹿满脸懵然:“你们人类都这么厚颜无耻吗?”   容不渔:“反正我是这样的。”   逐鹿:“佩服佩服。”   容不渔见同逐鹿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摆摆手,转身走了。   其实他原本有打算用遗梦珠将那傀儡的记忆制成梦来瞧一瞧的,只是方才逐鹿一口气连说了好几个令他自己都羞耻恨不得自戕的丢脸之事,直接让他打消了念头——如果让他亲眼瞧见自己愚蠢的模样,他怕是会直接羞愤得破梦而出。   “太丢脸了。”容不渔想着想着,脸都热了起来。   容不渔从逐鹿那出去后,刚出了门听到鹿鸣在和时尘说话。   “……你李叔……哦哦,容叔,容我记住了,这次一定会记住了,别生气哈。”鹿鸣摸着时尘的头,消瘦的脸上温柔极了,“你王叔横手一扫,那些前来追杀的成百上千个木头人直接被扫得飞出去了,倒在地上,啧啧,一地的木头桩子啊。”   九重葛也趴在旁边,听着鹿鸣添油加醋地讲述容不渔如何如何英勇将他救出水火的——只要有关容不渔的事,他都要支着耳朵一个字不落地去听。   时尘依然锲而不舍地纠正:“是容叔,容!”   鹿鸣:“啊?刚才我说的不是容吗?”   时尘道:“你这会子说了王李顾刘陆,楚凌景风谢,就是没说容。”   鹿鸣:“……”   容不渔:“……”   容不渔没忍住,偏头笑了出来。   时尘瞧见他,忙招招手:“容叔容叔,你好厉害啊!”   容不渔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   一旁的九重葛羡慕地看着容不渔放在时尘头上的手,恨不得抓过来放在自己头上,但是他现在神魂已全,不再是二七那个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的自私性子,不好再光明正大争宠撒娇,只好眼巴巴地看。   容不渔余光扫到他的眼神,忍笑点了点他的眉心:“怎么了?”   九重葛一惊,忙低着头嗫嚅几声,才胡乱指着一旁的傀儡,转移话题:“这个人要怎么办啊?”   众人抬眸看过去,傀儡也茫然抬起头,同他们对视一眼。   九重葛觉得这个傀儡顶着容不渔的脸做出任何神色都觉得恶心,皱着眉偏过头不去看。   容不渔道:“你不喜欢他?”   九重葛迟疑一下,才闷闷点头:“讨厌。”   那傀儡似乎能听懂,有些黯然地垂下头。   时尘也拽着容不渔的袖子,小声嘀咕道:“我也不喜欢他,他是冒牌货,好烦人。”   任谁见到自己最熟悉信赖的人有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赝品,都会觉得不太自在。   少时姬奉欢总是会制造同容不渔一模一样的木头傀儡,他也早就习惯了,见到两个少年一同说厌恶,轻叹一口气。   “那我把他带走吧。”   时尘欢呼:“好。”   九重葛也点头。   容不渔道:“天色已晚,快回去睡觉吧。”   时尘一愣:“我们睡在哪儿?”   他们都习惯睡在犹襄的小世界中,昨晚在客栈睡了一夜惹得浑身不自在。   容不渔笑道:“再在客栈凑合一晚吧,我让犹襄将其他房子收拾一番,到时候再回来睡。”   两个人点点头,推开屋舍的门走了出去。   容不渔看着他们离开,又让无所事事的犹襄跟上去看着,这才转身看向那具傀儡。   鹿鸣正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轻声道:“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排斥妖修接近他吗?”   容不渔道:“为什么?”   鹿鸣轻轻笑了:“因为我受了多少痛苦,他都能感同身受。”   容不渔神色一变。   鹿鸣淡淡道:“有喜怒哀乐,知冷暖苦痛,易小鱼,你觉得他已经算是个真正的人了吗?”   容不渔:“……”   易小鱼很想把他也踹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妖修都好讨厌哦。 第34章 玉石画像   容不渔说:“你唤我壮士吧。”   鹿鸣满脸茫然:“你不是不喜欢听这个吗?”   容不渔:“现在喜欢了。”   鹿鸣心想人类真是善变, 和他们的名字一样变化无端。   容不渔带着傀儡去了后院, 鹿鸣想知道容不渔会如何安置他,也起身跟了上去。   后院的结界打开后,三人一同穿过竹林, 进了那幽静小院。   容不渔带着那傀儡推门进了竹舍中,正要一起进去,却发现鹿鸣不见了踪影。   容不渔环顾四周, 才在院子的花圃中找到了他。   鹿鸣蹲在一堆还未开出花苞的草前,眼巴巴地看着沾着露水的叶子, 不知在想什么。   容不渔道:“怎么了?这草有什么问题吗?”   鹿鸣抬起头, 眸子湿漉漉地看着他:“这个草是真的吗?”   “这个是我的灵器天地中, 自然是真的。”   鹿鸣立刻道:“能吃吗?”   容不渔:“……”   他这才想起来,妖修虽然修得人形,骨子里却依然存有着动物的天性。   “能吃, 只要不吃花儿, 叶子随你吃。”容不渔揉揉眉心,“只不过你现在已没有妖丹了,一具人类皮囊还能吃草吗?”   鹿鸣摆摆手,道:“不是我,等会带吾友过来。”   容不渔:“……”   鹿鸣这种行为相当于人类瞧见美食, 下回带着朋友过来一起吃,但是容不渔却怎么瞧怎么觉得奇怪。   鹿鸣说去就去,没一会就带着逐鹿过来了。   逐鹿化为本相,身形优美撒开蹄子在院子里蹦来蹦去, 加上那掩藏妖息的法器,当真让人瞧着只是一只普通的灵兽。   不过这样一看,容不渔顿时觉得顺眼多了,吃草也不是不能接受。   逐鹿被鹿鸣喂了几片干净的叶子,跳到了容不渔面前,边嚼叶子边含糊道:“壮士,能让吾友住……”   容不渔一闭眼,道:“你别说话。”   一说话,他就忍不住联想到人揪着叶子啃的可怕画面。   逐鹿嚼着草鹿眼茫然。   容不渔道:“吃、吃饱再说。”   逐鹿点点头,又跑回去围着鹿鸣转着圈吃草。   片刻后,逐鹿化为人形跑过来,道:“能让吾友住在这里吗?”   容不渔:“怎么了?”   大概是之前刚骂过容不渔,现在再求人办事,逐鹿有些尴尬,十指来回搅着,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吾友没有丝毫灵力,若是随着我们到处奔波身体怕是会受不住。”   容不渔灵器中天地广阔,细看之下院落之后的远处竟然有一座高山伫立,只是常年被烟雾缥缈,挡住了大半。   山巅上常年雪山融化,顺着山壁潺潺留下冰凉雪水,容不渔用着竹节将水引到院中的石台上,既能浇花,也能直接入口,若不是在末行之日,倒是个适合隐居的好住处。   鹿鸣正在水流下洗叶子,即使形销骨立得过分,眉目却依然柔和,仿佛那些苦难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容不渔看了他一眼。   逐鹿还以为他不答应,忙道:“咱们要去那什么地方来着,奔波那么久,吾友身体定是受不住的,而且你又有那么多仇家,若是在路上碰上了,致他受伤的话,那可怎么办?我……我可以任你驱使,只要给吾友一个能住的地方就好了,我……”   容不渔无奈接口道:“住便是了,我又没有不让。”   幽静院落中瞧着有四座屋舍,容不渔抬手指了一个门上挂着红色穗子的屋子,道:“只要不进那间房子,其他的随你们便。”   逐鹿古怪道:“你直接指哪个房间能住成吗?”   容不渔:“怎么?”   逐鹿指着那个屋舍,无奈道:“吾友好奇心极重,你不说这个还好,说了他指不定要抓耳挠腮地去想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如果他真的一时忍不住进去了,你可别揍他啊。”   容不渔没忍住直接笑了出声:“好。”   逐鹿顿时开心地跑了回去,同鹿鸣一阵指手画脚地说了一通,鹿鸣才轻轻点头,满脸温柔,抬手递了片叶子过去。   逐鹿依然保持着人形,张嘴一口咬住,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容不渔:“……”   容不渔偏过头,不想再看。   逐鹿又同鹿鸣说了几句,便跑了出去。   鹿鸣身体太弱,才站了没一会便眼前阵阵发黑,容不渔走上前伸手扶住他,引着他进了房间。   这里大概是容不渔常住的房间,竟然意外的整洁,内室外室一尘不染,指头大的遗梦珠用细线连成一串串悬在房梁拱木上,将两室分隔开来。   容不渔从柜子中拿出小香炉来,点了几枚杜若香,白雾氤氲而上。   傀儡正乖巧地坐在凳子上,视线跟着容不渔晃来晃去。   鹿鸣被容不渔扶着坐下,腰垫着一个塞满软絮的布枕半靠在软榻上——他低头看了看,那布枕上绣着几朵杜若花,一旁歪歪扭扭绣着一个“渔”字。   面前的小案边缘,也有着用小刀刻着字。   容不渔道:“那你觉得他现在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吗?”   鹿鸣收回视线,看了容不渔一眼这才发现他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   “有喜怒哀乐,知冷暖苦痛,便能算是人吗?”容不渔淡淡道,“若是这样的话,那姬奉欢那些傀儡,也能称之为人了。”   鹿鸣愣了一下。   傀儡一直在紧盯着容不渔,容不渔大概是觉得烦了,从小案的小抽屉下拿出来一串遗梦珠递给那傀儡。   傀儡一歪头,茫然看着他。   容不渔:“数着玩。”   傀儡这才接过去,低着头开始一个一个数,不再看他了。   容不渔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觉得呢?”   鹿鸣微微思忖,才道:“不算,因为他们没有思想。”   容不渔点头:“这方小天地除非我死否则不会消散,你在这里修养身体,等到我们到了泠南再出来。”   鹿鸣:“好,那他呢?”   容不渔看了来来回回数珠子的傀儡,沉思片刻才道:“他不能醒着。”   “嗯?”   “都说你们妖修多情,”容不渔笑了一声,“难道你就不怕同他有了太多羁绊,到最后舍不得下手吗?”   鹿鸣皱起眉头。   容不渔道:“你不必多想了,我自会安置他。”   鹿鸣还是道:“你先说到底要如何安置他。”   容不渔轻叹一声,心道逐鹿说的没错,此人当真好奇心极重。   “我将他神识封印,到了泠南再解开。”容不渔指了指内室,“而这段时间他就一直在我这里躺着吧。”   鹿鸣想了想,点点头:“如此甚好。”   将两人安置好后,已经天亮了,容不渔刚回到客栈,时尘和二七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子旁等着他们出来。   容不渔一出来,时尘迎上去道:“容叔容叔晨安,一起去吃饭吗,昨天我们去的那个小摊,包子可好吃了。”   容不渔笑道:“我就不了,让犹襄带你去吃,我同二七有事要出去一趟。”   九重葛忙抬起头来:“我们两个吗?”   容不渔道:“对啊,不是要去寻你哥哥吗?”   九重葛仔细想了想,发现二七竟然说了找哥哥这事儿,僵了一下,才道:“好、好啊。”   时尘有些失望:“啊?容叔不和我们一起去啊?二七也不去吗,你昨天还说那包子好吃的,差点把人家包子摊给吃空了。”   九重葛立刻脸红,连忙摆手:“不吃不吃,一点都不好吃!”   时尘只好放弃了,和犹襄一起出门吃饭,临走时又探回头来,悄声道:“二七,真不吃吗?”   九重葛:“……”   九重葛悲愤道:“吃吃吃!给我带三笼回来,要肉馅的!”   时尘连忙应着:“哎,好咧!”   吃这种事,有些人根本就是欲拒还迎,要多问几次才能达成共识。   时尘欢天喜地跟着犹襄跑了。   九重葛一回头,就瞥见容不渔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九重葛立刻道:“他们家包子很小的,特别小……”   他弱弱地伸出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小圆来,拼命表示特别小:“连时尘都一口两个,我……我只吃三笼,很少的……”   容不渔忍住笑:“我只是觉得你是不是吃的少了,要是饿着我可心疼了。”   九重葛一愣,被容不渔这个调笑的“心疼”激得头脑一懵,一时间有些找不着北了。   容不渔披上外袍,道:“走,出门吧。”   九重葛头昏脑涨,同手同脚地跟着容不渔出了门。   前几日的雨水已完全消退了下去,大街上人来人往,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也不知这到底是需要多少灵石才能撑起这样庞大的幻境。   容不渔怕九重葛饿着,半路上还拐了弯,从一条小街上绕道过去,买了一堆吃食。   九重葛抱着一堆吃的,眼看着容不渔似乎还有给他买东西的打算,立刻劝阻道:“够了够了,这些够吃的了!”   容不渔转头一笑:“哦对,得留着肚子吃三笼包子。”   九重葛:“……”   九重葛恨不得羞愤撞地。   容不渔调侃了他一顿,带着他穿过几条街,来到了一处偏僻铺子中。   这铺子地处小巷子的犄角旮旯里,就算有人路过也不会瞧一眼的那种,也不知道容不渔是如何知道的。   铺子外没什么牌匾木牌,只有一块光滑的石头立在门口,上面隐隐约约写着三个字——但是大概年代久远,那字被风干了不少,只能瞧见最后一个字“阁”。   九重葛茫然道:“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容不渔道:“进来就知道了。”   两人推门进去,房间里一阵黑暗,只有一盏灯幽幽照亮,一个男人坐在桌子前,正在将几块玉石小心翼翼往上垒。   容不渔道:“掌柜可在?”   那人手一抖,已垒了七八个的玉石顿时七零八落地倒了下来,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他将玉石拢成一堆,漫不经心道:“我就是,有事吗?”   容不渔带着九重葛走过去,没有多少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拿出一块黑色晶石放在桌子上,淡淡道:“我想要一张画像。”   掌柜拿着晶石在烛火下看了看,才抬眸看了容不渔一眼,道:“成。”   他说完,从方才那一堆玉石中随便拿出一颗来递给容不渔:“握着。”   容不渔笑道:“是给他。”   掌柜又看了九重葛一眼,才有些不耐道:“管你们谁呢,快点握着,早弄完早出去,我要打烊了。”   这才刚辰时就要打烊,这掌柜也是个怪人。   九重葛茫然地被容不渔塞了一块玉石到手里,还没问怎么回事,就听到那掌柜问:“你想要找到人是谁?”   容不渔道:“他哥哥。”   掌柜看了看毫无动静的玉石,拿着玉石磕了磕桌子,不耐道:“让他想想找那人的容貌,快一点。”   容不渔扯了扯九重葛的手,道:“你哥哥长什么样子,快想一想。”   九重葛一愣,这才明白容不渔带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他唯恐露馅,第一反应便是把晶石扔掉。   但是手上的速度却赶不上脑海中想的快,他才刚一松手,手中晶石上飞快闪出一道白光,逼得他眼睛一闭。   掌柜慢悠悠一勾手,一张白纸从身后桌子上飞过来,被他捏住在那白光上一甩,光芒才逐渐消散了。   容不渔伸手揉着九重葛被闪到了的眼睛,道:“这样就好了?”   掌柜甩了甩手中的纸,含糊应了一声,他低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容不渔,突然笑了起来。   容不渔:“怎么?”   九重葛已经张开了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他手中的纸。   掌柜道:“你们两个,倒是挺有意思,想找的人就在自己身边,竟然还来我这里多此一举,嫌晶石太多挥霍不完吗?”   容不渔一皱眉,伸手接过来那张白纸。   九重葛已面无血色。   那张纸上画着一个人,细瞧之下,正是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哈!   感谢 九迁、黑川、全幼儿园最可爱 的地雷   感谢 鱼丸yuwan 的火箭炮   感谢 江浔浔浔x2、至寶囡囡x2、摸膜馍默川x50、朝衣染御香x10、潋妆、九迁x10、落日无边、以我死证我生、风动x5 的营养液 第35章 诛杀解印   容不渔沉默。   九重葛几乎要哭出来了, 嗫嚅道:“我我……我还没准备好。”   掌柜在一旁嗤笑一声。   容不渔摸了摸他的头, 从怀里又拿出来一块黑色玉石放在桌子上,道:“再来一次。”   掌柜似笑非笑:“你确定?”   容不渔点头。   有钱不挣是傻子,掌柜将玉石拿在手中轻轻掂了掂, 道:“成,那这回要想好。”   容不渔看了看九重葛,九重葛连忙点头, 心想只要胡乱想个没人见过的人就成了。   掌柜从桌子上选了块玉石,正要递给九重葛,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杂声, 似乎有人群朝小巷中涌了过来。   很快, 有两个人率先进了铺子中,手中还拿着灵器,顶端钻出一道虚幻红线, 随风飘摇着指向容不渔的后心。   掌柜眉头一皱。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他果然在云归!”   容不渔头也不回, 仿佛他们不存在,面不改色地对着掌柜道:“可以开始了吗?”   九重葛偏头一看,这两人灵器中的红线竟然是诛杀榜上的灵力。   在诛杀榜上通缉的人,但凡有人揭榜,便可以从灵石中勾出被截杀之人的一丝灵力, 顺着灵力红线找到人。   正因如此,有诛杀令的人,往往都逃脱不了惨死的结局。   九重葛抱住容不渔的手臂,小声道:“他、他们是来杀你的……”   容不渔淡淡道:“先找你哥哥要紧。”   九重葛干巴巴道:“还是逃命要紧啊。”   掌柜看到后面那两人灵器上的红线, 又看了看容不渔,突然笑了一声,道:“你就是诛杀榜第一的容不渔?”   容不渔还是道:“画像。”   一直懒洋洋的掌柜似笑非笑看着他,道:“诛杀榜第一已经被人封印名字好几年了,今早突然现出名字和灵力,惹得整个云归城大乱,我还当是哪个大人物,没想到竟然只是个小娃娃。”   他看起来也才三十左右,竟然叫容不渔小娃娃。   容不渔笑了:“怎么,前辈难道也想拿到那天价的悬赏灵石?”   掌柜放声笑了出来,突然来了兴致。   容不渔修为虽高,但年龄并不大,在三界中二三十岁的修士在一些隐世的几百岁老妖怪看来,当真只能用奶娃娃来称呼了。   那两个人见容不渔竟然这般无视,冷着脸直接握着灵器闪身上前。   九重葛:“小心!”   他正要去抓容不渔,一旁的掌柜突然伸出手,轻飘飘击出一掌灵力,在两人袭来的刹那间仿佛碰撞到了结界,“砰”的一声闷响,直接撞着雕花木门倒飞出去。   那两个修士如同被巨物击倒,狠狠撞在小巷的青苔墙上,缓慢滑落到地上,生死不知。   九重葛愕然看着。   从始至终,容不渔一直没有回过头,他微微弯眸,看着掌柜手中的玉石,淡淡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掌柜随手一挥,门倏地关上,将外面成群结队的人阻拦在外面。   他盯着容不渔看了半天,道:“你是容陵之子?”   容不渔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抬眸瞥了他一眼:“前辈,您不是还要打烊吗?”   掌柜笑了笑,先将九重葛要寻的人凝出画像来,将纸递给容不渔。   容不渔低头看了看纸上的画像,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纸上的人五官虽然端正,脸上却横着一道伤疤,十分凶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九重葛无辜地看着他,指着画像:“我哥,可凶了。”   掌柜饶有兴致看着他:“现在能回答了吗?”   容不渔叹了一口气,将纸叠好放在怀里,这才对着掌柜道:“是。”   掌柜盯着他看个不停,不知为何却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容陵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你可不要步了他的后尘啊。”   容不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嘲讽。   “一念之差?”容不渔道,“如果真的只是一念之差,那么些年他可以随时收手,你看他收手了吗?”   掌柜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愧是容陵的儿子,论起执拗来同他那个遭天谴的爹一模一样。   他没有再多说,从一旁的柜子里翻了半天,才拿出来一根红绳随意穿起的碎玉链子,看起来极其廉价。   他随手抛给容不渔:“拿着吧,当我送你的,这个能遮掩住诛杀令上的搜寻。”   容不渔将链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道:“我不需要。”   他带着九重葛正要走,掌柜却道:“难道你要让这孩子随着你四处东躲西藏?而且诛杀榜上的灵力靠你自己能甩掉吗?”   容不渔脚步一顿。   “还有你身上的剑意。”掌柜道,“没了这个隐藏灵力的东西,你无论到了三界各地,禾沉都能顺着剑意找到你。”   容不渔回头,眸子冷淡看着他。   掌柜道:“你真的想死在他手里吗?”   容不渔手指一动,抿唇道:“您到底是谁?”   掌柜笑了:“一介小人物罢了,只是少时同你父亲有些交情。”   能同容陵有交情的人,不可能只是什么小人物。   容不渔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九重葛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跑回去一把将链子抓在了手里,微微颔首:“多谢前辈。”   掌柜道:“你啊,一个孩子都比你通透。”   容不渔眉头皱了起来。   九重葛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   外面的声音也来越响,似乎有人在破门上的结界,掌柜指了指后院,道:“走后门吧。”   容不渔默不作声,带着九重葛掀开门帘去了后院,临走前偏头看了一眼那一身灰袍的男人。   那人不知活了多久,皮囊虽然年轻,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那同年轻容貌所违和的气质。   他站在那,不起眼的灰袍轻轻翻飞,灵力轻微在身旁转动,宛如红尘流逝,数百年沧桑,这才沉淀出这般看破喧嚣尘世的通透。   “多谢前辈。”   掌柜随意道:“去吧。”   容不渔颔首一礼,转身离开。   九重葛这具孩子的身体腿太短,正常走路根本追不上容不渔,他只好快步小跑着拽着容不渔的手腕,颠来颠去将那掩藏灵力的链子系在他手腕上。   后门直通一条小巷,容不渔“啧”了一声,将帮他调整链子怕那碎玉石划到手腕的九重葛一把抱住。   九重葛一呆。   容不渔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跃上半空,呼啸声灌满耳畔。   在半空中视野十分广阔,容不渔极其明显地瞧见满城无数条细微的红线缓慢汇成一条红线直指他们落脚的客栈。   那是傀儡容不渔所在的地方。   容不渔眉头紧皱,低头看了看九重葛,这才道:“怕吗?”   无论多少次,他还是改不了先斩后奏的臭毛病。   九重葛视线胡乱飘着,手臂挡着半张脸,闷声道:“不怕。”   容不渔应了一声,飞快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   九重葛紧紧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嗅着容不渔身上的青木气息,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心。   容不渔面如沉水地带着他落在客栈房顶,低头看着将客栈团团围住的修士,抿唇沉思。   九重葛抓着他的手,站在满是青苔的瓦上有些不稳。   容不渔偏头看他,神色有些凝重。   九重葛疑惑道:“咱们不进去吗?”   容不渔看着他,轻轻点点头,正要偷偷下去时,突然道:“那张画像上真的是你哥哥吗?”   九重葛倏地愣住,脚下猛地一滑,竟然直直地摔了下去。   他本能地想要使用灵力稳住身形,在电光火石之间却什么都没做,任由自己摔了下去。   容不渔一愣,对上九重葛有些惊恐的眼神,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先动了。   他只感觉耳畔一阵风声呼啸过去后,自己不知何时已从房顶跃下,两手紧紧抱着九重葛的腰,牢牢护住。   下一瞬,两人一同落在了客栈门口的台阶上。   容不渔将九重葛放下,一回头便对上了数十个虎视眈眈对着他的视线。   容不渔:“……”   九重葛吓得小脸苍白,惊魂未定地往容不渔怀里钻。   众人似乎没想到他们寻了一上午的人会这么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当即呆了一瞬,才有人蜂拥着冲上来。   容不渔懒得同他们交手,抬手挥出一道灵力组成结界,用力推向阶梯下,将众人的脚步阻拦了几息。   当结界被众人强行撞碎后,容不渔早已带着九重葛闪身入了客栈中。   不过很快容不渔便发现,客栈里的人竟然比外面的人还多。   诛杀第一的悬赏灵石应该是一些修士几辈子都没见过的天价数量,这才引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纷纷前来阻截。   他进去时,拥挤的人群还未发现他时,一只手突然从虚空中伸出,一把将两人拽到了一片黑雾中。   容不渔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犹襄的屋舍中。   时尘和逐鹿坐在一旁,看到他们回来全都站了起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   时尘跑过来,抓着九重葛的袖子,急急道:“到底跑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要是再晚一点……”   逐鹿:“……那些人都要打上来了。”   时尘:“……包子都要凉了。”   两人一同出声,这才发现他们着急的点不一样,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移开了目光。   九重葛大概有些心虚,闷闷点头松开了抓着容不渔的手,和时尘一起去吃包子了。   逐鹿道:“到底怎么回事?”   犹襄道:“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瞧见诛杀榜上第一已经被人解了印。”   容不渔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链子,笑了一声,道:“先等我一等。”   他去了后院结界中,将傀儡神识封印,又在那座屋舍中加了几层结界,这才转身出来了。   与此同时,整个云归城中的直指容不渔那具傀儡的灵力红线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晃了一会,才骤然垂了下来,再也寻不到方向了。   鹿鸣正在拎着水勺浇花,见状疑惑道:“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容不渔冲他笑了笑:“没事。”   鹿鸣点了点头,继续浇水。   容不渔出了后院,道:“先换个地方。”   犹襄:“玉石上的灵力能一直找到你,就算我们换了地方他们也会跟上来。”   容不渔晃了晃手腕:“没事,这个可以掩藏灵力,你先走便是了。”   犹襄点点头,没多质疑,转身化为黑雾消散。   没一会,整个屋舍轻轻晃了起来,看来是犹襄已经动身。   容不渔将怀里的画像拿出来,对着逐鹿和时尘道:“我们在云归停留几日,你们在城中找人问问有没有此人的消息。”   逐鹿看了一眼那画像,刀疤脸,若是真的在云归城,倒是很好找。   “整个云归城的人都在找你,你就不怕出事吗?”   容不渔摇头:“没事,先帮二七找人要紧。”   九重葛低着头吃包子,听到这句话险些呛到,强行忍着将包子咽了下去。   容不渔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九重葛一愣,心突然凉了。   他……知道了?   容不渔素来聪慧,心思又敏感,只是平日里懒得去想乱七八糟的俗事,但是当他一旦对什么事情上了心,哪怕有一丝蛛丝马迹也能被他翻得老底都不剩。   时尘也没管到底发生什么事,反正无论出什么大事他容叔都会完美解决,他盲目自信,稳如老狗,还惬意地在一旁泡茶递给九重葛,怕他噎着。   九重葛低着头喝茶,眸子微微闪过一丝红光。   容不渔正在和逐鹿商议着要去哪里找人,房中突然一晃,似乎是犹襄陡然停下,几人险些被甩着拍到墙上去,强行站稳了。   容不渔皱眉:“犹襄,怎么了?”   犹襄的声音从外传来:“有人拦住了我的去路,好像是你认识的。”   “什么?”   犹襄道:“他说他叫重葛。”   容不渔一愣,有些愕然地看着一旁啃包子的二七。   二七一歪头,茫然和他对视一眼。   发现容不渔一直死死盯着他,他迟疑片刻,才满脸纠结忍着心痛看了看手里最后一个包子,颤抖着手不情不愿地递向容不渔。   “吃、吃吗?”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我不脱马甲!不脱!!   今天没有双更啦,周末快落! 第36章 天机慎言   容不渔从黑雾中走出, 便瞧见了坐在长桥栏上的九重葛。   九重葛脸色有些苍白, 瞧见容不渔,用手一撑石栏跃了下来。   容不渔挥手先让犹襄带着人离开,才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九重葛笑了起来:“我不会害你。”   容不渔从不轻易相信陌生人, 眉头紧皱了起来。   九重葛道:“若是我想害你,便不会把你从姬奉欢手里救出来。”   容不渔不想听他将这些歪理,道:“直接告诉我, 你到底是谁,同我有什么关系?”   “我就算说了, 你也不会相信我。”   容不渔:“你先说了, 我自己会有考量。”   九重葛狐疑地看着他, 半天才道:“我是你最重视的人。”   容不渔嗤笑:“胡说八道。”   九重葛:“……”   九重葛幽幽看他:“看吧,你就是不信我。”   容不渔淡淡道:“说点令我信服的证据出来,要不然你要我如何相信?”   九重葛怔了一下, 才从石阶缓慢往下走, 走到容不渔面前时,突然伸出手缓慢上前抱住了容不渔。   容不渔瞳孔一缩。   九重葛在他颈窝轻轻蹭了蹭,喃喃道:“这样呢,你能感觉得到……”   他煽情的话还没说完,冷酷无情的容不渔直接伸手一掌, 直接将九重葛打得后退几步,捂着胸口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九重葛:“……”   容不渔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睨着他,似笑非笑道:“好好说话, 别靠这么近,下一回我可就不留手了。”   九重葛心想你这一掌难道留手了吗?我血都要吐出来了啊!   九重葛捂着胸口扶着石栏险些站不住,容不渔走上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淡淡道:“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若是有一个字虚言……”   容不渔轻轻笑了起来,他容貌艳丽,这般温柔笑着几乎能让人神魂颠倒,但是九重葛看着他的脸却兴不起来任何心思,有些害怕地吞了吞口水,双腿都在微微发抖。   “我……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容不渔拍了拍他的脸,笑道:“第一个问题,你自小是长在五华城吗?”   九重葛有些为难。   容不渔:“嗯?知无不言?”   九重葛见他这个神色,立刻道:“言无不尽——我是自小长在五华城,但是在十几岁时便离开了。”   容不渔:“你从很小的时候便认识我了?”   九重葛又开始低头摆弄手。   容不渔瞥他一眼。   九重葛有些哀求地抬头看他:“这个真的不能说。”   容不渔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我就打到你说好了。”   他正要抬手揍人,九重葛却一头撞到了他怀里,在他耳畔小声道:“圣境禾沉,已为半个天道,此事慎言。”   容不渔一愣,九重葛似乎怕他揍自己,飞快闪身退了回去。   “我言尽于此。”   容不渔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揉了揉眉心,道:“那你此番过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九重葛道:“玉楼春在泠南玲琅阁。”   容不渔抬头看他。   “传言这些年来有无数修士想要用罕见珍宝灵器去换玉楼春,但每每都被花对玉给打了出去,仔细想来……”九重葛冲他一眨眼,“她应该是留着剑等你自投罗网吧。”   按照花对玉的性格,当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容不渔犹豫片刻,才道:“就这些?”   九重葛点头:“万事多小心,有朝一日,我自会将一切都告知你。”   容不渔最讨厌这种说话留一半的人了,当即狠狠剜了他一眼,手不自觉地摸着袖子里的簪子,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揍他一顿,这回应该是动了真怒。   九重葛见状撒腿就跑:“告辞了,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便已飞快消失在远方。   容不渔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冷着脸跟上了犹襄。   他刚一回到马车上,犹襄化为人形将他拖到了房间中,有些紧张地道:“那个人是谁?你真的认识?”   容不渔也有些烦躁:“算是吧,怎么了?”   犹襄迟疑了一会,见容不渔真的不耐烦了,才讷讷开口:“我突然想起来了,其实在清河之境时,我曾经见过他。”   “见过?”   犹襄将那晚九重葛出现威胁了他一通并把息壤帮容不渔夺回去的事一一说了:“那衣服正是他的。”   容不渔愣了片刻,才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犹襄。   犹襄道:“是吧是吧?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他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跟着我们了!”   容不渔道:“你那个时候竟然还想着趁人之危夺我的息壤?!”   犹襄:“……”   失、失策了。   九重葛偷偷摸摸与二七分神融合之后,才刚一睁开眼睛,便感觉到周围屋舍猛地一颤动,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时尘吓了一跳,连忙打开窗户往外看,却没发现有撞到什么。   很快,屋舍又狠狠颤动了一下。   在旁边睡觉的逐鹿猛地一抖,迷茫地张开眼睛醒来:“怎么回……”   他还没说完,一旁的门突然被打开,犹襄似乎被狼撵了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一只手臂已经在窸窸窣窣流着黄沙似的息壤。   犹襄飞快冲到时尘身后躲起来,气急败坏道:“都多久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抓着不放,我都说了最后我还回去了,要不然你现在还能在这里站着吗?”   容不渔拎着木剑从门外走出,一双灰色眸子诡异地发着暗红,羽睫上还盈着几滴水珠。   九重葛吓了一跳,这、这是动怒了?还被气哭了?   容不渔冷淡瞥了犹襄一眼,随手一挥木剑,淡淡道:“若是当时没人过去的话,你是不是真的将息壤据为己有了?”   犹襄骂道:“你简直无理取闹,这事已经过去了,根本没有什么假设如果的,我看你……就是拿我泄私愤吧?”   容不渔见过九重葛之后,心情便一直不好,但是又不能把那个罪魁祸首抓过来打一顿,只好自己强行忍着。   容不渔自小被宠着长大,虽然经历了不少苦难,性子已沉稳了许多,本质上却还是一个极其娇惯的人。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有气撒不出的憋屈感了,而犹襄这个时候又不知死活地撞上来,理所应当成了容不渔的出气筒,直接被暴揍了一顿。   已经是过去许久的事情了还揪着不放,说是泄私愤,倒也对。   九重葛在一旁看着容不渔将犹襄拽着领子拖回房间打算继续揍的模样,被吓得瑟瑟发抖,心想若是自己再晚走一会,那么现在挨打的就是自己了。   太可怕了。   九重葛惊魂未定。   时尘看他冷汗都下来了,疑惑道:“怎么了?又饿了?”   九重葛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是个贪吃鬼的事实,绝望地点头:“就很饿。”   时尘摸着他的头,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给他找小鱼干去了。   没过一会,马车缓慢停下,犹襄鼻青脸肿地从容不渔房间出来,冷着脸去找地方落脚了。   九重葛看着容不渔的房间门,怕容不渔会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犹豫半天一狠心,轻手轻脚地上前敲了敲门。   容不渔道:“想挨揍就进来。”   九重葛:“……”   九重葛抖了一下,才视死如归地推开了门。   容不渔正半靠在软榻上喝酒,瞥见九重葛害怕地走进来,嗤笑一声。   “怕你还进来?”   九重葛讷讷道:“我怕你气坏身体了。”   容不渔愣了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朝着九重葛招招手。   九重葛小声道:“你揍了我就会消气吗?”   容不渔要被气笑了:“不会打你,过来。”   九重葛缓慢走了过去,扯了个凳子坐在软榻旁,仰着头看着他。   容不渔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眸有些水雾,看来喝了不少,他伸手勾了一下九重葛的下巴,淡淡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那画像上的,真的是你哥哥吗?”   九重葛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是。”   容不渔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一直怀有的疑虑终于打消了,他将手移开,道:“云归城八成找不到你哥哥,我们接下来会去泠南,你要跟着去吗?”   九重葛忙扒着软榻的边沿,眼巴巴看着他:“自然了,我跟着你。”   容不渔笑道:“找到了哥哥也还跟着我?”   九重葛低头不说话了。   容不渔仰头喝了一口酒,随手指了指隔壁,道:“犹襄将房间都收拾好了,你之后就住在我隔壁,只要不打扰我睡觉,其他你随意。”   自从来到了云归城,容不渔已经没有再好好睡一觉了,他摆摆手,示意九重葛出去,将酒坛放在一旁,闭上眸子打算入梦。   九重葛在原地又坐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将旁边的衣服拿着盖在了容不渔身上。   容不渔不知何时已入了梦,就是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九重葛看着他半天,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容不渔不能出去露面,只好让犹襄和逐鹿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拿着画像去找人。   那带着刀疤的容貌本应十分瞩目,几个人在外面足足找了三天,竟然没有寻到任何线索,失望而归。   而在这三天里,云归城的修士依然没有停止寻找诛杀榜的第一人容不渔,但是玉石灵力已没了指引,他们如无头苍蝇似的几乎将整个城池都翻遍了也没寻到,已有不少人有了放弃的打算。   犹襄累了一天,带着他们回到了落住的客栈中,进了灵器中。   容不渔睡了整整三天,他们回去的时候才终于醒了。   不过容不渔状态不太对,应该是起床气发作,正冷着脸抓着可怜兮兮呜咽的白穷的脖子。   众人:“……”   容不渔看到他们回来,偏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时尘道:“时尘,会炖猫肉吗?”   时尘:“……”   白穷呜咽喵得更惨了。   其实容不渔本来还要睡得更久的,只是九重葛分神融合后,对白穷也没了孩子气的争宠,便将它还给了容不渔。   白穷随主极其嗜睡,从海渊出来只醒过两次,这一回它应该是被饿醒了,从床头柜子中时尘给他编的小窝里爬出来,哼哼唧唧地爬到容不渔头上折腾个不停。   容不渔睡得正熟,理都没理他。   白穷在容不渔头发里四脚朝天胡乱扒拉着头发玩,不过很快就玩腻了,它在容不渔软枕上蹲了一会,伸着爪按着容不渔的脸颊,不知想到了什么,使出吃奶的劲“喵”了一声,身形骤然一变。   下一瞬,它娇小的身体猛然变成寻常黑豹般大小,将容不渔的上半身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   容不渔:“……” 第37章 痛失所爱   片刻后, 时尘好说歹说, 容不渔才大发慈悲地将白穷放开。   它呜咽一声,撒开蹄子朝着时尘扑了过来。   但是它忘记了自己现在已不是小猫般大小了,连容不渔都招架不住它的虎扑, 更何况是时尘。   众人只见黑豹“啊呜”一声,如饿狼扑食直直将时尘瘦弱的小身板扑倒在地上。   “轰”的一声闷响。   时尘:“……”   时尘腰几乎被撞断,挣扎着从白穷爪子底下伸出一只手, 气若游丝道:“容、容叔,炖猫肉要放点酒去腥味才好吃……”   众人:“……”   容不渔坐在软榻上, 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这回他入的是噩梦, 本就容易伤心神, 再加上被白穷强行唤醒,此时脑海中像是被飓风过境一般,耳中一阵阵尖锐的嗡鸣。   犹襄见他神色不对, 同逐鹿叮嘱几句, 将他扶着回了房间。   容不渔恹恹躺在榻上,指使犹襄:“给我拿坛酒来。”   犹襄皱着眉将柜子里的小酒坛拿出来递给他,劝道:“既然伤神就不要总是入噩梦,这些年来你总是这么折腾自己,何苦呢?”   容不渔默不作声, 抿了一口酒,道:“如何了?”   犹襄见他不想谈这个,只好闭口不再说这个。   “我们几个差不多把云归城的主街找了个遍,却没有寻到任何关于二七哥哥的线索。”犹襄挥手将门掩上, 压低声音道,“那个人真的是二七要找的人?”   容不渔摇摇头:“你们寻了这么久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那就应该不是。”   犹襄一惊:“那你还让我们去寻?”   容不渔所答非所问:“其实原本我以为二七就是之前救了我的九重葛,后来发现并不是。”   犹襄皱眉。   “那我之前答应过他要帮他寻哥哥,便不会食言。”容不渔淡淡道,“无论他这个哥哥到底存不存在。”   犹襄有些不太理解,匪夷所思道:“你这样做到底图什么?”   容不渔道:“我不想去想他为什么要骗我,也不想去拆穿他,既然他的目的是跟在我身边,那便随他去吧,我懒得管他的意图。”   犹襄恨不得锤死他,恨恨道:“你迟早有一日得栽在他手上!”   容不渔耸肩,不可置否。   犹襄见他没有想要睡的兴致,想了半天还是苦口婆心道:“你啊,什么时候能对自己的事上心一点?你那心和记忆都被人取走,怎么不见你有一点着急,你……唉。”   犹襄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九重葛……你心里到底有底没有啊?”   容不渔喝了几口酒,起床气已消了下去,他似笑非笑瞥了犹襄一眼:“皇上不急急死你。”   犹襄怒道:“我是在为你好!”   容不渔涮了他一顿,才淡淡道:“九重葛的身份我大概有了眉目。”   “他是何人?”   容不渔看了看手中冰凉的酒坛,突然启唇笑了笑。   “一个能让禾沉为了他敢冒险取走我记忆的人。”   犹襄没听懂:“你说禾沉是为了他才取走你的记忆的?不是……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记忆是被禾沉取走的?”   容不渔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犹襄虚心请教,想知道是怎么个显而易见法。   “当年我重伤被封印,只有四个人知晓……”容不渔话音一顿,突然笑道,“不对,算上九重葛,应该是五个。”   犹襄:“所以?”   “姬奉欢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精力;观鹤,他闲云野鹤惯了,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会去做,而花对玉……她若是能碰到我的身体,一定会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怎么可能只会取出记忆这么温柔?”   犹襄听着他一个个说着恨不得要他命的仇敌,沉默半天才真心实意道:“你还真是个挨千刀的妖孽啊。”   容不渔没理他:“九重葛更不可能会把关于自己的记忆取出来,仔细想来,大概只有禾沉了。”   犹襄道:“他们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容不渔一笑:“我说过了,他们都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犹襄:“……”   “我有两个兄长,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容不渔伸出手,仔细数着给他看,“除了九重葛,其他的人都是我在八岁生辰时求着父亲收养的。”   犹襄一言难尽道:“你……你小时候脑子有病吧,做什么求着自己爹收养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还一下收养了这么多个。”   容不渔垂眸,有些自嘲地一笑:“那时候,大概……”   “同情心太泛滥了吧。”   他将手腕上的遗梦珠拨了几圈,翻了半天才找到一颗仿佛眼睛的白色珠子。   “给你。”容不渔递给他,“这是我当年跟着师父学织梦时凝出来的第一颗遗梦珠,虽然有些瑕疵,但是瞧到事情原委绰绰有余了。”   犹襄狐疑地看着那颗珠子,有点怀疑容不渔是想坑他,但是他又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犹豫地接了过来。   遗梦珠握在掌心,犹襄轻轻摩挲了两下,那珠子竟然不是藤蔓灵力蔓延而上,而是原地爆起一阵浓烈的红雾,将他整个人吞没。   犹襄见到红雾后,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还未闪身而出,便直接被珠子拖入了梦中。   刚一睁开眼睛,一道惊雷直接朝着犹襄直直劈下。   犹襄骇然一闪,堪堪躲开,抬眼一看,漫天雷电张牙舞爪般劈下来,几乎将天地间劈成寸寸焦土。   犹襄抱头鼠窜。   姓容的本就不是织梦的那块料,这梦连噩梦都算不上,几乎堪比天谴之日。   犹襄狂奔了片刻后,那漫天雷劫才缓慢停息,接着焦土灰尘的天地中,洪水毫无征兆地猛然拔地而起,朝着他直直冲过来。   犹襄:“啊——”   他终于知道容不渔为什么肯大发慈悲把自己视若珍宝的遗梦珠给自己用了,感情是存心让他不好受的。   犹襄边跑边骂挨千刀的容不渔,还没跑一会便弄得满身都是水,险些成了落汤鸡。   耳畔传来一个带着点稚气的声音。   “师父,这个真好玩儿,我还能再加点荆棘吗?”   “嘘,编梦时不要出声——你若是想编噩梦就尽管加吧。”   “嗯,好呀!”   犹襄一听,立刻劝阻:“别……”   他还没说完,耳畔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一颗颗长满利刃的荆棘从地面如同雨后春笋呼啸长起,险些将犹襄穿个透心凉。   犹襄哀嚎不已,化为黑雾在半空飞快逃窜。   这场景堪比一场崩天裂地的劫难。   犹襄躲完荆棘躲雷劫,又连躲了漫天冻雨,容不渔这才终于玩腻,肯好好编梦了。   眼前黑暗缓慢被一只手拂开,而在这期间,周遭像是神魂不太稳定似的,七嘴八舌地响着许多人一同说话的声音。   “鬼厌就是怪物,你是鬼厌之子,自然就是小怪物了。”   “他疯了……”   “他想把所有人都变成同他一样的存在,容不渔,你也想……”   “你为什么……不救她?”   “她那么喜欢你,你却眼睁睁看着她……”   “……”   犹襄的脑子被吵得几乎炸开,不过很快,黑雾散去后,便显出了五华城那一望无际的巨大花田。   小小的容不渔坐在秋千椅上,哼着歌小手在花枝间翻动,编了一个花环,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   姬奉欢在一旁给他剪花,余光一直往不远处像是柱子一样站着的禾沉几人看去。   容不渔编好了花环,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姬奉欢:“来,给你。”   姬奉欢愣了一下,才有些为难道:“少爷,这不合规矩。”   容不渔疑惑道:“什么规矩?”   不远处护着容不渔的亲卫目不转睛地看着姬奉欢,赤红的眸中全是敌意。   自从前段时间容不渔跌进了坑中,膝盖和手肘都被磨出了血后,容陵便派了许多人时时刻刻护在他身边。   姬奉欢迟疑道:“少爷……”   容不渔拉了一下他的手,不高兴道:“快过来。”   姬奉欢被他拉了个趔趄,只好弯下腰,任由容不渔将花环戴在自己头上。   容不渔笑吟吟道:“真好看,我还要再编一个给爹爹。”   姬奉欢无奈心想,当真是个小孩子,没心没肺。   容不渔兴致十足地又编了一个,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容陵。   容陵许是又去忙了,容不渔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花田。   只是刚走到花田入口,便远远瞧见一个暗卫正在将姬奉欢的花环拿下来扔在地上,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   姬奉欢满脸惨白,却没有丝毫反抗。   容不渔疑惑地走过去,还没到近处听到暗卫正说道:“……卑贱之人。”   禾沉几人已经走了过去,将姬奉欢扶起来,怒目看着那暗卫。   姬奉欢身上沾满了泥水,似乎被人推到地上滚了好几圈的样子,狼狈极了。   禾沉死死握着拳,冷漠看着在他面前如同小山似的暗卫,忍耐到了极致正要上前,却被姬奉欢一把抓住了手。   “没事。”姬奉欢哑声道,“没什么大碍。”   身后两个看起来才四五岁的女孩正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眸中全是泪水,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容不渔缓慢走过去,疑惑道:“怎么了?”   暗卫抬头看去,踩着地上的花环走过去,矮身单膝跪在容不渔身边,恭敬道:“少爷未寻到君上吗?”   容不渔摇摇头,眼神却还在看着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姬奉欢。   暗卫道:“属下带少爷去寻吧。”   容不渔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奉欢,你怎么了?”   姬奉欢低头将地上沾满了泥的花环捡起来,抬起头灿然一笑:“没事,跌了一跤罢了。”   容不渔茫然看着他,暗卫已起身牵着他的手腕:“少爷,走了。”   容不渔“哦”了一声。   暗卫在转身离开前,眸子冷漠地瞥了众人一眼,这才牵着容不渔离开了花田。   他们走后,姬奉欢才像是忍不住了,眼圈微红,踉跄着扑到了禾沉怀里。   禾沉将他抱住,冷漠的眸子此时却是全是恨意。   姬奉欢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许久后才哽咽着道:“哥,我想回家。”   禾沉没说话,只是将他拥得更紧了。   身后的一个女孩捂着嘴,眼泪簌簌往下掉,她哽咽着道:“有朝一日,我们也会……”   禾沉偏头看她。   “我们也会慢慢地……变成鬼厌吗?”   ***   容不渔跟着暗卫到了府中一处暗室,打开门后果不其然瞧见了容陵。   容不渔飞快跑过去。   “爹爹。”   容陵正在巨大的法阵中闭眸感应着什么,听到声音缓慢张开眼睛,瞥见容不渔时神色一变。   他伸手往阵法中挥出一道灵力,围绕着中央石台不住旋转的灵力阵法陡然停下,一旁插着的幡旗也停止了浮动。   容陵快步走出阵法,伸手一把将容不渔接在了怀里,与此同时眼神冷淡瞥了暗卫一眼。   暗卫颔首道:“少爷非要见君上。”   容不渔正踮着脚将手臂上挂着的花环往容陵头上戴,他还太矮,蹦了半天也没戴上,容陵叹了一口气,微微弯腰让他给自己戴上,没有丝毫不耐。   容不渔戴好了之后,才抓着容陵的手四处看了看,道:“爹爹在这里做什么?”   容陵身形颀长,温润如玉,顶着满头花也没多少违和,他牵着容不渔往外走去,淡淡道:“研究法阵罢了,等你长大后我再教你。”   容不渔回头看了一眼如同残火般缓慢消散的阵法,有些害怕地抓紧了容陵的手。   容不渔那时还小,涉世未深,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知如何形容,等到长大后才恍然间醒悟。   那是一种宛如知晓未来惨事的不详。   容陵将容不渔送回了住处,难得陪他吃了饭,还在夜晚睡觉时同他讲了故事。   “……那魔道杀人无数、恶名远昭,正道们都道她同妖鬼魔怪勾结,还怀了孽子而不平痛斥,纷纷道要除魔卫道。”容陵的声音又轻又柔,讲出的故事却不知为何令容不渔害怕得发抖。   “然后呢?”   容陵柔声道:“他们趁着那魔道闭关入圣境之时,冲入魔道山顶,将她生生逼死。”   容不渔抓紧了容陵的手,不安道:“那……那个魔道呢?”   容陵眸子仿佛盈满了水雾,神色温柔极了:“那魔道同她有‘连心’,她死后,魔道自然感应得到,他悲恸心死,在入圣境时走火入魔……”   容不渔讷讷道:“爹爹,他……他都已经是魔了,还能走火入魔吗?”   容陵愣了一下,才柔声换了个说法:“好吧,那魔道疯了,他破关而出,将围攻魔道山顶众人一一手刃。”   容不渔抓着容陵的手拼命往他怀里钻,闷声道:“爹爹,这个故事不好听。”   容陵仿佛没有听到,低声喃喃道:“那日,血流成河,那魔道以杀入境,天地间无人能敌他,可惜……”   容不渔:“爹爹!”   他不想听这个,只好拼命晃着容陵的手臂。   “可惜啊。”容陵俯下身,轻轻将容不渔抱在怀里,哑声道,“可惜她已不在了。”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伸出小手反抱住容陵。   容陵道:“不渔啊,那魔道有错吗?”   容不渔似乎感觉到自己肩膀有些湿意,半晌才小声道:“没有错。”   “那天道有错吗?”   这句话刚说完,夜朗星空陡然劈下阵阵惊雷,震耳欲聋。   容不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容陵轻轻拥了他一会,才柔声道:“睡吧。”   容不渔原本没有任何睡意,但是容陵的声音响起后,他像是被什么催昏了神智似的,眸子轻轻阖上,很快便没了意识。   容陵轻轻起身,垂眸看着已经沉睡的容不渔,眸瞳一片赤红,宛如厉鬼,但是他看着容不渔的神色却是温柔至极的。   容陵轻声道:“鬼厌生而为错吗?我痛失所有便要忍气吞声吗?”   “天道不公啊不渔。”   既然那些正道皆认为鬼厌为邪魔歪道,那用鬼厌灵力将正道之子洗精伐髓一点点变成鬼厌,他们那些自诩为正道的修士,会大义凛然地手刃亲人吗?   容陵将容不渔额前碎发轻轻拂开,将袖中的锁魂铃取出,一点点缠在他的墨发上。   **   暗卫那句“卑贱之人”令不谙世事的容不渔起了些许疑心,而那晚容陵的话更是让他越发不安。   自那后,容陵越来越少陪着他,而姬奉欢几人身上也逐渐显出令容不渔厌恶的气息。   他不懂那是什么,问姬奉欢他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直到无意中容不渔再次撞见暗卫暗中欺辱姬奉欢等人时的场景,以及……   在暗室阵法中痛苦挣扎,宛如走火入魔似的的女孩。   那女孩一直紧紧跟着禾沉,这次却是孤身一人,容不渔恍惚记得她好像叫……花泠。   暗室中空无一人,花泠细长的手指死死抓着法阵的边缘,死死咬着牙痛苦呻.吟,而那阵法中漆黑的灵力一点点从上而下灌入她的经脉中,鬼厌气息扑面而来。   来寻容陵的容不渔呆怔地看着,阵法中的狂风将他的墨发吹得狂乱飞舞。   花泠仿佛察觉到了人来,眼眸倏地张开,露出一张赤红色的双瞳,狠厉又绝望地朝他看来。   那是……   鬼厌。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的一章。   感谢 天灵、鱼丸yuwan、黑川 的地雷   感谢 天灵 的手榴弹   感谢 落日无边x4、此岸观山雪x3、至寶囡囡x3、鱼丸yuwanx99、刘PPx10、江浔浔浔x2、黑土黑土黑x40、递笔x5、潋妆、灵异众人x10 的营养液 第38章 伤神折寿   后来容不渔才知道, 姬奉欢和禾沉几人并不是五华城的人, 而是被容陵捉来的正道修士。   而那个阵法,则是能将正道修士一点点变成鬼厌的符咒法阵。   他踉跄着从暗室中出去,脚下一个踩空, 踉跄着从台阶上滚到了一旁的草丛中。   正在此时,一旁脚步声缓慢响起,容陵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不渔睡了吗?”   容不渔一愣, 眼中逐渐溢满泪水,正要爬起来去找他容陵哭诉, 一旁的声音却让他的动作顿住。   “已经睡了。”暗卫道, “少爷白日里总是同那些卑贱之人走得过近, 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无碍。”容陵冷淡道,“等到他们都成了鬼厌,不渔自然也是要同他们接触的。”   容不渔怔住, 死死捂着嘴拼命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两人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似乎是进了暗室中。   容不渔在草丛中趴了许久,才眼泪直流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回了屋子里。   卑贱之人……   什么是卑贱之人?   奉欢他们吗?   变成鬼厌又是怎么回事?   就像花泠那样?   太多的疑惑令容不渔头昏脑涨,他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独自一人回房, 手脚发软地爬上床,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他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不知睡了多久,耳畔隐约传来人的谈话声。   “他好像在起热, 嘶……额头都能煮鸡蛋了。”好像是姬奉欢。   “别管他。”禾沉的声音依然冷漠,“鬼厌都是怪物,他是鬼厌之子,自然就是小怪物,死不了的。”   容不渔挣扎着想要开口,他想说我不是鬼厌,我也不是小怪物。   但是他不知烧了多久,全身仿佛溺在水中,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身旁的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很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贴在自己额头。   容不渔愣了一下,轻轻仰着头去蹭。   姬奉欢叹了一口气,道:“他还只是个孩子。”   禾沉冷淡道:“对,比你还大的孩子。”   姬奉欢:“……”   “我有时……”禾沉说着,停顿了片刻,才有些艰难地咬牙切齿道,“真恨不得掐死他。”   姬奉欢看着烧得满脸发红的容不渔,无奈道:“这段时间的相处,你应当也看出来了,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想来也是,容陵这么宠他,自然不会让他知晓自己做出的那种龌龊勾当。”   禾沉道:“那我们就活该如此吗?”   姬奉欢道:“先别说了,他都要烧成傻子了,能帮我倒杯水来吗?”   禾沉冷漠看着他,半晌后还是闷不做声起身去倒水。   等到他端着一杯水回来的时候,容不渔正窝在姬奉欢怀里小声呜咽着,应该是烧懵了。   姬奉欢托着他的下巴喂他水,但是大半杯全都洒了出来。   “这样不成。”姬奉欢道,“他身边不是一直有人护着吗,那些人现在去哪里了?”   姬奉欢拍着容不渔的后背,皱眉道:“你去找一找。”   禾沉道:“我不去,他死了对我们没坏处。”   姬奉欢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无辜的。”   禾沉反唇相讥:“花泠不无辜吗,我们不无辜吗,他既然有这样的血脉,就别妄想撇开关系。”   姬奉欢简直同他说不通,只好叹了一口气,道:“我去找,你在这里看着他。”   禾沉没说话。   姬奉欢将容不渔放下,正要起身去寻人,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道:“你可别趁此机会对他下手啊。”   禾沉冷淡道:“我尽量。”   姬奉欢无奈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禾沉一向顾全大局,知晓杀了容不渔众人会遭遇什么,所以无论谁会出手,他都不会。   不过片刻,容陵急匆匆从外走来,看也没看其他人,直直走进了内室。   容不渔额头上不知是谁给敷上一块湿布,此时满脸通红,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翻来覆去叫着爹爹,但是仔细听却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容陵坐在床榻边缘,轻柔将容不渔揽在怀里。   “爹来了,别怕。”   容不渔额头上的湿布巾落了下来,被容陵随意拨在一旁,禾沉已经冷着脸退了出去。   犹襄在一旁看着那个将来会把整个三界搅和得翻天覆地的男人,轻柔抱着容不渔瘦小的身体,低声哄着什么,眼底全是无边柔色和担忧。   犹襄心想:“原来令三界众人闻风丧胆避之若浼的修罗鬼煞,也会有这么温柔的神情。”   他正等着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从他脚底突然钻出来一道藤蔓,只是一瞬就将他的身体卷起来,只露出一双懵然的眼睛。   少时的容不渔声音从一旁传来:“师父,我还加了个藤枝,这样会有人买吗?”   师父道:“傻徒儿,自己留着玩吧——等等,你是不是还没编完?别忘了打结啊,要不然那灵力容易散开。”   容不渔:“哦。”   很快,周遭黑雾逐渐弥漫开来。   梦结束了。   犹襄再次恢复视线的时候,容不渔正在捏着珠子,扯着一根虚幻的红线一点点地往珠子上缠——刚开始编梦时没什么经验,还要用手才能把梦给收回去。   犹襄双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容不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如何?第一回 编的梦,还不错吧?”   犹襄捂着胸口,差点吐出来,半晌才气若游丝道:“你……你不是这块料就别糟蹋遗梦珠了……”   那梦太长,容不渔手指饶着线半天才堪堪将梦收回了遗梦珠中。   “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我师父还帮我调整了一回,要不然那梦简直不能进,一进就要被雷给劈出来。”   噩梦伤神,但容不渔这梦简直折寿。   平白遭了殃的犹襄在原地休息半天,才虚弱道:“那时你就已经知道容陵是想要将他们几个变成鬼厌吗?”   “嗯。”容不渔将珠子串回手腕上,漫不经心道,“我那时虽然还小……”   犹襄接口道:“不小了,只是有点傻。”   容不渔:“……”   容不渔瞥了他一眼,才道:“……我那时虽然有点傻,但大概察觉出来了父亲不会放他们离开,便自作聪明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犹襄道:“然后?”   “父亲将他们收回义子后,五华城中那些暗卫对他们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起码不会再一口一个卑贱的肆意谩骂了。”容不渔躺回软榻上,淡淡道,“父亲那时大概察觉到了什么,却依然顺着我,我怕他反悔,便带着他们去了城南一处院落里住着。”   犹襄:“嚯,你爹没揍你啊?”   “我爹很疼我,从来不会打我。”   容不渔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本该是温暖怀念的,但犹襄却感觉他下一刻便要提刀砍人了。   犹襄叹了一口气,道:“不说了,你先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城,前去泠南。”   容不渔推开一旁的帘子:“我们现在在哪儿?”   “刚到云归城墙下。”   容不渔一愣,蹙眉道:“为何要在城墙下?”   犹襄道:“等着啊,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咱们就直接走,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容不渔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的踪迹吗?”   犹襄:“什么?”   “整个云归城想要我命的人那么多,当时灵石指引突然断开,必定有人察觉到不对,而你又趁乱离开,若有人疑心你顺着踪迹暗中跟踪,那么想必……”   容不渔又叹了一口气,他指了指窗外已经暗下去的天幕,无可奈何。   “想必外面早已是前来围攻的人了。”   犹襄被他说得浑身一寒,强颜欢笑道:“不可能吧,咱们都在云归城待了好几天了,他们若是动手早就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前几日你们都在城中寻人,可以说是有事要做,但还未寻出一丝半毫的线索便这么着急着出城,不就是明晃晃的靶子吗?”   犹襄干笑:“你……你别吓我。”   “我只是猜测罢了,”容不渔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虽然说着可能有人来围攻,却没有丝毫地惊慌,“气运太差,只能万事往坏了想。你可以找逐鹿问问看,他指不定欢天喜地觉得可以顺利出云归。”   犹襄沉默。   逐鹿正在外面射箭,时尘在一旁看着。   “姿势不对,要把箭搭在中间。”   逐鹿没射过箭,疑惑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样?”   时尘嗤笑:“你这样保准射不……”   他最后一个“准”的音还没发出来,逐鹿猛地松手,箭呼啸而去,直直射在了墙上的靶心。   时尘:“……”   时尘呆呆地看着,半天才反应过来,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逐鹿回过头来无辜道:“你刚才说什么?”   时尘“汪”的一声,转头栽到九重葛肩上,哇哇大哭:“凭什么凭什么?我不服!”   九重葛正在吃小鱼干,发现意外的好吃,他边嚼边用油腻的爪子摸时尘的头,道:“别不服,这大概就是命吧。”   时尘哭得几乎抽过去。   九重葛安慰他:“没事,虽然你不会射箭,但是你其他的都会啊,缝衣服、做饭、给白穷搭窝啊什么的。”   时尘哭道:“我只想射箭。”   九重葛想了想,只好勾起一旁的箭,打算安慰安慰时尘,给他找找平衡。   他十分敷衍地搭箭在弦,看也不看靶心,转头对着时尘道:“看我啊,我其实连射箭都不会,比你还不……”   “如”字还没说完,他手一抖,箭直直射出去,“咻”的一声,正中靶心。   时尘:“……”   逐鹿在一旁歪头道:“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来着?”   九重葛真心实意道:“我真的不会射箭,这是运气。”   时尘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抱着箭冲进了自己房间里哭去了。   夜幕降临,漫天银河。   一人披着月色,一身黑袍融于黑暗中,长身立于高耸入云的城墙上,垂眸看着底下的马车。   这人背后背负着一把巨大长刀,夜空下微微闪着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零千、全幼儿园最可爱 的地雷   感谢 鱼丸yuwan、黑川 的手榴弹   感谢 零千x20、落日无边、至寶囡囡 的营养液 第39章 行走矿山   容不渔将空酒坛往旁边一放, 蹙眉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犹襄正在开柜子给他找酒, 翻了半天没寻到,疑惑回头:“什么声音?时尘哭的声音?”   容不渔看了看窗外, 突然将长发一拂,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发间的引魂铃正在微弱地颤抖着,发出细细密密的声音。   因为声音太过微弱,容不渔一时竟没有察觉到。   犹襄道:“怎么回事?”   容不渔轻轻抚摸了一下引魂铃, 铃铛声才逐渐平稳下去。   “鬼厌, 还是活尸?”   容不渔摇头:“不知道。”   往常引魂铃要么安静如死, 要么响得如同催魂, 这样闷响个不停倒是极其少见。   两人正说着话,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似乎有人落到了马车顶上。   容不渔眉头皱起,低声道:“小白。”   黑炭似的小白猛地从角落里窜出, 它已恢复了巴掌般大小, 像是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跃出窗户, 融于黑暗中。   片刻后,屋顶传来一阵沉闷声响, 似乎有人滚了下去。   容不渔漫不经心地拨着手腕上的珠子沉默不语。   窗棂倏地一动,白穷一身戾气蹲在上面,身上还带着微弱的血腥味。   它幽蓝色的眸子仿佛盈着一汪水, 讨好地冲着容不渔“喵”了一声,完全看不出来它方才一口咬在人脖子上的凶狠。   容不渔嫌弃地看着它:“脏死了,出去守一会, 别忘了洗洗再进来。”   白穷顿时失落地低下头,尾巴也垂了下去。   它不想见水,妄图撒娇引得容不渔心软。   奈何容不渔铁石心肠,愣是不松口,它呜咽一声,悲愤跳了下去,应该是在房顶蹲着去了。   犹襄听着周围没了声音,揉了揉额头:“看来你猜对了。”   容不渔道:“没事,外面有小白守着,只要不是禾沉亲至,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犹襄有些一言难尽:“就白穷那傻劲,一条鱼就能被哄走,你真的保证不会有大碍?”   容不渔:“……”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耐心等了片刻,发现外面有些诡异的安静,最后还是有些坐不住。   “我出去看看吧。”   他推开窗户,身形飘然跃出,掩藏声息轻巧落在屋顶之上,四处环顾一圈,果然没发现白穷的影子。   “小白?”   容不渔轻轻晃了晃引魂铃,只有他和白穷能听到的铃声呤呤响彻周遭。   若是往常,容不渔只要一晃铃铛,白穷无论在哪里都会颠颠地跑过来蹭腿要抱,现在容不渔铃铛晃得自己都脑仁疼,白穷竟然一根毛都没瞧见。   容不渔眉头皱了起来。   犹襄见他未归,黑雾在屋顶凝成人形,道:“怎么了?”   “小白不见了。”容不渔脸色微沉,“那只蠢猫……”   他虽然低声骂着,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在微微发着抖。   犹襄见他脸色不对,劝道:“你要不先回去吧,我去找找看。”   此时,平地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将两人的长发吹得胡乱飞舞起来,容不渔微微仰着头看着周围一阵黑暗,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来了。”   犹襄一愣:“什么?”   话音刚落,容不渔按着他肩膀,一道灵力输送进去,犹襄直接化为黑雾回了灵器中,只留容不渔一人垂着眸站在原地。   风从耳畔穿过,微弱的灵力随之拂来,容不渔抬眸看着天幕的皎月。   高高的城墙上,有人长身玉立,一身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人背对着一轮弯月,居高临下地同容不渔对视了一眼。   刹那间,容不渔瞳孔微缩,身体在原地化为一道残影,下一瞬直接出现在城墙之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同背负着长刀的人对上一掌。   那人从黑袍中轻飘飘伸出一只修长得过分的手,灵力荡漾周身,骤然一声尖锐声响,同容不渔掌心灵力对上。   一瞬间,惊天震地。   容不渔身形停在半空,脚尖踩着一道御风灵力,长发长衫被吹得往后拂起。   背着长刀的人灵力十分强悍,容不渔只是一掌便试探出来了,他空着的手指轻轻一勾,袖中簪子化为带火的木剑,在空中一分为二,烈烈作响冲着那人冲去。   火光将周围微微照亮,容不渔眼尖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城墙之上,发现白穷正四只爪子抱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鱼干,小尖牙啃个不停。   容不渔:“……”   木剑已经刺下,那人已然命垂一线竟然也没有丝毫动刀的架势,只是周身一道强悍的灵力冲撞出去,将木剑直接打得一偏,斜斜插在了城墙之上三寸处。   容不渔御风飞身后退,沉声道:“小白!”   啃得正开心的白穷愣了一下,茫然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容不渔,立刻欢天喜地地冲他喵。   容不渔朝它伸出手:“过来。”   白穷本能地想要奔过去,又放不下自己的小鱼干,只好用小爪子拍了拍吃了一半的小鱼干,朝着容不渔喵个不停。   容不渔唇角抽动,被气到没脾气了:“拿,拿就是了。”   白穷立刻开心地跳了一下,张口叼着小鱼干,颠颠地就要往容不渔怀里蹦。   只是还没跑几步,身体却似乎撞到了一层结界,直接头晕眼花地跌了回去。   那黑衣人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再出手的打算,只是黑色兜帽下露出的眼神却怎么看怎么冷冽。   容不渔驱使着带火的木剑在白穷头顶转了几圈,这才发现白穷周遭竟然有一个半圆的小结界,像是框一样将白穷罩在中间。   怪不得没听到铃铛声。   容不渔见那只蠢猫茫然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又本能地撞了上去,再次跌了个四脚朝天,凄惨地呜咽起来。   似乎还记着容不渔那句“过来”,白穷又挣扎着爬起来,头晕眼花地往结界上撞去,一下又一下,眼睛都撞出了颗颗眼泪落下来。   容不渔心疼得心都要收紧了,立刻道:“别动了,就站在那。”   白穷撞懵了,茫然地“喵”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   见它似乎还想撞,容不渔立刻道:“听我的话,乖,这一次听我的话,别动了。”   白穷愣了一下,才乖巧地点点头,叼着小鱼干趴在旁边不动了。   容不渔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朝向一旁的黑衣人,微微颔首,道:“我同阁下素不相识,想来也是无冤无仇的,不知捉了我的猫到底是何用意?”   他这句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好像诛杀榜上第一不是他这张脸。   那黑衣人嗤笑一声,轻轻将兜帽掀开,露出一张柔美至极的脸,只是神色却极其冷漠,看着容不渔的眼神带着些漠视、杀意,以及……   炽热?   容不渔眉头一皱,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些轻柔,宛如倒春寒时的冷风吹拂而过,令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你就是容不渔?”   容不渔摇头:“不是,你认错了。”   那人:“那你是?”   容不渔正色抱拳,认真地说:“我名唤九重葛。”   那人见他说的有模有样的,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成吧,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我只要拿了你的人头就可以。”   容不渔:“……”   容不渔笑了起来,拱手道:“阁下真是说笑了,我的命又不值钱,你我素昧平生,喊打喊杀并非处世之道……”   那人打断他的话:“三爷真是低估自己了,您的命现在可是天价,只要捉到了你,十座晶石矿山都算是少的。”   那人说着,手轻轻抚着背后的剑柄,看着容不渔的眼神越发炽热。   容不渔:“……”   容不渔这才明白为什么此人看自己的眼神这么奇怪,原来现在的自己在那些人眼中,竟然是行走的十座矿山吗?   容不渔看了看旁边小声呜咽的白穷,叹了一口气,道:“阁下,有话好好说,你想打就打,先把我的猫放了,它是个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拿它威胁我根本没有用。”   那人道:“是吗?可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似乎极其重视它?”   容不渔笑道:“阁下眼神好像不太好,一只畜生罢了,有什么可重……”   他还没说完,那人伸手轻轻一握,罩着白穷的结界猛地缩小,直接将白穷小小的身体困成一团。   白穷陡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   若是那空间再小一点,白穷指不定会被挤成一团肉泥。   容不渔脸色立刻变了。   这人灵力诡谲,同容不渔似乎不相上下,加上白穷因为贪吃受制于人,他本就不能使出全力,此时看到这一幕,他手都在发抖。   “住手!”   那人停下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嗯?只是畜生?”   容不渔深吸一口气,道:“你将它放了,我任你处置。”   那人一愣,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人都道榜上第一灵力滔天,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没想到竟然是个灵兽奴,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容不渔看着白穷,低声道:“放开它。”   那人嘲讽地笑了一声,随手一挥,结界瞬间消散。   容不渔闪身上前,一把将奄奄一息的白穷抱在怀里。   白穷挣扎着张开眸子,轻轻舔着容不渔颤抖的手,虚弱叫唤了一声。   容不渔抱着它,低声骂道:“蠢货。”   白穷又叫了一声,缓慢阖上眸子,睡了过去。   容不渔在它体内输了一道灵力过去,察觉到它没什么大碍,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那人就在旁边冷淡看着他,瞧见容不渔将白穷塞到袖子里,才开口道:“来吧,任我处置。”   容不渔冷淡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怎么处置?”   那人道:“你觉得自戕怎么样?”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突然一笑。   那人看着他的笑容,愣了一下,才道:“你觉得甚好?”   容不渔柔声笑着:“我觉得你想得甚好。”   话音刚落,他完全不留一丝余地,抬手冲着那人所在之处重重击出一掌。   那人似乎没想到诛杀榜第一竟然无耻到不遵守承诺,愣了一瞬,来不及闪身离开,抬手挥出一道结界,妄图挡住拿到凶悍灵力。   只是容不渔瞧见白穷受伤,早已动了真怒,完全不顾方才的承诺,直接不留情地使出了全力,那坚固的城墙竟然被他轰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轰碎的巨石轰隆隆朝着城墙下砸了下去。   灰尘顿起。   容不渔飘浮在半空,冷淡看着那阵阵灰尘,嗤笑道:“愚蠢,没了牵制我的东西,你还真以为我会遵守承诺?”   他冷笑着说完这句话,城墙之下突然响起犹襄嘶吼似的咆哮。   “容不渔!”犹襄大骂的声音离好远都能听到。   “你他娘的到底在干什么?!这石头是你轰下来的?是想砸死我吗?!”   容不渔:“……”   容不渔眯着眼睛看了看。   果不其然,方才那城墙上的石头凌乱着落下去,直接将下面的马车砸出了一个大窟窿——看模样好像是容不渔住的那间房子被砸塌了。   犹襄还在咆哮:“砸自己家房子!你怎么就这么威风啊?!”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容.帅不过三秒.不渔。   感谢 糯米媛子、孜墨 的地雷   感谢 十二珏吖~x20、风动x5、孜墨x20、潋妆、落日无边、零千x10 的营养液 第40章 他是鬼厌   容不渔正要下去, 一旁的灰尘已散去, 露出那人毫发无伤的身形。   “容不渔,果然名不虚传。”那人看着容不渔的眼神冷得几乎结冰, 手不自觉地在刀柄上逡巡, 似乎恨不得拔刀将他直接劈成两半。   容不渔知这人灵力深厚,不可能会受致命的伤,没有丝毫意外。   他护好白穷往后退了数步, 凌风而立, 淡淡道:“是你太轻信于人了, 没了掣肘我的筹码, 你还真的指望我会引颈待戮吗?”   那人冷冷看着他:“无耻至极的虚伪之人!”   容不渔懒得同他对骂, 淡淡道:“还要打吗?”   那人还在骂:“浮浪!滥污禽兽!挨千刀的驴匹夫!”   容不渔:“……”   容不渔还是头一回被人骂成这样,干巴巴道:“那个……够了吧,要打就打, 就不要对我进行心理攻击了吧。”   那人:“泼贼!恶兽!”   容不渔:“……”   容不渔不光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痛骂, 也是第一回 听到有人竟然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骂人的话——如果不是骂自己, 他都要抚掌称赞妙妙妙了。   那人终于骂爽了,恶狠狠地瞪了容不渔一眼:“你真的觉得能顺利出云归城吗?”   容不渔见他不骂, 松了一口气,道:“自然。”   城墙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远远传来几声梆子声, 肃清者逐渐前来。   那人听到动静,眉头一皱,似有不甘地看了容不渔一眼, 恨声道:“有朝一日,我必定取你狗命!”   容不渔:“……”   他说完,冷淡朝着一旁道:“废物,走了。”   这时容不渔才瞥见,在不远处的树枝顶上,一个身披墨衣的人凌风而立,身上大概戴了掩藏气息的灵器,若不是那人出声唤,容不渔都没有发现那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存在。   容不渔不知他们要做什么,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那墨衣人轻飘飘飞到城墙上,容不渔恍惚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胭脂香,抬眸一瞥,那人已经落到城墙上,回头瞥了他一眼。   这人应该是个女人,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清冷眸子冷淡看着容不渔,身着罗裙被狂风吹得瑟瑟作响。   容不渔皱起眉头,谁知那两人竟然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从城墙上跃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容不渔又警惕了半天,发现竟然真的没了动静,才迟疑地落了下去。   肃清者到来,犹襄已经带着人驱使着破破烂烂的马车进了一旁的幻境密林。   容不渔瞥见迎面而来的肃清者,一旋身掩藏声息,悄无声息地也进了密林。   犹襄左等右等,终于见他过来,立刻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   “你还有脸回来?这灵器你会修啊?破这么大一个洞,你瞧着没有?容不渔!”   容不渔方才被那般痛骂,此时听到犹襄这种火冒三丈地数落,丝毫不觉得他在生气。   他看了看自己被压塌的房间,皱着眉扒开废墟,将压塌了半边的柜子将最后一坛酒给扒拉了出来。   犹襄骂了半天,见他不痛不痒的,几乎把自己给气死,捂着胸口急喘气。   容不渔淡淡道:“他们怎么突然回去了?我还没打过瘾。”   犹襄没好气道:“云归城内不准私下斗殴,一旦被肃清者发现,别说云归城了,三界其他城池一概进不去,你说他们为什么回去。”   容不渔这才耸耸肩:“成吧——你也别瞎操心,不就是房子塌了,我这几日和人挤一挤,等到了泠南找人给你修不就成了?”   犹襄没好气道:“挤,挤什么挤,有谁愿意和你挤?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回你的灵器里待着吧,那里房间多得是。”   容不渔抿了一口酒,道:“我不去。”   犹襄怒道:“我这里可没多余房间给你住!”   容不渔笑了声,起身推开门,时尘几人被犹襄安抚了一顿,知道没事了,正在外面练箭。   时尘一边哭一边练,逐鹿在旁边安慰他,九重葛则是眼巴巴盯着容不渔的门,见到门突然开了,他立刻移开了视线,装作很认真地看时尘练箭,抚掌赞叹道:“好!”   时尘气得瞪他:“我还没射呢,好个鬼!”   九重葛摸了摸鼻子,这才佯作诧异地转向容不渔:“容容,你回来啦。”   时尘闻声手一松,箭竟然斜斜擦着一旁的柱子射了出去,以一个十分诡异刁钻的角度朝着容不渔面门射了过去。   容不渔轻飘飘一侧头,伸手直接握住了还夹杂着灵力的箭羽,笑着冲他们道:“我房子暂时不能住了,诸位谁能让我挤一挤?”   九重葛一喜,正要自荐,时尘就跑了过去,仰着头道:“我呀我呀。”   九重葛:“……”   九重葛见到容不渔笑着摸时尘的头答应的时候,恨得几乎把大腿给掐紫了。   在云归城的最后一夜,容不渔也没了睡意,先哄着两个孩子回房睡了觉,才翻身上了屋顶,为防再有人来袭,打算枯守一夜。   逐鹿睡觉十分守时,不到亥时一定会睡得雷打不动,犹襄也有些疲倦,也化为黑雾休息去了。   白穷化为黑豹般大小窝在房顶上睡觉,容不渔半躺在它身上,仰着头看着繁星弯月,没有丝毫睡意。   他轻轻抬手,火焰倏地在半空凝成一个梅花印记,灼灼燃烧起来。   白穷有些怕火,不安地动了动,轻声呜咽了一声。   容不渔抬手将那梅印的火焰握在掌心,烈火缓慢熄灭在他指缝间,只留几点火星落在他身上。   白穷缓慢张开眼睛,幽蓝的眸子盯着容不渔,轻轻探头过来在他身上蹭了蹭,发出细微的呼噜声,似乎是在安慰。   容不渔道:“小白。”   白穷茫然地看着他。   容不渔突然肃然地看着他:“你身上到底有没有洗?”   白穷:“……”   容不渔后知后觉想到这个问题,从它身上起身,嫌弃地皱着眉头道:“一条小鱼干都能被人哄走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然还不去洗澡?”   白穷无辜地看着他,表示自己只是一只小豹子,什么都听不懂。   容不渔冷着脸抓住它,道:“变回去。”   白穷呜咽一声,不情不愿地变回了巴掌大小。   容不渔毫不怜惜地抓着它的小翅膀,回屋打了盆水,直接将白穷扔了进去。   碰了水,白穷凄厉地叫了起来,四爪扑腾着想要爬走,却被容不渔给按在了水盆里。   等到把白穷全身上下洗了个干净,容不渔才把已经蔫了的小兽拎出来,用干巾捧着擦了擦,扔到了逐鹿房间。   两人同为妖兽,气息有些类似,白穷也对他有本能的依赖。   它被折腾得太惨,垂头丧气地瞄着走到了变回本相的逐鹿身上,靠着鹿温暖的身体睡了过去。   容不渔将门掩上,才独自一人回了屋顶。   他盘腿坐在青瓦上,如同雕塑一样沉默了半天,才轻叹一口气,将发间的引魂铃扯了下来。   纤细的手指在铃铛上繁琐的花纹上一勾,一盏微弱的烛灯幽幽飘在他面前。   这云信灯暗了好多年,还是头一回亮起来。   容不渔又看了半天,才伸手将神识探入其中。   闭眼后,再次张开眼睛,周围已经变了。   一望无际的水面蔓延至远处,姬奉欢正坐在他面前,眯着眸子冲他笑。   “你竟然真的会来?”姬奉欢笑吟吟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们。”   容不渔环顾四周,瞥见不远处有三个人背对着他而坐,似乎没有想要过来叙旧的打算。   容不渔深吸一口气,道:“我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自从知晓自己的心被取走后,他已经对姬奉欢无话可说,连质问都懒得开口。   姬奉欢笑道:“那你为何要进来呢?”   姬奉欢起身靠近他,攀着他的肩膀一眨眼:“难道是想我了?”   容不渔瞥着他,不为所动。   “哥哥得了什么天大的机遇,竟然能使灵石指引都寻不到你。”姬奉欢装模作样地叹息,“若是今晚再找不到你,明日一早你就要混出城了吧。”   容不渔似笑非笑道:“怎么,你还想封城?”   姬奉欢笑道:“奉欢当然不敢,只是啊……”   他伸手抱住容不渔的脖子,靠在他颈窝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一只大猫似的慵懒地靠在容不渔怀里,幽幽道:“要仔细你身边的人啊哥哥,前往中央城一路艰难险阻,你若是不小心折在了旁人手里,奉欢可不会高兴的。”   容不渔一挑眉,笑道:“你是在说九重葛?”   姬奉欢撩着容不渔的头发绕着圈圈,漫不经心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但是谁能知道他会做出来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呢?”   他微微撤身,一眨眼:“是吧,哥哥?”   容不渔道:“不要唤我哥哥。”   姬奉欢道:“可是当年不是哥哥硬逼着我唤吗,怎么现在却又不让了?奉欢好……”   容不渔眼睛眨也不眨,直接一巴掌朝着姬奉欢的脸甩了过去。   只是几人此时却只是神识相连罢了,他就算有心想要杀掉姬奉欢,也碰不得他分毫。   容不渔的手从姬奉欢的身体直直穿了过去,姬奉欢身体微微荡漾,像是被打散的烟雾,很快便凝聚成原型。   姬奉欢笑吟吟道:“哥哥好狠的心啊。”   一听到他唤哥哥,容不渔就本能地觉得恶心,他厌恶地皱起眉,抬起手正要将神识收回去,姬奉欢却道:“难道哥哥不想知道那九重葛到底是何人吗?”   容不渔动作一顿:“何人?”   姬奉欢嘻嘻一笑:“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容不渔没有丝毫停顿,面不改色道:“求你。”   姬奉欢:“……”   姬奉欢古怪地看着他:“哥哥,你还当真半分骨气都没有。”   容不渔不耐烦道:“快点说,我懒得和你废话。”   “好吧。”姬奉欢摊开手,道,“他是鬼厌。”   容不渔瞳孔一缩。 第41章 逃离追兵   容不渔再次张开眼睛时, 天边已破晓。   他将灯挥散, 起身从那被砸开的大洞进了屋里。   逐鹿已经醒了,正维持着本相在吃竹篓里鹿鸣洗干净的叶子, 白穷睡得正熟, 横着趴在逐鹿身上,小翅膀拖拉着,随着逐鹿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容不渔拍了拍墙壁:“犹襄, 走了, 天亮了。”   犹襄化成人形从房顶落下来, 揉了揉眼睛, 含糊道:“城门开了吗?”   容不渔点头, 推开九重葛的房门,毫不见外地走了进去。   九重葛正坐在榻上揉眼睛,茫然看着容不渔不打招呼就进来, 脑子一片迷糊。   容不渔推开了门走进来, 先斩后奏道:“我能进来吧?”   九重葛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 呆呆点点头。   房间中放置着一张床榻,窗外临着长桌, 上面放置着一个盛满水的破旧瓷瓶,一支花含苞待放,也不知道九重葛是从哪里揪来的。   九重葛的住处临挨着容不渔的房间, 许是容不渔气运太差,那块块巨石只将他的房间砸成废墟,其他地方完好无虞。   容不渔走上前, 随意瞥了一眼,发现九重葛的被子里似乎露出一角红色。   九重葛还在揉眼睛,应该是还没睡醒。   容不渔坐下来,随意揪住那角红色微微扯了扯,露出半边白鹤红袍。   容不渔:“……”   他面如沉水地又微微施力,但是却没拉动。   九重葛迷茫地看着他,被子底下的手紧紧压着那件白鹤袍,小兽似的喃喃道:“你干什么?”   容不渔微微挑眉,道:“这是我的衣服,怎么在你这儿?”   九重葛一歪头:“什么?”   容不渔见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无奈笑道:“我把这衣服给你们,可不是让你抱着睡觉的。”   九重葛还是迷迷瞪瞪的。   容不渔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脑袋,道:“快起了,我们马上就出城了。”   此时脚下轻轻晃了晃,犹襄已经动了身。   九重葛“哦”了一声,笨手笨脚开始穿衣服。   直到他将腰带系上,脑子才有了一丝清明。   他悚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床边的容不渔,视线又僵硬地转向他床上的白鹤红袍,突然捂住脸一头栽到了被子里。   容不渔看着窗外,犹襄已驱使着马车出了城,不远处就是城界分界的地方。   一旦出了云归城的城界,那么那些一直跟着容不渔的修士就不必忌惮云归城的肃清者,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手了。   听到背后的呜咽声,容不渔回头看着缩在被子里的九重葛,没忍住笑了出来:“醒了?”   九重葛闷声道:“嗯。”   容不渔走上前,道:“你晚上就抱着那衣服睡觉吗?”   九重葛耳根赤红,拿着身下的衣服哆嗦着递给了容不渔,讷讷道:“对、对不住,我……我只是有点冷。”   容不渔道:“没事,我现在用不着,你既然冷就拿着吧。”   九重葛一愣,立刻期翼地抬起头,眼巴巴看着他:“可以吗?”   “可以,别弄坏就好了。”容不渔道,“作为交换,你看看能不能借我一样东西。”   九重葛立刻将衣服抱在了怀里,做出怕冷的姿势,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容不渔,小声道:“借什么啊?”   容不渔道:“小鱼干。”   九重葛:“……”   九重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道:“啊?”   “时尘说所有小鱼干都在你这儿了,能给我几条吗?”   九重葛茫然地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崩溃地看着容不渔,觉得自己这个贪吃的毛病真的在容不渔心中改不了了。   他正要说自己不吃了,可以把小鱼干全都给他,电光火石间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   如果……容不渔现在是在试探他呢?   二七刚开始同容不渔相处时,便是一个护食到丧心病狂的小崽子,若是一朝改了性子,按照容不渔的性子,指不定又要怀疑他。   九重葛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看着容不渔,半晌才小声道:“你吃吗?”   容不渔道:“给白穷。”   九重葛又问:“几条?”   “五条吧。”   九重葛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讷讷道:“一、一条可以吗?”   容不渔:“……”   容不渔不知想到了什么,揉着眉心笑了笑,道:“好。”   心中再升起的疑惑打消了一部分。   九重葛将床头小柜子里的小鱼干拿出来一条,忍着心痛递给了容不渔。   容不渔揪着鱼尾,翻着看了两眼,才淡淡笑道:“谢了。”   说完,转身走出去。   九重葛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将手心的汗在被子上擦了擦,觉得自己在容不渔面前简直无所遁形,要是再来几回,他有些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吓得直接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容不渔出了九重葛的房间,随手将手中的小鱼干抛出去,心不在焉道:“小白。”   在逐鹿背上睡得正熟的白穷猛地张开眼睛,连个顿都不打猛地蹬腿往空中一跃,正巧张口咬住了容不渔扔过来的小鱼干。   容不渔推开了窗子,淡淡道:“给你鱼吃,这回你要是再被人拐走了,就别回来了。”   白穷叼着鱼干,眼睛一亮,立刻不住点头,含糊地喵个不停。   容不渔道:“去吧。”   白穷将小鱼干两口三口吃下去,才踩着窗棂冲了下去。   与此同时,马车冲出了云归城的城界,往下便是崎岖的山路,四处都是乱石。   而一直跟着这辆马车的修士也在他们出了云归城时,纷纷从暗处闪身出去,兵刃亮出朝着马车冲了过去。   白穷从马车跳了下来,端端正正坐在地上,尾巴围着自己盘成一个圈,小翅膀也在微微扑扇着。   众人瞥见从马车上下来一只幼小的灵兽,嗤笑一声,还没等跃过去,那只有巴掌大的灵兽在原地骤然化为一只如同小山似的凶兽。   白穷化为妖兽本相,獠牙大张,凶悍地朝着追杀而来的修士扑了过去。   众人未曾想过这么娇小可爱的灵兽竟然一瞬间变成这般大的凶兽,一时间完全没有防备。   很快,惨叫声响彻整个山间。   容不渔回头看了一眼,道:“慢一点,等等小白。”   犹襄应了一声。   时尘和九重葛正要探出窗户外去看白穷,却被容不渔一手捂住一个眼睛,淡淡道:“小孩子不要看。”   他将两人推到了厅堂中的桌子旁坐下,瞧见九重葛似乎想要去拿小鱼干吃,劝阻道:“别吃了。”   九重葛抬头:“啊?”   容不渔一笑:“因为一会你可能……”   他还没说完,脚下一个剧烈的颠簸,险些将众人颠到屋顶上去。   九重葛一把抱住了旁边的柱子。   容不渔不动如风,捞起旁边的酒坛抿了一口,在剧烈的颠簸中没有丝毫的不适,继续他方才没说完的话。   “因为一会你可能会吐。”   九重葛:“……”   云归城在山顶,出城后便是一条下山的崎岖山路,有些碎从地上露出,马车轮子若是碾上去,能将里面的人颠个脚朝天。   更何况那山路上碎石十分之多,马车只行走了一小段路,时尘和九重葛就有些遭不住地捂住了嘴,看模样应该是要吐了。   时尘抱着柱子崩溃着道:“襄叔!你能跑能游,为什么就是不能飞啊?!”   犹襄化为黑雾在半空惬意地飘着,淡淡道:“我怕高。”   时尘:“……”   容不渔懒得同那些修士周旋,靠在门槛上看着白穷在后面大杀四方,咆哮声响彻整个山巅。   白穷身上已沾了点鲜血,幽蓝的眸子染了些嗜血的赤红,地下已经满是鲜血,还未跟上前的修士感受到白穷身上海潮般的杀意,全都止步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前。   容不渔见到已无人跟上前了,抚着发上的铃铛轻轻晃了晃。   还想要再找人撕咬的白穷一愣,眸中的赤红消散了些,茫然看了看周围,才撒开蹄子朝着马车追了上来。   容不渔朝它伸出手。   白穷小山般的身体飞快冲上来,轰隆隆将地面上踩出一道道裂缝。   在即将冲到马车时,身形猛地缩成巴掌般大小,一头撞在了容不渔怀里。   容不渔嫌弃地拎着它的后颈,道:“真脏。”   白穷冲他讨好的“喵”,伸出两只爪子朝着容不渔,幽蓝的眸子湿漉漉的,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凶残。   容不渔笑了:“还想吃?”   白穷晃了晃爪子,拼命点头。   容不渔将它扔到一旁准备好的水盆里,笑骂道:“蠢货,先洗好了再说。”   白穷又开始扑腾,叫得极其凄惨。   容不渔:“时尘,等会把它洗干净。”   时尘正面有菜色地捂着嘴,闻言蔫哒哒地抬起头:“啊?”   白穷浑身湿淋淋地想要往盆外爬,容不渔睨它一眼:“呆着。”   白穷可怜兮兮地用爪子在水面点了点,呜咽了一声。   容不渔冷酷无情:“怕水也不行,趴好。”   白穷几乎要哭出来了,但是又不敢出来,只好两只爪子扒着盆沿,蔫蔫地垂着头不敢再动了。   没了身后的追兵,马车一路畅通无阻——除了颠簸得让人想吐——顺利下了山。   马车终于不再颠簸之后,犹襄将车停在了一处破烂的亭子下,让众人缓一缓。   时尘和九重葛脸色惨白,整个人还有些晕,从马车上下来之后,晕头转向半天,啪叽跌地上了。   容不渔从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咱们要往哪边走?”   犹襄知道和他说东南西北说不清,随手指了个方向,道:“左边。”   容不渔点头,见到两个少年爬都爬不起来,无奈笑了。   “好些了吗?”   时尘捂着嘴,艰难道:“勉强,还活着。”   此时,逐鹿从马车上跳下来,见到两人难受得要吐的模样,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容不渔道:“刚才你做什么去了?”   逐鹿疑惑道:“喝了口水,睡了个回笼觉,发生什么事了吗?”   容不渔:“……”   这人的气运竟然好到这种地步吗?   天道真该挨雷劈啊。 第42章 路遇怪人   时尘休息了一会, 才将几乎泡蔫了的白穷洗了洗, 用干巾擦着放在门旁的木台上晒太阳。   容不渔垂眸漫不经心摸着白穷的头,道:“我们在此停一刻钟便启程。”   时尘:“这么快?”   容不渔随意指了指四周:“已有活尸朝这里过来了, 多待一刻可能就走不了。”   时尘想起那活尸狰狞的模样, 立刻道:“快快快,走走走,不休息了, 现在就走。”   众人在长亭里又休息了片刻, 才上了马车正式启程。   从云归城山下去, 便是一条已荒废多年的官道, 两边全是枯树巨石, 一路蔓延至远处。   方才被颠得太过,时尘和九重葛全都趴在木台上瘫着,白穷也学着他们趴着, 尾巴和小翅膀在微微摇着。   逐鹿睡饱了, 正捧着杯子喝水, 瞧见他们蔫不拉几的模样,疑惑道:“我是真的没有感觉到颠簸, 你们莫不是在骗我?”   两人一兽懒得和他说话,不约而同翻了个身,不理这个被天道庇护的宠儿。   容不渔坐在旁边饮酒, 腿悬在马车外轻轻晃着,看着远处飞快倒退的枯树,不知想到了什么, 偏头道:“逐鹿。”   逐鹿抬头:“嗯?”   容不渔喝完最后一口酒,伸出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枝花来,眨了眨眼睛,道:“买花吗?”   逐鹿接过来随意看了看,疑惑道:“卖给我?”   容不渔道:“那是自然,难道你想白拿吗?”   逐鹿立刻递回去,道:“那我不买了,你卖给我叶子我可能会考虑买一点。”   容不渔斜睨他一眼,强买强卖:“你都接过去了,哪有还回来的道理?少废话,拿钱。”   一旁的时尘对着九重葛窃窃私语道:“容叔八成酒又没了。”   除了没酒喝,他才懒得这样鬼话连篇地去坑人。   逐鹿震惊地看着他,鹿眼懵然,见容不渔不依不饶的模样,只好干巴巴道:“那……那怎么卖啊?”   时尘忙接口道:“一枝三……”   容不渔淡淡道:“三百黑玉石。”   时尘:“……”   时尘和九重葛震惊地相互对视一眼,开始怀疑自家容叔疯了,这宰客宰得也太凶了,他就不怕被天道劈死吗?   两人惊恐地看向逐鹿,打算看这二傻子要怎么应付。   谁知逐鹿只是“哦”了一声,站起来在木台上蹦了蹦,被他塞在袖子里、衣领里、腰封里的黑色玉石哗啦啦落了下来,散了一地。   逐鹿道:“这些应该够了吧?我不会数数啊。”   容不渔瞥他一眼,对时尘道:“来,你来数。”   时尘震惊看着容不渔没有丝毫心虚的奸商模样,愣了半天。   容不渔“啧”了一声,道:“二七,你来。”   九重葛原本觉得此举当真无耻之极,但是容不渔只看了他一眼,他脑子一懵,立刻觉得那枝花卖三百玉石真是太便宜了。   九重葛颠颠跑过去,任劳任怨地拿着小篮子数起玉石来。   逐鹿还在旁边蹦,玉石哗啦啦又落了一地。   容不渔终于皱起了眉头,道:“你拿这么多玉石在身上,难道都不沉吗?”   逐鹿含糊道:“还好,我还丢了不少,这玩意儿人类看起来挺喜欢的,我收着还能收买他们帮我做事,蛮好的。”   容不渔:“……”   时尘帮九重葛捡玉石,闻言疑惑道:“你这些年跑过很多地方吗?”   逐鹿道:“是啊,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我都跑过,什么人都见过。”   时尘有些好奇道:“鬼厌也见过?”   逐鹿顿时噎住了:“这……”   时尘:“什么人都见过?”   逐鹿挣扎着道:“这……凡事也有例外。”   时尘嫌弃地看着他。   逐鹿将身下的玉石踢到旁边,盘腿而坐,道:“在末行之日之前鬼厌就不怎么受人待见,更有人称其为‘恶鬼见了也厌恶’,各个都是个心思扭曲堪称丧心病狂的,风评比因心魔坠道的魔修还要差。”   容不渔背对着他们坐着,手无意识地拨着手腕上的珠子,失神地看着远处,默不作声。   逐鹿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人都道三界众生平等,但也只是你们人类的说法。妖修和魔修生来身处一隅,不像你们人类修士能四海五城游走流浪。”   这个说法时尘倒是从没听说过:“怎么说?”   逐鹿将手中的花随意插在发间,捡起旁边的玉石摆了两下,指着其中一个道:“大多数妖修都在虞州城外的结界林中……我们不怎么在意名字,因为结界出口有一颗大槐树,便都叫槐树林。”   时尘心道你们也太不在意名字了吧。   “而鬼厌魔修的话,则是在柳州城北……”逐鹿指了指另外一个,“哦你们可能不知道,之前叫做五华城,那里面全是鬼厌。”   五华城外法阵密林包围,三界九成的鬼厌都在其中。   而容不渔自小长在五华,因被容陵保护得太好,乃至活到了十几岁才知道,原来他身边的人,才是最令他厌恶的鬼厌。   五华城外,还有另外一层结界,两层城界中间的,便是容陵数年以来催使人类修士成为鬼厌未果而变成的活尸。   容陵所说的让姬奉欢等人出城的意思,也是指将他们扔到活尸群里去,所以幼时的他们才会如此惊恐。   逐鹿将两个玉石叠在一起,指了指其他散落旁边的玉石,道:“喏,剩下的地方,全是你们人类修士,你觉得公平吗?”   时尘愣了一下,才讷讷道:“那……那你们也能出来啊。”   逐鹿弹了弹他的眉心,道:“人心贪婪,妖兽全身都能拿来做灵器宝物,你让我们大摇大摆地出来?怕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挥霍的。”   时尘想想也是:“那鬼厌呢?他们和人没什么分别,应该不会被人觊觎吧?”   逐鹿笑道:“对,但他们觊觎旁人的命。”   时尘:“……”   “鬼厌虽然有人的躯体,但本质上同恶鬼没什么两样,噬人吞肉这等事都能做出来,你觉得人类修士会让他们出来胡作非为吗?”   周围隐约传来活尸的咆哮声,逐鹿道:“听到了吗?”   时尘仔细听了听:“活尸?”   逐鹿道:“那些活尸原本是人类修士,因五华城的魔修塔炸裂,鬼厌灵力失控游走三界,才致使他们变成这样的。”   时尘从没听说过这个,骇然看着他。   逐鹿想了想,又道:“那五华城魔修塔的灵力十分诡异,被侵蚀的修士若是挺得过去,那便生命无虞,若是挺不过去,只能沦为活尸生死不如。”   九重葛一直低着头数玉石,似乎没有在听,只是捏着竹篮边缘的手却在微微发着抖。   “我倒是听一个人类修士说过还有一种人,”逐鹿道,“被魔气侵蚀后,有少部分的人,会直接变成鬼厌。”   时尘吓了一跳:“直、直接变成鬼厌?”   逐鹿道:“这种可能性很少,千万人中都指不定才能有一个,这些也是道听途说,反正这些年我是没瞧过一个,你听听也就过了。”   犹襄在旁边越听眉头皱得越近,瞥了一眼似乎没什么反应的容不渔,漫不经心道:“好了别说这种事了,当心吓得晚上睡不着。”   时尘倒是对这些事情挺有兴趣的,道:“不会睡不着的,晚上我和容叔一起睡,什么都不怕。”   犹襄皱眉。   时尘扯着逐鹿:“那然后呢?现在那些鬼厌都去哪里了?”   “当年五华城化为一片火海,那些鬼厌死的都差不多了,只有小部分逃了出来,现在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逐鹿耸肩,“反正修士将末行之日全都归咎于那些鬼厌身上,若是被捉到八成会死的很惨,所以他们也不敢随意现身吧。”   犹襄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在木台上轻轻踢了踢,小声道:“别说了。”   逐鹿不明所以:“怎么了?”   犹襄抿了抿唇,看着一动不动的容不渔,压低声音道:“容不渔最厌恶鬼厌,别在他面前提这个。”   逐鹿看了容不渔一眼,这才闭了嘴,无声道:对不住,我不知道。   犹襄冲他嘘:“之后别再提就好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容不渔此时却突然动了,他站起来朝着旁边的房间走去,看也没看其他人,道:“我先睡一觉,到了有人的地方别忘了给我买点酒。”   九重葛一愣,抬头道:“这玉石还数吗?”   容不渔头也不回,道:“数,数够五百个,不够就把逐鹿的鹿角掰下来凑数。”   逐鹿立刻捂住了头,无辜道:“刚才不是说三百个吗?”   容不渔道:“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坐地起价了。”   逐鹿:“……”   没见过坐地起价这么理直气壮的。   逐鹿只好又站起来开始蹦。   容不渔说着去睡觉,随意找了个房间就摔门进去,似乎是被气到了。   时尘看了一眼,讷讷道:“那……那不是我的房间啊。”   九重葛方才沉郁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强行绷着,淡淡道:“没什么,我和容容挤一挤也是可以的。”   时尘瞥他一眼:“快数吧你,省得他起床气把你揍一顿。”   九重葛哼他,继续弯腰数玉石。   片刻后,九重葛数了一堆玉石终于凑够了六百个,那竹篮盛不完,他只好找了个布袋子装得满满的,颠颠跑去敲门。   时尘一把拦住他:“喂!你不要命啦,他睡觉时千万别惹他!”   九重葛迟疑了一下,只好歇了心思。   他将袋子放在桌子上,正要去拿小鱼干啃,在门槛木台上趴着的逐鹿突然道:“前面有人。”   九重葛和时尘顿时跑去了马车前面的门帘往前看。   果不其然,一个身着红衣,覆着面纱的女人正在前方站着,手轻轻一招,似乎是在求救。   逐鹿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和犹襄对视了一眼:“你们认识的?”   犹襄道:“怎么可能,还是小心为好。”   官道不宽,那女人站在中间将路挡了个正着,犹襄只好驱着马车停在十步之外。   犹襄叮嘱逐鹿看好两个孩子,孤身跳下了马车,试探着朝着那人道:“阁下可是有事需要帮忙?”   红衣女子一直垂着头,身后似乎背负着一张被黑布覆着的长琴,面上的白纱随着风拂动,只露出一张寒冽冷厉的眸子。   犹襄一怔。   只见那女人轻轻抬起头,声音冷得令人发寒。   “敢问……”她一字一顿,“你瞧见我的琴了吗?”   犹襄:“……”   犹襄试探着道:“你……背后背着的,是不是琴啊?”   黑布外还坠着玉石穗子,许就是长琴的玉坠。   那人无情无感看着犹襄,就在犹襄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哦对,是的。”   犹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平陆成江 的地雷   感谢 Mrs.Wu、鬼知道x2、华山弟子棒棒哒x5、此岸观山雪、一泉不映月x30、至寶囡囡x3、平陆成江x70、落日无边x88、又在改马甲x20、路过打醋的 的营养液 第43章 天谴之日   犹襄越看此人越觉得怪异, 正要再开口,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时尘的尖叫声,不过一瞬便戛然而止。   犹襄一惊, 立刻后退数步凛然看着面前的人, 身形正要化为黑雾回到灵器中,脚底却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根根枯枝,宛如游蛇盘旋而上, 瞬间将他的身体束缚住。   那女子依然站在原地, 眸若寒星看着他。   犹襄猛地被枯枝勒住脖子, 艰难抬手猛地击出一道灵力, 息壤哗地脱体而出, 将地面藤蔓枯枝的根猛地吞噬消失。   身后的马车中传来几声闷响,似乎是人的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犹襄在藤蔓中散成黑雾,风一般卷着地上的息壤朝马车奔去。   此时, 那红衣女子才猛地动了, 犹襄还未靠近马车, 一道红影从旁边斜斜撞来,只是一掌竟然打在了他虚幻的灵体上。   “轰”的一声闷响, 犹襄直直撞在了一旁的参天枯树上,腐朽的木屑被撞得粉碎,簌簌落了一地。   犹襄直接被打懵了, 怔了半天才浑浑噩噩地张开眼睛,此时他正被那个红衣女子单手拎着领子,弯腰进了马车。   灵器的正厅中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 椅子桌子全都碎成一堆,七零八落。   女子将犹襄扔到了一旁的角落里,一道结界笼罩住他的身形,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犹襄艰难抬起头,和一旁的逐鹿对上了眼。   ——逐鹿已变回了本相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结界中,眨着鹿眼无辜地看着犹襄,而在他身旁,时尘和九重葛也被困在其中。   犹襄哑声道:“你……你爹怎么没护着你?”   逐鹿眨眨眼:“可能是他们没想杀我吧。”   犹襄抬起头看了一眼。   凌乱的厅堂中,一个身着墨衣的男人坐在容不渔常坐的软椅上,单腿曲着踩在椅子上,手腕搭在膝盖上,一副大刀阔斧的凶悍架势,让人看得无端发憷。   扶手上靠着一把锋利的长刀,刀鞘大概是随处捡来的,并不怎么符合刀身,剩下半截刀刃闪着寒光微微嗡鸣着,仿佛下一刻便要出鞘砍人。   红衣女子将犹襄扔了后,转身回到那男人身旁,微微颔首:“都在这儿了。”   男人漫不经心弹了弹刀柄:“还差一个。”   他抬手指了指九重葛的房门,道:“把他揪出来。”   女人颔首,正要抬步进去,犹襄突然道:“别……”   两人看他。   犹襄艰难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但是奉劝一句,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   男人嗤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进去。”   女人没再看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犹襄尽量缩着身体,心道刚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容不渔都没醒,许是还在梦中,若是被人强行唤醒,这里可没人能应对他那不讲理的起床气。   四周一片死寂,很快,半掩的房门中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男人眉头一皱,不自觉地抬手握在了刀柄上。   下一瞬,周遭无风自动,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灵力骤然笼罩整个灵器中,几乎将众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男人看起来修为不错,冷着脸站起来,手将那似乎千斤重的长刀轻飘飘拿起,眯着眸子看着房门。   突然,一声闷响,一道人影猛地从破门而出,将整个木门撞得一片粉碎,接着冲势不停,骤然抵在墙壁上,将整面墙撞出丝丝裂纹。   众人定睛一看,那女子似乎是被人打出来的,捂着胸口靠在墙上不住地咳嗽,应该是被伤到了肺腑。   犹襄突然哀嚎了一声。   男人眸子一冽,闪身上前扶住她:“无事?”   女子摇摇头,将咳声压在喉中。   此时,一只手突然抓在了碎了半边的门框上,容不渔满身黑气地从几乎成了废墟的房中走出,眸子阴冷狠厉,手腕上的遗梦珠还在微微闪着光。   看来真的被强行吵醒了。   容不渔轻轻搭了一下门框,半面墙连带着门框都化为粉末簌簌落下,他眸中似乎还有水光未退,长长的羽睫上盈着两颗水珠,看着孱弱又无措。   只是他身上的杀意却是实打实的。   时尘见到容不渔出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委屈地唤了声:“容叔。”   容不渔冰冷的眸子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又移到了那带着长刀的男人身上。   “名字。”   男人长相十分英气,微微挑眉:“已死之人不配知晓。”   容不渔面无表情地一歪头,轻声道:“也对。”   他轻轻垂手,一道火焰猛地包裹周遭。   犹襄几乎要崩溃了,忙道:“容不渔!三爷!”   容不渔头也没回,冷声道:“说。”   犹襄见他一副蓄势待发砍人的架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这时才彻底明白平日里的容不渔待他们到底有多温和了。   他硬着头皮讷讷道:“你别把房子拆了,我们还是要住的,离泠南还要老远的路,你……”   容不渔偏头,冷漠看了他一眼。   犹襄立刻怂了,道:“打,尽管打,打坏了我再修。”   容不渔轻轻阖眸,羽睫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他看也不看随手打出一道灵力,直接将犹襄几人身上的结界击碎。   “废物。”容不渔冷淡瞥了犹襄一眼,“带他们去后院。”   犹襄有些迟疑:“可是你……”   “他们是为了赏金来杀我的。”容不渔看着那个背着长刀的男人,他记不住人长什么模样,听着声音才认出来,此人正是云归城城墙下那晚同他交手之人。   若是在平时,容不渔还有闲情同他们周旋,但是现在他被强迫破梦而出,又瞧见了众人被打的狼狈样子,心中怒火已到了顶峰。   时尘茫然地看着有些陌生的容不渔,喃喃道:“容叔?”   容不渔周身烈烈大火,将他整个身影吞没,只有声音轻轻传来:“别看。”   话音未落,火焰倏地消散,那握着长刀的男人身前猛地出现一道带着火焰的人影,排山倒海般朝他挥下一掌。   “砰”的一声,半边厅堂被这道灵力击了个粉碎。   犹襄哀嚎:“啊——”   逐鹿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想要往后院跑:“壮士,你不走吗?”   犹襄如丧考妣,颤声道:“我本体都要被打碎了,走什么走啊?你先带着他们去后院,我……”   逐鹿突然停下步子,一言不发捞起旁边的废椅子朝着犹襄砸了过去。   犹襄猝不及防直接被砸了个趔趄往前一扑,他正要回头叱问,一旁吐槽冲出一道灵力擦着他的后背呼啸而去。   犹襄一愣,接着突然满身冷汗。   若是没有逐鹿的阻挡,这道灵力应该是直直砸在他身上,这下挨实了,他怕是整个灵体都要消散了。   犹襄往后一退,身体化为黑雾融入屋舍中。   “多谢——快带着他们走。”   容不渔已经同那持着长刀的男人交上了手,两人修为相当,身形宛如残影,还未瞧见他们到底是如何出招的,周遭已被他们的灵力冲撞成了废墟。   犹襄实在是忍不住了,怒道:“容不渔!滚出去打!”   容不渔嗤笑一声,反手抓住那男人袭来的刀柄,手指被震得一阵剧痛袭来他却面不改色,仿佛不知痛似的拽着那人的手腕,骤然朝着胸口击出一道灵力。   轰然一声闷响,两人直直从马车中倒飞出去,双双落在路边参天的枯树之上。   见毁天灭地的两人终于出去祸害两边的枯树了,犹襄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凝成人形落地时,一旁突然传来逐鹿的声音。   “壮士,有话好好说,他们还是个孩子……”   犹襄回头一看,原本受了重伤的红衣女人不知为何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全身萦绕着一道诡异的灵力,正朝着逐鹿他们一步步走去。   逐鹿不敢将后背对着敌人,只能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缓慢往后院退。   九重葛佯作惧怕地抱着逐鹿的手臂微微发着抖,视线却在偷偷地去看窗外的容不渔。   怒极的容不渔没有丝毫留手,灵力波荡过去的余浪都能让官道两边的枯树撞成粉末。   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木屑翻飞,宛如下了一阵纷纷扬扬的大雪。   不知何时,原本万里无云的天幕缓慢飘来偏偏乌云,不一会便有隐约雷声从云霄传来。   犹襄已落了地挡在逐鹿面前,凝出一柄灵力长剑格挡在身前,忌惮地看着这个红衣女人。   虽然这人方才那掌袭来时犹襄没有任何防备才被打个正着,但是却大概知晓了这个人的灵力,比容不渔差些,却比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强悍。   更何况……   犹襄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琴,若是她是以音御灵力的修士,琴弦一拨,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活不了命。   就在此时,天边突然传来一阵钟声,宛如一道利箭穿过整个荒原,响彻九霄。   钟声响了三声后戛然而止。   众人的神色全都变了。   犹襄脸色难看:“雷日……”   犹襄茫然道:“什么?”   红衣女子也顿住了动作,眉头轻蹙,似乎也有些忌惮。   时尘讷讷道:“雷日要来了,天、天谴……”   末行之日四季失调,雨日、冬日这种几乎能让人逼死的天气虽然少见,但是若是做足了防备还是勉强躲避一二的。   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便是传说中的雷日。   雷日一旦到来,天边会降下堪比圣境雷劫的雷霆,一道雷几乎能将周遭所有劈成焦土,因为这个是无差别落雷的,能不能碰上全靠运气,所以也有人称之天谴。   像容不渔这种气运极差的,便对天谴十分头疼,因为无论他躲去哪里,雷都会追着他劈,恨不得劈死他才肯罢休。   逐鹿还是不太懂:“天谴?”   众人愣了一下,才不约而同移开目光,不想同他说话。   天道庇护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劈他,若是说出来,逐鹿指不定还以为是愚蠢的人类没什么见识,打个雷都能给吓得半死。   九重葛无语道:“诸位,能回了后院再聊天吗?”   逐鹿这才带着他们往后院跑。   而那女子皱着眉看着他们离开,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黑雾。   她反手将背上的长琴取下,势如破竹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犹襄一见,立刻骇然道:“当心她的琴音!”   他话音未落,红衣女子已将长琴抱在怀中,修长的手指握着长琴边缘,眼睛眨也不眨地以琴为剑,朝着他们赫然劈下来。   犹襄:“……”   逐鹿揽着他们往旁边一撞,堪堪躲过那似有千金重的攻击。   许是长琴的木质十分坚固,砸在地上时竟然将地面砸出道道裂纹,琴弦猛地颤了颤,发出一串乱糟糟的琴音。   犹襄一把将九重葛抱在怀里,逐鹿也顺势将时尘拦腰抱起,两人不约而同朝着后院跑去。   犹襄边跑边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一个?”   时尘险些被颠吐,艰难抬起眸子,怀着最后一丝期翼道:“好消息。”   犹襄回头看了一眼抓着长琴当成剑朝他们追来的女子,道:“好消息就是她根本不会操控琴音伤人,不用当心她的琴音了。”   九重葛捂着嘴,闷声道:“那……坏消息呢?”   犹襄将九重葛朝着后院结界入口一扔,无奈开口。   “坏消息就是,她就算不会操控琴音,咱们几个加起来也打不过啊。”   时尘:“……”   九重葛:“……”   逐鹿还在问:“那个天谴到底是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逐鹿退群吧。 第44章 天谴雷劫   犹襄在红衣女子追来的前一瞬, 将众人推进去,抬手结印, 结界瞬间闭合。   而整个马车也因为犹襄灵力陡然被阻绝而失去了支撑, 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 马车原地化为一座宅院,将地上激起阵阵灰尘。   红衣女子在原地看着消失的结界半晌, 才垂着眸将长琴放在背后, 捂着胸口转身走出。   雷日说来就来,远处已经有惊雷劈下, 火焰将枯树点着, 被风一刮, 宛如一条引线朝着官道烈烈烧来。   容不渔自从出了清河城之后便一直憋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气,此时借着交手悉数爆发出来, 饶是知道自己最惧怕的雷日要到了也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反正将此人手刃了之后, 回到逐鹿身边,什么劳什子的天谴也不会伤到他分毫。   容不渔面如沉水,虽然手中无剑,但信手一挥便是一道道凌厉剑意咆哮着冲出去, 同长刀剑刃碰撞在一起。   两人所过之处的枯树,悉数都化为粉末落在地上, 被狂风吹着在四周漂浮。   容不渔偏头咳了一声, 似乎是被粉末呛到了,与此同时他手中却不停,身上幽蓝宛如鬼火的火焰直接化为一只只白鹤, 尖啸一声似乎要冲破天际。   男人长刀上裹挟着灵力,他已经许久没有同人这般酣畅淋漓的交手了,此时瞧着容不渔的眼神已没有了之前的杀意。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容不渔,停在半空,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淡淡道:“你我再打下去,指不定都要在天谴里陨落了,要不先停手,等雷日过去了再打,如何?”   容不渔冷笑一声:“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男人挑眉:“那还不是因为你之前那般戏弄我,我报复回去,你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容不渔理解不了,冷着脸继续冲了上来。   男人飞身一掠,直直往后倒飞出去,道:“你修为真的很不错,就这么死了当真可惜——我名唤宫遗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   容不渔骤然冲来,毫不留情打下一掌,冷声道:“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骤然一声闷响,两人的身体直直飞出去了数里,将满是枯树的林子撞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火焰烧得更旺了。   容不渔自幼师承容陵,再大一点便是禾沉时不时指点他。   因他性子太过软弱,容陵教他的剑招全都是防身用的,但禾沉是剑修性子又要强,教他的却都是一击致命的招数。   两个极端,刚开始他总是拿捏不好出手分寸,往往都是用容陵的剑招。   禾沉的剑他虽然学了,但其实甚少用,这一回遇着修为这般强悍的人,这才有机会施展一二。   两人在枯树林子中身形翻飞着交手,宫遗音身上不知何时已有了剑刃划出来的伤痕——谁也不知道容不渔并没有剑为何能让人受这样的伤痕。   宫遗音许是也看出来了容不渔是这种越逼越勇的人,捂着受了伤的手后退了数步,蹙眉道:“你这个男人,难不成疯了吗?我又没有伤他们,你犯得着动这么大的气吗?”   容不渔冷声道:“闲言少说。”   他正要再出招,头顶天幕突然降下一道雷霆,竟然直直朝着他劈了过去。   容不渔一怔,来不及闪躲只能强行撑开一道结界罩在全身。   下一瞬,雷霆直直将结界劈裂,还有余力直接劈在了他的左肩上。   容不渔踉跄几步,浑身一震,捂着手臂险些跪下去。   宫遗音:“……”   宫遗音看着他,突然放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气运也太差了吧,雷日才刚到你就能被直接劈到,要是真正到了你莫不是……”   他还没说完,一道雷也从他头顶直接劈下。   宫遗音吓了一跳,立刻抬刀挥去一道刀刃灵力,竟然将雷从中间劈开,骤然在头顶炸成一朵烟花。   宫遗音古怪地看着他,道:“看来不能离你太近。”   容不渔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宫遗音已有要走的打算,看到容不渔捂着手臂痛得眼前发昏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道:“雷日过去我再来为你收尸吧,告辞了。”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   容不渔正要去追,又是一道雷朝着他头顶劈下,没有丝毫偏移。   容不渔往旁边一躲,堪堪躲过这道致命的雷霆。   再次抬头时,那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遭全是枯树成林,放眼望去分不清楚东西南北。   容不渔阖眸感应了一下犹襄灵力的位置,很快却发现,偌大个荒原竟然找不到犹襄。   看来犹襄是进了他的灵器了。   那灵器是容陵送给他的,但是容不渔却不知为何没有让其认主,此时就算想感应也寻不到。   他扶着一旁的树艰难站了起来,手臂上被雷燎着发红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天边的雷声也越来越响了。   容不渔四周望了望,随意寻了个方向踉跄着走去。   若是找不到逐鹿,那就要先去找出山洞躲一躲,否则他根本熬不过雷日过去。   今日太过倒霉,诸事不顺,若是没有雷日,容不渔定能将那狂妄自大的男人毙于掌下。   容不渔死死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鲜血缓慢顺着指缝往下落。   不过片刻,天边已是乌云罩顶,一道道雷霆悉数劈下,天空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全都追着容不渔劈。   容不渔心中暗骂,艰难躲开一道雷,突然有些眼花。   那道雷虽然被结界挡住了一部分,但还是击在了他身上,而之后就算他闪躲及时,依然有数不清的雷落在他身边,混乱中竟然直直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击雷。   容不渔只觉得浑身一阵剧痛,险些踉跄摔在地上。   眼睛似乎流出了血,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赤红。   已经过了两刻钟,容不渔半身灵力已经无法运转,能避身之所依然没有寻到。   容不渔眼前越来越黑,手死死扶着枯树,血指痕在树上留下一个个指印。   很快,他支撑不住地骤然倒地,视线的最后,只远远瞧着一个人飞快冲他跑来。   “若是……”容不渔突然浑浑噩噩地想,“若是我真的死在这里……”   ***   后院灵器中。   灵器中的天地依然是连通着外界的,所以雷日到来之后,也有不少雷落在院落的周围。   轰隆隆的巨响将时尘和二七吓得够呛,不住抱着犹襄的蹄子不愿撒手。   犹襄化为本相在旁边吃叶子,微微歪头,含糊道:“哦,原来天谴还是要看运气的啊,怪不得我从没遇到过。”   犹襄、时尘和二七看他的眼神又憧憬又愤恨。   许是犹襄在院落中,那雷在院落外落个不停,竟然没有一道打到院落里的。   鹿鸣轻轻摸着逐鹿的头,笑道:“吾友气运极佳,自然不会遇到此事。”   他话音刚落,犹襄的神色便是一僵。   他和茫然无辜的逐鹿对视了一眼,艰难道:“容不渔……还在外面……”   逐鹿愣了一下,才似乎想到了什么,嘴里还没嚼完的叶子直直掉了下来。   “他……”逐鹿讷讷道,“他不会第一道雷就被劈死了吧……”   众人一齐沉默。   其实逐鹿担心的倒也对,第一道雷劈下来时,已经将容不渔半身灵力毁了,更何况后来还有那么多雷一同劈下,他就算全都躲过去了,也保不齐会被蹭到哪里。   九重葛将他抱到一处山洞时,他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全身上下被燎得全身伤痕,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九重葛心疼极了,轻轻将他拥在怀里,熟练地将他身上的伤口全都处理好了,这才将他放在一旁的石床上。   容不渔看起来很痛苦,饶是昏迷中眉头也是紧皱着,全身都在微微发着抖。   九重葛坐在一旁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直到听到容不渔痛苦至极的呻.吟声,他才自暴自弃地起身,轻轻把容不渔滚烫的身体抱在怀里。   “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受。”九重葛喃喃道,“你可别怪我。”   容不渔浑身滚烫,却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九重葛怀里,不知做了什么噩梦,额头上全是冷汗。   九重葛将他拥着,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我来了。”   容不渔羽睫轻轻动了动,突然喃喃开口:“小九……”   九重葛浑身一僵,有些骇然地垂眸看他。   容不渔依然在昏睡中,手死死抓着心口的衣服,似乎痛到极致,不甚清醒地唤着。   “小九……”   九重葛愣了半天,才将他更紧地抱在怀里,低声道:“是我。”   “别恨我……”容不渔低声喃喃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九重葛还没反应过来,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容不渔被烧得开始说胡话。   “爹,放他们走……”   “我错了……”   山洞外依然有雷不住的劈下,妄图将山洞劈开,把容不渔劈成一一抔焦土。   头顶已有碎石簌簌往下落,九重葛将容不渔紧紧抱在怀里,微微阖着眸子,哑声道:“我不会恨你,只要你还要我……”   容不渔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正躺在一个人怀里,周遭全是陌生的气息。   他眉头一皱,想也不想直接抬手挥出去一掌,正好打在那人身上。   九重葛还没醒就直接被容不渔一掌打下了石床,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咳了半天才爬起来。   “干……干嘛呀?”九重葛有些委屈地扶着石床,嘶声道,“我救了你哎。”   容不渔缓慢张开眼睛,长长羽睫颤了颤,听到是九重葛的声音,才有些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没松完,他突然想起来那时姬奉欢说的那句话。   “那九重葛,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怪物呀。”姬奉欢笑吟吟道,“当年五华城大火,能逃出去的鬼厌要全都灵力滔天,任意一个都能将三界搅得天翻地覆,但是这些年没人知道他们到底逃去哪里了,只有重葛……”   他凑上前轻轻在容不渔耳畔吹了一口气,柔声道:“只有重葛知晓他们在哪里,那些鬼厌大概也是受他驱使,这些年来他们按兵不动不晓得在暗地里捣鼓着什么,所以禾沉和我才暗地里派肃清者捉拿他。”   容不渔道:“只有这些?”   姬奉欢眨眨眼:“难不成还有什么吗?哥哥还想知道什么,你说句好听的我就全都告诉你。”   容不渔剜了他一眼,直接将神识从云信灯里退了出来。   看当时姬奉欢的模样应该是没有在撒谎,若是九重葛真的是鬼厌……   容不渔蹙起眉头来:“这里是哪里?”   九重葛捂着胸口,离容不渔远了些,闷声道:“官道十里之外的山洞里,雷日还有三日才能结束,咱们在这里等一等,雷日过了再出去。”   整个山洞中被九重葛下了无数层结界,密不透光,九重葛放了几块玉石在石桌上发着光芒,将周遭照得通亮。   雷日时可能会伴随着暴雨,容不渔灵力消失大半,九重葛担心他没有灵力护体,还在不远处生了一堆火。   外面依然在打着惊天震地的雷,脚底都为之一颤。   容不渔眉头紧皱着,手在石床上随意摸索了两下,毫不见外地指使九重葛:“弄点火过来,我怕黑。”   九重葛一愣,愕然看着他。 第45章 未晓旧事   容不渔嗅了嗅周遭的味道, 突然皱眉道:“你有生火吗?”   九重葛大概察觉出了什么,瞥了一眼旁边的火堆, 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容不渔的手一顿, 脸上罕见浮现些许茫然之色。   九重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伸手覆在容不渔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轻声安抚道:“没事, 许是伤到了经脉, 等到了泠南找医修瞧瞧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容不渔眉头一皱, 一把甩开九重葛的手:“我知道, 别碰我。”   自从知晓九重葛是鬼厌后, 他一近身容不渔就本能地觉得厌恶,即使这回他救了自己, 容不渔也不想离他太近。   九重葛神色一僵, 才起身走了几步走到火堆旁,离容不渔远一点,讷讷道:“好,那你需要什么唤我一声。”   容不渔全身上下都疼, 坐了一会就有些坐不住了,他躺回石床上闭上眼睛, 听着山洞中微弱的火星噼里啪啦声, 想要本能地去拨手腕上的珠子却摸了个空。   容不渔皱眉将两只手腕都摸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找到,只好挣扎着起身在石床上胡乱摸索着。   九重葛原本不想靠近, 但是看他摸索着这么困难,纠结半天还是怯怯道:“你……你要找什么?”   容不渔眸子失神,没有丝毫光亮,顺着声音瞥了一眼,才道:“我的珠子呢?”   九重葛道:“哦,遗梦珠啊,在我这里。”   容不渔:“还给我。”   九重葛:“不行,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入梦。”   容不渔不耐烦地皱眉,冷声道:“我说,还给我。”   他一字一顿,气势十足,九重葛被吓得浑身一抖,还是强行绷着不肯松口:“不、不成,你现在不能用。”   容不渔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起身从石床上下来,顺着声音就要朝九重葛身边走。   九重葛忙道:“你……你眼睛……”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固执己见打算给他苦头尝尝的容不渔就自己先尝到了苦头——他才刚走了两步赤着的脚便直直撞在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上。   容不渔脸色一变,突然蹲了下去,肩膀在微微颤抖。   九重葛赶忙跑过来,想要扶他却又不敢,只好手足无措地道:“你……你还好吗?疼?”   容不渔终于放弃了平日里温和的伪装,狠狠一抬头,怒道:“还给我!”   他气势凶悍得如同噬人凶兽,只是脸色苍白,羽睫上还盈着一滴水珠。   不知道到底是被疼哭的,还是气哭的。   九重葛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还给他了。   容不渔少时十分受不得气,一被气就要掉眼泪,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直到长大后他性格稳重了些,虽然不至于一气就丢脸的哭,但眼泪却是总会不受控制地落下几滴。   ——因为这个,他没少被姬奉欢嘲讽。   方才脚直直撞在石头上,这种尖锐的痛几乎令人抓狂,九重葛低头一看,容不渔的脚趾已经红肿一片,可想而知他有多疼了。   九重葛无奈道:“你老老实实躺好,我就还给你。”   容不渔:“你先还给我。”   九重葛:“你先躺回去。”   容不渔气得羽睫在微微颤抖:“你……”   九重葛还是心软了,轻声哄他:“你脚不疼了?”   容不渔挣扎着站起来,走了两步险些摔倒,他唯恐再撞到,不由分说地回头骂道:“我眼睛瞎了你眼也瞎了,都不知道扶一下的吗?”   九重葛:“……”   九重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心道不是你刚才让我别碰你的吗。   但是这话他不敢直接说,只好任劳任怨地走上前,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扶回了石床上。   这个山洞不知是哪位修士的洞府,石床冰冷却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是难得一见的灵器。   容不渔坐回石床上,蹙着眉抬起脚,摸索着揉了揉发肿的脚趾。   他手下没个轻重,只轻轻碰了一下便觉得钻心的疼,立刻将手收回来不敢去碰了。   九重葛无奈上前,坐在旁边握住他的脚腕。   容不渔一僵:“你做什么?”   九重葛垂眸:“不疼吗?我给你揉揉。”   容不渔皱眉地想要将脚收回来,闷声道:“不必,松开。”   九重葛只好松手。   山洞狭小,两人离得有些近,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容不渔抱着膝盖轻轻揉着脚踝,沉默半天才突然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九重葛道:“之前的事,我没办法告诉你。”   容不渔道:“不是之前的。”   “那你问。”   “你……”容不渔抿了抿唇,犹豫半晌才道,“你是鬼厌吗?”   九重葛浑身一僵。   周遭一股诡异的沉默。   容不渔左等右等没等到回答,道:“还活着?”   九重葛闷闷“嗯”了一声。   容不渔:“那回答。”   九重葛还是不说话。   容不渔最是厌恶这种半天崩不出一个字来的人,想要抬脚踹他一下,但是又怕会撞到,只好强行忍着。   “说。”   九重葛摇头:“不说。”   容不渔被气得半死:“你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说你是我最重视的人,那八成也是谎话,我当年就算再疯,也绝对不会去重视一个鬼厌。”   九重葛垂着头,眸中全是悲伤之色。   容不渔:“说话!”   九重葛什么事都不做都能将素来沉稳的容不渔气成这样,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九重葛沉默半天,才道:“你……还是像之前那般厌恶鬼厌吗?”   容不渔对鬼厌的厌恶来源本能,在他还朦朦胧胧不记事时,除了容陵之外,只要有五华城的陌生鬼厌近身,他都能把自己给哭抽过去。   久而久之,容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将他单独养在一处院落中不让其他人靠近,以至于他长大懂事后,依然觉得五华城外虎视眈眈的恶人是他最厌恶的鬼厌。   容不渔道:“不要岔开话题。”   九重葛闷声道:“如果你还讨厌,那我就不是。”   容不渔几乎被他气笑了:“不讨厌,难道你还要我喜欢不成?”   他按着胸口急喘了几口气,才冷声道:“鬼厌杀了我师父,你难道还要对他的同类感恩戴德吗?”   九重葛道:“我没有,只是你父亲不也是……”   他还没说完,容不渔骤然抬手击在身下的石床上,狠狠的不留一丝力道——只是他早已忘了自己现在已失去全身灵力,手拍在石床上非但没有将石床拍动一下,手掌还被震得一阵剧痛。   容不渔:“……”   九重葛:“……”   九重葛干巴巴道:“你……你疼吗?”   容不渔:“滚!!”   今日简直倒霉透顶,容不渔脚疼手疼头疼,全身都疼,身边又有一个疑似鬼厌的人在旁边转来转去。   容不渔这辈子还从没这么憋屈过。   他一怒急,眼泪又想往下掉。   九重葛不敢再惹他,讷讷道:“你累了,还是睡觉吧。”   他伸手将一颗珠子塞到容不渔手上,道:“给你,这几日不要入噩梦,你试试这个。”   容不渔一把抓住他的手,无神的眸子直直看着九重葛的方向,艰难道:“你……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准话吗,你到底是不是?别让我……”   九重葛避而不答,握着他的手指摩挲着遗梦珠:“睡吧。”   容不渔深吸一口气,已经彻底放弃了:“那你起码告诉我你的来历,不要对我含糊其辞,给我证据。”   姬奉欢和九重葛,一个是他弟弟却恨他入骨,一个同他形如陌路却一直相助他,容不渔根本不知道到底要相信谁了。   九重葛带着容不渔的手指摩挲着那遗梦珠,轻声道:“你入梦吧。”   容不渔:“你……”   他还没收完,那遗梦珠直接盘旋其上一道灰色灵力,将容不渔强行拉入了梦中。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在梦中乍一见到了光明,容不渔有些反应不过来,闭着眸子半天才缓慢张开眸子。   梦中依然是五华城大片的花田,他坐在秋千椅上晃荡着腿,漫无目的地瞥着远处的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千椅靠在一棵三角梅树上,大簇大簇艳丽的花朵开在枝头,宛如火焰漫天。   容陵从远处小径走来,身后不知为何还带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容不渔一歪头,茫然道:“爹爹。”   容陵走上前,轻轻揉着容不渔的头,柔声道:“怎么你一个人?”   容不渔道:“奉欢他们要练剑,所以没跟着过来。”   不对。   还有些意识的容不渔突然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直到那个小娃娃从容陵腿后走出来,他才骤然反应过来。   他手腕上的遗梦珠中并没有这个梦,这段记忆也根本不存在他的脑海中。   容不渔有些浑浑噩噩地看着面前的容陵,又看了看那怯怯的孩子,疑惑道:“他是谁?”   容陵将孩子牵着到容不渔面前,道:“还不知道名字,不渔帮他起一个?”   容不渔一歪头,疑惑道:“那他是从哪里来的?”   容陵淡淡道:“你不必知晓。”   容不渔茫然地看了看那泫然欲泣的孩子,愣了一下才朝他伸出手。   “过来。”   那孩子似乎有些害怕,看了他半天才迈着小短腿朝他走来。   容不渔虽然还有意识,但是幼时的身体已经不受他神智控制了,他仿佛一个幽魂,眼睁睁看着幼小的自己将那个孩子揽在了怀里。   “名字啊。”小不渔疑惑地看了看周遭,此时头顶的三角梅突然掉下来一朵花,落在孩子柔软的发间。   容不渔看了看,突然福至心灵,捏着花朝着那孩子晃了晃,柔声哄道:“就叫九重葛,好不好呀?”   容陵笑了:“这名字太随意了吧。”   容不渔点了点小九重葛的鼻子,笑道:“你喜欢吗?嗯?小九?”   孩子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许是容不渔的笑容太过无邪,他也逐渐没了戒心,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容不渔抬头笑道:“爹爹,他喜欢的。”   容陵无奈道:“随你吧。”   容不渔点点头,继续摘着三角梅的花儿哄他。   下一瞬,梦境戛然而止。   容不渔再次张开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九重葛坐在他身边,轻轻握着他的手腕,道:“这便是我能给你的证据。”   容不渔怔了半天,挣脱开他的手,才道:“那时,父亲为什么要带你去找我?”   这个问题九重葛没有避而不答,道:“君上厌恶姬奉欢之流同你走的太近,但是又不想强硬让你将他们送走,便带我过去,大概是想要转移你的注意力吧。”   容陵是鬼厌,那能被他另眼相看的,应当也是鬼厌。   九重葛这已是变相地将真相告诉了自己。   容不渔的脸色又有些难看了。   九重葛无奈道:“姬奉欢告诉你的吗?”   容不渔没说话,也算是默认了。   “他自小便讨厌我,”九重葛叹息,“那回他拐着我一起逃出五华城时,应该也是想让我死在城外省得碍他的事,还好你寻到了我。”   容不渔皱眉:“我?”   九重葛道:“嗯,你还将姬奉欢私逃出城的罪责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那是君上第一次打你。”   容不渔更想不通了:“我爹还打过我?”   “打得可惨了。”九重葛道,“反正自那之后,禾沉和姬奉欢他们全都不再仇视你了,可能是觉得你太……”   九重葛看到容不渔的脸色,强行将那个“傻”给吞了下去,换了个说法。   “……太不谙世事了吧。”   容不渔抬手想要打人,九重葛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容不渔:“你……”   九重葛抓着他的袖子,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侧,轻声道:“往这里打,别疼到手了。”   容不渔:“……”   九重葛道:“鬼厌同正道之事本来就同你无关,我和禾沉他们之间的恩怨更是和你毫无瓜葛,我也不想你再牵扯进来这等繁杂之事。”   他偷偷地捏了捏容不渔有些发烫的掌心,讨好道:“我们各自做各自的事,谁也不干涉谁,成吗?”   容不渔回想起他这次出清河之境的缘由,挣扎半天才将更多的疑问吞了下去,他道:“那个梅印的鬼厌……还活着吗?”   九重葛摇头:“我不知道,我记得当年你是确实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了,没道理还会活着,八成是有人想要引你出来吧。”   他一边说着正经的话,一边又偷偷按了容不渔掌心两下。   容不渔虽然瞧不见,眼神却依然冷淡剜了他一下,将自己的手抽回去,道:“我要睡觉了,别靠近我。”   头顶依然有雷声劈下,山洞口留着通气的风口,此时狂风穿过洞孔的声音宛如恶鬼凄惨的哭泣,令人无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反正怕黑又怕鬼的容不渔已经不自觉将自己抱紧了。   见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九重葛迟疑了半天才将身上衣袍扯下,放在他手边,道:“你披着。”   容不渔自来不会委屈自己,再加上方才九重葛的那番话打消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疑惑,所以也没像之前那般排斥了。   他没有拒绝,直接将袍子扯过披在自己身上,还残留些九重葛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容不渔整个身体包裹住。   容不渔不自然地动了动。   九重葛敏锐地察觉到了,道:“还冷?”   容不渔蜷缩成一团,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太随意了?”   九重葛:“……”   九重葛无奈道:“我都叫了这么多年了,就算随意又能如何?”   容不渔不想去想鬼厌那档子乱七八糟的事,胡思乱想道:“我给你改个吧。”   九重葛道:“改成什么?”   容不渔:“你觉得九九八十一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九重葛:“……”   容不渔:“但是很威风。”   九重葛:“……”   九重葛真心实意道:“我觉得九重葛这名字挺好的。” 第46章 忽冷忽热   九九八十……九重葛坐在火堆旁, 余光扫着容不渔翻来覆去的背影,眉头紧皱。   容不渔的遗梦珠中灵力诸多, 若是让受了重伤的他贸然入梦, 怕是会伤到神识, 但是看到容不渔一直睡不着的模样,九重葛又有些心软了。   “哥……”九重葛小声道, “还是睡不着吗?”   容不渔裹着他的袍子蜷缩成一团, 冷声道:“你把珠子还给我,我就能睡着了, 不还就别废话。”   九重葛顿时噤声。   容不渔又翻了一会, 还是睡不着, 只好强行忍着怒气坐起来,道:“你真的不还我?”   九重葛不厌其烦地重复:“你现在真的不能入梦。”   容不渔翻旧账:“那刚才那个梦, 我不是也入了吗?”   九重葛闻言轻轻抿唇, 小声道:“那个……不是梦来着,是我的神识……”   容不渔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正要再说什么,一道惊雷猛然劈下,直接将整个山洞震得地动山摇, 碎石泥土簌簌落下。   容不渔没有防备,直接被泥土从头洒了一身, 整个人立刻变得灰头土脸。   容不渔:“……”   容不渔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这已经不是倒霉不倒霉的事情了,天道摆明了有想要有玩死他的打算。   他捂着眼睛,使劲揉了揉, 似乎有细小的砾石钻了进去,怎么都弄不出来了。   九重葛飞快上前:“弄到眼睛里了?”   他坐在石床沿,强行将容不渔胡乱揉的手抓在掌心,担心道:“张开眼睛我瞧瞧。”   容不渔眼角眼泪簌簌往下落,皱着眉不愿睁眼:“难受……”   九重葛这会倒是强硬:“你不睁开更难受,我帮你吹一吹,乖……”   容不渔一愣,面无表情:“你刚才说什么?”   九重葛道:“我说我乖乖给你吹一吹。”   容不渔:“……”   容不渔勉强半张开眼睛,九重葛扶着他的侧脸轻轻吹了吹,好一会才将沙子弄出来。   容不渔无神的眸子轻轻一眨,羽睫上的水珠滚了下来,被九重葛轻轻拭去。   “还难受吗?”   容不渔猝不及防被摸个正着,只觉得被九重葛拂过的脸颊不知为何浮出细细密密的酥麻,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起开。”容不渔推开他,皱眉道,“不要突然动手动脚,是觉得我眼盲打不着你吗?”   九重葛有些委屈:“你刚才就打了我一掌,心口好疼的。”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一言难尽道:“你冲着我撒什么娇?小时候你也这个德行吗,我竟然没打死你?”   九重葛:“……”   九重葛心道二七时尘冲你撒娇时你明明很乐在其中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要打死我了?   九重葛暗觉不公,但是却不能说出来,只好捂着胸口装模作样咳了两声。   其实容不渔修为已被那几道雷劈的所剩无几,就算用尽了全力打他一掌,对九重葛这等修为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   容不渔听到他的咳声,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才终于被九重葛咳得良心发作,犹豫道:“真的很疼?”   九重葛立刻以退为进:“不疼,一点都不疼。”   容不渔毫不客气地骂道:“不疼你咳这么厉害做什么,滚一边儿去!”   九重葛:“……”   容不渔平日里温文尔雅惯了,这会子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本性发作,将所有怒气都朝着九重葛发,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   八成又是在泄私愤。   容不渔又躺了回去,刚才闹了半天,加上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他躺了没一会,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九重葛依然坐在旁边没走,瞧着他仿佛对自己卸下了防备,抿唇轻轻笑了笑。   外面雷声依然还在继续,九重葛守在容不渔旁边半晌,山洞口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有人过来了。   九重葛皱了皱眉,偏头看了容不渔一眼,才起身走了过去。   山洞口被一块巨石挡着,细缝中全是枯草,一股黑雾顺着山洞口的缝隙中缓慢钻进来,很快进来,原地化为一个虚幻人形。   九重葛走上前,道:“何事?”   黑雾颔首抱拳,嘶声道:“禾沉仍在中央城,只是五华城旧址却被人用法阵围起,吾等无法靠近。”   九重葛神色有些冷淡,似笑非笑道:“难不成他们还想造一个新的魔修塔出来不成?”   “十有八九。”   九重葛嗤笑一声:“他们连献祭之人都未寻到,竟然还敢去碰魔修塔,真是不知死活……”   最后四个字仿佛被含在舌尖缓慢蹦出来的,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黑雾迟疑:“那吾等……”   “稍安勿躁。”   黑雾颔首称是,余光扫了扫不远处躺在石床上的人,试探着开口:“那……少爷可知晓此事?”   九重葛冷淡瞥了他一眼:“让他知晓作何?”   黑雾一愣,立刻垂下眼,不敢再看。   “禾沉要重塑魔修塔驱除世间鬼厌灵力,我们为求自保只能尽力阻止……”九重葛居高临下看着他,琥珀的眸子倏地一闪,鬼厌赤红双瞳带着威压冷漠看着他,“你们还想把他再拉下这趟浑水吗?”   “不敢。”黑雾抱拳的手微微一抖,“只是君上死在正道手上,吾等还以为少爷会想要……”   九重葛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使他强行抬起头对上自己狠厉阴森的眸子。   “在容陵迫他成为鬼厌那天起,容不渔便已经不再认他了,鬼厌之事,自然也是同他无关。”九重葛压低声音,浑身杀意控制不住几乎要散出,“我同你们说过多少次,你们还是死不了这条心吗?”   黑雾一怔,被他骤然腾起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起来,艰难道:“吾等……不敢。”   许是九重葛骤然出现的气势让容不渔有些不安,他在石床上艰难翻了翻身,梦呓似的唤了句什么。   九重葛一愣,唯恐将容不渔吵醒,这才强行收回要杀人的气势,一把将黑雾扔开,冷声道:“滚吧。”   黑雾不敢多待,颔首抱拳,立刻化为黑雾顺着缝隙原路离开。   九重葛在原地待了半日,眸子有些虚无地盯着面前的虚空,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石床上的容不渔缓慢发出一声微弱至极的呻.吟,他才如梦初醒,慌张跑了回去。   容不渔此时的身体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重伤未愈之下,没了灵力运转周身,睡了没多久便发起高热来。   容不渔满头长发没有束起,胡乱铺在泛着白色灵力的石床上,他不安地躺着,脸颊发红,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满脸痛苦之色,似乎极其难受。   九重葛吓了一跳,忙握住他的手探过去一道微弱的灵力,但是容不渔身体太过脆弱,灵力才刚一进去,他就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吟,险些直接从床上翻下去。   “哥!”   九重葛忙将手收回来,将容不渔抱在怀里,这时才发现他浑身滚烫,身体却在剧烈颤抖着。   容不渔蜷缩在九重葛怀里,嘴唇轻抖着,吐出滚烫的气息洒在九重葛脖颈处,喃喃道:“好冷……”   九重葛正想用寒冷的灵力包裹住他,闻言手一顿,有些愣住了。   烫成这样,还冷?   鬼厌躯体一向寒暑不侵,九重葛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做才好。   容不渔依然不住往他怀里钻,神志不清地喊着:“冷……”   九重葛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将容不渔整个抱在了怀里,低声道:“这样呢?”   容不渔依然在叫着冷,只是身体却没方才那般颤抖。   九重葛轻轻松了一口气,将容不渔拥得更紧了。   容不渔窝在他怀里睡了没一会,突然又闹腾起来,胡乱推着他的胸口,嘴里喃喃着热。   九重葛连忙将他放开,把他放在冰冷的石床上。   可是容不渔躺了半天,突然又开始胡乱挣扎着去抓九重葛的手,喃喃喊着冷。   九重葛还没反应过来,容不渔已经循着微热的气息蹭了过来,双手缠在九重葛的脖子上,全身都往他怀里靠,身体在微微发着抖。   九重葛再次抱住他,没想到过了一会,容不渔又开始喊热。   容不渔一会叫冷一会喊热,九重葛忙活来忙活去,险些累个半死,他才终于睡熟了。   九重葛被折腾得满身是汗,有气无力地将容不渔放在石床上。   半日后,容不渔突然被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吵醒。   他猛然惊醒,胡乱扯着身上的袍子盖在自己身上,喃喃道:“雷……雷来了……”   看他这番模样,应该是被劈出心理阴影来了。   外面的雷依然在继续,只是好像把他吵醒的动静并不是雷声。   容不渔张开眸子看了看周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睛依然瞧不见,他只好摸索了两下,道:“九重葛?”   九重葛在火堆旁坐着,闻言回过头:“我在,你已经睡了半日了,后天雷日便能结束。”   容不渔随意应了一声,将身上的袍子拢了拢,道:“到时你将我送到犹襄那便成了。”   他倒是毫不客气地指使起了九重葛来。   九重葛自然也不会让眼盲还不会辨认方向的他孤身一人上路,轻轻点头,想了想容不渔看不到,便“嗯”了一声。   轰隆隆,咕噜噜。   容不渔皱眉道:“什么动静?”   九重葛有些尴尬,讷讷道:“我……我饿了……”   容不渔:“……”   容不渔愣了半天:“你这是饿了多久?”   九重葛道:“饿了好久的。”   他细细掰着手指数了数,将两只手指都差不多要数完了,才道:“七个时辰了。”   容不渔:“……”   不就才半天时间吗? 第47章 有毒之物   咕噜噜。   九重葛饿的肚子像是在打鼓。   容不渔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道:“你就不能忍着点?”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噼里啪啦下起了暴雨,雨声和雷声交织一片吵杂, 但是都比不上九重葛肚子热闹。   九重葛无辜道:“我忍不住。”   容不渔道:“那也给我忍着。”   九重葛:“……”   强人所难这种事容不渔做起来十分理直气壮。   九重葛抱着肚子又坐了一会, 肚子几乎要比外面的雷声响了, 他瞥见容不渔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讷讷道:“那……那我出去找点吃的, 你不要乱跑。”   容不渔随意应了一声。   九重葛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保险, 又在山洞中加了几层结界,这才转身离开。   九重葛一走, 在旁边坐着出神的容不渔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方才九重葛还在时, 就算不说话时也有些微弱的呼吸声传来, 让容不渔莫名的安心,但是现在他一离开, 整个山洞中一片死寂, 时不时传来宛如鬼泣的风声,这样的氛围对于眼盲修为尽失的容不渔而言,就有些令人惶恐了。   容不渔抱着膝盖有些发抖,恍惚间觉得四周全是幽魂徘徊, 在他耳畔狰狞咆哮。   他压抑着恐慌将袍子罩在头顶,仿佛薄薄一层袍子就能将周遭一切危险隔绝住。   九重葛离开了只一刻钟, 容不渔却觉得半日之久。   “我回来了。”   九重葛浑身湿淋淋的, 还在微微喘着粗气,应该是担心容不渔害怕,所以随意寻了点东西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   他还没将东西放下, 便瞧见蜷缩着坐在石床上躲在袍子里的容不渔,愣了一下才胡乱将东西扔在地上,快步走了过去。   “哥?”   他才刚唤了一声,容不渔浑身一僵,抬手将头上的袍子掀开,手胡乱在面前抓了抓,面上有些自己都未察觉出的慌乱。   九重葛立刻坐下来抓住了他的手:“我……”   容不渔抓住他的手,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身体也没怎么颤抖了。   九重葛道:“我随便寻了点……”   容不渔不由分说地骂道:“你去哪里找东西了要找这么久?没打算回来吗?你你怎么没被雷劈死在外面……”   九重葛:“……”   九重葛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还在发抖,只好安慰道:“我只去了一会,找到东西就回来了。”   容不渔还是有些不安,抓着九重葛的手往前歪在九重葛怀里,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还、还是有人在比较好。   九重葛见他吓成这样,试探着环住他的背。   只是他的手还没抚上肩头,容不渔突然一把将他拍开,皱眉嫌弃道:“你身上怎么这么湿?”   九重葛无辜道:“外面在下暴雨,我着急回来没找着遮雨的东西,所以被淋到了一点——那,我找到了好多蘑菇和果子,看起来特别好吃的。”   容不渔重新坐了回去,回想起方才自己吓成那副德行就有些脸烧,他强行绷着,挥手道:“吃你的去吧。”   九重葛点头,捡起地上的蘑菇和果子在旁边的火堆烤了烤,随意吃了两口。   他余光扫到容不渔消瘦的身体,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道:“哥,你要吃点吗?”   容不渔道:“不用。”   拒绝的十分彻底。   九重葛只好自己埋头吃了个半饱。   他不像饿死鬼投胎的二七那样没有理智,勉强吃了点让肚子不再吵,剩下两颗红果子和几朵蘑菇没舍得吃,便用水洗了洗,有些讨好地拿到容不渔面前。   “你现在没有灵力傍身,不吃点东西身体怕是受不了,就吃一点好不好?这个很甜的。”   容不渔嗅到他身上微甜的味道,眉头轻轻皱了皱,偏头道:“不吃,我现在只想喝酒。”   荒郊野外的,去哪里给他弄酒?   九重葛也看出来了他在为难自己,但是还是怕他饿着,又试着劝了劝:“我们还要在这里再待几日,好歹吃一点。”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道:“放在那。”   九重葛忙应着,将果子蘑菇放下,转身去火堆烤衣服了。   容不渔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这些日子除了喝酒便是喝酒,无论时尘做什么菜他都没什么胃口,现在灵力消散,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饿的滋味。   他纠结半天,才摸索着手边的果子握在手中,正要送到唇边,突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容不渔皱起眉,摸索着将果子旁的蘑菇拿在鼻间轻轻嗅了嗅,脸色微变。   九重葛很快将衣服烤干,重回了容不渔面前,将他拿着蘑菇出神的模样,疑惑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容不渔将蘑菇扔在床下,还没等九重葛心疼吃的,就沉着脸开口:“那蘑菇你吃了?”   九重葛愣了一下:“啊,是啊,下雨那枯树上只长蘑菇和果子,我就随便弄了点,你如果吃不习惯……”   容不渔微微咬牙,打断他的话:“有毒的东西,你也敢入口?”   九重葛:“啊?”   他偏头看了一眼地上鲜艳的蘑菇,心道时尘之前也弄这个给自己吃啊,怎么会是有毒的?而且他吃了许多,从未觉得哪里有问题。   “不会吧。”九重葛道,“我没觉得有毒啊。”   容不渔按住了眉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你……”   “不会有事的。”九重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修为虽说不到圣境,但是也绝不会被一朵小蘑菇给害死的,别担心了。”   容不渔听他声音似乎中气十足,不像是中毒的模样,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了。   他甩开九重葛的手,偏头道:“我没有担心你,只是怕你死在这里,我一个人无法走出去。”   九重葛呆了一下,才有些黯然地垂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这两人似乎是两个极端。   容不渔对待旁人都是春风化雨般温和,对九重葛却是本性暴露动辄打骂;   而九重葛也是个怪胎,在旁人面前冷血无情,在容不渔面前却像是小奶狗一样,受了欺负也不想离开,连爪子都不舍得伸,只会委屈地独自伤神。   容不渔在这山洞中无事可做,也不能入梦,只好枯坐着出神。   因他之前平躺入睡,头发披散着,引魂铃被九重葛系在他腰封上,容不渔无意中拨到,想到九重葛的身份,突然道:“为什么你靠近我,引魂铃没有任何反应?”   九重葛一能和他说上话,立刻忘记了方才被踢开的委屈,眼睛一亮,忙解释道:“我掩藏了鬼厌的气息。”   幼时容陵和在自己身边伺候的暗卫也会将浑身灵力收敛起来,容不渔道:“那你试一试不要掩藏气息。”   九重葛看了他手中的引魂铃,试探着道:“真的要吗?”   容不渔:“少废话,不要婆婆妈妈的。”   九重葛不敢再问,忙将气息毫不掩藏地外放而出。   刹那间,容不渔手中的引魂铃几乎响得震耳欲聋,险些从他手里抖下去。   容不渔耳朵一懵,立刻道:“收回去!”   九重葛已会将气息收敛自如,容不渔话音刚落,他已将浑身骇然的气势给收回了体内。   引魂铃一瞬间安分了下来。   容不渔按着头,眉头紧皱,似乎被震懵了。   九重葛唯恐他再骂自己,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容不渔缓了半天才缓过来,拧着眉头似乎在酝酿着措辞,最终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抖着手将引魂铃的发带绑在了头发上,松散束成一束垂在左肩,衬着他脸色惨白,瞧着罕见的脆弱。   两人无言相对,只有雷声雨声风声相互交缠,响彻山洞中。   九重葛的结界不知道被外面的天雷劈碎了多少,每隔半日都要重新布一层,省得雷将整个山洞给劈塌。   九重葛第三次布完结界回来,容不渔又累得睡了过去,石床上两颗红果子已经不见,他苍白的唇上却是有了些红色水光。   九重葛偏头笑了笑,坐在火堆旁靠着石壁打算小憩一会。   这天雷总是追着容不渔,雷日消失前一个时辰是雷海澎湃之时,保不齐这个山洞会被直接劈塌,他要攒些力气,不至于到时候让容不渔再遭罪。   片刻后,九重葛也睡了过去,只有火堆在一旁跳跃。   容不渔本以为自己下次醒来会是自然醒,或者被雷吵醒,谁知再次有意识时,却是被人推醒的。   他起床气本就大,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九重葛愣了愣,又绕到了石床对面,轻轻推着容不渔的肩膀,颤声唤着:“哥、哥哥……”   容不渔被吵得实在睡不着,杀气腾腾张开了眼睛,冷声道:“怎么了?”   九重葛抓着他的手臂,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一出声却是带着点哭腔。   “哥,我……”   容不渔本能地想要拂开九重葛的手,但是听到他声音中全是惶恐,似乎是真的害怕得受不了才会把他唤醒。   容不渔本就容易心软,之前所做的强硬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九重葛这么依赖地唤他,他愣了一下才反握住九重葛的手,难得温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九重葛修为不错,胆子似乎也挺大,到底能有什么事让他这般惶恐不安?   容不渔心不自觉沉了下来。   九重葛害怕地双手握住他的指节,讷讷道:“哥,我……了……”   容不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天才茫然道:“什么?”   九重葛带着哭音,几乎要哭出来。   他颤声道:“哥,我、我头上长蘑菇了……”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容不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感谢 鱼丸yuwanx3、黑川x2 的地雷   感谢 黑川 的浅水炸弹   感谢 奈何x80、今天不喝酸奶x20、黑土黑土黑x100、情深不得缘x19、人生苦旅x10、峙靡x16、此岸观山雪x6、重华x20、以我死证我生x65、孜墨x10、零千x20、至寶囡囡x10、华山弟子棒棒哒x2 的营养液 第48章 酒肉皮囊   容不渔沉默半天, 才试探着抬起手。   九重葛顺势将头低下,闷闷地撞在容不渔掌心中。   容不渔胡乱摸了摸, 果然发现了那墨发间支棱起了又软又柔的东西。   当真是蘑菇。   容不渔愣了半天, 突然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自从两人重逢后, 九重葛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笑,当即愣了一下, 突然有种恨不得自己浑身长满蘑菇逗他一笑的冲动。   容不渔当真是忍俊不禁, 手从九重葛头上滑下来搭在了他脖颈,额头抵在他肩上, 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九重葛后知后觉有点脸烧, 嗓音还带着点未褪去的哭腔:“哥……”   容不渔笑得咳了两声, 才强行忍住了,只是再次开口时, 已没了前几日的尖锐冷漠。   “都说了有毒, 这下长记性了吧?”容不渔眼角依然带着笑意,轻轻揉了揉九重葛的耳侧,道,“你试着把它拔下来看看?”   九重葛歪着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委屈道:“我不敢。”   容不渔听到他这个委屈的音调还是想笑,挡着唇笑了一下, 才道:“那我给你拔?”   容不渔眼盲手残, 要是被他拔指不定能连皮带血拔出根来,但是九重葛一听这话立刻就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   让九重葛趴在他膝盖上, 容不渔试探着揉着他的发顶,摸索寻到了一处拇指大小的蘑菇戳了戳。   九重葛被戳得头皮发麻,讷讷道:“哥……”   容不渔道:“还挺软。”   九重葛:“……”   容不渔玩够了,尝试着捏住蘑菇的根,道:“那我拔了啊,疼就告诉我。”   九重葛将头埋在他怀里,闷闷点头。   容不渔这才轻轻一拔,手刚离开发顶,便感觉怀里的九重葛浑身一抖,似乎是疼极了。   容不渔忙道:“疼?”   九重葛摇头:“你拔着我头发了。”   容不渔:“……”   容不渔随手一捻,果不其然指间正绕着几根长发,被他面无表情扔了下去。   九重葛也不怪他,微微抬着带着水光的眸子,眼巴巴看着他。   容不渔当拔人头发的事没发生过,将蘑菇在九重葛眼前晃了晃,调侃道:“还吃吗?”   九重葛拼命摇头。   容不渔摸索着去拔其他的,数落道:“你听谁说蘑菇能吃的?直接寻点果子不就成了吗,多此一举,若是这蘑菇有其他的毒性,看你怎么办?”   九重葛闷头不说话,心道一切都是时尘的错,下回见了一定把他打一顿。   十里之外的官道上,时尘偏头打了个喷嚏。   犹襄道:“着凉了?”   原本他们打算去寻容不渔,但是又不知那两个人会不会就在他们院子住下了,只好一边苦等着雷日过去,一边期待容不渔可别被雷劈死了。   不过灵器中有容不渔流下了一滴心头血,若是他出了事血珠必定溃散,已经一日半过去了,那封在琉璃瓶中的血还没有半分动静,犹襄这才确定容不渔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众人全都挤在鹿鸣的房间里,扒着逐鹿不愿松手,唯恐被雷劈到。   二七不知为何有些蔫,躲在角落里昏昏欲睡,连吃东西都没多少兴致。   时尘爬过去,轻轻摸了摸二七的额头,蹙眉道:“我没事,二七怎么好像有点烧。”   二七眼睛都睁不开,微弱喘息着,似乎极其难受。   时尘弄了些水喂给他,又拿着被子给他裹着,担忧道:“他不会有事吧?”   犹襄道:“没事,发热而已,烧退下去就会好了。”   他推开窗看着外面似乎弱了许多的雷日,迟疑半天,才道:“我要出去看看那两人还在不在,若是不在,我们便去寻容不渔。”   时尘迟疑了一下,道:“太危险了,我……我同你一起去吧。”   犹襄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他一直以为这孩子跟在容不渔身边纯属就是拖油瓶,遇着一点小事就眼泪汪汪哭着找容不渔,这回容不渔生死未卜,他却是没哭过一回,反而有种小大人的沉着,将比他还废物的二七照料得好好的。   犹襄见他似乎有些害怕,却要跟着自己出去的模样,突然觉得容不渔看人似乎眼光也不错。   犹襄点头,道:“逐鹿,二七交给你照料了。”   逐鹿在一旁吃草,闻言点点头,仰着头在鹿鸣掌心蹭了蹭。   犹襄带着时尘刚打算推门出去,时尘突然道:“等等。”   犹襄疑惑回头,便瞧见他噔噔噔跑到桌子旁,将一把长弓握在了手上。   犹襄:“……”   回想起时尘那百发百不中的箭术,犹襄委婉道:“我们只是出去瞧瞧,用不着带弓。”   时尘摇头:“我不放心。”   犹襄心道你带着弓我不放心。   但是看时尘似乎带意已决,犹襄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他一起出了门。   外面依然在下着暴雨,犹襄掐了个决挡住从天而降的雨珠,和时尘一起走到了结界出口。   之前犹襄着急逃命,只草草将结界封印,这会子想要出去,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结界怎么打开了。   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最后犹襄连试了好几次,这才终于将结界缓缓打开一个容一人通过的门。   犹襄化为黑雾钻了出去,在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的灵器中转了两圈,没发现有其他人,这才回来把时尘叫了出来。   天边的雷霆时不时降下一道,荒原地面上全是一个个焦土坑洞,难以想象若是那雷落在人身上,保不齐会被直接劈成一堆焦土。   时尘心疼地看着几乎成了废墟的房子,将桌子凳子拎着堆在角落里,闷声道:“修这个大概要花许久了。”   犹襄正在将身体和灵器融合,听到这句话一愣,回头愕然道:“你会修灵器?”   时尘点头:“会一点。”   犹襄看着他的眼神又有了些变化,这孩子好像除了射箭之外,真的什么都会。   两人正将房子草草收拾着,一道雷突然落在了屋舍不远处,不过却没有发出轰然落地的声音,而是像被什么炸开了一般,发出细细碎碎的火烧声。   犹襄愣了一下。   时尘已跑到了门口,踩在木台上往远处一看,立刻尖叫一声,直接从木台上摔了下来。   犹襄顿时化为黑雾将他的身体卷着落地,道:“怎么了?”   时尘手指着远处,哆嗦道:“那……那两个人还没走,在、在那!”   犹襄登高看去,果然瞧见了不远处的巨石上正有两个撑伞而坐的人。   那两人不知是守株待兔,还是实在寻不到能躲的地方了,便在一处巨石上坐着,手中撑着一把巨大的伞,应该是能避开雷的灵器。   每回雷轰隆隆直直落下时,那伞上会骤然发出一道强光,直接将雷在原地炸成一朵朵烟花。   细细看去,伞下的宫遗音似乎有些疲倦,正靠在红衣女人肩上,闭着眸似乎在熟睡。   许是察觉到了犹襄的灵力,那红衣女人微微偏头,远远同犹襄对视一眼,冰冷的眸子一脸冷厉。   犹襄立刻飞身而下,操控着屋舍化为马车,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宫遗音眉头皱了皱,迷迷瞪瞪张开了眼睛:“雪消?”   顾雪消偏头看他一眼,道:“他们走了,要追吗?”   宫遗音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又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自然是要追的,容不渔被人救走,雷日过去后必定会再回去找他们。”   顾雪消将伞撑起,声音冷淡:“好。”   宫遗音垂眸看着她,末了突然一笑,道:“等杀了容不渔拿到赏金,我们便寻个地方隐居吧。”   顾雪消愣了一下,有些暗红的眸子划过一抹黑雾,重复他的话:“隐居?”   宫遗音点头:“嗯,隐居,只有我俩。”   顾雪消似乎有些不解风情,听到这样定终生的话也没觉得多欢喜,只是点头:“都好。”   宫遗音看着她面无表情,无论说什么都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突然微红,他偏着头遮着眼睛,似哭似笑道:“你……”   顾雪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宫遗音轻轻吸气,将眼眶的酸涩强行压下去。   他起身将顾雪消拉起来,顾雪消瞧着比他还高些,只是身形消瘦得过分,宽大的裙子将她整个罩住,浑身上下一股浓烈的胭脂香。   宫遗音将长刀背在身上,道:“走吧。”   说罢,两人飞快地朝正在拼命逃窜的马车追去。   与此同时,在山洞中的容不渔突然手一顿,左手抬起捂住了额头。   因为在一瞬间,犹襄的灵力突然又能感知到了。   九重葛正坐在一旁看着地上的蘑菇出神,眼眶中有些水光,手里还抓着许多根被容不渔薅下来的头发。   容不渔道:“雷日什么时候结束?”   九重葛回道:“明晚。”   容不渔知晓自己气运不佳,出了这山洞和结界的庇护怕是会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他眉头紧皱,不过很快便想通了。   犹襄从他的灵器中出来,那便不必担心会寻不到他们了。   这么一想,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九重葛又委屈地蹭过来:“哥,又长出来了。”   容不渔:“……”   容不渔有些无奈:“你不能自己拔吗?要我拔,把你头发拔秃了可就不好看了。”   九重葛总觉得自己拔头上的蘑菇有种诡异的触感,令他不自觉地毛骨悚然,所以宁愿容不渔把他拽成个秃头,也不想自己去拔。   容不渔察觉到他一直不停往自己手上蹭,只好叹了一口气,道:“躺好。”   九重葛忙不迭地躺在他腿上。   容不渔垂眸摸索着拔蘑菇,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蘑菇中夹杂的头发丝少了许多。   九重葛斜躺在他怀里,一抬眼便能瞧见满目温和的容不渔。   容不渔天生一副好皮囊,半垂着眸子时长长的羽睫微微颤着,令人不自觉想要抬手抚上去。   九重葛看着看着,突然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他还没弄明白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到底是何时,话比脑子快,浑浑噩噩地开了口。   “哥,你太好看了。”   容不渔:“……”   容不渔手一抖,蘑菇没拔下来,反而直直拽掉了他一缕墨发。   这下头发拽得有点多,九重葛头顶剧痛哀叫一声,险些从他腿上滚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九重葛:我变强了,也变秃了。 第49章 身份暴露   容不渔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瞧着很是灵活, 但是却只会做那辣手摧花的勾当。   九重葛捂着头抖了半天才缓过来。   容不渔不着痕迹将那缕发扔在一旁, 当做无事发生, 故作镇定道:“还拔吗?”   九重葛含泪点头:“嗯。”   容不渔:“……”   这孩子,是不是被疼傻了, 都这样了还敢让他动手拔, 真不怕变秃?   九重葛仰着头看着容不渔如瓷玉的精致面容,疼疯了也不打算错过容不渔待他难得一见的温情。   他已经没了初见容不渔的记忆, 只知有印象起便是他在照料自己。   少时的容不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若不是容陵派了几个人照料他, 他都能将九重葛连带着自己给生生饿死。   饶是这样,九重葛依然依赖容不渔依赖的要命, 半刻也离不开他。   那回姬奉欢不怀好意地想要试探逃跑路线时, 许是怕事情败露后会被容陵责罚,便哄着诸事不知的他在深更半夜出了院落,说是要去找哥哥。   容不渔住的府宅中宽敞精致,小九重葛茫然跟着姬奉欢顺着后院的后门往外走, 时不时往后看。   姬奉欢冷淡瞥着他,道:“瞧什么呢?”   九重葛眼巴巴着道:“哥哥, 在哪里?”   姬奉欢见他甜糯糯唤哥哥的模样就觉得厌烦, 他毫不怜惜地抓着九重葛的手往外走,漫不经心道:“他就在外面,出去了就能瞧见了。”   九重葛只到他腰迹, 被他拽着几乎脚尖点地要飞起来,挣扎两下才胡乱蹬着地不愿意走,嘴里还在嘀咕着:“哥哥,在那。”   姬奉欢不耐烦地回头看他。   九重葛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了指不远处已经灭了灯的房子:“那儿!”   姬奉欢见他不愿意走,头疼揉了揉眉心,道:“他没有在那,你到底信不信我?”   九重葛愣了一下,才为难地将摇咬了咬手指,迟疑点头。   姬奉欢:“那还等什么,走啊!”   九重葛眼巴巴看着他:“饿。”   姬奉欢:“……”   片刻后,姬奉欢怒气冲冲地拿了两个煮红薯回来,凶神恶煞塞到九重葛怀里:“吃!”   九重葛这才安分下来,乖乖跟着姬奉欢走了。   姬奉欢自小聪明,带着个孩子熟练地躲过城中暗卫的巡逻,一路走向了城中的密林出口。   “走吧。”姬奉欢将一个遮目符贴在九重葛身后,将他往入口一推,道,“你哥就在里面,进去就能寻到他了。”   九重葛已经吃完了红薯,正乖乖站着等哥哥,闻言一歪头:“哥哥不去吗?”   姬奉欢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哥哥是在叫他,他皱眉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不去。”   密林中要么是失了神志的鬼厌,要么是失败品活尸,任意一个都能将他啃得尸骨不剩,要不然他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一个还没他腰高的孩子身上。   九重葛本就为鬼厌,应该不会被同类相残。   “去吧。”   九重葛毫无戒心,小短腿颠颠地跑进了密林中,很快不见了。   姬奉欢冷眼旁观,片刻后,才微闭双眼,手捏了个法诀,同九重葛背上的遮目符神识连接,缓慢瞧见了九重葛周遭的场景。   密林中全是弯弯曲曲的幽静,树枝将头顶的光亮遮得一干二净,只能透过枝头上发着微光的毛絮勉强看清楚一二。   九重葛体身为鬼厌,虽然还未有灵力,但是已可夜间视物,他一歪一扭地在密林道路中胡乱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是累了,便直接席地而坐,伸手揪着一旁的叶子玩。   姬奉欢皱眉瞧着周遭的场景,似乎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九重葛终于歇够了,又爬起来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朝着前面走去。   姬奉欢余光扫了一眼,突然瞧见九重葛视线所及的不远处,正有着一个微微发着光的法阵。   他一喜,立刻就要让九重葛回来,只是还没出声,便瞧见几个面目狰狞的活尸朝着九重葛手脚并用爬了过来。   姬奉欢一惊,立刻道:“蠢货!快回来!”   遮目符将声音传了出去,九重葛疑惑偏头看向自己的后背,在原地转了几圈才把背上的符咒拿了下来。   姬奉欢道:“快跑!”   九重葛茫然地一歪头,这才后知后觉瞧见了正朝他獠牙大张咆哮嘶吼的活尸。   九重葛当即被吓呆了,手一松,符咒缓缓落在地上。   姬奉欢:“九……”   他突然忘记了那孩子的名字,正要再说话,却见遮目符的场景微微一晃,倏地消失了。   九重葛已经撒开丫子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但是那活尸虽然看着笨拙,实际上行走极快,不过片刻便追到了他身后。   九重葛哇哇大叫:“哥哥!哥哥!”   活尸猛地扑了过来,但是在碰到他身体之前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哀嚎一声,直接滚落到了地上。   九重葛一个踉跄,直接脸朝地拍在了地上。   他爬起来,哆嗦捂着鼻子,血流了一手。   他又疼又怕,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而在他身旁的活尸似乎想要将他连皮带肉啃了,但是却因忌惮他身上的力量而不敢靠近,只能癫狂似的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面目狰狞令人发憷。   九重葛被吓得直哭,双腿发软爬也爬不起来,只能捂着眼睛不去看面前的活尸。   许是他的哭声,又将在密林中徘徊的鬼厌给引了过来,没一会,九重葛身边已经围了一堆的怪物,全都绕着他转个不停,想吃又不敢吃。   终于,一个双眼发红的鬼厌终于忍受不住诱惑,狰狞地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九重葛纤细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九重葛脸色一白,呼吸险些停止。   下一刻,一道灵力直接打在那只鬼厌的脖颈,他就保持着那个獠牙张开的模样,轰然砸在地上,死不瞑目。   九重葛愣了一下,茫然抬头看去。   容不渔站在不远处,发间的引魂铃晃得如同催魂似的,他大概是跑过来的,微微喘息着,眼中全是水光。   九重葛呆呆看着他。   容不渔看见一堆的鬼厌,本能作祟恨不得厌恶地吐出来,他强行撑着,头晕眼花地看着九重葛,半晌才艰难道:“过来……”   九重葛立刻挣扎着手脚并用朝他跑了过来,一把被容不渔揽在了怀里。   他原本已经哭得够厉害了,被容不渔微凉的身体环抱住,不知为何哭得更大声了。   “哥哥……”   容不渔看起来害怕得要命,但是却也不敢露怯,他一边将九重葛抱在怀里,一边看着朝他们虎视眈眈看来的鬼厌活尸缓慢往后退。   九重葛哭了一会,也觉得这会子似乎不太适合哭,只好扒着容不渔的肩膀,将鼻涕眼泪全都擦在容不渔身上,抽噎着道:“哥,你去哪里了?我寻不到你。”   容不渔几乎把他摔出去,难得动了真气:“你还敢问我,等我出去再给你算账!”   他说着,嗓音一变,被气得似乎要哭,但是被他强行忍着了,只有眼尾有一抹飞红。   容不渔后退到了一处密林拐角处,瞧着那些活尸鬼厌似乎因为忌惮而不敢靠近,迟疑了片刻,他才猛地撒腿就跑,将九重葛颠得几乎吐出来。   活尸鬼厌省不得要到嘴的食物飞了,见状立刻也跟了上去,呜呜哇哇胡乱叫着。   容不渔被气得眼眶发红却也不舍得把怀里的团子扔下去,怒气冲冲跑了一会,便感觉身后的东西已经追赶了出来。   容不渔胡乱伸手往后挥出一道灵力,轰然一声将地面炸出一个洞,却没伤到活尸鬼厌分毫。   九重葛拍手给哥哥打气:“哥哥好厉害!”   容不渔怒骂:“这个时候废什么话?!”   他又开始慌不择路地跑,最后还是容陵察觉到不对,宛如天神降临般转瞬出现在他身边,只是轻轻一挥,成群的鬼厌活尸顷刻间化为一堆灰烬,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容不渔吓得浑身发软,将九重葛放在地上,险些撑不住地坐下去,被容陵一把揽在了怀里。   容不渔这时才想起来后怕,他死死抓着容陵的衣襟,终于哭了出来。   容陵又气又怕,若是自己再迟来一会,是不是就再也见不着他了,想到这里,他向来柔和的脸上浮现一股压抑至极的戾气。   将容不渔脸上的眼泪擦干,容陵努力压制着怒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不渔哭得抽噎,还是不住往容陵怀里蹭,除了叫爹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陵见状又有些心软,只好将他抱着,又瞥了一眼旁边仿佛吓呆了的九重葛,叹了一口气将他也抱在怀里,转身出了密林。   姬奉欢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九重葛被容陵的暗卫送回了房中,洗漱了一番便浑浑噩噩睡了过去,直到翌日清早起来时,才听说容不渔被罚了。   他吓呆了,连忙裹着衣服去容不渔房间,还没进去便瞧见了守在门外的禾沉。   九重葛年纪虽小,但是也察觉到了禾沉可能不太喜欢容不渔,见他眉头紧皱在门口迟疑,泄愤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他眼睛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水光,瞧着像是小猫伸爪子似的,没什么威慑力。   禾沉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吓得收回了视线,颠颠从他旁边跑过去了。   昨晚容不渔被容陵抱回了原本的住处,不知发生了什么,今日一早回来时,已经昏迷了。   姬奉欢正单膝跪在床沿,皱着眉给他擦汗。   九重葛见到他,昨晚的事似乎也转过神来了,迷糊间知道他是在骗自己出去,所以才连累的容不渔和他险些被啃,立刻凶巴巴地上前,往姬奉欢身上一推,怒道:“你出去!”   姬奉欢瞥了他一眼,没心情和他闹。   九重葛气得又瞪他:“你是坏的,骗我……”   姬奉欢有些不耐烦了,随手从旁边碟子里捏着一块桂花糕塞到他手里,道:“边吃去。”   九重葛立刻安分下来,乖顺地捧着桂花糕在一旁啃去了。   容不渔似乎被容陵罚了一顿,后背上全是伤痕,烧得整个人都傻了。   后来姬奉欢才知道,容陵将他带回去后便责问发生了何事,容不渔前几日听姬奉欢说过要出城的事,唯恐容陵把他们扔出城去,便将一切罪责担了。   容陵气急,破天荒地把他打了一顿。   容不渔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惩罚,还没挨几下就哭着昏了过去,容陵也不好再下手,只好让人把他送了回来。   经由昨晚的事,姬奉欢和禾沉知晓了外面密林的阵法位置,原本容陵出现时,他们已经抱了东窗事发被扔出城喂活尸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容不渔竟然傻乎乎的,明知他们不怀好意还要替他们去背罪。   姬奉欢原本就对他没多少恶意,这下更是不愿再伤他,连一向强硬冷漠的禾沉都有些松动。   容不渔昏睡了整整三天,第四日才迷迷瞪瞪张开了眼睛。   禾沉在一旁守着,瞧见他醒来,眉头一皱,有些别扭着开口:“喝水吗?”   容不渔睡懵了,半晌才道:“小九……”   禾沉道:“他没事。”   容不渔这才松了一口气,眸子一阖,再次睡了过去。   容不渔细皮嫩肉的,后背的伤痕极其明显骇人,每回姬奉欢给他上药时,定要有人在旁边按着,要不然他准能将自己给扑腾下床。   “疼疼疼……”容不渔咬着被角,含糊地发出一串痛吟,“轻点轻点啊……”   姬奉欢皱眉道:“你别乱动。”   禾沉和观鹤在旁边抓着他两只小臂按在榻上不让他乱动,姬奉欢缓慢将药在他后背推开,容不渔疼得浑身都在抖。   观鹤垂眸看着他,慢吞吞道:“我给你念大悲咒吧。”   这还是观鹤头一回同他说话,容不渔颤颤巍巍抬起头,艰难道:“要为我超度吗?”   观鹤性格温吞,按着容不渔时懒得花力气,根本就是在划水摸鱼做做样子,他一歪头,道:“让你静静心,就不疼了。”   容不渔呜咽个不停:“不听,你闭嘴。”   观鹤也不听,固执己见地开始念大悲咒。   容不渔:“……”   容不渔大概是服了,彻底不再动弹,任由姬奉欢给他上了药。   自那之后,每回上药观鹤都要在一旁念咒,九重葛每回瞧着都以为这几人有把容不渔弄死顺便超个度的打算。   容陵许是真的动了真气,直接将伺候容不渔的人给招了回去,什么都没给他留。   平日里的容不渔本就很难伺候,加上没人在身边侍候他的起居,只好使唤姬奉欢等人。   姬奉欢见他伤成这样,心中愧疚非常,便心甘情愿伺候他,每日被他指使得转来转去。   九重葛还太小,连个碟子都端不稳,只好跟在容不渔旁边享福。   容不渔的那双手,自小到大做过最繁琐的事便是编花环,他无师自通,随意几下就能将花环编得极其貌美。   不过,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会。   让他自己端碗喝药,他都能将半碗药洒得满床都是。   有时,年幼的九重葛都十分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直到后来才发现,容不渔真的不是伪装,他是真的手残。   禾沉似乎瞧不过去了,便让他学着握剑——只是他第一天拿剑便被剑柄砸到了脚。   至今,已十几年过去了,容不渔依然什么都不会,连拔蘑菇都能将人一半青丝给薅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蘑菇丛里拔头发。   容不渔不知道九重葛在想什么,自顾自摸索着将蘑菇拔完,才将九重葛的头推开,挑眉道:“随意调戏兄长,我之前就是这么教你的?”   九重葛眨眨眼睛:“我没有调戏你。”   容不渔道:“可是你说我好看,难道不觉得自己有些轻浮浪荡吗?”   九重葛不知道为什么夸个好看就轻浮浪荡了,只好认真地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旁人都比不上哥好看。”   容不渔幼时很少同人接触,根本不觉得自己容貌有多好看,虽然后来在清河之境待了几年,每日都能听到众人在议论他的相貌和气运,他只觉得那是边陲乡野之人没见过多少世面罢了,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九重葛突然夸他,容不渔开始认真地思考在末行之日靠容貌能不能找个冤大头吃软饭。   虽然这样,但是容不渔还是皱眉,道:“不准再说这样的话,没有礼数。”   九重葛见他不喜,只好闭嘴。   两人拔了半天蘑菇,再次入了夜。   九重葛试探着开口道:“哥,我能同你睡在一起吗?”   容不渔被石床硌得浑身难受,闻言皱眉道:“怎么?”   “我怕等会再长蘑菇。”   容不渔此时已没那么因鬼厌的身份而仇视九重葛了,相反,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九重葛身上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本能令他心安。   容不渔朝他招手:“先过来。”   九重葛颠颠坐过去。   容不渔二话没说,手在九重葛胸口处从上到下摸了摸,又滑到笔直修长的腿上摸了半天。   九重葛被他摸得浑身发痒,不知为何脸有些红,但是又不敢挥开容不渔的手,只能强行忍着,讷讷道:“你在摸什么呢?”   “摸摸你硌不硌人。”容不渔随意答着。   九重葛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衣服下的骨肉肌理分明,反正容不渔摸来摸去,觉得应该会比石床要软一些。   容不渔将他拉上了石床,半靠着倚在他怀里,闷声道:“不要乱动。”   这是把他当垫被了?   容不渔又冷又怕,整个人蜷缩在九重葛怀里,微微闭上眸子,似乎要睡觉。   幼时九重葛都是这样被容不渔抱着睡的,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两人位置会这般调换,愣了半天才轻轻收紧手臂。   容不渔眼睛也不睁,威胁道:“再动我把你手臂也拔了。”   九重葛一僵,立刻放松了身体,不敢再动了。   容不渔这才满意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手指抚上九重葛的心口,缓慢地点着画圈。   九重葛有些想不通容不渔到底想做什么,讷讷道:“哥……弄死我,没人给你找果子吃了。”   容不渔几乎被气笑了,他使劲点了九重葛心口一下,似笑非笑道:“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就知道吃啊……”   他话刚说完,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九重葛没发觉他的变化,依然僵直着身体充当垫被。   他身体源源不断传来热意,将容不渔整个身体包裹住,没一会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容不渔靠在他怀里,神色有些凝重,但是沉默半天,依然没有做什么。   两人没一会便一齐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下午才醒了。   容不渔率先清醒,感受着九重葛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抱着他,不自觉笑了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之前的疑虑。   他轻轻抬手扶着九重葛的脖子,在他耳畔吹了口气。   九重葛睡得迷迷瞪瞪的,恍惚间突然感觉到容不渔在他怀里蹭了两下,他眼睛睁不开,只好伸手拍了拍容不渔的背。   容不渔摸索着凑上前,在九重葛耳畔轻轻蹭了蹭,试探着唤道:“还醒着吗?”   九重葛茫然张开眼睛,眼里全是睡意。   “哥?”   容不渔轻轻一笑,柔声道:“二七,你饿吗?”   九重葛没反应过来,呆呆点头:“很饿。”   容不渔:“……”   容不渔笑容未变,直接一蹬腿,一脚将九重葛踹了下去。   九重葛猝不及防掉了下去,坐在地上愣了半天才彻底清醒了。   回想起方才自己的应答,九重葛忽然感觉一股凉意顺着后背缓慢爬上来,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唯唯诺诺地抬起头,便对上了容不渔无神却冷漠的眸子。   容不渔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九重葛的方向,淡淡道:“嗯?好玩吗?”   九重葛低着头,装作无辜:“啊?什么呀?我不知道。”   容不渔嗤笑一声:“我早该知道的,二七,九重葛,呵呵,你还真当我是傻子,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瞧不出来吗?”   九重葛愣了一下,见瞒不过去了,只好讷讷道:“可是你之前也没……”   容不渔冷冷投过来一瞥,九重葛立刻不敢说话了。   容不渔道:“解释吧,我听着。”   九重葛妄想转移话题,道:“啊,我又长蘑菇了,哥你看……”   容不渔淡淡道:“你哥是个瞎子,瞧不见。”   九重葛:“……”   九重葛有心想要凑上前去蹭他的手,但是看容不渔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有些担心他会直接把自己头发都拔下来,只好歇了这个心思。   原本容不渔便怀疑过二七就是九重葛,但是自从那回两人同时出现后,他才半信半疑打消了这个念头,而这一次疑心再次起来,他只是随意试探,便直接揭了九重葛老底。   此人,当真好大的狗胆。   九重葛见他真的有些气了,才小心翼翼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当时你见着我就跑,我被逼无奈,所以……”   容不渔道:“谁见着你就跑了?”   “清河之境外,我那时向你求救,你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容不渔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回事,那次引魂铃响得震耳欲聋,他唯恐救的是鬼厌,直接甩手就走。   没想到……   容不渔道:“所以你就变成孩子骗我,亏我还当你是真的被哥哥抛弃了——等等,你说抛弃你的哥哥,不会就是我吧?”   九重葛瞥了他一眼,才小声道:“嗯。”   容不渔立刻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你?”   九重葛有些为难,正要随便哄他几句,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接着九重葛布下的结界被骤然轰碎,琉璃破碎声响彻耳畔。   雷日即将结束,最后一阵雷宛如圣境雷劫,威力极大,只是一下便将整个山洞劈得粉碎。   九重葛瞳孔剧缩,猛地上前一把将容不渔护在了怀里。   山洞轰然倒塌,被九重葛一挥手罩出一道结界,将地崩山陷的碎石泥土全都挡在外面。   在方圆几里之外的天空徘徊许久的雷终于寻到了目标,立刻拥挤着噼里啪啦朝着容不渔所在之处劈下。   轰隆隆一阵巨响。   九重葛挡在他身上,将他死死抱在怀里,全然不顾天空中闪着电光的紫色雷霆。   容不渔就算看不见,听声音也知道那雷霆到底有多大威力,他用尽力气去推九重葛,厉声道:“滚开!”   九重葛俯身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轻声喃喃道:“别动。”   容不渔怒道:“你找死吗?!”   第一道雷轰然劈下,直接将九重葛的结界劈碎,剩余的力量竟然丝毫不减,重重击在九重葛背后。   九重葛只觉得浑身经脉剧痛,鲜血从他唇角溢出。   容不渔不住推搡着他,妄图让他离开自己身边,但是他灵力已消散无几,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推动分毫,恍惚间还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九重葛依然紧紧拥着他,嘴里还在呢喃着:“别动。”   容不渔的手颓然垂了下来,有些愕然地感受着九重葛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身上。   他从未被一个人这般拼尽性命保护过,这种陌生的感觉简直令人心慌,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末了,只能挣扎着继续推他:“快走,你再待在这里,会死的。”   九重葛不答,只道:“别动。”   雷一道道劈下,容不渔每听到一声雷劈下,都觉得仿佛是击在自己心尖上,疼得他浑身有些发抖。   正在此时,一旁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在做什么呢?”   容不渔一愣。   逐鹿?!   逐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紧抱着容不渔的九重葛,疑惑道:“雷都已经不劈你们好久了,你怎么还抱着我家壮士?”   “你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快落。   感谢 秣陵x2、平陆成江、鱼丸yuwanx2、天灵 的地雷   感谢 此岸观山雪、鱼丸yuwan 的手榴弹   感谢 鱼丸yuwanx5、黑川、天灵 的火箭炮   感谢 天灵x20 的营养液 第50章 互相威胁   九重葛咽下一口血,凶神恶煞地瞪了逐鹿一眼。   容不渔这时才回过神来, 猛地将九重葛推开, 捂着胸口急促喘息了几声,才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逐鹿被瞪得莫名其妙, 疑惑道:“壮士, 这人是谁啊?”   雷依然在落, 只是因为逐鹿在这里, 直直劈下的雷在即将落地时仿佛被无形的结界弹开, 轰然撞在不远处的地上。   容不渔彻底松了一口气,随手摆了摆:“逐鹿, 过来。”   逐鹿疑惑地蹭了过去, 还没坐稳容不渔就把他的手臂抱在了怀里。   一把抓住逐鹿的手臂, 容不渔这才觉得自己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直紧皱的眉终于舒缓了下来。   九重葛的眼神瞬间杀气腾腾, 恨不得把逐鹿给烤了吃。   “他是我弟弟, 叫……”容不渔突然想到逐鹿根本记不住人的名字,随意摆摆手,“没事,他等会就走。”   九重葛一边瞪着逐鹿, 一边轻轻扯了扯容不渔的袖子,小声道:“我还不想走。”   容不渔挥开他的手,冷淡道:“现在有人来接我了,你已经没什么用处,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九重葛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可是你现在灵力消散, 若是遇到危险我会担心。”   容不渔道:“不用你瞎操心。”   九重葛捂着胸口,强行将带着血腥的咳声压了下去,脸色有些难看。   逐鹿左看右看,见两人气氛似乎不太好,想了想晃了一下容不渔的手臂:“壮士,壮士……”   容不渔道:“怎么?”   逐鹿凑到他耳畔小声道:“你现在灵力没了?”   容不渔点头。   逐鹿道:“那坏了,我还想着寻你去救人呢。”   容不渔皱眉:“救人?”   逐鹿道:“温柔他们全都被那两个人给捉住了,大概是等着你自投罗网,只有我一只鹿逃了出来。”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温柔”是谁,当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宫遗音当真见钱眼开,阴魂不散。   九重葛闻言立刻自荐道:“哥,我可以帮你。”   容不渔不耐烦地抬眸:“先把你自己的伤弄好再说,跟着瞎掺和什么?”   饶是迟钝如逐鹿,也听出来了容不渔嫌弃语气中的担忧,奈何九重葛自小到大被容不渔数落惯了,当真以为容不渔是在嫌弃他,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容不渔摸索扶着逐鹿的手臂站了起来,也不管头顶狰狞咆哮的雷劫,反正有逐鹿在他也伤不到分毫。   逐鹿这才迟钝地发现容不渔眼眸无神,视线茫然落在虚空,像是浸水的枯叶。   他伸手在容不渔眼前晃了晃,瞧见他眼睛眨也不眨,这才确定了心中猜想。   “你的眼睛……”   容不渔不甚在意道:“没事,他们现在在哪里,带我去。”   九重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还是不肯走:“哥……”   容不渔咬牙:“别跟着我!”   他和逐鹿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九重葛用一种轻柔至极的语气开口道。   “你还会回来吗?”   容不渔浑身一震。   每回他无论去什么地方,那个还没他肩膀高的孩子都要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容不渔原本只觉得二七是被哥哥抛弃一回有了些阴影并没怎么在意,但是现在他突然知晓自己就是那个把他抛弃不回的混账哥哥,再听到这句话心间突然有种莫名的酸涩。   两人沉默半天,容不渔才像是认命了,头也不回地一抬手挥了一下,冷声道:“走。”   九重葛立刻欢天喜地跟了上来,一扫方才悲痛欲绝的模样。   逐鹿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心想相识这么些日子,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容不渔这般毫不客气地对待一个人。   容不渔被逐鹿牵着手腕往前走,但是这被雷劫摧残过的地面没几步都会出现坑坑洼洼的洞,再加上逐鹿不怎么会伺候人,也不知道提醒他,只是走了片刻,容不渔崴了好几下,脚踝肿得像是馒头一样。   九重葛实在看不过去地上前,一把将容不渔打横抱在了怀里。   容不渔猝不及防被抱起,愣了一下才怒道:“放肆!”   九重葛面不改色:“这样走快一点。”   容不渔气得几乎要吐血,任谁都不想这个姿势躺在一个男人怀里,他怒极推了九重葛几下:“放我下来!你成何体统?!”   九重葛有些委屈着道:“可是你的脚都肿了,我心疼。”   容不渔猝不及防被这句话打的头昏脑涨,半天才回过神来。   逐鹿大概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碍眼,悄无声息地变成本相,只当自己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梅花鹿。   容不渔不知为何耳根有些发红,他也察觉到自己脚踝确实不太能走路,挣扎半天才道:“那你背着我……”   横着抱起,姿势太过暧昧。   九重葛道:“刚才我后背挨了一道雷,现在疼得紧,不能碰啊。”   容不渔:“……”   “你……”   容不渔纠结半天,才彻底放弃了,他偏头将脸埋在九重葛衣襟,不再说话了。   逐鹿难得见容不渔这般吃瘪丢人,不敢抬头再看,有些担心这位壮士回过神来会杀他灭口。   两人一鹿沿着被劈焦的荒原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瞧见了原处的官道。   因雷火将官道两边的枯树烧成了一堆灰烬,此时到处都冒着未灭的火星,顺着官道蔓延上前,宛如一根火线消失至远方。   逐鹿道:“在那。”   容不渔动了动,皱眉道:“把我放下。”   九重葛此时倒是强硬,充耳不闻,他抬头顺着逐鹿说的方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发现了停在官道上的马车。   容不渔动弹不得,又觉得丢人无比,只好埋在九重葛怀里装死。   天幕似乎不甘心地劈下最后一道雷,仍然被逐鹿的气运给挡到了一边,这才终于偃旗息鼓。   九重葛看了看逐渐散去的乌云,和逐鹿又朝着马车走了片刻,才将容不渔放下。   容不渔一得到自由,立刻踹了九重葛一下,脸上全是冷意。   九重葛没在意,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瞧瞧。”   逐鹿道:“那两个人修为可厉害了,你能打得过吗?”   九重葛捂着有些发疼的胸口,偏头看了眼眸无神的容不渔一眼,道:“可以。”   他说着,没等容不渔说话,身形直接化为黑雾倏地消散在原地。   逐鹿吓了一跳。   容不渔左听右听没听到九重葛再说话,皱眉道:“人呢?”   逐鹿道:“走了。”   容不渔随便抬起手,胡乱抓了抓没抓到什么东西,没好气道:“有没有眼力劲啊,扶着我。”   逐鹿这才化为人形,抬手扶住了容不渔的手臂。   容不渔道:“带我过去。”   逐鹿“啊”了一声,茫然道:“可是你不是已经没有灵力了吗,贸然过去受了伤可怎么办?”   容不渔闭眸调动了浑身灵力,金丹仿佛被什么禁锢住了一般,半天也调动不出半分灵力,他深吸一口气,道:“无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先过去再说。”   更何况……   就算容不渔不想说,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担心九重葛,毕竟第一道雷是真真切切击在九重葛背上的,虽然不至于毙命,却也绝对不好受便是了。   九重葛融合分神后,缓慢张开眼睛,直接对上了一双盈着水的眸子。   时尘看到他终于醒了,险些哭出来,艰难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吓死我了!”   九重葛正要说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一股绳子给捆住了,他偏头一看,宫遗音和顾雪消正坐在门槛旁吃果子,似乎在等着容不渔来自投罗网。   犹襄神魂被结界困着出不来,九重葛和时尘则是被一根绳子捆在一起动弹不得。   九重葛有些眼花,闭眼使劲晃了晃头才终于清醒了些。   他挣扎着将一只手空出,轻轻打了个响指,绳子瞬间化为灰烬簌簌落在地上。   时尘一惊,骇然看着他。   九重葛冲他嘘了一声,时尘立刻捂着嘴不敢出声。   宫遗音背对着他们将口中的核吐了出去,头也不回道:“你倒是深藏不露,有那么几分本事。”   九重葛握着被勒得发红的手腕动了动,淡淡道:“不及你,这么多年了还在做这等不入流的勾当。”   宫遗音微微偏头,瞥了他一眼,像是终于认出来了似的,突然一笑。   “不入流?”他扶着长刀站起来,似笑非笑道,“我靠本事赚来的玉石晶玉,哪里不入流了?”   九重葛正要抬手将犹襄身上的结界挥开,宫遗音却是一道灵力挥了过来,险些将九重葛的手臂给斩断。   “哪里像你们这等道貌岸然之人……”宫遗音脸上浮现一抹冷然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又想要骂人。   九重葛抬手打断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谩骂之语,指着依然坐在原地的顾雪消,轻笑一声,道:“你若是再动一下刀,我可不保证这位仁兄的死活。”   宫遗音回头,便瞧见九重葛所指之处,一根虚幻的黑线正凝成一支箭羽,直直对着顾雪消的后心。   九重葛偏头笑了:“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宫遗音面不改色,淡淡道:“你拿她威胁我,未免太过可笑了吧。”   九重葛“哦?”了一声,手指轻轻一动,那黑色箭羽受他牵引,直直刺在了顾雪消后心,缓慢入了一寸。   顾雪消纤瘦的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是痛极了,却未发出一丝声音。   宫遗音淡淡看他:“都说了利用她威胁我,无用。”   即使顾雪消浑身颤得仿佛在筛糠,宫遗音眼神也未变,他抬手一旋指,困着犹襄的结界猛地发出一道雷光,电得犹襄惨叫一声。   时尘在一旁已经惊呆了,完全想不到方才还在奄奄一息冲他说着要吃果子的二七竟然这般大发神威。   九重葛瞥了犹襄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我根本不认识他,你拿他威胁我,不是更可笑吗?”   奄奄一息的犹襄:“……”   作者有话要说:  犹襄:mmp!!!!!! 第51章 天生一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兵不见血, 只是顾雪消和犹襄倒是快被折腾死了。   时尘见犹襄出得起都没有喘的气多了, 忙道:“二七二七,襄叔好像都没声音, 咱别和他杠了啊。”   九重葛偏头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我若松手, 咱们都要死在这里。”   时尘顿时噎住了, 他瞧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二七, 又看了看在一旁奄奄一息的犹襄,挣扎半晌才没说话退了回去。   九重葛知他虽然懦弱胆小, 但是绝对知道轻重, 也没怎么在意他, 继续同宫遗音对峙。   顾雪消靠着门槛呼吸微弱,剑意已经穿过他的心脏, 带出一丝血迹来。   她的身体太过奇怪, 若是常人被穿透了心脏,血早就流了满身都是了,她心口竟然只是晕染出指甲大小的血污。   不似凡人。   九重葛眯着眼睛看着顾雪消,正在疑惑间,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铃铛声响。   是容不渔,他跟上来了。   方才犹襄险些被杀时九重葛都面不改色,此时听到容不渔的引魂铃声,他脸色却是瞬间变了。   不过很快,他像是想通了什么, 看着顾雪消的眼神全是玩味。   宫遗音撑着门框,往外扫了一眼,果不其然瞧见了正踉踉跄跄往这里走的容不渔,他笑了一声,看容不渔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玉石矿,险些冒出光来。   他正要弃灵力离开去取容不渔狗命,九重葛却突然开口道。   “过来。”   九重葛依然还是二七那孩子的身形,说话也带着点未脱的稚气,但是当冷淡说出这两个字时,却宛如千斤雷霆之力当头砸下。   顾雪消险些撑不住的身体一颤,接着竟然僵硬地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九重葛朝她伸出手,淡淡道:“来。”   顾雪消眸子失神,象征着鬼厌的双瞳还未完全分开,呆怔如同木头傀儡,被人随意操控。   她怔然注视着九重葛,脚步不自觉地抬起,缓慢朝着九重葛走了过去。   方才九重葛险些把顾雪消杀了时,宫遗音都是一副漠然无情的模样,但是当顾雪消抬步走向九重葛时,他才惊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掌控,当即厉声道:“站住!”   顾雪消充耳不闻,缓慢走到九重葛身边。   九重葛抬手,轻轻摸了摸顾雪消的脸侧,瞥见她脖颈处泛着青灰的灵力时,突然一笑。   “原来如此。”   宫遗音握着刀的手在微微发抖,厉声道:“把她还给我!”   他正要提刀,九重葛却是冷淡瞥了他一眼,道:“不过只是一件失败品罢了,值得你这样吗?”   “失败品?”宫遗音看着九重葛的眼神几乎要吃人,“你竟然说她是失败品?”   “差一道灵力便为鬼厌,多一道灵力便是活尸。”九重葛轻轻抚着顾雪消面无表情的脸蛋,轻轻将她脸上的胭脂擦去,露出此人的本来面目。   “这般不上不下,倒是个奇异之人。”   胭脂褪去后,顾雪消周遭的香气也消散许多,露出被浓郁的胭脂香掩藏起来的……独属与鬼厌的气息。   容不渔的引魂铃响得更加厉害了。   时尘在角落里看着,这才瞧出来那个一身女人打扮的顾雪消竟然是一个男人。   他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胭脂擦去后面容虽然精致,但是却有种已死之人的惨白,露出来的手腕几乎被常人要瘦弱一半,看着极其触目惊心。   宫遗音声音几乎裂了:“放开他!”   他手中长刀猛地发出一道寒光,像是失了神志似的直直挥出一道灵力擦着九重葛肩侧划了过去。   轰然一声将剩下一半的房子给撞成废墟。   与此同时,九重葛猛地挥手,困住犹襄的结界骤然炸开。   宫遗音不管不顾想要将顾雪消夺回来,手中长刀宛如飓风,挥出灵力所到之处悉数被搅碎成一堆灰尘。   九重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痴情人。”   下一瞬,一支羽箭猛地穿过虚空,呼啸一声正中宫遗音的心口。   不光宫遗音,就连九重葛也是一怔,愕然偏头看去。   时尘浑身发抖地握着那把青色长弓,满脸被吓出来的泪水却还是强行崩住——那支箭便是从他指尖射出去的。   宫遗音捂着胸口后退了几步,血洒了他满手。   时尘哆嗦着道:“别、别过来……”   他抖着手又拉满了弓弦,指尖凝着一道灵力,要射不射。   九重葛有些赞叹地看着他,竟然还有闲情同他闲聊。   “时尘,厉害啊,你竟然射准了。”   听到这句赞叹,时尘险些哭出来:“我、我我明明是朝着他的手腕射的,我没想杀他的……呜!”   九重葛:“……”   无论他本意如何,反正那支箭是准确无比地射入了宫遗音的心口,流出的血滴了满地。   时尘还是头一回对人动手,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却忘记了自己的手依然搭在弦上。   他手一抖,灵力凝成的箭羽再次直直射了出去,这一回终于射在了宫遗音的手腕上。   宫遗音心思全都在顾雪消身上,猝不及防被再次射中,手腕一阵剧痛,却依然死死握着刀柄,杀气腾腾地看着时尘。   时尘张开眼睛看了一眼,立刻哇哇大哭:“我没想射他手的!”   九重葛:“……”   这孩子,当真是个人才。   见宫遗音似乎没了折腾的力气,九重葛也将顾雪消放开,让他在一旁等着。   顾雪消体内已有一半的鬼厌灵力,在九重葛面前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面无表情地一颔首,站在一旁不动了。   宫遗音靠在墙上,咬牙切齿地瞪着九重葛。   “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九重葛也没料到事情会这般容易解决,见宫遗音气愤地骂人,微微耸肩:“不关我事啊,是你自己太弱了。”   容不渔被逐鹿扶着到了马车时,九重葛已经将宫遗音制服,见到他过来忙三步并两步跳了过去。   “哥!”   他正想要去拦腰抱容不渔,就瞧见容不渔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你再敢碰我,下回拔掉的可就是你的脖子了。”   九重葛:“……”   九重葛突然感觉脖颈有些凉飕飕了,又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体,这才打消了念头,半扶半抱地将容不渔搀进了马车中。   犹襄已经缓过神来了,正在如法炮制地用结界将宫遗音困在其中。   宫遗音是个狠茬,即使浑身是血也在冲撞着那坚固的结界,嘴里还在骂着各种难听的话,犹襄被他蹂躏了个半死,见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掌按在结界上,一道灵力激荡而出,险些将结界中的宫遗音震得得吐出一口血。   睚眦必报的犹襄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他正打算去找二七那小崽子算账,转头就瞧见容不渔被九重葛小心翼翼搀扶了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名贵瓷器成精了,磕一点碰一下都不成。   犹襄皱眉走近,见容不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逐鹿道:“被雷劈瞎了。”   犹襄:“……”   容不渔将逐鹿的手一甩,反正雷劫已过也用不着这鹿了,甩得十分理直气壮。   犹襄皱眉:“什么都瞧不见了?”   容不渔点头,并没放在心上:“到了泠南找个医师就成了,别瞎操心了——宫遗音呢?”   犹襄浑身还在发疼,没好气地指了指角落:“被时尘打成了重伤,现在被我困在结界里。”   容不渔随意应了一声,被九重葛扶着走了两步,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道:“等等……你刚才说被谁打成了重伤?”   犹襄:“时尘。”   下一刻,时尘眼泪汪汪地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全都蹭在容不渔身上:“容叔容叔!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容不渔:“……”   九重葛将方才时尘大显神威的事一一说了,容不渔顿时啧啧称奇,心道这孩子真是个人才,把他带出来倒是不亏。   容不渔揉了揉时尘的头,道:“别哭了,哭什么啊,什么事都没有,有我在呢。”   容不渔一回来,时尘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他哽咽着点点头,抱着弓在一旁继续反省去了。   九重葛在他身旁小声道:“你都没这么哄过我。”   容不渔:“……”   容不渔就当没听到这句话,道:“带我去见宫遗音。”   九重葛只好扶着他到了困着宫遗音的角落里,随便找了个缺了一只脚的凳子让他坐下。   宫遗音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有些奄奄一息,只是眼神却依然如同恶兽凶悍地瞪着容不渔。   九重葛在容不渔耳畔道:“她是个女人。”   容不渔意外地一挑眉:“女人?”   九重葛又道:“另外那个红衣女人,其实是个男人。”   容不渔:“……”   容不渔心道这两人可真会玩儿。   宫遗音面容本就英气,加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和打扮,让人一眼看着倒像一个男人多一些。   末行之日的女修士往往甚少抛头露面,一方面是修为不够死于非命;   另一方面则是因活尸鬼厌的缘故,三界早已没了前些年的秩序,在禾沉所在的中央城倒是还好,再偏院一些的地方,免不得出现强取豪夺女修士的肮脏之事。   宫遗音许是为避免太多麻烦,女扮男装靠着一柄长刀走天下,而顾雪消则是为掩藏鬼厌气息,满身胭脂香男扮女装。   这两人,倒也当真绝配。   容不渔伸手摸了摸面前的结界,道:“犹襄,把结界打开。”   犹襄道:“你不怕她弄死你?”   容不渔淡淡道:“看谁弄死谁。”   犹襄见他似乎十分笃定,便迟疑着挥开了结界。   结界一打开,宫遗音立刻垂死挣扎着赫然挥出一道灵力,面如沉水地朝着容不渔心口拍来。   但是那灵力还未到,在一旁的九重葛便面无表情地抬手,直接将宫遗音手中的灵力挥开,轰得一声,两人灵力相撞,将屋舍的最后一间房也给撞了个粉碎。   犹襄彻底崩溃了:“啊——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 第52章 重新动身   容不渔念着前几日宫遗音在雷日的手下留情,也没下死手, 还让九重葛将她身上的致命伤给医治了七七八八。   饶是这样, 宫遗音还是那副恨不得把容不渔弄死的模样。   容不渔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杀意, 无辜道:“你就算真的只是为了钱, 同我也没多大仇吧?至于都这幅德行了还想着要杀我吗?”   宫遗音咬牙切齿道:“我需要晶石。”   九重葛在旁边靠着容不渔, 漫不经心地淡淡道:“你任意揭个榜都能得到许多晶石, 为何要执意我哥一人?”   宫遗音道:“我需要大量的晶石。”   九重葛嗤笑了一声:“饮鸩止渴。”   容不渔道:“需要晶石做什么?”   九重葛代替她回答:“那个男人若是长时间缺了灵力, 就会变成没有神智的活尸,喏, 哥你看, 他现在已经没了意识, 再拖个几日,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容不渔眉头皱起:“活尸……”   怪不得宫遗音要这般急切地来杀他。   宫遗音袖子中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 强行保持镇定, 道:“黑玉石本就一颗难求,我就算杀尽所有的活尸一年也得不到几个,可是……”   也只有黑色晶石能救顾雪消一命了。   容不渔摸着下巴微微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你只要黑玉石?”   宫遗音点头。   容不渔一抬手, 道:“那五百玉石你数好了?”   九重葛愣了一下,才爬起来在那废墟木屑中翻出了用袋子盛着的黑玉石,拿过来递给了容不渔。   容不渔随手扔在地上,道:“拿去吧。”   宫遗音一愣,有些愕然地看着开了口的布袋子, 那里面几百玉石相互辉映,露出漆黑阴暗的诡异光芒。   宫遗音在三界行走多年,即使见到了一堆救命的东西依然没有放下警惕,她冷漠地看着容不渔,不相信末行之日竟然真的会有人以德报怨,毕竟前几日她对容不渔真的想下死手。   “你想要什么?”   容不渔知道她警戒心中,不甚在意地淡淡道:“你拿了玉石不要再来烦我就可以了。”   宫遗音依然不肯相信他,毕竟此时她已受制于人,这样的条件完全是天上掉馅饼,让她警惕更上一层楼。   “我不信你。”   九重葛撇嘴:“不信就不信,我们还不给了。”   他说着要勾着袋子给拽回来,容不渔却道:“这样吧,看你修为不错,我们要前去泠南,你把护送我们到了泠南城,这些黑玉石便是你的。”   宫遗音见他似乎真的没有想要杀了他们的打算,犹豫半天,才道:“你信我?”   容不渔道:“不信。”   宫遗音有些无语:“那你还……”   容不渔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众生皆苦,需心怀慈悲。”   宫遗音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大概觉得在末行之日能说出这种矫情之话的人,当真是个奇葩。   她将黑玉石扒拉到了怀里,道:“成交。”   九重葛见状,配合地将顾雪消身上的禁锢解除。   宫遗音一把冲上前,将浑身瘫软的顾雪消抱在了怀里,缓慢闭眸,眼眶有些微红。   犹襄和时尘在一旁用灵力和木头叮叮当当地修灵器,半天才勉强将几件房子修出个形来,那已经粉碎的桌子椅子却是没什么用,被逐鹿一爪子挥了出去。   犹襄边修边咬牙切齿道:“容不渔,要是下回你们再在房子里打架,房子可别再指望着我来修……嘶。”   他手脚不怎么利索,修得地方全都歪歪扭扭,还险些把自己手指给订上去。   而在另外一边,十分能干的时尘却是同他截然相反,所修之处,宛如新生,没有半分裂痕。   众人叹为观止。   几人忙活了一晚上,才终于将一片废墟的灵器修得能勉强住人了。   容不渔已经累得在角落里睡了过去,九重葛帮着时尘将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回来轻轻推了推容不渔。   “哥,哥?”   容不渔皱起眉头,胡乱一挥手,含糊道:“别吵。”   九重葛小心翼翼又唤了一声:“房间收拾好了,我们去床上睡。”   容不渔这才不情愿地张开眼睛,被九重葛扶着回房间的榻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灵器中的房间就四间,容不渔同九重葛一起,原本时尘犹襄逐鹿每人一间,现在又有两个人要住下,逐鹿只好搬到了时尘房里凑合。   雷日刚刚过去,犹襄也不敢趁夜赶路,便又在原地停了一夜,翌日一早才开始动身。   容不渔睡了个足,再次睁开眼睛时,身下一阵颠簸,犹襄已经动身了。   九重葛正趴在床沿睡觉,察觉到容不渔起身,他迷迷瞪瞪张开眼睛:“哥?”   容不渔随意应了一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九重葛打了个哈欠:“还早,你还能再睡一会。”   容不渔没了睡意,坐在原地半天才想起来问:“宫遗音呢?如何了?”   九重葛一直警惕着那两人,闻言含糊道:“没事,昨晚她用黑玉石为那人续了命。”   他依然保持着二七的模样,歪着头看着容不渔精致的容颜,疑惑道:“为何要让他们跟着,你就不怕他们到时候会反咬你一口吗?”   容不渔淡淡道:“我现在灵力尽失,若是在中途遇到了其他追杀我的人,八成又要折腾个不停,寻个打手省了许多事端。”   九重葛眨眨眼睛,小声道:“我会保护你呀。”   容不渔闻言嗤笑一声:“你先照料好自己吧。”   九重葛:“嗯?”   容不渔迟疑了一下,才有些别扭地开口道:“你的伤如何了?”   九重葛愣了一下,才道:“没事,被燎了一下罢了。”   容不渔没多少力道的挥了他一掌,九重葛都要委屈地装可怜,但是当真正受了伤时,他却又努力遮掩着不让容不渔知道了。   容不渔被两道雷劈中已经灵力尽失了,难以想象九重葛后背的伤到底有多严重了,而且昨日之事,若是搁了平日的九重葛,哪里会用控制顾雪消的办法来制住宫遗音,早就二话不说上去就打了。   容不渔昨晚听时尘喋喋不休地夸二七到底多英勇时,便察觉到了这一问题所在。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伤势极重,到了不能随意出手的地步,所以才用这般招人恨的方法。   容不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拍了拍床,道:“坐这儿。”   九重葛一眨眼:“啊?”   “坐着,别让我说第二遍。”   九重葛不敢违抗,只好面朝着容不渔坐了下来。   容不渔伸手就上前摸,猝不及防直接摸到了九重葛的胸口。   容不渔一惊,手立刻缩了回来,怒道:“我让你背对着我坐着!”   九重葛被摸得心尖一痒,闻言只好讷讷转过来:“我还以为……”   容不渔怒极,冷着脸将九重葛的衣服扒了下来,伸手轻轻抚在了似乎伤痕累累的背上。   九重葛只挨了一道雷,背上却宛如蛛网裂痕般,密密麻麻血红一片,容不渔缓慢抚摸着,虽然瞧不见但也能想象得出那伤到底有多严重了。   九重葛见他的手有些发抖,偏头笑了笑,道:“没事,我不疼。”   容不渔强行崩住心神:“我又没有在心疼你。”   九重葛一僵,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容不渔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突然朝着九重葛后肩摸去。   那枚梅印依然像是烙在上面似的,血肉都微微凹下去一块,细细摸着极其明显。   容不渔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这梅印到底从何而来?”   九重葛摇头:“不知道。”   容不渔皱着眉垂下了头,让九重葛将衣服穿上。   听着耳畔九重葛穿衣服窸窸窣窣的动静,容不渔突然想到了被雷打断的问题,秋后算账道:“你还没回答我,我就是那个把你抛弃的哥哥吗?”   九重葛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个,迟疑了一下才“啊”了一声,道:“时尘好像做好饭了,我饿了!”   说罢,像是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容不渔:“……”   容不渔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捉回来揍一顿。   九重葛离开没多久,忙活了一晚上的犹襄推门而入,瞧见容不渔坐在床沿出神发呆,疑惑道:“在想什么呢?”   容不渔摇头:“还有多久能到泠南?”   犹襄坐下,将容不渔的手腕握住,仔细探了探他的脉,发现他当真一丝灵力都没有,同时也隐约猜到他为何会想要将宫遗音留下了。   “那两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有一个还是半个鬼厌,你现在怎么不厌恶了?”犹襄将屋中的窗户打开。   只要不和九重葛说话,容不渔便会恢复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冷淡模样,他淡淡道:“他算鬼厌吗?”   犹襄愣了一下才道:“差一丝鬼厌灵力便是了。”   容不渔笑了:“同是沦落末行之日的苦命人,没必要这般刻薄。”   犹襄像是见鬼似的看着他,古怪道:“你不会被什么夺舍了吧,你听听这种人话,是你能说出来的吗?”   容不渔:“……”   这是在变着法子地在嘲讽他之前不说人话啊。   容不渔循着声音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马车在烧得漆黑的官道上行驶着,外面传来了时尘和九重葛的吵闹声,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宫遗音的声音。   九重葛和时尘十分玩得来,两人正在商议着中午吃什么。   自从昨日时尘射中了宫遗音两箭后,整个人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了起来,无论到哪里都要背着他的长弓,见个人都要炫耀自己百发百中的箭术。   两人坐在修好的木台上,仰着头看着头顶上飞来飞去的鸟,不约而同留下了惊艳的口水。   时尘指着天上的飞雁,得意洋洋道:“我一箭准能射下来两只,到时候给容叔煲汤喝。”   九重葛点头:“好好好。”   他坐在一旁,看着时尘姿态优雅地将弓拉满,灵力凝在指尖,朝着天空中一群黑压压的飞雁射了出去。   灵力从指尖射出,倏地一声闷响。   两人等了一会,双双一歪头。   “又偏了?”   时尘强装镇定:“不怕,再来一次肯定不会再偏了。”   他再次拉满了弓,咻咻两声连射了两道灵力出去。   飞雁群飞得极稳,没有受任何影响。   时尘看着看着,眼泪险些又要流出来。   宫遗音许是出来寻水喝,瞥见两个少年仰着头眼巴巴看着天空雁群的模样,似乎馋的要流口水了。   她眉头皱了皱,抬步走了过来。   时尘见到她依然有些害怕,慌忙往九重葛旁边躲了躲,忌惮地看着她。   宫遗音走到木台旁,拇指和食指轻轻一环,眼睛看也不看地朝着天空弹出一道细微的灵力。   两人只听到微弱一声闷响,天空中一阵飞雁啼叫,接着从天而降好几只飞雁,轰隆隆砸在了木台上。   细看之下,那几只飞雁的脖子已经被划破,正涓涓流着血。   时尘:“……”   宫遗音冷淡瞥了他们一眼,道:“小废物。”   说罢,扬长而去。   时尘在原地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嘲讽自己的箭术,立刻怒极想要冲上前。   “你……你回来!说谁废物呢?!你……”   九重葛一把拦住他的腰,劝道:“哎!算了算了,人家还给咱们打吃的呢,看,雁!煲汤呢!”   时尘气得眼圈发红,回头气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九重葛无辜道:“你不吃吗?”   时尘愣了半天,才气哭似的带着哭腔道:“吃!”   不吃白不吃!   九重葛:“……”   作者有话要说:  哈!没想到吧!我音三更!   感谢 冰晶 小枫x17、阿啾。 的地雷   感谢 落日无边、灯流明昼惊枕眠x10 的营养液 第53章 三石小镇   雷日结束后便是晴天, 被雷吓得挖地三尺保命的活尸也陆陆续续地爬了出来。   九重葛端着煲好的汤进了房间,容不渔正在摩挲着空酒坛, 眼眸失神地发呆。   “哥,喝汤。”   容不渔嗅到味道,本能皱起眉, 偏过头道:“不喝,端出去。”   九重葛道:“刚刚煲好的, 新鲜的雁汤。”   容不渔闻不得肉味的油腻味, 捂着唇摆手:“都说了不喝,别靠近我。”   九重葛见他一副想要吐的模样,只好讷讷放了回去,重新端了碗清水过来。   容不渔这回没有拒绝,皱眉喝了几口便放着了。   九重葛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心疼道:“难受吗?”   容不渔摇头:“去问问犹襄什么时候能找个小镇停下,我想喝酒。”   “你在发热, 不能饮酒。”   容不渔最烦别人管他,“啧”了一声, 道:“小崽子, 没大没小的管谁呢,快去问。”   九重葛闷头不说话。   容不渔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头上还长蘑菇吗?”   九重葛一愣,想起前几日丢人的事,立刻满脸发红, 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时尘在木台上晒蘑菇,瞧见九重葛过来,招呼他:“二七,想吃脆蘑菇吗?”   九重葛冷着脸走来,指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蘑菇,道:“这些蘑菇有毒!”   时尘满脸茫然:“啊,是啊,怎么了?”   九重葛不可置信道:“有毒你还敢吃?”   时尘道:“可是我在吃之前已经用草药浸了好几日去掉了毒性啊,我没告诉你吗?”   九重葛:“……”   九重葛满脸复杂,似乎想要骂脏话,但是还是强行吞下去了。   时尘正在翻着蘑菇晒太阳,余光扫到外面的荒原,远远瞧见一阵阵烟尘正朝着他们飞快冲来。   他抬手遮着光眯着眼睛看了看,等定睛瞧见冲来的是何东西时,吓得险些从木台上摔下去。   “二二二二……”时尘抖个不停,满脸惊恐地拽着九重葛的袖子。   “怎么了?”   经由昨天那事,时尘已经自动补全了“啊原来我家二七是个深藏不露的隐世大能啊”,大概是九重葛昨日作风太过霸气冷酷,此番遇到了危险,时尘本能地去抓他不放。   时尘哆嗦着指着逐渐逼近的烟尘:“活、活活活活尸啊!”   九重葛眸子微眯。   许是时尘的叫声太过惨烈,众人被他一齐吵出了房间——除了太过懒怠的容不渔和没了神智的顾雪消。   时尘一见到犹襄,立刻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急急开口。   “襄叔!快让马车跑快点!”   与此同时,拎着长刀的宫遗音懒洋洋道:“把马车停下。”   时尘一听,震惊地看着她。   后面的活尸来了一大群,涌上来都能将人生生吞个干净,就算修为再高也抵抗不住这人潮的攻击,而这个女人竟然不想着逃命,还要停下来?   停下来做什么,找死吗?   犹襄看了看逐鹿。   逐鹿化为人形,点点头:“好的呀,我正好黑玉石没多少了,需要补一点。”   犹襄闻言,不顾时尘的惨叫,催使着马车缓慢停了下来。   时尘:“啊啊啊——”   九重葛在一旁趁乱捡木台上的脆蘑菇吃,没一会就吃了个半饱。   逐鹿看了乌泱泱一片逐渐逼近的活尸,对宫遗音提议道:“咱们联手吧,五五分。”   宫遗音心高气傲,理都不理臭男人,踩着木台宛如一道旋风冲了出去。   逐鹿自讨没趣,只好自己出去了。   片刻后,宫遗音捡了一袖子的红晶石和白玉石,脚边还有一堆花。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罕见的黑玉石,眼中流露出些许欣喜之色。   活尸源源不断地过来,她正要将晶石收起来再杀一波,便扫见不远处的逐鹿脚下一堆的黑色玉石。   宫遗音:“……”   宫遗音沉默良久,才冷着脸冲了过去,一把按住了逐鹿的肩膀。   逐鹿正将玉石往靴子里塞,茫然回头:“啊?”   宫遗音言简意赅:“联手,五五。”   逐鹿不怎么记仇,完全忘了方才被怼一跟头的事,点了点头:“好啊。”   宫遗音罕见笑了一声,手中长刀倏地放出无数道细微的灵力,朝着周遭半圆形涌过来的活尸冲撞了过去。   轰然一阵阵巨响,响彻整个官道。   一个时辰后,两人满载而归。   宫遗音还是头一回体会到化尘十个活尸能得到十个黑玉石的感觉,许是因为兴奋,手都在微微发着抖,手腕上的储物石中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玉石,完全够顾雪消用好几个月了。   她余光瞥了一眼逐鹿,心道这小子气运真是太好了,真想让人抢过来。   只是这种心思她也只敢想想,她在三界流落多年,无论做多少人神共愤的恶事全是因为顾雪消,现在和逐鹿一起黑玉石随手就来,也懒得再心生恶意多生事端。   到了这时,宫遗音心中被强行逼迫跟着他们去泠南的怨气终于烟消云散。   再次赶路前,九重葛跑下了马车,从地上捡了一枝花,重新回了马车。   马车在原地停了两个时辰,受灵力而追赶过来的活尸已被宫遗音和逐鹿屠戮了个干净。   外面那么吵杂,容不渔依然躺着闭眸养神。   很快,马车缓慢动了起来。   九重葛推开门走进来:“哥。”   容不渔眼睛也不睁,淡淡道:“你什么时候把我的珠子还给我?”   九重葛走过来,将一枝花插在了花瓶中,笑道:“再过几日,你眼睛好了再说。”   容不渔眉头皱了起来,自从遇到了九重葛,他皱眉的次数与日俱增。   九重葛虽然看着怯弱,平日里事事顺着他,但骨子里却是个极其专横强势之人,一旦下了决定,谁也别想改变。   容不渔懒得同他分说,道:“问到了吗,酒。”   九重葛道:“你不能喝酒。”   容不渔被气得没了脾气,恹恹闭着眼睛不再理他了。   他闭眸小憩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嗅到了房中的花香。   “你换了花?”   九重葛:“嗯,好闻吗?”   容不渔道:“暴殄天物。”   九重葛不解。   容不渔微微坐起来,靠着软枕指使九重葛:“拿着花去找逐鹿,就问他买不买花。”   九重葛:“……”   九重葛沉默半天,才一言难尽道:“哥,你真的那么缺钱吗?”   可着一个人宰,难道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容不渔理直气壮:“反正这回他得了不少,快去,不买就揍他。”   九重葛哀叹一声,只好任劳任怨地将花拿下来,正要起身时,容不渔又叮嘱道:“记着,一枝三百玉石,若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直接往上加价。”   九重葛:“……”   他哥还真是个没良心的。   九重葛去了没多久,容不渔就感觉对面房间逐鹿又开始蹦了。   甚好甚好。   众人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待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日落之前到了一处小镇。   这小镇看着极其小,犹襄化成本相跑两下,便能从镇头到镇尾了。   不过虽然没几户人家,小镇中央却有阵法护着。   马车悠悠停下,容不渔眉头皱了起来,含糊道:“到了?”   九重葛道:“到了一个小镇,犹襄下去看看了。”   此时,门被人敲了两下,宫遗音推开门,道:“雇主,不下来瞧瞧吗?”   容不渔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这里是哪里?”   宫遗音道:“咱们离泠南还要三日的路程,现在没走官道,抄了个近路,这里是……”   她透过窗户瞥了一眼镇门口上的字,道:“叫什么……三石镇。”   原本兴致缺缺的容不渔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瞬忽然浑身剧颤,几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只是他什么都看不见,眼神空洞得几近可怕。   九重葛见到他这副样子,愣了一下才小声道:“哥,怎么了?”   容不渔浑身都在发抖,他死死按着心口,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九重葛一愣。   容不渔厉声道:“我说走!”   犹襄已经买了酒回来,乍一听到容不渔这句险些撕裂的声音,愣了一下才有些愕然地看着那远处炊烟袅袅的小镇。   容不渔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要晕倒了,九重葛被吓得不轻,不住地抚摸他的胸口。   犹襄将酒一扔,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催动着马车飞快离开了。   直到月落西沉后,看起来剑意又发作的容不渔才支撑不过去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犹襄进来时,九重葛正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看着容不渔出神,他叹了一口气,正要退出去,九重葛突然道:“那个镇子到底是什么地方?”   犹襄淡淡道:“小孩子家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九重葛突然轻笑了一声,他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未动,只是身形却一寸寸的拉长,只听到一阵骨骼相撞声,九重葛现出本性,鬼厌的双瞳冷厉地瞥了犹襄一眼。   犹襄呼吸一窒,险些直接抽了过去。   “你你你……”   九重葛冷淡道:“这下你能说了吧。”   犹襄浑身抖了抖,这才想起来两人初见时这人打入自己身体的那道灵力,看着九重葛的眼神近乎骇然。   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要化成孩子的模样接近容不渔,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当碰到那人满是戾气的眸子时,犹襄忽然就怂了。   九重葛慢条斯理地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道:“我数到三,你若是再不说那就去死吧。”   犹襄:“……”   九重葛:“三。”   犹襄:“……”   九重葛似乎想要抬手出招,犹襄立刻道:“容不渔年轻的时候大概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他师父也是死在这里,许是触景生情了吧。”   九重葛愣了一下,才似笑非笑看着他。   犹襄艰难道:“这些就是我知道的了,其他的我也不知晓。”   九重葛冷淡道:“什么叫我哥年轻的时候?他现在也很年轻。”   他说着随意一挥手,门直直拍上,险些把犹襄给撞出去。   犹襄:“……” 第54章 荏苒时光   容不渔恍惚间觉得自己做了个极长的梦, 梦中四周一片诡异的黑暗,无数声音灌入他耳畔, 忽然,一道极其清越的声音宛如破开层层迷障,猛地将他唤醒。   “徒儿, 众生皆苦,你要时刻心怀慈悲啊。”   容不渔猛地倒吸一口气, 彻底清醒了。   他急喘了几口气, 才感觉自己心口的狂跳缓慢安稳了下来。   直到这时,容不渔才后知后觉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人怀里。   不必多想,敢这么正大光明抱他睡觉的,除了九重葛,别无他人。   嗅到周遭淡淡的三角梅香,浑身发抖的容不渔竟然意外地没有将大逆不道的九重葛给踹下去,而是不安地往他温暖的怀中缩了缩。   “好暖啊。”容不渔喃喃道。   九重葛一向浅眠,察觉到容不渔已经清醒他便已经做好了被踹下床的准备, 谁知容不渔竟然一反常态没有踹他,还在他怀里蹭了蹭。   九重葛愣了半天, 心才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   容不渔轻喃一声:“吵。”   九重葛尝试着将他抱得紧了些, 察觉到容不渔罕见的不安和恐慌,他小声道:“别怕。”   容不渔没有反驳,手试探着反手抱住了九重葛。   九重葛再次受宠若惊,心跳得更快了。   容不渔本来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躲一会,被九重葛这仿佛敲鼓似的心跳声吵得也没了兴致, 不耐烦地推了推他。   “放开我。”   九重葛只好不舍地放开他。   容不渔蜷缩着,含糊道:“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九重葛道:“天亮后便能到泠南迷障林了。”   “迷障?”   “嗯,末行之日开始时出现的,到时候务必当心,若是被那迷障引出了心魔怕是再也出不来了。”九重葛草草解释了一番,才迟疑着道,“过了迷障林便是泠南了,花对玉她……”   容不渔摇头:“我不打算见她,将我的眼睛医治好,再把那傀儡身上的妖丹拆分开来我们便走。”   九重葛点点头,但是还是本能觉得事情恐怕是没那么顺利。   他偏头看着容不渔空洞的眸子,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又疼又麻,半晌才试探着道:“哥,你离开五华城那几年,便是在三石镇吗?”   听到这个名字,容不渔身体微微发抖,他背对着九重葛,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   “君上当年,有为难你吗?”   容不渔没说话。   九重葛道:“当年你擅自将我们放走,我只听禾沉说君上一时气急想要将你变成鬼厌,但是好像并未成功。”   容不渔一动不动,半天才轻声道:“他心软了。”   九重葛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不过仔细想想也对,容陵那么疼他,就算是气疯了也不会对亲生儿子下手。   容不渔似乎不想谈这个,他转头道:“问犹襄,酒买来了吗?”   九重葛眉头一皱:“都说了你现在不能饮酒……”   容不渔眼神放空,理都不理他。   九重葛罗里吧嗦一大堆,容不渔左耳进右耳出,末了道:“去吧。”   九重葛迟疑了半天,见他满脸迷茫之色,才叹了一口气,出去拿了一坛酒进来。   “只能喝半杯,你现在灵力尽失,恐怕极其容易醉。”   容不渔就当自己有瞎又聋,摸索着将酒坛夺了过来,直接凑到唇边饮了一口,酒渍从他唇角溢出,缓慢顺着脖颈滑入衣襟中。   九重葛见他喝了一口,就要去夺,容不渔却将酒坛直接抱在了怀里,杜绝了九重葛抢夺过去的可能。   九重葛哭笑不得:“你还是个孩子吗?”   这护酒怎么比二七护食还要厉害?   容不渔心情不佳,脸上没了平日的笑意,冷淡道:“别夺我的酒,要不然就给我滚下车。”   九重葛只好噤声。   容不渔拎着酒坛又是几口酒饮下,九重葛见他有些不要命的喝法,想劝又怕他发怒,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直到一整坛酒饮下,容不渔才将酒坛扔在一旁,眼眸因浮现的水雾而越发显得迷茫。   容不渔不知有没有喝醉,坐在榻上十分安静乖顺,九重葛试探着道:“哥?”   容不渔眼眸转了转,一言不发地躺回了榻上,将被子勾着盖在身上,似乎打算睡觉。   九重葛叹了一口气,给他掖了掖被子正要离开,却恍惚听到被子中的容不渔在喃喃着什么。   他凑上前,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容不渔蜷缩着身体,两只手胡乱搅缠在一起,眸子紧闭,嘴中含糊着喃喃着。   九重葛又凑近了些,才听出来他在说什么。   “睡一觉,师父就会回来了。”   九重葛一愣,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在容不渔喝醉了,只会安分地躺着小声嘀咕着,不哭不闹不撒泼,十分清净。   马车悠悠前行着,荒原的枯树越来越多,直到天边破晓时,已经驶进了一片宛如蜃景的密林中。   周遭参天大树茂密得遮天蔽日,丝丝缕缕的雾气像是云雾缓慢地移动着,像是要吞噬人的野兽。   犹襄看了一眼,才对众人道:“前方是迷障林,保持灵台清醒,不要轻易入了障。”   九重葛将睡得不省人事的容不渔轻轻唤醒,不等容不渔起床发作,直接道:“我们到了迷障林。”   容不渔翻了个身,含糊道:“我再睡一会。”   九重葛哭笑不得,道:“你入了障可没人能救你。”   容不渔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开眼睛。   九重葛道:“以防万一,我给你一道灵力护体吧。”   容不渔皱眉:“我不要鬼厌的灵力。”   九重葛浑身一僵,神色也黯然了下去。   容不渔话说出去了,才察觉到有些过分,他似乎察觉出了九重葛身上的郁色,纠结半天才不耐烦道:“给我。”   九重葛眼睛一亮,眸子这才弯了起来。   他正要伸手将灵力点在容不渔眉心,余光扫到容不渔湿润的唇,突然心头一紧。   容不渔左等右等没有等到九重葛的灵力,想要开口询问,突然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朝自己靠了过来。   是要给灵力?   容不渔没有多想,轻轻眨了眨眼睛,等着九重葛动手。   谁知九重葛轻轻伸出手,在容不渔脸侧轻轻抚了抚,凑到他耳畔沉声道:“你经脉紊乱不适合直接打入灵力,我换个方法。”   容不渔疑惑地皱起眉,换个方法?   他还没多问,便感觉一个温软的东西碰到了自己有些冰冷的唇,九重葛带着些梅香的气息萦绕在鼻间,让容不渔直接呆住了。   直到九重葛缓慢撬开他的唇,将舌缓慢探了进去,输送一道微弱的灵力过来时,容不渔才猛地瞳孔一缩,彻底反应了过来。   九重葛心在狂跳,将灵力输送过去后竟然有些舍不得离开,反而壮着胆子在容不渔柔软的唇上轻轻磨了磨。   容不渔回过神来,红晕一直从脸颊红到了耳后根,他直接伸手猛地挥出一掌,将九重葛直直推开。   他虽然得了一道灵力,但是打在九重葛心口时仍然只像是猫抓一样,没多少力道。   九重葛顺势退开,面不改色道:“好了。”   容不渔掩着唇,心口像是憋着一口气却不知要如何发出来,他急急喘息了半晌,才压抑着怒气,压低声音道:“九重葛,你不要命了吗?”   九重葛都已离开了,容不渔却不知为何,依然感觉唇上有股灼伤人的温度,令他汗毛直立,浑身酥麻,说不上的感觉。   九重葛无辜道:“我是在帮哥哥。”   容不渔被气得羽睫湿润:“你……”   马车轻动,窗户外已经是层层叠叠的雾气了,九重葛唯恐他把自己再气哭,忙道:“敛神,我们进迷障林了。”   容不渔抖声道:“你……你给我等着!”   明明方才那般强势,容不渔一说这句话,九重葛立刻怂的躲在角落里蹲着,不敢再说话了。   进了迷障林后,周围缓慢冷了下来,窗棂处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霜。   怕容不渔冻着,九重葛轻手轻脚走来,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他身上,容不渔听声辨位,一巴掌拍在九重葛手指上,冷冷道:“别碰我,一边去!”   九重葛道:“披好,别冻着了。”   容不渔就算气得再厉害,也不会委屈自己,冷着脸将袍子裹在了自己身上。   房中一阵沉默。   半个时辰后,马车才缓慢出了迷障林,周遭雾气也一点点散去。   九重葛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他怕容不渔秋后算账,正要鬼鬼祟祟地出去,余光却扫见容不渔突然捂住了心口,缓慢弯下了腰。   “哥?”   九重葛吓了一跳,连忙奔过去将他扶住:“这是怎么了?疼?”   迷障林同泠南的城界相连,马车进到了城界中的一刹那,容不渔便感觉这段时日心口一直没有动静的剑意突然剧烈动了起来。   若是在之前,他还有灵力傍身时,能勉强撑得住这剧烈得令人抓狂的疼痛,但是这回他却是一息都没有撑得住。   剑意只一动,他浑身颤抖,直直倒下昏了过去。   耳畔恍惚传来九重葛惊慌的叫声,身体仿佛像是落入了水中,轻飘飘地毫无着力点。   四周一阵迷雾朝他笼罩而来,容不渔浑浑噩噩地想:哦,我是入障了。   ***   再次醒来时,依然是少时的五华城。   容不渔站在院子的门前,只打开半扇门将头伸出去,有些凶巴巴地道:“快出去,别再过来了。”   容陵的暗卫有些为难:“少爷,君上有令,定要带他们过去。”   容不渔朝他们龇牙:“不去,他们不去!”   暗卫:“少爷……”   “再过来我就放狗咬你了啊!”容不渔说着,使劲一摔门,将暗卫挡在门外。   他将暗卫撅回去后,一转身,姬奉欢不知何时出现台阶旁,正坐在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自从容不渔将他们接到这处院落里来之后,他们便一直没有再被叫去容陵那里的暗室中去受鬼厌灵力浸染,本来还以为是容陵憋了什么后招,没想到原来是这个小少爷暗中将人给怼回去了。   姬奉欢越看他越喜欢,眯着眸子道:“哥,咱们家又没狗,怎么咬人啊?”   容不渔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朝着后院走去,道:“不怕,等开春了我们出去找一只灵兽过来养,他们要是再来就让灵兽咬他们的腿。”   姬奉欢叫起哥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笑眯眯地点头:“好。”   容不渔原本只是随意那么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些日子,姬奉欢便妄图想要出城,连累着容不渔被罚了一遭。   容不渔对那段记忆已没了多少印象,只记得自己是闹着玩生了病,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开春后才能下床。   他刚从满是药味的房间走出,便听到一声灵兽的叫声。   宽阔的院落中,几个孩子在草地上坐着,似乎是在晒太阳,而禾沉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直混体漆黑的灵兽,正拎着它的脖颈朝容不渔走来。   容不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禾沉满脸冷漠,将灵兽递到容不渔面前,冷声道:“给你。”   容不渔茫然地接过,正要问什么,禾沉却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姬奉欢正在一旁和观鹤对招,见状吹了个口哨,道:“哥,这个灵兽养着好,到时候就能放它出去咬人了。”   巴掌大的灵兽茫然地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朝着容不渔“喵”的叫了声,小奶音像是爪子挠在心上,痒痒的。   容不渔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柔软的灵兽,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将它抱在怀里,眸子笑得都弯了起来。   一旁背对着他的禾沉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容不渔道:“太软了,这个要怎么喂啊?”   姬奉欢将木剑扔在一旁,盘腿坐在一旁的草地上,道:“哥,先别想着怎么喂他了,还是想想咱们这几天吃什么吧,现在府上什么都没了,大哥在外面打猎捉了几只雁和兔子回来,但是也只够我们吃一顿的。”   容不渔疑惑道:“没吃的了?”   姬奉欢点头。   一旁闭眸养神的观鹤突然道:“一穷二白。”   容不渔愣了一下,道:“那就叫白穷吧。”   姬奉欢:“嗯?”   容不渔晃了晃怀里已经睡过去的灵兽,笑道:“它的名字。”   众人沉默了半天,怀疑容不渔有些眼瞎。   但是奈何他喜欢,几个人只能这样随他。   除了禾沉姬奉欢和观鹤,便是剩下的两个姊妹花。   她们一个名唤花泠,一个叫花对玉,两人性子都有些胆怯,似乎极其怕容不渔。   容不渔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怕过,瞧见她们眼中的恐惧,才试探着走了过去,学着姬奉欢的姿势坐了下来,将白穷朝她们递过去。   两人茫然又惧怕地看着他。   容不渔小声道:“你们摸摸看,很软的。”   花泠曾经在阵法中被鬼厌的灵力浸染过一次,浑身上下瘦得可怜,脸色也有些惨白,瞧着极其孱弱。   她惧怕地看了容不渔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白穷头上轻轻摸了一把,接着眸子微微亮了。   容不渔一笑:“软吧?”   花泠见到他的笑容,心中惧怕消散不少,微微抿着唇点点头,小声“嗯”了一声。   容不渔道:“别怕。”   花泠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容不渔启唇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笑得温柔些:“不要害怕,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花泠呆呆看着他,一旁的花对玉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姐,他姓容。”   花泠又立刻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容不渔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强求,将白穷递给她们玩,转身跑到了姬奉欢身边。   “你不要再想着跑出去啦。”容不渔苦口婆心地劝道,“外面那些都是鬼厌和活尸,若是被啃了可没人救你。”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神全都有些复杂,就连禾沉都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们竟然分不清楚。   容不渔被他们看的不明所以。   因为姬奉欢擅自逃到密林那回,容陵将城中巡逻之人又增添了许多,特别是在容不渔和他们所住的院子里,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姬奉欢禾沉和观鹤在暗中似乎也商议了一番,约摸觉得容陵近期之内不会再对他们动手,便暂时打消了逃出去的念头。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在那一处小小院落中,一住便是十年。   十年时间宛如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几人已从半大的孩子,变成了俊美英气的少年。   容不渔身形颀长,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白袍翻飞猎猎生风。   “我就算不用剑,你也照样赢不了我。”   他笑吟吟说着,手中不知在哪里摘来的花瓣,在半空中倏地洒开,片片飞花胡乱飞舞,脚尖轻轻点在花瓣上,借着花瓣着力点翩若惊鸿般再次飞跃上了半空。   姬奉欢早已落了地,看他满脸风骚地在半空踩着花瓣飞来飞去,环着手臂似笑非笑道:“哥,你再说不肯握剑,大哥又要骂你了。”   容不渔闻言,脚下突然一个不稳,直直从空中摔了下来。   他惨叫一声,在即将落地时被一双手拦腰抱住,这才避免了摔个半残的惨局。   容不渔惊魂未定,抬头正要道谢,却对上了禾沉满目冷霜的眸子。   容不渔被吓了一跳,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鹌鹑似的垂着头:“大哥,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后山练剑吗?”   禾沉浑身气势不怒自威,自小沉着冷静的不似凡人,让人看着就想拜服。   而容不渔没心没肺,救了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救命恩人的架子,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容不渔都开始跟着姬奉欢一起大哥大哥地叫个不停了。   禾沉冷笑一声,将手中长剑扔给他,冷冷道:“来,练剑。”   容不渔拔腿就跑,但是还没跑两步就被禾沉抓着领子给拎了回来。   容不渔胡乱扑腾,嘴里嚷着:“我是少爷!我是少爷!”   姬奉欢坐在树下笑得直打滚。   最后,容少爷握着重剑,和禾沉喂招……不,被禾沉当方面□□了半天才终于解脱。   容不渔浑身是汗,有气无力地趴在禾沉背上不愿意起来:“想洗澡。”   禾沉冷酷无情:“自己去。”   容不渔有些委屈:“可是我的腿好酸啊,走不动。”   禾沉道:“下回还偷懒吗?”   容不渔从善如流:“再也不敢了。”   禾沉这才冷着脸把他抱去了后院沐浴的温泉。   容不渔笑吟吟地伏在禾沉背上,开心地哼起了小曲。   这么些年的相处,容不渔早已摸清了禾沉的性子,冷漠如冰,实则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子大义,有时候说教能将容不渔硬生生说睡着。   容不渔所住的院落同容陵的住处相隔甚远,除了容不渔,禾沉几人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容陵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因为儿子而打消了复仇的念头,但是五华城中央的魔修塔却是逐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令禾沉观鹤忌惮不已。   姬奉欢好玩,烂泥扶不上墙,禾沉便强行扯着观鹤同自己一起商议五华城蠢蠢欲动的魔修塔,成天想着如何拯救世界,除了练剑,很少带容不渔玩。   容不渔没有办法,只好小大人似的带着姬奉欢和姐妹花成天找乐子玩。   花泠不知是不是幼时被鬼厌灵力所伤,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是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容不渔靠近时,都能嗅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那仿佛是将死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腐朽又绝望的味道。   而一向活泼的花对玉也越来越沉默,看着花泠的眼中也全是悲伤之色。   容不渔正打算去看看花泠,一个暗卫突然从天而降,单膝点地道:“少爷,君上请您去一趟。”   容不渔长身玉立,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暗卫立刻道:“自是真的。”   在这十年中,曾有过一个暗卫假传容陵的话引容不渔离开好方便对禾沉等人下手之事,好在他警觉,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自那之后,容不渔就更加小心了。   现在禾沉和观鹤修为足以自保,容不渔也逐渐放松了警惕。   他瞥了暗卫一眼,才道:“我马上过去。”   暗卫颔首称是,转身离开。   容不渔离开之后,姬奉欢才皱眉道:“他今晚还会回来吗?”   禾沉道:“今日是他十八岁生辰,恐怕容陵会留他住一夜。”   众人沉默。   容不渔跟着暗卫到了容陵的住处,才刚进去,便瞧见了坐在树下煮茶的容陵。   这么些年过去了,容陵分毫未变,眸子温和地低垂着,骨节分明的手捏着茶杯抿了一口,姿态优雅仿佛一副精致的画。   容不渔快跑了几步走过去:“爹。”   容陵见到他,笑得更柔和了:“不渔,坐下。”   容不渔坐在容陵对面,端起早已倒好的茶抿了一口,入口后才发现那杯中竟然是酒。   容不渔头一回碰酒,被辣得吐了吐舌头,眼睛中也浮现了些许雾气。   “爹,好辣啊。”   容陵开怀笑着:“不渔长大了。”   容不渔直接夺过来容陵手中的茶,品也不品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道:“我早就长大了,不要总是拿我当小孩子。”   容陵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在那住得开心吗?”   容不渔都搬出去十年了,这时容陵才问这句话,惹得容不渔险些翻了个白眼:“爹,这话你问晚了好些年了。”   容陵又道:“你还喜欢那些人吗?”   容不渔一听到他提禾沉几人,皱着眉将杯子放了下来,闷声道:“不是说好了你不再过问他们的事吗?”   容陵叹息:“才刚说你长大了,现在又耍小孩子脾气。”   容不渔起身走了过来,蹲下来趴在容陵腿上,小声撒娇道:“我们会乖乖不胡乱惹事的,大哥……禾沉他们也没了想要出去的打算,爹,爹爹,你就放过他们吧。”   容陵原本十分不满自己的儿子唤一个正道修士大哥,但是见容不渔着实开心,只好随他去了。   他眸子柔和地看着容不渔不住在自己怀里蹭,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唉声叹气道:“都多大了还撒娇,你还是女孩子吗?”   容不渔趴在他腿上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那撒娇有用吗?”   容陵无奈道:“特别有用。”   容不渔勾唇一笑:“对爹有用那不就得了。”   容陵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好伸手弹了弹他的眉心,笑道:“你啊,这性子也不知道随谁。”   容不渔嘻嘻笑着。   两人又喝了一会茶,容陵让人将茶具收下,道:“不渔,爹今日带你出去走走。”   容不渔一愣,他自小到大从未出过五华城,容陵突然要带他出去,他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本能的有些恐惧。   容陵见他没回答,微微挑眉:“怎么?不想出去?”   容不渔诚实地点点头。   “为什么?”   “不知道。”容不渔道,“就是感觉有点害怕。”   容陵笑道:“你是小时候被那些活尸给吓到了吧,没事的,有爹在身边你还怕什么?”   容不渔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也对,便轻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好的呀。”   容陵含笑看着他,轻声道:“爹带你去瞧瞧,真正的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琼琼孑立铁骨蒸蒸、平陆成江x3、阿啾。、月潭、灯流明昼惊枕眠 的地雷   感谢 此岸观山雪 的手榴弹   感谢 落日无边 的营养液 第55章 逃离五华   禾沉几人原本以为容不渔会在容陵那住一夜, 没想到天黑了没多久,容不渔竟然一个人回来了。   姬奉欢和观鹤正在猜拳, 谁输了谁去洗碗,见到容不渔从院门走来愣了一下才道:“哥,你怎么回来了?”   容不渔似乎是疾跑回来的, 发丝凌乱,还在微微喘息着, 只是离得近了才发现他此时竟然满脸泪痕, 眼尾像是晕染了些许红晕。   他惊慌不已地对上姬奉欢担忧的眸子,嘴唇发抖着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尝试了半天却只发出了一声呜咽。   禾沉皱了皱眉,拾级而下站在他面前,道:“怎么了?大男人不准哭。”   容不渔咬着唇强行忍着,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单薄的身体也在瑟瑟发着抖。   众人面面相觑。   禾沉还想沉着脸再说些什么,姬奉欢却扯了扯他的衣袖, 小声道:“先别数落他了。”   容不渔没忍住泄了一声哭音,被他立刻捂着嘴咽了下去, 只是他这般强忍的悲伤模样, 更让人觉得心疼。   禾沉看的心尖一颤,尽量缓和了声音:“不是找你爹了吗,没寻到?”   容不渔捂着嘴摇了摇头,不知在否认什么,禾沉也不着急, 等他慢慢缓气。   片刻后,容不渔才嘶哑着声音道:“我……我想闭关。”   禾沉毫不客气拆穿他:“怕黑闭什么关啊你,回去睡觉。”   容不渔又没忍住,眼泪簌簌往下落。   禾沉头疼揉了揉眉心,他回头朝姬奉欢叮嘱了几句,这才半拖半抱着容不渔往房间里走。   容不渔哭得浑身都在发软,脚步虚浮地回了房。   禾沉打了水给他擦了擦脸,又端来凉茶喂了他半杯,才道:“好些了吗?”   容不渔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着神,不知有没有听到。   禾沉:“不想说?”   容不渔眸子轻轻动了动,才缓慢点头。   禾沉也不强求:“那先睡觉?”   容不渔道:“好。”   只是身体却一动未动。   禾沉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并不烧,想了半天,才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块玉佩系在他的腰封上。   容不渔垂着头看着禾沉的手在他腰间摆弄,愣了一会才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生辰礼物。”禾沉收回了手,道,“上面有观鹤刻的符咒,若是将来遇到什么危险之事能保你一命。”   容不渔喃喃道:“我会遇到什……”   他话还没说完,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眼圈又红了。   禾沉见不得一个男人这么个哭法,冷淡看着他,容不渔也深知他的性子,使劲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   禾沉伸手摸摸他的头,似乎在夸赞他乖。   将容不渔安抚好,禾沉这才起身要走,在掩门时,容不渔忽然叫住他。   “哥……”   禾沉:“嗯?”   容不渔呆怔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轻声开口:“你想要出城吗?”   禾沉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他为何会这样问的原因,愣了一下才道:“你还是个孩子,不必过问这种事。”   听到这句话,容不渔竟然想直接笑出声。   他十八岁生辰,容陵赞叹他已长大成人,给了他这一生从未想过的礼物,彻底颠覆了他这十八年来的认知;而禾沉竟然还说他是个孩子。   禾沉叮嘱他好好休息,掩门离开了。   容不渔原本怔然坐在椅子上,渐渐的,空荡荡的房间似乎出现了压抑着的笑声,直到他从椅子上跌下时,才恍然发现,是自己在笑。   他活了十八年,原来竟然只是活在一个虚假的骗局中。   五华城本以为的正道,却全是一个个令他厌恶的鬼厌;而他信了十八年的所谓城外鬼厌,却才是他以为的真正的正道。   到最后,容不渔都不知晓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只觉得浑身冰冷发麻,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在经脉中蔓延,缓慢握住他的心脏。   一朝变故,年少的容不渔根本承受不住这般打击,到了半夜便发起了高烧。   姬奉欢失眠到了半夜,一想起今日容不渔那个神情便觉得难受,到最后他实在没忍住,便悄悄去看容不渔。   他才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便瞥见了躺在地上已经昏睡过去的容不渔。   “哥!”   那一夜,整个院落兵荒马乱。   容不渔从不会好好修炼,就算是结丹也是被容陵用各种灵药晶石堆出来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完全是花架子一个,这般心神激荡下经脉灵力紊乱,昏睡了整整三日才终于清醒了。   容不渔再次张开眼睛时,窗外已夕阳西下。   整个房中一股浓烈的药香,桌子上不知被谁放了个花瓶,里面还插着一枝三角梅。   容陵坐在他旁边垂眸翻着手中的书,察觉到容不渔睁开眼睛,才将书放下。   “醒了?”   容不渔呆怔地看着他,半天才哑声道:“爹。”   容陵温柔笑了笑:“爹爹在。”   容不渔喃喃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容陵伸手将容不渔额前的一缕发轻轻拨开,柔声道:“梦到什么了?”   容不渔缓慢摇头:“不记得了。”   容陵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渔,知道真相就这般接受不了吗?”   容不渔眸中热泪顺着眼尾缓慢落下,流在耳畔的发中,他抬手用手背挡在眼睛上,微微哽咽着:“爹,继续骗我不好吗?”   容陵难得愣住了。   “只要你还骗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不必接受自己的父亲就是令他本能厌恶的鬼厌;不必接受整个五华城中的气息令他做吐恶心。   更不必接受禾沉姬奉欢等人全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想到这里,容不渔突然不着边际地想起来当年禾沉他们对自己的敌意,茫然地心道:“啊,原来他们当初是因为这个才讨厌我啊。”   容陵将他们强行掳来,落入魔爪生死不如,而他作为罪魁祸首的儿子,竟然还一无所知地同他们玩闹。   “我幼时还经常怨恨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容不渔哽咽道,“难道不是我活该吗?我……”   容陵抓住了他的手,容不渔死死握住容陵的手腕,哭得声音都在沙哑:“爹,我怎么这么令人恶心啊?”   容陵眉头皱了起来:“不渔……”   他将容不渔缓慢抱在怀里,感受着他全身都在微微发抖,突然罕见有了些后悔。   容不渔蜷缩在他怀里,近乎哀求道:“你为什么不继续骗我,我……我不想长大了,爹,长大好难受啊。”   容陵在外界呼风唤雨,无人敢违抗他的话,但是现在面对着容不渔声声的哀求,他竟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容陵将他更紧地抱在怀里,半晌才轻声道:“你总要知晓的。”   容不渔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拼命挣扎了起来,只是他昏睡了三天,浑身都已经软了,只是扑腾了两下便被容陵更紧地抱在怀里。   “这些事情,我不想你是从其他人口中知道的。”容陵抓着他的手腕,“不渔,我不想你恨我。”   容陵察觉到容不渔似乎安定了下来,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叮嘱道:“这段时日你便住在我那,等尘埃落定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人能管得了你。”   容不渔双眸无神地盯着虚空,闻言呆呆道:“父亲,您疯了吗?”   他说这话时,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平时询问容陵无关紧要的问题。   容陵低眸看他。   容不渔回想起当年容陵讲过他的那个故事,恍惚间似乎知道了什么,他呆怔道:“自从娘亲死后,您便疯了吗?”   容陵没有半分变色,轻轻点头:“是啊。”   能这般冷静承认自己疯了的,容陵还是头一个,因为他无论怎么看,都和疯这个字挨不上边。   容不渔缓慢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们应得的。”容陵声音轻柔,容不渔开口问了,他也不会再做无谓的掩藏,“正道之人,一个个道貌岸然,比鬼厌魔修还要不如。”   见容不渔恹恹的,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容陵又道:“那禾沉姬奉欢也当如此,你心思太过纯净,被他们骗了也发觉不了。”   容不渔听到这种话,意外的冷静,他从容陵怀中坐起,失神地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轻声道:“我累了。”   容陵道:“睡吧,我陪着你。”   容不渔轻轻抬起头,道:“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容陵愣了一下,才勾起一抹笑:“好,那爹走,你乖乖养好身体,不要胡乱跑,我明日再来接你。”   他起身正要离开,容不渔突然又道:“父亲,把院子里的人都撤了吧,我不想看到他们。”   容陵回头看了他一眼。   容不渔道:“所有。”   容陵道:“若是没了保护你的……”   “我不用鬼厌保护。”   容陵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但是看到容不渔空洞的令人心疼的眸子,他迟疑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现在还接受不了,但是……”   容不渔安安静静听他说。   容陵见他这个神色便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了,只好道:“好,那若是有什么事情便立刻来寻我。”   容不渔道:“是。”   容陵这才转身离开了。   容不渔孤零零地坐在榻上半天,直到夕阳终于一寸寸地落了下去,他才挣扎着扶着床沿下了塌。   脚踩在冰冷的石板地时,双腿一软险些直接跪下去,他强行撑着身体,运转灵力在体内转了一周,这才消除掉疲惫得令人想要睡过去的倦意。   他面无表情地披上了袍子,从床头的箱子中取出了玉楼春,转身便走了出去。   因为容陵的到来,禾沉等人都聚在花泠房中躲着,似乎不想见他。   整个房中一片沉默,禾沉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皱眉道:“有动静。”   众人屏息停了片刻,那轻微的动静这才消失。   观鹤闭眸微微感应了周围的灵力,愕然发现守在这院落十年之久的鬼厌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几人面面相觑。   姬奉欢艰难道:“他过来,就是为了把那些暗中的守卫叫走?”   无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很快,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容不渔道:“是我。”   姬奉欢这才赶忙跑去开门。   容不渔面容冷漠,握着剑站在门外,同姬奉欢对视了一眼,才道:“走。”   姬奉欢一愣:“啊?去哪里?你不是还病着吗,现在好些了吗?”   容不渔惜字如金地点点头,补充了一句:“出城。”   在房中的几人皆是一惊。   姬奉欢引着容不渔走了进来,禾沉皱眉道:“你说出城的意思?”   容不渔握着剑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尽量保持镇静,冷淡道:“我送你们出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禾沉呼吸一顿。   离开五华城是他们几个毕生以来的奢求,但是在这里待的久了,便能越发知晓容陵那股几乎震天撼地的灵力,也越发觉得靠着自己能逃出天罗地网的五华城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现在,猝不及防间,容不渔竟然想要放他们走……   姬奉欢道:“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你爹对你说什么了吗?”   容不渔一想起他生辰那天容陵对他所说的话,以及他所见到的场景,就觉得无比烦躁,他紧紧握着剑,咬牙道:“到底走不走?!”   禾沉看到容不渔这般异常的样子,又联想到方才突然撤去的暗卫,沉吟片刻,才道:“走。”   一直扶着花泠的花对玉吃了一惊:“大哥,现在吗?”   容不渔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容陵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这种颠覆他认知的事,必定会给他几日时间去靠自己想通,而他也不会想到容不渔竟然会在他离去不久便将人放离五华城。   花对玉看了看花泠有些惨白的脸,艰难道:“可是我姐……”   花泠低声咳了几声,眸子有些微亮地看着容不渔,轻声道:“我没事。”   容不渔没有多言,趁着月色带着人沿着路一路走去了城门口。   众人从决定立刻逃离到城门口,仅仅只用了两刻钟。   在前去的路上,容不渔满脑子宛如缠成团的线乱成一团,一会想着“爹若是知道了定会大发雷霆”,一会又想着“今晚的那句话他已经动了要杀他们的打算,若是今晚不走,那就来不及了”。   他才刚大病初愈,头疼不已,眉头紧皱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骇然气息。   突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指节。   容不渔偏头一看,花泠正在对着他笑。   容不渔愣了愣,才反握住花泠的手,也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花泠小声道:“你放我们走了,容……他会放过你吗?”   禾沉也在想这个问题,眸子瞥向容不渔。   容不渔摇头:“不必管我,现在最要紧的……”   他还没说完,在前方探路的姬奉欢突然道:“到密林入口了。”   众人抬头望去,果不其然,那密林入口宛如一只狰狞巨兽,缓慢吐着丝丝缕缕的烟雾,其中还有些不详的诡异红光微微露出。   姬奉欢道:“我知晓这密林中的阵眼在哪里,只要到了那里将阵破开,我们便能出去。”   幼时他曾经拿九重葛当诱饵,混乱中曾经瞥见过那阵法所在之地,好在姬奉欢记性极好,这么些年过去了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几人走到了密林入口,花泠见到那种诡异的场景,有些害怕地抱住了容不渔的手臂。   容不渔轻轻拍着她的手,道:“别怕,出去就好了。”   花泠怯怯点点头,瞥见容不渔修长的手叠在自己手背上,耳根突然微微红了。   几人壮着胆子从密林入口进去,那烟雾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一般,将众人的身形直接吞没了进去。   容不渔只觉得烟雾袭来后眼前一花,再次凝聚视线时,周围除了花泠,已没有了其他人的影子。   花泠死死抱着容不渔的手臂,看着周遭漆黑一片,浑身害怕地在微微发抖。   “三哥……”   容不渔将她轻轻抱着,尽量放轻声音:“别怕,有我在。”   花泠还是止不住地害怕,容不渔又安慰了她一会,她才强行压抑住了害怕,跟着容不渔往前走。   不远处隐约传来失了神志的鬼厌和活尸的咆哮声,脚底也一阵颤动,似乎是有东西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容不渔将花泠护在伸手,直接将玉楼春拔出,剑刃的微光将周遭照得微微发亮,但是也仅仅是两人旁三步之内的地方罢了。   再远一点,依然是诡异的黑暗,仿佛下一刻便会有怪物狰狞着冲破黑暗朝他们扑来。   就连容不渔也不自觉有了些害怕。   黑暗,隐约的咆哮,未知的危险时时刻刻萦绕在两人身边,容不渔越走越觉得心悸,一边担心其他人的安危,一边却又在胡思乱想着如何对容陵交代。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他持着剑的手。   容不渔愕然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不知何时出现的九重葛朝着他微微笑着,柔声道:“哥,找到你了。”   容不渔一愣,接着灵台猛地冰冷一片,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走了一遭,将他有些混沌的神智彻底激醒。   而周围黑暗的密林也像是被一双手轻轻拂去一般,眼前强光一闪,一阵黑暗再次袭来。   耳畔传来九重葛的声音:“哥,哥!”   容不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眼眶中的泪水缓慢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九重葛见容不渔终于回神,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握着容不渔的手,有些后怕:“你都入障半日了,若是再醒不过来,我可就真的没法子了。”   容不渔还有些呆怔,闻言愣了半天,才道:“啊?”   九重葛疑惑着道:“应该已经清醒了吧,哥?能听见我的话吗,咱们到泠南城啦。”   容不渔又愣了半天,魔障似的记忆才一点点回笼。   他头疼地按住了眉心,艰难道:“难受。”   九重葛道:“能不难受吗,谁入障能入这么久啊?”   九重葛边闷声数落着,边伸出手给他揉着额头:“这样好些了吗?”   容不渔捂着心口蜷缩在床上,闭着眸享受着九重葛的伺候,从喉中勉强发出一声“嗯”,看来是被伺候舒坦了。   九重葛见他脸色惨白,又想起方才他捂着心口直直昏过去的模样,有些不满道:“禾沉还真是个混蛋,竟然对你下这么狠的手,等我们去了中央城,一定找茬打他一顿。”   容不渔脑海里依然还是记忆里的那些旧事,听到九重葛这般调节气氛的话也笑不出来。   “你能打得过他吗,他是整个三界唯一一个入圣境之人。”   “可以的。”九重葛拍了拍胸口,毫不脸红地夸赞自己,“哥我可厉害了和你说。”   容不渔勉强笑了笑,只是笑容还没露出,就有些疲倦地落了下去。   九重葛见他当真累得狠了,便伸手拍着他的后背想把他哄睡着。   容不渔突然道:“当年我将禾沉他们放走时,你在哪里?”   九重葛动作一顿,这才开始继续拍了拍,漫不经心道:“我当时也跟着,花泠死的时候,我也在旁边……”   说到花泠,容不渔身体也僵了僵。   九重葛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转移话题道:“咱们进去后没过半个时辰,姬奉欢便寻到了阵眼将阵破了,你带着我逃出了密林,大概是怕我被人抓住,便将我带着跑的远远的,安顿好了之后又回去救他们了。”   容不渔没有这段记忆,听到九重葛这么说,突然道:“我就是那个时候‘抛弃’的你?”   九重葛闷声道:“嗯呢。”   容不渔:“……”   容不渔饶是现在心中全是悲色,也免不得有些无语,他一言难尽道:“我那时回去应当是迫不得已的吧,将你安置好回去救他们而已,哪里是抛弃?”   九重葛小声道:“就是。”   容不渔几乎被气笑了:“你再说一遍?”   九重葛道:“你让我在那等着你,你会回来接我,可是……”   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容不渔眉头紧皱着,听到九重葛委屈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趁着我现在记忆不全故意骗我呢?若是我真的答应了你,无论发生什么定会回去寻你的。”   九重葛往旁边撤了一步:“你就是没来。”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容不渔就不耐烦地一掌拍了过来,好在他及时闪了,否则必定会被拍个正着。   容不渔打了个空,手在床沿胡乱摸索了两下,冷声道:“你在哪儿?别走,给我过来。”   九重葛又撤了一步,不敢再惹祸上身:“哥你累了,快些休息吧,咱们入了城便去找人给你医治眼睛。”   容不渔不依,又胡乱抓了抓,怒道:“给我过来!”   九重葛心道不敢不敢,二话不说转身溜了。 第56章 泠南玲琅   泠南城不比云归城到处都是幻境, 进了城后便是一条仿佛一望无际的道路,道路两边放满了栽着草药的灵器, 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药香。   犹襄寻了一处客栈落住,打听了一番哪里有医师时,那掌柜的眼神几乎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犹襄无辜道:“怎么了, 我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掌柜敲了敲桌子,瞥了他一眼, 道:“泠南城什么都缺, 就是不缺医师,土生土长的泠南人都会医术,你问这种话是瞧不起谁呢?”   犹襄:“……”   犹襄心道愚蠢的人类真的好麻烦哦,但是面子上还是做虚心请教状:“那您的意思是,您也是医师咯?”   掌柜将手中的长烟杆敲了敲,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自然,你需要医治吗?”   犹襄忙道:“不是,是我家少爷, 前几日不是雷日吗,他那个倒霉催的直接被一道雷给燎了眼睛, 瞎了好几天了。”   掌柜听着笑了起来, 道:“我医治过需要被雷劈伤的人,还从来没遇到过能把眼睛给劈瞎的,你家少爷也太倒霉了吧。”   犹襄也点头附和:“他啊,什么都差,就是倒霉劲好的顶天。”   容不渔被九重葛扶着从客栈的楼梯下来, 闻言微微挑眉,似乎想要踢人。   九重葛一把扶住他,道:“当心脚下,别伤着。”   容不渔这才不情不愿打消了念头。   为了避免人认出,容不渔脸上蒙着一层白纱,遮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掌柜瞥见他下来,“哟呵”一声,道:“还真是被雷劈瞎的。”   容不渔:“……”   犹襄笑得直打跌,道:“这您都看得出来?”   掌柜淡淡道:“雷残留的灵力全都在他眼睛上,这都看不出来可能我是我瞎了。”   犹襄笑了个半死,道:“那就劳烦您帮他医治了。”   掌柜道:“很好医治,将灵力引出来便好了,很容易的,随便一个人都成。”   众人:“……”   容不渔有些无语,难道自己白瞎这么多天了?   在一旁扶着他的九重葛忙道:“他经脉中的灵力也消散了,引出雷的灵力也能恢复原状吗?”   掌柜道:“你过来,我瞧瞧。”   容不渔被九重葛扶着走了过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掌柜从上到下将他瞧了一边,才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道:“此子气运极差啊,怕是引了灵力出来,这眼还得再瞎一段时日,这体内灵力嘛……”   他伸手点在容不渔眉心,正要一道灵力探进他的识海,容不渔身体却本能闪出一道诡异的力量,直接将掌柜的灵力狠狠弹了出去。   掌柜收回手,吃了一惊,看着容不渔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你……”掌柜看了半天,才迟疑道,“你好像有点眼熟?”   容不渔不确定是不是被认了出来,只好故作镇静道:“对不住,这应当是我爹打在我身上的庇护灵力,没伤到你吧?”   掌柜也不确定,听到这句话也被转移了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容不渔的病上。   “你这经脉似乎是受了重伤,哦对,你说这句话我倒是想出来了。”掌柜点了点容不渔的眉心,“你的灵力暂时消失,恐怕就是方才那道庇护灵力搞的鬼,将体内的雷引出来,再让人与你以灵力温养经脉,数日便能恢复了。”   九重葛连忙道谢,犹襄毫不见外地从容不渔身上掏出一块他坑逐鹿的玉石,递给掌柜当诊费。   掌柜瞥见那黑色玉石,眸子微微闪了闪,看着容不渔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容不渔摸索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道:“你们谁会将雷引出来?”   犹襄:“啊,这天儿真好,我要带着时尘出去见见世面——时尘啊,要跟我出去玩玩吗?”   时尘正将房间收拾好,闻言噔噔噔跑下来,开心道:“好哇好哇!”   两人欢天喜地地跑了。   自从入了泠南,逐鹿便进了容不渔的灵器中,应该是去看鹿鸣了。   宫遗音和顾雪消也待在客栈的房间中没出来。   容不渔只好捏了九重葛一把,挑眉道:“你会?”   九重葛正眼巴巴等着他问自己,闻言立刻拼命点头:“嗯嗯嗯!我特别会!”   犹襄的灵器中虽然应有尽有,但是众人在摇摇晃晃的房间中待了数日,忍着没吐都已经是极其有涵养了,现在到了城中有客栈住,自然是不会委屈自己再住那颠出阴影来的灵器。   容不渔被九重葛扶回了客栈的房间,才刚坐稳,九重葛便欢天喜地地靠了过来。   容不渔立刻伸手推他的胸口,冷淡道:“事先说好,如果你再……用之前那种办法来勾灵力,别怪我不客气了。”   九重葛眨眨眼睛,明知故问:“哪种?”   容不渔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要脸,耳根一红,怒道:“你自己知道!”   九重葛见他双目茫然,脸颊浮现一抹薄红的模样,越来越觉得心痒,竟然神使鬼差地再次凑上前,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容不渔温软的唇上。   容不渔愣了一下。   九重葛只亲了一下,立刻飞快地缩了回去,眨眨眼睛道:“这种吗?”   容不渔:“……”   容不渔从来没被气成这样过,手死死握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九、重、葛。”   九重葛有些害怕地答应着:“哎,我在呢。”   容不渔怒极反笑:“你瞧见五华城献祭台上的那个鬼厌是怎么死的了吗?”   九重葛愣了一下,从记忆中找出了容不渔所说的场景,顿时浑身一哆嗦,讷讷道:“我、我错了。”   “如果你不想成为下一个他,尽管再惹我。”   九重葛赶忙摇头:“不敢不敢!”   容不渔冷声道:“引雷,再敢动手动脚,我削了你。”   九重葛鹌鹑似的缩着头:“哎,好咧。”   说完,老老实实,心无旁骛的引雷,不敢再做任何的小动作。   而与此同时,在泠南城中央的一处木楼中,周遭突然摇摇晃晃了几瞬,木楼顶上飞檐悬挂着的金铃都被震得叮铃作响。   犹襄和时尘正在一旁买糖葫芦吃,地面乍一晃动了两下,两个人险些踉跄着摔倒,好在及时稳住了。   “这里是……”   一旁卖糖葫芦的老人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二位是其他城的吧?”   时尘点点头,乖顺地眨着眼睛:“爷爷,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怎么晃的这么厉害?”   老人极其喜欢时尘这般乖顺懂事的孩子,乐呵呵地笑着同他们解释:“这是泠南的玲琅阁,一些罕见灵器玉石交易都聚集在这里,这动静嘛,是从今天早上开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晃个不停,大家都在说……”   他说着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是那把作孽的玉楼春搞的鬼。”   犹襄吃糖葫芦的动作一顿:“玉楼春?”   老人点点头:“谁不知道玉楼春是当年容……”   他似乎想要说容陵,但是似乎忌惮着什么不敢开口,只好含糊的容了过去。   “……之子的佩剑,他当年在五华城的献祭台上那么狠厉的杀了个人,手刃那鬼厌的剑便是玉楼春。”   时尘还不知道这人说的是他容叔,瞪大眼睛听着,满脸惊愕。   时尘在边陲小镇,自然是不知晓这种事的,他听得叹为观止,倒是犹襄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玉楼春这般妄动,应该是感应到了容不渔进城的气息,那花对玉……   犹襄突然为容不渔捏了一把汗,他打断了时尘和老人的相谈甚欢,扯着时尘连忙往回走。   时尘疑惑道:“怎么了,不逛了?”   犹襄道:“不能逛了,得赶紧回去告知容不渔一声。”   时尘舔了舔糖葫芦,更加茫然了:“告诉他什么?”   犹襄偏头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那玉楼春,就是你容叔的佩剑。”   时尘愣了一下,呆呆反应了半天,手中糖葫芦直直落在了地上。   客栈中,九重葛小心翼翼地将容不渔经脉中的雷力给引了出来,直到他将自己的灵力从容不渔经脉中探出时,容不渔才猛地急喘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   被人用灵力探入经脉的感觉不太好受,容不渔还有压制住自己不要本能发作将九重葛的灵力给撞出去,这么折腾了片刻,他浑身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脸上也全是汗水。   容不渔勉强张开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九重葛将他扶着,小声道:“没有那么快,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容不渔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冷汗贴着衣服有些难受,他推了推九重葛,微微喘息着:“洗澡。”   九重葛道:“现在?”   容不渔点头:“难受。”   九重葛见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竟然还想着洗澡,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将容不渔放在榻上,道:“好,我去让他们弄些热水过来。”   容不渔倚在榻上,疲倦点点头。   片刻后,热水被人拎了上来,倒在屏风后的浴桶中。   九重葛推了推险些要睡着的容不渔:“哥,水好了。”   容不渔含糊应了一声,他身上有些使不上劲,尝试着动了动才不耐地皱起眉,指使九重葛:“帮我把衣服脱了,抱我过去。”   九重葛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任劳任怨将容不渔汗湿的衣服脱了下来,容不渔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九重葛抱着放在了浴桶中。   热水从四面八方包围,容不渔有些惬意地低喃了一声,眼睛这才缓慢张开。   九重葛在一旁一直扶着他的肩膀,似乎是担心他会滑到水里去,见他羽睫微颤低低喃着什么,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脸颊被热水熏得有些发红。   容不渔没察觉到九重葛的心思,因为在他看来,九重葛就算已经长大,在他仅存的印象中也只是那个没到他大腿高的小团子,根本不值得他去忌惮……或者说是觊觎。   容不渔艰难撩着头发浸了浸水,手臂便疲倦地垂了下来,他再次指使人:“帮我洗头发。”   九重葛正在认真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热,听到这句“哦”了一声,乖乖过来撩着容不渔的头发浸水。   容不渔惬意地靠在浴桶中,任由九重葛在一旁帮他洗头发。   九重葛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洗碗都不会更何况是洗头发,他将容不渔的头发双掌合在一起揉成一团,又浸了浸水揉一揉,拽得容不渔头皮微微发麻。   容不渔享受了一会就有些受不住了,皱眉道:“你是在洗头发,还是在拔蘑菇?”   一说到蘑菇,九重葛立刻满脸哀求:“哥,以后咱能不说蘑菇的事吗?”   容不渔微微挑眉:“怎么,不想听?”   九重葛点头。   容不渔:“蘑菇蘑菇蘑菇。”   九重葛:“……”   容不渔幼稚地说了一通蘑菇,才心满意足住了嘴,似笑非笑道:“当时吃的时候,可没见你有想要住口的样子。”   九重葛抿着唇,似乎有些生气了,只闷闷盯着容不渔被水雾熏得有些湿润的唇发呆。   容不渔也就在九重葛面前能这么不顾形象地作天作地,只是这回蘑菇了一通后,九重葛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容不渔有些疑惑,道:“你还在?”   九重葛道:“嗯。”   容不渔道:“那为什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九重葛老老实实道:“在想怎么亲你才能不被打。”   容不渔:“……”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眠灯、鱼丸yuwan 的地雷   感谢 鱼丸yuwan 的火箭炮   感谢 落日无边x3 的营养液 第57章 化为鬼厌   容不渔怒极反笑:“你过来。”   九重葛见他笑得像是花一样, 忙摇头:“是你问我的,我只是如实答了, 我如果说谎的话,你又要生气。”   容不渔笑出了声:“你什么意思?”   九重葛有些委屈:“哥,你好难猜啊。”   容不渔:“……”   容不渔气得揉了揉眉心, 在旁人面前装出来的温润如玉再也堆不起来,他有气无力地胡乱一指:“滚出去。”   九重葛道:“那你一个人……”   “死不了。”   能让容不渔说出这种气话, 九重葛本事果然很大。   他不敢多待, 又婆婆妈妈叮嘱了几句,才容不渔发怒之前赶紧溜了。   容不渔浑身疲倦,已经懒得再打他了,听到门被掩上,他松了一口气,低骂道:“小崽子,到底跟谁学的,怎么长成这副鬼德行。”   他摸索着靠在软枕上, 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可能是白日入障的缘故,他好不容易自然睡着一会, 梦中竟然还是少时的记忆, 如同一幅幅画在脑海中闪过。   他看见自己带着花泠在宛如迷宫的密林中穿梭,背后是数十个鬼厌活尸紧紧追赶,而花泠也不知什么时候犯了病,捂着胸口不住急促喘息,仿佛下一刻便要昏过去。   容不渔看见她越走越慢, 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中,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前跑。   活尸咆哮声越来越近。   花泠紧紧按着胸口,呼吸都带着些许血腥气。   “你……把我放下吧。”花泠艰难道,“三哥……哥!”   容不渔道:“把你放下,禾沉他们肯定二话不说打死我,少废话,抱紧我。”   花泠有些呆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不再说把自己丢下的事了。   容不渔就算修为不错,但终究只是个花架子,他躲避活尸追赶没片刻便觉得有些力竭,更何况怀里还抱着花泠。   片刻后,他将花泠放在了密林旁的一处拐角,道:“在这儿乖乖等着。”   花泠有些害怕道:“你要做什么?”   容不渔冷着脸拔出了玉楼春,道:“弄死他们。”   说罢,没等花泠再说话,转身朝着背后咆哮狰狞的活尸冲了过去。   那是容不渔第一次杀活尸,更是第一次杀人,他感觉自己手中的剑刺入活尸鬼厌柔软的血肉中,一股诡异的触感顺着剑柄一直蔓延到他心尖,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不知何时左眼处一阵红雾,似乎是一滴血滴在了羽睫上,摇摇欲坠不肯落下,容不渔强行压抑住自己想要吐的冲动,一个个将追来的鬼厌割开了脖子。   周围一阵身体倒地的沉闷声响,血腥气迅速蔓延开来,若是再不走,恐怕会将更多的活尸吸引过来。   容不渔将剑收回,只是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尝试了两下竟然没有插回鞘中。   花泠看着那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浑身是血,抖着手往剑鞘中插,连试两下都没有收回去,他似乎不耐烦了,直接将剑鞘扔了出去。   花泠讷讷道:“你……”   容不渔此时脸上有股诡异的冷静,不,与其说冷静,倒不如说麻木来的好,自从前几日他从容陵知晓到了世间真相后,神智就像是被一根紧紧绷着的线牵引着,一点点地拉伸崩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直接崩溃。   他将花泠再次抱起,道:“别怕。”   周围鬼厌的气息越来越严重,容不渔跑了没两步,便将花泠放下,再也忍不住地扶着一旁的树吐了起来。   他这几日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吐出了些清水,脸色简直惨白的可怕。   花泠尝试着走了两步,担忧道:“你怎么了?”   容不渔不知道是被方才的血呛的,还是周围鬼厌的灵力给恶心的,吐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才捂着嘴缓慢直起了腰。   他眼尾有些发红,脸上依然镇定:“没事,我们先走。”   容不渔还要去抱花泠,花泠见他这么难受,连忙摇头:“不了,我还能走。”   容不渔也没有强求,便缓慢在前面引路。   花泠跟在他身后走着,眸子看着容不渔的背影,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痛,只是她自从幼时在容陵暗室的阵法中被强行输进筋脉鬼厌的灵力后,身体便一直很不好,心口乍一疼起,她还当时发病,捂着胸口揉了揉,并未放在心上。   容不渔往前胡乱走着,好在这一路运气好一些,片刻后终于寻到了一处出路,道路尽头出现一个圆形的光芒,瞧着似乎正是密林的出口。   容不渔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正想要转身和花泠说什么,便突然感觉一只手从后伸来,缓慢穿进了他的后心。   容不渔一愣,本能地拿着剑柄往后一撞,那只手还未直接穿透他的心口,便被他及时地撞飞出去。   血顺着他洁白的衣衫缓慢落在地上。   新鲜的血腥气比那些鬼厌活尸的血要更吸引活尸一些,只是刹那间,不远处便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   容不渔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支撑不住地跪在了地上,他艰难地回过头,心中有些恐惧:“花泠……”   只是他一转身,便瞧见了被他担心着的花泠居高临下冷漠看着他的模样。   容不渔一愣。   花泠一身白衣,瘦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平日里微弱的颤抖,她眸子冷淡,无情无感的看着他,垂在一旁的手上全是鲜血。   容不渔嘴唇轻轻抖了抖,半天才反应过来花泠手上的血是自己身上的。   他脸色惨白,喃喃道:“花泠……”   花泠仿佛没听到,缓慢朝着他一步步走来,一旁的玉楼春依然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直到她离得进了,容不渔才愕然发现,花泠原本宛如琥珀色的眸子,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鬼厌的双瞳。   容不渔呼吸一顿,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疼得更加厉害了。   花泠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伸着满是血的手朝他探来,似乎是想要掐住他的脖子,容不渔用尽全身力气往旁一闪,撑着玉楼春艰难站了起来。   “花泠!”   花泠身体中本就有着幼时被强行灌进去的鬼厌灵力,但是她的身体本是修正道的,承受不住鬼厌的戾气,这才导致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而到了密林中,周遭全是密密麻麻的鬼厌灵力,不着痕迹地从呼吸中钻入她的经脉。   只是片刻,她便被那一股股灵力引导着化为了不知神智,只知杀戮的鬼厌。   容不渔后知后觉地感应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同他方才所杀的鬼厌没什么分别时,眼中已不自觉地流下两行清泪。   “花泠……”容不渔喃喃道,“你要杀我吗?”   花泠缓慢直起身,头轻轻歪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双目空洞地看着他。   再之后的事,容不渔便没有记忆了,只是现在回想一下,约摸着是九重葛过来寻他了。   关于九重葛的记忆被抹去,容不渔再次回过神时,面前依然是变成鬼厌的花泠,而他后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这些年来容不渔从未去想过这些记忆的怪异之处,只知自己当时应该是被吓傻了所以记忆才出现了偏差,直到九重葛出现,这些诡异之处才终于得到了解释。   按照九重葛的说法,那缺失的一段,应该就是他带着九重葛出了密林到了五华城外,因为担忧禾沉他们,又折返了回去。   容不渔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救花泠,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她留在这里。   手中的玉楼春握得极紧,容不渔有些忌惮地看着不住逼近的花泠,纠结半晌才终于挥出一道灵力冲了过去。   花泠没有神智,只知杀戮不知防守,直接被容不渔这一下击得左肩溢出鲜血,缓慢顺着她惨白的手往下滑。   不知道是不是容不渔自己的错觉,花泠似乎痛吟了一声,但是失了神志的鬼厌是根本不知道痛楚的。   容不渔知道同她如何说都说不通,只能将剑横在身前,妄图制止她的逼近。   只是他心口的血腥味依然新鲜无比,花泠缓慢地朝着他走来,微微歪着头,终于从喉咙中发出一个声音。   容不渔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花泠:“走……”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她,花泠最后一丝神智在说完这句话被彻底吞没,她不管容不渔的剑光,竟然直直地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容不渔的双肩。   容不渔后心一阵剧痛,浑身瘫软地动弹不得。   下一刻,花泠张开口,直接咬在了他的脖颈处。   一阵剧痛袭来,尖利的牙齿似乎深深陷入了血脉中,血缓慢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流入衣襟中。   容不渔正想要将她挥开,却感觉一滴滴温热缓慢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花泠一边死死抱着他吞噬着他的血,一边面无表情地流着泪。   容不渔只是愣了一瞬,便被花泠死死压制在身下,再也动弹不得。   新鲜血液的味道对于鬼厌活尸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容不渔浑身瘫软,血液从被咬开的伤口处被花泠一点点吸出,他伸手抵着花泠的肩膀,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开她。   容不渔的手缓慢垂了下来,眼前有些朦胧地瞥着不远处似乎有更多的活尸朝这里涌来。   他突然不着边际地想,大概过不了一刻钟,自己就要被这群鬼厌啃咬成一具骨架了吧。   真是……有些讽刺。   就在眼眸即将阖上的一刹那,身上的人似乎被一道剑光狠狠击中,直接惨叫一声从容不渔身上倒飞出去,跌落在一旁的树上,竟然将两人合抱粗的树干撞了个粉碎。   容不渔茫然张开眼睛,便感觉有人轻轻将他从地上抱在了怀里。   那人身上一股冷然至极的气息,将容不渔浑身包裹住。   容不渔迷茫看着他,半晌才细若无声。   “爹。” 第58章 走火入魔   容陵将容不渔带血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 听到他这般虚弱的声音,仿佛利刃穿透心脏般剧痛。   他抖着手轻轻抚了抚容不渔惨白的脸, 一直温和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裂痕,他声音不稳道:“不渔……”   容不渔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喃喃道:“爹, 我好冷……”   容陵将他抱得更紧了,轻声安抚道:“不怕了, 爹来了, 没人能伤害你了。”   容不渔自小被容陵宠着长大,哪怕是练剑时拉伤了手臂都要心疼个半死,哪里有想过有一日容不渔会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容陵一边将他护着,一边抬起手,朝着不远处咆哮的活尸猛然击出一道灵力。   那灵力宛如漆黑火焰,带着些幽蓝之色好似一支离弦的箭霍然冲了过去,直接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活尸直接撞成了一堆黄土,之后, 那灵力停都未停,竟然穿过那些鬼厌散去的魂魄, 似带火的利刃轰隆隆滚去了长长的密林道路, 地面上被烧出了一道漆黑的线,蔓延到了远处。   轰然一声巨响,火焰猛地窜起,在四周蔓延开来。   这时,那硬生生神魂俱散的黄土才从空中窸窸窣窣落在地上。   不知断了几根骨头的花泠缓慢从地上爬起, 不知畏惧地朝着容陵走来。   容陵本就怒火冲天,瞧见那伤了容不渔的鬼厌竟然还敢前来,抬手正要挥出一掌,容不渔却恹恹抓住他的手。   “爹,放他们走。”   容陵低头看了一眼容不渔。   容不渔失血过多,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轻的令人恐惧。   “是我……强行要带他们出来的,不关他们的事,你放他们走。”   容陵面无表情看着容不渔,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容不渔勉强张开眼睛。   “你选择放走他们,便是要同爹为敌?”容陵道,“魔修塔的阵法早已准备好,一旦放出,整个三界都会成为鬼厌的天下,不渔……”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容不渔的脸,似乎有些疑惑:“爹这样做,不好吗?那些正道可是逼死了你娘,你竟然要为了他们违抗我?”   容不渔缓慢摇头:“可是其他人是无辜的……”   “无辜?”容陵轻声道,“那他们逼死你娘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你是无辜的?”   容不渔微弱咳了一声,死死抓着容陵的手:“爹……”   “你的性子终归是随你娘,优柔寡断,善良太过。”   容陵轻轻抓住容不渔的手,手掌温热覆在他的手背,一股灵力缓慢浮现在两人掌心。   容不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两下,眼中有些恐惧。   “别怕。”容陵轻轻道,“方才你不是杀了许多鬼厌吗,再多一个也不多。”   方才容陵满是担忧的“别怕”同此时轻飘飘的“别怕”,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气,前者令容不渔安心,后者却是令其恐惧到浑身发寒的。   容不渔声音几乎劈了:“不……”   “是我的错,我不该这般让你活在温室中,长成这般难成大事的模样。”容陵握着他的手缓慢摊开掌心,对准了不知何时被容陵禁锢中的花泠。   容不渔拼命挣扎着:“爹……你、不……”   他浑身已没了多少力气,即使用尽全身力气却也未撼动容陵的手分毫。   容陵轻声道:“乖,张开眼睛,看好了。”   容不渔眼中已盈满泪水,呆怔地看着自己带着灵力的手缓慢对准了花泠瘦弱的身体。   容陵依然轻轻拥着他,手握着容不渔细长的手,没有任何话语,猛地将那道灵力击了出去。   容不渔的眼睛猛地长大,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   “啊——”   之后的事,容不渔便没多少印象了,只记得容陵将浑身发软的他带回了五华城。   那魔修塔已经全是鬼厌的戾气,一道道黑影在空中飞窜着,宛如一道道利刃,将地面和石柱上刮出一道道裂痕。   容不渔被容陵放在了那巨大的法阵中央,背后伤口还未愈合,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令浑浑噩噩的容不渔身体猛地一颤,终于有了些意识。   陌生的周遭似乎有恶鬼咆哮,他迷茫看了看,才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容陵身上。   “爹?”   容陵身上有股诡异的平静,脸上已没了平日里的温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容不渔,道:“不渔,爹重新教你要如何活着。”   容不渔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下一刻,头顶上一道巨大的法阵猛地发出光亮,同地上的阵法相映,两道光芒在空中连接之后,猛地朝在阵法中央的容不渔落下一道漆黑的灵力。   容不渔骤然发出一声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   容陵依然坐在旁边,无情无感地看着被鬼厌灵力从心口穿透的容不渔,仿佛平日里的所有溺爱都只是假象,现在的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那鬼厌灵力细微的一道就宛如利刃划过血肉,更何况是密密麻麻的一团,容不渔只挨了一下,便声嘶力竭地惨叫出声,几近濒死。   浑身血脉宛如被打碎再一寸寸重组,容不渔惨叫了一声,声音便戛然而止,瞳孔一阵虚无,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很快,法阵中央再次落下一道灵力,将昏死的他硬生生疼得清醒过来。   容不渔的手指死死抓在阵法的地面上,指甲已经全部劈裂,却怎么都躲不开那仿佛将灵魂都寸寸切碎的痛苦。   “爹……”容不渔终于受不了地嘶声道,“爹,我错了……”   容陵不悲不喜地看着他,道:“那我现在杀了他们也可以吗?”   容不渔呆了一瞬,才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嘶哑着声音道:“求你,放他们走……”   容陵神色未变,只是一道灵力再次落下。   容不渔身体一震,一口血吐了出来。   容陵轻声道:“只是一半正道血脉便让你这般天真善良,不渔,你还是变成鬼厌,爹才放心。”   容不渔浑身剧痛,却不知容陵做了什么手脚,神智却极其清醒,就算想要昏过去也做不到了。   他浑身都在发抖,身体被摊开,一道道灵力接连而下,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几乎将他劈的魂飞魄散。   “爹……”容不渔不知自己有没有叫出声,脑海中残余的只是永无边际的痛苦和令他厌恶的做吐的鬼厌气息。   容陵轻声道:“只要挨过去二十七道灵力,你便不会再对鬼厌有任何抵触之心,更不会再去担心那些正道之人的死活。”   二十七道。   容不渔眼中全是满满的恐惧,只是一道灵力几乎要了他的命,难以想象若是所有灵力都打下来,他会不会直接魂飞魄散。   “爹……”他挣扎着抓住容陵的手,喉中全是血腥气,让他发出声音都极其艰难,“您……疯了吗?”   之前容不渔也曾经问过容陵这个问题,那时的容陵满目温和地承认了,而现在……   恍如恶鬼似的容陵,似乎才是他真正疯狂的模样。   容不渔满脸泪痕,抓着容陵的手也在一点点的卸了力气。   鬼厌的灵力依然在时不时地打下一道,只是容不渔却已没有了惨叫痛苦的力气,只是睁着空洞的眸子呆呆看着头顶的阵法。   意识似乎在一点点的消失,容不渔浑身痛得已经感觉不到了痛楚,直到一只手突然轻轻将他抱在了怀里。   有带着热意的水渍缓慢落在自己脖颈上,容不渔被烫得浑身一颤,缓慢张开半阖的眸子。   容陵不知何时已将他抱在怀里,全身都在发着抖,那仿佛琉璃似的眸子缓慢溢出颗颗泪水。   容不渔呆怔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容陵哭。   这个男人仿佛无所不能,每一次容不渔遇到危险,他都会宛如天神,从天而降将他护在身后。   容不渔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也会落泪。   容陵紧紧抱着他,哑声道:“对不起,不渔……不要恨我……”   容不渔浑身也没了力气,茫然地看着他,勉强发出细微的声音。   “爹……”   容陵依然抱着他,浑身都在发着抖,头顶的阵法已经消散了,鬼厌的灵力也在周遭消失。   容陵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死死拥着不肯松手。   听到容不渔唤他,他轻声喃喃道:“不渔,不要恨我。”   他翻来覆去只会唤自己的名字,以及那句无力的“不要恨我”。   容不渔不知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恍惚间感觉方才那个冷漠无情的容陵已经消失,现在抱着他的是疼了他十八年的爹。   容不渔艰难在容陵怀里蹭了蹭,喃喃道:“爹,我好疼啊。”   容陵浑身一颤,将他抱得更紧了。   “我头疼,心疼,手疼,全身都好疼啊……”容不渔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个怀抱让他委屈至极,全然不知这些话像是一把把匕首狠狠地往容陵心上插。   容陵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疯了,平日里独对容不渔的温和也只是狂乱之下强装的假象。   只是狂乱中罕见的神智清醒,却让他眼睁睁看着容不渔浑身是血倒在自己面前,被那凌厉至极的灵力穿遍浑身灵脉。   容陵险些崩溃,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当时怒极后到底做了什么。   他不顾容不渔的哀求,眼睁睁看着他被一道道鬼厌灵力折磨的生死不如。   有什么比袖手旁观看着自己的亲生子一步步踏入死地让人崩溃吗?   容陵将容不渔紧紧拥着,已不知道了多少歉,才道:“不渔,你不是想出去吗?”   容不渔已经昏昏欲睡,闻言茫然抬起头:“嗯?”   容陵道:“爹让你走。”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轻声道:“我不想走……”   一直想走的,从来都是禾沉他们,他只是不忍,所以才顺手推了一把。   容陵将他轻轻推开,道:“你要走。”   他眼中已没了泪,脸上却依然有些泪痕。   容不渔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尖一颤,艰难道:“为什么……”   容陵轻轻摸着他的脸,喃喃道:“因为我会伤了你。”   只是这一句话,让容不渔宛如死去的眼神缓慢亮了起来,他哆嗦着重新抱住容陵,眼泪止都止不住,哽咽道:“我……我就知道爹定不会这么对我……”   容陵轻轻抱着他,被他这句信赖的话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半晌才道:“所以,乖乖听我的话,离开这里,我已经让人放禾沉他们走了,你跟着他们,正道之人必定不会为难你。”   容不渔拼命摇头。   “若是不想跟着他们,也可改名换姓在偏远之处度过余生。”容陵道,“只是爹不在你身边,我的不渔怕是要受苦了。”   容不渔什么都不会,若是没人照料,怕是没过几日便要饿死。   容陵越想越觉得悲哀,他从怀中掏出一道发着微光的灵器塞到容不渔袖中,叮嘱道:“出了五华城,尽快寻到地方安顿下来,若是没地方住便宿在灵器中。”   容不渔还是摇头,他恍惚中似乎清楚了容陵到底要做什么,但是还是不敢相信,他抓着容陵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哀求道:“爹,我们什么都不要了,离开五华城好不好?就我们两个,想去哪里去哪里……”   容陵只是悲戚地看着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容不渔喃喃道:“离了爹爹,我要如何活?”   容陵怔怔看着他,突然又不想松手放他离开了。   只是片刻后,他依然执意道:“快走。”   容不渔:“爹……”   容不渔抬手在容不渔眉心打入一道灵力,道:“走。”   那道灵力将容不渔已经力竭的身体强行支撑着站了起来,不受控制地一步步朝着魔修塔外走出。   容不渔挣扎着想要回头:“爹……”   容陵却背对着他,垂眸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阵法,理也不理。   容不渔神智昏沉,只觉得那股灵力操控着自己缓慢顺着路朝着城门口走出,路边的鬼厌不知何时一个都不见,让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密林入口。   密林中的活尸和鬼厌已被容陵一掌悉数震得魂飞魄散,只有幽蓝的大火在树林中蔓延。   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容陵才回头看了一眼。   朝阳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在天边,宛如五彩斑斓的画,绚丽得过分。 第59章 想抱你的   泠南玲琅阁。   被阵法锁链困在地下暗室的玉楼春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灵力, 混体发着红光,不安地剧烈颤抖起来。   玲琅阁的掌柜见状满脸都是冷汗, 朝着大开的门口低下头,艰难道:“城主,这……玉楼春, 我们实在是压制不住……”   从门口缓慢迈进来一条修长的腿,接着一个曼妙的女人款款走出。   花对玉一身单薄红衣, 外面只披着半透明的白纱, 纤腰长腿,手中持着团扇,姿态妖媚地缓慢走来,木底的鞋跟同冰冷的石板路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人心尖上。   只是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妙人来临,掌柜却是浑身颤抖,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   花对玉容貌极其艳丽, 美得几乎有些侵略性,旁人看她第一眼, 并不是这个女人如何如何绝色, 而是一种从心里而生诡异的恐惧感,但是细想之下,这种害怕却是根本没有来由的。   花对玉轻轻扇着团扇,一双妖媚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勾起,瞥了那大汗淋漓的男人一眼, 幽幽道:“废物果然就是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她的长裙从大腿侧开叉,缓慢迈步时能瞧见修长白皙的腿,几乎让旁观之人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花对玉只是随意一句话,那掌柜脸上冷汗更多了。   她瞥了那男人一眼,淡淡道:“带我过去。”   掌柜闻言,立刻大大松了一口气,忙道:“是。”   花对玉一举一动全是遮掩不住的妖媚,发间却插了一个不符合她气场的木头簪子,瞧着有些违和。   她随着掌柜下了地下暗室,便察觉到了一股浩瀚的灵力扑面而来,将她额前的长发吹得拂到一旁。   花对玉将团扇遮掩在唇边,眸子弯弯,“哦”了一声,淡淡道:“都说剑随主,没想到容不渔那般优柔寡断之人的剑,竟然这般有骨气?”   暗室的中央全是密密麻麻的法阵,四根锁链紧紧缠着中央悬地三尺漂浮在空中的长剑,此时周遭全都在微微发着抖。   困着玉楼春的阵法,竟然同将容不渔困在无尽海渊的阵法一模一样。   花对玉慢悠悠地走上前,涂着蔻丹的白皙手指缓缓划过玉楼春的剑身,接着缓慢地弹了一下。   但是她这般轻飘飘的动作,却宛如有千斤之力,玉楼春被弹得浑身一颤,一股微弱气浪蔓延开来。   随着一阵不甚剧烈的震动后,玉楼春终于安分了下来。   花对玉收回手,漫不经心地看着指甲上的蔻丹,懒洋洋地吩咐道:“泠南今儿来客人了,找些人替我去招待吧。”   掌柜一直在旁边候着,闻言抬起头:“城主的意思是……”   “容不渔到了。”花对玉偏头一笑,倾城容貌令人呼吸一窒,说出的话也让人毛骨悚然。   “听说他的眼睛似乎不太好,正好挖出来入我的一味药。”   掌柜一惊,不敢多问,忙点头称是。   在客栈中的容不渔猛地浑身一颤,眼睛缓慢地挣开,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   犹襄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看到他醒了,道:“你终于醒了,现在看来你不用那遗梦珠,似乎睡得也不错。”   容不渔还陷在梦中的回忆里回不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脸,触到了一手的水痕。   他漫不经心地抹去了,偏头道:“有事?”   犹襄道:“嗯,有,玉楼春的事。”   他将玉楼春在玲琅阁不安晃动的事和容不渔一一说了,末了道:“你猜花对玉能不能顺着玉楼春的反应猜测到你进城了?”   容不渔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十有八九,对玉向来聪明。”   犹襄幽幽道:“你竟然还夸她?”   容不渔淡淡道:“我说的是实话。”   犹襄撇了撇嘴,道:“那你打算如何?我还没寻到能将那傀儡和内丹分离的医师,今日问了一遭,没人肯接。”   “都怎么说?”   犹襄道:“都说,除了花城主,没人能有这样的修为。”   容不渔:“……”   容不渔道:“不信,再去找人问,那掌柜说什么了吗?”   “也是这么说。”   容不渔头疼地按了按额头,道:“把九重葛叫来。”   犹襄一听,神色顿时有些古怪:“叫他来做什么?”   容不渔道:“他是鬼厌。”   犹襄呆了一下,才满目骇然:“鬼鬼鬼……”   容不渔道:“小声点。”   犹襄将未尽的话给吞了下去,这才想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容不渔对顾雪消那种半鬼厌不排斥了,敢情一个活生生的鬼厌在他身边转了那么久,就算再排斥也得习惯了。   犹襄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关系,也没怎么多问,点了点头起身出去。   没一会,九重葛叼着一根糖葫芦,颠颠地跑了进来。   “哥哥你叫我!”   容不渔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什么毛病,好像自己和他说句话他都能高兴得眉飞色舞,让容不渔都觉得十分可爱。   但是有时候的性子却让容不渔恨不得把他给生生掐死。   容不渔淡淡道:“过来,我问你,那傀儡和鹿鸣的内丹你能用灵力分离开吗?”   容不渔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九重葛似乎被利用得心甘情愿,忙道:“可以的,但是有极大的风险,若是一个不小心你的心脏和鹿鸣的内丹全都毁了,我……我有些不敢试。”   容不渔道:“多大把握?”   九重葛小声道:“一成。”   容不渔面不改色:“滚出去。”   九重葛:“……”   容不渔过河拆桥极快,九重葛愣了一下,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咬了一口糖葫芦,嚼了两口吞了下去,含糊道:“一成已经很厉害啦,就算是花对玉,可能也只有五成不到,但是我知道哥哥不敢找她。”   容不渔似笑非笑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九重葛没听出来这话是在损他,眸子弯弯地点点头:“当年花泠死后,她就像是疯了一样认定就是你害死的,我们谁劝都不听,禾沉因为这事还和她吵过,但是她那个人太自负了——喏,哥,吃糖葫芦吗?特别甜的。”   容不渔直接拒绝:“那上面都是你的口水,不吃。”   九重葛只好自己啃。   “无尽海渊的那个阵法,还有锁链上的符咒,全都是她一笔一笔刻的,当时花了好久才刻好的,我都不知道她这人对你到底是爱还是恨了。”九重葛说着,突然道:“啊,我的牙。”   他吃糖葫芦从来不吐核,边说话边吃,直接遭了报应,险些崩了牙。   容不渔道:“怎么了?”   九重葛牙酸得几乎要掉泪:“我的牙……呜,疼。”   容不渔没忍住,笑了出声,道:“你就不该吃这个,好好吃你的蘑菇呗。”   九重葛:“……”   九重葛恼羞成怒:“不准说这个!”   容不渔难得听到他语气有了些怒气,更是来了精神,斜斜靠在软榻上,似笑非笑道:“我说的本来也没错,蘑菇那么软,怎么会崩牙?”   九重葛双眸满是委屈地看着他,道:“别再说这个了,要不然我就……”   容不渔挑眉:“要不然你怎样?”   九重葛道:“要不然我就亲你了。”   容不渔:“……”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艰难道:“小九,你来和我说说,你出了五华城是怎么活下来的?”   九重葛道:“禾沉寻到了我,我跟了他好几年。”   容不渔道:“那他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亲人。”   九重葛认真回忆了一下,道:“没有。”   容不渔:“……”   容不渔深吸一口气:“那我现在教你,不能随便对人说什么亲不亲的,更不能直接动嘴,你……我天啊,你到底知不知羞的,禾沉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下回见了面我要问问他。”   九重葛眨了眨眼睛,道:“可是我喜欢你啊,和你亲密我觉得很开心。”   容不渔:“……”   容不渔面无表情:“喜欢?”   九重葛点头:“嗯嗯,就是那种想抱你的喜欢。”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打断腿预警。   感谢 眠灯x4、冰晶 小枫x3、孜墨、全幼儿园最可爱 的地雷   感谢 此岸观山雪 的手榴弹   感谢 黑川 的火箭炮   感谢 晕头鸭x20、吃猫的鱼x20、落日无边、冰晶 小枫x30 的营养液 第60章 知错就改   片刻后, 容不渔懒洋洋地靠着软枕,细白的手指摩挲着一小杯酒, 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眸光空洞无神,让人错以为他时刻都在沉思。   房顶上似乎有轻微的声响, 像刀剑出鞘声,又似身体落地的沉闷声,相互交织,只是半刻钟便没了声响。   容不渔似乎聋了,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小口酒。   一旁的窗子突然被人轻轻敲了敲。   容不渔道:“进。”   窗子被从外面推开,宫遗音倒挂在窗棂上, 长发垂落下来, 道:“雇主, 你还真的挺招人恨的。”   容不渔淡淡道:“要不然要你做什么的?”   宫遗音翻进屋子里来, 轻飘飘落了地, 手中的长刀上沾了些血腥气, 被她毫不在意地在袖子上擦干净了。   “上面已经是第五批了, 各个凶神恶煞的, 看着像是你灭了人家满门似的。”宫遗音坐了下来, 自顾自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他们都是按照诛杀榜的指引灵力寻来的?”   容不渔慢条斯理地又抿了一口酒, 道:“不是,没人能顺着指引灵力寻到我,应该是有人认出了我来, 那些人,应该是花对玉派来的。”   宫遗音一歪头,听到花对玉的名字,有些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哦。”   容不渔听出来了她似乎有些不满,疑惑道:“你和她也有恩怨?”   宫遗音道:“没恩怨,就是单纯厌恶她。”   容不渔:“嗯?怎么说?”   宫遗音想了想,才道:“她那种风情万种矫情做作的女人,是个女人都本能排斥吧。”   容不渔大惊:“你竟然是女人,我差点忘了。”   宫遗音:“……”   宫遗音晃了晃刀,看模样似乎想要一刀劈了他。   容不渔慢条斯理地将小杯中的最后一口酒饮下,才意犹未尽地将杯子放下。   宫遗音瞥见那还没一根手指高的酒杯,立刻抓紧了机会嘲讽他:“一个大男人竟然用这么小的杯子喝酒,啧真是矫情。”   容不渔没说话,似乎是懒得和她拌嘴。   宫遗音见他没有反应,不免有些无趣,她皱起眉头,道:“我从刚进来就一直很想问了,九重葛,你在那角落里干什么呢?”   九重葛一直都在房间里,只是此时的姿态有些怪异——他只一只脚站立,两只胳膊平伸着来保持平衡,头上还盯着一坛比他脑袋还大的酒坛,正摇摇欲坠的晃来晃去。   九重葛不知道在这顶了多久,浑身摇晃,脸上全是汗水缓慢往下滴,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倒地了。   宫遗音看了半天,道:“这是怎么着?你俩的情趣?”   容不渔:“……”   容不渔似笑非笑道:“要不你也来试试这个情趣?”   九重葛几乎要哭了,但是唯恐抽噎的微弱动静会让头上的酒坛掉下来,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艰难道:“哥,要掉了呜……”   容不渔淡淡道:“你头上那坛酒是我最钟爱的桃花酿,若是被你摔了,后果是什么你可以想象的到吧?”   九重葛“呜”了一声,不敢再出声,继续摇摇晃晃地顶酒坛。   宫遗音叹为观止,道:“我这些年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没想到本性竟然是这般……”   她想了想措辞,才道:“小绵羊似的。”   容不渔心道,小绵羊?小绵羊可不会胆大包天地觊觎自己的哥哥。   宫遗音走过去,伸手轻轻勾了勾九重葛的下巴,调笑道:“来,咩一个我听听。”   九重葛凶狠地瞪着她。   宫遗音保持着慈祥的微笑,道:“咩一个,要不然……”   她伸手轻轻点了点九重葛头上的酒坛,酒坛立刻晃了两下,九重葛大吃一惊,连忙维持着酒坛的平衡,半天才又静止不动了。   宫遗音:“咩一个。”   九重葛满脸屈辱:“咩。”   宫遗音:“真乖,阿姐等会给你打野味吃。”   九重葛立刻两眼放光:“多谢阿姐,阿姐真厉害。”   容不渔:“……”   容不渔忍无可忍,冷淡道:“你该出去了吧。”   宫遗音嗤笑:“不就说几句,怎么还心疼了,懒得和你们两个说,走了。”   她说着,再次不走寻常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房顶守着去了。   九重葛继续专心致志地顶酒坛,直到脚站的有点酸了,才委屈道:“哥,我能换只脚吗?”   容不渔眼睛都不抬:“不能。”   九重葛道:“可是我腿酸。”   “忍着。”   九重葛只好又忍了两刻钟,最后终于忍受不了,带着哭音道:“哥,我真的忍不了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容不渔这才懒洋洋抬了抬眼,淡淡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九重葛忙道:“我不该说亲你,那样太轻浮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让我说也不说。”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艰难道:“重点是这个吗?”   九重葛一愣:“啊?难道不是?”   容不渔面无表情:“继续顶着,再多加两个时辰。”   九重葛:“哥!我这次真的错了!我不该说喜欢,也不该说想抱你!”   容不渔扶着额头,淡淡道:“那之后该怎么说?”   九重葛举一反三:“我不喜欢哥哥,也不想抱你。”   “嗯哼,然后呢?”   九重葛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若是下回忍不住,就扛你——哦对了哥,你是喜欢背还是喜欢扛啊,扛着可能不太雅观……”   容不渔额角的青筋都在小小的跳动,他咬牙切齿道:“给我滚出去。”   九重葛如蒙大赦,立刻将头上的酒坛拿下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连招呼都不打,欢天喜地出去了。   容不渔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只觉得九重葛这人简直就是天生来气他的。   九重葛一路小跑出去,拐了个弯进了时尘的房间。   在九重葛顶酒坛时,时尘又不甘寂寞的跑出去买了一堆吃的,见九重葛进来,招呼道:“快来,我买了好多吃的,在清河城见都没见过的!”   九重葛走了过来,见了一桌子的吃的,故作矜持地点点头,道:“还不错,哪来的钱买的?”   时尘道:“逐鹿给的。”   他说着分给九重葛一堆吃的,左看右看才小声道:“那个女人……就是容叔雇的那个,我总觉得她不怀好意,你觉得她是不是还记着我之前给她的那两箭啊?”   九重葛坐下就吃,闻言含糊道:“不会吧,败者为寇的道理她应该懂得,也不会因为这事而迁怒于你吧。”   时尘瘪嘴:“但是她总是小废物小废物的叫我,特别凶,哪有女人是那样的呀?我害怕。”   九重葛嗤之以鼻。   时尘看着他的神色,突然有些警惕:“等等,你不会被她收买了吧?就那几只雁?!”   九重葛不回答,一门心思只知道吃。   时尘诧异道:“还真是?二七啊,你摸摸你的良心,那个人之前还一门心思想要容叔死哎,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难道不膈应的慌吗?哎!你别吃了,听我说话!”   九重葛百忙之中抬起头,道:“可是那雁你打不下来哎。”   时尘怒道:“二七,爹平日里待你可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那些吃的,那些蘑菇……你都忘干净啦?”   九重葛无辜道:“可是你不会打雁啊。”   时尘:“我会做饭洗衣糊布浆,修房盖瓦砌红墙,解毒搭窝制熏香,酿酒弹琴会情郎……呸,帮百忙,没什么我不会的!”   九重葛:“……”   有几个字还听对韵。   九重葛无辜道:“可是……你还是不会打雁啊。”   时尘:“……”   “滚!”   时尘正在和九重葛激情对骂,一旁的窗户突然被轻轻敲了敲,接着宫遗音再次以诡异的倒吊姿态出现在窗棂上。   时尘被吓了一跳,按着胸口急促喘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宫遗音淡淡道:“哟,小废物,在这儿做什么呢?唱戏呢?”   时尘要被气死了:“你……走开!”   时尘不怎么会骂人,翻来覆去只会让她走开。   宫遗音翻了个身坐在窗棂,双腿悬空微微晃着,她似乎终于发现了逗时尘比杀人要好玩多了,眯着眼睛从窗户外拎出来几只野兔,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随意扔在了地上。   “喏。”   时尘惊骇地看着她:“你……你什么意思?是想表达‘如果我再凶你,就和这野兔同样的下场’吗?”   宫遗音:“……”   宫遗音没想到他竟然想了这么多,无语道:“我只是让你看看,这兔子到底能不能吃,你不是号称那什么……帮百忙?”   时尘满脸通红,愤恨地看着她。   九重葛嘴里叼着吃的跑过去,翻来覆去看了看死不瞑目的野兔,吃惊道:“时尘,好多肉啊!”   时尘:“……”   时尘凶狠地瞪着二七,最口型道:叛徒!   九重葛贪吃,在容不渔面前还会稍稍矜持一点,在旁人面前还是个小孩子模样就没多少顾忌了,他蹲在地上戳着野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可是好多肉哦,我想烤着吃。”   叛徒!!   作者有话要说:  音音有点秃,三更不了了,爱护头发,人人有责。   感谢 眠灯、全幼儿园最可爱x2、阿啾。、面包酱、鱼丸yuwan 的地雷   感谢 鱼丸yuwan 的手榴弹   感谢 黑川 的火箭炮   感谢 VVANx20、峙靡x9、平陆成江x20、落日无边x3、至寶囡囡x10、女侠小兜x10 的营养液 第61章 罪魁祸首   时尘:“真香。”   九重葛捏着红色果子, 按着时尘说的往烤的半熟的兔肉上浸, 听到时尘这么说, 他眨眨眼睛:“刚才你不是还说,就算死外边也不会吃阿姐的东西吗?”   时尘充耳不闻, 将兔肉翻了两下:“啊?什么,你说什么呢?”   在客栈中没办法生火,时尘只好和九重葛一起回了灵器中, 热火朝天地烤起了兔肉来。   九重葛挥了挥一直朝他扑来的烟雾,皱着眉道:“这味也太大了,咳你把火弄小点。”   时尘道:“快好了。”   片刻后,两人抓着烤的金黄的兔肉啃了起来。   九重葛:“唔唔唔!”   时尘:“唔唔唔!”   九重葛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交流的。   两人边唔边吃, 时尘吃了个半饱, 正要将剩下的兔肉推给九重葛,九重葛却摆手不要了。   时尘吃了一惊:“你吃饱了?”   往常九重葛一个人都能将这堆肉吃完,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九重葛抹了抹嘴, 道:“容容不喜欢肉味,等会我要帮他引灵力, 身上沾多了肉味他又要嫌弃我了。”   时尘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真的不再吃了?”   九重葛又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剩下的肉, 才大义凛然地闭上眼睛:“不吃不吃,拿走拿走。”   时尘道:“难道你不觉得,你吃了一块会沾肉味,吃了一百块也会沾肉味吗?没区别啊,你要是不想沾味道,就别吃啊。”   九重葛沉默半天, 才道:“也对。”   说罢,再次将魔爪伸向了剩余的肉。   时尘:“……”   两人吃饱喝足,九重葛扯着自己的衣服嗅了半天,疑惑道:“味道大吗?”   时尘摇头:“还好吧。”   九重葛觉得不太保险,又换了身衣服,才颠颠去找容不渔。   容不渔房间中全是清冽的酒香,他正闭眸养神,听到推门声张开眼睛,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九重葛脆生生道:“哥,我来帮你引灵力啦。”   容不渔说:“滚出去。”   九重葛:“……”   “身上全是肉味,别靠近我。”   之前的时候,容不渔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算二七浑身肉味在他身边转他也懒得开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九重葛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直接本性暴露,直言让其滚。   连容不渔都觉得匪夷所思,只下意识地觉得,大概天地间也只有九重葛能容忍自己一切的臭脾气了。   九重葛无辜道:“可是我都换了身衣裳了,还洗了脸的。”   容不渔眉头依然皱着:“我受不了这个味道,要么去洗澡,要么滚出去,你自己选。”   九重葛没办法,只好出去洗了个澡,半晌才垂头丧气地跑了回来。   他头发还在湿淋淋地滴着水,浑身一股若隐若现的木香,小脸白净一片,看着煞是可爱。   只可惜容不渔眼瞎。   九重葛瘪着嘴任劳任怨给容不渔引了回灵力,这才将灵力给收了回来。   不知是不是九重葛身上的味道,原本没什么睡意的容不渔已经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了。   察觉到九重葛的手离开,容不渔缓慢张开了眼睛,他打了个哈欠,道:“犹襄又出门了吗?”   九重葛胡乱“嗯”了一声,突然一把抓住容不渔的手。   容不渔本能想要挣开:“还想顶酒坛吗?”   九重葛委屈道:“哥,我头上又长蘑菇了。”   容不渔:“……”   应该是九重葛方才洗澡时头发浸了水,那去而复返的蘑菇再次从他头顶冒了出来,容不渔试探着摸了摸,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九重葛不想说话,只觉得丢人无比。   容不渔忍着笑胡乱从旁边摸到方才擦脸的干巾,抓着他的发尾,道:“坐好。”   九重葛不敢乱动,生怕容不渔把自己头发给一把薅了。   容不渔胡乱着将九重葛湿哒哒的头发擦了擦,才仔细地将头上的蘑菇拔了个干净。   蘑菇拔完了,九重葛才将头发飞快弄干,正在这时,时尘突然敲了敲门,得到应答后走了进来。   “容叔,逐鹿和犹襄回来了,说是没寻到医师,让我告诉你一声。”他自顾自地说完,余光扫见桌子上的几颗蘑菇,疑惑道:“二七,你还想吃蘑菇?”   九重葛一愣。   时尘拨了拨桌子上的蘑菇,道:“烤给你吃?”   九重葛:“……”   九重葛满脸悲愤:“以后我再也不吃了,谁爱吃谁吃!”   说完,夺门而去。   时尘十分无辜:“这是怎么了?”   容不渔招了招手,时尘忙颠颠跑过去:“容叔?”   容不渔对时尘同九重葛的态度完全大相径庭,他轻柔拍了拍时尘的手,笑道:“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如何?”   时尘被他拉着坐在了床沿,歪着头想了想,道:“还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玩。”   除了被宫遗音抓到的那两次之外,时尘还没遇到过多少生死攸关之事,倒是随着众人玩得挺开心的。   容不渔道:“那便好。”   时尘看着容不渔还是无神的眼神,有些依赖地轻轻抱住容不渔的小臂,小声问道:“容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明明自己现在灵力尽失双目失明,却还要分神去担忧他,时尘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根本不值得这么好的人为自己做这么多。   容不渔笑了笑:“怎么?不喜欢?”   时尘摇摇头,又想起容不渔瞧不见,才道:“不,很喜欢,就是……从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他自幼父母双亡,自有印象起便是自己一个人在清河之境的长街尾活着,好在他破烂的房子里有一堆玉石,许是他父母留着,这才让他勉强活到这么大。   容不渔沉默了半天,才轻轻将他揽在怀里,柔声道:“你值得。”   时尘愣了一下,才试探着回抱住了容不渔,依赖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片刻后,时尘从容不渔房间走出,才刚掩上门,九重葛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把将他按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时尘吓了一跳:“二七,你做什么?!”   九重葛满脸凝重,按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像是小狗一样在时尘身上嗅个不停。   时尘:“二七!”   九重葛道:“狐狸精!”   时尘:“……”   时尘满脸茫然。   九重葛看起来真的很生气:“我容竟然抱你,一定是你勾引的他!”   时尘:“???”   时尘面无表情:“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九重葛鼓着嘴,气不打一处来:“他都没主动抱过我的。”   时尘:“滚一边去!”   九重葛无理取闹了一番,越想越觉得气过不去,便悄悄地推开门潜进了容不渔的房间中。   容不渔已经闭眸沉睡,竟然没有醒来。   九重葛觉得有些奇怪,迟疑着上前瞥了一眼,神色顿时有些凝重。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容不渔的肩膀:“哥?”   容不渔没有动静。   九重葛又推了推,容不渔依然没有动静。   他身上的遗梦珠已经被九重葛给没收了,没了珠子入梦的容不渔浅眠得很,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清醒,九重葛还是头一回见他睡得这么沉。   事情似乎有些蹊跷,九重葛眉头紧皱着,正要用灵力探进他经脉,一旁的窗户突然被轻轻打开。   九重葛本以为又是宫遗音,偏头看去,却仿佛坠入了一片红纱雾海。   烟雾散去后,花对玉姿态妖娆地坐在窗棂上,修长的双腿相互交叠着,腰间束着的红色腰封悬挂着一串金铃,随着她的动作而在不住的晃动,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九重葛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花对玉眸子妖媚至极地看着他,轻启红唇,道:“你瞧上他了?”   花对玉一来,九重葛立刻猜到了容不渔此时是什么情况,他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道:“滚出去。”   花对玉笑得花枝乱颤:“你还真是如当年一样,一如既往地护着他,可是那又怎样呢,他现在可记不得你,让我看看,啧啧……”   她微微眯着眸子,不知道瞧见了什么,柔笑道:“他的梦里可没你,全部都是那个将三界变成炼狱的罪人……”   九重葛冷冷道:“住口。”   花对玉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轻轻从窗棂上跃下来,像是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朝九重葛走来。   她站在九重葛三步之外,压低声音:“……夙有商啊。”   九重葛似乎笑了笑,只是一向柔和的脸上却满是冷厉:“罪人?真是可笑,夙有商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罢了,这样的人都能被你们迁怒,你们还真是……虚伪至极。”   花对玉冷冷道:“你知道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年若不是夙有商,容不渔根本不可能发疯……”   九重葛道:“呵,那你们为何不去追究杀了夙有商的人,按你们的道理来说,他才是末行之日的罪魁祸首吧。”   花对玉笑容一敛。   “真是一张颠倒黑白的嘴,就是不知道到了五华祭台,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九重葛冷笑了一声,刚要开口,花对玉却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眉头紧皱,飞身后退到了窗棂旁,有些忌惮地看着九重葛身后。   九重葛回头一看,容不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过来,此时正坐在床沿,有些冷淡地垂眸盯着虚空。   花对玉有些诧异:“怎么可能,你是怎么从梦里出来的?”   容不渔仿佛没有听到她这句话,只是垂着头,无神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层水雾,羽睫在微微颤着。   容不渔一醒,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九重葛立刻变回了小绵羊,将浑身杀意收敛得一干二净,乖乖跑回了容不渔身边。   “哥。”   容不渔轻轻开口道:“原来你们一直以为罪人是我师父啊……” 第62章 别救我啊   “他错在哪了?”   容不渔缓缓抬起头, 有些迷茫地问:“错在天性良善救了我?还是错在……被人害的死也不瞑目?”   九重葛见他有些不对劲, 刚想要伸手去碰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击得后退几步, 才勉强站稳了。   “哥?”   容不渔双目依然无神,只是浑身不知何时已经腾起了无形的灵力围绕周遭,将他披散着的长发吹得张牙舞爪地胡乱飞舞着。   花对玉似乎极其忌惮他, 背靠着窗棂眼神冷漠,纤细的手抚着缠在腰间的长软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拔剑。   只是她的手才刚摸上坠着流苏的剑柄, 一道灵力突然从对面斜斜撞来, 花对玉瞳孔一缩, 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的手腕一阵钝痛。   叮铃一声脆响,花对玉手腕上的银铃镯子直接被打成了几段, 凌乱落在地上。   容不渔已经摇晃着站了起来, 强行将堵塞的经脉破开并不舒服, 他只是动了一下,额头上已全是冷汗,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滴。   “像你们这样的人, 没资格谈论我师父。”   九重葛愕然看着浑身杀意的容不渔, 呆愣了半天, 见他有些站不稳, 立刻忘记了方才被打了一下的疼,连忙想要伸手去扶。   容不渔冷声道:“别靠近我。”   九重葛愣住,脸上全是茫然之色。   话说出口, 容不渔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抿了抿唇才轻声道:“会伤到你。”   九重葛讷讷说了声“哦”,缓慢往后退了几步。   自从容不渔醒来后,花对玉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睛中全是怨恨和忌惮。   她修为不如禾沉,但是阵法符咒却是在三界数一数二的,容不渔本没有灵力,落入她的阵法中本该沉睡入梦,除非她解阵否则绝对不会清醒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容不渔强行破梦而出,被雷力震伤的经脉竟然也一点点地飞快修复完好。   容不渔双眸依然瞧不见什么东西,却能随着刚刚恢复的灵力感知到花对玉所在的地方,他眼睛眨也不眨地上前一步。   只是一瞬间,他已到了花对玉面前,冰冷的手一把掐住了花对玉的脖子。   花对玉猝不及防,刻在衣服上、簪子上的符咒立刻感知到危险,双双发出强光,妄图将容不渔给震飞出去。   但是那好似能拔山撼地似的灵力在触碰到容不渔身上时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直直弹开,化为一寸寸焰火似的细纹消失在周遭。   是容不渔身上的白鹤纹红袍,自从他受伤以来,九重葛便还给了他避免遇到危险,只是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派上了用场。   容不渔的手微微用力,冷声道:“若是真要追究的话,末行之日的罪人从来都是我,同我师父,没有分毫关系。”   花对玉被掐住脉门,脸上竟然笑了起来,她美艳无双,是个人瞧见她的脸都本能的不会下死手,但是容不渔却不会。   之前是念着当年在五华城的旧情,他无论遇到谁都会处处留情,但是现在,夙有商被诋毁的话语险些将他逼疯,虽面上没多少波澜,内心却宛如惊涛骇浪翻起层层波澜。   花对玉笑道:“罪人?你也知道自己是末行之日的罪人,若是没有你,三界这么多人,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容不渔,承认吧,你骨子里流着容陵的血,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恶人,你也不会是什么……”   她还没说完,容不渔手中用力,立刻将她最后的话掐在了喉咙中。   “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你来告诉我。”容不渔冷冷道,“容陵所做的事,也不必算到我头上来。”   花对玉虽然被掐住脖子,却还是艰难发出沙哑的声音,她嘲讽道:“三、三哥,父债子偿啊……难道你当年将我们放出来,不、不就是觉得愧疚吗?”   容不渔眸子中浮现些许水雾,逐渐凝成水滴悬在长长的羽睫上,他轻声道:“当年……”   花对玉面带讽刺地看着他。   容不渔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有些怔然道:“当年,我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恶心。   明明禾沉等人都是被容陵抓来当做试验品一样对待,他却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去想,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如何过的开心,从未有过去顾及他们的感受,哪怕只有一刻。   禾沉姬奉欢在第一次见面时便那么仇恨容陵,他看到了,却置若罔闻。   他亲眼瞧见了花泠在阵法中遭受苦难,却什么都不去问。   那些年里,他从来都是在旁人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却从没想过给过一丝回报。   容不渔现在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幼时的自己简直令人做吐。   所以他才会在得知事情真相的时候,才会做出那样贸然的决定。   这些年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容不渔都在幻想,若是当年他不是那么着急地放他们走,是不是花泠就还有活命的机会,而他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容不渔双眸失神,不自觉缓慢放下了手。   花对玉瞳孔一缩,趁着他放手的一刹那,立刻伸手朝着容不渔心口拍出一掌。   只是一刹那,她掌心刻着的符咒骤然发出一道灵力,直直同容不渔的身体撞在一起。   下一刻,一声尖锐的鹤唳,容不渔衣袍上的白鹤展翅飞出,同花对玉的符咒灵力相撞,直接化为一道道金光散在周围。   金光簌簌落下,容不渔猛然回过神来,眉头一皱,伸手准确无误地掐住了花对玉手腕的命门,一道灵力毫不留情地送了过去。   花对玉骤然一声闷哼,身体却在原地散成一道道火焰,倏地消散了。   容不渔手下一空,微微转身,便感知到了漂浮在半空中的花对玉。   而周围九重葛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   容不渔将手放下,轻轻舒了一口气,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再次入了花对玉的梦。   花对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淡道:“哥,看,你师父来了。”   容不渔本能抬头看去,漆黑的视线似乎被风一点点吹散的雾气,片刻后,他眼前一阵清明。   容不渔不知道是自己眼睛已经好了,还是因为在梦中所以才能看见东西,他只是愣了一瞬,便被迎面走来的人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男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袍,背着一个小篓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走。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他,茫然地伸出手:“师父……”   夙有商面容清秀极了,只是浑身上下透露出“穷酸”二字来,就连面相也是个穷酸苦命的。   他背着篓子往山下走,边走还边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堪比魔音灌耳,一旁草丛里的鸟都被他吵得展翅飞离。   夙有商仿佛没有看到其他人,慢条斯理地往前走,薄唇轻轻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上上下下地甩动。   容不渔在原地呆怔了半天,才像是发了疯一样顺着满是水痕的石阶山路追了上去。   “师父!”容不渔嘶声唤着,“师父!”   一瞬间,他已经忘却了这里只是个梦,他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宛如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   容不渔很快追了上去,伸出双手一把朝着夙有商单薄的身体扑了过去。   只是,也不知道他是幻影,还是夙有商是幻影,他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竟然从夙有商的身体直直穿了过去。   容不渔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地上的水渍浸了他满身。   夙有商恍若未闻,姿态惬意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容不渔跪在原地,怔然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轻轻弯下腰,将眼睛埋在掌心中,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   “你怎么哭了啊?”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容不渔身体一僵,茫然抬起头。   夙有商不知为何去而复返,脸上一如往常的温柔,只是这句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   他站在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少年人面前,有些担忧地伸手擦了擦少年脸上的水,柔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少年似乎是淋了一场大雨,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他迷茫看着虚空,不知有没有听到。   夙有商又问了几句,他才哑声开口道:“爹……”   夙有商“嚯”了一声,忙摆手道:“别一见面就叫爹啊,我可没钱给你啊。”   少年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呆呆地叫爹。   夙有商又胡乱问了几句,才下了个定论:“看起来是个傻子哦。”   他四周环顾了一周,没发现什么人,只好将少年冰凉的手拉起,柔声道:“看在叫了我一声爹的份上,先跟我回家吧。”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夙有商牵着那个少年的手缓慢地顺着山阶往上爬,直到那少年同自己擦肩而过,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那个少年,便是少时的自己。   夙有商并不知道自己捡了个什么祖宗回去,也不知道这个人将来会间接让自己惨死荒野,他现在满门心思都在美滋滋地想着:“有人叫我爹啦,真开心。”   喜当爹的夙有商欢天喜地地牵着新认的傻儿子上山,背影说不出的欢愉。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突然踉跄着追了上去。   他仿佛已经忘记了现实和梦境,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夙有商和幼时的自己中央,一下又一下地想要将两人的手分开。   他想要让夙有商不要将自己带回去,就这样任由他死在山上,想开口却只觉得喉中酸痛,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最终,夙有商带着少年扬长而去,只在石阶的苔藓上留下一串脚印。   容不渔站在石阶上,茫然又绝望。   “求你,别救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眠灯x6、全幼儿园最可爱x2、阿啾。、面包酱、鱼丸yuwan、天灵、山海墓碑、梓曦呀.x2、尼古垃基x2 的地雷   感谢 鱼丸yuwan 的手榴弹   感谢 黑川 的火箭炮   感谢 尼古垃基x5、南瓜酱x180、落日无边x5、梓曦呀.x20、山海墓碑x50、天灵x40、又在改马甲x20、风华正茂x20、VVANx20、峙靡x9、平陆成江x20、至寶囡囡x10、女侠小兜x10 的营养液 第63章 生老病死   花对玉坐在石阶上, 冷漠又讽刺地看着容不渔, 淡淡道:“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容不渔灰色的眸子无悲无喜地看向她。   “生老病死,像是蝼蚁一样苟活在这世间。”花对玉媚笑起来,一双勾人的眸子恍如一把锋利的刀刃, 令人遍体生寒, “就算他还活着, 又能陪你多久呢?”   容不渔缓慢朝着她走来。   花对玉有恃无恐, 在她的符阵中,无人能伤害到自己。   “修士生命成百上千年,而凡人再怎么活也不过百载,你为了这样一个废物甘心将自己变成万人唾骂的罪人, 容不渔, 到底是你疯了, 还是我们疯了?”   容不渔终于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突然轻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花对玉轻轻抬眸。   “……不准妄议我师父。”   周围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以容不渔为中心,这庞大的梦境开始从内而外的崩塌成灰烬,缓慢朝着四周飞散而去。   只是一刹那,梦, 再次破了。   花对玉脸色终于再次变了,她衣袍上的符咒再次化为蝴蝶般飞涌而出,在周遭化为一道白蝶的屏障遮住自己的身体。   容不渔停也未停,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她的脖子伸出手。   白鹤尖啸着从容不渔衣袍上飞出, 眸子一片猩红,那飞舞而来的白蝶既不消散也不破碎,竟然被它尖喙一啄,生生撕成一条条吞了下去。   容不渔破开白蝶屏障,将花对玉的脖子一把抓在了手中。   “你们怎么说我都行,为什么连我师父也不放过?”   容不渔满脸冷漠,只有灰色眸瞳仿佛蒙了一层血腥之气,诡异得令人心寒,他身上杀意好不掩饰,花对玉还是头一回见过这般浓烈的杀意,连挣扎都不能。   “你们觉得我错了,那我这条命给你,只有我师父……他从来都不欠你们的……”   他的手一点点的用力,眸子微微张大,明明是他在杀人,脸上却全是绝望和惧怕之色。   容不渔只觉得耳畔一阵阵嗡鸣,那些诋毁夙有商的话像是恶鬼一般在他耳畔缠绕,宛如跗骨之蛆无论如何都摆脱不得。   “你当年为了一个废物,就这样甘心将自己毁了。”   “他到底算什么东西,配你这般搏命吗?”   “你为了这样一个废物甘心将自己变成万人唾骂的罪人……”   “他只会坑蒙拐骗,做那些上不得排面的小玩意,你唤他师父?呵,他能教你什么?”   “你说那个凡人啊,哈哈哈只是一剑就能将他害死,那他也太不经打了吧?”   “……”   容不渔歪歪头,面无表情看着脸色铁青的花对玉,喃喃道:“只要将你们所有人都杀了,就不会有人诋毁我师父了。”   花对玉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嘶声道:“就凭现在的你,能杀的了我吗?”   容不渔再次用了些力气,花对玉脖颈已经一阵淤青。   “是。”容不渔看似冷静地喃喃道,“就算毁了你的躯体,你的金丹依然还在,那样就算不得死。”   容不渔仿佛在喃喃自语着,他缓慢松开握着花对玉脖子的手,细长惨白的手指轻轻摊开,掌心朝上缓慢释放出一道灵力。   容不渔轻声道:“玉楼春。”   灵力宛如离弦的箭立刻飞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被困在玲琅阁的玉楼春突然剧烈颤动了起来,只是一瞬间便破开了困住它的阵法和锁链,而后直直破开玲琅阁的塔顶,好似一道流光飞窜到了天空。   只是一刹那,容不渔手中已经握住了那般流光溢彩的长剑。   “禾沉当年指导我剑法时,总是问我……”   你会杀人了吗?   禾沉的剑法太过凌厉,招招取人性命,一点多余累赘的招式都没有。   当时容不渔胆小如鼠,被容陵宠着养大未见过多少风雨,十分不喜禾沉这样问他。   而现在……   他冷漠地看着花对玉:“当年我第一个杀的人,是花泠。”   花对玉脸色大变,嘶声道:“容、不、渔!”   容不渔不为所动:“第二个便是祭台上的那个鬼厌,花对玉,你想变成第三个吗?”   花对玉双眸发红,狠厉而狂乱地看着他,已没有了之前的游刃有余和令人神魂颠倒的魅惑,她抖着手将腰间长软剑抽出,眼睛眨也不眨朝着容不渔劈下。   玉楼春重新回到主人手里,正兴奋得剑身颤抖,感应到灵力袭来险些控制不住地主动飞出去。   锵的一声,花对玉手腕上的剑柄握不住,直直被撞飞了出去。   容不渔紧紧握着玉楼春的剑柄,冷漠看着花对玉。   花对玉对几乎到了眼前的剑刃没有丝毫的畏惧,她抖着手握住了玉楼春的剑刃,鲜血顺着她的指缝一点点往下滴,她却不知道疼似的握得死紧。   “当年我姐姐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种人……”花对玉的声音几乎是从唇缝中一个一个迸出来的,带着几乎毁天灭地的仇恨,“你就该和你那个没用的师父一起……”   他还没说完,容不渔瞳孔微张,愤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握着玉楼春狠狠往下按。   血光在眼前迸开。   容不渔几乎狂乱地看着眼前层层血雾,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轻轻从背后抱住了自己。   “哥……”   容不渔浑身一僵,似乎有些茫然地愣了半天,眸中杀意才恍如潮水似的退去。   九重葛紧紧抱着他的腰,连贴着他的后背,轻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容不渔怔然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要如何动作。   许是察觉到容不渔身上的杀意已经收敛了大半,九重葛壮着胆子伸出手去,轻轻搭在容不渔崩得死紧的手腕上。   他不敢用太大的力,生怕容不渔一个激动将玉楼春往下按把花对玉的脖子给斩断了。   九重葛尝试着将容不渔的手腕握住,一边小声地安抚道:“把你的手给我,别怕。”   容不渔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方才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只是觉得身后的气息让他十分心安依赖,愣了半天才跟着九重葛将手缓慢地松开。   玉楼春没了主人灵力,哐的落了地,被九重葛脚尖一踢,勾着剑柄往后一踹,直直插在了墙壁上,动弹不得了。   九重葛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他将容不渔颤抖的手握在掌心中,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容不渔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动作,眼眸微微张大,不知何时已满脸泪痕。   花对玉一双手上全部都是血,她管也没管,扶着墙缓慢站起来,瞧见九重葛那般担忧的模样,冷笑道:“你不该唤回他的神智来。”   九重葛将容不渔几乎软成一滩水的身体轻柔抱在怀里,闻言抬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他极少被这般激怒,说不定他杀了我便会被自己的戾气同化为鬼厌。”花对玉厌恶地看着九重葛,“他成了鬼厌,你就不必被禾沉当成祭品送上五华祭坛,你明知道这个,竟然还敢救他?你当真为了他不要命?”   九重葛眸子冷漠,轻轻启唇,道:“滚。”   花对玉道:“你会后悔的。”   九重葛不再看他,将闭眸的容不渔紧紧拥着,低声哄着什么。   花对玉厌恶地瞥了他们一眼,刚想要离开时,一把刀突然横在了自己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将脖颈处不自觉地激得一阵酸麻。   宫遗音不知何时,大刀阔斧半蹲在窗棂上,握着手中长刀,轻轻一笑:“小美人,来就来了,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花对玉神色一寒,不顾那刀锋的冰冷,冷漠回身,对上宫遗音那张似笑非笑的眸子。   “你是何人?”   宫遗音将刀刃往下轻轻一压,淡淡道:“别乱动啊,我可不是那些男人会对你手下留情,若是一不小心斩断了你这纤细的脖子,我可不赔。”   刀刃锋利,将花对玉的脖子压出一道微弱的血痕来。   “你想要让容不渔以杀入道,竟然甘愿付出自己的性命?”宫遗音啧啧道,“这些年我手上可是沾了不少人命,就算扭断了你的脖子,也断不会沦为那什么劳什子的鬼厌,美人,你长得这么美,不会是那种胸大无脑的花瓶吧?”   花对玉:“……”   花对玉面无表情看着她:“你以为杀了我,你们能走出泠南?”   宫遗音道:“那有什么难啊,来挡我的人,杀了了事,没什么难的吧。”   花对玉:“……”   九重葛听到花对玉的声音就觉得厌烦,不耐烦地道:“让她滚。”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逐鹿推门而入。   宫遗音淡淡挑眉:“真的要放她走?不怕放虎归山?”   九重葛道:“嗯。”   宫遗音刚要放手,脸色苍白的逐鹿却道:“不能放她走。”   九重葛和宫遗音双双抬头看他。   逐鹿道:“她或许能将吾友的内丹和二七渔的心脏分开,所以,放她不得。”   宫遗音一皱眉:“什么玩意?”   九重葛已经对逐鹿胡乱拼人名字的说话方式习惯了,他仔细想了想,才道:“对,那先把她困住。”   花对玉冷漠看着他:“就凭你们?”   九重葛极其不耐烦地直接一挥手,玉楼春受他指引立刻飞窜到了花对玉面前,化为一道道锋利的无形风刃围绕再她面前,带起的一缕风刃将她长发吹起一缕,转瞬被搅成了细微的灰烬。   花对玉:“你……”   九重葛看也不看他,道:“她浑身都有符咒,当心些,逐鹿,把她身上的衣服脱了。”   逐鹿满脸茫然:“啊?”   九重葛有些不耐烦:“让你脱你就脱,你们灵兽应该不计较什么男女有别吧,难不成你还想让宫遗音去脱啊?”   逐鹿:“……”   宫遗音眉头紧皱,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   九重葛愣了一下,突然道:“哦对,阿姐好像是个女人。”   宫遗音:“……”   老娘砍了你! 第64章 做个交易   宫遗音险些拔刀把他砍了, 九重葛认怂地讨饶,叫了一连串的阿姐, 才终于逃过一劫。   容不渔依然有些浑浑噩噩,九重葛怕吵闹又惹得他发狂,便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   将门掩上后,再次回过头, 容不渔依然坐在床沿,有些呆怔地看着虚空,不知有没有回过神来。   九重葛担忧地走过去:“哥?你现在……能看见了吗?”   容不渔沉默半天, 才轻轻道:“嗯。”   九重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单膝点地跪在容不渔身旁,双手乖顺地搭在他膝盖上, 小声道:“花对玉这人本就心狠手辣,她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放在心上,哥的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才不是什么罪人。”   容不渔明明已经恢复光明,但是此时的眼睛却比之前还要空洞, 他怔怔地看着九重葛, 喃声道:“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那为什么没有好报?”   九重葛顿时噎住。   “他就躺在那……”容不渔缓慢地抬起手, 有些魔怔似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抖着声音道,“地上全部都是血,全部都是……小九,人身上……竟然可以流出那么多血吗?”   九重葛仰着头看着他, 一时不知要如何安慰。   他突然回想起来之前二七误入容不渔的噩梦时,那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的黑色鬼面花,尖利刺耳地咆哮着:你来晚了。   那耗人心神的噩梦,便是他对当年束手无策的自己的惩罚。   容不渔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九重葛微微倾身,缓慢环抱住他的腰,微微用力。   “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死不可复生。”沉默半天,九重葛只能说出这样老套徒劳的话来安慰。   容不渔听到他这句话,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人死不可复生……”   九重葛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他:“哥……”   容不渔自嘲地笑了笑,才推开他,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花对玉交给你了,心脏和鹿鸣的内丹尽快分离,无论你用什么办法。”   九重葛一愣:“哥?”   容不渔说完后,没有管九重葛做不做得到,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九重葛连忙跟了上去,直到了后院,他才发现容不渔是入了自己的灵器中。   灵器中幽静的小院中,鹿鸣正躺在树下乘凉睡觉,听到脚步声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   “壮士,出什么事了吗?”   容不渔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半边红袍挂在小臂上要掉不掉,闻言道:“寻到了能将傀儡分离开的人了,你带着人出去吧。”   他抬手一挥,袖风带动着一道灵力呼啸而出,不远处房间中沉睡的傀儡倏地张开了无神的眼眸,缓慢坐了起来。   九重葛已经跟了过来,见容不渔眼睛眨也不眨地往后院走,忙道:“哥,你到底要去哪里?”   其实容不渔哪里都不想去,他只是想寻个地方睡一觉。   他充耳不闻九重葛的话,身形如烟雾缥缈,穿过一片竹林后,走到了后院。   后院中种着满片杜若,绽放得如火如荼,那样大片的花田,竟然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容不渔懒到极致,什么都不会做,却会固定时间来后院将杂草拔去。   他从中间一条细小的石子路缓慢走过去,直到中央一片空地才终于停了下来。   空地上立着一座坟,不知过了多少年那墓碑已经蒙了一层水渍灰尘。   容不渔缓慢跪了下来,看着他亲手立下的墓碑许久,才轻轻撩起宽袖,一点点将墓碑上的灰尘擦拭干净。   片刻后,墓碑复旧如新,夙有商三个字像是利刃般狠狠刺痛了容不渔的眼睛。   他将身上已经脏了的衣袍脱下来丢在一旁,只着一身单衣跪坐在冰冷的墓碑旁。   “师父,我回来了。”容不渔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墓碑上,缓慢阖上了双眼。   九重葛在不远处,看着容不渔对着墓碑说了几个字,便疲惫地躺在墓碑旁入了睡。   他不想前去打扰,只好转身回去处理烂摊子。   鹿鸣已经将傀儡带出了灵器,正和逐鹿坐在一起,不知道在商讨些什么。   九重葛化为原身走了出去,同几人颔首一礼,才转向了角落中被困住的花对玉。   花对玉收拾情绪极快,此时已经没了同容不渔对峙时的凶狠和冷漠,再次恢复成了平日里魅惑妖娆的模样。   时尘蹲在一旁看着她,疑惑道:“她就是泠南的城主啊?怎么就被抓住了呢?”   宫遗音在一旁喝酒,淡淡挑眉:“你以为呢?”   时尘比划道:“我还以为都像禾沉那样,灵力滔天定乾坤呢,那么厉害的。”   花对玉漫不经心地瞥了瞥自己手中的蔻丹,淡淡道:“我大哥是天道第一人,有谁能和他相提并论?”   时尘茫然地问道:“你哥是天道第一人,和你被抓住有什么关系吗?”   花对玉:“……”   时尘眨眨眼睛:“还是说你输给我们阿姐了,就要回去找你哥哥告状啊?”   花对玉:“……”   宫遗音险些呛了酒,放下酒坛哈哈大笑,被时尘这两句似乎真的是童言无忌的话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花对玉似乎被气到了,有些冷淡地看着时尘。   时尘无辜地回过头:“我说的不对吗?”   逐鹿还在拿着小木牌记名字,敷衍地点头:“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鹿鸣温柔笑道:“是这个理了。”   宫遗音笑得眸子弯弯:“当然对的,现在小孩子受了欺负都不会去找大人告状,更何况是花城主这般要面子的人呢——小美人,你说对吗?”   小美人花对玉冷冷剜了他一眼,终于再次撕下了面具:“臭男人。”   宫遗音转头对逐鹿和鹿鸣道:“对,听到没有,说你们是臭男人呢!”   在场三个“臭男人”平白无故被骂,纷纷露出不解的眼神。   花对玉骂完才想起来宫遗音是个女人,只好又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时尘这才跑了回来,小声道:“我听说他欺负了我容叔,我气不死她,老女人。”   他说话的声音本来就没有压低,而且房间这么小,花对玉就算是个聋子也听到了,她纵横泠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这么吃瘪,盯着时尘的眼神几乎要吃人了。   九重葛左右看了看,道:“犹襄呢?”   众人面面相觑。   逐鹿偏了偏头,道:“你们没告诉他我们已经寻到了医师,不用再出去找了吗?”   九重葛和宫遗音相视一眼,纷纷摇头。   众人:“……”   九重葛故作镇定:“行吧,让他继续找着玩吧。”   跑回来坐着的时尘皱眉看着九重葛,茫然道:“你谁啊?”   九重葛这才想起来,似乎只有时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朝着时尘一眨眼:“我是二七呀。”   时尘:“……”   时尘表情更加迷茫了,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我……我家二七才那么小一点,你骗鬼呢你?”   九重葛:“我真的是。”   时尘:“我不信。”   九重葛看他满脸坚毅,胡乱忽悠道:“我上次是不是和你说那蘑菇有毒?”   时尘愣了一下:“是……是吧?”   “对啊。”九重葛一拍手,胡说八道,“就是你那蘑菇,好像有一个没去掉毒,我吃了之后就长成这样了。”   时尘:“……”   时尘大惊,连忙跑过来,踮着脚尖扯了扯九重葛的脸,震惊道:“真的是二七?”   九重葛点头,龇着小虎牙冲他:“啊呜。”   时尘回想起两人初见面时被咬得鬼哭狼嚎的鬼德行,立刻就接受了突然像是蘑菇一样窜大的九重葛。   时尘悲痛地摸了摸九重葛的脸:“乖啊,下回我一定好好去毒,不让你再窜了。”   九重葛心想孩子真好骗啊。   宫遗音看不过去了,道:“好了俩傻子,别玩了,这女人到底怎么处理啊?我能拿来练刀吗?”   九重葛将时尘推开,似笑非笑瞥了花对玉一眼,道:“等等,她还有用。”   花对玉冷淡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帮你把那具傀儡给分离心脏和内丹吗?九重葛,你难道还在认为我是那种良善之人吗?”   九重葛淡淡道:“你把傀儡摧毁了,我便杀了你,一命换一命。”   花对玉闻言不怒反笑:“好啊,就算杀了我,能拉着容不渔陪葬,倒也不亏。”   九重葛慢慢走过去,盘腿坐在她面前,微微歪头,道:“这么说的话,你真的能将那傀儡分离?”   花对玉淡淡道:“姬奉欢制作这具傀儡的方式,是我提出来的,你以为呢?”   九重葛启唇一笑:“那就好办了,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帮我将傀儡分离,我告诉你一句话。”   花对玉斜睨着他,似乎有些好笑:“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是什么给了你我会同意这个交易的底气?”   九重葛道:“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悔恨当年没有在花泠面前见她最后一面吗?”   说到花泠,花对玉神色立刻冷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好巧不巧哦。”九重葛将散在肩上的头发在指间漫不经心绕了绕,“当年花泠临死之前,我正好在身边,也听到了她留给你的……最后的遗言。”   花对玉浑身一颤,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抓九重葛,但是玉楼春凝成的结界却如同锋利的刀刃飞快地刮过她的手,将她的手背险些刮下来一层皮肉。   血缓慢往下流,但是她仿佛不知疼痛,死死盯着九重葛,嘴唇轻动:“她……她说了什么?”   九重葛一笑:“交易。”   花对玉这才冷静下来,将血淋淋的手收了回去,有些厌恶地看着九重葛,似乎想要骂什么,却强行忍住了。   “没办法啊。”九重葛贴心地帮她骂了,“花泠临死前只有我这个人渣败类臭男人在旁边,真是对不起呢。”   花对玉:“……” 第65章 这样那样   九重葛将安安静静坐着的傀儡扯起来, 满脸嫌恶地推到容不渔房间中, 反手朝着玉楼春打了个响指, 玉楼春立刻化为虚幻风绳围绕在花对玉旁边,将她也引了进去。   鹿鸣起身跟了上去,九重葛却将他拦在门外。   鹿鸣道:“我……”   九重葛道:“我会将你的内丹取回来的。”   鹿鸣偏头看着乖顺站在房中的傀儡,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间一酸。   那傀儡安静又乖顺, 似乎察觉到了鹿鸣的视线, 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 突然歪头笑了笑。   容不渔的容貌本就艳丽, 这般轻笑恍如冰雪初融。   鹿鸣愣了愣,才道:“我能和他说句话吗?”   九重葛不想多件那个赝品傀儡,也没有多言,轻轻侧身让他进去。   鹿鸣小跑过去, 容不渔竟然没有像之前那样躲他, 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他。   鹿鸣站在他身边,盯着他半天欲言又止。   就在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 一直只会重复容不渔话的傀儡突然轻轻启唇。   “鹿鸣……”   鹿鸣眼眸微微张大。   这具傀儡自从做出来后,除了同姬奉欢日夜相处,多余的时间便是同鹿鸣在一起,或者说是因为需要他的鲜血才被迫同他共处一室。   每次抽出鹿鸣身体中妖血的痛苦都同傀儡经脉相连, 因为这样,他才会那么排斥鹿鸣接近他。   这是这具傀儡第一次,作为一个独立的人, 唤出鹿鸣的名字。   鹿鸣愣了半天,才有些悲伤的伸出手,轻轻将傀儡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中。   傀儡又唤:“鹿鸣……”   鹿鸣垂着眸,羽睫微润,低喃道:“傻子,你要死了。”   傀儡不知死是什么意思,只是眼带着点笑意地看着他。   逐鹿似乎等不及了,扒着门框皱眉道:“吾友,快出来。”   鹿鸣沉默片刻,才轻轻往后退,握着傀儡手背的手也在一点点松开。   很快,他后退几步,傀儡被他的动作带着往前小走了两步,眸子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似乎不解他为什么要松手。   鹿鸣悲戚地看着他。   九重葛一见到那傀儡有自己的意识便觉得恶心无比,他将鹿鸣扯着往门外退去,冷淡道:“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矫情。”   他将鹿鸣推到逐鹿身边,将门直接甩上了。   花对玉已经自顾自寻了个舒适的地方坐着,瞥见九重葛对那傀儡的厌恶,笑了一声,带着满满的恶意:“就算是个赝品,也终归有容不渔的意识,姬奉欢就算对一个傀儡都能倾注全部心神养了他这么多年,你何故对他这么厌恶?”   九重葛冷声道:“赝品就是赝品,怎么有资格同正尊相提并论?”   “是吗?”花对玉有些暧昧地笑了,“你这样觉得吗?姬奉欢可不同你一样的想法,他私自养了这傀儡那么多年,谁知道不会暗地里对这具身体做出什么……”   九重葛冷冷看了她一眼:“你找死?”   花对玉愣了一下,才突然笑了出来:“不会吧,你真的对容不渔有那种心思?”   她原本只是随意诈一诈他,顺便恶心他一下,没想到竟然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九重葛皱眉:“哪种心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快点办完事情,滚的越远越好。”   花对玉笑得停不下来,满脸可悲嘲讽地看着他,感叹道:“容不渔那般狠心之人你也敢抱有这样的心思,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九重葛心道到底什么心思,这女人说话怎么总是驴唇不对马嘴。   他懒得再和花对玉折腾,直接将傀儡抓着甩在她面前,冷淡道:“开始吧,不要想着动什么手脚,我随时都能将你捏死。”   花对玉见他自己似乎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笑得有些隐晦,她伸出手轻轻按在了那具傀儡的心口上,缓慢按了按。   九重葛立刻阻止:“做什么呢?不要动手动脚。”   这傀儡做的太像,就算九重葛厌恶至极,但是看到有人对“容不渔”动手,还是本能觉得不爽。   花对玉将手收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道:“我自然不会动什么手脚,而你也要遵守承诺,将那话告诉我。”   九重葛不耐烦道:“少废话,我才不像你们一样恩将仇报言而无信。”   他弹了个响指,玉楼春顺势收回了浑身灵力,乖顺地化为剑身,朝着九重葛飞了过来,围着他身旁转个不停。   花对玉伸了个懒腰,围着那傀儡转了几圈,赞叹道:“奉欢当真对这傀儡花费了上等的料子和妖血,这血肉,这脸蛋……”   她正要伸手去摸“容不渔”的脸,余光扫到一旁眼神阴沉的九重葛,这才不情愿地将手收回。   九重葛:“快一些。”   花对玉这才抬起修长的双手,双掌一阖,微微闭上眸子,牵引着一股灵力霍然冲向了傀儡的灵台。   只听到房中一声闷响,鹿鸣靠在逐鹿的本相身体上,有些无神地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逐鹿有些没心没肺,回头舔了舔鹿鸣仅剩的一根鹿角,道:“吾友怎么啦?内丹咱们很快就能拿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家啦。”   鹿鸣眼前依然是“容不渔”那个迷茫无措的眼神,他偏着头在逐鹿身上蹭了蹭,心不在焉道:“嗯,我很欢喜。”   逐鹿听声音都觉得他很敷衍,不高兴地撇撇嘴:“吾友!”   鹿鸣这才打起精神,轻轻摸摸它的头,柔声道:“好,我不多想了,咱们拿回内丹就回家。”   逐鹿这才高兴起来,欢天喜地舔了鹿鸣鹿角两下。   房中的动静一直持续了有半日,在外面找的热火朝天的犹襄刚刚回来,便瞧见九重葛捏着两个发着光的东西从房中走出。   犹襄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没有多问,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让时尘给他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才抱怨道:“我这双腿都要跑断了,整个泠南还是没有一个能有把握的医师,看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停几日——时尘,乖孩子,再给我倒一杯。”   时尘颠颠捧着杯子去倒水,犹襄累得浑身都软了,瘫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梦想。   九重葛问道:“你找医师找到了现在?”   犹襄满脸写着“滚滚滚”:“别和我说话,累。”   九重葛将手中两团微光轻轻抬了抬,满脸无辜道:“可是我们已经找到了人将那傀儡分离了啊。”   犹襄:“……”   九重葛还故意地走上前,让那两团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光芒在犹襄眼前晃来晃去:“喏,看,这个是我哥的,这个是鹿鸣的内丹,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犹襄:“……”   犹襄一时间仿佛听不懂人话,迷茫地看着九重的唇在张张合合,半天后才猛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暴跳如雷:“找到了?!”   九重葛将内丹交给鹿鸣,道:“嗯呐。”   犹襄:“……”   犹襄张大眼睛瞪了半天,气焰才一点点落了下去,有气无力道:“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九重葛立刻甩手不背黑锅,他指了指逐鹿:“我让阿姐告诉你了,她没找到你吗?”   宫遗音在旁边磨刀,一直都没有说话,突然被点名,抬头看了一眼九重葛,这才回想起之前众人坑犹襄的事。   她坑人坑惯了,面不改色,淡淡道:“我那时有事,让逐鹿去的。”   犹襄看向逐鹿。   祸从天上来,逐鹿正在为鹿鸣拿回了内丹而在狂舔鹿鸣的鹿角,收到此等污蔑,当即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时尘正好倒好了水,颠颠地跑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他在犹襄愤怒的注视下,突然福至心灵伸手一指跑来的时尘:“我让时尘去找你了,我不知道,你问他。”   众人一同望向了时尘。   时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众人视线满脸茫然,疑惑道:“怎么这么看我?襄叔,还喝水吗?”   九重葛、逐鹿和宫遗音在一瞬间似乎达到了一致,一齐指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尘。   “都是时尘的错。”   时尘:“???”   犹襄:“……”   花对玉早已经回去了,九重葛拿着取回的心脏,带着飘来飘去一直在撞他后背催促个不停的玉楼春到了后院灵器中。   后院花田中,容不渔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闭眸睡着,只是脸上的疲累比之前已好了不知多少。   九重葛缓慢趟着花田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容不渔身旁,抬手一把抓住了兴奋地想往容不渔身上蹭的玉楼春。   他点了玉楼春几下,玉楼春才有些垂头丧气地靠在墓碑上,安安分分地不动了。   九重葛也不叫醒他,坐在一旁等着他自然醒。   容不渔又接连睡了一晚上,直到翌日清晨时,他羽睫轻轻动了动,才缓慢张开了眼睛。   心口似乎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动,似乎和之前的感觉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坐起来,有些疑惑地抚上自己的心口。   九重葛在一旁开口道:“心脏我已经给你放回去了,现在好些了吗?”   容不渔这才抬起头,迷茫看了他一眼,才轻轻点点头。   九重葛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们再在这里停两天,后天便动身去中央城,顺便将鹿鸣送回去。”   容不渔刚刚睡醒,神智有些混沌,难得乖巧地点点头,没有说一句反驳的话。   九重葛越看他越觉得喜欢,心中一股奇怪的感觉再次泛起来,他突然回想起昨天花对玉说的那句半知不懂的话。   容不渔轻轻揉了揉眉心,明明睡了一整日了,身体却还是有些疲累。   九重葛突然道:“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容不渔微微抬头,声音还带着点含糊的鼻音:“嗯?”   九重葛认认真真地问:“花对玉说,我好像对你有什么这样那样的心思,这种心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容不渔:“……”   九重葛满是期待地看着容不渔等解答。   “哥,我想不通。”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容不渔:我揍你一顿,你就能想通了。   感谢 平陆成江x2、眠灯x6、酒哩 的地雷   感谢 落日无边x3、黑土黑土黑x60、得其以偏爱倾尽此生慷慨x12、有人x10、酱板脆皮鸭x18、布莱克x5 的营养液 第66章 七窍生烟   容不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是他恢复视线后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瞥见九重葛的脸, 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上还带着点未脱的稚气, 眸子闪着细碎的光芒, 明明说这么暧昧造次的话,容不渔竟然有些不忍心再像之前那般随意打骂了。   九重葛眨着眼睛依然等着回答。   容不渔又揉了揉眉心,迟疑半天才伸出手招了招:“来,过来。”   九重葛正要颠颠过去, 但是瞥见容不渔这个表情, 一时间求生欲作祟,顿住了步子, 试探着道:“你……你不会打我吧?我这句话说错了吗?”   容不渔:“……”   容不渔一字一顿:“过来。”   九重葛立刻抛去了方才的担心, 就算被打也欢天喜地地过去了。   看他像是小狗一样颠颠跑过来,容不渔神色复杂道:“你今年几岁了?”   九重葛走到他身前,低着头,乖乖回答:“十六。”   容不渔看他比自己还要高个半头的身高, 面无表情道:“说实话。”   九重葛有些羞涩:“就是十六呀。”   容不渔毫不留情戳穿他:“当年我八岁的时候你三岁, 现在我二十九,你十六啊?”   九重葛小声道:“说得通啊。”   容不渔冷漠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二十四。”   容不渔瞥了他一眼, 淡淡道:“你都二十四了,这样那样的心思难道还不知道吗?都是男人,你装什么?”   九重葛原本还在等着容不渔给他解答,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 当即一呆,茫然道:“啊?”   容不渔看着他不似作伪的神色,突然有些沉默。   片刻后:“你真的不知道?”   九重葛摇头。   容不渔又揉了揉眉心, 道:“你跟了禾沉几年?”   九重葛道:“三年,十三岁到十六岁的时候。”   容不渔心道哦,最关键的年纪,禾沉可能确实不会去教他这个,指不定会成天扯着他练剑。   容不渔又道:“那之后呢,你跟着谁?”   九重葛有些茫然:“啊?我没跟谁啊,我那时已经是鬼厌啦,没人陪我玩,我自己玩儿。”   容不渔:“……”   容不渔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出家了。”   九重葛还是很疑惑,不太懂为什么会突然说到出家上。   容不渔冲他招招手,道:“过来一点。”   九重葛只好又往前蹭了蹭,微微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容不渔。   容不渔伸手轻轻摸了摸九重葛脖颈处的血脉,淡淡道:“什么感觉?”   九重葛不自觉缩了缩,小声道:“痒。”   容不渔有些无语,就算是被最熟悉的人触碰到脖颈处的命门,第一反应也是隐隐觉得威胁,而不像是九重葛这般没心没肺地说痒。   容不渔犹豫了一下,又问:“喜欢我吗?”   九重葛不假思索:“喜欢。”   容不渔伸手将九重葛的衣襟拽着,将他整个人拉着弯下了腰,微微仰着头和他脸庞的距离不过一寸。   容不渔道:“喜欢这样吗?”   九重葛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往前一蹭,嘴唇轻轻碰了容不渔的脸颊一下,弯着眸子笑道:“喜欢的。”   容不渔:“……”   容不渔一把将他推开,厉声道:“不是说不要随便碰我吗?!你又想顶酒坛了?”   九重葛有些委屈:“是你问我的啊,我不想对你说谎。”   容不渔:“……”   容不渔低着头沉思半天,才意识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这狼崽子竟然是个断袖,而且还断到自己身上来了,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九重葛见容不渔一直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哥,这种心思……是说我想亲你的这种吗?”   容不渔简直被他弄得无语至极了,直接一戳不远处,言简意赅:“滚。”   九重葛:“那……”   容不渔抬头瞥了他一眼,九重葛立刻怂的一个字不敢说,转身跑了。   容不渔揉着眉头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方才九重葛亲了自己……在自己师父的墓前。   容不渔:“……”   容不渔呆呆看着面前夙有商的墓碑半晌,脸色猛地阴沉下来,他冷着脸将一旁在他背上来回蹭的玉楼春反手抓在手中,走路带风地追了上去。   “九重葛——”   九重葛才刚回到马车中,身后掩上的门猛地破碎成片片碎屑,竟然被人直接用剑给砍开了。   整个屋子的人皆是一愣,转过头茫然地看着门口。   容不渔满脸阴沉,手持玉楼春宛如地狱来的索命恶鬼,杀气腾腾地看着九重葛。   在旁边吃东西的众人被他身上的杀意激得一愣,齐齐抬手一把将九重葛给推了出去,不约而同伸手指着他,意思大概是:杀他,可以,饶我狗命。   九重葛被推了一个踉跄,站稳后疑惑看着容不渔,道:“怎么了?”   容不渔死死抓着剑柄,咬牙道:“你刚才对我……”   容不渔睡了一天一夜,此时衣衫都没来得及整理,衣襟凌乱着散开,露出一字锁骨和一半白皙的肩头,长发也散乱着披在身后,有几缕发因他方才冲来的动作而落在左肩上,越发显得他极其不端庄。   更何况,不端庄的容不渔眼睫上还悬着被气出来的泪滴,愤恨看着九重葛时,成功地让除了九重葛之外的所有人想歪了。   宫遗音:“噫,好一出戏哦。”   犹襄:“噫,这么快?”   时尘骂道:“禽兽!”   逐鹿倒是不像其他人那样龌龊,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鹿鸣,问道:“两个男人叫什么来着?”   鹿鸣柔声道:“断袖分桃。”   逐鹿也:“噫。”   九重葛:“……”   容不渔:“……”   容不渔几乎被气疯,他抖着手拿着剑一指九重葛,冷声道:“你,滚过来受死。”   九重葛吓得连连后退,却又被后面几个人推了一把,直直朝着容不渔撞了过去。   容不渔猝不及防地扑了过去,胸口直直朝着玉楼春的剑尖,这一下倒是把妄图杀人的容不渔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想要将剑撤开,只是手才刚一歪,九重葛就擦着剑尖直直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扑到了身后的墙上。   “哐”的一声闷响,两人狼狈地抱成一团。   宫遗音面无表情地拿起了留影符。   鹿鸣立刻抬手捂住了逐鹿的眼睛。   犹襄心想拿下他拿下他拿下他啊。   时尘心想不该让他吃蘑菇蹿个的。   九重葛将容不渔扑到了墙上,微微垂着头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容不渔被气得浑身发抖,若是说方才在夙有商墓前被那般对待是让他羞愤的话,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么个不知检点的姿势,他心中却已没了羞,全是愤了。   “九、重、葛。”容不渔轻轻抬起头来,怒极反笑,他面容俊美,笑起来像是一朵花似的,美丽又致命。   “你遗言想要说什么了吗?”   九重葛一僵,本能知道现在放开容不渔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看见容不渔双眸含水,含情脉脉——其实是杀气腾腾——地看着自己,他愣了一下,突然脑子一抽,抱着容不渔后背的双手一下勒紧了。   容不渔本在等着他放手,谁知这小兔崽子竟然将他抱紧了。   容不渔愣了一下,压低声音,吐字如冰:“玉楼春。”   九重葛立刻察觉到了危险,直接放手后退,下一瞬玉楼春顺着他的脸颊呼啸一声擦过,将他的脸庞险些带出一道血痕,有些火辣辣地疼。   九重葛往后退了几步,咽了咽口水,艰难道:“哥,冷静,冲动是鬼厌。”   容不渔面无表情,长发被他身上的气势冲的胡乱飞舞,他言简意赅:“遗言。”   众人在旁边咯吱咯吱啃时尘晒得蘑菇干,眼睛直直地看着,生怕错过什么精彩之处——毕竟,被气成这样不顾形象的容不渔,在旁人眼中,当真是难得一见。   九重葛安抚他:“别气别气,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啊?”   这种哄孩子的语气,更是让容不渔生气了,他气得手都在发抖:“遗言!”   九重葛为难道:“我想说的太多了,能给我个笔让我写一本吗?”   一本?   容不渔眼前都有些发黑:“你……”   九重葛道:“一本上全写着我喜欢哥哥。”   容不渔:“……”   众人:“噫……”   容不渔脸都被气白了,他手也没多少力气,有些疲累地垂下了手,艰难地看着犹襄:“犹襄……”   犹襄立刻抬手翻出白纸和毛笔来,疑惑道:“你还真让他写啊?”   容不渔险些被气得仰倒,怒骂道:“我让你去找个医师给他治治脑子!”   犹襄:“……”   众人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   容不渔道:“顺便也治治断袖……”   他有些站不稳地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完全不想去看九重葛,头疼道:“那断袖有药能治吗?你去问问看,多少晶石都成。”   犹襄和九重葛对视一眼,暗暗赞叹此人真是个男人,竟然把一向气定神闲的容不渔能气到糊涂成这样。   “好吧。”犹襄怕容不渔被气晕,扯着一旁看戏的时尘出去找能治断袖的神医去了。   九重葛在角落里安安分分地待着,不敢再上前去触霉头。   逐鹿小跑过来,道:“你还真是断袖啊?”   九重葛蹲下来,一边摸着逐鹿的鹿头一边小心翼翼偷看容不渔,心不在焉道:“断袖是什么?”   逐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九重葛将视线艰难转移回来,疑惑道:“到底怎么了?你们好像一说起这个,总是奇奇怪怪的。”   逐鹿见他不似作伪,啧啧称奇了半天,才凑到他耳畔小声道:“你现在出去买几本话本回来看看吧。”   “话本?”九重葛道,“哄人睡觉的?”   逐鹿道:“嗯,是的,看了之后能让你们一起睡觉的那种。”   九重葛“哦”了一声,道:“好。”   说完,便在逐鹿悲悯的注视下,转身出去买话本去了。 第67章 投怀送抱   容不渔在椅子上坐了半天, 才终于缓过气来了, 逐鹿和鹿鸣已经回房研究内丹去了,只有宫遗音还在旁边擦刀。   见他抬眼, 宫遗音笑道:“不气了?”   容不渔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有些疲累地靠在椅背上, 道:“有多少命都不够他气的, 小崽子。”   宫遗音没说话, 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容不渔懒懒扫了她一眼, 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宫遗音突然又笑了:“你也姓容, 他也姓容,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 你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容不渔冷淡瞥了她一眼:“他是谁?”   宫遗音道:“容陵。”   容不渔沉默地垂下了羽睫。   “整个三界之人都知晓, 这些年的末行之日惨状,全是那个鬼厌一手造成的。”宫遗音用指腹轻轻点了点唇, 淡淡道,“虽然他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容不渔依然没说话。   宫遗音自顾自地道:“我查过你, 但是却根本没查到什么,只知道你似乎是凭空出现在清河之境的,碌碌无为浑浑噩噩至那场冬日来临。”   “你的一切似乎是被什么人抹去了, 我只在云归城的肃清者那里听说过几句,他们似乎叫你什么‘三爷’。”宫遗音将手肘放在桌子上,轻轻谈过身来,紧紧盯着容不渔,压低声音道, “而你什么事都没做,竟然能让禾沉将你放在诛杀榜第一,思来想去……”   容不渔抬起头,冷漠地看向她。   宫遗音似笑非笑说出自己的猜想:“你该不会是容陵之子吧?”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后,容不渔突然笑了,他手指轻轻在桌上瞧出一串拍子,淡淡道:“你难道没听说过,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吗?”   宫遗音不怒反笑,容不渔这句话,便是间接承认她方才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   “真有趣。”宫遗音饶有兴致地笑起来,“真是太有趣了,容不渔,父债子偿,若是说你的身份被三界之人知晓,那么那些无辜枉死之人的命将全都算在你身上,这些年来掩藏你身份的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容不渔道:“我听说你有一个朋友也被同化为了鬼厌,怎么,你不恨我?”   宫遗音道:“这是另外一码事,等到你我雇主关系了了,我自然会找你报仇雪恨。”   她就算说着报仇雪恨时,脸上依然没多少杀意,不知是在说笑,还是将情绪全都压了下去。   容不渔瞥了她一眼,道:“可以,随时恭候。”   宫遗音将袖中紧握的手缓慢松开,不着痕迹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九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五华城那场大火,外界之人只知道是魔修塔炸开后的余火,但是那星星点点的火星能将整个城池都烧成废墟吗?”   容不渔冷淡道:“想知道,去问禾沉。”   宫遗音笑了:“天道第一人哪里是我们这等小人物能接触的,当年他在五华城一剑定乾坤,救无数人与水火,只是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在中央城避世不出。”   容不渔有些不耐了:“你是想让我给你将故事吗?想听故事找犹襄,我没时间。”   他说着,直接起身走进了一旁的房间,摔门不再出声了。   宫遗音瞥着紧闭的房门,在原地沉默了半天,眸中倏地闪现一抹诡异的神色,转眼不见了。   容不渔将自己摔在床上,嗅着周遭淡淡的木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顺着本能进了九重葛的房间。   回想起方才九重葛那一连串混账的话,他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正想要起身出去,但是又觉得方才那么冷酷帅气地摔门而入,现在又若无其事的出去,太掉面子了,只好捏着鼻子继续躺了下去。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闭着眼睛沉默了半天,才伸手将头发上的引魂铃摩挲了两下。   云信灯倏地亮起,再次张开眼睛时,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   他长身玉立,低着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缓慢地坐了下来。   很快,一个人影缓慢出现在他身后,带动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容不渔没有动,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那人绕到他面前,敛袍坐下来时,才轻轻抬起了头。   禾沉面如寒霜,无情无感地看着他,声音冷漠:“容容。”   容不渔怔然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启唇:“哥。”   禾沉道:“你眼睛好了?”   容不渔用头发丝也能猜到是谁告诉了他,也没怎么意外,点头:“多亏了花对玉,已经好了。”   这句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讽刺,禾沉轻轻蹙眉,道:“好好说话。”   容不渔笑了,却没再说话。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还是禾沉开口道:“你要来五华?”   容不渔点头。   禾沉道:“别来。”   容不渔微微挑眉道:“因为你会杀了我?”   禾沉道:“我是为你好,回去。既然从海渊里出来便在清河待着,只要你待一辈子,我不会动你。”   容不渔似乎想笑,但是唇角扬起,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你知道九重葛身上有梅印吗?”   禾沉一皱眉:“什么?”   容不渔道:“你不知道?”   他按了按自己的后肩,道:“这里,同我师父身上的一模一样,当年我师父被那个鬼厌杀死……叫什么来着?”   禾沉道:“未垣。”   “是啊,就叫这个。”容不渔偏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死之前还在向我苦苦求饶,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我师父那么怕死,被他伤成那样,他心慈手软放过我师父了吗?”   禾沉道:“住口。”   “我拿玉楼春杀了他,捏碎了他的心脏,掏出了他的内丹……”   容不渔还没说完,禾沉就倏地抬起冷厉的眸子,又冷又狠地看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说这个。”   容不渔继续笑:“你不是总是告诉我,练剑便是用来杀人的吗,哥,我杀了最令你们厌恶的鬼厌,你为什么要这样动怒?”   禾沉冷冷道:“你也知道原因。”   容不渔“哦”了一声,嗤笑道:“为了你心中的大义?”   他轻轻直起腰来,手撑着水面缓慢地爬到禾沉身旁,眼眸直直看着他,两人眼睛相隔不过三寸。   容不渔的声音带着些喑哑,压低声音时,低沉得令人心颤:“你胸怀天下慈悲为怀,可是我不一样啊哥,我的心太小,根本容不得那么多人。”   “他杀了我最重视的人,我就算化为厉鬼也要报仇雪恨,就算是你,也拦我不得。”   禾沉:“容不渔!”   容不渔说完后,轻轻往后一撤,身形化为滴滴水珠往下落。   禾沉冷冷道:“你叫我过来,便是为了讲这个?”   容不渔道:“我知道花对玉已经将我和九重葛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到了五华,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交出未垣,你自己选。”   禾沉:“你真的疯了吗?未垣已经死了,当年被你亲手杀死的,九重葛身上的梅印为何会出现,你倒不如去问问他,指不定是他为了活命利用那梅印将你从清河城引出来。”   容不渔不知九重葛和禾沉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我已经让奉欢告知过你了,小心九重葛,他已经不是幼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了,五华大火后,他就变成了鬼厌,难道你……”   容不渔眉头一皱:“你说……他是在五华大火后才变成鬼厌的?”   禾沉这才知自己失言了,他眉头紧皱,道:“他本就同你一样,身体中有一半是鬼厌血脉,当年他安安分分的还好,但是自从你杀了未垣后,他就变了。”   容不渔冷冷道:“应该是我被你一剑刺伤后,他才变的吧。”   禾沉沉默了一下,才道:“是。”   容不渔脑海思绪翻飞,心口一阵阵刺痛传来,他强行绷着:“若他是为了我才变成鬼厌的,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我。”   禾沉:“容容!”   容不渔道:“我宁愿信他,也不要再信你们。”   禾沉:“你……”   容不渔身体已经化为虚幻的水雾,说完这句话没有多留,直接从云信灯出来。   周围的水面消失不见,容不渔张开眼睛,有些艰难地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禾沉的剑意和方才他的神识相接触,原本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动静的剑意再次蠢蠢欲动,被他强行用灵力压了下去。   容不渔微微喘息着,有些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躺在榻上,脚尖微微动着,将柔软的锦被蹬出了一道道褶皱。   他不知硬熬了多久,恍惚间突然听到了似乎有人推门的声音。   容不渔混沌的神智猛地清醒一瞬,他强行撑着飞快坐起身,轻轻一勾手,角落中的玉楼春被他牵引着,呼啸一声朝着门口刺去。   一道灵力拔地而起,险些将推门而入的九重葛刺成一个串,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伸出手掌挡在面前,强行挡住了玉楼春的冲势。   砰的一声闷响,一旁的门框被削掉一块来。   九重葛惊魂未定,震惊地看向榻上。   容不渔眼神空洞,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人,全身戒备着笼罩一层凛冽的杀意,让人看着有些不寒而栗。   九重葛将玉楼春拂到一旁,小心翼翼道:“哥,你做噩梦了?”   容不渔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才迟疑道:“小九?”   九重葛忙跑过来:“是我呀是我呀。”   容不渔浑身一软,将身上灵力收敛回去,有些无力地倒了下来,被九重葛一把接在了怀里。   容不渔有些微弱地靠在他怀里喘息着,有气无力道:“你去哪里了……”   九重葛眨眨眼睛:“哥哎,你这算投怀送抱吗?”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眠灯x4、31400337x2 的地雷   感谢 绯祭司罗、落日无边x2、此岸观山雪x20、得其以偏爱倾尽此生慷慨x10、布莱克x12 的营养液 第68章 慌不择路   容不渔力气用尽, 没怎么挣扎地靠在九重葛怀里沉默半天, 才开口道:“九儿,哥教你写个字吧。”   九重葛:“什么字啊?”   “死。”容不渔面无表情, “我看你好像不会写这个字。”   九重葛:“……”   九重葛不敢再说话了。   容不渔浑身乏力,感觉九重葛怀里比床舒服, 索性靠着不走了。   他闭眸休息了一会, 才道:“问你话呢, 你方才去哪里了?”   九重葛正在盯着他发间的引魂铃看, 似乎是瞧出来了上面云信灯的残余灵力, 眸光有些阴沉, 不过容不渔一开口, 他眼中阴郁之色瞬间退去, 又变回平日里那无辜的稚子模样。   “出去买了些东西,”他说着, 从袖子里掏出来几本崭新的书,弯着眸子道, “才刚买回来,没看呢。”   容不渔瞥了一眼:“话本?”   九重葛点头,道:“逐鹿说这个能哄人睡觉的, 我念给你听?”   容不渔赖叽叽道:“你把遗梦珠还给我就可以了。”   他正要从九重葛怀里起身,九重葛忙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小声撒娇:“别啦,遗梦珠很容易伤到神识,那种东西还是少用为好, 你睡不着我就给你唱小曲呀。”   容不渔笑了:“你还会唱小曲?”   “我可会唱了。”   容不渔饶有兴致道:“唱一句试试看。”   九重葛兴致勃勃地唱了一句。   容不渔沉默半天,伸手翻了翻他手上的话本,道:“你还是念这个吧。”   九重葛没听出来容不渔语气中的嫌弃,很听话地掀开了书,一板一眼念了起来。   他去了买话本的小摊随意问了句“我要所有关于断袖的话本”,小贩满脸同情地看着他,手下却没停下,认真地挑选起书来。   九重葛在小贩“这么好看的男人竟然是个断袖真是世风日下啧啧啧”的注视下,不明所以地抱着书离开了。   九重葛当着容不渔的面,从断袖念到分桃,面容肃然,语气端正,像是在读什么三界和平友好约定条章,正直的简直不像话。   容不渔本来是想听点枯燥的东西入睡,但是越听越觉得奇怪,他忍无可忍地张开眼睛,便直直对上了九重葛手上的一张满页的……   图。   极其露骨,不堪入目。   容不渔:“……”   九重葛也见到了,顿时没眼看似的斜眼“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   容不渔一言难尽地将一旁的书胡乱翻了翻,发现竟然全都是关于断袖的,若是放在平常,他定是会勃然大怒让其滚的,但是一抬头对上九重葛十分无辜的眼神,容不渔心中的火气竟然半分都烧不起来了。   容不渔抬手揉了揉眉心,将九重葛手中的话本一把夺了过来,冷淡道:“没收了。”   九重葛有些诧异:“哥你竟然喜欢这样的?”   容不渔:“……”   九重葛的手还指在没阖上的那张不堪入目的图上。   容不渔额头青筋轻轻跳动,想发脾气都不知道要如何发,他将九重葛推开:“你管我,起开,硌死我了。”   明明方才他还靠的十分舒服,现在又突然变脸嫌弃硌得慌了。   九重葛只好坐了起来。   容不渔轻轻弹了个响指,一旁窗户动了动,白穷突然跳上窗棂,朝着容不渔喵喵地叫。   “过来,给你个东西玩。”   白穷立刻扑闪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过去。   容不渔将方才没收的有辱斯文的话本随手扔在了角落中,道:“撕着玩儿去。”   白穷在空中眼睛看了看角落,又看了看容不渔,直到容不渔点头,它才“喵呜”一声扑上去,欢天喜地地撕起话本玩来了。   话本化为片片雪花堆在角落中,九重葛有些心疼:“我还没看完呢。”   容不渔说:“想写字吗?”   九重葛:“……”   九重葛有些委屈:“我又做错了?”   容不渔原本一直直到九重葛十分不懂人情世故,但是却从来不知道他能不懂到这个地步,断袖都不知道是什么,就连看到春宫图还要天真地问“这是什么”。   他还说自己都二十四了,若是说十六容不渔都肯信。   想到这个,容不渔将其他心思都抛开,抬起头问道:“你之前又骗我。”   九重葛连忙摆手:“没、没有的,我不敢说谎骗你的。”   容不渔道:“你之前对我说你是鬼厌,但是我问了禾沉,他说你是在十六岁那年才变成鬼厌的,这不是骗我,是什么?”   九重葛道:“可是我也没说我自小便是鬼厌啊。”   容不渔:“……”   好像……也是。   九重葛伸手轻轻将容不渔披散在肩上的头发理了理,想要偷偷地去将那引魂铃给解下来,却被容不渔一把抓住了手腕。   容不渔继续道:“那你又是如何变成鬼厌的?以杀入道?还是其他的什么?”   九重葛道:“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不说。”   容不渔听到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几乎被气笑了:“我这么和你说吧,那个梅印的主人许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是有人专门用你将我从清河之境引出来,目的现在我不得而知,但是肯定同你、同五华有关,这事我已经掺和进来了,你还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九重葛眉头皱了起来。   容不渔淡淡道:“那我可要真的相信禾沉的话,怀疑是不是你要故意引我出来的了。”   九重葛闻言立刻抓住容不渔的手,神色难得有些慌张:“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不要信他们。”   容不渔见他这番模样,心突然轻微的一阵抽疼,转瞬即逝,他只当是那剑意的后遗症,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好继续激他:“那你就告诉我,你是如何变成鬼厌的?”   九重葛脸上更加慌乱:“不能说,不能……”   容不渔:“九重葛……”   九重葛猛地松开容不渔的手站了起来,脸上竟然浮现满满的惊恐之色,他有些颤抖地往后退了几步,嘴唇苍白,喃喃道:“不能……哥,我疼……”   容不渔愣了一下,对上九重葛恐惧绝望的眸子,电光火石间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骇然地看着他。   “你……”   他一开口,九重葛像是被吓到了,又后退了几步,但是房间这么小,只是这几步他的后背就贴在了门槛上。   容不渔瞳孔一缩:“等等……”   九重葛却没有再听他的话,哆嗦着手一把推开门,身形化为一片黑雾骤然消失在原地。   “小九!”   容不渔挣扎着想要去追,但是双腿无力,险些直接摔下床,还是在旁边撕书撕得正开心的白穷猛地飞身过来,一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托住了。   “喵呜?”   容不渔脸色难看极了,他伸手点了点白穷的额头,道:“把他找回来。”   白穷茫然地歪歪头。   “快去。”   白穷见他这副模样,不敢违抗,忙飞了出去。   容不渔的手有些颤抖,他伸手刚想要去摸头上的引魂铃去找禾沉,但是抚了两下却摸了个空。   不知何时,九重葛竟然将他头上的引魂铃给取掉了。   九重葛从灵器中出来后,慌不择路地随意寻了个方向狂奔而去,就这样疾行了半个时辰,他才喘着粗气在一处荒郊野岭停了下来。   掌心中的引魂铃仿佛还残留着些许温度,他轻轻靠在枯萎的树上滑了下来,疲惫地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着引魂铃上面的纹路。   很快,引魂铃中的云信灯缓慢地飞了出来,在他面前闪现微微光芒。   九重葛嘴唇惨白,抖着手将一缕灵力试探进去。   再次张开眼睛时,禾沉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九重葛眼中的鬼厌双瞳已经露出,冷厉地看着禾沉,宛如一只困兽,狰狞凶狠。   “是你告诉他的。”   禾沉道:“他总会知道的。”   “他不会知道!”九重葛厉声道,“只要他的记忆还在我这里,他就永远不可能知道!”   禾沉冷漠地看着他:“我本以为你从我这里将他的记忆偷走是想要还给他,没想到你竟然从未动过这个念头。”   “他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禾沉道:“可是未垣已死多年,他就算在三界翻了个天,都寻不到梅印主人到底是何人。他从清河出来那日,便已经注定了要将卷进这趟浑水来,都到了现在,你竟然还要自欺欺人吗?”   “道貌岸然……”九重葛已经听不信他说的话了,有些魔怔似的喃喃着开口,“像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人,除了利用他就是伤害他,凭什么他要信你们?”   禾沉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眉道:“小九?”   九重葛朝着禾沉缓慢张开手,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处,声音冷得令人发憷:“我早该以杀入道的,只要那时将你们所有人都杀了,他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你们……”   “全都该死。”   在云信灯中,仅仅只是一缕神识,竟然将两人周遭平静无波的水面激荡出一阵阵浪花翻滚的涟漪,朝着不远处荡漾开来。   寒风拔地而起,将九重葛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吹得张牙舞爪。   禾沉冷冷看着他,直接抬手一道灵力直直击出去,将九重葛整个人身上的气势包裹在一个结界中。   只是下一瞬,那结界竟然直接炸裂开来,灵力像是雪花似的,一点点落在水面上,细小的涟漪荡漾开来,密密麻麻。   禾沉正要再次出手,九重葛就像是被什么强行打断了一般,身形明明灭灭几下,立刻化为一捧水落在了水面上。   很快,花对玉的神识入了云信灯。   “运气真好。”花对玉娇笑道,“他不知为何突然走火入魔,正好被我捉到了。”   禾沉眉头紧皱着:“他现在如何?”   花对玉围着禾沉转了两圈,笑靥如花:“放心吧,就算他丢了半条命,也能活着到五华祭坛了。”   “只要你将祭坛法阵准备好,这末行之日便很快会结束了。” 第69章 浑浑噩噩   半晌后, 白穷扑腾着翅膀回了灵器, 眼泪汪汪地对着容不渔四爪并用,哼哼唧唧地比划了半天, 才将事情说明白。   容不渔脸色难看至极:“花对玉……”   角落里的玉楼春感受到了主人身上的杀意,微微发出嗡鸣之声。   白穷听到动静, 歪歪头, 立刻抛却了方才还在担忧的事, 一把扑了过去, 抓着玉楼春剑柄上的穗子玩了起来, 当真没心没肺。   犹襄看容不渔脸色难看成这样, 皱眉道:“花对玉怎么了?”   容不渔头痛欲裂, 他一把将玩剑穗的白穷拎着后颈抓过来, 冷冷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了?!”   白穷十分无辜地张着眼睛,两只爪子又比划了好几下, 呜呜个不停。   “你……”容不渔彻底没脾气了,将白穷随手扔下去, 有气无力道,“边玩儿去吧。”   白穷再次踮着后爪去抓剑穗。   犹襄也猜出来了:“九重葛被人抓走了?”   “小白说花对玉将九重葛交给了一个男人带走直接出了城,现在不知去向。”   “小白没去追?”   容不渔恨恨看了一眼白穷, 没好气道:“它被花对玉打怕了,没敢上去追。”   犹襄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白穷一眼,道:“那现在如何?”   容不渔沉吟片刻,道:“去和宫遗音他们说我们立刻启程去中央城。”   犹襄愣了一下:“直、直接去?”   容不渔道:“他身上带着我的引魂铃,我能感应到灵力所在——别废话了, 听我的。”   犹襄这才点头,起身出去了。   容不渔心口的剑意发作过一次,现在又遇到这种事,耳畔一阵阵嗡鸣声响彻,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灵器缓慢动了起来,犹襄已然动身。   时尘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而入,有些怯怯地站在门旁:“容叔?”   容不渔正在床头小柜子中四处找酒,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才道:“时尘啊,怎么了吗?”   时尘走进来,小声道:“容叔,为什么现在就要走啊?二七还没回来呢……”   容不渔一愣。   “我们……不等他了吗?”时尘眼中有些泪光,大概是以为容不渔将二七丢下了,神色难得的慌张和害怕。   容不渔对上他眼眸带水的模样,怔了片刻才轻轻开口:“过来。”   时尘走过来,才刚走到容不渔面前便被他突然伸手抓住手腕,拉到了自己怀里轻轻拥着。   时尘猝不及防被抱住,愣了一下才轻轻回抱住容不渔。   容不渔柔声道:“我不会丢下他的,也不会丢下你。”   时尘眸子微微张大,眼中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少年自从跟着容不渔出了清河之境后便一直隐隐有些许恐慌,在知道了容不渔的修为后,这种恐慌更甚。   他同容不渔无亲无故,就算容不渔带他亲厚,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疏远厌恶,他心底还是不自觉地带着唯恐被抛下的惧怕。   只是他性格外向,一向没心没肺惯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多的顾忌和害怕,直到现在容不渔这句仿佛承诺的话说出口,他才惊觉……   原来自己这么害怕被人丢下。   时尘愣了半天,突然紧紧抱住容不渔,哽咽着小声哭了出来。   容不渔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二七只是被人带走了,我们现在就是去救他。”   时尘闷声点点头,眼泪还是有些止不住。   “不要害怕。”容不渔伸手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必定护你一生,信我,好不好?”   时尘从未得到过这么郑重的承诺,愣了一下,才满脸泪痕地看着他,哽咽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容不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到时尘眸中的慌张依然没有完全散去,沉默半天,才轻声道:“时尘,你姓什么?”   时尘有些迷茫,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起这个。   “我姓夙。”   容不渔将时尘脸颊上的泪水一点点抹去,声音又轻又柔:“对,所以我对你好,不需要理由。”   时尘还是不太懂。   容不渔道:“你……是我师父的孩子。”   时尘愣了一下,眼眸微微张大:“啊?”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容不渔轻轻比划了两下,“你才这么大,连我大腿都不到,成天抱着一个小木弓……”   时尘喃喃道:“我不记得了。”   容不渔一笑:“你自然不记得了,当时你才三岁不到。”   时尘轻轻眨了眨眼睛。   容不渔笑了一声,道:“不说这个了,你先休息休息,我们快马加鞭不过两日便能到中央城。”   时尘还有无数问题要问,但是看容不渔有些疲累的样子,很懂事的将所有问题吞了下去,轻轻抹了抹眼泪,正要起身,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道:“二七……被谁带走了?会有危险吗?”   容不渔眸子宛如琉璃,带着清冷的微光:“不会的。”   “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时尘这次彻底放了心,他走到一旁的柜子里将一坛酒拿出来,乖巧地递给容不渔。   容不渔方才找了半天没找到,接过酒有些无奈道:“还是你乖,小九他很少让我喝酒……”   话说出来,容不渔眸光又有些黯然。   时尘没有再多留,而且还反过来安抚了容不渔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容不渔盯着被掩上的门半天,才收回视线,将酒封掀开,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明明极其想要饮酒,但是他看了半天,却将开封的酒放在了一旁。   容不渔抬手,一股灵力从他指尖钻出,探入了酒坛中,缓慢勾出一滴水珠出来。   他以水珠为遗梦珠,目不转睛地用那一道灵力在水珠中上下翻飞,不过片刻,水珠便直接凝成了一道宛如石头的珠子。   容不渔细白的手指捏着那虚幻的遗梦珠,沉默半天才轻轻捏开。   水在他指腹中弥漫开来,方才编织的灵力像是花儿一样骤然炸开,将他全身包裹住。   不过片刻,他入梦了。   刚睁开眼帘时,眼前便是一个晃来晃去的穗子。   容不渔眼神盯着那穗子看了半天,才缓慢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躺在一处陌生的房间中,窗外阳光正盛,窗棂上悬挂着石头串成的风铃,被风一刮,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门槛上,长发披在背后,手中似乎在鼓捣些什么,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   “左三右四……嘶嘶,怎么又散了?造孽哦。”   他自己嘀咕了一阵,扶着门框站起身蹦了两下,似乎是将身上的脏东西抖下去,这才转过身来。   他一回头,便瞧见了已经醒过来的容不渔。   夙有商有些惊喜:“呀,你醒了?”   他朝着容不渔走过来,而一直安安静静的容不渔突然像是受到了惊吓,眼中满是惊恐,有些颤抖地往墙角里缩去,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才十八岁的少年,应该是还在蹿个,身形纤瘦,手脚全都缩在一起时,看得令人心疼至极。   夙有商忙停在原地,柔声道:“别怕别怕……我不过去啦,你别怕啊……”   容不渔似乎听不懂他的话,眼中依然全是恐惧。   夙有商怕再吓到他,忙飞快退到了门外,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看着床上的容不渔,小声道:“我不过去哈,你看我,我离得特别远呢。”   容不渔蜷缩在角落中,视线胡乱飘着,勉强落在了夙有商脸上,愣了半天才发出一声痛到极致的呜咽声。   夙有商蹲在门外,扒着门框看着容不渔哽咽着流下泪水,才试探着站起来往房里跨了一步。   他一进来,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容不渔再次绷紧了身体,忌惮地看着他,声音嘶哑着仿佛含了砾石:“别……别过来!”   夙有商又退到了门外,小声嘀咕:“小崽子还挺凶的。”   容不渔刚刚清醒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根本记不得自己是谁又身处何地,只是在五华城法阵中受得痛苦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体上,让他本能地竖起浑身的刺,排斥所有人的接近。   他这样不吃不喝,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整整三日,直到第四天时,夙有商实在是害怕他会把自己给熬死,不再惯着他,直接端着一碗粥走进了房间中。   生生熬了三天,容不渔又饿又困,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察觉到人靠近,立刻强行睁大了眼睛,像是一只小兽满是惊恐惧怕地盯着来人。   夙有商不管他浑身的颤抖,直接坐在了床边,朝着容不渔伸出手,道:“闹了三天了,有完没完啊?快过来。”   容不渔惊惧地看着他,身体死死往角落里缩,只是那角落只有一点,再缩也躲不到哪里去。   夙有商见他还是满脸警惕惊惧,无奈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过来。”   容不渔害怕地看着他,小声喃喃着什么。   夙有商没有听清楚,离得近了些才听到,他是在喊疼。   容不渔浑身都疼,经脉像是被人强行打碎重组,每刻都像是死去活来了数百次一样,痛得神智发昏。   夙有商摸不准他到底是身体痛,还是在说胡话,愣了一下,才屈膝跪在床上,朝着容不渔伸手探去。   容不渔吓得“啊”了一声,恐惧地看着那逐渐朝他探来的手,在即将触碰到自己时,他猛地一闭眼睛,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下一刻,夙有商温暖的手轻轻抚在了容不渔柔软的发上。   容不渔愣了一下,直到那只手缓慢地抚摸了他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张开了眼睛。   夙有商满脸温柔,手从容不渔的头轻轻抚摸到了他的侧脸,还轻轻揉了揉。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他。   夙有商一眨眼就,柔声道:“还疼吗?” 第70章 玉楼之春   容不渔彻底安分了下来。   只是不知他是不是伤到了神智, 就算对夙有商没有了警戒心,却还是无法交流。   好在夙有商照顾人惯了,他主动愿意吃东西,也没有怎么强求其他的。   容不渔就这样浑浑噩噩了七日,身上的伤痛才缓慢地消退下去。   夙有商家中应该是卖梦的,红绳系着遗梦珠挂得房间到处都是, 被风一吹,珠石相撞, 清脆悦耳极了。   容不渔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怔然盯着窗外的阳光半晌, 才试探地赤着脚下了床。   有虚幻的红花像是蒲公英一般从窗外随着风飘了进来, 容不渔站在窗前,伸出细长的手指接住一朵花, 歪着头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这是合欢。   他五指合拢, 将花握在掌心, 微微抬头朝窗外看去,举目便瞧见一棵参天的合欢树,红花满树, 宛如红烟缥缈。   夙有商坐在满是落花的树下正在手指翻飞的编织着什么, 在一旁铺着一方小毯子, 一个穿着小褂的孩子坐在旁边数珠子玩。   夙有商没有瞥见他,一边编梦一边对一旁的孩子道:“阿尘,数到几个啦?”   时尘歪着头, 黑幽幽的眼珠泛着光亮,奶声奶气道:“第五个啦。”   夙有商抬头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才五个?你不是都数了好一会了吗?”   时尘有些委屈地咬了咬手指,小声道:“数着数着就忘了……”   夙有商笑了出来:“小崽子,这么蠢难道是随我吗?”   时尘将手中的珠子放在一旁,捡起一旁的小弓朝着夙有商爬了过去,蹭着他的小臂撒娇:“爹爹最好了,阿尘能去玩吗?”   夙有商道:“去玩什么?”   时尘道:“剑。”   夙有商皱眉:“什么?”   时尘张开双手,大大地比划了两下,睁着眼睛含糊道:“就这么大的剑哦,还有小苏苏……”   他用五指做着飘落摇晃的动作,夙有商才猜出来他说的可能是流苏穗子。   夙有商哭笑不得:“哪里有剑啊,你说那个小木剑?不是说了吗,这个木弓好看,你看,还有弓弦呢,玩这个多好啊。”   时尘瞪他:“爹爹穷。”   夙有商顿时心虚。   前几日两人去逛集市,时尘朝着闹着要买小玩意,他掂掂自己的钱袋,忍痛带着他去了小摊前去挑选。   时尘一眼就瞧上了个小木剑,拿着爱不释手玩个不停,夙有商问了问价格,心里盘算一遍,将木剑从时尘手中抽回,指向角落里的弓,道:“这个呢?”   小贩道:“便宜一半。”   夙有商立刻拍案:“就要这个了!”   小贩:“……”   时尘:“……”   时尘差点哭晕在他怀里,被夙有商哄了半天才打着哭嗝收下了他不喜欢的小弓。   夙有商伸手将灵力打了个结,把遗梦珠放在一旁的小布袋里,拿起来晃了晃,哄道:“看这个哈,等爹爹卖出去这些东西,就有钱给你买了。”   时尘哼他,一点面子都不给。   夙有商无可奈何,见时尘吭吭唧唧地爬起来就要跑,正要拦下他,余光却扫到了一旁站了半天的容不渔。   夙有商一喜:“呀,你能走路了?”   这些日子都是夙有商照顾自己,容不渔对他也没了之前的恶意,勉强一笑,迟疑地点点头。   时尘踹了夙有商的小腿一脚,噔噔噔地跑到了容不渔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张开双手要抱抱。   倒是个不怕人的。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单膝点地矮下身来,轻柔地将时尘抱住了。   时尘在容不渔怀里蹭了蹭,回过头朝着自己的穷鬼爹爹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再亲近他了。   夙有商哭笑不得,将身上的石屑抖掉走了过来,道:“别碰他,还他病着呢。”   他走上前将时尘从容不渔身上撕下来,让他不要去打扰容不渔。   容不渔感受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愣了一下才茫然地抬起头看了夙有商一眼。   夙有商将时尘按在怀里,低眸道:“怎么了?难受吗?”   容不渔轻轻摇摇头。   夙有商道:“饿了吗?”   容不渔还是摇头。   夙有商安抚了时尘几句,才问道:“你是谁啊?家在哪里,怎么会来这里了?”   三石镇荒郊野岭,和各大城池相隔极远,平常人很难寻到。   容不渔愣了半天,才喃喃道:“容不渔……”   夙有商道:“容不渔?好名字。”   “家……”容不渔努力思考了半天,“我……我记不得了。”   他冥思苦想了半天,竟然连自己的家在哪里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更何谈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夙有商见他想的这么痛苦,忙道:“好好好,那就先别想了,先把病养好再说。”   容不渔只好点点头。   夙有商和他说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再次拿起一个珠子用灵力编起梦来,指尖上下翻飞,灵活极了。   容不渔满脑子一片空白,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记不得了,他呆呆坐了半天,紧盯着夙有商的指尖,才喃喃道:“这是什么?”   夙有商头也不抬:“梦啊,编个美梦能买三个玉石呢。”   容不渔这几日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听到这个,迟疑了一下,道:“我可以看看吗?”   夙有商没有结丹,身体中灵力微弱至不可闻,瞧着只是一个凡人,他勾着遗梦珠里的灵力编半天才能弄好一个,但是眼前的少年说要看看,他却没有丝毫吝啬地随手递了过去,道:“喏,看看吧。”   容不渔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捏着看了半天没瞧出什么来,只好又还了回去。   夙有商见他这么乖巧,失笑起来,道:“想学吗?”   容不渔:“可以吗?”   “自然,编梦又不是什么独门绝技,手巧就成。”   容不渔垂眸看了看自己细长的手指,突然莫名有些心虚——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心虚到底从何而来。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再接连废了五个遗梦珠后,夙有商沉默半天,才道:“你这手,是握剑的吗?”   容不渔听不出来他语气中的嘲讽,茫然看着他。   夙有商无奈道:“等明日有时间了,我一点点教你吧。”   容不渔点头。   时尘在一旁拔草玩,闻言立刻道:“剑!大剑!”   他又伸着两只手大大地比划着,伸手指了指外面。   夙有商道:“阿尘,再吵着要木剑,我就把你卖了。”   时尘愤怒地看着他,伸手扯着容不渔就要往外跑。   但是他的小短腿根本跑不多快,容不渔也没反抗,顺从地被他扯着往院子外面跑。   夙有商怕两人出事,连忙追了上去。   “夙小尘,小崽子!站住!”   时尘回头朝他“略略略”,拽着容不渔跑的飞快。   很快,两人在一处草丛里停下,时尘左右看了看,才轻轻拨开了比他还高的草,露出里面一把削铁如泥的剑。   玉楼春剑尖插地三寸,斜斜立着,剑穗垂下,被风吹着时不时拂动两下。   时尘眼睛放光,使劲扯着容不渔的手:“剑!剑啊!”   容不渔皱眉看着玉楼春,愣了半天才伸出手缓慢朝着那剑探去。   下一刻,夙有商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容不渔的手,阻止了他。   容不渔茫然抬头。   “别碰。”夙有商微微喘息着,道,“这不知是哪个修士的剑,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寻的,不要招惹是非。”   容不渔愣了一下,看到他眼中的冷意,才迟疑着点点头。   时尘在旁边撇撇嘴。   夙有商一把将时尘抱起来,作势要打:“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要碰这种不明的东西,你怎么从来不听我的话?”   时尘伏在他肩上假哭个不停,倒是把本来有些怒气的夙有商给气笑了,天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   三人没有再管那把剑,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草丛中的玉楼春突然发出一阵阵嗡鸣,剑穗猛颤,容不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剑身骤然停止,只有剑穗被风吹着,缓慢漂浮。   夙有商道:“怎么了?”   容不渔说不上来是何种感觉,轻轻摇摇头,转身跟了上去。   夙有商回到院中编好了几颗遗梦珠,看了看西沉的太阳,将小时尘拎到面前叮嘱了一番:“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不要捣乱,粥已经炖好在小厨房里,你踩着板凳就能够到了,记住了吗?”   小时尘乖巧地点头,一看就是被嘱咐习惯了的。   这么小的孩子,夙有商竟然这么放心他一个人单独在家,还让他自己去灶台盛饭吃,容不渔眨着眼睛看着,觉得十分新奇。   夙有商又将同样的话叮嘱了容不渔一番,才背着个小背篓,朝他们挥挥手下山去集市了。   容不渔看着他的身影缓慢地消失在山阶上,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被时尘拽着手唤回神智。   小时尘满脸兴奋:“剑!剑呀!”   容不渔蹲下来盯着他,学着夙有商的语调,道:“不能碰。”   时尘立刻蔫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容不渔:“……”   容不渔从来都招架不住这么小的孩子对他这么撒娇,就算知道是在装可怜,他还是免不得心尖一颤,强行绷着道:“不能碰的,你想要,我给你削。”   时尘一愣:“小木剑嘛?”   容不渔起身从一旁的树上撇下来一枝来,道:“对的。”   时尘立刻开心了起来:“好啊好啊!”   容不渔耳根有些发红,随便寻了个小刀开始给时尘削小木剑。   片刻后,容不渔颤抖着手将削好的“木剑”抬起来,艰难道:“你……你缺木簪子吗?”   时尘:“……”   时尘还小,从来不会掩饰内心的真实情感,脸上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了。   容不渔:“我……”   时尘替他补全:“你不会。”   容不渔:“……”   时尘道:“和我爹爹一样,不会削东西!”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道:“爹爹……”   时尘踹了他一脚,鼓着嘴道:“那是我爹。”   想起方才夙有商说他要改日教自己编梦的话,容不渔思考了一下,改口道:“师父他外出做什么啊?”   小时尘见踹了他容不渔也不生气,便再次放肆地爬到容不渔膝盖上,双手扒着他的腿,眼巴巴看着他:“卖东西去啦,晚上回来会给咱们带好吃的——叔叔,咱们去看大剑吧,阿尘还从没看到过那样威风的东西呢!”   容不渔整个人僵住,被这句“叔叔”打得措手不及,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茫然道:“啊?哦,好。”   时尘见他答应,立刻欢天喜地地拉他起来去看大剑。   只是两人还没刚起身,一旁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听到动静,时尘还以为是夙有商回来了,忙开心地去看:“爹……”   还没叫出来,便瞧见了两个身着黑衣的人破门而入,吊儿郎当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时尘吓了一跳,立刻躲到了容不渔伸手,抱着他的腿瑟瑟发抖。   容不渔随意瞥了他们一眼,又看了害怕至极的时尘,疑惑道:“他们是谁?”   两个人身形魁梧,走到容不渔身边,眼神不善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才瓮声瓮气道:“夙有商在哪里?让他滚出来!”   时尘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了,容不渔眉头皱了起来道:“你找他做什么?”   “做什么?”其中一人冷笑了一声,“找他问问看,他买给我的是什么鬼美梦,入梦后连个影子都没有,一片空白糊弄傻子呢,快让他滚出来,赔老子三千玉石!”   按照夙有商的说法,他辛辛苦苦编了半天的梦才只能买三玉石,这人竟然狮子大开口要赔三千。   容不渔没有玉石金钱的概念,闻言回头问时尘:“家里有玉石吗?”   时尘被吓得脸色惨白,讷讷道:“我爹爹……连一个十玉石的小木剑都买不起,哪里……哪里有三千……”   容不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时尘抖着手将他拉下,泪水盈在眼眶中,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活蹦乱跳。   “他……他们经常来这里,呜总是说爹爹买给他们的是假的梦……”   容不渔想了想,哦,是来坑人的。   小镇在山下,虽然地方小,但是人却挺多,夙有商却和这么小的孩子住在这么高的山上,出门买个东西都要来回半天,原来是受人排挤。   想到这个,容不渔脸色沉了下来,直接道:“没有钱,就算有,我师父也不会赔给你们的。”   他相貌太过艳丽,就算沉下脸时也极其美艳,两人对视一眼,突然笑了笑,道:“既然你认夙有商为师,他欠债不还,你身为徒弟,这般说不太过得去吧。”   容不渔心中冷笑了一声,心想方才是要赔偿,现在竟然直接说欠债了,当真是地痞流氓。   容不渔就算没有记忆,骨子里还是残留着不服输的性子,他从未遇到过这般欺压,当即冷冷一抬眸:“那怎么才能说得过去?”   一个人伸出手朝他的脸探了过去,容不渔瞳孔一缩,猛地偏过头去躲开了,看着那人的眼神满是厌恶。   那人也不动怒,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说呢?”   容不渔自幼被容陵宠着长大,从未被人用这样恶心的眼神盯着,当即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死死握着拳,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蹲下来,对时尘道:“捂着眼睛好不好?”   时尘已经满脸泪痕,坐在地上不知要如何是好,往常他听到动静都是躲在地窖里不出声,直到他们走了才敢出来的。   听到容不渔这句话,时尘满脸惧怕,哽咽道:“为、为什么?”   容不渔轻声道:“因为会不好看。”   时尘似懂非懂,被容不渔劝了几句,还是乖顺地背过身去,伸出婴儿肥的手捂住了两只眼睛。   容不渔确认他看不见了,才轻轻站起来,眼神冷漠地看着两人。   那两人听到容不渔方才的话,自顾自将那个“不好看”理解成了自己的意思,看着容不渔的眼神更加露骨暧昧。   “没想到小美人竟然还懂这么多,啧啧。”   容不渔轻轻歪歪头,见两人不知死活的模样,突然一笑。   “我应该是不会杀人的。”容不渔淡淡道,“但是伤人还是会一点的。”   两人还没弄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下一瞬,一道剑光呼啸而来,猛地从两人的身边穿过去,带起一阵阵细微的风声。   再次定睛一看时,那美艳至极的少年长身玉立,身旁漂浮着一把流光溢彩的剑刃,围着他转个不停。   两人一惊,本能后退数步,不可置信道:“你……你是修士?”   容不渔也愣了一下,不知要如何回答,只好顺应着身体的本能轻轻勾了勾手指,一道剑光霎时如利刃冲了过去。   只听到两声闷响,那无形的剑风竟然从两人肩膀的琵琶骨直直穿了过去,带出了一道道血光,将地上染红了一片。   见到血迹,容不渔瞳孔狠狠一缩,却被他强行稳住了。   那两人捂着肩膀飞快后退,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容不渔懒得和他们周全,冷冷道:“滚。”   见讨不到什么好处,他们也没打算送死,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转身就跑。   容不渔看着他们消失在了山阶中,将倒塌下来的门扶起来放回了远处,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像是忍受不住似的,捂着胸口吐了出来。   血腥气依然在鼻间蔓延,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画面:有人握着他的手,缓慢地将灵力朝着一个拼命挣扎的人影击了过去,眼前一阵血雾弥漫,转瞬即逝。   他头痛欲裂,一把将旁边蹭着他后背的玉楼春拂去了一边。   玉楼春有些委屈地在原地转了转,大概感受到了容不渔身上的郁结之气,没有再多留,飞快窜出去,重新回到草丛里立着。   容不渔缓下想吐的欲望,将身上似乎沾了血腥气的外袍脱下扔在一旁,这才转头去看时尘。   那小时尘也是真傻,明明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和所有动静,却还是全身发抖着缩成一团,手还在很听话地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   容不渔踉跄着走过去,跪在他身边轻轻抱住他,柔声道:“好了,没事了,他们走了。”   时尘愣了半天,才将手放下,眼圈发红地看着容不渔。   容不渔勉强朝他一笑:“没事了。”   时尘突然扑到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 第71章 不必道歉   两人在原地相拥了许久, 时尘才哽咽着道:“叔叔你是修士吗?”   容不渔自己都不太清楚, 但是感觉到自己身上平白无故出现的力量, 只好道:“是、吧。”   时尘喃喃道:“可是我爹爹最讨厌修士啊,他说我娘便是那些修士害死的。”   容不渔愣了一下,眼神全是茫然之色。   时尘紧紧抱着他的手, 眼中全是害怕:“但是叔叔救了阿尘,阿尘不想叔叔被赶出去, 我……我们谁都不和爹爹说修士的事, 好不好?这样就没事了呜呜。”   他还是被吓得直哭, 容不渔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若是被赶出去自然是没去处的。   听到时尘这么说, 他有些茫然:“骗人?”   他不想骗夙有商,但是又不想被赶出去。   “我想想。”容不渔喃喃道, “我再想一想。”   两人坐了半个时辰, 容不渔才蓄了力气将时尘抱了起来, 送到了房间中。   时尘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眼泪还挂在羽睫上, 一晃一晃的,他就算睡着, 也还在无意识地抽噎着, 看来真的被吓到了。   容不渔将他放在榻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默了半晌,直到天幕暗了下来, 才起身去小厨房给时尘找吃的。   他笨手笨脚地盛了半碗的粥,回到房间时,时尘已经趴在床沿上,哼哼唧唧地叫爹爹。   容不渔走过去,摸了摸他柔软的爪子,问:“饿了吗?”   时尘看起来还没睡醒,迷迷瞪瞪地点点头,他睡了一觉,倒是没了白日的战战兢兢,不知道是不是把事情给忘了。   孩子就是孩子,没心没肺便是本性。   容不渔将他扶起来,拿着勺子喂他。   只是他哪里做过这种事,才喂了两口,勺子就嗑了时尘的牙好几下,硬生生把时尘给嗑醒了。   时尘有些嫌弃地看着他,道:“我自己吃。”   容不渔只好将碗递给他。   时尘十分熟练地握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将半碗粥喝完了。   他喝完后,直接下了床就要跑出去。   容不渔唯恐他出事,忙道:“你做什么去?”   时尘不明所以:“洗碗啊。”   容不渔从没洗过碗,茫然看了半天才:“哦,那你去吧。”   时尘这才噔噔噔跑开了。   时尘利落地踩着凳子洗了碗,回来的时候,发现容不渔正在一旁枯坐着,眉头紧皱,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想事情。   时尘跑过去,问道:“你在想什么啊?”   容不渔如实道:“想要不要告诉师父。”   时尘疑惑:“告诉什么?”   容不渔:“……”   敢情他已经忘了?   容不渔不想提起让他害怕的事,没有再多说话。   时尘自己玩了一会,便主动洗了手脚,乖乖爬上床睡觉了。   容不渔睡不着,便坐在院子门口等着夙有商回来。   他等了半天,月亮都在天幕划了半轮了,夙有商才从山阶上走回来。   容不渔本来已经等得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脚步声,连忙张开眼睛,便瞧见夙有商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走来。   容不渔立刻迎了上去。   夙有商见到他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他会在外面等自己,也连忙快走了几步。   “怎么在这里等着,外面这么冷。”夙有商看了看容不渔苍白的脸,心疼道,“你看你瘦的,要是再病了可怎么好?”   容不渔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只能低着眸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夙有商的双手比他还凉,拉着他往院子里走,直到了光亮处,容不渔才瞥见夙有商额头上的一片铁青,甚至他身上也有些脏污。   容不渔突然顿住脚步。   夙有商疑惑回头:“怎么了?”   “你的额头……”   夙有商愣了一下,才摸了摸自己的头,不甚在意道:“哦,没事,夜路太黑,脚滑摔了一跤,常有的事,过几天就好了。”   容不渔依然停在原地。   夙有商还以为他又开始犯病了,正要紧张地说什么,容不渔突然哑声道:“我要走了。”   夙有商一愣:“啊?”   容不渔道:“我不能待在这里了。”   夙有商“哦”了一声:“你想起来自己家在哪里了?那再好不过了,那咱们先回去睡觉吧,明天一早我带你下山送你回家。”   他正要去扯容不渔的手,容不渔却突然后退了几步,勉强扬起一抹笑,道:“我……我现在就想走。”   夙有商顿时沉下脸来:“现在走?你看外面天黑的,你能走的了吗,别在半路把自己摔死。先睡一觉,明天我送你回去。”   容不渔还是摇头,他又后退几步,深深弯腰一礼,哑声道:“多谢你救了我。”   说完,不等夙有商反应,直接转身跑了出去。   夙有商:“哎!等等!”   他一下没拉住,容不渔已经飞快跑下山阶,转瞬消失在了黑暗中。   夙有商刚才被摔怕了,看了看一片漆黑,不敢贸然上去追,只好先回去打算去拎灯去找。   这大半夜的,少年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走丢了,或者被什么野兽叼了,他可就罪过大了。   夙有商边想边快步到了房间中,时尘正睡得正甜,恍惚中听到推门声,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   “爹爹,你回来啦?”   夙有商正在找油灯,闻言回头一笑,道:“嗯,阿尘乖,先睡觉,爹爹出去一趟。”   时尘“哦”了一声,啪嗒一声又趴了回去,不过很快他又再次爬起来,揉着眼睛疑惑道:“你去哪里呀?”   夙有商找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油灯,胡乱吹了吹往里面加灯油,道:“去找你不渔哥哥。”   时尘纠正他:“是叔叔。”   夙有商:“……”   “好吧,叔叔就叔叔,那你乖乖在家看着,我找到他就回来。”   时尘正要去问为什么找他,夙有商过来在他眉心亲了一下,留下一句“我很快回来”,匆匆走了。   时尘不明所以,但是他实在是困极了,又钻回了小被子里,很快睡着了。   夙有商举着灯朝着方才容不渔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只是山路崎岖,加上天又黑,他找到了半夜也没寻到那少年在那里。   远处传来一声声狼嚎,夙有商抱了抱手臂,眉头紧皱着,身上的衣袍也被树枝刮得破了好几个洞,狼狈极了。   “容不渔!”   夙有商又大声叫了几声,声音在死寂的黑夜中传出去老远,但是还是无人应答。   夙有商叹了一口气,正打算再换个地方找找,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直直朝陡峭的山下摔了出去。   只听到一声闷响,夙有商手中的油灯摔到了地上,他整个人也直接滚了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油灯落地,将地上的枯草点着了,很快就燃起了一片大火。   夙有商似乎摔到了腿,艰难坐起来死死捂着自己的小腿,咬紧牙关,冷汗都要下来了。   火很快沿着枯草朝着他烧了过来,夙有商一惊,连忙撑着身体想要起来,只是还没站稳,小腿一阵剧痛,竟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应该是伤到了骨头。   夙有商艰难地扶着树往前走了两步,却因为剧痛又直接摔了下去。   他连找了半天没有一刻停歇,加上狠狠摔了一跤,此时全身力气已经用尽,狼狈地伏在地上,有些惊恐地看着火舌朝着他不断爬过来。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一个人忽然从一旁跑来,直接挡在了他面前。   夙有商一愣,映着火光瞧见了面前人正是他找了半天的容不渔。   夙有商彻底放下心来,无奈道:“小兔崽子,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到底是跟谁学的?等一晚上会……”   他还没说完,背对着他的容不渔忽然抬起手,朝着不断蔓延的火舌击出一道灵力,不知他用了什么招式,那张牙舞爪的火舌竟然在转瞬间停在了原地。   不过只是停了一瞬间,接着那火舌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化为一条线朝着容不渔的身体钻了过来。   呼啸一声,容不渔身体中的灵力将火舌直接吞没了干净。   只留下一簇火光在旁边将周遭微微照亮。   夙有商骇然地看着他。   容不渔做完这些后,才颤抖着回过头。   不知何时他满脸都是泪痕,声音都在发抖。   “对不起……”   夙有商一愣。   容不渔声音哽咽,满脸都是害怕:“我会这个,我……我好像是修士,对、对不起……”   夙有商看了他半晌,才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他会突然半夜就要离开。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火焰烧着时不时发出的细微爆裂声。   容不渔许是被这样的沉默吓怕了,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嘴里还在喃喃着对不起。   夙有商艰难地撑起身体,正要站起来却又重重跌回去。   容不渔瞥见,立刻挣扎着爬了过来,想要将夙有商扶起来,但是又怕他厌恶自己,犹豫着不敢伸手。   夙有商看着他的手抖个不停,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伸出手,轻柔地将容不渔抱在了怀里。   容不渔一僵,泪水再次滑落了下来。   “只是个孩子罢了。”夙有商心想。   “无事。”夙有商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出身不是你自己能选的,所以你不必为这个而道歉。”   容不渔有些怔然地张着眼睛。 第72章 年少轻狂   出身并不是自己能选的, 无论你是鬼厌, 还是修士。   从未有人对容不渔说过这样的话, 他呆怔地看着夙有商那张温柔的脸半晌,突然放声哭了出来。   两人在山上折腾到了大半夜,回到院子时天边已然破晓。   容不渔背着夙有商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院子中, 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夙有商已经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容不渔将他轻柔地放在床上, 小团子正在一旁睡得四脚朝天, 雷打不动。   夙有商刚躺到床上, 便痛得呻.吟一声,张开眸子幽幽转醒。   容不渔忙凑上前:“疼吗?”   夙有商脸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但是瞥见容不渔满脸愧疚的模样, 勉强扬起一抹笑摇摇头:“没事不疼,修养几日就好了。”   容不渔虽然不通世事, 但是也知道他方才疼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肯定不是修养几日就能养好的。   他将夙有商的衣袍撩起来, 拿剪刀将中衣剪开,露出夙有商一片青紫的小腿。   容不渔被吓了一跳, 立刻急急道:“找……找医师!”   夙有商笑了:“我们这个穷乡僻壤哪里有医师,就算有, 也不会特地来这里为我医治的。”   容不渔愣了一下, 接着眼圈有些红了。   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席卷了他的全部神智,连心口都胀得阵阵发疼。   夙有商揉揉他的头,柔声道:“没事的, 又不是摔断了,能走路就好了。”   容不渔还是忍不住悲伤。   夙有商唉声叹气,道:“我勉强认得一些草药,你天明后去山上找找为我采来,好不好啊?”   容不渔立刻点头,认真地听着夙有商描述的草药模样,天才刚蒙蒙亮就忙不迭地跑出去采药去了。   他一连采了一个多月的药,上山几乎把自己都给摔懵了,夙有商的腿还是留下了病根。   容不渔后来才知道,夙有商说的那些草药根本什么用处都没有,只是想让他不要这么愧疚罢了。   夙有商的右小腿留了残疾,平日里缓慢走路时还看不出什么,但是若是走的快了便会有些明显的跛脚,而且每到秋冬或雨日时都要疼得下不来床。   容不渔从未这么愧疚过,每回看到夙有商背着小背篓缓慢出去卖遗梦珠时的背影,都觉得整颗心像是被人捏紧了一样。   容不渔在夙有商家里蹭吃蹭喝了几个月后,他终于有些忍不住在夙有商要下山时跟了上去。   “师父,我帮你背着吧。”   夙有商一愣,笑道:“你想要跟去玩儿?”   容不渔别别扭扭道:“也、也不是跟去玩,就是想陪着你……”   夙有商:“我今天带了油灯啦,晚上不会再摔跤,别担心。”   容不渔还是不肯松口,夙有商只好又同时尘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容不渔一起下了山。   容不渔欢天喜地地帮他背着小背篓,一晃一晃地跟在夙有商后面跳着阶梯。   夙有商回头抬手作势要接他:“当心点啊,别摔着了。”   容不渔眸子弯弯:“不会的。”   和夙有商熟悉了后,容不渔极其爱玩的本性也露了出来,一路上踩青苔折树枝,玩的不亦乐乎。   夙有商不拦着他,含笑看着他蹦来蹦去,也没觉得厌烦。   很快,两人到了山下,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   容不渔左看右看,问道:“师父,我们要去哪里卖这些珠子呀?”   夙有商指了指不远处已经亮起来的夜市:“那里。”   容不渔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了还没多少人的夜市街道,随便寻了个地方,将小背篓里的布掏出来扑在地上,又将一颗颗遗梦珠放在上面。   夙有商又在小背篓里拿了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一颗三玉,童叟无欺。   容不渔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人来人往,看的目不转睛。   夙有商正在摆珠子,瞥见容不渔眼睛里都要冒光了,无奈失笑了一声。   “想吃东西吗?”   容不渔眼巴巴地看着斜对面的冰糖葫芦,闻言轻轻摇头:“吃饱了,不想吃。”   夙有商闷笑着,他将遗梦珠摆得整整齐齐的,叮嘱容不渔在这里看着,自己起身走到了对面,买了一根冰糖葫芦回来。   夙有商将沾满了糖衣的冰糖葫芦递给他,眸子弯起来,柔声道:“吃吧。”   容不渔小心翼翼看着他:“可以吗?”   夙有商道:“自然,我又不喜欢吃这个。”   容不渔还是有些不想接,直到夙有商催了好几次,他才开心地笑着接过了冰糖葫芦:“谢谢师父。”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容不渔十分依赖他,不自觉地往夙有商身上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将冰糖葫芦戳到夙有商面前,笑吟吟道:“师父先吃。”   夙有商皱眉:“我不喜……”   他还没说完,容不渔空着的手就抓着他的小臂晃了晃,小声撒娇道:“师父先尝尝啊,就吃一口。”   夙有商受不了他这样撒娇,只好低头咬了一颗。   他嚼了两下,容不渔问道:“好吃吗?”   夙有商将核吐在一旁,笑道:“还成。”   容不渔这才靠在他肩上,认认真真地咬着木签上的冰糖葫芦,时不时给夙有商一个。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完了冰糖葫芦,才卖出去了一颗遗梦珠。   容不渔抱着夙有商的手臂,歪着头靠在他肩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人来人往,道:“师父,没人买呢。”   夙有商将身上的袍子解下来披在两人身上,安慰他:“没事,卖出去一个了,这回够本了。”   容不渔没多少金钱概念,闻言立刻点头:“原来如此,师父好厉害。”   夙有商矜持地笑,表示为师无所不能。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摊上突然出现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面前,影子将两人完全笼罩了下来。   容不渔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买遗梦珠嘛?”   夙有商难得眉头一皱。   下一刻,来人面无表情地一抬脚,直接踩在了夙有商摆得整整齐齐的遗梦珠上,顺便还碾了碾。   “夙有商,不是和你说过很多遍吗,不要再出现在这条街上,你是不记打吗?”   容不渔立刻就怒了,本能想要站起身去教训人,却被夙有商一把扯住了手臂。   夙有商低眸小声道:“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他将小背篓拿过来,把一旁的东西收拾着放在里面。   来人依然不依不饶,抬脚一脚将小背篓被踹翻了,冷冷道:“犯了规矩,就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   容不渔哪里能忍受夙有商受这样的委屈,立刻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夙有商连忙站起来一把将他按在怀里,抖声道:“不渔,别说话!”   那男人看着十分强悍,眸子冷厉地看着容不渔:“几天不见,你身边倒是多了条忠心耿耿的狗。”   夙有商脸色难看,死死抱着容不渔,哑声道:“我这就走。”   一旁的人都在围观,却无人出来为他们解围。   容不渔死死握着拳,感受着夙有商身体的颤抖,却什么都做不得,气得眼泪几乎都出来了。   好在那男人没有再进一步为难,夙有商来不及收拾东西,什么都不要了,直接拉着容不渔就走。   两人踉踉跄跄出了夜市街,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山下时才停下步子。   夙有商喘了几口气,才转过头,有气无力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容不渔死死咬着牙:“他对你不敬!”   夙有商简直无奈了:“但是你也不能……”   容不渔还是倔强道:“他踢你的背篓,还骂你。”   夙有商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对上容不渔不服输的眼神,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和时尘要住在山上吗?”   容不渔摇头。   “时尘的母亲是个修士。”   夙有商的第一句话就让容不渔一愣,回想起当时时尘胡乱说的夙有商厌恶修士的话,才疑惑道:“和这个有关系吗?”   夙有商叹息:“她修为极其不错,却不知为何沦落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中,喏,三石镇上面的结界便是她布下的。”   容不渔微微抬头,看着一方小镇中的幽蓝色结界,不知想到了什么。   “只可惜,她生下时尘不久,便有修士从中央城路过,两人不知为何起了冲突……”   这种穷乡僻壤的凡人哪里见识过修士对战的场面,根本来不及闪躲,导致混乱中被波及,死伤惨重。   而后时尘母亲身死,存活下来的众人也自然开始排挤夙有商。   夙有商无法,只好带着时尘到了偏僻的山上落脚。   容不渔听完,脸上的怒意少了许多,但是还是有些不服输,低头闷声道:“可是……说你就是不对。”   夙有商揉揉他的头:“你啊,都多大了,怎么还是孩子样,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将你养成这样。”   容不渔脑海中闪现了一些记忆,但是却不怎么全,他皱着眉想了半天,才道:“我爹……好像很疼我?”   夙有商道:“是啊,要是没有宠溺的父母,你这样早就被人打死了。”   容不渔:“……”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回忆杀。 第73章 离别重逢   两人早早上山回家。   在路上, 夙有商道:“还想跟着我出来玩吗?”   容不渔抓着他的手跟在后面, 闻言闷声道:“跟。”   夙有商被逗笑了:“为什么?”   容不渔小声道:“怕你被欺负。”   夙有商笑了半天, 才揉着他的头,道:“你啊,除了会给我闯祸, 还会什么啊?只是被人说几句,不会有事的。”   容不渔还是不肯松口。   两人摸黑上山, 好在今日皎月当空, 倒也能看得清楚路。   夙有商身披银月, 温柔地看着容不渔,道:“众生皆苦啊不渔。”   容不渔似懂非懂。   夙有商原本觉得容不渔听了劝不会再想要跟着自己下山,但是第二天他下山时, 容不渔又颠颠地跟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夙有商无法, 只好带着他去了。   好在今日运气比较好, 两人在集市角落里卖出去了五颗遗梦珠, 回来的路上,夙有商看着活蹦乱跳的容不渔, 突然问:“不渔,你怕鬼吗?”   容不渔疑惑道:“什么是鬼?”   夙有商眸子微微一亮, 便开始和他讲坊间传言的鬼故事。   等到两人回到院子的时候, 容不渔已经死死扒着夙有商的腰,脸上全是恐慌,手都在瑟瑟发抖。   夙有商微微一笑, 道:“怕吗?”   容不渔从没听说过这种恐怖的故事,全都当真了,他拼命点头,结结巴巴道:“他……他们不会来吃我们吧?”   夙有商道:“野鬼不会进家门,只要你在家待着便不会有事。”   容不渔:“呜……”   果不其然,第二日容不渔没有再闹着夙有商带他下山了,乖乖巧巧地在家里陪时尘玩,看差不多到了夙有商回来的时间,才出门在院子门槛等着夙有商。   他不敢出院门,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看着不远处的山阶,眼眸里全是惧怕,仿佛只要一跨出这道门,便会有恶鬼咆哮着扑来将他撕成碎片。   不知等了多久,夙有商拎着油灯摇摇晃晃地走上山阶,容不渔迷迷瞪瞪地看见光亮,立刻拔腿冲了出去。   夙有商才刚站稳,便看见容不渔飞快地冲过来,一头撞在了他怀里,还在微微喘着气,不知是吓的还是跑的。   夙有商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怕了?”   容不渔一直疯狂跳动的心这才缓慢安抚了下来,他又在夙有商怀里蹭了蹭,微微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不怕,师父回来了就不怕。”   夙有商笑着揉着他的头,心想再多养一个孩子倒也还不错。   斗转星移,寒来暑往,时尘从一个小团子长成了六岁的孩子,成天满山乱跑让人逮不着,十分糟心。   许是同夙有商相处久了,已经长成了青年的容不渔眉目更加温柔,他站在门槛出看着不远处已经暗下去的天幕,扬声道:“时尘!”   不远处传来带着稚气的一声:“哎!”   容不渔:“天黑了,快回家。”   很快,山阶传来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时尘颠颠跑了上来,手里还抱着几颗鸟蛋。   容不渔皱着眉将他头发上的枯草拔掉,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道:“你想要孵蛋?”   时尘瞪他一眼:“我要吃!”   容不渔“哦”了一声,又问:“你会煎蛋?”   时尘:“我煮!”   容不渔:“……”   成吧。   时尘也才五六岁,大概是托那个不着调的爹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废物容不渔所赐,他这么小就会自个理家做饭洗衣服,就算两人不在也能将自己捯饬的很好。   容不渔看着时尘去了厨房鼓捣了半天,端了一碗煮好的鸟蛋坐在门槛上开始吃起来。   容不渔没多少口舌之欲,看他小胖手剥得那么困难,便坐在一旁帮他剥蛋壳。   时尘吃了半天,天也彻底暗了下来。   容不渔见他在旁边洗手漱口,道:“要睡觉?”   时尘点点头:“嗯。”   容不渔没在说什么,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时尘拍拍枕头,道:“你也来呀。”   容不渔道:“我等师父回来。”   时尘估摸了一下时辰,道:“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了,你别等了呗。”   容不渔还是摇头,没有夙有商在家他根本睡不着。   时尘也没再说,自己蜷缩在被子里,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容不渔看着他熟睡,这才抱着灯到了院子的门槛处坐着,三年如一日地等着夙有商回来。   只是这一日却不知为什么,他坐着足足等了两个时尘,夙有商依然没有回来。   容不渔开始有些慌了,看着漆黑的山路犹豫了一瞬,这才抖着手拎着油灯飞快跑下了山。   山下不知为何已经是一片火海,远远看着火光冲天,隐约传来阵阵惨叫声。   容不渔瞳孔剧烈晃着,踉踉跄跄地往那火海里跑,手中油灯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也没有去管,慌慌张张地冲了过去。   还没靠近,他便听到有人高声喊着:“活尸!那是活尸啊!”   活尸?   容不渔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听到那些人语气中的恐惧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来不及管其他人,穿过人群扬声喊着:“师父!”   “师父!夙有商!”   此时人人自危,根本没人去管他在喊谁。   容不渔脸上全是汗水,看着不远处的火光,心头不知为何突然剧烈一跳,接着本能地朝着那里跑了过去。   他逆着狂奔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远远便瞧见了躺在了一片废墟下的夙有商。   夙有商穿着一身玄衣,还是清早容不渔帮他拿的,此时他半个身子被一根房梁压着,正艰难地推着,只是他全身冷汗都下来了,那房梁依然纹丝不动。   身旁的人全都在逃命,即使看到了他无人来救。   而不远处,那传闻中的活尸正在挨家挨户地靠着气息啃咬活人。   夙有商看着越来越近的活尸,就算知道自己根本推不动,依然在死死掰着房梁,妄图挣扎出来。   他嘴里哑声喃喃着:“我……我还不想死,我不能死……”   已有火焰顺着地面朝着他身体爬了过来,夙有商脸色更加苍白了。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一声:“师父!”   夙有商艰难抬头看去,就瞥见容不渔正在逆着逃命的人群朝着他狂奔而来。   不知为何,夙有商看着这一幕,突然红了眼眶。   “师父!”容不渔从未跑这么快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夙有商身边,一把将他抱住了。   夙有商眼眶微红,死死抱着容不渔,半晌才哑声道:“不渔……”   容不渔伸手直接将房梁打得粉碎,将夙有商单薄的身体死死抱在怀里,哽咽道:“我来了我来了。”   夙有商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无奈道:“咱们先逃吧,那些活尸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过来,看起来危险得很。”   容不渔点点头,将夙有商背在背上,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逐渐逼近的活尸,眸子寒光一闪,这才背着夙有商狂奔而去。   而那些活尸,明明是嗅着气息缓慢往前走,容不渔一出现,他们却仿佛癫狂了似的,仰天怒吼一声,直接飞快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容不渔瞳孔一缩,杀人的本事早已被他忘得一干二净,千钧一发之际他本能想将夙有商护住。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剑光,骤然将扑来的活尸击成了一堆灰尘。   容不渔惊魂未定抬头看去,一人白衣翻飞立在他不远处,眸子冷淡地瞥着成群的活尸,神色全是不屑。   那人持剑而来,看见容不渔,声音变得有些柔和,轻声道:“快走。”   容不渔正要飞快离开,擦肩而过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道:“敢问阁下名讳?”   男人手持长剑,长发微微被风吹起,他一偏头,笑道:“顾雪消。”   容不渔记住这个名字,一颔首,背着夙有商飞快离开了。   他刚跑了一段路,便听到身后活尸的咆哮惨叫声,微微一回头,便看到那人已经将活尸诛杀,正低垂着眸看着手中的长剑,不知在想什么。   而斩杀了这些活尸后,却是还有源源不断的活尸从小镇门口冲过来。   看此人应该是个修士,许是能打过那些活尸。   容不渔来不及多想,将夙有商背着风似的掠到了山上。   周围那么黑,他却已经完全顾不上害怕了。   容不渔回到院子里,一脚将门踹开,把夙有商放在了床榻上,他整个人都在抖,看着夙有商鲜血淋漓的腰腹,眼泪直接落下来了。   夙有商已经昏睡了过去,脸庞一片惨白。   容不渔一时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死抓着夙有商的手,哽咽着道:“师父……”   夙有商眉头一皱,缓慢地醒来,他看了看容不渔脸上的泪痕,有些无奈道:“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哭,你都多大了?”   容不渔忙将泪水擦掉:“师父你疼不疼?我……我要怎么做啊?”   夙有商吸了一口冷气,将衣袍解开,他看了看腹部被木头尖划破的伤口,皱眉道:“没多大事儿,就是划了个口子,你在那小柜子里拿个药来,没几天就好了——啧,不是那个,下面那个,木头的,对,拿出来给我。”   容不渔一看到血整个人都慌了,听到夙有商这么轻描淡写,愣了半天才道:“真的吗?你不骗我?”   夙有商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惨白着脸笑:“我骗你做什么?嘶……还真有点疼,你帮我把后腰的伤上了。”   容不渔忙擦掉眼泪,帮他小心翼翼地上药。   直到没怎么疼了,夙有商才舒了一口气。   容不渔正单膝跪在榻边,扒着床沿眼眸含泪地看着他。   夙有商垂眸看着他,突然将他拉了起来,轻柔抱在了怀里。   容不渔一愣:“师父?”   夙有商回想起容不渔逆着人群朝他冲来的场景,觉得一股暖流从心间穿过,他轻轻拍了拍容不渔的后背,柔声道:“不渔,多谢你。”   容不渔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他。   夙有商也没多言,只是更轻柔地抱着他。   山下被活尸入侵也不知是什么场景,第二日夙有商便要下山去查看,却被容不渔阻止了。   “你身上的伤很严重,不能再随意动了。”容不渔将他抱到院子的软椅上晒太阳,道,“我去看看。”   夙有商有些迟疑。   容不渔眨眨眼:“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夙有商也知道自己身体是怎么个情况,没有强求,点头同意了。   容不渔临走前,一把将时尘抓来,叮嘱道:“好好照看你爹爹。”   时尘正打算用小木弓射个小鸟来给夙有商炖汤喝,但是射了半天一个没射到,听到叮嘱连忙点头。   容不渔这才下了山。   小镇的一半都成了废墟,路边有不少人在悲伤抽泣着,也不知死伤多少。   容不渔皱眉转了一圈,他只是想知道下面的情况让夙有商安心,所以没有多管什么闲事,正要转身回去,一旁突然有人道:“容容?”   容不渔愣了一下,本能回头,便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迟疑地看着他。   一刹那,无数记忆铺天盖地地闪现在脑海中,他猛地捂着头险些没站稳,愣了半天才迷迷瞪瞪张开了眼睛。   禾沉已经从不远处缓慢走了过来,似乎有些不确信。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飞快地朝他奔了过去。   禾沉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容不渔已经张开手扑了过来,他本能地张手将容不渔接住,死死拥在了怀里。   容不渔喃喃道:“哥。”   禾沉有些不太适应,但是两人已三年未见,也没怎么排斥,反而轻柔抱住他的背,声音难得轻柔地开口:“容容。”   容不渔眼泪险些落下来,缩在他怀里抽噎个不停。   禾沉抱着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找了你三年,临走之前我不是告诉你我家在哪里吗,为何不去寻我?”   容不渔抓着他的衣襟不愿松手,哑声道:“我……我记不得了,方才想起来的。”   禾沉点点头,道:“跟我走吧,五华城的魔修塔似乎要裂了,容……你爹应该已经走火入魔了,现在三界之人已经前去了。”   容不渔愣了一下:“那些活尸……是怎么回事?”   禾沉道:“魔修塔已经裂了一部分,五华城结界也随之破了,那些都是从结界里逃出来的活尸。”   容不渔有些害怕地缩在禾沉怀里,不敢松手。   禾沉心道三年未变,他胆子好像变得更小了,看着也瘦了不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禾沉有些心疼,道:“别怕,等五华城一事了了,我带你回中央城,那里什么都有。”   容不渔这才想起来,禾沉本就是正道名门正派之子,既然从五华城出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仔细想了想夙有商,才轻轻摇摇头:“不了,我要在这里待着。”   禾沉皱眉。   “我爹不让我回去。”容不渔喃喃道,“你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只有山间那座小小院落,才算是他的归处。   禾沉本是过来处理活尸之事,所以也没有多留,塞给了容不渔一个储物戒后,又揉了揉他的头,这才转身离开了。   容不渔转身回了山上,路途中胡乱翻了翻禾沉留下的储物戒,发现里面竟然有治伤的灵药,他一喜,立刻狂奔回去,在路过玉楼春所在之地时停也没停,只是随意一勾手,草丛中风吹日晒三年的玉楼春立刻像是得了骨头的小狗,颠颠呼啸而来,钻入了他的灵器中,倏地不见了。   “师父师父!”容不渔推开门,脸上全是汗水,“我回来了!”   夙有商还在晒太阳,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诧异地抬头:“不渔?”   容不渔冲了过来,捧着小瓷瓶,急急道:“师父!药!”   夙有商疑惑地看着:“哪里来的?”   容不渔犹豫了一下,才如实道:“我哥来寻我,他给我的——师父先别管了,先用了,再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夙有商还想再问什么,但是容不渔却等不及了,直接将他衣服拨开,将灵药一点点涂了上去。   禾沉给的灵药是最上等的,药刚涂上没一会,那狰狞的伤痕已全部消散了。   夙有商诧异地撩着衣摆看着,看起来十分新奇。   容不渔开心得不得了,直接跪在地上将夙有商的右小腿抬着放在自己膝盖上,将裤腿捋上去,又将药在之前早就留下的伤疤处涂了涂。   容不渔眼巴巴道:“师父,会好一些吗?”   夙有商动了动腿,笑道:“都多少年的伤痕了,现在涂药也没多少用,没事,不碍事的。”   容不渔有些失望,但是还是不死心地将药又涂了涂,仔仔细细地推开,这才将药收起来。   等他忙完了,夙有商才将他拉到自己身旁,道:“你哥来找你了?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回去?”   能拿出这种灵药的人,非富即贵,他一直都觉得像容不渔这样的人,定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贵公子,就算沦落到了这种穷乡僻壤里,终有一日也会回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的这么快。   容不渔坐在地上,抱着夙有商的腰,闷声道:“我不想回去,我想跟着师父。”   夙有商失笑:“那你爹呢,他应该还在等着你回去吧,乖不渔,别胡闹,还是回去吧。”   听到容陵,容不渔本能地身体一颤,大概当年临走前被打在身体中的剧痛即使到了现在却还是时不时地泛上来。   夙有商察觉到了:“怎么了?和你爹闹别扭了?”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轻轻摇头。   夙有商柔声道:“那为什么不回去啊?”   容不渔趴在他腿上,闷声道:“我爹不许我回去。”   夙有商突然笑了出来,容不渔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   夙有商伸出手指点点他的眉心,笑吟吟道:“你啊,每个父母怎么可能会真的想要子女不回家,你看,时尘每回那么气我,我让他滚出去别回来,但是他真的负气走了,我还不是得出去累死累活地找啊。”   容不渔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所以别怕,你爹看到你回去,定会开心的。”   容不渔回想起禾沉说的,容陵似乎走火入魔了,又是呆了半天,才小声道:“可是他如果不认我……”   夙有商柔声道:“不会的,他定会认你的。”   容不渔抱着他的腰沉思半天,才道:“我再想想。”   夙有商笑道:“好。”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你是不必担心的,马上便是春日了,到时候我不卖遗梦珠,我会在山上采些花卖,也能卖到一些钱的。”   夙有商春日卖花,秋冬卖遗梦珠容不渔是知道的,但是想起现在山下的惨状,他又有些迟疑。   两人晒了半天太阳,才吃了点东西回房休息。   容不渔探了探禾沉留给他的储物戒,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堆玉石,他一喜,忙跑去寻夙有商,将储物戒里的玉石全都倒了出来,足足有几百颗。   夙有商一惊:“这也是你哥留给你的?”   容不渔欢天喜地地点头:“这样师父就不用卖花啦!”   夙有商捏了一颗看了看,闻言笑了:“你不喜欢卖花?”   容不渔被戳穿心事,哼哼唧唧地道:“不喜欢,也卖不出几个钱。”   夙有商又伸手戳戳他的眉心:“你啊,就该是少爷的命。”   容不渔仰着头冲他笑。   回五华城一事,这才算定下来了。   翌日一早,容不渔早早起来,先是和时尘叮嘱了大半天,才跑到了夙有商面前。   夙有商含笑看着他:“东西都收拾好了。”   容不渔扑到他身上,亲昵地蹭了蹭,小声道:“不用收拾,我很快就会回来。”   夙有商道:“有了亲爹还要回来同我这个穷鬼过苦日子?少爷,你怎么那么喜欢吃苦啊?”   容不渔抱着他的脖子晃来晃去,小声撒娇:“我就要回来,还会给你拿回来特别多你没见过的宝物。”   夙有商笑得不行,抱着他后背好一会,才轻轻拍了拍,道:“该走了。”   容不渔想了想,还是不保险,又承诺道:“师父,我真的会回来的,你信我呀。”   夙有商笑吟吟道:“我信。”   容不渔道:“太敷衍了。”   夙有商还是笑:“我等着你回来给我卖花,好不好?”   容不渔一听,忙不迭点头:“说好了,等我回来。”   夙有商点头:“好。”   容不渔这才放下心来,他又在夙有商身旁折腾了半天,这才三步两回头地出了院门。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阶下时,一直笑意盈盈的夙有商才眼眶微红,抬手揉了揉眉心。   时尘还以为容不渔是出去玩,疑惑地在旁边扯着夙有商的手:“爹爹,你怎么哭了?”   夙有商一笑:“爹爹没哭。”   时尘很好骗,“哦”了一声才道:“那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   夙有商眸光有些无神,半晌才柔声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少年人的承诺,不过一纸空谈。   当他真的重新回到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是不会再回来这种穷乡僻壤里,跟着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废物凡人受苦了。   夙有商又喃喃重复一遍。   “他……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   感谢 眠灯x5、冰晶 小枫x5、雪樱、阿啾。 的地雷   感谢 冰晶 小枫 的手榴弹   感谢 落日无边x6、朽木可雕x20、晕头鸭x10、吃猫的鱼x30、江浔浔浔x2、又在改马甲x20、山海墓碑x10、Mrs.Wu、孜墨x10、灵异众人x10、眠灯x10 的营养液 第74章 末行之日   容不渔下山之后, 正在思考要怎么去五华城, 远远瞥见一个身影,似乎已经等他多时了。   容不渔疑惑走上前:“哥?”   禾沉看了看他, 难得笑了笑:“就知道你会回去。”   容不渔这才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他走上前,道:“要如何去五华城?”   禾沉道:“我带你去。”   容不渔乖乖点头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满目疮痍的小镇, 无意中看见一个白衣人, 容不渔立刻抓着禾沉的手:“哥。”   禾沉:“怎么了?”   容不渔指了指顾雪消,道:“他救过我。”   禾沉顺势看过去, 道:“顾雪消?”   “你认识?”   禾沉点头。   顾雪消一身白衣站了些血迹, 不知道是活尸的还是他自己的, 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擦着剑。   容不渔飞快跑过去, 道:“阁下。”   顾雪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一抹轻笑:“是你啊。”   容不渔点头,道:“多谢你昨日救了我。”   顾雪消摇摇头:“举手之劳。”   禾沉跟了过来, 顾雪消抬头看了看, 眉头轻皱:“禾城主?”   禾沉朝他微微颔首, 道:“多谢你救了我弟弟。”   顾雪消顺势看了一眼容不渔, 才一笑,道:“并不碍事。”   禾沉着急去五华城, 没有和他多寒暄,抓着容不渔的手,彬彬有礼道:“我们有急事, 先行一步。”   顾雪消颔首。   容不渔踮着脚尖朝他挥手,这才被禾沉抓着离开了。   容不渔眨眨眼睛,道:“怎么了?你和他有过节?”   禾沉抿唇,沉默半天才道:“他是顾家的人,而顾家……同五华城私交甚密。”   此言一出,容不渔整个人僵住,脸上的笑容也缓慢消失了。   容不渔回想起几年前夙有商对他说的话,喃喃道:“可是……我师父说,出身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身为何人不是自己的过错……”   禾沉抬头摸摸他的额头,道:“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容不渔还是不懂自己和旁人到底哪里不一样,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禾沉不想同他说这个,面无表情地握着他的手往前走。   容不渔魂不守舍地跟在他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两人出了三石镇,又走了许久才到了官道上。   此时官道上已有一行人在那等候,见到禾沉过来,忙过来相迎。   “城主。”   禾沉点点头:“动身吧。”   众人应声,又回头看了看跟在禾沉身后的人,迟疑道:“这人是?”   禾沉看了看垂着眸子的容不渔,道:“我弟弟,唤三爷就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禾沉从哪里弄出来的弟弟,但是他们知晓禾沉说一不二的性子,也没有多言,顺势唤了声三爷,这才动身。   容不渔跟着禾沉进了马车,因人太多,他们同两个少年在一起,略显拥挤。   容不渔甚少接触外人,瞥见陌生人本能地皱眉。   禾沉察觉到了他的不适,朝他伸出手,道:“来。”   容不渔坐了过去,抬手抱住他的腰,纤瘦的身体缩在禾沉宽阔的怀里,缓慢闭上了眼睛,完全无视了对面两个少年几乎见鬼的神色。   禾沉将宽大的衣袍包裹住容不渔的身体,冷漠瞥了他们一眼,警告的意味十足。   两人顿时将视线投向窗外,不敢再看。   容不渔在禾沉怀里睡了一觉,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禾沉瞥见他醒来,将他扶起来,道:“睡饱了?”   容不渔有些迷迷瞪瞪的,愣了半天才道:“我们到了吗?”   禾沉点头:“但是五华城已经被容陵再次布下了禁制,明日一早花对玉会到,到时候将阵法破了,我们才能进去。”   容不渔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他将禾沉的手推开,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   即使他在五华城住了那么多年,但是五华城外的景色却是极其陌生的。   幽蓝的结界笼罩着偌大的城池,不远处的空地已经满是人了,大概都是来讨伐五华城鬼厌的。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突然像是失了神志一样朝着城门口走去。   “容容!”   禾沉上前一把抓住了他,沉声道:“不要冲动,你进不去那个禁制的!”   容不渔却仿佛没有听到,面无表情地硬是要往前走,禾沉险些扯不住他。   “容容!”   容不渔被这声怒吼猛地一惊,缓慢地回过神来,半晌才抬头茫然地看着禾沉,喃喃道:“我想见我爹。”   禾沉冷冷道:“容陵现在敌我不分,那结界若是碰到定会伤到的,听我的话,我们明日进去!”   容不渔还是呆呆的,禾沉唯恐他做傻事,将他强行扯到了篝火旁,道:“再睡一觉,明日你便能见到他了。”   容不渔眼神空洞地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倒是十分乖顺。   禾沉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以为容不渔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转身去拿个水的功夫,他却不见了。   禾沉一惊,像是想到了什么,冷着脸朝着城门口而去。   容不渔果不其然已经在城门口的结界旁了,禾沉冷声道:“容容,回来!”   容不渔像是没看到他,神色虚无地朝着那结界缓慢伸出了手。   禾沉是见识过有人碰到那结界之后的惨状的,他瞳孔一缩,立刻想要上前扯他回来。   只是下一瞬,容不渔却如入无人之境,身体像是穿过一层水波,直接进入了结界中。   禾沉几乎悚然地看着他。   容不渔进来之后,才缓慢地回过头,眼眸似乎含着泪:“对不起……”   他只留了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五华城内跑去。   自从见到禾沉后,容不渔便知晓容陵根本不可能在这场围剿中活下来,   就算是禾沉……   禾沉虽然对他这般好,但却不会对折磨了他们这么多年的仇人手下留情的。   容不渔穿过巨大的城墙,没有管周遭路边人人自危的鬼厌,目不斜视地朝着那高高的魔修塔冲了过去。   还未近塔,便从中传来一声剧烈的声响,像是什么被击碎了一般,惊天震地。   容不渔气喘吁吁地踏上台阶,一把推开了魔修塔的石门。   皎洁月光轻轻洒下,倒映出塔中的场景。   容不渔只是看了一眼,双腿一软险些跪下来。   三年前的巨大法阵不知为何此时正在发着诡异的光芒,一个人影盘腿坐在中央,背对着他,周遭全是浓烈的血腥气。   容不渔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喃喃道:“爹?”   背对着他的人突然浑身一颤,怔了半晌才缓慢回过头来。   容陵依然如同三年前一样,面容俊美,眸瞳古井无波,仿佛世间所有事情都不能让他为之动容,只是他满头的墨发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片雪白,被一根发带看看束着垂在右肩——那发带,正是容不渔幼时送给他的。   容不渔踉跄走上前,突然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容陵身旁。   他全身都在发抖,哆嗦着朝着容陵伸出手:“爹……”   容陵的眼神在看到容不渔进来时,已经彻底变了,他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拉下神坛的神祗,满脸满目全是温柔之色,仿佛方才漠视一切的冷淡是人的错觉。   容陵轻轻抓住容不渔的手,突然一笑,恍如冰雪初融,他柔声道:“我的……不渔。”   容不渔突然忍受不住了,直接扑上前一把抱住他,放声哭了出来。   容陵抱住他之后,这才知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他轻柔地环抱住容不渔的身体,双手收紧,笑道:“不渔瘦了。”   容不渔满脸泪痕,哽咽道:“爹,我好想你……”   容陵柔声道:“爹爹也是。”   可是他犯了大错。   在护不住自己最心爱之人的那日起,容陵便暗暗发誓,就算杀尽天下人也定不会动容不渔一根指头,可是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他让容不渔那样痛苦不堪自己却在一旁视若罔闻,甚至想要强行扭曲他的意志让他变成和自己一样令人厌恶的存在。   所以,就算再想念,再担忧,他也不敢去寻。   他怕自己再次走火入魔失了神志,让容不渔再受伤。   只是未曾想到,在自己临死前一晚,容不渔竟然自己回来了。   容不渔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   两人相拥了半晌,容陵才轻轻眨了眨眼睛,抬手不着痕迹地抹去脸上泪痕,轻声道:“你为何会回来?不是让你不要回来吗?”   容不渔不说话,只是蜷缩在他怀里死死抓着他。   容陵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天边火光冲天,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道:“正道之人怕是天亮后便会进城了,不渔,你不能待在这里。”   容不渔抬手将玉楼春插在地上,剑穗摇晃个不停。   “我护着爹爹。”容不渔小声道,“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爹。”   容陵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话,无奈地笑出声,他轻轻抚了抚容不渔的头,柔声道:“可是不渔,爹爹马上就要死了啊。”   容不渔抬手捂住了耳朵,嘶声道:“我听不见,我也听不懂,你不要和我说。”   容陵见他这般自欺欺人,弯眸笑了笑,缓慢伸出手将容不渔的手拉下来,柔声道:“不渔,你听我说。”   容不渔眼中嗔着泪,无措地看着他。   “我给你的灵器还带着吗?”容陵见容不渔不情愿地点头,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侧才道,“我会让人送你走,等到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你便进去灵器中,七日后再出来。”   容不渔道:“为什么?”   容陵笑道:“魔修塔中的魔修灵力一旦扩散出去,到时整个三界便会彻底沦落,你想要变成活尸或者鬼厌吗?”   容不渔愣了半晌,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他往一旁扯了扯,这才后知后觉触到了地上的鲜血,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竟然全都是血。   细看之下,那些血,居然都是容陵身上的。   容不渔哆哆嗦嗦地输送一道灵力在一旁的玉楼春,剑身发出微弱的光芒,将整个灰暗的周遭照亮。   光芒倾洒后,容不渔这才悚然发觉,整个阵法上的全部鲜血,竟然全都是从容陵身上流出去的。   容不渔险些交出来,惊恐地看着容陵:“爹!”   容陵脸色惨白,心口正在缓慢流着鲜血,鲜红的血将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容不渔吓得满脸苍白,哆嗦着手去捂着容陵心口的伤口,抖声道:“爹……流血了,你、你快……”   他哽咽一声,不着边际地喊着:“救命啊,爹爹……”   容陵一把将他抱住,哑声道:“不渔,快走吧。”   容不渔突然崩溃地怒吼了出来:“我去哪里?为什么你总是赶我走?上次是,这次也是……”   天边已经破晓,朝霞满天。   容陵见他发怒但却满脸泪痕的凄惨模样,竟然轻轻笑了出来。   容不渔又恨又可怜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容陵柔声道:“你想亲眼看着爹爹死的模样吗?”   容不渔险些哭出声:“你……”   容陵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容不渔脸上的泪痕,轻声道:“有什么话想要爹带给你娘的吗?”   容不渔恨恨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眼泪簌簌落下,牙齿却无论如何都用不了力了。   看样子是没有了,容陵叹气,突然道:“带他走吧,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一旁突然出现一团黑雾,一个声音从中传来:“是。”   容不渔突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他立刻挣扎着朝着容陵扑过去:“爹!我不走,爹!我乖乖听话好不好,你不要把我送走……”   容陵抬手点了点他的眉心,道:“乖,听我的话。”   黑雾陡然一旋,直接包裹着容不渔的身体。   容不渔恍惚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嘶声道:“容陵!你想我恨你吗?”   容陵一愣,半晌才笑了笑,道:“你不会恨我。”   容不渔狠狠道:“我会!你今日将我送走了,我定会恨你一生。”   容陵还是柔声道:“你不会。”   容不渔还想在说什么,那黑雾却是直接裹着他猛然一旋,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容陵有些后知后觉朝着容不渔消失的方向伸出了手,眼神无光地盯着虚空,半晌才轻声对着空无一人之地哑声开口。   “别恨我啊。”   立在地上的玉楼春仿佛有着生命似的,悲戚地注视着他。   它看着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男人伸手仿佛想要挽留的姿态,看着他缓慢地弯下腰,垂着眸哽咽哭泣的模样,看着他的身体缓慢地倒在地上的狼狈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痛苦了半生的男人睁着虚无的眸子,浑身灵力已经被身下法阵吸去,就连魂魄也被搅得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可能。   而作为交换,那魔修塔上的魔修灵力越来越多,无数恶鬼咆哮着从阵法地下钻出,呼啸着冲向塔顶另外一个阵法的中央。   骤然一声巨响。   天光大亮,一道强光冲向天边,竟然直接将天幕云山直直撞了个粉碎。   烟消云散。   魔息四溢。   末行之日,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失策了,明天回忆杀才能完。 第75章 生离死别   之后的事情, 容不渔便不知道了。   他被那团黑雾笼罩着, 身形微晃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耳畔全是雷霆之声, 一道道雷劈下, 电闪布满整个天幕。   不知过了多久,容不渔浑浑噩噩开口道:“停下。”   那黑雾一怔,才道:“主人说要送你走。”   容不渔面无表情, 道:“我知道, 停下。”   黑雾迟疑了一下,才试探着散开了黑雾, 他唯恐容不渔再跑回去, 黑雾散开后, 形成一根若隐若现的线围绕在他身旁。   容不渔现出身体后, 看着远处一束通天的光芒,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两行泪缓慢落了下来。   在这世间, 再没有人能像容陵那样无条件无底线地宠他爱他了。   容不渔突然跪在地上, 弯腰埋首在手腕间, 在荒郊野岭, 泣不成声。   半晌后,黑雾才缓慢化为一个人形站在他身旁, 迟疑道:“我们,要去哪里?”   容不渔眼泪似乎已经在这几日哭完了,他颓然坐在地上, 眼神空洞无神地看着远处的五华城,怔了许久后,才声音沙哑地开口。   “三……石镇。”   容不渔喃喃道:“我师父在等我。”   好在,这世上依然有人等他。   只要有夙有商在,他始终都有归处。   魔修塔所爆发出来的魔息,应该是能使人同化成鬼厌或活尸,容陵交代他之后进入灵器应该便是这个原因。   “我……要去找师父。”   这些年都是夙有商在无条件的保护他,这一次,他终于有能力护他一次。   黑雾看着他满脸悲痛之色,犹豫半天,才道:“好。”   两人动身前往三石镇,来时用了一个白昼,但是那黑雾带着他回去,却只用了半日不到。   容不渔从黑雾中现身,眸子一扫,却是愣了一下。   整个三石镇不知为何,比他走之前的废墟还要严重,瞧着似乎都没有一处好的,到处火光漫天。   黑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晌才道:“这里吗?”   容不渔呆愣了一下,才拔腿朝着山上跑去。   他从来都不知道那山间的山阶这么长,这么远,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竟然才面前爬到了半山腰。   容不渔喘着粗气,正要再跑,鼻间却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神色一悚,立刻朝着前方跑了过去。   黑雾看着他跑的这么艰难,直接飞上前,卷着他的身体宛如一股风掠了过去。   片刻后,黑雾突然道:“那是你师父吗?”   容不渔只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是。”   不远处的白衣人正是顾雪消,他怀里似乎抱了一个人,正勉强提着剑同对面的男人对招。   那男人修为似乎不错,竟然将顾雪消逼得一步步后退,似乎有些吃力。   容不渔正要上前,余光却扫了顾雪消怀中的人,他愣了一下,立刻不管不顾地冲上前。   “时尘!!”   黑雾似乎骂了句什么,却还是任劳任怨地上前护住容不渔。   顾雪消似乎看到了他过来,眉头一皱,将剑朝着男人狠狠一格,接着冲势飞快往后退了数步,正好和狂奔而来的容不渔对上了面。   时尘被他抱在怀里,额头上全是鲜血,此时正昏睡不醒,小脸一片煞白。   容不渔的手都在抖,惊恐道:“时尘……怎么了?我师父呢?”   顾雪消脸色难看,道:“快走。”   话音刚落,一道灵力狠狠冲过来,黑雾猛地上前堪堪挡住那道灵力,黑雾被直接击出了一道梅印,看着诡异非常。   黑雾道:“那是鬼厌!”   容不渔瞳孔一缩。   那鬼厌勾唇笑了笑:“又来几个送死的,啧,刚从五华城出来,杀人手都生了,来的正好。”   他舔了舔唇,看着容不渔的神色全是兴致。   “小美人。”他轻笑一声,“你身上的气息很独特,容陵是你什么人?”   黑雾压低声音道:“他和主人有仇,快走!”   容不渔艰难道:“我师父呢?我师父去哪里了?”   顾雪消道:“他还在山上,我们……”   容不渔一听,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吩咐黑雾留下,转头看也不看地朝着山上跑去。   那鬼厌正想要追上去,却被黑雾直接拦下来。   容不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传来,让他手脚一阵阵发软,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完了最后半段山路。   当脚落在最后一层山阶时,那浓烈的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容不渔踉踉跄跄地抛上前,将已经被打的废了半边的门推开,冲到了夙有商的房中。   他刚跨过门槛,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容不渔几乎是惊恐地看着宛如废墟的房中,瞳孔在剧烈地晃动着,面前的一幕仿佛蒙了一层灰雾,让他看不太清楚。   耳畔一阵阵嗡鸣,容不渔听不太真切那声音到底是什么,直到他猛烈地喘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然忘记了呼吸。   一片废墟中,夙有商静静躺在一堆残花中,心口一阵血红,就连身下也是鲜红灼眼一片。   整个房间中,到处都是浓烈的血腥气,险些让容不渔呼吸不过来。   容不渔被吓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片刻,才迟疑地抬起步子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他越走近,身体就抖得越厉害,因为在这死寂的房间中,他竟然听不到任何呼吸声。   直到他走进后,才恍惚发现,夙有商早已没了呼吸。   容不渔缓慢跪在地上,有些不可置信地伸出颤抖得剧烈的手探向夙有商的脖颈。   触手之处,一片冰凉,连一丝微弱的跳动都没有。   容不渔触火似的将手收了回来,茫然无措地看着安静躺着的夙有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手臂。   “师父……”   “师父我回来啦……”   夙有商安安静静,回不了他一句话。   死人并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容不渔像是吓傻了,抖着手将夙有商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抚着他满是鲜血的手,哑声道:“师父,我没骗你,我真的回来了。”   直到死,夙有商还在以为,那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少年不会再回来。   容不渔走了一天,他神思恍惚了大半日,看着容不渔留下的玉石,却没了任何欢喜的神色。   夙有商忽然心想:“若是我有再多的玉石,能让他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他就不会走了?   或许他就会回来?   夙有商似乎越想越觉得可信,休息了半日后便上山采了花回来,想要修剪修剪拿去卖些玉石回来。   只是花还未修剪完,便被突然闯进来的鬼厌夺了性命。   死亡,往往都是这般突如其来。   他安静地听着血液从自己身体中流出来的微弱声音,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还在想。   “他不会回来了。”   直到死,他依然觉得容不渔不会再回来这种偏僻之所和他一起受苦。   容不渔死死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只可惜,他却不可能会知道了。   容不渔只觉得心仿佛被天底下最尖利的利刃穿透了,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就连当年阵法中落下的灵力穿透他的经脉时,都没有这么疼过。   “我……”容不渔突然喃喃开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眼泪从眼尾缓慢落下来,滑入了墨发中。   犹襄轻轻晃了晃他:“容不渔?容不渔!醒一醒!”   容不渔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从梦中惊醒了。   他如水前的遗梦珠缓慢在原地化为虚影消散,灵力如藤蔓般缩了回去,不过片刻,容不渔便清醒了过来。   他坐起来,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泪痕。   犹襄古怪地看着他:“又入噩梦了?”   容不渔没回答,只是道:“到了吗?”   犹襄点头:“中央城同虞州城不远,要先让逐鹿他们回去吗?”   容不渔道:“你去问问吧,顺便让时尘过来。”   犹襄见他这么疲惫,没有多言,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时尘跑了进来,道:“容叔?”   容不渔将他拉过来,缓慢抱住了他,接着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时尘有些茫然:“容叔?怎么了吗?”   容不渔轻轻摇头:“没有,只是做了个噩梦。”   时尘“哦”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容不渔的背,弯弯眸子,道:“这样好些了嘛?”   容不渔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时尘不知是不是随了夙有商,无论经历过多少险恶之事,依然是个温柔至极的人。   出清河城时,容不渔十分犹豫将他带出来这个举止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因为他害怕自己若是再像当年一样连时尘都护不住,那死后他怕是连见夙有商的颜面都没有了。   而现在,他看着少年一点点长大,面容也越来越像夙有商,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却不知为何缓慢消失了。   容不渔轻轻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你信我吗?”   时尘毫不犹豫地点头:“信。”   容不渔突然笑开了,又轻轻抱了抱他,才放开了。   不一会,犹襄在外面喊:“容不渔,出来。”   容不渔皱眉,带着时尘走了出去,这才发现宫遗音和她的那个穿女装的朋友已经都在了。   容不渔没仔细看,问道:“怎么了?”   逐鹿歪在鹿鸣旁边,道:“我和吾友打算先回家一趟,我们妖修的内丹之事你们人类可能不太清楚,我要回去问问长老有没有办法,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中央城了。”   容不渔点头:“嗯,好,那我们先送你们回去再说。”   鹿鸣摇头:“多谢好意,但是不必了,不是说那位二九失踪了吗,你们还是先去寻他吧,有吾友在,我们两个不会再出事的。”   确实,逐鹿那逆天的气运,就算有一群活尸鬼厌来围攻,也是被雷劈焦的命。   容不渔道:“好,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逐鹿道:“现在。”   一旁的时尘道:“这么快?”   逐鹿走上前,用鹿角轻轻蹭了蹭时尘的腰,道:“没事的,反正你也知道我住在哪里了,万事后可以去找我玩呀。”   时尘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又不是生离死别,也一扫心间的忧郁之色,弯着眸子点点头,他伸手摸摸鹿角,道:“你们要当心呀。”   虽然相处没多久,逐鹿却十分喜欢这个温柔良善的孩子,他点点头:“后会有期。”   时尘点头。   逐鹿和鹿鸣没有再停留,一一打了招呼,便和鹿鸣一起告辞了。   送走了他们,容不渔才转头看向宫遗音,余光一扫,却瞥见了一旁穿着红衣罗裙,面无表情的男人。   容不渔:“……”   容不渔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半晌才试探着道:“顾雪消?”   顾雪消一只眼睛是鬼厌的瞳孔,一只是完好的,他听到声音,微微抬头,无情无感地看了他一眼。   宫遗音皱眉:“你认识他?”   容不渔走上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是你?”   顾雪消看他离这么近,本能地皱眉,偏着头往宫遗音身后躲了躲,脸上写满了拒绝。   宫遗音见状,忙回头安抚了他几句,他才安定了下来。   时尘道:“容叔,他好像认不得你哦。”   容不渔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他拍了拍时尘,道:“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叫叔叔去。”   时尘:“……”   顾雪消:“……”   顾雪消躲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明天出场,再不出场他又要长蘑菇了。 第76章 调虎离山   宫遗音道:“你躲什么?”   顾雪消眉头紧皱, 道:“叫、礼。”   宫遗音:“……”   容不渔道:“什么意思?”   宫遗音幽幽道:“他说时尘要是叫了他叔叔,他还得送礼物。”   容不渔:“……”   容不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挥挥手让时尘边玩去,才对宫遗音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宫遗音耸肩:“还能为何, 你难道不知道吗?”   容不渔沉默了片刻, 想要说话, 却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他对上在宫遗音背后偷偷打量他的顾雪消,愣了半天, 才突然起身:“我……我先出去一趟。”   宫遗音看着他推门离开,背影意外的狼狈。   顾雪消见他走了,才轻轻走出来坐在一旁, 皱着眉似乎在冥思苦想些什么。   宫遗音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道:“在想什么?”   顾雪消抬头看她, 末了摇摇头。   “没。”   容不渔有些狼狈地出了马车,这才发觉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天亮了。   天幕破晓,霞光满天。   他站在天地间, 渺小得如同蝼蚁。   容不渔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突然不着边际地心想:“我真的错了吗?”   他一生后悔之事千千万, 悔恨当初没能救下花泠, 悔恨离开容陵这么多年最后回来却只匆匆见他一面便天人永隔, 悔恨……   悔恨为什么不能再早一些回去,也不至于让夙有商死得那般孤苦悲惨。   他千悔万恨,却从未后悔过当初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未垣。   而此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当他对上顾雪消那双诡异的瞳子时,一股无力感突然从心底袭来。   “我错了吗?”   他正迷茫彷徨着,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灵力波动。   容不渔眸子一颤,立刻撩开袖子,手腕命门出缓慢漂浮出一道虚无的灵力,摇摆不定了半天,才终于指向了一个地方。   容不渔直接就顺着灵力跟了上去。   犹襄在不远处看到他的身影,立刻道:“容不渔!你去哪里?!”   容不渔头也不回:“你们先去五华城,我随后便到。”   说罢,身形飞快消失在了不远处。   那灵力仿佛香炉中散出的烟雾,在空中摇摆不定,但是堪堪会指着同一个方向,倒也省得容不渔来回奔波。   片刻后,天光大亮,容不渔也在中央城的城门口停住了脚步。   中央城每日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这才刚天亮,已经有成群结队的人在等候着入城。   容不渔眉头紧皱着,看着灵力漂浮的方向半天,才狠下心来,调动全身灵力朝着命门处冲去。   只听他闷哼一声,捂着胸口鲜血吐出一口血来,而那灵力却仿佛被无数条虚幻的线拧成了一股绳子,呼啸一声冲去前方数十米远,直直朝着不远处一个人影撞去。   容不渔瞳孔一缩,来不及管经脉的伤势,直接飞身上前,顺着灵力所指,一把抓住了那个黑衣人的肩膀。   那人一惊,疑惑回头,却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   “啊呀。”那人惊叫一声,“施主!”   容不渔:“……”   容不渔将手放下,匪夷所思道:“楚秋社?”   楚秋社将宽大的兜帽放下,想了半天才道:“哦对,我是叫楚秋社来着,施主晨安,怎么在这里碰着你啊,好巧啊。”   容不渔正纠结着该说什么,后面排队的人却是忍不了了,朝着他们嚷嚷着。   “什么人呐?!进城不知道排队吗?”   “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没有一点家教!”   “往后面站着去!”   “……”   容不渔回头看了看,才冷着脸抓着那假和尚的肩膀,将他从长队伍里拽了出来。   楚秋社:“哎哎哎!我排了老半天的,马上就该我进去,施主!施主啊!”   容不渔把他拽到了一处空地,面无表情道:“别装蒜了,你是花对玉的人。”   楚秋社满脸茫然:“什么花对玉?我听不懂啊,施主你在说什么呢?”   容不渔冷笑一声,抬手拍了拍袖子,在他袖子里睡觉的白穷迷迷瞪瞪地钻出来,顺着容不渔的手臂往上爬,一直爬到了肩膀上蹲着,便开始舔爪子。   容不渔冷冷道:“认人!”   白穷吓了一跳,立刻瞪大了眼睛,看了楚秋社半天,才兴奋地踩着容不渔的肩比划个没完。   容不渔脸色更冷,道:“它说就是花对玉将人交给你的。”   楚秋社还是有些茫然:“什么人?”   容不渔见他神色似乎不似伪装,皱了皱眉,偏着头问白穷:“是交给他一个人吗?”   白穷歪头想了想,才迟疑地拿着爪子比划了两下,喵喵两声。   容不渔脸顿时黑了:“你不早说!   ”   白穷委屈地“喵”了一声。   容不渔没有管他,朝着楚秋社一伸手,道:“一个法阵,给我。”   楚秋社这才脸色变了,忙捂着袖子往后退了几步,急急道:“不可不可,这是我接的第一趟生意,交给你我可就没钱拿了。”   容不渔面无表情,直接抬手翻出一个钱袋来,里面全是满满当当的黑色玉石。   “这个给你。”容不渔道,“法阵给我。”   楚秋社看了一眼,义正言辞道:“贫僧不是见钱眼开之人,既然答应了那位女施主将这个法阵送到城主府,就不会半路放弃。”   容不渔将钱袋一扔,冷冷道:“你想逼我动粗?”   楚秋社捂着袖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君子动口不……啊!”   容不渔一掌把他打到在地,踩着袖子将那皱巴巴的法阵夺了过来。   楚秋社十分委屈:“你……你怎敢这般强取豪夺?这可是在中央城下,天道第一人就在这里,你都敢肆意妄为!”   容不渔理都不理他,冷着脸将法阵轻轻摊开。   那纸上画了密密麻麻的法阵符文,刚一打开,便轻轻泛起了一道红光,接着,一个只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了法阵中。   容不渔一怔。   小九重葛身形缩小了数倍,蜷缩着身体躺在法阵中,不知死活。   容不渔:“小九!”   阵法中的九重葛似乎被吵醒了,他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容不渔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正要将他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法阵,一直趴在他肩上的白穷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窜出,踩在法阵上一口叼住了巴掌大的九重葛。   容不渔:“……”   容不渔险些疯了:“白——穷!”   白穷似乎没听到,踩着他的手往下一跳。   容不渔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抓他,但是又怕白穷口下没个轻重将九重葛给咬个对穿,正在慌乱至极,却看到白穷轻轻将九重葛叼到地上。   九重葛坐在了地上,依然满脸茫然地左看右看。   白穷讨好地喵了一声。   容不渔被吓出了一声的冷汗,正要再松一口气,就见白穷抬起小爪子,朝着底下的九重葛一巴掌就拍了下去。   容不渔:“……”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像是被人死死抓紧,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当他眼前漆黑退去后,才恍惚间发现了问题。   白穷的爪子在落在九重葛身上后,并没有像容不渔所臆想的变成一摊血,而是像是打在了幻影上似的,九重葛的身体发出一声细微的“砰”的声响后,便直接化为了烟雾消散在了原地。   容不渔一怔。   白穷朝他讨好地喵喵。   容不渔喃喃道:“一缕神识……”   他怔了一瞬,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这个法阵竟然是花对玉用来调虎离山的。   真正的九重葛早就被她用另外的方法送去了五华城。   容不渔越想越觉得心寒,他死死捂着心口,在原地踉跄了两下险些没站稳。   楚秋社还在为他第一桩生意失败而发愁,就见面前面色苍白如纸的男人摇晃两下,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   楚秋社愣了一下,见他脸色这么难看,也有些不忍心,他试探着道:“你还好吧?”   容不渔神色恍惚地摇摇头,伸手点了白穷一下。   白穷立刻原地化为两人高的黑豹,将容不渔的身体驮在了背上。   楚秋社吓了一跳,见他们似乎想要走,立刻捡起地上的钱袋就要往上扔:“哎!你的钱!”   他还没开始扔,白穷已经张开巨大的翅膀飞上了天空。   容不渔神色恍惚地靠在白穷的背上,感受着狂风从身侧穿过,他未束起的长发被吹得瑟瑟作响,让他的耳畔也有些嗡鸣。   但是他还是道:“再快点。”   白穷低沉地“喵”了一声,朝着远处的五华城更快地飞去了。   而在已经是一片废墟的五华城中,禾沉坐在巨大的祭台上,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   九重葛微微垂着眸坐在巨大的法阵中央,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在睡梦中,他浑身上下似乎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将他的身体牢牢禁锢在原地。   观鹤一身白衣,坐在祭台边缘看着那早已乱草丛生的花田,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开口道:“他会过来?不是说关于小九的记忆他都没有了吗?”   禾沉不说话。   姬奉欢不知何时到的,正坐在九重葛对面,来来回回地扯着九重葛的脸,嘴里还在咬牙切齿。   “让你打我,让你找哥告状!”   “小兔崽子,落在我手上,等死吧你就。”   “到时候就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他嘀嘀咕咕个没完,禾沉却是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回头:“你别弄他,当心他醒过来咬你。”   姬奉欢大概是想到了小时候被这小狼崽子叼着手咬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掐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便宜你了。” 第77章 血债血偿   九重葛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只记得恍惚中, 九重葛似乎看见了容不渔,但是细细去想,记忆却又有些模糊了。   他自小到大见过容不渔的各种模样,笑的, 哭的, 愤怒的, 悲伤的。   年少时的容不渔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对人不知设防, 干净得宛如一张白纸,只是两人一别三年后,那张白纸上, 却因两个至亲之人的逝去染上了一堆颜色。   九重葛从未见过那般如同恶鬼似的容不渔。   就连禾沉姬奉欢和他更熟悉的人,都没有见过。   末行之日开始后, 不过七日,那滔天魔息才缓慢地融于世间各个角落里,禾沉和观鹤等人虽想方设法地去阻止, 却依然没有遏制住无数人活生生变成活尸的场面。   一夜之间,三界大乱。   九重葛跟随着禾沉行走在满是尸身的道路上, 眸子里全是惶恐不安。   观鹤已经去找寻解救之法, 三日未归。   少年九重葛死死抓着禾沉的袖子, 声音都在发抖:“他到底去哪里了?会不会也变成……”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   禾沉沉声道:“不会的,容陵那么疼他,定会给他护身的法器,不要瞎操心。”   话虽如此, 他握着九重葛的手却在微微发着抖。   九重葛锲而不舍地跟着禾沉又找了几天,依然没有寻到容不渔的踪迹。   就在两人快要绝望之际,观鹤终于回来了。   九重葛不知道观鹤和禾沉到底私底下商谈了什么,再次出来时,两人却是要去找寻一个鬼厌。   九重葛身体本就有鬼厌的血脉,闻言浑身一颤,喃喃道:“找他做什么?”   观鹤道:“解铃换需系铃人,既然那魔息是从魔修塔的阵法中散播出去的,那么再找寻一个由魔修塔而获得鬼厌灵力的人,便能阻止魔息的扩散。”   九重葛一愣:“什么叫……由魔修塔而获得鬼厌灵力的?”   鬼厌为魔修,身体中的灵力是与生俱来的,而他们要寻的人,却是本为人类修士,却因有一半鬼厌血脉,被魔修塔的法阵中硬生生变成鬼厌之人。   容陵曾经让人去试过那法阵的作用,成功变为鬼厌的那个人,便是末行之日唯一的救星。   观鹤道:“他叫未垣。”   九重葛愣了半天,才道:“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观鹤沉默了一下,才道:“云归城有位归隐多年的前辈,他告诉我的。”   禾沉看着九重葛魂不守舍的模样,皱眉道:“这件事你别管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九重葛呆愣地摇头:“我哥还没找到,我不想回去。”   禾沉也没管他,道:“随你吧。”   九重葛又在几个城池找寻了好几日,依然没有容不渔的影子,而很快,禾沉和观鹤两人合力抓到了未垣。   那个鬼厌修为极其强悍,但是不知是被谁打成了重伤,被抓住时已经奄奄一息,手中还握着一把几乎废旧的剑,剑柄上隐隐刻着一个“顾”字。   半日后,花对玉匆匆而来,将险些成为废墟的五华城画出了一个巨大的法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符文。   未垣被困在一个圆里,眸子猩红,正死死地盯着众人。   三界残留下来的门派,大多数都到了这里,冷漠地看着阵法中的鬼厌,恨不得将之剥皮削骨。   未垣咧嘴一笑:“一群手下败将!”   花对玉冷冷地一抬手,他面前的阵法骤然收紧,险些将他的身体生生压碎。   九重葛魂不守舍地站在一旁,满脑子都在想着容不渔的下落,在他脚边,白穷蹲坐着,正百无聊赖地舔爪子。   阵法已经在微微地发亮,红光宛如血线蔓延而过地面的凹槽,很快连成巨大的法阵。   突然,一直安安静静的白穷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蹦起来朝着不远处欢快的“喵喵”叫了起来。   九重葛被唤回神,皱着眉将白穷抱在怀里,道:“别乱叫。”   这阵法可是出不得丝毫乱子。   白穷却是不管,一直蹬着爪子,九重葛险些抱不住它,让它从自己的怀里跳了出去,欢天喜地地朝着不远处跑了过去。   九重葛皱眉:“小白,回来!”   白穷没有理他,小翅膀还扑扇着,飞快冲去了阵法下的台阶旁,喵喵个不停。   禾沉也看出来了白穷的一样,将视线从阵法上收回来,皱着眉看着白穷,道:“怎么了?”   白穷朝他喵,尾巴摇得险些转出风。   禾沉一惊,转头对观鹤叮嘱一番,飞快地走了过去。   有人轻轻踩着山阶而来,随之而来的却是满满的血腥气。   禾沉只看了一眼,瞳孔一缩,竟然直接愣在了原地。   容不渔一身白衣,长发被引魂铃束着落在左肩上,平日里闪着微光的双眸此时却如同一潭死水,空洞无神地盯着虚空,缓慢地踏着石阶一步步往前走。   他手中握着沾满了鲜血的玉楼春,浑身杀意,宛如厉鬼。   禾沉皱眉:“容容?”   容不渔踩上最后一层台阶,目不斜视地从禾沉身旁擦肩而过,带起一股凌厉的寒风。   禾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道:“容容!”   容不渔眼睛动也没动,声音冷漠:“放手。”   禾沉见他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手越发紧了:“你要去做什么?”   容不渔的视线一直看着远处阵法中的男人,愣了半晌才仿佛反应过来了,轻声道:“报仇。”   禾沉不明所以:“你报什么仇能来这里?先回去,等我们这边事了了就去找你。”   容不渔挣脱禾沉的手,微偏着头,眼神如刀,冷冷道:“我说,放手。”   禾沉从未被容不渔用这种眼神看过,当即愣了一下,松开了紧握着他手臂的手。   九重葛看到他的影子,早已经飞扑而来,他没有看到容不渔身上的杀意,直接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   “哥!”   容不渔眸子一颤,本能地便要伸出手挥开他,但是手还没动作,一股熟悉的感觉铺天而来,让他呆怔在了原地,任由九重葛抱住了他的脖颈。   九重葛抱住他,浑身都在发抖:“哥你到底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呜……”   容不渔顿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九重葛察觉到了不对,疑惑地起身,对上容不渔古井无波的眸子。   九重葛被吓住了:“哥?”   好在容不渔还认得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他,道:“别碰我。”   九重葛满脸茫然地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   容不渔眼睛眨也不眨,抬起玉楼春直接挥出一剑,剑意轰然一声作响,直接将坚硬的地面划出了一道凹槽,朝着阵法中央的未垣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花对玉挡在阵法中间,美艳的脸上全是杀意。   “容、不、渔。”她一字一顿,眼中全是滔天怒意。   容不渔只是道:“滚开。”   花对玉冷笑一声,直接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地面上其余的符咒密密麻麻仿佛有了生命缓慢地漂浮在了空中,受她灵力牵引,朝着容不渔的身体宛如一道道利箭呼啸射了过去。   禾沉厉声道:“住手!”   他正要上前,却见容不渔直接一抬手,连剑都没有用,便将花对玉的符咒一掌扫去了旁边,直接将旁边的废墟轰成了粉末飘扬而下。   九重葛呆呆地看着,他从未见过容不渔出手,也从来都不知道他会有这样滔天灵力,在三年前的时候,他根本连剑意都不会操控的。   就连容不渔自己都不知晓这道强悍的灵力到底从何而来,自从夙有商死后,他抱着冰冷的尸身坐了整整一天,才在顾雪消的帮助下将夙有商入土为安。   容陵留给他的灵器,让容不渔将夙有商的院落直接笼罩进去,连带着那座孤坟一起。   那团黑雾带着时尘离开,前往边陲安顿,而他,却是怀着压抑已久的恨意去寻找当初那个梅印的鬼厌。   只是几日的时间,杀意席卷了他的脑海中,只有夙有商当年叮嘱他的那句“不可随意杀人”,让他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以致灵台不乱。   容不渔浑浑噩噩地心想:“活尸不算人,那我杀活尸,应该不算违背师父的话吧。”   只是这般想着,他从三石镇一路杀到了五华城。   最后在那宽阔的祭台上寻到了罪魁祸首。   这个时候,容不渔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明了,他只知道浑浑噩噩往前走,眼中心中全是那个杀了夙有商的鬼厌,禾沉在他耳畔说了什么他只听懂了一句,其余的一概没有听清,就算是花对玉满是恨意地对他出手,与他而言,不过一颗挡路之石,挥去便罢。   玉楼春被他甩在面前,化为一道道残影将他周身围绕,当初了花对玉一次次的进攻。   禾沉见他一直紧紧盯着未垣,似乎想到了什么终于变了脸色,他上前想要抓住容不渔的手,却险些被玉楼春的建议削去手腕。   “容容!住手!”禾沉厉声道,“那个鬼厌能让末行之日停止,就算他和你有天大的仇,也不能现在杀了他。”   容不渔歪着头看着他,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九重葛已经吓呆了,愕然地看着他不知要如何是好,而白穷却早已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正化为原型挡住花对玉的进攻,爪子按在地上,将地面砸出一道道裂纹。   花对玉冷声道:“畜生就是畜生!”   容不渔没有去管禾沉,直接越过白穷,走到了阵法边缘。   姬奉欢张开手拦住他,轻声道:“哥?”   容不渔幽黑的眸子冷漠看了他一眼,道:“让开。”   姬奉欢一动不动,道:“若我不让,你会杀了我吗?”   容不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周遭一阵死寂,就在姬奉欢要松一口气时,容不渔的身形突然在原地化为一团黑雾消散了。   姬奉欢一惊,立刻转头,便看见那团黑雾重新出现在了阵法中,缓慢化为容不渔的身体站在未垣面前。   阵法依然在不停的运转。   姬奉欢只看了一眼几乎疯了,朝着花对玉咆哮道:“快把阵法停了!”   花对玉一掌将白穷打到一边,冷冷看着阵法中的容不渔,不光不停下,反而将灵力输送进去,妄图让容不渔也一起死在里面。   姬奉欢:“花对玉!”   他飞快冲上前去想要制止花对玉,阵法中的容不渔却是缓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未垣眼神狂乱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你是容不渔?”   容不渔眸子轻轻动了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未垣诡异地笑着:“你要杀了我,为那个废物报仇吗?”   容不渔轻轻矮下身,扶着剑蹲下来,眼睛眨也不眨:“你承认了?”   “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未垣更加欢快地笑了起来,“整个三界只有我身上的灵力能停止末行之日,就算你想杀我,难道能置整个三界的人不顾吗?就算我将你身边之人全都杀了,你也不敢杀我。”   容不渔歪歪头,问他:“是吗?”   未垣看着他古井无波的眸子,本来得意洋洋的神色有些僵住了,他身体被困着一动都不能动,若是容不渔真的想要杀他……   “不可能……”未垣心道,“只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谁会为了那么一个凡人而杀了能救三界的人?”   容不渔轻轻撩着袖子将剑上的血擦干净,此时未垣才看出来,容不渔身上竟然穿的是一身雪白孝衣。   禾沉已经到了阵法前,冷冷道:“容不渔!出来!”   看到禾沉,未垣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他道:“就算你想杀我,外面那些人能许你动手吗?若是没了我的灵力,三界……”   “三界……”容不渔十分疑惑地问他,“三界,与我何干?”   未垣一僵。   容不渔已经将剑缓慢地反手抬起来,轻轻放在了未垣的脖子上,他轻声道:“你杀了我师父,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啊。”   他说话又轻又柔,若是不听内容,还以为他是在对情人说甜言蜜语。   “你……”容不渔轻轻眨了眨眼睛,“把命给我吧。” 第78章 穿心而过   众人已经围到了阵法前,骇然地看着容不渔手中的剑一点点地缓慢往下压。   禾沉厉声道:“花对玉, 将阵法停下!”   花对玉冷笑一声, 却不肯动。   禾沉脸色一沉, 直接不再言语, 抬手震向面前的结界, 竟然将那密不透风的结界撞出了一道道裂纹。   容不渔却没有给他们破阵而入的机会,他耳畔一阵嗡鸣, 未垣满目惊恐的求饶声仿佛风一般从他耳边吹佛过去, 没有掀起他内心的丝毫波澜。   容不渔缓慢握着剑抵在了未垣不住跳动的心口,脑海混乱一片,他突然不着边际地心想:“我骨子里当真流着鬼厌的血。”   容陵为了复仇,甘心将魂魄付出, 引得三界大乱。   而他,却为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凡人, 毫不犹豫地亲手将三界唯一的希望亲手掐灭。   “爹, 原来我同你,是一路人。”   剑尖没入未垣的心口,不过三寸时,一只手抓住了那锋利的剑刃,让其不能动上分毫。   容不渔没有动,眼神变都没变,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拦住他的人是谁,只是轻声开口:“放手。”   妨碍他的人真是多啊,容不渔心想, 一个又一个,全都挡在他面前,真是碍事。   观鹤垂着眸看着他,眸中无情无感,声音冷淡:“你杀了他一人,便等同于杀了三界所有人,不渔,你能背负得起这样的代价吗?”   容不渔依然没有动,保持着手握着剑柄的姿势,道:“我不能。”   观鹤看着他。   容不渔道:“等我杀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观鹤眸子一颤:“你……”   容不渔道:“我疯了,我知道。”   他和容陵一样,能够头脑极其清晰地说出“我疯了”这样的话。   观鹤进来阵法的只是一缕神识,他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就要碎裂的阵法,以及满目冷漠的禾沉,轻声道:“禾沉会杀了你的。”   容不渔道:“他为了苍生,理应如此。”   他轻轻抬头,道:“我说最后一遍,放手。”   就算他不说,观鹤的神识也要消散了,他垂着眸深深看了容不渔除了恨意之外只有苍无绝望的眸子,才轻轻松开了手,整个人化为光点消散在四周。   下一瞬,容不渔的手狠狠一用力,玉楼春穿透未垣的胸口,那庞大的灵力直接将未垣的胸口经脉悉数捣毁,血落了容不渔一身。   温热的血似乎激起了容不渔的一丝神智,恍惚中有无数声音在他耳畔来回徘徊着。   “不渔啊,众生皆苦,要心怀慈悲呀。”   “是啊,我疯了。”   “容容,你会杀人吗?”   “……”   无数人的脸庞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最后定格在夙有商那张温柔至极的面容上。   夙有商坐在合欢树下弯着眸子朝着他笑,柔声唤他:“不渔。”   不渔……   容不渔只觉得自己耳畔轰了一声炸响后,便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死死地用力,直接将未垣的身体钉死在了地上,接着那双惨白的手穿透鬼厌的丹田,生生将那元丹挖了出来,用力碾成了粉末。   与此同时,周遭结界应声而碎,一把剑从远处呼啸而来,在容不渔还未回过神时,直直地刺入他的心口。   利刃刺入身体的感觉应该是极痛的,但是容不渔却仿佛察觉不到,颓然跪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已经死去的未垣。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哭声,容不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九重葛的声音。   微微抬头看去,阵法早已散去,众人早已被这一变故惊在了原地,一时间竟然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远处的九重葛像是发了疯一样,满脸泪痕哭喊着想要朝着他扑过来,却被观鹤从背后拦住他的腰,让他寸步难行。   “哥!”九重葛徒劳无功地朝他伸出手,声音嘶哑,“禾沉!禾沉你不能……你不能杀他!禾沉——”   白穷见到主人受伤,呆在原地半天才骤然化为小山般庞大的身躯,嘶吼着朝着阵法冲了过去,只是下一刻,却被花对玉用阵法牢牢禁锢在原地。   它愤怒地咆哮一声,浑身皮开肉绽依然朝着容不渔一下又一下地撞过去。   那牢固的阵法几乎被它撞出了一道道裂痕,但是很快就被花对玉再次补全。   容不渔看了看九重葛,又看了看浑身是血的白穷,嘴唇轻启,道:“走……”   走啊,傻猫。   那身躯庞大的傻猫却仿佛没有看懂这个意思,依然不知疼地朝着他扑过来。   长剑穿透胸口,带出的血几乎将容不渔的雪白孝衣染成红色。   禾沉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最终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圈微微发红。   “容容……”他轻声喃喃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容不渔微仰着头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勾唇一笑。   “我会杀人了。”   禾沉眸子一颤。   在五华城时,禾沉总是教他招招致命的剑法,但是容不渔当时生性软弱,不肯去学,每当那个时候,禾沉总会问他。   “容容,你会杀人吗?”   而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否认的答案。   直到现在,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满身是血,微仰着头笑的一如既往,他就这样笑着,向他证明。   我会杀人了。   禾沉轻轻地单膝跪下来,缓慢抬手半抱住了容不渔瘦弱的肩膀。   容不渔额头抵在他肩上,微弱地喘息着,每喘息一口都带着微弱的血腥气。   禾沉轻声道:“你不该这样做。”   容不渔没说话,微垂着的眸瞥见禾沉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剧烈发着抖,却坚定缓慢地按在了剑柄上。   容不渔的眸子微微张大。   禾沉缓慢地按着剑柄,一手抱着容不渔,一点点用力将剩余的剑刃推了进去。   剑刃破开他的后心,直接带出了一股血光。   利刃划过肉体的声音像是滚雷般在耳畔响起,直到将剑柄抵在容不渔的心口,禾沉在双手将他抱在怀里,微微垂着头,一向冷漠至极的眸子缓缓落下两行泪水。   容不渔靠在他怀里,鼻息中的血腥气早已闻不到了,只能听到血滴在地面上的声音,以及自己腰间一直佩戴着的玉佩骤然破碎的声响。   一瞬间,容不渔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他循着本能抬起手缓慢回抱住禾沉,轻轻在他心口蹭了蹭,喃喃道:“哥,我好疼啊。”   只是一句话,禾沉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颤,接着像是瘫软了似的,微微弯着腰将容不渔更轻柔地环抱着。   “不疼了。”禾沉轻声道,“睡过去,就不疼了。”   容不渔双眸失神地看着他,很快,那瞳孔顺着针尖似的一点迅速扩散开来,整个瞳仁全是灰色。   九重葛依然被观鹤拦着,拼尽了全力却靠近不了分毫,他声音都哭哑了,浑身无力地被观鹤抱在怀里。   观鹤微微闭上眼睛,很快张开,垂眸看着九重葛,轻声道:“他死了。”   九重葛眼眸无神,只是重复着他说了无数遍的话:“放开我。”   观鹤试探着将手放开,九重葛颓然坐在地上,眼神虚无地看了半晌,才轻轻站起来,转身朝着石阶下走去。   观鹤皱眉:“小九?”   姬奉欢道:“让他去吧。”   观鹤回过头,就看见姬奉欢正盯着阵法中的容不渔看个不停,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观鹤愣了一下,才道:“别哭。”   姬奉欢疑惑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脸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他胡乱擦了擦,笑道:“没事。”   之后的事情,九重葛就不知道了,他迷迷糊糊地沿着石阶往下走,循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当初容陵留下的阵法。   那阵法早已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九重葛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将手腕划开,用血一点点补全那复杂的法阵。   而后,法阵骤然发动。   二十七道鬼厌灵力从上空的阵法轰然而落,直直穿过他的身体。   灵力穿透身体的感觉疼痛无比,当初容不渔只是挨了几下便痛得几乎要自戕,但是九重葛只是坐在那里,任由一道道灵力打在身上,将体内经脉冲刷的一片鲜血淋漓,而后再重新愈合。   他一直都知道容不渔对鬼厌有种本能的厌恶,所以在当初容陵询问他是否要成为鬼厌时,即使能有滔天灵力,他也是想也不想的直接拒绝。   而当禾沉的剑穿过容不渔的心口时,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九重葛浑浑噩噩地心想:若是当初听容陵的话成为鬼厌就好了,那今日他就算杀尽所有人,也不会让人伤了容不渔一根毫毛。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人在掐自己的脸。   九重葛在黑暗中挣扎了许久,才奋力地张开了眼睛。   眼前一阵水雾似的朦胧,半晌后艰难地凝聚了视线。   那讨人厌的姬奉欢不知为何正坐在自己身边,低着头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九重葛眨眨眼睛,不知自己是梦还是现实。   自己好像是和容不渔吵了一架,独自一人跑了出来……   还做了什么来着?   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正在他冥思苦想时,姬奉欢察觉到他醒来了,笑的眸子都没了。   他扬扬手上的蘑菇,笑的像是一只狐狸:“哎,小九,能问问你,为什么你头上会长蘑菇吗?哈哈哈!”   九重葛:“……”   九重葛心道:哦是现实,姬奉欢依然那么欠揍。   抬眸看了看,禾沉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似乎在看什么,观鹤坐在一旁,看着姬奉欢手里的蘑菇,眼里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九重葛磨了磨牙。   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睛恨恨剜了姬奉欢一眼。   “我饿了。”   姬奉欢“哦”了一声:“你怎么还是这么能吃?当时在禾沉家里住着,险些把人家给吃空了,现在你都都要和我作对了,饿了找谁要吃的呢?”   九重葛不厌其烦地重复:“我饿了。”   姬奉欢笑着将手里的蘑菇朝他晃了晃,笑嘻嘻道:“喏,从你头上□□的,你要吃吗……”   他还没说完,九重葛找准了机会,一口咬住了姬奉欢的手腕。   姬奉欢:“啊——” 第79章 呀射偏了   片刻后, 姬奉欢咬牙切齿地坐在一旁,捂着被咬出一个血印的手离那姓九的咬人狗远远的。   观鹤将一条小鱼干塞到九重葛嘴里, 淡淡道:“都让你别惹他了, 你还往他面前凑, 不咬你咬谁。”   九重葛边哼边三口两口将小鱼干吃了, 他手不能动,只能微微探着身往观鹤手里蹭,嘴里还在道:“还要吃。”   观鹤叹了一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 道:“你怎么这么傻?”   九重葛一张口咬住他的袖子,含糊道:“吃。”   九重葛一旦饿极了, 整个人脑子都有点迷糊, 他只知道面前之人的气息很熟悉,有些迷迷瞪瞪地叼着观鹤的袖子撒娇。   姬奉欢在一旁皮笑肉不笑:“他小的时候饿一天, 眼睛都绿得要吃人,不知道那九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禾沉冷冷回头, 道:“别说这个。”   “我又没说错。”姬奉欢道,“他像个白痴一样在那地方等了九天, 容不渔也没有去接他, 要不是你找到了他,他早就饿死荒野了。你救了他一命,他可倒好,这些年处处同你作对,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九重葛迷迷瞪瞪地听着姬奉欢的话, 不知哪句话戳到了他的肺管子,他立刻挣扎着想要朝着姬奉欢扑去。   观鹤连忙抱住了他,皱着眉对姬奉欢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姬奉欢不听,朝着九重葛挑衅的一笑。   九重葛更加愤怒,观鹤险些拦不住他。   九重葛眼神恍惚,嘴里还在嚷着:“我哥……会来接我!他一定会来的……你、你在胡说八道!”   姬奉欢嗤笑:“傻子,他还记得你时都这么不在意你,更何况你还把他的记忆给夺去了。”   九重葛咬牙切齿:“放开我……我、我要咬死他!”   观鹤无奈地拦住他,道:“你啊,也就这点出息了,乖乖别动,我去给你找吃的。”   九重葛咬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放开我!”   真是太烦人了,九重葛浑浑噩噩地心想,当年就是这样,总有人拦着他不让他到容不渔的身边,现在依然如此。   观鹤摸了他头一回,才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转身离开,应该是给他找吃的了。   姬奉欢在一旁小声嘀咕:“将死之人了,还这么费心做什么?”   禾沉冷冷瞥了他一眼。   姬奉欢撇撇嘴:“我知道了,不说就是了。”   他又不记疼地跑到九重葛面前,盘着腿坐在他三步之外唯恐再被咬,开口道:“禾沉取走容不渔的记忆,是为了拿你献祭时,可以让他不必再受感情驱使再来毁局,而你呢,我想不通,你都把记忆拿回去了,为什么还不还给他?”   九重葛朝他一龇牙:“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姬奉欢忌惮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过去,你保证别咬我。”   九重葛道:“好。”   一旁的禾沉忍无可忍地扶住了额头,大概已经预想到了结局。   果不其然,姬奉欢轻而易举相信人的后果,就是手上又有了个血印子。   “疯狗!”姬奉欢后退好多部,咬牙切齿地骂道,“怪不得我哥不要你!”   九重葛呸了一口,此时眼睛已经清明了许多,狠狠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他就算不要我,也不会要你。”   姬奉欢:“你……”   他气了半天,才仿佛置气似的拂袖背对着九重葛,眼不见心为净:“哼,反正过了午时你就要死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太阳越升越高,烈日炎炎,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九重葛早已经知晓禾沉是打着拿他来停止末行之日的打算,这些年躲躲藏藏也是因为这个,而不还给容不渔记忆,一是当时怕他知晓自己是鬼厌后悔更加厌恶,二则是不想他再一次被牵扯到这种事情上来。   禾沉的修为已经登顶,整个三界无人能战胜他,而他又是一门心思为苍生的人,为救三界,他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将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弟弟送上祭台,像这种无情又多情的人,饶是对容不渔也不会留情。   他能杀了容不渔一次,也能杀第二次。   九重葛想到这里,冷汗簌簌往下落,心里只期望着容不渔不要过来,但是在心中最隐秘的一处,却又暗搓搓生着想要容不渔过来救他的心思。   他想了半天,观鹤终于回来,拿了一堆吃的一一塞给九重葛。   九重葛自从十三岁那年被容不渔扔在荒郊野外,等了整整九天,饿了奄奄一息后,便越发离不开吃的,饿极了连树叶都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咽下去。   他没打算委屈自己,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吃着观鹤给他拿的东西,半天后才小小打了个饱嗝。   观鹤本来拿了四人份的东西,想着给姬奉欢禾沉留一点,没想到九重葛一口接一口,全都给吃完了,末了还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观鹤沉默半天,道:“没了。”   九重葛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观鹤:“……”   他吃饱喝足,也不管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直接往观鹤身上一歪,闭上眼睛就要睡觉。   姬奉欢气了个半死,起身想把观鹤扯起来,耳畔突然呼啸一声,一支箭直直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去,带起了一阵风,把他的长发吹得飞了起来。   观鹤眸子一寒。   九重葛也一愣,立刻挣扎着坐起来,又期待又担心地朝着前方看去。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还没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哭嚎。   “我我我……我本来是朝着那个站着的男人射去的,呜呜呜……”   九重葛:“……”   很快,犹襄带着时尘从马车里钻出来,远远看见那几乎成了废墟的祭台,又瞥见了那个传说中“站着的男人”。   犹襄一惊,转身朝着时尘竖起大拇指,道:“少侠,真是胆大包天啊。”   时尘握着弓满脸茫然。   宫遗音和顾雪消也紧接着出来,看到那个迎风而立的男人,也朝着时尘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少侠,连天道第一人你都敢下手,真是……好汉啊!”   时尘一听,双腿险些软了,被犹襄一把拎着领子杵在了地上。   犹襄道:“别方,就算是天道第一人,也不会无缘无故伤害无辜之人。”   时尘哆哆嗦嗦地道:“我……我都朝他放箭了,还、还能算是无辜之人吗?”   犹襄认真地想了想,和宫遗音异口同声道:“不算吧,救不了,等死吧。”   时尘险些“汪”的一声哭出来,一把捂住了嘴,不敢出声了。   犹襄没有管他险些崩溃的心情,搭着时尘的肩,指着不远处被困住的九重葛,道:“乖,这回朝着九重葛放箭。”   时尘吓了一跳,立刻道:“为什么?我不要,要是射伤了他可怎么办?”   此言一出,犹襄和宫遗音的神色变得十分奇怪。   时尘愣了一下,差点又哭出来:“我就知道你们从来不信我的箭术!我真的很努力了啊,我努力了尽力了,到极限了啊!”   犹襄看他都被刺激的语无伦次了,忙安抚了他两下,又指着九重葛,道:“就他,放箭!”   时尘一边哭,一边哼哼唧唧地搭箭上弦。   犹襄:“放!”   与此同时,时尘跟着放了手,“咻”的一声闷响,箭射了出去。   下一瞬,禾沉一把抓住了险些射到自己眉心的箭,眸子冷厉地朝着时尘看去。   时尘被他看了一眼,险些吓哭了。   犹襄和宫遗音还在高呼:“厉害啊!时尘厉害!”   时尘:“……”   九重葛:“……”   一群蠢货!   观鹤古怪地看着九重葛,道:“你认识的人?”   九重葛面无表情地扭过头,道:“不认识。”   观鹤:“……”   时尘隐约看见九重葛这么难看的脸色,扯着犹襄,带着哭腔道:“襄叔快去救二七,你看他都要被欺负哭了!”   犹襄远远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他有点不想咱们去救他啊?”   时尘愤怒道:“不可能!我们千辛万苦地过来救他,他怎么可能不想……”   他还没说完,就见九重葛朝他们愤怒开口:“滚!”   时尘:“……”   九重葛一看容不渔没有过来,大概就猜出来了他是被人引走了,而没了容不渔的这群人,除了宫遗音的修为还勉强可以,其他人,不用禾沉出手,观鹤就能一手一个了,而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朝着禾沉放箭,是嫌活的不耐烦了吗?   想到这里,九重葛越发着急,冷着脸道:“我不要你们来救,赶紧一边玩去!”   时尘原本还在伤心,一听这句话,立刻自顾自振奋了起来,朝着犹襄道:“我就说二七肯定不会这样对我们的,一定是那个男人威胁他!”   犹襄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还真好哄啊。   时尘不管旁人怎么说,又是搭箭上弦,这一回是朝着观鹤直直射了过去。   箭呼啸一声,破空而过。   九重葛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微微抬起头,便瞥见自己挽起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根箭。   要是再斜上一寸,那箭就要从他眉心射过去了。   九重葛:“……”   观鹤:“……”   时尘:“啊啊啊——” 第80章 突如其来   观鹤将九重葛头发上的羽箭拿了下来, 似笑非笑地将羽箭在指间轻轻转着,淡淡道:“那个少年, 倒是有趣。”   九重葛有些担心观鹤会对时尘出手, 往前一扑叼住了观鹤的袖子, 含糊道:“唔唔唔!”   观鹤垂眸笑道:“我听不懂, 说人话。”   九重葛:“……”   九重葛气得咬了他手腕一下,才没好气道:“他可是我哥的心肝小宝贝,谁要是伤了他,哼哼……”   他这么一哼, 打算掷箭回去的观鹤和凝着灵力准备出手的禾沉全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放下了手。   姬奉欢却是不管这个了, 反正容不渔已经很讨厌他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抬手就要朝着时尘等人的方向击出一掌, 一旁的禾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冷声道:“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姬奉欢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 怒气冲冲道:“哪里乱了,他们竟然敢朝我们出手, 就是存了要我们性命的打算, 对于想要杀了你的人,你竟然还要手下留情吗?”   禾沉道:“他们还伤不了我。”   姬奉欢道:“我不管,放开!”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的时尘正躲在犹襄后面发抖,偷偷摸摸看了看, 迟疑着道:“他们……他们是不是内讧了?”   犹襄和宫遗音面面相觑。   时尘看到被观鹤制住的九重葛,想了想,鼓起勇气握着弓,道:“这是救出二七的好机会。”   犹襄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不再等等容不渔吗?”   时尘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二七被抓被欺负,难道还能无动于衷吗?若是容叔知道,一定鄙视你!”   犹襄:“……”   宫遗音在旁边幽幽道:“可是对面可是天道第一人,以及云归城城主,还有那个……观鹤是吧,他虽然不是什么城主,但是传言在三界,他的修为仅次于禾沉。”   时尘拿着弓的手突然一抖,骇然地看着九重葛身旁温润淡然的观鹤,似乎没想到他修为竟然这么高。   “但是二七……”时尘还是不死心,“二七要是被伤了可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犹襄心想:“嗯,很小,都二十四了,大你七八岁。”   时尘见犹襄没有打算出手,有些急了:“那怎么办啊?不会就在这里硬等着吧。”   那三个人宛如三座大山挡在几人面前,就算是再来十几个人也没可能打过,甚至一个观鹤都能将他们给打到中央城去。   犹襄没有自取屈辱,他耸耸肩:“等呗,反正看他们的模样一时半会也没想动手,要不然二七早死了。”   时尘:“啊啊啊!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二七才不会死!住口住口!快把话给我收回去!”   犹襄被他吵得耳朵疼,只好道:“好好好,我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时尘这才作罢。   众人远远在旁边待着,禾沉等人也不来主动找他们麻烦,两方就这样默默对峙着。   九重葛一直窝在观鹤怀里睡觉,片刻后,他幽幽张开眼睛,道:“我饿了。”   观鹤:“……”   观鹤道:“你不是才刚吃过吗?”   九重葛道:“就那一点,你打发叫花子呢?”   观鹤:“……”   观鹤揉了揉眉心,好脾气地道:“真的没了,你继续睡吧。”   九重葛磨了磨牙:“可是我就是饿,你不给我吃的,我就咬你。”   观鹤伸出手扯了扯九重葛的脸颊,无奈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九重葛含糊道:“没有了,你让对面那个小傻子给我送点吃的也成,他常备一堆吃的。”   观鹤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眼巴巴看着九重葛的时尘,狐疑地瞥了九重葛一眼,有点怀疑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九重葛朝他眨着眼睛,脸颊上还有他掐的些许红印,他软软道:“二哥,我真的饿了。”   观鹤:“……”   片刻后,观鹤面如沉水地走下祭台,朝着犹襄马车走去。   犹襄和宫遗音一看,立卡都抄起了手中的兵刃,忌惮地看着他。   观鹤冷淡瞥了他一眼,道:“那个小傻子,准备些吃的,随我走。”   他除了对自己熟悉的人之外,全都是这般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犹襄和宫遗音不约而同看向了时尘。   时尘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小傻子说我?”   观鹤道:“要不然?”   时尘瞥见不远处的二七正朝他阖着牙齿,才反应过来二七应该是饿了,他立刻蹦起来:“是我是我,我马上过去,等我。”   说完,颠颠爬上马车,很快就捧了一堆吃的塞到小布包里,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跟着观鹤走了。   宫遗音蹙眉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犹襄道:“他们若是想害时尘,不至于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没事,放心吧。”   时尘小跑着跟着观鹤朝二七跑去,在路过禾沉和姬奉欢时,他无意中一瞥,被两人冷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缩着头不敢出声。   九重葛盘腿坐着,见到他过来,饿得几乎要吃人:“快过来!”   观鹤已经站在了禾沉旁边,没有看他们,时尘立刻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九重葛身边,将小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塞给九重葛。   九重葛咬着小鱼干吃个不停,时尘见他被饿成这样,心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他小声道:“别怕,我救你出去。”   观鹤似乎听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回头瞥了一眼。   九重葛边吃边含糊道:“唔唔唔!”   时尘“哼”了一声:“虽然我箭法不准,但是胡乱射保不准都能伤到敌人呢!”   九重葛:“唔唔唔!”   时尘立刻炸了:“胡说八道!我才没有想谋害你,那是失手,失手你懂吗?不是故意的!”   一旁的观鹤:“……”   他一言难尽地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竟然有人能听懂小九的话,当真稀奇。”   很快,九重葛将时尘带来的东西都吃了个干净,险些把那小布包也一起啃了。   观鹤见状走过来,对时尘冷淡道:“走吧。”   时尘扑腾着挡在九重葛面前,张开双手像是护崽子一样将九重葛挡在身后,愤恨又害怕地看着观鹤。   观鹤来了兴致:“你想同我动手?”   时尘虽然害怕的要死,但是还是强行绷着,带着颤音道:“你们都是坏人……想要害我们的二七,我才不让开……”   九重葛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小小少年,一时间竟然不知心中涌起的是什么滋味。   观鹤欺身上前,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想护着他?”   时尘被吓得往后撤了撤,但是一想到二七还在自己身后,他又强行让自己挡稳了,仰起头来,道:“是!”   观鹤缓慢地朝着少年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抓他,九重葛见状立刻道:“你别动他!让他滚回去就好了,别伤他,他是……”   他还没说完,观鹤就淡淡打断他的话:“还从未有人这般挑衅我,还能活着离开过。”   时尘吓得双腿发软,眼泪盈在眸子中,却坚强得不肯掉下来。   就在此时,天边忽然刺来一道风刃,唰的一声闷响,斜斜擦着观鹤的指尖呼啸而过。   观鹤淡淡收回手,偏头瞥了一眼。   宫遗音手中握着长刀,笑道:“观鹤大人这么强的修为,这般为难一个孩子,是不是有失身份啊?”   时尘艰难道:“阿、阿姐……”   宫遗音冲他一眨眼,道:“乖,阿姐在,别怕。”   时尘险些哭出来。   观鹤道:“我知道你,宫遗雪。”   宫遗音道:“是音。”   观鹤:“宫音雪。”   宫遗音:“……”   宫遗音深吸一口气,冲他一笑,道:“大人,出来切磋几招吧。”   观鹤记错名字而不知,见到她手里的刀,淡淡道:“你?”   宫遗音一笑:“我起码比一个孩子能打得多。”   观鹤这才缓慢站起来,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奉陪到底了。”   时尘还记得观鹤是仅次于禾沉的修为,闻言立刻道:“阿姐!他……”   宫遗音将刀在地上划了两下,道:“没事。”   两人从祭台上飞身而下。   禾沉一眼都没往这里瞧过,直到太阳到了头顶,午时将至时,他才缓慢回头看了九重葛一眼。   姬奉欢道:“开始?”   禾沉沉默了一会,才轻轻点头。   姬奉欢走上前,一把将扑在九重葛身上的时尘拎着领子揪了起来。   时尘被吓了一跳,立刻挣扎着抱住九重葛,但是他力气哪里比得过姬奉欢,很快,两人便被分开,时尘被直接扔到了祭台下,滚了几圈才停下。   九重葛道:“都和你说他是我哥的心肝宝贝,你就不能轻一点?”   姬奉欢冷笑:“我看你还有时间管别人,好好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他说着,往地上的阵法猛地轰出一道灵力,轰然将那巨大的法阵发动。   只是下一瞬,天边传来一声野兽咆哮之声,险些将地面震出一道道裂纹。   容不渔站在白穷头上,临风而立,眸子冷漠地往下下方巨大的法阵,直到视线落在被缚住的九重葛身上后,古井无波的眸瞳骤然泛起巨大的波澜。   玉楼春被他紧紧握在手上,在白穷落地的那一刹那,他飞身落在阵法边缘,眼神冷漠地注视着三步之外的禾沉。   禾沉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袖中的手却死死握着。   他道:“你来了。”   容不渔将玉楼春轻轻一掷,裹挟着灵力的锋利剑尖骤然插在地上,如地面三寸,轻轻一声闷响,将周边的阵法破坏了。   容不渔轻轻偏头,突然勾唇一笑,柔声道:“是你主动把他还给我,还是我自己去抢?” 第81章 混乱争斗   九重葛失声:“哥!”   容不渔冷冷往那瞥了一眼, 瞧见九重葛的狼狈样子,内心的火气再次烧了起来。   禾沉见他似乎想要出手, 抬起手掌心朝着容不渔的心口, 轻声道:“别动。”   容不渔身上还有禾沉的剑意, 无论容不渔灵力修为有多高, 禾沉只要动动手指,都能让他瞬间殒命。   “上一次有我送你的玉佩护住你一命,”禾沉眸子冷漠,“这一次, 你身上什么都没有。”   当年禾沉虽然未到圣境,但是那一剑却是用了全力的, 容不渔被直直刺中心脏, 本该殒命的,只是当年他十八岁生辰时禾沉曾送给他一个玉佩护身, 那些年被他一直带在身上。   也因为那个玉佩,才让他险险捡回一条命。   容不渔道:“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他缓慢朝着禾沉走近一步, 抬手握住禾沉的手腕,将他的掌心虚虚贴在自己的心口, 声音又轻又柔:“我因你而死, 也因你捡回了一条性命苟活这么多年,所以……现在你还要再拿回去吗?”   禾沉咬着牙:“你……”   容不渔冷冷看着他:“所以,要么杀了我,要么滚开。”   禾沉抬手抓住容不渔的小臂,沉声道:“当年你杀了未垣, 末行之日未能阻止,现在十年过去,有多少生灵因你殒命你可知晓?”   容不渔眸子轻轻一颤。   “你就算不为他们,就不能为你自己?”   容不渔轻轻挣扎两下,禾沉却是不肯松手了,他轻轻皱眉:“为我自己?”   “你的气运……”   禾沉还未没说完,晴朗天空骤然劈下一道惊雷,轰然一声巨响,险险落在两人的三步之外,直直将地面劈出一团焦土。   容不渔瞳孔一缩。   禾沉看也没看那险些落在自己身上的雷,视线一直紧紧盯着容不渔,一向冷漠的眸中几乎有了一丝哀求。   “容容,这一次你若是再来阻止,你可知晓后果是什么?”   十年前的末行之日本该顺利停止,却因容不渔一念之差失败了,而禾沉也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手下留情,留了容不渔一条性命。   未躲避天道责罚,他用数道结界将容不渔身躯封印在了深不见底的海渊之下,只求他能安安分分带着,让自己将末行之日停止后再出来。   只是容不渔并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元神逃离了海渊,碌碌无为在清河城待了几年。   他阻碍了天道运行,代价便是气运被夺。   而这是第二次……   容不渔怔然看着禾沉半晌,眼眸微微有些波光,就在禾沉以为自己劝阻了他时,容不渔突然勾唇一笑。   “我知道了。”   禾沉一怔:“什么?”   容不渔微微偏头,轻声道:“知道了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狠心。”   禾沉不明白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了,正要开口,却听到容不渔道:“那我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他掌心骤然挥出一道灵力,直接朝着禾沉的胸口拍了过去。   那道灵力夹杂着炽热的火焰,饶是禾沉也被逼退数步,他皱着眉看着火焰中的容不渔,脸色有些难看。   容不渔轻飘飘收手,淡淡道:“末行之日的事情我们还可以再商议,但是拿小九的性命去献祭这等事,未免太过分了。”   禾沉将火焰一袖子挥开,冷声道:“末行之日殒命者无数,牺牲一个人能救无数人,是个人都知晓如何抉择。”   容不渔看着他眸中的冷光,知晓禾沉的性子,若是他身上有可以令末行之日停下的灵力,定会毫不犹豫的主动走进献祭法阵。   只可惜,他不是。   他就算有滔天灵力,就算入了圣境有同天道并肩的资格,却还是没有办法将末行之日停止。   “你总是意气用事,做事不问是非,只受情感趋势。”禾沉声音越来越冷,“你一样,小九也是一样。”   九重葛突然被提,茫然地眨眨眼睛。   容不渔知道自己性子如何,没有反驳禾沉的话,他往后退了几步,将玉楼春牵引着挡在面前,依然还是道:“你既然不放他走,那我只能……”   白穷骤然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咆哮,姬奉欢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它的头顶,一把木剑轻轻抵在白穷的头顶,只是轻轻一点,白穷仿佛痛极了,想要摆着身子将姬奉欢甩下去。   容不渔冷冷看向他。   姬奉欢嗤笑一声道:“这畜生太烦了,每回都有他。”   他话刚说完,犹襄骤然挥出灵力,擦着姬奉欢的脸颊堪堪划过。   犹襄:“傻猫!不知道变小吗?”   白穷眼泪汪汪,闻言愣了一下,才突然在原地化为黑豹般大小,回头一口咬住了姬奉欢的手臂。   姬奉欢:“……”   犹襄朝时尘大喊:“时尘!时尘时尘!射白穷!快射他!”   时尘:“……”   时尘滚了一身的泥,见到容不渔到了早就泣不成声,此时听到召唤,立刻爬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脏污,吭气吭气的握着弓冲了上去。   几人同姬奉欢乱斗成一团,沉着脸的容不渔突然有些无语。   他忌惮地看着禾沉,轻轻往后退了数步,终于到了九重葛面前。   九重葛身上全是符咒,容不渔不知道要如何解,只能护在他身前,玉楼春裹挟着灵力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九重葛十分感动:“哥!”   容不渔回头骂道:“有话不知道好好说,你跑什么跑?废物!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九重葛:“……”   发生的事情太多,九重葛险些忘了这一茬。   但是容不渔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心疼地伸手摸了摸九重葛的脸,眉头皱得紧紧的,质问道:“他们没给你吃的吗?”   容不渔知晓他饿半天都能两眼发绿地去啃那有毒的蘑菇,两人分开这么多天,他又是被作为祭品掳来的,不知道得受多少苦。   九重葛有些委屈地在他掌心蹭来蹭去:“他们饿着我,连一口水都不肯给我喝,还威胁我说再喊饿就打我。”   禾沉:“……”   禾沉明明已经脸色阴沉的要滴水了,听到九重葛这句话,险些直接被气笑出来。   容不渔脸色也难看极了,心想这是我弟弟,只有我能打骂欺负,其他人算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苛待他。   这么一想,他连带着对禾沉也有了些怨恨。   禾沉:“???”   九重葛还在委屈地喊着:“哥我饿。”   容不渔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叹了一口气,道:“好,我马上救你出去。”   他刚想要站起来同禾沉交涉,九重葛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口叼住了他的手指。   容不渔浑身一僵,愕然看着他。   九重葛小心翼翼看着他,小声道:“哥,你能亲我一下吗?”   容不渔:“……”   容不渔看着他期盼的眼神,突然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救不了,等死吧。   九重葛还在不知死活地叫他:“哥。”   容不渔抬手抬了抬他的脸蛋,轻声道:“你想我现在就走吗?”   九重葛一愣,立刻拼命摇头。   容不渔道:“那就闭嘴。”   九重葛:“……”   九重葛只是觉得容不渔从天而降时来救他的姿态太过令他着迷,一时间忍不住想要亲一亲他,他主动亲过容不渔几次,他每一次都气得要打自己,想来被亲的人一定是吃亏的。   此时自己浑身不能动,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容不渔主动一回,自己吃点亏就吃吧,谁知容不渔竟然气到要走了。   九重葛不敢再说话了。   容不渔气得脸色发白,拎着剑站起来,冷冷对着禾沉道:“我们是要协商,还是直接打?”   禾沉还在不可置信地看着九重葛,似乎还没从那句话给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没时间多想,听到容不渔这句话,蹙眉道:“你要同我打?”   容不渔心想:“哦,直接跳过协商啊。”   “成吧。”容不渔握紧手中玉楼春,淡淡道,“圣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禾沉冷淡道:“你没有气运,同我交手,没有半分胜算。”   容不渔笑了:“谁告诉你,我没有气运的?”   禾沉眉头一皱。   而随着容不渔话音一落,不远处传来一阵宛如马蹄的哒哒声,很快,姿态优美的梅花鹿狂奔而来,嘴里还叼着一朵花。   “壮士!壮士!”逐鹿边跑边喊,“我不买花!这一次我真的不想买!你这是强买强卖啊!”   他一溜烟跑到了容不渔面前,仰着头将花叼着,用鹿角蹭着容不渔的腿,想要他将花收回去。   容不渔很不讲理:“收下的花哪里退回来的道理?”   逐鹿道:“可是你就卖我一朵花,拉我过来同天道第一人作对,这样就有点太过分了吧。”   容不渔抬起袖子,变戏法地又拿出一束花,道:“那,一束呢?”   逐鹿:“……”   逐鹿险些蹦起来:“壮士!我还是要鹿命的啊!”   容不渔道:“我又不让你同他交手,你只需要在我旁边,在天道降下天雷时替我挡了便好。”   逐鹿道:“就这样?”   容不渔点头。   逐鹿这才将叼了一路的花放在地上,舒了一口气,道:“你早说啊,要早说了,不用这花我也来帮你了啊。”   容不渔夸赞的话张口就来:“你真好。”   逐鹿毫不谦虚地收下了夸奖,随意一偏头,便对上了如狼似虎盯着他的九重葛。   逐鹿:“……”   逐鹿默默化为了人形。 第82章 生死存亡   轰然一声巨响。   宫遗音的身躯狠狠撞在了不远处一块巨石上, 而背后冲势不减, 竟然在一瞬间将坚硬的巨石撞碎, 狼狈地跌落在一阵灰尘中。   观鹤一身白衣恍如谪仙, 连衣角都没有沾染上半点灰尘, 他发间青色发带随着风轻轻飘舞, 一双清冷眸子冷淡至极地看着狼狈至极的宫遗音, 眸底全是讽刺和寒意。   宫遗音浑身剧痛, 扶着刀挣扎着艰难站了起来, 她抬手狠狠抹了抹唇角溢出的血,凶恶地瞪着观鹤。   观鹤淡淡道:“再来。”   宫遗音骂道:“臭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观鹤只是轻轻一挥手,灵力倾泻而出,将才刚站起来的宫遗音再次打得飞了出去。   又是一阵巨响。   宫遗音捂着胸口,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连呼吸都有些颤抖。   观鹤缓步而来, 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没有半分情感。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野兽咆哮声,观鹤步子一顿,皱着眉回头望去,发现那山丘大小的白穷不知何时已经狂奔到了祭台。   白穷?   若是白穷到了,那容不渔也应该到了。   观鹤突然有些不耐烦同宫遗音在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他直接一抬手,明明身上并未带剑,灵力却流转指尖, 缓慢化为一柄实质的长剑。   宫遗音挣扎着要去握刀,但是手刚一动,观鹤便轻飘飘握剑一挥,他的姿势十分随意,剑上灵力仿佛瀚海浪潮般朝她涌来。   宫遗音呼吸一顿,竟然被他身上的气势压制得动都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光朝她脖颈划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像是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双手置于胸前,竟然赤手空拳接下了那一剑。   宫遗音在漫天灰尘中张开眼睛,等看清楚那人时呼吸一顿,几乎是声嘶力竭道:“顾雪消!滚开!”   身形单薄的顾雪消此时却像是一座大山一般挡在她面前,为她将那致命一击硬生生格挡住。   因为观鹤那骇然的力量,顾雪消只是坚持了一瞬,双手骨血便悉数化为灰尘,只留下鲜血淋漓的森森白骨。   宫遗音挣扎着朝他扑来:“滚!滚开!”   但是她方才伤的太重,才刚站起来就踉踉跄跄倒在了地上,头脑一阵发昏。   一直着急杀了宫遗音去看容不渔的观鹤在一阵巨响中忽然听到了“顾雪消”的名字,愣了一下,才张开手骤然将灵力收回。   只是一瞬间,周围恢复安静,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顾雪消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依然挡在宫遗音面前,一整条手臂险些化为森然白骨,血一点点往下落。   他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一双异瞳安静地盯着观鹤。   观鹤仔细辨认着他的脸,半晌才道:“你真是顾雪消?”   顾雪消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打算同他说话,他缓慢转过身,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宫遗音,一直如同死物的眸子微微一闪,不过那光亮转瞬即逝。   他快走几步,单膝跪在宫遗音面前,正要用手去拥抱她,但是手刚刚探出去,他才发觉自己双手的惨状。   顾雪消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一阵难堪。   他怔然地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像是个孩子似的藏在自己腰后,仿佛只要这样,宫遗音就看不见他令人做吐的模样。   顾雪消视线不敢去看宫遗音,一直紧紧盯着地上的黄沙,他没有看到那个一向强势的女人对着他无声的哭泣,眼泪缓慢往下落,很快便将脏兮兮的脸浸出两道泪痕。   顾雪消背后的双臂正在翻着微弱的疼痛,是血肉在重生——就连他这个不知疼痛的活尸都能感受到疼痛,那重塑血肉之痛可想而知。   他突然有些开心地想,若是自己双手恢复好了,就能抱住她了。   下一刻,带着血腥气的人突然扑到了自己身上,一把死死抱住了他。   顾雪消一怔,恍惚抬头,便对上了宫遗音已经擦干眼泪的脸庞。   宫遗音咬牙切齿,声音带着哭腔色厉内荏地骂道:“都说了让你滚了,为什么还要往前凑?!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顾雪消茫然地看着她,不懂自己救了她为什么她还这么生气。   宫遗音更气了:“傻子!”   顾雪消看着她,半晌才道:“等……等。”   他很少说话,这样一开口,宫遗音愣了一下,才道:“等什么?”   顾雪消老实回答:“等我手好了,就可以抱你了。”   宫遗音愣了半天,才一把抱住他的脖颈,突然泣不成声。   顾雪消又慌了,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   在一旁围观的观鹤:“……”   观鹤突然感觉眼睛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进了沙子了。   虽然知晓那观鹤在旁边虎视眈眈,宫遗音却还是没能忍住突然哭了出来。   她无父无母,幼时险些被饿死街头时被顾家收养,因她性子强势且心狠手辣,是个修道奇才,被安排在顾雪消身边做护卫。   顾雪消是个极其温润优雅的人,加上身份尊贵,爱他之人千千万,但是却不知为何,仿佛瞎了眼一样爱上了众人眼中粗鲁卑贱的宫遗音。   末行之日后,两人因大批活尸而失散过几日,再次相逢时,顾雪消已经成为了不知神智的活尸。   饶是那个时候,宫遗音都没有落过泪,她将只是杀戮的顾雪消困在结界中日日陪着他,有时候呆呆看着顾雪消那张狰狞的脸,觉得哪怕有一日顾雪消生生咬死了她,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带着一个累赘奔波了十年,受过无数的苦和伤却从未喊过一句疼,掉过一滴泪。   但是现在,她却抱着顾雪消放声哭了出声。   她想说我好累啊,好疼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记得我,什么时候才能……   唤我一声名字?   宫遗音伏在他怀里哭得抽噎个不停,顾雪消却不知如何安慰人,只能僵硬地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哭。   而方才还想要杀了他们的观鹤却不知为何将长剑收了回去,冷淡瞥了顾雪消一眼,对宫遗音道:“既然你所爱之人都变成了活尸,你为什么还要帮容不渔?”   宫遗音愣了一下,将眼泪胡乱蹭在顾雪消身上,还盈着泪水的眸子凶狠地瞪着他:“不帮他,难道帮你们?”   观鹤淡淡道:“我们是打算将末行之日停止,一旦成功,所有活尸会化为灰尘,春秋归为正常,草青柳绿,哪里有错吗?”   宫遗音闻言有些紧张地将顾雪消抱得更紧了,看着他的眼神全是忌惮。   “不必。”宫遗音艰难道。“与其……让他化为灰尘消散,倒不如就这个模样待在我身边……”   观鹤有些怜悯地看着她,心道,容不渔倒是会拉拢人,身旁之人一个个都是只被情感驱使的痴情人。   容不渔能为了夙有商杀了未垣,而宫遗音也能为了一个人舍弃整个三界生灵。   不知是该说他们自私自利,还是痴情了。   观鹤笑了:“你倒是痴心,可是你可知晓他愿意吗?”   宫遗音一怔。   观鹤已经没有了出手的打算,他长身玉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宫遗音,淡淡道:“十年前,末行之日开始时,我与禾沉去寻制止之法,无意中知晓一个祭灵力能让末行之日停下来的方法,但是灵力献祭需要一个鬼厌。”   宫遗音将顾雪消抱得更紧了。   “那个鬼厌名唤未垣。”观鹤看了满脸茫然的顾雪消一眼,眸中竟然有些许欣赏,“未垣修为强悍,常人根本不是其对手,但是他得到我们的消息后,却孤身一人前去寻找他了。”   宫遗音一怔,这才想到原来当年顾雪消同她十三的那几日是去找人了。   原本顾雪消是因为迷路而误入了三石镇,因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他一路掠上了山巅,但是当到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晚来了一步。   一个男人站在大门敞开的房间中,邪笑着将一把刀缓慢地从一个男人胸口□□。   夙有商手中的花缓慢地落了地,他甚至有些茫然,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口像是破了一个洞似的,冷风一直往里灌。   一旁的时尘仿佛吓呆了,看着满地的鲜血,连哭都不晓得哭了。   未垣蹲下来,看着夙有商逐渐扩散的瞳孔,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讽刺道:“时岚竟然真的同一个无用的凡人搅和在一起了,啧啧,真是丢我们鬼厌的脸。”   夙有商意识正在缓慢地消散,恍惚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有些挣扎地奋力张开眼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人。   时岚……   是鬼厌吗?   “啊。”夙有商心想,“怪不得那些修士要杀了她。”   他只是一个凡人,浑身灵力算上也不过能凝出一串遗梦珠,他救不了时岚,留不了容不渔,更加救不了自己。   夙有商浑浑噩噩地伸出手,缓慢地抓住了未垣的衣摆,似乎想要制住他。   夙有商有些无神的眸子缓慢抬起,朝着时尘瞥了一眼。   走。   时尘被吓呆了,看到夙有商的眼神,眼泪簌簌落下,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浑身阴邪之气的男人再次握着刀刺入了自己爹爹的后心,血腥气弥漫在整个房间中。   时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哆哆嗦嗦地握着自己方才还在把玩的小木弓,抖着手勾起弓弦,在他指尖不知为何骤然浮现一抹灵力,丝毫不得章法地朝着未垣射了过去。   未垣忽然将刀从已经没了声息的夙有商身上□□,锵锵两声将拿到灵力反手打了回去,灵力直接撞在了时尘的额头上,砰的一声闷响,鲜血流了出来。   未垣冷冷看着那个浑身发抖的孩子:“小杂种!”   时尘被打得两眼发蒙,但还是挣扎着朝着血泊中的夙有商爬去。   他的爹爹那么安静地躺在一片鲜血中,两眼微微睁着,中间却已没了神采。   时尘突然一阵心悸。   未垣走上前,一脚踢在了时尘的腹部,竟然将他整个人踢飞出去,哐的一声撞碎木门,狠狠跌撞在了院中。   顾雪消迟迟赶到,瞳孔一缩冲上前,阻挡住了持刀飞身而来的未垣。   顾雪消修为虽然不错,但是对上未垣却是极其吃力的,他只看了一眼屋中的惨状,将已经昏死过去的时尘抱在怀里,边打边往山下退。   就在他竭力时,似乎有人过来帮他。   自那之后的事,顾雪消记不太清了,只知道他再次醒过来时,是躺在一张木床上。   一个青年身穿着雪白孝衣站在窗边,听到他起身的动静,轻轻回头,露出一双无情无感的眸子。   顾雪消愣了一下。   容不渔声音冷漠:“走吧。”   顾雪消顺势离开,而后无意中听到虞州城的人说鬼厌未垣之事,他才意识到正是他遇到的那个鬼厌。   他循着自己留在未垣身上的灵气寻到了那个杀人如麻的鬼厌……   观鹤道:“……他拖着未垣寻到我们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了鬼厌的气息,应该是被未垣的灵力打入了体内伤到了丹田。”   而顾雪消那把本命灵剑,也被未垣徒手捏成断刃,直到昏死过去时依然死死握着。   宫遗音听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抱着顾雪消,恨不得回到过去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拖回来。   观鹤看了顾雪消一眼,淡淡道:“他这样的人,难道会不顾所有人,只想自己苟活着吗?”   宫遗音张开嘴,酝酿了半天才艰难道:“你……你说错了,我们都是小人物,只想自己活着就好,他……他就算再良善,也不该被你们逼着去选择为三界而献身。”   就如同九重葛一样。   禾沉和观鹤从来不会去问九重葛愿不愿意,甘不甘愿为三界而献出生命。   他们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实际上他们做的却也真的是对的,用一人的性命换回所有人的,天道在上,合该这样。   所以在九重葛为自己的生存而拒绝献祭,甚至在容不渔不管不顾地想来阻止时,便被他们打上了“自私自利”“受感情驱使”的烙印。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甘情愿为了别人而死。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他们知喜怒哀乐,懂得恐惧绝望是什么。   禾沉和观鹤已经活了那么多年,思想观念早已成熟,更何况他们身居高位,早已经不会被其他人的劝说而轻而易举主动改变自己的看法。   宫遗音说这是逼迫,观鹤却不这样认为。   “这是奉献。”观鹤淡淡道。   宫遗音像是看魔鬼一样看着他。   观鹤见她似乎没有松口的打算,突然又笑了:“若是你舍不得他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宫遗音瞳孔一缩。   观鹤道:“将他变为鬼厌。”   宫遗音一惊,立刻道:“不……”   观鹤轻声道:“化为鬼厌总比成为活尸要好无数倍,起码……末行之日停止后,他不会化为灰尘。”   宫遗音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禾沉是天道第一人,无人能战胜他,”观鹤道,“末行之日早晚会停下的,你若是再不做决定,你怀中的人,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宫遗音浑身一僵,怔然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顾雪消。   观鹤见她似乎有些动容,笑了笑,道:“所以,你知晓该如何选择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为何我的手里举起了火把? 第83章 圣境雷劫   锵的一声巨响, 容不渔手中的玉楼春被禾沉徒手震了回去, 剑身一阵微颤嗡鸣。   禾沉甚至没有出剑, 神色冷漠地看着容不渔:“你到底玩够了没有?”   容不渔抬手在玉楼春颤抖的剑身上轻轻一抚, 玉楼春很快安分了下来。   容不渔笑了:“你管这个, 叫玩?”   禾沉已入圣境, 在他看来, 所有人都是不堪一击的, 如果不是因为不想伤了容不渔, 哪里能容他在自己面前这么折腾。   禾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你不要逼我动手。”   容不渔又笑了一声,他轻飘飘落在地上,抬脚一勾九重葛的腰,直接将他甩在了逐鹿身上。   逐鹿身娇肉贵, 险些被九重葛给砸到地上去, 踉跄了两下才艰难地站稳了。   他背着九重葛,茫然道:“壮士?”   容不渔背对着他,道:“先带他寻个远点的地方放着,尽快回来帮我。”   九重葛嚷嚷着:“哥!哥你又要把我送哪里去?你这次会回来接我吗?”   容不渔被气笑了,他伸手弹了弹九重葛的后脑一下:“会。”   逐鹿不明所以,但是他不像鹿鸣那样好奇心极重,点点头,直接化为妖相驮着九重葛颠颠从阵法跳了下去。   禾沉冷笑一声,抬手便朝着那鹿击出一道灵力,只是他灵力才刚凝在指间, 从天而降一道天雷,竟然直直击在了他身上。   禾沉眸子一缩,急促闪身躲过那道惊天撼地的雷,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逐鹿什么都不知道,背着九重葛跑的飞快,没一会就跑到了犹襄的马车旁,将人扔在了里面。   九重葛在逐鹿背上,一直挣扎着想咬逐鹿的鹿角,但是因为全身被束缚着一直没得逞,他艰难动了动,朝着马上要离开的逐鹿道:“等等!你先把我身上的东西给撤了!”   逐鹿疑惑地回头看他,道:“我哪里会这个?”   九重葛道:“你会,你不是天道亲儿子吗?”   逐鹿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九重葛还要再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雷鸣。   轰隆隆。   九重葛和逐鹿一同抬头望去,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仿佛被什么牵引着,无数乌云从四面八方而来,很快便将整个祭台笼罩住。   惊雷在乌云中不住的聚集。   九重葛有些愣住了。   逐鹿“啊”了一声:“是雷劫。”   祭台之上的容不渔依然慢条斯理地握着剑,微微抬头看着头顶的乌云,他勾唇一笑,漫不经心道:“我说过了,圣境,没什么了不起的。”   禾沉脸色难看至极。   容不渔自小被容陵用无数奇珍异宝温养着长大,虽然因为他懒散的性子修为一直不怎么样,但是身体经脉却是修炼最上等的,再加上当年他在五华城中遭受的那几道鬼厌的灵力——那些灵力虽然没有使他化为鬼厌,但是却将他的经脉伐新的更加强悍。   在当年祭台上杀未垣时,他的灵力因愤恨而全部释放出来,而后他因夙有商之死心灰意冷,虽然修为强大但是却从未主动去修炼过。   这些年来犹襄总是说他整天被酒荼毒了脑子,也只能在清河之境那种小地方耍耍威风,一旦出了城,指不定要被人一击打死。   容不渔很少真正的用尽全力,这一次却是逼不得已了。   圣境与他而言,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他想,身体中的灵力随时随地都能使他突破修为瓶颈。   容不渔长发被狂风吹得胡乱飞舞着,他看着禾沉的脸色,将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笑道:“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禾沉厉声道:“你当真疯了吗?!你气运早已一丝不剩了,入圣境需要遭受九道雷劫,你以为现在的你能撑得过去?!”   容不渔道:“撑不过去,我就死在这里。”   禾沉一僵。   “若是我撑得过去,我们便真真正正地打一场。”容不渔道,“若我赢了,我带走小九;若我输了,我和他便一起死在这里。”   禾沉死死握着拳:“你……你就非得……”   容不渔轻轻张开手,道:“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都是我自己选的,就算最后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也是我自找,你不必为我介怀。”   禾沉眼眸发红地看着他。   容不渔道:“快离开这里吧,虽然你是圣境,也难保不会在这雷劫中受伤。”   禾沉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但是刚走两步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神色古怪地看着容不渔所站的地方。   他竟然站在了献祭阵法的中央!   那圣境雷劫惊天震地,一道雷落下来,那冲势都能将整个地面击成一片焦土,更何况只是阵法。   容不渔竟然还想利用雷劫将那阵法击碎?   禾沉:“你……”   容不渔朝他狡黠一笑。   禾沉拂袖而去。   逐鹿已从不远处狂奔而来,一看那雷劫果真是冲着容不渔的,“嗷”的一声扑了过来。   “壮士!”   容不渔看到他过来,笑了笑,道:“害怕吗?”   逐鹿化为人形立在他面前,脸上没多少害怕,只是眉头有些皱着,似乎有些担忧:“入圣境的雷劫有九道,但是我只能替你挨到第七道,剩下两道只能靠你自己了,否则雷云不会散的。”   容不渔点头:“我知道。”   逐鹿围着他转了几圈,道:“你身上没有天道气运,一道雷都能将你劈成渣渣了,你确定可以?”   容不渔道:“试试看。”   逐鹿瞪大了眼睛:“试?”   容不渔一歪头:“死了算我的。”   逐鹿:“……”   废话,难道能算我的吗?   逐鹿只好不说话了。   禾沉并没有走远,他冷着脸走到了和时尘犹襄打的不亦乐乎的姬奉欢面前,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揪了回来。   姬奉欢正气得半死,时尘和犹襄那种修为的人,他本来一巴掌都能拍死一堆的,但是奈何犹襄这个器灵神出鬼没,打不过就立刻跑,加上那个从不按常理射箭的时尘,姬奉欢折腾了半天,竟然愣是没伤到他们分毫,反而把自己累的够呛。   姬奉欢拼命挣扎:“放开我!我要弄死那两个小混账!啊啊啊!哥!”   禾沉冷着脸不为所动:“玩够了就收手,不嫌丢人吗?”   姬奉欢:“我不!放开我……”   禾沉偏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想我把你打晕吗?”   姬奉欢顿时不动了。   禾沉扯着他走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中,冷着脸看着祭台上不断凝聚的雷劫,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水。   姬奉欢在旁边独自生闷气,愤恨地用拳头砸地,半天后才缓过来。   他看了一眼天边雷劫,没好气道:“他要入圣境?找死吗?”   禾沉没说话。   姬奉欢见他的神色,不知看出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你给我冷静一点,擅自插手别人的圣境雷劫,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若是不想自己的修为毁于一旦,就好好在这里看着。”   禾沉瞥了他一眼,道:“他在那个法阵中间。”   “哦。”姬奉欢倒是无所谓,“反正那个祭台也没太大的作用,魔修塔不是被你修复好了吗,这个法阵毁了,用魔修塔的不就成了?难道你——啊!第一道雷下来了。”   禾沉抬头望去,只见那乌云密布的天幕仿佛露出一个窟窿,一道巨大的惊雷轰隆隆霍然劈下。   一时间灰尘漫天,雷电消散后,灰尘散去,容不渔端坐在法阵中,毫发无伤,而挡住了雷劫的逐鹿正趴在旁边啃容不渔给他的草。   姬奉欢瞥了一眼,道:“若是将那只妖修的气运为己所用,他根本不必受什么劳什子的雷劫就能入圣境。”   禾沉道:“你以为他是你?”   姬奉欢:“哥!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当年……”禾沉停顿了一下,才道,“同他只相处了三年的夙有商身死,他都能那样发疯,若是此番……小九不小心殒命,他……”   他会如何?   禾沉简直不敢去细想。   姬奉欢抬手凝了一圈灵力在指间,淡淡道:“这个好办,你把他引走,再将那记忆夺了,实在不行,我还能给他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   禾沉皱着眉,道:“不是都和你说过无数遍了,这种邪魔外道不要总是琢磨,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姬奉欢又被训了,只好闭上了嘴。   容不渔在雷劫正中央,被第一道雷震得耳朵一阵阵发疼。   逐鹿道:“壮士,你还好吗?”   容不渔捂着耳朵,艰难道:“还勉强活着,这雷声这么大,你怎么就没事?”   逐鹿茫然道:“啊?大吗?我没怎么听着啊?”   容不渔都想把他咬死。   惊雷一道道落下,让容不渔不自觉地想起了发疯时的容陵将他拖到魔修塔的阵法中央的感觉,他突然浑身一颤,脑子一阵混乱后,突然道:“魔修塔……”   逐鹿:“啊?什么?”   容不渔喃喃道:“这个法阵……好像不太对。”   逐鹿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眨眨眼睛。   想当年他来杀未垣时,用了全身灵力才勉强冲到了阵法中间,就连当时禾沉想要进来,也是用了许久才破了阵法的;而现在,阵法明明已经启动了,他却如此轻而易举便进来了。   要么是这个法阵只是个试验品,要么只是个幌子。   容不渔突然浑身一抖,怔然抬头望去,恍惚间似乎瞧到了不远处伫立的魔修塔。   马车旁,九重葛身上的束缚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他垂着眸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一个鬼厌在他面前单膝跪着。   “吾等已经在魔修塔设好阵法,随时可以毁去。”   九重葛羽睫轻轻颤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鬼厌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应,迟疑地抬起头:“君上?”   九重葛仿佛被惊醒了,怔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嘴唇轻轻动了。   “不必毁了。”   鬼厌一惊:“君上!我们这些年花费了这么多精力才寻到能将魔修塔全部毁去的方法,您现在却说不必?”   九重葛轻轻抬起头,看着天边不住落下的雷劫,沉默了半天才再次重复着开口。   “我说不必。” 第84章 做出抉择   一道道天雷飞快落下, 不过片刻,前六道天雷已落完。   因为逐鹿的关系, 容不渔和逐鹿两人所在的那方寸之地没有被劈到分毫,而除此之外,巨大的祭台已经被劈成了一片焦土, 烟尘四起。   逐鹿有些畏惧地看着天上的乌云惊雷, 小声道:“第七道我恐怕是挡不了了, 要不然它连我都要劈了。”   容不渔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多谢。”   逐鹿道:“客气, 如果没有你们, 我还寻不到吾友呢。”   他微微低下头行了妖族致谢的礼节, 想了想, 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珠子递给他。   容不渔:“这是?”   逐鹿道:“我自小便佩戴在身上的本命玉, 你拿着, 或许到最后能有用处。”   容不渔皱了皱眉, 正要拒绝, 逐鹿道:“你身上没有半分气运,剩下几道雷八成挨不下来的, 这本命玉上沾了不少我的气运,也许能替你挡上一挡。”   容不渔定定看着他,沉默片刻才伸手接住,又重复了一遍:“多谢。”   逐鹿:“没事啦,要记着,雷劫中要时刻保持灵台不乱, 切忌心魔作祟,扰乱神智。”   他说着,纯澈至极的鹿眼微微一眨,又低头点了点才转身跑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无论遭受多少苦难,却依然不改本心。   逐鹿如此,鹿鸣也是。   容不渔将珠子握在掌心,抬头看了一眼震耳欲聋的天幕。   下一瞬,轰然一阵巨响,一道巨雷朝着他头顶骤然砸下。   姬奉欢一把按住了本能想要上前的禾沉,冷冷道:“他疯了,你也跟着一起疯?”   禾沉眉头紧皱,看着被那道天雷劈中后陡然跪倒在地上的单薄身影,强行忍了忍,才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来。   “他才没那么容易死。”姬奉欢道,“想当年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活下来了,区区几道天雷……”   禾沉没说话,袖中的手死死握紧。   容不渔只觉得天雷劈中他后,身体中宛如一道道利刃将他的灵脉寸寸割裂,疼得他直接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时刻保持神智清醒。   容不渔挣扎着默念这句话,强行咬着牙生生忍住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楚。   很快,第八道天雷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便裹挟着滚滚闪电噼里啪啦地落下。   更多的剧痛袭来,容不渔垂着头死死按着地面,将已经完全毁了的阵法抓出一道道痕迹来,指腹流着鲜血将地面染得一条条红印。   容不渔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再次张开时,眼前却已重新变了模样。   巨大的法阵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他住了几年之久的清河城。   他半躺在花摊的软椅上,姿态十分懒散地盯着面前的花,拎着酒坛抿了一口酒。   少时的时尘颠颠坐在他花摊前,朝着时不时路过花摊的人吆喝。   “卖花啦卖花啦!”少年时尘的声音软软的,晃着手里的花吆喝个不停,只是他吆喝了半天,也没一个人来买花。   时尘偏过头,瘪着嘴道:“容叔,真的会有人来买吗?我的手好累啊。”   容不渔这才仿佛意识到这里是哪里,他怔怔看着时尘,手中的酒坛直接落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时尘吓了一跳:“容叔?”   容不渔艰难坐起,喃喃道:“过来。”   时尘茫然地走上前,还没说话,容不渔突然轻轻抬起手,抚向时尘额角还没完全消去的伤疤。   时尘:“容叔,怎么了呀?”   容不渔喃喃道:“疼吗?”   时尘不明所以:“不疼啊。”   他摸摸头上的伤疤,疑惑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么深的口子,当时应该挺疼的,但是现在没有感觉了。”   时尘被未垣伤到后,犹襄将他带到了这边陲小镇中安顿下来,他身体太弱,昏昏沉沉烧了半个月,就在犹襄以为他都要烧成一堆灰时,他竟然大难不死醒了过来。   只是他烧了太久,脑子已经完全迷糊,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   不过与他而言,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容不渔怔怔看着他,时尘乖顺地冲着他笑。   容不渔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这里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正要再说话,面前乖巧至极的时尘突然在一瞬间沉下了脸。   他的声音像是无数人的声音重合而成,宛如厉鬼似的。   “你来晚了。”   容不渔浑身一僵。   恍惚间,无数密密麻麻的草缓慢破土而出,几乎是转瞬间便长得漫过人膝盖,草茎之上花苞含苞待放。   四面八方刮来诡异的风,将草丛吹得东倒西歪。   突然,所有草茎轻轻一旋,花苞瞬间张开了诡异的鬼面花。   所有鬼面不约而同地朝着容不渔的方向,发出尖锐的咆哮。   “你来晚了!”   “夙有商魂魄已散!”   “来晚了,来晚了啊!”   而一旁的花架上,无数种花也转瞬化为了鬼面花,朝着他发出尖利的讽刺笑声。   容不渔瞳孔剧烈晃着,踉踉跄跄地坐在了软榻上,浑身不住的发软。   一旁的时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灰衣的夙有商,他如当年那样,长身玉立,虽然站在一片诡异的花海中,神色却依然温柔如水。   容不渔喃喃看着他,缓慢朝他伸出手:“师、师父?”   夙有商含笑看着他,也伸手握住了容不渔冰冷的手,他温柔地笑着开口了:“徒儿,你为何不来救我?”   容不渔一怔,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夙有商还是那般如沐春风的笑,声音却仿佛一道道利刃刺入容不渔心口。   “你不是说你还会回来吗?师父等了你好久啊,你为何……”   “你来晚了。”   “师父很疼。”   夙有商轻声喃喃着令容不渔浑身发寒的话,心口缓慢地溢出鲜血,将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容不渔手都在剧烈地发抖,嘴唇抖了半天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怎么都发不出来。   夙有商轻轻走到他身边,柔声道:“不渔,师父好冷啊,你能抱抱我吗?”   容不渔愣了半天,才缓慢伸手抱住了夙有商浑身是血的身体。   夙有商那张俊秀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诡异之极的笑容,只是下一刻,容不渔一只手将他死死困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朝着他胸口刺入了一道灵力。   夙有商一颤,似乎有些诧异:“不渔?”   容不渔眸中似乎有波光,但是仔细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他面无表情地抱着夙有商的身体,轻声道:“你不是我师父,他那么温柔,从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夙有商愣了一下,才轻声道:“那我是谁?”   容不渔道:“你是我的心魔。”   话音刚落,耳畔忽然传来夙有商一声温柔至极的笑声,容不渔怀中的人像是灰烬一般缓慢地消散,他双臂一环,直接抱了个空。   再次张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神智。   他在神识中停了许久,而在现实中也仅仅只是过了一瞬而已。   最后一道天雷已经在天边轰隆隆凝聚了,乌云中闪现的闪电竟然散发着丝丝银色的光芒。   观鹤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禾沉和他简短说了,观鹤眉头皱得更紧了。   姬奉欢问:“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观鹤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说宫遗音,瞥了他一眼,才道:“本想杀了她的,但是遇到了顾雪消。”   禾沉一怔:“顾雪消?”   观鹤道:“嗯,当年我们欠顾雪消一个人情,所以我放他们走了,就是不知道那宫音雪到底如何选了。”   是愿意放弃所有,让顾雪消成为鬼厌而苟且偷生?   还是孤注一掷,继续帮着容不渔阻止九重葛献祭?   远处的宫遗音死死抱着顾雪消单薄的身体,眼泪几乎将顾雪消的衣襟浸湿了。   顾雪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看着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他问:“你怎么又哭了?”   宫遗音抓着他的肩膀泣不成声:“我到底要怎么做啊?”   顾雪消更加茫然了。   宫遗音哽咽道:“你会不会恨我?”   顾雪消怔然地看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轻轻凑上前,在宫遗音眉心轻轻亲了一下,声音像个孩子般稚嫩。   “最喜欢你。”   宫遗音抬起头,愕然看着他。   顾雪消有些艰难地想要扯起唇角对她笑,但是试了许多次都失败了,他呆了呆,只好伸出一只手点着唇角往上戳了戳,努力做出微笑的模样。   他极其认真地说:“我最喜欢你,不恨。”   我最喜欢你,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恨你。   宫遗音在原地怔了许久,才猛然放声哭了起来。   “我不想你死……”宫遗音哽咽道,“可是若你当真变成了鬼厌,一定生不如死,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她选了第二条。   顾家自来同五华城容陵私交甚好,惹得三界众人议论纷纷,顾雪消便是在各种嘲讽中长大,虽然性子温其如玉,但是宫遗音自小跟着他一起长大,十分清楚他对鬼厌的厌恶。   当年他那么不要命的去抓未垣来阻止末行之日,也有这样一层原因在其中。   若是他变成鬼厌恢复了神智,会不会恨宫遗音,她无法保证,她也不敢去赌。   兜兜转转十年,她依然救不了顾雪消。   顾雪消虽然不懂她话的意思,但是知道那句“对不起”的意思——这些年宫遗音总是这般对他说,他轻轻抚着宫遗音的脸庞,将眼泪全都擦掉,道:“不……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我。   远处高高耸立的孤塔旁,九重葛面无表情地踏过废墟枯草,抬手将结满蜘蛛网的石门推开了。   那鬼厌依然跟在他身后,还在不住劝着:“君上,您一旦入了魔修塔法阵,会被抽去所有灵力,而你一身鬼厌灵力全是源于这个法阵才得以生存,失去了灵力同殒命没什么两样!”   九重葛没理他,继续抬步走了进去。   鬼厌:“君上!君上三思!”   九重葛看了看落满灰尘的巨大法阵,眸子冰冷:“出去。”   “君上!”   九重葛冷冷回头看了他一眼,鬼厌瞳孔冷厉的骇人。   鬼厌怔了半天,才讷讷转身离开。   九重葛不知那法阵要如何开启,但是他已到了这里,禾沉总会过来,他也懒得去自己寻,自顾自坐在了地上,垂着眸盯着地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发呆。   他缓缓张开手,掌心缓慢浮现出一团光芒——那是容不渔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他一直想还给容不渔,但是却因害怕又会像当年为夙有商一样为了他发疯,再引来天道惩罚。   但是即使这样,容不渔还是又来到了这个要命的地方,像十年前一样。   只不过,十年前他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现在却是极其清醒的。   九重葛垂着眸,自嘲一笑。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还以为禾沉到了,如释重负地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愣了一下。   宫遗音眼圈微红地快步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外走。   九重葛被抓得踉跄了一下,这才一甩手挥开宫遗音,皱眉道:“你做什么?”   “你还真打算献身?”宫遗音匪夷所思道,“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要处处同禾沉作对?”   九重葛沉默半天才道:“雷劫最后一道,若无气运,他撑不过去。”   宫遗音一愣,不可置信道:“只是因为容不渔?”   九重葛没说话。   “他为了救你这才要拼死入圣境,而你现在又为了救他,甘愿赴死?”宫遗音简直头痛欲裂,强忍了半天才艰难道,“你就没想过他知道之后会怎么想吗?他会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你,你……”   九重葛沉默半天,才道:“反正那时我已死了,他打不着我。”   宫遗音:“……”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乖巧坐等。   很久很久以后……   “人呢?!”   禾观欢:排排坐,看戏。 第85章 天雷心魔   宫遗音道:“你不出来, 我现在就打死你。”   九重葛:“……”   宫遗音将他强行拖了出来,没好气道:“圣境也就听着唬人一点, 能有触碰到圣境修为的人,哪个不是修为灵力一等一的,若是九道雷劫都挨不过, 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又有什么两样?”   九重葛看着不远处的惊雷天幕, 喃喃道:“他不一样。”   禾沉曾对他说过, 圣境雷劫并非像其他人想的那样简单,最后两道天劫中, 落在身上的并不是能将人劈焦的雷霆, 而是无数铺天盖地的心魔。   容不渔心魔太多, 有容陵发疯时那彻骨的痛楚, 有夙有商死去时的锥心之痛, 以及亲手杀了未垣时的怨恨……   九重葛不知道他杀了未垣后的这些年来到底有没有悔意, 不过也是, 之前他的心都被姬奉欢偷去了, 他或许根本就不知道怜悯如何写,就算是所有人死在他面前, 与他而言也不过一群蝼蚁罢了。   宫遗音道:“心魔而已,就算他入不了圣境,也不会死在里面,最坏的打算便是入魔,他既然会活着,你何必要主动往火堆里跳?”   九重葛沉默片刻, 才道:“我只是觉得……天道不会轻易放过他。”   最后一道天雷已经凝聚完毕,容不渔微微仰着头看着那散发着丝丝银光的天雷,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有一瞬间的迷茫。   禾沉死死掐着姬奉欢的手,把姬奉欢疼得嗷嗷直叫。   “哥!放手!”姬奉欢挣扎着甩了禾沉的手,道,“最后一道而已,紧张什么?就算最后一道雷劫中有心魔,他也不会殒命。”   禾沉抿着唇,突然道:“万一呢?”   姬奉欢愣了一下才道:“什么?”   观鹤道:“万一他就死在这道天雷之下了呢?”   姬奉欢从没想过问题,茫然地看着他。   “他在无尽海渊中沉睡了两年后元神勉强逃脱出来,虽然用息壤凝聚了一具躯体但却碰水即散。”观鹤淡淡道,“清河之境中活尸众多,自然死的人也多,清河城城主早已离开清河,只留下一个烂摊子和那个碰一下就能碎掉的结界。”   姬奉欢不知他说这个做什么,皱眉道:“什么意思?”   观鹤按着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他以一人之力将清河之境的护城界修修补补勉强过了七八年,护了那些人这么久,结界一旦稳固,便相当于为自己画地为牢,若是没有你派人前去破了清河城护城界,他指不定能将自己困到死。他既然救了这么多人,按照道理来说,天道难道不该给他一星半点的气运吗?”   姬奉欢一怔。   他们没有人知道容不渔杀了未垣之后到底有没有悔恨,只知道他元神逃出后在清河城一住就是七年,从未想着要出来。   若是他从一开始想出来,势必要将那护城界打破才能重获自由,而护城界一破,整个清河城怕是要成为一座活尸城。   容不渔护了整座城池的人这么久,天道依然没有还给他半分气运,他化尘依然得到的是满地的花,天谴之日方圆几里的雷依然追着他劈。   末行之日一日不停,他便被天道记恨一日。   容不渔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握着手中已经黯然了不少的珠子,微微垂着眸,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最后一道天雷中全是心魔,一旦他出不来,不光救不了九重葛,甚至连自己也要折在其中了。   “没什么可怕的。”容不渔心想,“我连心魔师父都敢出手,更何况其他。”   他这般想着,下一瞬,最后一道天雷震耳欲聋地直直劈下。   这道天雷之强,容不渔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眼前强烈的白光闪过后,他身处之地再次变了。   四周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阵阵花香扑面而来。   容不渔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有些分不清此时是哪里。   “哥?”   有人在唤他,容不渔回过头,便对上了一双纯澈的眸子。   小小的九重葛怀中抱着一堆花站在他面前,疑惑地道:“怎么啦?你发了好久的呆。”   容不渔脑海中一片空白,愣了一下才讷讷道:“我有点累了。”   “啊呀。”九重葛叫了一声,噔噔噔跑过来抓着容不渔的小手,将他拉着坐在一旁的秋千椅上。   他将花扔在一旁的空位上,使出吃奶的劲推了推秋千,看着秋千晃了起来,他才弯着眸子笑吟吟道:“这样晃起来舒服吗?”   容不渔歪歪头,试探着抓着秋千的绳子,将双腿悬空着晃了晃,回过头来点点头:“嗯。”   九重葛更开心了,抓着秋千晃个不停,没一会脸上的汗就流下来了。   容不渔回过头,抓着九重葛的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伸手掐着他的腰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九重葛有些不安:“哥!哥!”   容不渔抱着他的腰,漫不经心道:“嗯?怎么了?”   九重葛不安地搅着手,小声道:“你抓紧我啊,别把我甩飞了。”   容不渔笑了一声,道:“不会。”   他的脚蹬在地上猛地一施力,秋千飞了起来,风呼啸着在耳畔拂过。   九重葛似乎很喜欢这样,开心地转身抱着容不渔的脖子,笑吟吟道:“我抱着你。”   容不渔眸子弯起来:“好。”   两人一个十岁,一个五岁,看起来却像是个三岁的孩子,扯着那秋千玩个不停。   片刻后,九重葛抓着容不渔的手臂晃了晃,垂着头哼唧了一句什么。   容不渔等着秋千缓慢停下,一边问道:“什么?”   九重葛道:“我饿了。”   容不渔失笑,他站起来将九重葛抱着,道:“好,那我们去吃东西。”   九重葛蹬了蹬腿:“我要自己下来走。”   容不渔道:“小短腿。”   九重葛立刻炸了:“不、不短!我要吃的多多的,这样就会很快长高了!”   容不渔只是笑,却还是抱着他不松手。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到了花田前的院子,容不渔才将九重葛放下。   容不渔看着九重葛小跑着迈着小短腿跳到了房间中,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又跑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像少时那般稚嫩的模样了。   他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手长脚长,手中还拎着一把木剑,笑吟吟地朝着容不渔扑了过来。   已经是个少年模样的容不渔将他一把抱起,沉吟着道:“嗯,胖了。”   九重葛道:“是重了!”   两人仿佛相处数年一般熟稔,让容不渔兴不起一丝一毫的疏离之感。   容不渔根本不想练剑,索性坐在院子的树下看着九重葛舞剑。   九重葛应该是还在窜个子,身形纤瘦得像一阵风都能吹到似的,他手持着木剑,身形翩如游龙在一片落叶中游走,木剑裹挟着灵力将半空的片片落叶沿着脉络削成两半。   容不渔不懂剑,只知道九重葛拿起剑来时就有些让他移不开目光。   片刻后,九重葛将木剑收起来,颠颠跑到容不渔面前,笑吟吟道:“好看吗?”   容不渔点头,道:“如果被禾沉知道你又练这种华而不实的剑法,他肯定又要罚你去挥剑千下了。”   九重葛才不管:“你喜欢看我就练,不用管他。”   容不渔笑着揉着他的头。   九重葛白天的时候舞剑舞得风生水起,到晚上就糟了报应,抽筋抽得鬼哭狼嚎,住在隔壁的姬奉欢差点出来暴打他。   容不渔坐在床边为他揉小腿,看着他痛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没忍住轻笑了出声。   九重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哥……”   容不渔笑得更开了:“没事,再长长就能长高了。”   九重葛羽睫悬着泪,委屈地点点头。   他盯着烛光下笑得温柔的容不渔,不知想到了什么,缓慢伸出手抓住了容不渔的小臂,小声道:“哥,我们……能一起在一起吗?”   容不渔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这个,疑惑着抬头,道:“问这个做什么?你是我弟弟,我们自然会一直在一起的。”   九重葛一喜,抓着容不渔的手臂又撒娇似的晃了晃:“那说好啦,你一定不能离开我。”   容不渔宠溺地看着他,柔声道:“好。”   九重葛笑得更开心了,连小腿上的疼都忘记了。   容不渔将他哄睡着了,才吹熄烛火,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雷劫之外,禾沉已经站了起来,冷着脸想要往容不渔所在的地方走。   姬奉欢正要去拦他,观鹤淡淡道:“雷劫还未停,你想去做什么?”   禾沉道:“第九道天雷已经落完。”   观鹤道:“劫云散了吗?”   禾沉看了一眼依然轰隆隆巨响的天幕,抿唇沉默了。   “既然劫云还没散,便说明雷劫还没落完,你这样冲上去,能救得了他才有鬼。”   禾沉正要说话,一旁的姬奉欢突然“啊”了一声。   两人顺势望去,便瞧见一道黑线宛如离线的箭,骤然钻入了容不渔眉心。   雷云响得更加厉害了。   沉浸在心魔中的容不渔正在陪着九重葛糊风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他疑惑地回过头来,便对上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长大成人后的九重葛一身黑袍立在他不远处,朝着他伸着一只手,笑着道:“哥,我来接你走。”   容不渔茫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正在剪纸的小九重葛,愣了愣才转过头来,继续手中的动作。   九重葛道:“哥……”   容不渔眉头紧皱着,道:“我不认识你。”   九重葛一愣,小声道:“我是小九。”   容不渔却摇头:“他才是我的小九,你是鬼厌。”   九重葛怔然看着他,但是耳畔雷声越来越响,他来不及细想,一把上前抓住容不渔的手将他拖了起来。   年少时的容不渔力气根本挣不过成年后的九重葛,挣扎着被九重葛紧紧抱住困在怀里,嘴里还在厉声道:“放开我!”   九重葛抱着他,道:“跟我走,这里是你的心魔,你若是沉浸其中,是会被最后一道天雷劈成焦土的。”   容不渔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用尽全力也没能挣脱开,他一把抱住九重葛的脖子,踮着脚尖一口咬在了九重葛的肩上。   九重葛只觉得一阵剧痛,手一抖,竟然被容不渔从他怀中挣脱了出去。   容不渔跑回小九重葛身边,一把将他抱住,忌惮地看着他:“什么心魔,什么天雷,我听不懂,小九他才不是心魔。”   九重葛瞪着他怀里的少年,突然有种想要把自己给掐死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九重葛:就很气。 第86章 误打误撞   小九缩在容不渔怀里, 有些害怕地仰头看着他,小声道:“哥, 你要走了吗?”   容不渔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几乎是厌恶地看着九重葛,他轻声安抚着怀里的少年:“我不走, 我哪儿都不去。”   九重葛皱眉:“他是雷劫中的心魔, 目的是为了让你沉浸在这里不想着出去, 哥,你看清楚, 他不是好人。”   容不渔将小九揽着就打算往外走, 九重葛见状立刻拦住他:“你听我说!”   容不渔皱眉道:“我不认识你, 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   九重葛道:“你没听到雷声吗?”   容不渔:“什么雷声?”   那雷声震耳欲聋, 但是容不渔却仿佛真的没有听到, 脸上全是疑惑和对九重葛的厌恶。   九重葛还从没有被容不渔用这个眼神看过, 呆了呆, 才猛地扯过容不渔, 将他强行按在自己怀里,小九重葛本能要冲过来, 却被九重葛一脚踹在身上,踉跄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委屈又茫然地看着他们。   容不渔一惊:“小九!”   九重葛抓着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疾声道:“最后一道雷降下后劫云却还没有消散,如果你再沉浸在这虚假中, 怕是会有更多的雷落下来,到时候你根本没有命活下来——哥!别看他,你看看我!我是小九,我长大了,你看着我……”   容不渔满目惶恐,被他强行掰着对上九重葛焦急的眼睛,半晌才喃喃着重复着他一直在说的话:“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你把小九还给我,还给我……”   九重葛无论如何都说不通,沉浸在虚幻中的容不渔根本就不听他的话,一心只想着那少年九重葛,没有升起一丝想要出去的心思。   他有些绝望了,对这样逃避现实的容不渔却生不起一丝愤怒。   九重葛看着容不渔,突然喃喃开口:“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容不渔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惶恐地看着他,但是在接触到九重葛眼神的那一刹,他突然有些迷茫。   九重葛眼中缓慢滑下两行泪,缓慢地滴在容不渔推着他胸口的手上。   容不渔仿佛被烫到了,骇然缩回了手。   九重葛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抱着他不肯松手,嘴中还在哀戚地唤着他:“哥……”   容不渔有些发愣,呆呆地看着九重葛满是泪痕的脸,突然喃喃道:“别哭。”   九重葛一听,哭得更厉害了,他哽咽个不停,哑声道:“我好难过,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是他从那没眼看的话本上学来的,不知道管不管用。   神智有些迷茫的容不渔一听,本能地将视线落在他胸口,一直推拒的手缓缓下滑,轻柔落在了九重葛的心口。   九重葛:“啊啊啊好疼!疼死我了!”   容不渔:“……”   他还没碰。   九重葛边哭边喊着疼,成功将容不渔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容不渔眸中逐渐露出些许疼惜,九重葛有些窃喜,心道容不渔无论什么时候,都忍不了别人对他哭着喊难受。   他抬手再次抱住容不渔,做虚弱状:“哥,我好难受啊,咱们回去吧。”   容不渔本能地说:“好。”   身后被忽略许久的小九重葛忍不了了,爬起来喊道:“哥……唔!”   他才刚喊一声,九重葛又是一脚踢过去,将他直接踹飞了。   反正是容不渔心魔的产物,他才不会承认这个一直想要容不渔留下来的心魔会是自己。   容不渔迷迷瞪瞪想要回头:“什么声音?”   九重葛忙扶着他的侧脸,道:“没什么,别往后看。”   容不渔皱着眉还是想要回头,九重葛有些急了,唯恐他看到那小屁孩又要吵着闹着留下,灵光一闪,突然扶着他的脸侧,覆唇吻了上去。   容不渔:“……”   九重葛吻上去的那一刹那,头脑一阵发麻,他第一反应是:“完了,我又要被罚站顶酒坛了。”   但是当触到容不渔温软的嘴唇时,他又想着:“算了,被弄死也值了。”   虚幻中才十八岁的容不渔面容稚嫩,性子温软,还没有长出那锋利的利爪,他骇然地看着九重葛的眼睛,震惊得忘记了挣扎。   九重葛顺势将他柔软的身体按在怀里,舌头撬开他的唇,无师自通地滑了进去。   容不渔被吻得有些迷茫,手无力地放在九重葛心口,想要推开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被九重葛按着吻得头脑发昏,腰都软了才被放开。   容不渔双目失神,眸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被放开时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九重葛。   九重葛越看他越喜欢,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唇,笑吟吟道:“我们走,好吗?”   容不渔呆怔地点头。   下一瞬,他空无一物的掌心突然出现了一块洁白的玉,骤然发出一阵光亮,将两人直接带出了心魔虚幻的小世界中。   天边乌云密布,轰隆隆作响的劫云在容不渔突然张开眼睛的一刹那瞬间烟消云散,天边下去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灵力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像是一张大网,缓慢地被容不渔收缩进身体中。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中已全是充沛的灵力。   圣境,已入。   周围所有人都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容不渔缓慢起身,将脏乱的外袍脱下随手一扔,白鹤纹的外袍陡然出现被他披在肩上。   他还不适应这庞大的灵力,不太懂如何收敛导致浑身气势骇然,加上他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庞,让想要冲过去的时尘和犹襄愣了愣,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前。   逐鹿倒是没多少忌惮,他颠颠跑过去,嚷嚷着:“壮士!壮士好厉害!”   容不渔偏头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九重葛呢?”   逐鹿指了指不远处的魔修塔:“那儿呢,你想做什么?”   容不渔冷冷道:“弄死他。”   逐鹿:“……”   禾沉:“……”   众人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   逐鹿小声道:“壮士,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在场是个人都知道他是为了九重葛才甘心让自己这般冒险,在这种地方就硬生生入圣境的,现在倒好,他竟然要杀人。   容不渔一挥衣袍,将玉楼春握在手上,看样子竟然真的打算去宰人。   逐鹿跟着他后面跑,一个劲地劝:“壮士!壮士啊,容不渔,你冷静一点啊!”   容不渔步子一顿,古怪地看着他:“这是你第一次叫对我的名字。”   逐鹿眨眨眼睛。   容不渔瞥了一眼 不远处的禾沉,才沉着脸朝着远处的魔修塔走去。   已入圣境的容不渔,除了天道宠儿逐鹿之外,也只有禾沉能近得了他的身,禾沉同观鹤叮嘱了几句,飞快跟了上来。   逐鹿一见到他就本能有些害怕,撒开蹄子跑远了。   容不渔道:“等我收拾好他再和你打。”   禾沉道:“你剑术不如我,胜算很少。”   容不渔偏头看他,看清楚禾沉脸上的认真之色时,突然道:“我的记忆是你取出来的吧。”   禾沉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容不渔又道:“后来被小九抢走了?”   禾沉点头。   容不渔“呵”了一声,脸上全是冷笑。   禾沉这才想到他方才那句“弄死他”是打算和九重葛算这个账,当即有些无奈。   “那是魔修塔。”禾沉叹了一口气,道,“里面有完整的献祭阵法。”   容不渔一惊,步子更快了。   禾沉道:“放心,那法阵还未发动,他只要不妄动灵力神魂,便不会有事。”   原本容不渔没有多担心,但是听到禾沉这句话,才彻底变色了。   方才九重葛无缘无故出现在他的心魔中,一定是动了神魂的。   想到这里,容不渔已经来不及去听禾沉在说什么了,他沉着脸快步朝着远处的魔修塔冲去,但是那塔看着就是在眼前,他却像是走了半日一样。   就在他马上就要靠近的时候,沉寂了多年的魔修塔骤然发出一道剧烈的强光,轰然射向了灰蒙蒙的天幕。   容不渔微微抬起头,冰冷的雨滴落在脸上,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就连身后的禾沉也是诧异不已。   两人飞快上前,还没到魔修塔的门口,便听到了宫遗音一声嘶吼。   “快出来!抓着我的手——不是让你别过去吗?!”   九重葛的声音十分无辜:“我不知道,我没有过去,我是被拖过去的……”   宫遗音:“废物!!”   容不渔面如沉水,推开门冲了进去,便看见那巨大的法阵已经启动,血色的光芒从地面的缝隙中缓慢腾起,将整个塔中照得一片诡异的红光。   九重葛正在阵法的边缘,用力踩着地,被宫遗音扯着手往外拽。   而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将九重葛硬生生拽向阵法中央。   容不渔来不及多问,一把上前抓住了九重葛的手臂,与此同时另外一只手朝着地上的阵法重重击了一道灵力。   他明明已经到圣境了,灵力滔天,一掌下去,那阵法纹丝未动。   禾沉紧接着进来,看到面前的场景眉头一皱:“你妄动了灵力?”   九重葛见到容不渔出来,正满脸欣喜着,听到禾沉这句话,愣了一下才闭上嘴,偏着头不打算说话。   容不渔知道内情,恨恨地瞪了装作无辜的九重葛一眼,咬牙切齿道:“等会我再找你好好算账。”   九重葛被容不渔抓着手,竟然还有闲情道歉道:“对不起,我不该又亲你的。”   容不渔:“……”   禾沉:“……”   作者有话要说:  禾沉:??????????????????????? 第87章 彻底停止   容不渔险些一个趔趄放开九重葛的手, 宫遗音忙躲开好让容不渔更方便将九重葛拉回来。   禾沉有些发怔:“你……刚刚说什么?”   九重葛就当没听到,容不渔自然也不会主动和禾沉说自己在雷劫的心魔中被九重葛按着强吻了的丢脸事。   容不渔故作冷静:“这阵法到底怎么停?”   禾沉回过神来, 眉头依然紧皱着:“这阵法一旦发动,便不会停了。”   容不渔脸色有些苍白,依然死死抓着九重葛的手:“我不信。”   禾沉道:“你知道的, 我从不说谎。”   容不渔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死死扯着九重葛的小臂, 他恍惚间感觉到自己的手越来越往外滑,又使劲握紧了, 心中腾起一股没来由的怒意:“用力啊, 你没吃饱吗?!”   九重葛只好又用力了些, 小声道:“没吃饱。”   容不渔:“……”   容不渔要被气笑了。   九重葛约摸知晓了自己今日恐怕是不得善终了, 他之前在想救容不渔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是看着容不渔这么拼命地抓着他的手, 在一瞬间心还是不可自制地疼了一下, 像是针扎一样。   “哥。”他轻声道, “你看着我。”   容不渔听到他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恍惚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眸子依然垂着不肯看他:“住口!你出来我就看你。”   九重葛道:“我出不去。”   容不渔:“你……”   九重葛的手从他小臂上又滑出去半分,容不渔连忙慌张地抬起头:“我看你,我看你了,你别再动了。”   九重葛冲他一笑,眸子弯弯,他自小就知道容不渔喜欢什么, 所以也乐得将自己伪装成什么模样,那些从五华城逃出去的鬼厌从来不听他的,还是个少年的他只能强行让自己变得冷漠无情,浑身鬼厌邪气令人遍体生寒。   但是一旦对上容不渔,他仿佛就能立刻卸下浑身防备,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变成他最喜欢的模样。   “你听我说,我是自愿的。”九重葛安慰他,“所以不必觉得难过,末行之日结束后,你带着时尘回清河城好好的生活……”   容不渔惊恐地听着他仿佛交代遗言似的话,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什么都没发出来。   九重葛心想,你性子这么随遇而安,成天只知道喝酒睡觉,若是时尘长大后离开了你,你一个人可要怎么活啊。   可惜,他就算再担心,也没有丝毫办法。   九重葛道:“我陪不了你了。”   容不渔看着他半晌,才讷讷道:“你……你把我从雷劫中唤醒,自己却要离开?”   九重葛没说话。   他用着希望将他从那虚假的梦境中拉出来,却亲手将再次给他的希望打得粉碎。   容不渔几乎是带着隐秘的怨恨,死死瞪着九重葛,强硬道:“若是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出来。”   不出来,指不定九重葛就不会因他而死;不出来,他就不必接受他这一生中第三次的生离死别的痛楚。   死并不可怕,怕的是留下来的人。   九重葛一愣,有些黯然地看着他。   容不渔说出口后就立刻后悔了,他死死握着九重葛的手,喃喃道:“我说错了,我不该说这个,我只是害怕……”   容陵因不忍他伤心,而在临死前将他送走;夙有商也是在死后他才堪堪赶到的,他经历了两次痛彻心扉的死别,却从来没有过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过。   容不渔道:“我害怕……”   九重葛轻声道:“我知道。”   九重葛只是这么看着他,手一点点从容不渔掌心滑开,而两人相隔的法阵边缘也逐渐腾起了结界。   原先阵法腾起后满是狰狞的戾气,只要一碰都要能将整个手臂灼伤,容不渔和宫遗音的手臂已经阵阵发疼了,这个结界缓慢阖上,连带着那些戾气一起锁死在了阵法当中。   九重葛眼睁睁地看着容不渔的手缓慢滑出去,原本他觉得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在那陷入法阵的一瞬间,无数惶恐和惧怕从心里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挣扎着想要去抓容不渔的手。   容不渔瞳孔剧缩,在九重葛的手从他掌心滑开的那一瞬间,不顾一切地想要扑上前抱住他。   禾沉一把拦住他,在那一刹那的时间,透明结界彻底笼罩整个法阵。   容不渔:“小九!”   他挣扎着要上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禾沉怀中挣脱出去,抬手却直接触碰到了透明的结界。   容不渔双目失神,想学着用当年的办法将阵法强行撕裂,但是那圣境的修为碰撞到了阵法上,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吞噬了一样,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九重葛站在阵法中央,脸上瞧不出是什么神色。   阵法彻底发动,无数虚幻的红线从地底蔓延着爬出,张牙舞爪地缠在九重葛的身上,迅速地将他浑身灵力吸收至阵法中。   容不渔浑身一软,几乎瘫软地跪坐在地上,他挣扎着朝着九重葛伸出手,小声道:“不要……不要这样……”   “小九……”   他手按在透明的结界上,张大眼睛看着阵法中摇摇欲坠的九重葛。   突然,一旁伸出一只手来,缓慢而有力地捂住了他的双眼。   容不渔浑身一僵,突然尖利地叫了一声,拼命地想要将挡在眼前的手扯开,但是他用了全部的力道,禾沉依然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死死地捂着他的眼睛。   容不渔嘶声叫着九重葛的名字,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想要扑出去。   禾沉死死将他困在自己怀里,低声道:“不怕了,容容。”   他的掌心已经被眼泪浸湿了,但是他却不敢将手移开。   容不渔自小便是个极其重情之人,就算他此时经历了再多的事,修为再强悍,也是绝对忍受不了眼睁睁看着最重视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场景。   容不渔原本还在疯狂挣扎着想要扯开禾沉的手臂,但是随着阵法中传出的声响越来越小,他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弱。   到最后,他仿佛认命似的,浑身瘫软缩在禾沉怀里,眼泪缓慢地流了满脸。   阵法停止后,像是十年前那样,一股光柱从塔顶直直射向了天空中,那冲势之大,竟然将天边徘徊许久都不散的乌云硬生生击出一道口子。   阳光从那空洞出洒了下来,将整个魔修塔笼罩住。   末行之日,停止了。   以魔修塔为中央,无数灵力飞快地蔓延至整个三界,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原平丘随着这一场大雨,细小的嫩芽破土而出,原本渗在三界各个角落的鬼厌灵力也在飞快的被吞噬。   遍地的活尸仿佛被抽去了灵力一般,直直瘫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光柱停了片刻后,才一点点缓慢地消散了。   禾沉一直捂着容不渔的眼睛,直到他彻底安分下来了,才轻声道:“容容,你还好吗?”   容不渔长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因为方才的嘶喊声音有些沙哑:“我害死了他。”   禾沉忙道:“不是,你……”   容不渔打断他的话:“我明明是来救他的,他却因我而死……”   禾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了,现在的局面正是他一开始最想要的,但是看到容不渔仿佛死过一次的模样,他的心又开始剧烈地发疼。   他唯恐容不渔做傻事,想了想,还是道:“末行之日停止了,天道自会归还你的气运,小九他……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   容不渔不知道有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他缓慢伸手抓住禾沉的手往下拉,禾沉有些犹豫,但是看到容不渔这么安静,他也顺势将手放了下来。   容不渔看着不远处阵法中安安静静躺着的人时,浑身一颤,险些直接倒下去。   他微微弯着腰,将额头抵在手臂上,浑身剧烈颤抖着,许久后才发出一声哽咽:“你说,我是浪费他的心意去寻死好,还是要恬不知耻地活下去啊?”   禾沉不知要如何回答。   容不渔伏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啜泣声:“好难选啊,哪一个都好痛苦,禾沉……哥,你帮帮我。”   禾沉迟疑着伸出手抚上容不渔的肩膀,感受着他颤抖的身体和绝望的情绪,轻轻叹了一口气,才抬手向他身体中输入一道灵力。   容不渔一僵,有些浑浑噩噩地倒在地上,眸子微微垂着,很快就睡了过去。   禾沉抬手将他抱在怀里,观鹤不知何时到了,他轻声道:“小九……”   禾沉道:“带去中央城,不能让容容看到。”   观鹤皱眉:“他都这么疯了,再不把小九给他,你就不怕他恨你。”   禾沉垂着眸子,看着满脸泪痕的容不渔,半晌才道:“反正他已经够恨我了。”   观鹤只好不说话,他起身走到阵法中,垂眸看着安安静静仿佛睡着了似的九重葛,沉默片刻才将九重葛抱起,手指在他发间轻轻抚摸了两下。   观鹤心想:对不起。   禾沉将沉睡的容不渔送到了犹襄的马车上,时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追问着:“二七呢?二七去哪里啦?”   禾沉没有回答,直接转身离开。   时尘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宫遗音,道:“二七呢?”   宫遗音离得远,但是也是看到全程的,她不知要如何开口,只好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犹襄隐约知道了什么,没有多言,将容不渔送到九重葛的房间中安顿好,才动身离开了此地。   不知过了多久,身着僧袍的楚秋社终于跑到了五华城。   整个五华城依然是那片废墟,空无一人,空荡得很。   他跑了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楚秋社叹了一口气,将容不渔的钱袋塞到了袖子里,打算下回如果遇到了再还给他。   他手中还抓着那个花对玉给他的法阵,那个被白穷打散后又重新凝聚起来的小人正趴在上面呼呼大睡,没心没肺极了。   楚秋社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要是被打散了,我第一笔赏金可拿不到了。”   他边说着,边欢天喜地地朝着中央城跑去。   天边落雨彻底停止,阳光洒下。   作者有话要说:  ok之后就是甜甜甜了! 第88章 我摔倒啦   时尘自有印象起, 便没有见过蓝天绿草,就算是云归城那样逼真的幻境, 也没有让他惊艳的感觉。   末行之日已经停止了半个月,原先一望无际的荒原彻底被一层层绿色覆盖,放眼望去, 宛如春风拂过, 四处皆是生机。   犹襄将马车停在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化成院落,让众人休养生息。   因为顾雪消不似活尸, 更不是鬼厌, 末行之日停止后, 他没有死去, 而是沉睡了过去, 宫遗音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便带着他离开了犹襄, 去寻找能让他醒来的办法。   容不渔昏睡了好几日, 犹襄只好前去相送。   宫遗音看着在不远处撒着欢跑的时尘和逐鹿,轻轻叹了一口气, 道:“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原本她的打算是将容不渔护送到中央城后就动手弄死他,但是现在看到仿佛失了魂似的容不渔,她却没了下手的打算。   犹襄道:“你打算去哪里?”   宫遗音看了看一望无际的绿草青山,淡淡道:“天下之大,总会有唤醒他的办法, 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放弃的。”   犹襄虽然有人形,但是却从来理解不了人类的情感,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保重。”   宫遗音洒脱一笑:“同容不渔说一声,江湖再会。”   她说着,抱拳一礼,潇洒离去。   犹襄回到了马车中,时尘和逐鹿在草堆里摘了一堆果子抱了回来,见到房间空无一人,时尘疑惑道:“阿姐呢?”   犹襄道:“走了。”   时尘:“啊……”   他有些茫然:“我还给她采了果子的。”   犹襄揉揉他的头,安抚道:“总有机会再见的。”   时尘还是有些悲伤,他点点头,将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填到嘴里,吃了几颗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更悲伤了。   “要是二七还在,就好了。”   犹襄一哽,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不着痕迹叹了一口气。   容不渔已经醒了,他颓然坐在窗边软榻上,双眸失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知在想什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发呆,坐在那一整日,连姿势都没见过。   犹襄大概怕他出事,到了夜晚时,终于推门进来了。   容不渔背对着他,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往窗外的黑暗处看着。   犹襄道:“容不渔,你还好吗?”   容不渔没有动,声音又轻又柔:“看。”   犹襄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什么?”   容不渔道:“萤火虫。”   犹襄一怔,他皱了皱眉,又仔细看了半天,窗外依然只是一片黑暗,什么光亮都没有。   容不渔轻轻抬起手,指尖一股灵力宛如长线倾泻而出,缓慢地钻入黑暗中,带起的风将外面及膝的草丛吹得晃动起来。   很快,无数光亮从草丛中飞起来,一闪一闪将整个黑暗照的微微发光。   容不渔轻声道:“五华城的花田中也有萤火虫,小九很喜欢。”   犹襄沉默。   只可惜,那花田早已成为了一片枯草,而九重葛也同他阴阳两隔。   容不渔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九重葛不想归还自己关于他的全部记忆了,禾沉担心的很对,若是按照九重葛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恐怕会比当年夙有商之死还要疯狂。   容不渔初见九重葛时,两人都还只是个孩子。   那时姬奉欢和禾沉几人不怎么喜欢他,容不渔虽然察觉到了一点但是却不想主动戳破,相处起来也有些拘谨,但是九重葛却是不一样的。   他从刚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容不渔,名字是容不渔赋予的,就连生命也是因容陵不忍容不渔孤单而破例留下来的。   容不渔很喜欢他,喜欢到甚至连姬奉欢都有些嫉妒。   九重葛贪吃,容不渔便向容陵要了储物戒戴在手上,无论什么时候里面都装着一堆吃的,不会让九重葛饿到一点。   九重葛被他越养越叼,脾气也越来越骄纵,有时连禾沉都敢下嘴去咬。   圣境雷劫过后,容不渔的记忆神使鬼差地悉数恢复,他在那半个月的梦境中看见了九重葛一点点长大,最后在十三岁那年,同他一起逃出了五华城。   花泠成为鬼厌时,是九重葛最先发现的。   容不渔不知道花泠在痛苦挣扎时到底同九重葛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发间引魂铃剧烈响起来时,花泠从身后袭来的那一掌。   那一击本是打实了的,只是九重葛为他挡了一掌。   容不渔不知道那个饿上一天就能虚弱的走不动路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负着伤在那荒郊野外硬生生挨了九天的,也不知道他当初看到自己被禾沉杀死后,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甘心挨着那二十七道鬼厌灵力化为鬼厌的。   或许再近一点,当他躺在满是活尸的清河城外,眼巴巴地等着容不渔去救他,但是容不渔只看了一眼,直接转身就走时,他又该如何绝望悲伤?   容不渔一点都不敢想,他怕自己想多了就会丢弃九重葛为他做的一切撑不下去。   他不想活,却也不敢死。   犹襄看着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犹豫了半天才道:“这不像你。”   容不渔竟然笑了,他偏着头,脸色苍白地对上犹襄的眸子,淡淡道:“哦?那什么样才像我?”   犹襄尝试着说了几个词:“冷血无情、薄情寡义?”   容不渔唇角含笑,道:“你想尝尝圣境的灵力打在身上的滋味吗?”   犹襄撇撇嘴:“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你就算再悲伤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想一想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器灵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容不渔将视线又转到了已经归位黑暗的窗外,半晌才轻声道:“回清河城吧。”   犹襄点点头。   他走出去,没一会逐鹿推门进来了:“壮士,我要走啦。”   容不渔偏头看了看他,张开手将那块已经昏暗了不少的玉还给他,道:“多谢,若是往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去清河城寻我。”   一块玉换来一个圣境的承诺,逐鹿却没有觉得怎么欢喜,他将玉塞到袖子里,笑吟吟道:“都说了是举手之劳,那我走了,你有时间要来找我玩啊,我来之前吾友已经闭关啦,长老说过不了几年他就能重塑妖丹。”   容不渔缓慢露出一个笑容:“如此,甚好。”   逐鹿又同他说了几句,才转身离开了。   很快,整个院落中只有他和时尘两人了,就如同他们刚出清河城时那样。   时尘将果子洗好端了进来,看到容不渔依然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犹豫着走上前,小声道:“容叔?”   容不渔转过头看了看时尘,勉强露出一抹笑:“怎么了?”   时尘将果子放在窗棂上,小心翼翼道:“吃。”   容不渔很少吃这种东西,但是看到时尘脸上的担忧之色,还是试探着捏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红果子咬了一口。   时尘道:“甜吗?”   容不渔点头:“嗯。”   时尘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伸出小手抱住了容不渔的小臂,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小声道:“容叔,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容不渔愣了愣,看到时尘眼中的认真,半晌后他才轻轻抬手,将少年抱在了怀里。   许久后,他哑声道:“好。”   他们再次回到了清河城。   末行之日停止后,那护城界也没什么用处了,无数人从清河城走出,前往不同的城池,毕竟在这边陲小镇中,若是没了活尸的威胁,想离开这里的人多了去。   不过几个月,整个城池的人走了大半,剩下的大多都是与世无争的人,倒也清净。   容不渔将容陵留给他的灵器拿了出来,化为一座院落坐落在无尽海渊的边缘。   没了活尸,时尘成天跟着城里的人往外面跑,美名其曰练箭术,实际上就是背着弓去打猎。   容不渔又恢复到了之前睡觉喝酒的懒惰日子,整天醉生梦死,有时候清醒了就坐在合欢树下编梦。   他有时候一编编一堆,让时尘拿着去长街那卖。   末行之日结束后,众人没了以前提心吊胆的恐惧,有时候也会有人花玉石去买梦来玩。   一日,时尘抱头从外面跑进来,嘴里嚷嚷着:“容叔!容叔啊!你编的是什么鬼梦啊?!我要被人打死了!”   容不渔正坐在树下喝酒,他不知喝了多久,眼睛都迷离了。   听到时尘的声音,他迷迷瞪瞪地一笑,含糊道:“噩梦啊,特别多的噩梦……好玩吧?”   时尘气了个半死,将手中的遗梦珠全都丢在容不渔身旁,道:“噩梦谁敢买啊?不卖了不卖了!”   容不渔笑得停不下来,道:“他们来找你时,是不是被吓坏了?”   时尘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脸都白了。”   容不渔道:“好玩吗?”   时尘顺着容不渔的思维想了想,忍了半天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好玩儿!”   容不渔道:“那继续卖。”   时尘一听,有些无奈道:“我要是被打怎么办?”   “你就说你是我家的,没有人敢打你。”   时尘一听这混账话,直接翻了个白眼,没再理醉醺醺的容不渔,他指了指今日打回来的野兔,道:“吃烤兔子吗?”   容不渔已经半躺在了草地上,手在轻轻揪着地上的草,含糊道:“不吃,难吃。”   时尘只好道:“那你好好在这里坐着,别乱跑,我给你熬汤喝。”   容不渔还是摇头。   “果子呢?”   容不渔又摇头:“要二七……”   时尘:“……”   时尘心道我往哪里给你找一个二七去?   从犹襄空中知晓二七没了之后,时尘黯然伤心了许久,此时容不渔忽然一提,他眼圈又有些发红。   时尘不敢再多留,嘀咕着拎着野兔进了厨房。   直到日落西沉,时尘将熬好的果子粥端出来,才发现树下的容不渔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头脑有些发昏的容不渔此时正走在热闹的长街上,他浑身都是酒味,迷迷瞪瞪地往前走。   众人自从知晓他是姬奉欢的兄长后,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他,见到他这般醉醺醺地往外走,纷纷让开路。   容不渔发间的引魂铃一直响个不停,他有些怔然地顺着本能往城外走去。   穿过长长的城墙地道,一股寒风迎面扑来,寒意将容不渔激得有些清醒了。   引魂铃依然在响,他浑浑噩噩往前走。   片刻后,才在一片昏暗中看见了一个男人长身玉立在草丛中。   因逆着夕阳,容不渔看不见他的脸,只隐隐觉得熟悉。   那男人看到他过来,突然抬步朝着他走来。   容不渔眉头一皱,引魂铃戛然而止。   很快,男人在容不渔五步之外停下步子,突然左脚拌右脚,双手往前一伸扑到在地,十分敷衍地斜躺在地上。   容不渔:“……”   男人道:“哎呀,我摔倒了。”   容不渔:“……”   九重葛微微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这位壮士,救救我呀。” 第89章 失而复得   容不渔愣了好久, 才面无表情地走上前蹲下来,伸手扯了扯九重葛的脸。   九重葛:“疼。”   容不渔索性坐了下来, 两只手都扯着九重葛的脸,微微用力往外拉。   九重葛被扯得眼泪汪汪的,含糊道:“你把我拉起来呗。”   容不渔看着鲜活的九重葛, 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他想到这里, 抬手将九重葛拉着坐了起来。   九重葛一坐稳, 容不渔却像是一滩水似的软软地往他身上靠,双手缠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九重葛忙扶着他的腰怕他翻过去, 一边小声道:“我之前有分出一缕神魂出去, 但是在阵法中魂飞魄散后, 那缕神魂不知怎么回事, 好像是被人保住了, 禾沉说是一个叫楚秋社的人送我过去的……”   容不渔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抱着他的脖子, 不住在他怀里乱蹭。   九重葛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清楚:“……然后禾沉和观鹤花了半年时间让我神魂归体, 我修养好了就立刻来寻你啦。”   容不渔摇头,长发散着落在九重葛脖子上:“酒, 你去给我拿酒。”   九重葛扶着他的脸,看了看他醉的迷茫至极的眸子,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认人了。   九重葛有些无奈,他将容不渔打横抱在怀里,道:“好,我给你找酒。”   容不渔点头:“你别走, 我马上就找到酒。”   九重葛愣了一下,有些疑惑,难道容不渔是觉得只有自己喝醉了才能看到自己吗?   他不明所以,但是也没有多问,抱着醉醺醺的容不渔回到了无尽海渊旁的院落。   时尘本是在收拾碗筷,听到脚步声忙跑出来,猝不及防和九重葛打了个照面。   时尘:“啊——”   他刚叫出来一声,九重葛就朝他一眨眼,道:“嘘,别把他吵醒。”   容不渔蜷缩在九重葛怀里,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时尘连忙捂着嘴,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九重葛冲他一笑,小声道:“我回来了。”   老父亲时尘眼泪再次飚出来,不停地点头。   九重葛同时尘说了几句话,便抱着容不渔回了房。   等到两人一进屋,时尘才忍受不住地蹲在地上放声哭了出来,但是他还没哭一会,九重葛从房间探出一个头来。   “哎!时尘!”   时尘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他,哽咽道:“爹在呢。”   九重葛道:“你刚才是在吃烤兔肉吗?还有吗?给我弄点呗!”   时尘:“……”   时尘愣了一下,继而哭的更厉害了,他不住点头:“好,好,你想吃多少我就给你弄多少。”   九重葛眨了眨眼睛:“别哭啦,我不是回来了吗。”   时尘抹了抹眼泪,抽泣道:“我这是开心的哭,你别管我了。”   九重葛点点头,又将头缩了回去。   容不渔已入圣境,醉意在身体上留不了多久,这么会功夫他已经有些清醒了,此时正坐在榻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九重葛小心翼翼走过去:“哥?”   容不渔茫然抬起头,看了看他,轻轻一歪头,疑惑道:“我还没酒醒吗?”   九重葛哭笑不得:“我是真的啊。”   他坐在容不渔身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眨眨眼睛:“摸摸看,是……”   他还没说完,容不渔突然惊恐地缩回手,骇然看着他。   九重葛一愣:“哥?”   一时间,当年夙有商给他讲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厉鬼索命的故事不约而同闪现在脑海,容不渔整个人都在抖:“鬼……鬼。”   九重葛:“我不是鬼!”   容不渔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浑浑噩噩地想到九重葛是来索自己命的,但是这样一来,他却没那么害怕了。   他紧紧盯着九重葛,半晌才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等着他掐死自己。   九重葛触碰到他滚烫的脖子,不禁缩了缩,耳根有些发红,小声道:“哥你做什么呢?矜、矜持一点。”   按照他之前看的话本,拉着人摸自己脖颈的动作不啻于直接求欢。   容不渔却不放手,硬拉着他索自己命。   九重葛被他拉着不好反驳,只好学着话本上,伸手覆在他后颈,不轻不重地抚了一把。   只是这一下,容不渔却浑身一软,险些直接瘫倒。   九重葛一把将他接在怀里。   许是后颈处太过敏感,容不渔浑身都在发麻,他茫然地看着九重葛,有些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好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容不渔:“小九?”   九重葛见他终于清醒了,欢天喜地道:“是我啊。”   容不渔面无表情,一巴掌甩过去,九重葛的头被打得一疼,抱着脑袋委屈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打自己。   容不渔眼睛眨都不眨:“疼吗?”   九重葛点头:“疼的。”   容不渔又是一巴掌打过去:“这样呢?”   九重葛双手抱头,眼泪都要下来了:“疼疼疼。”   容不渔这才放下了手,他茫然无措地看着九重葛半晌,喃喃道:“你是真的吗?”   这半年来,他一喝醉酒总是胡思乱想,有时候甚至出现了九重葛还活着的幻觉,现在九重葛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却有些不敢相信了。   这些年来他太过倒霉,不敢相信失而复得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第一反应却是惶恐和质疑。   九重葛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仔细摸一摸,我是小九,我还活着。”   容不渔迷茫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九重葛不厌其烦:“我是小九。”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他,欺身上前缓慢抱住了九重葛,声音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走了那么久,你还知道回来啊。”   九重葛愣了一下,才回抱住了容不渔,道:“你要我,我自然会回来的。”   九重葛恍惚觉得自己肩上似乎有些湿润,他正要去看,容不渔却死死抱着他,哑声道:“别动。”   九重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十分安分的没有再动,任由容不渔抱着自己,泪流满面。   九重葛只觉得心尖一颤,将他拥得更紧了。   容不渔这些日子以来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靠在九重葛怀里没一会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九重葛将他哄睡着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时尘边哭边烤兔子,看到他出来,胡乱擦了擦眼泪,扬起一个笑容:“容叔睡啦?”   九重葛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点点头:“嗯,好香啊,那个腿给我。”   时尘道:“都是你的。”   九重葛大快朵颐,飞快啃完了两只野兔,抹了抹嘴:“我还要。”   原本时尘见九重葛回来,开心得不得了,事事顺着他,但是心情平复下来后,见他还是像之前一样那么能吃,顿时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时尘哼唧道:“没了。”   九重葛道:“可是我饿。”   时尘道:“忍着。”   九重葛好脾气道:“行吧。”   他这么容易松口,时尘却是有些意外了。   九重葛继续道:“我晚上要是饿得很了,可能会梦游到你房里啃你的爪子。”   时尘:“啊啊啊我马上给你弄吃的!”   九重葛大获全胜,几乎将时尘半个月的口粮吃完了才终于半饱。   九重葛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回了容不渔的房间。   容不渔睡得十分不安稳,眉头紧皱着,连身上的被子都被他踢到了床下,手死死抓着床单,不安地蹬着腿,将床单都蹬出道道褶皱。   九重葛忙跑过去,俯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不怕了不怕了,我来了。”   容不渔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不一会才缓慢地放松了身体,再次沉睡了过去。   九重葛原本想要寻个其他的房间凑合一晚,看到容不渔这么粘他,立刻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偷偷摸摸出去在后院的山泉沐浴了一番,将身上的烤肉味洗干净了,才颠颠钻到了容不渔的被子里。   容不渔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僵,眉头一皱似乎要醒来,九重葛怕他醒来会把自己踹下去,忙伸手在容不渔后颈处抚了一把。   容不渔脖颈处太过敏感,被摸得浑身酥麻,启唇露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九重葛将他扒拉到了自己怀里轻轻拥着,每次见他似乎有醒的架势便去抚摸他的后颈,容不渔被抚得浑身酥软,沉浸在梦中彻底熟睡了。   翌日一早,宿醉的容不渔迷迷瞪瞪地清醒过来,迷糊间发现好像有个人正紧紧拥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缓慢张开眼睛,便对上了九重葛那张俊美的睡颜。   九重葛复生后便马不停蹄地往清河城赶,片刻不肯停,等寻到了容不渔,又来回折腾了一顿,吃饱喝足后抱着人睡了一整夜,日上三竿了依然没有要醒的打算。   容不渔有些呆怔地看着他,昨天晚上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入脑海中,九重葛还未死这一事让他整颗心都狂乱地跳动起来。   他抓着九重葛的衣襟,呆呆地看着他许久,才缓慢地抬起手轻轻靠近他的侧脸。   九重葛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到脸颊一阵刺痛,他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容不渔正掐着他脸颊上的肉来回扯个不停。   九重葛扒拉下他的手,将容不渔往怀里拉了拉,含糊道:“再睡一会好不好啊?我好困。”   若是以前,容不渔早就一巴掌扇过去的,但是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失而复得,他愣了半天,竟然双手环上了九重葛的腰,脸颊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缓慢闭上眸子。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般喜欢完结的时候一下子爆更,所以…… 第90章 永远喜欢   两人睡到了中午, 容不渔叫着口渴,九重葛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去给他倒水。   容不渔懒得不想动, 将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含糊道:“不要水,要酒。”   九重葛心想你喝酒都腌入味了还喝, 他嘴里虽然应着, 披着衣服出去还是取了一杯清水回来。   容不渔被他扶着喂了几口水, 直到口中湿润了,他才偏头瞪了九重葛一眼:“我要酒。”   九重葛毫不在意地道:“我都回来了, 你还喝酒做什么?”   容不渔一愣,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回来, 同我喝酒有什么关系?”   九重葛不嫌弃地将容不渔剩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道:“反正你就不准喝, 我可以跟时尘学着给你做粥喝, 特别甜, 特别好喝。”   能让九重葛都念念不忘的, 想来确实很好喝。   容不渔眉头越皱越紧,道:“你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不拿算了, 他自己拿。   容不渔皱着眉从床上下来,草草披了件外袍,就要去木柜里翻酒。   但是柜门一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容不渔咬牙切齿:“九重葛!”   九重葛撒腿往外跑:“我都给扔了,你不能再……啊!”   他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迎面而来的时尘身上, 两人双双发出一声惨叫,看来撞得不轻。   时尘被撞得鼻子都肿了,坐在地上嘶嘶吸了几口气,才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你们做什么呢?都中午了才起床。”   九重葛捂着自己的心口,被撞得有些胸闷,他余光扫到容不渔杀气腾腾地过来,立刻到底捂着胸口,满脸痛苦。   “啊我好难受……”   他故技重施。   坐在地上的时尘傻了眼,他鼻子被撞肿了还没喊疼呢,这位只是撞了胸口,怎么疼得像是杀猪?   碰瓷啊这是。   时尘捂着鼻子无辜地看着容不渔。   容不渔看都不看在地上扮惨的九重葛,皱着眉将时尘扶了起来,见他鼻子都红了,抬手屈指一点,时尘顿时觉得疼痛都消失了。   时尘欢天喜地道:“谢谢容叔。”   容不渔摸摸他的头,道:“今早做什么去了?”   时尘道:“卖梦去啦。”   容不渔似笑非笑地瞥着坐在地上委屈地一眼一眼瞥他的九重葛,淡淡道:“下回你带着他一起去,别人要来找茬,就说他指使的。”   时尘:“……”   九重葛:“……”   九重葛不明所以,无辜地眨眨眼睛,但是看到时尘满脸兴奋的模样,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抬眸看着容不渔,朝他伸出一只手,小声道:“我也被撞疼了。”   容不渔“啪”的打了一下他的手,冷淡道:“忍着。”   九重葛:“……”   时尘同情地说:“哈哈哈哈!”   九重葛朝他龇了龇小虎牙,时尘立刻不敢吱声了。   容不渔懒得管他,自顾自地在整个院落中翻了半天,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酒坛。   他余光扫到了整个院落中唯一一间被他锁住的房间,沉默了许久,才缓步踏上木阶,解开了门上禁制。   门应声而开。   这间房间是当年夙有商身死之处。   容不渔推开门,光芒从他身后照进来,将幽静的房间照的通亮。   整个房间已经被他打扫整洁,夙有商留下的最后一堆花被容不渔用灵力保持十几年不败,插在瓷瓶中,保持着十年前含苞待放的模样,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容不渔突然感觉到心间似乎有一样东西悄然破碎。   他捂着胸口细细感受了一番,才发觉是自己这些年来一直萦绕在心间的怨恨。   他怨恨的是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快一点回来,连夙有商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恨十年前那个无能为力只知哭泣的自己。   花瓶中精致了十年的花忽然一点点缓慢地绽放开来,很快,满室芬芳。   九重葛寻来时,看到的便是容不渔对着一室的花默默落泪的模样,他停在原地,既不上前也不离开,只是安安静静地陪伴着。   半晌后,满室的花束化为寸寸灰尘消散在原地,容不渔微微闭着眸,脸上泪痕已干。   他将门缓慢阖上,宛如阖上自己狼狈至极的前半生。   轻轻一转身,九重葛站在木阶下含笑看着他,不知来了多久。   容不渔拾级而下,几步站立在九重葛面前,他声音低哑:“小九。”   九重葛道:“我在呢。”   容不渔将手轻轻放在九重葛脖颈上缓慢动着,漫不经心道:“把我的酒还给我,要不然我亲手教你‘死’字该怎么写。”   九重葛:“……”   方才容不渔那么悲伤,九重葛还以为他又要伤感一段时间,正要等着安抚他,没想到话题跳跃这么快。   他不自觉抖了抖,往后退了几步,艰难道:“给酒是不可能给酒的,这辈子都不可……”   容不渔一抬手,玉楼春跃然掌心,他冷冷道:“继续说,我听着呢。”   九重葛:“……”   九重葛才回来第一天,险些再死过去。   片刻后,九重葛可怜兮兮地将酒坛一个一个又给搬了回去,委屈着道:“这样行了吧。”   容不渔冷哼一声,没再看他,自顾自拿起了一坛酒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下一刻,他浑身一僵,死死握着拳,一字一顿:“九重葛,你找死吗?”   他竟然把酒坛的酒全都换成了清水。   容不渔几乎被他气疯了。   而后,九重葛惨叫声几乎震天。   时尘出去打猎了,什么都不知道,等到回来的时候,九重葛又在顶酒坛。   时尘想笑又不敢笑,强行忍着跑到了容不渔的房间。   容不渔正靠在软榻上头疼地揉着眉心,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时尘小声道:“容叔啊,二七又惹你生气了?”   容不渔有气无力道:“时尘,去给我买点酒来。”   时尘“哦”了一声,没有多想,拿了玉石就出去了。   在经过院子外的九重葛身边时,九重葛见到他手中的玉石突然一愣,立刻道:“你做什么去?”   时尘不明所以:“给容叔买酒啊,怎么了?”   九重葛急道:“不准去!”   他这么一激动,头顶上的酒坛险些掉下来,被他小蹦几下顶稳了,但是当他回过神来时,时尘已经跑远了。   九重葛开始琢磨着怎么把时尘给赶出去了。   很快,时尘拎着两坛酒回来了,九重葛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狠狠瞪着时尘。   时尘没管他,将酒给容不渔,便去厨房做东西去了。   九重葛又站了一会,估摸着时间改到了,将酒坛放在地上,快步进了容不渔房间。   容不渔果然已经喝上了,此时眼神都有了些水雾。   九重葛有些不高兴地走上前按住他想要拿酒的手:“就这么好喝?”   容不渔有了酒,心情大好,懒得和他计较,他懒洋洋“嗯”了一声,道:“你也来试试?”   九重葛没喝过酒,嗅到味道就有些不喜,但是看到容不渔喝得满脸餍足之色,他犹豫了一下,才凑上前喝了一口。   片刻后。   九重葛一脚踩到床沿上,使劲扒着容不渔的手,满脸通红道:“喝!继续!再来!”   容不渔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要把我的酒都喝光了。”   九重葛满脸迷茫的“啊”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跌倒了容不渔身上,含糊着道:“我还能再喝,再来啊!”   容不渔没喝多少,更谈不上什么醉,但是九重葛大概是酒量不怎么好,才喝了一点就开始发酒疯了,容不渔险些按不住他。   时尘被里面的动静吓到了,忙推门进来,就见到容不渔将九重葛按在床上,拿着一旁的衣服把他的手绑在床榻上制住所有挣扎的场面。   时尘:“……”   时尘默默关上门:打扰了,告辞了。   容不渔将九重葛给制住后,也没了喝酒的兴致,他看着床上被绑成粽子似的九重葛,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拍了他的额头一下,气道:“你真是……”   九重葛满脸通红,微微仰着头去蹭容不渔的手,嘴中还在含糊道:“哥,你……吗?”   容不渔没听清,凑上前道:“什么?”   九重葛道:“你喜欢我吗?”   容不渔:“……”   容不渔心说我为你差点连死的心都有了你还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但是他却不会将这种话说出口,而是没好气道:“我喜欢你什么?喜欢你偷我酒?”   九重葛明显一愣,眼中逐渐蓄满了泪水。   容不渔简直都要崩溃了,此人当真是他身上最大的软肋,仿佛他只要一露出难过的苗头,自己就像是被狠狠掐了一把心一样,疼得他想抽气。   “别哭了。”容不渔抿着唇点了点九重葛的额头,无奈道,“喜欢。”   九重葛眼泪说收就收,“哦”了一声,又问:“是想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喜欢吗?”   容不渔心说你还是个孩子吗,这种幼稚的话你是怎么顶着这张脸说出口的,但是他又怕自己否认,九重葛再哭,只好敷衍道:“是,是,永远在一起。”   他说完后才有些怔然,这个承诺……是不是太重了些?   而且九重葛问自己这句话,怎么就那么奇怪?   容不渔愣了半天,突然回想起之前同九重葛的那几个吻,顿时后知后觉起来,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九重葛是个断袖他一直都知道,怎么只是一段时间,自己也被他带着一起断了?   容不渔想半天想不通,正要本能开口否认,就看到九重葛脸上露出了一个腻人至极的笑容,他继续仰着头去蹭容不渔的手,喃喃道:“哥,你真好。”   容不渔:“……”   不,我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容不渔:我断了? 第91章 春色宜人   九重葛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清醒过来,神采奕奕地去找容不渔。   容不渔正坐在合欢树下编梦玩, 时尘坐在地上跟他学,瞧见九重葛过来,两人瞥了他一眼, 就当没看到。   九重葛脸皮极厚, 颠颠跑过去:“在编梦啊?我也要学。”   容不渔将手中正在编的梦轻轻一扯, 灵力“嘶”的一声整个泄出,他看都没看九重葛, 随手点了一下时辰的左手:“这里收紧, 别太用力了。”   时辰点点头, 手指翻飞地飞快将一颗遗梦珠给编好了。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 气氛十分融洽, 九重葛在一旁看着, 没一会就嫉妒得眼发绿了, 他像是一只小动物一样轻手轻脚蹭到容不渔身边。   容不渔偏头看了他一眼, 九重葛立刻抓紧机会冲他讨好地笑了笑。   容不渔淡淡道:“下回还喝酒吗?”   九重葛的头还有点疼,他赶忙摇头:“再也不敢了。”   容不渔嗤笑:“你就这点出息。”   九重葛就当听不懂他的嘲讽, 依然没心没肺地笑。   时尘头垂得低低的,一点都不想抬头去看。   他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不过时尘一向善解人意惯了,不会主动说出来避免惹人烦。   容不渔盘腿坐在地上,手指间漫不经心地拨动着遗梦珠,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九重葛道:“那些鬼厌现在在何处?”   九重葛沉默了一下,才道:“一处君上留下的秘境中,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   容不渔点点头,不知道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九重葛也不敢问。   时尘有些忍受不了这两人的气氛了,他干咳一声,将编好的遗梦珠收到布袋里,起身拨了拨身上的草,低着头含糊道:“容叔,我先出门一趟,晚上就不回来了。”   九重葛正在窃喜,容不渔皱眉道:“你不回来了要去哪里?”   时尘道:“之前的家还荒废在那里,我今日回去收拾收拾去。”   容不渔眉头皱得更紧了。   时尘讷讷道:“我……我已经长大啦,不能总是跟着你们。”   他虽然有些傻,但是却也是知道面前的九重葛根本就不是二七吃蘑菇吃的一下子窜个子的,少年知道的很多,却从来都不说出来,给容不渔一种他一直都是个心思纯净的孩子的错觉。   这时,容不渔才恍惚发觉,时尘已经长大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跟在自己后面跑来跑去的孩子了。   容不渔怔然地看着他离开,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悲伤。   这世上的人,就算同他再亲密,总有一日,也终究会离开自己。   大概察觉到了容不渔的低沉,九重葛轻轻将手放在容不渔的手背上,轻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容不渔一颤,偏头看他。   九重葛郑重其事道:“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只要你想我,我就会出现。”   容不渔愣了半天,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九重葛这么郑重的承诺,本能地想要将手挣扎出来。   九重葛用力握住他的手:“你相信我吗?容容。”   自从九重葛身份暴露后,他再也没有这样唤过容不渔了。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仿佛像是鬼上身似的,轻声道:“我相信。”   这样的回答,在九重葛看来,便是应了。   九重葛一喜,立刻朝着容不渔扑了过去,将他压在了草地上,一旁还未编好的遗梦珠稀里哗啦洒了一地,两人却没时间去管了。   九重葛垂眸看着容不渔,越看越喜欢,他直接问道:“那我可以亲你吗?”   容不渔从怔然中回过神来,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欲望,又听到他这句百问不厌的话,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容不渔故意道:“不能。”   九重葛顿时垮下了脸:“你都应下了要同我一直在一起,也不能随便亲吗?”   容不渔点头。   九重葛道:“好吧。”   容不渔正在惊奇他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还没发问,九重葛突然俯下身含住了他的薄唇,牙齿还轻轻咬了咬。   容不渔猛然张大眼睛,手不自觉地扶上九重葛的肩膀,脸颊一阵发热。   九重葛一吻之后,眸子弯得像是月牙:“你会打我吗?”   容不渔唇上有种奇怪的触感,不知道是不是被咬肿了,他瞪了九重葛一下,道:“你想挨打我就成全你。”   九重葛欢呼一声,搂着他的脖子直接一用力,抱着容不渔在草地上滚了两圈。   容不渔正要骂他,九重葛又抱着滚了回去。   容不渔:“……”   九重葛力气很大,抱着容不渔在草丛上来回滚了好多圈才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下。   容不渔扶着他的肩膀被他转得有些头晕,咬牙切齿道:“不准再转圈,你还是个孩子吗?”   九重葛道:“我才十六岁呢。”   “……”容不渔,“滚。”   嘤。   容不渔以为搂着他在地上滚圈已经是九重葛幼稚的极限了,没想到到了晚上,九重葛竟然拿了个琉璃瓶子,神秘兮兮地拉着容不渔进了房。   容不渔白日答应了他,到了晚上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又见九重葛将烛火熄灭,突然后知后觉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这股情绪到底从何而来,但是就是莫名的紧张。   九重葛应该是看过那些不堪入目的话本的,许是知道……要如何做?   自己又没有经验,第一次会不会弄疼了他?他那么傻,真的知道这档子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容不渔正满脑子污秽之事,胡思乱想着,就见九重葛将他拖到了床上,神秘地拿出了一个琉璃瓶。   ——里面全部都是闪着绿光的萤火虫。   容不渔:“……”   容不渔面无表情,心想:“哦,他不傻,是我傻。”   九重葛十分兴奋:“哥!看!会发光!”   容不渔拼命让自己保持微笑,敷衍道:“哇,厉害。”   九重葛邀功:“我捉了好久呢,哥你喜欢吗?”   容不渔道:“喜欢。”   九重葛顿时美滋滋地将萤火虫放了,一闪闪的光点缓慢地沿着瓶子飞了出去,落在房间的角落中。   容不渔有气无力地躺在了榻上,觉得自己同九重葛着急上火简直侮辱自己的智商。   九重葛看完萤火虫后,也跟着钻到了被子里,从后面环抱住容不渔,轻声道:“哥,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容不渔道:“要我给你两巴掌看看会不会醒吗?”   九重葛道:“不了不了。”   接着,两人都没说话。   就在容不渔即将要昏昏欲睡时,九重葛突然小声开口:“容容,你答应了我,是因为愧疚吗?”   容不渔一怔。   “因为我为你死过一次,所以你不忍拒绝我。”九重葛将脸轻轻在容不渔后颈处蹭了蹭,哑声道,“还是说,你就是看我是个孩子,所以只是在哄我?”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缓慢地转过身来,在一片黑暗中直直地看向九重葛的眸子。   “小九,我是这种会委曲求全的人吗?”   九重葛茫然又不安地看着他。   容不渔突然有些泄气,他心道,算了。   九重葛正在迷茫中,突然感觉到一双手轻轻环上了自己的脖子,容不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伏在他身上,低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容不渔按着他脖颈处的血脉,轻声道:“你害怕吗?”   九重葛道:“不害怕。”   容不渔又道:“那将自己交给我?”   萤火虫的光亮极其微弱,但是九重葛却能趁着那丁点的光亮看到容不渔脸上的认真之色。   他急喘了几口气,才艰难点头:“好。”   容不渔轻轻笑了笑。   片刻后,九重葛看着容不渔在挣扎着解着他打成死结的衣带,他脸上的柔色已经不在,只有恨不得和衣带同归于尽的愤怒。   一时间,整个房间中的旖旎气息消失个一干二净。   容不渔直接烦了,索性将衣襟一甩:“累了,不做了。”   他说着就要去睡觉,九重葛却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禁锢在自己身上不能动,另外一只手轻轻顺着他的后背一路往上蔓延,接着在容不渔极其敏感的后颈处轻轻一按。   容不渔整个身子瞬间软了,微弱喘息着瘫在九重葛身上,有些使不出力气。   九重葛凑到他耳畔,压低声音道:“累了就我来,好不好?”   容不渔后颈一阵酥麻,连带着他脑子都有些迷蒙,对上九重葛有些微红的眸子,愣了一下,神使鬼差地点点头。   九重葛反客为主,一把抱着他将他反压在了一旁。   容不渔懒怠了半辈子,生平第一次痛恨起来自己怕累的臭脾气来。   到最后,容不渔实在是忍受不住,艰难地抬起一条腿踩在九重葛的肩上,哭喘着将他往后踹。   九重葛问他:“这样还累吗?”   容不渔双眸失神地盯着虚空,一开口便是一串难耐的喘息声,半晌才道:“你……你自己试试?”   九重葛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可是我这样更累哦,哥你绝对受不住的。”   容不渔几乎要尖叫了:“不准叫我哥!”   平日里九重葛这样唤他,容不渔只觉得是一个称呼罢了,根本不值得上心,但是在床上九重葛不知道什么毛病,总是甜腻着唤他“哥”,暧昧色情极了,容不渔觉得羞耻至极,浑身发红,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去。   不让叫,九重葛偏要叫:“哥明明很喜欢。”   容不渔恨不得打死他。   一夜无眠。   翌日容不渔直接睡到了下午,才昏昏沉沉地清醒了过来。   九重葛早早起床,正在学着时尘做那好喝至极的果子粥。   容不渔浑身酸痛不已,正皱着眉挣扎着坐起来,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剧烈的声响,险些将房梁都给震得一晃。   不一会,九重葛脸上身上全是黑色的烟灰,慌慌忙忙跑了进来,手里还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容不渔一看,脸都绿了。   九重葛一见他醒了,神采奕奕地跑过来:“哥!看我给你煮的粥。”   容不渔一看到他就想要揍人,但是现在浑身不舒坦,只能愤恨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果子粥”,半晌才别扭道:“拿过来。”   九重葛一愣,似乎没想到容不渔会打算吃,就算之前时尘做的粥再好喝,他也从来没有想要看一眼的样子。   这一次……   九重葛愣愣地将粥递过去,就看到容不渔垂着眸,一言不发地抿了一口粥。   九重葛忙道:“好喝吗?”   容不渔又抿了一口,含糊道:“还不错。”   九重葛眸子都弯了起来。   容不渔小口小口将那碗堪比毒药的粥喝完后,才将碗递给他,道:“时尘回来了吗?”   九重葛摇头:“没有,应该还在收拾东西吧。”   容不渔瞥他一眼:“你没什么事就去帮他。”   九重葛眨眨眼睛:“可是我想待在你身边看着你啊。”   容不渔咳了一声,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这话你从哪里学来的?”   九重葛道:“没学啊。”   容不渔又咳了一声,有些招架不住九重葛这般无师自通的情话,他挥挥手:“快去吧,别在这里烦我。”   九重葛见他似乎真想让自己去帮时尘,“哦”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容不渔正打算下床,九重葛突然去而复返,扒着门框探出一个脑袋来,眼巴巴看着他:“哥?”   容不渔:“嗯?”   九重葛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容不渔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个,还没问九重葛就颠颠地跑了。   容不渔冥思苦想许久,才愕然发现,这句话正是当年他将九重葛丢下后说的那句话。   “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说完那句话后,便一走了之,最后失去记忆,将他遗忘了三年之久。   九重葛一直时时刻刻记得这一句,几乎将它当成一句必须要兑现的承诺。   容不渔突然有些心疼。   好在,他终于等到了自己。   容不渔呆坐在榻上许久,才对着九重葛力离去的方向,轻声道:“好,我等你。”   碧空如洗,春色宜人。   半晌后,九重葛哼着歌从长街蹦着跳回了无尽海渊旁的院落,还没进门就扬声开口。   “我回来啦!”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啦,这本偏剧情,感情线有丶少,我有罪我忏悔,组织饶恕我。   又是一本练文笔的文,bug蛮多的,逻辑死,三观歪,大概过几天又会被我归到黑历史中,开文之前朋友一直让我别写这个文,说没人会看,但是这个梗是我一直想写的,所以哈哈哈,反正我全程写的特别开心,也了了我一直想写这种文的心愿!   也希望大家看的开心呀,感谢这几个月来的陪伴,爱你们呀。   【番外会陆续放出,么么哒!】   下一本的话,是谈恋爱文,《我独自美丽[重生]》5月6号开文,感谢支持~~orz。 第92章 番外   “那梅印……”禾沉漫不经心道,“是你放在小九身上的吧。”   正垂眸倒茶的观鹤动作一顿, 很快就露出平日里温和至极的笑容:“哦?你为何觉得是我?”   他将一杯茶轻轻推到禾沉面前, 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想要听禾沉的答案。   禾沉看着他, 半晌才道:“因为当年提出让小九去五华城外做诱饵的, 是你。”   观鹤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是说我是因为愧疚?”   禾沉没说话。   观鹤突然捏着杯子笑了起来,他之前的笑容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骤然一笑才让人惊觉他之前的笑容到底有多虚假。   “原来在你心中, 我竟然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观鹤道, “因为那少时一点愧疚之意,就能让我想要将容不渔引出来只为救九重葛一命?”   禾沉垂眸看着手中的杯子,沉默许久才道:“不是吗?”   观鹤的笑容瞬间消失。   禾沉没有再多言,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站起身道:“小九神魂被强行聚起, 还未稳固就火急火燎的跑了,指不定还会有闪失, 过几日我要去清河城一趟,你要过去吗?”   观鹤依然坐在原地, 脸上隐隐有些不知名的怒气, 似乎是被说中心事的不爽。   “不去。”   禾沉见他眉头皱着,仿佛在赌气,无奈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见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几日后,禾沉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容不渔和九重葛的居住之所。   清河城很少下雨,这天却罕见的落了一日的雨。   禾沉撑着伞缓慢走过荒原,瞥见不远处一座别院上空升起的黑烟,眉头轻轻一皱。   他快步走过去,才刚到了门扉处,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啊——我的头发!”   禾沉猛地推开门,便看见九重葛火急火燎地将自己被火燎了一半的头发往旁边的水池里浸,脸上一片黑漆漆的,禾沉险些没认出来。   禾沉:“……”   九重葛十分委屈的将火灭了,捞出来头发使劲拧了拧才甩到身后去。   禾沉揉了揉眉心:“小九。”   九重葛正在理额前的碎发,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见了禾沉,他“啊”了一声:“哥!”   他指着身后不断冒烟的小厨房:“来得正好!快把火帮我灭了!”   禾沉:“……”   禾沉皱着眉挥出一道灵力,一直冒着的黑烟瞬间散去。   九重葛:“多谢。”   他说着,飞快跑回厨房,不一会端出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看着像粥却又不是粥。   反正禾沉没认出来,他道:“你在做什么?”   九重葛乖乖道:“给哥烧粥喝。”   禾沉:“……”   你这是打算毒死他吧?   禾沉将视线从九重葛手上的碗里移开,道:“我来看看你身体如何了?你的神魂虽然被强行聚起,但是仍旧只是靠着残留那道神魂支撑着,你现在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九重葛摇头:“没有,我觉得很好,就是有时候灵力动不了。”   禾沉道:“我和观鹤还在寻解决之法,到时候寻到了我再来找你。”   九重葛点头。   禾沉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这个要拿给容容喝?”   九重葛一听,玩着眸子显摆:“嗯!他可喜欢了!”   禾沉:“……”   禾沉揉了揉眉心:“我去看看他,你泡点茶来,别端这个了。”   九重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点点头。   禾沉没有管他,抬步走进了半掩的房中。   这都日上三竿了,容不渔竟然还在睡觉,禾沉眉头越皱越紧,他自律惯了,见到容不渔这么懒散,脸上越发不满。   只是他走到了床边,看到容不渔此时的模样,那点不满直接化为了巨大的怒火,险些把他整个人给烧懵。   容不渔侧着身子躺在榻上,长发披散着落在枕头上,身上的白色中衣因他的动作而有些散乱,露出白皙的脖颈和半边肩膀。   而那裸露之处,布满了青色的淤痕和红印。   禾沉有些懵,站在原地半天,竟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容不渔许是察觉到了房中有人,皱着眉头轻轻翻身,声音沙哑地含糊道:“小九,别吵我。”   他一翻身,半截小臂搭在锦被上,上面也全是不堪入目的痕迹。   禾沉忍了又忍,正要他觉得自己能忍住的时候,九重葛端着茶水进来了。   九重葛小声道:“哥?”   禾沉轻轻一闭眼,再次睁开后,眸中已全是遮掩不住的滔天怒气。   “九、重、葛。”   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   九重葛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禾沉恨不得把他打一顿,而此时床上的容不渔被禾沉怒气所震,终于浑浑噩噩地张开了眼睛。   他拢了拢散开的衣襟,迷茫地坐起来,便对上了禾沉几乎要杀人的眼神。   容不渔:“……”   容不渔面无表情地同禾沉对视,片刻后,一把扯住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罩了起来。   禾沉:“……”   九重葛:“……”   九重葛小声道:“哥?”   容不渔的声音沙哑又沉闷:“滚出去!”   禾沉脸色铁青,冷漠瞪了九重葛一眼,九重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听话的跑了出去。   禾沉见九重葛走了,才深吸一口气坐在床沿,轻轻拍了拍容不渔身上的被子:“他走了,出来说话。”   容不渔:“我不,你也出去。”   禾沉抿了抿唇:“我是来同你说正事的。”   半晌后,容不渔才在被子中缓缓蠕动两下,从被子边缘探出头来,头发凌乱至极,嘴唇似乎也有些破了。   他耳根有些发红,讷讷道:“什么事?”   禾沉:“关于小九神魂之事。”   容不渔这才将被子掀开,冷着脸坐起来,道:“说。”   禾沉道:“花对玉将小九送去五华城时,曾为了避人耳目,将他一丝神魂分离出由一个名唤楚秋社的人送去中央城。”   听到花对玉的名字,容不渔本能觉得厌烦,他眉头才刚皱起,就听到禾沉道:“也正是因为那缕神魂,小九才没有完全魂飞魄散。”   容不渔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原本小九神魂在阵法中消散后,那剩下的神魂无论有多少,定也是要一起消散的,但是那楚秋社不知是哪路高人,竟然将那缕神魂护着丝毫不散,且还将他送到了中央城。”   容不渔喃喃道:“姓楚?”   “你认识?”禾沉道,“他还说护着神魂的费用就拿你之前给他的玉石抵就好了,说完就走了。”   容不渔不太确定:“我们之前在云归城遇到过一位前辈,他说同我父亲有些渊源,我不太确定,他大概是姓楚的……”   但是他同楚秋社接触过,那人完全不像他在云归城遇到的前辈那般沉稳,所以他并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但是听禾沉这么说,能有这逆天改命之能的,整个三界屈指可数,而认识他们愿意帮助他们的,似乎只有那个在云归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前辈了。   这两人若都是姓楚,怕是有些关系。   容不渔道:“我知道了,下次去云归城,我会上门拜访的。”   禾沉点头,没再多问,继续道:“我和观鹤便是由那缕神魂在阵法中将小九其他的神魂碎片强行唤回凝聚,因刚开始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并没有告知你。”   容不渔看了看窗外在忙碌着收拾小厨房的九重葛,愣了一下才轻声道:“没事,他回来便好了。”   禾沉见他的神色和脖子上遮挡不住的痕迹,脸都要绿了。   “容容。”禾沉忍不住问道,“小九他……年纪小不懂事,你总不能跟着胡闹吧。”   容不渔笑容一僵,不太自然地又理了理衣襟。   禾沉见他这样,有些着急了:“容容,说话。”   容不渔沉默良久,才道:“我没有胡闹,我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禾沉:“可是……”   容不渔淡淡打断他的话:“哥,不是认为我们两个都是男人才不能在一起,还是因为是兄弟才不能在一起?”   禾沉不可置信道:“有分别吗?!小九他自小就喜欢胡闹你是知道的,若是他现在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图一时新鲜,等到他腻了,你们连兄弟都没得做!”   容不渔道:“他不会这样。”   禾沉:“万一呢?自古以来人心是最易变的,更何况……”   “我不会。”   禾沉一僵,回头看去。   九重葛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站在门槛处,手扶着门框,一直纯澈的眸子此时却仿佛有波涛暗涌。   九重葛直直看着禾沉,沉声道:“只要他还要我,我就不离开他。”   禾沉也来了脾气,起身冷冷与他对视:“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承诺。”   九重葛道:“我变了心,就去死。”   禾沉:“你……”   九重葛眼睛眨也不眨:“若是有朝一日我哥后悔了,我也会成全他祝福他。”   禾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竟然是个情痴——如果他痴心的对象不是自己的哥哥,那就更好不过了。   禾沉被九重葛气得不轻,忍无可忍道:“你,出来。”   九重葛疑惑看他。   禾沉冷声道:“赢了我,我就同意。”   九重葛:“……”   九重葛方才还严肃的神色立刻垮了下来:“啊?哥你是不是忘了,你可是天道第一人,除了天道谁能赢过你?你是不是在泄私愤啊?”   禾沉冷冷道:“少废话,滚出来。”   他说完,拂袖而去。   九重葛同容不渔对视一眼,眼巴巴看着他。   容不渔知道禾沉嘴上说的难听,但是实际上却根本不会下死手,只是九重葛可能要挨顿打就是了。   容不渔昨天晚上被折腾的有点惨,现在见九重葛这么一副可怜相,第一反应是:“活该。”   九重葛险些哭出来:“哥,你说我是不是要写个遗书啊?”   容不渔忍笑:“写。”   九重葛跑上前,讨好的含着他的唇磨了磨:“哥,救命啊。”   容不渔铁石心肠地推开他:“救不了,等死吧。”   两人正在腻歪,禾沉终于忍不了一声怒吼:“九重葛,滚出来!”   九重葛“哎”了一声,不敢再拖延时间,颠颠跑出去了。   他刚出去,没一会又跑了回来,笑吟吟道:“等我挨完打,一起去时尘那蹭吃的呀。”   容不渔笑了起来:“好。”   九重葛这才跑开了。   几日后,九重葛被打的鼻青脸肿还没消肿,成天窝在房里不肯出门,容不渔只好孤身一人前去云归城。   但是到了云归城后,原先那角落中的一处店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只留一片狭窄的小巷,幽深蔓延至远处。   一旁的石壁上挂着一个牌子,只写了一个“楚”字。   容不渔皱着眉转身离开,但是还没走两步,脑海中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他突然想起来了。   小的时候容陵曾经对他说过,他的娘亲,似乎也是姓楚。   他微微回头,看着幽远狭窄的小巷,半晌后才缓慢离开。   【我仔细想了想,番外还是没什么好写的,一些bg的剧情如果有人喜欢看,我可能会写着放在围脖,就不放在正文啦!所以这篇文也算是正式结束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呀啵啵啵!】   新文《我独自美丽[重生]》已经开始连载啦,有兴趣哒可以收藏一哈,么么哒!   文案:   【正文不是第一人称。】   我,魔修扛把子,美貌如花。   活了几百年终于有了心上人,可那人竟然是个道修。   道修说:你作恶多端穷凶恶极,但是个好人,道魔殊途,我们不合适。   我失恋了。   没多久,道修组团讨伐魔修。   我身死魂……   哦,没死成。   一觉醒来,已过百载,我重生到了一位先天道修身上。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觉得此身体甚好甚好。   我欢天喜地寻到心上人,发现他变成了魔修扛把子。   我:??????????   心上人:道魔殊途,你是个好人……   我:……………   行叭,你们玩吧,我独自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