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只小猫咪》作者:一方土石 糯糯是一只生而有灵的小猫,算命先生说他月内将有九百九十九道雷劫。 怕死的怂糯糯听说结仙胎可以保雷劫不死,遂走妖界最吃香的妖艳贱货路线,火力全开攻克了一个路过的仙君。一发即中,中奖便跑。 糯糯:嘻嘻嘻我真是只聪明的小猫咪。 一个月后,他没有等到雷劫。 两个月后,猫崽都出生了他也没有等到雷劫。 三个月后,雷劫依旧没来,被他偷精借种的仙君倒是率先找上门来。昔日谦谦君子因为惨遭玩弄抛弃,已究极进化成黑面煞夫。 糯糯叼着猫崽被鬼夫堵在墙角,暗自泪垂:……我只是一只小猫咪,为何要承受这磋磨QAQ 【文案部分从第六章开始出现】 内容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糯糯,霍九渊 ┃ 配角:霍有悔,阮红尘 ┃ 其它: 第1章 糯糯 阮红尘从雪地里刨出了一只猫,在她横穿一座无名雪山之时。 连绵数十里的巍峨雪山崎岖陡峭,气势汹汹横在她南下的必经之路上。阮红尘站在山脚下,心下埋怨凡人奸商的地图一点都不精准,连这样高险的山脉都不在地图上标注。真乃人心险恶。 等她沿着看不到头的山腰往上飞,意图越过雪山时,她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一等一险恶的不是人心,而是世道。 好好一座敦厚老实相的大山,说崩就崩。白雪沉积已久,软和的外表下是坚冰。夹冰夹雪打下来,和文人骚客赞颂的因“风柳絮”雪景大相径庭。要不是她会御风飞行,当场就能被压成狐狸饼。 阮红尘飞得离雪山远远的,预备等这波雪崩过去之后再翻山。百无聊赖,便把自己的尾巴变出来,抱着自己的尾巴吹着尖尖玩儿。正消磨时间,就听得头顶有细细的少年音:飞~飞飞~ 声线儿有着初学飞翔者惯有的惴惴,被冰雪裹挟的狂风撕碎成七零八落的。 阮红尘好奇抬头,就见一团杏黄色的毛球在她头顶呈Z字形滑翔,手忙脚乱躲避纷纷扬扬的冰雪。没滑几下就被一团雪块当头兜住包成雪球,轱辘辘沿着山体滚没了踪影。 从未见过如此菜鸡的精怪。 雪崩也就那么一会会的功夫,阮红尘等大山又恢复了老实敦厚的模样才又下去寻那团被雪埋了的毛球。才一会会儿功夫,毛球已经冻成了冰棍。太阳照进水晶般澄澈的冰块中,显出了毛团的全貌。 是一只小猫,通身是杏黄色,体型比成年男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他明显还没有完全长开,是只半大不大的猫咪模样。这便显得他越发脸小眼大须须长,仿佛埋他肚肚的软毛里还能闻到奶香气。 此刻连呼吸都静止在了冰块里,尤掩盖不了毛茸茸圆滚滚小小只的蓬松体态,仿佛一尊精致的冰雕玩偶。阳光照在小猫湖水般的眸子和杏黄的背毛上,犹如流淌的液体黄金中点缀了两颗翠绿的宝石。 阮红尘趴在冰面上,下意识咽口水:“如此菜鸡的猫精还敢独自出山,走不了几里路就能被那些喜欢抓精怪当宠物的修士撸秃了。” 当今世道崇尚修行成仙,不光是人,万物都能修行法术。修仙之人称为修士。阮红尘想起自己下山以来遇到的一打又一打见面就求婚的浅薄修士,嫌弃地撇撇嘴,并矜持地又把尾巴尖变出来舔了舔毛。 修士之外的花鸟虫鱼修习之物便是精怪。 大多数精怪起先多是顽石一般无思无念的愚昧之物,不能称之为精怪。需先耗费千百年修出灵识,才可再进一步,故而修行之路比人要漫长得多。也有一部分精怪生而有灵,便不必经历漫长的的愚昧时期。他们是被天道格外眷顾的生灵,族内代代皆生而知事,可以直接修行。 猫这种生物不像木石,没有千百年的光阴可以让他修出灵识。这只小猫显然是出自被眷顾的种族。 就和自己一样! 阮红尘骄傲地挺起小胸脯,生出一些类似于老乡见老乡的情谊来。四顾无人来寻,又趴在冰面上叫了两声咪咪,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倒是不担心小猫被冻死,他们精怪都耐摔耐打,身体素质比凡人修士强得多。只是冻久了难免受罪。 她等不及猫爹猫妈来找,以手为刃把小猫连同他周身的冰块一起切出,抱在手里找了个山洞生柴堆烤火。她心下讪讪自己火系法术的修为极其浅,连化冰都做不到。转念一想不止是她,族里好些小狐狸都生而怕火,修行的时候难免将其抛在一边,就又底气颇足地小哼了一声。 阮红尘容貌艳丽得颇具侵略性,行事作风来也和女土匪有的一拼。她把着猫尾巴把硬邦邦的猫形冰棍架在火上烤,正正反反上上下下地烤。烤至软化,烤至融化,烤至直接睡着。对方软乎乎毛茸茸的小身子在她虎口处成团成一块猫饼,打起了舒适的小呼噜。 她心道大功告成,手一松,猫饼掉在火堆里,“噗呲”一声把火压灭了。 …… 糯糯,就是那只被冻成冰块又烤至融化的小猫。他睡成猪,小呼噜打了一夜。第二天悠悠醒来,睡眼惺忪对着四周软和毛绒的不明物体一顿扒拉,哈欠连天蹬了好一会儿jio,也没能把毛茸茸的毯子蹬掉。 ……哪来的毯子? 他蹬毯子的脚倏地停住,睁眼望向牢不可皮的黑暗,尾巴上的毛毛炸成一团:都出现幻觉了,该不会是冻死了吧喵?! 他记得自己明明被冻在冰块里,乐观点看要等到下月开春才能从冰里出来。何况他下山前已经把所有的细软送给了邻居山雀精。就连费心存了两年的三千六百多条冻鱼也全部送给自己那只管生不管养的老爹做了分别礼。 现在的猫精糯糯,浑身上下除了脚脖子上苞米大的乾坤铃外一无所有。就连这本应用来收纳的乾坤铃,内里也只有一枚圆镜。里头储存了全家福之类的宝贵影像。 糯糯,一只身无分文,连毯子都盖不起的流浪猫。 他心下惴惴不安,又扒拉了两下,铺天盖地笼罩他的黑暗终于散去。一束冬日的暖光照在他头顶上,他扒着脚边v字形的软滑布料,探头向外看。 他的脚下,是连绵数里的皑皑白雪。他的头顶是一碧如洗的万里蓝天。他知道自己背后必然是生活了十七年的雪山,那里积雪终年难消,严寒造就的贫瘠是天然的屏障。替山上的精怪隔绝来自外界的窥探。而他眼前,在那遥远的积雪的尽头,是他从未涉足过的红尘烟火。 他之前晃晃悠悠地御风,便是要从寂寂雪山中踏进万里繁华。 只是…… 糯糯抓抓自己两只前脚下的柔滑布料……懵逼地抬头,瞧见了一个润白如玉的下巴。再往上看,是仰视也不逊色的皎月一般的面容。两弯黛山轻云一般的眉毛点缀在明眸之上,给本就脉脉如水的眉眼更添三分媚意。 女人双眸里好似有一双小钩子,直溜到人心里去。 “看够了吗?”下巴的主人把糯糯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揪出来,提高,捏捏他墨黑的肉垫。又扒拉两下他肚皮软哄哄的毛,心虚地试图把烫成焦黄的猫毛盖住。 她这样动作,反倒惹得苦主注意到自己的肚皮。 “把你从冰里挖出来解冻时不小心失手……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阮红尘生硬地转移话题,拿出自己精怪前辈的气度来:“你睡了一夜,也没有人来寻你。家里人呢?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糯糯大大咧咧挠一把自己焦黑的肚皮:“我没有家,我是一只流浪猫。”说着还下意识地用脑袋蹭了蹭阮红尘:“谢谢你救我。” 他蹭到一半,想到不是所有的精怪都像猫一样喜欢互蹭,便歪头去瞧阮红尘的面色。阮红尘也在歪头瞧他,脸上浮现出微醺的神色,但又没因这微醺中生出只言片语。只是让他伏在自己手臂上,五指一下又一下地滑过柔软的皮毛,从他圆溜溜适合被一掌兜住的后脑勺上一直摸到光溜溜的背上。 规律的,柔软的抚摸。糯糯恍惚间以为是他那个早早去世的娘亲在摸他。 呼噜呼噜…… 巴掌大的猫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是一个行将闯荡江湖的狂野猛猫,眯着眼睛开始打小呼噜。并在短短三分钟的时间里依次被捏了耳朵,摸了尾巴。在被抿住一只耳朵嘀咕了一句“闻上去真香”时才倏忽从女人怀里跳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奇怪的事?”糯糯惊疑不定飞机耳,“你是什么妖精,为什么要吃耳朵……”他一蹦跳出六尺远,狐疑地回头看女人,脑内不由地回想山雀精和他说过的怪谈:传说外界有一种名小吃叫“猫耳朵”,大人小孩都爱吃…… 他紧张兮兮面对着女人,发现后者亦小碎步向他靠近,美貌恬静的壳子都遮不住她猛虎下山的捕食范儿。 片刻之前还靠在一起互蹭的温情片秒变恐怖片。糯糯整只猫都不好了,三两步跑出山洞,四肢展开投身进疾劲的山风之中。天地间的灵气流水一般划过他的经脉与脊骨,他在心中默念:飞起来,飞不起来会被女妖精吃掉! 山风咻咻而过,糯糯乘风而起,稳当且迅捷地御风跃出半里地。他御风而行势如破竹,长此以往逃出生天指日可待。 糯糯大喜,正惊奇这般稳定的发挥以前还从未出过,便感觉灵力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后又顺着他的指尖流走,并带走了他再次御风的能力。他像以往无数次御风一样,秤砣一般往下掉。 糯糯丧气地喵一声,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以及女人的怒喝:“我不就吸个猫你至于害怕到跳崖吗!”说着对方变出原形,是一只通体银白色的三尾狐狸:“看清楚,我是狐狸,我吃鸡不吃猫!” 糯糯射线状下坠,又回忆起他博闻强识的山雀邻居说的“狐狸精吸男人精气修行”的传说,更加不好了。 他尾巴夹在两腿间做防御状,还刻意炸尾巴毛遮住了自己圆溜溜的猫屁股:“原来是这么吃呀……那你也不能吃我!我还小!只是一只小猫!”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耽美预收《\皇后爱朕成疾/》求收藏(*/ω\*) 文案:攻是皇帝,政治原因娶了个自己不爱的皇后受,供起来,白璧无瑕那种供。叛军进城,受掩护他逃,他才意识到满后宫只有受一个人是真爱他。 重生后,便决定要独宠皇后一人。 然而,他每次进皇后宫中都能看到皇后和各色美貌后妃嬉戏玩闹,眉目传情。 攻:朕一定是看错了,皇后心里明明只有朕,再进一遍! 眉目传情变成勾勾搭搭。 皇帝:??? 颜狗皇后藏起十八厘米大吊:怎么回事这皇帝怎么日也来夜也来。他老缠着我,我还怎么穿娴妃给我做的裙子约张贵妃赏花,和李美人泛舟,同董婕妤一起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皇帝和皇后都把后宫当自己的系列# #朕决定独宠大老婆,他却一心惦记朕的小老婆们的故事# 皇后心里苦:我以臣子的本分待他,他却以为我爱他如命到了善待后妃的地步。还将遣散后宫作为惊喜送予我!我恨他! 一个人就可以谈一出旷世绝恋的自恋狂魔攻x绿人不成反被日的苦逼受 第2章 如蜜 狐狸精修行有成,抓个御风都不利索的糯糯完全是手到擒来。糯糯坚贞不屈抱住自己的屁屁团成一团,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又被抿了一下。 “看见没有?”阮红尘抿一下就抬头,“我只是想抿一下,又没有要吃你。”说着又强硬地抿了好几下。糯糯耳朵贴在脑壳上不让抿,又偷偷觑了好几眼确认对方没有动牙齿。这才刺猬一般展开身子,大喘气,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还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小惊恐:“干什么做这么奇怪的事?” “这叫吸猫。”阮红尘快快活活地捏肉垫撸背毛,“这个也是吸猫。”她促狭一笑,把糯糯放在与腰齐平的石壁上,躬身与他对视:“我,狐狸精,是所有修士精怪和凡人最喜欢的缔结婚约的对象。” “而你,猫,”她视线黏在糯糯每一根蓬松光亮的猫毛上,“你们猫是所有修士精怪和凡人中最热门的宠物。” “宠物?”乡巴佬糯糯歪头。 “对,宠物,只要喵喵叫两声,愿意给人抱着撸毛捏爪爪,就会有人争着抢着要来宠你们。”阮红尘眼馋地盯糯糯,“我早就想养只猫当宠物了,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糯糯嫌弃地扭头,朝着阮红尘伸出一只前爪:“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可以给你捏爪子撸背毛。不过不能太久。”他视线投注在积雪的尽头:“历年雪崩之后就是春汛,我又学不会御风,再不离开雪山就得等汛期过去再下山了。” 他骄傲地抬起小胸脯:“我是一只马上就要下山闯荡的猫。” 话音刚落,就瞧见对面的女人拧眉:“御风是最为简单的术法,我族中的小狐狸定然是将其运用自如才会下山。你连这个都没学会,又还这么小,你们族里的大猫竟然也敢放你出来?” 糯糯甩尾巴,自动忽略关于家长的问题,争辩道:“我已经十七了。” “喔,你们猫可真不显大,”阮红尘冷漠脸,“我以为你顶多十二。”她咂咂嘴,上上下下把她新捡的宠物预备役打量一番,最后向糯糯摊开手掌:“把jiojio给我,我探一探你的内丹。” 糯糯没听过内丹这个词,一只前爪搭在阮红尘手心任她把住自己的经脉。他湖水般翠绿的眸子斜视脚下,内心戏很足:外边的精怪说话好油腻,jiojio……行事也好油腻,她又在捏我肉垫了喵。眼神也很油腻,我感觉她想亲我的脚。 初次出山的猫精对自己的前路产生了一种近乎滑稽的迷惘:难不成外边有很多精怪修士喜欢猫吗?不应该啊,明明没有人会喜欢我呀。 胡思乱想着,被默默评价为油腻的女人放开了他的爪子,神色凝重:“我知道你为什么学不会御风了。”糯糯仰头看她,被挠了一把下巴。 “你压根就没有内丹,无处储存天地间的灵气化为己用,再修行个几十上百年都不一定能自如地御风。” 糯糯甩下巴,就听得她又道:“没有聚灵成丹的精怪,修行任何法术都是这么颠三倒四时灵时不灵。” 所谓修行,实乃将世间灵气化于自己的肉身之中,以灵气修炼诸多肉体凡胎,最后天人合一渡劫成仙的过程。大体分为炼气、灵丹、元婴、大乘、成仙五个阶段。 能查感天地间的灵气并引入体内,是为炼气期;聚灵固化成丹,是为灵丹;内丹中的灵气充盈到一定的程度,灵丹化为小人的形状,是为元婴期;再充盈,步入即将接受天劫的阶段,是为大乘;逆天渡劫,成则为仙。 糯糯从来没有听过内丹的说法,正欲问个究竟,就被抓起放在了肩上:“有了内丹才可留住体内流淌的灵力用于修行。而这内丹得来不易,若是自己修炼,少不得要耗上百年时光。我这颗是族中元婴期的长老让渡一部分灵力帮忙凝出来的。想来你族中没有元婴期前辈,才没能帮你走这捷径。” 修行本就逆天而行,绝大部分修行者扑倒在炼气期。阮红尘族中多助攻,竟然忘了精怪也有炼气期这茬。 阮红尘又说了一些“我族中长老爱护小辈,平时就可去求。若是族中有小辈下山,他们还会主动叫人上门,免得我们修为浅薄,在外边受罪。”,“修行者只有到了元婴才可助人凝丹,且耗费颇多,也就是同族才愿意帮忙,外人是不会轻易相助的”云云,糯糯却已然听不分明了。 他扭头遥望生于斯长于斯的岐山山脉,回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一些见闻。那时他的娘亲还没过世,一家三口尚还同住一个屋檐下。他的娘亲是一只皮毛和雪山一样洁白,毛尖泛着银色光辉的大猫。 小时爱玩,又是独生的猫崽,就时时刻刻粘着娘亲闹。醒的时候窝在怀里要舔要亲亲,睡时就趴在背上母子俩一起打小呼噜。 家中时常有其他的猫精来访,多是两个大的带着小的们来。进门俱都是恭恭敬敬的,还会带好多礼物来。一番寒暄后,大猫会把小猫们留下,任他们和他那一年四季没个好脸的老爹一起关小黑屋里神神秘秘。 他那时还是个有娘万事足的小猫崽,对旁的事并不多么关心。直到有一回见了自己爹抱着这些小猫面露慈爱地出门,才豁然由胸膛之中生出一股怒气来,要问个究竟。 不敢问一向严肃冷漠的老爹,只能问娘。 娘亲回答了长长的一串,猫崽理解力有限并没有记得分明,只记得他们是在“凝丹”。 “那爹爹也会给我凝丹吗,”彼时比巴掌还要小的猫崽跃跃欲试,“凝完丹爹爹也会抱我吗?他都从来不抱我。”母猫沉默了片刻,道:“你还小,我晚些和你爹商量凝丹的事。” 说完叼着他走到丈夫面前,正色道:“过来,抱你儿子。” 冷峻的公猫喜欢保持人的形态,冷着脸僵持片刻,蹲下抱糯糯。 母猫又发号施令:“他舔不到脖子后的毛,你给他梳理一下。” 于是糯糯又被化为原形的大白猫不情不愿地舔了后脖子。 糯糯记得当时的感觉非常糟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恶会在相处的细微处流露出来。他早前就隐隐察觉自己不受父亲期待和喜爱,到此才终于确定不是错觉。他只是被舔了后脑勺的毛,却似被钢刀刮了皮。 猫崽炸了浑身的毛跑远,此后再也不对他老爹对其他小猫的亲密行为表示抗议或者眼红,连问都不会多问。 又过几年娘亲油尽灯枯,他爹办完葬礼便翻脸无情把他扫地出门,父子之情便几乎走到了末路。此后仅存的联系是每天雷打不动出现在门前水缸里的一尾大活鱼。连送七年,期间从未露面,到十五岁生日当天断绝。 十五岁是族中认定的族人可以自立的日子。 山雀精在他屋檐上唧唧叫,嘲笑了他好多年:你爹最晚偷偷来啦,又悄悄走啦。来啦,又走了。 阮红尘以为自己族中无元婴,他却明白过来,族中是有元婴的。这位元婴帮着族里好多小猫凝丹修炼,唯独漏下了自己的儿子。不说帮着凝了,连提都不曾提起过。自己下山快一天一夜了,也没有来寻…… 糯糯用自己毛茸茸的前爪撸了把脑袋,趁机低头吸了下鼻子:我果然是一只不被期待和喜欢的猫。 “我要走了。”他再不想和阮红尘待在一起了,灵活地跃到尚有积雪的岩石上,以仓皇而逃的姿态一步一跃下山:干嘛和自己说内丹的事。不知道岂不是更好。总归山下不会修行的凡人多,自己一个猫精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知道内丹的事还能过得更自在些。 他在嶙峋的山石上一步一跃,没几下就发现后边有泠泠的风声。回头一看,又是阮红尘。这女人笑眯眯的,桃花眼随随便便瞟人一眼都饱含情意。 “你既要下山闯荡,不如跟我一起,路上也好互相照应。”她笑嘻嘻向糯糯伸出手掌,试图捡只猫养着,“我下山正是为了寻一位元婴期的黑熊精,你跟我走,我让他给你凝内丹。” 糯糯脚下不停。 “别跑啊小猫咪,哎呀小心肝,”狐狸精紧追不舍,想着手上便宜占不到也要占点嘴上便宜,“别跑啊,当心摔着,摔伤了我可是要心疼的。看看这大眼睛,这金灿灿的皮毛,还有这墨染梅花一样的肉垫垫,碰伤了哪样我都心疼死……” 糯糯脚下一滑,回头羞恼龇牙:“你正常点说话。” 狐狸精委屈巴巴:“你干嘛那么凶,我这不是喜欢你么,你长成了我最喜欢的宠物的样子,我想……” 话没说完,糯糯脚下一滑摔成一摊猫。他火速爬起,少女矜持状端坐,抖抖胡须上的雪片儿,不可思议道:“喜欢我?”说着抖了一遍浑身的毛,尽力不让自己沾上污泥和雪花变成脏兮兮的小猫,紧张兮兮地又确认道:“你确定你喜欢……我喵?” 与此同时,在雪山的另一面,山雀精飞得歪七倒八落在糯糯屋前的树枝上,嫩黄的鸟喙里接连溜出两个酒嗝:“糯糯,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啾啾啾,我给你带了美酒。” 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又花枝招展扑扇翅膀:“糯糯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哥哥要进来。”骚歌唱到一半,冷不丁在自己的小屋子门口看见一个糯糯的箱子和一封信。 啾? 酒意都被吓醒了啾。 半刻钟后,山雀精出现在糯糯爹门口,一眼就被屋子周边一树又一树的冻鱼惊得啾啾叫。面色冷峻的元婴期猫精正在清点最后一棵树,见他来了也不稀奇:“2257条,正好七年的量,他算得可真清楚。那猫崽子做的什么妖?” 山雀精翻白眼:“你儿子出山了。” 糯糯爹一脸莫名。 “出山,离家出走,当野猫去了。”山雀精吱吱叫着飞远,高亢的大嗓门在山林里回荡,“糯糯下山啦,糯糯还没有内丹。你们长老的儿子下山啦,他还没有内丹,连飞都飞不好~” 当岐山最高的峰上齐刷刷出现一整排雪白的大猫,渔网一般对雪山展开地毯式搜索时,糯糯已然趴在阮红尘肩头被带往了百里之外,整只猫沉浸在温言软语中熏熏然欲醉。 “小宝贝儿,jiojio伸出来让我啃一啃。唔~好软。头头伸出来让我啃一啃,呜呜呜你真的愿意啊,好乖,好喜欢……”狐狸精平白得了只猫,开心地耳朵都冒了出来,都想不起来要诅咒卖她假地图的奸商了。 第3章 九渊 奸商卖的地图除了没把岐山标进去,其余的江河山川大城小镇皆没有差错。一只狐狸一只猫顺顺溜溜翻山越岭,到达目的地所在的青阳城时,时间已过去半月有余。 时夜色已深,阮红尘又没有更详细的地址。便随意找了间客栈住进去,预备第二天再去寻人。啊不,寻黑熊精。 少女怀春的情致,总是叫人难以辗转反侧,阮红尘越接近青阳城越睡不着觉。当晚更是活泛地跟夜猫子一样。一大一小两只毛团子便挨在一起说悄悄话。商量着怎么尽快和阮红尘相中的黑熊精碰上头。 是的,狐狸精此番下山就是为了勾引男人……公黑熊精。 “你说我是白日里招摇过市把自己整得艳名远播,让常霁自己找过来呢?还是继续戴着这面纱低调地找?”阮红尘一只艳若桃李的狐狸精,骨子里就享受被人用惊艳眼光注视的感觉。她虽给出两个选项,但看面纱的目光满含嫌弃。 糯糯追着白日新买的毛线球满床跑,闻言停下脚步。他瞅瞅阮红尘的脸,又打量人家的身段,再回想阮红尘就是戴着面纱也不能停止招桃花惹麻烦的种族天赋。 遂认真道:“我觉得面纱这么小小一块布没用,你得配个纱布长至脚踝的斗笠,把自己从头到脚遮起来。”说完又补充一句:“黑纱。”最好叫路上男人看了兴致全无,免得被一路求爱,无休无止。 阮红尘当即和他滚作一团,玩闹着互咬:“黑纱那是寡妇用的,不许诅咒常霁!” “黑熊精还没答应要娶你。而且你自己也说他是你父母的好友,你小时候管他叫叔叔的。”糯糯被白狐狸压着脑袋咬,喵喵叫着躲避,“而且你好开始考虑怎么让人迷上你了,不然他见了你的面还是管你叫大侄女。” 白狐狸吐出嘴里的猫耳朵,自信满满道:“不能够,我们狐狸精勾引男人一勾一个准,修仙界到处都是我们的传说。”说着拿出一本粉红娘炮色的小本本糊到糯糯面前:“看看,凡人还将我族前辈们的光辉战绩收录成册,上至清冷仙君下至赶考书生,没有一个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你拿着慢慢看,”阮红尘顺手把娘炮色的小本本塞进糯糯的乾坤铃中,娇哼,为家族正名,“没有人会不迷恋我们狐狸精。” 糯糯伤脑经地进到乾坤铃里整理里头的空间,企图在一大堆阮红尘买给他的各色物件中给小本本找个安身之处。最后实在挤得慌,随手挂到了前天刚入手的一盆买来给他磨爪子的老树上。 他视线划过树皮上斑驳的抓痕,上边被挠了一个半“正”字,嘴里喃喃:最近五天说了八百多遍常霁的名字。 哎呀呀,糯糯自己都只被她叫了几十遍。 从铃铛里出来之后就有点闷闷不乐,一时嫉妒撒了点小脾气:“常霁就不迷恋你娘。” 于是杠精糯糯另一只耳朵也很快失守。并被要求第二天做一份糕饼果子赔罪。 说起糕饼果子,就不得不提下他两在过往半月磨合出来的日常。 阮红尘就像一朵温室小花,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日常照料自己的功夫和糯糯修行法术的本事一样,颠三倒四,毫无进展。这样一来,自小就独自生活,家事能力满点的糯糯反倒是成了他们两口小家的顶梁柱。 凡人奸商的存在对娇滴滴的狐狸精又很不友好,半个月来光吃客栈的伙食就吃坏了好多次肚子。搞得现在都是糯糯在到处找灶头给四体不勤的狐狸精做饭吃,多的就做成干粮放在阮红尘的乾坤铃中。 时不时还得猎个野味来哄胃口越养越刁的狐狸小姐。 糯糯时常庆幸自己是只猫,立在野外生存食物链的顶端,可以上树入地抓飞禽走兽不断翻新食材。自己要是只狗,只能给去逮耗子青蛙给阮红尘加餐。 被咬了耳朵的糯糯撅着小肥腚一路后退,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耳朵从狐狸嘴下解救出来。他嫌弃地把自己的脑门在阮红尘雪白柔软的毛上蹭了又蹭。又把散乱的毛线团绕回去,才窝在勉强消停的白狐狸脚边睡了。睡前还在嘀嘀咕咕:“要不明早跟我学做饭做点心,没准你的如意郎君喜欢……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竟是困得直接睡着了。 阮红尘把一条尾巴盖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老实不闹腾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起往客栈的厨房里钻,糯糯化成人形在里头忙碌,阮红尘就倚在门边嗑瓜子。嗑了一把瓜子之后被糯糯以挡路为名赶出厨房。 最后的成品是六种口味颜色各异的拇指饼干,装在糯糯最喜欢的梅花形盒子里,一个口味占一个格子。不仅梅花,糯糯一路上还挑了好些做成各种花的形状,内部分有好些独立格子的饭盒,专门用来装吃的。 他就喜欢做作的摆盘,仿佛过往好些年无人共赏其手艺的苦闷之情都倾注在了上头。 阮红尘收了饼干却没有要吃的意思,带着糯糯出门寻人去了。 青阳城内十分热闹繁华,街道之上十步一人,从城东徒步走到城西得花上好些日夜。要从中觅得一只隐居于此的黑熊精,着实不是简单的事。幸而他们时间充足,可以慢慢地寻。 糯糯伏在阮红尘肩上,半截身子隐在面纱之后,用肉垫擦过眼前的耳坠子:“不吃饼干吗?” 今天份的饭后夸奖还没有收到喵。迫不及待想要被肯定喵。 “晚些再吃。”阮红尘莞尔一笑。 两人正絮絮叨叨,街道的另一头出现一队身着统一素白衣袍的年轻男子。男子们皆是二三十岁的模样,统一的白袍衣襟处用玄黑的丝线绣有流云的形状。 他们不紧不慢来到这条街,井然有序分成十几小队,依次进入街边的店铺。等到糯糯他们走过这条街,又见他们从铺子里罗贯而出,汇成一队后去往了另一条街道。 “是流云宗的修士。”阮红尘跟街边小贩买了一块牛肉饼,撕小块喂给糯糯吃,“青阳城是流云宗下辖的城池,他们统管城里的治安,好些店铺都在流云宗名下。” 糯糯一边不服“吃牛肉饼也不吃我做的饼干,坏狐狸”,一边吃得停不下来。咽下去一口后才有空当捧哏:“流云宗?” “我们精怪多有家族庇护,人类修行也喜欢抱团。霸居此处的流云宗与三千里之外的合欢宗便是当世最大的两个宗门。”阮红尘为了找黑熊精做了很多功课,哪怕她也是第一次下山,也能说出门道来,“因着近八百年只有这两个宗门有子弟渡劫成功的缘故。” “渡劫?”糯糯完全是个修行小白,尤其自他知道自己没内丹之后,对修行一事的热衷与好奇更是降到谷底。 阮红尘摸摸怀里的做作梅花小饭盒,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又笑道:“渡劫成功即为仙,渡劫不成即身死魂灭,遗骨化作舍利四散各地……”她说着点了点糯糯的头:“渡劫不成就变成花肥咯。” 糯糯听别人说话一向认真,这会儿就很有代入感,一下子没了吃牛肉饼的胃口。 “别怕,我会看着你不让你修到渡劫的程度。咱们才不要渡劫呢。”阮红尘又要了一枚牛肉饼,坐下来吃早点,“我们精怪不流行成仙,也只有凡人痴傻,才愿意把命都赌上去修行。” 怕死鬼糯糯感恩戴德啃牛肉饼,喵喵两声以示肯定。 正吃着,边上摊主的生意暂告一段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挑了阮红尘边上的凳子坐下歇会。偷偷瞄了两眼面纱之后朦胧的倩影,羞答答开口:“姑娘还是不要在青阳镇把渡劫和殒命两件事放在一起说的为好。” 糯糯和阮红尘一起抬头看他,把这稚气未脱的黄毛小子看得耳根泛红。 “姑娘怕是不知道,流云宗的前任宗主,两年前渡劫……”摊主脸上现出惋惜的神色,“没挺过去。” “青阳城受流云宗庇护,我们这儿的湖道巷道也多是他们替百姓们开掘归置。他们在附近几座城都大过官老爷。可不能在城里说修士们的坏话,会被百姓唾骂。” 糯糯和阮红尘对视一眼,点点头表示不说了。 摊主又送了他们一个饼,热心地跟客人叙说本地的大小事:“姑娘刚才沿街看到流云宗哄得修士了吧,我看你在皱眉,可不是觉得他们扰民。他们平时不爱叨扰沿街的掌柜的们。这回实在是着急了才每日来点卯。” 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便都望着他。 小伙子迷醉在阮红尘天生含情的目光中,口若悬河,连生意都不要做了:“两年前老宗主陨落,遗骸化作十余舍利迸溅流落。众人皆哀痛不已,但也无可奈何。修仙本就逆天而行,陨落于天劫也是天命。唯有一人不肯认天命,执意寻那舍利回来。两年下来还真让他寻来大半!只是自上次出门,至今已有两月,却是半点音讯也无,流云宗的子弟这才急了……” 阮红尘露出666的神色,忍不住撸了两把糯糯的背以平复心情:“谁会这么干啊?” 遗骸化作舍利,数百年的修为尽在舍利之中。天道让其四散,便是要让灵力回归于尘世之中。 天道要让老宗主死无葬身之处,天道要让老宗主的舍利再化作其他修士精怪甚至寻常花草的肥料。谁要阻拦,便是逆天而行,便注定不会一路顺利。 “还能有谁,还有谁敢?”摊主手痒地逗了逗糯糯,被回以一个骄矜的背影。他干咳,不卖关子了:“是老宗主倾注了半生心血培养的亲传弟子,一百多年前飞升的流云宗第一人。” 糯糯忍不住回头,耳朵支棱竖起。于是他便从卖牛肉饼的小贩中第一次听到了霍九渊的名字。 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 仙君名曰:霍九渊。 作者有话要说:  糯糯做点心摆盘极其做作。 此时的糯糯:得意.jpg 后来带球跑,因为做作的摆盘被黑化的老攻锁定方位,收获甩不掉的鬼夫一枚。 那时的糯糯:5555我错错了 第4章 好强 青阳城不愧是流云宗的立宗所在之地,这边刚起了个话头,附近小桌上吃早点便都众星拱月把糯糯这桌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抢着献殷勤。 流云宗乃陨落的老宗主霍有悔于六百多年前创立,前三百年都只是小有名气的普通宗门,远没有如今数一数二的地位。宗门低调定居在青阳城以北的落霞山脉中,宗主的大乘期更是历经两百年没有突破。 “宗主何时渡劫”一度成了附近几代百姓闲时的赌注。 流云宗崭露锋芒是在霍九渊拜入宗主门下之后。霍九渊起先只不过是一个被丢弃在落霞山脚的弃婴。无人知其身世来历。若不是被路过的霍有悔捡到,不是被狼叼走就是冻死在山林中。 霍有悔不忍其早夭,将其抱回,并取名九渊,字潜。修士多得是沉迷修行情.欲淡薄的,霍有悔无妻亦无子,待这弃婴便如同半个儿子。等到霍九渊长到十来岁,显露了超乎常人的悟性之后,那更是倾尽心力教养他。 霍九渊天资不可以用人来形容,他好似就是天道亲手捏出的小人,代替他老人家来尘世走一遭看一看。此子修行不足两百载,竟是比他师尊还早一步飞升上了九重天。 有记载以来,便没有出现过这样天资卓绝进步神速的修士。流云宗因此名声大燥,欲图拜入宗门的子弟踏破了门槛。 又过了一百年,霍有悔感应到天劫将至。霍九渊离了九重天来找师尊,与他渡过最后两个月时光。而后眼睁睁看着师尊粉身碎骨不堕轮回。 “从此以后霍九渊就没再回九重天,疯了一样在各处找亡师的舍利。”闲聊客们啧啧叹息:“流云宗的弟子都不知道他在哪里,阖宗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我看九渊仙君是生了心魔,舍利本就应化归天地,他却偏不愿意旁的修行者染指舍利。修道者本该看破红尘心无尘埃,他却越来越不通透,比刚入门的年轻修士还要痴缠执拗。”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面露鄙薄,姿态潇洒地开扇,向阮红尘展示他的墨宝。 此处普遍搞宗门崇拜,果然听不得霍家师徒的坏话。马上有脚夫嘲笑书生假高洁:“那不一样,仙君和老宗主情同父子,情分非同一般。看你穷酸样,你家也不富足。你爹却养你教你给你银子让你一心赶考。而不用像我一样当个真爷们干活攒钱养爹娘和未来媳妇。他要是死了你不也得哭天抢地披头散发,哪还有心思在漂亮姑娘面前拽酸文……” “呸,”书生仪态不存,跳起来和脚夫对骂,“你爹才死。” 糯糯熟练地跳到阮红尘肩上,拨她耳坠催促:快走快走,再不走这帮臭男人又要为你打起来了。 他两上午去听戏,然后上酒楼,下午去赌场,然后看花魁。四处打听常霁的同时吃喝玩乐样样不落,一掷千金。 阮红尘很富裕,从她能半个月塞满糯糯的乾坤铃就足见一斑。狐狸精种族天赋就是让别人千金博一笑。自从阮红尘家族里有一个前辈被个金矿主求去当了媳妇,让整个家族继承了好几座金矿之后就更是…… 糯糯在被塞了一个新的乾坤铃之后有点受不住了:“别给我买了。”他刚才听了一番“你爹”的争论,忽而就生出好些想法来:原来别人家爹和师父是这么对家里儿子徒弟的呀。给孩子依靠,并不予余力给他最好,甚至还希望让小崽子过得比自己更好。 糯糯虽然在娘亲身边呆了八年,但那会儿真只知道撒娇。何况娘亲身体一向不好,他也不会不懂事地要这要那。去找爹,他那冷面老爹又不止一次告诉他:“你娘很喜欢你,你多和她呆一会,别来烦我。” 这般两边提不了要求,着实不太清楚父母作用这么大。 何况他后期被扫地出门,其他族人也四散在雪山各个角落,和他并不亲近。他更是无从得知:原来做饭筑屋抓鱼捕猎这些功夫,别的小猫都是有爹娘教的。 糯糯自强自立的小野猫之魂在沉睡了半个月之后又觉醒了。 他瞅瞅阮红尘:她现在管我吃穿用度,那是她脑门子热。我却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受着。毕竟她不是我爹娘。以后她厌了,想起来这几日的事,怕是要烦我。 做猫就应该自力更生,绝不求人。 “以后你别给我花银子了,我是男子汉。”糯糯躲过花魁欲图摸他的手,爪子戳戳阮红尘,“换我来养你好不好。”边上的花魁见了不少精怪修士,噗嗤一声笑了。 阮红尘来这里不过是听闻此处花魁乃是城内最美艳的女子,来比美的同时顺便打听常霁是否有来过此地。有的话顺便打听下他对女子的喜好而已。 这会儿艳压花魁,又打听不到常霁的消息,听人嘲笑她的猫就把人打发走了。 于是乎屋内又只有他们二人。呼吸都静悄悄的。 阮红尘醉了,伏倒在软榻上,一手捞过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猫一下下撸着,竟是默契地接上了话茬:“白日里我听那脚夫骂书生蠹虫,就怕你要多想。” “唔。”糯糯尴尬道,“我白拿了你好些东西,确实是你的蠹虫。” “不要这么想,我之前带你下山之前,就说过我喜欢你,愿意养你。你跟我下了山,自然是我照顾你多些。”阮红尘一手捏着酒杯,小口小口啄饮酒,“何况你也不是男子汉,你说你们族十五岁就让幼崽自立……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糯糯摇摇头。 “我一百五十岁了,刚刚自立成年三个月。不止是狐族,世间精怪普遍百岁左右才会脱离父母的照顾。你在我这儿,还只是一个小宝贝,一只小小的猫崽而已。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要偷妹妹的奶吃。”阮红尘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而是把糯糯放在了膝盖上,“我比你大一百多岁,又比你富足得多,在平常花销上多照顾你一些是理所当然的。何况你也照顾我脆弱的肠胃,顾着我一路上的琐事” “你会吃腻我做的点心。”糯糯想起梅花饭盒一天都没被拆开,忍不住控诉,“昨晚还讨,今天就放一边不吃了。我只是只身无长物的野猫,我还不了你的好。” “那个啊,我留着有用,当惊喜……”阮红尘醉了,话头顺口溜出去一半才稍微清醒,又及时把话题收回来,“你只记住我不需要你记我的好,也不需要你还银子。我富足,便想要与你分享,我愿意。这分享在我看来轻而易举,甚至算不得什么值得记挂的玩意。” 糯糯懊丧:“你将来或许会懊悔,我只是一个外人……” “不会,我所给你的一切,都是出于我喜欢。让你衣食无忧比我空守家财更能让我开心。这便是你给我的回报。”阮红尘再次打断他,“我下山之时,爹爹发了好大的脾气,他觉得我是疯了才会惦记他的结义兄弟。这不合乎规矩。他说我会让他在常霁面前抬不起头……” 糯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茬,愣住了。 “但我做事,一向只凭喜欢。我想要一只猫,便捡了你。想要常霁做我的夫君,便违逆父母下山来寻。”阮红尘醉得坐不住,脊背弯成弓形,脑袋耷拉在糯糯头顶,“你不要跟我算那么清楚,我选择了你,你便尽可以把我当做依靠,有什么想说想要的,都提出来……嗝……” “小野猫,收收你那野性和好胜心。你就接着像过去半个月一样,乖一点,依靠着我,有什么难题就来求我……”阮红尘话没说完,头一栽,连人带膝盖上的猫一起扑倒在了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糯糯被压在阮红尘的胸口位置,耳边轰隆隆的,不知是血液奔涌的声音,还是灵魂深处的咆哮在外化。 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上树捕鸟,下湖抓鱼的瑟缩与惶然。那时候满心不解:每只小猫的幼年期都是这样摸索着前进的吗?都如同暗夜行路,双手张开摸不到半点路标的吗?都这样手足无措,也找不到半个指路人的吗? 还有,为什么有些小猫可以飞着捕猎了呢?是因为猫也分了三六九等,自己是比较愚钝的那一种吗? 不知道该问谁,于是沉默着自己摸索了。即便后来山雀精来做了他邻居,他业已自立非常,不需要别人引路,有些关于自己天资愚钝的观念也已深入心扉。 他没有急着爬出来,而是猫饼状幸福地蹭了蹭烂醉的狐狸精:呀!原来依靠别人的感觉那儿好呀!原来我也是可以向别人求助的,原来我内心的呼救与祈愿,也会有旁人愿意回应我。 我不是孤立无援,我不是支舟独木,我不是孤独前行的摸黑者,我不需要如此自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阮妹子被迫下线,攻差不多好上线了。 糯糯:你个骗子!猫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我自己一只猫也能骗到仙胎喵喵喵! 第5章 泄密 吃喝玩乐找常霁的日子又过去了三天。糯糯晚上看阮红尘之前录在圆镜里的常霁的影像,白天就趴在人肩头,大眼睛滴溜溜转,跟只寻回犬一样恨不得掘地三尺把人挖出来。 常霁那天出现得毫无预兆,糯糯整只猫都跳起来了。 他不是如他们一般缓缓穿行于闹市,而是流星一般“咻”地穿过浩瀚晴空,身后不远处还缀着一个小尾巴。要是不他每晚预习他的长相,糯糯都没办法从那么扭曲的残影中认出来他。 不是黑熊精吗!为什么这么快快快! 对修行的力量一无所知的糯糯激动地狂拍阮红尘:“看头顶!是常霁!你男人!啊啊啊啊啊追啊!”说着松爪子下意识地往上一窜,恨天高,恨不得替阮红尘把常霁抓住了。 无尽的街景自他眼前滑过,好似看进了一支万花筒。煞是迷眼,也遮眼。糯糯轻盈落地时,眼前只有重重叠叠的鞋子。男人的鞋,女人的鞋,小孩子的鞋。唯独没有阮红尘的。 他四顾周围,于重重叠叠的人影中失去了阮红尘的踪影。 喵喵叫两声,也没有得到回应。 想来是追上去了,我刚才应该抓牢她的。糯糯沮丧地想着,也不慌,在附近找了个最高的屋顶三两下窜了上去。阳光洒在他杏黄的绒毛上,暖洋洋的。他把是个爪爪拢好了睡回笼觉,心想这么高,等会儿阮红尘飞回来一定能一眼瞧见他。 他睡着了,还是日落后弥漫而开的凉意催他醒来。 糯糯睡眼惺忪挠挠脑壳,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没被接走。想来是阮红尘追上常霁后又有了麻烦。或者求爱被拒悄咪咪窝在什么地方哭,要等哭完了才会来与自己会合? 那我该去哪里等她呢喵?晚上的话,像这样趴在屋顶上也不显眼。 糯糯思考片刻,决定回昨晚投宿的客栈。他两旅途相识,走散后所能回溯的地点并不多。要是阮红尘回来找他,要么去他们分别的闹市,要么就是他们投宿的客栈。 糯糯笨手笨脚掏碎银子选昨晚定的房间。掌柜的看他就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且就看准了那间屋子,悄摸提了一成房价。糯糯不知道已经被宰,心下戚戚然:噫,凡事又要亲力亲为了。阮红尘在的时候我都不用管这些。 晚上盘腿坐在床上,脑内反复翻腾阮红尘是不是有难了的不好猜想。这波胡思乱想过后,又一波酝酿已久的瞎想席卷而来:我听说无论人还是精怪,一家之中除了夫妻关系,其余的纽带都是血缘连成。 没有哪一家是“夫—妻—猫”这样的组合。 阮红尘和他两个人瞎闹,经常“咱家”来“咱家”去的,直呼名字也不碍事。但她要和常霁正经组个小家,或许就带不得自己了。不然自己该叫常霁什么呢,爹爹?叔叔?哥哥? 没有血缘关系可不能瞎叫。 难不成是干爹?干哥哥? 糯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翻出阮红尘之前塞给他的小本本,于目录看见《女将军与干爹的激爱》字样,又去通读正文。三分钟后丧气伏倒:我就说我没记错,“干爹和我”,“干哥哥和我”就是夫妻关系。 这么一想果然,阮红尘新组成的小家没有自己的位置,要早日面对现实呀糯糯君。现在阮红尘迟迟不归,是不是本身就是一个被抛弃的讯号? 糯糯丧气伏倒,心里积压已久的“阮红尘找到常霁后我该如何自处”的不安腾挪而起。慌得他连应付门外敲门声的耐性都没有。 “哥哥,屋里的哥哥,奴家胸口好冷,想要人暖暖。”门外的女声娇嗲。 别的单身住宿男人这时多要叹一句客栈掌柜的生财有道,有钱途。糯糯却心里气呼呼,嘴上用了更嗲的声音反嘲回去:“人家心口更冷~喵~” 这儿的客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冷就下楼找掌柜的呀,惦记我的被子干嘛! 门口的女人被他喵愣了,道声“失敬”,灰溜溜跑去敲隔壁单身男住户的门,继续拉生意。 与此同时,与青阳城相隔百里的荒山老林里,阮红尘和常霁力竭地跑进一处废弃破庙之中。常霁伏在地面上一块块叩击地砖,三秒之后掀开其中一块拉着阮红尘跳进底下的通道。 常霁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裳替阮红尘囫囵擦头发上腥臭的泥巴,说了他两相逢以来第一个长句:“你下山玩就玩,跟着我受罪干嘛?我哥两月前医死了合欢宗的一位大乘期修士,现在他的一群徒儿都想要我们的命。听话,等今夜过去,你跟我分开走。我晚些日子去青丘给你爹娘赔罪……”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又凝出水柱摁着阮红尘头给她一顿冲:“这么大姑娘了,还玩心不改,我现在这是陪你玩的时候吗,我这是在逃命。” 阮红尘顶嘴:“我这不是看有人追着你不放,吓坏了才一口气追上来的吗。”说着下意识去捞自己肩膀上:“糯糯你下来,给你也洗洗。”捞到一半,又受到了今天的第二波惊吓。 “我猫呢!”疲于逃命的粗心铲屎官悲号。 鸡飞狗跳一刻钟,常霁头疼地一边吃拇指饼干一边听他大侄女嚎嚎不停: “本来想着你很欣赏我爹做点心的手艺,还特意让糯糯也做了带给你,好让你也喜欢他的。” “他刚进青阳城就有些不安,前两天还问我,以后有了你会不会嫌他在家里碍眼。” “完了,他现在一个人被落下,不知道会想什么。” 常霁完全搞不懂大侄女的猫为什么要得到他的认可,试探着发言:“你别难过,我会传音。” 阮红尘:??? “我可以将自己的话传到方圆千里之内的任一地点,可以代你给你的猫留口信。”常霁诚恳道,“不过首先,你得先告诉我你的猫有可能会在哪里。” 话音刚落,他的大侄女“噗叽”一声跳到他怀里,漂亮的脸蛋兴奋得通红:“我我我,我知道,他很乖的不会乱跑。要么在我们分别的闹市等我,要么……回了我们昨晚的客栈等我。” 于是乎,又半个时辰之后,糯糯在隔壁的摇床声中一脸郁卒。他终于明白过来“胸口冷要暖暖”是什么梗,并且受到隔壁“好哥哥,奴家只要你”,“奴家心里只有你”这两句滚轮话的连番精神攻击,脑洞进一步开拓: 阮红尘和常霁颠鸾倒凤不知猫猫为何物: “常霁哥哥,红尘只要你。” “常霁哥哥,红尘心里只有你。” “你不喜欢猫?那我们就不回去接猫了。” 喵!!!!!!! 糯糯又担心阮红尘安危又疑心自己成了明日黄花,辗转反侧,直至陌生男人的声音蓦地笼罩这座客栈。男人气息沉稳,调子里都透着闲适与安逸:“糯糯你好,我是红尘的叔叔。我们久别重逢,相约要游玩一周。你在客栈等我们,红尘一周后回来接你。”传音的最后,似有男人的一声惊呼,听不分明就断了。 隔壁的摇床声直接被吓停,糯糯一跃而起撞散了床。一点都不记仇自己被甩下,兴奋地差点厥过去。他捂嘴,心里的欢呼差点跑出口去变成午夜猫嚎。 喵!!!!!!! 最后的惊呼定然是红尘得手了!上啊!我们狐狸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没有男人能逃出我们狐狸精的掌心喵! 我在这儿等着你凯旋喵! 说是要安心地等着,实则糯糯等了七天,一天比一天焦虑。七天里阮红尘没有再让常霁带口信,她好似凭空消失了。所有患得患失过的人都懂,没有新消息本身就是坏消息。没有好消息,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第七天的时候,他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第二天的朝阳。并亲眼目睹晌午饭的炊烟自各家各户的屋顶上飘起,窗口树枝上舒展开今年的第一枚新叶。 春天来了,阮红尘没有回来。 哎呀,一点口信都没有带来,人也没有来。应该是成家了,常霁就成了新的家人,而自己沦为过客。向来龋龋独行的人果然不该奢望有人来疼爱自己。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谁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将就别人……将就猫。还是自立自强,万事不求人的为好。 糯糯又多等了一夜,最后还是舔舔爪子从窗口跳了出去,踏进一地青青草尖,很快就消失在错综的巷陌中。 几滴露水从伏倒的草叶滚落,落进春泥中没了踪影,好似从没有来过。 …………………………………… 春日的集市比晚冬要热闹许多,糯糯背着个小篓子走进药房,将一大篓草药交给掌柜的,挑出其中两枝草神色严谨地悄悄叮嘱:“这草的根,和这个草的花,药性相克。前者可解后者的毒,反之则不行。” 掌柜的看他的表情就跟小金童一样:“真的能解?这可是九步醉,无人知其解药在何处。” “你们人怎么这么笨,我说能解就能解。我们族里三岁小儿都知道的简单药理,怎么你回回都要反复向我确认。我上次给你找的解药,你不是让大夫试验过了吗?” 糯糯不耐烦:“你再每次都拉着我不放,要我赌咒发誓签生死状,我就换家药房卖草药。” 掌柜的立即拦住他:“小祖宗,别走别走,千万别把你知道的药理告诉别人。我还指着你将药房发扬光大呢。”中年秃顶的掌柜满脸赔笑:“我相信你,这是我两的小秘密。” 说着掏出一本手册和两张银票交给他:“小药神,这本是流云宗修行御风与隔空取物两术的心法口诀,小先生照着练,可事半功倍。” 糯糯最近重拾修行,还知道别人修行是有了内丹和口诀才能进步神速,更是颇有一番斗志。他没内丹,存些口诀也能将灵力运用得更流畅一些。 他谢过老板,又在心里谢过他们一族祖传的对药性的天赋感知,美滋滋出门去了。并没有发现药店门口的乞丐用亮晶晶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的腰包和口诀,扭头往天荒桥方向去。 天荒桥是本城颇有名气的一座拱桥,桥底下有一算命先生,算起命来特别特别灵。 作者有话要说:  糯糯要去骗精了QAQ 第6章 算命 以前还在族里的时候,有老猫告诉糯糯所有修行者中人类最菜,精怪受天地眷顾而生,都自带凡人修士所没有的天赋技能。 譬如有些种族天生媚骨,有些种族身有怪力,还有的生而就能在深海火山等极端环境下生存。糯糯还不以为然,缠着老猫问:“那我们百尾猫有什么天赋呢?” 毛特别密可以在雪山上生存吗?毛色白里泛着银光与雪山融为一体方便逮鱼吗?还是长到特别老的年纪会“噗”一下长出一百条尾巴? 小小的杏黄色.猫崽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好多圈,晕晕乎乎:“可我怎么是黄澄澄的,而且我们也没有一百条尾巴呀。” “我们祖上就是黄澄澄的,糯糯不过是长成了我们种族千年以前的模样。”老猫给他舔毛,“我们百尾猫定居雪山以前可曾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精怪。这百尾可不是一百条尾巴的意思,俗话说猫有九条命……” 后续的话被外出归来的冷面老爹打断,他提着糯糯的后脖子将他往自己媳妇屋里轻轻一丢:“你娘畏寒,老实给她暖手,别我一不在就偷懒。”又回头叨叨老猫:“三舅姥爷,不是说好了不再给族里的小崽子们讲外边的故事吗……” 又是什么“您老人家寂寞了就来找我说话”、“别叫孩子们心野了”之类的。 后来这位很喜欢和小猫亲热的三舅姥爷不良于行,就很少跑出来找猫崽子们絮叨了。 糯糯下了山才明白,原来自己种族的天赋点在了草药上。他能瞄一眼就辨认出各种草药的功效,仿佛冥冥之中与它们有天然的感知。不仅是他,他们族里的猫都有此能力,不过是感知花费的时间有长有短而已。 “以前还以为所有人和精都会识草,不是什么稀罕的本事。出来才知道这小本事还能谋生。”糯糯咂咂感叹,把银票放进乾坤铃中,悄悄系在自己的脚踝上。小额的散碎银子铜钱就挂在腰间的束口小袋子里。走起路来隐隐有铜钱相撞的嗡鸣,伴着小鱼干的香气缭绕在他周围。 他要是原形,必然每一根毛都散发着膨胀的气息。 立志自强自立的小猫咪来回在山上和药店穿梭,赚了不少口粮也得了好些口诀。晚上关起房间门修行,烛火彻夜都是亮的。连屋外时时对着流浪乞丐引吭高歌的狗子都不能干扰他修行。 这天他又买了一包糖醋小鱼干溜溜达达回客栈,路过天荒桥。行至桥上似有所感地回头,视线就与一算命老头对上了。老头看上去年已耄耋,一只眼睛还是瞎的,佝偻着腰站在那里。见桥上的糯糯,便向他挥了挥手。 糯糯四顾,见真是在招呼自己,三两步跑来。老头身着简朴的布衣,两颊各有一弯深深的凹陷。见着糯糯二话不说塞给他一柄冰糖苹果:“送给你。”糯糯推辞不过,要给他一串铜钱。 算命的坚决不要:“我一个糟老头子,看到你们年轻人就喜欢。我老婆早年要是没病故,孙子就该像你这么大。”说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摇头,眼中饱含多糯糯的同情怜悯。 糯糯关注点完全在对方凄惨的身世上,也饱含同情地与老头对视,眼泪汪汪地拿苹果走了,并偷偷把铜钱塞算命的匣子里。 第二天算命的塞给他一个串贝壳风铃,第三天又塞给他一只木雕小鸡。每回塞完东西,都要意味深长摇摇头,目露怜悯。 到了第四天,糯糯带了回礼再过桥。这回和老头一起在桥下吃了红糖糕。老头给他讲自己妻子的故事,摇头怜悯.jpg;再讲早夭的儿子的故事,并盯着糯糯发送第二回怜悯光波;再讲到他们家早死的狗,瞪着糯糯摇死死发射怜悯光波。 糯糯全程眼泪汪汪:老人家你太惨了呜呜呜。 丝毫没有接收到对方的刻意引诱。 算命的抹把脸,开始怀疑自己幡子上“算命”二字是不是不够显眼。他沉默了片刻,朝着天空双手合十,道:“我命运凄苦,实则是泄露了天机。又逆天改命,强行给了那些苦命人破解死局的办法而已。我替别人改祸为福,便要替他们受天谴。” 说着又一脸忠正仁厚可靠向对着糯糯发送“我看到了你的命并非常同情你”光波。 糯糯个小土包子星星眼,还是泪眼汪汪:老人家你好厉害! 还是没有注意到对方半遮半掩的蓄意引导。 算命的内心有一千只土拨鼠在尖叫,差点把自己脸皮撸下来,叹息一声之后开始打直球:“小伙子,我实话告诉你,你命里有一劫。”糯糯泪眼一收:“啊?” 算命的探看他的耳,道:“你可是修行之人。虽日夜苦练,但福分浅薄,修行之途分外艰险。” “是啊。”糯糯蔫巴状点头。 “你命里与朋友的情缘淡薄……”算命的执其手掌,指着其中浅浅的一条掌纹道,“可是孤身旅居于此。” 糯糯丧气垂首。 算命的手掌下抚,捏过他纤细的手腕骨架,又顺着摸到胳膊肘:“身怀富态骨,桡似东璧形,可是与草药相伴,且小有富余。” “对对对。”糯糯拍案,“老人家你都说对了。” “这就是了,凡人的命运,皆铭刻在其骨肉之上。你的大劫就展现在你的面相之中,”算命的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你可知你命中有何劫?” 糯糯对这好心的算命先生信任有加,听到这里面露悲戚吧唧一下站起来,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 算命的嘴角勾出一个隐约的弧度,视线瞟过不远处的几个乞丐:“小伙子,附耳过来,我告诉……” “不!”糯糯两只手拍在算命先生的小台板上,比“舍己为人”的算命先生还要义正言辞,直接把算命的拍楞了。 “天机不可泄露,你告诉了我你要受天谴的。”糯糯啪啪啪拍胸脯:“你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能连累你受难,你千万不要跟我多说命中劫难的事。”小猫虎了吧唧咬牙道:“我比你年轻,我扛得住天劫的。” 算命的和不远处几个乞丐视线一触即分,俱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愤懑:这还让人怎么做生意嘛! 乞丐眼神更丰富一点:让你瞎这两天套近乎,用力过猛了吧。 算命的颇为感到窒息,真是一点弯子都不敢跟糯糯绕了。他急急抓着这行将离开的家伙,直接解密:“小伙子,我受一点罪也不到死路。但你要不解这劫难,你就必死无疑了。你要面临的是你们修行者的最大一道劫难,雷劫。” 修行小白糯糯:??? “你两月内将有九百九十九道雷劫。”算命的神神秘秘道,“天道无情,你无论躲到哪里,雷劫都会如期而至。” 糯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不是修行到霍有悔霍宗主那个程度,才会引来天劫吗?”他不好意思地撸撸脑袋:“我生而愚钝,现在还在炼气期。还没有那所谓的灵丹,雷劫哪能劈我咧。” 咧你个鬼咧! 算命的心中澎湃,面上冷然肃穆做了个告罪于天的手势:“你们修行者都只以为到了大能期才会渡劫,实则不然。”他垂眸,眼中尽是悲天悯人的情怀:“修仙界实则有许多炼气期与元婴期即陨落的修士,只是他们已然陨落,自然不能再回来告诉同门自己的遭遇。” “炼气修士,多如草芥命如蝼蚁。大能期修士历劫固然人人关心,可谁又会时时记挂着小蝼蚁呢。”算命的叹息道,“小修士纵然陨落,也无多少人知道,更无人联想到天劫。他们就这么静悄悄地消失了,每一寸血肉都化作齑粉。” 糯糯心下一苦,人形都撑不住,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隐隐要冒出来:“有何法可解?” 就听算命的摇摇头:“你灵力低微,凭一己之力必然不能平安渡劫。历来若想挨过天劫,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身怀仙骨,方能叫天道认可你是自家人。” 天劫非仙体不能破,必死。 糯糯一只耳朵被吓出来了,帽子遮着,并不显眼。“我要是在短短两个月内修炼成仙,天理不容。”糯糯很有自知之名,他哭丧脸,“那我不是死定了。” 算命的点点头,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年轻蔫了吧唧眼泪都要吓下来。看他受惊够了,才开始掏自己的口袋:“你不想死。” “不想。” “可要是没有仙骨,你就死定了。”算命的手里攥着白玉瓶子,继续给糯糯施压。他深知把人压到最低,才能激发出最强烈的求生意志。他这手里的仙丹,才能叫对方倾家荡产地买。 乞丐说这小傻子很富裕,几次被药房老板塞银票来着。 算命的心中算盘打得啪啪响,正得意,就听得耳边“噗噗”两声。抬头一看,人畜无害小年轻头上冒耳朵,身后有尾巴。 尾巴~尾巴~尾巴~尾巴~ 职业操守让算命的开始回想刚才有没有说错的。唯恐叫对方发现自己没算准他是精怪,而将他错认成凡人修士。就这么一咪咪迟疑的功夫,人傻钱多一吓就哭的小年轻当着他的面哭哭唧唧蹦走了。 犹如小猫见了蛇,平地而起,蹦没影了。 算命的啊啊啊大叫追上去“我有仙丹可助你渡劫!!!!!”奈何对方是个猫,一眨眼功夫就蹦了个没影,连跟猫毛都没给他落下。半点没听到他的话。 算命的惨遭职业滑铁卢,连做善人状给盯梢药房和客栈的乞丐们发铜板时都是苦瓜脸。一整个下午都在拍大腿内心哀叹:小肥羊呦,我瞄了好几天的小肥羊怎么一下就飞了呢。 第7章 天赐 小肥羊糯糯飞不远,不多会儿就从天上掉了下来。他一个蹩脚猫精,化形之术也偶有失灵。耳朵尾巴被吓出来之后一下子收不回去,索性蹲在人屋顶上焦虑地叼尾巴。 叼了一会儿发现墙头树枝上有小橘猫歪头看他玩自己尾巴。 小橘猫嫌弃状:喵?(这么大了还以为尾巴和自己是两种生物吗,好笨喔喵。) 糯糯于是又耻耻地把吓出来的尾巴矜持地盘在屁屁下边,等耳朵尾巴自然消失,又两手托腮开始思考猫生。 命途多舛喵,命不久矣喵。 他不死心地花了半天去找别的算命先生,方圆几十里的算命先生开口都是同一句话:“小伙子你近期有血光之灾/死劫/大凶之相。”吓得他连冒了三回尾巴耳朵,话都不敢跟他们多说扔了银子就跑,唯恐听得多害了算命先生。 我还是不要再问算命先生们了,他们都是热情且高尚的人,个个都不惜冒着承受天谴的风险泄露天机喵。我一只将死之猫还是静静等死吧,不能自私地再连累他们喵。 糯糯于是找了棵柳树,化为原形盘腿蹲好,开始思考生命的最后两个月该如何度过。 这棵柳树植在一座靠湖的露天戏台子边上,最近开春,富豪乡绅就以小镇的名义请附近街道的居民过来听戏。什么梅园才子会佳人,女娇儿代父从军,五女来聚向老母拜寿什么的。 世间有两大魔咒最叫人昏昏欲睡:小女子唱戏,老太婆念经。 糯糯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就趴在树上睡成了一团,不出半个钟头就从摇摆的柳枝上滑落,摔个七荤八素。正眼冒金星,就听得戏台子上在唱什么老和尚欲收蛇精,最后却不得而行的故事。 说的是老和尚追杀千里,祭出法师器金钵正欲收了蛇精,就见蛇精腹中金光闪现。和尚定睛一看,金钵坠地连连后退:“竟是文曲星,此蛇竟身怀文曲仙君。噫,天不伤文曲仙君母子,老衲亦不可逆天而行。”说罢,老和尚翩然而去,蛇精逃过一劫,回去和相公团聚。 糯糯保持摊在地上的姿势听完了一整出戏,越听越精神抖擞,圆溜溜的猫眼睛都无限靠近于整圆:“仙胎?!” 他抖抖浑身的毛站起来,几乎喜极而泣:“我怎么没想到仙胎?!” 我自己修不成仙体,但我可以跟仙君们借个种怀个仙胎呀。我肚子里有仙骨,和我自己修炼出仙骨,在雷劫前不是一回事么。雷劫可不能劈死我,因为我肚子里的小仙胎有他仙君爹爹那边的根骨,那可是天道认可的自家人。 他兴奋得转了好几个圈圈,开心得和等候开饭的狗子一样。兴头过后开始思考一个严峻的问题:去哪里找这一个愿意借种的仙君呢? 他没迟疑多久就找到了猫生方向,抖抖自己身上的草屑水珠,雄赳赳气昂昂往茶馆酒楼方向冲去:长舌妇男们我来了喵。 往闲人多的方向扎的效果是显著的,尤其是在修仙人士稀少的无名小镇茶楼,群众们说起闲话来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他以前要么跟着阮红尘,要么忙于采药存小银票,还真不太了解外边的事。这会儿在这边远小城的茶馆只扎了半天,当即就被科普了好些常识。 比如说人类的男子竟然是不能怀孕的,只有女子可以怀胎。人类男子一般只找人类女子成婚,是为阴阳调和。 糯糯庆幸地摸摸自己的肚皮:幸好我会生小猫,不然我再去找个男仙君播一百遍种也不能挨过雷劫喵。 比如九重天上仙君虽然有好些个,但是凡人精怪和修士都无法上去。要想接触到他们,只能等他们自己下来。目前修仙界只有三个仙君,要想借种只能从这三个里边借。 其一,居住在烈焰山的火山口之中,与其爱兽共渡了近千年时光,两千年来从不出山的仙君。由于宅居火山太久,修仙界已经失落了他的名讳。 糯糯瑟瑟发抖:我抗寒不防火,进火山口会变成烤小猫。而且这位仙君和他那喜欢吃岩浆的精怪听上去好像是两夫妻。 其二,执意寻找师尊遗骸至今未回九重天的霍九渊。 糯糯连连拒绝:这位仙君据说死了师父之后性情大变,修仙界现在到处流传他对觊觎恩师舍利的精怪与门派大开杀戒的传说。据说走到哪里杀到哪里,谁敢吸收舍利半点灵力他就挖人家的灵丹。如今行踪成谜,不知道在哪里掏别人的灵丹当饭吃。 糯糯光听别人说都战战兢兢:不敢不敢,万一我惹怒了他我不是死啦死啦的。而且他喜欢吃灵丹,口味真重,万一我千辛万苦找到他,却变成了他的一盘菜怎么办QAQ 其三,合欢宗的路千里仙君。 合欢宗这名字听上去就浪浪的,路千里仙尊行事作风和他的宗门名字如出一辙,非常点题。修仙界也到处流传他的桃色传说。什么夜御数女啊,带着孩子认爹的女修士女精怪踏破门槛啊之类的。 堪称行走的播种机。 传闻路千里对猫女有偏爱,进来到处搜罗猫女填充后宫。最重要的是他还有几处固定居住的宅院,并不像前两者一样行踪难觅。 吃瓜群众聊得热火朝天,纷纷表示合理怀疑他回修仙界是为了方便开后宫。路千里与霍九渊私交不错,小镇的吃瓜群众聊着聊着还给二人起了名号:食色双煞。 糯糯小心脏噗噗跳,踏出人群,两眼都是小星星:不知道千里仙君能不能凑合着收下一只猫男呀,我们猫精,男女都差不多的喵。我可以努力向猫女靠拢学习。 传闻千里仙君目前就住在里此地不远处的归云庄,事不宜迟,斗志满满的糯糯当天就上路了。势如闪电,一路上都在脑补自己和路千里仙君即将发生的艳情。 嘿嘿嘿就喜欢这种花名在外的仙君,借种一定也特别大方! 糯糯满脑子都是路千里和仙胎,恍惚间觉得胜利就在眼前。行至一两峭壁中间的狭窄山道时,还抬头对着一线天落下来的璀璨阳光发散思维:既然怀了,定然是要把仙胎生下来的。养孩子这一步我绝不劳烦伟大的千里仙君,我自己就能带,带大一点还可以给我作伴嗷嗷嗷。 孤家寡人小野猫思及此还开心得嗷出了声:“嗷呜,路千里,路千里,路千里……啊!” 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依”,他太嘚瑟了没注意头顶有辘辘的滚石声。 等到发现时,就见有一人仰着,自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切一线天。钢筋铁骨一般活生生把“一线天”劈成了“十字天”。而三呼路千里名讳的糯糯小同学处在在十字中心。 等那人落在糯糯头顶,速度虽减但尤没有给倒霉小猫逃脱的机会,糯糯话还没说完就被压成一片猫。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但弄出了开山震石的响动,惊得周围飞鸟猿猴尽数散去。山野一片惊声鸟语,又在短暂的喧嚣之后归于死寂。 这死寂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直至细弱的猫叫从十字中心传来。 皮糙肉厚的小猫从男人身下爬出来,脑子都是晕的,嘴里呼噜呼噜说胡话:“喵喵喵,我除了叫几声路千里的名字没干啥呀。为什么要压我呜。” 他东倒西歪,左脚拌右脚又一屁股摔在了男人手上,更委屈了:“头好晕,唔……我差不多是一只死猫了。”委屈了一会儿头一歪,预备看看砸他的罪魁祸首死没死。 死了自己就做好事帮他埋了,活着就趁他无力反抗送他一脸猫爪印泄愤。 糯糯沿着男人的手爬到人胸口上,伏在男人心口的位置感受了一下。 心跳沉稳有力喵,是时候送他一脸猫爪印了喵。 于是他轻盈地坐在男人的肩上,向着男人的脸比划猫爪。他又小又矮一只猫,坐在肩上还看不清男人脸部的全貌,于是乎又伸长脖子去瞅自己的战利品,摩拳擦掌:看我不把你挠成大花脸。 视线一高,总算瞧见了男人的相貌。 那一瞬间糯糯脑子里空了一下,继而冒出了许多名字。他们分别是:白雪公主、美人鱼、灰姑娘、王昭君、海伦…… 山雀精给他讲过好多杂七杂八的故事,糯糯记不清许多,但每个故事中最美的人的名字他全部都记住了。这个将他压到差点吐出来的男人,完全符合糯糯心中对“最美的人”的幻想! 色字头上一把刀,糯糯一下子就不记得什么雷劫路千里了。他对着男人,嘴巴都不自觉张开,粉粉的小舌头傻乎乎地坠着,要不是下巴兜着都能从嘴巴里掉出来。 一众美人的名字在小色.猫心头流转着,最后定格在了“陈阿娇”这个名字上。 双标糯闪电收回自己的猫爪,色从心头起恶向两边生,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天上掉的地下捡的,他现在是我的了。把他藏起来!马上购置一座院子把他藏起来! 第8章 偷香 糯糯,一只能被街头算命的定点设局的猫精,买院子的银子还是有的。再比市价提高一点购进,不过一个时辰就让原主人给他腾出地方。原主人收拾细软带仆人搬出,给他留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并附送一池子鲜鱼。 糯糯跟个工头一样盯他们搬家,看差不多了就雇了架马车上山接人。 ——他可不敢带着他的阿娇招摇过市,万一被别人抢了怎么办。 于是乎车夫一脸震惊地瞧着雇主蹿上一颗参天大树,神乎其技从茂密的枝叶中间变出一个大活人,再闪电一般拖着人进马车。全程抱着男人的头不让看,中间还瞪了车夫一眼:你瞅啥?! 车夫委屈巴巴:你捂那么严实,我啥都瞅不见。 新购进的院子得新添许多细软,一通鸡飞狗跳的整治安顿之后,已是傍晚。糯糯连饭都没心思吃,守着捡来的男人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看了一会儿开始动手动脚,手指头碰碰对方俊挺的鼻子,又戳戳人薄且苍白的嘴唇,捻一下结着冰霜的眉峰什么的。 不敢多动,就跟个耗子一样一咪咪地碰。 乐此不彼戳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怎么他全身冻得跟刚从冰窖里挖出来似的? 生活和修行经验双重缺失的糯糯歪头看了他一会儿,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盖了九层棉被。想了想,又默默从乾坤铃里掏出一团干枯的草茎。这草茎外表看来就和枯苔藓团子没差,功效却是不一般。 糯糯记得小时候自己和老爹一起出去挖过这玩意给娘亲做暖手袋,驱寒暖手有奇效。那时候父子关系在长年累月的冷遇中已然有了明显的裂缝,不过糯糯还是会沉迷一丁半点的闻言软语。只消对方一句“你对草药的感知比我灵敏,跟我一起出去找,我们早去早回”,就能哄得这小猫崽冰天雪地里嗅上一两个小时。 糯糯原本挖了打算卖给药房掌柜,结果这草药对于凡人来说药效太烈,掌柜的收了两回就不要了。乾坤铃里装不了活物,糯糯就把它们晒干了存着。 它们百尾猫天性使然,舍不得浪费草药。 凡人用不得,修行者却定然是不至于承受不住的。糯糯很清楚,床上这位决不是一点灵力都没有的凡人。不然不能做出把一字天开辟成十字天的壮举。保不准等他醒过来就会走,到时候自己能不能文斗武斗把人留住还真不一定。 热血上头花掉大部分积蓄买金屋的糯糯脑子稍微清醒了点,摸摸人冰凉的额头,心中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别治他,你看他现在这样躺着多好,又乖又美,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另外一个反唇相讥:现在人是活着没错。要是不治,保不准哪天悄不愣登就死了。明明有药却不给他治,阿娇遇上你这样自私无能的猫真是倒了大霉,还不如跟了街头乞丐。乞丐还知道白天分他件衣服晚上抱着他睡觉,尽其所能给他暖身子呢! 糯糯把自己和乞儿们放在一起比,脑补了男人醒来后抛弃他投向乞丐怀抱的场景。画面太伤猫自尊,惹得诺诺羞愧不已。 他一想起自己负数的战斗力就心如刀绞,忧心忡忡给男人把草药炖了喂给他吃。到底是被丢惯了的猫,一边喂一边还要小声嘀咕:鸡飞蛋打,偷鸡不成蚀把米。 也不知道把男人比成是鸡还是鸡蛋还是米。 连续灌了两天药,男人的体温逐步恢复到了寻常人的温度。糯糯心下惶然,不知道对方醒来之后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但还是按部就班给男人撤了被子,并琢磨着是否要加药。 糯糯伺候豌豆姑娘一样给他叼开九床被子,叼到最后一床时被子死活扯不下来。扭头一看,被子竟是被男人的一只手勾住了。 糯糯松开被子一角,跳到他手边,就见不是手勾住了被子,而是他手中攥的一个角状物扯住了被子一角。糯糯之前藏男人太快,小心脏噗噗跳,全程颠三倒四如捡着肉包子急于吃独食的野狗。还真没注意到男人手中抓了什么东西。 现仔细一看,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男人抓的不是角,而是獠牙。此牙锋利的如锯子,上附几十道凹槽,挂着几根粗粝的毛发和些许碎肉。显然,这是一颗属于某种猛兽精怪的,不久前还被牙齿的主人用于切割食材的獠牙。 可惜未能寿终正寝自然脱落,它牙根部新鲜风干的血肉足以说明这一点。 而这颗牙现在被男人握在手里。谁辣手拔牙,不言而喻。 糯糯把男人的手一掰,獠牙从他手里滑落,切豆腐一样直直扎进地板,把糯糯家的地板戳了一个大洞。也把糯糯本就战战兢兢的小心脏扎痛了。 糯糯:……心中自觉唱起孔雀东南飞。 他绕过这只手,跳到男人的另一边,毛茸茸的爪子把被角掀开,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只手没有握着什么血淋淋的骨头、角、眼珠子、心窝子之类的玩意。只在修长的指缝里透出一点乳白色。 看形状似乎是握了一颗圆溜溜的白卵石。 糯糯爪子碰碰男人的手背,这回却没见到他松手。反而是在昏迷之中也攥紧了手中的白石。 众所周知,猫对于圆溜溜的东西常年保持高昂的兴致,见到圆的就想挖这种习性伴随猫的一生。尤其这石头虽然外表平平无奇,但无端弥漫着一股子叫人嘴馋想吃的清幽香味。糯糯没忍住罪恶的猫爪,心想我不吃,我就闻闻。他伸出爪爪从男人的指缝间刨了一下,没刨出来,又刨了一下。 没给他刨第三爪的机会,床上解冻了两天的男人倏然诈尸状坐起。糯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揪住后脖子提到了男人面前。一人一猫距离不过六寸,糯糯能清晰地数清楚他眼睫毛的根数。 哎呀呀呀怎么突然就醒了,我还没准备好喵。 糯糯脑容量有限,又一次自行清空之前对男人体能的忧虑,什么“打不打得过留不留得住”的担忧全忘了。 他矜持地绕起尾巴把自己的00遮住,欢欣无限地朝男人喵了两声。 男人躺着尤已风采斐然,剑眉薄唇鼻子俊挺,一股子出尘的清高气儿。这会儿睁开眼,更是叫猫欢喜不已。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印出一只小小的猫,配合着天然有些上翘的丹凤眼尾,竟好似有些含情的模样。 糯糯根本把持不住,一爪子抱住了揪着他的手,都忘记了之前这手还握着叫猫害怕的猛兽獠牙。 男人被软绵绵毛茸茸的猫糊了满手,没有把猫撕下来,而是从猫肚子的包围中艰难伸出两根手指给自己搭脉。搭完又将手中的白石收了起来,收的时候感觉不便,才晃晃手上的一坨猫,薄唇轻启:“下来。” 他跟我说话了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 糯糯乖咪咪下来,蹲到了男人的膝盖上,昂起脖子瞅他,竟是不好意思说话。看了两眼后一个箭步窜出房间,叼进来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甩在男人面前:“吃鱼吗?” 男人已经下了床,从地板上拔出獠牙,随手捏成了粉,闻言摇头。 糯糯又把鱼叼走,一刻钟后叼了一盘剁椒鱼头进来:“给你吃,喵~” 男人这时在床上盘起腿来打坐,周身有一圈冰凌在慢慢结晶,闻言终于又跟糯糯说了第二句话:“我不吃鱼。”言毕,糯糯又任劳任怨叼着盘子出去了,四个小短勤快地哒哒哒跑过,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脚印。 男人皱着眉头目送他离开,心中生疑:这山庄的主人既然救了自己,又神通广大帮自己逼出了大半寒毒,自己便理当有所回报。可这庄主却藏头露尾不肯露面,只叫一猫精忙进忙出,连句口信也不让这小猫送来,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况既然医术高明,又怎么把不出自己的大致修为,不知道自己已然辟谷多年,还…… 正疑惑地功夫,就见那只勤快的小猫又进来了。这回他嘴里叼了一盘鸡,头上顶着一盘猪蹄子,尾巴梢上还顶了碗汤,三碗齐上“咣当”一下摆在床头桌上。咣当完,又顶着男人惊诧地目光掏出一打银票,又祭出自己收集的一打心法口诀,并将自己的猫玩具铺满了整间房间。 糯糯这回总算说了一句长句:“我做饭手艺不错,还会挣银票,还有上进心知道要努力修炼,还会陪你玩,你你你……”他深吸一口气,猫脸杵到男人面前:“你愿意做这座山庄的另外一个主人吗?我挖草药养你啊。” 男人醒来之后便自己运转周身灵力,意图逼尽身上的寒毒,这一会儿周身三寸之外皆是细密璀璨的冰凌。被糯糯突然杵了一脸免不了心神一松,如雾的冰凌便舞动着飘落,将中间的一猫一人纷扬出一个白茫茫的小世界。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这猫就是他心里念叨的山庄主人神秘医者。猝不及防被一只猫铺了一房间礼物还许诺要养自己,整个人都愣愣的。 糯糯趁机用毛茸茸的三瓣嘴蹭了下男人的嘴唇。偷香成功后又顶着满头满脸的白色冰凌狂奔下床,状若疯狗地在地上左滑右滑,喵喵叫着蹿到了门后跑了个没影。 第9章 内丹 过分粘人的猫蹭了一下之后就跑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出现。男人只把这事当小宠物在撒娇,擦擦嘴就又开始逼寒毒。逼毒之余不免对素未蒙面的神医心怀感佩,心知天下之大不是所有的毒与险都能靠仙体来克服。若不是有高人襄助,他怕是还要自己熬上许久才能从两个多月的积寒中走出来。 飞升本身不过被天道所认可,而世间种种奇花异兽秘境险邸,却生来都是天道的造物,各有独特厉害之处。两两相对,不会俱都是自己占上风,两败俱伤也不在少数。 譬如这回在极北极寒的若渊从那里的原住凶兽嘴里抢回舍利,对方被敲落一排牙重伤坠入湖底,自己也落得寒气入体,意识全失被甩出若渊的下场。 他待到傍晚时分,才神清气爽从屋子里出来。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肩头,叫他不由惬意地眯眼。 他两个多月以来都在若渊深达千尺的湖底找寻舍利的痕迹,那里没有半点光明,冰冻千里,想要从此间穿梭必得化冰而行。呆久了,身体关节便如老化的机械一般笨重凝滞。 眼下又回到青天白日之下,不由豁然开朗。还颇有意趣地踏着花园里的卵石路走了几步。 只是不出十步,脚面上多了一只圆滚滚的小猫。见自己垂眸看他,还翻了个身露出软乎乎地肚皮。他便只能停了脚步,不然猫就会被他踢出去。 男人弯腰,抓着他两腋把小猫提起来,晃小孩一样把小猫左右摇了两下,柔声问道:“你是谁家的猫?”山庄的主人至今没有出现,他实在是好奇极了。师尊自小的教导便是有恩必报,断没有将恩人置之不理的道理。 手里的小猫被他举起来,一瞬间瞳孔变大出现了休克的征兆,缓了两秒才缓过劲来,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喵?” “霍潜。” 于是手里的猫猫尾巴尖愉快地勾起:“我是霍潜家的猫!” 霍潜:??? 精怪嘴都这么甜这么爱撒娇的吗?这只猫撒娇娇的本事和他留在宗门里看家的猎云不相上下。 猎云是他养的鸟,一只通身天青色长有三个鸟头的精怪。虽展翅有十尺宽,长得也是威风凛凛,偶尔当坐骑带出去颇为叫人侧目。但饶是长成了不好惹的凶兽模样,内里却是个一天到晚张着嘴嘎嘎叫要吃鱼的大笨鸟,做的最熟练的事就是蹭过来张嘴要吃的。 霍潜一度怀疑他是鸬鹚的变种。 托猎云的洪福,霍潜对粘人的小精怪耐心十足。世上有一部分精怪就是如猎云这般心智不全,行为举止近乎于野兽。不能将他们撒娇讨欢的事拟人化,不然一大波把精怪当宠物当儿子养的修士的定位就很奇怪了。比如拐骗痴呆女的无耻老光棍、沉迷重口play的饥渴老光棍、迷恋养成游戏的无良老光棍…… 修士,清心寡欲,一个盛产老光棍的群体。众精怪的理想铲屎官,行动的提款机、喂食机、洗澡机、孵蛋机。 精怪,包罗万象,一个战五渣的小傻子和高武力值大魔王皆有产出的群体。一部分精怪喜欢碰瓷修士混个衣食无忧。 双方皆真心实意认为对方群体盛产小傻子。 老光棍霍潜继续用跟可爱小傻子说话的态度柔声问:“这个山庄的主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糯糯尾巴尖勾上霍潜的手,缠绕:“就在霍潜的手里喵。” 霍潜:??? 他四顾周围,没发现一个下人,再看他眼中的“小傻猫”时目光就有些复杂:“那之前帮我排出体内寒气的人……” 糯糯又踩着霍潜的手,凑上前去就是一个亲亲:“就在和霍潜亲亲喵。” 流体的猫猫,就是这么无所不至无所不能,隔着一尺半的距离都能偷香窃玉。 霍潜石化三秒,扯开猫尾巴,松开托住猫的双手,让这无耻的猫“吨”一下掉在地上。“不知羞耻,”霍潜背过身去擦嘴,气得脸都涨红,憋半天憋不出一句脏话,于是又愤愤道,“不知羞耻!” 面上做忠厚老实小傻猫相,背地里盘算着占皮肉便宜。不知羞,真是不知羞!这只猫哪里蠢笨了,分明精明得很。 霍潜拔腿就走。 糯糯跟屁虫一样缠着他的步子走S形:“我知道的,我知羞,我刚才不是都不好意思再进你……闺房了吗。好不容易等你出来了,才跟过来的。” 霍潜真心被“闺房”一词雷到,更要命的是他还真从毛茸茸的猫脸上瞧出了三分羞耻之心。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过了这么三百年,对精怪的定义还是过于肤浅,需要再次刷新。 糯糯见着霍潜就有说不完的话,见他沉默了,又兴致勃勃嘚吧嘚吧个不停:“我也想控制一下我自己,可我忍不住呀。我从捡你回来的时候就想亲亲你,想挨着你睡觉,想跟你说话,我连给你喂药时都在想……”他加快脚步追上去,霍潜稍停脚步,他就猝不及防撞了一脸。 跟屁虫猫划拉把脸,把撞皱的冒捋顺,语带向往:“我喂药时都在想,我要是那药汁,能进到你肚子里就好了。” 霍潜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并且丧失了“加强学习,全方面了解精怪”的兴趣。他现在只想从这猫身边逃开。 正欲御风,就被熟习御风上千遍的糯糯识破了先机。这赖皮猫一把抱住男人的腿由着他带到云端之上,死缠烂打:“你们修士不是说了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我我我我……我想要……想要……” “别想了,不可能。”霍潜头疼不已,有不能对糯糯动粗。这猫精看着像是没内丹的,自己要是凌空把他甩下,八成就要害了他性命。可要是不甩他…… “你别再爬了!”霍潜摁住猫头,不让这小猫往自己裆部爬,语气罕见地小有惊慌。顺带给糯糯施了定身术。 “你不能就这么跑了,你还欠我一个以身相许。”糯糯这下终于认清现实:他果然打不过阿娇。这会儿被定住了,只能委屈巴巴地讨嘴上便宜,“以身相许以身相许以身相许以身相许。” “好看的才会有以身相许,”霍潜被他一通念叨,竟是气笑了,“不好看的只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喵?”世间竟有如此骚气的操作。话唠糯震惊得无言以对。 霍潜反击成功,气笑之后又颇为苦恼地笑了一下。治病之恩自然是不能不报,不然便违背了自己一贯的原则。 于是开始和牛皮糖打商量:“我没有来生,你的恩情自然是现在就给还了最为痛快。” 他把糯糯拎起来拍拍毛茸茸的猫背,手法颇似菜市场拍猪肉掂量肥瘦的:“你看你,弱不禁风,身无四两肉。”掂量完了感觉手感相当不错,说话便带了点俏皮劲儿:“我要是不答应以身相许走人了事,你也不能奈我何不是?不若见好就收,受了别的回报,从此你我两清。” “喵——”糯糯不情愿地低叫。 “你想要什么?”霍潜好声好气地问。 “你!” “换一样。”占据上风没了贞操隐患的霍潜又手欠的撸了把猫背,还一指绕着猫尾巴旋了两圈,“我此生都不会结亲,何况是跟一只猫。这事你想都不用再想。” “呼噜呼噜呼噜……”糯糯生气了,拒绝接受除了阿娇以外的回报。糯糯小拖拉机似的呼噜不同,惹得霍潜越发想笑,又拨着猫胡须玩,气定神闲陪这难伺候的恩主耗时间。 两个人耗了半天,眼看着月上柳梢还没没耗出个所以然来。霍潜逗了一会儿气成河豚却不能动弹的猫,冷不丁瞧见天边险险将要化成一个整圆的明月,再回眸又不是那么好说话了:“我过几日要回宗门,你快些想,我好早日了结你这边办正事去。” 糯糯跟他对着呼噜呼噜了小一晚上,这回已经气到呼哧呼哧了。要不是上下颚也在被定住的范围之内,他还能现场表演龇牙。 我超凶巨凶宇宙无敌凶喵。 霍潜看他这小表情,啧一声:“还是我帮你选吧。” 非暴力不合作的糯糯:???! 下一秒他就被带回山庄顺手丢在床上,定身术没解,于是他在床上顺溜滚了两圈之后四脚朝天翻在了床上。标准的翻不过身小王八姿势。 糯糯欲哭无泪:00没有遮住,露出来了,羞愤欲死喵。 真是奇异的矜持点。 他想要开口叫霍潜帮他把尾巴盖在00上,又羞得开不了口,黑乎乎的四个肉垫都险些羞红。几乎就是一只失去理想的死猫了。 不过好在霍潜似乎完全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成年的可供婚配的猫精,半点没有关注他的00,顺手又给他翻过身来。糯糯作为成年雄性的特征被忽视彻底,当即从一个羞愤欲死的极端走到了另一个羞愤欲死的极端。羞愤double,身上的毛都炸开了。 霍潜随他炸毛,他完全猜不到炸毛的点在于哪里,也懒得猜。他一只膝盖撑到床沿,紧接着另一只膝盖也上来了,膝坐在了糯糯面前。 糯糯瞬间化身盯裆猫,浑身的毛就跟暴风过境后的油菜地一样,全线倒伏,从头到尾看不到一根刺儿毛。 霍潜:……熟悉的贞操被威胁的感觉。 他捏着猫脖子把小色.猫扭了个半圆,让他尾巴冲着自己。再像玩小玩偶一样把糯糯捏成一个“木”字,让他脸朝下躺平在了床上。糯糯这会儿才慌:“你要做什么?” 他烤小猪才是这个放法,把小猪的四肢都撑开,尾巴脊柱脖子拴在一条直线上。他白天给霍潜烤的那只小猪就是用这个姿势升天的。霍潜还火上浇油地在他背上摸来摸去……这是在摸体脂率看烤的时候要放多少油吗? 糯糯瑟瑟发抖,冷不丁蹦出句话来打破了单方面的冷战:“你不会是把我说的想变成药给你吃掉的话当真了吧?” 霍潜一只手还在摸他的经脉穴位所在,闻言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反应片刻后才想起来这茬,遂挑眉:“你说谎?” “不!我说的是真话。我喂药那一刻是真心这么想的。”糯糯呜呜求饶,“但我现在不愿意了。” “我要是被你吃了,我就什么都没了,以后不能看你亲你摸你……嗷你虐猫。”糯糯尾巴根上窜起一股电流一般的麻意,原本以为是屁屁挨了揍,仔细感受一下却发现男人的手掌仍旧按在自己的背上。 酥酥麻麻的感觉似乎是自尾根处而起,又似乎是来自男人手掌按着的位置。很快就如燎原之火一般席卷全身,痛感减弱,麻感增强。糯糯被麻到动弹不得,没一会儿就在一浪又一浪的酥麻感中萌生连绵的睡意。 临睡前不放心地叨叨:“你这是要放倒了我跑路吗?”“明天你就不在了对不对。” 霍潜手掌依旧覆在毛茸茸中,清冷的声线断断续续闯进糯糯迷蒙的意识中:“送你颗内丹……至少要两天……趴好了不要撅屁股……啧,不准撅……” 糯糯思维断片陷入酣睡之中,有口不能言,心中苦逼:不是我故意要撅,是你自己把手放在靠近屁屁的地方,我们猫都是越摸越撅……呼呼呼……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屁屁……呼呼呼……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日升,糯糯睁开眼第一件事:瞅瞅他家的阿娇还在不在。 这一瞅可把他乐坏了,霍潜没有走,只是在一边翻看他之前收集的心法口诀而已。男人坐没坐相,歪斜着坐在椅子里,一条腿还荡在椅子扶手上。这般没风骨的做派,糯糯愣是又就着男人的大长腿耷拉了一回小舌头。 霍潜回头,就看见酷爱偷香的小猫又色眯眯地盯着自己。 霍潜:…… “我给你凝了颗内丹,你以后可以自如地修行各类法术了。”他随手把手中的心法放在一边,“想如果要跟着流云宗学,我还可以给你弄更多心法来……” 霍潜说着说着发现小色.猫又盯着自己领口,赶紧揪紧自己的衣襟,正色道:“非礼勿视。”警告完毕又说回正题:“满意你所得到的报答吗?” 糯糯色.欲熏心,压根就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摇摇头又开始滋儿哇:“以身相许以身相许以身相许以身相许……”滋儿哇到一半,猛地瞧见霍潜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放在腰侧比了一个圆。 众所周知,猫不仅喜欢玩球,还喜欢钻一切他们认为自己“娇小玲珑”的身躯可以钻进去的地方。比如说,手指比划出来的圆。 糯糯瞳孔放大,想也没想就冲着霍潜比出来的圈冲过去。矫健,凌厉,迅捷似小豹子! 霍潜在他把脑壳送进来的瞬间眼疾手快给他来了招锁喉,捏着纤细的猫脖子,冷酷无情地把“突然丧失理想の小猫”丢出了门外。 霍潜:我可去你的吧,大色.猫。 作者有话要说:  霍潜就是霍九渊,龙潜在渊,名九渊,字潜。比较年轻,才三百岁。 第10章 亢龙 糯糯大是不大的,小小一只,霍潜两只手就能把他托起来。这么小,又不经碰,喵喵叫着说没有还清不准走,霍潜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从小受到的教导里没有虐猫这条,也没有知恩不报。 恩人说没有还清,那便不能将其弃之不顾。 只能耐着性子问:那你还要什么? 却被反问:你着急走人是要去什么地方? 霍潜有一搭没一搭应付恩人,嘴里叼着细长的绸带,把自己长及腰的头发理顺了胡乱一扎:“回宗门。” 糯糯盘腿腿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仰着脖子,湖绿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微微晃动的发束。 ——好想玩头发怎么回事,我以前明明不是这样不稳重的猫。 ——不,不能扑上去,会被画圈圈拎着脖子丢出屋外。 糯糯每一根毛都在骚动,但还是要老实巴交状盘在坐垫上:“你是哪个宗门的小修士呀?” 霍潜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平素衣裳又穿得淡雅,来去间两手空空,既不胯各式凶兽凌空而过,也不手持各种骇人的兵器叫人不敢近身。他就像一汪泉水一样,气质无害且温和。无论身在何处,仿佛都与天地融为一体,半点不扎眼。 和外边那些金刀大马张扬过世的妖艳元婴期修士完全不一样。 若不是亲身感受到了自己新凝出来的内丹,可以确认霍潜的修为至少有元婴期,糯糯还以为他是那种不受宗门待见的小炼气。可转念一想元婴期好像也没有那么稀罕么,连自己那幽居雪山的老爹都是元婴。 如此看来霍潜大约还是个不受宗门待见的小修士。 被贴上“不受待见小可怜”标签的霍潜将自己拾掇得像个人样,扭头把换下来的衣服随手一捏,满是寒意还沾了奇怪绿色液体的旧衣便凭空消失了。他抬脚往屋外走去。 糯糯跟紧他,发出乡巴佬的喵喵叫:“哇,你会把衣服瞬移!”说着还拿肉垫去搭人家脚后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回哪个宗门喵。” 霍潜并不打算解释那不是瞬移,而是湮灭。还弯腰捏住了他的猫嘴:“太嗲,叫得我头疼。我回流云宗。” “那我要跟你一起回去喵——呜。”最后一下是猫嘴复被捏住发出的呜咽。乍一松开,又要嗞儿哇:“你自己认同你还没有还清我的恩情,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带我一起回你宗门喵——呜。” 霍潜捏着猫嘴,衣角因下蹲的动作而沾了晨露,早间的雾气将他的面容氤氲得更加温和,犹如远黛与轻云:“第二件也是最后一件,选了跟我回宗门就没别的回报了,你可想好了。” 糯糯满心都是粉红泡泡:哇,他捏我嘴了!他对我笑了!真是个温柔的好妻子人选。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跟着妻子走。糯糯当即表态要随他一道。 一炷香之后糯糯就收回了他对霍潜“温柔”的评价。 他,一只弱小无助的小猫,上半身栓了狗绳,狗绳的另一头在霍潜手里。霍潜御风,他就直直缀在霍潜下方五米处,被他提着走。远远看过去好像提着一只瓜。 这跟想好的完全不一样。 “你不应该让我踩在你的肩膀上,或者干脆抱着我走吗?!”他看外边的修士带小猫的组合都是黏黏糊糊挨着,就没有拴着狗绳提着走这项。 霍潜冷酷无情:“不,男……男男授受不亲。” “我是公猫,不是男人。” “人兽殊途。” “喵喵喵!”糯糯又不要跟霍潜说话了,后者乐得清静。 又是一番单方面的冷战过后,二人已经到了落霞山上空。落霞山因归于青阳城日落之处,每到傍晚便漫天晚霞而得名。远远看过去是排状的山峰,实则为环形山脉,有好几座山峰组成。中间是一小盆地,因四季如春而常年鲜花盛开,又名落英谷。 霍潜提着猫转了一圈,瞧见宗门众子弟尤是一身素白为先宗主戴孝。心中一酸,竟是直接越过去了。过了头也没有及时返回,而是干脆就在附近一家酒楼落脚。 他把猫放在桌上,点了盘虾子剥着消磨功夫。虾肉丢给猫,目光却呆滞地望向外边的湖光山色。他猛然想起自己向师尊讨要一个名字时,就是这样的早春。 “师尊,我应该有个名字。”四岁的小孩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知道“我”和其他人与物都不是同一个个体,知道“我”的形状与体积,知道“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他开始讨要一个能将“我”在“世界”中精准定位的称谓。 师尊是个取名废,很伤脑筋地挠挠头,企图蒙混过关:“你就叫‘囡囡’。” 四岁的小男孩神情比他的师尊还要严谨:“第一,我不是女孩,你和师兄不能一直叫我囡囡。第二,师妹也叫‘囡囡’,我经常分不清你是叫她还是叫我。我不要跟她一样,我要自己的名字。” “你师妹才两岁,干嘛跟个小孩子吃醋,乖一点,就叫囡囡……” “师妹到四岁的时候,也会跟我一样要改名字。” 师尊咂咂嘴,不甚情愿:“那好吧,容为师想想。” 想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个办法:“这样,为师名曰霍有悔,取的是乾卦第六爻的爻辞。这可是我爹当年让我亲自抓阄抓出来的名字。我依样画葫芦用乾卦六爻的爻辞给你做六个阄,你抓到哪个就用哪个的爻辞当名字。” 当时还叫囡囡的霍潜对师尊祖传的取名方式提出异议:“万一我也抓到第六爻呢?师尊你忘了把第六爻去掉。” 师尊一愣,强行挽尊:“第六爻曰‘亢龙有悔’,我是‘有悔’,你要是抓到了跟我一样的,你就叫‘霍亢龙’好了。” 在改名字上全程小大人脸的囡囡小同学当即绷不住,委屈地哭了,带着金豆豆抓阄。好在他没那么背,抓到的是第四爻,爻辞曰“或跃在渊,无咎。”意为退可藏身于深渊之下,进可升腾于九天之外,喻指君子处境从容,没有灾难。 囡囡一路否决掉“霍或跃”、“霍在渊”、“霍无咎”三个名字,最后还是师兄们看不下去,给小师弟拍板用了“九渊”为名,“潜”字为字。终于帮他摆脱了“囡囡”这个小名。 当日一同在师尊膝前修行玩闹,看落霞山处处都是好景。如今回去,只落得睹物思人的下场。 霍潜摸摸挂在腰间的舍利,预备等明日月圆之夜再回山。 若无必要,少在这伤心之地多逗留。 糯糯眼瞅着盘里的虾都吃完了也没新的剥进来,不好意思瞎嚼一通把自己弄满脸油,更不愿意变成人形叫霍潜发现自己的外貌完全配不上他,就陪着霍潜一起发呆。瞅瞅霍潜面容悲戚,再瞅瞅虾,思路猛地一转,提炼出来“修士”和“吃的”两个关键词:“怎么突然又不带我回山了?是瞧见山上有什么变故么?难道是你们宗门那爱掏别人灵丹吃的仙君回来了!?” 霍潜:??? 糯糯心中对于霍有悔的阴影还没有散去:“你们宗门的霍九渊仙君,不是爱挖别人的心……灵丹吃吗?”他眨巴圆溜溜的眼睛,用吃瓜客的语调发问:“你都不愿意回去,难不成他发起疯来连自己人都吃?” 霍潜的表情一向清冷,闻言不由变得丰富起来:“吃内丹?”说着戳戳话唠糯心口的位置,诧异地确认:“你说的是这颗内丹吗?” “对,就是这个。”糯糯尾巴溜溜地甩尾巴,不安道,“听闻你们宗门的仙君食谱相当广泛,最近酷爱□□怪……他是不是也爱吃猫?上行下效的,你们宗门里不会有专爱吃猫精的修士吧?” 糯糯夹着尾巴,两只爪爪盖住圆溜溜的大眼睛,怂不拉几:“不要吃猫猫,猫猫不好吃的。” 霍潜望着怂成海豹的话唠糯,方才喷涌而出的愁绪都酝酿不起来,没一会就跑了个没影,留不下一丝苦涩。 他又望一眼海豹糯,觉得他煞是逗人,且深深地觉得把这货带回宗门央师兄弟带着的决议是正确的。他乍被占便宜时以为是这猫精扮猪吃老虎麻痹自己,再处一会又发现他是真“猪”。涉世未深,对修行一事更是半点不懂。放外边久了准能让人骗得底裤都不剩。 许诺带他回山是一回事,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又是另一回事了。骗上山交给师兄弟们看管保准能把他养得乐不思蜀,自己偷摸下山又是自由身。等自己再回山,这见人就黏的猫保不准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这样甩了他,也不算是忘恩负义。 霍潜戳戳海豹糯圆溜溜的背,嘴上一派和煦:“山上没人吃猫,我只是决定明天再上山。” 风轻云淡的外表下内心满是咆哮: 谣言真可怕,我,霍九渊,已辟谷一百多年了。 我不吃猫!我对猫不感兴趣,我连动一根手指头碰猫的兴致都没有! 白送我吃我都不要! 第11章 玩物 虽是近乡情怯,霍潜还是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糯糯回了流云宗。这回顾全糯糯以后在宗门的地位,不用狗链子提着走,勒令他随自己走上去。只是没走两步就被身后虎视眈眈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回头睨猫。 糯糯连他斜睨自己的模样也是喜欢的。被睨了一眼也不怯场,反而更黏糊了。好好的大路不走,非得抢霍潜脚边的一亩三分地。上山石阶不过几百阶,他就凭自己的本事给男人鞋面上沾了一鞋面的猫毛。 蹭完还非常得意,巴不得叼了鞋子到处去炫耀。 不过此时已在山中,往下跑又得好一会功夫。于是糯糯退而求次,预备趁霍潜不注意叼了他鞋上山炫耀,炫给宗门里众位大师兄小师弟看。 脑内忙着排演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鞋子叼出来半个时辰,他又全程蛇形缠着人脚面走,一不小心就被一脚铲了出去。滚进草丛,沾了一身草叶子。 再被捡出来时就走都不让他走了,直接被霍潜托在了手心里。糯糯身材比霍潜的手心宽大一点,屁屁和尾巴便溢出来坨在了他的小臂上。 “别在草地里滚来滚去。”霍潜冷淡的语调在头顶响起,“弄脏了不讨人喜欢。” ——万一找不到愿意接手的师兄弟就糟了。 糯糯幸福地滋儿哇乱叫,还假做舔自己的脚脚,虚晃一枪咪了一口霍潜的指尖。咪完心虚地抬头,正与男人漆黑的眸子对上,便知道做坏事又被发现了。 “我不是刻意占你便宜,”糯糯四个爪爪抱住男人的手不放,连肚皮都使劲往男人手心里戳。他恨不得把每一根猫毛都压平,使两人之间再无空隙,可怜巴巴求饶:“不要定住我。” “不定你。” ——据说是活泼一点的猫比较受欢迎,这会儿给他定住,等会没有师兄弟接手我就完蛋了。我忍。 糯糯闻言大喜,敏锐地发现阿娇今天对自己格外纵容,竟然允许自己近身。于是色心又起,忍不住不动到嘴边的白豆腐,对着霍潜修长的中指又咪了一口。咪完贼溜溜地又偷看人家反应。 忍无可忍。 霍潜麻溜把自己的发带摘下,一手兜住猫下巴,一手抓住两只猫耳朵给他把后脑勺扎了起来。 妈 头发扎得有点紧.jpg 糯糯知道自己没有被定住,但是他惊奇地发现再也弯不下猫头去吃爪爪底下的白豆腐了。这什么邪术喵?为什么我几乎动不了了喵? 霍潜的手掌就在他脚下,每一根手指都在他掌握之中,但嘬不到;霍潜的头发失了发带的约束,零星几抹就在他眼前飘,但勾不到;霍潜的发带就在他的头顶,但死活叼不到。 喵喵喵。 糯糯委屈巴巴低叫,伏在霍潜手心上,又成了一只失去理想的小猫咪。 流云宗好几座山峰,霍潜托着猫直接去了最高的一座。此处乃是宗主所在之处,不得御风,连霍潜都不会破坏规矩。现任宗主是霍有悔的大弟子归不觉。霍潜乍一露面,值守此处的几位年轻修士便发现了他。 “师叔!”最为年长的一位素衣修士带着众师弟面露喜色迎上来,“你可回来了。你两个多月没有消息,师父要担心死了。”来人想碰碰霍潜又不敢的模样,两只手在半空中一顿划拉,最后一合掌就要去通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这就去叫师父出来。” 霍潜却把糯糯交给了他:“我自己去找师兄,你们帮我抱着这只猫。我晚些来接他。”说着修长的身影风似的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嘱咐:“别与他玩得太好,这猫忒粘人。” 糯糯后脑勺被扎着,可怜弱小又无助地和众弟子们大眼瞪小眼,不一会儿就被一大帮小光棍们围在中间一通撸。其中一个最小的还解了糯糯的头绳企图摸圆溜溜的猫脑袋。不幸被丑拒。 糯糯方得自由就逃难一样窜到树上,不让这帮汉子们摸自己。他矜持地舔舔爪子,小小的脑袋一动不动朝着大殿方向,就等着霍潜从里边出来。 树底下的弟子们怕他跑没了不好交差,守着树不走开,叽叽喳喳聊起天来: “师叔不是说他的的猫超粘人吗?” “黏他,不黏你呀,哈哈哈哈” “呸,他也不黏你。” ……………………………………………… 霍潜与归不觉师兄弟两久别重逢,远没有外头那么热闹。归不觉没有他徒弟那么敬畏,扯着自己师弟的衣袖上下一通看,还企图扯衣领看看里头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一番推来躲去,霍潜无奈地脱了上衣让宗主大人检查心脉。 当人家大师兄的又是老妈子般地一通细致检查,末了惊奇道:“听闻若渊冰封千年,非一日之积寒。我料你回来定要寒气入腑,还特意请了咱们青阳城的神医常霏咱们流云宗小住。怎么你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归不觉心下大喜,开怀地对着自己师弟的背连拍好几下。手劲大得好像在拍战鼓,转眼就在霍潜背上拍出几个红掌印。红掌印一出,当即又憋笑不已。 霍潜赶紧把衣服又披上,还是没能逃过调戏:“我们囡囡还是这么细皮嫩肉。” “说正事,师尊的第六块舍利,我取回来了。”霍潜强行转移话题,拿出那块白色的石头,双手奉于归不觉面前,“今晚正是月圆之夜,我可借这第六枚舍利,探查出第七枚舍利的所在。” 归不觉脸上的笑意当即又收了:“师弟,三思啊。天道自有轮回,师尊已然去了。你就算把这些舍利都寻了回来,师尊也不可能复生。”他单手将舍利接过,眼中并无多少温情:“这些舍利纵然含有师尊数百年间积攒的灵力,它们也不是师尊。” 归不觉面露不豫:“它们甚至不是活物。” “舍利能在极阴之时映照出其他舍利周边的景致,不过是舍利之间的天然感应而已。你却非将之错当是师尊的指示,一次又一次循着显像找过去。”归不觉看向舍利的目光甚至有些不善,“你魔障了。师尊要是还在世,定不舍得你执迷不悟,苦做这等无用功。” 霍潜将舍利又收了回来,并没有多辩解:“我知道它们本就该流归天地,化作春泥。也知它们皆是死物。”他起身走开,将归不觉抛在身后:“只是我不这么做,不知余生该如何渡过。” 霍潜带着舍利回流云宗,便是想把它们留在宗门里,留在师尊生前所在的地方。只是不是现在,至少要等到今晚之后。他今晚还得守着这第六枚舍利,等待它映照出第七枚舍利的所在之地。 舍利会显像是他偶然发现的,那是在霍有悔刚刚陨落的时候。霍潜前一百多年的光阴,皆是这位名为师尊,实则如父亲一般的男人在引领着他走。飞升上了九重天之后的日子,反而模糊而虚妄,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多少痕迹。 师尊方方陨落,他头几天都是懵的,手里攥着他忙乱之下唯一抓住的一枚舍利,行尸走肉看师兄弟们处理后事。 一众人之中,他最早飞升,本该是最通达最能看破生死的人。那会儿却跟被抽了主心骨一样,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直到某天晚上,他握着舍利坐在竹林里发呆之时看见了奇景。 修行之人无需被俗务烦扰,飞升之后更是连睡眠丢不再必须,他便可以枯坐一天。飞升成仙,代表着看不到头的生与死,生命中是无限的时间与空间。 当这时间变得无意义,精神便徘徊在虚无的边缘。 直到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我不能让师尊的痕迹就这么消失。我不愿一无所有。 伴随着这个念头悄然而至的是一道虚影。他于幽深的竹林中,看到手中的舍利在发光,小太阳一般在重重叠叠的竹林中投射出一道模糊的景象:有两个不知名门派的小修士,正指着桌子上一枚舍利争论谁该享用这枚舍利。 霍潜看看自己手中的舍利,再看看影像当中如出一辙的白色小石头,眼中满是冷意。 三天之内,霍潜凭着两个小修士的服侍特征,借着流云宗四通八达的生意网,成功地找到了这两个私藏舍利的小灵丹期修士。万幸他们分配不均,舍利中的灵力并没有被吸收多少。 据这两个修士讲:霍九渊当时的表情就跟要挖了他们灵丹下酒一样。 有一就有二,霍潜找到的第二枚舍利也在一个月圆之夜映照出了第三枚舍利的境况。第三枚舍利显像之前,霍潜一直担心它会映照出前两枚舍利的境况,沦为无用。 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第三枚映照出了第四枚舍利周边的景象。 绝不重复,绝不失误,舍利指示的前路也一次比一次险。一切仿佛就在冥冥之中被安排了一样。所有的师兄师弟都不愿霍潜照着这诡异的险路走,直言师尊该化归于天地之间,这是修行之人的宿命。他却不愿放手,毕竟别无追求。 霍潜踏出大殿,一眼就对上糯糯的目光。 这只粘人的小猫已经摆脱了头皮扎紧的邪术,双眸正一错不错地望着他。满两只圆溜溜的绿眸子里都是笑意,仿佛只要看到他出来就别无所求,也半点不在意自己所受到的冷遇。 霍潜皱眉,想不通这猫怎么这般执迷与自己亲近。 不过一具不知前路如何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好追随的。 霍潜在树下对着糯糯张开手,后者半点不迟疑地扑到他肩头,上来就要蹭他脸。他撸一把毛茸茸的猫毛,心道今天中午就把你送人。 第12章 反噬 霍潜回宗门,按照以往的惯例过了月圆便会走,故而未出远门的同辈师兄弟都陆续来拜会他。他自己在屋里与师兄弟小聚,糯糯便在外边和猎云玩。 猎云是霍有悔送给霍潜养的鸟精。大家都是精怪,体型却是天差地别。这只看起来颇为威武雄壮的三头鸟用自己的六只眼睛轮番瞅了糯糯半天,对小猫咪不屑一顾:“霍潜不会喜欢你的,他只喜欢我一只鸟。” 原住民鼻孔喷气,对着入侵者挑三拣四:“你个子太小,不能当坐骑;长得不威风,不能带出去装相;皮毛也不像我一样油光水……”他瞅瞅糯糯光滑如绸缎的皮毛,改口挑别的毛病:“你还掉毛,呸呸呸,我嘴巴里全是你的毛。” 糯糯回头,见霍潜没注意这边,遂化身成人,气势汹汹逼近猎云。 猎云:???! 糯糯把耳边的碎发往后一撇,露出光洁的额头:“我只是原形小,我们是精怪,想变多大就变多大。” “而且谁说我不能当坐骑了?”他靠近一脸懵懂的猎云,终于找到了炫耀的机会,“我追着他来山上,就是为了骑他。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还是带我回来了?” 一脸无知的猎云眨眨无辜的六只眼,没听懂糯糯的骚话。他才一百多岁,一直都呆在流云宗没出去找过雌鸟,还是个小宝宝。糯糯十七年来连番接受碎嘴山雀精和情窦初开狐狸精的熏陶,是只小污猫。 猎云那么傻,糯糯憋了许久的炫耀之心没有得到满足,只能又祭出一颇为直白的杀招:“看看这是什么?” “鞋子?” 青葱一样的少年提着偷来的鞋子在猎云面前晃:“这是霍潜的鞋子,看看上头,全是我的毛。”他蓬勃的表现欲在第一个观众面前展现地淋漓尽致:“你不是嫌我掉毛么,霍潜可不嫌弃。我甚至能用猫毛糊他一鞋子,让他浑身上下都是我的味道……” 猎云表情裂了,悲痛欲绝:“你撒谎,不,霍潜不会背着我在外边养别的精怪,他也不会让你在他脚面上滚。他都不让我滚的,凭什么让你滚!”这只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只十尺长的大鸟滚鞋面有多不合适,他还拥有一颗巴掌大雏鸟的少年心,当即开始吃飞醋。 糯糯炫耀上瘾,拿着鞋子直往猎云身边戳,嘴里颇有节奏唱:“这里边有一段情……” 直至霍潜在里头喊他:“小猫,鞋子给我叼回来。”他才停了“一段情”,立即变回猫,贼溜溜往霍潜那边瞅。确定霍潜没有看见他变人的模样,他才又昂首挺胸做乖巧状,叼着鞋子回去了。 他才不要做人呢,做猫占便宜不知道又多方便。又亲又抱又蹭的也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弹。 他叼着鞋子回去时,霍潜正与一个娃娃脸的小姑娘在庭前闲话家常。糯糯把鞋子叼到他脚下,霍潜穿了鞋便把他岔起来送到小姑娘跟前:“就是这只猫。” 糯糯趁机用尾巴缠霍潜的手腕:??? “我要闭关几日,”霍潜竭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还破天荒地挠了挠糯糯的下巴,“这几日你先跟着我小师妹,我晚些再来接你。” 糯糯吃了糖就没了脑,喉咙里冒出一阵愉悦的小呼噜,非常懂事地接受了临时铲屎官。只是巴巴地趴在小师妹肩上黏黏糊糊不愿意被抱走:“那你什么时候出关。”得到“很快”的回复后还意犹未尽对猎云挥了挥猫爪:我还会再回来的小傻鸟。 他们师兄妹一人一座山峰,糯糯跟着小师妹走,飞到两山之间时隐隐察觉有点不对。他离了霍潜,智商又慢慢爬回线上。 “霍潜有自己的一座峰?” 他不是走在外边冻成睡美人也没人捡的小可怜吗? 小师妹美滋滋地捏猫jio,把猫爪捏出来,又捏回去:“他是师尊最喜欢的弟子,当然有自己的山头。” “师尊?霍潜的师尊?”糯糯又忘了霍潜的身份疑点,关注点跑歪突然害羞,“师尊喜欢什么呀?我都没准备礼物。” 小脑袋里已经开始盘算该怎么讨长辈欢心了。 “你一只小猫咪要送什么礼物呀。你还小,又是只精怪,不需要管我们修士的这些虚礼。”小师妹轻盈地落在自己的洞府之前,面有黯然,“何况师尊已经陨落了。” 糯糯立即闭嘴,暗自咋舌:流云宗的修士好惨,前任宗主陨落了,霍潜的师尊也陨落了。 好像流星雨…… !!! 见色起意心大如斗的糯糯这时候才想起自己也是流星雨大军中的一员。当即蒙圈了。 小师妹宋栖是女孩子,一整座院子里都是些小女孩子的玩意。露天院子里一座还修了一座挂满风铃的凉亭,里边摆着藤制的秋千。周边几间屋子里都是一整屋一整屋的鞋子衣服胭脂水粉和大小不一的娃娃以及手工用品。 活得像个有囤物癖的小公主,一点都不像他那些清心寡欲的光棍师兄。 宋栖让糯糯趴在秋千上,自己坐在一边给他缝猫窝。糯糯整只猫都蔫蔫的,尾巴不安地晃来晃去:“不用给我做猫包,我只是暂住一下。” 宋栖心道等你住久了就知道要了,这会儿就笑笑不停手。 她母爱爆发地一连缝了七个猫窝,邀请糯糯一一试过。糯糯怏怏地趴在其中一个猫窝上边,不安地想霍潜什么时候才会出来。他若是一回山就时时闭关,自己岂不是没几天聚头?搞不好哪次出关就得到自己渡劫失败的消息。 他心知此时留在流云宗,又没有哪个仙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渡劫失败是必然的。虽说路千里来者不拒,找他应当能解燃眉之急,但霍潜就在流云宗,糯糯是一步也不舍得跑远的。 有霍潜就万事足的小猫被午后的日光照得晕晕乎乎,在猫窝上打起了忧愁的小呼噜。 宋栖又去给院子里移栽了两颗大树供糯糯玩闹。还寻了一些木天蓼的种子催芽,就等种子发芽,散发出传说中的“令猫神魂颠倒”的香气,好让糯糯早早把注意力从霍潜那边转移过来。 傍晚时分糯糯惊醒,四顾周围没有在院子里看见宋栖的身影。宋栖不在,院子里倒是多了好多拾掇到一半的猫咪用品。他还惊奇地发现有个脸生的六七岁小女孩抱进来一个箱子小鞋子进来了。 小姑娘见到糯糯还“哇”地叫了一声,欢欢喜喜扑上来展示那个小箱子:“乖乖,看鞋鞋,师父给你买了十年也穿不完的小鞋子。试试,试试嘛~” 糯糯迎着小女孩渴望的目光,矜持地用前爪戳了一只小鞋子,举到小姑娘面前:“喏。”虽说满足了小孩子的心愿,但有些话还是要纠正的:“我在这里待不了几天,哪里能穿十年。” 再说我们猫精也不爱穿鞋子。 小姑娘脸上红扑扑,不解道:“不啊,师傅说以后你就是栖云峰的猫了,让我们平时多照看着你。” “我不是栖云峰的猫,我是藏云峰的猫。”糯糯义正言辞纠正她。藏云峰是霍潜住的山峰。 “可是霍师伯把你交给师父带了呀,”小姑娘歪头,“说是以后都让师父教你修行。”说着还戳了戳猫头:“你要是愿意拜师,以后就要管我叫师姐。” 糯糯惊诧地望着一院子的猫用品,后知后觉。这哪里是给一个临时歇脚的猫准备的家当,这满院子的小玩意分明是给常驻民的分量。 一时之间,不免有些心冷。常年以来所接收到的“不被喜欢与期待”的外界反馈犹如阴影一般,再次笼罩在他头顶。 糯糯没有多和小姑娘争辩,身子一伏窜到围墙之上,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 宋栖到了日落之后才回来,她下午看糯糯睡着了。又实在不放心霍潜的身体,便去请了神医常霏去给霍潜把脉。确定无碍后又顺手约了常霏的弟妹来吸猫,多耽误了些时候。两个女孩子一来就面对这空空荡荡的院子和瘪嘴欲哭的小姑娘,一时无语。 最后还是阮红尘摆摆手:“早知道不跟你来了,我命里克猫。”说着告辞:“我速回,不碍着你寻猫,你赶紧找免得你师兄怪罪。” 宋栖丧哒哒命众弟子满山找猫,寻了半宿也没找着,心下纳罕:说好的不会御风呢,怎么都把栖云峰翻遍了也没见着根猫毛? 糯糯此时在哪里呢? 他正哼哧哼哧在流云宗的群峰之中瞎转。他傍晚跑出来,不愿意在栖云峰多呆。试了几次御风之后惊奇地发现自己能稳妥地飞起来,便迫不及待飞出来栖云峰的地界,要去找霍潜。 只是大大小小地山峰在月色下恍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压根分不清楚哪座是藏云峰。转了半夜,活生生没找到地。转了好多圈后,他才咋摸出点规律来。落霞山诸峰,到了夜晚也俱都是烛火点点。只有一座山峰一片死寂,没有一个弟子在其中往来。 他想起自己在藏云峰上待的短短半天,赫然想起:只有霍潜身边没有随侍的弟子。 喵! 糯糯斗志满满地喵一声,围着一片灰暗的山峰转了好几圈。一听到某处有动静就搓jiojio兜头扎进山峰之中。一阵竹叶的窸窣响动之后,糯糯恍若一颗小星星,兜头砸在了猎云最中间的脑壳之上。 猎云不耐烦地鼻孔喷气,鸟脸上神奇的出现了不能再生动的表情:怎么又是你。 糯糯倒叠在他头上,与猎云靠边的鸟头对视: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喵。 他轻盈地从猎云头上跳下,就见得霍潜从竹林之中走出来。平时风姿俊朗的此时人扶着翠竹,硬是显出了脆弱之态,唇色更是白得和他身上的素服化为一体。霍潜咯出一口血,又毫不在意地随手拭去,对着糯糯皱眉道:“猫?你怎么还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一下小可爱们的意见,《我只是一只小猫咪》和《我对仙君始乱终弃》这两个书名,你们更喜欢哪个? 第13章 不甘 糯糯沉默地走向他,近到霍潜跟前,于天地最阴暗的时刻化作人形,挽住了霍潜的手臂。霍潜由他搀着走了两步,垂眸只见月光透过斑驳的竹叶星星点点洒在糯糯的头顶,将这比他娇小羸弱的小青年映照得不似真人。 自己半伏在他身上,只敢压过去一点点分量,唯恐把这月影一般的小青年压坏。 被搀着回到屋子里,他才借着烛光看清楚,不是小青年,也不是小精灵,是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骨肉匀停的小伙子。皮肤白皙,五官精巧,眸色比原形时要浅,呈现出一种灰绿色。眨巴着眼看过来时的表情,倒是和原形一样,仿佛在脸上刻了一行大字:我命令你现在就过来摸我。 霍潜一直觉得这猫长了一副欠撸的样,随地随地看上去都是娇嗲求爱抚的神情。现在一看他人形,便知道自己没有误会。 切,猫,真嗲。 长了一副欠摸相的糯糯这会儿小脸绷着,拿了热帕子绞干要过来给满脸血的臭男人擦脸。臭男人不愿让嗲猫捏下巴擦脸,自己把帕子接过,抹了把脸,又甩回脸盆里。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糯糯视线落在他衣领触目惊心的红上,关注点全程跑偏,忘了把“质问为何被送人”这事提上日程。 霍潜丝毫不在意自己形如鬼魅的苍白面色,唇上尤带着鲜艳的红。他每次看一回幻影,身体都会莫名衰竭一次,要到日出才能调息完全。自己都查不清是怎么回事。也正是如此,他若是想看幻影,必然会回到流云宗,在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等待月圆。并且不让其他师兄妹一同观看。 这事他不会跟他那些师兄妹说,自然也不会跟糯糯说,不过是私事而已,说了徒添恐慌。 “怎么又跑回来了?”霍潜本就头疼欲裂,见到猫更疼了,死狗一样往床上一躺,懒得招呼糯糯,“你不喜欢小师妹?不然,白天你也见过几个我的师兄弟,喜欢哪个你自己挑……” 糯糯坐在他床边,想起来自己的来意。 他幽幽地望着霍潜:“我就喜欢你,我挑你。” 霍潜脑壳疼,背对着糯糯,不自觉地按额头希望能缓解疼痛,不去搭理这黏糊糊的猫精。身后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又传来幽怨的话语:“我小时候娘亲也头疼,我爹教过我按摩的办法,你头靠过来我帮你按按。” 霍潜依旧不搭理他,疼一晚就好了的事,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他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近两次身体衰竭的恢复速度似乎有所变慢,要是被师兄弟们发现了,免不了又是一通碎碎嘴不让他下山。 尤其是那几个小的,胆子小的很,格外怕他会因舍利的事遭天罚…… 霍潜侧着想心事,额头下边冷不丁被塞进一只手,惊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在干什么?”但是下一刻,就被猫按着侧脸扶成了朝天的姿势,同时有两根手指按在他眼尾处,划着圈儿给他按压穴道。 他望上去,正是糯糯的眉眼。这回不是“我命令你现在就来摸我”了,有点子“我就要给你按,我命令你老实点”的意味。 凶巴巴的。 霍潜毕竟有些心虚,随他按去,自己软绵绵地躺平闭目养神。 按了不知道有多久,霍潜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心渐渐散开,竟是有些困了。正要睡,就感觉凶巴巴的猫停了手,在屋子里一通倒腾给他把脏污的外袍收拾走。末了又出去喂了被血迹吓跑的十尺大鸟一筐鱼,最后才回来又坐在了他床头。 “为什么骗我闭关把我送走。”糯糯见他面色有了红润之相,忍不住要讨个说法。 霍潜没有睁眼,懒洋洋道:“我自己不喜欢猫,给你找个好人家……” “为什么不喜欢,你都养这么傻的鸟了为什么容不下一只猫?”糯糯的声音近在耳边,“我没有你那鸟中用吗?他一点都不贴心,见到你受伤都不敢靠近,就知道嗷嗷叫着要吃鱼……” “他还小,你干嘛跟他比。”霍潜对这只猫竟然和猎云吃飞醋的事感到惊奇,态度和所有熊孩子的爹妈如出一辙:我家傻孩子招你惹你了? “他都一百多岁了,”糯糯心态爆炸,“我才十七岁!你干嘛这么偏心。” 霍潜对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试图把话题牵回正道上:“他在我这儿只要有吃有喝就满足了,我留得起他。你呆在我身边,却是想要我这个人,我当然留不起你。” 男人睫毛长长,在眼下的青影处又覆上一层阴影,显得脆弱无害:“我无意要你,将你早早送走才是正道。” “干嘛不要我?!”糯糯胡搅蛮缠,“你都没试过我,就不要不要的。” 霍潜钢铁直男,干咳道:“我不喜欢你,不必试了。” “干嘛不喜欢我!”糯糯几乎要贴到霍潜脸上去,“我有那么丑吗?” 霍潜这会儿才睁眼看他,一手将他近乎贴在自己身上的身子微微撑高。视线溜溜滑过对方窄瘦的腰和肉乎乎又撅又翘的臀,最后定格在糯糯的脸上。一番打量之后,霍潜给出了钢铁一般的答复:“你长得没我师妹好看。” 我师妹脸上肉乎乎的,一看就特别有福相,她最好看了。 糯糯心态爆炸,刷一下剥掉自己的外袍就要解衣袋:“那你再看看别的,我脸不行,没准别的地方比你师妹好看呢……” 霍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惶惶如被纨绔大少床咚的少女:“穿上穿上,我又没见过我师妹脸以外的地方,比不出来!” “那你可以摸摸我的手感,看喜不喜欢。”糯糯胸前的衣服豁开一半,露出锁骨之上的两窝湾湾,抓着霍潜的手就要往里探。霍潜一脸呕血的把手缩回来,放在自己脖子上敷衍一滑。 我摸我自己。 “不都一样么,皮肉的触感。”霍潜真是不敢惹他,轻手轻脚要把他推下床,“摸过了摸过了,你可以下去了小祖宗。” 小祖宗孤零零站在床前:“这么不喜欢我啊。” 霍潜翻身睡了:“对,一点都没有要将你收进房中的意思。”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霍潜又叹了一口气:“我明天就要下山,届时绝不会带着你。你最好明早就定下来跟谁,不然我不在了,山上人多眼杂顾不过来你。” 糯糯不再说话,拳头握紧又放松,转身带上了门。 猎云个有奶便是娘的货亲昵地来蹭他的手,邀请他和自己一窝睡觉。糯糯挨个摸摸猎云的三个鸟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霍潜紧闭的大门。“我走了。”他嫉妒地挼一把鸟毛,连夜下了山。 春日的暖阳落满大地之时,糯糯正一只猫往传闻中路千里所在的山庄飞。乍然掌握御风这项技能,他还不敢飞太快太高,唯恐再经历一次雪崩时那样的无助情状。 慢悠悠地飞着,不留神飞到了鸟群之中。 一只鸟飞过。 ——啊啊啊啊啊啊不就是个男人,有什么稀奇的。跟他呆一起两个月不说仙胎了,鬼胎都结不了,犯不着为了他死掉。傻子才在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耗费最后的光阴。 两只鸟飞过。 ——我这就去找路千里,躺平求播种,怀他个一窝小猫崽。 三只鸟飞过。 ——啊啊啊啊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好恨啊啊啊啊啊啊哪怕有一丁点喜欢我也是好的,我就愿意死在他身边。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四只鸟飞过。 ——冷静,不要气血上头跟他耗,我这种寿命只有两个月的猫,没有资本和他耗。不要飞回去,不要去找他,我是一只大猫咪了不可以任性。我应该去找路千里。 第五只鸟飞过,突然开口:“大兄弟,你打乱我们队形了。” 又一次惨遭嫌弃的猫气呼呼的喵一声:“我就喜欢。”喵一声不够劲,又发泄似的喵了好多声。 第六只鸟赶紧来把第五只鸟从糯糯身边拖走,并伴随着小声哔哔:“别惹他,他看上去像发情的猫,小心他把你叼去送给小母猫求欢用。”一群鸟都听到了,鸟群顿时阵脚大乱,抖擞翅膀一通狂飞,没一会儿就把糯糯甩在了身后。 糯糯气呼呼落地喝口水歇脚,心中一道忍字诀反复刷屏:忍住,不能再纠缠霍潜,纠缠他只会让他不痛快,自己也死得快。 忍忍忍忍忍忍忍。 一口茶喝了小半天,就是不启程去找路千里。 正伤神,就听得边上一桌吃瓜群众又在东家长西家短。这回被碎嘴的对象又是霍九渊。 “听说他这次回流云宗,还带了只猫来着。落霞山下边的农户亲口听到他说:吃猫……” “天哪霍九渊怎么什么都吃,竟然连猫都不放过,”群众们纷纷感叹他残忍至极,“不知道在外边吃了多少可怜的小猫咪,看他还有吃不下的带回宗门去吃就知道不少,太可怕了。” “是啊是啊,猫多娇弱多漂亮啊,他也下得去嘴。”有一怀里抱猫的群众啧啧道,“怎么不去吃狗,偏要吃小猫咪。” 另外一个手里牵狗绳的群众不乐意了:“凭什么叫霍潜吃我家豆豆,狗就比猫轻贱啊……” 这群吃瓜群众当即分裂成两队,就“猫和狗谁更该成为下酒菜”这个议题撕作一团。糯糯在一旁目瞪口呆,试图插话:“等会,你们说谁凶残到连猫都吃?霍九渊还是霍潜?” 撕逼狂魔们没好气地打发看客:“霍九渊不就是霍潜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别瞎逼逼,空降摔断腿!” 糯糯张大嘴巴,又拉路人确认了好几遍,才确信霍九渊与霍潜是同一个人。懵逼间,之前总总疑点浮上心头:霍潜管现任宗主叫师兄,现任宗主据说是霍有悔的弟子,那么霍潜显然与霍九渊是同辈;霍潜的师尊陨落了,霍九渊的师尊也陨落了;先前传闻霍九渊两个多月没回山,霍潜亦是如此;霍潜在众师兄弟中地位颇高,除了宗主一人,其余人等皆是上门拜见…… 糯糯石化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许久之后牙齿磨得嘎嘎响。 他此刻就像是刚出甘露寺的甄嬛,以及刚在高野床上被哂笑的高中生小野寺。 忍字诀被踢飞到天边,满胸腔都是裹挟着不甘的斗志。他调转方向往回飞,仿佛被解开了喉上枷锁的地狱恶犬:喵了个咪的原来我睡一发霍潜也能活命,那还纠结个什么劲儿。我不认输,我不甘心,我不要老老实实找别人,就是他了。喵个咪我一定要睡一发霍潜! 偏要把他弄得乱糟糟臣服在我的魅力之下喵! 睡不到他我就去死喵! 小野寺糯走的时候慢悠悠,回的时候那可是堪比飞箭。 霍潜正与众兄弟们告别,还特意问了一下有没有谁捡到猫。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还感叹了一句:“猫那么蠢,不知道离了落霞山会不会受罪。”话音刚落,破空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头一看,就见糯糯黄澄澄的身影就直直向他扎过来。 霍潜万年清冷的表情当即浮现一层惊惧,内心暗骂了一声“嘴贱”。 他再也不敢耽搁,匆匆与师兄弟拜别,惶惶如惊弓之鸟,累累若丧家之犬。半点仙君的风度也耍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霍九渊老父亲审美:我师妹肉乎乎的最有福相了,好看。 因结丹太早婴儿肥三百年不退的宋栖:闭嘴嘴! 感谢小可爱们的意见,书名不换~\(≧▽≦)/~啦啦啦 第14章 合欢 糯糯先前还只是一只情窦初开的小羞喵,除了占点便宜还没有掌握其他的技能。这会儿发现霍潜也是个仙君,借精和泡阿娇这两件本是互相矛盾的事神奇地能够并行,那简直是找到了猫生的方向。 并打开了猫生的探照灯,安上了猫生的风火轮。 霍潜第三次被糯糯追上的时候简直了:“你是狗么?你不是猫吧?你不需要休息的么?” 他但凡有一点停下来歇脚或者打听方向的时候,不出半天就会被追上。这像是猫能干出来的事吗?! 糯糯灰绿的眸子望着他,喘得停不下来,摇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没喘两下力就力竭倒地,肚子里发出震天的咕噜声。 霍潜服了他了,揪着糯糯的后领给他拎酒楼里,点了一桌鱼送到隔间。先灌半碗鱼汤,然后把最近一盘鱼叉成鱼泥和着另外半碗鱼汤给他灌下去。灌完了一碗汤糯糯才悠悠转醒,饿得面有菜色也坚持不吃鱼,虎视眈眈盯着霍潜。 霍潜了然,把筷子塞给他:“吃吧,我不跑。” 糯糯这才拿起筷子就是一通胡吃海塞,一边吃一边盯身边的男人,叫人无端生出一种他要吃人的悚然感。吃完半桌他才稍有饱腹感,于是又矜持地擦擦嘴,改成细嚼慢咽模式,奈何边上的男人已经在忍笑。 “我三天没吃了,我平常吃相没那么难看。”糯糯恼羞,“为了追你不说吃饭了,连打个盹儿我都不敢。”说着咬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我……我想……”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具体话来,双腿倒是绞在了一起。 霍潜挑眉看他三秒,顿悟,无奈地挥挥手:“去吧,我不跑。” 糯糯恼羞double,凄惨嚎:“我平常不……”嚎到一半卡壳,脸红红地小步踱出隔间。 他平常也是个要吃喝拉撒的猫。 等糯糯把自己三天来不眠不休的难民劲儿缓过去,两个人才终于正对着开始谈判。 “你是怎么确定我的定位的?”霍潜没有急着走人,就是想要根治。不然这回跑了,过不了多久又要被缠上。因为要套话,所以显得和颜悦色,两只眼眸里映照着糯糯的脸庞,看起来几乎能算得上是含情了。 由此可见着实是被追得够呛。 搁平常,被美色冲昏头脑额糯糯保不准就直接说了。但他可是在霍潜明确说不喜欢他的那一夜就进化过,他决意有组织有目标地泡男人,可不再会被一时的糖果骗过去。 一旦打定主意,嘴巴便硬得跟蚌壳一样,任霍潜怎么撬都撬不开。 霍潜便只能跟他讲厉害:“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你去不合适。”糯糯心说我不跟你借种才危险,世上就没有比横死更恐怖的事了。但他还是要意思意思惶恐一下,他就喜欢看霍潜认真说事情的模样。 原来霍潜在第六枚舍利里,看到了一片雾气弥漫的树林。此景本是与其他树林一般无二,随着影像变得模糊也没有任何能将之与其他森林区别开来的办法。霍潜不愿影像就这么消失,心念一动,影像竟又清晰起来,且成像范围扩大了许多,这才显露出一些特征来。 这座森林里的雾不止是白色,后期隐隐飘过来一些紫色的雾气。且在影像的最后,有几只鸟儿莫名从空中坠落入小溪中,被溪流冲刷着翻了几个滚儿。华丽的羽毛入水再出水,上头的光泽全数黯淡成焦炭灰,竟是没在水里的片刻就呈现出死相。 这样蹊跷的树林,目前已知的只有一个,百幽谷。 “传闻那里毒花毒草生得遍地都是,连水雾含毒。”霍潜凛然道,“你还小,又不知事,不要跟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听到没有。” 糯糯正在剥虾,猛地听到霍潜提高音量,虾子掉到了地上。糯糯心疼极了,赶紧又剥了一只放到盘子里。加上这只正好摆成了一朵海棠花的形状,便推到霍潜面前:“给你吃。” “我辟谷。”霍潜冷漠地拒绝了摆盘做作的虾子,再次强调,“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不适合带着你。” 糯糯对他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正是因为那里盛产毒物,我才更要陪你去。”他托着桌子边缘站起,上身前倾至霍潜面前,郑重道:“我来保护你。” 霍潜:…… “你相信我,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在百幽谷,我真能护住你。”糯糯迎着霍潜轻视的目光,指指他腰的位置,“你的乾坤铃,系在了腰间。” 霍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说这个,乾坤铃是修士必备之物,小小一粒可收纳许多物件。同样用途的还有乾坤袋,乾坤镯等。取用内里物件时不必触碰,只需动念即可。就是不会用念力的凡人,也可通过在里边短暂停留取用物件。其中乾坤铃最为不显眼,只有米粒大小,不容易被人抢了去,故而最受青睐。 霍潜思及此,蓦地敲响警钟:这猫怎么知道他把米粒大的铃铛放在何处? 糯糯凑到霍潜面前:“我不仅知道你的乾坤铃放在何处,我还能知道你在里边放了哪些草药。”说着报出一连串草药的名字,越报越嘚瑟,并发作了名为“忍不住在心上人面前炫技”的臭毛病。 “我天生能识草药的药性,不仅如此鼻子还特别灵,只闻一次就能记住每一种草药的独特气味。”糯糯说着在霍潜面前抽了抽鼻子,“好比这次,你我相隔百里,我依旧能顺着风闻到你随身携带的这几种草药混合起来的味道。” 炫耀完还忍不住油腻了一把:“霍潜,你身上都是草药的味道,好香。” 被追了三天的臭男人霍潜:…… “你相信我,带我去嘛,”糯糯跃跃欲试,“我来照顾你,我来保护你。” 霍潜面无表情。 “你不相信我?”糯糯急得差点怼到他脸上。 “我相信你,”霍潜把他越凑越近的脸推开,“我正想不通你是怎么追到我痕迹的,你这样一说,我就全明白了。”他起身,当着糯糯的面进了药房,一口气把药房里所有的药各自买了一两。 糯糯:??? 霍潜把药收进乾坤铃:“现在还闻得出来我的味道吗?” 糯糯坚强地凑近霍潜企图记住他的味道,一吸气差点被五花八门的味道熏晕过去。呛得连打了几个小喷嚏,还有点恶心欲吐。 霍潜微微一笑,原地御风飞远,只留下冷淡的话语:“此行乃我私欲所致,无需你一只修为浅薄的猫精为我犯险。后会有期。” 等糯糯打完喷嚏,霍潜已经跑了个没影。再一嗅,又差点翻白眼晕过去。他气急,正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照着人消失的方向追一段,猛地感觉头脑一阵晕眩。 下一秒他软倒在地,只觉得有两双手搀着他走。耳边传来陌生男人的对话。 “是他吗?这就是百尾猫吗?” “绝无错处,酒楼伙计亲口告诉我的,世上对草木药性如此敏感善断的只有这个种族。” “那咱们快去联系合欢宗的人,让他们速速把猫提走。乖乖,咱两要发大财了。” ……………… 霍潜飞不出百里就把那一堆多余的药全丢在一户贫苦人家的院子里。又抖了抖气味,预备原路返回看看那粘人的猫有没有继续跟。 把糯糯一只猫丢在街上,实话说他自己也不能全然放心。这只猫还小,只有十七岁,放在好多精怪的年纪只是一个小宝宝。他既然遇上了,又受了人家一番爱慕,不自觉就存了几分老父亲的心思。觉得自己若是有余力,应该教这猫少走歧路过得安逸些才是。 如今甩了吧,担心这么小的猫在外边受罪。不甩吧,带去百幽谷有半点闪失,更加对不住他。 此时回头看看,也不知道是想遇上一只奋起直追的小猫,还是想见着一只将他放弃的小猫。只是必得回头看看,若是自己真一走了之,免不了心下难安。 不料他都回到分开的原点了,半根猫毛都没看见。 这是就这么放弃追寻自己了? 霍潜心下纠结:那我要不要在附近找找,看着他过上稳定安逸的日子再走呢? 正摇摆着,药房门口一个小乞儿拿开了盖在脸上的空碗,结束午憩道:“回来找你那小相好的?”霍潜僵硬地站在原地,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回。 小乞儿向他摊开手心:“给银子,我就告诉你你那小相好的去了哪里。” 霍潜一脸冷然肃穆,不动声色地四顾周围,见没有人看着自己,才尽量动作自然地往乞儿的豁口碗里丢了一锭银子。 第15章 娇软 糯糯耳边一直有嗡嗡的声音,早前是两个男人在交谈,后来便是马车辘辘碾过石子的声音。最后“锵”地一声,耳边便仿佛被蒙了一层布,什么都听不清明。只隐约听到他们在讨论价钱。什么“近几百年就出了这么一只,合该卖金贵点”、“别要价太贵砸手里了”之类的。 他意识慢慢消失,只觉得四周一片冰凉。这等恍惚的时刻,竟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一些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他还只是只猫崽,没有跟爹分家。有一回被其他小猫崽撺掇着闹起义。起因是舅老爷辈的老猫和孩子们讲了他们迁居雪山前在外界经历的烟火喧嚣。老一辈们的风花雪月惹得小猫崽们芳心大动,教他们对一片冰天雪地的雪原万分嫌弃,纷纷表示想要下山玩。 这场起义遭到了以糯糯爹为首的大猫们的强力镇压,猫崽们被揪着后脖子带回家教训。糯糯犹记得自己爹没有动手,而是摆出和霍潜一样正襟危坐的模样,和他谈了许久。 他爹是个冷酷的性子,从不因为他小而把他当做小孩对待。但凡有什么大事,都必然要开诚布公给他讲,叫他明白其中的利害,再自己选择该如何面对。譬如娘亲身体不好,陪不了他多少年的事,糯糯便是打一开始就知道。 这种教育风格给糯糯的猫崽生涯抹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备受心理重压。 那回就下山的事,他那冷面爹也叭叭叭说了一通。具体原因因为理解能力有限和年代久远而有所忘记,只记得一些片段。 “当今修士门派众多,有一些门派修行之时好走捷径。而我们一族,本身便是修士之中最趋之若鹜的捷径之一。” “我们当初上山便是为了避难,如今过了近千年,新一辈的修士或许不认得我们,老一辈的药修却还没有死绝。你们下山,怕是要遭宵小之辈的觊觎。” 糯糯在他爹那里听闻过娘亲身体的噩耗,此后他爹一摆出“我与你说件大事”的姿态,糯糯就头皮发麻脑容量急剧缩小。 说到最后被他那一向从容的爹气恼地大喝一声:“下山就会被扒了皮做成猫肉火锅。”糯糯才从恍如上高数的满脸智障状态醒悟过来,喵一声吓跑了,并在猫肉火锅的重压下对下山的事决口不提。 由此可见粗暴简单的手段在教育无脑小宝宝时必不可少。 事后别的小猫那里听到了同样的口径,说是会被做成猫肉火锅。雪白的毛团子们扎了一只黄澄澄的糯糯,好似一片桂花落在酒酿圆子中间。他们一起分享“猫肉火锅”的噩耗并瑟瑟发抖,拥有了同一个童年阴影。 不多久就把下山的意望丢了个一干二净。 糯糯再清醒过来,听到外边讲价的声音从两个男人变成一群男人,便知道当年大猫们吓得他们不敢下山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过多半不是因为猫肉火锅,而是别的原因,因为讲价的男人们开始内讧。 一个说“别交给合欢宗,他们老一辈的大能虽知道这猫的妙用,但年轻修士多数不齿。且他们自近年来内部势力大清洗,几位大能又许久不与我们联系,我们贸然接触恐要沦为杀鸡儆猴那只鸡。” 另一个又说:“可别的药宗都不成气候,出不了高价。我看不如托给碧云阁,他们专做奇珍异宝的拍卖。” 周围一群男人纷纷附和,又有一人跳脚将出来指责第一个提出要拍卖的男人,说什么“谁不知道你与碧云阁私交甚密,舍了老客攀上他们,不知是不是瘪了大家的腰包喂肥你一个人。” 糯糯放眼望去毫无一点光亮。轻手轻脚触及四周,俱都是细密沁凉的纹路,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在其中。凭着触感,只知是被一只编织的金属笼子困在其中。没等他摸索完周边,有铿锵的脚步声自不远处而来。 链条相碰撞的细碎动静随着周围男人的瞬间而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声停在了糯糯跟前,之情还吵吵做一团的男人们又齐刷刷地喊人:“大哥。” 糯糯翻了一个白眼。 “大哥”的脚步声没有再响起,而是停在了糯糯的跟前没有再走动。又是一番静寂之后,这位大哥敲敲糯糯所在的铁笼子:“不卖合欢宗,也不与碧云阁,我们自己留着。” 齐刷刷的抽气声过后,这位大哥意味深长地扶笼低笑:“合欢宗既然能靠百尾猫发家,我们为何不能。”他一一指过去:“你,你,你们,你们几个都刚刚结丹。你们难道不想走药宗的老路,用最短的时间修炼至大能境界?” 被指的几个人不出声,其余人纷纷用或高或低的音量嗫嗫抗议道:“大哥我们是强盗,我们不修行……” “合欢宗那几个大能一开始也不过是贩夫走卒。何况我是将成元婴,教你们这帮龟孙儿绰绰有余。之前我们共享富贵,以后亦不是不能共享仙缘。” 此话一出,众人皆寂。土匪头子于是又拍板:“把笼子打开,我验验货。” 他是灵丹他最大,牢不可破的笼子随即就被打开,露出里面灰绿色眼眸的糯糯。糯糯四顾周围,发现自己正处于贼窝之中,周边强盗苍蝇叮肉一般将他围在中间。 山寨里所有男人都在看着糯糯,而糯糯只看着山寨里最有话语权的男人。他被关了许久,心神长期处于惊惶之中,耳朵尾巴又不自居冒了出来。这会儿看着强盗头子,耳朵都伏在了头发上。 强盗头子向他伸出手,表现得温和有礼。糯糯没有贸然把手伸给他,而是点点脚下的地方。 强盗们:??? 糯糯还是一副怯怯气的模样,酷似小哑巴地点点脚下的地方。 于是包括强盗头子在内的强盗们都纳闷地看他脚下,不自觉把头伏地更低了。糯糯趁着他们全部低头的一瞬间高高跳起,用尽平生之力一脚踩在强盗头子的后脑处。又借力一个高跳,落在了屋檐之上,耗子精一般刷一下就溜走了。 逃命的时候糯糯都不忘翻白眼:大家都是灵丹期,怕你个毛。 脖子都差点被踩断的强盗头子顿了三秒才从晕眩状态回过神来,气地牙根直痒痒:“立刻把猫追回来,看我不干死这小贱蹄子。” 糯糯在前边跑,强盗头子就带着几个灵丹期小跟班在后边追。 糯糯摇尾巴放慢速度,等强盗们追上来就是一把痒痒药:“全数奉还。”强盗们当场掉落一半。糯糯再次放慢速度,等没掉那一半追上来又是一把药粉,强盗们再次捂着眼睛掉落一半。等最后三个强盗毕竟,他又掏出一把春.药…… 一只采药为生的猫,乾坤铃里屯了杂七杂八的草药随时准备卖,一时间找不到买家就把草药磨一磨,包治/致百病。就是这么有职业素养。 撒完春.药,正欲围观兄贵.3P.avi,眼前竟然出现了霍潜的身影。 糯糯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没揉完就被抓住了后领。霍潜捏捏他的耳朵,又看他屁股后边鼓鼓的一包,语气里竟然有一丝紧张:“怎么吓得连尾巴都冒出来了,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糯糯愣愣的。 霍潜于是更紧张了,捏捏他手又捏捏他腿:“是被强盗迷晕带走了是吧?他们欺负你了?” 糯糯看着他眉心皱出来的川字,脑内“叮”一声,鬼使神差想起了阮红尘给他的小册子。里头有一回,名曰《夫人她身娇体软》。此回合狐狸精女主因身娇体软易推倒,全程被男主捧着呵护,生怕她受一点苦楚。 “男人么,在弱小的美丽生物面前就是喜欢充大佬。一厢情愿地以为人家没了自己就会活不下去。”阮红尘当时跟他笑闹,说是将来遇到常霁,少不得要装装柔弱,让臭男人有发挥的余地。 糯糯再一次确认霍潜眼中有担忧,忽而福至心灵软倒在男人怀里,抽抽搭搭弱弱道:“我我我……”他顺势一指身后追来的强盗头子,身子在霍潜怀里颤抖:“他们给我服药,要欺负我。” 霍潜发现了强盗们裤.裆的异样,冰山脸都盖不住他的嫌恶之情。 “不止一个,强盗们全想共享我,还把我关在一个铁笼里供大家观看。”糯糯深深地被强盗们将自己当做奇货挑选买家的行为震撼了,并因着“合欢宗”这样放荡的名字产生了十分糟粕的联想。 他半是委屈半是加戏地伏在霍潜怀里,很是动情地抽泣了两声,口哈地抬头于头欣赏男人眼中的怒色,早不记得自己踩人后脖子时那股子杀劲儿。 喵喵喵我超娇弱的。 霍潜面有菜色前去收拾追来的强盗们,忍不住开了个小差:这猫怎么变更嗲了,是吃错药了吗?鸡皮疙瘩都险些被他蹭出来。 都怪不长眼的山匪,好好一只猫被他们吓傻了。 霍潜出离愤怒,愤怒地十分真切。 第16章 崩塌 修行之人,差一个等级便是天差地别,何况灵丹期与霍潜之间还差了元婴与大能两个等级,霍潜收拾起他们来就跟收拾小菜鸡一样。 普通的修士能够引气入体,便是对天地间灵气的感应与捕捉。所谓飞升成仙,实则是一种对天地感应到极致的成果。飞升之人是通过天道认可的,获准与天地同享寿元与灵力的人。霍潜没有惯用的武器,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便可做武器。摘叶即可做利刃,飞花亦能成罗网。 他不擅长折磨别人,便依着糯糯的指示照搬了之前他们对付糯糯的办法,在空中随便划了一个圈,将包括山匪头子在内的三人扔到里面。三人刚刚被一人赏赐一脚,撞进三尺黄土之下差点把脑子撞出来。这会儿被揪出来,腿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此刻被无形的牢笼禁锢着,挤作一团。仿佛一只无形的气球里放了几个做工蹩脚的小人。 霍潜带着糯糯近到跟前。糯糯戏精上身,软乎乎伏在霍潜肩头:“他们之前就是这么把我关起来欺负的,我上天不行入地无门,超害怕的嘤嘤嘤。” 霍潜:“他们还干什么了。” 糯糯:“他们还敲笼子吓我玩,还说要把我送去拍卖。”他扭扭小屁股,尽量显得妖娆美丽:“还说要把我卖去双修起家的门派,供那边的老头子们修行。” 霍潜无语地望着山匪们,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瞎了吗?瘦不伶仃一只猫能值几个钱?何况还是只公猫,拿来双修怕是要让修为不进反退。 不值钱不值钱。 不过他还是一脸肃穆地安抚糯糯:“你受苦了,是我的错。” “嘤嘤嘤他们最后还想了个最损的招折磨我,”糯糯拭去根本不存在的泪花,一指中间的山匪头子,“这个人最坏,他把我留在土匪窝里当他们的……” 霍潜贫瘠的想象力无法填充糯糯的欲言又止。 糯糯娇滴滴上瘾,整个人都挂在了霍潜胳膊上,超娇弱超嗲,嘤嘤嘤哭诉:“他要让我当他们的共夫!” 被钦点的山匪头子因为脸肿成猪头而难以开口,一边开启兄贵.3P.AVI的前奏一边心态爆炸:“唔唔唔!”(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个平胸死基猫脑子里都是什么糟粕才会想到共夫,老子只喜欢大胸女人!女人!) 因为唔唔唔时表情过于凶恶而又一次吓坏娇软小嗲猫,并收获鞭挞一记。霍潜打完就嫌弃地丢掉了手中的藤条,不忍目睹地别过脸去。糯糯则借机整个人都缩进了霍潜怀里,并好奇地露出一只眼睛偷看兄贵.3P.AVI。 霍潜一把摁住他的后脑勺按在自己胸前,不让他围观少儿不宜的画面。他拍拍结界,诘问一脸恐惧被自己哥们扯裤子的小喽啰:“碧云阁最近拍卖……”他瞅瞅糯糯,实在找不到他身上能勾起人情色欲.望的点,于是干巴巴接上:“拍卖猫?” 小喽啰啊啊啊尖叫扯裤头,慌不择路乱爬并点头:“卖的,碧云阁什么都卖。” 霍潜一手玩弄着糯糯头顶的猫耳朵,心道他们实在太不挑食。又问话:“用猫来双修的门派是哪一个?”抓了山匪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只要有买家,他胳膊上挂着的这只猫走到哪里都不安全。 小喽啰被扯下半边裤头,吓得语无伦次:“合欢宗,是合欢宗!”糯糯也在一边应声:“说得对,就是合欢宗。”他念叨了一遍“合欢”这般恐怖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当即在霍潜怀里做吓晕状。 十足的小娇夫,经不起一点摧折, 霍潜身前一片兄贵.3P.AVI,身上挂着一只超娇弱的猫,实在一个头两个大。他千里传音让他师兄派人过来接手这边的土匪们,一只手臂圈着糯糯的腰让他挂好,带着他踏上了去百幽谷的路途。 合欢宗是与他们流云宗齐头并立的宗门,近几百年来甚至关系好到互相交换弟子共同修行的目的。不说别的,合欢宗的路千里就在霍有悔门下修行过一段时光。两位仙君私下里以师兄弟互称。 要是合欢宗真有人耽于抓精怪双修,此事便不能由自己简单处理。猫么,当然更不能再随便丢,出了半点差池自己都难辞其咎。 然而把糯糯带上没半天,霍潜便觉得自己仿佛换了一只猫。 他不需要吃喝睡觉,每当想要小憩一下便只要找个安静地方。之前他带着糯糯回流云宗,这猫贼懂事乖巧,干什么事都静悄悄的,除了粘人和色之外没别的毛病。 现在…… “霍潜哥哥我捏不碎核桃,”糯糯会提着一袋核桃,半夜穿着亵衣跑到霍潜房里,“哥哥你帮我捏。”霍潜原本也就不需要睡觉,只是照顾着蹩脚猫精的身体才住客栈,闲着也是闲着就脾气很好地给他捏。 “霍潜哥哥外边打雷又下雨。”糯糯吃完核桃又抱着被子半夜来敲霍潜房门。霍潜原本就在挑灯夜读草药类的书籍,一开门就被扑了个满怀。糯糯惊风梨花一般缩进霍潜怀里,还趁乱捏了一把男人的腰:“动静好大我好害怕,我要和你一个屋睡。” ——大概是在山匪那是吓蒙了还没缓过劲来才会变这么嗲。都是我的错,我不能再刺激他了,我忍。 霍潜自我排解,索性就让他进了自己纹丝未动的床铺里。自己在一边继续看书。 糯糯万万没想到霍潜这么吃娇弱小白痴人设,当下斗志昂扬,批了霍潜床上的被子溜溜达达跑到他身侧。小屁股一扭,露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尖搭在了霍潜的大腿根上。 霍潜:??? “霍潜哥哥,”糯糯说话语气都娇娇的,显得娇弱无害,“我尾巴被吓出来了,一整天都变不回去怎么办?”说着还俯身给他看头顶一抖一抖的猫耳朵:“耳朵也变不回去嘤嘤嘤好害怕。” 霍潜隐约记得刚才剥核桃时似乎是没有耳朵的,但是糯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让他不由怀疑自己的记忆。 “要哥哥摸摸。”糯糯抖耳朵示意。 霍潜万分愧疚把他一个人丢在街上,害他被山匪吓成了小白痴,让摸就摸。 糯糯尾巴尖便搭在霍潜大腿根上,随着男人宽大的手掌在他头顶撸动的频率一颤一颤的,贪嘴小蛇一般慢慢往里边游去……这不是一条单纯猫尾巴,是娇弱人设奏效后怎么捂都捂不住的小污猫之魂。 就是这么容易得意忘形,就是这么把持不住。 勾到什么了不得的位置以后,霍潜惊觉不对,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了。 糯糯火速把猫尾巴松开,退回大腿根上,又娇又软仰头:“霍潜哥哥你怎么不摸了?”他眼神无辜又单纯,丝毫不像是会把尾巴绕到别人命根子上的小污猫。这样半伏在霍潜身前歪头看男人,更是显得他娇小又纯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年轻。 霍潜:我一定是弄错了,他现在是只吓破了胆的可怜小猫咪,哪里有心思做乱七八糟的小动作。 于是心大大地继续撸猫头安慰受惊的小朋友。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糯糯仍保持一脸纯良无辜,猫尾巴尖这回不向下了,改走上游。毛茸茸,软乎乎的尾巴尖挑开衣角钻进去,伏在了霍潜的腹肌之上。 呼噜呼噜呼噜,摸阿娇的腹肌比趴着晒太阳还舒服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霍潜撸猫耳朵的卫手猛地停住,这回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一把揪住作乱的猫尾巴提起来:“你在做什么?”尾巴连着尾椎,霍潜又是胡乱一揪。揪就揪了,哪里有心思留手。糯糯便只能双手撑着霍潜的肩膀撅高屁屁以免自己受皮肉之苦。这回是真的小可怜了,连连求饶:“松手,你揪得我屁股疼呜呜呜” 霍潜埋头看自己凌乱的衣摆,十分确信是真受到了性.骚.扰,于是惩罚性质地又把猫尾巴揪高一寸:“不是受惊了一整天都吓得要死么,怎么还有心思做这种龌龊事?” 糯糯被迫一个膝盖撑在霍潜的椅子上,尽力撅高屁屁以免尾巴被揪断。猫天生不爱被人揪尾巴,一揪尾巴就暴脾气。他娇弱小可怜的人设崩得一塌糊涂,别过脸对着霍潜一顿低声嘶:“松开,再揪我尾巴我要,我要……” 霍潜挑眉,倒是觉着这样生动鲜活的野蛮猫处着更自在一点,于是眉毛一挑,手贱贱地又揪了一下:“揪了,要干嘛,咬我啊。” 糯糯被迫两只膝盖都撑到了椅子上,两只手都搭在霍潜肩上保持平衡,原本裹在身上的薄被早就滑落在地。他被心上人揪着尾巴保持撅屁屁的羞耻姿势,整只猫都不好了,嗷一下一口咬住霍潜的嘴巴。 “这就咬了,怎么着吧!”先前的娇滴滴小可怜此刻低声嘶,小胸脯因为激愤而一上一下,嘴唇上染满了艳丽的红。 霍潜舔舔自己嘴唇上的破口,握着糯糯的腰就把他丢回床上。看对方还想扑过来打架,又用床被子给他蒙头盖回去。 他捂着被子四个角,确认这是一只毫发未损精力旺盛的猫,积攒了一天的愧疚之情顿时全数烟消云散。霍潜不甚温柔拍拍被子底下涌动不停的猫精,心情却是舒适的:“别闹了,睡觉。”又迎来一顿低声嘶吼:“你拍到我屁股了,疼!” “臭男人,尾巴根都差点被你揪断。” “呜呜呜屁屁好疼。” 糯糯恼羞成怒一顿喵,比发情期的小野猫还要泼辣,身娇体软小可怜的人设还没立稳就被丢到了天边。 霍潜任他在被子里撒小脾气,兀自翻看百幽谷的地图,嘴角不自觉带出了点笑意。最后在其中一片相对较为安全的领域做了个标记。 百幽谷占地颇广且地势复杂百草丛生,找舍利怕是要耗费好些时光。他就算是把猫带进去,也不放心让他跟着自己以身涉险。 ——还是在里边做个小屋安个结界让猫待着吧。 霍潜并不把糯糯说要护着他的话放在心上。才出生十几年的小猫精,再有本事也合该是被大人护着的,怎么能指望这么小的猫为自己操劳呢。 他翻完地图又去床边看了看糯糯,后者正呼呼大睡,尾巴露在床外,死蛇一般挂下来。他捏着尾巴尖,另一手掀起了被子一脚,有意想要看看尾巴根是不是被自己揪肿了。 转念一想好歹是只十七岁的会摸人裤.裆的大猫了。 遂又把被子盖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糯糯气急:这个人设崩了还有下一个喵! 霍潜:还是先来包去污粉防崩人设吧。 第17章 礼物 崩掉的人设捡不回,但好歹是被允许一起上路了。糯糯是个一觉泯恩仇的性子,早上被拎着一起上路时又是黏黏糊糊一个小年轻。寸步不离,见着霍潜比狗子见了骨头还要快活。 和霍潜一起赶路,那叫一个不知日月不辨春秋。不知不觉竟然也就到了百幽谷近前。说是山谷,实则人在近前已然看不清弧度,纯乎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郁郁葱葱的墨绿色上空笼罩着一层紫色的雾气。两种颜色密密匝匝衔接在一起,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尽是一幅乌烟瘴气的景象。 霍潜眉头紧皱又扒开地图看了看。他不知吸入紫雾有何不妥,糯糯又是个不知龟息的废柴,索性就先带着他贴地御风,从一条药修开辟的小路进去了。 所谓药修,便是在修行之路上多依仗于灵丹妙药提升修为的人。天下修士千千万,多得是用奇门异术的人,药修便在此例。这类称呼从来不被各大盛产药修的门派所认可,但大家心知肚明这类近乎走捷径的修行方式不可避免地有人在使用。 听闻千年以前这类修行方式格外风行,只是不知怎么的近几百年来没落了。若不是百幽谷作为药修的圣地还时时有人探寻并绘制了地图,霍潜这一辈的修士都不一定能察觉这类修行方式的存在。 当他进入遍地鲜艳蘑菇的泥淖时,他大约明白了药修没落的原因:有这胆魄闯这等险恶之地寻奇珍异草,还不如老老实实修炼来得稳妥。 飞过泥淖,才是提前选定的一大片空地,传闻中百幽谷少有的净土。 只是净土入口,倒了好几具前人的尸骸。全数被摧折成了白骨的模样,一点新鲜血肉都没有。 糯糯要是没崩了小娇夫人设,这会儿倒是能娇滴滴惊呼两声要抱抱要摸摸。但他人设崩了,就敞开膀子捡根断掉的树枝把尸骸们全扫进附近的坑里,又让霍潜添了点土,便哒哒哒跑了一圈选了一块地:“这里这里,在这里造我们的家。” 他路上听霍潜说了要在百幽谷搭个小窝,完全是抱着度蜜月的心态跟过来的。路上兴奋地喵喵叫了好几回,惹得路人对霍潜侧目以待:长成了俊俏的正派模样,原来背地里喜欢搞涉世不深小猫精。你看看他这猫年纪小的,连话都还说不囫囵,他也好意思下手。 人面兽心,龌龊下流! 霍潜血冤。 糯糯选好了地,霍潜便取出一个小房子交给糯糯要他放平在地上。几息之间,拇指大的小房子胀大成一座小屋,霍潜迎着糯糯的0形嘴把门翕开一条缝,再回头望一眼糯糯。 糯糯风驰电掣扎进了他们的新居。 猫,就是这么爱往门缝/小洞/箱子里钻。钻一回能乐癫了都。 屋子是霍潜之前要工匠造的,他们流云宗名下有无数店铺土地,养了一大波匠人。他存了好些房子银票小器械以备不时之需,他乾坤铃里的东西掏出来几乎能开一家百货铺。 糯糯化成原形在地板屋顶上一通疯狗式狂蹿,几乎将小屋的每个角落都踩满了猫爪印。末了才一个急刹停在霍潜跟前,又化作人的模样,揪着人袖子要学艺:“怎么把房子变大变小的,教教我教教我。” 霍潜掏出本流云宗的心法给他:“在大概两百页的位置,你先自己看,等出了百幽谷再仔细教你。”他说着去屋子外边迅速转了一圈,悄咪咪以小屋为中心布下了一个硕大的六芒星形状的结界。自外向内看屋子的所在之地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全然发现不了里头的动静和情状。 他镇定自若地回屋,给糯糯拿出一个放满家用品的乾坤铃,又把糯糯往厨房里一推:“去把屋子收拾一下,我先进去睡个回笼觉,别来吵我。” 糯糯两只眼睛亮晶晶,炫技之情溢于言表:“你终于肯让我给你做饭了吗!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做!”还扯着铃铛在屋子里转了好大一个圈:“你喜欢什么色系……”说着不怀好意往霍潜的房间冲:“我还是先给你铺床吧嘿嘿嘿。” 冲到一半被霍潜揪住了衣领丢一边:“我自己收拾。” 糯糯哼哼唧唧好不惋惜:“我知道了……松手松手不要扯我衣服,我毛会掉的。”被松开了钳制之后惨兮兮蹲墙角理凌乱的后领(猫毛变的),窥探一番乾坤铃,最后拿出一堆锅碗瓢盆美滋滋进了厨房。 霍潜个小心机把自己带的草药每样掏出一点放在床上当烟.雾.弹,糯糯丝毫没察觉他偷摸从窗口溜了出去。 糯糯热火朝天收拾房间不过半个时辰,便把霍潜卧房以外的几间房子全拾掇了,对着乾坤铃开始犯难:怎么阿娇没给他留食材呢? 这点小难处当然难不倒野外生存的食物链顶端——猫。他看一眼霍潜紧闭的房门,轻手轻脚挑出一只鱼叉一柄弓箭,快快活活跑到屋子外头去了。没多久提回来两尾活鱼,三小筐品种不一的野菜,两个土豆,以及一只气到发抖的胖鸟。 胖鸟气到发抖,他也是很有小脾气。 他明明射中了三只胖鸟,眼瞅着它们的位置就该掉在小屋附近。结果找了一圈竟然一无所获,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小偷截了胡。就这硕果仅存的一只,还是因为在树上睡得太死才落在了他的手里。 捕猎回来的糯糯依旧没有发现结界的存在,全靠霍潜熟知他不安分爱乱跑的习性,刻意将结界布地极大。 糯糯把蒸熟的土豆放在药臼里,拿一根杵子捣个不停,预备做成土豆泥。重复机械的动作极易使人放飞思想,他眼瞅着杵子进进出出的动作发了一会呆,蓦得脸红了,换了勺子来捣。 捣了一会儿还是止不住内心的浮想联翩。 他想起了阮红尘给他的那本册子。这是一本包罗万象的,极易使人滋生罪恶思想的小本本。给官老爷看见了定要一把火烧掉那种。继《女将军与干爹的激爱》、《夫人她身娇体软》之后,糯糯又鬼使神差地想起来一个小故事——《人.妻撩人:霸道小叔强占我》。 说的是某位狐狸精前辈曾被某国视为祥瑞,嫁给短命国君守寡后又被其弟弟,也就是新任国君猛烈追求,乃至迎为国后的故事。该回合绘声绘色描绘了寡嫂如何长嫂如母,含辛茹苦将独苗小叔捧上皇位。却因为用力过度刷爆小狼狗好感,且为人贤惠有风韵而被小叔觊觎抢夺的波澜壮阔艳情史。 糯糯把土豆泥挖进碗里,又把自己库存的辣椒放进去捣碎,预备熬了熟油滚在鱼肉上。期间脑内有两个字一直循环,仿佛被洗脑:人.妻人.妻人.妻人.妻…… ——霍潜刚才那么积极让我收拾新居,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吃人.妻款的可能啊。 霍潜在外边转了半天,没发现附近有凶猛的精怪。无论是凶悍的走兽还是剽悍的飞禽还是扮猪吃老虎的奇藤怪木,皆没有出现。这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精怪修士才是消耗舍利的大头。寻常的小动物花花草草吸收百年才能耗尽一颗舍利中的灵力,懂行的修行者可能几年时间就把舍利吸干。百幽谷不是精怪遍地走,舍利便安全了一分。 只是若没有凶猛的精怪,一路上遇见的暴毙修士的尸骸便显得更为叫人不安。 他一无所获,便决定还是先回屋。若是叫那粘人的猫发现自己不在屋子里,或者发现他被困在了结界里与外界隔离,少不了要折腾一番。 他从窗口翻进去,揉乱床铺做刚醒状,一打开房门就惊了。一人独居许久的小猫在家居上的造诣,毕竟是比整日里修炼的老光棍强上许多。 糯糯把所有窗帘都安上了清一色的淡绿色。裸露在外的桌面和台面配了米黄色的桌布,连椅子都神奇地配了两个完全合乎尺寸的坐垫。桌布上摆了一个花瓶,里头几支娇艳欲滴的浅紫色野花还带着水珠。 糯糯本人还在半开放的厨房里围着炖锅忙活,听到他走出来的动静也不回身,忙着掀开盅盖拿筷子试肥鸟的软烂程度。他身上的衣物因这个动作而该松的松,该紧的部位紧。勾勒出他窄瘦的,两手便能牢牢握住的腰身,以及自然凹陷的仿佛能盛住水露的背部曲线。 这后腰此刻没有盛水露,而是盛了一只围裙带子系成的繁复俏皮的蝴蝶结,倒也不失可爱。 糯糯把最后一道肥鸟汤盛出,碗底磕上桌布,氤氲出浓郁的香气,这才跑到霍潜面前来,瘪着嘴极为自然地把小细腰送到霍潜面前。 “我解不开围裙的蝴蝶结了,”糯糯微微下腰,歪着头对霍潜仰脸笑,“你帮我解一下围裙嘛。” 霍潜双手捏住蝴蝶结的两边,轻轻一扯,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拆一个新奇漂亮的小礼物。随着围裙翩然从滑落,他手心竟是不争气地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会换个封面,少女粉色系,封面上还有六只小猫咪,换了封面大家不要走丢呀QAQ 第18章 惊鸿 霍潜三百多年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居家的时刻。他不像别的师兄弟姐妹,是由父母百般叮嘱千般不舍送上山的。他只是一个弃儿,由师尊教养长大。 而他的师尊是一个大龄单身狗,除了修为高深之外,其他的特点完全符合一个独居大龄单身狗的特征。什么插花啊桌布啊一概不要想,厨房更是从来没进过。用他的话说大老爷们的日子瞎过过就成了,有空就修行么,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嘛。 小师妹宋栖是师尊好友的女儿,还牙牙学语就隔三差五被她爹丢在流云宗。美其名曰:让孩子的起点高人一步。有次霍有悔嫌她问题多打发她去静坐修行,愣是没注意一地的炸浆给她指了女贞树下的一块空地。小师妹坐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被掉落的女贞果砸了满头满脸,从一个雪白胖娃娃变成一只斑点胖娃娃,委屈地抓着师兄们的衣襟哇哇大哭。 他们师尊带娃娃,就是这么大而化之。 霍潜手里攥着围裙,被拉到餐桌前坐下时,就很懵。尤其是面对着一桌子摆盘做作香气扑鼻的菜,更是不知作何表现。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鱼从脊背切开成一段段的做成盘龙状?为什么小炒野菜要用鎏金的盘子盛?为什么两个人要用六七个调料碟还每个都是款式不一的树叶形状。 但心底里是隐隐是有些欢喜的。 糯糯看他不动,给他叠好湿帕子放在手边,又给他盛了一碗汤,分了半碗糯香的土豆泥给他。倾身间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形状姣好的两弯锁骨,若有似无的淡香从他身上蔓延开来,密密匝匝把霍潜包围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出门前这还是一只满屋子乱窜的小野猫呢,怎么…… 霍家直神经的教养方式没有让他通透男欢女爱之事,以往有女修士和精怪来试探,不多久也会因为冷遇而纷纷退避三舍。他说不出糯糯身上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觉得他衣着更随意了一些。给他夹菜时显得格外活泼,像只啾啾啾的小黄鹂。 举手投足间的身份定位,貌似不太像甩不掉的拖油瓶小黏猫。 “怎么不吃?”糯糯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霍潜卡在喉咙口的“我已辟谷百年”便囫囵咽了下去,矜持地喝口汤。喝完一口抬头看糯糯还是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于是又鬼使神差又续了几口。糯糯全程两手撑在桌子边缘看他,跃跃犹如一个期待被夸赞的幼童。 霍潜与他对一眼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小算盘,心中不由警惕: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这气氛不太像拖油瓶和无可奈何的代理家长。我为什么要放着舍利不紧赶着找,反而回来和一只猫过家家吃饭饭…… 糯糯没得到夸奖,再接再厉给霍潜挑了一小碗鱼肉,刺都挑出端到霍潜面前。热腾腾带着香气的鱼肉晕开了糯糯的轮廓。霍潜有一时间的失神:宋栖和自己都十来岁的模样时,宋栖的爹娘曾经来落霞山久住。他有一次路过他们一家三口的屋前,看见当妻子的给丈夫挑鱼肉。热气就是这么模糊了宋夫人娴静的眉眼,将女性的娴静优美晕染成画作一般,格外叫人心生亲近。 当时什么心情说不上来,只是有一段时间老是想方设法从他们门前过。后来被抓进去一次,蹭了宋家一顿饭,这才不再那么刻意往人家门前戳。 糯糯夹着鱼肉递到他嘴边:“啊——” 霍潜羞耻于自己小时候做过这么不知羞的事,注意力不集中,顺从地张开嘴。吃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窘迫地上半身后倾。惹得糯糯好奇地凑过来:“怎么了?” 这一凑不要紧,糯糯冷不丁瞧见他袖子上有一块草汁。 糯糯下山后变人形,一开始是买衣服穿的,后来学会了把自己的毛变成衣服后就再也不花冤枉钱了。霍潜却不一样,他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人的习性,习惯买衣服穿,而不是拿着兽皮自己变。外来之衣有一个弊端,哪里脏了破了不容易察觉。 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外出的证据。 糯糯没多想,凑过来时低着头翻他袖子看,他那样自然,那样亲近,好似做惯了近身的事。一截嫩白细腻的脖子就直直杵到霍潜面前,是个很适合捏着把玩的角度。哪怕想咬上一口,也只需稍稍上前即可。 霍潜视线落在脖子上没多久,这截细嫩的小脖子就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糯糯抬头,热情道:“脱下来,我给你搓一搓”。 一切发生得太过理所当然,霍潜站在糯糯身后,看他坐在门口用蹩脚的法术试图把衣服上的脏污去掉,还有点回不过神来。金色的夕阳照在门口,点亮猫精半边身子,连他脸颊上的绒毛都分毫毕现。罕见地让这只猫显得恬静起来。 画面近乎于在少年霍潜心目中留下惊鸿一瞥的宋夫人的模样。哪怕相貌和所做之事乃是天差地别。 霍潜皱着眉头自上而下望着糯糯的头顶许久。大约是日光晒着实在太过暖和了,他脱口而出:“你做菜的本事是你娘教的吗?” 糯糯试了好多从终于成功把袖口的污渍清掉,闻言抬头:“是我爹教的。”他又把外套给霍潜披上,霍潜生得高挑,他又还在长高,便只能踮着脚尖去批。幸而霍潜弯了下腰,才又让他把两个袖子全套上去。 糯糯替男人系好衣襟:“我娘身体不好,教不了我什么。我家里的事都分单双日,我与我爹轮流做。”他侧过身去整理袖子上的褶皱,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们爷俩没有一起做家务的时候。垂眸理衣,忽而苦笑:“以后我们家的事,我可以包了。” 声音很轻,霍潜没有听清楚。 百幽谷的第一夜很快降临,糯糯自谈到家务的事,昂扬的兴致便陡然掉到谷底。他让霍潜收拾了碗筷,径自回自己屋。霍潜初来乍到,并不莽撞行事,今晚不准备出去探路。但空等天明实在无趣,便在屋顶枯坐。 坐到半夜,听到脚下有扣墙的声音以及低低的呼唤声。是粘人的猫精在底下叫他的名字。他两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猫扣墙的声音无比清晰。 ——果然乖巧不过半天,又要开始折腾我了。 霍潜摇摇头,翻身回自己屋,幼稚地学糯糯也在墙面上扣了扣,答:“在。” 对面的猫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扣扣墙,没头没脑问:“霍潜,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百幽谷呀?” 【这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前脚甩你,你后脚就能被山匪给抓了去,小菜鸡。】 霍潜是不敢这么说实话的,这猫精看着温和无害,实则比牛皮糖还要缠人,时不时还要发点小脾气咬人。他要是说实话,今晚就别想好好过。又不想说假话,便只能保持沉默。 好在对方也不纠结这个答案,而是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会把我丢在这里自己走吗?”这个问题倒是比较好回答,霍潜心说我是那么视猫命如草芥的人吗。他扣扣墙,言简意赅:“不会。” “那出了百幽谷,你会一声不吭把我丢掉吗?” 【小祖宗,你这种养不家的猫除了我还有谁肯接手,我小师妹都被你弄出阴影来了好吗……】 霍潜万分无力:“不会。” 【等合欢宗那边的隐患处理完毕,我会吭一声再把你丢掉。】 话音刚落,墙壁“嘭”得一声出现一个大洞。糯糯状若疯狗从洞里冲出来,一股脑儿扎进霍潜怀里。他双腿死死缠着霍潜的腰,整个人都挂在男人身上,双手搂着霍潜的脖子就要亲上去。 霍潜一脸=口=地摁住他的脸,往后推,气急败坏:“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墙都被你扎穿了,下去!”气恼间,白日里娴静温和的主妇糯形象一扫而空。霍潜一度怀疑自己脑子有毛病,不然怎么会觉得他像温婉可亲的宋栖娘亲,还傻乎乎迎着落日看了他好久。 糯糯不知道自己人.妻形象摇摇欲坠,退而求其次亲他手心,哈哈哈大笑:“我最喜欢你了,你待我真好。”说着麻溜下地往厨房钻:“你既睡不着,我去给你做宵夜,我还有好多盘子没拿出来给你看呢!咱家的盘子能用一年不重样的。” 霍潜额头青筋暴起,自觉今日生出的妄想比小时候故意蹭别人家饭吃还要羞耻,恼羞成女对着糯糯背影道:“你最好就呆在厨房别出来了!” 第19章 暴露 呆在厨房里不出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霍潜长得又俊,还特别禁得住折腾,他超喜欢调戏霍潜的。 做夜宵时间有限,糯糯快速煎了两张饼子出来。就这样还不能丢弃他摆盘必做作的下厨精髓,用模子把饼子印成了一堆小猫小狗小鸟的形状。端出去一人一边和霍潜对坐着吃。 霍潜一开始不愿意吃如此做作且长相幼稚的饼,奈何粘人的猫执着于把饼子怼他嘴里。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暂时依着他。吃了两个觉得还不错,就不用逼着。吃完了两个人都不想睡,他兴致一高,索性在屋子里教糯糯修行。 糯糯起步晚,学起来比寻常这个年纪的修士慢。霍潜教他把灵力从这个穴引导到那个穴,他连好些穴位在哪里都搞不清楚。充分说明他以前学会御风纯靠死记硬背和反复练习。 霍潜要教他,还得从头给他梳一遍身上的穴位与经络。这等贴身的活穿太厚重的衣服指点不明白。霍潜一到修行这儿便心无杂念,“脱衣服”这三个字说出来都不带一点颜色。 糯糯心中有鬼,脸红红地把自己的外套变没一层,只着里衣。看身后的男人一脸认真,倒也不敢造次。 幸而这里是无人区,没人知道他们在里边做什么。要是在落霞山上被人撞见了定要掀起一番波澜。因为霍潜没有徒弟,他近两百年的修行之路上眼瞧众师兄弟收了许多弟子,他自己却是一个都没有的。 霍有悔不愿他收徒。不仅是霍潜,流云宗一干同门师兄弟都不希望他收徒。 当一个人在修行之路上表现出卓越的天赋之时,整个宗门的资源都会向他倾斜,竭力为他提供最好的条件。大家都默认他将时间耗费在教导徒弟身上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杀鸡焉用牛刀。 霍潜第一次杀鸡……杀猫,一开头的正经劲儿过了便感觉颇为新奇。 当然他不是时常产生“新奇”这种轻浮的感想的,修行对他而言是神圣而庄严的。只是手下的小青年反应实在太过有趣,他对着这样的猫实在是神圣不起来。 “你脑子里都是什么?”霍潜盘坐在糯糯身后,颇有些坏心眼地戳戳他粉红的耳垂,“我不过是给你指了几个穴道,你怎么指哪儿红哪儿?” 这句话毫无夸张成分,糯糯只穿着单衣,霍潜的手指随便指指他都能涨潮一般在皮肤上翻起一波绯红。这绯红从一提手一投足裸露的脚踝手腕中流露出来,在脸颊上更为明显,着实叫人看着有趣儿。这会儿被戳了戳耳垂,几乎要抱头撅洞躲起来了。 “你让我缓缓。”糯糯求饶,恨不能抓着这难得的对方主动亲近的机会占他个十车八车的便宜。奈何自己不争气,每一块被触碰的皮肉都忍不住要起舞。他羞到脚趾都蜷缩在一起,手足无措在床上缩成一团,连衣襟散乱了也没注意。 霍潜难得在两人的关系中占主导地位,忍不住要一雪前耻,手贱地在糯糯背上戳戳:“起来,学习贵在专心,不可半途而废。” 糯糯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不愿意在霍潜面前丢丑:“不,不要,你等会儿再来。”霍潜轻轻扯他衣襟,手上不能动粗嘴上倒是不饶人:“修行讲究一气呵成。” 拉拉扯扯间,糯糯的后领被扯开好大一块,惹得他既羞且怕:“别撕我衣服……不要拔我毛,我会变秃。”挣扎着想跑的功夫,却发现男人还没有放开他的衣襟,反而是凑过来,将他的后领更扒开了些。 这,这是要干什么呀? 糯糯脑内哄一声炸成稀巴烂。 霍潜不仅扒开了他的后领,而且在他后肩胛骨处轻轻一点:“这是什么?”他说着沿着一定的弧度描摹了一圈:“你背后的是什么,纹身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糯糯背后不是洁白光滑的一片,而是在肩胛骨处有一团橙红色的火焰的图案。不是因着猎奇心理央人纹上去的,而是天生带有的红纹。糯糯小时候观察过,别的小猫扒开白软的毛发,也能看到遮掩的红纹。 只是大家虽都是火焰的形状,但细看看又各自不同。他的颜色比别的猫要深一些,图案也要更为复杂。 当然大家也不全然都不一样,好比他的爹娘,他们两肩上的图案便是一样的。 糯糯对司空见惯的东西并没有刻意关注,此刻霍潜问起来,他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想自己既不能心无旁骛学穴道的分布,又不能给霍潜解惑,当即怂成一只刺猬,任霍潜怎么戳都不肯把脸露出来了。 如此盘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小刺猬发出均匀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霍潜:…… 只好给他用被子团好,塞回了隔壁屋。 第二天糯糯一脸困乏醒来,找了一圈没找到霍潜的踪影。再瞧瞧高高升起的太阳,不由心下羞愧。明明说好了要在百幽谷护着霍潜,然而自己却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任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霍潜一个人去找舍利。 我真是一只不负责任的喵。 糯糯早前出去采集食材时已经出去过一趟,中途并不是没有遇见有毒的花草。只是他本身就是一本补全版行走的本草纲目,在林子里全程如鱼入水,逛百幽谷就跟逛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轻松。只要不被精怪修士逮住,单纯的毒素还撂不倒他。 这会儿没了霍潜也不怯场,兀自戴上一顶小凉帽,循着霍潜留下的草药的味道外出寻人。 他立志做一只能干的猫,在百幽谷护霍潜周全。 不久之后,能干的小猫咪碰到了一个无色的屏障。由于跑得太急,他还毫不设防地撞上了酷似玻璃罩的结界。“啪叽”一声在结界上摊成一张猫饼,再晕头转向从结界的边缘滑下。 糯糯捂着额头站起,一脸懵逼地摸摸结界。冰凉的触感提醒他此处确实有一个自己难以突破的玩意,牢不可破将他困在中间。糯糯一瞬间以为有人在埋伏他们,满脑子都是有人要对阿娇不利怎么办。 他心急如焚沿着结界飞,企图找到他的突破口,半圈之后在结界的边缘看到了两只气成河豚翻白眼死去的胖鸟。再抬头望向天空时,他便反应过来了:这是他昨天射下来的食材。 当时以为是被小偷光顾了才没有落到该在的地点。 现在…… 糯糯向上飞,触摸结界上空的形状,十分之确定这个结界犹如一个穹顶,而他和霍潜的小屋正在穹顶投射之处。再看死不瞑目的胖鸟们时,大致就能画出它们被射落后的踪迹。 胖鸟们沿着穹顶滑落,跌在结界边缘,在结界内找当然找不着。 换个角度来说,这个结界在他出气捕猎之前就在了。他们两一起吃饭的时候,理所当然也是在的。 糯糯脸上担忧的表情落幕,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想起来了,霍潜不是一般的修士,他是已然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飞升之人。这片土地上能与他匹敌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常年不外出,另外一个出现在百幽谷并且能不动声色瞒着霍潜布下结界的概率有多少? 路千里虽然比霍潜年长,也比他早日飞升,但这恰恰说明他在天资方面比不过霍潜。不像是能在霍潜面前能占绝对优势的样子。 糯糯郁卒了,他再怎么关心则乱,困了半天也反应过来了:这个结界多半是霍潜自己布下的。 布来干嘛?他又不在结界里。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结界是专门布给糯糯的。 被困住的小猫精头戴一顶歪斜的凉帽,心头小火苗腾腾腾冒出来,气恼地对着结界踢了一脚:王八蛋霍潜,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就这么不喜欢被我跟着吗?就非得用这种强硬的手段留下我吗?你这样搞,万一在这百幽谷着了道,谁来救你帮你! 第20章 循环 霍潜三日未回,糯糯的心态全程如过山车一般在“嘤嘤嘤阿娇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和“满级选手能有什么意外,就是把我忘一边了”之间起伏不定。 困在结界里空等,每天的活动范围都有限,糯糯气呼呼地摘附近的桃花晒花茶消磨时间。实在挨不过去就翻翻阮红尘留下的小本本和霍潜留下的一堆心法口诀。世上有二事最能叫人毫无心理压力地打发光阴,一是钓鱼,二是看书。 磕磕绊绊学了些心法,记了好多不认识的穴位预备等霍潜回来教他。如此正经一番之后,还是更偏爱艳情小话本。尤其是他发现其中有男男小回合之后,便更加沉迷。 什么《哥夫,我们不可以这样子》,讲有扮演癖的男狐狸精一人饰两角,先是以公狐狸的身份与攻君喜结良缘,又以母狐狸(妹妹)的身份勾搭攻君,硬是一个人演出了齐人之福的效果,攻君险被榨干还要倾情配合的故事。 什么《妖娆美受:花魁他太撩人》,讲一只身娇体嫩小公狐艳压群芳体态妖娆。行事艳情而不糜烂,着衣风流而不下流,最擅长于细微处诱惑人,一来二去叫攻君拜倒在其脚下的故事。 糯糯乡巴佬式惊叹:前辈们业务真广。 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欺我。勾引男人果然还是狐狸精在行。 这般等了三天,什么好的坏的设想都过了一遍,但唯独没有怀疑自己是被当做包袱永远丢在林子里。再怎么迟钝无知,看过霍潜对那些山匪们耐心缺缺的表现,再对比自己能一路跟到流云宗又被带到百幽谷的经历,也知道自己多半是被宽待了。 桃花在匾子里微微风干卷翘之时,霍潜回来了。 踏着被糯糯糟蹋了一地的各色干花,面有冷色地穿破结界而来。 糯糯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扑,被抵住小胸脯推开两尺远:“挺大一只猫了,矜持点,被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谁料猫精削尖了脑袋要冲过去抱,热情程度堪比归巢的小鸟崽。霍潜只好手一松,任他滑到自己怀里。两人相拥,只一瞬又被推开。 短暂的近距离接触足够某些气味份子被对方捕捉,糯糯鼻子翕翕:“怎么你身上有血腥味?”说着他盯着霍潜的颈部不放:“都入春了你穿这么高的领不嫌热吗,不对你衣服还是我帮你叠的,你没这件衣服。” “杀只拦路的猫精弄脏了衣服,临时拿树叶变了一件。”霍潜轻而易举把人抚到一边,“我回屋歇会,你在外边玩,不要来吵我。” 糯糯:!!! 当即怂成一团。 等霍潜进去了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逗弄自己,喵喵叫着要去敲门。听里边没半点动静又急刹车,悻悻然跑屋前翻半干的桃花去了。 霍潜头皮发麻准备迎接猫精的怒火。等了半天连道挠门的声音都没听到,还颇有些诧然:这爱耍小脾气的猫精竟然没有破门而入冲进来咬人。 他静等了许久,见糯糯毫无打扰他的打算,才长舒了一口气扯开了黏腻的衣襟。衣领之下,锁骨之上,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慢慢愈合成肉粉色的伤疤,又趋于恢复和周围皮肤一致的平滑。 修行之人普遍肌骨坚韧,修为越深肉身的愈合能力越强。 霍潜这等站在修行链顶端的男人本是不必为伤痛苦恼的,奈何万物有灵,天地并不偏爱他一人,总有某个犄角旮旯能蹦出叫他深受其扰的险情。比如说颈上的伤口平复到最后的阶段,竟是猛然豁开一条大口,又成了最开始受伤的模样。 这是一个反复开裂愈合,永远也不能自愈的伤口。 他甚至都不清楚这是怎么来的,只是随手挡开一条藤蔓。叶子的尖尖划过他颈间,带来一道凉意。当时急着打游击战探路,想着在难缠的猫发现他不见之前回去,并没有多加思量。等他发现不对时,伤口已经在侃侃冒血。 霍潜放任不管继续打游击,打了半个时辰后一脸冷漠地摸脖子——流了一脖子的血。 他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没有立即回去,而是找了片相对空旷的,不容易再接触奇花异草的地方企图止血。他未雨绸缪准备了好多草药,也学了许多配方,这会儿配个止血的药方不是难事。可直到第一天日落,伤口依旧在重复倒带的噩梦血水和不要钱一样流入身旁的小溪流。 霍潜瞥一眼浅红色的小溪,失血使他头晕眼花。他又是一个人,孤立无援,思路便开始神展开: 这就是生命流逝的感觉么?满是不可把握的无力与混沌感。师尊走得时候就是这样满怀悲戚的吗? 人生在世,皆为刍狗,没有谁能免于磋磨,哪怕飞升了依旧会受困于千万年沉淀而成的密林险境。飞升之后,死是死不成的,但是若是没了在世间活动的痕迹,与死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要折损在这毒物遍地的百幽谷之中了吗? 师尊死后,众位师兄弟渐渐淡忘了他。我若是消失了,谁又能一直记得我?只是没有人记得或许更好,死去之人,被人淡忘才是最好的结果。 最难辜负是真情,最难相忘是深恩。何必与人深情厚谊,叫人徒添枷锁。 他颈间的血水哗啦哗啦不要钱似的冒。不自觉地就想起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猫精,当下陷入两难:回,还是不回?回吧,满身鲜血要吓死个猫。不回吧,自己有家不回也要吓死个猫。 这个选择题冒出来的一瞬间霍潜是茫然的,他粗枝大叶甩甩满手的血,心说管那只猫怎么想干嘛。 实际上还是在外边又多呆了两天,等确定是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治好伤痛才不情不愿回去。还特意敷了止血药变了件高把伤口遮住。这样,他便又是往日强悍无畏的霍潜了。 霍潜呆在屋子里,等伤口接近快要愈合的时间段才开窗去看猫。只见猫精正有条不紊拾掇干花,把每一朵都翻面,静待明天日头起来再晒。看起来很是温柔娴静。 ——不要告诉他了吧,徒添恐慌。本就是萍水相逢,合该自扫门前雪,何必引人家付出深情厚义。 岂料就开个窗的功夫,晒花的小年轻就听到了开窗的动静,咻一下扭头。 猫是流体,猫是无孔不入。糯糯秒变原形,小鸟儿一般跃上窗扉撞进霍潜怀里,娇滴滴埋怨:“你休息好了吗?有精神了吗?我可以责问你了吗?”他是圆溜溜的湖绿眸子直直瞪着霍潜:“你个坏蛋,为什么把我关在里边自己一个人出去找舍利……诶你脖子怎么红了?” 糯糯不顾霍潜的阻拦拨开男人的衣领,顿时发出一阵凄厉的猫叫:“这怎么回事,有这伤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他眼中半娇半气的表情顿时全数转化成了气恼,犹如家长见到了熊孩子。 糯糯豹凶巨凶宇宙无敌凶,前所未有地冲着霍潜大喊大叫起来:“这么大一条伤口你都不吭一声也不当回事,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霍潜被他凶得一愣一愣的,心道猫精心海底针,刚才还在对着晚霞理花瓣,颇是岁月静好,现在一下子就这么凶了。 这——么——凶。 第21章 泥淖 霍潜三百多年的人生中就没有比现在更局促的时候了。猫精先是抓着他的衣领对他的伤口滋儿哇不休:这怎么回事?哪儿伤的?伤了多久了?血又爆出来了是不是特别疼!!! 霍潜嫌他聒噪,默默掏出一个束口的布袋,张开在糯糯面前。 糯糯:??? 霍潜:嘬嘬嘬~ 猫精本能作祟,“咻”一下化作原形钻进了布袋。霍潜利落地把布袋丢到一边,假装没有被发现伤口,自顾自又去折腾药草去。不到半个时辰,他得到了一只粉碎的布袋和一只升级版的难缠猫精。 “你手上这些药不管用,我手边也没有合用的。”糯糯嘴唇都在抖,一把揪住霍潜的袖子拖着他就往外走,“你在哪儿受伤的,带我过去。天下之草木,药与毒相伴相生,毒药百步之内必有解药。” 霍潜打定主意不要和这猫精多有瓜葛,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严重……” “不严重个屁,才这么点功夫又裂开了一回,你不会疼吗?”糯糯暴躁吼,温柔人妻的人设崩得一塌糊涂,“你不疼我疼啊!”他点点自己的心口:“你总是把我当小猫,当小宠,当小孩。可是我不是,我有血有肉,我也懂情懂爱。” 霍潜局促后退,却又被猫精扎到跟前:“你不在乎这点皮肉伤,可是我经不起一点吓。你无所谓伤痛加身,我的心却很疼。” 猫精灰绿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整个自己,眼眶红红的,鼻尖也泛着浅粉色。三月春风里这样立在自己跟前,比枝头摇摇欲坠的桃花还要脆弱上几分。霍潜自他眼中与自己对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抗拒。 脖子上的伤口倒是突然疼了好几分。 怎么会这么疼,前几天明明没那么痛…… 好疼好疼啊,疼到受不了。 突然不抗疼的仙君大人很没出息地被糯糯牵出去找解药了。他带是把猫带出来了,但实在不敢把猫放出来乱走。勒令他变回原形,再把小小一团猫塞到自己前襟里,恨不得用自己的皮肉把这只脆皮的猫全须全尾包起来。 这么小这么弱一只猫,说是精通医术,但进了百幽谷到底是要小心再小心。君不见多少药修同样通药理,还不是折在了这片密林中。 可不能放这猫在关公面前耍大刀,闪了腰。自己倒是皮糙肉厚,死不了的身子,当一当肉盾也无妨。 糯糯差点给他闷死,一路挣扎着要冒头:“你松手,轻一点,不要掐我腰掐地那么紧……我看不见了。” 霍潜不说话,把猫摁更紧了,还小心翼翼给自己做了个结界把两人兜起来。只是这百幽谷着实邪门,结界撑不了多久皆消弭在密林中。霍潜一边做结界一边往密林深处走,直至看见熟悉的石碑,上刻五个大字:本来无一物。 石碑边上是一棵硕大的合欢树,明明不是开花的时节,却结满了粉红的蒲扇状花朵,将半边天空都染成粉色。 霍潜记得自己当时就是以为是舍利让这一带的树木如此繁茂,这才只身进入一探究竟。这会儿破费功夫找到了地方,仍然踌躇不决,还下意识把猫摁得更紧了。 糯糯欲哭无泪:“你轻……轻一点。”他哼咻哼咻钻出个脑袋,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别摁我头,唔,放开我,我在这里就跟逛自己的后花园一样……”又被摁了一下,终于大爆发:“别磨磨蹭蹭了,快进去,你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 霍潜抿唇,犹如一只被家里老婆用平底锅教训过的灰太狼一般,老实进去了。 伤人的藤蔓很快被找到。它不是一根藤,而是遮天蔽日的一整片藤蔓林子。毒蛇一样从树梢上盘下来,叫人防不胜防。密密的藤蔓尽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沼泽地,在不知几许的远处与紫色的天相交。 上接毒瘴下连沼泽,中间是逼人止步的藤蔓,着实叫人举步维艰,上天不能入地无门。 糯糯窝在霍潜衣襟里,小雷达一样扫过藤蔓:“这种藤有剧毒,它能叫碰到它的人全身腐烂而死。你若不是仙体在身,能无限续生自己的肉体,早就化成一滩腐肉。”他头疼地抽抽耳朵,指挥道:“结界一定要撑住,我们一起进去,找到解药就回。” “要多久?”霍潜摁着猫头,随时准备把这坨脆皮猫从头到脚地盖住。“糯糯挺起小胸脯,信心满满在你下一次伤口崩裂前。”: 两炷香之后,霍潜第二次用清洁术祛除衣襟的血迹,以免把胆小鬼猫精吓得猫生有阴影。他终于忍不住问了:“找不到就算了,咱们回去吧。” 之前痛得不行的伤口又好像又神奇地变得可以忍受了。 所有小朋友在得知爸妈买不起某个贵重礼物时,差不多都是这种想法:强烈的想要的情绪海水般退去,不买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霍大朋友催促不休:“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糯糯却是望望天,确认所有的树木都不与头顶的紫色瘴气直接接触:“有可能是瘴气把树木的顶端都毒死了……总而言之瘴气里大约是不寸草不生的死地。”他继续探头:“方圆几百米我们也都一寸一寸看过了。有解药我早就认出来了。” 霍潜任他探头探脑,抓着猫就往回走,第三次强硬地要求退场:“我们回吧,带你来这里太危险了。”话音刚落,手中忽然一空,匆忙回头就见得糯糯三两步跑远,眨眼间就跃进了潮湿松软的沼泽地中。 他追过去,就见糯糯“轱辘”一下陷进沼泽地中,没两下功夫就沉了底。 霍潜:!!!!!这什么沼泽地沉这么快!掉湖里还有三两水花呢。 他错也不错地跟着跳进去,滑腻腻的泥浆流过他的体表,他在一片黑暗中忏悔:在小屋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伤口这么疼呢?三百岁的人了这点小伤都受不住,还腆着脸指望一只娇弱的小猫给自己弄出来解药,是不是男人? 以后纵然自己疼死,纵然那猫精把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能再软弱动摇了。这等丝毫站不住脚的懦弱害人害己,不知所起,但往后绝不再犯。 下一秒,他听见耳边有熟悉的猫叫,嗲嗲的,娇娇的。 霍潜猛然睁眼,就见封闭视觉的混沌淤泥已然消失不见。自己即将落在一片草地上,而距自己三两步远的地方有只纯黑的猫在冲自己喵喵叫。湖绿色的眸子和看向自己时惯有的殷切目光暴露了对方的身份。 是糯糯。 霍潜脚尖落地即猛地扑过去,视线黏在他每一根黯哑乌黑的猫毛上。他愣在糯糯跟前,想把猫抱起来又不敢的模样,后悔莫及道:“你的毛色,猫,你中毒了吗?” 糯糯傻不愣登甩甩毛,给霍潜的外套施清洁术还要搞半天的废柴糯最方便快捷的清洁方式也就是甩毛。他把自己甩成金毛狮王,顺带用身上纯黑的泥点子溅了霍潜一身,露出他原色橘,惊惶喵叫:“啊?我中毒了吗,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y自多情小同学的1个浅水炸弹 、3个火箭炮、2个手榴弹 还有1个深水鱼雷!啊啊啊啊超兴奋。也感谢桃花花、司同君和发财小同学的地雷。 感谢大家的留言喔。 明天撸一章粗长。 第22章 晕眩 霍潜默默瞅着眼前疯狂甩毛甩出残影的橘色糯,捻一根鼻尖上黄澄澄的猫毛,搓掉了上边叫人误解的泥黑色。他深呼吸,抹一把脸上的泥点子,转过身去不叫糯糯看他尴尬的表情,又是一副高冷仙君的派儿:“没什么。” 糯糯甩完毛又是一只精神抖擞的小猫咪,支楞着四条小短腿跟在他脚边,灰不溜秋一小只魄力倒是蛮大:“我在地面上没找到解药,就试试来底下找么,哪能轻易回去呢。”说着踩踩脚底下的绿草,嘚瑟地勾尾巴尖儿:“看,沼泽地下边别有洞天不是。” 沼泽地下边仅仅用“别有洞天”来形容已经不足以概括此间的奇异了。这方空间存在于沼泽之下,看似与外界毫不连通。但全然不因此而黯淡无光死气沉沉,相反,此处简直就是一个规整有秩的小花园。通透,敞亮,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最朴实的青草香气。 花园里种的不是纯观赏花卉,而是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的奇花异草。漫无边际的花园尽头还是花,半点看不出有精怪或者修士存在的痕迹。 糯糯天性喜欢草木茂盛的地方,惊奇地从这头跑到那头:“哇,都是我没见过的花草,这个可以续断肢,这个可以扩经络,这个可以治秃头……嗷嗷嗷我们发财了我采草药养你啊。” 没跑完就被霍潜捞着肚皮抓起来:“别乱跑,太危险了。” 他方才走过来,看见有的花草自他靠近就自动倒伏让路,显然不是愚昧的草木,而是有一定灵识的精怪。毒性未知的花妖草精显然更叫人忌惮。 糯糯肚皮底下垫着男人宽阔的手掌,下巴还被扣在人虎口上。饶是如此也克制不住想要一头扎到花丛中的狂喜劲儿,四个腿儿滑稽地垂在空中划拉不停,酷似一只练习狗爬式的小猫咪。 霍潜只得一手托着他,另一手揪住猫后脖子叫他消停,这才带着他在林林总总的花草树木之间绕行。一人一猫踱了许久,中间越过好些毒虫毒蝎子,几乎要越过花海时,才在尽头看见一片大湖。 而大湖的尽头是一片低矮的山脉,潺潺溪流自山间流下,汇流于湖泊之中。山的那边是什么,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谁也想不到恶臭沼泽地的掩盖之下,是山河湖海,是水月洞天。 糯糯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解药,心中不乏焦急。他仰头正视霍潜:“放我下来,我自己找能快些。”霍潜当然不愿意。他一把猫带出结界就自动开启慈父模式,深觉百幽谷遍地洪水猛兽,断然不肯松开猫的后脖子。 山泉坠落而下,在山体上迸溅出水花,糯糯不愿意被心上人看扁,最后警告:“真的不放?” “不放。” 话音刚落,手中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猫咪眨眼间变成人形。他之前趴着,化形之后霍潜的手就盛不下他了。身娇肉嫩热乎乎的一只小青年被单手抬起来,抬他的人很羞窘,被抬这个倒是从容且淡定。他还能抱着石化男人的胳膊狡黠回眸,做娇羞状:“呀,我忘记变衣服了。” 实际上他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 只是他这样娇滴滴羞答答倾情表演,圆滚滚的猫屁屁又因为姿势问题还搁在霍潜的手臂上。这种肉贴肉的状态,怎么能要求别人理智思考。霍潜一怵,抓着糯糯下巴的手顺势就松了。 等他回过神来,糯糯已经落在了在他看来危机四伏的花丛中。 “这才对嘛,”糯糯盘腿坐在了一众形状怪异的花朵组成的花海中,半点也不畏手畏脚,从容地闭上眼睛。他身边半人高长了一只硕大网兜的丑陋花朵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倏一下把网兜的口子对准他。情状酷似猎.枪瞄准了猎物。 霍潜随手捡起一根枯枝横扫过去,将糯糯近前跃跃欲试的一众丑草全部拦腰削断。 幸存的丑花又火速调转方向,口子背对着他们二人。要不是它们没长嘴巴,霍潜几乎要脑补出一帮偷吃不成,扭头吹口哨扮无辜的小老头形象。他没心思去搭理这帮贪吃的花精,试图去拉糯糯起来,却发现他无法把猫扯离地面。 仙君大人不可置信地望望自己的手心,他修炼至此,在此间无法摆布的家伙只有两个:就是另外两位滞留于此的仙君。若不是对方修为比他高,他不能随意摆布人的情况便只有一种。 修行之人在与天道交流之时,身心皆归于天道。身如磐石心如飘絮,外人和外仙都无法将之撼动,更无法对其施加伤害。 天道不是一个具体的个体,他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是天地时空,是生存法则。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万事万物之母。天道对万物有所偏爱,最爱者成仙,次爱者能修,泛爱者芸芸众生,在短暂的一生中经历生老病死。 修行之人越到后来,便越是能感悟到天道的存在,更为频繁地进入到一种与周边活物精神交流的境界。两年多前他便是通过霍有悔感悟天道的频率,来预测他渡劫的时间。 然而纵是千般准备万般铺垫,修行近千年的师尊最终还是没能离天道更进一步。霍有悔经历繁华后消弭在世间,与无命无运四处飘散的尘埃殊途同归。 霍潜烦躁不已地盘坐在糯糯身边,意图和天道交流。只是脑内全是一些错综复杂的念头,不成章法:“你不要和猫说话,他还小,经不起你折腾”、“放他出来,他心思全不在修行上,再给他八百年他也不够格渡劫,你别打他的主意”、“世上猫那么多,你若喜欢,我去给你找只更漂亮的带他修行送来陪你玩”…… 自霍有悔陨落之后,他一次也没有得到过天道的回应,这次却是没有几息功夫就听到了女声幽幽叹息:九渊,你不如百年前那般出尘脱俗了。如今的你,满身世俗气,一腔执妄念。 “你已经杀了我师尊,现在连个猫精都要抓来玩弄么。”霍潜声线没有波澜。 女声又是叹息,对霍有悔和糯糯都没有兴趣。她的关注点始终在霍潜身上,但又懒懒不愿与他多说:不要再去找舍利了,也不要窥探死人的物件,我很不喜欢你忤逆我的样子。 话音刚落,霍潜双眸猛地睁开,他被天道驱逐了。再推推身边的糯糯,还没有醒来。这猫精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改盘腿姿势为伏倒在花丛之中,面色安详犹如乳燕投林,倦鸟归巢。 糯糯没有被天道驱逐,也没有跟天道的具象化对话。他只是一只小猫咪,平素只能与草木交流。他自在雪山之中帮娘亲找药时发现自己与草木感应极强,有段时间总是关起门来与花花草草说话。若不是被他爹发现一顿驳斥,叫他对此事有了阴影,他能三天两头逮棵草儿说话。吓坏个把人是没有问题的。 盘坐着感应不够强,他便趴伏在了地上。 不久之后,他便感应到了草木的思想,他们在叽叽喳喳说自己与霍潜: “好可怕呀,西西和瓜瓜只是多看了他相好的一眼,就被他斩了腰,要修养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 “到时候他两开的花一定特别小,太子爷小宝贝,你今年还愿意被他两授粉不?” “哼,才不要,今年让他们两自己给自己授粉去吧……今年换别的哥哥们给我授粉。” 此话一出,花精们当即滋儿哇滋儿哇哄闹成一团,为争抢授粉权掐做一团。闹过之后他们的话头又转移到糯糯身上。 “活该,那男人一进来我就提醒你们装死。你们呢,一个两个非得肖想他那只猫。” “你可别说,那只猫超香的,我一闻到他的味道就饥渴难耐。那男人艳福不浅。” “对对对,超香,艳福不浅艳福不浅。” 糯糯一脸黑线,必须不能再保持沉默,插话道:“你们有谁知道沼泽地上藤蔓的解药在哪里吗?” 花精们一瞬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弱弱的声音:“怎么回事?这不是那只香喷喷的猫精的声音吗?他是猫我们是花,他们靠喵喵叫来彼此交流,我们可是直接用意识……”众花精仿佛是接受到外星文明来电的地球人,当即又乱作一团,没有一只花精能说出来解药在何处。 糯糯无奈地撇开这些聒噪的家伙不理,道:“别说话,你们一直说话,干扰到我感知其他花草了。”迫于酷爱腰斩的霍潜的淫威,花精们纷纷闭了嘴,他才得以清净片刻,感受周边其他花草的存在。 他神识越飘越远,无须任何人的指引,只想着去腐生肌的功效,慢慢探向未知的前方。 霍潜在湖岸边守着糯糯,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眼前的小青年。 精怪之中不乏生而有灵的被天道眷顾的种族。但是这只猫被眷顾得有些过分了吧。他以前从未听过哪个炼气期的精怪能如此轻易感应天道。 这会儿看着糯糯,就很想把他摇醒:别被那狗屁天道引诱,当个自由自在的猫精快活过一生多好。没有杀身之祸,不受清修之苦。 他还真就忍不住摇了摇,只是没摇动。等太久了有些烦闷,索性挨着糯糯闭眼小憩。他余威尚存,周边花精都不敢有小动作。直等到糯糯的手指动了一下。 霍潜倏然睁眼坐起,就见得糯糯骨碌碌从地上爬起来,抓他的胳膊扯他到滩涂上。猫精面朝着大湖,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急切与惊喜。他抬头看向男人,气息因跑动而不匀,唇色也如染过一般炽烈艳丽。 “解药长在这下边,在湖里,我大致能感觉到他的方位,就在湖床山。”糯糯大大方方向霍潜伸手,“可我不会游水,我一个人只能守在浅滩抓抓鱼。” 他这样说着,的双臂正正好伸到霍潜肩膀的高度,是个投怀送抱的模样:“我们一起下去找解药,你得带着我。” “我能治好你,你伤成什么样我都要想法子治好你。”糯糯不等他回应,小雏鸟一般箍住了霍潜的脖子,还激动地勒了一把,“我能治好你了,我很有用,我能帮到你哈哈哈。” 空穴来风,将糯糯的脸颊吹拂出三分春色。他眉眼皆是为他环住的男人而染上的明媚笑意,比新嫁娘还要动人几分。 再没有什么能比少年人一往无前的青涩情意更能感染人了。 霍潜不知不觉就搂住了他的腰,顺着他的意将他带到了水里。结界将他们与湖水隔开,为天生不善水性且尚未能习得龟息术的猫精隔绝出一片净土。随着下潜的深度越来越深,光与声皆趋于消失。霍潜五感所得皆是糯糯的气息。 他喘息的频率,气息涌动的声音,衣服摩挲的响动,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水流的动静…… 世界被猫精填满,而猫精就伏在自己胸前,揽着自己的脖子。 霍潜耳朵隐隐发烫,耳边都是隆隆的耳内血流奔涌的声音。许是这几天失血过多,他又觉得头晕目眩了。 “啵”气泡撑破的细小动静骤然打破了两个人的世界。胸前的猫精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愣,继而慌乱喵叫:“霍潜你刚刚是不是睡着了,咱们的结界破了……噗噜噗噜。”说话的功夫就被涌进来的湖水泼了满脸,并连呛两口水。 怕水的猫精转眼间化为落汤鸡,嘴里含糊不清呜呜惨叫,双手也放开了霍潜慌不择路要上浮逃生。只是没等他把自己搞成失联小猫精湖面小尸体,霍潜又揽着他腰将他搂了回去。 “别乱跑。”霍潜头还晕着,一手捂住糯糯的后脑勺将他摁到自己面前。印唇上去,为这呛水的可怜猫精渡了一口气。渡完即分,还不忘教训他一下:“出去后跟我学龟息和游水。” 糯糯:!!! 他紧抓机会复又搂住男人的脖子与他唇齿相依,含糊道:“不够,再来一点。”黏人的色.猫猴急地撬开男人的双唇,诱导他大开城门迎接暴徒的侵略,并不打算提醒男人他完全可以再布一个结界。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二十四小时开始日万存稿,写得出来我就周三凌晨发v章,写不出来就随缘慢慢更。 v了的话会尽量保证更新时间和字数,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文不长,大概就是小半杯奶茶的价钱。 下本写《有妖气》,求收藏。专栏里还有别的预收,有兴趣可以连作者专栏一起收藏了。 文案:初程的男朋友雷泽,长成了他最喜欢的容貌秉性,但有一点不好:心中有个白月光前男友,24k纯小婊砸那种。 初程致力把心盲眼瞎的男朋友打醒。 初程:你那个白月光自私且伪善,他养你就是为了亲手教养出一个梦中情人! 雷泽低头摆弄手机:嗯。 初程:他的拥趸现在还在骚扰你,足以说明这货是个偏执占有狂,“分手会杀前男友”的典型! 雷泽眼皮子都没抬:嗯。 初程:他特么还有性癖,是个女装大佬、情景play爱好者……不许再“嗯嗯”敷衍我。等会你耳朵怎么红了?!你就这么放不下那个死变态吗!!! 雷泽终于停下埋头挑选“恋爱三千周年”礼物的手,叹气:……不要这样说你自己。 失忆梗,精分狂魔频繁出没,都市除妖文。 攻是个老妖怪,受比他更老。 四舍五入竟然是年下小狼狗呢。 #我与我周旋久# #你一次也不会遇到同一个我# 第23章 美人 糯糯看着小小只, 一副攻击性不强的样子。他与霍潜立在一处,没人会以为这样腼腆的小青年会是两人中的主导。只会觉得霍潜老牛吃嫩草好手段。 实际上这小青年的吻能热情到让人招架不住的程度。以前都是小猫小狗亲主人的法子, 一触即分占到便宜就跑。这会儿被男人的主动勾出瘾来,当下把自己整个人都嵌进男人怀里。一开始是试探性地吻男人的双唇,没感觉到到明显的抵抗,便骤然湿润缠绵起来,不管不顾要冲锋陷阵。 那热情莽撞的劲儿几乎要把人撞翻过去。 霍潜晕晕乎乎的, 沉迷于这样温情的唇齿相依中,连自己的牙关什么时候被撬开的都不知道。铺天盖地甜甜腻腻的吻几乎带走了他所有思考的能力。后背被顶在湖底的粗粝石头上时, 他都没有任何不适。 亲吻他的人那么热情,几乎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 霍潜在流连之余鬼使神差回忆起了少年时的自己。当时霍有悔仍然在,看他日夜不休地修行曾与他打趣:潜儿这样专注, 怕不是要和我一道做个老光棍。 少年霍潜落寞道:小师妹回家奔丧去了。 曾经给霍潜留下母亲形象的女人过世,累得鳏夫女儿都分外伤神。也叫曾经向往过他们一家的霍潜知道了生死别离的滋味。 少年霍潜冷冷道:“最难消受是深情, 我将来不会娶妻。” 曾经扬言不会娶妻,不要深情厚谊的小少年后来又失了如师如父之人, 便更加不愿与别人建立多么深厚的感情。在落霞山上也并不多爱和师兄弟们走动。 他越想要,便越后退。 只是眼前的小少年实在太过热情,在这一刻把他的理智全数烧没。他不耐地把回忆驱逐,还反客为主将小猫精摁在了石头上。 糯糯全然失了主动, 被钉在礁石上动弹不得, 无助地接受男人的任何施与。他嘴角溢出的呜咽尽数被吻走, 因着未知而生出的齿间战栗也被吻走。就连他被捏疼时下意识咬了男人一口, 也被悦纳了。 被取悦的男人有无限的包容性。 直至浓重的血腥味在二人之间爆开。 糯糯一秒清醒, 扭头摆脱男人无休无止的求欢:“你伤口又爆开了!”话一出口又呛了两口水,软绵绵滑到了霍潜的大腿上,近乎是一只死猫了。 霍潜手足无措把猫捞好,才想起来要再做个新的结界。 接下来由糯糯指引着去湖底拔草药的过程在他的记忆中没有溅起一点水花。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脑子都是糟粕,不断回放把猫精按在石头上亲的触感。软、甜,从未体会过的亲密感冲刷了他的脑海,叫他脑袋空空,行动如木偶。 糯糯让他下潜就下潜,让他采草就采草,让他往东绝不往西。 两人破湖而出穿越泥淖之时,他都沉浸在迷梦一般的体验中。出了沼泽地甚至还想亲亲他的小猫精。完全不介意对方是只沾满污泥的小脏猫呢。 毕竟小猫精脸红红,唇还是肿的,尤其是捂着小屁股离他三尺远的小模样,着实叫人想要冷落他都难。 霍潜一靠近,糯糯大惊,又追加三尺的距离:“懂不懂轻重缓急,先治伤!”回去的路上糯糯全程保持距离,仓皇如夹着尾巴窜逃的小野狗。 到了小屋霍潜被赶到屋外分配了捣药的任务。 “你把它捣成汁,我到时候直接给你滴进伤口里见效会更快些。”糯糯脸上好几条泥痕随着他说话一动一动的,眼睛都不好意思直视霍潜,扭扭捏捏的,“你忙着,我去洗个澡。”说完小媳妇跑,没给霍潜留说话的时间就溜了个没影。 霍潜看着到嘴的小肥肉跑没,面无表情地老实捣药,捣到一半豁然从旖旎的迷雾中走出来,依旧面无表情地开始怀疑人生: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刚刚干了什么?向来清心寡欲,从来孑然一身,为什么莫名其妙热血上头对只猫下手? 意乱情迷的因果,向来如蛛丝一般纠葛且隐蔽,并不能区分是哪些细节牵动了名为“迷情”的多米诺骨牌的倒塌。或者说当时的一呼一吸,一念一寻,皆是恶因。 无念即无因,无因即无果。 霍潜思绪百转千回,手中的动作没有半点停顿。 糯糯那边整个人趴在浴桶上,温热的水流没过他的肩膀。他胡乱把热水往脸上拍,脸上的红意迟迟不能消去。身娇肉嫩的猫精戳戳自己的腰窝,仿佛男人一手握住他腰的炽热与触感还在。 四顾屋内只有他一个,又持一面小镜子偷偷照自己的屁屁。他做这活不熟练,左撅右撅,撅了半天才能得以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小屁屁沦为残花败柳的倒霉样儿。白皙的臀瓣一瓣完好如初,另外一瓣上则印着一枚浅红色的手掌印,足以窥见当初遭受了怎样的热情光顾。 左右的对比也是它被关照过的铁证。 糯糯:=皿= 霍潜这混蛋简直是在对我使用熊的力量,屁股都被他捏疼了…… 屁屁疼的猫精挂在浴桶边缘,心有余悸。然而等屁屁上残留的触感被热水抚平,他又好了伤疤忘了疼,禁不住开始嘚瑟:羞耻,得意,哈哈哈,我和阿娇四舍五入就已经洞房了,再四舍五入已经怀了二胎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戳戳自己臀尖上的战勋,还比了下自己手掌和霍潜手印的大小,咯咯咯笑着开始总结成功经验。当然凭他那立个人设稳不过两晚的脑子,总结到水都凉了也没能咂摸出什么经验来。只好悻悻然爬出去,认真相去给霍潜上药。 解药被捣成浅浅一盅药汁,黑糊腥臭,无论是色泽还是味道都媲美毒.药。要不是这是糯糯亲自找来的,霍潜都要怀疑用了此药恐要当即毒发身亡。此药直接融入血液之中药性最好,他两便捏着药盅等着霍潜的伤口再次裂开再行用药。 先开始是霍潜自己用,糯糯从旁协助,谁知道第一滴药一入伤口,霍潜一个手抖松了药盅,冷汗爬满额头。糯糯险险把药汁接住,扶着他靠在床头:“这么疼?” 霍潜疼得每一块肌肉都在颤颤,内心再一次吐槽“恐怕这才是毒.药”,但鬼使神差地在糯糯面前抱紧他的偶像包袱不放:“不……”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糯糯不去戳穿他,而是接过了药盅自己上。他换了个医者的身份,神色便不自觉严肃正经起来。前几滴入血,霍潜还勉强能忍受,他便沉稳地拿鹅毛笔一滴滴给他融进血液之中。 几滴之后,霍潜开始抗拒,企图半途而废:“太疼了。” 糯糯给他按在床头,神色凛冽给他擦额头的冷汗:“忍一忍。” 又忍了几滴,霍潜一下栽倒在糯糯肩头:“太疼了。”他说不出多么软的话,反复说了几遍“太疼了”之后神思都有些恍惚,竟是在糯糯肩头蹭了蹭,呜咽道:“师尊,我好疼。” 糯糯一到治病用药的环节就铁石心肠,绝不因为患者示弱就停药。霍潜便像小孩子一样缠着糯糯叫了好几声师尊,小奶狗一样蹭了半天。末了仰头,双眼红彤彤地望向糯糯:“师尊,霍有悔,我好想你。” 糯糯知道极端的疼痛能扭曲人的认知能力,并不慌张,嗯嗯敷衍他,专注手上上药的动作。 霍潜果然疼高了:“我想把你的舍利找回来埋在落霞山,若是能成行,纵便是死了也甘愿。” 糯糯抿唇,给他擦冷汗的指尖微微泛白,终是直言道:“你不该将余生寄托在亡故的人身上。” “我别无寄托。”霍潜似乎意识到糯糯不是霍有悔了,别过脸去兀自回望过去,“我从前修行,便是想着师尊将来有一日定要飞升离开落霞山。我若不苦修,便要与他分隔;我若不飞升,便无缘与他长聚。” 他疼得额头青筋暴起,越发爱说话,仿佛闭口不言便无法宣泄这非人的痛楚:“我一心修行,心无杂念,自然灵台清明进步神速。可我从未考虑过他会陨落,从未。” “天道今日现身,说我不再是她中意之人。可我从来便不是她喜爱的看破红尘之人。我来世上孑然一身,是师尊教我养我,我的红尘素来只在他一人。”霍潜喃喃不休,“如今他陨落,我要怎么看破?我怎么能看破?我要这仙骨有什么用?我成了无牵无挂之人,便是死在路上也无妨。” 糯糯不爱听什么天道啊死啊的,他忙着给霍潜上药。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霍潜的战栗,指尖还有他冷汗的凉意。这疼痛烙下的印记叫他十分不满。 “何苦来哉。”糯糯指指霍潜的伤口,冷言道,“为了死物奔波受累痛到忘乎生死,将来还不知要面临何种险境,何必如此偏执。” “可我别无追求。”霍潜闭上眼,“除了师尊,我别无牵挂。” ——我可去你的,之前在湖底是谁把本喵摁着亲还对我的屁屁爱不释手来着。做出这种事,感情我在你心上就一点分量也没有?我半点也不能阻止你上赶着给自己找罪受的步伐? 糯糯出离愤怒了,滴完药汁就把霍潜往床里一推,门都被他甩得砰砰响。 霍·大猪蹄子·潜栽倒在床上,随着药汁渗进血脉之中,疼痛的感觉慢慢消散,锁骨上的伤口也趋近愈合。他半睡半醒间舒服地喟叹一声,又睡死了。 糯糯任他在屋中修养,几次想要冲进去将他暴打都忍住了:要有医德,不能对伤患动手。医德医德医德医德! 但心中的小火苗一次比一次蹿得高。 他在今天之前,并不把霍潜当成自己的囊中物房中人。霍潜是阿娇,是续命良药,是遥不可及的梦。他能从霍潜身上占到一点便宜,向着借精的目标更进一步,便足够欢喜。 对于他找舍利的事,也没有多大的抵触心理。只是担忧他会因此受苦。其本质意愿和霍潜的师兄弟们是一样的:我不愿你去搜集舍利,但你非要去,我也没有立场阻拦你。 今天之后,在霍潜主动吻过他之后,糯糯的心态就完全变了。 他对自己的定位迅速从“霍潜的追求者”改成了“霍潜他男人”。霍潜他男人很不喜欢他沉迷过往并为之倾尽所有。他想要一个安安全全的霍潜,想要他平平安安渡过无尽的岁月。 他痛恨霍潜的执迷,为他因此所受的苦痛而揪心伤神。 他还很不喜欢霍潜无视他,将师尊摆在他前面的态度。 糯糯的野心在短短几个时辰之间膨胀到无限大的程度,想要保护他,纠正他。避免他走弯路,并妄想将他囊括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想要成为霍潜的牵绊,想要成为霍潜下半生的定海神针。想让霍潜不再执着于陨落的师尊。 霍有悔带着他走过前三百多年的岁月,而自己,想要成为后边几百年中叫他唯一惦记的那个人。 ……………………………… 霍潜一番受痛,着实歇了半天才缓过来。其实也不用半天,他早该醒了。迟迟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乃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境。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梦中的猫精实在太过于温顺可爱了,和现实中一言不合就爱折腾人的猫显然不是一个性情。 梦中的他光看穿着酷似纨绔子,手中拿着一包香酥小黄鱼,乖巧版的糯糯就伏在他的腿上。 他手中捏着一条小黄鱼,问道:“想吃吗?”乖巧版的糯糯猛点头。 纨绔霍潜露出街头调戏小美人惯有的笑意,将小黄鱼衔住,低头送到小美人面前,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小美人犹豫片刻,送上一枚青涩而不失热情的吻。卑微地,乖顺地从纨绔小少爷嘴里叼走了一条鱼。 纨绔版霍潜享受完小美人的香吻,又捏起一条小黄鱼:“还要吗” 小美人脸红红,害羞点头。 纨绔的要求这回更过分了,顺势挑起小美人的下巴:“本少爷想要你的肚兜……现在贴身穿着那一条。” 围观自己梦境的霍潜一脸懵:什么破烂梦,肚兜?一只公猫哪来的肚兜?我脑子抽的这是什么疯? 他被自己梦里的bug雷得不轻,但还是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和所有沉迷雷剧的观众朋友们一个德行。 小美人很是为难,但禁不住小黄鱼的诱惑???还是臣服在了纨绔子的恶势力之下。温顺地起身,预备去里间解肚兜。 谁料纨绔版霍潜一把拉住了他,挑眉:“不用去里间,就在这儿。”说着轻佻地拍了一下小美人的臀尖,斜一眼不远处的床:“你要是觉得这儿不好,本少爷的床可以借给你,你去那儿解肚兜去……” 吓得小美人一个哆嗦,半晌后难堪地别过脸,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 两人对峙片刻,还是势弱的一方率先投降。小美人忍辱负重解开后颈处的系带,又将手自腰侧伸入后腰去解后边的系带。行动间,不可避免地露出一截白嫩窄瘦的细腰。 小美人显然也注意到这点,刻意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是他越急,这后腰上的带子便越难解。最后将肚兜从身前抽出来上缴纨绔,鼻尖上都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围观自己梦境的霍潜当即又发出了直男式的惊叹:他竟然真的有穿肚兜?还是大红的??竟然还挺好看。 纨绔霍潜将肚兜接过来,嗅了嗅,嘴角的笑意扩大了,对糯糯肚兜的评价与围观的霍潜如出一辙:“你有体香,本少爷很喜欢。” 小美人委屈巴巴站回纨绔身边,羞囧地佝偻着腰。失去肚兜的他再也不像梦境开始时那样软若无骨地依坐在纨绔身上了,他小心而矜持,不愿和纨绔再靠得太近又不敢跑开,窘迫地耳后一片绯红。 纨绔却又掏出了一条罪恶的香辣小鱼干:“这第三条鱼……” 小美人脸蛋紧绷,紧张地手心冒汗。 “你去拿把剪子过来。” 小美人如蒙大赦,兔子一般蹦起来去找剪刀。途中矜持地攥住衣襟,妥妥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了。 小兔子把剪刀递到纨绔霍潜手里,对方却是不接剪子也不给小黄鱼,而是指指小兔子尾椎骨下两寸的位置,邪笑:“单单找一把剪刀还不算完,你再用剪刀把你这儿的裤子……剪出个洞来。” 小美人手一抖,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惨白,求饶道:“少爷,不要啊。”纨绔哼笑,丝毫不打算放过他:“你要是不愿意,本少爷就亲自动手……” 小美人糯当即无助地哭泣起来。 围观的霍潜关注点清奇,压根没想起来要谴责衣冠禽兽纨绔潜,而是啧啧赞叹:哭起来还挺好看。 只是没等他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围观并品评糯糯的哭相,大门猛地被踹开,一身土财主打扮的霍有悔哼哧哼哧走进来,指着纨绔霍潜就是一顿破口大骂:“孽子,老子尸骨未寒,你却在这里玩男人!” 纨绔霍潜这下邪魅不起来了,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求饶:“爹,孩儿知错了。” 围观的霍潜被乱入的霍有悔惊醒,头疼地在床上杵了一会儿才下床。他许久没有梦到霍有悔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古怪的梦中被霍有悔责备,很是感伤了一番。 他打开房门预备散散心活络筋骨,脚步一踏出房门,梦中的身影赫然就在眼前。糯糯一身和梦境中差不多的月白色宽袖长衫,看起来同样的乖巧无害。他神色肃穆地扯开霍潜的衣襟看伤口,确认已经愈合如初,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这才放心大胆地推开霍潜径自进屋。 先是给叠了被子,又泡了点花茶,最后才在霍潜略有局促的目光中说正事:“之前在湖底……” 在湖底把人家又亲又捏的霍潜头皮一紧: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湖底为什么要对一只小猫下手我真是禽兽我现在要怎么解释当初的举动…… 糯糯一个大喘气,笑眯眯把话续上了:“不是说要教我游泳和龟息之术吗?” 霍潜:??? 霍潜望进他灰绿色的笑意盈盈的眼底,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 ……………………………… 小屋附近就有湖泊,糯糯来的第一天给霍潜做的鱼就是从这里抓的。湖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有小鱼小虾在湖床处嬉戏玩闹。糯糯带着霍潜来到湖边,心里边默背《妖娆美受:花魁他太撩人》里狐狸精前辈和他男人初次定情的场景。 说的是狐狸精在族里把一众俊公子俏姑娘比下去,预备下山把人间一众庸脂俗粉也比得无地自容,并找个比自己更俊的相公。 是的,大家都是狐狸精,性情却各有各的样子,丝毫也不相干。虽说狐狸精多得是喜欢皮相好修为深的,但纯粹的颜党也不是没有没有。这位花魁公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就连进馆子,也是想艳压群芳的同时挑一个同样出类拔萃的。 一进倌馆便凭借种族优势艳压群芳,成为镇馆之宝俏花魁。 这位花魁公子只并不打算献身。每天夜里就施法让客人们出现幻觉,抱着枕头日天日地。他十有八九在一边哈欠连天围观,并感叹山下男人都是绣花枕头。直至一个基于应酬,明面上来寻花问柳实则关起门来倒头就睡的官员出现在他房里。 这个官员,他满意,他喜欢。 狐狸精前辈一通勾引把官员拐成入幕之宾,中间破费一番周折。其中着墨最重的就是狐狸精借着游湖假装溺水玩湿衣诱惑的那一段。短短几十字写尽风流,衣服遇水变透的设定将狐狸精的窈窕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未经人事小官员根本就招架不住。 书里的狐狸精故意不穿里衣,只着一真空长衫和小官员泛舟游湖,一进到水里便什么曲线都遮不住,还能隐约露出两点暧昧的粉。乃是湿身的加强版。 糯糯倒是没有像狐狸精一样,他毕竟只是一只十七岁的小猫精,还真做不出这么大胆的事。 但他瞅瞅身边同样未经人事的,并且明显局促的霍潜,觉着自己胜算比狐狸精前辈还大。男人么,心怀鬼胎才会局促,就是这么个飞升了也不能免俗的臭德行。 糯糯每次给自己架人设之前都是这么信心满满。每次都觉得这回一定能把人拿下借他种用用。 这回同样,只是目标更远大一些:要上位,要逆袭,要挤走霍有悔占据男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要约法三章不让他再肆意冒险。 看我不勾死他,拴牢他,让他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霍潜是他的阳春白雪与烟花三月,他愿意耐心地多番尝试靠近男人最喜欢的性情。只求能靠近他,征服他。目前瞄准的是花魁这种妖艳热情的小狐狸精模式。 糯糯斗志满满地踏进浅水区,这种深度的水连只小羊都淹不死,他也就不惧于下水。 光裸的脚踝入水,在清水与澄澈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白皙剔透,连脚趾头都泛着浅浅的粉红色。他骨架原本就小,这会儿露在外边,给人一种可以握在手里把玩的精致感。 湖水沿着下摆的纹路渗透而上,很快就露出了小腿流畅的曲线,不壮硕也不瘦削,是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线条。 糯糯自得一笑,预备让霍潜带着自己游到深水区。到时候自己入水学游泳,霍潜又得帮他把着腰避免旱鸭子糯沉下去,自然能将他半隐半现的身形尽收眼底。近水楼台,何不摘邀月星辰。 拿到新台本的猫精想想就跟兴奋得不能自已,糯糯回头招呼霍潜过来。 甫一回头,更见得霍潜在岸边直直看着他,糯糯当即更踌躇满志。 霍潜那边乍一开头是局促而紧张的,任谁与有过亲密接触的非伴侣关系的人相处,多半都要不安。进一步是一个局面,退一步又是另一种关系了。他这样从来冷漠对待外人向他示好的胆小鬼,非得小心对待不可。 到糯糯背对着他下了水,他又倏然从局促中偷得半刻闲。 他望着糯糯一片平坦的背部,神奇地开起了小差:猫他今天穿肚兜了吗?好像没有很明显的颜色映出来,那么,是不是穿了贴近肤色的肚兜呢? 叫糯糯知道了恐怕要挠花他的脸。 第24章 爱妻 肚兜的洗脑魔力惊人。 霍潜尽量表现得与寻常时间无异, 但他扶着糯糯时脑内还是一片“肚兜肚兜肚兜肚兜”在刷屏。 糯糯全然不知道男人在梦游天外,天真脸扭头嬉笑, 手脚比划着哗啦啦划水:“是这个姿势吗?”就指望霍潜来握握他的手,抓抓他的脚。 被肚兜蒙了心的大猪蹄子霍潜半点不解风情,一本正经给他纠正姿势。而且格外得发乎情止乎礼,止乎礼。只肯隔空指点,顶多把着他腰不让这旱鸭子溺水, 或者点到为止地上手帮他纠正很一下姿势。唯一比较符合糯糯预期的是视线一直来回落在他后腰上。 霍潜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实则在当事人看来还是有些明显了。 糯糯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 打了鸡血一样到深水区,还豁出去地把自己往水下一沉。男色当前他顾不得怕水,得意万分:咦嘻嘻嘻原来他喜欢我的腰, 啧,男人……看看看, 随便看,我腰超软der。 他内心戏超足, 还用现学现卖的“天真又妩媚”的表情偷觑霍潜。可恨霍潜没能从肚兜的洗脑中走出来,此刻约等于一个瞎子。 霍潜罪恶感满满,但还是忍不住又想去瞄:穿肚兜了吗?猫真的喜欢穿肚兜吗?什么颜色的?绣花吗?进了水应该比较透吧,我就偷偷看一眼我什么都不会干。 这对各怀鬼胎的孤男寡男难得的意见一致, 霍潜堕落地瞄了一眼糯糯的腰。他三百年的人生中一直扮演伟光正的角色, 是同门弟子的楷模, 从未想到某一天会突然对“猫精穿不穿肚兜”这个议题感兴趣并跃跃欲试要眼见为实。仙君大人很是紧张, 犹如做贼。 结果什么都没看见! 糯糯的衣服是猫毛变的, 防水性能虽然差点,但是变透明是不可能会变透明的。猫毛永不为奴,想让它褪色,绝无可能。糯糯拼着猫命扑腾了好一会,并不能达到狐狸精前辈那等半隐半现的撩人感。只能依靠湿哒哒勉强露点线条出来。自觉不仅不妖娆,还有些像落汤鸡。 冲劲与自信不足,糯糯妖艳花魁的人设再次摇摇欲坠。 他气恼地扯扯自己质量过硬的猫毛变的衣服,又生一计。那位花魁前辈还有一招也非常经典:他在制衣一道上颇有研究。每次见他的小官员,皆自备衣服。每一套都在细节处有精巧设计,只在两人独处时穿给他看。 糯糯回忆了一下书中的描述,就地取材把怎么都不透色的衣衫变没,换了套新的覆在自己的身上。是一套露背毛衣,毛茸茸地覆盖到近乎膝盖的位置,看着着实保暖。只是在背后露出一大块白皙的背部,欲盖弥彰的网状线路和单薄的自颈部垂下的蝴蝶结根本盖不住这么大块空,反而显得这块没有被遮住的背部更加有半遮半掩的风情。 糯糯斗志满满,回头朝霍潜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冷,给自己变件毛衣穿。”完全无视“猫毛无论变什么都不改变其保暖功能”和“在水里穿什么都一样又湿又凉”两大准则。何况单就着他后背有那么大一大块破洞来说,毛衣保暖这理由更是睁眼说瞎话。 不过没关系,钓男人时没有人会在意温度,毕竟他能用一颗滚烫的心来发热:啧,男人,还不速速拜倒在本喵的露背毛衣之下。 他回眸,本欲欣赏男人仓皇羞涩的小表情,谁知对方楞了一下之后,指着他的背木木发问:“你没穿肚兜吗?” 糯糯:???……!!! “我一只公猫穿什么肚兜啊,你不能因为我向你求爱就把我当母猫看!”糯糯龇牙,不满意地咧咧,“而且我们族的母猫也不穿肚兜,我们族的小猫也不穿肚兜。我们族的猫都不穿那玩意儿。” 霍潜可疑地沉默了。糯糯悚然地从他一成不变的表情中探查到了一点名为“可惜”的意味。还没能完全确认,后者似是恼羞,捏着他下巴把他脸转回去:“别偷懒,好好学游水。” 一腔热血向东流的糯糯泄愤一般划水,进步还真是神速。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已经可以自己在水下憋气了。 霍潜发出老父亲的感慨:“你也不笨么,平常是没有好好学,认真学了一定比别的精怪学的还要快。” 说完又帮他扯扯后背处毛衣的开口,苦口婆心劝:“在水里反正都湿漉漉的我就不说你了,但上岸还是要多穿一些。不要露背露膝盖,容易受凉。我看你还是在里头加一件亵衣,这才暖和……” 还神奇地变出了一根针和一团线,当场就要把露背毛衣的开口处缝上。 糯糯整只猫都斯巴达了:霍潜,霍潜哥哥?你是霍潜奶奶吧?! 神特么把露背毛衣的破口处缝上,神特么在毛衣里穿一层亵衣。糯糯对霍潜的直男程度感到绝望。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小猫咪:我再也不相信花魁的人设了。我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才会以为霍潜喜欢妖艳热辣的。 他斗败的小公鸡一样上岸,穿着他那件被霍潜严丝合缝缝起来的不露背毛衣,索然无味地让霍潜给他一秒烘干衣服。附带又被叨叨了几句:“把衣服换了,或者给自己变条裤子吧……” 糯糯掩面奔走,暂时不想看见大猪蹄子以逃避自己的魅力值几乎为零的事实。并深深地为“把霍有悔从霍潜的心尖尖上挤掉”这个宏伟目标的未来而感到担忧。他舍了妖艳贱货路线,老实巴交重拾与他最贴合的□□人设,巴巴去采蘑菇去了。 失意之时,只有美食能抚慰受伤的心灵和劳累的身躯。 邀宠失败的糯糯满心被挫败感和随之而来的羞耻心填满,近乎是落荒而逃。并没有看见身后男人紧皱的眉,以及仰头吸鼻子的动作。 霍潜摊开双手,这双手刚刚握过小猫精的腰,捏过他的手臂与脚踝,还扯过他的毛衣。他清晰地记得小年轻皮肤细腻柔滑的触感。 看起来非常鲜嫩,摸起来也十分温润柔软。很适合被圈在怀里,摆出一些糟糕的姿势。 他扭头,并不去与糯糯一道。他不过一个飘零之人,生而不喜欢与旁人过于亲厚。霍有悔陨落,已叫他栽倒在地爬不起来,身心俱疲。若是再贪恋温柔给自己弄个枕边人,将来相失,怕是要在摔倒在地的基础上更为凄惨的下场。 早知他日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他只是只吓破了胆的小麻雀。不敢再多和旁的人亲近,不愿再尝相思相离之苦。纵使人人皆以为他是雄鹰,但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丧父失母没了师父的孤家寡人。 怎么配去要这样鲜活美丽的猫精当枕边人呢?怎么敢再去面临终将到来的痛失所爱呢? 他看糯糯微撅的嘴就知道这猫小脾气上来了。放任不管让他自己玩会儿,又是甜甜腻腻一只小猫咪,还会哒哒哒跑回自己身边来。他对糯糯很是放心,并不预备跟着,只想趁这段时间把自己动摇的意念捋回原来的水火不侵的装态。 要是放任自己一直和猫在一起,怕是免不了要功亏一篑和他滚作一堆了。毕竟那猫那样热情鲜活俏丽又温柔,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心非木石,岂无感。 等这鸵鸟霍潜发现糯糯迟迟未归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且说糯糯当时去采蘑菇,预备炖锅鲜汤来分散下自己钓男人惨遭滑铁卢的窘迫感。他懒得换毛衣,且后背破口被霍潜缝起来之后还真的不漏风了,保暖又轻便。这般一来就更不愿意换了,预备把这件毛衣当便装穿。 他慢慢踱着,延长自己独处的时间,以免和家里的臭男人陷入尴尬相对的困境。走着走着就出了霍潜结界的范围。他们屋子周围那结界在糯糯的强烈抗议下改成了单面的,即里边的人能出去,外边的人难以进来,不变的是它难以察觉的特性。 谁知采到一半,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我多次叫你穿件里衣,你怎么就偏不听呢,露胳膊露腿的,也不怕冻病了。” 糯糯浑身一僵,羞窘感后知后觉蔓延到他每一个细胞。他怂哒哒回,是所有年轻人在拒绝自己爱意的心上人面前一贯的底气不足:“我回去就换。” ——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我要羞耻而死了。 ——千里传音追着人换毛衣,你们直男的关注点真的好难捕捉哦。 苍老的男声不依不饶:“我要看着你换,现在,立刻,马上。”此话一出,糯糯毛骨悚然。因为霍潜从来不这样说话,霍潜是冷淡的,冷淡到近乎冷漠。他即使是被自己缠烦了,也多半是用无奈的口气,让他乖一点。 霍潜对着他,从来不这样上纲上线。 霍潜更倾向于把他当成一只不懂事的小猫咪去包容,而不是一个和他一般心智成熟的人去要求。 他扭头就跑,脱口而出呼救:“霍……”话没说完身影就消失在原地。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古怪苍老的声音:“不听我的话,你迟早要吃大亏,小猫咪。” 糯糯被无形的手带离原地,等落地之时已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全是虬根百曲的粗如儿臂的树根。糯糯扯扯树根,戳戳周遭坚不可破的土墙,并不如何害怕。 自己迟迟不回,霍潜必然会来找他回去。 只是懊悔若是自己早早学多些法术,或是能自己逃出去也未可知,总比现在干等着什么都做不了强。书到用时方恨少,糯糯拍拍自己的脑袋:叫你在霍潜教穴道时不好好学,叫犯不合时宜的羞耻心耽误正事。 他想什么干什么都要把霍潜拉出来溜一圈,人还没到手已经颇有烦人的恋爱狗的潜质,到罪魁祸首再现身时才不得不停止。 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具象化现出人形或者精怪的原形,糯糯的面前一片空荡荡,回个话就是恐怖片既视感。但这不能妨碍恐怖片的主演鬼怪先生刷存在感:几件衣服掉在糯糯面前。 对方很有霸总范儿:“小猫咪,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衣服,你穿上。” 糯糯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怀着“等我老公来了要你好看”的诡秘心理,老老实实把衣服拿起来在身前一通比划。 一比划发现此衣服上高至下巴,下拖至脚面,两个袖子宛如灯笼一般将糯糯的手心罩在里边。除了脸,他穿着这衣服一点皮肉都别想露出来。布料柔软,通身的玄黑色,衬得糯糯更加细皮嫩肉,浑然一股禁欲的美感。 此事充分说明长得精巧的人穿麻布袋都比别人穿得好看。 霸总范儿的老男人似乎也在打量他,一阵满怀着自豪与担忧的“啧啧啧啧”和“emmm”之后,老男人给他丢了个黑纱斗篷:“戴上这个,把脸遮起来,不要让别的男人看到。” 糯糯个小菜鸡还打算留条命等霍潜来找他,对着武力值明显比自己高一截的劫匪便十分温顺。即使心中狂翻白眼并叫嚣“我这张脸是阿娇的,他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行动上还是十分果断其听话。 老男人果然对糯糯的听话表示很满意,并满含惊喜地对糯糯说:“你等一等,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话音刚落,又一个盒子掉在糯糯面前。他下意识以为是加绒保暖的换洗衣服,开箱时脸都是抽抽的。箱子一开,里头冒出来一个圆滚滚滑溜溜的鸟头,与他两两相望。 是只绿鹦鹉,肥嘟嘟圆滚滚,看着傻不拉几的。 鹦鹉:“咕~”见糯糯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还抬了抬小胸脯,声响嘹亮地嗷嗷叫:“咕~小猫咪~”糯糯再新奇地望着他,直把鹦鹉望得更起劲了,嘴巴嘚啵嘚啵地一停不停: “小猫咪~真美丽~” “生了一二三四五六七~” “亲亲我的小娇妻~”说这句时还嘟出了鸟嘴,做了个打啵儿的姿势。 这什么沙雕鸟?谁教它的这满嘴荤话?我只是一只小猫咪连阿娇的裤子都没有解过,为什么要被个奇怪的男人抓来还要听一只鹦鹉和我讲荤话? 糯糯一个头两个大,在霍潜面前惯常爱耍的小性子也不敢在外人面前使出来。可怜兮兮地忍住手,内心默念:忍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来日方长,来日方才…… 满嘴荤话的鹦鹉亮相过后,老男人似是很不好意思,磕磕巴巴说道:“你不是之前和我说想要养只鸟儿吗,我给你寻来了。我发誓我只教了他第一句,后边的都是他乱学的,你不要生气。” 鹦鹉学舌,想学也得有个人在它面前不断重复一句话才行…… 糯糯明智地不去问这只鹦鹉平时是谁在养,但也不愿意和小污鸟同流合污。他默默退开三步,和绿鹦鹉两两相望。他的沉默叫对方慌乱起来,又是一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不喜欢鹦鹉了吗?之前不是嫌我太闷,想找人说说话吗?” 糯糯接不上来,于是乎对方情绪陡然转了一个弯,语气也凶狠起来:“你是不是又想出百幽谷了?”他近乎暴躁地低吼:“你明知道我出不去,你明明许诺了要与我厮守,却为什么又反悔了!” 浑厚的低吼中,阴暗逼仄的地下空间之中一跳一跳出现好多火焰的形状。糯糯喉间蓦然圈上一双粗粝的大手,五指沿着他纤细的脖子一圈圈加深。 第25章 儿子 火焰伴随着嘶吼而来, 将糯糯的脸色映照得苍白。近到糯糯跟前时,却没有一丝火热。这火焰柔得如水与木一般, 轻飘飘自糯糯耳边擦过去,没燎坏半点皮肉。 流云一般的焰火中,糯糯奇异地眼前一黑,再见光明时目之所及的所有盘根错节的树根全数不见。可他双脚挣扎间,却又分明踢到了好几条树根。 这个男人的火焰将粗壮的老树根存在的图像全部隐藏了起来, 只将黄土留存在他的视线中。 人在极端环境下,思想反而是最自由的。他冷不丁发现这火焰的形状和他们家族祖传的流火状刺青十分相像。寻常的火焰都是冉冉向上的, 他们的火焰刺青的每一处勾回却都偏于细腻,近乎于羊毛的柔软无害。 火焰的形状与奇特的障眼法叫他不由地联想到故土。岐山依山傍水,漠漠雪原叫人想忽视都难, 然而在离岐山最近的村民眼里,它却是不存在的。山下之人远隔十几里地眺望过来, 只有蓝天白云和绿水,并没有高山。 窒息之际过往记忆犹如走马灯一般循环播放。 曾经有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小猫偷偷下山, 被远处的村民们讽刺是小傻子,又哭哒哒跑回来了:“呜呜呜他们说我连自己家在哪儿都说不清楚,没有人陪我玩喵。”他爸没有安慰他,逮住贪玩的小猫崽就是一顿竹竿炖猫肉:叫你贪玩, 叫你玩离家出走那一套。 别人家的猫爹不爱和熊孩子多费口舌, 教育方式以动手为主。糯糯家的猫爹倒是一直把糯糯当大猫教育, 半点都不考虑小猫崽的理解和接受能力, 直接就告诉他:“咱们岐山有老祖宗布下的幻术, 一般的凡人和年轻修士看不见岐山。” 呼吸越发困难,走马灯跑不起来了,糯糯难受地呜咽一声。只是小小的动静,远不如之前蹬腿甩手企图挣脱时那么激烈,对方的手却蓦然松了一下。 “云罗,”老男人并没有完全放开糯糯,而是就着把着猫脖子的动作呢喃,语气凄楚,“云罗你回来了?你终于看明白姓晋的小儿是在利用你了吗?只要你离那小子远一点我什么都可以改,我再也不要求你一直陪我留在这儿了……” 这男人说话颠三倒四,很是不像正常人,只是语气里这又求又怨的调调始终如一。 糯糯呼吸困难,电光火石之间拼力对着虚无的前方拍了一下,果然拍到了一个人形的生物。他在危难时刻思路格外清晰,巴掌拍到老男人脸上后立即收了力道,改掌掴为抚弄,近乎缱绻地摸过对方的脸颊。 他在赌,赌自己自陌生男人身上感受到的卑微情绪是来自于爱。对方或许是把他错当成了某个抛弃他的猫精也说不定。 柔软的五指拂过男人粗粝的脸颊,不过两下,糯糯就好受到有点点湿意沿着指尖滑落到他的掌心之中。男人哭得如此伤心,眼泪几乎要在他手心汇成一条小河。 一模就哭,这种男人比霍潜那怎么蹭都不动容的大猪蹄子好攻克多了。 “别哭……咳咳,”糯糯哄男人的本事是一流的,很是艰难地冒出这一句,更加显得情真意切。 神秘男人微微一愣,手抖得连糯糯的喉咙都把不住,改掐为抱,一把将糯糯环在了怀中:“云罗,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我误了你和咱们的孩子。” 流火自男人四周散开,露出他的真容来,是一个年已耄耋的老人形象。高大的身材让他揽一个蹲地咳嗽不已的糯糯就跟揽小孩一样。糯糯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用一根木钗别着的满头白发,以及颈间流火的印记。 当真和他们一族肩胛骨上的印痕十足的相似。 糯糯心肝脾肺肾都能咳出来,心想这是哪位猫精前辈留下的鳏夫老疯子,睡都睡了孩子都生了何不收好,干嘛放出来祸害别的猫。 他一脱身就懒得情深义厚状哄骗老男人了,死狗一样瘫在一边喘气,还颇为有闲情雅致地猜测霍潜要怎么找到他。 就是这么盲目信任,就是这么三句话不离霍潜。 他喘了半天总算平复气息,身材高大的老男人就半跪在他脚边讨好状问:“云罗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要什么吗?我现在还是这片山谷的王者喔,你想要这谷里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找来……” 糯糯不回他,老男人就更加不安地围着他转:“或者你实在不喜欢我,想要我的命,那也是可以的……杀我之前,能不能再让我瞧瞧你给我生的一窝猫崽。孩子不能给姓晋的养,他是后爹,后爹哪里会对孩子好……” 糯糯猛翻白眼:老爷爷你们家听上去好乱好有戏喔…… 他这样一翻白眼,老男人又突然变了个脸色,对着糯糯的脸上下探看起来,语出惊人:“不对,你不是云罗,云罗是小仙喵,绝对不会做翻白眼这样粗鄙的动作。” 被评价为粗鄙的糯糯:??? “不对,你好像是只小公猫么?你是谁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老男人脑子突然变好使,不跪了,刷一下站起来四处找刀,“你是不是云罗找的第三春?我就知道她和我一个树精在一起不过将就,她本说过若不是遇到我,她就要找同族的猫精。” 糯糯简直要给这脑子不清楚的老鳏夫弄疯,见他果真提了把刀向自己走过来,吓得耳朵尾巴一起冒出来。 见风使舵毫无骨气可言的糯糯麻溜跪倒抱大腿凄厉哀嚎,一秒钟转换剧本都不带掉帧的:“爹——我是你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亲儿子呀!” 老疯子:??? 霍潜那边没了糯糯的踪影,想找又半点没有头绪,当下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失了章法。胡乱拨草丛把结界里外方圆几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喵喵”呼过一遍后,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糯糯或许是遇险了。 为什么总有刁民要劫走这只猫? 年少不知猫咪贵的仙君出离愤怒了。 霍潜不再白费心力挨个找草丛呼猫,调整战略,预备一个个揪山谷里的精怪出来盘问。万物皆有灵,皆有可能成精,偌大一片百幽谷必然隐藏着不少精怪。 霍有悔之前带他出来秘境历练,也教过他一招:千人千面,秘境也如此。而对此处情况最熟悉最能给你指明路的,莫过于当地的土著精怪。 霍有悔还教过他一招,擒贼先擒王。若是进了险境之中,被不知身份的精怪使了绊子,不若就想办法找出这一方秘境中最强的一只精怪,逼着他清理门户为他们开路。 当然此等粗暴的办法一般人驾驭不了,反倒费时费力且容易翻船。然而彼时他两都已经是大能期,师徒两联合起来可以在此界中横着走。年少之人总是意气风发,对精怪不甚忌惮。他们唯一畏惧的不过是环境本身。 天道钟爱的秘境总有特别之处,生活在其中的精怪再为凶险,也恶不过环境。 霍家师徒的闯关办法就是这么笔直,就是这么粗暴。要是给他们个毛线团,限制他们说:你想要获得这端的成就,得先和这个精怪打,再过这方险滩…… 这师徒两反而要绕好久。 他之前在各个险地找舍利时,也多走擒王的路子。舍利无论流落在哪个角落,若是被精怪找到,它辗转落入一方天地间最强的那只精怪手里的概率也是最高的。 只是百幽谷中精怪即使有千千万,地上走的天上飞的还好,地里长的若不表现出点和其他同类不同的点来,也是很难察觉的。因着好多草木形成的精怪自有一套交流方式,若不是生命长极无聊,并不会有心思学习口吐人言,自然难找。 此处飞禽走兽极少,霍潜懒得多探索,直接向着沼泽地飞去。越是惊险之地越是造物神奇天道宠爱,越容易出大精怪。他上次随随便便就在沼泽之下遇到了一大波长着大口子的丑陋精怪,想必哪里出两个能交流的老精怪并不困难。 沼泽之下的洞天福地名为“尘埃地”。它入口处虽然竖了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清心寡欲性冷淡风石碑,但是秘境主人给他取的名字却与初衷背道而驰。 尘埃地的居民们正在晒太阳,是的,他们的房东先生将这里的花草照料得很好,连阳光都保质保量给他们引进来。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授粉的时节。长得酷似一个大网兜的花精们正借着风势开始大乱斗。四处皆是一片“嗷嗷嗷混蛋你花粉飘到我这边来了,我不要结你的孩子嘤”,“太子爷乖乖,把花瓣开开,快点儿开开,哥哥要进来”,“快,围住他,兄弟们今年不要和去年一样打得两败俱伤谁也吃不到了。今年咱们一起上,花花有份”之类的乌七八糟痴汉声。 这些糟糕的动静,霍潜都捕捉不到。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貌比无盐的丑陋花朵组成的花海。 花精们一见他,便犹如摩西分海一样自发倒伏,滋儿哇乱叫:“这男人怎么又来了,那么香喷喷的一只小家伙还不够他授粉吗?三番两次跑到我们这儿干嘛!” “保护我方太子爷/小白/丽丽!” 实际上霍潜这样俊挺的青年走进花丛之中,仿佛一朵鲜花钻进了牛粪丛。 鲜花霍看它们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更加确信这一片都是花精。他再三辨认找不出能口吐人言的大精怪,又不至于用挨个腰斩逼人出面的缺德法子。 正头疼,猛地发现有几朵花格外特别。像是小公主一般,被好几株同类围在中间,护在花瓣枝叶交织的保护墙后。 霍潜无声地“啊”一声,走过去,随便捡了片细长的叶子在手中一捏便做了利刃,叶尖儿朝下,对着小公主脚下的土壤切下去。 小公主果然是小公主,还没怎么样它,远处一朵其貌不扬的花就骂骂咧咧跳出来,叭叭叭跑过来挡在小花面前:“你想对我们的太子爷干什么?!懂不懂怜香惜玉!” 能跳出扎根的土壤,还能说话,总算找到个能交流的小精怪了。 霍潜松了一口气,他三百年了都习惯不了这般跟个小精怪为难的法子。 “这片山谷最强的精怪在哪里?”霍潜松手,手中尖锐如刀的树叶又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与其他半腐败的叶子没有任何两样。 “我的猫丢了,”霍潜尽量表现得温雅一些,奈何焦急的语气根本藏不住,“想让他帮忙找找。” “主人好几年没出家门了,他哪里知道知道你的猫在哪里。”怜香惜玉的大花精还记他祸害红颜的仇,嘴里没个好语气,“何况他自己的猫都上千年找不见了,天天在家以泪洗面想猫猫,哪有心思帮你找你的猫。” “走走走快走”大花精色厉内荏地张开自己网兜状的口子,“再不走叫兄弟们吃了你!” 话音刚落就被揪住了花茎拎起来,霍潜两指捏住他的口子的边缘。 叽? 花精圆圆的开口被捏成一条缝,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叽叽叫,就听得凶手冷冷道:“带我过去。” 第26章 魇术 霍潜由花精带着去找他们的主人, 也就是百幽谷最强大的一只精怪。等他站在人府邸面前时,他深感把食人花当景观花大片种植的精怪品味果然与众不同。 这座屋子,有毒。 远远看过去好似将一颗千年古树的近地树干掏空雕刻而成。梁木为骨,藤萝为饰, 乌瓦屋檐之上乃是苍翠的树干, 再往上便是遮天蔽日的枝叶与袅袅攀附在巨树上的藤蔓。 光这样还不足以叫人却步, 真正叫人咋舌的是他的混搭风。半边葬爱风,半边少女风。 这个“半”字没有掺任何的水分, 当真是仿佛有条无形的中轴线把骨架尚算精巧的屋子隔开。活脱脱将屋子划分成互不相关的两部分。 左半边以灰色与绿色为主基调,单调且冰冷。门口还有堆成小山一般的修士的尸骸,散发出阵阵恶臭。屋主还恶趣味地用人的骨头做了一个狗屋, 屋里头一只黑犬懒洋洋地趴着, 任门口生人来访,仿佛死了一般。 右半边则集所有梦幻美好为一体。茂密的紫藤萝叫其后的屋子显得半遮半掩, 但隐约可见里头秋千吊篮亭子和石凳的痕迹。所有的物件都一尘不染,显然是受到主人精心养护的额, 与左边的脏乱差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有两个屋主在此划地而治,互不干涉地生活着。 一靠近这座屋子,霍潜便察觉充沛的灵气逸散在这屋子周围, 足以说明屋内精怪修为极深。哪怕不是百幽谷中第一人,也足够拿来用用了。若是再靠近一些,他便能更精准地判断屋里的精怪修行到了什么程度。 霍潜年少成名, 受到的吹捧比所有“别人家孩子”加起来还要多, 骨子里便是无所畏惧的性子。被霍有悔一顿抽打过后, 才知道行事前先勉为其难谨慎一下下。 只是这一下下并没有持续到“一下下”三个字的长度那么长。 因为他看见少女风的半边屋子中,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猫头。圆滚滚,黄澄澄,大眼睛,长须须,妥妥就是糯糯的相貌。 他心中清楚初来乍到应到谨慎行事,但脚下还是不自觉探出一步。 下一秒眼前一阵诡异的火光扫过,目之所及皆是苍莽的遮天蔽日的树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被蒙了口,手脚皆陷在颜色喜庆的襁褓包着不能轻易动弹。树林之中苔藓丛生,没有小道,处处是万物自由生长的痕迹。 他又冷又饿,耳边却只有淙淙的流水声,半点人影也无。 怎么回事? 霍潜懵了,视落在大红布上。他小时曾经就自己身世问题问过师尊,那时得到的回答是弃婴。师尊还拿出和眼前这块颇为相似的襁褓开玩笑说:拿好,以后可以拿来和亲生爹娘相认。 他那时便颇不以为然:谁会和抛弃自己的人父慈子孝。 后来听闻大师兄说了当时的详情,更加不以为然。原来他不仅仅是一个弃婴,而且是一个被蒙住口部丢在荒山野林里的树林里的弃婴。为父为母者决绝之心,可见一斑。 霍潜无力地甩动四肢企图挣脱襁褓的束缚,知道自己是进入了幻境变成了当年那个孱弱无力的小婴儿,心中不由地升起一阵无名火。 人在回忆最难堪无力的岁月时,总是这般有气无处撒的。 糯糯那边正喜迁新居。老树精喜得儿子,此刻正献宝一般将他从地底的迷宫之中带到地面上敞亮的屋子里。 他把糯糯往少女风屋子里一挪,忙前忙后给他收拾一间房出来,嘴里叨叨个不停:“宝儿啊,你是老大老二小三还是小四啊?” 独生子糯糯:…… 幸而老树精也并不执着于答案,他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你看我个老糊涂,我竟然还没给你们四个归置出单独的屋子,这房间还是当年的婴儿房模样。乖宝坐着不要动,等会会儿啊,爹爹我马上就给你收拾出来。” “你既然来了,就住在你娘住的这半边屋子。我那边太乱,你们娇滴滴的小猫咪看了都要嫌弃的。” 糯糯嗯嗯地敷衍着,作看风景状单手枕下巴懒洋洋倚在窗边,心里惦记着霍潜。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到另半边屋子的样貌,故而还保持得住松懈的身姿。要不是头顶的猫耳出卖了他紧张的情绪,这懒洋洋看窗外的调儿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儿子模样。 他维持着人形,是个还在抽条的俊挺小年轻模样。偏又生着耳朵,便糅杂了些少年的俏皮在里边。 老树精看了好生欣慰,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手。 他收拾房子的间隙就过来捏捏糯糯的耳朵,感叹:“儿砸你耳朵和你娘一模一样,软软的小小的还有一个尖儿。” 不一会儿又来捏捏他尾巴:“尾巴也一样,黄澄澄的梢儿还有搓黑毛。” 还要忍不住来捏脸,被糯糯挡住了。糯糯耳朵抖抖,望着空荡荡的大门警觉地问:“外边明明有鸟的惊叫声,怎么半只鸟儿都望不见?” 老树精跑到窗边,与外头缓缓摇摆的食人花遥遥相望片刻,撇撇嘴道:“老有修士来百幽谷寻宝,我嫌烦在屋子附近施了幻境,外面的活物看不见我们,屋里的人也瞧不见外人。” ——除了我之外,你看不到一只精怪,一个修士。 “我们与世隔绝,做一对逍遥父子!”树精脸上呈现出微醺的神采。 糯糯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琢磨霍潜要怎么找到自己,怀抱侥幸道:“那有人闯空门怎么办?” “闯不进来的,你所看到的门不是咱们这儿的门。”树精把床单四个角摁进床垫下,哼起曲调诡异的歌谣:“不是风动,不是帆动,是你心动~~~” 糯糯,一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小猫咪,当即做撒娇小儿状扑到老树精背上:“爹爹,爹爹,告诉我门在哪里嘛~我还想学你的幻术,爹爹!” 老树精被叫得心花怒放,求饶不已:“我的幻术乃是天赋,就像你生而识药一般。你随了你娘的种族,哪里能学得会……” “我就要学!”糯糯由着老树精把自己托到他脖子上,胡搅蛮缠揪他耳朵,“不然你以后拿这个来欺负我,我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吾名魇,我的幻术不过两种用途。一曰障眼法,用于驱赶不受欢迎的人。二曰魇术,用于引诱靠近我们的猎物。只有心怀忧惧与欲望的人,才会迷失在我的幻境中不得其门而出。”老树精牵住糯糯作乱的手,在他手背上印上一个吻,“你留在这里陪爹爹,我能把你捧到天上去,叫你无忧亦无惧,我的魇术又怎能伤得了你。” “魇?” “是啊,猫有九尾九命。世间盛传你们百尾猫医术精湛,能给人续命,是顶有生气的精怪,说是能给人百命也不为过。”树精向花精做了个摆手驱赶的姿势,示意他回,“而我是死人残念积聚而生的树精,是顶顶有死气的精怪。” “我与你娘,一向死,一向生,是世间最为相配的一对。”老树精眼中满是向往,眼底蓦地翻起热泪。 糯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这间婴儿房床头有一块铭心石。 所谓铭心石是百尾猫一族的习俗。夫妻诞下孩儿当天会将孩子的诞辰铭刻在切割成心形的石头之上。 寓意总结同心,厮守一生,百子千孙。 岁月磨砺了床头的铭心石上的雕琢痕迹,但生辰一处光滑如新,记录了千年以前的恩爱时光。 千年之前,老树精喜得四子,娇妻云罗与他一起在铭心石上留下名讳,记下孩子的生辰。 没有哪只百尾猫活得过一千年,没有飞升的猫和修士一样命途短,撑死不过数百年。 糯糯摸摸他的头,叹息:“我娘没和我一起回来。” “教我魇术吧,不行的话只带我去体会也可,我想靠近你。”糯糯替他把鬓边的散发理好,语调轻柔,“爹爹,让我代替娘亲来靠近你。” 老树精不疑有他,从没想过是遇到了卧底,当即心花怒放:“那我带你玩一下。” 他在屋里踱圈圈,和所有在孩子们面前炫耀自己本事的爹娘们如出一辙。 “这样,你想一下你此刻最为惦记的人或者事。”老树精点点自己的胸膛,“魇术的入口,便是此处。” 糯糯:? “是你心动。”老树精如是说,“魇术带给人的消极感是层层叠加的,我只能带你看最初几层。而第一层魇术的入口,便是心动。” 忧惧与欲望加身的霍潜正迷失在魇术中。他无力地蹬腿甩胳膊,却怎么也甩不脱嘴上与周身的束缚。 他不能开口,也无法动弹。抛下他的人似乎铁了心要让他快快回去见阎王,连哭叫着呼救的机会也不留给他。 无助,悲伤,被舍弃的绝望一下子涌上心头。 霍潜以前从未觉得自己身世有何妨碍,也不惧于别人知道自己乃是弃婴。然而这弃法,他却向来不主动宣之于口。 今日被揭开往事,才不得不面对现实:越是故作淡然,越是回避,实则越是在意。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 霍潜虽眼中清明,但心中已然开出一朵名为“忿”的小花。 “噗”,是小花绽开的声音。花开之后眼前景象蓦然一转,霍有悔出现在他视线中。 彼时的霍有悔从外貌上来看已年过四十。修行之人衰老缓慢,四十岁的样貌下,实则是四百岁的年纪。 膝下无子的霍有悔撕开婴儿嘴上的束缚,愤愤道:“谁这么缺德,这是不想孩子有活路。” 霍潜望着早已亡故的恩师,心中清楚这个如师如父抚养自己的长辈已不在天地之间,眼前这个不过幻影。 但他还是心动了,他心上又长出一个小花苞。 第27章 第四 霍有悔捡到他的时候,正是修行路途中最为迷惘的时候。业精于勤, 但越到精处, 越是难以再上一层楼。当人止步不前,一年两年乃至无数年都停留在现有的水平难以精进时, 多数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我真的适合我所选择的路吗? 修习万事拼的不过勤奋与天赋这两者,霍有悔自认他已经靠着前者淘汰了一大批人。但是于天赋一道, 他自认不及别人。越是修行,越是能感到力不从心, 身心俱疲。 霍潜横空出世, 便成了霍有悔的避风港。 一心修行的老光混突然捡了个孩子,便生出了十分有烟火气的念头:差不多该培养些别的兴趣爱好了,比如养个儿子玩玩。 霍潜还没有展露出修行的天赋之前,主业是给霍有悔当儿子玩, 副业才是和师兄们一起修行。常年当霍有悔的小尾巴, 负责在师尊把他提到各位叔伯面前时, 表演书法、算术、射箭、骑马等寻常凡人家儿子的才艺。 后来他表现出对天地间灵气的超凡吸收及化用能力时,这种除了缺一声“爹爹”别的啥都不少的养父子关系才宣告终结。 没法玩了, 谁家有个小天才都想着磨一磨铸成一把利剑。尤其孩子在自己走不通的路上展现出非凡的能力时, 他便被长辈寄托了愿景。霍潜, 或许将成为那个代替霍有悔走完漫漫修行路的人。 霍有悔从懒散修行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又一路扶持着捡来的便宜儿子专注于修行。从那时起,他的身份定位便更远离了“父”, 无限倾向于“师”。 他身份转换极快, 霍潜却拧了好久才转换过来。 霍潜, 一个被当老来子养了好些年的小朋友,身上有股子其他师兄弟姐妹都没有的黏糊娇憨劲儿。霍有悔懊悔不迭,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一样粘人的小鬼,入不了天道的法眼。即使修行得快,最后也会陷入瓶颈之中无法度过。 天道是自然法则,法之一道,向来不容人情。天道是高高在上,天道是睥睨众生,天道是不食人间烟火。 “飞升光是靠修行还远远不够,你要心无旁骛,心念纷杂之人过不了雷劫。” “天道本就无情,若要飞升也需无情才是。你要舍了小情小爱,不要和你的师兄弟们过分亲近,不然飞升之时多有挂碍,容易被天道厌弃。” “修行本就逆天,你若再不心灵澄澈无情无心,更不能得到天道的认可。” 苦口婆心说教没有用,最后还是霍有悔无意中提了一句:“我早晚要渡劫,到时候这黏黏糊糊的小尾巴可怎么办?我若成了,留他一人在山上怕是要哭死。我若不成,没别的原因,铁定就是还留了这么个牵挂,才被天雷钻到漏子劈成碎片,到时候还是留这小崽子在山上哭死……” 霍潜愣住,一夜改掉了黏糊的毛病,变得端庄稳重起来。他不愿成为师尊的绊脚石,也不想成为那个被飞升的师尊留在山上的小包袱。 他的目标,从此便只有一个了:潜心修行。 若不潜心,届时师尊居于九重天之上,他便更是难以触及。 男孩子的思维简单粗暴,只愿毕生的目标都与霍有悔一致。霍有悔要飞升,那他脑中便只有一个念头:他也要飞升。 他变得心无杂念,无所挂碍。若不扒开他潜心修炼的皮一探究竟,那他这种一生只追逐一个目标的人可真是最最看破俗事无情无心的。十分合乎天道的口味。 有天赋的人若是专心起来,那精进的速度直教人人望尘莫及。雷劫到来之时,他甚至还是懵的。但这不妨碍他定心渡劫,他本就是专注到极致的人。 只是追根究底,他所潜心追逐的“飞升”这颗锲子,还是立在霍有悔这根桩上的。桩子一倒,他的私心便无所遁形。剥开一往无前的皮,露出炽热的充满烟火气的心出来。 要是他渡劫的时机在霍有悔陨落之后,他那副崩塌的心境绝对会害得他死在天雷之下。 霍潜于魇境之中看见自己自九重天而下,心中一紧,不由地害怕起来。他知道接下来他会看到什么,他会目睹霍有悔生前的最后一段岁月,乃至目睹他的身死。名为“念”的小花彻底绽开,他的头顶长出了第三朵小花,名为“悔”。 ——不能再看下去了,猫还没有找回来,不要沉迷幻境,猫还不知道在受什么苦楚。名叫“糯糯”的猫这般全心全意依靠着自己,记挂着自己,我不能在幻境中沉迷幻影虚度光阴…… 霍潜这样告诉自己,困兽一般想要从即将出现的画面中逃脱。他不执一兵一器,以手为刃向前一斩。掌风裹挟着浑厚的灵气凌厉而过,将魇境划开一个大口子。名为“悔”的花苞却没有因他的逃避而停止生长,甚至在他动手的一瞬间便一改花苞状,微微绽开了一些。 于此同时,他想到糯糯的时候,头顶长出了第四朵花苞。 霍潜出手之时已然犹如困兽,一门心思找魇境的出路。等到第四朵花苞长出来,他比遭遇雷劫时还懵:这是什么花?这是为谁长出的花? 他一个迟疑没有进入魇境的破口之中。下一秒就见到完好无损的霍有悔站在自己跟前。 来不及了,继童年日常过后,第三重魇境“悔”已然展开,而不知通往何方的魇境破口火速愈合。霍潜带着属于第四重魇境的无名小花,薄唇紧抿,直面内心埋藏两年多的恐惧。 糯糯跟着老树精进入第一重魇境,本以为会看到他那个冷面爹爹或者霍潜或者他早逝的娘亲,谁知道火焰散去后看到的是一片迷雾,以及悠闲走在迷雾中的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一只猫。 那猫也是黄澄澄的身子,背上和尾巴及耳朵尖上的毛从根到尖呈现一种从蜂蜜色到黑色的渐变。他们都是湖绿色的眸子,圆脸大眼睛。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她比糯糯还要更大只,身材也更浑圆一些。 糯糯:喵? 老树精带他之前,明确说过进入魇境的先兆是见到自己最牵挂的人。进入魇境之后,也会陆陆续续遇到自己的心结之所在。 魇境会把人一切的负面情绪放大,挖掘人心底深处积淀多年的心结,将血淋淋的过去扒开在猎物面前。更有甚者,会扭曲现实与猜想,将猎物心底深处的恐惧猜想与现实结合起来呈现。虚虚实实,要的就是将不堪的过去酿成更为恶臭的苦酿,再逼着人咽进去。 糯糯已经做好了在魇境中和冷面爹大打一架,和娘亲再来一次别离,或者目睹霍潜出轨???的心理准备了。 不料出现一只从未见过面的猫,那猫还没个好脸色,一看到他们就甩甩尾巴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 老树精摸摸他的后脑勺:“傻孩子,障眼法是盾,魇术是矛。魇境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怎么舍得带你进自己的魇境呢。”他把糯糯架在脖子上,喜滋滋地冲着对他爱答不理的猫咪冲过去:“我带你进的,是我自己的魇境。” “咱爷俩一起去看你娘啰!”老树精循着云罗的踪影回归魇境,穿过流火状的幻影,犹如回到自己的世外桃源。 穿越流火的一瞬间,糯糯听到了一句话。那声音浑厚且有力,是中年男人惯有的低沉声调:“你怎么下了九重天?人路千里是奉师命来处理一些陈年旧事,你又是什么毛病说下来就下来了?我唤你下来了么?” 话中虽有薄怒,但依旧掩盖不住其中迸发的欣喜。 糯糯抱住老树精的头,防止这见了老婆就狂奔如野狗的家伙把自己摔下来。他的小雷达滴滴滴,对于“九重天”和“路千里”的感应迅如闪电。 “什么声音?”他问魇境的制造者。心中有了一番猜测。他早前听了很多坊间八卦,知道霍潜在恩师渡劫之前,特意从九重天上下来。从此便不再回头,留在俗世之中。 那中年男人提及了路千里,那么下九重天的明显不是路千里。另外一个仙君长年不出世。中年男人在和谁说话,昭然若揭。 糯糯结合老树精之前对魇术的解释,心里凉飕飕的。他要是原形能把浑身的毛都炸开来。 “猎物进网弄出的动静被传送到我这个主人这边来了,”老树精不以为意,“先前给你布置房间的时候,你娘小花园里的一支食人花来过了,说是给我送来了一个修士,已经进了魇境。” “等他在魇境中癫狂错乱,我就去收网。”老树牙齿咬得咯咯响,面目狰狞“我是魇,能从一棵树化成精怪靠的就是死人的残念。该死的修士敢玩弄你娘的感情还囚禁你们四兄弟,我便来一个屠一个,全数充作我的肥料。” 话音刚落,糯糯看见他便宜爹的头顶开出一朵小花。花蕊绽开,每一片花瓣上都有一个字:憎。 他两没在第一重魇境里跑上几步,当即又是一团流火扑面而来,眼前一黑便是第二重魇境,老树精头顶火速长出第二朵小花。老树精不好意地嘿嘿笑:“爹爹怨气太深,一不小心就跨了一重。这次一定克制自身,叫你多看一看玩一玩。” 糯糯无语地捏捏他头顶上的小花,心说那进来的修士九成九就是霍潜。他大约是在魇境里遇到了他那念念不忘的宝贝师尊,正挨训呢。这会儿指不定有多开心。 堂堂一个仙君,落入了一个大精怪的魇境,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幻觉才一步踏错陷入困境。 一定是看见他那宝贝师尊了才一头扎进老树精的陷阱! 糯糯恨铁不成钢,气咻咻地“呼呜呼呜呼呜”一顿低叫,直把老树精叫得侧目望他。他冷静了一下,气归气,自己男人还是要想方设法捞出来的。他担忧问道:“爹爹,与修士斗太危险了。他们若是出了魇境,怕是要来找我们麻烦。” 他还要撒娇:“把人放了,我们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爹爹~” “不能出来的,千年来就没有一个修士从魇境里出来。只要身上有一点怨憎惧,魇境就能捕捉到并将之不断放大。哪怕是个仙儿都不一定出得来。”老树精哈哈大笑,“乖宝你多虑了。” “真的出不来?”糯糯心头惴惴。 老树精收了笑意:“除非魇境的主人比猎物更快陷入癫狂之中。魇境破碎,他自然就出来了。”他抓牢糯糯在他手边一甩一甩的两条腿,觉得有儿子为自己操心真是再没有更好的了,遂又恢复了笑意,快快活活地带着他跑了起来:“咻,咱们去见你娘亲去啰。” 糯糯皮笑肉不笑,看着老树精在魇境里游鱼入水的德行,后槽牙都开始疼。 牙没疼完,眼前密林的景象便闪没,现出了小两口新婚燕尔的场景出来。云罗不悦地摘掉面纱,女性特有的温柔娴静在她身上展现地淋漓尽致。即使是不悦,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像只小黄莺:“我不要戴这个,闷。” 魇就在一边哄她:“可是不戴的话,这山谷里所有的精怪都能看见你啦。你这么好看,还香香的,他们都喜欢看你靠近你。可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想你给别人看。” 新娘与少女的气质在云罗身上完美糅杂,她垂眸,脸红红,还是把面纱戴上了。 第二幕,云罗不仅戴了面纱,还一改第一幕时相对清凉的妆扮,换上了及脚踝的裙子。这回她想要去山谷外头:“孩子就快要出生了,我想为他们采买些玩具。半大不大的小猫最闹腾,不给他们弄玩具他们能闹死你。” “我来带孩子!你为我生的孩子,带多少都不嫌累。”彼时还是青年面容的魇兜着妻子的肩膀把她往回带,“你不用出去了。” “你还怀着孩子,不要四处乱跑,外边很危险。”魇可怜巴巴撒娇,“而且我扎根在百幽谷,你若去了,我又轻易不能跟上,你舍得抛下我一个人吗?” 云罗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和他回了。 当时不分左右,整体还都是新婚少女风的小屋伫立在前方,精致美丽的门庭洞开,不一会儿就将云罗的身影吞没殆尽。 糯糯坐在他便宜老爹脖子上,心中一万头百尾猫跑过:这是成亲吗?这是夫妻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啊?哪家的新娘子不能露脸不能出门的? 再低头一看,老树精涕泪纵横,呜呜低泣:“我待你娘不好,才害得她受不了跑出气遇到渣渣。是我害你们娘儿五个受苦了。我真是个混账呜呜呜……” 糯糯不自觉摸摸脖子,心说你不久前把我当云罗时就混账过一次,根本没有去除劣根性。 这便宜爹看起来,比霍潜疯得更厉害一些……不,他本来就是半疯半傻的状态。 树精天生体寒,糯糯摸摸老树精的头,又帮他捂住了两边的偏凉的耳朵。他视线还是落在跑马灯一样转换的新婚回忆中,极力摄取老树精过往的信息。他心知肚明进入魇境越深,暴露的心里弱点越是多。他能利用的可用来攻击魇境主人的“矛”便越多。 对不起啦,便宜爹,我这也是为了你便宜儿媳妇的命着想。 云罗前辈当初能为了你留在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甘于进入你亲手铸造的囚笼,我也是一心想和自己喜欢的男人白头到老的猫啊。 第28章 百命 老树精的第二朵花, 和霍潜一样, 皆是悔。 云罗并没有在百幽谷陪魇白头到老,她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起变了心境,变得越来越排斥自己的丈夫。猫就是那样随性的生物,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她在初生完孩子的阶段尤其与魇疏远。还任性地在屋子里划了一条分界线。 “我住这半边, 你住着半边。”云罗一只只把猫崽子叼到她那半边, 柔软的爪爪伸出来, 抵在了在地上翻滚卖萌企图越界的魇的鼻子上:“不准过来,看到你就烦。” 魇没有强行闯过去, 反正屋子就是他自己的身子掏出来的,云罗无论跑到哪个角落,归根结底都还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他抽抽鼻子, 又开心了:猫猫真香, 肉垫都是香的。 她有时也会选择隔离自己:“尘埃地的草药你去侍弄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她会关上门, 连带着猫崽都关在门外。 云罗天生爱种植草木,尘埃地就是魇为他在百幽谷寻的后花园, 专门用来种植各种性状药性不同的花草树木。他们夫妻两一起栽种, 审美的差异让那园子整体看来有些杂乱,或者说是辣眼睛。但那里都是她的心头好,她对所有草木一视同仁地爱护, 一天要看三回那种好喜欢。 被冷落的日子里魇还想过要搬去尘埃地居住, 蹭蹭花草们收到的偏爱。魇也想过要揪出一只猫崽, 自己化形成儿子的模样去蹭孩子的母爱。 可以说是非常没脸没皮了。 这回尘埃地和猫崽都被打入冷宫,他计划没来得及实行,便只能蔫蔫的陪孩子玩,直到云罗又跑出来把孩子接回去。 如此循环几次之后,魇发现自己妻子越发不爱出门,几乎孑然一身了。 他对这种变化不可以说是不惊喜,他要的本来就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小娇妻。要是云罗还像以前一样,一天到晚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才要愁眉苦脸。 “我不爱出来见人,你不担心我么?”云罗有天隔着门问他。 “你想一个人待着,便待着吧。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弄啊。”魇特别好说话。并不觉得妻子过分不友善的语气有什么问题,美貌又乖巧的小娇妻么,本来就是可以对他随便发脾气的。 最后的告别发生得猝不及防。云罗走了,把所有的猫崽一并带走,只留下一纸信笺:我走了,告别这叫人窒息的婚姻囚笼。 从此一去不回。 不出一年,又有外人来到了了百幽谷这处静谧的所在。只是这回不是采药时误入谷中的香喷喷毫无攻击性的小猫咪。而是一群男人。一群来势汹汹,直捣黄龙的修士。 他们边走边嬉笑着,弄出的动静直把鸟儿都惊到飞起: “是这儿吗?遍地奇药,食之可提升修为的百幽谷?” “哈哈哈我们总算找着了,看来那猫精没有骗我们。” “什么猫精,那是我们大嫂。” “是啊哈哈哈,老大好不容易把这猫精哄上手,还得捏着鼻子接手四个拖油瓶,怎么能‘猫精猫精’地叫呢,当心被你叫跑了老大找你算账。” “跑不了,都好好关着呢,何况抓住了小的,还怕大的跑了不成。” 一阵无礼又放肆的哄堂大笑之后,他们四散各处开始染指谷内的花花草草。 此情此景展现在眼前,名为“悔”的花朵还没有盛开,魇的头顶已然冒出了第三朵花,名为“怒”。他猛地转身,受不住地背对着眼前的景象。只是魇术从来都是随心而动,并不是回避便会消失的。 糯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幻境中的景象,瞳孔慢慢放大。 他看到毁林,以及毁林之后斑驳陆离的大地。魇扎根于此不好随便走开,但入了这百幽谷,便是他的天下。他并不着急动手,而是默默听完全程,了解了自己媳妇孩子的境况,知道他们已经被另外一个男人接手。 那个男人接手云罗,不是出于爱,哪怕是魇这种自私狭隘的爱也没有。对方是因为发现了云罗的天赋,并巧妙地在草木与修行之间构筑了一道桥梁。他学会了一种简便的修行方式:搜集药性出类拔萃的灵草炼成单,再服丹以增加修为。 而如何找药,辨别他们的功效,保留最大的药性,皆要借助于云罗的力量。时间久了,总能察觉出来对方的和颜悦色皆是功利驱使,所有柔情蜜意都是欲念作祟。 云罗第一次撕开琴瑟和鸣的外衣,看到的是极端霸道自我的魇。第二次再撕开时,见到的便是欲壑难填的修士。既然撕破脸皮,便没有再恢复恩爱的可能,第二任丈夫将她和孩子困住,将温情的套话,改成了赤.裸裸的审问。 后来发现四只猫崽也有同样的技能,那便更加方便他行事了。 云罗流落到凡尘之中,成为了一道桥梁,一道捷径。修士们将化用灵草的修习方式称为药修。云罗的新丈夫甚至因此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开宗立派,是为合欢宗。 他们依着云罗的口供扫荡了好些山谷丛林,又被引导着来到百幽谷。 “合欢宗的名儿太难听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双修的门派,咱们明明是药修,药修。”林子里的药修们不知道大难临头,还在骂骂咧咧。 “那怎么办,老大之前为了哄小娘们用了她最喜欢的树的名字。现在咱们宗门的名气已经壮大,‘合欢宗’这三个字,寸字寸金,轻易改不得。” “听说她种的合欢树就在山谷里,咱们去砍了泄愤。” 轻佻的男人们一边埋汰他们口里的“大嫂”一边前行。左手拿着各色奇花异草,右手是各类能将巨树都拦腰砍断的凶器,气势浩荡地毯式搜寻合欢树的下落。近到石碑与合欢树面前时,魇不再沉默。他打一个响指,天降密密麻麻的粗粝藤蔓便将他们绑缚而起甩进了沼泽之中。 藤蔓使人皮表破裂溃烂,而沼泽地里的泥浆使人反复感染。一行人逃出沼泽地,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皮肤以惊人的速度溃烂。 “怎么回事,那猫精不是说这是她家没有毒物吗?她一个文文弱弱的猫精怎么会种这种鬼东西?” “我们被骗了,回去要她好看!” ——这里确实是她家,也是她丈夫的家。她是文弱好欺负,但她的丈夫诞生于尸海之中,凶恶如罗刹。 ——家中确实没有毒物,对于百幽谷的主人魇来说,这里的毒物不过是调皮的孩子。对于天生识毒断药,与草木感应颇为深厚的云罗来说,这里没有一株草,一棵树能毒得倒她。也没有哪种毒草会想要伤害这样一只小猫咪。 天下至毒者,不是草木,而是人心。 “回去把云罗放了,我还能饶你们一命。不然你们合欢宗,便是我毕生的死敌。”年轻的魇从修士的尸体中揪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将他扯到百幽谷边缘,放在叶片折的鹤鸟上送他远去,如是冷冷说道。 老树精看完这一段,面色已是沉如黑炭,他竭力平心静气和糯糯说话:“我有些不舒服了,乖宝,咱们下回再来玩吧。”说着又喃喃:“不该让你看这个的,你那是还小,或许不记得小时候被囚禁着当狗使找草药的阶段。” “魇境不由人啊,”他长叹出一口气,“心中念的是你娘,便多半要瞧见这些不开心的往事。” 糯糯乖咪咪被他带着走,心中波澜四起:“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他们后来把我娘放了吗?” “我,我也不记得了呀。但是他们当时肯定没放,而且那个修士带回去的草药或许让他们受益良多。”老树精脸带悲怆,“因为他们明知可能丧命,还是一波波来百幽谷探险,我杀之不尽弑之不绝。” “他们手上要是没有你们母子,来挖这么多草药也不知如何调配,不过无用功而已。”老树精垂眸,“他们既然来得勤,你和你娘便必然还在他们手上。” “后来呢?”糯糯不死心。虽说他知道云罗多半已经不在世上,但尤想知道后续。 说她已亡故事有原因的。猫咪的命不长,不能和树精相比。不说千年前的百尾猫,就是她留下的四个儿子,哪怕是寿终正寝也不该还尚在人间。 “后来……后来我从那些修士嘴里听到的百尾猫的名字,便不只有你娘了。”老树精叹气,“是我的错,我糟糕的性子将你娘推了出去,也将你们整个族群的天赋推到了有心人的面前。” “我好像见过一次你娘,只是她早已不愿意再跟我过日子了。”老树精痛苦捂头,“我帮着她挖到了一些能改变毛色的草药。亲眼瞧着她从蜂蜜一般的颜色变成雪白的颜色,叫人轻易不能再认出她来。然后将她和你们兄弟几人交给了你们一族的族长,然后将她的族群藏在了……” “藏在了哪里?” “我的脚好疼。”老树精这般说着,却是捂着头蹲在了地上,“我想不起来了,我的脚好疼。” 糯糯抿唇,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猫崽时期,他爹的舅老爷说过的他们百尾猫备受追捧的时光。 想起了他冷冰冰父亲的训.诫:“不要下山,我们族群的猫崽都不可以下山,你尤其不能。” 想起了哇哇大哭的小伙伴:“那些凡人非要说我是傻的,我们岐山明明就在眼前,他们自己眼瞎看不见,还要笑我分不清家在哪里,呜呜呜……” 想起了阮红尘的絮叨:“奸商,这么大一座雪山愣是不在地图上标出来,害我翻山翻了半天。” 第29章 疯爹 不知是魇境影响了老树精的心境, 还是它当真如此难以逃出。魇境内的景象在他们仓皇撤退的时候依旧犹如跑马灯一般走过,老树精越走越慢, 最后停在了魇境中的云罗面前,只字不提退出的事。 现在出现的这个云罗, 已没有了一开始新娘与少女般的气质, 而更像是一位妇人了。多年未见的夫妻置身于一片荒漠之中, 相对泪眼。云罗身边有四个孩子,俱都已经是七八岁小男孩的模样。面容遗传了云罗的温婉轮廓, 像是四个落难的小公子。 说是落难,是因为他们个个都灰头土脸。即使站在魇境中的青年树精面前,被云罗催着叫爹,也都是一副怯怯的样子,只知道往云罗背后藏。活脱脱是胆怯孱弱的四小只, 还会瑟瑟发抖。 糯糯方才还在自己族群与老树精的关系。尤其对岐山被设下障眼法的事浮想联翩。这会儿老树精的四个真儿子出现在魇境里,他当即就汗毛竖立没空联想了。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李鬼遇到李逵,狸猫见着太子。 放在糯糯这边的情景里,就不止尴尬那么简单了, 简直是要命。 糯糯下意识捂住脖子上没有消掉的淤痕后退三步, 心说我怎么忘了这茬:魇境里既然能出现云罗, 再出现她的四个猫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完了老树精要发现我是冒牌货了, 我要被他掐死了, 我马上就要变成一只死猫了!我再也不能回去给娘亲扫墓, 也不能带着霍潜回去岐山, 指着墓碑跟他说:“这是咱娘, 你去给她上柱香”了。 猫生顿时一片灰暗。 他笨手笨脚想要捂住老树精的眼睛,却见得老树精津津有味看着,并指着其中一个小少年说:“原来你是老四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相貌一点都没有变。” 糯糯看看那最小的一个男孩,又低头在水洼里看看自己的模样。揉揉眼睛,并不能说服自己说自己和老树精的四儿子长得像。他眼睛鼻子像娘,面部轮廓和下巴是跟自己那冷面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和画面中的小男孩半点相似都没有。 非说要像的话,就是他们眼睛都比较大。 可是卡姿莱大眼睛是所有猫的共性呀!年纪越小眼睛看起来越大! 糯糯被老树精爱抚地摸后脑勺,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会会的猫耳朵又“咻”一下冒出来。他耳朵紧张兮兮竖着,半点不能妨碍老树精欣慰地撸他毛,就地上演父子情深:“好儿子,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回来看我。爹爹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糯糯不敢动,僵硬地看幻境。 画面推进到四个猫崽挨个走到青年魇的面前来认爹。他们挨个被抱起来放在魇的胳膊上。弄到后来,魇左右两边胳膊各坐了两个笑哈哈的少年郎。 半大不大的男孩是最好哄的,突然出现个爹将他们从囚笼里救出来,又托着他们玩举高高,一个个都飞速倒到魇这边。与他亲热得厉害。魇和他们闹了一会儿,艰难地把脑袋从中间两个儿子中间钻出来,磕磕巴巴对云罗说:“对不起,来晚了,害你们受了这么多年苦。” 云罗只是意兴阑珊摇摇头:“你还能在外边待多久?” 青年魇局促地跺跺脚,脸上罕见地浮现羞赧的意味:“半天吧,我是百幽谷的树,迟迟不回到扎根多年的土里根系会枯死……我这回待不了多久,但我常常出来看你可以吗?” “不必了,”云罗站起来,没有说明这个“不必了”是什么意思,只接过了两个半大少年,“我的族人几个还在合欢宗手里,你去把他们一并救出来好吗?” 魇多年未见妻儿,早不记恨对方的出走行为,对方说什么他都是应的。 “救出来以后,用你的障眼法把我们都藏起来好吗?”云罗招呼另外两个小少年不要缠着爹爹,“我们需要一个避难所。”她这般说着,似乎有些难堪:“现在外边到处都在抓百尾猫炼药,我们找不到别的人可以……” “好。”早在第一批修士来临之时,魇对着云罗早已没有怨气只有担忧,“我只恨不能早点修炼到可以走出百幽谷的修为,不能前来找你。” 云罗抱住四个想要和爹亲近的小鬼头,脚步动了一下,还是没有靠近他,只对他挥挥手:“去吧,我等你回来。” 画面一闪,突然又出现了一座雪山。 老树精本是看得目不转睛,他千年的时光见不着妻儿,在魇境中回顾旧日的一幕幕也能叫他流连忘返。雪山出现时,他和糯糯一起发出了疑惑的感叹。 糯糯是因为发现这座雪山就是岐山,老树精则是单纯疑惑:“这里是哪里?” 云罗和四只小猫的身影出现在雪山中,背对着青年魇,慢慢地登上山的尽头。他们走着走着便化作了猫,只是不再是原先的蜂蜜色了,而是和大山几乎融为一体的雪白色,只在毛尖上有一层渐变的黑。四面八方有同样毛色雪白的猫汇入他们的队伍。一群白猫如踽踽而行的流浪者找到了乐土,相依着渐行渐远,消失在雪山之中。 老树精于是又更疑惑了:“云罗怎么变成白色了?” 糯糯目瞪口呆:你之前不是还说是你给他们找来了药,把妻儿身上的蜂蜜色毛全变成了雪白色吗?还是你亲自安排的他们的藏身之处来着,怎么转眼就忘了? 他不敢多说话引起对方的注意,唯恐老树精拔出萝卜带出泥治好了眼瞎病,发现他是冒牌的儿子。 老树精歪着头看了一会,突然冲向幻象,张牙舞爪犹如疯子。他周身长出细长的根须来,疯了一般想要进画面抓住渐行渐远的云罗。他出手的一瞬间,画面骤然停止,幻象被风吹走一般消散成碎片。白雪皑皑的山脉在消散的过程中,呈现一种血红的颜色。好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血,给人以浓重的不祥感。 老树精头上盛开了一朵新的小花,名为“惧”。 他在追逐魇境中的画面时,已然心态失衡,陷入恐惧的漩涡。或者说他妄图冲进走马灯,本身就是一种在恐惧驱使下的举动,是在向恐惧低头。这才能解释“惧”这朵小花会在此时抽条开花。 糯糯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所在的种族就是魇境里那些登山的猫。可他在族中从来没有听说过云罗的名字,也不知道老树精那四个崽在山中过得如何。他们猫崽的世界单纯地和水晶一样,两耳不闻山外事,一心只当小猫咪。 他想到云罗这样改变种族命运的猫,应当是会流传下来才是。不管是唾骂,或者是什么别的,都不该没有一点水花。 而且云罗和她的孩子既是已寿终正寝,他们的孙子玄孙子辈也应该还在才是。老树精既然能少吃多餐地出百幽谷,难道不应该经常去岐山看看吗?可自己在山上呆了十七年,从未听说有外人进来探亲。 只有误打误撞发现岐山的精怪在岐山安家的。 他想不通的劲儿,发了疯的老树精放弃了追逐画面,猛地扑过来抱住了他。糯糯以为他又要来掐自己脖子,下意识想要逃。只是比不过老树精的三头六臂,还是被抱了个满怀。 老树精下巴撑在他头顶,口中喃喃:“宝贝儿,不要离开你娘,帮我看着她……她不喜欢我去看她,你要代我看着她,不要让她过分自责。” “我救出他们的族长时问过了,族人们都不恨她。身怀异宝总会遭人惦记,不过就是早晚的问题而已。他们不怪她,真的不怪她……不要让你娘给你们做新衣服。”老树精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地叮嘱,“裁衣服时用到的剪刀收好,不要让你娘拿到。” “不要让你娘的手上有剪刀。” “不要有剪刀。” 老树精呢喃不休,扶在糯糯肩头的手掌颤抖不已,几乎是恳求道:“别把剪刀留给她。我受不住。” 话音刚落,“噗噗噗噗”,一连串花盛开的声音萦绕在糯糯耳边。糯糯抬头望他,就见老树精头顶和施了魔法的小花园一样,一下子绽放了许多小花,分别是“爱”、“思”、“念”、“悔”、“惧”、“忧”、“离”…… 明明进魇境之前说好了只带他看前几重。老树精也是一副迎刃有余不会过火的模样。谁知进了之后,仿佛是加入了催化剂,一连串不断开出花来。这别说是两三重魇境了,他们现在都快要凑够一打魇境。 魇境走得越深,越是难以突围而出。 糯糯不知道这点对魇境的主人有没有效果,但是他看看状若痴傻的老树精,觉得他离迷失也不远了。 他看着老树精最后一朵开出来的名为“离”的花,再听他嘴里不断喃喃的“剪刀”,若有所悟:他好像,找到让老树精崩溃的点了。 佛曰人生在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与爱人别离,阴阳永隔,光是让魇认清这一点就足以叫他崩溃,让魇境迅速崩塌。 糯糯反手撸撸老树精冰凉的后脖子,心有不忍。他任老树精把自己越抱越紧,耳边又是一迭声的“乖儿子别给你娘剪刀”,叫到后来夹杂着几声撒娇一般的呼唤。糯糯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不要自裁,云罗,没有人怪你。” “你不要以死谢罪,不要抛下我和孩子。” 糯糯心下一紧:果然如此。云罗大约已经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功夫,用一把剪刀了结了自己。我该让他认清现实,彻底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吗? 犹豫间,他耳边重复老树精的乞求,听着听着他忽而僵住了,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问题浮上心头:他找到了叫老树精崩溃的法子,但他来迟了,现在使这法子大约是不管用的。 一个分不清过去与现在,能先后将他认作新婚妻子与成年儿子的人;一个记不清自己前言与后语,对于云罗颜色变化的起因时而记得时而不记得的人;一个分不清现实,见到了亲儿子的脸也要固执地说狸猫和太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个来时从容,但进入魇境不足半时辰就能开出一打花的人…… 他早就已经疯了!他已经没有办法更疯了! 糯糯心惊肉跳拍拍老树精的脸:“之前不是说要出去吗?我们怎么还在魇境里。” 老树精又用能把人逼疯的疑惑的表情望着他:“我要是知道怎么出去,我早就出去了。”他咧嘴,对着糯糯一笑:“云罗,我们在魇境里长相厮守,何不美哉?这里没有修士,没有剪刀,也没有让你倍感愧疚的族人……” 糯糯瞅瞅密实如监狱的魇境和疯疯癫癫的魇境主人,一阵窒息,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丢了老攻疯了便宜爹,我们仨要怎么从魇境里出去喵???! 第30章 悔之 糯糯陷入十几层魇境中, 守着一个疯傻的魇境主人欲哭无泪。霍潜这边比他稍微有出息一点点,还停留在第三层。他第四朵花还没开,就勉强认同他还没进第四层。 但也只是有出息一点点而已。 走马灯中的霍有悔在静坐等待天劫的到来,走马灯外的霍潜便盘坐在一边。他面上不动声色, 心脏仿佛被割裂成两半。 左半边是满腔的平静:他在流云宗时, 向来就是这样宁静淡泊的模样。他如树一般扎根在流云宗,仿佛能安静地待到天荒地老,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要霍有悔也在和他一起走这清寂的修行之路,他向来是无所畏惧专注到近乎可怕的状态。 右半边是呼之欲出的惊惧:他不安,彷徨,却恐惧于向人轻易述说。 画面静止良久,大师兄归不觉来了, 弯腰对霍有悔说道:“师尊, 我与其他师弟师妹们商议过, 还是请霍师弟回九重天之上吧。” 霍潜拳头猛然握紧,惊惧骤然扩张,驱走了所有的平静。他至今尤能想起来这一幕是他下了九重天之后的景象。当时他就在不远处,听闻他们要说话便刻意走远了一些。他们交谈不过草草几句,他并没有听到只言片语。只是师兄出来时皱眉多看了他几眼, 他便不由自主将那次经历记在了心中。 记到今时今日,竟然能化作一副走马灯。足见那个场景在霍潜心头翻起了不小的波浪。 当时不知他们交谈内容, 此刻明知走马灯不一定就是真, 已然目不转睛扭头看师尊的反应。 “为师或许没有明天, ”霍有悔叹息道, “还是让他能陪一程是一程吧。” “师尊,你是当局者迷。”归不觉不赞同道,“师弟没有来之前,你视天劫如无物,很能坦然面对之。如此等下去,何愁过不了雷劫。” “师弟来了之后,你便乱了方寸,整日沉迷小家之乐妇人之仁,对渡劫的结果患得患失。如此牵绊颇深,渡劫之时不容乐观。”归不觉单膝跪地:“师尊,为自身安危考虑,还是让师弟回去吧。” “你师弟自幼早慧,颇为情深。”霍有悔没有直接回应大徒弟的请求,“你宋师妹的娘尚且健在时,有几回上山都给九渊带点吃穿用度的东西。宋栖回去奔丧之时,他也偷偷哭过几回的。” “他和你们不太一样,你刚强能忍,颇为果决。是地地道道自小修炼之人,对亲友之缘看得淡薄通透。他看着清冷,实则是个多情善感的性子。”霍有悔捻过自己花白的胡须,“他当年渡劫时,我也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怕他夭折,怕他陨落。” “师尊!”归不觉皱眉。 “他飞升,不过是天道被他筑了百多年的孤高外壳迷了眼,侥幸而已。”霍有悔道,“我至今尤怕他不能顾全自己,怕他经历磋磨。” “他如今下来,我便多看一眼是一眼。知他周全,我便心愿已了。我不是不知我心境动摇,但是人生在世,有多少人事值得惦念留恋。”霍有悔对着徒弟挥挥手,“我已近千年,这把岁数反倒看淡修为,飞升之事对我而言不过锦上添花。便是陨落了,能于死前见着这孩子周全如初,也已然无憾。” …… 霍潜捂着嘴,跪倒在了走马灯之前。他知道此情此景并非亲眼目睹,真假难辨。只是心之所想,有多少是能一一确认的。而此事最知晓真情的人已不在世,又如何能确认。 最难琢磨是人心。 而人心又如此细致敏感,丝丝缕缕地织成,纠缠千般因万般果。如此靠近的两颗心之间,很多事情不加确认,也能悟到七七八八。 他自霍有悔陨落之后便梦魇连连:师尊为何陨落?他是近年以来修行最久,最为潜心,准备最充分的一位大能期修士。是修士之中的集大成者,也合该是渡劫最顺利的一位。 人说渡劫有二,一是修为深厚,二是心境坚若磐石。 师尊前者定然无暇,要说会陨落,除了他当时心境不纯澈之外不做他想。那么他当时在想什么呢?已经交接了宗门事宜,闭关清修静候天劫的师尊能记挂什么呢? 他早年说过的那句激励霍潜奋发向上的话又不断浮现在心头:我若不成,没别的原因,铁定就是还留了这么个牵挂,才被天雷钻到漏子劈成碎片。 早年间,这句话是一柄利刃,催促着霍潜抛掉孩子的稚气,潜心修行。如今它是一把钝刀,经年累月一刀刀划在皮肉之上,直把人划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尤不停止。并将一直不停地划下去。 是否属实并不重要,霍潜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师尊修行近千年,早已丧父失母。对着徒弟和好友们,也保持着亲密而不至于过分亲密的距离。他于心境之事没有瑕疵,只有一个纰漏,便是一度暂停修行,给自己找了个儿子养。从此,他便陷入红尘之中,开始担忧一个小崽子的喜怒哀乐,掏出了一颗炽热的心扣押于天道脚下。 临到渡劫,这颗心依旧没有停止跳动。 天道于是挑挑拣拣:你不适合成仙。 并一脚踩碎了充满世俗味的拳拳爱子之心。 师尊要是能预料到自己的修行会因为这个半路捡来的儿子功亏一篑,怕是会当真如他的名字“有悔”一般,悔不当初。 霍潜捂嘴,却还是没能捂住悲伤到极致的哀鸣。他永远不能逃脱这般晦暗的联想:谁阻挡了师尊渡劫?是自己。是已然上了九重天还特意回来的自己;是沉迷于父子之谊的自己;是活了三百年还没有在情感上断奶的自己;是临了还能让师尊拍着脑袋感慨“怎么飞升了还这般不沉稳”的自己;是不孝无能叫师尊放心不下的自己;是终究成了师尊飞升路上绊脚石的自己…… 他时常想,若是当初没有下九重天,没有赖最后这两个月,一切是否截然不同。 若是再有机会,他绝不敢再下九重天。 “噗”地一声,他头顶的第三朵花盛开,每一片花瓣都刻有一个小小的“悔”字。 霍潜长久地跪在那里,连开花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思维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又为什么执意把舍利找回来?因为忏悔吗?以为这样就可以当一切无事发生吗? 他对于真假的辨别能力逐渐消失,并开始忘却目前所处的环境。他甚至觉得自己变得轻盈起来,徜徉在一片柔软舒适的空间之中,渐渐忘记自己的手、脚、臂、腿…… 在他意识正在消亡的时刻,头顶的第四朵花摇摇自己的嫩枝,矜持地绽开了第一片花瓣。只有一片,多的没有,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恰在此时,一阵有气无力的,拉长的声调猛然蹿进来,将翩翩欲飞的仙君大人惊得一愣:“霍潜——你在哪里——” 霍潜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就听得又是一声长长的呼唤:“霍潜——霍九渊——霍仙君——孩子他爹——你在附近吗——” 霍潜迷迷糊糊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又一下子不能用他一片混沌比花肥多不了几个智商点的脑子想起来这是谁。再一听,就听得对面清亮的嗓门变了个话头,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爹爹,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你儿子不是你媳妇。” “来,乖爹爹,把这重魇境也拨开,咱们一起穿过去找你儿媳妇……唉唉唉,别背高高了,你太高了晃得我头晕,爹爹!” 第31章 悍妇 糯糯觉得今年自己一定是犯了太岁,先是被神算子预测出将要到来的雷劫, 现在又被困在这鬼地方。前路渺茫, 喵生无望。 难道是因为自己无视了那冷面爹的警告,执意与他划清界限独自出山, 所以遭了报应吗? 老树精黏黏糊糊贴过来,儿子儿子地叫。糯糯更悲伤了:“爹, 你都叫了这么多声了, 你倒是告诉我咱家魇境的出口在哪里啊。” 老树精嘴一撇, 实在想不起来怎么找的出口,难过地不理他了。 糯糯头皮发麻,只得又去哄他,指望他疯病稍微好一点, 能想起来魇境的操控办法。哄了半天, 还是想不起来怎么找出口, 倒是又捡回了撕开一重魇境与另一重魇境之间隔膜的方法。 魇境犹如一个装满海洋球的大池子, 每一重魇境就是一个海洋球,猎物由浅至深地进到池子最里头, 便是一个逐渐迷失自我的过程。除首尾两段之外, 每一重魇境都与上下两层魇境重相接, 形成一条独立的丝绦状的通途。理论上来说处于不同魇境的两个人互不能察觉到对方存在, 也不能进到对方的魇境里。 但是老树精是魇境的主人,他可以撕开一重魇境的外围进到猎物的魇境里。 糯糯想了会儿, 找出了一个激励的办法:“我给你带了儿媳妇回来, 现在就在魇境里。”老树精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 当即两眼放光:“真的?!” 糯糯循循善诱:“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花精骗过来的修士,来,撕一个魇境,我带你去看儿媳妇。” 老树精想起来之前别的魇境的动静传到他那边的事,下意识就不怎么喜欢能强力破开他魇术的厉害儿媳妇。他眯起眼睛,不赞同道:“乖宝,这可不行,这儿媳妇太凶了,刚刚撕我魇境的是她吧。那龇牙咧嘴的劲儿,准是个泼妇。” 说着还拉他找出口:“给我换掉他!这么凶的婆娘不能进咱俩的门,她哪里配得上你?等我们摸出去了爹给你找个更好的。话说你娘小花园里有朵叫太子爷的食人花,嘴巴大腐蚀性强雌蕊多,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爹爹给你做主,你甩了现在这个和太子爷成亲……” 糯糯万万没想到当爹的还有自己挑儿媳妇的爱好,毕竟他那冷面爹可半点不关心他的个人问题。他诡异地冒出点受用的滋味,转念又失了,梗着脖子一口咬死:“我就要现在这个。” “那也不一定要得到嘛。”老树精砸吧嘴,“她这样横冲直撞的性子本来就命不长,还敢强行破魇境。她要是乱闯,掉到两重魇境中间的虚无地带……” “会怎么样?” “吧唧一声没了呗,”老树精抬起下巴高冷哼唧,“那里是虚无,虚无之中,当然什么活物死物都不能存在。” “那还等什么,撕魇境把他找出来啊爹爹。”糯糯急得就跟焦了尾巴的煨灶猫一样,两手捧心,加码:“他肚子里还怀着咱俩的骨肉呢。” 老树精:(⊙o⊙) “你已经拆包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儿子的小身板。 “拆了。”梦里拆的。 “那就不能退儿媳妇了。你下半辈子都得和她过不能找第二个了。”老树精二话不说撸袖子找人,想想还是不甘心自己家的猪就这么出栏,龇牙咧嘴数落不停:“你这猴急孩子,那么凶的媳妇你都下得去嘴。你看你娘多温柔多体贴,找媳妇就得找她那样的……” 糯糯指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便宜爹找霍潜,自己也急得叫个不停。这叫声持续了几次,又长又拖,活像哪家的鳏夫在哭丧。 在一声声焦急的叫唤中,霍潜在魇境中被挖掘出来的,浸透四肢百骸的恐惧慢慢地又奔涌回心底。他木木地枯坐了一会儿,才捂着脑袋,试探性地回了一声:“猫?” 他知道猫精名唤作什么,只是这猫不仅本人腻人得很,连带名字也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劲儿。许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又许是这名字实在太像爱称,他总是刻意避免叫出那两个字。仿佛只要一叫出口,有什么东西便不可控了。 他一开口回应,第三重魇境蓦然从外向内撕开一条大口子!魇境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猛地蹿进来一个长条状物体。要不是这一长条发出熟悉的“喵喵”声,就这副小炮弹突击的架势,霍潜能一巴掌给他拍飞。 ——猫精一向热情又直白。 霍潜脑海里冒过这句话的功夫,糯糯已经长条状盘到了他的脖子上。每一根猫毛都炸开,软乎乎地包围着他,一只猫耳朵还戳到了他下巴上。小小的猫精打着哆儿,仰头用清澈到湿润的眸子望一眼自己,什么都没说,耗子一般沿着他的衣襟滑到了他衣服里。 在一片温暖到近乎火热的体温中,糯糯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我回来了喵。 有人抓我、掐我、困我,我只想找你。他人夸我、赞我、爱我,我还是只想找你喵。 小小一团毛茸茸窝在霍潜心口,仿佛找到了避风港与桃花源,喵喵叫着死活不肯钻出来。没有霍潜时他能站出来面对未知与风险,但是一旦霍潜出来,他立即就缩了,只想当一只喵喵叫的小猫咪。并真切地打起了小哆儿,还冒出两个受惊之后的嗝儿。 他先前在老树精面前装儿子,表现得迎刃有余,实则内心的恐惧无以言表。他是真真切切在怕魇这个一只手就能掐死他的大妖怪。 霍潜看了魇一眼,并未多么忌惮他。又抓了几把猫,也没能把戳得他胸前一片痒的猫团子逮出来,只好任他去了:“你不嫌闷就继续呆着吧。”糯糯尽情释放应激后遗症,还在霍潜的腹肌上磨了磨牙。 猫原物奉还,把猫吓得和耗子一样开始磨牙的偷猫贼是不可轻易放过的。 霍潜双手在腰间一划,一柄锋利的长剑便出现在他手中。他没有惯用的武器,倒是随身带了一些可做武器用的工艺品。实实在在的工艺品,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比如他手上这把,是早年在别的秘境取陨铁铸造而成。轻盈如蝶,剑身金黑,剑刃之上有流光划过时,真有色彩横溢的无边艳色。 好看是好看,但寻常人使用他,剁块骨头都剁不碎,只能用来剁剁木头。也就霍潜这样能随意化用外物的主人,可以拿它当剑使。 霍潜拿它出来,只是对对方大能期修为的一种尊重。毕竟有些修士精怪就是爱叽叽歪歪:你为什么空手,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被烦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霍潜此人,骨子里对外物是冷感的,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对面的魇却和怀里的猫精一起开口了。 “别舞枪弄棒,小心动了胎气。” “别在魇境里动手,随意割裂魇境我们都可能会死!” 霍潜:??? 魇上前两步,不甚满意地说道:“乖儿子,你找的这媳妇好看是真的好看,但这相貌气质都太英挺了,没点女孩子的温婉是。性子也凶悍得和野猫一样。趁着你两孩子还揣她肚子里,你好好管教她,省得孩子以后有样学样……” 霍潜怀里的猫身子也不抖了,牙也不磨了,后腿一抽,瞬间点亮装死技能。只是功夫不到家,霍潜隔着他一身软毛,都能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 这回他不管糯糯愿不愿意出来了,抓着猫咪命运的后脖子就给他提溜出来。他捏着猫后脖子的皮轻轻一抖,抖出一面迎风招展的猫旗:“怎么回事?” 他是你爹?谁是你媳妇?啥玩意呢就揣我肚子里了? 你怎么回事,小老弟? 第32章 生门 软叽叽弱哒哒的猫精, 又不能打又不能摔的, 问出了前因后果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你就没别的说辞了?非要这么编?”霍潜没好气地把猫往旁边轻轻一扔, 转眼又被他蹿到脖子上围成了一圈猫围脖。 糯糯感觉自己和霍潜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有见面了, 贪心地想要把自己绕两圈。体长限制, 还是只绕了一圈。他退而求其次把脑壳放在可怕的老树精看不见的角落, 哼哼唧唧低声道:“那他没女儿么,不然我可以委屈点装小母猫,把女婿的角色留给你。” 重点是谁公谁母吗喵喵! 霍潜不跟小猫咪辩, 老实吃闷头亏。 老树精目前又疯又傻连出路都找不着,暂且靠不得他来出魇境。但霍潜也不打算把他甩掉,一来他们不一定能甩成功,二来,放着魇境的主人在此处肆意游走不知会出什么纰漏。 既然都被猫精瞎搞一通混成一家人了, 干脆就放在身边就近看管,没准还能有意外之喜。 霍潜和糯糯一碰头,便知魇境一事,想要出去只有三种办法。一是让主人打开方便之门, 由着他们退出。在主人自己都找不到出口的前提下, 这法子暂且搁置。 二是击溃主人的心神。霍潜看看疯到不能再疯的老树精, 不以为意。 第三条路,便是成功渡过一重魇境。 “魇境之中层层深入, 越到后边越是直击人内心的弱点。要想原路返回出口, 通常需要回头再倒着经历一遍前边的几重魇境, 以克服心结与恐惧, 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到没有恐惧与欲望的状态。”糯糯尾巴垂在霍潜肩膀上,一晃一晃享受短暂的安逸时光,“只是来时已节节败退,再回去多半是徒劳无功。这法子就是个死路,无需做不必要的牺牲。还好爹爹跟我说了,魇境之中有一些是生境。” “生境?”霍潜都懒得吐槽他一边怕老树精,又一边叫爹叫得欢实的行径。 “爹爹他不是一朝一夕疯掉的,他是在丧妻之后反复进入魇境怀缅过去,才落得如此下场。” 糯糯带着老树精来找霍潜时又遭遇了几次走马灯,回忆道,“他有段时间知道自己心态接近崩溃,又克制不住想要在魇境中重见往日岁月的诱惑。于是他改造了魇境,在每一条魇境组成的链条中加入一扇生门以作后路。要是经历了那重魇境还保持清醒,便会直接被魇境传送出去。” 老树精一次次以身犯险,犹如刀口舔糖。 最后他果然疯了。他依旧时不时重复缅怀过去的动作,却自己都不记得他那扇生门在哪里,也不能做到“经历生境而保持清醒”。有时很快想起来开口在哪里,有时因为想不起开口在魇境中逗留许久。 不过他不在意,他的岁月久长到让人生不出紧迫感。甚至久长到让他忘记自己的疯病,以及滞留在魇境中的那一段段时光。 他遗失了自己的生门,霍潜的生门却还在。 霍潜差点迷失在第三层,幸而糯糯横空出世唤醒了他。前三层他抑制不住开花,被不断送进新的魇境,但他始终保持清醒。由此可以确信生门在第四重以后。 开满三朵小花的霍潜进入第四重魇境,顶着那只开了一瓣花的小花骨朵。 没有走马灯,没有出现任何熟人的身影。只出现一个女子对镜梳妆,一头青丝垂落到腰畔。只是绾青丝的动作,便足以显出身段风流,腰肢柔软。 糯糯本来抱着霍潜一小撮头发啃着玩,看见女人就啃不动了。他知道霍潜无父无母,师尊也是个老光棍。一群同门中倒是有些许女子,但走动最勤的唯有宋栖。可宋栖是个婴儿肥三百年不退的姑娘!她没有不盈一握的杨柳腰和五指纤长秀丽的红酥手。 炸毛,竖尾巴,糯糯不淡定了:拿来的女妖精,竟然能出现在第四层。 霍潜的第四朵花莫不是“色”吧!他为什么放着嘴边的猫不色要去色一个女妖精! 他仰着圆溜溜毛绒绒还差点分层的下巴往霍潜头顶看,就见第四朵小花的花瓣上空无一物。什么字也没出现。他躁动不安地把两只前爪踮在霍潜头顶,企图三百六十度围观这朵花找字,才探了两下头就被霍潜摁回脖子里:“消停点,别摔了。” 摁下这个那个又冒出来。 老树精之前一直都离得远远的,实在是因为看不得自己家的猪这么迫不及待要出栏的小样儿。这回见着女人,也忍不住想要看看自己儿媳妇头顶的花是什么。 这凶哒哒的儿媳妇别是个磨镜吧,我家乖宝是被这女妖精骗了种么? 理所当然也被摁下去了。 霍潜轻描淡写:“别跟我大小声,站远点,我还要保胎。”老树精一怂,跑一边缩着去了。要不是糯糯死活抱着霍潜不放,他能把这黏糊的家伙一块撕下来带走教育:猫崽都是小小的,软软的,半点不能多碰,要碰坏的撒…… 霍潜注视前方的幻象,他生命中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但他奇异地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那是他曾经幻想过的妻子形象。 追根溯源还要回溯到他的少年时期,那时最早在他心中扎下母亲与妻子形象的宋夫人已亡故。他下山历练,又陆陆续续目睹了一些寻常的家庭。那些家庭中没有耽于修行的孩子,父母对孩子的要求也不过是在课业之上。 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小磕小绊地过日子,一幅幅温馨的画面在霍潜记忆中涓涓流淌。 霍潜相隔几十年后故地重游,依旧能看到这一家三口。少年夫妻已结成老来伴,依旧还要为生活中的琐事小吵小闹。但吵完又面对面坐着晒太阳,在一片暖阳中一人纳鞋底一人煮茶。或者给外出做活的孩子们煮煮饭,带带孙子孙女。依旧是一人烧柴一人掌勺,谁也不会单独把另外一个人落下。 走清冷风的霍潜路过这样的家庭,只在屋顶上看看就走,也不会特意打招呼说:我是几十年前问路的/歇脚的/借宿的…… 但这般和流云宗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定然会撩拨到他的心弦。他心里禁不住会想:父母与师尊之外,还有一重身份与之拥有同样的分量。 也是如此亲昵,甚至亲昵到了不分你我的境地。 到底是少年意气,再怎么清修还是会经历一段萌动的时段。何况这样的关系看起来如此诱人,比亲缘与师缘还要独特一些。它是互为唯一,是永恒,是不离不弃,是不可言说。 它是赤.裸裸的宣告:除了师尊之外,你还可以拥有另一个信仰,还会有另一个人待你热忱到熬尽心血。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修行到后期时便几乎不会再浮现了。修士修到后来多多少少有些清心寡欲的状态。所以这个群体才会盛产老光棍。 霍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第四重魇境看见少年时的梦里人。甚至这都不算是个真人。它更接近于少年霍潜对女性的诸多憧憬的集合,是他心中完美的女性外在形象。 霍潜不悦,既然魇境是重重推进的,便代表越是后出现的人与事,在他心中所代表的欲与惧越为深厚。这样一个年少时的粗浅幻想,哪里有资格排在师尊之后。 何况自师尊死后,他便不再愿意和旁的人建立亲密关系。他畏惧再经历一次割肉剜骨般的痛失所爱。 他这样经不起离别的人,哪里有资格去娶妻成家呢?孤家寡人对于他来说,便是最为稳妥的活法了。 不解间,眼前的女子从梳妆台前起身,依旧没有转身面对着霍潜,喃喃自语道:“相公快回了。”她生得窈窕,尽显阴柔之美,声音倒是与皮相不匹配,竟然带着一点男子的清越劲儿。 说她咬字清晰硬朗像个男子,却又在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嗲气。诱使外男去靠近她,抚摸她,与她嬉戏的模样。 霍潜警觉,觉得这说话的娇嗲的调调很是让他感到不祥。 女子离开梳妆台,下了厨房,挑了一尾胖头鱼剁下头,再把鱼头对中劈成两半去除黑膜,撒盐、料酒与姜片腌制后,平摊在一个碟子里。紧接着手起刀落在边上案板剁野山椒,切葱花,剁完将其放到锅里加油加糖和其他佐料一起炒香…… 霍潜心脏怦怦跳:不对。 他从没幻想过他的妻子做菜等他回家的画面。一是他辟谷得早,二是他幻想的那个妻子形象真的只是一个纸片人。从头到尾都只是肤浅单薄的幻影而已,它经不起生活细节的推敲。全程轻飘飘如小仙女,半点不会沾上油烟。 要一个生活寡淡的年轻修士幻想出这么具体的人设也着实不太现实。 那女子将炒好的料放到鱼头之上开火蒸的功夫,又嘀咕了几遍:“霍潜怎么还不回来。”着实让画面外的霍潜小惊一把。 糯糯比他更不淡定,被摁着头也要喵喵叫:“我会做鱼头,我也给你做过剁椒鱼头的,你这第四重魇境怎么回事喵喵喵。霍潜你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这娘们是谁,你怎么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欺猫太甚!” 霍潜一脸麻木给他按到自己衣襟里:“别胡说,我没有。”疲于解释这个明显经过了变异的历史遗留问题。 糯糯消停不下来:“我比她贤惠能干,我还会做点心,煲汤,还会烤肉……诶你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倒春寒冻着了。”霍潜不答,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摸清来由的羞恼,索性捂起衣襟把猫困在了里边。 “唔唔唔放我出去,我给你织手套。”糯糯乖咪咪不撕衣服也不在霍潜身上磨爪子,只凶哒哒打嘴炮,“我会织手套鞋子帽子围巾毛衣毛裤,我比那臭娘们强多了。” 话音刚落,霍潜惊悚地发现那女子手中豁然出现一团毛线两根竹针。依旧背对着他们,窝成一团坐在屋子一脚小凳子上,一心一意开始打毛线。 “给霍潜打双手套,保暖。”女人这么说着,嘿嘿一笑,笑到最后逸出了一声得意忘形的“喵”,又娇又嗲,天然带着一股媚气。 糯糯气炸,跟个幻影对上了:“她剽窃我!喵喵喵放我出去我要跟她决一死战。” 霍潜解释不清楚,下意识把猫包得更紧,一只眼皮子不由自主开始狂跳。抬头间,就见得老树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女子的对面。老人家看看女子的脸又看看霍潜和被霍潜蒙住了头脸的糯糯,也没有上来解救自己儿子的意思,反而露出了一个叵测的微笑。 非要行文化的话,大概就是:你们年轻人真的好会玩喔:D 被他这么一笑,霍潜的另外一只眼皮子也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第33章 朝夕 第四重魇境出现的妻子角色很是心灵手巧, 加针减针,六指交错着舞动两根竹针, 没一会儿功夫就织出一只手套来。霍潜凝视在她右手小指处缠缠绵绵缱绻流动的毛线, 竟是无端又感到一阵久违的平静。 若不是怀中猫精太闹,对面的老树精还一直发射“你们年轻人真的好会玩喔:D”迷之光波。他还能更加平心静气一些。 “放我出去,不准看她,看我看我看我看我……我比她好看多了喵喵喵。”糯糯闹个不停, 话到最后还因为底气不足强行高音拼气势而破了音。霍潜不跟他废话,很是直男地捂着猫预备到对面去,让他见识一下自己少年时理想的妻子形象是如何温婉美丽。 虽说大约是被最近频繁刷脸的猫精影响, 这个纸片人在自己心目当中的形象变得有些猫里猫气,直让他心里犯秃噜。但是, 容貌他还能记个大概。水做的女子, 眉眼里都是妻子该有的柔情。 和喵喵叫的小野猫完全不一样。 他提溜出猫脖子:“你想看我带你去看就是, 看完就算了,别再闹个不停。”不就是年少时的一时起意么, 有什么好容不下的。 糯糯一只脑袋得意露在外面,下巴磕在霍潜手心里,被带着往女子的正面走过去。女子姣好的下巴与一小段侧脸出现在他视线中,他又立即怂了,一鼻子顶开霍潜的手心:“我不要看了喵, 我们走吧。”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 又把脑门扎出来, 就见得霍潜维持着怀抱着他的姿势, 一动不动目视前方。糯糯以为霍潜是看呆了,又克服内心的胆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本以为会见到足以令自己自惭形秽的容颜,谁知道那叫自己如鲠在喉的陌生女人竟然没有脸。 完全没有脸,面部光滑如鸡蛋。 糯糯胆子又一秒变肥,嘿嘿嘿拿爪子踩霍潜的下巴:“我就说我比她好看。”戳一下没反应,又戳一下,再戳第三下。前一秒头顶泛绿的糯糯这会儿头顶开始冒白光:“霍潜,你怎么不动了,你醒醒……”眼瞧着眼睛是张开的,又改口:“你眨眨眼睛。” 一边沉默的老树精蓦然开口:“不用叫了,他入境了。” “入境?” “原来这一重魇境就是他的生境。”老树精饶有兴致地看着霍潜,“毒.药百步以内必有解药,生境所在之处必有死局。”他微微一笑,老树皮一样的下巴皱纹折叠出诡异的弧度:“走马灯怎么能配得上生境,猎物要想由此从魇境中脱出,还得亲生经历一番死局才是。” 糯糯地鼠一样又钻进了霍潜的衣服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和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他超凶状与老树精对视:“你是谁?!” 看着完全不像傻乎乎的便宜老爹喵!何况生境这回事是他自己从老树精的走马灯中推导出来的,老树精对此事全程表示:“啥玩意?我还做过这?我不记得了呀我们还是抓紧找儿媳妇吧……” 魇笑嘻嘻走进:“你不说你是我儿子么,乖宝。” 糯糯炸毛,好似猫咪见了蛇。 魇走到跟前,瞧见他与自己亡妻极端相似的外貌,又忽地收了不怀好意的笑,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咧嘴笑。他这般心无城府地笑笑,糯糯一声炸毛不自觉就倒伏如风雨过后的庄稼地。 老树精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事,神神秘秘凑到糯糯跟前:“儿子,我刚才看进你媳妇梦中人的脸了。”他偷笑状俯身:“就不告诉你。” 霍潜全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进入幻境之中,似乎只是和那女子相对一眼,就已然身陷于此。总有一些精怪拥有超乎寻常的,别人怎么修行都无法洞察与掌握的能力。也总有一些精怪,模糊了飞升与否的界限,可将天下活物全部收罗进网中。 造物神秀,天道偏爱,在魇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是天道精心捏成,他比雷劫更精准地摸透人心的弱点,他似天道在此界的真身。 霍潜五欲炽盛,不由地愤懑起来。自霍有悔死后,他常怀对天道的不满。上次与天道短暂的交谈,未能化解夙愿,反倒让他更为不平了。 心中正乱,忽而听得头顶有飒飒的风声。一个纤细瘦弱的人影自天空中破空而下,宽大的衣袖飘舞,绽开朵朵波纹状掠影,似花似雾。那天降之人,轻盈如蝶,展开双臂向他坠落:“霍潜,接住我!” 霍潜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却真是不由自主地就去接了。 纤细而不失柔软的身子入怀,被他横抱着架在胸前。天降之人一声红衣似嫁衣,柔滑地自霍潜的手臂与指尖滑下。霍潜抱着他,恍如搂住了自己的新娘。 “这回换你接住我了。”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子搂住他的脖子,那正红的宽袖便在他身后两两相合,恍似系了一个代表着红事的结。他回搂地如此自然,如此光明正大,连印过来的双唇都嚣张到极点。 霍潜鬼使神差接受了他的吻,心里清楚分明:这个不是之前那个少年时期的妻子幻影,他甚至不是女人…… 这是个身段娇软,热情如火的小青年,与自己接吻时,还会在红妆里变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缠缠绵绵地拂过他架在他腰间的手臂。热情到近乎放荡的程度。 一吻毕,霍潜看到的依旧是模糊的容颜,明知故问道:“你是谁?” “是……你的人。”小青年俏皮地握他的手,“是立志要住进你心里的人。” “你是谁?” “是别人都看不见的,你的春闺梦里人。”天降之人解了自己最外层的嫁衣,又伸手来解他的。霍潜这才发现自己也是一身红衣,与面前之人坐在一起,好似新婚夫妻。尤其他二人不知何时该做了对立着跪坐在喜床上的姿势,更是不容错认。 他挡住小青年作乱的手:“等一等,不要急……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怎么就偏偏选我?” “因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认准了你。”小青年被他抓住了双手,也不挣,就着跪坐在床上的姿势倾身过来,“别假正经,这里是魇境之中,外头的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我。”他引着霍潜的手至自己胸前:“来,我们做夫妻。” 霍潜烫到一般放开手:“不。” “那你想听什么,你要听到什么才会接受我?”小青年急得脸都红了,试探着答,“因为爱你呀。” 有些话一旦说出第一句,后边就是无穷句:“因为我爱你呀,才会费尽心思缠着你,讨你欢心。”“全世界我最爱你。”“我永远永远爱你。” “哪有什么永远,不过你年纪轻而已,才亏开口闭口就是永远。”霍潜慌乱地把他推开,“我是有命无运的福薄之人,向来守不住珍视我的人。你心性单纯,现在是一门心思要和我一道,以后你我能如何,还不好说。” “你如朝阳,你热烈如火。我不过是朽木与夕阳,外表看着光鲜,实则心中一片荒芜。我配不起你。”霍潜不再跪坐,作势要起,在魇境之中也直白得多,“我不愿再经历痛失亲眷的风险,对于再寻一至亲之人不抱幻想。我只想一个人了此残生,没有心思来回应你。” 小青年压住了他的双膝,将行将离开喜床的双膝压回床榻之上:“不,你在幻想。不然你不会在魇境中看见我,更不会在魇境中看见穿着喜服的我。” 魇境中的小青年比平日里不好糊弄,甚至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你在开始之初,问了两遍我是谁。”他上前,两膝在霍潜腿边分开,跪坐在了他的大腿之上:“你在期盼我是我,你想要确认我是你心中所想之人。” “你在渴求我,你亦认定我。” 霍潜仓皇膝行着后退,不愿叫小青年坐到他腿上来对着他biubiubiu 言语扫射:“我没有。”小青年闻言,立即松了两条腿,从他腿上下来了。 霍潜先前叫嚣着:你不是永远爱我,我也不期盼你的热情。 这会儿一见对方撤退,却又是心中一紧:这永远的爱未免太过短暂。 甚至有些愣神。 下一秒,却见小青年不是要退开,而是更加大开大合地坐到了他腿上,两条笔直的腿在他腰后交叉,全乎是一个将自己托付给他的姿势。 霍大猪蹄脸霍一下通红,想推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反倒是被小青年占尽先机,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既然你后虑这么多,也不指望什么永远,不若就从今天开始验证吧。” “我们从今天开始做夫妻,做一天,是一天,你看看我能陪你到多久。”小青年大胆到近乎邪肆的地步,“你亲眼瞧瞧我的‘永远’,我的‘爱’会陪你多久。” “魇境之中只有一片天地,谁也插不进我们中间,试试又如何?”他在霍潜颈边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凡人夫妻多爱许来世,我许不下这般虚无的誓言,只真心陪你到我死去那天。” 他扯落霍潜的里衣:“朝得你,夕死可以,霍潜。” 不知是魇境的隐秘性放大了人内心的欲.望,还是霍潜本身就如小青年所说的一般早就动摇。衣裳滑落的时候,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壳被打碎了。霍潜沉浸在甜言蜜语中,心中并不怎么积极主动地要杀出热情如火小妖精的重围,一时间变得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别这么咒自己,糯糯。”一句话的功夫,已是交颈的姿态。 第34章 予夺 霍潜在魇境之中过了一夜, 第二天从喜床上坐起时尤有些回不过神。不过他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情之一事能排在师徒之情后边,现在却有些明白了。夫妻之间确实是比师徒之间贴心贴肉得多。不说师徒,就是他和霍有悔之间无限近似于父子的关系,也很难和他面临自己的妻子时灵魂深处的悸动所匹敌。 夫妻是自成一个小圈, 完全排外的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 他昨晚沦陷之前还在诅咒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给自己招个小媳妇, 早晚有你哭的时候”,现在想来这个想法本身就能佐证为何前者为第三层,后者为第四层。 男人仿佛在一夜长大之后惯常爱想些有的没的,霍潜坐在床头,身边躺着一只累到极点不自觉化成原形的猫精,开始思考人生:昨晚为什么会想到“好了伤疤”四个字。我明明在第三层差点迷失自我, 怎么在猫面前师尊的事就成了“好了的伤疤”……我好像很久没有想到舍利的事了, 我进百幽谷好些天了,为什么一点进展都没有?时间都去哪儿了……今天几号?以前都爱凑时间尽快赶在月圆回落霞山并很快下山,以尽力缩短找不同舍利之间的周期, 这回怎么一时间想不起来今天是几号了…… 心中错综复杂的程度酷似考试之前玩一把游戏的学生。饮鸩止渴, 又忍不住要喝,伴随着浓重的自我厌弃感也要来喝。 身边的猫精迷迷糊糊“喵”了一声。 于是霍潜思考人生的方向又猝不及防转了个大弯:怎么办,他要醒了,第一句话我要跟他说什么?是不是要抱着他去洗澡?还是下床去煮粥?我不会煮粥, 还是先洗澡吧。听说空腹洗澡会晕, 而且难道要让他下厨房不成?他腿还能使力吗?我昨天好像有点过火。诶我昨天怎么弄得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没有实践经验的老光棍就是这点不好, 他无法在魇境中描摹出具体的情状。哪怕能靠着对糯糯的了解极大程度再现他在魇境中可能会有的表现, 并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把人设立地更有侵略性以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 但依旧无法触及他们具体的水乳交融的感受。 不过这不妨碍他树立“我是个已婚男人”的自我认知。 霍·已婚男人·潜悄咪咪下床用文火破了两个鸡蛋下水煮,并用汤勺下了三回白糖。一刻钟之后笨手笨脚端一盅糖蛋放在了床头,麻溜搂自己新鲜出炉的小媳妇睡回笼觉。 不要指望单身糙老爷们养大的弟子能有什么厨艺上的造诣,煮个糖蛋已经是他的巅峰水平。 魇境会模糊人的时间观念,并不断放大人内心的渴望。满足它,且不断将这点柔情蜜意放大,放大到心上容不下别的念想。霍潜一开始很明确这是幻境,是陷阱,不过是抵不住诱惑,想要在这无人可以探知的秘境一逞所愿罢了。 心中明确知道,不能在此地久留。 在魇境渡过不知道第几个日夜之后,他慢慢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时而在万顷碧湖之上垂钓,身侧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妻子,喵喵叫缠着要湖中最大的一尾鱼;时而在山峰之巅观日出,把睡眼惺忪的小妻子搂在怀里,听他抱怨起太早,全然看不出他才是前一夜闹着要看日出的人;时而凑热闹和寻常夫妻一样连夜去点香求平安,小两口混迹于人群之中,一人抓一捧发散萤火一样微光的地藏香。烧完的香杆子被小妻子拿去折成了一盏灯笼,又送回到了自己手上;时而于陌上缓缓走过,踏碎一地白雪,商量着过年时哪几样菜式必有…… 余生是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情意恩爱,是一日复一日的缠绵相守。 霍潜每次睁开眼,忍不住去亲一口枕边人时,去意便少了一截。日积月累,他能惊觉此乃幻境的频率越来越低。 糯糯那边守着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霍潜,整只猫都是方的。他圆溜溜的猫头从霍潜衣襟里冒出来:“怎么回事,他入境怎么这么久?这都过夜了吧!” 第四重魇境里的时间也是混乱的,魇境之中没有自然的黑夜,日月只在猎物心念之间。只是多少还比霍潜所入的幻境更靠近真实的时间,不至于让人太过混乱。 糯糯在霍潜怀里脚都蹲麻,心知绝对已经入境超过六个时辰,怎么能不心焦。 老树精闲在一边嗑瓜子:“怪我不想便宜猎物,把生境做得太过逼真。儿媳妇他大概是被生境迷住了。” “迷住?” “走马灯是放大过去的恐惧与忧虑,是炒隔夜的馊饭。生境与此截然不同。”老树精放下最后一片瓜子壳,组成了一个“云”字,“生境是放大对未来的期许,是把人一直想吃而没能吃到的佳肴提前端上桌。” ——我造生境,何尝不是私心作祟,想要在自己制造的环境中看见云罗复活。 老树精索然无味把“云”字抹去,对上小猫咪湖绿色的目光。糯糯目睹他条理分明的言行举止,有心想问问老树精是不是暂时脱离了痴傻的状态,只是脚下的身躯不能为他遮风挡雨,他便不敢贸然戳穿。 伪父子组对视一秒,又默契地把脸转开。 “霍潜他被那个女人迷住了吗?”他踩踩脚下肌理柔滑强韧的肉体,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和变幻莫测的老树精打太极,“他要是出不来,是不是就不能从魇境里出去了?” 他也不问老树精会不会带他们出去。老树精是魇境的主人,要是清醒状态下没有提出带他们走,便是不愿,别无其他的可能。 魇换了把肉干啃,说起自己儿媳妇来一脸的风轻云淡,还摸出了一把托到糯糯眼前:“生境也是魇境的一层,迷失了,自然就永远迷失不能离开魇境了。”他对上糯糯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警惕,又把肉干掰成两半,一半塞到自己嘴里,一半喂给糯糯:“吃一点,别饿晕过去。” 糯糯下意识躲,三两下就钻没了影,躲在霍潜衣服里嗡嗡的:“没心思吃。” “父子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老树精换上了一副决绝的姿态,蹲下,到了与糯糯平齐的位置,“不必那么在意这个人,和我一起在百幽谷渡过余生不是更加逍遥自在。” 这话一出,就是将他现今已然恢复清醒这个事实摆在了明面之上。 糯糯蠕动着,不说话。 “要不这样,我放他走,你留下来陪我如何?”老树精试探着发问,“我自己的儿子大约已经入了土,我现在十分后悔当年怕触景生情,只上了几次雪山便再也没有去见过他们。你很像他们,我希望你留下来……” 糯糯霍得钻出,龇牙打断他:“别拿我男人威胁我,他固然心中漏洞多似马蜂窝,在你的魇境里活脱脱就是个靶子成精的模样。但他行事向来周正,不需要我牺牲自己来换他自由。” “他是我的男人,我的英雄,给他选择他定然与我一起折在你的魇境里。” 糯糯冷言道:“你最好不要光口头悔过自己霸道的性子,你就是什么都想强留在自己身边加以掌控,如今才会一无所有。” 老树精被怼了一脸,好脾气地依旧笑眯眯。 “我只在这里,等他出来,你要是打我主意,霍潜活着定还会来找你。他若折损在了魇境里……”糯糯小胸脯抬高,冷然道,“你就更不用太真情实感把我当儿子养了,免得你为我收尸时太过悲痛。” 老树精癞皮一样两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哼小曲缓解初次谈判失败的尴尬气氛。 他干笑两声,侧过脸拿后脑勺对着糯糯,心中感慨万千:云罗要是在新婚之初,就和这只小公猫一样把心中的不满倾倒而出,甚至就像刚才一样对自己亮爪子,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只是她当时喜欢我,哪里舍得对我说重话啊。 老树精闭目,看见了生境之中的霍潜与糯糯。他们正倚在一起,岁月对他们格外温柔。 魇境的主人却于这柔情中看见了魇境霍霍的弯刀,这弯刀行将落下:生死相依,生境即是死门,这个和他抢小猫咪的修士“生”的部分似乎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他马上就要越过最高点,一头栽进尘埃之中。 生,便是将最美好的事物端到猎物的面前,叫其流连忘返。死,便是在最美好的时刻,将其打碎给猎物看。 先予之,再夺之,才是最叫人崩溃的所在。 你的男人现在觉得越甜,他就越难走出来了喔,小猫咪。 第35章 共情 美满的生活回忆起来总是混沌的,你无法从中挑出格外刻骨铭心的片段, 每一天单抽出来都是完满的。岁月如溪流般缓缓而过, 眼一闭一睁之间, 时光就溜走了, 留下日积月累的习惯使然。 这天霍潜又一次在鸟鸣中醒来。 按照惯例,他要赖会儿床,抱着自己热乎乎的小媳妇睡个回笼觉。直到对方嫌弃他硌手占枕头, 硬是要一个人占一整张床为止。届时他会把床让给格外赖床那个, 起身静坐吐纳,练会儿剑,然后去屋后小花园挖几个坑。等糯糯把新挖来的草药种进去。 他双眸无需睁开,随手往旁边一捞,预估着对方颈窝的位置埋脸过去。猫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吸猫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他惯常喜欢埋一埋, 埋过之后日常会有两条分叉, 来一番身心有爱的晨间运动或者立即起床。这取决于当天他的小妻子是更想睡他还是更想睡床。 他如往常一般埋首一会儿,便不怀好意去亲糯糯柔韧白皙的脖颈。亲了几下没动静, 又把手伸进被子里,还没摸到衣襟就沾了一手黏腻的液体。 ??? 睁眼, 满手心都是盛开的血色。糯糯还是温的, 侃侃流淌的血色之中,一把匕首深深插进心口, 只留一个刀柄在外边。霍潜颤抖着把手探到他鼻尖, 发现他已然没有了气息。 ………………………………… 糯糯和老树精僵持着, 明明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长嘴的,却谁也不和对方说话。静默着,直至一股热血兜头浇在了糯糯圆滚滚毛茸茸,每根毛都散发着蜂蜜光泽的猫头上。 糯糯眨眨眼,一瞬间是懵的。 老树精不再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了,他凑到糯糯身边,对着霍潜上下打量,口中呐呐:“呀,反应这么激烈的吗?” “什么反应?” “在魇境里还能有什么反应?”老树精兜头给他甩了块帕子,“当然是伤情过度失心疯之前的反应。” 糯糯拿了帕子也不给自己擦满头满脸的血,赶忙变作人形单膝跪在霍潜面前给他擦嘴。帕子落在霍潜满是脏污的衣襟上,他擦了东边顾不了西边,还是神经质地重复擦拭的动作:“怎么会,霍潜那么强大,他是不死之身,他是天道宠儿……” “我早说过,来人就是个仙儿,他也逃不出我的魇境。”老树精的表情算得上是洋洋得意,“天道算什么,那就是个瞎子,什么妖魔鬼怪都来者不拒的瞎子。而我比天道还要善于挖掘人心。凡有心者多有魔障,不说你这小情儿,就是合欢宗那个早早就靠着云罗成仙的老东西,也逃不开业障纠缠。” “贪心不足的修士,我就是喜欢看着他们疯狂。”他嘎嘎笑道。 糯糯抱着霍潜的身体走远一些,让人靠着树桩,拿出霍潜和自己的乾坤铃翻个不停。他落入幻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身边又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始作俑者。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心慌意乱,自己的东西看过就扔在一边,不一会儿就丢了一地的草药,连带着他带下山的圆镜也扔在脚边。圆镜不过掌心大小,边缘处有一小小的开关,摁一下可以将之前存录在里边的影像投放到外部。 糯糯这几枚有一枚砸在了石头上,开始自动播放他家的全家福。两只圆滚滚的银白□□咪中间杵着一只蜂蜜色的奶猫,是罕见的一家三口的合影。几张全家福之后,多的便是糯糯和他娘的影像,他那爹很少出现。 糯糯心下一片凄惶,没心思收起圆镜,只死马当活马医地翻霍潜的乾坤铃,妄图找到一些能派上用场的道具。霍潜是流云宗的太子爷,铃铛多得可以开杂货铺。糯糯翻了他的东西也不乱扔,这里拿出来确认没用就塞到另外一只空铃铛里。 翻了许久看到一株长相奇异的枯草,终于耳朵一抖,鼻子凑上去闻了一下。 霍潜来时并不打算带上糯糯,打算是要自己独身在□□遍地的山谷里找舍利。他为了进百幽谷做了好些准备,其中一样就是读医书并搜罗各类草药。这个习惯,终于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那株草名唤“共情”。 糯糯不知道山下的人怎么唤它,但他们百尾猫习惯用药效为草药取名。所谓共情,就是能唤起两个不同的服用者之间通感的一种草药。它不过一指身长,每年春节发芽,于盛夏时开花结果,清秋时种子落地,寒冬之时伏倒等候沦亡。 它于夏日午后日光最盛时开花,每一株共情草都会开两朵花,一红一白。各取一朵的汁液融进鲜血之中,喜怒哀乐便会由两人共享,一人一半,分担所有的伤与情。 糯糯对这花印象深刻,因着这玩意就是他们一族的某位老祖宗发现的物种。那只百尾猫精当时是哄着自己的人类媳妇生孩子时用的。服用之前说好的:你一朵,我一朵,生孩子的苦楚我来陪你扛,二胎之时我再与你分食一棵共情草。 结果据说是在产房外嗷嗷叫了半夜,以后都夹着尾巴做猫,绝口不提二胎的事。 这位仁兄以后回族里屡屡感叹家族的猫生小猫都和玩一样轻松,并因此时常遭到调戏:人这种战五渣怎么能和猫比。这件事代代相传,到糯糯这辈还是猫咪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糯糯手中握着共情草,手心微潮,二话不说找了两药臼子将两朵花分开捣碎成汁。 老树精不懂药理,跟只地鼠一样头一探一探张望个不停。见糯糯不搭理他,又走到近前捡起圆镜。手往圆镜前一伸,全家福就印在了他的手心上。画面刚好停留在糯糯父母两的合照,于是老树精手一张一合间,仿佛将两只银白色的百尾猫握在了掌心。 他沉迷于这个游戏之中,不由发出满足的喟叹。 刀箭出鞘的金属嗡鸣传入他耳中时,他正眨也不眨地看糯糯爹的照片。嘴巴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恍如走进了人类丛林的智能机器人般不知所措:耳朵,他的耳朵…… 糯糯爹的耳朵上有一小块并不明显的疤,若不是因为在疤上有一小块毛发稀疏,几乎完全看不出来耳朵有什么异样。老树精久久凝视他耳朵上的伤疤,想起他最后一次上雪山时,孙子都已经出生。 那时距离他为雪山布施障眼法时光已过几百年,但他并没有从丧妻的阴影中走出来,幸运的是也还没有发过疯就是了。他的不知道第几个儿子来信说,他当爷爷了,邀请他过去看看孩子,他便离了百幽谷去雪山看看。 笨拙的老树精根本不会抱小猫,一不小心脱手,把他没断奶的孙子摔得叽叽叫,还在耳朵上拉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他摔坏了儿子媳妇的宝贝疙瘩,铩羽而归,以后就没有再出百幽谷了。 老树精惊愕地抬头,嘴巴一张一合预备要对糯糯说什么。然而没等他梳理完毕,就见得这小小的猫精用匕首在掌心利落地划开一条口子。他纵使手捧一窝鲜血,另一只手依旧淡定,捧起一只药臼子,将其中奶白色的汁液倒在自己的伤口之上。 煞那间,他表情变得难以言说的狰狞,鼻尖一下子冒出汗珠子。 饶是如此,手上动作依旧没停,照着霍潜的手心也依样画葫芦来了一刀,再将粉红的汁液倒进霍潜的伤口之上。 “不要疯,霍潜。”糯糯丢掉要就,任霍潜倚在他怀里,眼红红地紧紧抱住了他的头,心道,“我来分走你一半的苦楚,求求你不要疯。” 第36章 灯火 人有二者为至仇, 杀父之仇, 夺妻之恨。 霍潜的第三重魇境等同杀父, 第四重魇境则全然扯下了遮羞布, 是丝毫不可错认的夺妻之恨。霍潜犹如进入了压缩的时空。他才手刃了刺死糯糯的凶手,时间立即又一次重置到另一个清晨。 他反复醒来,在短短的时间内重复不断地经历糯糯不同的死状: 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悬梁于床头, 抱下来时已然僵硬;他看见面色青黑的糯糯伏倒在他床边没有了气息, 门上的花斑毒蛇吐着信子冲他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他看见野狼自他门前经过,嘴里叼着软若无骨的猫,留下一地血迹;他看见火焰熊熊穿透天与地席卷整个时空毁尽万物,瞬息间夺取妻子的性命, 唯独留下他立于茫茫大地之上…… 霍潜在摧毁一切活物的滔天火焰中,双手合掌。火焰在他掌中化成一柄大刀,霍潜握住刀柄,对着不见天日的火焰挥动长刀。火势稍稍一小之后又迅速回燃, 在他赤黑的眼中迸发出更为强烈的光影。他心中的戾气随着熊熊的火焰更上一层楼。他以毁灭之火做刃,要它与别的烈火相拼, 对着看不见尽头的烈火毁天灭地似地劈砍过去。 都毁灭吧, 既然世间容不下一只小小的猫精, 那留这天地做甚? 留我做甚! 糯糯在魇境之外捂胸倒地,被酒气般上头的悲痛与愤怒冲击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差点弱唧唧地喵喵叫起来。他哼一声老树精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了, 双手张开一副想碰又不知道从哪里碰起的样子:“诶, 你这是在做什么奇怪的事?你们小猫咪怎么都这么不能消停?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么……” 糯糯瞪这罪魁祸首一眼,没get到对方突然的示软:“你给他看了什么,为什么要这般一停不停地刺激他?” 老树精挠挠脑壳:“又不是我让他看的,进了魇境生死有命,我又不能操控他的所见所闻。” 他怕糯糯以为自己要弄死霍潜,紧赶慢赶追着他解释:“每个人的魇境都不一样,哪能是我一个个给他们事先做好的呀。魇境由心生,心中所惧即魇境所见,怕得越厉害,见得就越频繁……”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土地一阵动荡。 老树精四顾周围,一阵头皮发麻:“小猫咪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魇境是幻境,它不会有地动。”他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天:“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这层魇境摇摇欲坠将要崩塌。” 猫在老树精的心中是一种神秘而美丽的生物,能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他下意识就把魇境内的动荡归到糯糯身上。 糯糯血液中涌动着共情的汁液,心中止不住地窜起一阵阵快意与杀念,对着武力悬殊的老树精都能升起手撕老贼的雄心。只是一开口,他就暴露了自己小怂包的真性情:“不是我,是霍潜……” 他说着说着冷不丁想起来:“等会,你之前说魇境崩塌会怎么样来着?有可能会掉到两重魇境的缝隙之中,归于虚无?” 准确地说不是“有可能”,而是“铁定”。 魇境犹如一个球,每一重魇境都只和附近的几个球状魇境相接。强力破开它的外壳从某一点逃出,恰巧遇见另一个魇境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老树精本来还在用一种“这崽真靓还能破开我的生境,不愧是云罗的重孙”的迷之欣慰目光看糯糯。被他一提醒才又惊觉:“是了,咱们得赶紧躲躲不能再呆在这重魇境里了。干脆我直接带你出去,至于你留下陪我的事,我就不强求了……” 糯糯张大眼睛,一下子不敢相信老混蛋竟然这么好说话:“那你把霍潜也带出来。” “这不行,他几近疯魔看到我岂不是更要上头,我们两谁都不要接近他才是正理!”魇又窥探了一下霍潜的生境,感知到了猎物滔天的怒火和破坏力,非常识时务,“咱们不要管他,魇境动荡地更厉害了,我先送你出去。” 这是打算大难临头带着糯糯独自飞了。搁外边就是标准的恶公公,什么都以自己家孩子为先根本不管儿媳妇死活那种。 糯糯心中戾气爆表,强压把老树精爆头的渴望:“不行,他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崽!” “你清醒你一点,他是个公的!”老树精捂脸。 糯糯就地盘坐:“你走吧,我不会抛下他。”他一只短命的猫,不出两个月就要迎来雷劫。与其苟且偷生这几十天,不如死在阿娇身边。 ——若我能死在你身旁 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何况他两也不一定会死。他闭上眼,对着老树精草草交代:“我与他心意相通,能感知到他的情绪,我或许可以把他拉出恶念稳住摇摇欲坠的魇境也说不定。” 他对着老树精的方向挥挥手示意他走,排除心中杂念,尝试在心中重演一些美好的过往。霍潜经受不住的负面情绪能感染到他,那他若是心怀无限希冀与感恋,也能传达一部分到他的心头。遏制住对方近乎疯狂的悲恸心境。 他首先想起自己那温柔的娘亲,于寒冬之中招呼他:来,来娘亲肚皮下,别冻着。 那时他体型比现在小一倍不止,可以被全须全尾兜在毛茸茸的软肚皮之下。他爹有时候看不过眼说两句“小公猫,不用太宠”之类的话,娘亲就会仰起一只前jio:相公你也来。 大公猫多半会二话不说滚过去,让妻子也勉强盖住他的肩膀,嫌弃巴拉地和自己还在吃奶的儿子共享一个暖乎乎的怀抱。 糯糯轻笑,这等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回想过往,竟觉得他那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的爹爹也是“美好过往”的一部分。 他想起许诺要永远永远照顾他的名为“阮红尘”的狐狸精。即使她后来一声不响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去追求更想要的生活,至少许下誓言的那一刻,她的心是真诚的。何况夫妻才是至亲至诚,他们两口小家若是当时带上自己,他多半也是待不长要自行离开的。 还有霍潜。若即若离,允许他亲近自己又不允许他过分亲近的霍潜。他是蹁跹的蝴蝶,是曲径通幽的溶洞。神秘且迷人,叫人停不下追寻他的脚步。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百里荆棘,他也曼妙得能叫人把险途全部无视,只留下中途一亲芳泽二亲芳泽三亲芳泽时的欢欣雀跃…… 不知道此生有没有希望睡他一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喵。 他心思全系在霍潜的安危之上,没有注意到老树精的行踪。后者虽然被要求自己走,见着糯糯死赖着不动的架势之后却并没有抛下他。只是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年幼的猫精,半跪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学不会魇术,但是既然是我的血脉,我或许可以在魇境之中开启你两个能力,耳和目。”老树精低语道,“你祖父那一辈,有两个崽可以看见魇境里修士陷入疯魔的景象,还能和他们对话。” “他们很喜欢这个能力,或许你也能用得上。” “他见了我要气得发疯,遇见你必然是欢喜的,你先前是刺穿他叫他疯狂的利刃,或许现在也能做他的明灯,引他走出噩梦。” 糯糯天生就极为专注,甚至对于感应天道一事,比之霍潜而有过之无不及。他没有听见老树精的话,思维如野马般狂奔,不过好歹与主题相差不远。 ………………………… 霍潜的报社危险思想兴起不多久,莫名其妙熄了一次火,体感好似被人拿走了一半丧妻之后的负面情绪。不过这不妨碍他继续报社,毕竟都死媳妇了,就是清新脱俗小仙女都要疯上一疯。何况他是一个伪·出尘脱俗真·执念缠身的家伙。 愤怒值掉了一半,又火速回升回原水平。他又继续“我媳妇死了大家干脆一起陪葬一个都别想逃”的反派标准业务。 现在,又出状况了。他心中不知为何一阵阵轻盈起来,自丧妻之后牢牢压在心口的大石被撬开了一个角,让他可以短暂地喘息。不至于被冲昏头脑。 苟延残喘间,他听见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开口自带娇嗲音效:“嘿嘿嘿,霍潜胸肌超好摸,腹肌也好有弹性,真想一辈子躺在他衣服里喵,我就是这个修真界最爽der崽。” 霍潜执刀的手停了一下:他的妻子,他那个消散在火焰中的苦命的妻子就是这个声音。 他自以为是悲痛过头出现了幻听,但还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满怀期待地等候起来。是幻听也没关系,他巴不得再多听听,哄哄自己也无妨。 鳏夫霍潜红了眼眶,卑微到尘埃里。 “上次用尾巴量了一下,那里我也超满意的嘿嘿嘿。” 霍潜泪眼中出现一丝茫然:我那个温婉可人动不动就脸红的妻子??? “早知道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我就不矜持地收着□□不用了。早该像对付山匪那样给他来上一包,这样我和他都不会临死还是完璧。不不不他有仙骨,不一定会死,没准以后找一只更好看的猫摆脱完璧之身。呜呜呜我守了这么久我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便宜别的小狐狸精。” 霍潜表情好似一只被六神花露水熏到分不清血肉味道的丧尸:我那个贤良淑德十个早晨总有七个早晨选择睡床还会嫌我贴得紧要把我揣下床的骄矜高傲的小妻子??? “此番若是不死,我必得将他一哔再哔三哔四哔。” “矜持”的小妻子又如是道。 话音刚落,霍潜脑内浮现了种种少儿不宜的画面。他在生境里经历过无数的夫妻生活,但总是陷在雾中一般,事后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细节。这次的画面却极端高清,只打了一点点码,而且中途换了好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姿势。 霍潜脑内当即两小儿辩日,乱作一团。 他脑子在魇境饱受摧折,坚持到现在本来就不是十分清明。现下更是犹如短路的灯泡,哔哔啵啵马上就要陷入爆炸。他反派戏份停了一会儿,随即怒火更上一层楼:“是哪个妖孽在冒充吾妻!” 我的糯糯才刚刚身死,竟就有人这般折辱于他!此仇不共戴天! 糯糯野马般奔腾的思绪一下子被吓断了。 他被霍潜充满杀意的声线吼得一愣一愣。他之前是在霍潜这儿受过冷遇,但自从他被山匪掳去过一次之后,霍潜对他就比之前上心多了,完全是一副大家长护小雏儿的维护姿态。何况就算是做冷板凳的时候,霍潜这样清冷的彬彬有礼的人,从始至终就不是个会对他大吼大叫的性子。 糯糯心中升起一个联想:第四重魇境,属于霍潜的妻子。 妻子?他心中竟然是有可以称之为“妻子”的对象的吗?他所感受到的那一半悲痛与愤怒,是为他妻子而生的吗?他置身事外,即使悲恸加身,也不能有什么与之匹配的行动。霍潜处在其中,竟是痛到要不管不顾破了魇境吗? 他有中意的妻子人选,为什么要放任我亲他爱他,甚至上次还回应了,还满含□□意味地揉我的…… 糯糯被吼得无比心酸,却又不敢心酸。他要是有一丁点负面情绪,霍潜便要分走半分。霍潜本就在崩溃边缘,自己哪能任性地放任自己自艾自怜?哪里能雪上加霜推他进深渊? 小猫咪收了叫自己心花盛开的联想,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在“冒充吾妻”四个字之下黯然失色。再逼着自己回忆,也无法再展开笑颜。他无法再分一半美好给霍潜,脑中只有干巴巴的一个念头:出来吧,不要在陷在魇境里不能自拔了。 共情和一部分魇境主人的能力将这个念头送到霍潜耳边。 “出来吧,霍潜。” 霍潜抬起头,迷茫地仰望空中,沉迷在自己妻子的声音中。他于这毫无特点的几个字中敏锐地读出了苦涩,心也跟着刺痛起来。 他无言地望着虚无的天空,又一次懦弱地希望幻听能持续地更久一些。他仰脸停留了一会儿,几息的功夫之后,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霍潜茫然地一模,指间满是粉红色的水痕。 糯糯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伤心,眼泪滚落,划过脸上半干的血迹染上一点血色,落进了生境里边。落在了霍潜的脸颊,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糯糯大哭,用比霍潜还要大声的语调哭喊道:“霍潜,求你清醒,求你出来!” 霍潜心口剧烈跳动,手中涌动着熊熊火焰的大刀滑落,他脑中空空,眼前除了火焰还是一无所见,心中却蓦地有了方向。 第37章 妻子 魇境由心生, 从中走出来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霍潜在听到糯糯哭喊的一瞬间, 便什么戾气都化作了虚无。揪心得连“糯糯已死”这件事都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只想赶紧赶过去。心中只余一念, 想不起往事之忧,顾不上后事之虑。不过一晃之间,便落在了生境之外。 睁眼就获得一只脏兮兮哭唧唧泪和着血一起淌下来的猫精。 霍潜后知后觉, 丧妻之痛反扑, 涌上了心头。他识海还不是很清明,不能很好地分清现实与虚幻, 见了活生生的糯糯却还是万分欣喜与后怕的。他也不嫌糯糯是只满头血污的小脏猫,如蹒跚学步的幼儿一样扑将过去搂住了自己的妻子。 他身形比糯糯高大许多,手劲大得足以把糯糯捏进自己的骨血里,姿态却摆得极为卑微。恨不得糯糯长出双翅将他兜头包起来, 好让他做一只温软翅膀下的小鹌鹑,逗留在狭小的世外桃源中不必经历风雪。 糯糯差点被他搂断腰, 饶是共情的药效几乎散尽他也能感受到一点对方的心惊肉跳。他明知霍潜还在悲恸的余韵中,却做不出安抚的动作。他没被霍潜用那样后劲悠长的狠话吼过, 至今尤是委屈的, 眼泪还在吧嗒吧嗒掉。怎么都止不住伤心劲儿, 哭得打嗝。 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相拥着, 各自伤心着。 最后还是糯糯稍定心神,撸了把霍潜的狗头:“没事了, 没事了。”既然侥幸从生境里逃出, 就不要提往事。总归提了也没什么趣处, 不过揭霍潜伤疤,又叫自己难堪罢了。 霍潜却忍不住哽咽着倾诉了一句:“我看见我的妻子死了。”说着搂在腰间的手上移,抚在了糯糯的后颈处。他躬身,额头贴在糯糯的脖颈里,大狗般想要得到多一点安抚,复又重复了一遍:“我看见了他的死相。” 糯糯:“嗝。” 霍潜没有得到想要的抚摸,不适应地抬头望糯糯,就见对方朝他连打了好几个嗝,猛地“汪”一声大哭起来。哭得都不要他抱了,纤细的胳膊胡乱甩开他的臂膀,背过身去大哭着踉跄走开。 霍潜才真正意识到糯糯在哭,惊魂未定的情绪瞬间不药而愈,也不沉迷在丧妻之痛中了,笨手笨脚地跟过去。 糯糯不想看见他,他一追糯糯就仰头嗷嗷哭着小跑起来。 霍潜一头雾水跟在他后边,笨拙如狗熊,想要拽住他又无从下手:“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糯糯心态爆炸一边抹眼泪一边小跑,也不跟霍潜说话。心中叫嚣“滚滚滚,我不想看见你喵”,可是嘴上哭嗝不停,根本不能说出半句狠话。于是越急越气,越气越要哭,越哭越打嗝,越打嗝越不能说话。倒霉催地形成了一个根本说不出半句狠话的死循环。 气急之下脚下被小石头一绊,顺势就沿着斜坡在草坪上滚成了一个圆润的猫球。 糯糯:……QAQ连石头都要欺负我。 霍潜赶忙去接,半路给他拦腰抓起。直男属性的霍潜一根筋地想要将糯糯抓牢了带离危险的斜坡。中途试图把他放在肩膀上,顶到糯糯的胃;翻面,硌到糯糯腰;想着九十度旋转给他放直了抱回山坡上去,撞到了糯糯的头。 他以前从未发现要在自己身上安个小年轻是如此艰巨的任务,当下更手忙脚乱了。 糯糯被摆弄来摆弄去,还在哭唧唧掉眼泪。霍潜撞了几次就不敢多动了,烫手山芋一样把他往地上一放,自己半蹲在他面前:“怎么哭个不停?” 爱而不得这等心酸事,当然是不好对被偏爱那个人说的。不然自己不仅要爱而不得,还会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让自己沦落得更加一文不值。糯糯这般告诉自己,强令自己只做无事把此事翻篇。 忍了又忍,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你,你,你,”糯糯哭嗝未消,说话十分滑稽,“你的第四重魇境,是不是属于你的妻妻,妻,妻妻,妻子?你心中已经有个人占据了妻子的位置你怎么不跟我说?看我笑话很好玩吗,嗝呜呜呜。” 霍潜差点脱口而出:“是,魇境属于你,妻子也是你。” 余光瞄到不远处鬼鬼祟祟偷看的老树精,他才赫然醒悟:是了,他方才身处于幻境之中,见到的都是假象,这猫精并不是自己的妻子。 既没有夫妻之名,也没有夫妻之实,怎么能算是妻子?何况自己早前立志孤家寡人了此残生,并没有接受他求欢的意思。他是不应该有妻子的,何苦自寻烦恼给自己找一位…… 糯糯在等他的答案,亮晶晶红乎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全心全意。霍潜与他眼中的自己对视,忽地就迷了眼:猫精的脸颊是他在幻境中啄吻过无数次的弧度;双唇依旧是那适合被亲吻的形状;脖颈很嫩,到胸前这一块皮肉都嫩地不能用大力气触碰,不然就会留下难消的暧昧痕迹;腰很窄很嫩,掐一把会留下被□□过的手印…… 这个人,他日夜相对过,耳鬓厮磨过。 糯糯无辜地对他眨眨眼。 霍潜脑内“轰”一下炸开了:不不不霍潜你醒醒,没有日夜相对,没有耳鬓厮磨。 怎么可以这么龌龊?霍潜自我唾弃道:我怎么可以对着这么小一只猫精起这般龌龊的心思。 人家小猫精明明就不是自己的妻子,自己却在幻想他是。幻想他与自己组建家庭,幻想他与自己过普通的夫妻生活,还在幻想中与他共享鱼水之欢,要他在自己身下辗转吟哦。 卑劣心思,一目了然。 他在糯糯面前突然心虚起来,魇境中的场景如同巴掌一般打在他的脸上:你不是要拒绝他的吗?这就是你的拒绝? 他干巴巴解释,不愿暴露自己的私心:“也不算妻子,就是一个幻象而已。”他仗着糯糯看不见他的生境,避重就轻:“你也看到了,那个女子形象,她是我二十来岁时幻想过的妻子形象。” 糯糯傻眼:“嗝?幻想?” “是,我见到了年少时幻想的理想的妻子形象,又在幻境中看见了他的死相。”霍潜坚决不松口,在糯糯面前心亏不已,是每个少年在自己春闺梦里人面前惯有的死鸭子嘴硬和窘迫气短。 糯糯果然好骗:“没这个人?”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的霍潜在他面前是没有底气的,比不倒翁还要站不直,随便踢两下这堡垒就要土崩瓦解。 霍潜垂眸,一口咬定:“没有。” 好骗的人也格外好哄,糯糯一听说压根没这个人,当场就收了眼泪,捂着嘴背过身去咯咯笑。还要确认好几遍:“真没这个人啊?!” “没有。”人没有,猫精倒是有一只。 “哈哈哈。”糯糯不愿叫霍潜看自己哭过的丑态,但又止不住劫后余生的欣喜,背对着霍潜左右z字形小跑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捂着双眼转过身来杵到霍潜跟前:“那我尽量让自己的形象向你心目中的妻子形象靠拢,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 霍潜心头一阵狂跳。 脑内全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怎么这么,这么,哎呀呀呀呀。” “你选我当妻子,我还不会叫你看见我的死相喔。”糯糯只要能在霍潜一事上得偿所愿,对死生一事反倒看淡,“我们猫精从来不死在家里,要死都会跑到亲人看不见的地方等待末日。” “我不会叫你看见我的死相,我不会叫你伤心难过。”糯糯捂着哭肿的眼睛,一派的天真烂漫,笑嘻嘻道,“你选我当你的妻子嘛,好不好?” 霍潜喉头哽咽,一个“好”字就要脱口而出。脚边突然又是一阵地动,只震得糯糯站立不稳一额头磕在了霍潜下巴上。 “好”字当即腰斩变成了吃痛的“呜”。 霍潜舌头差点被自己咬下来,危机之下又下意识揪起了糯糯时刻准备转移。脚下的土地震动地越来越激烈,与此同时,天空之中豁然出现一道深蓝色的细线三两息之间,细线拓宽成一个椭圆形。 “生门开了,生境崩塌的余威也蔓延到了整个第四重魇境。”围观已久的老树精收了自己的八卦心,急忙跳将出来推搡自己家的小肥猪和猪圈里的霍姓大白菜:“快,随我从生门里出去,这重魇境要崩塌了。” 霍潜一时摁不下自己激荡的心情,有意与糯糯再说两句话,被糯糯二话不说摁着脑袋从生门里推离了魇境:快别逼逼了撤退要紧。 第38章 舍利 生门名字起得敞亮, 实则颇为阴险。并非像普通的门一样连通两个世界,门里是魇境, 门外是现实。而是在幻境与现实之间织就了一段迷宫一样的漫漫长路。老树精自告奋勇在前方带。, 星汉灿烂的迷宫中,萤火虫一般的不明物质发出幽幽的蓝光, 横冲直撞地在三人周身飞舞。间或有一两朵向他们飞来, 都被霍潜赶走了, 结界在生门中失效, 霍潜下意识挥赶,动作一大却惹得更多绿光黏在了他的手臂上。 老树精走在最前方提醒道:“小心不要叫太多绿光黏在身上, 这是我提炼谷中瘴气做出来的, 黏上太多会中毒。”他瞥一眼霍潜,又瞧瞧糯糯,见小两口都用“你好毒”的眼神看着他,颇为不好意思:“我是土生土长的树精不怕瘴气, 你们可不要做大幅度动作。瘴气本质是气流,周身之气流动越多,越要招惹瘴气。” 糯糯认可老树精带路,便是受了他的好意。三人勉强达成了暂时的和解。他一开始企图把霍潜头脸护住, 不料反而被霍潜强行变回原形,还顺手藏在了外袍里,禁不住又对着老树精吱吱叫抱怨不已:“你做个生门还弄得只有自己能过, 怎么干脆不只给自己的做。” “魇境讲究平衡么, 不能只在其中的一段魇境上做。”老树精年纪大了兴趣点和星点子一样多, 逗小辈也是其中之一,“就像我这儿媳妇捣毁了一重魇境,不仅他所在那条魇境链会坍塌,周边好几条魇境链都会一同塌陷。” 他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你怨我,我不也是苦主吗,我怨谁去? 糯糯被他那句“儿媳妇”微妙地取悦了,转移注意力奋力要从霍潜衣服里钻出去。霍潜不下重手,还真被他钻出一个猫脑袋滋儿哇献宝:“我会变帽子手套毛领子,放我出去我可以把你兜住……喵。” 最后那声叫唤来源于霍潜下了狠心的当头一摁。糯糯被摁下去的一刻,几朵瘴气飘过来落在了霍潜摁着猫头的手背上。又有几朵被霍潜摁猫的动作吸引而来,接连不断地黏在了霍潜手背上,未几又散入皮肉之中。 糯糯被全须全尾包起来,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委屈巴巴捂脑袋:脖子都差点被摁没了喵。 迷宫弯弯绕绕,饶是有老树精领着,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他们离开魇境落在院子里的瞬间,生门关闭,魇境开始成串地崩塌。一阵密集的爆破声后,蔚蓝的天空之中稀里哗啦凭空掉下来几具脱水风干的尸体。 门口的老黑狗这时才睁开它那金贵的狗眼睛,摇摇尾巴去叼了骨头堆在狗屋前的尸山上。 红颜成白骨,恶臭已熏天。 在这样的背景下,霍潜在进生门之前惦记的谈婚论嫁的话题实在是谈不起来。不仅不再冒粉红色泡泡,还故态复萌把露了一半猫头的糯糯摁回去,不想他看见周遭恶劣的弃尸现场。 糯糯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探头探脑看一番,一派百幽谷土生土长的小猫咪做派:“这些修士近几十年还在源源不断涌进百幽谷吗?” 老树精不去解释魇境里掉出来的尸体,对着门口大黑狗的存粮也不以为意:“贪心不足的修士从来没断过,近百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进来送死的修士反而更多了……”说到一半想起来糯糯还小,看着又是新婚不宜讨论血腥的事,于是犯了和霍潜一样的大家长病,开启大包大揽模式:“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大人的事。” 糯糯被说,哼唧一声不说话了。两人对视一眼,对此事心照不宣。 精怪外表看来无害且单纯,不太懂人类的弯弯绕绕,有时候却是最无情的生物。他们没有接受人类仁义礼智信的道德教导,心中不存泛爱人的观念,对外人的苦难生死难以生出同理心。 精怪们衡量人与精怪的行为都遵循一个最朴素的原则:此事是不是自愿去做?能不能承担事情不成的后果? 他们通常将自身与目标之间划出一条线,决定了就勇往无前。并简单地把修士的行为也套进这套评判标准。 药修们涌进来企图走前人的捷径成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进来之后技不如人被魇做成肥料便是他们为此承担的后果。生死与富贵皆由自己而起,成与不成怨不得旁人。 死在他们的寻宝圣地百幽谷,没毛病。 精怪是最本我最接近自然法则的物种,也比受道德等条条框框约束的人类更得天道欢心。这点从精怪生而自带人类所没有的天赋技能上便可见一斑。 一只猫一棵树冷漠地评判药修的尸体,一唱一和间俨然自成一派,隐隐有些自家人的意思在里边。 药修在修士中间名声不怎么好听,但确实大为盛行过。此等修行方式甚至在霍有悔刚刚出生那段时间还有余热,到霍潜这辈,便已然成了上不了台面的代名词,修士们只私下里修习此道。霍潜对他们的认知除了民间传闻,就是来自路千里之口。两处留下的印象都不正面积极。 彼时他们还都是没经历雷劫的年轻修士,合欢宗和流云宗交好,路千里来落霞山跟着霍有悔修行过一段时间。期间有提及有祖师靠灵丹妙药飞升的事迹,颇为不屑:“合欢宗早年盛行的药修一道,虽说是使得门下弟子颇通药理。但也搞得宗门里风气浮泛,远不如你们流云宗根基深厚。” 霍潜当时比路千里个子低一些,修为也不如他,站在路千里身边就是副小师弟的模样。路千里成名已久声名斐然,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见到他就强行勾肩搭背要当师兄,上来就要压人一头。后来混熟了,倒露出了混不吝的内里,连着他们祖师爷都要评判数落一通。 霍潜一脸别开脸不去看引发他回忆的大黑狗和药修尸体,心中颇有些理解了路千里的话:药修一途确实风气浮躁。 每一具尸体都是走捷径失败的证明。 霍潜心中颇有些黯然,但并不准备为了药修的生死和老树精死战,他本质上和精怪颇有些共通之处。而且他现在也腾不出手来管别人家的事。 霍潜反复低头瞧手上这只猫,不解他目之所见的世界怎么越见灰暗。在他晃神的片刻间,糯糯蜂蜜一般香甜的颜色和着周遭乌漆嘛黑的颜色一起,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手上力道不自觉一大,糯糯被他勒地发出 “叽叽”的叫声。惹得老树精心疼不已:“你不会抱就不要瞎抱么,猫猫都是娇滴滴的生物,不能给你勒来勒去。” 霍潜看不见,凭着对方的气息和脚步知道老树精在靠近。他警戒心大起,抱着糯糯侧身避过。比之之前,更加不肯叫老树精这样敌我不明的精怪贸然接近。他心中不安,尽力神色自然,拒绝又不至于显得气弱,免得叫老树精看出端倪来。 老树精一个扑空,好不泄气:“怎么这么小气?” 霍潜骤然失明,天字号的怀疑对象就是老树精。他意图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端倪来,又确确实实只听出了惋惜的意思,没有捕捉到一点恶意。 他打从骨子里不相信狡猾的老妖精,没有糯糯他倒尚能在百幽谷多待一会儿找找舍利,左右不过多一分风险。眼下怀里多一只猫,他倒倏然变得束手束脚起来,区区眼疾也足以叫他顾虑重重。 好似一个烟酒成瘾的老光棍一朝有了家室,抽烟和酒驾之前便要掂量一番,自觉于身份上来说已然不适合再做这些事。 便要告辞。 糯糯没察觉到霍潜有了一个重大短板,猛然听到要出百幽谷还有些愕然:“不找舍利了吗?”老树精也不愿轻易放糯糯走:“舍利?要什么舍利我帮你找啊。再待一会儿么,或者你自己先走让小猫咪陪我一会儿也好。” 霍潜当然不肯,一把将糯糯塞回衣服里,去意已决。舍利的事在目前看来都要先放一放再说。 老树精不悦地小声叨叨:“我就说娶个凶婆娘不得行,以后要被牢牢管死。”他央着霍潜再等一等,从不愿轻易露怯的霍·凶婆娘·潜那里讨得了一炷香的时间,匆匆忙忙往屋里去了。未几挑出来一箱又一箱的老旧雕花小箱子, “都是云罗很喜欢的东西,送给你当新婚礼物。”老树精献宝一样把箱子一一打开:一个箱子是不知名植物的种子;一个箱子是一个袖珍的药箱,可分明别类放好些药物;一个箱子是大小不一实心的金银做的球和硕大圆润的珍珠;最后一个箱子里是一打小笔记本,糯糯随便翻开一本,竟然是给四只小猫咪做猫饭的手抄食谱。 糯糯眼睛直了:他喜欢食谱、喜欢球、喜欢药箱也喜欢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种子!充分说明百尾猫这个品种千百年来的口味都没有变。 “我不是你亲儿子你还要给我这些吗?”糯糯提醒树精这个残酷的事实,视线根本不能从四个箱子上移开。 “给你就拿着。”魇不由分说塞给他,有心想撇开霍潜和糯糯单独说几句,奈何霍潜这厮犹如狗皮膏药半点撕不下来。霍潜提防他,他也不是全然放心霍潜这个“暴脾气的不知道是不是药修的年轻修士”,只能语焉不详地叮嘱:“出门在外小心一些。” 糯糯意会,并不怎么害怕自己的天赋能招来什么祸患,还得意洋洋用猫尾巴扫了扫霍潜的下巴:“我是有人护着的小猫咪。” 霍潜掐着时间,一炷香的时间一到就按捺不住,实在不能再装淡定留在这是非之地了。就是当下露出马脚,他也得带着猫走人。何况他这猫肚子饿得咕咕叫,不为着安全考虑,也得带他去吃上一顿饱餐。 老树精依依不舍又想拉着糯糯说两句,看人家媳妇明显不乐意了还是不多废话,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块白石头:“崽啊,刚来就走了呜呜呜,这个给你路上带着吃千万别饿着自己。” 石头平平无奇。除了通身弥漫着食物般诱人吞食的香气,长得还很像他刚捡到霍潜时他手里攥着的那块舍利之外,实在平平无奇。 糯糯小心脏噗噗跳,确认过眼神,老树精真的受香味误导,只把它当充饥用的小零食看。他一口叼住比自己嘴巴还要大的舍利,又一个猛子扎进霍潜怀里,爪子踩踩他呜呜叫示意快走:快快快,趁他没反悔我们快走! 第39章 呼吸 事实证明球形物体不是猫咪想叼就能叼的。糯糯二话不说催着霍潜赶了半天路, 临近夜幕在客栈歇脚才发现一个问题:舍利太大, 卡在嘴巴里吐不出来了! 糯糯甩头甩尾巴, 把床单都滚成梅干菜样才又把舍利又吐出来。心虚地拿客栈的被褥擦了好几遍, 用鼻尖辘辘顶着舍利滚到霍潜身边。霍潜在床上静坐,好一会儿似乎才发现脚边的猫和舍利,把舍利收起。 糯糯见他捡舍利的动作行云流水没点迟疑, 耷拉着地的耳朵“咻”一下竖起, 两只圆眼睛亮晶晶:竟然没嫌弃这舍利被我叼了半天, 真是个和善的人喵。 霍潜压根没注意到口水不口水的问题,他甚至是行至半路才察觉为什么猫要呜呜叫着催他赶路。舍利天然就散发一种叫人生出吞噬渴望的香味来,就连他这已然飞升的人都不能忽视它的存在。往日霍潜都对舍利极为敏感,今日心思却涣散地厉害。 分心到了连舍利都不能及时察觉的地步。 他的心中有一只名为“糯糯”的小鬼,分走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 他的眼睛大约是在生门处受了瘴气的影响, 视野全程时明时暗。但即便是最清晰时, 眼前也好似有一层黑布将周遭景物遮住。御风离开百幽谷的路上, 他揣着猫, 猫叼着舍利。他自上而下望过去,偶尔能看见一只猫的身影。 却是不敢多看的。 眼疾的事他不甚在意, 飞升之后他对皮肉一事看淡不少。只是猫叼着舍利落在他手上,他的往日所追与来日求便神奇地都俱都在他的眼前, 着实折磨人。他每每低头寻一遍糯糯的踪迹, 便不由地一再掂量这两者的分量。 这分量轻重下暗含的取舍叫他望而却步。 但凡是要成家的男人, 都会在婚事定下来之前审视自身:自己是否能成为对方下半辈子的依靠?是否能叫人平安喜乐地和自己度过下半生? 身上的所有的不适宜成婚的因素都要拎出来审视一遍, 有则改之, 无则加勉。霍潜自认于品行上没有什么致命的缺陷,不至于叫人在感情方面受什么委屈。只是有一样大约是不行的,他不能保证自己做个和对方相守一生的儿郎。 他心中对恩师的死多有猜测,无法自证清白,便自认是罪人一个。寻找舍利的过程说是一种执迷,说是一种自我惩戒的方式更为恰当。这般苦行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这般行事本就不是顺应天命之举,他选了这条路,便是天地间的游子,也是天地间的弃子。未来如何,还未可知。 要是今日和这粘人的猫精在一起,明日就在某处秘境不得其门而出,岂不是误了他? 要是不要他吧…… 这个只在客栈开一间房的大猪蹄子明显舍不下到嘴的小娇妻。 霍潜收了舍利,心中的天平倾来倒去,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天平。没有壮士断腕择其一之前,眼疾的事也不准备和他讲引他咋咋呼呼,只随手折了两只纸鹤,吹口气,将它们从窗口送了出去。 传音之道许多修士精怪都会,有些喜欢用载体,可保证只有拿到载体的人能听见传音,免得到达预计的地点之后传到好些人耳朵里。流云宗的弟子就比较精致,喜欢用小纸鹤当载体。 Gay里gay气流云宗。 糯糯活泼到过分,一吐出舍利就又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猫咪。尤其是和霍潜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的时候,那更是龙精虎猛,稍不加以约束就能翻过天去。霍潜放两只传音的纸鹤也要扑两下,扑不着就又撞回霍潜怀里:“你在与谁说话?我也想要。” “我就在你眼前,用不着纸鹤。”霍潜不愿意告诉他自己传音找了别人来解瘴气之毒,只捏着猫脖子把他放床头角落里,用被子给他围了个小城堡示意他消停,“我叫猎云来接咱们。” 他御风来此的路上明显感觉有些吃力。虽说凭着他微弱的视觉和对周围气息的感应,不至于和真瞎子一样横冲直撞,基本上还能保持行动如常。可长此以往,定然能叫糯糯发现他行动有碍。 到时候这粘人的猫精准要哭唧唧。哭完之后还会爆发家庭危机,把舍利的事摆到台面上来谈,说一些 “我不希望你继续找舍利,我想要你停下来,平平安安陪着我”之类叫人两难的话。 霍潜思虑及此就头皮发麻,索性当了缩头乌龟,吧唧砸在枕头下闭眼就寝。 睡到一半感觉手边有些小动静。 不是进了外人,枕头边只有猫而已。或者说不是猫,而是热乎乎的一个小媳妇。 糯糯叼着舍利时是原形,因为人形做这个动作未免有碍观瞻。霍潜睡着之前,他也乖乖当猫:猫在床上或许霍潜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人形躺在床上,霍潜指不定就会给他再开一间房呢。 霍潜睡了之后,糯糯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当毛线宠物猫,起来high! 他钻进霍潜的被窝,修长的四肢伸展开,轻手轻脚缠到霍潜身上,没一会儿就是一副八爪鱼的模样。霍潜任他把腿架在自己腿上,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为两人遮掉了脸上的热度。 糯糯一击得逞,欢喜地把头埋进了霍潜的颈间,喉咙里发出一阵快活的呼噜呼噜的动静。好一会儿之后,又抬头嘬了下霍潜的下巴,兀自小声埋怨起来:“白天的问题,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回答我呢?” 霍潜怀里一只香喷喷的猫精,胸膛里敲锣打鼓,脑内也有些晕晕乎乎反应不能。恍惚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就是在说“妻子”的事呢。 ——我到现在为止,一刻也不曾停过思考这个问题。 ——可时至此刻,也不能给你确凿的为人夫婿该给出的承诺。 糯糯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嘟着嘴埋怨了一下下。消停不一会便哼哼唧唧又去啄吻霍潜的下巴,啄一下说一句悄悄话: “你白天来抱我时,双眼都是红的,是怕极了再经历一次至亲之人的死难吧。” “我不会,我不会背你弃你。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死在你前头。” “即便是要死,也会安排好一切,然后悄悄躲起来不叫你伤心。”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绝不会成为你的劫难。” 糯糯的吻溜到男人的肩上,意外地并不显出色情与亵渎意味。霍潜任他作为,心中陌陌暖阳流过。耳边还是那娇娇软软的轻声细语,却是转了个画风: “你从魇境里出来抱我时,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你可知你害怕的事,我也同样在害怕。” “我怕死了你在魇境中经历的苦难;我怕死了听闻你在遇见我之前经历的苦楚;我怕死了你再去找下一枚舍利将要面临的险境。” 霍潜心中一瑟缩:来了来了。我就知道他绝对会介意舍利的事。幸而白天没跟他说我被毒瞎了,不然接下来几天别想过安生日子。还没有定下他就已经这般担惊受怕,若是真敲定了,他岂不是要日日肝肠寸断以泪洗面。 那时我岂能叫他再受累?可不就是要把舍利的事丢在一边,干巴巴等着师尊的遗物也消散在世间? 我在这边娇妻软枕,养我长大引我修行的人还可能被我害死的人,却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冰冷。 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霍潜有心想装作不经意间把糯糯推开去。谁知对方动作比他快,整个人都软乎乎热烘烘嵌在他怀里,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胳膊。这下霍潜又短路,完全招架不能。想不出自然地将人推开的法子,只能任小娇妻又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可我还是想要与你在一起。” “我舍不下你,现在舍弃你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浩劫了。”温温软软的猫精在他肩窝里蹭,“纵使将来要见你受累,见你受伤,见你疯魔,我也舍不下你。” “我怕看见你的苦痛。但若叫离开你,还不如叫我现在就去死了吧。”柔软的猫精呢喃着,睡意来袭,“你要是不要我,我还不如现在就去死了。”他絮絮叨叨又蹭蹭脑袋说了几句话,抵不住连日的劳累睡下了。 夜越见深重,霍潜干巴巴睁着眼,耳边全是糯糯平稳的呼吸。 一呼一吸本是再微弱不过的声息,霍潜愣是听了一夜。天将明时他自暴自弃地把早已睡得七仰八叉的糯糯扒拉到自己身边,愤愤地抬起一条腿压住了他不老实蹬被子的脚丫子。 “小祖宗,你这是要弄死我。”霍潜把自己和糯糯包成春卷馅儿,手脚皆缠在一起,恨恨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以示回敬,心中高举白旗,“我哪里是你的对手,我哪里舍得下你,我……早晚要死在你手里。” 第40章 比花 糯糯大概是猫咪之中比较皮糙肉厚的, 被咬了一口也没有感觉。早上起来依旧活蹦乱跳, 就是在喝鱼片粥时纳闷地嘀咕了两句:“怎么肩膀上有点酸。”他也是比较心宽的,清早发现自己双腿被霍潜压着时也没觉得和昨晚入睡姿势有什么不一样, 反而心虚地溜下床, 暗自抚胸庆幸:还好我先醒。要是他先醒,我准被他赶下床。 霍潜追上来,用十分之正经的表情别别扭扭给他系披风的结并嘱咐别受凉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一门心思犯花痴:哎呀阿娇弯了腰还是这么俊挺,啧啧啧这小腰, 啧啧啧这小手。 他就是这样一只猫精, 给他一个失眠的深夜,他能多愁善感把人搅得一夜无眠。等这夜过去了,他又活力满满, 敢于直视一动不动的追夫进度条, 并不耻于正视自己是个“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的破落倒灶户。 没有怨言, 不爱记仇, 一往无前。 时不时动点破皮破落户面对看得见吃不着的美人的小色心。 霍潜给他夹下粥用的小咸菜,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在对方颇有些蒙圈的目光中倏一下站起,用“我了解我明白”的目光给霍潜也盛了一大碗,并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想吃就吃吧, 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不会笑话你贪嘴的。” 霍潜欲言又止, 闷头喝了一碗, 放下碗又是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 糯糯又用“我了解我明白”的目光回应霍潜, 用跑去后厨拍掌勺老板娘马屁的方式换回来一大碗鱼片粥和菜谱,全推在了霍潜面前。他身后无形的小尾巴翘出一个小勾勾:“只有这么多,全给你端来了。你先将就着吃,回去我学会了就天天给你做。” 霍潜:…… “小咸菜的配方老板娘也给我了。”师奶杀手糯糯变魔术一般又掏出一张配方,得意地扬扬。 霍潜脸皮薄,且对着舍弃寻找舍利一事倍感心亏,闷头把粥全喝完了。 到猎云来时,糯糯个习惯“蛤/蟆眼看世界”的小破落户才察觉有点不对劲。 猎云是霍潜养了大几百年的精怪,但是充当坐骑的机会少之又少。跟着小纸鹤来的路上都高兴疯啦。他心中有个仗剑闯天下的梦,理想是当神雕侠侣中的神雕,扶危济困,救霍潜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是在流云宗当个小金丝雀或者独自下山玩,当只没人照管的野鸟。 出来驮霍潜回去,他义不容辞。 等发现糯糯呆在霍潜身边时,那叫一个鸟生灰暗,接受不能。 “你为什么带他不带我!大家都是精怪,我跟你几百年,他才跟你多少天,你凭什么选我不选他。”好大一只鸟以为自己是被选剩下那只宠物,当街撒泼打滚,鸟毛卷着尘土在空中乱飞。引得路人纷纷围观,指指点点。 霍潜才不肯跟他说“本来我一个都不想带,一开始是他硬缠上来”之类的话。 虽说这是事实,但他现在好歹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可以当着宠物的面说内人的不是,这糯糯以后怎么在众人面前立足? 心拙口笨的仙君大人于是冷酷打断翻滚的大鸟:“别闹,起来,回宗门再说。” 猎云四脚朝天又作里作气蹬了好几下,才翻过身来,委屈巴巴伏身邀请霍潜上自己背,嘴上还叨叨不停:“这回就原谅你,下回记得选我,我要跟你一起出来闯荡……”眼错不见就发现霍潜抓了臭猫精的手腕来到他翅膀边! “嗷嗷嗷,你干什么!”猎云“吨”一下站起,翅膀做了个防御的姿势,“你干嘛拉着他,我只给你骑不给别人骑。” 霍潜垂眸:“乖一点,他不是外人。” “是外猫行了吧!”神经大条的猎云扑扇翅膀,“我不让他骑,你叫他御风,你叫他御风嘛!”糯糯也摸不着头脑,不过在霍潜面前他和猎云都是花蝴蝶派的,不能接受被霍潜看扁。他拍拍胸脯:“我飞得可稳啦,自己飞回流云宗也没有问题。” 霍潜被这两个小的一起拆台,想要解释一下此“外人”是和“内人”相对的那个外人。奈何给人当内人这事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加之于他总有些心亏,于是他和所有笨手笨脚处理不好家庭矛盾的新姑爷一样,抓着糯糯就放在了猎云背上:“你们都别闹,回了。” 再折腾下去眼疾的事就兜不住了。 猎云一边嗷嗷大叫抗议,一边驮着霍潜和家庭地位越过他的臭猫精回流云宗,内心一片凄怆:欧~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崽~你为什么不说话~ 糯糯傻不愣登抓着手底下蓬松顺滑的羽毛,心中起了一个了不得的念头。他试探性地往后挪了挪小屁股,悄咪咪观察身后男人的反应。霍潜稳如泰山。于是他又得寸进尺,挪一点,再挪一点,最后靠到霍潜身前时没有收力。两人相贴,对方肉体的存在感强到爆炸。 霍潜纹丝不动,半点没有后撤的意思。 糯糯色迷心窍,一瞬间一通百通,企图歪过脸去亲他。 霍潜没躲,底下的猎云早就发现身上的臭猫精不安分,一直拿眼斜他。这下看得分明,桀桀怪叫:“嗷,住嘴,你不许打他主意,我不要后妈,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果然得到“后爸”的冷面回应:“别闹。” “呜呜呜才几天不见你就变成了后爸!”猎云哇哇大吼,气地当场连掉几根羽毛。 抗议归抗议,猎云的速度果真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可追风猎云。他又没有和霍潜一样认不清景物,不出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流云宗。一排闲在宗门里教徒弟的师兄弟早早听说了霍潜要回的事情,已等候多时。 霍潜一来就被团团包围,几个师兄给他摸脉看面相一通看,嘴里喋喋不休:“幸而这次回来得快……”归不觉凑上前来直想看他的眼睛,查看的同时跟他交代:“老九传信来说了你的事,要你先歇着,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来看你。”霍潜大囧,生怕被糯糯看出来他双眼有疾,顺着他的话就把话题转移了:“他被何事耽误了?” “还能有什么事,一笔风流债。”宋栖在一边哂笑,“今年第四个找上门说怀了他孩子的精怪,还是个花精,啧啧啧他那些孩子绕起来能在流云宗和合欢宗之前转个来回。” 霍潜只把眼疾这块顶出去就心满意足,见大家情绪稳定,遂拉了糯糯到跟前来。摆出一副正经脸,偷摸擦了下手心的汗,道:“糯糯,你们都见过的,他是……” 猎云:“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霍潜面无表情直视猎云,直把猎云看得闭了嘴,又继续:“他是我的……” 猎云:“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他是我的……”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霍潜当机立断,不管这死鸟如何反对,拉着糯糯的手就做了个十指相扣的动作,还特意在众同门之间晃了晃。糯糯差点就和猎云一样发出喵喵喵喵的尖叫声。他乖咪咪给拉走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打倒了致力于破坏上一辈婚姻的熊孩子。 “猎云,你在外头把你那破喇叭嗓子治了再回藏云峰。”狠心的后爹如是说道。 他们本就没有离开多久,来回不过十来日。藏云峰还是老样子,窝在落霞山的中心,是最为温暖的地方。它背靠着众山峰中间凹陷的盆地,盆地之中四季如春,常年绽放各色花朵。恍如仙境。 藏云峰是万花丛中一点绿,是最最精巧的山。霍有悔本想把它留给女弟子,认为这样小意的山峰留给温婉美丽的女孩子最佳。男弟子们也没有意见,他们看自己一帮糙了吧唧的师兄弟,想想也不适合这样写意的山峰。 众弟子磨拳霍霍,强烈要求师尊给他们收几个小师妹。 后来果然有了几个小女孩拜入霍有悔门下,那时候年纪小也看不出啥来,只是都水灵可爱。霍潜就是在那段时间被抱进的流云宗。 师兄们看他小,又是和师妹们一个批次的,待他就比别的糙养的师弟上心些。后来这一波师弟师妹一起长大,小师弟霍潜出落成了其中最清俊好看的那个。 霍有悔和霍潜的一帮师兄:( ⊙ o ⊙ ) 再过几年,大家性格都定型了。霍潜还是其中最温婉巽顺那一个。 而小师妹们无一例外都被衬托出了一股子糙汉子气儿。 霍有悔和霍潜的一帮师兄:……行吧,就他了,就让九渊住藏云峰。 藏云峰太过秀气,自山脚蔓延至半山腰还有好些花儿绽放。霍潜住了几年之后知道了霍有悔最初的打算,皱着眉种了一片竹林把自己的宅邸围起来,免得自己一出门就看见花,一出门就看见花! 他自己不知道,他走在竹林中,纵然面色冷峻也是一副人比花娇的模样。何况他此时并不冷峻,嘴角还过分地勾起了两个小小的璇儿。糯糯自在猎云背上就心花怒放,这会儿心头的小花几乎要从四肢百骸溢出来。 他落在霍潜身后,看一眼咽一口口水,看一眼咽一口口水。半晌之后完全不能把持自己,自霍潜身后一个饿虎扑食挂在了霍潜背上。霍潜托住他,免得这货从自己身上跌个四脚朝天。 “我想亲一亲你,”糯糯给点阳光就灿烂,耍赖地在霍潜背上摇啊摇,贪心地索求不停,“亲一个嘛!” 第41章 弟妹 糯糯这样的小猫精又黏又娇的, 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霍潜仰头尤能感觉到模糊的日光, 窘迫地教训一句:“大白天的别闹。”便抓着扭个不停要索吻的猫精回家了。 流云宗众人都察觉到, 霍潜这次回宗门和以前不一样了。 往常总是赶着在月圆之前一两天走, 过了月圆便着急下山,一天也不愿在落霞山上多呆的样子。他几次回山,在落霞山上待的天数都屈指可数,最近一次甚至只待了一夜。 众人皆说他早已不是凡俗之人,不在山中也正常。何况他惯常讨厌藏云峰背倚的满谷的鲜花, 一见着盆地里的花海便目不忍视想起栽种了这漫山鲜花的霍有悔, 觉得栽花有失尊长的风度。如今那人亡故,此处成了伤神之地, 霍潜更不爱在藏云峰也是寻常。 ——霍有悔生前是个花痴, 满山谷的花一大半都是他找来的种子, 吩咐弟子们给他种的。 这回倒是不一样,才月初就回了宗门,并十分居家地回藏云峰呆着不走了。 往常回来第一件事拜见现任宗主归不觉, 交代舍利的事, 之后回藏云峰,就等着月圆之后下山了。 这回第一件事是把小情儿出示给大家看,绝口不提舍利的事。就眼疾这样迫切的事也只是按下不提,全没有点着急样。还得归不觉上门, 他才把这回在百幽谷拿回来的舍利交给归不觉。归宗主算是把霍潜当半个亲弟弟看, 就算霍潜示意他不要多嘴, 他也要不放心地多观察一下。 这一观察就受了暴击,眼皮跳跳地看他敲敲打打亲手做猫窝,怀疑他的师弟被哪个小儿夺舍了:我那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小便作化外人的小师弟呦。 那猫精得了便宜还不乐意,扒着木板不让霍潜画切割线:“我不要猫窝,我要和你一起睡,我保证今晚一定乖乖睡觉绝对不把你踹下床。” 归不觉石化:我的清高孤冷一寒花,从不和别的糙汉子睡一张床的小师弟呦。 霍潜把他毛茸茸的爪子拿开:“乖,我不是嫌弃你睡相差。”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挠了把头憋出半句话来:“等我翻完黄历再跟你说……先自己睡,别动不动来缠着我。” 糯糯伤心大嚎:“干什么呀!我们在外面时明明经常睡一间房你也没意见,怎么一回流云宗合个床还得挑日子!”他癞皮地往霍潜手臂上一扑,化成一张猫饼黏在霍潜手臂上:“我错了我再也不占你便宜也不跟你讨‘妻子’的名分了,我只是一只小猫咪,你就把我当只猫养让我跟你一起睡么。” 归不觉插不上话,暗自泪垂:我那一心修行,自小不挂心儿女情长的小师弟呦。 “不要乱说话。”霍潜板着脸松开木板,又扭头对归不觉说话:“家中事多,叫师兄见笑了,还有何事?” 言下之意:你拿了舍利怎么还不走?我现在正忙着呢你不要杵在这儿看我笑话。 归不觉根本不敢认这小师弟,试探道:“师弟可还记得你小时的乳名?” 囡·霍潜·囡露出不友善的表情:不许在他面前提我黑历史。 归不觉一脸五雷轰顶的表情,神游一般走了。 艳情一传十十传百早就传遍了落霞山。 流云宗二代弟子盛传他们的霍师叔老树开花、老牛吃嫩草、临老入花丛,找了只年仅十七的小猫精结作道侣。全宗上下一片惊叹之声,没多久就由落霞山名下众产业传入普通百姓的耳中。连离落霞山好几个县远的黄毛小儿都知道了:流云宗的霍仙君这朵高岭之花被人攀下了枝头。 修士的嘴本来是比一般的人要紧一些的,霍潜以前的行踪不是没有人知道,但从来没有往外宣扬出去。但是这回实在是守不住。 谁家单身了几百年的亲眷突然带了个伴儿回家,这事都捂不住。原理就和村上只要出一个进士,十里八村的乡亲都能晓得一样。全山老少与有荣焉,老怀欣慰,喜大普奔,根本不想瞒。 糯糯在举白旗求饶说“我只给你当小宠物你别赶我下床”的时候,百姓们已经磕着瓜子听茶楼新出的小本子了:只见绫罗薄纱堆云烟般落下,叠在猫精精巧粉白的脚踝。小猫精惊呼,还没来得及羞涩推搡,就被横抱起来丢在床上。霍仙君抓住他一只纤细的小腿强硬地折在一边不让他挣脱,一手沿着细腻的皮肉落在那嫩滑之地,喉结滚动,欲罢不能道:你这勾人的小妖精…… 群众喜闻乐见,表示这辈子都吃不到比这更刺激的瓜了,茶楼靠着新出的章回话本营业额日日增高。 给茶楼创收的小妖精糯完全没享受到话本中的福利,霍潜执意给他钉了一个猫窝。全程面露浅浅的笑意,很是享受做猫窝的过程。奔波劳碌三百年的人一朝落在闲散的、需要想法子给自己找活干的家庭日常中,便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隐秘的窃喜与新奇中。 惬意,悠闲,守着一只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小媳妇,无所事事,没有负担。眼一闭就是静谧的长夜,睁开眼也没有事急迫地等着他去做。 他感觉自己可以慢慢悠悠做一百只猫窝都不带倦的。 糯糯的抱怨也不能驱散他的好心情:“你混蛋,明明昨晚还好好的让我睡&*%&*&(%)*……” 霍潜做完一个框架,抓住猫塞进去试了试大小,发现窝做大了,心大大地又拾掇木板准备做新的,嘴里还呢喃:“反正你以后还会长大长圆,这个早晚用得着。” 糯糯心酸:“你连我的体型都把握不准,混蛋,谁要长大长圆啊我才不要变成大胖猫%¥……%*(&……(” 做了第二个,总算是合尺寸了。只是糯糯一趴到猫窝里的软垫上,当即就把垫子压成饼状。扁平,光滑,在糯糯脚下一副可怜兮兮随时会报废的架势。 蹩脚的手工艺人霍潜把糯糯拎起来掂了掂,嘴角又露出居家又惬意的笑,故作惊叹使坏道:“原来你这么重的吗?”惹得糯糯喵喵叫屈:“你才重你才重,我一点都不胖,你不许说我重。” 霍潜又不紧不慢给他做更厚实的软垫子,糯糯愤愤跑到他身后,一个箭步蹿他后背来了个助跑起跳,喵喵冲出窗外跑走了:“你个坏蛋,我今晚不给你做饭了,你自己玩去吧。” 霍潜把“坏蛋”的控诉照单全收,安心做软垫等他跑回来。做完软垫又传音掌管木材生意的师侄送些上好的木材过来。沉迷手工艺的霍潜还预备再给糯糯做张大床,做好了晾两天便可以供他人形的时候过夜。 小纸鹤飞走了他才呐呐道:“婚前合床于礼不合,传出去你要被别人数落放荡淫.浪。” 婚期将近的霍仙君可以说是闷骚本骚了。 霍仙君在某些方面比较单纯。他并不知道群众不吃守礼的CP,大家喜闻乐见的戏码中萌骚流占了上风。百姓们最近可喜欢把高高在上的仙君拉下神坛,给他脑补成不能自持对猫精索求无度的堕落鬼夫款了。而身娇体软小猫咪通常需要配合群众对仙君攻的设定,充当被强取豪夺的小可怜角色。 糯糯跑出去,果然没多久又跑回来了。 晚上还是给霍潜做饭,他惯于按照精怪的日常投喂霍潜,只要对方不叫停,他才不管什么辟谷不辟谷。“大不了每天多静坐一炷香的时间祛除体内杂质么。”糯糯如是说道。 今晚做焖饭,材料炒好淘米下锅盖好盖子,他指使霍潜掐个法术维持灶膛里的火焰,自己则去屋外物色了一块地。挑好了就叽叽哇哇进屋拉霍潜:“我想在屋前搞块地种魇给我的种子,你帮我掐个法术翻土嘛。” 霍潜给他捏个纸片人和一把锄头。他两坐在门口等饭好,纸片人就荷锄哼哧哼哧干活。 种完一大包种子,糯糯又不记得白天对霍潜的埋怨了,也不记得那些“以后不占你便宜”的随口保证,搂霍潜脖子要亲亲。 霍潜在众师兄弟面前毫不掩饰非正常男男关系的作风一下子就喂肥了他的胆儿。就算至今没有撬开他嘴给自己搞出个名分,就算白天刚吵过小架,也能随时随地要亲亲。霍潜倒是变得出奇的守规矩,只要眼前还有光亮就不肯给他亲,想方设法转移他注意力。 “你听,饭好了,去盛去盛,等会要焖过头了。” 糯糯势如破竹就是一个吻,得手就撤,狂喜小人状奔进屋内:“哈哈哈哈我这就给你盛我放了腊肉和眉豆超级香……” 霍潜下意识要做抹嘴的动作,手伸到一半又停了,反而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发起了呆:不如你香…… 香喷喷的小猫精傍晚就趴在霍潜的书桌上写信。霍潜小时候被当做普通人家的孩子培养,到现在也比师兄弟们多一点书卷气。书桌上笔墨俱全,只是好久没用了落了些灰。 糯糯拆开套新的笔墨,伏案给老树精写信: 拜别匆匆,没有好好向你道别,愧对您对我们百尾猫一族祖上的荫蔽……不知魇境可还好,修复起来困不困难……已经到了你儿媳妇家,刚才把你送我的种子全种下了,收受厚礼不甚感激,您真是一位和善的长辈……要是以后能改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人引进魇境的习惯就好了,不是每一个进百幽谷的修士都是药修,也有可能是您的儿媳妇孙媳妇重孙媳妇…… 你送我的种子不知道会长出什么花来。如果是你喜欢的那种食人花,你儿媳妇大概会膈应地要求全部拔起。真有那一天我就给你把花再送回去,绝不叫他毁了你的一片心意…… 啊,我看见了霍潜的字,对比之下我字好丑,我以后少让他看见我字,明天就央他教我传音…… 写完一封交给霍潜,指使起人来十分顺手:“有什么办法把道谢信送到魇手里呢?” 霍潜不解嘀咕一句:“怎么你与他这般亲近?”只是糯糯在他身边,他也没多在意这件事。他麻利地去地里挖出一颗刚刚种下去的种子,又打自己衣服上搓了糯糯一团猫毛和种子一起附在信中。 “归去。”霍潜对着信吹了一口气,薄薄的信封便向着百幽谷方向去了。 糯糯使唤了霍潜好几次,心满意足,可以接受睡猫窝了。要是霍潜不当着他面拿着自己外套使劲抖猫毛他还能睡得更香一些。 “我才不是爱掉毛的猫,我们猫换季都爱掉毛的喵我不是故意的。千万不要嫌弃我掉毛啊,我以后尽量少掉毛呼噜呼噜呼噜呼噜。”糯糯暗自发誓以后不掉毛,很快就被睡意打败,鼻尖呼出的小气流卷起一撮猫毛,落在了半夜蹲在猫窝前努力想要看清他的霍潜的鼻尖上。 第二天艳阳高照。 糯糯下意识喵一声,没人应。于是他先出左爪,再出右爪,在猫头形的出口处把自己拉成一条猫,俯首撅屁屁尽情地伸了个懒腰。霍潜要是在跟前,他是不好意思这么伸懒腰的。难得放松一回,便伸得格外放肆。 这样伸懒腰尤嫌不爽,糯糯一只爪子前伸,预备再伸一个更长条的懒腰。爪子刚一出,就被人轻轻捏住了肉垫。 ??? 糯糯睁眼,就见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笑意盈盈望着自己。不仅是笑盈盈,这双桃花眼简直要溢出一汪春水来,叫谁见了都要生出“这男子爱极了我”的错觉。糯糯看他一眼,恍惚间以为自己和他情定三世! “是弟妹吗?”陌生的男子捏着他的爪子上下摇了摇,说起话来也是温和如三月春风,“你好啊,小猫咪。” 第42章 千里 弟妹!多么动听的称谓。 糯糯都不计较对方搞错了自己的性别, 美滋滋地应下:“是我是我是我。”男人犹自保持着半蹲的动作,松了手中的猫爪子却不收手,反而轻柔地把自己的三根指尖搭在了糯糯的爪子上。 糯糯一旦恢复原形, 就秉持不住猫的某些特性,比如猫爪不能在下。男人的手一放在他爪子上,他就控制不住把爪子抽出来, “啪叽”一下反按在了男人的手背上。男人再按他爪子,他就继续缩爪子并反压。一人一猫反复玩猫爪在上的游戏,每换一次位置, 陌生的男人就和他聊上一句。 “多大了?” ——十七。 “家里还有哪些猫?” ——有爹爹。 “怎么爹爹不跟着你来流云宗啊?” ——他在老家呆着,没和我一起下山。 “弟妹独自出来多久了?” ——1个月。 “下山之后可曾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 糯糯被逗得jio累,老实让男人按着懒得把猫爪弄到上边, 甚至打了个哈欠:“我一直跟着霍潜,他才不欺负我。”他圆圆的猫眼睛里困得噙了泪珠,懒得陪逗猫上瘾的幼稚鬼玩游戏, 睡眼惺忪问:“你是谁啊?” 男人掏出一个小纸盒子,三两下打开露出里边做成小鱼形状的糖人。他拿着柄把糖人递到糯糯面前,琥珀色的清澈眼眸之中随即倒映出糯糯用粉哒哒的小舌头舔糖的景象。 他的指尖在圆乎乎的猫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挼, 很有兄长的风范:“你跟着九渊叫我九师兄就好了。” “唔,苟师兄。”糯糯那么小一只猫吃那么大一块糖,舔得腮帮子疼, 口齿不清地叫人。 “是‘九师兄’。”他耐心纠正 糯糯牌永动猫根本停不下吃糖的动作:“苟师兄!” 苟师兄只能又挼了一把猫头:“苟师兄就苟师兄吧。”他松了帮着糯糯捏糖的手, 转而逗弄毛茸茸带梢儿的耳朵尖, 意味不明地说:“以后也多跟着九渊, 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 糯糯注意力全在糖上,等他砸吧砸吧把糖全从棒棒上咬下来时,苟师兄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是一篮子五颜六色糖纸包着的糖果。糯糯两眼发直,猛地扎进糖果堆中,只留了个尾巴尖儿在外边勾了个代表喜悦的弯儿。 九师兄没有走远,他和霍潜结伴着走进竹林深处,嘴上调侃:“让我看个病至于这么偷偷摸摸么,还特意给他准备一篮子糖,好让他老实在屋里多呆一会儿?” 说是偷偷摸摸毫不为过,霍潜的竹林占地广阔,曲径通幽。人往里边一走,前路是数不尽的岔道,后来者若是失了注意,多半要寻不见前者的踪影。 路千里在糯糯面前颇为正经,很是热衷于维护兄长的伟岸形象,和霍潜独处时就流里流气。他一只手臂勾着霍潜的肩膀,如桃花一般明艳近妖的面容凑到霍潜跟前。要不是个子比霍潜矮一些,做这动作略有些勉强,还真酷似调戏良家少妇的纨绔子。 他动手动脚,嘴上带损翻不过糯糯这页去:“自己偏还不拎进去,要我带,抢新郎官在新媳妇面前的表现机会不是折我的寿么。” 霍潜把人抖掉,拍拍衣服上被蹭出来的褶皱:“我不能去,他粘人得很,我被他瞧见了哪里还能脱得开身和你出来。何况你哪来的折寿一说?路千里路师兄。” 流云宗有两个九师兄。第一个是正儿八经的霍九渊的弟子,早几年已经停了修行下山娶媳妇生崽崽去了。别人是甩袖子脱离红尘,这位九师兄目睹师尊修行到大能期久久不能飞升,兔死狐悲之下患上了修行恐惧症。逆流而行落入红尘,也不算多么难以理解 再加上某次下山又遇上了娇滴滴的美娇娘,人生的小船当即就转了方向一去不回头。 从此以后这位九师兄身在世俗之外心在红尘之中,在山上犯了几个月相思病后痛定思痛,告别众师兄弟下山奔着美娇娘去了。前几个月刚刚来口信,说是当了爹爹。流云宗一大帮老光棍还去喝了人家孩子的满月酒。 其中几个见老九娇妻美眷,不免春心萌动了一会儿,奈何没有美娇娘做明灯,修行的小船目前还没有调转船头。 第二个九师兄就是路千里。 这厮跟在霍九渊门下时,流云宗已然是和合欢宗并立的大宗门。霍潜步入大能期,前途不可限量。路千里作为合欢宗最得意的年轻弟子,来流云宗拜霍有悔为师颇有些两国交好嫁个公主来和亲的意味。 路千里路公主心中不存门户之别,半点水土不服都没有,拜师第一天就和霍有悔开口要个弟子的位分。霍有悔心大,听闻他在合欢宗那一辈弟子中排行老九,也让自己的弟子叫他九师兄。也不管徒弟们怎么区分这两个九师兄。 合欢宗的弟子素来精通药理,霍潜此番把他叫来,就是想让他看看自己的眼疾。霍潜实则早就想让糯糯给他看看眼睛了,不然他看糯糯要很是仔细才能勉强看见个轮廓,心中颇为遗憾。 只是此事一开始就没和糯糯说,现在再说显得赘余,还白白叫他后怕不已。何况路千里已经来了,干脆就凑合着用一用,不劳烦娇滴滴不经吓的小猫咪了。 路大夫第一次会诊,确诊是瘴气入体影响了视物。 “无大碍,我先给你开付药喝上几天。过几日再将余毒自行逼出体外。”路千里对药之一道颇为痴迷,一脸“杀鸡焉用牛刀”的臭屁表情,取出自己的药箱。用小只的纱布袋给霍潜配药。 他配药的动作精致,细腻,和药房里那些大刀阔斧的大夫完全不一样。摆弄草药的样子尤为倾心专注,对着死物尤能显出几分温情脉脉来。霍潜盯着他的后脑勺沉默了一会儿,不用眼睛都知道这药痴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忍不住说上两句:“你要是不想给一众大着肚子的修士精怪当便宜相公,还是改一改你那看谁都深情如许的臭毛病为好。” 路千里桃花眼一收,对着烦人的师弟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眼型是天生的好嘛,我看人就是这么含情脉脉! 民间酷爱传播路仙君的艳情小话本,今天说他搞大了这只妖精的肚子,明天说他开了那个修士的后.庭花。传闻中的路千里男女不忌荤素通吃,以三天一个,一年一百个的频率制造后代。 堪称人形的播种机,行走的大猪蹄子,淫.魔中的佼佼者。 这传闻还不仅限于平民百姓口中,它已散播到家家户户,就连相隔千里的流云宗都知道他们的九师兄/九师弟全年不断地在开桃花,当爹爹的次数可与成吉思汗比肩。 实际上…… “我也就和没几个精怪行过周公之礼,你情我愿有何不可。” “我只喜欢胸大屁股翘的女精怪,女修士太古板了我不喜欢,说我男女通吃不忌口的纯属造谣。” “而且我至今未育。你帮我跟宋师妹解释一下,好好一姑娘怎么就宁愿听信外界的谣言也不相信他师兄我呢?”路千里撸胳膊上无形的鸡皮疙瘩,罕见地露出了些难以启齿的意思,“她今早在外边迎我,看我的眼神跟看随时随地发/情的小公狗似的。” 霍潜被路千里的惨况打动,露出了不厚道的笑声。 两人在竹林里做完见不得猫的事,慢悠悠的往回走。霍潜本想走快一些,只是两人许久未见总有话聊,路千里又拉着他诉苦,这便走不快。 霍潜有一搭没一搭应他:“谣言到底怎么传这么疯的?怎么这么多妇人指着腹中胎儿说是你的。” 路千里咬牙切齿:“去年此时,合欢宗以北三十里处的小山村有一老光棍在自家地里挖出金矿。一夜之间消息传遍方圆五百里的人家,从此以后挺着大肚子要他认下孩子的女人就没有断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路千里冷笑,“我没有飞升前可没少沾花惹草,那时也可没有大肚婆踏破门槛要来见我让我做孩子爹。” 霍潜:…… 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处吐槽起。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路千里被造谣了半个世纪也没能辟谣成功,心中波澜壮阔恨不得呕出酸水的海洋来,气愤劲儿一上来跟个半瞎的师弟也能杠上,“不对,你也飞升了,你为什么没被造谣。” 从来不近女色·至今还是完璧·下九重天也是为了陪师尊的隐形爸宝男·一脸性冷感难以招桃花的霍潜:默默把“苍蝇不叮无缝蛋”这句话咽回肚子里。 岂料他师兄还是他师兄,竟然神奇地捕捉到了这隐秘的腹诽。 路千里恼羞成怒嫉妒成狂,一把将没防备的霍潜摁在身边木桶粗的老树干上:“小师弟,兄弟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霍潜人逢喜事精神爽,近来心情极好,被路千里摁着也不生气,乐得陪丧气倒灶的师兄闹。他随意挣扎两下,也不动真格:“怎么享?” “大家都是兄弟,怎么好我一个人独享桃色绯闻呢。”路千里调笑着捏过霍潜的下巴,自己凑唇上去,“哥哥我牺牲自己的名节,教你亲嘴。”霍潜笑嘻嘻地把他脸拍开,风轻云淡:“我会。” 路千里本想闹闹他,自己这师弟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他早前就寻思着这样的个性日子该多无趣,隔三差五就要闹闹他。一来二去和霍潜混得比其他流云宗弟子都熟,两人时常一起笑闹,却是没掰过霍潜那股子清冷劲儿。 如今看他乍然有了那么点少年人的烟火气,还挺稀奇,嘴上就更没个把门:“亲都亲了还挣扎什么呀,小师弟。你既然要娶妻,师兄我作为过来人,就勉勉强强教教你什么叫闺房之乐云雨之情,免得你将来被弟妹嘲笑,怨我这个师兄没教好你。”这般说着,手上还作势要解霍潜的衣带。 霍潜脸上浮现一抹浅笑,不乏得意的神色:“这个自有人陪我练。” 两人嘻嘻闹闹,中间颇有些攀比的意思在里边,幼稚堪比高中生。衣带还没叫路千里抓住呢,一声弱弱的询问声忽然插入:“霍潜……你们在干什么呀?” 糯糯嘴里还吊着一粒没有融化完全的糖,神通广大寻到了霍潜。他已化作了人形,歪着脑袋看两个大傻子狗熊抱,问完,鼻子一酸:“你又有新的备选妻子人选了吗?” 霍潜一脚把路千里踹开:“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只有你一个没有别的人。” 糯糯充耳不闻:“你最近白天都不肯亲亲我了,是因为要亲他吗?” 霍潜乖顺无比:“不不不,没有分给别的人,就是你我老是白日宣淫总归……” “你还让他扯你腰带!”糯糯气得头顶的耳朵噗一下冒出来,“难道晚上躺在你怀里睡,白天钻到你衣服里补觉的人,也要换成他而不再是我了吗!”说完泪奔,因为不看路而迎头撞上一根竹子,“啪叽”一下摔倒在地,泪奔未遂。 霍潜抹把脸,跟路千里做了个“哪凉快哪儿呆着去晚点再找你算账”的手势,捡起糯糯就回。也不管路千里就在一边看着,还耀武扬威地亲了下糯糯的脸以示安抚,剖白自己绝不换人的决心。 糯糯气没消,反而因为当众出丑更上一层楼,被抱高了还拿小拳头不停捶他。皆被悦纳。 路千里目送他两远去,心头一口老血喷不出来:啊!我的眼睛要瞎了! 第43章 完璧 霍潜以前就知道糯糯有小脾气,只是这么小的猫, 撒个小疯不痛不痒和撒娇一样, 哪里会叫人头疼。这会因为路千里那骚包闹起来,那可真是不得了, 气得饭都不吃, 缩在猫窝里不让人够, 咔嚓咔嚓含泪啃糖。 霍潜企图捏着他爪子把猫够出来:“吃多了吧要蛀牙。”糯糯用软乎乎的肉垫给他迎手痛击:“你又哄骗我!我们猫才不蛀牙!” 一抓就龇牙,超凶小野猫。 霍潜在猫窝前蹲了好一会儿, 完全不能把糯糯怎么办。深感自己做这猫屋乃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叫糯糯发起脾气来有了一处他不能随意涉足的地盘。 他和所有惹毛小媳妇的直男丈夫一样无力地转了两圈, 中间又尝试了香酥小鱼干、香酥小螃蟹、香酥小麻花等零食,见不奏效还拎着花盆去门口挖了一块土,端放在猫窝前。 他这举止委实能勾起猫的好奇心, 糯糯探出一个粉鼻子。 “你种的时候不是好奇百幽谷带出来的种子会开出什么花吗?给你表演一个法术。”霍潜心里突突的,有点怀疑自己视力不济挖错了一块土, 但还是要硬着头皮表演下去, “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我催长它们,给你开出一盆花出来。” 糯糯果然上钩,不仅露出来粉鼻子,还把两只湖绿色的卡姿兰大眼睛也露了出来。他像乞食的小野猫一样, 看看霍潜又看看花盆, 两只眼睛都是期待的形状。 霍潜隐约知道糯糯在看自己, 大受鼓舞, 更卖力施展。 一炷香后,花盆里长出两棵硕大的蛤.蟆草。争先恐后张牙舞爪展开它们疙疙瘩瘩如癞蛤.蟆皮肤的大圆叶子,貌丑到渗人。要是给两棵蛤.蟆草安上嘴,他们还能随风飘摇唱起歌来: 我们不开花,我们只能治痔疮!治痔疮!治痔疮! 糯糯小百科把蛤.蟆草拒之门外,没收霍潜触手可得的粉红色小鼻尖和卡姿莱大眼睛,悲愤道:“你又玩弄我!”控诉完咻咻躲进猫窝深处,连根猫毛都没有给霍潜留。 霍·睁眼瞎·潜摸着鼻子端走了蛤.蟆草,传音师兄弟们来帮他看下猫,自己躲小厨房煎药。誓要早日祛除瘴气以免重蹈猫屁拍在猫腿上的覆辙。 糯糯自己不肯出来见人,等霍潜不见了,又要不安,探头探脑要出来找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躲不见了,大猪蹄子的师兄弟们倒是一个接一个来。不出半个时辰,这群闲得磨牙打屁的修士们就肩擦肩在猫窝旁围了一个圈,憋了许久的探索欲几乎要化成实质从头顶喷薄而出。 修行之道讲究无心无情,修士都做好了完璧到飞升的准备。曾几何时,大家都以为霍潜会是他们这帮圣斗士中的佼佼者。 毕竟他已飞升,意味着获得了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生命。又不像路千里那个骚包一样沉迷于沾花惹草,完全可以预见他完璧到天荒地老的命运。 谁知道他突然开张了 开张了。 张了。 了。 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上次匆匆一瞥,谁也没看清楚糯糯长什么样,只听得猎云那么大那么壮一只鸟作瘦弱祥林嫂样,挨家挨户蹭吃的顺便控诉霍潜无情: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男人长大了都是要惦记找女人的,我不知道霍潜连小公猫都不放过。 我一大早赶去接他回来,去之前还用沙子洗了一个澡,叫霍潜骑我背上来。谁知他却带回来一只小猫精,我那么精心搓的背,他说给别的猫骑就给别的猫骑,骑完还嫌我碍事把我用完扔,要我暂时不要上山…… 猎云蹭饭蹭得油光水滑,顺道也喂肥了众人的好奇心。大家伙儿纷纷表示想要来看拐走霍潜的小猫精有什么神通。霍潜随便传音了一个,这就呼啦啦来了一大群。 糯糯还生着霍潜的气,但也不想把到嘴的阿娇推给苟师兄。 要想钓牢阿娇,拽住这帮子兄弟姐妹也是很重要的! 这就暂停找大猪蹄子,在未来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面前开始营业了。 宋栖来得比较晚,本来是来相小嫂子的,进门一看,当即就被聚众吸猫的场面震撼了。她的几个师兄们和点读机一样和糯糯对坐着,一人伸出一只手,谁喊一声“弟妹”或者“嫂子”,糯糯就把毛茸茸的猫爪伸出去跟他击掌。 场面要多傻有多傻,偏偏那几个人还在乐此不疲。三四五六百岁的人了还沉迷幼稚的击掌捏爪爪游戏。 另有几个师兄在一边把玩自己手中的小玩意。 喜欢下棋的师兄收到了一副橡木的棋盘,糯糯打磨的;喜欢养花的师兄收了一个根雕花盆,糯糯雕的;喜欢养鱼的师兄收到了琉璃的水缸,糯糯给他吹出来的;真正的九师兄今天刚好来送孩子的百日糖,糯糯现场给他勾了一双孩子的小鞋,连鞋带都是现勾的;连带来了以后只懒洋洋坐在一边打招呼并围观其他人沙雕的懒虫成精师兄,都得了一只糯糯编的吊床。 小野猫无所不会,生存技能满点。他要肯花心思,哄谁逗不在话下。 宋栖掏出两个皮毛缝制的实心小毛球,用红绳系好挂在了猫窝的两边,给糯糯当玩具。 一群人连哄带玩搞到天黑,中间来来去去好些人,糯糯愣是一步也抽不开身。他抽抽鼻子:霍潜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和苟师兄过夜去了吧? 他营业的兴致一降再降,最后耷拉着尾巴跳到了蛤.蟆草边上:现在收回白天的话,夸这棵蛤.蟆草可爱还来得及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顺口就带出来了:“霍潜给我催长这个草的时候,我不应该甩他脸色看。” 被定点攻破的一群师兄马上把他围起来:“弟妹你做得对,臭小子催这么丑的玩意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给你看,不甩他脸子早晚要上房揭瓦。”说着就有人拍拍胸脯站出来:“别难过,我来给你催一个,谁带了种子,要开花漂亮的。” 糯糯勉强打起精神来,看着这位热心师兄。宋栖带了几颗香雪兰种球,拿出来救场。 一炷香之后,香雪兰没有发芽。两炷香之后,香雪兰还是纹丝不动。这位师兄当即遭受了其他人的无情嘲笑:“行不行啊你?”“最近徒弟带太多了,自己修行都顾不上了么?”“你怎么回事,你比糯糯大四百岁呢别在小孩子面前丢人。” 热心师兄不堪傻缺师兄弟的落井下石,愤而撂挑子:“你行你上!” 这帮子闲到发霉的元婴大能期修士于是开始内讧: 这法术本来就不是我们宗门的,我们不会也很正常。 谁像合欢宗那帮子花痴草痴一样,净天琢磨和花花草草相关的法术? 老九当初来山上,就数你和阿潜两个人和他玩得最好,他教你们这些小法术又没教我们,你不上谁上? 别废话了快给变花哄弟妹开心,没看他耳朵都耷拉了吗。 糯糯仰起圆脸,耳朵耷拉在两侧:“合欢宗……霍潜变花的法术是苟师兄教的?” 众人不知短短的半天时间,苟师兄已经荣幸地夹在了霍潜和糯糯中间,荣升本文男二尊位,不觉得路千里教霍潜点小法术有什么问题。 他们的关注点一致地落在了“苟师兄”这个称谓上,并深有同感表示认可:叫他“苟师兄”实在是不能再贴切了。 “我上次看见他勾搭小猫精,比糯糯大不了多少,他那爪子就揽在人家腰上。” “他还勾搭花精,凑在人脖子间闻个不停直夸好香。” “我门下弟子,因是雀鸟成精长得颇为艳色,也被他勾搭了,拐上床发现是个男孩子,拍拍屁孩就走了。” 老光棍们口风一致谴责路千里:这个渣渣。 等他们谴责完,冷不丁发现糯糯不见了,又是乱作一团:糟了,霍师弟说弟妹胆子小爱哭,不要叫他发现眼疾的事情才唤我们来看猫的。现在弟妹不见了……还不快找! 糯糯小小一只走在夜色里,夜太深,月光将天空映照成瓦蓝瓦蓝的近乎诡谲的颜色。他趁师兄们开讨伐大会时把屋子里外翻了一遍,也没能看见霍潜的身影。于是又借着月色出来找。 上次来藏云峰,霍潜没打算多留他,自然就没有带他熟悉地形。这回上山不久就带他逛了一遍,糯糯对这附近的房屋分布还是很清晰的。再给他更久的时间,他能把周边竹林和杂七杂八的角落全逛个遍。 他心说霍潜若是和那小雀精一样被苟师兄勾搭去,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总不愿意幕天席地,定然要找个带屋檐的。 糯糯由近及远找,不出一刻钟就在离霍潜住处最近的一处庭院内找到了霍大猪蹄。没有看见路千里! 他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头看进去,鼻尖飘散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大猪蹄似乎对这里的家具分布不是很熟,看动作是想扶桌喝水,可乍一扶竟然有些扶空。幸而他反应快,又立即收了力,才不至于扑空出去。糯糯仰头看月色,暗自纳闷今晚不是月圆却比月圆还要清亮,霍潜哪能扶空? 糯糯皱眉,没见到苟师兄和霍潜在一道的狂喜被周遭的气味和霍潜反常的举动冲淡了。 他也顾不上发小脾气不让霍潜近身了,呐呐叫了一声:“霍潜?” 霍潜一开始出来熬药,还以为就和糯糯拾掇草药一样,轻便快捷就能整出一碗,不多时就能回去继续哄猫了。谁知道一碗出来,既臭且苦。 味道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并发症。他才捏着鼻子喝完一碗,当即浑身冒冷汗,样子怪吓人的。不得不又像个老人家一样躺着闭目养神。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汗发完,可以回去了,又一嘴的苦腥味。 霍潜,一个行将娶妻并且小娇妻就和他呆一个屋檐下的人,某些精致的想法那是控制不住的。再粗糙的直男在婚前也会神经质一样突发少女心,对生活中一些细节关注得不行。譬如,他绝不允许自己嘴巴臭臭地回去。 谁知道今晚会不会又被糯糯讨要亲亲。 谁知道会不会一进门就被扑个满怀附送一个亲亲。 谁知道睡到半夜会不会被爬床,被…… 直男霍潜先后用冰糖花茶和茶叶含嘴里去苦味,最后觉得这样干嚼茶叶有点太糙了,又去拿水。眼睛看不见,扑空也是常事。他丝毫不在意,拿了水杯就要就茶叶喝。 糯糯随口一叫,他神奇地提前爆发了“我们白天才吵架且半天多没见了且我没好哄好他还晚归且晚归被抓现行怎么破”的婚后男应激症。手一松,杯子摔在地上,殉职当场。 第44章 相公 猫就是这样的生物, 想着他的时候, 他对你爱答不理。等你不准备看见他时, 他又能从盒子里/桌子下/屋檐上冒出头来对你喵喵叫。猫是无处不在,猫是意外,猫是自由自在。 霍潜哪里能知道白天都过去了, 他还会在晚上倏忽一下冒出来。人在猝不及防时最容易露出马脚,何况满院子都飘散着药的腥臭味,只差昭告天下:这里有个病秧子在熬药了。 糯糯踩着无声的步伐走到霍潜跟前, 化形成人, 伸出三根手指:这是几? 霍潜内心慌如野狗, 表面上还是一动不动风轻云淡,用睁眼瞎技能把三根手指看成四根,并沉着到近乎淡漠地答题:“四。”糯糯瞅瞅自己明明白白的三根手指再瞅瞅霍潜的一脸正气, 又伸出四根手指,其中两根并起来:“这是几?” 霍潜和所有英语考试听力部分发现收音机忘加电池的考生一样沉着:“三。” 糯糯不可思议: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邪! 这回没心思琢磨苟师兄那点子破事了, 窜进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堆草药, 一一闻过后回来揪霍潜衣领:“全是明目的药方子,你眼睛怎么了?”他比霍潜矮一个头,想揪个衣领还得踮着脚, 腰软软地凹进去,姿态颇像扑到主人身上乞食的狗子。 霍潜耷拉着眼皮, 不觉得糯糯是人畜无害小狗子, 此时此刻出现的糯糯完全有化身小型地狱恶犬的可能。夫妻吵架隔夜凉, 半遮半掩只能凉得更快而已。斟酌一番, 他波澜不惊状竹筒倒豆子全交代:在百幽谷中了瘴气,至今尤处在半失明状态…… 糯糯冷静地听完,冷静地翻自己库存给霍潜重新配药,冷静地分装各类草药,并从中煎服一包,端来给霍潜喝。期间没有和霍潜说一句话。 “吃我的,别吃之前那副。那药少加了几味药,虽能治眼疾但是副作用太大。”糯糯低眉顺眼,一点爆发的前兆都没有。霍潜和所有惹毛媳妇的新相公一样不知所措,干顶着一副顶天立地的靠谱模样,木愣愣地一个动作一个指令,半点不敢多嘴以免行差踏错。 “过两天再开一副给你排出体内瘴气,届时需闭关两天。”糯糯又波澜不惊地交代。 霍潜低眉顺眼,再怎么愚钝也知道不能放任小话痨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喝完药,也自觉接过了暖场的重任,药效还没起呢就着急吹彩虹屁:“还是你懂治病,老九那庸医给我开的药……” 话没说完,糯糯冷静自持的人设一秒崩:“你先找的你苟师兄开药?” 霍潜:…… “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把我当成一个会动的药匣子也不为过。”糯糯表情忽得狰狞起来,更惊恐的是霍潜发现自己能捕捉到这个细节。 要不要见效那么快,我宁愿再当一会儿睁眼瞎! “可你呢?你伤了病了不跟我说,却跟你九师兄说。”糯糯龇出小虎牙,“你在我面前君子端方,想碰你一下得求着你好久,还得等到天黑才不情不愿地兑现。你跟你九师兄,倒是光天化日就卿卿我我,丝毫没有顾忌。” “就连你难得兴致一上来愿意哄哄我的小戏法,都是他教你的!”糯糯怒视霍潜,“你不用纠结谁上位来当你的妻子了,我不伺候你两了。”说着难得一见地有骨气,甩下霍潜就要走。 霍潜血冤,心拙笨地追过去解释。 “眼疾的事我瞒你,是我做事欠妥过于草率了。以后我若有恙,必定第一个找你。”他脑子尚且清醒,知道不能透露一开始是打算划清界限才没有说瘴气的事。现在他不想划清界限了,便想方设法要转移焦点。 “至于苟师兄的事,我与他只是师兄弟间的嬉戏打闹。”霍潜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果断扒路千里的皮:“他对谁都是这般轻浮,见着活的就喜欢动手动脚,和我一道也不免带过来些过分之举。可我与他清清白白日月可鉴。” “本性轻浮?对谁都这样?”糯糯迟疑。 “今日先回去歇息,我明日带你去看。”霍潜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引着他回屋,不余遗力地曝光路千里在流云宗的斑斑劣迹,“他生性风流,光在我落霞山上,就有四个前任相好的。一个是我五师兄收的山雀精弟子;一个是我三师兄的宠物,一只雪貂精;一个我们山脚下卖鲜插花的女子;另外一个……” 糯糯听得嘴巴张成O形,顺利被霍潜哄回屋,当晚是听着路千里一段又一段的桃色故事入睡的。心中对路千里这厮还升起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敬仰之情:我要是有他十之一二的手段,早就把霍潜这混蛋睡了八百遍了。 欲图把阿娇糟蹋个百八十遍的糯糯在一个缠绵悱恻的梦中醒来。月亮还高高地挂在树梢,将天地间都晕染成明亮的银白色。糯糯双目空洞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视线落在了霍潜身上。 不知是不是单向追求地有些疲了,蓦地就生出一种缘由不分明的哀怨出来。 他以前是热情满满,不会哀也不会怨的,但近来走得近了,仿佛跳一跳能够得着了,便不由生出百般期待万般渴求来。由此可见欲望一事,实在是无穷无尽,永远也填不满。 比如他现在就在琢磨方才他提出三项他不能接受的事,霍潜只答了两项。他回避的那项才是重点所在:为什么不主动?为什么永远是我在追逐你?为什么你要推我阻我?因为不喜欢么? 他目光实在太过炙热,霍潜浅眠,被他活生生瞅醒了。 霍潜双目视力没有恢复完全但已好了许多,何况夜色本就朦胧,乍一看似乎也就是和平常夜里视物无异。恍惚间好似他的眼睛从来没有患疾。这叫他产生了一种不清醒感,以为自己这般视物清晰的时候定然是还在梦里。他下意识看看有出走危机的小猫咪还在不在,瞧见他身着单衣坐在自己床尾幽幽看着自己,还坦然接受了他没老实睡猫窝的设定。 梦里的猫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用管婚前不同床的规矩。 梦里的他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怀念在生境中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可那些记忆只属于他,糯糯什么都没有,也不会知道。那是他一个人的风花雪夜和似水流年。那是他无比想要触及的恩爱岁月。他心底有蛰伏的野兽,只要主人稍一不加管制,就要骚动,要渴求,要狩猎,要进食。 平日里温温吞吞怂哒哒的霍大君子一把将人拉上床摁住双肩放在身下时,糯糯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干什么? 霍潜并没有废话,他骨子里是个实干派,见糯糯走神,颇为不高兴地捏着糯糯下巴迫使他看自己。 糯糯:??? 霍潜:“叫相公。” 糯糯:!!! 霍潜单手摸着他的脸,似笑非笑:“跟我发什么小脾气?我跟那淫贼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喜欢女精怪我喜欢……能有什么关系?” 糯糯掰着霍潜的肩膀,仰身要追问:“你喜欢什么?” “又怀疑我和那淫.魔有私情,不乖。”霍潜答非所问,语气颇有些委屈,但身体动作可一点都不示弱,竟是将一个膝盖插入糯糯腿间,对着糯糯细嫩的腿根不轻不重撞了一下:“别扫兴,乖一点,叫相公。” 糯糯脸豁然间爆红,头扭到一边,嘴唇翕动着,就是叫不出来。 霍潜又跟讨不到糖的小朋友一样,接连撞了两下糯糯的腿根:“乖猫猫,叫两声好听的。”糯糯受空间限制,双膝本就杵在霍潜腰间,这样迎接男人的姿势,被他一撞竟生出了一种被掌掴臀部的奇异感觉。 糯糯羞耻至极,求饶一般:“相,相公。”说罢就两手捂脸扭头在一边,要不是双腿间落着个挡路的膝盖,他怕不是要找条床缝钻下去。 “叫了,”糯糯试图把双腿合拢,弱唧唧哼唧,“你先出去。” 下一秒,霍潜就着这个姿势,只用一个膝盖就把糯糯顶地上移三寸,叫他落在了一个最适合亲吻的位置。依旧不收回膝盖,就要糯糯就着这个被钳制得不能动弹的弱势姿势,接受了他的亲吻。 糯糯两条腿无助地蹬动,企图叫自己的屁屁离骇人的膝盖远一点,心中和嘴上都是一致的示弱呜咽:阿娇主动起来这么强势的吗,有些受,受不住喵! 这个难伺候的小妖精。 第45章 味道 难伺候的小妖精糯被摁着亲, 亲着亲着,对方咂摸出不对劲来了:触感太过真实, 是魇境中绝无仅有的体验。 魇境源于生活, 像霍潜这样三百年没有开张的男人, 绝对无法在魇境里真刀真枪体味鱼水之欢。顶多有个模糊的意像, 一到关键时刻就脑内自动打码,触感更是落不到实处。 霍潜捏捏手下柔韧的腰肢,手下所感觉到的战栗叫他沉迷, 又叫他清醒:魇境做不到这般逼真。 糯糯上衣被掀开一半, 细腰和肚脐都在人家掌握之中, 被把玩过, 腰际自然一片绯红。这绯红自腰部蔓延至脖颈, 攀缘而上将他耳垂都染得通红。 发觉霍潜停了动作, 他湿漉漉的双眸便望将过来,似是单纯的疑惑, 又好似在催促:不来了吗? 霍潜和犯了色戒的和尚一般怔愣了片刻, 匆忙扯过被子把糯糯的软肚皮盖上, 自己仓皇而逃奔到了屋外。 门“咔嗒”一声合上, 糯糯抱被一脸懵, 又一次陷入了“他是谁 ?他在哪儿?他要去干什么?”的冥想之中。 冥想不过三秒,落荒而逃的霍某人又一脸正气地回来了。他四肢僵硬上床, 双手合于腹前, 在糯糯身边仰躺成一个笔直的“一”。 “睡吧。”长条状的霍姓仙君做正人君子模样, 闭眼。 糯糯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他为什么突然停手了我哪里又让他不满意了!?? 一阵叫人窒息的沉默过后, 正人君子霍潜保持长条状挪过来,把糯糯脑袋下的枕头分走了一半。 糯糯想拧下他的脑袋:这又是什么意思? 霍潜的内心世界可就丰富多彩多了:我睡在我意淫对象身边,我永远不会叫他知道我曾在魇境中与他是老夫老妻,日出而做日落而嬉。 等治好眼疾把路千里个搅事精赶下山后就和小猫精谈婚事吧。 定下终身便可以继续当老夫老妻了。 ……若是我现在想,大约也是能立即跨入老夫老妻模式。 忍住,不要仗着他年纪小不知道厉害就哄他上床,无媒苟合于他来说不够尊重!尊重他的第一步,应该是现在立马从床上滚下来。 …… 做不到,我是男人又不是天阉,他这样不吵不闹乖乖躺在我床上任我摆弄的架势,不继续给他宽衣解带已经是极限。 霍潜心有万丈波澜,面上风轻云淡。睡姿依然端正,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没有越雷池一步。 要是他愿意把他那颗和糯糯紧贴着的脑袋搬远点就更完美了。 糯糯和霍潜挨着脸睡,前半夜躁动不已,后半夜迷糊翻身之际听枕边人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轻声细语说什么不睡的话就商量点事,说既然相公都叫过了,那想要什么时候成婚之类的。 糯糯心下唾弃自己想太美,又觉得这样的臆想着实叫人沉迷。他快活地呜呜叫两声,闭着眼把自己缩成一团,耳朵红红地卷被子窝成一团自己把自己塞霍潜怀里,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同床共枕是人类感情进步的阶梯。 尤其是两个人各自睡着醒来时却是相拥的姿势时。 霍潜抱金疙瘩一样用手脚把糯糯拢在自己怀里,睡得人事不省,害糯糯只有一条腿可以动弹。 霍潜明明什么山盟海誓都没说,但糯糯被包在他怀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全然没有鸠占鹊巢的窘迫感,好似就该长在霍潜的被窝里一样。 糯糯膨胀了。 糯糯有底气了。 糯糯用脚丫子蹭霍潜腿,催他起床:“昨日不是说要去见苟师兄么,起来收拾一下,咱们好出发了。” 迫不及待要弄醒大猪蹄子,拖着他去外边秀恩爱了,尤其是要在苟师兄面前宣示主权。 一口一个“我们”,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霍潜比他还适应相拥而眠的情状,下意识又以为自己在过平常的夫妻生活。他抓住作乱的脚丫子把糯糯拖到自己怀里,睡眼惺忪地顺着脚丫子往上摸,熟门熟路在糯糯臀尖上捏了两把。 糯糯:…… 睁开眼惊觉压根不是在魇境的霍潜:…… 掐都掐了,相公也都叫过了,霍潜放弃治疗,干脆又掐了两把,才故作自然地起床以掩饰他的不自然。 路千里艳情传天下,倒也完全不算冤枉了他。他虽然没搞出人命,但情史三天三夜说不完。霍潜自认随便看看就能瞧见路千里和别人勾搭的情景。洗脱自己脚踩两条船为人浪荡的嫌疑简直不要太轻松。 路千里是行走的荷尔蒙,要找他只需随意抓一路过的同门打听即可。 一打听霍潜更舒了一口气:路千里在他那漂亮师侄山雀精那里过夜了,至今没有走,正与山雀精在花园中赏景。 老情人,还是坦诚相见过的老情人,凑在一起过夜没点猫腻怎么可能。 霍潜心情颇为舒畅,和糯糯一起变作小蜜蜂,带着他往师侄那儿飞:“你看过他糜烂的生活作风,就知道他天性浪荡对谁都是如此动手动脚了。我与他不过师兄弟之谊。” 言下之意:我与他清清白白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两只小蜜蜂嗡嗡嗡飞过。 路千里在山雀精那里过夜,确实行了少儿不宜之事。只是他自己也未曾料到会有这般发展,一开始来落霞山也是单纯受霍潜之托。 他甚至都没打算回味这半路夭折的艳情。 只是山雀精委实好看,他们鸟精就是这般雌雄颠倒,雄性占了外貌便宜,生得妖艳动人。 昨日山雀精又穿了女装,他一时没认出来这是已开箱退货过的精怪,小酒几杯下肚,顺势就把已退货却又没撞到跟前来的小商品拆封用了。 这会儿正一脸“真香”地让山雀精坐自己大腿上,手上不清不白地自山雀精的上衣下摆处伸入,捻弄玩耍,惹得这师侄辈的小鸟精呜呜噎噎没个着落。 正得趣琢磨以后扩大自己的菜谱,忽而闻到一股草木香气。 犹如雨后蒸腾的树林,清雅又不失霸道的香气。 他手上的动作一僵:“百尾猫?不是在霍潜那儿吗?” 小鸟精没注意他的呢喃,回头望他,语气不乏引诱:“再来吗?师叔?” 他却没有心思继续和便宜师侄调情了。 他想起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一百年,那是他最为孱弱幼小的时段。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带着同伴经过破庙,在一帮小乞儿之中挑中了他。 “就他吧。” “不知根骨如何。”男人的同伴挑剔道。 “捡条狗还要看什么根骨,你真打算收他为徒不成?”高大的男人哈哈大笑,“我们只需要把他培养成一条狗,训练他于人群之中辨别出百尾猫精的能力即可。” 说罢,男人逗狗似的拍拍小乞儿路千里的脸,又掏出一个包子递到他面前:“小子,给我当狗有包子吃,你愿不愿意当?” 瘦成麻杆的路千里瞅瞅男人蔑视的眼神,又看看包子,点头了。 ……………… 路千里敏锐地感受到百尾猫的气味越来越重。 精怪是天地宠儿,几乎每一种都有独特的气味。自己感觉不到,别的嗅觉灵敏的却能捕捉。 有些种族的气味特别招另一个种族的喜欢。好比百尾猫这种通晓天地间一切草木药理的时候精怪,他们的气味便无限接近于雨林的味道,混杂多重草木气息,又不至于叫人讨厌。 草精花精都很喜欢百尾猫的味道,觉得他们香喷喷可爱爱。 路千里任由这熟悉的味道靠近,一瞬间心中无比复杂。 他的童年几乎全部封闭在这种味道里,被人为剥夺了视觉,嗅觉和听觉感官便充斥记忆。 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百尾猫的气味。 “我还能出去吗?”幼小的路千里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牢笼中无助地自言自语。 与他一笼之隔的猫精毫不在意自己身陷囹圄的惨淡现实,嘻嘻笑:“用得上你时,自然就会放你出去,我的小猎犬。” 小猎犬路千里几乎要难过得耷拉耳朵了。 “你侧耳过来,”黑暗中的猫精敲敲栅栏,是一派严师的口吻,“缩骨术还有半段口诀,你且背了去。记住,你不过炼气期,任何法术都有可能半路泄力。要想成功用法术脱逃,唯有勤加练习,以勤补拙。” 小炼气路千里正襟危坐:“是,师父。” …… 百尾猫的气味更近了。 路千里不自觉坐正,掐着腿上的小师侄放在边上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凳上,神奇地变出几本心法口诀开始背书,还一本正经给山雀精也发了一本:“师侄当勤加修行,莫要虚度光阴。” 山雀精面容一秒扭曲:疼疼疼疼……老流氓吃错药了装什么正经修士! 糯糯变的小蜜蜂来到花园里时,路千里一身的头悬梁锥刺股的浩然正气。和当日予他糖果和他正经聊天的路千里十分对版。 邻家好哥哥,宗内好弟子。 一身正气,不带一点歪风。 霍潜跟他比起来都晓得有些轻浮了。 糯糯用尾巴针戳了下霍潜蜜蜂,嗡嗡嗡叫飞出了一道愤怒的弧线: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回事?苟师兄明明是个正经人,怎么一到你面前就这般不检点?你还说你和他没私?! 霍潜血冤,抱头鼠窜,嗡嗡嗡:一定是这个师侄不讨他喜欢,他才这般装腔作势。 等着,他一天在山上都呆不住,下山准能遇到与他相好过的卖花姑娘,定时必然原形毕露! 他就是个浪荡子!我没有冤枉他! 糯糯每每与霍潜亲近一分胆子就大一分,这会儿很所有拈酸吃醋的小媳妇一样对着霍潜穷追猛打,拿尾巴针刺他。 霍潜修为深,变出来的蜜蜂也皮糙肉厚刀枪不入,糯糯的尾针全部反弹。没蛰两下就现了原形,抱着尾巴落在草丛中,好不委屈:“唔,尾巴根疼……唔,你个骗子,骗子。” 第46章 蝴蝶 霍潜心中有冤说不出, 当下就拧巴起来。尤其是糯糯还一边揉自己的尾巴根一边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阿娇”的眼神看他,当即就跟个被老师冤枉的小学生一样,固执地要一路尾随抓出路千里就是个浪荡子的证据。 糯糯余光里好些来来往往好奇望向他们的流云宗三代弟子, 心说你还是当师叔的人呢, 叫师侄们知道多有损威严。遂有心做个大度的现任把他拉走:“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 我又不是爱翻旧账的人, 只要你两的一段情已经过去了……” 被断然拒绝,:“没有一段情,我又不是瞎子!” 糯糯被师侄们看得害羞不已, 继续拉:“你该回去吃药了,等会药效过去眼睛又要糊。” “你不是在我身边么, 等会领我回去就是。”霍潜一股子认真至极的表情, “你也不要走,跟我一起等着, 他马上就会露出马脚。” 糯糯第一次见霍潜这么犯倔脾气, 一脸=口=的表情, 心想:你们修士在前任那边的生存环境竟如此恶劣吗?分手之后巴不得对方身败名裂的样子, 好可怕的报复心! 他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跟人搞对象,还是比较害羞的,也不好意思把吐槽的话说出口,三两下就被霍潜变成小风筝牵走了。是真的小风筝, 糯糯不愿被师侄们围观, 便自请飞得高高地一个人清净。霍潜则化形成一个小少年, 牵着糯糯远远地跟着, 专等着路千里在下一个前任那边翻船。 路千里在山上果然呆不住。在百尾猫的气息一直若有似无的情况下,他尤其坐立难安,不多时就告别师侄,下山游荡去了。果不其然,山下俏丽的卖花姑娘还在原地。 这姑娘路千里倒是记得,她和山雀精师侄不同,是个实打实的人类女子。娇娇软软,容貌清丽,是路千里一贯喜欢的类型。要不是小姑娘有职业病,看见花花草草都会忍不住将草药与庸俗的黄白之物比对,犯了路千里的大忌,他两或许现在还在一处。 路千里远远就看见她,曾经的少女如今已是少妇模样,他自己却丝毫没有改变容颜。昔日恩爱不由划过眼前。 路千里爱她山花一样的气质,女孩子站在花丛之中时,他曾以为自己找到了灵魂伴侣。他们都是对草木有着痴爱的人,在刚开始时有数不清的共同语言。只是在一起之后,他两对花草的定义偏差使路千里难以忍受。 合欢宗最开始药修当道。自从宗门中秘密豢养的最后一只百尾猫死去,路千里这个豢养的小猎犬也没有在世间替他们找出来任何一只百尾猫之后,合欢宗不得不学着放弃异常难寻的丹药原料,大批修士摆脱走捷径的惯有思维。 以他脱离小猎犬身份,被他的恩师从原来的药修手里讨来为分界线,合欢宗渐渐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崽儿们,没有百尾猫替你们找药炼丹了,你们得学着舍弃捷径,和其他修士一样走上漫漫修行路了。 宗门中炼药的风气一时化解不了,渐渐地就成了一个盛产医者的普普通通的宗门。要不是路千里的师父这一辈的老药修有些还没过世,几乎看不出是个全宗走捷径的药修大宗。 合欢宗之中,数路千里这个先后跟过老牌药宗、濒死的百尾猫以及授业恩师的家伙最痴迷药道,也最为浪荡不羁。漫长的囚禁与反复强化的训练没有消磨掉他的生志,反而让他更为坚韧。 与他一起被囚禁的那只百尾猫在他的少年时期教会他药道与修行之道,一直用逃脱后能获得的的美好与自由吊着他。要他上进,要他无惧,要他正直,要他不屈,要他不盲从,要他心目明。 他亲耳听见那只百尾猫断绝呼吸,亲眼瞧见他被掐着脖子拎走丢掉。从此修行之路上,再没有这样耀眼的明灯。 他忘不了那样相濡以沫的时光,喜欢一切和那只老弱的百尾猫有关联的人与事。包括药道,包括山花烂漫中的卖花女。曾经想过要和这样山中精灵般的女子共度此生。 但当那女子对着他所执的药草,说出“这支可卖几文”时,这幻梦便破碎了。路千里当时回应:它是无价的,以后不要再给我采的药计价。 女孩子当时应的好,过不了几天带她去采药又要故态复萌:你采那支草么,它的花大,准能卖个好价钱。 在药之一道上格外矫情和少女心的路仙君告别了他的卖花女,走了。 如今又见她,倒是又感怀起来:她还是那般美丽,即使嫁做人妇也没有消磨她山魅一样的气质。她的气质像极了我的猫咪师父,神秘,美丽,仿佛草木的灵气都汇集在她的身上。 少妇也看见了他,并没有露出记恨的模样,反而向他挥挥手。 故地重游故人重见,岁月将不堪的过往过滤走,只留下美好的记忆。路千里上前两步,执起了少妇的手:“青元……”少妇见到他依旧是少女娇羞的模样:“千里……”她眼中噙着泪光:“你,我,你怎么才来?我,我嫁人了。” 路千里感伤于她眼中的不舍,倾身吻她的脸颊:“你是对的,祝你和你丈夫都余生和乐。” 霍潜小少年就在不远处装游客,看见这一幕激动不已,拽拽手中的线:快看,糯糯你快看,路千里这厮又在拈花惹草了,他真的对谁都这样,我是清白的! 激动不已拽了两遍没见糯糯牌小风筝下来,不由疑惑地向上看。半瞎buff加持的霍潜只能隐约看见糯糯已升高到了化成黑点的地步,当即愣住:怎么回事怎么飞那么高? 糯糯在天上飞,那也是委屈极了。他也不想被风刮那么高,他只是换季掉毛而已。 一开始被牵着飞高高,糯糯新奇不已,不想被扯痛痛爪爪或者尾巴,就矜持拔了根猫毛变风筝线。乐呵呵飞了半路,他发现自己掉了一根毛。 哎呀不要浪费。 糯糯这般持家地想着,就拿它变风筝线。两根猫毛叫风筝线变长了,小风呼呼地吹着,小风筝又掉了一根猫毛,又掉一根,又掉一根。 不要浪费。 糯糯把每一根猫毛都物尽其用变风筝线了。 霍潜对他的操作叹为观止,慢悠悠地收线把兴奋地哇哇乱叫的糯糯牌小风筝往下拉。实在快不了,小风筝一个劲想蹿地更高,气势可与惯爱溜人的哈士奇一较高下。 在这对心不齐的小情侣拉扯间,路千里完成了一个克己守礼的面颊吻。又躬身变出一束少妇最爱的鲜花献殷勤:“我不怨你不等我,我只恨我自己,来得这么晚。” 霍潜出离激动:路千里这个人渣!小笨猫怎么还不肯下来,快来看苟师兄的真面目,他连有夫之妇都能调情! 糯糯迷上了当风筝的感觉:我要飞得更高,被风托着,超爽der。 路千里与少妇依依不舍含情相望的时段,霍潜总算把糯糯扯下来一半。才要叫糯糯看,就见得路千里一下子后退了三步,一秒钟把花塞少妇怀里,秒变正经脸:“这是我帮你进的花,你拿去卖,不用给银子了。” 而后转身,走得决绝无情,仿佛刚才依依惜别的不是他。 霍潜:=皿= 扯风筝的动作凝滞了。 路千里拍拍袖子灰溜溜离开卖花女前任,走得一身正气但仍心有余悸:怎么霍潜的百尾猫也突然下山来玩了?还好我及时闻到他的味道。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和有夫之妇勾勾搭搭?要是看见了可糟,不知心中对我是否有恶感?可会误会我品行不端…… 糯糯被霍潜扯着,正好看见他说那句“帮你进的,你拿去卖”,又瞧见他身姿端正一身凛然,半点也没有回头看前任的想法,当即又高看了路千里一眼。 高看情敌的同时对霍潜发射内涵光波:你看看人家对前任多么大度温柔,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他,非得在我面前抹黑苟师兄干嘛? 霍潜少年也不变了风筝也不放了,抓着糯糯,眼中全是战火,直直上去和路千里打招呼:“陆师兄可是要下山,不若去白云酒楼一聚,你我师兄弟小酌两杯。” 流云宗的三师兄,志不在修行,常年住在山下,掌管包括青阳城在内的两座城池的宗门产业。最近白云酒楼新开张,他便在那儿坐镇。手下有一拨同样爱经商的弟子,以及一只心爱的雪貂精。本来是当宠物养,后来雪貂精灵智越发清明,是个可以化形有喜怒哀乐的精怪了,三师兄便动了凡心,想娶了当妻子。 不料被路千里截了胡。小雪貂至今未嫁,犹在等路千里这厮回心转意。 三师兄再三叮嘱霍小师弟:路千里这厮若来了,一定要把他抓来给雪貂精说个清楚明白,断了她的念想。 霍潜受人之托,本就要想法子引这油滑的大萝卜去会一会雪貂精。择日不如撞日,当下便决定借此机会叫糯糯见见路千里的臭德行。 路千里不知道前边有个磨刀霍霍的三师兄,也不知道有个前任在等着向他讨债。他余光瞟一眼糯糯,端出一副矜持又清高的模样,款款一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嬉笑间见糯糯对他神色温和没有露出嫌恶的样子,心下一阵轻松,施施然让道叫糯糯走自己右手边的位置,细致又殷勤:“弟妹小心马车,走里边些吧。” 糯糯对他的好感度噗噗噗往上升,圆溜溜的眸子喜滋滋地望着路千里:又听到了一声弟妹!喜欢! 霍潜:??? 他默不作声把糯糯拉到自己右手边,把他和路千里这淫贼隔开了。 第47章 笑面 糯糯喜欢人世繁华, 他们便都依着他,慢慢悠悠走过闹市。 经过一个卖糖人的,糯糯盯着看了三秒。十七岁的猫精, 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喜好,满脸都写着:想吃……不不不, 围着糖人的都是小孩子, 我这么大了我一点都不想吃。 霍潜是不嫌弃糯糯幼稚的,十七岁在他的眼里还很小, 只是一只勉强可以婚配的小崽子。他拉停糯糯,正要开口,身边的路千里一猛子扎进小孩堆中, 每种花样都抽了一支,献宝一样举到糯糯面前:“都给你。” 糯糯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从情敌手里拿过糖人, 两只眼睛都是喜欢的形状。 路千里被糯糯一瞧就别过脸,颇有些害羞的意味:“弟妹喜欢就好。” 霍潜:??? 又经过一个卖甜酒酿的小铺子。卖家颇有情趣,没使用惯用的海口碗, 而是定制了一批巴掌大小的精致酒壶。吊花灯似的将甜酒酿用红线一壶壶系着, 专卖给旅客把玩收藏之用。 糯糯是个见啥都想要的小土包,又多瞄了一眼用雕花酒壶装的甜酒酿。路千里便又抢在霍潜前边拎了一对甜酒酿回来, 奉于糯糯面前:“弟妹可是喜欢这酒?” “嗯嗯。”糯糯几乎已经不记得这个是情敌了,他要是尾巴显出来, 准是开心地弯勾勾的形状。 路千里深藏功与名退到一边, 展开手中的折扇不叫糯糯看见他的表情, 笑意却从弯弯的眉眼中透露出来。 霍潜看他师兄的眼神不友善起来,并且开始怀疑他们三人之中,谁和谁才是情敌关系。 幸而白云酒楼并不远,糯糯忙于吃糖,也没有再对第三个街边小摊表现出多的兴趣。霍潜心中把路千里这厮手撕了八百回,面上还是守礼有度的佳公子模样:“师兄先请。” 要是搁往日,路千里必要嘲笑一番:装什么呢,这么正经,平常不都和我推推搡搡一起进去的么。 并且会当街发出“嘎嘎嘎”的惨无人道的笑声:你突然一本正经叫我师兄我有点不适应,该不会是要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但是今天,他下意识看了糯糯一眼,神奇地和霍潜开启了同一个清冷仙君的模式,微微颔首示意,竟是风度翩翩真做起了兄友弟恭的模样:“师弟拘谨了。” 糯糯个木槌不晓得平时这两货混在一起,画风近乎是男子高中生的日常。他完全没感觉出什么异样,乖咪咪跟在霍潜身后,一副蹭吃小媳妇的模样。 两位开启装逼模式的仙君翩然落座,一个清雅俊秀一个妖美华丽。对坐在靠湖的雅座上。窗外泛舟的人偶尔抬头,都要赞一声公子世无双。 路公子偷瞄好几眼弟妹,屡屡被霍公子察觉。要不是碍于身份和环境,放寻常人家富贵公子身上,这两位佳公子大约会当场撕头皮扯头发扭打成一团: 你瞅什么瞅?! 瞅你媳妇咋滴! 菜品先上,霍潜把碟子全推在糯糯跟前让他自己吃着玩,招呼小厮来两壶酒,又低声耳语一番。 路千里不觉有诈,饮下了阴险师弟敬的酒,每每小品一下都要看一眼糯糯,见糯糯吃得脸颊泛红便不住寻话头嘘寒问暖:“能吃辣吗?” “喜欢糖醋鱼?” “是了,你们猫精都很喜欢吃鱼,师兄再帮你点几条鱼”…… 霍潜冷眼旁观,着实觉得路千里这厮殷勤地过分了。 清冷的人设端了一会儿就被路千里带歪,忽而靠近糯糯,癞皮兮兮:“我也想吃。”糯糯大方分他一条。 “不想动筷。”霍仙君淡漠高冷状,淡粉色的唇靠近糯糯,近乎是个邀吻的模样,“你来喂我。” “啊?!”糯糯手中筷子都吓得掉了,嘴里叼着一根鱼,脸颊一秒落霞般绯红。他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瞧瞧路千里,口齿不清叼着那条鱼:“现在吗?” 霍潜一路上都郁郁,但也不至于太将路千里对糯糯的态度放在心上。现在糯糯不仅没一口答应还去瞅人路千里,他当即就稳不住,要炸成一只河豚霍潜了。 “现在。”想宣誓主权反而砸到自己脚的霍潜难得地小气起来。 “唔,别生气嘛,我又不是不愿意。”糯糯神奇地精准捕捉了霍潜的小脾气,叼着鱼凑到霍潜唇边,面露羞耻地将那一半鱼嘴对嘴抿给了呆愣的霍仙君。喂完就无颜见人转过小凳子背对着二人,对着霍潜手臂连坏锤,无声地撒泼撒娇:我说不要现在你非要现在,苟师兄还在呢你就这样喵喵喵太羞耻了…… 原本只想让糯糯拿筷子喂的霍潜:我真是低估了猫精的尺度。 他得了便宜,脾气很好地受了小娇妻一顿锤,默默剥核桃,再把核桃仁递给还在犯羞的糯糯时,三师兄终于来了。 三师兄嗓门敞亮,笑起来豪爽如粗野大汉,人还没来声音已经到了:“小师弟啊,数月不见甚是挂念你安危,我刚忙完手头的事,正要上山去找你呢……” 糯糯倏一下转身,也顾不上害羞,火速整理仪表端坐对着人来的方向,随时准备站起来迎接。 又来一个师兄,霍潜的师兄怎么这么多上哪里都能遇上?哄不过来了怎么办? 糯糯笑眯眯,露出两颗小犬牙,营业模式开启。 人高马大的三师兄进了隔间,还没来得及和霍潜以及传说中的弟妹打招呼。猛地见一个路千里戳在那儿,话锋一转变得凶恶起来:“路贼,你怎么会在这里?”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尤其是忍痛割爱之后他的“爱”没有得到基本的尊重。早前是勃然大怒,定要与路千里一决死战。后来被雪貂一顿哭,哪里还敢找人麻烦,只差求着姓路的再给傻姑娘醒醒脑。 但还是好恨好恨的,一见路千里就火冒三丈:“听说你甩了我家宝宝后又勾搭了五师弟的男弟子,还引诱了落霞山下的卖花女,中间还玩弄了几个花精的感情。这般阅人无数,要不是今日遇上我,怕是都想不起来这边还有个女子在等着你吧?” 糯糯一脸意外的表情望路千里,早就听说苟师兄私生活丰富,但这也有点太丰富了吧。 路千里对这些莺莺燕燕的事本是不怎么在意,合则聚不合则散,多么自然的一件事。他不过是聚散的频率比多数人高一些。何况他一生漫长,遇见的花花蝴蝶那么多,哪里能一一记住,又不是故意要忘记你家的……什么精来着? 但糯糯看他一眼,他莫名地就窘迫起来,矢口否认:“三师兄莫要笑话我,哪有这许多人……” 霍潜暗自欣赏了一会糟心师兄翻车的模样,决定让这狡辩的家伙辩无可辩,于是阴险地做起了和事佬:“此事还是让师侄来做个了断吧。” 路千里闻言便想开溜,奈何左边一个磨刀霍霍三师兄,右边一个寸步不让霍师弟,中间还有个殷殷望着他的糯糯。 他思忖着要掀翻霍潜逃出白云酒楼,能不能掀翻是个问题,就算逃出生天还指不定要在糯糯这只小百尾猫精心里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呢。 暂且哑巴吃黄连,认了。 “恭候。”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个前任了。 雪貂精一来,他才猛地从数不清的前任中国想起来这一位。娇美动人小雪貂,要是不是易孕体质就完美了。 是的,这位前任也是被路千里说的分手,分手原因和另一位师侄恰恰相反。那位师侄路千里嫌弃他是女装大佬,嫌弃他男性的身躯毫无美感。这位雪貂师侄妥妥的是女子,他们有过许多亲密举动,可以肯定是娇娇软软的女孩子。 隔阂出现于小雪貂说要给他生孩子的那天。 那天情意正浓,就差临门一脚。雪貂伏在路千里胸口,发愿要为他生一窝小雪貂精。本以为会得到更柔情蜜意的爱抚,谁知道路千里脸色一冷:“我不需要后代。” 路大仙君能扪心自问大着肚子找他的女精怪女修士们都是碰瓷,就是因为他从不给她们机会受孕。他早年就是乞儿,是父母饥荒时丢下的包袱。再长大一点,又听闻百尾猫和他说种族的灭顶之灾。 “我不该生孩子,我的孩子将来也会被抓起来,成为别人炼丹的奴隶。”那只百尾猫被藏得太好,隐居的大部队以为他已经身亡便落下了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跟着叔叔伯伯隐居,一生都在后悔自己的血脉会带给孩子们厄运。 路千里惯常对血脉有着与日俱增的悲观与排斥感,与此同时日渐自我。他的“你与我”的界限清楚明晰,连亲子与夫妻关系也不能越过界线。不管好与坏,他都不想背负后代的命运。 雪貂精不以为意,脱口而出:“可我家族是易孕体质,就算你在外边……”女孩子很是不好意思:“祖上有先例,只要一不小心,我都会怀孕的。” 路千里果断结束了这段极有可能绑住他翅膀的关系。 由于这个分手理由实在太过亏心,在耳鬓厮磨之际把人抛下也是他难得的粗暴行径,路大猪蹄选择性淡忘了这段记忆。 如今故人重逢,半点不能像在山雀精面前那般挺直腰板。 雪貂精很是温文尔雅,见着路千里也没有撒泼,只不甘心地发问:“你真是因为嫌弃我是易孕体质不想叫我生下你的孩子,才在那样浓情蜜意的时刻,弃我于不顾的吗?” 糯糯巴巴望着路千里: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路千里被糯糯盯得头皮发麻。搁往常他定完甜言蜜语一番,将这些怨气深重的前任哄得团团转再伺机脱身。他对付山雀就是这般套路,只是不小心用力过猛哄上床了而已。 但他现在被雪貂和糯糯一起看着,油然而生一种疲惫感。懒得长袖善舞也不愿再舞,咬牙认栽:“是。” 雪貂精身子一颤,被自己的养父兼师父扶住,又不甘心问道:“在我之后,又有了许多新的小兔兔是吗?”雪貂精肤白胜雪,性子又温柔,路千里惯爱叫她小兔兔。 糯糯捏着霍潜的手腕,紧张兮兮看着路千里: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路千里本又想否认的,但是他一看见糯糯,就有一种见到授业恩师的恍惚感。老百尾猫曾教导他:要做顶天立地之人,不可做苟且鼠辈。他于此桩事情上着实不厚道,便也不与小兔兔狡辩:“是。” “这般久不来看我。”雪貂精泪眼,“是将我抛之脑后了吗?是不记得我非你不嫁的誓言了吗?是不想再娶我了吗?” 路千里如坐针毡。 “是吗?”雪貂精追问。 糯糯也用眼神追问: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路千里狼狈至极,豁然站起:“不要再守诺,不要再等我,我不愿意与你结婚生子。”说罢看也不看别人,从窗口翩然离去。 糯糯一脸梦碎的表情: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苟师兄。 霍潜默默在心中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雪貂精要到了一个说法,倒也淡定,只摆摆手:“师尊莫要跟来,徒儿想自己静静。”三师兄眼瞧着心头所爱冷脸离去,坐下喝起闷酒。喝了几杯头脑冷静,又快活起来:“过去了,这便就过去了,以后又可以好好过日子不用再空等了……”喃喃许久,他才猛地发现在弟妹面前失了礼节,冷落了新客。 霍潜心下大爽,平静的外表下犹如斗胜的雄孔雀一样荡漾不已。他轻拍糯糯的肩,给三师兄介绍:“这是我的……” 话到一半突然卡壳。 糯糯才刚刚目睹了一场渣男痴女的车祸现场,目前看所有的男人都自带大猪蹄子光环。冷不丁见霍潜迟疑,当下就很有代入感,心酸起来,心说要是敢不说“妻子”、“伴侣”、“现任”类似的字眼,就分道扬镳。 霍潜的迟疑并没有持续太久,自己主动就续上了:“他是我的相公。” 伤心的男人三师兄猝不及防喷出一口酒:噗! 营业微笑糯糯:噗。 霍潜心下一跳:我说错了吗?难道这句话有歧义? 当下又补了一句:“不是勾栏院里的那种‘相公’,是我的相公。” 他之前没好好给师兄弟们介绍糯糯,后来他们组团来看糯糯时他又不在,等发现大家都管糯糯叫“弟妹”时,已然为时已晚。 他这两日便寻思,糯糯好歹是只小公猫,一个两个叫叫弟妹倒是显得亲热,要是自己这边所有的同门都叫弟妹可不行。这小猫精现在啥都不知道,就知道傻乐,当然是乐得被这么叫,以后被叫死了这个“弟妹”的字眼,指不定会怎么不情愿呢。 略一思索,就决定以后遇上糯糯新见面的同门,都正式介绍作:霍潜的相公。 第48章 娘子 霍潜的相公自打从三师兄的酒楼那儿回来, 整个猫都处于疯猫状态。霍小娘子花了一晚上的功夫都没有阻止他飞天遁地满屋子乱窜, 索性忙自己的事, 不理这人来疯的小猫精了。 他的眼疾尚未完全康复,按照糯糯之前的说法, 服药两日之后体内的瘴气会最后反噬一波。此时将瘴气逼出体外为最佳。当选一远离人烟的地方静坐, 以免受外界的干扰。 附近最静谧的地方就是藏云峰顶端的一处山涧,霍潜还在修行之时, 也时常去那处闭关。去之前得把糯糯安顿好,不能让他跟了去。这小猫精做事没轻没重的, 带去了怕是要一惊一乍叫他静不下心来。 霍潜这回打算把糯糯放归不觉那里过一天,等他回来就立即去接。 本来十七岁的猫精不至于这样离不开人,但是路千里在糯糯面前扮乖卖傻的行径叫他惊疑不定。其他师兄弟压不住这姓路的, 大师兄兼流云宗掌门归不觉倒是天然克他。大约是路千里初初来流云宗时,归不觉作为大师兄日夜对他管手管脚给他留下了深刻阴影的缘故。 不单路千里叫人防备不已,糯糯自己也不像个十七岁的大猫精…… “你的相公突然出现!”糯糯在霍潜给他拾掇猫窝时猛地从房梁上蹿到霍潜背上, 呼啦一下变成人搂住霍潜的肩膀, 两只光溜溜的脚丫子在霍潜腿上蹬来蹬去,像只漂亮的小猴子。 霍潜被他砸得胃反水, 反手去抓,却被抓住了手掌亲昵地放在脸颊上蹭指尖。 所有的万年老光棍都吃撒娇的小媳妇这一款,霍潜也不例外。他心头暖洋洋,就要抬手指去挠糯糯的脸, 却冷不丁被掰过下巴。他挑眉, 正对上一张眉飞色舞的纨绔脸。 “小娘子, ”糯糯一副调戏小民女的恶霸公子样,油腻地用指腹蹭他嘴角,“我替你葬父,你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让本公子嘴一下。” 霍潜在短短的一个晚上已经被偷袭七八回,中途见识过“劫亲的土匪糯糯”、“嫖花魁(霍潜)的恩客糯糯”、“强占美貌丫鬟(霍潜)的老爷糯糯”、“霸占寡嫂(霍潜)的败德小叔子糯糯”、“偷袭澡堂的登徒子糯糯”等一系列“霸道糯糯强爱我”剧本。 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霍潜只是在白日里叫了他一声“相公”,万没料到会激起糯糯骨子里的角色扮演癖。这小猫咪平时看着文文弱弱,撑死了只是一只小色.猫。哪里能料到他一旦进入恶霸、强盗、嫖客等反面角色就这般亢奋,惹得霍潜每次都要扯牛皮糖一样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丢一边。 偏他越被扯越来劲,几番抗议都不能见效。 这次显然是进入了“当街调戏卖身葬父孤女(霍潜)的纨绔子糯糯”的角色。眉眼流转间,还是熟悉的霸道糯糯强制爱剧本。 霍潜原本要把他丢出去,叫他见识一下谁更适合来扮演霸道纨绔的角色。只是一握住糯糯的手腕,被他眼波流转望上一眼,又不舍起来:我要与他分开一日一夜啦…… 糯糯沉迷于调戏霍潜小娘子不能自拔,被丢几回又不痛不痒的。他们猫精最是身段柔软仿若无骨,不耐打不耐摔,但是可耐扔了。他完全不怕被霍潜扔出去,甚至隐隐开始琢磨下一个剧本的台词:要怎么样才能趁着今天他愿意叫我相公,多占点嘴上便宜呢。 正琢磨着,霍潜启唇,含住了在嘴唇上流连的不老实的手指。嘬一口,便扭头去看背上的人,含糊道:“一下怎么够呢?公子。”糯糯第一次被配合演出,节奏都乱了,支支吾吾做不出油腻公子的样儿,倒是害羞得像个小鹌鹑,气弱道:“那你想要,要几下?” 霍潜将背上的小相公扯下来,就着柔软蓬松的软垫将纨绔糯放到,一条腿挑起他的膝盖让他坐在自己的两膝之前不让随意动弹,趁着糯糯不解地功夫,揽过他的肩膀就是一个吻。 糯糯也就打算过过嘴瘾,没想到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当即破功做不成地主老财等恶霸,原形毕露成了一只任人鱼肉的小猫咪,可怜唧唧地仰着脖子任君采撷。 霍潜一吻落,坏心眼地问他:“公子,可还够?”糯糯双眼迷离,过了片刻才醒神,脸埋进霍潜胸口脸红红地不说话。 霍潜把恶霸土匪糯又挖出来,故意逗他:“可是奴家伺候得不够周到,惹相公你不满了。”说罢捏着糯糯的小下巴,把缩头乌龟糯的脸从自己怀里拧出来,便又得到一只摊开无形的肚皮任人鱼肉的香甜小猫咪。 霍潜这厮一旦确定关系,就不再掩饰他对于亲热的热衷,又是一个食髓知味的吻,直把定力不足的糯糯亲得动情地“嗯嗯”起来。双手也不自觉地搂过霍潜的肩膀,借力把自己献出去,直想叫他的霍潜小娘子再热情一些,对他再多渴求一些。 这一吻完毕,糯糯已然软若无骨倚在了霍潜身上。这时候就算给他就地正法塞十个八个小猫崽,他定然也是兴不起什么反抗的心思的。更不必说他的土匪恶霸剧本如何维系了,被亲傻了的糯糯随时可以转换到残花败柳剧本。 纨绔子买下街边卖身葬父贫家女,结果反被贫家女放倒偷香又窃玉什么的。 由此可见小甜心怎么撑场子,到头来还是把自己送到别人嘴边献祭自己香喷软甜身子的命运。 霍潜与他说话:“我眼睛有些看不清了,约莫是瘴气反噬的时间已到。”糯糯软乎乎的脸颊蹭在霍潜胸口:“唔。” “我闭关,你去归师兄那里呆一天。我一回来就去接你。”霍潜又想亲他了,深感一天一夜实在过于漫长。糯糯被哄好了那叫一个好说话:“听你的。” “别被别的男人哄走了。”霍潜不放心。糯糯对着他凶巴巴地“喵”一声,又在他的下巴上磨了磨牙,被抱到床上去睡了。 第二天睡意朦胧时,他便隐约知道霍潜已经闭关逼出瘴气之毒去了。霍潜若在他枕边,气息不会这样清寂。他夜里睡得过于安稳会一不留神睡出猫耳朵猫尾巴,这会儿翻个身压到自己的尾巴,还忍不住龇了牙:我多灾多难的尾巴根喵。 正爱怜自己的尾巴根,淡雅的熏香吸引了他的注意。糯糯鼻尖微微翕动,糯糯惊醒:这熏香的味道和藏云峰不一样,我难道不是在霍潜的床上吗?! 眼睛睁开一看,果然不是。周围装饰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要不是身下的床上还留有霍潜的气味,他能吓得一蹦三尺高。惊疑之间,就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倚在窗边矮桌上,指尖随意地翻动桌上两寸厚的本子,嘴里念念叨叨些听不分明的絮语。 糯糯尾巴毛肉眼可见地炸了一下,抹抹眼睛倒又淡定了。一来是他屁股底下还垫着霍潜的一件里衣,二是窗口的男人他也是认得的。 是归不觉,正倚窗翻底下师弟呈上来的账目。 归宗主不像他那些师弟一样喜欢和糯糯玩拍掌掌的幼稚游戏,之前事务繁忙,也没有特意就多了个弟妹的事上门拜访过。此刻看见糯糯,也是不紧不慢地踱过来,抓过糯糯的指尖逗小孩似的摇了摇,最大程度表示善意:“弟妹。” 糯糯:这打招呼的动作有点熟悉??? “师兄。”糯糯最喜欢听霍潜这帮子师兄弟叫他“弟妹”或者“嫂嫂”了!归不觉再多叫他几声,他能开心得飞起来。长兄如父,他这四舍五入就是被霍爹给认可了。 归不觉和蔼地打过招呼,冷不丁后退三步,收敛了笑意皱眉道:“弟妹,现已日上三竿……”糯糯一秒起,心说这位长兄家教有一点点严。 “这件衣服,霍师弟抱你来时被你揪下来的,竟被你睡得这般凌乱。”糯糯在大师兄面前方方方方,但听了这话还是喜上眉梢,乖咪咪三秒折好衣服。 “这个被子……”糯糯火速把豆腐皮一样的被子折成豆腐干。 归不觉瞅着糯糯整理完内务,总算把注意力从乱糟糟的床铺转开,却又操心起了别的:“弟妹,你虽起晚了,早膳还是要用的。霍潜给你拿来的一堆小鱼干过于油腻,我暂时给收起来了。今日你来得匆忙,没有专门给你备,不若就随我徒孙们的吃食,清粥小菜,养胃。午膳后再配一壶枸杞菊花茶……” 糯糯盛情难却,逐渐变方,不敢和大师兄吐槽:师兄你是在养猫还是养老?!你平常也是这么养师弟徒弟和徒孙的吗?他们没有见到你就躲吗? 第49章 狐媚 糯糯在归不觉的慈爱目光下清粥小菜用完早膳, 把脸从饭碗里仰起来的时候感觉嘴里淡出个鸟,脸都要变成菜青色了。好不容易用完膳, 又被大师兄捏着袖子管教:“衣服穿太少了, 才早春呢, 风一吹要着凉。” 糯糯嗫嗫:“师兄, 我是猫……”我们猫才不像你们人一样光溜溜的, 我们特别耐冻。 “只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猫呀。”大师兄掏出一套夹棉的秋衣,和所有的家长一样热情过分地递到糯糯面前:“来,师兄这边别的不多,给弟子们订的衣服特别多。你多穿点,别冻着。” 说着又拿出一双棉鞋:“千层底,山下阿姨一针针顶出来的, 防水, 结实又软和,你拿去穿。” 再掏出一打帽子, 从一堆素色的方帽中好不容易挑出一顶粉蓝的头顶带圆球的帽子,殷切嘱托:“祸从口出,病从头入。这几天风大,你把帽子戴上,别吹头疼了, 着凉了也不好。” 糯糯老实又听话地把自己包成一只企鹅, 在阵阵春风中和其他包成粽子的弟子们达成了奇异的一致。他戴正帽子, 欲言又止:“霍潜小时候, 师兄也是这么带他的吗?” ——是不是故意这么折腾为夫呀, 小娘子! 归不觉给糯糯拾掇的时候,嘴上还在埋怨老三陪着徒弟散心一去不返,留下一堆家业不知道转交给谁。这会儿听到霍潜的名字,下意识遥望着藏云峰,又是一副头疼的样子:“我的这些师弟们,多是大了才来拜师的,用不着我带。霍师弟倒是长在落霞山,但他是师尊带在身边的,被他带更糟糕……” 宗主所在是落霞山的最高处,可以俯瞰一众山峰。他两话没说完,正巧瞧见一只走位风骚的苟师兄好像偷腥不成的狐狸精一样,灰溜溜从藏云峰窜了出来。 眼望四周不知该去何方的模样。 未几,一只鲜嫩的山雀精也从藏云峰窜了出来,紧追不止。 路千里本还在徘徊,似乎在找什么人,见到师侄当即屁滚尿流,二话不说跑没了影子。 他跑得狼狈,但底子好,腿长腰细通身,落荒而逃也是风流倜傥的俊俏样。 归不觉吐槽霍潜的话被这个小插曲打断,定定地瞧了路千里跑没的方向看了一会,嗤笑一声“伤风败俗狐媚子”,再看向糯糯时两人面面相觑,早不记得刚才说到哪儿了。 糯糯嘴甜,又不是爱和人起争执的性子,每半天就哄得归不觉芳心大悦。归不觉折腾半天,总算抓出来一个愿意接手落霞山家业的师弟。下午的时候就甩脱了账本和夹在其中的一系列汇报,得以偷闲和糯糯一人一只躺椅在桃树下晒太阳煮茶。 准确地说是他一个人在晒太阳,糯糯得先围着桃花树转圈圈消食,才能得到他身边的那只躺椅的使用权。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百九。”归不觉磕着瓜子给他数数儿。 糯糯走了一百步,暖洋洋的日光照得他昏昏欲睡。才要跳到躺椅上,归不觉点点他吃撑了的小肚皮,冲他甩甩手:“再来一百步。” “师兄,”糯糯不服气吸肚皮,“刚才是你叫我多吃点的!” 归不觉跟了他一上午,几乎寸步不离。从头管到脚,吃穿住行全要插手,重点他有时还要自相矛盾。 “中饭只吃八分饱”和“弟妹还在长身体,再多吃点”全是他嘴里说出来的。 可以说是非常善变的一位大师兄了! 善变的大师兄依旧挥挥手:再走两圈。 糯糯苦哈哈又走了两百步,不管大师兄怎么劝导都不肯再动一步。为表决心他连人都不要做了,圆滚滚一只猫猛地扎进躺椅里,在软乎乎的坐垫上团成一团:我只是一只小猫咪,我们家小娘子不在的时候我只想当吃了就睡的小猪仔。 归不觉用三指拂过糯糯毛茸茸的头顶,闭上了眼睛没再说什么。 春风与温和的日光是最能催生人睡意的东西。糯糯连连打哈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归不觉说话。 “师兄不去忙公务吗?” ——好歹是一宗之主为何过得像个老头子,瞧瞧他手里的是什么,泡枸杞的茶壶。 “真暖和,又软又暖和。”归不觉的手依旧搭在糯糯背上,划过来拉过去,似乎是答非所问,“霍师弟一定很喜欢你。” 糯糯懒趴趴耷拉的耳朵豁然支起。 归不觉捏猫耳朵玩:“我平日里是有许多事务,但早上霍潜把你带过来时,嘱托我一步也不要离开你。” 糯糯:??? “他过去两年拜托我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月圆之夜后将用过的舍利交给我,托我妥善保管。” “他总是想把所有的舍利找回来,在落霞山寻一处风景秀丽之处葬了,仿佛那样才算入土为安。”归不觉抹把脸,驱赶越见深重的睡意,“可这次他带你回来,把舍利给了我就不再提及师尊的事了。” 归不觉感怀起来: “他被师尊的陨落吓破了胆,我时常担心,他是不是永远都不能走出来。” “他大好的年华,不应当耗在死物身上。师尊若是还在,定然也不愿他如此。” 归不觉自己处在长兄的位置上,自然而然比其他同门多了一份对于师弟们的关爱之情。随便揪出一个,他能吧唧半天,这碎嘴的毛病和需要养生延年益寿的老年人也没差了。 “早前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偶然得闻天道,把霍师弟吓得脸色发白,后来我才得知,他以为我要像师尊一样渡劫了。” 糯糯本是懒成一滩猫,除了耳朵其他什么部件都软绵绵盛在垫子里。听到这里猛地张开眼,傻愣愣地与归不觉对视。 他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猫咪,外表看来天然便有一股子傻气。归不觉没觉出什么不对,只以为弟妹是对霍潜的话题感兴趣。 “今次找我,却不是因为师尊,而是托我看好了你,别叫狐媚子惦记了去……”归不觉把傻愣愣的猫托到自己胸口,捏他肉垫“你让他从雷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糯糯不安地追问:“霍潜一直沉在霍老宗主的陨落的阴影中走不出来?他怕再有人渡劫而死?” 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归不觉抓着他肉垫的手倏然落下。眼睛也毫无预兆地闭上了。 糯糯:!!! 可怜的小猫精猛踩两下大师兄的胸口,妄图把他蹬醒。 没踩两下,一双宽大的手抓着他的两个胳肢窝把糯糯提了起来。糯糯尾巴上的毛咻一下炸开,直觉现场恐怖等级骤然提高两个度。 “小祖宗,别把他蹬醒了。我花了近百年才炼制出专门针对这碎嘴师兄的迷药。”身后熟悉的嗓门响起,竟然是苟师兄的声音。 “你把他蹬醒,我俩就都得一人一杯枸杞茶,听他忆往昔岁月。还得穿他亲自挑选的加棉秋衣,吃他制订的养生药膳,等会还得跟他一起打坐以强身健体。吃了晚饭也不放过,得跟着他练书法,修身养性。睡前他还要盯着你泡jio,通经活络。”路千里一副从前饱受摧残至今心有余悸的模样,说话的同时还扯了躺椅扶手上的毯子把归不觉整个人都盖住。 仿佛多看一眼他,养生狂魔归不觉就要跳起来抓他。 糯糯被唬得不敢动作了。 “弟妹,你可叫我好找。”路千里搞定归不觉才有心思搭理糯糯。他很满意糯糯的原形,对着他不住地捏爪爪摸头头,撸了个爽才步入正题,“弟妹,我是来向你求爱的。” 第50章 烟火 老司机求爱和霍潜这种小雏儿还真的不一样。霍潜只会在人半睡半醒间探口风:要不要跟我成亲?想选什么日子? 糯糯一旦没回应, 他就要缩回去并自扇八百掌:叫你心急,叫你孟浪, 这么小的猫你也着急?再养个一年半载凑个十八能等死你?他都没说要带你回家见家长,人兴头一上来才说要做你妻子,你还跟一小孩子来劲了?老实守着别扒拉日历算黄道吉日了,把黄历放下瞧你心急的。晚上不准偷看,不准偷摸,不准偷亲,别仗着人傻占他便宜…… 路千里就不一样了。看上了就想约出去玩, 玩好了当晚就能春宵一度。 “守着这糟老头子多无趣。”路千里用脚尖掂掂归不觉身下的躺椅,一派的春风化雨, “这两天山下有灯市,我带你去玩。” 糯糯拍开路千里的咸猪手, 矜持地把爪爪收回来:“我要在这里等霍潜出关。”他毛茸茸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内心可是万丈波澜拔地起:苟师兄你在做什么?你不记得我是你弟妹了吗?你不记得我是弟妹你也该记得我刚才拒绝了你的求爱!你是怎么回事竟然还能心平气和约我下山玩? 他骄矜地把猫脸也别开:“我不要去看灯市。” 再傻的小猫咪也该知道要和刚刚在自己这边求爱失败的人保持距离。以免对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正这般警告自己,眼前落霞山的湖光山色之间, 突然出现了一道幕布状的街景。不大, 正好悬在糯糯面前,叫他能清清楚楚看见投射在其上的景象: 灯市那锣鼓喧天的夜晚被投射在一方青山碧水间, 单纯的画面不能将其间的欢呼与锣鼓声响传达到观看者的耳中。但绽开在夜空中的如雨点般的斑斓烟火;点缀在纵横交错河流两畔的形态各异的灯笼;以及阖家出来游玩的如鱼入水的人群, 皆是呼之欲出的热闹与欢快。 土包子糯不自觉把猫头往前伸了半寸,眼里流出了期望的神色。被路千里看破小心思, 不由分说一把抱起:“我带你去玩。” 糯糯:???!!! 超凶小野猫在线挠人。 路千里哈哈大笑抓起超凶小野猫:“小屁孩, 想去就去, 我又不是小气人,能吃了你不成。”说着被毛茸茸的手感所惑,一手抓着糯糯两只前腿,一手抓住后腿,露出毛茸茸的肚皮,欲把脸贴上去吸…… “啪!” 糯糯一尾巴给路千里抽出了灰太狼的造型。 灰太狼路千里捂着被抽疼的眼睛,暂时收敛想埋猫肚皮的小渴求,做贼似的把弟妹偷下山约会去了。 月上柳梢之时,霍潜自静坐的状态醒来。四周皆是迸溅的山泉,他撩一把脸上的水珠,心说还好没把糯糯带来。这溪涧之中绝对安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为他隔绝了外界的打扰,是一处再适合清修不过的地方。他一个修行之人,挨冻得很,在水帘里也不至于被湿冷的气息影响。 糯糯在就不一样了,八成要瞎操心:这么湿,这么冷,呆久了要膝盖疼的吧。怎么还不出来啊嘤嘤嘤要落下病根。 他凌晨把糯糯送到归不觉那里保管,每多一个时辰便不禁要想一会儿他的小猫精现在如何。是不是起床了发现他不在要发脾气?是不是有好好吃饭?和性格严肃又刻板的大师兄相处是否融洽?姓路的淫贼有没有把手伸到他头上…… 好好的一个修生养息的安谧之地,硬是被他呆出了身在热锅的架势。他越是逼毒越是难安,紧赶慢赶,好歹是赶在凌晨前把毒逼出来了。这就打算连夜把自己的小猫精接回来。 乍一踏出瀑布跃迁出的水帘,一个背对着他的身段纤细的小青年惊喜状回过身来:“霍师叔!” 霍潜认得他,老五手下的女装大佬弟子。由于女装过于成功,被路千里当女孩子追上手的那个山雀精。他眉头一跳,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山雀精开口就是告状:“师叔,路师叔似乎瞄中了你的男人。”他盈盈躬身行礼:“您若不速速下山去接人,路师叔就要染指你的小点心了。” ……………………………… 灯市之上,行人如梭。糯糯和路千里并排并坐在小船的船沿上吃碎冰。冰块被打成细密而粉糯的粉状碎末,用琉璃碗乘着,小山峰一样蹙起来,可爱极了。卖家又打碎了水果浇在碎冰上。酸酸甜甜很是鲜美,格外受小孩子喜欢。 糯糯的口味一直和小孩子差不了多少。 连喝酒都喜欢喝甜的。 他左手一碗碎冰,右手一壶甜酒,吃吃喝喝吹着夜里的冷风。两边脸颊都粉扑扑的,好似自带腮红的文鸟成精。 他一开始是提防着路千里的,但这厮行为处事实在是过于自然而落落大方。从头到脚连带着一根发丝都充斥着“我们关系很亲密”的迷之氛围。和他在一起,一不留神就会忘记先前的拒绝,两两相对开启男子高中生的幼稚模式,咋咋呼呼嘻嘻哈哈一起逛夜市。 走了许久糯糯累了,路千里便带着糯糯包了这艘画舫,赶了穿上唱曲的小女子上岸,在这闹市中有了一方相对清净之地。画舫载着两人穿过长长的,被各色月兔灯笼点缀两旁茶楼酒家的河流。不远处的船舶之上轻歌曼舞小曲悠悠,三三两两的画舫萦绕在二人周围。 路千里不让他喝酒了:“别喝醉了,醉了辜负这大好韶光。” 糯糯一遇到甜的就停不下嘴,包括甜酒。 路千里继续苦口婆心阻挠:“你一个小猫咪不要在外边喝醉,玩意被坏人盯上了怎么办?我不在,霍潜也不在,随便来个人就能把你抓了去。”他手中一管长笛,一边管糯糯一边断断续续吹不成调的小曲儿。 糯糯果真是有些上头了,眯着眼看路千里,口不择言道:“你傍晚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和我求爱……”他语无伦次,笑嘻嘻的:“一边叫我弟妹,一边向我求爱。” 路千里犹自把着笛子,悠扬的笛声穿过稀稀拉拉的人流,叫这方圆几里之内都听得清楚。天边缤纷绚烂的烟火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放的越发少了,几家娇儿暖花烛,几家游子落灯花。四周渐渐地静下来。 路千里的声音就在耳边:“我喜欢,自然是要争上一争的。你与霍潜又没有成婚,凭什么我追求不得。”他向来是不羁的,哼笑一声又补了一句:“纵然成婚,你也是自由之身,想要什么时候离开霍潜都可以。到时候又跟了我,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糯糯不以为然,低声呢喃:“霍潜的师兄有无数个,霍潜这个人却是天上地下独一个的。” 路千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什么叫“霍潜的师兄”?他是路千里,天上地下独一份的路千里,不是一个标记,更不能在称呼上沦为别人的附庸。 路千里皱眉,靛青色的夜幕之中周边的人都在倒数。 “五——四——三——二——一——”一阵喧嚣之后,一个个正红色的孔明灯从大街小巷升起。糯糯身边不远处的画舫也升起好些,将水乡的河道两旁点缀地诗情画意好生烂漫。 糯糯仰头看染红天空的孔明灯,一副晕晕乎乎天真浪漫的模样。仰头发呆间,路千里再次吹起他的长笛。这回不再是断断续续的小调了,而是一支悠扬的完整的歌谣。水乡煞是多情,连带着笛声都忒煞多情起来。 路千里最后一段曲调落下,收音,叫笛子上的红稍儿在糯糯头顶跳跃了两下,示意他看头顶。糯糯仰头的一瞬间,原本已经没有多少烟火的天边豁然被五彩斑斓的烟花填满。 此消彼长,将夜幕点亮成最动人的画卷。 烟火的发射地点不像之前那般散落在零星的人家门口,而是全数汇集在糯糯所在湖岸的两畔。犹如一道天路,随着河流蜿蜒到尽头,将糯糯盛在其间。 “我昨日叫工匠们连夜赶制出来的,今日全安放在湖的两畔,专门等人少的时候放给你看。”路千里望着糯糯,眼里似乎有小星星在闪烁,“我只想放给你一个人看。” 糯糯抿唇不言。 路千里又笑道:“再看,后边还有花样呢。” 绽放在湖两边的烟火本是到底错落,犹如真正的鲜插花一样妖娆有风韵。路千里这般一说,好像事先排练好了一样收了绽放在高层的烟火,只留下近岸的烟火。 未几,有新的烟花冉冉升起,竟是在天空之中出现了草书一般俊逸飘忽的爱语。“糯糯”两个笔画最复杂的字最先升起,也停留地最久。紧接着又是两个字,排布在原有的字之前:心悦。 这四个字一出来,周围观望的男女老少纷纷嗟叹起哄,四周除了烟火的爆炸与硝石掉落在船篷的噼啪声,便是游客们的口哨声。大家都在翘首期盼“心悦”之前的人名出来。 糯糯酒醒了一半,扭头便要走。路千里按住他的肩,半是乞求半是撒娇:“再看看吧,看我的名字,你一直‘师兄师兄’地叫我,我怕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清。”他这样哀求,武力值又强于糯糯,糯糯走不掉,只好敷衍地草草抬头看。 “路”字是最先出来的。 糯糯无所谓地想:啊,原来苟师兄姓路,竟然不是姓苟吗? 路千里万分得意,和所有开屏的雄孔雀一样搔首弄姿:“再看看,记住我的名字。”糯糯心下打算安抚好这个雄孔雀就召唤霍潜来干他,此刻并不怎么局促,苟师兄是叫路三还是路四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两个人同船异梦一起看烟花,岂料异变突起,“千里”两个字还没有出来呢,夜幕之中仿佛有个无形的鞭子豁然抽向“路”字,当即就把这一丛烟花打碎,叫它没了形状。 “千里”两个字没有升到该在的位置便又重蹈了覆辙,被抽散成稀里哗啦一大坨,根本看不出来是何字。 糯糯愣愣看那三个字残花败柳一样飘下来,还没问出“发生了什么事?谁在抹去你的名字”,就见得底部当装饰用的绚烂的烟火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牵着,萤火一般升到半空中。 亮金的颜色被抹在和糯糯的名字奇高的位置,如墨水一般被抹开,组成了两个全新的字。 糯糯张大了嘴。 周围人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霍潜?谁?霍九渊?” “谁在戏弄流云宗的仙君,人还没回九重天呢就用他的名字唱大戏,不怕死在他手上么?” “你醒醒,忘了我们白天刚听了霍仙君和撩人小猫精的折子戏了吗?这么快就不记得猫精的名字了?” “霍九渊竟然是这样的仙君吗哈哈哈。” “老房子着火嘻嘻嘻。” 糯糯呆呆地望着“霍潜心悦糯糯”六个大字,酒彻底醒了。他下意识要离路千里远一点,还没动脚呢,脚下甲板豁然一阵抖动。水面猛地被破开又吞噬巨物的潺潺流水声包围了他。 糯糯被震地趴到在甲板上,傻不愣登地抱着自己脚下的半截船,一时反应不过来另外半截船怎么连带着苟师兄一起消失了。水花迸溅到他身上,糯糯完好无损地抱着甲板在湖面上荡来荡去。四顾周围全然不见苟师兄和霍潜的身影,也不晓得他们上哪儿打架去了。 弱小、可怜且无辜。 第51章 后颈 沿湖一线通宵玩乐的游客们一阵哗然, 纷纷上岸避难。糯糯趴在半截要沉不沉的画舫上, 半点霍潜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但是他强烈地感觉到:霍潜就在这里。 皎洁的明月将人间照亮,静影沉璧,恬静又温柔地落在糯糯脚边。月影被水波荡漾开去, 碎成一片片的。他头顶的天空也如月影一般,仿佛被锐利的刀锋划开,出现一道又一道黑色的月牙形破口。 每一道破口出现的同时必然伴随着骤然而起的小旋风,凌厉,又不至于将行人卷入。只间或有一两只孔明灯被旋风卷至月牙形的黑影处, 红影一晃,便隐没在骤然合上的破口后边, 没了踪影。 那里仿佛有一方和此间完全独立的时空, 而黑色的刀锋状的月牙就是打通两个空间的通道,能将一切靠近它的物件吞噬。 狭长的破口没有规律地在天空依次绽开, 伴随着苟师兄气急败坏的声音: “霍九渊!我好歹是你师兄!你竟挥刀向我!” “你这刀……归不觉这狗贼什么时候给你炼的?” “老混账, 枉我叫了他那么多年师兄, 他空有一身炼器的手艺, 竟是连柄匕首都没给我打过。” 霍潜全程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只闷头干活, 叫苟师兄滋儿哇乱叫时添上几声吃痛的闷哼。 糯糯抱着船舱, 一脸懵逼:苟师兄和霍潜在哪里?我怎么一个都没有看见?霍潜都气红眼了苟师兄怎么还有心思哔哔大师兄如何如何?还不快先逃了再说!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 苟师兄骂归不觉和霍潜频率慢慢掉到零, 最后哗啦一下从一个黑月牙中掉出来落进糯糯身边的水里, 下去了就没再浮上来。只在落水的地方咕噜咕噜冒出几个大气泡,并浮开一汪粉色的血水。 糯糯:!!! 他不抱船舱了,转身就想下去捞苟师兄:苟师兄虽然人贱嘴骚随走随撩是个行走的种马,但是也不能放着他被霍潜沉塘啊。 才抬起一只jio,头顶炸开冰冷的声音:“谁都可以捞他,你不准。”糯糯头皮发麻抬头,就见霍潜一身白衣染红了半身,耳根边上好长一条口子,正在侃侃流血。 面容冷硬的男人自月牙形的黑影中走出,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周身的煞气直逼得一群过路的鸟儿都乱了阵型,当场演示了一场劳燕分飞。几只傻乎乎的胖鸟直直向着霍潜身后缓慢闭合的黑月牙冲去。 霍潜视线从未离开糯糯,眼中毫无温情。他单手把傻鸟儿们轻轻撇开,又一手收了身后的月牙。黑月牙之后的时空给了两位仙君血战的空间,不至于伤及无辜。霍潜冷眸收拾完战场,直直向糯糯而来。 糯糯头顶的耳朵“噗”一下冒出来,尾巴也在裤子里兜了好大一团。战斗力在霍潜面前几乎为零的小猫精抖如筛糠,下意识想要逃跑,脑内都是霍潜将他砍成八块和苟师兄一起沉塘的景象。 呜呜呜阿娇看起来想杀猫,我明明没有出墙竟然也要被霍潜当奸夫淫夫处理掉吗?我还是先逃吧,不逃就会落得和苟师兄一样的下场。 霍潜却不容他跑,一见着他背对着自己就火速把将糯糯拦腰勾起,单手抱在身前挟持着他飞至高空。孔明灯微微的红光照亮他们两,糯糯鼻尖全是血腥味,耳边充斥着霍潜越见急促的呼吸声。 呼吸声变重是怒火更高的标志。 糯糯已经在心里给自己撒纸钱,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发抖间感觉霍潜松了一下对他的钳制,糯糯蓄力预备蹬一脚霍潜小炮弹一样冲出去跑路。还没来得及尥蹶子,霍潜另一只手也拦在了他的腰上。 软趴趴的肚皮被霍潜左右开弓抱紧了,再无尥蹶子的可能,糯糯抖得更厉害了。没抖几下,头顶传来霍潜不甚友善的声音:“你抖什么?” 霍潜比他高,但凡搂着糯糯,都要比他高出一个下巴。此刻挨得又近,糯糯又怕得厉害,霍潜随便说句话都跟炸雷一样自带吓人效果。 糯糯憋了又憋,哇一声哭出来,连哭带叫:“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我有没有和苟师兄偷情你不能把我沉塘我不服!” 霍潜一身的戾气本是短时间内难以消除,估摸着要早上起来才能平复心境了。但被糯糯一吼,他就没什么戾气不戾气的了,甚至还有些懵。他酷似一头被河东狮吼过的雄狮,摸不着头脑,只会放低声音讲道理:“我没吼你。” ——明明是你吼我吼得大声,边上的飞鸟都被你吓掉队了两只。 ——沉塘又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说要沉塘你了? ——要沉沉奸夫,沉了你我不就守寡了吗? ——再说也没有奸夫吧,路千里那兴致一上来生冷不忌的德行我还不清楚么。 霍潜内心哔哔得十分全面,嘴上还是笨得一比,只憋出来几个字:“我真没吼你。”话少,但语气好歹是很有求生欲地放软了。 糯糯是个贼机灵的小猫精,霍潜一有服软的趋势他就捕捉到了。知道自己小命还很坚,挺,不至于被沉塘,又害怕又伤心的劲儿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且没了委屈巴巴掉眼泪的心境。 但哭两下就不哭了多奇怪,显得自己好随便好无理取闹的样子。 于是他光打雷不下雨地控诉,反正霍潜在他身后也看不见他掉没掉眼泪:“你吼我了,你还不许我发抖。” 霍潜语气不悦地沉下去:“我一抱你起来,你就抖个不停……” “你又吼我!” 霍潜内心郁卒:你这只小猫咪对吼的定义实在太过宽泛。 但他还是又把声音降了一个度,试图哄好这哭唧唧的小猫咪:“你在我怀里害怕得发抖,我当然不开心,不是故意要吼你,别哭了。” ——我压根就没有吼你,但你说吼了那就算吼了吧。 糯糯接着控诉:“你刚才看我时,全程没个笑模样,一副要把我和苟师兄一起沉塘的架势,我当然害怕。”他说着觉得我委屈,于是又真掉了几颗金豆豆:“你看我的样子就像在在看一个讨人厌的陌生人,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 ——我师兄想睡我的男人我当然笑不出来。我要是修理完他转眼就能对着你笑出来,我才是问题很大。只有自己肉体和心灵对伴侣不忠的男人,才会不介意自己的另一半被别人觊觎。 霍潜心中百转千回,出口又是笨得一比:“你这么抢手,我才一天没守好就有人来偷。我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糯糯打了一个嗝:“嗝……啊?” 方圆百里都在放孔明灯,从河畔一直连绵到落霞山,微红的烛光照在霍潜的脸上。 糯糯抬头望他,彷如雾中看花,越发觉得阿娇风情如许:你说谁抢手?明明你才是抢手那一个呀。你要不是仙君,或者不走高冷路线而是像传说中的路千里那样稍微表露一点心思,叼着席子枕头往你床上扑的小妖精定然一打接一打。哪里还轮得到我在这里跟你卖痴? 霍潜自己还扭着股不悦的劲儿,没能察觉糯糯急转弯的小心思,还在兀自埋怨:“上次我在外边熬药,也不过没守着你半天。第二天我那群师兄弟都拿着你送的东西来我面前卖弄,说什么弟妹好手艺,弟妹真贴心之类的,还要给家里二胎预定你做的小鞋子……” 糯糯:……你难受的点在哪里啊阿娇……我怎么没摸着…… “你可能没注意,我跟你走在街上,只要周边男人超过二十个,定然要出一个偷瞄你胳膊屁股的浪荡子。我得以气势压他们,才能叫这帮登徒子不再看你。你们猫精随便走两步,都像是在卖弄风情。” 糯糯:……我冤枉,我是猫精不是狐狸精…… “男人要看你也就算了,女人也爱看你。” “你就算变个猫,就算是身处清心寡欲的落霞山,路过的同门也都喜欢看你。” 糯糯被他一连串的“看你”搞到头晕,就着被霍潜抓在胸前的姿势,伸胳膊蹬腿表示抗议:“我才不是那么风骚的猫精。”他扭过头看霍潜,一手指指自己的眼睛,问道:“你看清楚,我这里,有什么?” 红光映照着他们二人相连的声音,霍潜望进他的眼中,在里头看见了浩瀚的星空以及自己的身影。 “是你。”糯糯单手摸上他尚且还在结痂的伤口,正色道,“我的眼里只容得下你一人。” 霍潜心下一跳:这小东西可……太了不得了…… 对话间,藏云峰茂密的林木出现在糯糯眼中。他一鼓作气在霍潜面前说完调情的话,说时不觉得怎样,完了就很是害羞。也不好意思抬头再瞧霍潜了,捂着脸缩成一个小虾子,只给霍潜留下了一段细腻滑嫩的脖颈。 故而完全没发现霍潜眼中的晦暗颜色。 只是脚底落在屋前草坪上的一瞬间,霍潜就不止是眼神晦暗地盯着脖子看了。糯糯被把着腰放在地上,还没转身的功夫就被男人按在了屋前的一棵苍翠老树的树干上。 霍潜连屋子都没让他进,草草以巨树为中心布了一个结界隔绝外界的视线。鲜嫩的猫精一挨在树上,他就叼住了那截一路上晃得他眼热心动的细嫩后颈子。 糯糯趴在树干上,害羞的劲儿还没消,不自觉地轻微挣动,迷惘又不乏羞耻地问:“霍潜你,你在干什么呀?” 不要叼我后脖子,小母猫□□才挨别的公猫咬后脖子呢。被叼了可不止咬一口那么简单,还会被塞一肚子小猫籽,给小公猫生一窝猫崽出来。 糯糯被自己的脑补羞得脸蛋绯红,直蔓延到脖子里。 霍潜在他惦记已久的小脖子上咬了一口便松了力道,但不肯松开,反而用嘴唇暧昧的摩擦:“干什么看不出来?”他说轻笑,出口是前所未有大胆话语:“我在向你求欢。” 他双手钳制着糯糯的腰不给他逃跑的机会,又恶劣地把糯糯往前一顶:“我不想等了,再等下去还会有更多人来我这里偷你。”他含住糯糯毛茸茸的耳朵尖,近乎强硬地求欢:“我们定下来好吗?” 糯糯狼狈地捂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被迫好好感受了一下身后男人的热情。惊觉种族差异坑死人的同时怂不拉几萌生了退意:好是当然好的,但是这个也……也太让人受不住了喵! “你那个……”糯糯不知天高地厚地蹭了一下身后的男人,可怜巴巴哀求道,“可不可以变小一点再……唔!” 话没说完,糯糯绝望地感受到此举不过自掘坟墓。他心跳如鼓怂上加怂,登时又想尥蹶子逃跑了。 第52章 再来 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 到嘴的小猫咪霍潜哪能让他飞了。何况才被人偷过一次, 此时可以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对付嘴边的小嫩肉。 糯糯紧张得耳朵尾巴都消不下去,被顺着尾巴根把一整条猫尾巴从裤子里勾出来揪在手里时, 他终于不琢磨怎么跑路了, 退而求其次讨饶道:“咱们进屋嘛, 不要在这里。” 男人么,在这种时候都特别好说。他拦腰抱起糯糯就往屋里走:“是我孟浪了, 新婚之夜怎么好幕天席地。”说着想就着这姿势去亲他, 糯糯羞得一百八十度翻身,待宰小羊一样挂在霍潜手臂上,不让男人看他的脸。一番折腾,差点从霍潜身上掉下来。 被轻轻扔在床上时, 他也是一个猛子把自己扎在枕头下。霍潜把他挖出来,他又把脑袋钻进被子里去。 “出来吧, 我想亲你。”霍潜一开始着急,现在真把人放自己床上了倒是从容了许多, 且热衷于亲吻。不仅想要亲他, 还想要看着他的脸做。好言哄了一番,直把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鸵鸟糯逼得裤子一脱,抱着被子坐到了霍潜身上。 “别看我,你一看我, 我就有点喘不过气。”他依旧把自己包成一个小茧子, 只露出光溜溜的尾巴根, 坐在霍潜的腿上用自己嫩滑的部位蹭着他腿扭了一下。 他遮着自己大半身子, 害羞得连脸都不肯露,动作却如此大胆。格外有一种对比强烈的美感。 霍潜彻底破功,放弃了自己“想要看他亲他”的行动原则,允许糯糯全程当一个小茧子。 ……………… 小茧子被好一阵伺候才愿意被剥开,露出一张连耳垂都染上粉红的脸。双眸放空不知道在望什么地方,看起来傻乎乎的,眼角都是可怜到了极点逼出来的嫣红色。霍潜心满意足去吻他嘴角,又收获了几声可怜兮兮的呜咽。 “喜欢吗?”他从糯糯的唇畔轻柔地沿着鼻梁吻到眉间,和所有庸俗的雄性生物一样期望获得伴侣的肯定。糯糯呼吸都还不均匀,哼哼唧唧一时回不过神来。只乖巧无比任他亲,间或有一两战栗流过。 这便不用问了。 一尝所愿的霍大仙君把茧子从床上抱起,预备带他去清洗。才把人抱起来,被弄傻了的糯糯总算回过神来,嗓音喑哑道:“先不要洗澡……不,今晚不洗澡了。”说完又羞耻于自己充满□□余韵的嗓音,只恨不得又变回小茧子。 霍潜:??? 糯糯掰着霍潜的胳膊,充满诱惑意味:“再来。” 霍潜心动不已,但仍留有一份克制,觉着该疼着自己的小相公:“明晚再来。” 糯糯仰头看他,舌头食髓知味地舔过自己的嘴唇,不自觉咽口水道:“不,今晚就要再来。”他光裸的手臂自被子里滑出,不老实地摸到霍潜劲瘦的腰上,又往下滑:“继续嘛。”他撒娇,半真半假催促道:“你还没叫我怀上你的孩子呢,怎么可以停?” 霍潜:这谁受得了。 于是很没有自制力地又来了一遍,这回可以看糯糯的脸也可以亲他了。不多时就叫糯糯脸上的薄粉色染深,成了动人的嫣红。 第二回结束不久,糯糯又用尾巴圈出了他的脚踝,鬓发散乱的脸颊枕在床铺上,笑意盈盈望他:“哥哥,你还行吗?”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于是又来了第三回。两人胡天海地折腾许久,直至晨曦乍临,糯糯才受不了地呜呜求饶:“太酸了,你出去,唔……”霍潜一开始不愿意,被软绵绵踹了一脚才草草收尾乖觉躺好。他亲一下糯糯,再亲一下糯糯,再一次询问洗澡被拒,才搂着手边纤细柔软的腰睡下了。 糯糯枕在霍潜的肩上,两条腿夹着蹭了两下,心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激荡不已: 我睡了阿娇啊啊啊啊啊,不对,我终于被阿娇睡了哈哈哈哈。 呜呜呜顶了半夜才被顶开子房,酸死了呜呜呜。 洗澡是不可能洗澡的,一洗不就被冲走许多么。我凭本事挣来的,怎么能随便浪费。我得夹紧了,一滴都别想流出来! 喵生巅峰,这雷劫过不去也值了! 两个乱七八糟的家伙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一个。倒不是自己想起,实在是糯糯肚子叫得震天响。这小猫精厉害是厉害的,饿瘪了肚子也睡得四仰八叉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架势,醒的是他的枕边人。 霍潜体格比糯糯好上许多,不过小憩片刻便醒。他掀开被子一角看了眼糯糯瘪瘪的小肚皮,二话不说就让他接着睡,自己爬去厨房了。厨房里几乎全是糯糯留下的痕迹,就连池子里的鱼都是他养着的活菜谱。霍潜捞起一尾鱼不知道怎么处理,又火速赶去了栖云峰。 他哪里晓得除糯糯以外的人厨艺如何呀,又是个直男思维,一想到做饭就只会联想到女人。宋栖在他心中还是比较符合女性形象的。 宋栖大中午迎面被问及鱼片粥的做法,瞧着霍潜的眼神就好微妙:“小嫂子不是厨艺还不错吗?你干嘛不让他给你做?”这便是在说糯糯了。 臭男人和路千里混久了,不会是沦为一丘之貉了吧。放着好好的小媳妇不管,瞒着他干什么偷腥的勾当呢?!渣渣,千刀万剐不为过! 霍潜全然没有察觉宋栖的小心思,无形中开始秀:“他昨晚累坏了还睡着呢,我怎么好叫醒他又让他自己做饭。”他露出一个充满恋爱酸臭味的笑,个中缘由不言而喻,颇有些害羞的意味:“这等小事我来也可以的。” 龟缩的霍潜开了荤,倒搁置了人言可畏这一虚礼。他挑鱼时又可以拿出日历算黄道吉日了,心里美滋滋。 宋栖本是抓着鱼的,闻言“啪叽”一下把鱼掉在了地上。霍潜麻溜捡起来,心疼不已:“别摔死了,糯糯嘴刁,死鱼做的粥他不爱喝。” 宋栖当场风化,接过鱼默不作声给他片了半碗薄如蝉翼的鱼片,背过眼不去看他,当场送客:“走走走快拿着你的鱼片走人。” 再不走我眼睛要瞎了。啊,我的眼睛好疼。 霍潜回去熬个粥还是会的,端粥回来时糯糯还没醒,小肚子依旧叫得震天响。他拍拍人肩膀也不能把睡成猪崽的糯糯叫醒。 笨拙的新相公在床头木愣愣坐了一会儿,视线不由自主就落在糯糯唇畔挪不开了。他着迷似的盯了会儿,用勺子把鱼片捣烂,托着人后脑勺给人喂了一碗下去。 这唇便又被染得湿软鲜红。 霍潜把碗放在床头,起身把窗帘又拉下了。他目光晦暗难忍地靠近糯糯,在他耳边吹气,学着他说话:“再来?”糯糯都睡懵了,被喂了一碗粥还不醒,哪里能拒绝他。不多时就在一阵酥麻颠簸中醒来,无辜又茫然地望着霍潜,未几便又哭哭啼啼求饶,被折腾得好不凄惨。 第53章 日常 有人新婚燕尔, 有人哭告无门。霍潜养大的拖油瓶,外形酷炫狂霸拽的猎云已经在归不觉的凌云峰连续哭号许多天了。今天也要张开他三尺长的两个翅膀抱宗主大腿哭:“男人睡没睡过差别真的那么大吗,呜呜呜, 真的那——么——大——吗!” 归不觉拖着比他还高的鸟宝宝在他的炼器室里走来走去, 就着猎云牌鸟毛掸子把地都拖了一遍,冷漠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睡过。” 愚蠢的大鸟, 男人女人公的母的精怪有我炼制的宝剑迷人吗?何况现在的年轻人, 一个个沉迷声色空一点都不注重爱惜身体,也就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庸俗,愚昧! 大师兄一点都不懂猎云的伤悲。 这只大鸟儿自从在“被狐媚子迷得晕头转向”的霍潜的要求下, 被“勾引我霸霸的小妖精”爬了一次他尊贵的翅膀,他就离家出走了。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虽然是霍潜养大的,但霍潜在流云宗也就呆了一百多年。自飞升以后, 他有百多年的时光没有再下界一步。这一百多年间,猎云早就成了一众同门的群宠小妖精,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胖的。他离家出走和不离家出走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霍潜既然回来了,他心里总是向着养胖他的人。离家走了, 又没盼到霍潜赌咒发誓把小妖精丢出门迎他回来, 就把持不住地要回去看看。 “我是一只大鸟了, 要习惯家里多一张嘴吃饭。” “毕竟人到中年, 思春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看见漂亮的雌鸟, 也会多看几眼。” “都是猫精不好!他太浪荡霍潜哪里能挡得住。” 猎云这般给自己做心里疏导, 这就回去了。才甫一落地,正巧瞧见霍潜在屋里逗猫。霍潜高高大大的,手里捏着一个小圆棍,圆棍子另一端用绳子吊着几根花花绿绿的羽毛蜂蜜橘的猫就软趴趴瘫在软垫子上,睥睨此时呈现出沙雕风的男人:“拿开,我不是一般的小猫咪,才不喜欢这种五颜六色的鸟毛。” 霍潜不信邪,手持棒子抖个不停:“不应该啊,我看着外边的猫都很喜欢逗猫棒,看到都会扑起来够。” “不。”糯糯高冷地望着霍潜,揣手手,完美抵抗本能。 霍潜个不服输的不钓猫了,换成半跪在糯糯面前的姿势,把羽毛在地上甩来甩去:“嘬嘬嘬,糯糯动一动,你最近运动太少,一天到晚趴着可不行。”男人严肃道:“大夫说会得脆骨病。” 糯糯伸了个懒腰,还是不搭理霍潜,咂咂嘴:“又饿了。” 于是霍潜端一碗小汤圆出来,蹲在一边喂他吃,碎碎嘴:“你最近吃的有点多,好像胖了……”糯糯闻言咻一下抬头,嘴边还有芝麻馅:“你会不会觉得肚子圆滚滚的猫丑?” 霍潜立马乖觉:“不不不怎么会你多吃点我没意见胖了好胖了有福态。” 糯糯再低头吃,兴致就明显没刚开始那么高了。 猎云在一边蜷着翅膀站了半天,只捞到霍潜忙里偷闲一句“回来啦?”那叫一个小白菜地里黄。这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霍潜蔫蔫地又喂了几个汤圆之后,又不死心地提起了多运动这茬。 眼瞧着糯糯对花花绿绿的鸟毛不感兴趣,竟然丧心病狂盯上了猎云的一身乌羽:“猎云,你羽毛光亮好看,扯两根下来给我做逗猫棒。” 猎云:“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你怎么可以有了媳妇忘了娃,我可是你亲手带大的鸟崽! 糯糯一脸冷漠地望望霍潜又瞅瞅暴躁吼的猎云,意兴阑珊地盯了几个来回以后毫无预兆地对着猎云吐了出来。吐一口抹抹嘴,又一脸平静地发表评语:“你叫起来好吵……” ——被你吵吐了,聒噪的傻鸟。 猎云刚想争辩两句“少装,你哪有这么娇弱吵一吵就能吐,你就是在离间我们父子感情”,霍潜就冷酷无情地把他提走了。走开好远对着别的山峰一指:“你晚几天再回来,糯糯最近身子没力,脾气也不好,你别来惹他。” 猎云:“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可是你亲手带大的鸟崽,如今竟比不过一个外人,不,外猫! 霍潜收了自己坐骑一打接一打的白眼珠子,还能笑得出来:“好了好了,我的错,我前些日子不该太折腾他。”说着摸摸猎云的背:“等我把他身体养好了就接你回来,我还给你在竹林里打了新的鸟窝,等你回来就能用了。 猎云:“嘎嘎嘎嘎嘎嘎啊嘎嘎嘎嘎嘎!”有了媳妇就要和养子分家的无情男人甩手就把大鸟扔了,还顺手拔了两根鸟毛,拿回去做逗猫棒讨好媳妇。 猎云个傻鸟一开始没有听明白“折腾”的内涵,一心找归不觉想要清理门户。谁知道在凌云峰这边遭受暴击。他刚吐槽完好心和解却被拔毛的惨痛经历,归不觉身后就鬼魂一样飘出一个路千里:“傻鸟,他两一定是睡过了。霍潜要你干嘛?晚上帮他们床头点灯吗?没事少凑过去碍事。” 猎云如遭雷击。 归不觉头疼地把路千里赶回去:“老实躺着养你的伤去,欺负小鸟崽有意思吗?”这便隔开一人一鸟,脚上拖着一只猎云去炼器室。一连几天都去,猎云肚皮上的毛都把地板磨成光面了。 “睡没睡过差距真的这么大吗?!”猎云久久不能从这个噩耗中走出来。 “不大吧,”归不觉把烧红的玄铁放进水池之中,在朦胧的水汽中叹息,“路千里光落霞山上就拐了不止一个陪他睡,也没看他对哪个多上一份心。” 他回想起自己把这货从湖里捞出来的样子。凌云峰上虽然弟子众多,但能无召进他寝殿的只有零星几人而已。弟子进来把他摇醒时,已是夜半时分。找不见糯糯,便知多半是路千里在搞鬼。 他披星戴月先去了一趟藏云峰,没找着师弟也没找到弟妹。便只能发动弟子在山上巡视,自己带了几个弟子下山去附近的城池找。路千里虽然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强占□□,但这家伙坏得很,哄人的功夫最是厉害。像弟妹这样一看就没经历过多少情爱的,最容易被油嘴滑舌的坏人骗走。 要是在他手上砸了霍潜这房喜事,师兄弟还不得反目成仇。 天空中炸开“路”字,仿佛就如一盏明灯。他低骂一声:“狗改不了吃屎”就追将过去。正好看见喜闻乐见的“你们不要为我大家了辣”的争风吃醋环节。 等霍潜气呼呼捞了被拐走的小弟妹,他就拧眉去捞路千里。 别人捞着抱走的是媳妇,我打捞的是讨厌的事儿精师弟……归不觉心下不平。 但是又不能甩手不管。路千里虽然为人放荡,但好歹是合欢宗前宗主的首徒。以前来流云宗拜师,也曾乖巧听话叫自己一声“师兄”。那时青葱,又没通□□,是个比他的弟子待他还要知礼恭敬的年轻人,除了性子过于好强爱怼霍潜外挑不出毛病。如今飞升,偶尔在外边见到了,也是规矩叫师兄的。 何况他清楚合欢宗的底细。路千里一开始不是正经拜师的弟子,只是他两位师伯捡来养的小宠,极易被人轻贱。后来被合欢宗前宗主要去当了徒弟,才不再被当成狗一样看待关押。 因着这段渊源,合欢宗内他的师伯师叔辈大有瞧他不起的角色在。就算他飞升了,在他的师伯那边也摆脱不了一身贱骨。 早年他师尊没有飞升时还好,几位师伯师叔还敬他师尊三分。如今他师尊已人走茶凉,路千里又是个不尊长辈的浪荡性子,下了九重天之后多多少少又激化了矛盾。此时要是带一身伤被他们宗门那些老牌药修看见,他们面上敬他,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诋毁。 年轻一辈的弟子多将路千里奉为楷模,带一身伤被人瞧见,于路千里在宗门的声望而言,着实不利。到时候又是霍潜的不是,没事去招惹路千里当合欢宗的搅屎棍。 这样想着,便不声不响把路千里带回凌云峰藏着养伤。 路千里养伤也不消停,阴测测笑,说什么“这刀伤出自于你炼制的兵器之手”,“你们师兄弟同心,路某实在羡慕”,“久仰归师兄在炼器一道上颇有造诣,可斩大能伤仙骨,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归不觉烦都被他烦死,趁着玄铁冷却的功夫拿纸笔在边上画草图,又提笔在草图边提了一个“遥”字。 猎云还在一遍嚎:“男人,你的名字是善变。” 归不觉做喜欢的事总是优哉游哉的,嘴角勾着漩儿意味不明哼小曲儿:“男人,你的名字是活该。” 猎云:??? 归不觉画完图,又仔细看了一遍,脑内描摹好就把纸团随手一扔,脾气很好地宽慰猎云:“好了好了,师弟能不再沉迷悲痛成家立业总归是好事。如今师尊的三周年忌日也快到了,叫霍潜把糯糯带上给师尊上柱香,便让我这小师弟过安稳日子去吧。” “你也快找个雌鸟吧,别盯着霍师弟不放。” “嘎嘎嘎不!”猎云气呼呼啄归不觉的脚。 “别吵我了,我管不了霍师弟的家事。”宗主慈爱摸鸟头,“看开点,上别家玩去。”猎云还是啄他脚。 “再不走把你介绍给路师弟,你两都失意,正好互相宽慰。”归不觉认真道。话音刚落,猎云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没几息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第54章 惊惧 寻常人家长辈亡故, 晚辈多是要守孝三年。修士们注重清心寡欲, 倒是没有这般重伦常的习气。纵然如此,三年孝期也是一个大日子, 流云宗全部弟子全部斋戒素服一天, 以示哀悼。 三周年的忌日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它将是弟子们为师长守的最后一个孝期。今日之后, 再不会举办大型的追悼仪式。往日种种, 皆可做过眼云烟, 留一缕念想在心中即可。 霍潜和归不觉早早碰了个头, 就舍利如何处置的问题关上门来开小会。 霍潜选了妻子和安逸的日子,这几日快活过头, 下意识就把这茬子事抛在了一边。人在安乐时, 谁忆往日苦。麻痹自己过逍遥日子, 多混一天是一天。归不觉乐见师弟收了执念, 开门见山地便说:“舍利的事就此收手吧, 今日之后我便择一黄道吉日将现有的舍利取出, 葬在师尊生前精心伺弄的花谷。也算是魂归故里,尘埃落地了。” 霍潜垂首:“我私心里觉得愧对师尊。” “你若再执迷不悟以身犯险, 不也是愧对弟妹?”归不觉近两天忙着炼剑,此时也是低着头在缝制一个剑穗,谈起事来一副随意到近乎懈怠的语气, “温床软枕娇儿臂, 抵不过一抔黄土?留不住你一个霍郎?” 霍潜垂眸, 沉思。 他胸前衣襟一直鼓着, 此时一动一动,冒出来半只睡眼惺忪的糯糯。他一副困极了的模样,耳朵边上夹了一朵素白的小纸花。便算是为夫家守孝了。 早上睡意朦胧间被霍潜夹上这朵小花时糯糯还有些惊诧:“我也要吗?”霍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戴着吧。”糯糯哼哼唧唧应了一声,任他把白花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又要接着睡。 他近来格外贪睡好吃,心里边也清楚自己大约是有了。霍潜这三百年才开荤的老光棍得了趣,在床上这点子事上有无穷无尽的热情和探索欲。这样大鱼大肉一日照三餐地来,想不被他搞大肚子都难。糯糯甚至怀疑早在自己不知死活要求加餐的第一夜,就被塞了老霍家的种。 本是追求已久的事,真怀上了却并没有那么开心。时不时还有点小暴躁,有点小丧气。 他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给霍有悔戴孝”意味着什么,又睡不着了,化成人形软骨头一样瘫在霍潜半坐起的背上,从侧面搂他的腰撒娇:“霍潜……”被一把回捞抱住腰,便又软叽叽顺着男人侧过来的姿势滑到他肩膀上,要讨一个亲吻。 糯糯一发现自己可能被塞了肚子,就秉承一个原则:尽量打压霍潜求欢的热情。 他绝大部分时间维持原形,叫霍潜瞧不见他一身嫩肉软骨,从而生出香艳的念头来。进而把他压在床上、门上、地毯上、躺椅上、浴池里做一些他越叫停越停不下来的荒唐事。 要是他想要和霍潜亲热,便会变成人形。不用他多话,只要看男人一眼,眼睛里仿佛就有甜蜜的小勾子。 糯糯头靠在霍潜肩膀上,搂着他脖子,小青虫一样扭坐到了男人的大腿上。这般小鸟依人,如此适合被亲吻的姿势,霍潜顺势就落下了一个绵长的吻。吻毕与他挨着脸颊,调笑:“今天倒是不爱撒小脾气。” 糯糯咬一口他的下巴,又去亲吻男人的喉结,两人嬉嬉笑笑闹过了一个清晨。 直至归不觉传音过来,霍潜才结束了早间的夫妻小恩爱,揣着糯糯猫去凌云峰。男人胸膛的温热,糯糯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此时被吵醒,还有些恍惚,下意识就去看霍潜,是一副无辜且信任的模样。霍潜心头一跳,仿佛认输一样颔首道:“按师兄的意思去办吧。” 此事尘埃落定,霍潜便带着糯糯一起去祭拜霍有悔的衣冠冢。 流云宗的前任宗主死无全尸,只能取了些生前的衣物埋葬在凌云峰的一处秘境之中。秘境乃是一处斑斓壮阔的石窟,三代弟子不可踏足,只有霍有悔的亲传弟子可以入内。 石窟内此时没有旁人,只余淡淡酒香,是比他们早来的同门留下的痕迹。酒之一物起于五谷杂粮之中,又超脱于五谷杂粮之外,对修士来说不算是妨碍修行的秽物。霍有悔生前就颇爱饮酒,死后也被奉了好些美酒在碑前。 霍潜一身素白,衬得他俏丽又冷艳,板起脸来不笑的时候,着实不好亲近的模样。对着霍有悔的衣冠冢似乎颇有些话想说,低头一看自己的小妻子巴巴地望着自己,又泄了说话的劲儿。 半死白头翁的败兴过往,何必进全盛红颜子之耳。 他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什么都没有说,又面无表情带糯糯回去了。日子特别,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一时也放不下郁结的心绪,回到住处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糯糯去屋外巡视了一遍自己还未发芽的不明种子,又瘫在躺椅上偷偷翻阅自己的另一份嫁妆:猫崽食谱。中间还又晒了一批小鱼干准备当储备粮。 忙活到中午不见霍潜笑一笑,终于还是不能再视而不见,飞扑过去抱霍潜狗头:“是不是想师尊了?想就说出来。要不要哭一场,这里有无偿的抱抱服务。”话音刚落,霍潜像是终于等到港湾的小船,再不能抑制心中的波涛。 “师尊历劫之时,我们好些个师兄弟都在不远处。” “我们眼睁睁看着他渡劫失败化成飞灰,谁也救不了他。” “我至今仍然记得宋栖吼我‘霍师兄,你不是历过雷劫吗!连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陨落吗!’”霍潜埋首在糯糯颈间,语调平静到近乎死气沉沉,“我说不能,外人插□□劫会引来双份的天雷。我要是插手,只怕会引来九天玄雷。” 糯糯身子一僵,动作僵硬地抚霍潜的背。 “雷劫是一人之劫,只能自己度过。成了便得大道,不成便与世无缘。” “我一身仙骨,到底是救不了至亲之人。”霍潜的气息喷在糯糯颈间,“在师尊陨落这件事上,我纵然修炼至此境界,也无能,且懦弱。” “我再也不想看到任何师兄弟渡劫了。”霍潜自己心慌意乱,没注意到糯糯的僵硬,“师尊陨落之后,许多师兄弟都不再勤加修行,许是和我一样不愿饱受死别之苦。” 糯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平坦到看不出任何痕迹。 “你也不要过于勤勉,我不想你渡劫。”霍潜放下师尊这茬把话题转移到糯糯身上时,语气便显得生动活泼许多,“你们猫精寿元有千年。这千年你都陪着我,我来为你寻找长生的办法。” “此间除我和路千里之外,还有一仙与其道侣幽居于九焰山之中。我去年路过,偶然得见其爱侣真身。此精怪两千多岁而不死不飞升,定然是有延年益寿的妙方。”霍潜挨在糯糯怀里,心中犹如游子回归故乡般宁静。 他踌躇满志:“我上天下地也要为你寻来此方,我要与你长相厮守。”他抓住糯糯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们精怪生来就比人更得天道青睐,修行与感悟天道都只是在弹指之间,也更容易引来天罚。我不要你沉迷修行,不要你追逐飞升,不要你渡雷劫。” “你平安喜乐便好,为你续命的责任交给我。若是不成,我守你到白头,此生不再迎娶他人。”霍潜握紧糯糯的手,“你想要的我都尽力许给你,但求你不要追逐仙道去渡劫。” 糯糯喉头哽咽:“好。” 他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无力地握紧,心中回应:我也只要你平安喜乐便好。我不要你看我渡劫;不要你为我守身;不要你为我上天入地。我在魇境中便立誓,若不能与你长相守,也不叫你再尝丧失至亲的苦痛。 虽然我是你挑挑拣拣勉强下嘴的小妻子,而且只是一个卑劣的、不值得人真心相待的骗子,但如今也算是至亲了吧。我怎么舍得叫你与我一起承担渡劫失败的后果,将我强行捧到你面前的恩爱与美好又亲手打碎在你眼前呢? 你面前的骗子,也是为你献上了一颗赤诚之心的呀。 他把肚子上的手放开,不叫霍潜对他的肚子生出联想,心中无奈:委屈小崽子了,我渡劫成功前决然不愿叫你爹知道你的存在。万一渡劫失败且纸包不住火让我的死讯传到你爹耳朵里,也不至于叫他承受双倍的沉痛。 脑内剧场丰富的糯糯怀抱阿娇默默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全面进入“慷慨赴死の烈士”模式,脑内勾勒出一份完整的“带球跑——孤身渡劫——渡完劫我再带球跑回来:-D”的计划。 第55章 深渊 霍有悔忌辰过去之后, 霍潜就在着手带糯糯搬家了。最近几日四处带糯糯游玩。 藏云峰他虽说居住了百年,终究不是他的归根之地。自从上次被山雀精和路千里来过之后, 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个清净的地方。小住可以,可不能把糯糯放在山上一辈子。不然下次又有外人来打扰,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意外。 霍大仙君在娶妻之事上和糯糯有着惊人的一致:见着喜欢的都想藏起来,生怕被别人惦记了去。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搬一新家,不说隔绝一切人烟,至少先把那帮子动不动就喜欢上门来找糯糯的同门隔绝了。霍潜一看到他们“今天弟妹又会送我什么礼物”的期待模样就觉得烦人。 霍大仙君就是这么小气吧啦。 糯糯趴在霍潜后脖子上, 他原形又小又瘦, 这样抱着人脖子好像一只小松鼠抱着树。糯糯牌小松鼠被带着一一游览过茂密的丛林、广阔的湖岸、静谧的小城以及宽广的草原,每到一处就发出乡巴佬的欢呼, 看哪儿都想留下来搭小屋。霍潜就挨个地方圈一块地夷平, 把带出来的袖珍小房子放在平地上, 放大了当新居用。 不出十天就搭了六个小房子,全部小心地布好结界, 待来日再仔细拾掇。目前正在搭第七个, 也是糯糯最喜欢的一处地方。那是一处近湖的小树林, 湖边盛开一树又一树的桃花, 间或生有几棵柳树, 柔软的枝条随着微风轻点在碧绿的湖面上,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水纹。 像极了他在岐山上的家园。 只是岐山长年封雪, 不像这儿一般四处透着含情的桃红柳绿。 糯糯趴在湖边用毛茸茸的爪子捞鱼, 捞一把就被肚子里的猫崽踹一下。几次之后丧气地往草地上一躺, 侧躺着身子叫猫崽随意蹬他, 依旧百折不挠地捞鱼。霍潜不明所以,看他玩上瘾就在一边折了柳树枝条摆弄。 功夫不负有心猫,在他吓跑了一群又一群的小鱼之后,总算有条大鱼眼瞎,误把猫爪当落水的蜻蜓蝴蝶,巴巴地游过来。 糯糯蓄势待发,眼瞅着要上手的功夫,一支叉子横空出世把鱼挑到了空中。霍潜用柳树枝把鱼叉得高高的,在糯糯面前晃来晃去,炫耀,挑逗。 !!!我等了好久的鱼喵! 糯糯跳起来去捞鱼,顺便张嘴哈劫道的霍潜:“让我自己抓嘛,你干嘛半路劫走喵。”霍潜拿柳树枝逗猫,要不是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出卖了他,还真是清冷圣洁一如往昔。 假正经的霍仙君逗了一会儿猫,又虚晃一枪做了个假动作。引着糯糯扑到他怀里的同时把鱼往背后一扔,空出两只手来一手抓糯糯后脖子,一手托圆滚滚的猫屁屁。 “别一直看鱼,也别玩鱼了。”霍潜戳戳猫脑袋,“来玩我。” 这怎么顶得住?! 糯糯不争气地变回了人形,猫形和人形的体型差让他骤然失去平衡,只好怂了吧唧用双腿夹住霍潜的腰。被他半托半抱着往刚刚搭好的院子里去了。 ……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嘴上说“来玩我”,实际上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玩了一遍的却是糯糯。 玩遍了以后还要枕在温柔乡,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捏.弄糯糯腰间细腻的软肉。不过这回往常不一样,他捏着捏着突然开口:“你这腰窝好像没有以前漂亮了。” 糯糯:??? “前几日还能盛下我的一根手指……”霍潜半坐起,一指在糯糯不着寸缕的腰间滑来滑去,笃定地说,“现在盛不下了,你腰变宽了。” 糯糯:!!! 霍潜对自己嘴里的糯糯牌小嫩肉发表用户体验:“你胖了。”话音刚落就被卷走了所有的被子。被评价为“胖了”的糯糯涨红了脸躲到了床的角落:“嫌我胖你就自己睡去。” 霍潜个钢铁直男终于意识到香喷喷小嫩肉要飞,试图挽救:“胖了也好看……”这回糯糯直接变成了猫。 完,到嘴的嫩肉飞了,后半夜又要吃素。霍潜惨兮兮地抱住糯糯牌猫茧子,度过了空有香饽饽却不能下嘴的艰苦后半夜。 糯糯缩在被子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他自从怀了霍潜的种以来,肚子没鼓起,腰却是渐渐地不见了。霍潜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他是胖了,其实是有了孕态。现在只是腰变粗了一点,谁知道再多呆几天体态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他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熬过了后半夜,再爬出来时耳边全是霍潜均匀的呼吸声。他化作人形,胳膊搭在霍潜腰间:本以为可以再多留十天半个月,如今看来确是不能了。 糯糯“唔”一声扎进霍潜的怀里,要跟他抢枕头睡,被迷糊的男人顺手捞过去抱结实了。他紧贴着霍潜睡觉,心中好生酸楚:呜呜呜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阿娇,我还没睡过几次呢,就要放到一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喵! 不甘心也好过害人家又在天劫一事上受罪。 他第二天就支使霍潜去弄食材。糯糯拿出一长条菜单,活力满满道:“乔迁之喜怎么着也得做一桌大菜。这里边好些食物我老早就想要了,可凭自己的修为实在是难以上天入地去找来。” 霍潜乐得满足他,接过菜单一看才明白糯糯说的难以寻来是什么意思。 他要极地深海中冰鱼的籽,据传鲜美无比,只在春季才有。此物附着在海床上非寻常人可以取得。凡人修士普遍不爱追逐口腹之欲,许下重金亦难以叫他们为之奔走。只有一些修为够格的嘴馋精怪会去冒险偷卵。有价无市,说的就是这道珍馐。 他还想喝濒危物种山火羊的奶,这种羊撑死了不足五十只。其中一只修成精之后带着全种群迁徙,避世已有数十载。想找只羊来谈何容易。 他还画了一些设计图,要霍潜照着图去让工匠烧碗碟;还指名要了一堆质地不一的布料辅料和种类繁多的天然的染色剂。 “我给你做新衣服啊,”糯糯脸上写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待,“我们搬新家,得穿新衣服。” 霍潜心算了一下这么些东西想要全部备齐,一天两天怕是不行,当下又觉得舍不得了。他才刚有了新婚妻子和新居,当真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糯糯混在一起。 可是作为一个还算体贴的新相公,他明白生活的仪式感还是很重要的。至少目前看来,糯糯还是很在乎仪式感的。他点点头,把所有活计全数应下了,二话不说就回屋简单拾掇一下,好叫糯糯在他走开的时候不至于住得不舒坦。 糯糯立在一边,门投下来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黑暗将他包围。他心底生出一个罪恶的想法:要不就不走了吧,我有仙胎在身,还过不了一个天劫不成…… 转念又在心底默默打了自己几巴掌:要你自私,要你懦弱,你这样还是男人吗。是男人就自己扛事,让家中娇妻美眷跟着自己一起担惊受怕算什么事。他本就在天劫上栽过一次跟头,你怎么好再牵他进深渊! 霍潜全然不觉他的心声,还有功夫讨福利。 “我们的乔迁酒,请你爹爹也过来吧。”霍潜琢尽量不让自己催婚的心思表现的太过明显,可还是抑制不住的期待,“我采完这些食材,就去接你那边的亲戚,如何?” 糯糯把自己心中的罪恶小人打到:看看人家多光明,再看看你多龌龊! 他下定决心要速速离开,心中酸楚,面上是滴水不漏的从容模样:“好。” 第56章 程初 糯糯的计划超级简单, 古语有云,越复杂的计划越容易出差错。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暂时别离的借口而已。上次霍潜说起他们百年千年之后的相守问题,他便从中受到了启发。 精怪生而受天道青睐,每个种族都怀有人类修士所没有的种族天赋。像他们百尾猫生而识百草,狐狸精自带魅力加成。而关于长生,也不是毫无方法可寻。传闻天地间有一只精怪, 身负长生不死的秘术, 其名曰:程初。 这样的精怪,不亚于九鼎之宝。要是出世,还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没有人知道程初身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原形如何。世间传言他是孤零零的一只精怪, 没有种群, 没有伴侣。只知他惯爱扮作僧侣模样,孤独行走于天地之间。 几十年前倒是有人见过他, 说是此次出世是准备收两徒弟排解寂寞, 后来也不知道寻到没。 这样的精怪, 行踪不定,存在的痕迹全靠传说来捕捉,是多么完美的编故事素材! 糯糯, 一只急需找借口不辞而别的小骗子, 这就瞄上了这位精怪前辈。他理由的想好了:在你外出置办食材的时候,我遇见了程初前辈。他许诺可以收我为徒教我长生之术, 但需我侍奉他身边以作报答。且前辈性格古怪不愿多逗留也不愿见外人, 故而我这就留信一封随他去了。 连渡完劫之后回来的理由他都想好了:师父嫌我太蠢笨把我逐出师门, 我这就回来找你啦! 反正是传说中的人,无论怎么编霍潜都不能去验证。只要找个僻静的地方等待天劫不被霍潜发现,可不就万事大吉。 喵,我真是一只聪明的小猫咪。 糯糯一送走霍潜就伏在桌子前面狂写:霍潜爱妻,见字如晤…… 下笔轻快,写到后面却越见沉重了。这要不能平安渡劫,此信可就成了绝笔。怀着这种心态,糯糯老妈子一样加了一堆叮嘱的话。什么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睡觉不要滚来滚去踢被子之类的。 写到归期这里又是一顿纠结。归期定然是要给一个的,哪家师傅都没有扣着徒弟不让回家的道理,归期不定霍潜必然要怀疑。一开始准备写个十年八年,想着若是自己死在天劫上,十年八年之后霍潜能不能记得自己这个相守不过半月的小情人还难说,就算知道自己死了也不至于多伤心。 真要下笔写十年,又害怕霍潜觉得十年太长。 他要是嫌我让他等,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找了只新的小猫咪可怎么办? 这事很有可能发生,毕竟霍潜是自己死气八赖求着才接受自己的。他对待自己的那份微薄的情意可经不起磋磨。一看要等十年,没准扭头就走。 他又生得俊俏,近来和自己在床笫之间厮磨,眉眼间早没有了惯有的疏离冷漠,瞧人的眼神都是恍如含情的温和神色。这般走出去,可不就是招蜂引蝶的料子么。 以前没人敢黏他,三百年就出了自己一个敢上嘴叼他的精怪。他想找个人享受一下欢爱的乐趣,自然就顺水推舟把我收了。现在他这样不灵不灵好像花蝴蝶成精,敢跟自己一样黏他的小妖精一定扎堆上。 我要是敢让他久等,他就能叫我知道什么叫妻妾成群! 糯糯一下子变方,可不敢写十年。预备把时间往短了写。可又不能写太短,以免自己真死在天劫之下,又叫霍潜早早发现了,伤他心。 要不写五年?我要是渡劫不成功,五年之后他再发现我不在人世,大约是不会有触动了…… 可别抬举自己了,他三年走出丧师之痛,你还以为你比得过他师尊的分量吗?就是现在活生生的自己也比不过亡故三年的霍有悔呀!能在他刚刚走出孝期的时候把阿娇捡上床,全靠自己运气好! 三年,不能再多了。 三年也有些久,万一他不愿意等三年,三天就找了老二暖被窝怎么办? 两年也有点久…… 糯糯最后斟酌着在信上写了半年。他吸吸鼻子:不能再短了,再短就没有尊严可言了。 “我是真心爱你,想要以微薄之力顾全你。”糯糯这般想着,将信折好塞进信封。又在信上压了一只小小的猫咪木雕,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未出世的孩子我悄悄带走了,给你留个小木雕做纪念。如此自私盖因我无能,我已没有办法做到更好了。 ……………………… 糯糯要的东西实在是珍惜难寻,饶是霍潜,也花了四五天的时间才寻找完毕。他中途还回了一趟流云宗,找了已经成家的九师兄询问见岳父岳母的事宜。 他早前听糯糯提过一嘴,说是娘亲早逝,爹爹健在。他早在第一次把糯糯正式介绍给自己的同门时,就暗暗期待糯糯也把他介绍给他的爹爹。奈何糯糯这小猫精看起来玩心还很大的模样,任他怎么暗示都没注意到见家长的重要性。 床上缠得欢,什么该做的都做了。下了床又是另一幅模样,颇有吃了不打算娶回家扶成正式娘子的浪子德行。 该不会现在的年轻小精怪都不流行见家长定婚期把亲事定死,而是看着喜欢就缠过来睡一觉。自己伺候得他满意了,就“再来一遍”。至于成亲,是什么?能吃吗? 霍潜感觉自己是被试用试用再试用,就是不扶正的可怜小媳妇。 糯糯这样主动又热情的漂亮小年轻,正是有资本心野的年纪,要是肯花心思枕边哪里会缺人?现在是新鲜着,乐得和自己做露水夫妻。哪天要是睡腻了自己,觉得不过尔尔,撒丫子跑了怎么办? 还是得想办法见家长把他绑死在自己身上。 这回终于叫他开口同意见家长,霍潜脸上不显,心中好生雀跃。心道总算拴住了这匹小野马,再接下来就该一起商量婚期了。 霍潜在九师兄面前一脸肃穆,奈何新相公的兴奋之情掩盖不住,脸上几乎要浮现大字: “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很快就能请你们喝喜酒了。” “终于把小嫩肉变成了霍氏,再也不用担心他跑去找别的野男人了。” “怎么在岳父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好让他不要阻扰我和糯糯的婚事呢?” …… 九师兄不忍直视,半捂着脸传授自己讨好老丈人的经验: “虽然你们两口子是糯糯擅长超持家务,但岳丈来的那几天绝对不要让弟妹在你岳丈面前干活,尤其不要让他伺候你。” “节制守礼,不要让老人家看到你们鱼水厮混,岳丈一般不喜欢直视未过门的女婿占自己孩子便宜。” “摸清老人家的喜好,准备厚礼,要让他回去之后可以在老伙伴面前炫耀女婿的厚礼。” “别把岳丈客气的话当真,要么是假客气要么是对你有意见。这时你越要好好表现,保证自己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无比温顺,叫他找不到理由在糯糯面前说你坏话”…… 霍潜一一记牢,越听越紧张:“有那么难伺候吗?” 九师兄露出过来人的神秘微笑:“你想想,你要是和弟妹有个女儿,辛辛苦苦拉扯到十八……不对,弟妹好像才十七。” 霍潜头皮一麻,手上捏一串刚到手准备送给岳父的佛珠,给自己祈祷。 九师兄接着说:“你和弟妹把女儿养到十七岁,突然跑出来了小子,说他和你十七岁的女儿有夫妻之实。再严重一点设想,他在你不知道时把就你十七岁的女儿弄上床,还搞大了肚子,要你女儿给他做饭洗衣暖床生崽子。不仅如此,你女儿给他生了一胎还不够,他还想再来一胎……” 霍潜青筋暴起,“噶几”一下把手中的佛珠捏碎了:“欺人太甚!” “所以叫你乖一点。”九师兄饱经风霜的手拍在霍潜的肩上,不乏同情的意味,“岳丈看未过门女婿那近乎就是看情敌,没准你岳丈比我岳丈还难伺候。” 霍潜灰溜溜地离开了九师兄家。 回家的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为了娇妻美眷,挨岳丈一顿夹枪带棒的考验也没什么,咬牙熬过这劫就是了。毕竟我不仅想要做这粘人小猫精的露水姻缘,我可是想要日日夜夜想要和他厮守。 要不是糯糯是只小公猫,自己定然会同师兄所说的那样,致力于在他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不仅要他承受自己施与他的欢爱,还想要他为自己怀胎,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霍大仙君的脑内剧场开过呜呜呜的小火车,又展现了一家三口的画面,推门而入的时候就克服了不少对于见家长的忐忑心理。小别胜新婚,他还预备享受一下新婚福利,叼一只香喷喷的小猫咪和他过黏腻的夫妻生活。 哪知道屋内空无一人。 霍潜:??? 没多时他就发现了桌上的信和木雕小猫咪。他把小猫咪收好,展开信一目十行读了起来。 读完后他第一个念头是:糟,我的见家长之行要延期了。我的婚事也要延期了。 第二个念头是:巧了,这个程初的行踪别人不知,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早年在试炼之时偶然闯入过他的居所,那里煞是凄苦荒凉,可谓是寸草不生。长不长生不清楚,呆上一周瘦上一圈倒是肯定的。 霍潜老妈子病犯了,坐立不安,当下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追过去:既然他要糯糯拜入他的门下,我作为家属理当携礼过去拜会一下也无可厚非。 ——要是不能习得长生之术,赶紧把我的小猫咪要回来才是正事。 霍潜犹如一只失了心爱骨头的猎犬,一刻不停就追着去了。 第57章 曼德 糯糯自从下山后身边就几乎没有离开过人, 先是有嘴上甜甜蜜蜜的狐狸精陪着, 后又有看一眼就心底甜蜜蜜的霍潜接盘。乍一离开人, 整只猫都有点失魂落魄。具体表现在他每完成一个阶段性任务就要叹一声:哎, 我的阿娇。 他的自理能力满点, 去个陌生的地方安家落户全然不是问题。出走第一天对付着过,第二天就找到了一处方圆十几里没有人烟的山清水秀之地,准备在此安家等候天劫的到来。 此处离最近的小镇不远也不近, 既不至于叫雷劫祸及附近的居民,又不至于叫自己采买点物品都采买不到。大可以支撑他渡过天劫前的最后一月时光。 糯糯把周围都勘察了一遍, 确定这里没有凶悍精怪出没的痕迹, 便盘坐在草地上花半天画了一个小屋的施工图纸。画完就撸起袖子掏出斧子、锤子、锯子等一堆工具, 开始伐木造房子。 造小木屋对于糯糯来说不是难事, 只是不免要和霍潜在身边时比对一番:霍潜要是在,此时就可以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事先变小的小屋,打平地基往上一放就是。 糯糯思及此, 叹了一声:哎,我的阿娇要是还在就好了。 造房子是一个精细活,糯糯连续做了三天才修出了一栋小楼。刷上油防腐烂, 趁着晾房子的时间便下山置办家具去了。小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单是做家具生意的便有两个铺子。 糯糯试试这家的床, 叹一声阿娇,委屈巴巴要了一个单人的。又试试那家的吊篮, 叹一声霍潜, 又置办了一个单人的。又买饭桌, 只要了一个凳子。再买碗筷碟子,通通只要单人份。 就是这么勤俭持家,就是这么能认清现实。 糯糯叫伙计把东西运到山下,蚂蚁搬家一样把东西往回搬。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孤独感差点叫他在万丈高空之中落下男儿泪:我一定会渡过天劫回去找阿娇的!我要和他长相厮守喵!以后再也不要用单人份的家具了喵! …………………… 他的阿娇此时正在灵鸠山下。光秃秃的荒山蜿蜒连绵,群峰之上无一例外是寸草不生的荒地,叫外人看了都得唱一句“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山名字颇有佛相,叫人联想极乐净土。真实地貌却好似阿鼻地狱,容不下哪怕一棵小草在此扎根。 霍潜上次经过这儿时还是两百年前,这山横亘在他将要前去试炼的秘境入口处。山脚有结界,显然是有主之山。他年少成名,对万物都抱有轻视之心,想也没想就要打碎碍他路的结界。行至半空,被一妙龄女子当空打下。 那女子就是程初。 世间传言程初是游僧,且已有千年寿命。大家都传他是满脸褶子的老和尚。霍潜抚胸吐血看眼前女子曼妙的身段,心情和乍听闻霍潜就是霍九渊的糯糯如出一辙:谣言误我。 程初似是很不喜别人擅闯她领地,但也没有多为难才几十岁的小孩。只警告一番不得再擅自动别人的结界,便带着霍潜过了灵鸠山。末了又在一气质妖冶近妖的清俊男子陪同下回山,两人还未走远便调笑打闹。霍潜看见程初小女孩一样往男子身上一扑,似是抱怨似是娇嗔:“现在的小孩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男子似乎回了什么话,惹得程初娇笑:“你也是小孩,你最无法无天了。我腿根都被你挑的绳子磨红了一大块,不信你来瞧瞧。”男子背着程初的脚步明显变得匆忙起来,又被背上的人调笑:“一刻钟前你不是还看得挺起劲,还不许我把腿合上吗?” 年轻的霍潜:???腿根???绳子???磨??? 不说是当时只有几十岁的霍潜,现如今三百岁的霍潜也没有办法还原“绳子把腿根都磨红”这个场景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不妨碍他正确理解两人关系:程初是孤家寡人的传言也是假的,她明显有夫家。 不仅不是古板的老和尚,还是个颇为大胆爱调情的美娇娘。 霍潜站在山脚下,礼貌客气地触动结界,并自报家门提出拜访。 他可不愿再像两百年前一样做个愣头青。一来糯糯现在在人家手上,可不能怠慢了。二来,他好歹也是有过夫妻生活的男人了,对□□有了初步的理解与掌握。怎么能品不出来,按照程初当时的风韵和话语,他们在自己闯入时正在进行负距离接触。 他要是再像以前一样擅闯,再打断一回程初夫妇的亲热,这可未免过于尴尬了些。他丝毫不怀疑,像程初那样在陌生人面前也能和自己的相公大胆谈及床事的女人,白日宣淫幕天席地这等行径,她绝对干得出来……不知道糯糯跟她师徒一场,是不是也会耳融目染变成那样热情的猫精。 不不不这可不行,糯糯应该是乖顺胆怯的,在床上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娇声软语服软求饶。也就是在刚做夫妻时,不知死活地多要了几次。 他要是哪天用这样热情大胆的话挑逗自己…… 霍潜,一个开过荤之后食髓知味的男人,不争气地开始了自己的脑补。 他静候许久,把糯糯的人设又拓宽了一个“骚浪”的维度,脑补小剧场不亦乐乎。好一阵之后他才咂摸过来:程初迟迟没有出现。 于是又给结界来了温柔一刀。 下刀的同时,一种瑰丽复杂的花纹开始在透明的结界上浮现。似花非花似雾非雾,乍一开始只是一个酷似桃心的图形。然而眨眼之间,这朵桃心被无限拉伸延展。爆炸一般放大之后,组成桃心的每一个点都扩大到肉眼可分辨他们的程度。 霍潜发现那不是一个点,而是另外一个形状一模一样的桃心。 每个大桃心都由无数个小桃心组成。这些小的桃心还在不断延展,又可以观察到组成它们的每一个点也都不是单纯的点,而是另外一批小型的桃心。 无限延展,便是无限的桃心在霍潜眼前绽放。只几息的功夫,斑驳复杂的花纹遍布整个穹顶的结界,并且还在不断分裂,延展。好似一张白纸上眨眼间便绽放了无数瑰丽的花。 那是服用规律的,无穷无尽盛开的美。 霍潜下意识把图案用圆镜投影保存起来,预备让糯糯照着这个纹理织块桌布,放在他们新家里用。刚做完这拓印的工作,如花一般不断生长的花纹顷刻间消失,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郎从结界中走出。 这少年郎生就一副不可亵渎的姿态,身上没有一丁点气质不端的地方,圣洁又美丽,活像雪莲成的精。望向外人的时候,眼底里没有丁点波动。 “霍仙君?”少年郎声线清亮,“来我灵鸠山所为何事?” 霍潜一时摸不透这少年的身份,只谦恭道:“特来拜会程初前辈。”少年郎歪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不解,波澜不惊道:“那便请回吧。” 霍潜:??? “家父羽化已一年有余。”少年微微垂眸,“世上已无程初此人。” 霍潜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难道程初不是女人吗?难道糯糯给自己的信里不是说的师从程初? 少年郎见他似乎不信的模样,大大方方撤了结界,带他上山:“既是家父故人,便随我一起祭拜下父亲也无妨。”他笑笑,苦中作乐道:“若不是我灵鸠山是苦修之地,荒芜枯败不生草木,家父坟头的茅草该有三尺高了。” 第58章 子母 程初的坟头果然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只是一堆富有光滑的卵石堆砌而成。石碑上的名讳光洁如新,点点磨损的痕迹证明墓碑的主人确实已下葬有一段时日。 霍潜四望周围, 连根猫毛都没有看见。 他拧眉, 不死心地追问:“怎么如此突然?” “父亲本是苦修的志向高洁之人, 如今却贪嗔痴妒万般恶念皆缠于一身, 不死何为?”少年郎伸手招呼在远处探头探脑不敢靠近的一团黑影, 对自己父亲的德行操守有近乎苛刻的要求,“他已成了纵容自己的私欲的懦弱之人。不能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更不能开太平之世。他虽生犹死,不若干净死去。” 那团黑影在少年说话的功夫扑就过来,近看,近乎是一堆烂泥成精。只在中间张开一张麻袋一样的嘴,馋涎欲滴, 视线在少年郎和霍潜之间流转。 霍潜看他一眼, 这黑影就果断弃了他, 跳到空中呈倒栽葱状, 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少年郎头部一口咬下去。 霍潜下意识去抓,少年却示意不碍事。果然,下一秒, 那黑影咬住少年的头, 却好似只咬住了一团空气。 他不受任何阻碍地自由下坠, 脑袋插进泥土里, 吃了一大口土又笨拙的“呸呸”地吐出来。 他本欲吞食少年, 实际出来的效果却像吞食了空气。 少年郎毫不生气地揪住黑色的麻袋精,拍他光秃秃的头,帮他掸掉上头的灰尘:“笨蛋,怎么就学不乖呢?” 说罢又笑对霍潜:“客人莫要见怪,他还小,只是个小宝宝。” 霍潜心道这位前辈对自己的定位实在过于远大了些,连带教出的儿子也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儿。 不像是追求得道的修士,也不像是耽于享乐的精怪。显得十分另类。 要不是少年亲口承认程初爱穿女装,真不能将那日热辣大胆的女子和少年口中的苦修父亲联系起来。 霍潜志不在纠结程初的死因,他被糯糯的糖衣裹得严严实实,宠出了一身的小家子气,甚至有些小孩子气。他下意识找理由解释糯糯的行径。 一开始没有往撒谎那方面想,而是自发给糯糯开脱:“不知程前辈的相公现在何处?” ——小猫精那么笨,认不得人也是正常,或许是师从了程初的相公? 这般想着,再看少年的时候,便发现他恬静的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扭曲。仿佛名贵高雅的花瓶受到撞击,有了一道不甚明显的丑陋皲裂。 不过一瞬,少年郎有是那般圣洁模样,这回他带着霍潜来到一汪恶臭的沼泽之前:“他在这下面,一年多了。” 霍潜:…… “他们感情很好,父亲已死,他哪能独活。”少年抱着那团黑泥成精,翘而长的睫毛蝴蝶翩跹般抖动,显得脆弱又格外有种圣洁的美。 霍潜:“……节哀。” 他本欲来糯糯的新师尊面前帮他家小猫精撑排场刷好感度,顺便改善一下糯糯的生活。哪里能想到来这儿就看到一个坟包。 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家中可有人尚在山下?” ——毕竟程初家人丁组成颇为复杂的样子。也许糯糯是被弟弟妹妹捡去了也说不定。 得到的回复是否定的。 霍潜再下山时,表情就很迷惘。他回到糯糯最中意的小屋,掏出了一块圆镜。 这块圆镜与其他单单用来成像的圆镜有所不同。这是子母镜,共有两块,母镜可以投射子镜的所见。是一百多年他飞升前归不觉特意打造来送给他的。一块留在流云宗,一块叫他带上九重天。供他在九重天之上一睹宗门内的景象。 “小师弟还小么,肯定会想我们和师尊的。”当时几个师兄还围拢了一起笑他,“带上吧,想我们时可以看一看。” 霍潜方才趁少年不注重,将其中一块喂给了那只黑泥一般的不知名精怪。那精怪傻乎乎的,给什么都吃。 他是那样执着地想要求证糯糯留信所说的一切全为真话。 而灵鹫山是与之相关的唯一的线索,他不愿意轻易放弃。 母镜投射的景象模糊无比,犹如蒙了一层黑布。隐约看出少年和精怪还在原先的沼泽边上。 霍潜透过黑乎乎的精怪肉体看到少年的唇一直在动,显然是正与这精怪说话。 圆镜不能传递声音,霍潜凝视许久少年的唇,确定他看到了两句话。 一句是少年对着精怪颐指气使:“你守在这里,他要是敢上来,你就一口吃了他。” 第二句,前一秒还倨傲不已的少年蓦然对着黑影跪倒,半拥着那黑影悲痛道:“喔,父亲,我的父亲啊。” 霍潜:…… 这是怎样深井冰的一家子,突然开始期待糯糯压根就是在撒谎。他宁愿糯糯从头到尾跟灵鹫山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又紧张兮兮看了一整天少年郎和麻袋精的日常。灵鹫山凄凉苦寒,山上还真就只有他们二人。 糯糯,不存在的。 霍潜再把圆镜收起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一只小纸鹤颤颤巍巍落在霍潜窗前,带来流云宗的口信:你岳丈寄信来了,速来取走。 霍潜一脸无知满头雾水往回赶。取了信正要走,就被归不觉门下一弟子拦住:“霍师叔,师尊和路师叔又为了你吵起来了,师尊请您过去劝个架。” 霍潜一个头两个大:“路千里怎么会在落霞山?”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怎么还有脸来?莫不是还在觊觎糯糯? 搞不好糯糯就是被他骗走的! 霍潜顿时又受了启发,找到了糯糯离家的新的合理解释! 一上凌云峰,正好看见路千里和归不觉对峙。打起来倒是没有,准确地来说是路千里单方面在怼归不觉。 路仙君手里拿着和霍潜相似的圆镜,差点就怼到归不觉脸上:“你要么一开始就不要许诺给我,既然许了就要给就要给真货,造个假的给我是怎么回事?!” 归不觉风轻云淡,半个字都不多说:“这是真的。” 路千里抽出腰间长剑,抵在归不觉喉间:“这母镜都呈现出假象了,你还唬我这是真的?还偏偏照出他来,分明就是在羞辱我。” 归不觉被抵着喉咙还是棺材脸,甚至还接过边上弟子递上来的茶壶,喝了一口枸杞菊花茶,懒得多废话:“我给你打造的子母镜就是真的。” 他两这样动手,边上还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忙于自己的事务,另有几个想围观又怕被宗主训斥,远远躲犄角旮旯做看戏状。 老五家的山雀精也在一边看戏,并露出所有被抛弃的前任惯有的“你若不好便是晴天”蜜汁微笑。 周围人都一副老神在在习惯了的模样,半点不担心路千里划伤他们尊贵的宗主。 霍潜气势汹汹而来,这会儿却有点找不着自己位置。两个对峙的人仿佛自成一体,谁上去劝架都有种外人瞎搅和他们的内务的即视感。 路千里瞪归不觉。 归不觉望回去,细长的凤眼好歹露出一丝正视与不悦来:“你用我给你打造的剑指着我的喉咙。” 路千里又怒视他,僵持了几息手上动作还真收了。气咻咻把剑又插回剑鞘,强撑底气道:“是你先戏弄我。” “我没有戏弄你,不信让小师弟来跟你说弟妹最近有没有独自出门。”归不觉这时候才抽空招呼霍潜。 这中间缘由也简单。 归不觉把路千里藏在凌云峰养伤,可这姓路的从头到尾就和“安分”两字不沾边。 他先是就伤口的事发作: 霍潜用你打造的刀伤了我。 你打造的 造的 的 归不觉心里苦,他们全宗资源都是向着小师弟倾斜的。他一个当人大师兄的,给人打个刀怎么了? 你至于这么拈酸吃醋么? 归不觉年轻时就被一群师弟轮番磨练过,对师弟们的小心思还是颇为敏感的。路千里的重点哪里是刀伤了他,分明是:“你给他打刀不给我打,现在他用你给他炼制的刀伤了我”,“我也是叫你师兄的人,你却这样偏帮霍潜”…… 路千里个麻雀心为这个事气得吃不下药,归不觉围观了几天路黛玉路妹妹,深感攀比真是要不得。这姓路的和小师弟百年多前同为青年一辈的翘楚,明争暗斗过,惺惺相惜过。谁知道现在两个人岁数合起来快上一千,还这般幼稚。 今天为了弟妹争来抢去大打出手,明天又为“大师兄给你打剑不给我打剑”这种事怄气,当真是没点长进。 为了流云宗与合欢宗的爱与和平,就给他也打了把差不多的。 路千里胜得一筹,马上药也喝了伤也好了。归不觉本想赶他下山,谁知路黛玉进化成了路晴雯。 他追着问归不觉还给霍潜打了什么神兵利器。 对师弟们都有种慈父情怀的归不觉哪里记得清楚自己给小的们打了多少物件。就随便说了一样,子母镜。 说完路晴雯又成了路黛玉,他也要子母镜。 归不觉一边暗叹攀比要不得一边又好脾气地闭关给路千里弄了一对出来。又明示暗示满意了就可以回合欢宗了。 路黛玉得了想要的,绝口不提回合欢宗。他撒欢似地拿着子镜出去投放在方圆千里最高的山峰,逼着朝六晚十老年人作息的归不觉早起,凌晨四点陪他一起远程看日出。 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路千里揪着睡眼惺忪的大师兄摇啊摇,衣领都能给他扯碎了,咬牙切齿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这画面里怎么会有弟妹?你故意造了假圆镜羞辱我?!” 母镜投射的画面里,糯糯一只金灿灿的小猫咪嘴里叼着块棒棒糖,喀吧着嘴往北方飞去。日出的金光乍然出现,照亮他毛绒绒的身体,吓得他嘴巴一张,棒棒糖啾一下从嘴巴里掉了出来。 糯糯委屈巴巴,惋惜地咂咂嘴,从乾坤铃里又掏出一根,美滋滋吃起来。 总体来说悠哉悠哉,有计划有目的向北飞。脸上有种满含生机与斗志的微醺神采,好像一只在万物复苏的季节准备回老家生蛋蛋的小候鸟。 路千里当场就炸了:弟妹怎么可能独自行动,他两正蜜里调油,霍潜恨不得把他拴裤腰带上。你个骗子就知道玩弄我,我跟你没完! 霍潜把子镜录制的投影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炸了:糯糯怎么可能独自出走还那么悠闲?他明明一步也不舍得离开我!他要是离开我也一定是被别人拐骗走的,而且得难过得茶不思饭不想才是,绝不可能这么潇洒。师兄,你这镜子是炼制时出了差错吧? 归不觉被两个师弟质疑打造了假货,拿母镜的手微微颤抖,二话不说把母镜丢路千里身上:“滚滚滚,你两都滚,别来烦我!” 第59章 歧山 大师兄负气而走, 路千里下意识扯了把他衣袖, 被拂了袖子。归不觉连个余光的位置都没都给他留, 留下两个昔日情敌面面想觑。 路千里尴尬地收回手,话题转到了糯糯身上:“我与归不觉为子母镜的事吵了数天了,难不成弟妹也离家数天不回?”霍潜握拳, 转身便走。路千里在后边追着嘱托, 倒是神奇地大方劝和起来:“我劝你不要和他置气, 快快把人哄回来才是。” 霍潜一脚踏进花红柳绿的韶华春光,心中却是百草丛生的荒芜之景:我该去哪里找他哄他? 他直面惨淡的现实, 才发现他对糯糯所知不多。他知他面容笑貌, 知他脾气秉性, 知他追逐自己犹如蜂蝶追逐盛夏之花,却不知道丢了人该去哪里找。糯糯似乎生来就喜欢围着自己转, 从不必担心回头望不见他的身影。 直至此次突然消失, 被追逐的人才恍然发现,他不知这火热的小蝴蝶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一旦糯糯落入茫茫人海之中,他便连一丝寻他的线索也没有。 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此单薄, 只要糯糯一松手, 就如此轻易地断了。而他还没来得及接过绳子那一头,还没来得及握紧这亲近又陌生的枕边人, 他竟然就一声不吭地松手了。 霍潜恍惚地走了几步, 犹如一个被抛弃的半路的旅人。 又走了几步, 他身子一僵。从怀中掏出信,紧张不已地展开来。寄信人不是什么岳丈,而是魇。糯糯刚跟着霍潜回流云宗时给老树精去过一封道谢信,里头满是日常的叨叨话。如今回信原路返回,就到了藏云峰。同门一看上头的“吾儿糯糯”,自然就以为是亲家来信了,这才紧赶慢赶把霍潜催回来恭候岳丈指点。 霍潜媳妇都跑没了,那是一丝线索也不敢放,顾不得拆别人信件合不合乎规矩。展开信纸,“你父自歧山来寻”几个字映入眼帘。 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一分,无声地咧嘴傻笑了一下,这便又往百幽谷去了。 ………… 糯糯这边正捂着肚子翻来翻去,他从不知道肚子里这个崽的存在感竟然如此强烈。以前还在霍潜身边时,他只是偶尔感受到他在里边动。现在,岂止是动,简直在里头闹海。 他难受地滚了一圈,又滚了一圈。心说不对啊,他又不是没有见过族里的叔叔婶婶怀小猫崽,也没见他们怎么难受。就是生产前一天,好些还在雪地里上蹿下跳逮雪狐吃。 他们百尾猫就是这么剽悍,兴头上来了别说鱼和雪狐,天上飞的大鸟都能扑下来打牙祭。 怎么到他这里……糯糯摸摸自己内丹的位置,感觉里头汇集的灵力也在脉脉地往霍潜家崽儿所在的位置流去,且有去无回。这胎儿犹如一个大黑洞,源源不断吸收他体内的灵力。 糯糯欲哭无泪,提前掌握了“孩子乖是我的功劳,孩子不乖是孩子爸错处”的技能:霍潜这崽儿是怎么回事!还能不能好了?我好不容易积攒的灵气都要被他吸干了。 他被肚子里的小猫崽吓得够呛,左滚右滚没有人来帮他,委屈巴巴爬起来做晚饭。没办法,饭还是要恰的。剁了排骨煲汤等开的功夫,他又准备爆个小炒肉。一边熬糖色翻出了好些小零食开吃,吃一口哄一句肚子里的崽儿: “打个商量,别吸我灵气好不好,我还要带着你渡劫呢。你把我灵气吸完了咱爷两怕是活不到渡劫那日。” “等我渡完劫就去找你爹,你吸他,随便吸。” “呜呜呜我被你吸得没力气拿锅铲了,别吸了!再吸咱两就不能按时吃晚饭了!” 糯糯暴躁吼,肚子里的猫崽一阵瑟缩,乖咪咪抱成一团没动静了。糯糯力气渐渐恢复,又赶忙拿起锅柄把下锅的肉一阵颠,叫每一颗肉粒都裹上焦糖的色彩。心大的糯糯很满意猫崽的配合,摸摸自己并不显怀的肚子,直呼小阿娇好乖,完全不记仇猫崽偷吃他灵气的恶习。 他坐下吃完两个大肉菜,又掏出日历本子算了算,满意地喃喃:“噫,还有十天就是天劫之期。”说罢又满怀期待地往天劫后边那一页画了一个小心心:还有十一天就是他回去找霍潜的日子啦。 他在心里排演了一般“程初前辈嫌我笨拙将我逐出师门”的戏码,自觉天衣无缝,大可以以假乱真,并达到迷惑阿娇的目的。当即又美滋滋地抱着平坦的小肚皮在床上左滚一圈右滚一圈,滚刀肉一样等候天劫的降临。 ……………… 霍潜出现在了歧山之下,身边跟着一只死活都不肯再靠近一步的老树精。魇连连后退:“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这是他妻子香消玉殒的地方,为着这个事,他连自己的儿子孙儿都鲜少来看。近几百年,更是全然不踏足歧山。 要不是曾孙衣服求他撮合,他才不要靠近这个伤心地。 霍潜去百幽谷找到他时,那位素未蒙面的岳丈白止早就已将不在谷中。白止性情冷淡,来找自己的童年阴影已是不易。每每看见魇就要想起被倒抱在高处,又被粗心的老人家撒手摔地上的恐惧。 他自魇处得了消息,说是糯糯已经娶了姓霍的女子之后便出了谷,目前去向不明。大约是奔着魇脑子不清醒时提供的虚假信息在找人。 这也不能怪老树精,他太老了。老人家总是容易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迷糊。他又不认识霍潜,能记住他姓霍已然很不容易。 霍潜顾不上搞清楚自己的未来老丈人在走什么歪路。他着急找自己媳妇,一旦有了媳妇娘家的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赶过去了。在追妻的道路上,天下男人都是一样贫瘠的脑回路:先去娘家找找。一时找不着也不着急,守株待兔便是,他迟早要回娘家的么。 霍潜见劝人不动,这便拜别老树精,独自上山去了。 终年积雪的山体一片白茫茫,霍潜低空御风,没走一会儿耳边就传来聒噪的鸟鸣:“小雪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相公要进来。”霍潜不由地看过去,就见着一只和自己师侄外形极其相似的山雀精。那小雀精正对着一个树芯子里的雌鸟求欢,淫词艳曲唱得不要太溜。 霍潜气势很强,他看山雀精一眼,敏感的小精怪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圆溜溜的鸟头扭过来,黄澄澄的鸟喙张开来,娇滴滴的惊呼叫出来:“阿娇!”山雀精流出一滴哈喇子:哇,这个男人生的好好看,想藏起来,嘻嘻嘻。 霍潜想起来糯糯情到深处时不自觉叫出口的称呼,脸蓦地一僵。心道不用确认了,这绝对是糯糯娘家的鸟精。 第60章 卖惨 歧山是再寻常不过的雪山, 长年都是一副宁静封闭的模样。霍潜一来,就跟水星子蹦进了油锅, 一下子就搅乱了一池春水,叫这里的原住民们从各个角落蹦出来, 将他围起来当稀罕物参观。 他头顶飞着一只聒噪的小雀鸟,脚边跟着四五只圆脸大白猫。无论是鸟还是猫, 嘴巴一张都是数不清的问题: 有语调温柔的小母猫:“公子是哪里人人士,姓甚名谁?” 有满口大烟碴子味儿的大公猫:“真的是糯糯的娘子吗?你们成亲多久了?怎么糯糯这混小子在山下讨了这么好看的媳妇也不跟我们报信。哎嘛,咱们糯糯可太有出息了。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一起回嘛, 他爹又不会打他。” 有查户口的猫婶婶:“公子是修士, 还是哪座山头的精怪呀?多大了?家中做什么的呀?父母还在不在呀?是家中独子吗?富裕否?” 还有看着很想把自己嫁出去的小公猫:“公子你还有兄弟吗?你兄弟跟你长得像吗?婚配否?要不要考虑娶个猫精, 我们野生的小猫精什么都会干连生孩子我都能包了,娶我稳赚不赔。” 霍潜不知道哪些是糯糯的亲戚,未免开局得罪糯糯娘家, 很是好脾气地一一作答:是修士(已经修行到满级),三百多岁(还能活到天荒地老), 没有亲兄弟(但是师兄弟很多且几乎个个都是老光棍连师妹都是老光棍),还算富裕(也就承揽了好几座城池的经济命脉而已),家中长辈惯爱教人修行(已经教出了一个满级一群大能一汪元婴,门下弟子千千万, 除了魇这样的避世者外无人不知我流云宗名号) 对待最后一位想嫁人的猫弟弟也是很和蔼:“可以把我师兄弟介绍给你。”半点不说什么“你是小公猫你不要蒙我你会生孩子”之类的扫兴话。 于是这群圆脸大白猫更爱缠着他, 七嘴八舌比对条件:“我们糯糯也是修行的小精怪(刚有灵丹一个月的小菜鸡), 十七岁(马上就要十八啦), 没有兄弟姐妹(白止表示养他一只已经够了),还算富裕(整座雪山都是我们百尾猫族的共有财产),家长长辈惯爱教人修行(半座雪山的小猫精都是白止给凝的灵丹)。” 最后这些娘家的猫精们都点点头表示很认可这桩婚事的硬件条件:你虽然老了点,但是糯糯喜欢就行啦。总体来看你两还是很般配的。 他们这帮七大姑八大姨做派的猫精们比对了半天,话题绕到七八百里外,最后还是聒噪的小雀精和他的娘子小眼珠转了半天,问道:“糯糯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霍潜一摊手:“他对我始乱终弃,我来这里就是来找他的。” 于是乎一开始只有四五只,在盘问户口时队伍已经壮大到四五十只的围观群众猫集体把嘴巴张成两位一个圆。 O 七大姑八大姨们又抬他们那根本看不见的脖子,仰脸确认了一遍霍潜是个绝色小娘子,纷纷低下了惭愧的头颅:“这,这可真是太过分了……暴殄天物……这么好看的媳妇竟然也舍得抛弃?” “小娘子别跑。”大烟碴子味儿的猫叔叔安慰霍·糟糠妻·潜,“你就在这儿安心住下,你公公早一个月前就下山逮糯糯去了,估摸很快就把那小兔崽子逮回来暴打。” “对,你就在这儿等着,糯糯很快就被逮回来了。到时候让他给你磕头认错。”族人们都被勒令不许随意下山,日日相对都是一些毛绒绒的大圆脸软趴趴的小肉垫,早就觉得自己的族人们都年华老去,不复当年美貌了。 色衰而爱驰,大家都腻歪了彼此。冷不丁来了一个新面孔,又长得丰神俊朗有着十分的姿色,当即全部倒戈霍潜,纷纷赌咒发誓糯糯很快就回来。回来就一人送他一顿竹板炖猫肉给霍小娘子消气。 “到时候就给糯糯这混小子上根猫链子,绳子扯你小娘子手里。小娘子让他往西,他绝不敢往东。”一群猫花言巧语把霍潜往山上哄,生怕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跑了。他们心境堪比光棍村的老一辈们:咱们村世代内部消化,好不容易有人娶上个别村的漂亮小媳妇,可得好好帮人哄着,别让不懂怜香惜玉的傻小子把媳妇气跑了。 新媳妇是全村的稀有资源。守护新媳妇的婚姻猫猫有责。 霍潜当晚就被迎进糯糯的旧居,还塞了一包包莲子花生在床上:“霍小娘子且安生住着,吃的用的尽管叫我们,我们一定帮你把糯糯那小混账拿回来。” 霍小娘子一脸黑线,在子母镜那里受的气竟无处发泄,最后一脸垂丧地往糯糯床上一躺。人一闲下来就爱思考人生,他就着昏暗的烛光扫视屋内。本以为糯糯这样手巧的人,屋中应当和他的潜龙阁一样满是家的氛围。现下一看却发现并非如此。 他们在藏云峰上的住处名为潜龙阁,糯糯才以主人身份入住后就叫霍潜再次见识了他在家居上的造诣。这儿却只是一间平平无奇小木屋,和他与糯糯在藏云峰的屋子大为不同。 潜龙阁的桌布是糯糯裁剪的,细心封了边儿。这儿的桌布明显是市售的廉价桌布,糯糯随便剪了个圆就拿来用了,连口子都不封,零零碎碎的纤维穗儿长短不一的挂着。 潜龙阁的鞋柜是糯糯打的,雕花儿,细心地染了色。这儿的鞋柜就是最普通的火柴盒形状,里头只有一双老棉布鞋和一双单鞋。 潜龙阁的床幔都是糯糯挑了绣字,还是三层的。他嫌原先的薄纱太透,主动加了一层厚实的布料。加了又嫌不透光太死板,又在薄纱厚布之间加了一层浮光纱,此纱可随着冷热变幻不同的色彩,如萤火一般瑰丽。 “你把灯笼再靠近一点……远一点……往上提我看不见颜色了。”糯糯刚装上那两晚热衷于叫浮光纱变色,自己让被窝封印不愿意动弹,就指使霍潜用灯笼的热火去照浮光纱。霍潜陪他玩了好几晚,每每哄得糯糯心满意足就把灯笼甩到床脚去,抓糯糯的脚踝拖他过来胡闹。直到有一晚灯笼把床烧了,才稍加收敛。 这儿的窗幔就普通极了,黑纱,又死板又不吉利。 糯糯在潜龙阁才半个多月,那儿已经满是他的痕迹。这儿他住了有几度春秋,却并没有在上头花费多少心思。 霍潜提着灯笼在屋里走动,甚至发现床后有个破洞,一窝麻雀在墙壁里安家。他心底生出隐秘的喜悦来:他喜欢我那里,胜过这里百倍。他把我那里当他的家在经营,胜过他的故居。他是否也喜欢我,发自真心…… 正患得患失着,“笃笃笃”的啄木声打断了他。一只光溜溜的鸟头从窗口探进来,斜眼看他:“霍小娘子,还没有睡呐?” 霍潜:=皿=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要在这儿把糯糯那混账小猫精唤作“相公”了,一个两个都叫小娘子叫得欢实。 小雀精用脑袋把帘子顶开:“我可以进来吗?”霍潜一点头,小雀精和他身后一只大白猫就跟着一起进来了。两只往霍潜面前的桌上一蹲,一个揣手手一个缩爪爪。 “弟妹好,我是糯糯的表哥。”胖到脖子都看不见的大白猫给弟妹一个毛毡小猫咪当见面礼,“这个是糯糯小时候掉的毛扎出来的小猫,我小时候打糯糯那儿偷的,他为此哭了好几天哈哈哈。现在送给你。” 大白猫把“偷”这个词说得理直气壮毫无愧疚感,霍潜一脸黑线地把毛扎小猫收下。 大白猫见他收下了,脸上浮现出得意的色彩:“弟妹愿意在这边留着,我估摸着就是愿意再给糯糯一个机会的,我就知道你会对他这些小玩意感兴趣。”霍潜闻言脸上大热,深觉自己酷似一个倒贴没脸的小娘子。 大白猫仰视霍潜:“弟妹能一个人找到这里来,想必是得了自家人肯定的亲亲娘子。那我也就厚着脸皮再帮我这表弟说几句好话。”他回头舔舔自己一身光洁雪白的背毛,“糯糯这小崽子和我们其他猫不一样,他打小没娘,爹又记恨他不疼惜他。他那样野狗一样长大的猫精,本来就被被人疼过,他要是不会疼人慢待了你,还请弟妹多担待一点。多给他一个机会。” “你说糯糯不会疼人?”霍潜扪心自问他在时还是挺疼自己的,但他主要关注点在另一句话上,“他小时候还没人看顾他?” “是呀,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大白猫,也就是老树精的另一房曾孙与雀精对视一眼,无声交换了一个信息:看到糯糯媳妇露出怜惜的目光了,继续打悲情牌,拉拉小娘子对这小混球的好感度。不然糯糯被逮回来后不仅要被爹打还要被糟糠小娇妻打,也太惨了叭。 大白猫叹息道,“这事糯糯也是不知道的,我伯父白止坚决不要让他多通晓其中缘由。你既然是他娘子又来了歧山,早晚会问的,说与你听也没什么。” “你该是发现了,糯糯与我们其他兄弟姐妹,长相并不相同。” 霍潜点点头:体态差不多,颜色可大不相同。 “我们都是白猫,是天赋较为平庸的猫精。而糯糯是蜂蜜一样的黄色,盖因他返祖了,他继承了我们祖先所拥有的强大天赋。”表哥露出向往又忌惮的神色,“一道生,则一道灭。没有哪种能力是平地而起。他尚在伯母腹中时,就强行吸取母体的灵气化归几用。” “你们修士或许不知道,天生强悍的精怪皆是如此耗费母体灵气。伯母要是也是只蜜色的强大猫精也就算了,偏偏她和我们一样,都是天赋平庸的猫。我们族中千年没有出这样将天赋继承到极致的小婴儿了,谁也没想到伯父一家会出岔子。” 大白猫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伯父提出想要把他打掉,伯母不肯。于是糯糯出生时健健康康叫声洪亮,伯母却几乎被吸干了灵气,此后都缠绵病榻。” “他娘亲身子大亏,没几年就去了。”小雀精惋惜状。 “糯糯的爹白止,也就恨毒了他。”大白猫做掩泪状,“连带着我们一干亲戚都碍于白止的态度,不怎么和糯糯来往,害得他自小孤苦伶仃,如今想来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对他亏欠良多。” “弟妹你可千万要再给糯糯一次机会呀,”两只精怪异口同声,“你不要他这世上可就没人要他了呀。” 霍潜脑海中浮现糯糯对他说过的只言片语。那大约是在他们动身去百幽谷的路上,自己虽带着他,心中偶尔会有些纳闷自己怎么当了一只猫精的保镖。何况还要被占便宜吃豆腐。 “你家长辈没有教你廉耻为何物吗?”又一次把糯糯从自己枕头上扯下来时,霍潜又无奈又生气地看他。 糯糯耷拉着眼睛:“我娘没的早。”霍潜揪他脖子的手劲便不自觉放松。 糯糯低眉顺眼:“我爹倒是健在,但他,他,他教别的小猫还教不过来。”霍潜便直接松了手,尴尬地咳了两声,暗自唾弃自己为难一个没娘疼爹又不爱的小猫精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一松手,糯糯又钻他枕头上盘着睡,睡到半夜还要来偷偷盘他。 卖惨这招对霍潜一如既往地有用。霍潜隐约都搞不清自己才是被始乱终弃那一个,连连应了好多声“好”。 第61章 青印 霍小娘子来了一夜功夫, 第二天整个歧山的住户都知道族里进了个新媳妇。他清早打开房门, 方圆百米内全是圆脸大白猫, 皮毛在日光映照下透露些银色的光彩。 见着他出来,又害羞似的, 呼啦一下跑没影了。 来无影去无踪, 把猫精的隐蔽技能发挥到了顶点, 他早前心里忧虑糯糯不带他看他的族人,这会儿完全没有这苦恼了。他把糯糯一股柜子味的被褥全搬出去晒, 又在隔壁雀精的提醒下去赴表哥的约。 糯糯的表哥半夏被一众族老推举出来稳住霍小媳妇, 昨日待到很晚才走。他把糯糯的凄惨过去铺垫了一大通, 中心思想便是望小娘子多多包涵糯糯那个有人生没人教的野孩子。临走还约了第二天的扫墓。 说是表哥,实际上是和糯糯同一个曾祖的四代旁系血亲。是白止那边的亲戚。这天恰好是半夏爷爷的忌辰,半夏前去祭拜之余顺便把霍潜也捎上, 也存了点悄悄让祖宗们看看新媳妇的小心思。 三柱香点燃,插在墓碑前的松软土壤里。半夏给墓添了两铲子土, 又种了一棵树,低头间露出脖子上一块暗色的阴影。 霍潜多看了一眼,半夏便大大方方抓起自己的头发, 把脖子露给他看。那不是一块污渍, 说是胎记又太过规整, 说是纹身又与皮表结合太过自然。那图案精美独特, 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被禁锢在方寸之地, 定格成妖冶美丽的剪影。 他记得糯糯肩胛骨上也有这么一块火焰的印记, 只是火焰的纹路不太一致。 “这是青印, ”半夏又把头发放了下来,了然他的好奇心,“糯糯没跟你说吗?” 霍潜摇摇头,糯糯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自然是没有办法和他解释的。 “我现下祭拜的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是一个强大的树妖。”半夏给他解释青印的由来,眼中浮现出崇拜的色彩,“这印记是他血统的证明,我的祖母与他生儿育女以后不久,身上便出现了这个印记。” “我们一支代代相传这个印记,每个人身上的青印都不尽相同。一旦与人生子,青印便会传给我们的妻子。孩子也会在半岁时长出全新的青印。”半夏将一棵树苗种在他祖父的墓旁,“青印至为神圣,只有夫妻二人才会拥有纹路完全一样的印记,且出现后便永不消失。它在我们心中便是婚契。” “生儿育女之后才会有?”霍潜猫还没逮着,已经提前不痛快起来——我永远得不到糯糯的青印。 半夏害羞地摸摸后颈:“那是自然,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们百尾猫可是非常容易受孕的种族。 基本交合不久就会让伴侣长出和自己一样的青印。 ——我媳妇刚给我生了一窝猫崽,脖子上还长出了咱两的婚契。我娶她进门也就不到一季嘿嘿嘿。 ——要不是怕小娘子触景生情我非得好好炫耀一番。 霍潜没听懂后半句,他心中飘满了落叶。 糯糯娘亲的墓在不远处,半夏顺便也带霍潜去扫了扫。两人正张罗着给添新土,小道尽头有三个人缓缓走来。 两个男子带着一个小女孩,来扫不远处一个墓。 霍潜看到他们,前脚刚猜测是父女带着叔叔之类的组合,后脚小女孩就抱着其中一个男子的腿大哭:“娘亲!” 霍潜:!!! 那男子大囧,轻轻把小女孩推到墓前弯腰上香的男子身边:“谁是你娘亲,我不认你,你去你爹那儿哭去。” 霍潜:原来孩子娘已经去世了,就是他们面前这个墓。果然还是父女两带着叔叔过来祭拜亡嫂。 弯腰的男子上完香站起来,竟是比同伴高些,他先是笑呵呵把小姑娘往墓碑前一戳:“乖,先这儿哭会儿。” 到此为止,还没有出现异常。可下一秒,他一把将气恼的男人搂在怀里:“有气冲我撒就是了,娘子何必跟孩子置气……昨天上山的新娘子在看你呢。” 霍潜:???娘子??? “谁是呢娘子,我不是。”矮个子的男人扭头,倨傲脸。被高个男人捏着下巴就亲,亲完得意道:“当然是你啊,我的好娘子。” 霍潜:OOOOOO……竟当着亡妻的面和新人恩恩爱爱,世风日下,猫心不古。 霍潜全程围观他们的扫墓之行,就见两男子亲热——单方面痛骂——再亲热——再单方面殴打,不断切换频道。中间夹杂那小闺女抱着墓碑哭的声音,好生尖利嘶哑声嘶力竭,几乎就要背过气去:“娘亲,不要丢下我,呜呜呜我不要弟弟妹妹了,娘——” 三口人一顿鸡飞狗跳亲热厮磨,最后手牵手一起回去了,路过石化的霍小娘子还友好地点头示意。 小姑娘哭哭唧唧,全程喊娘。 霍潜满含同情地目送小女孩离去,脑内“男主人携拖油瓶及续弦祭拜亡妻”的剧情一跃千里。他别过头,预感小姑娘在她爹自己她后爹的抚养下将前途艰难。 半夏望了那一家三口一眼,视线落在矮个子男子的腹部,眼中也是同情,不过他同情的对象不是小姑娘,而是那个凶巴巴对丈夫家暴的男子。 可怜的白微,被自己闺女和丈夫纠缠着要二胎都缠了小半年了,连给自己娘扫个墓都不得安生。看他今天气急败坏的样子,八成是经不住诱惑,被他男人撞开了子房口,搞大了肚子。 哎呀,我们族里又要有小猫降生了。 半夏心下感叹完就扯扯霍潜的袖子:“别看了,再看人家要难堪了。”他冲霍潜眨眨眼:“糯糯那屋一穷二白,我带你如白止伯伯屋吧。那里有好些糯糯小时候的用品,还有一些圆镜,趁着伯伯和糯糯都不在我放给你看呀。” ……………… 糯糯这边全然不知自己被卖个底儿掉。他正悠然地煮茧子,准备给霍潜搞出来的小崽子做襁褓。 离雷劫不过一个拳头便能数清的时间,越临近天劫他反倒越平静。想来是已经死别了娘亲,睡过了阿娇的缘故,感觉自己心愿已了,再无牵挂。自是现在死了,也值了一生。 他还有心情盘算侥幸不死该怎么抚养孩子的事情。 他是一只勤学又手巧的猫精,有一颗精致育儿的心,这就决定孩子的一应物件全部要亲手倒腾。他下山一趟买了几筐蚕茧,拿个小板凳在一边看一会儿老奶奶们怎么制蚕丝被,回来就自己做起襁褓来。 煮茧子,再剥出蚕蛹将蚕茧拉成网兜状撑开挂好,一应步骤他全部一学就会。等把晾干的网兜状的一张蚕丝拉成一米见方那么大,便有些困难了。 这活一般是两个人各扯住网兜的四个角,强行将密集的蚕丝扯开扯松的过程。不说需要足够的力道,光是需要四个手将其扯开就足够难为他了。 糯糯望望自己的两只手,感觉霍潜留下的小崽子又踢了他两下。突地就生出一股悲凉的情绪来:别人家都是夫妻两人在带孩子,就我是一个人。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父母期待下出生,就我这个是骗来的,偷来的。过了天劫,再揣着球回去,也不知道阿娇要不要我,要不要这个来历不干净的崽子。 他消沉了一会儿,又咬牙干起来。 灵巧的十七岁小猫精把他心爱的吃饭用的小方桌倒过来,将蚕丝的一头兜到桌角上。就着桌脚,他热火朝天拉出了两个襁褓的丝絮。 缝布套子时,糯糯心中又是一片晴明:大不了被阿娇扫地出门,我也可以自己养大这个崽子的嘛。不亏。 第62章 辛夷 天劫降临之前的一夜, 糯糯睁着眼睛熬到月上柳梢,想到这或许是他来这世上的最后一趟, 那些他尚留在这世间的微薄惦念便搅和得他不能安睡。 他想念他的娘亲, 给过他庇护与爱怜的娘亲。 娘亲忌日还有一月便至,自己却只能在这荒山野林中等候生死大劫。能不能回去祭拜她,或者与她泉下相遇,犹未可知。 未知是最叫人无力的事。 霍潜在歧山之上,在糯糯独居的小屋之中打开手中的一个木匣子。“嘎吱”一声, 露出满满当当一匣子猫眼大的圆镜。这些东西原本被白止妥帖地收在房内无人敢动, 但他如今不在,就被半夏这小猴子拿出来谈好新娘子。 霍潜随手拿出一颗, 将灵气注入其中,便见一黄一白两只猫偎在一起。姿态亲密,是糯糯母子。大猫给小猫舔毛,拉得小猫的头皮一阵阵发紧, 两只圆溜溜的猫眼都变了形。 这一箱子圆镜不仅可以存像, 还可以传声。 “娘,娘,我头皮都被你舔下来了。”小猫被狂风暴雨一通舔,舔得蔫蔫的, 企图往大猫的肚皮底下钻。被大猫叼着后脖子拖出来。 大猫变成人形不让他钻肚子, 又拿了棉花给他擦耳朵:“你太脏了, 不弄干净要生病的。我们糯糯还要健健康康长命千岁呢不弄干净点怎么行, 乖一点, 别跑。” 小猫垂头耷脑,和所有被敲打按时吃饭定时洗澡的小朋友一个不情愿的样。耷拉着耳朵企图逃出他娘的掌心:“不干净也能长命千岁。” “是是是,弄完给你吃小鱼干。”当娘的抓着猫耳朵,手上动作不停。 糯糯咂咂嘴,乖了一会儿。不久又抖耳朵,可怜兮兮要逃:“痒,我不要掏了。” “不掏了不掏了,嗯,乖。”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掏耳朵的动作半点没停。 “唔……” “不掏了不掏了,怎么这么烦人的,是不是啊糯糯。” “咩……” “嗯,娘亲真烦人,不掏了不掏了。” “喵……” “嗯,不掏了不掏了,来,换一只。” …… 圆镜里皆是家长里短哄小猫的琐事,登不得大雅之堂,却自有一份温情脉脉在里边。全然看不到怨怼与薄待,仿佛这两母子的一生一死从未产生过半分联系。 要不是糯糯的娘亲惯是怕糯糯生病,话里话外透出想要他健健康康平安一生的意味,他都要怀疑子生母亡的事是否存在。 霍潜自跑了媳妇后,难得抿出点笑模样。心道别人家娘亲捧在心上的孩子,不该到了我手上却被轻慢。 这段姻缘能成,本就是糯糯出力良多。若是将来找着了,是因着我的无心之失叫他留信出走,我该让着他点才是。 ……… 他最惦念的娘亲之后,便是他的父亲白止。 所谓求不得,便放不下。 糯糯一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心道血脉相连。腹中这个还没与自己见面,就已然叫自己惦念不已。 怎么他那爹爹就始终不给他好脸色,待别人家的猫儿都比自己亲厚? 想必现在见不到自己,正在歧山逍遥快活,余生都能更心宽安乐些。 霍潜挑出一枚圆镜,举高,昏暗的烛光穿过水晶一般的镜体,仿佛若有金光流动其中。 一般的圆镜是透明的,加了不同的功能才有颜色。金色,代表誓约。 霍潜注入灵气,于其中见到了他曾经心心念念想见的岳丈大人。他生得挺拔正派,却是趴在床边一副三天三夜没有闭眼的落魄样。看角度,圆镜在床的上方。 霍潜正好奇,孱弱的女声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应是在圆镜后方:“我要你立誓,不许伤害孩子。” “这孽子害你不能善终!”白止眼中一片红血丝,暴喝,吓得同样不见身影的糯糯发出细弱的叫声。 “你看他,吓哭了。”女声越发无力,带着哽咽,“他还那么小,眼睛都睁不开。我怀胎两月为你生下他,想着他是你我之子,你却要摔死他。我为你生的孩子,不该被你如此轻贱。” “辛夷……” 白止落下一滴泪来,“我这两夜以为你熬不过去。孩子太凶,你执意生下他,你下半辈子怎么办?我只求你无病无灾,你却负我害我。” “既已有了他,我自当以命护之。”辛夷声音孱弱,却刚柔并济步步紧逼,“即便我熬不过今夜我的亡灵也会一直看着你。你起誓,若弑子,亡妻辛夷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白止依了她。 “你再起誓,若我活不到我儿十五岁成年,你要抚养他。” 她似乎料到了自己一死,这孩子一出生就要手刃亲儿的男人会把儿子赶出家门。 白止又依她:“我定会照管他至成年。” 辛夷又要他起誓:“你以后也不许将我身体的事告诉孩子。我的身子素来孱弱,与他无关。” 小猫咪砸吧嘴吃奶的声音传来,一同伴随的还有辛夷的喟叹:“我族已隐居,他便不需要知道什么百尾猫的事。我只要他做一只无知亦无忧的猫精便好。他养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就放心了,纵使养得比别家的小猫蠢笨些也无妨……他不知道,便不会猜到他生来的霸道之处;不知道,便永不会为我的事落一滴泪。” 一段细瘦的手腕出现在画面中。辛夷一手抚上丈夫的面颊,为他抹掉泪水:“莫哭,你与孩子随便谁掉一滴眼泪,都是要心疼死我。” 白止握住她的手,背过身去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脸,抖着肩膀咬牙道:“辛夷,你待我太狠心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待我太狠心了。” 霍潜烫手一样把圆镜收了。辛夷三次要求自己的丈夫以她九泉下的安宁起誓,他听得毛骨悚然。 他自小无父母,又无子嗣。自决定与糯糯厮守,更认定了自己此生都不会有子嗣。他从来无法体会这如千丈山万丈水一般厚重的来自血亲的关爱。 如今一看,将自己对糯糯的心意摆出来一称,煞是自愧不如。 他在辛夷面前,仿佛一个窥探别人家的外人。不敢多看,唯恐亵渎。 他将这枚圆镜放回,只敢再挑些普通的放在手心掂量,预备以后再看。岳丈大人悲戚的言语仿佛还在耳边。其中蕴含的不甘与愤懑难以忽视。 我近来先山上山下两头寻,等快到他娘亲忌日便在此地守着吧。 他若不是实在脱不开身,定会回来祭拜的。 霍潜这般想着,将匣子收好,起身去将晾晒过的衣被收回,起身去了屋后的小龙潭。 小龙潭是一处温泉。歧山多泉眼,又地广人稀,只要有心大可在泉眼处造屋子定居。听隔壁山雀精说,糯糯当初就是看中了温泉才选的这儿。 霍潜裸脚踏入温泉之中,闭眼勾勒糯糯选了处时时可洗浴净身之地定居的初衷:不要生病。娘亲要我做一只健康干净的小猫咪,她要我不许生病。 他在黑夜之中无所事事,索性泡着不出来。月色皎洁,他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等。 日光乍现也不能叫他摆脱死气沉沉的模样。这个不是鳏夫胜似鳏夫的男人在日复一日的寻觅中,无力感日渐加深。 同时不断被摁头面对惨淡的现实:我原以为我与他是亲亲热热的小夫妻,实则不是;以为有一世可以述说衷肠交心以待,实则不然;以为他爱我敬我坦诚对我,可他抽身如此果断;以为我知他许多,可到了如今才知他父母家世,见他茅庐旧友。 他扭头,借着微光看自己半沉在水中的裸背,看到自己光洁的肩胛骨处没有一丝半点青印的痕迹。 一向冷静自持的霍潜忽而跟个失意的毛头小子一样狂拍水面:这个骗子,他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给我留。 我与他半月恩爱,他竟这么拍拍屁股编个瞎话就把我打发了!他把我当什么?青楼里供他宠幸的花魁娘子? 看上了,就甜言蜜语把我哄上手。一番亵玩,将我家底亲眷全摸个遍,他自己倒是半句话不交代,片叶不沾身。玩腻了,就丢到一边,半点不留恋去找别的合心意小娘子,继续哄来淫玩。 霍潜回想糯糯身上的青印模样,背身在自己肩胛骨上纹了团一模一样的。纹完穿衣,又攥着衣领指尖素白:霍潜你在做什么?你纹这个给谁看?自欺欺人?或者想来日逮住了小骗子好脱了衣服讨他欢心?自甘轻贱。 霍潜气呼呼把印记抹了。 霍潜又给自己纹了一个。 霍潜又把印记抹了。 霍潜又给自己纹了。 霍·不是花魁胜似花魁·潜一早上都在折腾自己。心态也在“他辜负我玩弄我,我定然不能轻饶他”的鬼夫模式和“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本就坎坷,我不应该逮着人宝贝孩子穷追猛打” 的佛系模式之间摇摆不定。 最后衣服一穿把印记遮了起来,冷艳高贵状:待我抓住他,他要是肯乖乖地呆在我身边,我就比照着他娘的心力来疼他。 也算是我敬他娘亲一片爱子之心。 要是再偷奸耍滑玩弄于我……便要他知道偷心骗身不是他一只小猫咪可以玩的伎俩。 玩弄了霍姓花魁娘子的小猫咪在晨光下金光灿灿。昨晚在念过父母之后便是念及枕边人。霍潜想他时,他也正对霍小娘子念念不忘。 他勇敢地走出家门,去往时先定下的山中最开阔的地界,免得多伤及飞禽走兽。 来吧天劫。 糯糯雄心万丈:等过了这劫我就可以回去找阿娇圆谎,过上有事带猫崽,无事睡阿娇的快活日子喵。 第63章 归来 这条上午, 糯糯凝神静气, 天劫没来。中午看天劫迟迟不来, 便把早已准备好的干粮点心从乾坤铃里拿出来,摊开纯麻的小碎花桌布吃了一顿精致的午餐。 饭后等得无聊, 又掏出前两天闲时编的吊篮。掏出大的不小心带出小的, 又悠哉哉把小的塞回去,躺到大的里盘成一团猫。 小风吹着日头照着, 他怀了猫崽后又一直没摆脱嗜睡的毛病, 理所当然就着盘成一团的姿势睡了个午觉。 睡到天昏地暗,睡到被老鹰抓了去也没有醒来。 等他醒时, 天已大黑。他梦到被人丢小石子,抽抽着后腿醒来, 眼一睁就与两只灰不溜秋的秃毛小鹰六目相对。 小鹰没想到食物还活着,趁他刚起床傻不拉叽的功夫又啄了两下,把糯糯横七竖八的猫毛啄得更加歪来倒去。 糯糯一只精怪,被小鹰啄两下都不疼, 顶多掉两根猫毛。他摸不清状况地蹲坐起,尾巴一扫把两只啄了一下午半点肉星子都没有吃到的小东西拨到一边,对着茫茫月色发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第二次把啄了一下午被到嘴丁点肉沫的小鹰拨开时,糯糯对照着月亮的位置计算出了具体的时辰:夜半子时。 他如临大敌期待已久的天劫之日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糯糯抬jiojio抖耳朵确定自己安然无恙, 内心惶恐不安:我天劫呢?在我睡着的时候已经劈过我了吗?不应该啊那我好歹得焦几根猫毛, 这山上的鸟兽肯定也要被吓得四散。 而且要真劈了, 我又安然无恙, 我现在哪会在鸟巢里, 我不是该上九重天么? 莫不是天劫它……迟到了? 糯糯戳戳肚皮确定霍潜的崽儿没有被劈掉,抖抖索索从鸟巢起飞,御风回了自己屋洗掉一身鸟崽的口水睡下了。 第二天接着春游等天劫,虔诚祷告:一定要让我渡劫成功活着回去见阿娇啊。好不容易哄上手的漂亮媳妇,还没享几天艳福就翘辫子,留他一个小寡妇便宜别的男人/公妖精,我不甘心喵。 这回睁着眼等到子时,天劫还是没来。 糯糯一脸问号又回去睡觉补充体力,第三天依旧收拾包袱起来等天劫,战战兢兢:今天一定要来啊,一直不来我怎么回去见家里的小媳妇? 天劫无情地拒绝了他的通话请求,并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第四天第五天,糯糯还是没等到天劫。 第六天的时候他把春游踏青小包裹一摔,整只猫都被折磨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迟钝的小猫精终于意识到不对,打包了猫崽的襁褓小衣服小玩具,火急火燎跑出山去。 他先是去了他和霍潜分开的地方,发觉早已人去楼空。 再一一把霍潜之前置办的几处产业全部找过,也没有霍潜的踪影。这时离预定的天劫之日已经过去十天。 再蠢笨的精怪都知道雷劫出现的概率已然微乎其微。他多半是被人给匡了。 糯糯眼睁睁看着自己把一手好牌打烂,心里的懵逼呈指数增长,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阵阵眼前发黑,最后牙一咬心一狠,向落霞山进发。 霍潜不在这些地方,那么回了流云宗的概率便极大。搁以前他一个陌生的猫精定不能轻易上山。幸而自出了百幽谷,霍潜就带他在山上定居了半月有余。 期间带他把在落霞山周边的所有师兄弟都打了个照面,连带普通的弟子好些也识得他。 想来是可以轻易上山的。 去了流云宗就哭诉程初嫌弃他根骨不佳,将他退了货。这不就圆上了,又可以回来霸占阿娇了。 即便阿娇现在不在流云宗也无妨,这里是他的根,他早晚要回来的。 何况流云宗弟子众多,帮忙传传话催他回来又有何难。 喵,我真是一只聪明的小猫咪。 从找人都一门心思去娘家找这点来看,他两脑回路还颇为一致,十分符合钢铁直男的特点。 糯糯千里奔波,出现在落霞山脚下的茶庄里时已经累成一只废猫,便坐下喝口茶歇脚。周边还有许多商人脚夫,专门给流云宗的弟子提供日用品。他们不得上山,便在茶庄再往里半个时辰脚程的地方和修士们接头交货,赚上一笔便喝口茶再走。 糯糯趴着歇脚的功夫,已经来往了好几波商贩。 他歇好了正要走的功夫,边上桌的一对夫妻嘴里竟冒出了霍潜的名字来。 他们身边没货,显然是刚刚做完买卖回来。此刻正唾沫横飞和同桌的另外一伙正欲前去卖货的脚夫说他们的见闻。三不五时就冒出霍潜的名讳来。 糯糯马上不走了,挑了处更近的地段支起耳朵听。他这会儿要是原形,耳朵都能竖成三角锥。 一靠近,立即就听全了。 夫妇两已经把八卦聊完,此刻正是听众发表心得体会的阶段。 “霍仙君那样的仙人之姿,谁得了他不是供起来宠,竟还会被小妖精始乱终弃?!”和小夫妻拼桌的几个男人惊呼,八卦程度和他们养在家里的碎嘴婆娘没差。 “是啊是啊我也不信,霍仙君不像路仙君那样风流成性,怎么竟会得了被人厌弃的下场?” “我方来做这生意时侥幸见过霍仙君,他真真是长得比青阳城的花魁娘子还要胜出十分颜色。那花魁跟他一比,就被比成了山野村姑。”其中一个男人激动地拍桌子,“我要是得了霍仙君青眼,我便媳妇也不要讨了跟他去,怎么可能有人会舍得玩弄他抛弃他?” “是是是,咱四个一块儿见的,我见过他那宿都没睡好觉。霍仙君要不是太过威严,我都差点鬼迷心窍休了我家婆娘去找他求爱。” “噫,没想到你两是这样的男人。”钢铁直男脚夫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那什么眼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蚊香脚夫企图证明自己比他脚边的扁担还要直。 四个脚夫当着两夫妻的面为了霍潜拌起嘴来,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两夫妻视线在他们粗壮的胳膊腿划过,露出眼睛要瞎的嫌弃表情。 糯糯听他们一口一个“始乱终弃”、“玩弄抛弃”,心下也惴惴的:谁玩弄谁?不会我才走开半月有余的功夫阿娇就被别的男人拐去糟蹋了?! 他本就劳累,这会儿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甫一凑过去和六人拼桌,被夹基夹直四人组吵得脑袋突突疼的两夫妻就惶恐道:“小兄弟你已经换了两次桌了,就为了听我们这桌的闲聊话,你也是爱慕霍仙君的人吗?” 糯糯脸刷一下红了,那叫一个藏不住心事。 “那你可不要现在凑过去找没趣,”这桌上唯一的女人双标脸提醒道,“霍仙君上个月被只公猫精玩弄了感情,现在看公的正是不顺眼的时候。” 公猫精……上个月…… 糯糯嘴巴张成“O”形,整只猫都不好起来。 行商的大姐对着糯糯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年轻格外有耐心,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刚聊的八卦又复述了一遍。 “据流云宗的弟子所说,是一只年纪不大的猫精,见着霍仙君就穷追猛打。霍仙君找舍利,那样凶险,那只猫精愣是陪了一路……那猫精又娇又软一副离了仙君不能活的乖巧模样,惹得仙君凡心大动。仙君是正派人家养出来的,收了人家不日便带来给所有师兄弟看,搞得不止流云宗的弟子,方圆千里百姓都知道他要成亲了……可谁知没多久,这猫精就丢下仙君自己跑了。” 糯糯内心土拨鼠尖叫:我没有跑!我只是出去渡个劫!而且我留信前因后果都编圆了,这怎么叫跑了? 大姐继续跟糯糯碎嘴:“那猫精还骗仙君说是去了一个高人处,可那高人和仙君是旧识。霍仙君一过去串门,就发现他这小妻子半点不老实……” 糯糯心中万丈波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喵喵喵喵万万没想到! “后来在流云宗,又被路仙君告知他亲眼见着霍仙君这未过门的小妻子溜溜达达往外跑。这便是板上钉钉的抛弃霍仙君了。” 糯糯心中擂战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路千里又是情况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素未平生对面不识,他使的什么奸计要这般害我! 妇人越说越起劲:“说起霍仙君这未过门的小娘子,还真是一个厉害角色。你们还不知道吧,他与路仙君也有一段。路仙君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曾经引得两个仙君在灯会那夜为他大打出手。啧啧啧,小妖精。” 糯糯:……这段好像有点耳熟。 苟师兄不会是姓路吧? “可怜的霍仙君,心心念念想与那猫精成亲,据说刚带那小妖精上山时还拉宗主选良辰吉日来着。谁知道那猫精前了还说爱慕他,后脚就轻轻巧巧将他丢了。” “可别说,那小妖精当真厉害。”女人的丈夫都忍不住插话,“他跑了之后,不仅霍仙君郁郁寡欢不见踪影,连路仙君都当日拜别宗主,下了落霞山找那小妖精去了。把归宗主气得枸杞菊花茶都没心思泡了。” 糯糯无形的耳朵耷拉下来,底气不足的发问:“霍潜他行踪成谜?” 其他几个男人纷纷露出赞叹的表情,话题开始变歪,连带着两夫妻都被带歪了没心思回答他这般没营养的问题: “这么厉害?” “有打听出来是有什么绝技吗?” “是体香格外迷人?” “床上功夫特别厉害?” “长得比霍仙君还要出挑?” “腰肢柔软屁屁翘,没有他摆不出的姿势?” “特别会□□?特别骚特别浪比女人还带劲?” “特别纯情特别娇,小白花一样特别能激起男人的占有欲?” 有体香但只对植物有压倒性诱惑·刚刚被□□床上功夫比雏儿好不了多少·腰肢柔软屁屁翘但是统共不知道几个姿势·不被弄哭不轻易□□·在霍潜床上求饶过一次后就不敢再轻易走小浪货路线的娇软小猫精满脸臊红起身,怂哒哒远离这帮满口荤话的男人。 他不死心地匆匆离开茶庄,往落霞山去。方到山脚入口处,就见得两山间入口处有一行刻在峭壁上的血红大字:猫与商贾不得入内。 下方还有一个落款:归。 是流云宗宗主归不觉的字迹。 糯糯眼前一黑,仿佛看见平日里可亲的归师兄板起脸将他名字从霍家宗谱上划去。 “没收你的阿娇。” 归不觉把宗谱丢在他脚边,任他哭泣忏悔也不改态度,如是说道。 第64章 骗子 糯糯之前跟着霍潜上山下山, 从来都是畅通无阻。除了宗主所在的凌云峰不得随意御风,其余地方都随他们出入。这会儿被拦在山脚下才知道流云宗向来不对外界开放, 不仅有穹顶一般的结界守护群峰,还在各个入口处设有守卫的弟子。要想进去,需得费一番周折。 糯糯不确定霍潜不在山上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总想着眼见为实。他急吼吼在入口附近窥探了好一会儿, 发现还是有几只修士精怪能进去的。前者是山上修士的友人, 已经和守卫们混得眼熟,自然出入方便;后者则不一样, 是为猎云庆生的各路精怪。 猎云作为霍潜的坐骑兼宠物,虽然威武身躯下是一个大宝宝的心, 一天到晚拈酸吃醋排挤后妈???。但是其他小宠们也不乏被养得太好养成小傻子的, 故而他在各路修士收养的精怪中颇有地位。 这只大宝宝今日恰巧三百岁了,乐滋滋放话请一帮子飞禽走兽来给他庆生。每一只精怪都拿出猎云的信物作为进山的凭证,什么传信的纸鹤啊,和猎云交换的食物啊,互相送过的小礼物什么的。守卫一一看过, 再引他们上山。 糯糯眼珠一转,掏出了霍潜之前给他做的逗猫棒, 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上头两根光泽亮丽的乌黑羽毛——猎云牌毛毛,买一送一, 童叟无欺。 这只狡猾的猫精化身成一个小少年, 把猎云的羽毛往守卫小哥面前一送, 果然蒙混过关, 溜溜达达就跟着小哥往栖云峰飞去。 离家出走的猎云小朋友一开始是缠着归不觉。谁知这素来忠厚的归师兄眼瞧着两个师弟都被一只猫精迷得团团转,近来看哪只精怪都不顺眼。两只眼睛看过来,都是“小妖精纳命来”的形状。猎云是个大宝宝,大宝宝懂得趋利避害,想着回藏云峰又没人伺候他吃住,最近就在宋栖小师妹处蹭饭。 外门的弟子不可随意进入栖云峰,小哥将栖云峰的位置一指,便又回了山脚。糯糯一脸乖巧无害地目送好心的小哥离去,确信他看不见自己了,扭头就往藏云峰钻。 一想到霍潜有可能在山上,那叫一个小鹿乱撞。 他心脏砰砰跳地落在藏云峰的地界上,悄咪咪从这个屋窜到那个屋。藏云峰一开始是众师兄们商量着要留给最漂亮的小师妹的,也就没怎么动这地方。后来遇上了霍潜这么不重视外物又不收徒的主子,更加没添置宅院。这里小屋两三栋,糯糯没一会儿工夫就把山上能住人的屋子全看过一遍。 最后四仰八叉倒在他两住惯了的屋前苗圃上,戳戳身边的土壤哀叹。他想起他们月前还在这块地上种百幽谷带出来的种子。现在东西还没来得及长出来,人倒是已劳燕分飞。他目光落在门槛处薄薄的积灰上,软绵绵的小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阿娇真不见了喵。 看这积灰的厚度,他至少有半月没回这儿了喵。 我要上哪里去找他喵。 他情绪一有大波动,耳朵尾巴就要冒出来。他失了目标,落到无处可去的境地,在软绵绵的土壤上趴成一条猫,凄凄惨惨任耳朵像春日小花一样从头顶长出来。没一会儿功夫,他头上“噗”地一下盛开两朵猫耳朵,尾巴尖还从裤头里钻了出来。 糯糯怕羞地坐起,把尾巴塞回裤子里,又把裤头系紧。正愁着尾巴消不下去的功夫,不远处赫然传来脚步声。是归不觉和五师兄在走近。 糯糯心虚,麻溜躲到了屋后。 五师兄的话越见清晰,一脸脑壳疼的表情:“你我已经是今日第三回巡视藏云峰了,小师弟今日大约也是不回的。” “哼,鬼迷心窍。别说是猎云生辰,想来就是我的生辰他也是不回的。”归不觉佛系人设崩得一塌糊涂,心态酷似儿子跟狐狸精跑了的寡母,“他上回下山的表情多难看,不手撕了骗他感情的小妖精,他哪里肯罢休回来过安稳日子。” 糯糯:……手撕??? 手撕谁?手撕猫咪吗!猫咪不禁撕的,一撕就没命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给个机会挽回下再撕……不不不阿娇那么温柔,哪里会做这么残暴的事。 五师兄在一边安抚因为后院失火而整个人都燥起来的大师兄,三两句话就扑灭了糯糯的侥幸心理:“霍师弟还是小孩子么,吃亏是福。他一时气恼,放狠话要找弟妹……骗子讨回公道也是难免。” “得亏千里的圆镜把那负心薄幸小猫精逃跑的过程都录下来了,不然霍师弟还被弟妹……那猫精骗着呢。”五师兄心宽宽地安慰自己家师兄,得空还嘲笑他嘴角的燎泡,“找得到就了了这桩糊涂□□,若是找不到那小骗子自然也就回来了。师兄放宽心,不必过于挂怀孩子们的事。” 归不觉剜他。 五师兄哈哈笑起来:“你看我坐下那春心萌动的雪貂精,一见着千里那花孔雀就往上凑。这回千里下山,他索性就跟着走了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我不是还得舒心悦纳。”五师兄总结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放他们去闹别掺和就是。我要是像你一样计较小孩子间的事,我能被他们给活活气死。” “那不一样。”归不觉要是有胡子都能被他自己给吹起来,“我们小师弟,金尊玉贵,打小就被我们当小姑娘护着的。他才第一次找道侣,就被人这样玩弄欺骗,叫我如何不挂怀……我恨不得扒了那骗子的皮做成皮兜子。” 糯糯躲在屋后瑟瑟发抖:一个要手撕猫咪,一个要扒皮做皮兜子。这可怎么办,我会不会一现身就被撕巴撕巴做成皮兜子。 归不觉心下还是不痛快,深感自己家猪刚出栏就拱到了毒白菜,唯恐他毒死在外边没人顾怜。他恶婆婆脸慢悠悠走过这座屋子,视线偶然扫过糯糯方才滚过的园圃土壤。他眯着眼睛看了几息,幽幽道:“我怎么觉得屋里有……猫?” 五师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雨后松软草地上一个浅浅的印子。 糯糯抖得耳朵都成了飞机耳。 归不觉脸上露出逮骗子的痛快表情,转身朝屋子的方向走来,眼瞧着就要进屋。届时屋里找不到,随便沿着墙根走两步就能把糯糯变成皮兜子。糯糯思及此,圆圆的眼睛里火速蒙上一层水雾。 胆小如鼠的小骗子恨不得变成耗子精钻到地里去。 只是手还没抚上门栓,就听得五师兄在后头说道:“师弟这屋子,里头一应装饰大都是弟妹……小骗子的手艺。有些是做给师弟的,还有些是做来准备讨我们欢心的。另不少是师弟替他打理的物件,你看这苗圃,师弟盼了好久想发芽了去讨好那小骗子,那屋里头的猫窝……” 归不觉脚步一顿,脸上木了一瞬,手上推门的动作也停了。他顿了一会儿,甩袖转身扭头就走。他到底是没动那屋子一草一木,也没进屋查看那害了小师弟的猫精有没有潜入。 “冤孽,冤孽啊。”归不觉长叹两声,仿佛跑了媳妇走了儿子的可怜老妇人,和老五一起走了。背影格外萧索。 糯糯等他们走远了才敢出来,嘴里还怂哒哒咬着尾巴,生怕自己哭唧唧被人逮个现行。丢命不说,还要一辈子背负骗子的恶名不能翻身。 不能死掉呀,我要是死掉了,阿娇余下的日子想起我来都会认为我是个骗子。虽然我就是骗子,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可我不要让他想起我光记得我是骗子! 但凡真心实意好过一场,谁不想叫心上之人将来回忆起自己时,尚能找到一点好,能给出哪怕一字半句的赞许。 他怂哒哒叼着尾巴缓了好一阵,才平复心情叫尾巴耳朵全消下去。万夫所指的小骗子那块头巾包住自己的头,又给自己套了件宽松的裤子。做好耳朵尾巴再长出来也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准备后,他灰溜溜地又凭借猎云的羽毛下了山。 他在青阳城过了夜,没听到霍潜回来给猎云过寿的消息之后才离开。走时踌躇满志,面对着金色朝阳心有豪情万丈:杳无踪迹又如何,阿娇总归是在天与地之间。我一定会把阿娇再哄回来的!冒着变成手撕猫咪的风险也要把人找出来哄好了。 左右我不过是一只一无所有的小猫咪,光脚的小泼皮,除了阿娇之外也别无追求。 刚这样发愿,腹中猛然一阵抽动。糯糯叽叽叫着捂肚皮蹲成一团,委屈巴巴摸平坦肚皮下翻天的小小泼皮:不过是不小心把你忘了怎么还闹起脾气来?小祖宗真难伺候。 第65章 一球 霍潜在歧山守株待猫,糯糯可从没想过他家霍小娘子还能找到那儿去。他自以为是只无亲无故的小猫咪嘞, 打从下山那天起就没想轻易再回去。他选择去流浪去漂泊的俗世山水中, 不包括他的家乡。 他一开始兴致勃勃找阿娇, 可没找上几天就被肚子里的小猫崽截了胡。这只猫崽霸道地很, 天天都要吸母体的灵气。这也不算大事, 糯糯的天赋技能无限接近于百尾猫一族服药改变体质之前的水平。他是天道钟爱, 拥有千年前百尾猫的强健体质。就算这猫崽是个无底洞,顶多只会让他体感无力。 坏就坏在这猫崽不仅霸道, 他还娇气。 糯糯跑快一点, 他要嘤嘤嘤蹬肚皮;糯糯行路时少吃一点, 他要在肚子里闹海;糯糯少睡半个时辰起早一点,他都要抗议不休。 但凡他觉得母体被苛待,连带他受到一点点降级待遇, 那可真是要翻了天去。 “你成精了吗?”糯糯戳肚皮,好吃好喝供着肚子里这小玩意。 猫崽轻轻晃动了一下身体, 很开心的模样。 糯糯吃完,想着小祖宗被哄好了,便起身准备出发。方一颠簸,猫崽就状若疯狗地晃动了一下身体!差点把糯糯吃下去的饭菜都顶出来。 糯糯:小小泼皮, 你这是在为难我! 父子两对峙几天之后,糯糯确认自己的泼皮程度断然不及肚子里这崽儿。他靠在客栈的窗边, 咂咂嘴望外边细雨绵绵, 认怂道:“怕了你了, 我这就带你找地儿安置好了, 好吃好喝伺候你。” 他安置的地方不是任何一处霍潜为他置办的产业,那些地方虽说适宜安家,但恐有毫无预兆与霍潜迎头碰上的危险。他近来四处找霍潜,可不是要打无准备之仗。更不准备抱着霍潜大腿哭诉“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再把我收了”之类的话,将希望全部寄托于霍潜的心软。 这样行事,主动权全部在霍潜手上。这般和盘托出,自己骗人的污点便板上钉钉洗刷不掉了。而且霍潜要是盘根问底起来,免不了要扯上雷劫的事,到时候私自出逃的污点还没洗清,就又添了一项心怀不轨蓄意接近的罪名。 霍潜以后想起他来,是什么印象? ——开始就怀着目的而来,假意说爱我慕我,许诺要与我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实则只为与我春风一度,骗我子嗣前去渡劫。往日恩爱皆是刻意布局虚情假意,今日携子出逃方才现出真面目。 霍潜那样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被他知道自己一路把他从头骗到尾那还了得。纵使他一时原谅自己,多半也要越看自己越厌烦。早晚要忍不下去,找只真正纯良的猫精梅开二度去。 糯糯吸吸鼻子:阿娇怨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怨我假意骗他做恩爱夫妻。我一开始就是真的想与他做夫妻的绝不是虚言! 我虽乃满口谎言的大骗子,但若还有余地,也想当你心中单纯可亲的小猫咪呀。 他收拾东西回了渡劫时寻的僻静山脉,沿途脑中计划反复斟酌了好些遍。据他在落霞山的所闻所见,霍潜目前只知道两件事:一、他并没有师从程初。二、他是自愿离开霍潜身边的。 这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么。 比如说……他可以假装是被骗走了呀!一个男人出现说他就是那拥有长生不死秘术的程初,把他骗走了。幸而半路识破此人真面目,这才逃了出来。逃出来第一时间就来找他了,可是“商贾与猫不得入内”,他不能叫流云宗的师兄弟帮忙挽回他。只能一直流落在外找他,可是把自己弄得好生凄惨零落。 这说辞当然不是万试万灵的,需得前后呼应越逼真越有效。比如自己下次遇见霍潜时,必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把自己往小乞儿的风格里整。这样方能显得自己真心找他,叫霍潜以为自己真是被骗子骗得遭了大罪。且能唤起他的怜悯之心,达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看霍潜大约能接受这个说法,再把猫崽往外一掏:看,这是我在外边流浪时生的崽,你的。 以霍潜那样温和有担当的性子,多半能悦纳这小崽子。 反之,要是下次见着霍潜时,自己正红光满面,一副富贵逍遥的模样,还好不巧地胖了三圈,那可就洗不掉抛家弃夫的黑点啦!霍潜看了定然要火冒三丈:离了我你过得很滋润么,你果然是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心中并无半点真心。 先决条件就是要确定霍潜的行踪,方能碰一个楚楚可怜的好瓷,用误信贼人的借口把此事圆过去。 致力于编瞎话卖惨的糯糯在脑内将剧本排演无数遍,带着猫崽奔波千里。再窝进他临时搭的小木屋时,早已将说辞背得滚瓜烂熟。 一定要打听清楚霍潜在何处再去,千万不要演砸呀。糯糯这样祈祷了好多遍,身心俱疲,埋怨地摸摸肚皮:“我一路跑回来你倒是不闹了,这么见不得我在外边四处奔波打探你爹爹消息吗……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话没说完就躺平在床上,成了一只秒睡的废猫。 霍潜在岐山和众猫打成一片,连糯糯小时候刚学会变人时光屁屁的画面都从别人家圆镜里看过了,也没见着糯糯半根猫毛。糯糯这边方开始自己的小日子。呀从小贩手里买了两只婆婆鸟替他打探外边的消息,便安心养起胎来。 所谓婆婆鸟是一种记忆力超群的鸟儿,白日将它们放出去,它们便往人堆里钻。晚上不爱在露天过夜,会飞回到主人身边讨食歇夜,顺便学街头路人的口舌。叽叽喳喳煞是有趣。 碎嘴婆婆,是它们名字的由来。 婆婆鸟是深闺女子和小孩的爱宠,多的是鲜少出门的人养他们来逗趣。训练好了甚至能给主人偷回整出的戏曲话本,叽叽喳喳站鸟笼里给你唱完了。 糯糯肚子里揣个娇滴滴的小猫崽,哼哼唧唧不愿意让他多奔波。他便只能多养两只鸟,叫它们充作自己的第二双耳朵。 ………………………… 日子流水一样又过去了一段。春末的林间煞是吵人,到处都是春意盎然的景象。不是这家鸟儿在求偶生蛋,就是那家兔儿在傍地而走。糯糯一大早就被外头两只互相比拼歌喉的雄鸟吵醒,伸个懒腰,傻愣愣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起来。 他掀开蓬松柔软的被子,随便一推摞到床里侧。迷瞪着眼叫白皙的两只脚丫子勾了好一会床下,才够着了鞋子的边缘。都怪昨晚是蹦上床的,叫鞋子飞出去一只。 煤球被点燃,炉火咕嘟咕嘟烧热了小小的茶壶,茶壶嘴处氤氲出喷香的苦甜香气来。煮茶的功夫糯糯又抓了一把红枣稻米丢进边上的小锅里,兑上水,不一会儿米香就升腾而起。 糯糯净了手,往一个大肚瓮子里抓出一把腌菜切成末,又用菜刀撇到了精致的菜碟里。备完佐粥的小菜,他才卷了袖子洗脸漱口去。再回来时小粥已然焖了有一刻钟,掀开锅盖米香四溢。 他端起粥来到屋外,撇了点菜末倚在吊篮里慢吞吞地吃。日光斜斜地照进来,为屋内的景象镀上一层光晕。先是照到门口的鸟笼,两只婆婆鸟交颈而眠,等着主人将它们放出笼去;再里头是一只摇摇床,只有一片芭蕉叶那么大,里头铺了软软的褥子,放了两个刻意做的低低的枕头;再里头是一个矮柜,里边好些婴儿衣物,全是做给人类小孩的鞋子帽子小衣服小襁褓什么的。因着他虽然潜意识知道里边是只猫崽,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个人类小婴儿的可能。想着猫崽一身皮毛糙实的很,便只准备了婴儿的份; 再往里是一堆小玩具,猫用的和人用的都有;小玩具的盒子边上还有一个盒子,里头是一些金银器和护身符之类的,据说人类婴儿出生都要用这些东西。有能力便索性弄了来,以免将来阿娇知道了或者孩子长大了,觉得在这方面吃了亏。 糯糯准备这些东西时,肚子里的猫崽一点都不嫌奔波,全程乖巧得好似之前闹海的不是他。糯糯吃完粥把碗放到一边,迎着阳光打起舒适的小呼噜,一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 他的肚皮依旧平坦,只是已经可以隐约摸到下头有猫崽的形状。圆圆的,只有一个,安静又乖顺地被包成一个球。糯糯戳戳那个球,换来对方轻柔的晃动。他翻过日历,看到后天就是他娘亲的忌日。 “今年回不去了,娘亲。”糯糯戳戳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语道,头上一撮呆毛迎风招展,“我感觉你这小孙子好像快要出生了。” 第66章 猫崽 辛夷忌日这天倾盆大雨, 糯糯窝在屋子里打毛线。小婴儿是不能随意用毛茸茸的衣物的, 弄不好会起一身红疹子,但是枯骨可以。糯糯时常会想起娘亲最后几年的光景, 她一年比一年畏寒, 总爱抱着自己取暖。 “小猫就是火力旺,揣着跟个小火炉一样。”娘亲有时会整夜抱着他说话, 黏糊得要命, 一股子少抱一天以后就没机会再补上的架势。他爹白止不爱和他一个塌,但也不愿意去隔壁空屋睡。晚上就支个小床躺在一边, 听母子两在被窝里咯咯笑。偶尔被叫起来端个水做点夜宵,衣不解带伺候自己家娇贵的妻子和烦人的儿子。 如今三个人四散天涯, 中间隔了生死,糯糯还是留有给娘亲做一点保暖衣物的习惯。前几年陆陆续续做了好些给她烧过去。今年相隔千里不能去祭拜,就打算织好毯子烧了送去。本来不必拖到今天,但这个月他不仅要顾着祭品,还得顾着猫崽。上个月和上上个月倒是不着急猫崽,那不是还有霍潜和他的一帮子师兄们在嗷嗷待哺么。 糯糯织到最后的收针阶段,猫崽还要在他肚子里晃动嬉戏吸引他的注意,叫他分心。 最后把毯子织完时, 他拿了给猫崽织的一双小鞋子,裹在毯子里。又拿出托山下老太太念的佛经元宝,引燃元宝后将毯子鞋子一起烧成了飞灰。 “娘亲, 你有孙子啦。”糯糯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很是兴奋。想了想又掏出霍潜之前给他的心法口诀一起烧了:“娘亲, 你也有儿媳妇啦,先给你闻闻他的味道熟悉一下。他现在正生我气,以后我再带来给你看。” 他做完这一切就捂着肚子摊到在躺椅上,龇牙咧嘴抱怨:“我织毯子时还算乖,怎么这会儿又闹上了……” 猫崽不由分说又踢了他一脚。 “再踢不带你看你爹了。你爹特别特别好看,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不看绝对后悔。”糯糯幼稚兮兮地放狠话吓唬没出世的小崽子。 猫崽又在他肚子里晃晃悠悠,没有再踢踹,似乎很认同这个决定的模样。 辛夷的儿媳妇,猫崽的爹,糯糯口中的“世上最好看的人”,这会儿正在他岳母墓前行拜礼。不用糯糯引见,他自己就巴巴跑去给辛夷相看了。身后跟着一帮圆脸肥屁屁的大白猫,猫猫们的每一根背毛都在雪原晚霞的映照下反射出银白的光辉。 霍潜一叩首,白猫们面面相觑:怎么办,糯糯这混小子还不回来,他媳妇快跑了。 霍潜二叩首,白猫们目露惊恐:啊啊啊啊啊你们看霍小娘子的脸色,是不是气得比我们的脸还白。白止伯伯怎么回事,怎么连他也不回来。他家儿媳妇我们帮着留了好久了,这眼看着就要留不住了呀。 霍潜三叩首,礼毕,起身。白猫们一拥而上: “侄媳妇,来我家喝酒。” “来我家恰饭。” “弟妹来我家玩小猫,我家的猫猫崽都想你了。”这是半夏。 “你看你,袖子来时被树枝刮开了一条口子,来让你嫂子补补,他手艺很好最好天下第一好。”这是白微家那个诡诈刁钻还爱□□爱二胎的臭男人。 霍潜挥挥手,浑身的气势好像快气炸的河豚,但开口还算和善:“不必了,我过了今夜就走。”他在这歧山之上待过了一轮月圆月缺,已然看不见一点等到糯糯的希望。诚然,他可以追寻的线索不多,这故乡是其中最为显眼的一处。但再等下去似乎并无助益。 他每天都在等待,也在煎熬。他反复自省己身,越发直面自己对糯糯所知甚少的惨淡现实。少有一对夫妻像他们一样陌生,也少有一对夫妻像他们一样如此快速就定下终生。他出了这歧山,似乎想不到第二个糯糯有可能出现的地点。但是糯糯连忌日都没有出现,已然无法自欺欺人,寄希望于再呆在歧山能有所成效。 天涯海角,再没有方向,也要出去走走寻寻了。 霍潜躬身与各位乡亲作别,奉上事先标记纸鹤一盒:“烦请以后有了糯糯的消息,能告知于我。”半夏接过纸鹤,意图挽留:“糯糯性野,连白止伯伯都抓不住他,娘子要去哪里寻?” “日光之下,哪有秘密,日复一日地寻总能寻到的。”霍潜瞥一眼他烧在辛夷坟前的香火纸钱,想要记恨糯糯又无力记恨,只倦了般道:“我若与他此生无缘,也烦请表兄继续遵守你们对白止先生的承诺,不将糯糯出生带来的苦难告知与他。” “那是那是,娘子既然不放心,还得多回来走动才是……”半夏见缝插针。 “表兄不必挽留。”霍潜打断他。“他弱小无依,反观我的命与运皆比他好,在他身上跌一跤已算坎坷。我心中记恨他寡情,但还是希望他往后没了我亦能平安喜乐。”霍潜对众猫挥挥手,素白的身影没在雪景之中,没给任何人挽留他的机会。 半夏他们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霍小娘子,连连将手背与手心合着拍弄,哀叹不已:“哎呀,哎呀,这这这,哎呀……” 晚霞带走了霍潜的身影,也带来了糯糯的睡意。 暴雨还在滂沱而下,他今日乏得厉害。在躺椅上睡了一会儿觉得无力,连晚饭都没做就转移到床上。想着不能叫猫崽和他一起饿肚子,才又拿出一块糯米藕蒸熟了,倚在床头切成片草草吃了点。 藕和糯米的清香将他带人梦乡。 糯糯这觉睡得并不踏实,迷糊中总感觉猫崽在踹他。他早就被折腾习惯了,这一个月猫崽明显变闹腾许多,想要睡一个整夜不被打扰的好觉已经成了奢望。他没当回事,翻来覆去无意识地喊几声“乖乖崽”就继续倒头大睡,企图进入深度睡眠。 早前夜里猫崽还是听话的,他嘴上花花哄两句大半就能哄好。父子两勉勉强强睡一个不□□稳的觉。今晚却踹了好几次,躲在他肚子里动个不停。 糯糯烦不胜烦:“唔……” 折腾到后半夜,还闹起了肚子疼。 糯糯惨兮兮呜咽,但还是不愿意醒来。毕竟这猫崽有时候下脚没个轻重,偶尔也会踹疼他,只是今晚变本加厉而已。何况他近来经常分不清是拉肚子还是单纯腹中闷,被骗去出恭几次之后,他更倾向于挨过去。 他们百尾猫就是这么懒散,就是这么凑活,就是这么虎了吧唧。怀个孩子闹个肚子疼多简单一事儿啊,根本不值得他们睁开宝贵的双眼中断好不容易进入的浅层睡眠。 天将亮时,肚子突然一阵剧痛。 糯糯懵逼地惊醒,抹一把额头的冷汗看看窗外,发现天还没亮。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那阵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只剩下微微的钝痛而已。 臭崽子又自己不睡觉踢我。糯糯这般想着,心大大地又闭上了眼。将睡未睡之际耳边一直有“miamiamia”的声音,他还烦躁地闭眼抓了个枕头丢向鸟笼:“别吵我睡觉!” ——这两只婆婆鸟最近不好好干活打听霍潜的消息,就知道腻腻歪歪,烦死只猫了。发情期到了不怪他们,但不分昼夜给对方唱小曲铺展翅膀跳舞就过分了啊。白天恩恩爱爱,晚上嗯嗯啊啊。它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衣食父母!有没有我这个丢了漂亮媳妇的可怜鳏夫! 两只婆婆鸟在黑夜中发出刚刚睡醒鸟类特有的“嘎”一声惊叫,下一秒又迷迷糊糊交颈而眠:温柔乡是多么,多么迷人……迷鸟。 清晨的阳光把糯糯照醒,他才结束为期一晚的向深度睡眠进宫的冲锋,不情不愿从床上坐起来。今天的腰莫名其妙有点酸,他咂咂嘴打着哈欠扶了下腰,怀疑昨晚两只婆婆鸟半夜跑出笼子啄他腰报复来着。 “miamiamiamia……”一连串嘬嘴巴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朵,声源就在他的床上,在他腿部的位置。 怎么这两只婆婆鸟还跑到他床上撒野来了? 糯糯和所有养了糟心宠物的主人一样掀开被子,满脸嫌弃地朝自己腿部看过去。一看之下当即变成原形炸飞出去。其声势之大动作之快好像见了蛇/黄瓜/发动“吃光你周围空气使你窒息术”恶犬的猫。 糯糯轻盈地掉到地板上,躲到了椅子脚后边。他两只圆溜溜的猫眼睛从椅子腿空隙中出现,惊魂未定地望着床上一坨黄澄澄:这是什么?在我床上爬个不停?黄澄澄圆滚滚,毛毛还半干半湿搭在身上?现在光能看到一个圆屁屁,半秃不秃有点丑…… 突然,床上那半秃屁股不明生物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转了个身,迈开四条小短腿朝着糯糯所在的方向狗爬式靠近。 糯糯下意识又往后蹦了一大截,直接蹦到了鸟笼上,把鸟笼勾出九十度角翻转。两只婆婆鸟一起摔到鸟笼角落,七零八落滚在一起懵得都忘了发出聒噪的鸟叫。糯糯惊恐的大眼睛就透过鸟笼中空的地方又一次瞧见了床上的不明生物,游击一样飞速瞄了几眼,发现是一只眼睛都没睁开的小秃猫。 其实毛发旺盛,但是因为没干透而显得秃叽叽的小猫崽:“miamia……”委屈巴巴发出乞食的喵喵叫。 糯糯:…… 他一脸懵逼又似有猜想地摸摸自己的肚皮,又一次炸毛:我崽呢?我肚子里的崽怎么摸不到了!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摸不到我肚子里的球了呢! 第67章 母豹 床上的小猫崽先是“miamiamia”叫, 没有被抱起来喂奶吃;再是“嘤嘤嘤”叫,还是没有被赐予一口宝贵的食物;最后“吱吱吱”叫,这才收获了一只小心靠近的糯糯。 糯糯把猫崽举高,吹吹他头顶的呆毛,又拨动他毛量稀少的尾巴。最后掰开他两条腿, 略显猥琐地看了看他的性别特征。 崽崽砸吧嘴任他瞧上瞧下, 发量稀少而显得微微泛粉的小脑袋满怀期待地耸来耸去, 最后在被掰开腿时才意识到对方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求食信号。当即嘴巴一张, 露出粉嘟嘟的小舌头,委屈至极地化身成一只究极版嘤嘤怪。 嘤击长空、嘤山嘤海、一世嘤鸣。 糯糯还是没有接收到猫崽的求食信号, 他脑内完全是另外一个频道:啊, 这出生在我娘亲忌日的小生命,是她生命的延续吗?是她以这样独特的方式在陪伴我吗…… 亲情场过不得多久就又切换到男欢男爱场:啊啊啊啊啊,这就是我和阿娇的崽儿?我一定要把他带给阿娇看。可是怎么这只猫崽怎么跟阿娇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把他全身都看过了,竟然只找到了一个像的地方:都是公的…… 糯糯沉醉在各种奇怪的频道不能自拔, 直到手中的猫崽因扭动幅度过大而“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猫崽:“嘤。” 糯糯:“啊!” 糯糯赶紧从自己的频道走出来,一把捡起地上的盖世嘤雄揣怀里, 紧张兮兮地晃一晃他:“崽?”这孩子在他肚子里闹腾许久,他早就摸清楚了规律。猫崽喜欢轻柔的,小幅度的摇摆。 猫崽不知道是摔懵了还是摔坏了, 一开始不动如山只翕动鼻子。糯糯又摇了摇他, 他圆溜溜的小脑袋才往糯糯胸前一凑, 狗爬式又在他胸前扭动起来。糯糯摸不着头脑, 手忙脚乱接着他屁屁,傻不拉几看着他在自己衣服上一阵爬。只见猫崽一边爬一边耸动脑袋,声音洪亮地喵喵叫。 糯糯傻乎乎看了一会儿:???……!!! 总算接上了猫崽的脑电路。 他拨开毛毛变的衣襟,笨手笨脚把猫崽塞进去。并怀着一种隐秘的神圣感静坐,预备等猫崽吃饱了自己出来。头颅低垂,脸颊绯红,最后两只手都包住了脸。看似羞怯,实则一种隐秘的窃喜与尊荣感油然而生——阿娇,你儿子在我手上!哈哈哈哈我有了一只我和阿娇的崽儿! 反应迟钝的糯糯小猫咪在猫崽找奶吃的时候,才真切感受到了血脉的神圣感——这只猫崽将自己与霍潜的血脉整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他在世上的联系唯有二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霍潜。从此以后,自己于这世上有了第一个可以全心依靠,不会厌弃他的,完全属于他的生灵。 这只什么话题任何思路都能扯到他男人身上的小猫精捂脸不过几息,衣服里的小猫骤然发出弱小又委屈的哀叫,吓退了他澎湃的幸福感。糯糯惊慌失措把猫崽掏出来,期间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暗戳戳拨开自己的衣襟往里边瞧了一眼。 他看一眼自己。 猫崽委屈:“喵。” 再确认一眼。 猫崽暴风委屈:“喵喵。” 最后一眼他和猫崽一起“喵”了出来:“我没有奶吗?!”糯糯感觉整只猫都不好了,他和小猫崽庄严而神圣的亲子关系都要被这个突发状况摩西分海了。 糯糯,从小被族里长辈往傻里倒腾的猫精,下了山才知道天道赐予他们一族的天赋为何。现在他自己生了只猫崽,才知道他们族里的公猫只会生不会奶。转念一想,又能和他观察到的族中猫精的行为对上号: 怪不得那些叔叔们哥哥们组成的家庭,一旦生了小猫,就总有许多婶婶们去探视。我原先还以为是他们交情好,喜欢小猫而已。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帮着公猫们组成的家庭哺育后代去了。 怪不得外边的猫猫都独来独往高傲得很,他们种族的猫能扎堆上千年不带厌倦的。因为族里的猫体质特殊有异香识草木,本就容易吸引花精树精的青睐。好些猫精混了老树精或者其他树精的血脉,无论男女皆可生子。如此一来不少孩子都要靠吃百家奶长大,离开族人一出生就要饿肚子! 崽崽从凌晨出生,到现在没有喝上一口奶。一开始叫不醒糯糯,还能安分点。眼下生他的大猫都醒了还要叫他饿肚子,他当即就不乐意了。变着花样叫,叫到糯糯心脏砰砰跳。 糯糯脑内放空几秒,嘴角撇着猫崽同款委屈表情,抓着猫崽就往外跑。他自己没有奶,只能上外头去借了。他记得这山中住着豹子来着,反正大家都是猫,讨一点喂喂猫崽大约,也许,可能是可行的呢。 一刻钟之后,他落在了一丛荆棘丛间。密密麻麻的荆棘丛后头隐藏着一个幽深的洞穴,只有狗洞大小一处荆棘稀疏的地方可供进出。有一窝小豹子就住在这幽深的洞穴里。 糯糯比划了一下洞口的大小,果断变作原形叼起猫崽就往里走。洞穴不深,刚探进洞口没几步就听到了隐约的嘬奶声和母豹子的呼噜声。糯糯兴奋地差点吐出了猫崽,蹑手蹑脚前进,心中从没有这么庆幸他找了个熟悉的地方生猫崽。不然哪里能这么快找到孩子的预备奶妈呦。 一个拐角过后,母豹子和两只正在吃奶的小豹子出现在糯糯眼前。他们这对不速之客也同样在主人面前现出了踪迹。 母豹子“咻”一下起身,拦在了糯糯和两个小豹子中间,肩部低垂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她肩部脚部各有一道咬伤,仿佛是因着受伤的缘故性情更凶悍了,半步不允许糯糯靠近。糯糯叼着猫崽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把猫崽吐在自己脚边,站在原地:“喵。” 母豹子:“唔唔唔。” 糯糯:“喵喵喵。” …… 一顿唔唔喵喵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招呼之后,糯糯悲哀地发现他和这位豹子妹妹语言不通。他们猫和豹子竟然隔了一层,好不如他和百幽谷那些食人花亲近。母豹子一副攻击的姿态,糯糯也不敢随意把猫崽往她肚皮下塞,一猫一豹着实僵持了好一阵子。 崽崽在糯糯面前闹腾着要吃奶,俨然一个小魔王。这会儿有外猫在了倒是乖得很,糯糯把他放在哪儿他就呆在哪儿,不吵不闹一动不动,昂着圆溜溜的脑袋听糯糯这边的动静。 猫崽意外地乖巧,小豹子们可不太能顾及坏境。本来好好吃着奶忽然被娘亲丢在一旁,此时早已仰起脖子嗷嗷讨奶吃。母豹子听闻动静不免心急,当下就是一个起跳,冲着糯糯过来的架势俨然就是一个怀中抱弟杀。扑倒糯糯咬断他脖子的意图毫不掩饰。 糯糯只是一只娇娇软软的小猫咪,平时只抓鸟捕鱼,后来和霍潜一道就没有担心过吃食,捕猎次数越发少了。他哪里扑过豹子,下意识就避让。被连续扑了几下后母豹子向着猫崽去了,他才一个反杀将豹子扑倒在地, 原形体型太小,他扑倒母豹子时便化出了半兽形,尖牙利爪长在人类的躯干上,抵在母豹喉间。正不知将母豹如何间,不远处的两只小豹子冲着母豹子哀哀地叫起来。 不是在乞食,而是在乞命。 小豹子们比猫崽大好多,一个个被喂的肥嘟嘟的,这样叫起来比猫崽没奶吃时还要可怜。糯糯望他们一眼,又看看体型干瘪身负伤口的母豹子,不忍对母豹如何,忽而灵机一动从乾坤铃里变出一大块鲜肉来。 两滴血水沿着肉块滴下,落在母豹子下山上。喷香,大块,多汁。 糯糯拿着大肉块甩呀甩:“送给你吃。” 母豹子:“唔唔!” 糯糯把肉的边边放到豹子妹妹的鼻子上,继续将肉片晃出美味的肉浪:“超新鲜的牛腿肉,我本来存着要做牛肉干的,现在都可以给你。”母豹子铁骨铮铮,半点不张嘴。 糯糯头痛了,这山上他就没有见过别的大猫,只有这一只母豹子。要是她完全不能被收买,那只能带着猫崽下山去找奶了。可这地方本就因着荒僻才被选为渡劫之地,山下之后一两邻近的小县城,能不能买到适合猫崽的奶水还难说。找奶的途中又是给我可怜的崽儿一顿好饿。 要是山下买不到奶,难不成又要搬家? 正郁闷着,一直沉默的猫崽忽而叫了两声。他实在饿惨了,没有哪只小猫咪出生这么久了还没吃上一口热乎奶。弱小,可怜,无助,但是想吃奶。 糯糯瞧瞧被他压制的母豹子,再看看瑟瑟发抖不敢接近的两只矮短肥圆小豹子,臭不要脸地以闪电的速度抓过猫崽塞到母豹子肚皮上。猫崽眼睛都没有睁开,竟是神奇地领会到了他无赖爹爹的意图。拱两下就找到了他的粮仓,小土匪一样满足地嘬起来。 糯糯火速复又按住母豹,大猪蹄子一样开始哄:“就一回,就让他吃一顿,可怜可怜他吧。我的肉肉都给你,可以供你养伤期间痛快吃肉。吃完这顿我们就走,不打扰你奶孩子……”转脸又去给猫崽鼓劲:“崽儿快吸,下一顿不知道在哪儿呢。” 正起劲,糯糯忽而感觉手下反抗的力道一松。 垂首,就见得母豹子直直地看着肚皮山一团小橘毛,温柔又软乎地叫了一声。糯糯看看母豹子又看看自己儿子,确认这母豹是用看豹子幼崽的温和表情看自己的猫崽子。 于是这小滑头灵机一动,企图萌蒙混过关与母豹子建立友情以收获更多猫奶:“喵喵。” 母豹子一秒收回看向猫崽的柔和目光,转眼向依旧压制自己的人形大猫,龇牙怒吼:“唔……” 第68章 新岁 母豹子凶归凶, 但只凶糯糯,猫崽的饭也还是给恰的。崽崽幸福地嘬奶吃,瘪瘪的肚皮不一会儿就微微鼓起来,顺利把自己吃成了一只猫球。糯糯一脸直男相在边上围观:哇,她会产奶, 好厉害! 母豹子瞥他, 脸上写满了轻蔑的神色。任猫崽在肚皮上嘬了好一会儿,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出于节制的目的起身把猫崽推开。猫崽滑到糯糯脚下, 打了一个响亮的奶嗝。 糯糯把猫崽捡起来揣好,戳戳他的肚皮, 又摸摸他明显变得蓬松的背毛。出生近半天, 猫崽终于摆脱了小秃猫的身份,变成了一只蓬松柔软的小奶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奶香气。四个爪爪盘在糯糯怀里,偶尔还微微抽搐两下。 金灿灿,毛茸茸,叫起来娇娇嗲嗲, 是只非常标准的小奶猫了。 糯糯哈士奇脸看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小崽子,十分新奇万分稀罕。搂着看了好久才把猫崽揣衣襟里, 在略显逼仄的洞穴里把血淋淋的牛肉顺着纹理撕成小块。血腥味在洞穴中蔓延,每一个气味分子都代表着同一个信息:食物。 糯糯撕完牛肉又掏出一只羊腿,继续当着母豹子的面慢慢撕。他可以感受到大型猛兽越见渴求的视线。 他家受了这母豹子的恩, 总得在别的地方还她恩惠。方才他在猫崽吃人家奶时就看明白了, 这豹子伤得不轻。野兽和他们精怪不一样, 没有天生就强韧的身体。出外捕食以命相搏, 血腥之气更是极易招惹猛兽,多一道伤口就多一分丧命的危险。 伤在要紧处的豹子要想带着孩子活得更长久,可轻易不敢带伤外出狩猎。接受他的食物是最稳妥的安排了。 要是能在接受食物之余和他达成长期合意就更棒了。 他没撕出多少羊肉的腥气,母豹子便禁受不住诱惑向他走了过来。糯糯把羊腿整只给她丢过去,母豹便一把叼过拖到小豹子身边去吃。糯糯等她吃完,又带了之前撕碎的牛肉向她走过去,同时把猫崽露出来。 他以肉展示诚意,又用猫崽降低母豹的戒备心。这次没有直接把整块肉给豹妈妈,而是给一小块,就小心翼翼把猫崽冲着她肚皮的位置往前送一下。母豹吃下几块牛肉之后,糯糯已经猫着腰搂着猫崽钻到了母豹跟前。 最后一块牛肉送到母豹嘴边,猫崽顺利被送到母豹肚皮底下,并幸福地又被投喂了一口豹子奶。吸完就歪歪倒倒躺在糯糯掌心里,半只猫耳朵被豹妈妈的肚子顶地翻折过去。糯糯再讲价:“我给你肉(指指豹子嘴边的血迹),你帮我奶崽子(再指指吃饱了歪斜着要睡的猫崽)。” 母豹子歪着脖子看他一通比划,这回没有吼糯糯,随意地蹭一下特意过来蹭奶吃的猫崽子,便又回到豹崽子身边卧倒了。 糯糯眼巴巴望着她,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将吃肉和奶猫崽子两件事联系起来。母豹子被他一阵盯,不耐烦地“嗷呜”一声。只是浑身的毛发都是服帖的,是一副惬意懒散的模样。 猫与猫之间,无论体型大小,肢体语言还是通的。糯糯与懒洋洋的豹妈妈对“喵”一声,欢天喜地变回猫叼着猫崽出洞了。 还在洞口蹭了好一会儿留下自己的味道,依依不舍回头看了两眼,这才撒欢跑远了。 ——从此以后这个豹子洞就归本大王罩了喵,野狗恶狼都不可以进来喵。 糯糯作为这个山头唯一已知的精怪,在菜鸡互啄的战场中凭借种族优势得以称王,第一次动用自己的味道宣誓了领地权。 怪叫猫不好意思的。 猫崽的生存危机暂时解决之后,糯糯这天接下来时间唯一的活动就是对着猫崽死命瞧了。瞧着瞧着就忍不住叼叼他的小脑袋,捏捏他的小肉垫,撸撸他的小尾巴。兼之不停感叹:啊,好软好嫩好香,睡着的样子好乖,呜呜呜想跟他一起午睡。 他之前做了两个鸟巢形的吊篮,本就是给自己和猫崽一人一个。后来渡劫时在大篮子里睡到人事不知被老鹰叼了去,才吸取教训很少再用。现在好不容易派上用场,他又不愿意和猫崽分开睡了。非得带着猫崽一起睡大的,大猫盘着小的,还要两只jiojio搭着猫崽睡才行。 你看起来好好睡。 永远永远爱你。 ………………………… 小猫崽这种生物能模糊时间的感知,叫人日夜不休地沉浸在奶猫的温柔乡中,半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要不是猫崽最近正处在通过游戏模仿捕猎技能的时期,身上褪去了猫崽子的一部分奶气,颇像一只瘦小版的小狮子。他能一直沉浸在吸自己孩子这一父母的终身事业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作为精怪,这猫崽生来就比普通的小猫咪发育得更快。眼下母豹子把他当自己孩子奶,三餐均匀之下更是不愁长身体。半个月过去,不说是睁眼站起来,他已经能四处上蹿下跳了。大踏步进入了普通猫崽长到十周以后才会经历的拆家期。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不再一天到晚呆在糯糯肚皮底下要吃要抱抱,开始四处探索周围的环境。并且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好奇心以及模仿欲,前两日还因为不让他叼生肉玩而闷闷不乐撒娇娇:miamiamiamiamiamaimia(我也想叼肉肉吃,豹子哥哥们都开始断奶了我也想断奶) 被糯糯不由分说塞到了母豹子肚皮下:“你一个半个月大的小猫猫还不能吃肉。我们大猫猫才要吃肉长身体,你吃肉要闹肚子的。” 猫崽挥舞自己的小爪子:“miamia,要吃肉肉。”被糯糯一番赞叹学说话真快,并严肃纠正:你要叫我爹爹。 猫崽子坚持用嘬奶的声音定义糯糯,又软又甜叫个不停:“mia~mia~” 糯糯被自己孩子萌到倒地:……阿伟死了。 糯糯自打有了崽儿,夜夜都要和猫崽睡在一起。白天带着猫崽出去找豹妈妈蹭奶都是要寸步不离守在一边。这天也和往常一样,一睁开眼就要找猫崽,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就可以带去母豹子面前出卖色相讨奶吃了。 结果猫崽没个踪影。 糯·山大王·糯并没有多么慌张,他们屋子里不会有猛兽靠近,顶多只认为猫崽跑窗户上晒太阳去了。 糯糯在崽子没出生之前就给猫崽准备了各种蒲团玩具,可以供他休憩并打发时间。结果这崽子最爱的地方是逼仄的窗台,最爱的运动是晒太阳。一掌握跑跳的技能就窝在窄窄的木制窗台上,把一身绒毛晒得蓬松松暖乎乎。 他不见猫崽并不心急 ,睡眼惺忪去窗台上接猫崽。走进一看,别说猫崽了,连跟猫毛都没有。 这下糯糯方了,跑进跑出连屋顶上都爬山去掀瓦片瞧了,还是半根猫毛都没有瞧着。他炸了一身的毛四处嗅猫崽的味道,方圆五里都找了一遍,没瞧见猫崽的影子。 最后席地盘腿一坐,将自己的思绪沉下去。他骨子里流着一点树精的血,若是精心相对着花精树精这些草木类精怪,最妙时能与他们语言相通。他自己找不到猫崽的痕迹,便想着如果山上有草木精怪,也算多一双眼。 糯糯修为低微,不能像霍潜一样察觉到修为低下者的存在。树精花精若不化形及其难以分辨,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能找到一两好说话的。 这一感应,还真让他发现山上还有一只树精。 那树精自言自语极为顺溜,聒噪的青年音连绵不断传入耳中: “呀,山上不是只有一只软绵绵香喷喷的猫精么,这只凶哒哒的猫精是哪里来的?” “啊啊啊啊他咬断野牛的脖子了。” “啊啊啊,血,血喷到我脚上了我好害怕。” “救命谁来把这只猫精领走!!!” “干嘛好死不死来我脚下杀生,杀完一定会挂我脖子上。他们大猫小猫都爱把死牛死羊挂我脖子上慢慢吃,我怎么这么倒霉呜呜呜。我可是信佛的树精,喃无阿咪陀佛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诶?他怎么把牛叼走了……” “啊~”树精发出荡漾的嘿嘿声,“他冲着那香喷喷猫精的方向去了,我知道他要干啥了嘿嘿嘿。” 糯糯被这语速超群的树精强行实况转播了一场厮杀,期间一直插不进去话。听到这儿他才找到树精说话的缝,心急如焚道:“前辈早上好,我是你口中“香喷喷的小猫精”,你今日可有看见另外一只比我小些的香喷喷的小猫精?” 树精“哈?”一声:“你能听见我说话,你祖上出过树精?咱们山上还有另外一只香喷喷的小猫精吗,我怎么没见过?他有你香吗?你婚配了吗?多大了?介不介意找个树精嘿嘿嘿。” 糯糯:…… 油然而生一股切麦的冲动,但还是要保持心平气和:“另外一只比我小些的猫精是我刚出世不久的儿子,他刚刚走丢了。” 树精遗憾地“啊。”了一声:“你已经许了人家了呀,我没有看见可可爱爱香喷喷的小猫精喔。” 糯糯正要闭麦,树精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啊!”得尖叫一声:“你说你有儿子了,可你几次路过我跟前,都是独身一人。你伴侣是不是不在身边?” 树精草精都囿于扎根的土壤之中,走动起来比飞禽走兽伤筋动骨得多,不足为虑。糯糯自己身上有树精的血,还由此获得了生子的能力,自然就对他们少一分戒心。闻言老实道:“孩子他爹是不在身边。” 树精闻言声线陡然变高,听他口气他要不是树精能当场蹦起来:“那你得赶紧带着你的孩子跑路,我刚才看见一只凶哒哒的猫精拖着野牛朝你住的方向去了。” 糯糯:“啊?” 根本不知道山上多一只猫精有什么不好。 树精恨铁不成钢:“你傻啊,你们大猫小猫不都是流行强占雌性的吗?” “可我不是母猫……”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八成也能生崽,能生崽就得小心公猫精。你们猫为了繁育后代,可是能做出把母猫身边已有的小猫咬死这等事的。”树精恨不得爬过来打他,“我之前看山中有两公一母三只豹子。其中一只公的先来找母豹子,生了三只小豹子。那只公的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一只公的,后头那只想母豹子给他生小豹,当着我的面就把一只小豹子拖出来咬死了……” 糯糯大惊,一下子从天人感应中脱出,还没来得及睁眼,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入他的鼻腔中。经手过无数食材的糯糯一闻便知,那是牛血的味道。 他头顶两只猫耳朵“噗”一下就冒出来了。 第69章 仙骨 糯糯汗毛都竖起来了, 脑内已经开演去子留母的大戏。但悉悉索索的死牛在草地上拖动的声音袭来时, 他没有像寻常的胆怯猫咪一样找个树丛蹿进去或者找个屋顶躲起来。 猫崽还没有找到, 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地盘让给别的猫精。 他支楞着耳朵,脸上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想着自己好歹是被霍潜教过一段时间的精怪, 不至于没有一搏之力。猎一头野牛, 他也能做到。不仅是野牛, 他还能猎一头老虎,一只鳄鱼, 还能猎一个阿娇!不见得就比这只陌生的猫精差。 敢跟阿娇抢我, 敢对猫崽动手,就把这外来的小猫精撕碎喵。 尸体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不过几息之间就近到了糯糯跟前,小山包一样壮实的死牛甚至在草丛中露出了一角。蚂蚁搬家一样向他直线靠近。糯糯给自己打足了劲儿, 本以为会看见一只和他差不多大的公猫精,谁知道目之所见全然没有猎手的影子。 糯糯:??? 他犯懵的同时, 野牛尸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推动着, “啪叽”一下落在他脚边。 糯糯一脸懵逼:??? “咩呜”小小的弱弱的猫叫声从牛屁股后边传来。糯糯探脖子一瞧, 就见一只黄澄澄的小猫崽被牛血染成了斑点色, 正“呸呸”吐嘴巴里的牛毛。吐完毛见糯糯正瞧着他, 当即趾高气扬跳到对他而言小山一样的牛肚子上, 小小的黑爪子踩了踩脚下的肉山,发出细弱而不失威严的叫声:“miamia~” ——男人, 看, 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糯糯:!!! 白担惊受怕一场的可怜父亲立即抓着猫崽的脖子提起来。一手抓着野牛角, 一手抓着猫崽子, 满脸状况外地将他们提回了家门口。 到家了才略微放下心来,把猫崽久到猫蒲团上。先是捏他下巴看他牙口,小小尖尖的牙齿一颗不少地长在粉嘟嘟的奶猫嘴里,上头还挂着几根毛发以及零星碎肉。再捏出他的爪爪来,用手指勾了勾猫崽的爪子尖尖儿,已经锐利如小刀。从头到脚,猫崽毫发无损。 他这才松了浑身的紧绷劲儿,把猫崽的体型和野牛的体型对比了一下,不由失笑:蚍蜉与大树。 长了一季才能掌握基础狩猎技能的糯糯一把举起猫崽,蹭他肚皮:“怎么就能抓牛还能自己把它拖回来了呀,你是什么小怪物呀?”小怪物抱着糯糯的脑袋,低下自己的小脑袋使劲蹭他,口齿不清撒娇娇:“miamia,吃肉肉。” 糯糯才没心情吃肉,他变成猫和脏兮兮的小猫崽滚成一团,发疯的小狗一般将小小只的猫崽顶得东倒西歪。猫崽跳起来扑自己人来疯的爹爹,好自觉好自觉:“崽崽,吃neinei!” 猫崽还没有起大名,糯糯一直“崽崽”“崽崽”地叫他,这便成了他的小名。 发完疯,糯糯在猫崽不情愿的鬼哭连天中把野牛分成两段。他顶着猫崽湿漉漉的眸子将大半只送给了母豹,剩下小半只也一口没有动,全存在乾坤铃里。预备以后遇上阿娇了送给他:这是你儿子的第一个战利品。 阿娇被他一顿骚操作搞丢了,他总是想着多为阿娇保留一些猫崽这时候留下的痕迹,以作补偿。 为着糯糯一口没动野牛肉的事情,猫崽还闹了一顿绝食,坚决没跟着糯糯去吃母豹的奶。 糯糯守在一边看一大两小两只豹子守着野牛吃得欢,帮他们把牛骨头丢远了才回的家。并没有太将猫崽给他打了一头牛的事放在心上,只庆幸他比别的小猫精身体素质好上许多。晚上抽空把猫崽摁在水盆里里里外外洗过好多遍,将他身上每一滴血渍都洗干净,他还有些洋洋自得:不愧是阿娇的种儿,就是比别家的小猫厉害。 他临睡前婆婆妈妈抱着小猫崽絮絮叨叨了一阵:“干嘛不愿意把野牛给豹妈妈,你吃她的奶长那么大。” 猫崽拿屁股对着他,不再娇滴滴地叫唤,而是有气无力地喵喵叫,这就是还在闹脾气的意思了。 “怎么了这是,我以前拿肉换她的奶,你也没有心疼得喵喵叫一晚上呀?”糯糯把猫崽翻过来,叫他肚皮朝天,一只手放在崽崽的肚皮上一阵挼。在猫崽哼哼唧唧的小动静中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末了还哭笑不得地吐槽了一下一惊一乍的树精:“他把你说得好可怕,一直哭叫怨你把猎物的血洒在他树干上,吓得我以为山里来了多厉害的精怪。”说完嘬一下猫崽的头,哈欠连天睡了:“不跟你说了,睡吧,说多了你也听不懂。” 糯糯闭了眼秒睡,没注意到猫崽盘进了他的手心,丧气得将下巴搭在他虎口处喵喵叫了两声。 ——我听得懂喵,我只是还不会说。 ——我是吃了她半个月奶,可我在你肚子里吃了你两个月血。你才是我的miamia呀,别的什么猫都不能和你比。 ——我看豹妈妈收到你的肉都好开心,才想着我也要给你肉吃。Miamia你怎么一点都不稀罕,还随随便便转送给别的猫!生气气。 越想越气,崽崽“嗷呜”一口咬住了糯糯的虎口。咬完又舔舔自己留下的浅浅牙印,乖乖地窝在糯糯手边睡着了。 哦,生我养我的miamia,我就只喜欢你。 猫崽学会打猎的第二天,又猎回来一只身份不明的鸟。说它身份不明,是因为这鸟被叼回来时大半的鸟毛都已经被咬掉,光秃秃地露出一看就多汁饱满的皮肉。 两只婆婆鸟吓得抱在一起死活不肯出笼子,猫崽一靠近就发出尖利的鸟叫。 糯糯喜滋滋把肥鸟的毛全部拔干净,一边嘱托猫崽“以后不要在外边拔毛,太辛苦了,叼回来爹爹给你拔。”拔完毛剔除内脏,这回没有送母豹子,而是用大酱与盐腌了,挂在廊下风干。 乾坤铃里放的生肉不会变质,腌制的肉却更有一番风味。糯糯手巧,致力于把食材变着花样来储存,不至于叫阿娇吃腻了。 猫崽第三天又叼回了一只野鸡,这回没在外边把毛叼的七零八落,但是野鸡少了一个头。 糯糯琢磨着猫崽打的第一只飞禽已经给阿娇留好了,而且这无头鸡着实不美观。便终于动用了猫崽的猎物,熬了一锅又浓又香的汤。吃饱喝足后抱着儿子撸了一下午,小小惋惜道:“可惜野鸡和鸟儿个头都太小了,不够给你豹妈妈和她的两个儿子塞牙缝,不然还能给他们送过去。” 说着还幼稚地抓住崽崽两只前爪,举高高做出胜利的姿势:“崽崽这么小就能养爹爹和豹妈妈啦!超厉害。” 崽崽两只和糯糯如出一辙的湖绿色眼睛微微眯起,得意地挺了挺自己毛茸茸的小胸脯。 第四天他叼回来了鱼,这回他不是只叼一条,而是发觉了什么规律一般给糯糯一下子提供了两条大鱼。大是大,但又不至于大到给三只胃口正大的豹子分食的地步。糯糯美得差点飞起来,照例是一条存起来给不知流落在何处的孩子爹。另外一条拿来做今日的食材。 他利落地拿刀子把鱼鳞去了,正欲拿刀剖开鱼肚子取内脏,手中动作突然一停。 糯糯揉揉眼睛,把大鱼拎起来在崽崽面前晃了晃,忧心忡忡道:“这山中来旁的人或者精怪了?” 崽崽不解地喵了一声。 糯糯把鱼肚皮掰开,露出里头空无一物的内腔,并比划了一下切口整齐的鱼腹:“谁帮你把鱼内脏取出来了……不对,还很懂地特意留了鱼泡和鱼籽。”他说着把已经收进乾坤铃的另一尾鱼取出来,发现这尾鱼也已经被处理了内脏。只是切口太齐整没有破坏鱼的形状,他草草收进去之时竟然没有发觉。 崽崽又“喵”了一声,仰起毛茸茸的小下巴望着糯糯,似乎很不解他为何问这样奇奇怪怪的问题。见糯糯不处理鱼反而望着他,崽崽矜持地伸出小爪爪,露出了最中间的一根爪子尖尖。爪子在鱼背上划过,沿着鱼骨的纹路在背上开了一道花刀。之后又是第二道,第三道。 开完花刀就喵喵叫围着糯糯的手转个不停,一副期待又骄傲的小模样。 ——我把花刀都开了,miamia你可以把鱼鱼下锅了吗?咱们这回是炸了再煮,还是烧了水蒸熟它? 糯糯瞧着鱼背上和腹部如出一辙的光滑切口,比划了它们的切口厚度,确认它们能有半寸多那么厚,和鱼肉的厚度差不多。他又捏崽崽的肉垫,把他的爪子捏出来看:“崽儿,你的爪爪,明明只有米粒那么小。你怎么挠出那么厚的伤口的?” 崽崽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和他miamia一样疑惑地喵了一声。 糯糯愣愣地提着鱼,又想起来他忽视好些天的问题。这只迟钝的猫精熟练地捏开崽崽的粉嘴嘴,这回不是数他有没有崩断小奶牙了,而是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奶牙的厚度。而后面露神奇地喃喃:“你的牙齿也只有米粒那么大,你是怎么咬断牛的脖子的,整个扎进去也只能咬破一层皮吧。” 崽崽歪着头看糯糯,等他说完就迈开小短腿跳下案台,去屋子角落叼出了造房子时用来钉钉子的一把榔头。他张开圆嘟嘟的小嘴巴,二话不说把榔头上两指粗的铁块咬成两截。半点不受小米牙长度的限制。 咬断铁块,还屁颠颠叼着他嘴里那截就来糯糯面前求夸奖了。 铁齿铜牙小猫崽,吃的是奶,咬的是铁。 糯糯举起自己的钢牙小猫崽,嘴巴惊讶地张成o形,半晌后欣喜如狂:“崽儿啊,你爹爹我十七岁才能熟练掌控灵力,学些断金石的小把戏,你怎么才半个月就无师自通学会了。” 糯糯把猫崽放自己膝盖上摸他肚皮:“这就是身怀仙骨的小猫咪吗?这就是生而有灵丹的小猫咪吗。”他又摸又亲,发出所有资质平庸却生出小神童的父母都会发出的感慨:“崽儿,你比你爹可强太多了。” 崽崽被他一顿亲,得意地甩尾巴,发出了傲娇又黏糊的小呼噜声。 而远在山的那一边的树精就没那么快活了,他身上每一片树叶都在颤抖,树梢上还抓着一个血淋淋臭烘烘的鸟头:那只可怕的小猫精今天又来了,他还当着我的面破开鱼肚子取内脏,还把血乎乎的鱼内脏埋在了我的脚下。前天他把死鸟的头挂我身上,大前天他在我面前拔鸟毛,拔下来的毛塞我树洞里了…… 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嗷嗷嗷! 第70章 常霏 崽崽对于狩猎有极高的兴致, 一人包揽了水陆空三处的食材。连着四五天出来捕猎承担养家重任, 任凭糯糯怎么说够了都没用。他像所有刚刚长好翅膀的小雄鹰一样,不喜欢家长约束教导自己的行为。 ——我自己可以做好的,你不用教我怎么做。 每天还是溜溜达达出来捕猎,定点在树精脚边处理猎物。他到底还小,皮肉筋骨虽发育得坚韧,于感应天道一事上还略有难度, 不能听见老树精求饶抱怨的呼声。不过这不妨碍他顺着野牛干涸的血迹精准定位那碎嘴树精,并采取小小的报复手段:叫你在我miamia面前说我坏话, 哼。 这天他依旧把老树精裸露在外的树根当砧板, 把还能抢救的大鱼摔打到完全不能抢救,再优哉游哉开始剖鱼腹。刚划开肚子, 糯糯的呼唤声猛地传入耳中, 听上去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崽崽?崽儿?” 猫崽耳朵一抖, 火速把他故意挂在老树精身上的鸟头牛尾巴等用来恶心他的残骸全部扫落, 尾巴一扫将它们甩飞老远。他喵喵叫迎着糯糯的方向跑去, 犹不忘回头凶恶地扫一眼树叶飒飒的树精。他还不会和树精交流, 但这一眼意思很到位了:不许再跟我miamia告状说我是个凶哒哒的小猫,不然…… 树精摇动身躯, 每一片树叶都是委屈巴巴害怕怕的形状。 糯糯没叫唤崽崽几声, 就得到了一只叼着大鱼飞奔而来的小猫崽。猫崽跑到跟前,“呸”一口把鱼吐在糯糯脚下, 三两步跳到糯糯怀里搭着糯糯的肩膀舔他脸。全乎是一只黏黏糊糊的乖巧无害小猫咪。 舔完糯糯, 他自然而来就把下巴扬起来。往常这个时间糯糯要是原形, 也会意思意思舔下他的小脑袋。要是人形,就会挠挠他的小下巴。 今天他毛乎乎的小下巴却没有得到宠信。糯糯一把将猫崽举高高,嘴皮抖了两下,保持着一种激动到说不出话的状态许久才平复心情。 “崽崽。”糯糯亲了下儿子的小肚皮,埋在里边不肯出来了,幽声道,“你爹爹有消息了。” 崽崽细细的尾巴垂下来,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尾巴尖儿:我爹爹不就是你吗?miamia。 崽崽最近三天两头往家里拖死鸟,搞得两只家养鸟半点不敢在家里多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争取不叫自己的小主人觉得他两懈怠职守,作为食物存在更为恰当。养鸟千日用鸟一时,两只聒噪的婆婆鸟在吃了糯糯好几斤苞米之后,终于带来了霍潜的消息。 消息不够准确,但也聊胜于无。据说是霍潜这几日在合欢宗,替路千里斡旋他弑师长引发的一系列恶性效应。 两只婆婆鸟学得有鼻子有眼,完整将路千里的故事线唱得有鼻子有来。合欢宗这场风波的起因是一命名为常霏的神医给路千里一位姓孙的师伯看病,将其治死了。孙氏门徒倾巢而出,要取常氏性命以告慰孙氏在天之灵。 岂料那是恰逢霍潜去往极寒之地找寻舍利,已失踪两月。流云宗日夜期盼霍潜归来,又料到他这般缠磨定然有大劫,便出面将这名满天下的神医要了去。后来霍潜归来,再下山时身体平安。流云宗便放出消息说是常霏治好了霍潜寒疾,将之奉为上宾。并以归不觉归宗主的名义与合欢宗交涉一场,请他们看在常霏帮了流云宗大忙的份上,饶恕他的过失。 人死如灯灭,归不觉都拉下老脸求下常霏这条命,孙氏那边的门人便只能与常霏握手言和。 常霏侥幸活命,并不敢离开落霞山太远,以防有孙氏弟子心存不甘偷偷来暗杀。流云宗愿意继续庇护他们并给他们住所,他便携弟弟与弟妹便在山下城中定居了。 此事本就这样过去,谁知一月以前路千里与常霏私下见了几回,这消息还就跟长脚似的,被与孙氏交情最好的张沛知道了。张沛虽是路千里养父与师尊,也是将其收入合欢宗门下的人。可阖宗上下无人不知他两交恶。有这等搓摆路千里的机会,他哪里会放过。 张沛强行将常霏掳去严刑拷打,常霏什么都不说,路千里却青天白日打上门来将常霏要走了。如此一来,他合谋常霏谋杀师伯孙氏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张沛得了这么个把柄,不当场发作还等到何时。当下便与路千里缠斗,技不如人,不幸殒命。 路千里前几日与其三师伯张沛于闹市当街缠斗,他下手不留情招招取人性命。这是千万双眼睛都看在眼里的。与张沛交好的几位师伯师叔大怒,要求路千里自废仙骨,不然便就地遣散合欢宗。 “吾宗门出此不孝不义之徒,若他不知悔改,吾等无颜立足于世。此后天下再无合欢宗。”合欢宗现任宗主乃老宗主弟子,路千里师弟。他站在张沛这一边,立下这等谶言,带头逼迫路千里自废仙骨为张沛抵命。 据说他是一开口要伤合欢宗,当场就被路千里拿剑指了脖子:“师尊费尽心血振兴的宗门,哪里容得你糟践?你若不愿当合欢宗的宗主,我自代师尊认命新的人选。” 要不是路千里另外几位师弟苦苦阻拦,他那杀气腾腾六亲不认的劲儿,真能削下宗主的头颅捏碎他的灵丹。 路千里到底没杀宗主,甩袖走了。但他这一刀杀进了看似和平的合欢宗内部。实力为尊的世界,路仙君的仙骨没有被抽出来,宗主和一干老修士的威信反而大减。一旦金字塔顶端的人立不住了,底下的小妖精就开始心思活络起来。看似稳若磐石的合欢宗一夜之间露出了一盘散沙的内里。 一群人怂恿宗主不要退缩正面刚,把路千里揪出来逼继续用宗门的存亡来逼他自绝。此人不去九重天却在修真界逗留许久,焉知他用意为何,暗示路千里有心争此间权势富贵。 另有一群人大骂前者居心不良,刻意分裂师兄弟情义。直言宗主要是在路千里手上吃了亏,谁来替宗主扛起合欢宗的门庭,你们吗? 多的是人目标明确想要趁乱诛心杀人,也有一些人在使软刀子,东扎一刀,西来一枪。 什么“路千里早年长于张沛师伯之手,张沛将之视若亲子。如今却恩将仇报要其殒命,如此无父无长之人,唯有一死以消其孽债”;什么“路千里柔性成奸,不仅对张师伯不轨,孙师伯之死也与他逃不了干系。他数月之前曾买通神医常霏,以行医为名行谋害之实。要孙师伯小病成大病,最后死不瞑目。” 传了半天,又多了一条:流云宗庇护常霏绝非偶然。路千里使常氏谋害师伯后,为保其不受孙氏门人及师兄弟杀害,将其托付于流云宗。流云宗与路千里同流合污,插手合欢宗内务意图不轨。 这便将流云宗扯了进去。流云宗在这件事上担了污名,霍潜哪能坐得住。匆匆回落霞山见过归不觉之后,就被派去与合欢宗交涉了。 修真界的八卦连载暂时更新到这里,据说霍潜还在合欢宗没有出来,他代表流云宗与合欢宗宗主所开展的修真界两大巨头会议没有落幕。具体交涉的消息便还没有更新。 糯糯可等不得他更新了,他带着崽子在山上过了许久,可算是深刻体会了一把霍潜的神出鬼没。崽崽出生到现在,都已经快满月了,这还是他第一回从婆婆鸟口中听到崽子爹的消息。 霍仙君可不同于艳情满天下的八卦生产机,他低调到叫人绝望的地步。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活得就像一抹清流,叫外界摸不到他的行踪与喜怒。 要不是上回和糯糯传了一回艳情并火速翻车叫众人都大跌眼镜,大家都以为他一颗红心向霍有悔这颗太阳,不能给修真界提供除了“霍仙君去找舍利了”和“霍仙君找舍利回来了”之外的话题。 他下定了决心要速速去截到猫崽的另一个爹爹,找回崽崽便动手拾掇起来。 糯糯拿出了袖珍鸟笼,将两只婆婆鸟换进易携带的小笼子里。他关好门窗,收拾好里头崽崽的一干用具:猫抓板、逗猫棒、手缝的小鱼香包、可供抓挠的会叮当响的风铃、猫屋、猫篮子、猫蒲团、小奶瓶、掏耳朵的棉签…… 他像所有带孩子出远门的家长一样收拾了半个时辰,才把猫崽塞在胸前口袋里,便离开了这处暂时的避风港。下山之前来到母豹的洞穴里,拿出了两只处理过内脏的肥美小羊羔,交给了母豹子。 母豹的伤口过了近一个月早已长好,就是糯糯还天天给她送肉吃,她也是要隔山差五出去捕猎。以免将来手生,自断了后路。野兽即使被豢养了许久,也绝不会丢掉谋生的本能。 两只小豹子已经断奶,在外边捕小型野兽。糯糯和母豹伏在高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以免小豹子受难。 糯糯和崽崽,与她做暂时的告别,并给猫崽吃最后一顿饱餐。 母豹听不懂糯糯的话,只斜眼看他,搞不明白他这样匆匆带猫崽来吃奶有什么意图。她两个孩子已经半自立,本该已经停了奶水,全是因着有这么一个小猫崽才又多产了半月有余。 见糯糯又拿出两个奶袋子将她的奶水存了满满两大袋,她还不满地从鼻孔里喷气啐糯糯:小没良心的急什么急,我又不会饿着你这崽子。他什么时候来我都奶他的呀。 第71章 深远 流云宗立足于群山之中, 虽是以一己之力将周边几个城镇的航道与商铺包揽了七七八八,但到底是和山下的平民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界线。它更接近于是一个隐居的处所,高不可攀, 不参与经营的修士轻易不和山下的十丈软红尘接触。 合欢宗就不一样了,他们也依靠着高山建宗, 但多的是建立在山下闹市的门庭, 许多修士和百姓不过一墙之隔。这起源于合欢宗第一任宗主贩夫走卒的出身,即便是开山立宗成了一方霸主,还是下意识脱不了世俗气。他将许多产业置办在了山下,连带着好些弟子一同入世修行。 如今已历经三代,宗门势力深入民间, 俨然已经无法轻易剥离。路千里就是在合欢宗势力最广的揭阳城和张沛当街斗殴, 这才闹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 糯糯是知道合欢宗与他们种族的渊源的, 他可不敢轻易往揭阳城走。 早前路千里第一次与他在藏云峰相见时, 他不知道厉害, 大大咧咧露出一身的橘毛。那时路千里也没有什么直白的表示,但曾叮嘱他多跟着霍潜,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也曾多番询问下山后有没有被人欺负, 家中亲人有没有一起下山。 当时不觉如何,现在想来大约是一眼就被认出了身份。幸而路千里没有拿他来用一用的意思, 不然自己就要像祖先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了。 路千里能凭着他原形的样貌认出来他, 合欢宗里自然有旁的人也能认出他来。不说别的, 去百幽谷的路上不就被山匪认出来被劫了去么。 他是没关系, 只要他一直保持人形, 便可以避免被扒出身份的危险。他们在歧山安居近千年,歧山的障眼法可拦不住误入的精怪修士。而且它只障目,无法有更多的作用。千年以来从没有药修找到他们,足以说明外界的修士黔驴技穷,真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只要不暴露原形,还不到不能现身的地步。 崽崽就比较麻烦了,他随了自己的毛色,一身的蜂蜜色儿。往人前一站,保不准就有人认出他来。他就是再急着找霍潜小娘子,也不能带着小小霍往揭阳城钻。 他在揭阳城外一个小村庄住了下来。这村庄贫瘠且偏远,交通还不方便。这样的村庄多有一个特点,村里头除了老人就是小孩,满村凑不出一个巴掌的年轻人。有老人便代表有无数张无事就爱闲聊的嘴,消息灵通得很。缺少年轻人就代表这里有合欢宗的耳目的概率极低。 谁爱费心思关注这种留守村呢,又不能收徒得贡又不能经商生银子的。 糯糯把自己化妆成流浪的路人,崽崽揣在兜里,找了个破败无主的屋子藏了进去。 进门就放出两只婆婆鸟,然后把崽崽掏出来,点他的鼻子:“出门在外小心为上,爹爹这里还有些染料,给你染个色。” 崽崽打了一个小喷嚏,傲娇把脸别过去:哼,不跟我商量就火急火燎又是和豹豹告别又是搬家的,一路上还不让我把脑袋钻出来。非要出来找什么“你爹爹”“你爹爹”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你爹爹”比我还重要吗?怎么可以光顾着搬家不给我吃neinei,不让我见豹豹,不和我说话话,不陪我玩游戏,也不把我抱着摇来摇去…… 所有小幼崽刚一出生都有一个幻觉:我是世界的中心,大家都是围着我转的,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我运行的。 一开始的时候“miamia”这个词所代表的那个个体,也是围着他转的世界的一部分。饿了就不分白天黑夜miamia叫;困了就要挨在miamia身边睡觉觉;不管是痛了还是快乐了,都试图通过召唤miamia这个对他有求必应的个体,以索求这个世界对他的回应。 再长大一点,小崽子便觉察到世界不止他一个中心。稍微能收敛自己的欲求,不至于狂风式索求,压垮miamia这个他接触世界的桥梁了。 崽崽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他认为世界只有两个中心:他和爱他的miamia。 他在围着糯糯转,糯糯也在围着他转。他们两个可以互相拥抱互相陪伴到永远,其他的生灵死物皆是身外之物,远远没有对方来得重要。可是,现在,miamia竟然没有围着他转也没有第一考虑他的意愿。 我还是不是你的宝宝了,我是不是你的宇宙中心了! 崽崽“嗷呜”一声发起了小脾气,拿屁股蛋儿对着糯糯以示不满。耳朵微微折着,jiojio矜持的盘在肚子下,尾巴尖儿微微勾起,是半个小心心的形状:我生你气了,但我还是可以被轻易哄好的喵。 他高岭之花一样盘坐着,就等着糯糯来亲他抱他呢。不料没等到亲亲,只等到叮叮当当的瓶瓶罐罐被放在桌上的声音。他矜持地把一只强装生气气的耳朵竖起来听身后的动静,又听到毛笔在水里转动的声音。 这是……这好像是调墨水的声音喵! 糯糯原地跳起三尺高,没等他跳得更高就被糯糯抓住了后脖子。糯糯揪着一只“突然丧失理想の小猫咪”,手脚麻利地把他后背上最靓丽的一条毛尖儿泛乌金色的黄毛涂成了纯黑色。 崽崽张大粉嘟嘟的小嘴巴,正欲发出惨绝猫寰的哀叫身,糯糯眼疾手快把手上的毛笔用中指横夹,食指和大拇指紧跟着地揪了下他的小舌头。 崽崽:??? 糯糯趁着他被捏舌头的懵逼劲儿,又把崽崽耳朵尖上两小撮泛着乌金色的短毛也染了,并且不厚道地笑出声:“小宝贝,你这身黄毛可由不得你不染。”他把丧失理想的小猫三下五除二染成黑猫,丢床上自己去洗手的功夫才有心思哄一哄:“爹爹也是不得以,你这毛色多一分暴露就多一分危险。” “等咱们找到了你爹爹,我就给你把这一身黑毛全洗了。” 崽崽委屈巴巴躲进了床尾,落水狗一样狂甩毛也不能把墨水甩去。他肚皮一翻,直挺挺躺在床上,又软绵绵叫了两声:我看着miamia你洗澡就行了,我才不要洗澡,本大王这辈子都不会洗澡的。 唔,我就这样躺下了,再也不想站起来了,要哄哄才能好。 糯糯这边刚把自己和儿子安顿好,勉强算的上是父慈子孝。霍潜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他在外边漫无目的找了一个月自己的落跑小娇妻,直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那心焦的程度堪比骤然毕业的小年轻。上学时隐约知道三点一线的日子在千疮百孔的人生中实在弥足珍贵,但要说多么心向往之还真咂摸不出来。骤然出了学校,才明白那时岁月真是白月光朱砂痣,恨不得砸破脑袋钻回去。 他无头苍蝇一样想把糯糯找出来回到当年岁月,奈何娇妻撩人摸不着,那便只能日渐迷失在漫无边际的寻觅之中。每每撞墙,每每失去方向,心中焦渴便多上一分。 因他心中明白:他离那朱砂痣恐是越来越远了,若是不得苍天眷顾,他将远到此生无法再复得。 落跑小娇妻的事情还没有决议呢,路千里这厮又捅了篓子把流云宗也牵扯了进去。 他原先只要当一个落魄的旅人,刻意不再与宗门联系,便是世间之大,也是谁也打扰不了他。可合欢宗内讧把流云宗捎上了,他便只能回一趟。人生在世,哪能只顾及床头耳畔厮磨这事,有的是人和事要顾。 回去与归不觉一碰头,本以为会听到遭小人攀诬的话,谁知道归宗主撕开了不问俗事老好人的面纱,尴尬脸告诉他:常霏这件事确实如外界所传,是流云宗在替路千里兜着。 霍潜:??? “准确地说是我一人在替姓路的小狐狸精担着,”归不觉与霍潜对坐,尴尬地借收拾棋局的功夫不与自己的小师弟对峙,“这事其他师弟们并没有表态也没有多加打探,并不全然知晓其中内情,由着我做主罢了。” 霍潜风尘仆仆赶回,只觉胸口一股闷气憋着出不来,心道最近亲近之人都要叫他刮目相看。前有糯糯将他始乱终弃,后有师兄不惜用他做借口,替路千里遮掩丑闻保人性命。他长叹一口气:“他每回上山你都巴不得把他八抬大轿送走,我以为师兄很是厌恶九师兄。如今看来,你喜欢他得紧。” “我当然是厌弃他的!”归不觉捂胸口,一副被霍潜膈应到心梗的模样,“我这不是为着他师尊的嘱托么。” “合欢宗前宗主路柏,素来与我们师尊交好。从师尊口中得知我是师尊属意的托付宗门的人选之后,便秘密见我并将他们宗门的不堪前尘尽数告知于我。说是路千里小时在他的师伯手下受难,弄得性格乖戾跋扈。现在有他与师尊将其压制,可将来他与师尊皆有百年,到时候路千里恐怕要弑杀师长担阖宗唾骂追杀。他看路千里当时待我多有敬重,便寄希望于我能在他们百年之后规劝扶助千里一二。” 归不觉看师弟瞧自己的眼光有点不对劲,解释的速度加快了一倍:“你别多想,我可以解释我绝没有骗你。你可记得你小时候在我书房中翻阅书籍,曾指着其中一个形状华美的纹身图案问我那是什么。我当时敷衍过去,现在不得不与你说了。那是合欢宗的发家立身之本……” ……………… 一番详谈之后,霍潜挑眉:“九师兄弑杀师伯早有图谋,皆是为报幼时被当成猪狗囚禁训练的大仇?” “他早于你飞升,却未曾在九重天呆过一夜,便是为了赶在我们师尊飞升之后,在他两位师伯死去之前,亲手杀了他们。”归不觉嗤笑道,“你们这些飞升之人,一个个斩不断七情六欲,与前人大有不同。怕是天道盲了眼,失了心。” 霍潜冷漠笑:“许是天道自己立身不正,被七情六欲纠缠自顾不暇。” “如今常霏是借着救治了你的名头讨到了一条命,搅得你也被他们门人记恨,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负了你。”归不觉叹息道,“此事你已知了始末,便不要再搅和了,合欢宗那里我去应对。” “师兄打算如何?” “他第一次出手是暗杀,手段上不得台面,但却是存着将此事捂下的心思。如果不是张沛言语上多番侮辱且先下杀手,他也不会失了章法将此事闹大。如今想来,他应当是懊悔的。如今缺的,不过是帮他把他宗主师弟摁下去的帮手。”过不觉将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回,“我知道路千里在哪里。我去带他向合欢宗宗主请罪。认下张沛这遭,否认常霏的事。” “要是他那素来妒忌自家仙君师兄的宗主师弟脑袋清醒些,大可将此事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此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霍潜直视他:“师兄,合欢宗的师门情谊可远不如我们师门亲厚。此事怕不能轻易善了。”他直言不讳道:“常霏的事还不能叫师兄明白吗,你乃一宗之主,绝无法将自己与宗门摘干净了。你若处置不好,便是引火烧了自家门楣。” 归不觉难得地脸红了。 “还是我去吧。我是化外之人,不比你们与宗门关系密切。”霍潜这半只脚不在红尘中的仙君大人无奈接下了这苦差事。 霍潜费了点功夫抓到路千里,并押着他来到揭阳城的时候,心下都是懊丧的:自己的小娇妻还没找到呢,倒是要来给昔日的情敌撑场子给他和合欢宗的宗主和稀泥。糟心。 第72章 亲疏 合欢宗的现任宗主易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自己是最受宠爱与器重的弟子。他是在路柏式微之时便拜入门下的, 从始至终都只跟着路柏一人。在一众同门中又算得上天资不错, 自然多受几分青眼。 路千里呢,是个杂牌货。早前被张沛与孙钱从一众乞儿中带回宗门, 师从张沛。张沛与孙钱交好,偶尔便为孙钱所驱使。后被路柏要过来,便易主做了路柏的弟子。想来这样三易其主的半路弟子, 哪有他们这些正经弟子上得了台面,更不如他们得路柏的关注。 路柏将自己的姓赐给他,为他取名做路千里。并按照他拜入合欢宗的时间为他们几个师兄弟重新排名位时, 易欢也不以为意:不过是可怜他罢了。谁家没有一两个废物师兄, 叫他一声师兄也无妨。 再等到路千里青云直上, 做了路柏手下修为最高的一个弟子之时,以易欢为首的好些弟子就暗自憋气了。皎月之下,焉有群星立锥之地? 当时大家都猜路柏要将合欢宗交到路千里手里。师兄弟之间的气氛一时风起云涌十分诡谲。 但路柏还是表现得最属意易欢。那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弟子,服侍他的时间久,知根知底。那也是他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个弟子。人心就是偏的, 所有弟子都知道他对易欢格外投缘。纵然易欢年轻气盛,但那是每个略有才干的年轻修士都有的毛病。 “欢儿勤勉上进,纵是骄纵些也无妨。他再经历些磋磨长进,是能扛得起重任的。”路柏如是评价自己的爱徒。 这样说话,便是隐约流露出一点要扶持他做下任宗主的意思。甚至在路千里被送到流云宗认霍有悔为师时, 路柏便对易欢直言:我欲传衣钵于你。 易欢喜不自胜, 想讨更多的认可, 缠着自己的师尊问:“师尊以为路师兄如何?” 路柏一愣,失笑道:“你路师兄不堪大任。” 自路千里争露锋芒,一众师兄弟都被其压制,心有不甘却也难以越过他去。易欢也不能免俗。听闻此话,向恩师磕了三个响头:“定不负师尊厚望。” 许多时日之后他了解了霍有悔对霍潜的栽培方式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师尊口中的“不堪大任”,并不是真的看不上路千里。恰恰相反,他从一开始把人从张沛手里要过来的时候,就是因为太太太看得上他了。 强盛的合欢宗与路千里,是路柏此生最骄傲的两件作品。此二者不分伯仲。 …………………… 霍潜逮着路千里来到揭阳城后的迷离山下,山脚下的一干守卫弟子全缩了。迷离山是合欢宗的立身之地。宗主及宗门中的老一辈大能期修士都居住在迷离山上。 路千里经上次一役,早已声名狼藉顶了一身的凶名。门中同僚怕他的多,敬他的少。他往迷离山脚一站,只有零星几个辈分高一点的敢于出面应和:“路师伯今日上山所为何事?” 这些弟子强撑起一股子劲儿,面上还算坦然,但心中个个土拨鼠尖叫:仙君几时上山不是直直飞进去,今日为何特意来山前通报一声。这是要为难我们轮值的不成?您就不能向往常一样飞上去直接找人单挑吗,我们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你。 飞呀路师伯,求您快走,千万不要把气撒在我们头上。 路千里被张沛扒了老底,又被一众人等要挟性命。心中对于宗门不可谓没有怨气。就算是事后想想懊悔自己做糊涂事,糟践了师尊一手维护的基业,但犹义愤难平。今早被归不觉臭骂一顿从私宅里揪出来,又半推半就被霍潜押着送来向易欢服软。到底是不能心平气和,也一时难以说出示好的话来。 霍潜平白无故被合欢宗一顿盘惹了一身腥,只想早早了结这件事好回去交差。见路千里不答,便代为答道:“特来请见易宗主,无约前来,不知易宗主此时可方便?” 几个弟子心下一片烟花炸裂特效,他们偷摸瞅两位仙君,神色各异。 最早表态的是易欢的弟子,人精似的,想着路千里要是想像前两日一般打打杀杀砸场子,全然不必要再带一个帮手。那流云宗的霍仙君今日特来此,说话还如此客气,约莫着是做和事佬的概率大。如此一想猛地拍手,半点不提及之前的不快,殷勤道:“路师伯与霍仙君客气了,师尊就在正身殿,随我来就是。” 另有两个对视一眼,见着两位仙君被引走了,飞身便往不同的方向御风而去。 霍潜与路千里规规矩矩跟在小弟子后边,冷艳高贵看他给正身殿传音,谁也不多言语。落在正身殿前时,殿内几个弟子正好退出来,对着小弟子做了个招手的姿势。他们便井然有序地结对退到远处,闭目塞听,做木头人状了。 殿内冒出一只面有冷色的易欢,趾高气昂道:“师兄可是杀得不过瘾,想再与我一战生死?” 殿外的路千里仿佛一只暴躁斗鸡:“我杀你就像杀只菜……唔。”霍潜微微松懈握着路千里手腕的手,心平气和道:“进内殿说话吧。” 易欢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比之路千里先收敛了气焰,面有不虞招呼道:“霍师兄请进。” 霍潜眉毛一挑,脸上浮现三分笑意。易欢这话说的有趣,他只招呼自己,难道自己还真有把路千里这个唱戏的主人公抛在外边的道理?路千里不还是要进去?这是不怎么高明的示好与反抗,既给路千里脸,又要叫他没脸。 仿佛一个少女被母亲强摁着,开门迎学堂里给她递过小糖果又给她递过毛毛虫的少年进家门玩闹。转身的一瞬间煞气和怨气一起倾泻出来,浑身都写满了抗拒但还是要被迫“识大体”。左右摇摆,又倔又有趣,像是少年人的做派。 可要说是少年人吧,那他叫自己一声师兄,又不是黄毛小儿能有的盘算。进流云宗的可只有路千里一人,迷离山上其他人论资排辈是不应当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就连路柏在时,也不与霍有悔互称师兄弟。他这么叫,只能解释成是攀路千里的关系。 而且如今时局敏感,外边好些人在将流云宗拖到合欢宗的激流中。 路柏这么叫他,还有一层意思:话不是从我这一脉传出去的。 合欢宗的宗主,并不会为了给孙钱讨公道而没了两个宗门之间的往来联系:你我依旧要做这修真界的数一数二,叫天下有志修行的儿郎,不是入我手,就是进你门。 霍潜大掌拍拍路千里的背,眼里皆是调侃的意味:路柏当初选他当宗主却不选你还是很有道理的,你看他之前被你抵着脖子,还不是比你先一步幡然醒悟么。他和你一样暴躁轻狂,但他终究比你能弯得下腰来挑大梁。 既然是你两皆有心不叫此事恶化,纵使现在都是冷面菩萨也不至于走到绝境。我来这一遭也不至于毫无用处。 他推着路千里进门,取出乾坤铃,从里头掏出了一卷又一卷的数不清的卷轴。他方与归不觉商量之时,本是准备了一大堆斡旋的话想要替哑巴了的路千里说。可临出门抓路千里又改变了主意。 外人的口舌终究是苍白,满溢着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痛不痒的无力感。 要想叫路千里和易欢各退一步握手言和,收拾好风雨飘摇的合欢宗,还是要至亲之人的告诫更为适合。可但凡易欢身边有一贤人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他便不能能被撺掇着与路千里对峙,引得一帮豺狼虎豹座山观虎斗,勤等着他两中间死上一个。但凡路千里是个虚心听训的,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犯禁。 至亲之人,从何处找? 霍潜将卷轴一一排开,一挥手便叫它们悬于四周,一卷又一卷的字帖密密麻麻遮住了墙面与大部分的墙面窗扉。将三人包裹在室内。路千里先前被归不觉一顿痛骂,连带着在霍潜面前也没有心情多话多问。就闷闷地就等着霍潜替他开口。乍一见他只拿出一堆字帖还颇为纳罕。易欢也一脸不解相。 霍潜不多话,两指捏齐打了个响指。卷轴上的绑带应声落下,露出卷轴里边的内容。合欢宗唯一的宗主和合欢宗唯一滞留在修仙界的仙君皆僵直了身子,露出了汗颜的局促模样。 这卷轴里头不是多么精致的画作也不是名家的书法,更不是修行之人见惯用惯了的心法口诀。那是飘逸灵动的行文字帖,皆出自一人之手。上头是满满当当的红印子,皆盖有一人的印章。 “路柏宗主早年时常来我流云宗,与我师尊品茶论道,留下墨宝如许。”霍潜垂眸,“一宗之主,苦修已千年,如此经历谁也做不得清心无忧之人。路宗主在合欢宗就犹如今日的路千里,并不得交心的师兄弟。弟子百岁,但在他心里实属幼子,不忍加之于忧思。便只愿将日夜所思所虑,皆付诸于纸墨之上。” “如今我特将墨宝交予二位,二位可上前一观。” 易欢与路千里本是两看相厌互有死仇,纵是对面也无言。神色局促地草草扫过几张字帖的内容之后,路千里先对着正殿中央的字帖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弟子不孝,辜负师尊栽培保全之心。” 易欢后退两步,也是跪了下来,并不强壮的腰勾勒出一条干瘪的曲线:“弟子不孝,有违师尊阖宗相交的厚望。” 第73章 咬你 画有留白, 路柏此人留下的字帖上, 也没有直白得表露他的苦愁。只是寥寥几笔,一些古文好词而已。但字字句句皆意有所指, 同为路柏悉心教导的爱徒,当能从中窥见笔者的心声。 一言以贯之,合欢宗的前任宗主,全力将合欢宗从药修的泥淖中扯出来的男人, 有四苦:同恶相党、同贵相害、同利相忌、同美相妒。 同恶相党, 共为恶者相结为党。 在百尾猫这个修行利器此间蒸发之始,合欢宗便有了党派之争。路柏主张摒弃药修之道,停止再试图捕捉百尾猫, 并将路千里这只小猎犬收到自己门下加以庇护。自此以后,他与众师兄弟便立场相左,再不复往日和乐融融。此为一苦。 同贵相害, 同为贵者相互陷害。 两派相争, 可不止意见之争。谁做了新的宗主,便代表着全党派的胜利。他为一党首耳,手上并不是干干净净,心中并不是全程一片净白。只要有斗争, 便做不得清水芙蓉。他早年陷害过师弟, 心中永不能忘这一段不光彩的过往。 同利相忌,有同利者相互忌惮。 内忧外患无论何时皆是存在的, 若是自己一派落了下乘, 自是互为臂膀无心内斗。但若是自己一派占了上风, 那便是内忧露面之时。人心千百种姿态,谁也不是同他人身上拓印下来的,总有各种摩擦。内斗最为伤人心神。 同美相妒。吾与徐公孰美? 我有两明珠,只有一颗可镶嵌于王冠之上,他二人互相妒忌。如今我尚在,尤可维持表面的平静,我若不在,必为龙凤斗。 路柏写下这些字帖发泄时,前三桩祸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合欢宗开宗时人员便鱼龙混杂堪比闹市,到了他这里也不能将之捋成一股绳。只是实力为尊,但凡有他在,宵小之辈便不敢乱窜。 于是这第四苦,便萦绕在他心头之上。 路千里傻乎乎的,只是对他在宗门里遭受的歧视意难平而已,对宗主之位并不是真的上心。易欢,鲜衣怒马少年意气,是最爱争上游,争他一句“最好”的执拗之人。 ……………… 霍潜叫他们看过字帖,便复又将它们收了回去。只冷然道:“易宗主早前对路师兄有杀心,实乃同美相妒,上不得台面。”他想拉起路千里,没有成功:“路师兄杀他师伯,只是私仇。你要逼他自废仙骨,是宵小之辈撺掇下的公报私仇,更为不齿。” 易欢还是跪着,并不多言语,只冷然道:“师尊为保他飞升,不叫他分心,才退而求其次叫我当宗主。他在师尊庇佑下飞升,心里却只惦记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报私仇,致使宗门之中群枭四起风雨飘摇,同样上不得台面。” 人心中的盘算再隐秘,时间一久,必然瞒不过亲近之人。易欢一开始以为自己是真得了青眼,叫路柏在他与路千里之间选了自己。后来一对比路柏花费在他二人身上教导的时间,才发觉师尊的一腔寄托还是落在路千里身上。 再比对霍有悔对霍潜的教养方式,哪里不明白自己担了合欢宗的俗务,路千里却担了师尊的寄托。叫他如何不恨。 路千里诧异地抬头看易欢,火上浇油:“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师尊嫌弃我偏执难驯,不堪大任。” 霍潜本扶着他肩膀想要叫他起来别太折了身份,一听这自我中心的发言又反手按他肩膀:现在是你激怒你师弟的时候吗?你还是别起来了,呆子。 霍潜是独得宠爱的弟子,但稍微带入一下还是能大致明白路柏这个衣钵继承者恨从何来。并且他知道,易欢说对了一半。 霍有悔在世时,曾跟他说过路柏选择继承人的盘算。路千里那时在自己宗门被排挤,路柏便把他弄到流云宗稍微过渡一下,顺便让他体验下寻常宗门的师兄弟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不至于叫这个本就坎坷的家伙失了太多乐趣。 路千里当时还稚嫩,没有后边的风流浪荡气儿,而且缺爱又好哄。一到流云宗拜师就火速躲在了归不觉这只老母鸡翅膀下,成为了难得的愿意叫归不觉尽情施展养生之道爱子之心?的师弟。 路千里在这里叨扰,路柏便也常来拜访送礼。也就是在那个时期写了诸多的字帖。 霍有悔知他心结,便指着霍潜的背影闲聊道:“九渊,天资最好,我不要他收徒,也不要他参与宗门事务,只要他潜心修炼即可。他只要他一朝飞升,别无所求。” 又点评归不觉:“不觉,天资一般,除了在炼器一道上颇有天分,其余皆泯然众人。但我愿将宗门托付与他,因他是不争无欲之人,且颇有为兄长者的担当,是最得人心者。他在,必能平衡大局,继往开来。” 路柏由是决心将合欢宗交到易欢手上。 但他这么盘算,也不全然是优先替路千里择一康庄大道的缘故…… 霍潜沉吟几息的时间,去到了易欢身边,俯身对他道:“路宗主最终选了你,归根究底还是厌弃路千里的性子,认为他不堪重用罢了。” 易欢生平第一次听到“厌弃”这种评语,不自觉抬头望着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霍潜。 霍潜一脸人畜无害忠厚可靠:“路宗主在时,便知路千里心怀杀念,日月所思皆为报仇尔。这般胸量狭小脑中空空之人,纵使修炼之道登峰化极也不过是一叶障目的顽愚之辈,怎配他阖宗相托?合欢宗,那是路宗主毕生心血之所在。” 他把路千里往尘埃里贬,又一脸忠正道:“路宗主发愿将宗门交付给你时,路千里可没有要渡劫的先兆。你可知在你师尊的心中,天下可以没有一个名为路千里的仙君,他输得起。但天下不可没有强盛的合欢宗。他选你当宗主,是此生最大之赌注,他输不起。” “你弄错了前后与因果。”霍潜循循善诱,“先有你为合欢宗之主,才有你路师兄退而求其次一心修行。” “你乖觉勤勉,你师尊对你放心,自是不必多加关注。可你大可不必认为路千里比你多得眷顾。”霍潜将他的哀怨之词一一堵回去,“我早年历练时观一夫妇家中有两子,余钱不多,不足以付来年的束脩。于是购两羊羔,思虑将其养大之后卖羊所获银钱可解来年读书之急。二子皆负两尺竹筐出门割草喂羊,长子割草一筐重若磐石,次子割草一筐轻若棉花。于是夫妇二人对次子勤加教导,时常叫至身前,日夜记挂在心……” 易欢愣愣地望望路千里,又望望霍潜。怅然若失地跪坐了一会儿,脸红了,眼眶也红了。 ………… 糯糯在偏远的小城等了不过一日一夜,竟然就听闻霍潜已经下了迷离山,离开了揭阳城。 他来的时候带着路千里,走的时候孤身一人。那路千里不知怎的又和易宗主惺惺相惜起来,竟然还不走了。易欢先是不顾宗门里其他人的阻挠,给路千里正名,说他杀张沛之事不可轻饶,但暗杀孙钱之事纯属造谣。 说是早前他听闻孙钱门人因为医者的过失对其痛下杀手,觉得他们过于不饶人。他碍于宗主身份不好明面上为医死自己师伯的人主持公道,以免伤了同门情谊。便请了流云宗的归宗主在中间和稀泥。 后来常霏被绑至揭阳城施以私刑,又央路千里偷偷去就,为免给合欢宗徒添杀孽。 三下五除二把流云宗合常霏拨出去,又利落地摁下张沛之事。 他直言道路千里与张沛闹市相杀,实属违背人伦,出乎他的意料。当时义愤之下想除之,事后想想路千里之过,一半在于他。于是这两个前天还喊打喊杀的师兄弟一起在路柏旧居闭门思过,还一起领了鞭笞之刑。兄友弟恭,用同一瓶伤药,趴一个床铺上养伤。 外界对于这两个师兄弟的消息不仅更新及时,还事无巨细到了“路千里伤先好,替易欢按摩筋骨通淤血十数下,欢连呼舒畅”的地步。对于霍潜的消息就停更在了“据说是回落霞山去了”这种语焉不详的字句上。消息是否为真,出发的时间,路线,全然没有。 糯糯火急火燎收起小猫崽往落霞山赶回去,一边追一边气呼呼喝两只婆婆鸟:“我不想再听路千里又替易欢制了哪些伤药的事,也不想听他们今日中午的用药量是几滴。怎么回事怎么他两消息这么详细,阿娇的消息全是马后炮。他早上走,我中午才知道喵喵喵。” 婆婆鸟委屈巴巴落后一射之地,闭嘴嘴了。 糯糯一追数百里,全程被头顶的婆婆鸟和怀里躁动的小猫崽烦得头大,两头着急上火。等他叫退了婆婆鸟,才猛然觉出来不对劲:崽崽有些时候没闹他了。 他低头一看,又戳戳自己的衣襟,最后还木木地一指拨开衣领看了一下。窒息半秒,复又尖叫:“崽儿,我崽儿呢?!” 当是时,崽崽凌空而下,大蒲扇一般劈头盖脸落在了霍潜头上。他肚皮上因为急风而疯狂飞舞的软毛在反作用力下“噗”地糊了霍潜一脸。 猫崽兴奋至极,整只猫都是狩猎的形状:“嘿,喷香的大鸟,我抓住你了。”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在霍潜后脖子上,疯狂甩脑壳准备享受猎物皮肉分离的美妙触感。 霍潜哄骗了个易欢,心下正难得地舒畅。眼下骤然黑了脸,一脑门的问号:啊!我被咬了,我被一只平平无奇的猫精给咬了! 我竟然没来得及打开他,生气! 第74章 嘤嘤 崽崽在猎物的后脖子上一顿撕咬, 头都晃累了没叼下来一块肉。大只又肥美的猎物也没有像野牛一样喉骨断裂,当场去世。 这就很耐猫寻味了喵。 崽崽还从来没有捕捉过这样难下嘴的猎物喵。 他不仅没有咬破猎物一丁点皮,甚至还在他疑惑地“喵”了一声后反被猎物揪住了后脖子。霍潜把天降的小猎手提起来,甩了甩,发现是一只奶味很重的小黑猫。撞到他脖子上的时候有万钧之势,可这么揪起来一看,不过是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比糯糯还要小上一大圈。 霍潜本是随意瞟了一眼崽崽, 一看之下却怎么也移不开眼了。 这只仿佛刚刚挖过煤的小猫有一双酷似糯糯的湖绿色的眼睛, 他还有圆润如水桶的身子, 以及和糯糯一般圆乎乎的脸盘子。 世间大多数的猫都是三角脸,狡黠而机敏的模样。糯糯和岐山上那批猫不一样,他们生而就是圆乎乎的模样。即便像糯糯这样不得宠爱没有被喂成小胖墩的猫咪, 也呈现出一种圆润的富态。 这只小黑猫的体态太像糯糯了。 霍潜迟疑了一会儿,把挣扎不停的小猫咪放在自己膝盖上。一手暗中使劲抓着猫脖子防止他逃,一手做怀柔状挠他下巴。等把崽崽挠出呼噜呼噜的小惬意声儿, 这位姓霍的仙君强压满腹的戾气, 脸颊薄红,色若桃花地诱哄:“相公?” 霍仙君本就是天人之姿, 是流云宗顶顶好看的人物。如今着一身天青衣衫, 于腰身处束出通身的飘逸风流。他半跪在地与一只小黑猫呢喃,温情缱绻模样。那姿态, 那吐字, 真是比最最香艳的花魁还要勾人。他是阳春白雪, 他是风花雪月。 霍仙君十分清楚自己最吸引糯糯的不过就“色”之一事尔。 这混账小猫精一开始就是冲着他的皮相来的! 糯糯那只小色胚要是在这儿, 保准一佛出窍二魂升天,当场匍匐献祭自己。霍潜都能猜到他的反应:想来是要抬起他人畜无害的小圆脸,嘴巴傻乎乎张开,流出一条哈喇子来。并在猛吸口水之后迫不及待冲过来抱他,嘴里黏糊糊喊些胡话。什么“阿娇”、“我要把你藏起来”之类的。 可惜他在崽崽面前用这般姿态试探他是否糯糯,那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崽崽歪着脑袋看他,无辜地眯眯眼:相公是什么,能吃吗?好吃吗? 不过不管“相公”能不能吃,眼前这个大鸟肯定是很好吃的。 崽崽原本缩在糯糯怀里,并不准备多冒头。可是某一瞬间,他忽而鼻子一动,闻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奇妙香味。他毛绒绒的脑袋从衣襟里探出来,忽而就升起一股子雄心壮志来:我知道底下有个很好吃的东西,我要把它叼回来献给miamia。 幼崽的世界总体都是一帆风顺的,没有违逆,没有危险。遇到过的最大挫折,就是出生的前几个时辰没有吃上热乎乎的奶汁而已。如此一来,幼崽大多是无所畏惧的。满怀着一种“miamia第一我第二”的迷之自信。 他这么想着,就立即动手,沿着香味逮霍潜来了。在崽崽朴素的世界观中,除了他们大猫小猫,其他的活物都是食物。水里游的统称为鱼,天上飞的统称为鸟。霍潜这样的……大约是鸟吧。 霍潜:相公? 崽崽给出的反应是在霍潜膝盖上撅小屁屁,企图逃过男人对他后脖子的禁锢。霍潜也想看他的会用,手稍微一松。猫崽跳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后退,在三米开外的地方对着霍潜弓背背炸毛毛,做捕食状。 霍潜微微一愣,确信他不是糯糯,收起试探用的娇美小娘子模样,扭头就走了。 就是这么无情,就是这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崽崽疑惑地“mia”了一声,非常有毅力地跟在猎物三米的位置,牛皮糖一样追上去。崽崽可是世界的中心,在他的世界中没有猎物是不可捕获的,哪怕是眼前这只大鸟精。 霍潜走了一段,崽崽在后边迈开四条小短腿跟着。霍潜挑挑眉,御风,这小黑猫就平地而起紧跟着他。任他怎么加速躲到小树林里都能保持三米的距离不能甩开。 霍潜心下知道小崽子的天赋多半与父母的修为有关,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不外如是,不由纳罕:这是路千里在外边的私生子吗?怎的天赋这般出众?自家那混账小猫精糯糯,十七岁了,一开始遇到自己的时候还飞得歪歪斜斜。 他故意设了个结界走水路,抬头还是能看见小黑猫跟着他的身影。即便他下沉到深深的湖底,掩藏自己的身形,这粘人的猫精还是跟个小雷达一般,不会掉出他正头顶方圆十米的范围。 水面上一段浮光掠影被破开,霍潜自倒映在水面上的旖旎春色中破出,无奈开口:“你想要什么?”水珠自他周身落下,没有沾染他一点衣袖,只将他这个人衬得更为灵动秀美。 崽崽歪歪头看他,觉得这只大鸟精着实好看。 不过食物终究还是食物! 于是他张大嘴,俯下前半身摆出狩猎的姿态,发出小凶兽的咆哮:“mia!” ——决一死战吧,大鸟精!我要把你叼回去喂饱miamia! 霍潜瞧着眼前miamia做乞食状叫唤的小猫精,又听他小肚皮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响动。毫无意外地回错了意。 他脸上依旧是高冷的模样,但四顾周围无人,还是姿态平和地走到了小黑猫面前。对方跳起来袭击他,他便又顺手捏了小黑猫的后颈提起来。眼瞧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猫又对他发出饿龙咆哮,他目含怜悯地将自己的食指指腹放在了猫崽的舌头上。 一滴温热且微甜的半流体落在了崽崽的舌头上,呈现一种浅金色的光芒。 崽崽下意识一卷舌头,把糖汁一般的水滴吞了。一尝之下豁然上瘾,两只前爪抱着霍潜的手就饿死鬼一样嘬起来。嘬得豹凶,巨凶,宇宙无敌凶。 霍潜给他的,是蕴含在灵丹内的一滴灵气。天地间的灵气本为气态,汇集凝聚在灵丹之中,则为浅金色的流体。一般修士汇聚灵气用于提升自己的修为,霍潜已然不需如此,偶尔喂两滴给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小猫精也不妨事。 灵气本就是天地万物的养料,这样还没断奶的小猫精不能吃肉,附近又没有母猫给他喂奶,便将就着用灵气养养。 没看他都饿昏了头,自己出来找吃的了吗。要是没遇到自己,大约要吃了别的生肉吃坏肚子。 霍潜被抱着手背嘬手指,被“砸吧砸吧”嘬了好几滴才一脸嫌弃地把猫脸摁开。崽崽扒拉着四个小爪爪用头去顶霍潜的手心,还想再吸两下,被霍潜揪着两只后爪倒提起来。 霍潜对陌生幼崽的爱心还是有限的,何况这猫崽颇能勾起他的糟心事。他手指点点崽崽软乎乎的小肚皮,指桑骂槐道:“不给你了,你们猫精都是没心没肺的小骗子。待你们不好,你们要伤心委屈掉眼泪。待你们好了,你们反而要看轻别人。” 崽崽似懂非懂,兴致勃勃抓手指想再嘬。 霍潜两指弹开黏糊上来的小肉垫,开启被抛弃的小怨妇模式,并向崽崽丢了一个地图炮:“尤其是你们圆脸的猫精,看着傻乎乎,实则看着越傻的猫精越是会骗人。没到手时一副深情厚意的模样,一旦上手玩腻了,便弃若敝屣。” 崽崽才听不懂这么多,他一心想再嘬两滴。嘬不到手指,便气呼呼饿龙咆哮:“mia!” ——我们大饼脸猫精招你惹你啦! 霍潜别他一“哈”,嘴角霎时间拉平。原本在他身上微量存在的“成年人对于未成年幼崽普遍的关爱之心”荡然无存。他抓着崽崽抖一抖,嫌弃道:“太凶,太黑,黑得有点丑。” 崽崽霸王龙咆哮:“miamiamia!” ——你才丑,你miamia和你儿子都丑! 这只小猫崽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还在琢磨这大鸟精好看,并凭借他朴素的世界观(miamia和崽崽是一家,miamia和崽崽全世界最亲)对大鸟精施加了他认为的最恶毒的诅咒。 霍潜没领会崽崽浅薄的表达,也没有受到任何打击。他掂量了下手上的分量,扫过小猫崽浑圆的身躯,还拨了下崽崽被倒吊也没能消失的双下巴:“你吃太多了,平常没少欺负兄弟姐妹霸占你娘亲的奶水吧,胖得跟只小猪仔一样。” 崽崽暴风咆哮。 霍潜逗够了凶哒哒的小猫崽,冷面无情地点点崽崽的鼻子:“吃饱了也玩够了,快去找你爹娘吧。外边的叔叔可是很凶很坏的。”说着他把猫崽团成一个猫球,手上蓄力,直直地把猫球投掷进了无边的天空之中。 趁着猫球飞远的功夫,他脚底抹油溜了。 崽崽一脸懵逼被投进云层之中,慌乱地miamia叫几声之后沿着脚下的地形就往他跳出糯糯怀抱的方向飞去。 这只小猫崽一找见糯糯就小火箭一样冲到糯糯怀里,嘤嘤嘤好生委屈,还意思意思地打了两个小哆儿。 这难道不是我和miamia的世界吗?明明是在我的世界,为什么那只大鸟精却没有围着我转?为什么他没有像别的猎物一样被我咬断脖子?他还欺负我!我怎么会被一个食物给欺负了,这一点都不符合常理! 两个中心世界观摇摇欲坠的崽崽被糯糯揍了两下肥屁屁,嘤嘤叫得更伤心了。 第75章 羊奶 糯糯把崽崽胖揍一顿, 再揪着他往落霞山去时, 便得知了“霍潜已经离山”的消息。霍小娘子来去如风, 不过是来和宗主点个卯, 片刻没逗留又失去了行踪。 糯糯兜着崽儿, 内心是崩溃的:我不就花了一丢丢时间和崽子三令五申不可以乱跑, 怎么就又追不着他了?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呀,就不能在山上喝杯茶再走?!舍利都已经不找了还能有什么事?!坏人! 我给你生了只小崽子, 你到现在还没瞧上一面喵…… 糯糯默默掏出空空如也的豹奶袋子, 委屈巴巴将空袋子塞给嗷嗷待哺的小猫崽玩。心知这回不能久留。他失落无比地转身, 深感自己流年不利。难受得差点和兜里泪眼汪汪想吃奶的崽子一样哭出来。可飞了一半, 冷不丁瞧见自己从头到脚白净齐整的模样, 又倏然后怕起来,发觉自己乃是傻人有傻福。 刚才追霍潜的行踪追得太急,竟忘了要装惨。 自己是该跟个小乞丐一样出现在霍潜面前,上去就哭诉自己被骗到荒山迷了路,回来又迟迟等不见他才许久不得团聚。方能叫霍潜不疑心他擅自离家的事。要是就这样干干净净一脸滋润样地上门,兜里还揣个胖成球的崽子,霍潜指不定要怎么脑补盘问他离家的事: 糯糯啊, 你离了我后活得很自在逍遥嘛。 不是说好一旦得到霍潜的消息,就换上破衣烂衫,将自己和猫崽在煤球堆里滚成小脏猫才好去圆谎哄阿娇的嘛! 糯糯思及此,后半截路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斗志, 脑内满是卖惨的一百八十种方法。 结果回到山上一看, 发觉自己不用卖惨了, 他们父子两是真的惨。因为豹子一家三口不见了。与之一起不见的,是崽崽的奶水。 往常漫山遍野四处跑的半大豹子没了踪影,只一具公豹子的尸体卧在荆棘丛前边,周身的血迹已经发黑。糯糯急急进洞寻找,又喜又忧地发现里边已经没了豹子一家生活的轨迹。 他又出洞围着公豹子的尸体看了一圈,两只手拎起豹子头,看它几乎完全被咬断的喉咙。 他们猫猫都不爱吃同类,就是消遣猎物也只在猎物活着的时候撕咬不止。一般来说是不会咬死同类后,又不依不饶地要把对方的脖子咬断。这不是狩猎也不是自卫,分明是泄愤。 糯糯揣着崽儿在山上找了一圈,没发现豹子的痕迹,默默回了。 早前听闻树精说山中曾有两公一母三只豹子。后来的公豹子想要母豹给他生小豹子,就想把母豹给前者生的三只小豹子全部咬死。公豹子虽然最终被母豹驱赶,但还是有一只小豹子命丧公豹之口。 初初听时不曾多加思量。如今看到死在母豹洞口的公豹子,却忽而明白了:当初那只被咬死一只小崽子的母豹,大约就是他遇上的这只。只要雄性的繁殖本能还在,去子留母的事便会在母豹子身上一遍遍上演。差别不过是当初是一雌一雄相对,只能将公豹子赶走。如今是三只豹子和公豹子对上,岁月的恩赐给了两只小豹子保护一家三口的力量。 他离开不过三四天,留下的气味便散去,不足以再庇护母豹。也不足以叫母豹子觉得,他们父子还会回来了。 “她是把你当她无辜送命的小豹子奶咧。”糯糯挠挠头,把崽崽顶在头上往小屋走,“她现在有两个大崽子陪着,哪里都可以安新家,可是你怎么办喵?” 崽崽在糯糯头顶,肚皮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他咂咂嘴,嘴上和着肚皮发出二重唱:“miamiamiamia……” ——饿了,要吃neinei。 糯糯暗骂自己这嘴开过光,苦哈哈带着崽子下山,去最近的小镇上找奶吃。 那小镇糯糯生崽子前不常去,倒是猫崽出生后去给猫崽买过几回玩具。连带着周围几个大一点的集市他都在采买家用时去过几回。方圆几百里都没有门派势力,只有百姓居住在此。附近的鸟精鱼怪时常也会去赶集,装得忒不像人,一不留神就会露出头顶的翎毛和嘴上的鱼须那种。 三脚猫的功夫,和糯糯一个水平。 修真界的居民都是见惯了精怪的,就连这样偏远小镇的人也不会因为在大街上瞧见精怪而惊慌失措,偶尔还会有好事的坏小子拔鸟毛。吓得胆小的鸟精叽叽叫跑远。 这附近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宜居的地方了,仿佛天然就与纷争无缘。 糯糯依旧是把崽崽揣怀里,先是带他找了一户养猫的。打算买一窝猫回去,或者和主人租一个吃奶位,把自己家崽子混到猫崽子中吃母猫的奶。结果母猫超凶,别的猫和人休想碰她家崽子一爪子。糯糯辗转碰了好几只超凶小母猫,登时对母猫这种生物生出了阴影:明明都是猫猫,我娘亲这么温柔,她们却凶得和老虎一样。好可怕。 还是阿娇好,抱起来舒舒服服,说起话来温温柔柔,才不会吼我。 小镇上总共就没几只哺乳期的小母猫,挨个问过一遍没找到温顺地母猫。一个老农看他可怜,招呼他来自己家挤羊奶。他家养了两只小母羊,刚给他们老夫妻添了五只小羊,正是奶水充足的时候。 “我看你这只猫崽还不足月,怎么才这么大就把它从母猫身边接过来养,太心急了。你还和隔壁家养牛的讨牛奶,一看就是没养过猫小孩子,瞎搞。小猫怎么能喝牛奶,要拉稀。以后就带来我家喂它羊奶。它本来也吃不了多少,老汉我不收你铜钱……”老农把羊牵出来,绳子绑在栅栏上,一边碎碎嘴数落糯糯一边伸手示意,“你不要靠太近,我这羊胆小怕生,猫崽给我,我帮你喂。” 老农的手糙砺无比,糯糯一看他伸手差点炸毛唔唔叫:才不要把我的崽儿给你! 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体内独属于猫妈妈的洪荒之力,他才把崽子递给老人家。一路上都在砸吧嘴的崽崽小魔王迫不及待叼住瑟瑟发抖的小母羊,嘬了一口。 “呸。”吐奶了。 老汉和糯糯面面相觑。 “这精神头不像喂坏了吃不了奶啊……这是养叼了吧。你这小孩先前给它吃什么了,把它嘴养这么叼。母猫护食不爱养别家的崽儿,我这只母羊可受欢迎得很,附近小流浪猫都是它的猫儿子。没道理你家这只吃不了。”老汉又开始数落糯糯,“小年轻,不要瞎喂……” 糯糯抱起吐奶的猫崽落荒而逃。 又连续找了好几家养家畜的,崽崽一律吐奶处置。宁愿饿肚子,也不和附近的流浪小猫吃一样的奶。 日薄西山之时,糯糯丧气哒哒掐着崽崽的两腋把它举高,给他摇出波浪纹:“崽儿,你到底要吃什么?!”崽崽两只前爪搭在他手背上,开始踩奶,嘴上哀哀地叫:“miamia~” 小霸王崽崽暗自泪垂:想吃大鸟精。可是你不让我乱跑,我现在还闻不到他的味道吃不到他的奶了嘤。 可恨没有学会说话,于是只能发出乞食的声音,化身盖世嘤雄表达不情愿饿肚子的心情。 糯糯凭借他祖传的望闻问切的功夫把猫崽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定他身体没有任何毛病,就是嘴刁加饿肚子饿出来的无力。这晚上干脆就让他饿过去了,想着明天实在饿了嘴刁的毛病就治了。崽崽在糯糯肚皮上踩奶了一夜,黎明时分嘤嘤嘤睡下。 第二天糯糯接着带崽崽去大一点的集镇找奶吃。嘴刁了的崽崽还是没有接受任何投喂。糯糯把集镇上的母猫全闹了一遍,一滴猫奶没给崽崽喂进去。气得奶也不找了,买了袋羊奶就回家。走到一半看着猫崽就来气,把猫崽搁在地上,自己跳进泥地里打滚唔唔叫。撒泼打滚状似疯猫。 唔~~这崽子一直都好好吃豹奶,我就不信豹奶能比羊奶猫奶好吃那么多。一定是乱跑的时候吃了不知道是谁的奶水,一下子就被养叼了嘴巴。 他不能把气撒在猫崽身上,稀里哗啦滚了一身泥,翻肚肚躺在泥浆里累累若丧家之犬。猫崽在边上哀哀地叫,可是怕水,不敢把爪爪伸到泥水里。 两父子证僵持着,忽而听得有一行人靠近的声音。 他们一起竖起耳朵,眨眼间就见得道路尽头立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稍矮的定了一下下,就跟压扁了的弹簧一样猛然跳起,冲两父子所在的方位扑将过来。 “糯糯诶,糯糯小宝贝诶!”软绵绵的女声满含惊喜,用气吞山河到破音的嗓门狂呼糯糯的名字。嘴里伴随着呼之欲出的笑声,整个人疯癫如见着小美人鱼的女巫。 糯糯惊惶张大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见得怪女巫一边狂奔一边化成一只雪白的狐狸。他“阮”字方才出口,也没想好要对阮红尘摆出什么姿态来。就见得阮红尘从他头顶一跃而过,直奔着崽崽而去。 糯糯:…… 阮红尘轻而易取就把饿到无力的崽崽大魔王扑倒,还带着他滚了两圈。并将他拨在怀里,流着哈喇子猛舔了两下毛茸茸的猫头。其情犹如见着肉骨头的狗和见着小鱼仔的猫。舔一下就大叫一声“糯糯”,还兴奋地狂摇狐狸尾巴。 糯糯没能酝酿出“哀怨”的情绪,也没来得及说上一声“你先抛开的我,现在又来叫我作甚。”他尴尬地从泥里爬起来,与不远处的常霁以及他怀里的两只小熊四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是该先说“我才是糯糯”,还是先把崽子从蓬软大只的白狐狸肚皮底下抢出来。 崽崽的脑袋被舔得东倒西歪,无辜地“喵”了一声:头皮,头皮被舔得好紧喵。 第76章 霸王 糯糯在阮红尘懵逼的目光中跳出泥潭, 接过崽崽。低头垂眸,一副脏兮兮不胜脆弱的小模样:“认错了, 这是我儿子。”他矜持地甩甩身上的泥巴,强撑大气道:“我才是糯糯。” 阮红尘懵逼地回头望一眼自己相公孩子,嗷一声火速改扑糯糯:“嘿呀我就说我的猫崽子怎么越长越小。来呀小宝贝, 让我亲一口, 我还想摸摸你的小肚皮。”糯糯个小身板哪里禁得住一只大白狐狸的一扑,吓得抓起猫崽就跑,仓皇如被纨绔当街调戏的小姑娘。 阮红尘一脸痴汉地追, 糯糯一步不停地跑:“你男人还在看着,你口上花花追着我不放干什么!”手上还有个崽崽张牙舞爪:“mia!”(放我下去, 最近的猎物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这就把她脖子咬咬断!) 常霁一左一右抱着两个熊崽子, 面露羞愧, 小声劝:“红尘,红尘你冷静一点,吓坏人家小猫精了。”看着妻子充耳不闻, 才勉强出手把白狐狸抓起来举高:“都当娘的人了,稳重点, 好好和人小猫精说话。” 阮红尘没把她男人追上手前, 那叫一个小女儿态不胜娇羞,这会儿孩子都有两了, 故态复萌又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蓬软大只的尾巴扫常霁脸上以示不满:“放开, 我先把他逮住再好好说话。啊啊啊他要跑了。” 画面一度十分混乱。 到了黄昏时分, 两家子六口人才在糯糯的小木屋和平交谈。 糯糯纵然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当初是被抛掉那一个,且很应该是被抛掉那一个。可阮红尘突然出现对他一阵撒泼弄痴,便又将他哄好了。听闻当初是逃难太急,一时顾不上他才没及时来接,那更是不必要再记着那时的事。 糯糯自己在屋后的池子里匆匆洗了个澡,又打了热水给猫崽擦脑袋。崽崽满脑袋大狐狸的口水味儿,不擦要臭。他把怕水的崽崽按在桌上擦,两只小熊就从坐在桌边的父母怀里跳出来,颇为好奇地嗅猫崽。 崽崽还听不懂太多话,搞不清父辈的交情。见着小熊靠近,当即就赏了看上去肥美那只一个猫扑:食物,我来啦。 糯糯眼疾手快揪住猫崽的脖子,凌空拍下猫崽的肥屁屁:“不吃奶闹绝食,还要叼别人家崽,我真是管教不了你了。” 崽崽又嘤嘤叫,倒是真不去叼小熊了。 糯糯和阮红尘这么面对面坐着,如豆的灯火跳动在两人之间。没奶没老攻的糯糯带着个正淘气的猫崽,遇上喜提黑熊精和小黑熊崽的狐狸精。两相对比,输赢立现。 阮红尘原是难得安静地在一边看两只猫精互动,等他擦干净崽崽,又试图染指小猫崽:“要不,我给他喂奶?” 糯糯心累地把猫崽递过去,并不抱希望。等阮红尘把猫崽带到里屋,两个当爹的就在一边尬聊。原来常霁一家出现在此处也不是偶然,他们是在寻找一个避世之所。其中缘由糯糯也不是一无所知。 早几天弄得沸沸扬扬的医者常霏,便是常霁的哥哥。 常霏又是被追杀又是被掳掠的,纵使原先有流云宗庇护,现在又多了一个合欢宗宗主替他们遮掩,到底不是万全。常霁作为他的弟弟,也是饱受牵连。此时虽风波平息,也是不敢再久留青阳城。索性就和弟弟一家兵分两路,自己流浪去,叫弟弟弟妹寻一处安生之地避避风头。 “我哥哥说合欢宗还要起风波,路仙君都传信说让他暂避,我们一家便都出来另择居所了。”常霁上下打量糯糯,说起话来坦荡荡,全然相信妻子择友的目光。 糯糯正为猫崽不吃奶的事情担忧,怏怏地:“这附近我住了有小一季,附近没有修士,只有一些精怪,倒是安全。”说到一半又反应过来,两只眼睛都闪闪发光:“路千里与你哥哥有私交,那霍潜霍仙君呢,有跟你们通信吗,可知他现在何处?” 常霁把两只四处乱爬的熊崽子圈到自己面前,似乎很感恩霍潜出面帮忙摆平事端。一提起霍潜就两眼放光滔滔不绝:“霍仙君洁身自好又煞是低调,他的行踪哪里是别人可以轻易探听得到的。早两天他去了一趟揭阳城,便又没了音讯。” 他说着抓起一只熊儿子,一手握一只熊爪子,碰着玩:“说起来霍仙君也是可倒霉,听说他两月之前刚被自己的小道侣厌弃了。如今正一腔怒火无处泄,四处泊旅治情伤呢。” “你我虽漂泊,到底身边还有亲眷相陪。娇妻爱子,多么逍遥。”常霁把脸埋进小熊的肚皮里,伤霍潜之所伤,脑残粉等级眼瞧着要满级了,“他修为极高富有俊美,可还是要受师尊爱侣接连离散之苦。可恨我不认识对他始乱终弃那只猫精,不然一定抓了那猫精双手奉上供仙君手撕……说起来你一人带崽,哎,天底下负心人为何这么多。负你那家伙是谁,要不要我去帮你找出来好好收拾一顿……诶,糯糯贤弟,糯糯贤弟你怎么跑了。” 里屋里,阮红尘抱着猫崽正愁怎么哄这挑嘴的小猫嘬一嘬。她早前找不见糯糯,心下就十分愧疚,想这小猫爹不疼娘不爱的跟自己出来。说好要养他的,结果却把他独自丢在一边。如今揽下喂饱这小猫的活,也是出于想要弥补的心思。 可谁知这崽子这么挑嘴。 两相僵持见,糯糯吸鼻子的声音传来。阮红尘下意识就哄了一句:“臭熊一跟我成亲就抖起来了,合着人前那靠谱劲儿都是刻意跟我装的。叫他套个近乎都套不好。崽儿,我家的熊把你爹爹惹哭哭了怎么办?” 崽崽听不懂前边一大串,就听明白一句“把爹爹惹哭哭了。”他小小的身子一僵,抱着他的新奶妈就是一顿狂嘬:我吃,我吃还不成吗?miamia怎么还被我气哭了喵?嘤,还是大鸟精比较甜。 阮红尘歪打正着治了崽崽的嘴刁病。再把吃饱了的崽崽送出去时满脸都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先是给了局促模样的常霁一个亲亲,再举着崽儿冲到糯糯面前。她把白软的狐狸尾巴变出来逗猫崽玩,依旧是少女般天真烂漫:“我们一家暂时不走了,我要帮你把这崽子奶到断奶。” 糯糯被常霁勾起了“阿娇手撕糯糯负心汉”的恐惧,抱过吃饱肚子惬意踩奶的崽崽哭笑不得。决计不愿和常霁说“我就是那只对霍潜始乱终弃的猫精”,也不打算告诉他们一家“留我独自养崽的负心汉就是你仰慕的‘霍仙君’。” ………… 夏日的午后,糯糯在伙房里忙碌,腰边一左一右两个小男孩齐齐拽着他衣角。一个大粗声粗气兴奋喊叫“叔叔少放点辣”,力拔山兮气盖世。另一个撒娇弄痴,嗓子细细娇娇甜甜的,一副乖乖巧巧招人爱的模样:“叔叔,辣椒多放一点。” 糯糯本想先盛起半盆小龙虾,再将锅中一半多放点辣再起锅。被后边那小男孩娇娇软软乖乖绵绵叫叔叔,可爱油一蒙心,一碟辣椒全下了锅。 采用撒娇大法的小熊精目的达成,欢呼着跑开:“哈哈哈哥哥不能吃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多吃一点吧。”和他爹一样不会说话的小熊精傻愣当场,抹着眼泪跑远了。老远还能听到阮红尘的声音:“你是哥哥,弟弟欺负你占你便宜你就教训他呀,哭什么。” 糯糯默默端上一碗羊奶,放到不能吃辣的小熊精惯坐的位置上给他解辣用。再回头做别的小菜出来时,正好看见崽崽把脸盘子从羊奶碗里伸出来,长长的猫胡须上还挂着一滴奶珠子。 崽崽喜欢香香软软漂漂亮亮的母狐狸,惯爱和阮红尘腻在一起,比对豹妈妈还要黏糊。最近阮红尘估摸着父亲生辰要到了,预备和常霁回族里见家长,这才和糯糯合计着让他也习惯着吃点羊奶。免得她走了,崽崽又闹绝食。 刚刚哭完的小熊精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傻乎乎站在一边,眼瞧着自己的羊奶被小猫崽偷喝到一滴不剩,还相当温顺地问:“崽崽还要吗,哥哥帮你拿?不要的话哥哥帮你洗盘子。” 崽崽把空碗往小男孩面前一顶,颐指气使:“再来一碗。” 糯糯把狗腿子小熊叫停,给他换了晚新的羊奶招呼他吃饭。又在小熊担忧的目光中把猫崽提起来,轻轻拍他头:“不准学你小哥哥欺负你大哥哥。” 崽崽抱糯糯的手,娇娇的:“哥哥?” 阮红尘来了半个月,家里人话多了起来。崽崽进步神速,已经能蹦一些简单的句子表达意思了。就是怎么都教不会把“miamia”改叫成“爹爹”这回事儿。也不太容易理解糯糯想要纠正他行为的意图,容易把糯糯鹅毛一样轻的惩戒当□□抚。并热衷于和糯糯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常霁看了常要父爱泛滥脑补成灾,几次三番想套出崽崽娘的身份,他好去替糯糯出气。 糯糯又轻拍了下猫头:“不许欺负你大熊哥哥。” 崽崽这才明白了欺负大哥哥会挨揍,两只耳朵耷下来,软绵绵喵了一声:知道了。 白天教训完,崽崽晚上就叼了一只鸟儿回来吐在他大哥哥窝里,要给哥哥当赔罪的礼物。生性粗枝大叶的小熊精满怀感动地拍拍鸟脸,惊喜道:“这鸟还有腮红。”话音刚落,长腮红的小鸟儿惊恐飞起:“啊啊啊啊有猫精冲进鸟巢了!我是鸟精我不是食物你不要吃我。” 糯糯冷面进来,提走了瑟瑟发抖的小鸟精,戳崽崽的脑袋:“这是你这礼拜捉回家的第五只精怪了。”他循循善诱:“不是跟你说了精怪不相食,他们不是食物吗。你把周边的小精怪逮回来玩了个遍,是要当山大王不成?” 崽崽小魔王挺起小胸脯,发出渴望的声音:“我把周边山头的精怪全打趴下了一遍。两个哥哥也打不过我。我不能当山大王吗?崽崽当山大王,崽崽也要喂饱miamia。” 糯糯看着这争强好胜的小猫崽,捂额头哀叹:我真傻,我单以为他就是爱狩猎,原来竟还背着我去打过擂台了。谁给你的错觉我一直在挨饿呀。咱家不需要你去打天下你能别欺负附近的精怪吗? 要是阿娇在,定要叫他结结实实揍这皮孩子一顿。 第77章 霍糖 阮红尘不日便要带新相公回青丘去见家长, 这几日都忙着采买礼物。常霁与阮家父母是故交,阮红尘还喊了他百多年叔叔。常霁这厮禁受不住诱惑拜倒在昔日小辈石榴裙下,还一口气生了两个崽, 唯恐被阮父打断腿, 近日更是劳心劳力筹备礼品。 留阮红尘和糯糯两个在家带孩子, 顺便教崽崽断奶。断奶的日常是早上喝羊奶, 中午在羊奶中掺捣碎的鱼虾肉沫。要是这两顿都乖乖吃了, 晚上可以去阮红尘那里吃一顿以示嘉奖。 糯糯倒好羊奶就把崽崽挖起来, 唤他出来吃羊奶,然后带他出去买鱼虾。小鱼小虾的猫饭可是魇传来下的菜谱。糯糯近来对照着他送的菜谱给猫崽做饭, 断奶大计成功了一大半。 崽崽昨晚把两颊自带腮红的玄凤小鹦鹉翅膀咬出伤口来,被勒令小猫崽鞍前马后照顾到鹦鹉精能飞为止。于是崽崽早上迷迷糊糊来喝奶时,头顶就蹲着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鹦鹉。 糯糯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料理三个还没起床大懒货的早饭, 探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崽儿, 心道:嘻, 好乖巧的一个宝宝。 恨不得飞奔过去抱他亲他,一嘴巴含住他的小脑袋不放出来。 崽崽眯缝着眼,并不知道他在他爹眼里是怎样可爱的存在。他顺着羊奶的香气踩着四个小肉垫来到奶盆前,睡眼惺忪,口齿不清:“嗯……怎么今天的羊奶比昨天还要浅。”说着便低头去仔细瞅,一低头, 同样睡懵了的鹦鹉精“啪叽”一下掉到奶盆里。 “叽叽, 发, 发洪水了吗?”鹦鹉精一顿扑腾。糯糯在里屋做两只小熊的早饭, 人离不开,便只得扯嗓门:“你是不是又欺负人鸟精了?” 崽崽一爪子把鹦鹉精从奶盆里捞出来摁在地上:“闭嘴嘴!”吓得鹦鹉精不敢叽叽喳喳了,又一秒变脸用甜得能捏出蜜的嗓音撒娇:“没,他做恶梦呢,我带他回去睡觉觉。”并身体力行把鹦鹉精又叼回床上,再次警告他不许告状,这才一口气把羊奶喝个精光,蹭到糯糯身边看他煎肉排给两个小熊哥哥们吃。 两只小熊是刚 开荤的年纪,就喜欢大鱼大肉。 看着看着突然扬起头,蹿到糯糯肩膀上,小鼻子翕动不已:“miamia你嘴边有一股好重的羊奶味儿。” 糯糯正手持剪刀把大块肉剪碎,闻言一僵:“是吗,一定是你闻错了。” 崽崽两只前爪扑到糯糯下巴上,凑过去仔细闻。小鼻子又翕动了两下后喵喵哀叫:“我没有闻错!miamia你是不是又偷吃家里的羊奶了!”他比了个大圈又比了个小圈:“咱家的羊奶最近少得这么快,我盆里的羊奶一天比一天浅。Miamia你怎么可以偷吃羊奶?阮姨姨说那是小猫猫吃的呀,吃来长大圆脸、胖肚肚、肥屁屁的呀。” “miamia你要少吃点羊奶,你晚上原形睡觉时,脸都这么大了!”崽崽比了一个大大的圈,小大人模样语重心长,“这——么——大——” 一开始只想着帮崽崽喝掉点盆子里的奶,好让他中午多用辅食的糯糯:……这小孩真烦。 糯糯随手捡起边上一个小碟子丢出窗外,崽崽跟个小狗子一样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崽崽叼着小碟子窜回糯糯肩上。糯糯再一次把小碟子从他嘴里抽出,并丢向窗外。眼瞧着崽崽又去叼碟子了,心下庆幸还好他最近越发像只小狗子一样好打发,不然自己能被他堵到厥过去。 恼羞成怒的糯糯拒绝承认自己偷了猫崽的羊奶喝,也不愿意正面自己因为偷喝羊奶而胖了一圈的事。并褫夺崽崽的“宝宝”身份,降级为“小孩”。 糯糯把家里两只熊一只狐狸喂饱,这才带着小孩出门买虾。不仅是虾,库存的鲜肉、鸡蛋以及面粉也要见底了。阮红尘他们一两日内就要走,他不愿意带着崽子离开这个安乐窝,两家这便要分离。 走之前得给他们备一点干粮。 顺便带崽崽出门多适应一下秩序井然的世界,教他货币的用处。免得这小魔星今天叼来一只鸟精,明天拖来一只鳄鱼精。净天热衷于打打杀杀挣食材,好好一只家养的小猫精活得比野猫还无法无天。 糯糯在崽崽面前晃铜板,买下了一袋虾:“这是铜钱,可以换虾。” 又买了半只牛:“牛肉也可以用铜钱换,不需要自己亲自捕。半只牛比一袋虾珍贵,所以要用更多的铜板来换。” 还买了几组各式花样的小食盒,预备用来装饼干茶点。 “崽崽以后要少打架,多用铜钱。”糯糯让崽子把头从领口里伸出来看世界。父子两慢慢悠悠从街道上走过,边走边说话。街边一些男女老少已然认得他们,知道这是两只猫精。家有小母羊的老汉向糯糯招招手,送了他们一小桶羊奶,又背着手溜达开去了。 糯糯并不惧怕叫这儿的人们知道他们是猫精,左右这附近精怪多,又没有修士在此定居。他们在小吃一条街上缓缓路过,糯糯将一串铜板塞到崽崽怀里:“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崽崽在此之前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别人自愿给的,要是不给,他也能抢到手。第一次被教导这样和平乏味的获取方式,还颇为嫌弃地迟疑了好久。最后在一个糖人摊子前站定,嗓音糯唧唧地点道:“要一只大鸟,和一只猫猫。” 糖人老汉从容地画了一只猫一只大鸟,用铲子铲起了扁平的棒糖,将两根糖画交给了眼前的青年。崽崽要了那只大鸟,看着玩儿,并不吃:“甜甜的,好吃。”又把糖画的猫和剩下的铜板全推给糯糯:“这是崽崽,这是可以买崽崽的铜板,都给miamia。” 猫崽的眼睛圆且亮,眼睛里倒映着糯糯的面容。异常认真地要把自己绑定给糯糯。 糯糯一手托着儿子的屁屁,一瞬间感觉十分沁润心脾,说不出来的松快劲儿。他心中惊叹养小孩竟是这般甜蜜的折磨,他帮崽崽执着糖画看他将糖画舔得砸吧有声,沉吟了一会儿道:“崽儿,给你起个大名吧。” 崽崽第一次吃甜得这样纯粹的糖,正得劲儿,闻言抬头:“喵?”(什么是大名?能吃吗?好吃吗?) 糯糯蹦跳着回家,依旧托着他的宝宝,小小欢呼着:“就叫霍糖吧。” “喵?” “霍糖霍糖霍糖霍糖……” “喵~” ……………… 常霁一回来,阮红尘便收拾东西出发去青丘了。走得太急,糯糯帮他们打包干粮时便手忙脚乱的。一应精致的碗碟盒子在拾掇过程中碰撞,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响动,飘散一缕缕浓烈的香气。两只小熊还在中间捣乱,不愿意将叔叔做的零食收进乾坤铃交予父母保管。最后还是糯糯找了个小布兜,刻意挑出一些肉干果干装了叫两兄弟带着,这才哄好了两个小家伙。 小熊精中的哥哥手捧一堆用模具做成各种性状的糕饼点心,左边一块嵌梅子肉的饼干,右边一块手扎的嵌梅干菜的小馅饼。两眼泪汪汪:“叔叔我还会来看你的。”说话间手上的东西全被他弟左右开弓收入腹中。 小熊精中的弟弟送了糯糯一只山中老树根挖成的小杯子,一想起自家父母糟糕的厨艺便眼眶红红挥手手:“叔叔,我会带哥哥一起来看你的。” 糯糯住着崽崽的前爪做挥手状,并不知道常霁一家人消失的尽头,有一只名为霍潜的大魔王正逐步靠近。 第78章 爹爹 众所周知,旅途中若是携带幼崽, 那是必然、绝对, 肯定走不快的。父母随时都要面临小孩子哇哇大叫, 要东瞧瞧西看看, 买这个买那个的风险。 阮红尘一家没御风半天, 两只熊崽子便被脚下突然出现的富饶集镇勾住了全部视线。 吵闹着要下去玩。 两个大人拗不过孩子,待到落地时,才发现是一个花卉集散中心。四海的商人从这里进货盆栽花卉, 再转卖到寻常人家手里,化作窗台的盆景,或者园中的造景。 两只熊孩子手拉手逛花市,被一众鲜花迷了眼, 灵魂深处的精致少女心被点燃。大有要把这里几百家店铺全部光顾一遍的意思。 阮红尘与常霁皆富裕, 一开始没拦着,到后来却是拦不住可。 两只小熊精看什么都想要, 连仙人球都不放过,乾坤铃眼瞧着就要装不下了。 兄弟两个头挨在一起, 两颊粉红地商量要买多少雪柳给外公种在院子里。一通叽叽喳喳之后, 他们做出了愉快的决定:大人买东西才做选择, 我们小孩子, 全要! 一棵雪柳就是一树齐人高的雪白密集的花朵,枝桠垂钓着落下, 如雪花盛开在柳树枝头。这树生得大, 小一些的也要两人合抱才能拢住树冠。 阮红尘和常霁对视一眼, 开始把乾坤铃里边零食往外掏:“装不下那么多东西,要不把叔叔给你们做的炖牛肉丢了吧。” 两只小熊一愣,面面相觑。 “叔叔做的星月小饼干,也扔了。” 常霁也在一边搭话。 他举举手中硕大的饼干盒,打开,露出造型玲珑的小饼干,和做成深蓝色夜空状并点缀金色小星星的饼干盒内衬。糯糯在食物上的做作病无时无刻都在发作,他在盒子里边做出了一个星月夜。 “叔叔炸的小酥饼,扔了。” 装酥饼的袋子上,编织绳扎出了球花的形状,坠在封口上。是舍不得拆散的模样。 “叔叔烘的桃花,回家打算给你们做甜甜的桃花酿,也丢了。”桃花形的定制玻璃瓶,连木塞柄子都雕刻成玉兔耳朵的形状。 “叔叔做的杨梅酒,还有这支取梅子用的长柄勺,也得给你们的雪柳让路……”阮红尘举着两只一般大小的精致的老土陶酒瓮,常霁打开木匣子,露出糯糯烧的两只勺子,上头各刻了兄弟两的名字。 那是糯糯防着小小熊撒娇弄痴抢哥哥东西,刻意做的双份。一人一半,一视同仁。 两只小熊发出异口同声的“唔”,火速把一百多盆雪柳抛在脑后,哀嚎着一人一边熊抱狠心的爹妈:“怎么可以丢叔叔的礼物!” “丢了我也不能丢叔叔的礼物!” “不买了也不逛了,爹娘我们快把零食收回去,立即回外祖家。”比较精明的弟弟抱住阮红尘,耳语道,“那边有个叔叔一直看着你摆弄叔叔的礼物。好像要过来抢的样子。” 阮红尘四顾周围没发现有人看他们,达成目的就带着孩子走,并不将小儿子的话放在心上。 霍·疑似要抢小孩子零食·潜从一树又一树的雪柳之后走出,雪白的花瓣掉了一些在他的肩头。他拍拍身上的花瓣,状似从容地跟了上去。 他是那样飘逸俊秀的人物,走在一丛又一丛的鲜花之中,恍似个中最出挑的一支花儿。光看外表,谁也看不破他澎湃如烈火地狱的内里:这样摆盘做作的点心,他只在那负心薄幸的猫精处见识过。 甚至那装桃花的瓶子,他也是见过的。 在百幽谷深处之时,他身负重伤而归,一回头就能看见猫精在为他晒桃花。那时候他也是拿出了这种花花草草形状的瓶子碟子,为他装桃花,与他做羹汤。 他来此花市,不过是因为藏云峰屋前春播的种子发芽了,引得一帮野猫天天在他屋前打滚□□。 他去找老树精,树精说是小荆芥,是他妻子生前最爱的植物。他想着糯糯也会喜欢,才打包了一些送过去。 这个猜想无疑是很合理的,看他屋前天天来打滚的野猫就可以窥见一二。 霍潜近来见到猫就烦,又不好对一群小猫咪做什么。索性来买一些成株送到宋栖那里,好把这些猫也引过去,叫她每天都有喂不完的野猫。 他是不会铲平屋前这片小荆芥的,就是他屋子成了野猫的欢乐窝也不会铲平。 只是万万没想到有此意外之喜。 竟然就探到了油滑小猫精的消息。 霍潜悄无声息尾随这家人,脑中全是“报仇雪恨”、“始乱终弃者人恒乱之”、“有将近一季没兑现当初日日交颈而眠的诺言了”、“近八十个日月,我们白头到老的人生中少掉了近八十个日月”、“少一天,少一个时辰,都不是厮守共白头,这……该怎么赔呢” 等丧病念头。 油滑的小熊精几次回头,一边回头一边吃糯糯给的牛肉干压惊:“娘亲,我们后边好像有人。” 他哥哥吃够了弟弟的苦,一巴掌拍到弟弟头上:“少声东击西,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偷吃。” 两兄弟就后边有没有人尾随的事争吵起来,相继向对方使出“我要挠光你身前空气使你窒息术”。互相挠半天,也没挠掉对方一根熊毛。只是挠空气太用力,弟弟手中的牛肉干“啪叽”一下滑下了万丈高空。 熊弟弟一秒委屈哭鼻子:QAQ哥哥,我肉干掉了QAQ 当哥哥的被弟弟无害娇憨的外表蒙蔽,关闭怼弟弟模式。他拍了下弟弟的脑袋,豪气干云道:你个笨蛋,我这就去给你找回来。 大儿子超有哥哥气派地飞下去了,阮红尘翻白眼拍小儿子头:“别老是撒娇支使你哥替你办事,都是男孩子,就你娇气。” 说是这么说,也没强行插手管小孩子间的事。 愣头小熊精一下去就落在了大魔王霍潜手里。 大魔王天生一副正派人的模样,小熊精哪里能看出他斯文外表下龌龊的内心。 大魔王手中捧着一大袋肉干,发现来的是比较笨的哥哥,这便装作是无意捡的,还拿出了一根品了品。 心下说着:“这味道绝没有错,就是那混账小色胚做的。等我抓到他,定要叫他天天做,再坐在我腿上服侍我吃……要是服侍不好,就剪了他的裤子,再叫他坐我腿上服侍我吃”,嘴上一派正气凌然:“天下竟有如此美味,你娘亲真是好手艺。” 小熊精两只眼睛亮晶晶,小孩都很沉迷于得到大人的认可:“是吧,我也觉得超好吃天下第一好吃。不过这不是我娘做的,是我叔叔做好了送我的。” 大魔王麻溜就顺坡下了:“喔,叔叔?” 他俊眉微挑,故作质疑道:“骗人,这种美味,当叔叔的哪里会做?” …… 糯糯可不知道他大侄子在霍潜大魔王那边可劲吹他,不证明他的实力誓不罢休。 他正面临育儿问题。 自从崽崽会跑会跳后,这类问题就从没停止过。等他会说话了,那更是层现措出。 除了黏人好斗,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崽子家庭观很不寻常。 起因是崽崽送走了阮红尘一家后,偷偷和糯糯咬耳朵:哥哥们怎么叫常霁叔叔作“爹爹”呀? 糯糯一瞬间是崩溃的:“怎么,你阮姨姨奶了你半个月,你不知道她和常霁是夫妻吗? ” 崽崽迟疑了一会儿,道:“知道的呀,常霁叔叔在的时候帮阮姨姨带孩子,不在的时候就是给阮姨姨爹爹找稀罕玩意儿,准备讨好他老人家。平常都听阮姨姨的话,阮姨姨不在他就听哥哥们的话。他们是夫妻。” 糯糯:他说的每句话单独拎出来都是对的,可我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回到家,给两只婆婆鸟的食槽里添粮的时候,崽崽嫌弃地打了个喷嚏:“我是不是也要叫这两只鸟作爹爹。” 糯糯惊了:“……啊?啥玩意?” 两只婆婆鸟本来在外边兜了一圈,正快快活活要回来吃粮,一瞧见崽崽蹲在空鸟笼前边就吓得原路返回了。连根毛都不让这酷爱捕鸟的熊孩子碰。 “常霁叔叔专门伺候两个哥哥和他们的miamia,所以哥哥们才尊称他爹爹是吗?”崽崽不情不愿,“这两只笨鸟也唯你命令是从,我是不是也早该叫他们爹爹?” 糯糯哑口无言,举着糯糯狂奔到小镇上,带他见他羊妈妈和养羊的老翁,问道:“羊和爷爷什么关系?” 崽崽开心地要抱羊妈妈,抢答道:“夫妻关系!” 老爷爷石化了,羊妈妈发出见到干儿子的兴奋咩咩叫声。 糯糯又指羊妈妈和边上蹭奶喝的小野猫:“它们呢?” 崽崽抢答更快了:“miamia和崽崽的关系。” 糯糯跑出去,指面摊上擦桌子的的五大三粗壮伙计和坐在一边看话本的瘦削老板:“他们呢,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崽崽从不嫌糯糯重复问他问题。大人么,都以为崽崽很笨要经常重复才不会忘记,他可以接受miamia这么傻乎乎的。 宽宏大量的聪明崽还学会了举一反三:“擦桌桌的是‘相公’,坐在一边看话本玩的是‘娘子’。” 面摊老板的话本掉了,露出老板呆滞的面容。 伙计吓坏,赶忙扑到老板膝盖上叫冤求饶:“不是我,我没往外说。卿卿你信我,我真没把咱两的事往外说!” 面摊老板把他推开,转眼就找擀面杖,当街上演家暴。 糯糯举着罪魁祸首崽崽脚底抹油,心中好生羞愧: 都是我的错,是我叫崽崽没爹爹,害他以为一个家中只应当有母子关系,而所谓的“爹爹”近似于跟班小厮。 这必须得纠正,马上纠正。 不然将来带崽崽给他爹霍潜看,崽子嘴巴上叫爹,扭头就使唤上霍潜…… 两父子会打起来的吧? 第79章 舅舅 让崽崽清楚地认识到“爹爹”是何物, 那是不可能的。不只是他一个崽,几乎所有的幼崽在生命之初都只认可哺育他们的母亲, 而对父亲的存在毫无概念。 当他们再长大一点, 蓦然回首发现身边还有父亲的存在时, 崽子们一开始都是排斥的:整个世界难道不该是我和我娘亲的二人世界吗?有你什么事呀?入侵者,滚出! 崽子身边没有这个形象, 倒不至于有多么激烈的抵触心理。只是被教导“一家三口”的概念时昂起圆溜溜的脸盘子:“一……二……” 三呢? 他懵逼地望向他肚皮底下的鹦鹉精,还手贱地戳了戳:“三?” 鹦鹉精本在午睡,猫崽肚皮下软乎乎暖洋洋的,格外惬意。多睡一睡感觉伤口都要好得更快了啾。 这会儿突然被戳醒,歪头回想了一下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话, 继而露出一朵圆溜溜的腮红和惊恐的小眼神。腮红精二话不说起立,炸起头顶的软毛, 扑扇着翅膀冲出窗户。 糯糯追上去:“你伤还没好全!贸然飞出去恐有危险。” “十里八乡就你家崽子爱叼别的精怪,你管好他我就安全了。”鹦鹉精恨恨飞远,又羞又囧,“什么一家三口, 你……你家崽子,小小年纪就那样色眯眯的……他做什么要与我做两口子,我不要,不要!” “我……我这就叫我叔叔来打你崽儿!”鹦鹉精色厉内敛吼,拍翅膀飞没影了。 糯糯无辜脸捏崽崽的屁股蛋儿, 对鹦鹉精的脑补能力叹为观止:“我们家糖糖只是个孩子呀。” 糖糖这个孩子还没学会“爹爹”的正确用法, 就和霍潜大魔王狭路相逢了。 起因是糯糯和崽崽失了阮红尘的约束之后, 不出半天便双双沉迷羊奶的醇香之中。糯糯不仅没成功给崽崽断奶,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两只猫早中晚都吃奶,晚上就一猫在床头放一袋羊奶当夜宵。不过几天功夫,双双胖到看不见脖子。 糯糯心道这样不行,这样下去崽崽快从猫崽变成猪崽了,开始培养崽崽对别的食物的兴趣。一天两回地带他出去逛附近的大集买买买。 这天逛到了稍远的城中。说是城,其实城中地广人稀,其实城中地广人稀,集市就比小县城大一点点。 糯糯揣着崽儿穿得并不华贵,可通身富贵人家闲散小公子的逍遥气儿。他怀中的崽儿油光锃亮,每根毛发都呼吸出被娇养的气息。 走在街上,和周围抱宠物的地主商人官员之子完美融为一体,俱都散发着“我手上闲钱很多快来宰我呀”的气质。 父子两才在一小吃铺上逗留,糯糯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是一耄耋老头,瞎了一只眼,佝偻着腰。 糯糯眯眼,无端觉得这老头似乎有些眼熟。 见糯糯回头看他,这老头便状似神秘地说:“小公子,我乃城中神算子。方才观你面相,算出你命中将有一劫。” 这话术也好熟悉喔。 糯糯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咧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才一劫吗?” 老头:??? 糯糯步步逼近:“先生不是说,我命中有九百九十九道雷劫吗。” 老头:???………!!! 算命老头后退一大步,然为时已晚。 “你个大骗子!”糯糯气成河豚并向老头投放了一只崽崽,“霍糖,上,把他给我叼到府衙去!他送我九百九十九道雷劫,我便送他十年牢饭。” 崽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小狮子一样冲老头冲过去。现场当即老头叫猫崽叫,围观众人火速归位,闹成一团。 崽崽可是十里八乡精怪圈出了名的小魔星,平常把圈中精怪全叼了个遍,叼个小老头那更是不在话下。 没让他挣巴几下就把这骗子叼到空中,趾高气昂往府衙去。 算命的恐高,此时与软脚虾无异。见逃脱不得,先是苦苦求饶:“小公子,我也只是讨口饭吃才不得已骗你。你就放我一马吧。” “小老儿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这要是进了府衙,可就是关到老死的命啦。” 见糯糯不回他,又由求改骂:“我都这么老了,摔一下碰一下就没了半条命。你年轻力壮受几次骗算什么,我这是帮你长教训,你竟然就要逼死我。小王八羔子,我是骗了你,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糯糯捡起他的算命布袋就砸他头上:“我好好的,我哪里好好的?我被你骗得以为自己真没几天活路,要不是你骗我要仙骨保命,我至于千方百计找仙君献媚求欢吗!” ——我与他,本来可以更纯粹地相遇。我若是单纯偶遇,依旧会被他吸引,继而追求他。 幼崽是杀死时间的利器,可以麻痹人的忧患意识,叫人日日围着他转并在“宝宝真可爱”与“小孩真磨人”之间转换。与尘世脱节,与旧友之间出现鸿沟。 糯糯与霍糖隐居山上的这段日子,他很少有空想起霍潜。 如今这个骗子突然冒出来,便在两父子构筑的象牙塔上敲出了一个大缝,推到了崽子为他与尘世之间架起的巴别塔。 巨大的失落感与愧疚感喷薄而起,糯糯近乎是自言自语道:“你知道我躺在他身边,日日对他说甜言蜜语,却无时无刻不清楚自己不过是个目的不纯的骗子,内心有多惶恐吗。” ——所有的缘起于骗局之中,也灭于谎言之下。纵使所有言行皆是真心,我到底是个心思见不得人卑劣之徒。 纵使围观的看客并没有多少,大家也多在围观老骗子落网记。糯糯还是倍感前夫所指,如芒在背。 他连看霍糖一眼都是羞愧的。 “我最怕阿娇……”他难堪地停顿了一下,“我是个卑劣的猫精,我永不能停止哄他骗他。” ——我最怕阿娇知道我不是他心中纯善的小猫精;我最怕他知道我只是个骗子;我最怕他厌弃我。 ——他本就是我强求来的,我从来配不上他。 ——我一路哄他,连小猫崽都骗出来了喵。并且我还打算继续哄骗他,好赢回他枕边人的地位喵呜。 岂料糯糯话音刚落,耳边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你怕我什么?你骗了我什么?” 糯糯惊慌抬头,就见得右手边酒楼层层叠叠的屋瓦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只霍潜。面若寒霜,身形瘦削了不少,手中捧着一小袋牛肉干,正冷冷地望着他。 糯糯一瞬间痴迷地望着他,根本错不开眼,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霍糖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呜咽:miamia我嘴巴叼得有点酸,你别发呆了我们快走咩。 崽崽和老骗子的存在感一强,糯糯当即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你看看你自己,穿得金尊玉贵,吃得膘肥体壮。身边还杵着一个骗精大业的共谋,和一只胖成球被盘得毛发光亮的猫猪。 你这个样子哪里像被人贩子拐走·对阿娇日思夜想·为阿娇消得人憔悴的可怜小猫精?你现在的模样看在阿娇眼里,分明是一只丟弃了相公跑外边自在逍遥的无耻大肥猫! 糯糯猛地意识到他在最坏的时机,遇上了最想哄最想骗的人。他在阿娇面前苦心经营的纯良忠贞人设即将崩塌,而那大约是他在阿娇面前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 不能被抓回去,也不能被拆穿自己只是一个小骗子,不然一定会被阿娇没收枕边人身份,没准还会被做成枕套给他的心枕边人躺。 糯糯当即表演了一个炸毛,也顾不上找算命的骗子算账了。他慌里慌张变成猫,一边安慰自己“天下猫猫千千万,我变成猫跑掉,他一定认不出来认不出来”,一边叫崽崽把老骗子吐掉。 崽崽刚把人吐地上,糯糯就叼起崽子一个夺路而逃。小旋风一般消失在街道上。 ——今日的事都是你的错觉喵。等我把自己饿瘦再穿着破衣带着崽来找你喵!很快就好喵! 糯糯愿景十分美好。 可现实待他并不友善。 他才跑出一条街,就进了死胡同。不能入地,不能贸然后退,更不能上天。 天下猫猫千千万,可会飞的可没几只。只要一飞,就相当于告诉霍潜:我在这里,来抓我呀嘿嘿嘿,抓到我就让你剥皮做枕套。 糯糯在死胡同转来转去的功夫,规律且沉稳的脚步声自胡同尽头向他袭来。阴影的尽头,出现一只霍潜大魔王。 糯糯一个贴墙,害怕地在墙上贴成一块猫饼。霍潜在猫饼前半跪,迎着对方明显恐惧的目光,阴阳怪气地哼笑了一声。 他就着半跪的姿势摸了一把糯糯圆嘟嘟的脸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刀尖上打过滚,透着诡异的冷光:“糯糯,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糯糯的恐惧一瞬间达到顶峰:啊啊啊阿娇果然厌弃我了,我马上就要失去阿娇,而崽崽,即将失去我和阿娇。 电光火石之间,糯糯脑子一抽,把崽崽往边上一吐,情深意切挽尊:“哥夫,我不是糯糯,我是糯糯的妹妹米糯糯呀!” 霍潜脑中正在上演“捆绑落跑小娇妻玩不可告人play”和“将他关起来,叫他永远只能当我的小乖猫play”。被糯糯一喊“哥夫”,画面骤然叫停。 大魔王霍潜因为被始乱终弃而略显刻薄寡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片空白。 糯糯是多会洞察阿娇心思的小猫咪呀,他火速又把崽崽叼起,欲逃。 他这样叼一下,霍潜才发现他身边有个崽儿。他一手按墙挡住糯糯逃跑的路,指指猫崽。 “你哪儿捡的小猫,我同意你往家里捡别的崽了吗”这句话还没出口,崽崽就伸长脖子舔了下他的手指。他两靠得这样近,毛绒绒蜜糖色的缩小版糯糯便无处遁形,每一根猫毛都分毫毕现。 霍潜明白过来了,这不是什么捡来的小猫,这分明是糯糯亲生的猫。 他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哪来的小野种! 但对着糯糯,到底说不出那么难听的话,便只咬牙冷声道:“你的崽?” 糯糯心中慌得一批,眼看着逃不掉,脑子都不够用了。他愣愣看霍潜,老实巴交:“是我的呀。” 见霍潜一直盯着崽儿,一副要吃猫的模样。他心中泪两行:“哥夫,这是我儿子,他还小……” ——你别这么看着他,会吓到他的。 霍潜看看“糯糯的妹妹米糯糯”,又瞧瞧“米糯糯的儿子”,心中很清楚糯糯没什么妹妹。他不太明白糯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撒谎,大约有些精怪天生爱骗人感情以获得成就感吧。 他胸中的鬼夫之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就地把奸夫糯糯绑走,并把与他偷情生崽的家伙揪出来一刀捅死。 幸而想要与糯糯长长久久到白头的动机总是约束他不要太过粗暴。 他举起一直试图叼他手指的猫崽,心道他作为受害人以及骗子精的相公,是很有义务叫糯糯长点教训的。 于是他不怀好意地悦纳了“哥夫”这一身份,对着糯糯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妹妹,怪我认错人了。糯糯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那这个崽儿……”他扬扬手中的猫崽,道:“他岂不是该叫我‘舅舅’?” 风暴中心的崽崽全然没有受到影响,还在扑棱着要抱霍潜的指头嘬。大鸟精认不得他,他可是记得这道美味大餐。 霍潜嘴上一遍遍教崽崽叫他“舅舅”,脑中不断排演“顺着野种揪出第三者并将之一剑戳死”的一百零八式。见崽崽一直执着他的手指,他还福至心灵地顿悟了,并为此不惜付出两滴灵力的代价收买“小野种”。 如此杀气肆意的假笑舅舅也不妨碍崽崽饱餐一顿,并发出了满足的“miamia”声。无所畏惧的崽崽甚至真的如假舅舅的恶意教导一般,口齿清晰地喊了他一声:“舅舅!” 糯糯惊恐张嘴,一脸“=口=”的表情。 第80章 哥夫 糯糯否认自己的身份, 随便捏了一个妹妹出来。不过就是想着方便解释霍糖这奶崽子的存在,仗着霍潜不知道自己家人口组成,随便编的应急理由而已。一开始想的便是先伺机甩了他, 再捡回人贩子剧本, 把自己和崽子都洗白再回到霍潜身边求饶求收留而已。 妹妹么,和自己长得像不是很应当的吗?她和自己不亲, 等自己和霍潜和好以后不再出现也是很寻常的。不过是个随用随丢的马甲而已。 至于崽子, 就是现在被霍潜瞧见了也无妨。猫崽子外貌变化是巨大的。他现在是浓深的蜂蜜色,远远看去像只发胖的小松鼠。脸还没有撑开,便越发显得眼睛大胡须长。等再过个一两个月,他的毛色会逐渐变浅, 知道定型在最为寻常的蜂蜜一般的浅黄色。脸也会变大变圆, 眼睛看上去会比现在小一点。 他们猫猫, 就是这么男大十八变。 晚点把崽崽带去见霍潜, 保准他认不出来这是同一只猫。 这样想来还是有逆风翻盘摆脱骗子身份的可能的。 只是霍潜为什么黏得这么紧呢?紧到根本甩不掉, 紧到直接跟到了家门口。美其名曰, 孤儿寡母独居深山,叫他一个当舅舅的怎么能放心。说什么也要来看看。 霍潜但凡是不说话抿着唇站在糯糯身边, 后者都要小鹿乱撞头脑发蒙。甩了几次没甩掉之后恋爱脑上头,很有种面对离家多年亲亲相公的羞窘感。糯糯几次回头瞧霍潜的冷脸给自己醒脑,最后还是傻不愣登把人领回家了。 一晚, 我就留他一晚, 我好想好想他的。 要招待客人, 糯糯便化了人形, 随便用自己的毛变了两件中性的衣服穿。泡茶,上点心,小媳妇状抱着崽子坐在一边。霍潜喝一口他的茶,他便要趁人低头的时候偷瞄人一眼。 霍潜则比他要忙的多,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在这屋子里瞧见另一只母猫留下来的痕迹。他原本以为这猫崽是别的母猫给糯糯生的,现在一看却发现不应当如此。 糯糯也是在他身边呆过月余的人,他心里知道养猫是多么侵占生活空间的事。但凡家里只要有一只猫,屋中半壁江山都是他的用品,全部山河都会沦陷在掉落的猫毛之下。 他拎拎手中的霍糖,心中抓挠地痒痒:这是谁留下来的小野种呢? 不能把情敌干掉,叫他怎么能安心把糯糯掳去过日子。 他面上十分冷硬,霍糖却丁点都不怕他,软乎乎的小肉垫在他身上左踩踩右踏踏,还伸出小舌头舔了霍潜的手。 口水标记,从此以后这只大鸟就是我的小弟了喵。 霍潜嫌弃兮兮地把崽崽拨开,糯糯看他脸色不太对,但也摸不清具体的爆点在哪里,便拿了羊奶暂时先堵住崽崽的嘴:别舔他了,平时就挨个逮鸟精鱼精兔子精宣示自己的主导权,搁你亲爹身上你也舔舔舔……没大没小。 崽子略有嫌弃地低头舔neinei,两只眼睛贼溜溜地望着霍潜。要不是他怕自己不吃奶miamia会哭,早就把大鸟精扑倒讨奶吃了。 霍潜看了一会儿,眼神扫过糯糯胸口:“妹妹,你不是他的娘亲吗,怎么不亲自喂奶给他吃?” 糯糯一惊一乍猛地抱起崽崽,都做出假装喂奶的姿势了,和崽崽大眼瞪小眼之后还是放弃做戏。又把崽子放回桌上,叫他继续舔羊奶吃。只有做贼千日没有防贼千日的道理,霍潜要是由此事对他的真实身份做文章,他总能发现这崽子不是吃他奶长这么大的。 不若大大方方承认他先天有缺。 霍潜果然不再多说什么。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又道:“我家中有一师妹,也是知道些女儿家喜好的。怎么妹妹这屋子里,竟然连个梳妆盒与衣鞋柜子都没有?要不要我买一些给你?”纵使现在乾坤铃已风靡修真界,那也只是旅途之用。安居之人,绝不会日日把床椅柜镜这等日常要用的玩意收进收出。 家中没有女儿家标配的梳妆镜和市面上售卖的漂亮衣服,那便是真的没有。 假糙妹子真糙汉子的恋爱脑被霍潜捏碎了:糟,他这哪里是要给我买胭脂衣裙,他是要扒我皮……在他扒我皮之前,我还是先想法子把他请走的好。 糯糯赶紧去客房找了阮红尘留在这里的梳妆镜和一干胭脂水粉,进屋时大步流星虎虎生风,出来时特意踩了个小碎步,嗓子还捏得细细的:“哥夫,我有胭脂,孩子太闹又爱乱扔东西,我才搬进里屋。” 霍潜皱眉:“你嗓子……” “我嗓音好听吗?我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糯糯刻意捏得黏黏的,装成娃娃少女音,“哥夫你喜欢吗?” 不仅捏着嗓子说话,糯糯还一屁股坐在霍潜对面,开始对镜贴花黄。并比照之前的鹦鹉精给自己画了个腮红。小公猫初画腮红,好似一个年画娃娃成精,格外喜庆。 霍潜上半身不自觉后仰,崽崽都没了舔羊奶的胃口,傻乎乎露出一个小舌头:噫,miamia疯了吗他干嘛模仿那只傻鸟腮红精。 糯糯全方位向女性身份靠拢,再接再厉为自己画了两条眉毛。照例是新手上路第一回,出来的效果好像眼睛上卧了两条烧焦的毛毛虫。 霍潜连人带凳子后退了一步。崽崽吐奶了。 “哥夫~”糯糯可劲造作,“好看吗?”他还把脸往前伸,竭力用自己整出来的堪比事故现场的脸占据霍潜的全部视线。 霍潜眯眼看眼前刀戳不进水泼不进的家伙,没有再接着扒他马甲。只沉着脸,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别耍花招戏弄我,我再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你是‘糯糯’,还是‘米糯糯’。” 糯糯费那么大劲就是为了证明他维护马甲的决心,就是霍潜把他扒光了验明正身,他都能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只小母猫。可眼下被霍潜这么一望,差点就拜倒在阿娇脚下,做了那丢盔卸甲的逃兵。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在霍潜心中沦为卑鄙的骗子,沦为末流,沦为毫无好感的存在。 于是便心一横一口咬定:“我是米糯糯呀,哥夫。” 霍潜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摆摆手往外走,嘴里哼笑两声:“米糯糯?米糯糯……”他走得极为利索,并没有小别夫妻的一步三回头。 糯糯直等到他没影才木愣愣地跌在凳子上。他发呆了一会儿,进屋把脸洗了,回来抱起崽崽就要跑路:“我们马上搬家,他随时都会回来”。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转圈并自言自语:“跑太急显得我心虚,而且白天跑太显眼了,得等到晚上,晚上再跑。我们为什么要连夜跑路呢?他要是回来见着我们突然不见了,总会怀疑的。” 他说着在屋里团团转,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把崽崽墩床上左手拿笔开始狂写。什么“崽子的父亲找上门来抢孩子,他不得不跑路,希望哥夫擅自珍重”云云。 写完就带着全程懵逼的崽崽往床上一躺,握小拳拳:“睡吧,半夜我叫你起,我们要搬家了。” 崽崽的重点歪出天际:“miamia,你半夜就从来没有叫醒过我,你忘了吗?” 糯糯回想起自己被猫崽肚子里的咕噜声吵醒,却死活摇不醒崽崽喂他吃奶的惨痛经历。他心累地捂脸,“啪叽”一下倒床上兜住猫崽睡觉觉:“半夜我就把你抱着走。” 崽崽开心地嗷呜一声。他对霍潜这个人的认知只停留在“好吃的食物”上,对他miamia的纠结困顿无法理解,兴奋于他要来一场三更半夜的旅程。 夜半时刻很快来临。糯糯在皎洁的月光下坐起,正要去捞霍糖趁月色昏暗跑路,唇上突然触及一个温良柔软的物体。他才睁眼,还没清醒过来,反应不及,一下子就被按趴在了床上。 独属于霍潜的味道钻进他的鼻息中,麻痹了他的大脑。 霍潜轻而易举地按住了他的双臂,把他双手反绞按在身下。旖旎的无边夜色中,霍潜的气息与声音将糯糯包围。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糯糯摇摇头,弱弱呼喊:“哥夫……”话音刚落,他的这位“哥夫”解下自己的发带,将糯糯的两只手腕松松绑住,套在自己的脖子上逼迫他拥抱自己。 “叫什么哥夫,叫相公。”霍潜一把扯碎了糯糯的亵衣,手顺着凹陷的腰线摸上去,“我的枕边人,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得出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女人。” 他捏了捏对女子来说过于小点的部位,语带嘲讽:“小母猫,你怎么没有胸?” 糯糯脸颊绯红,双手被绑着架在人脖子上,不足以遮挡他的羞赧。便只能将脸埋在霍潜的颈间,大口喘气:“别,别捏了……” 霍潜被他这么一求,还真是住了手。糯糯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了,水光连连的双眸不知所措地望着霍潜,忽而又惊呼起来,慌乱地向后挪着躲避:“别,别撕!” 没喊几声“别撕”,就又软倒在霍潜肩膀上,细细的小米牙在霍潜脖子上时轻时重地咬。咬了不一会儿,便呜咽着彻底软倒在霍潜怀里。双眸没有焦距,只傻傻地仰头望着霍潜的方向,嘴巴一张一翕。 霍潜一只手摊开在糯糯鼻子下叫他闻了闻,又坏笑着将手上东西在糯糯屁股蛋儿上一抹。他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嗤笑道:“你好快,小——母——猫——” 糯糯茫然地张着嘴喘气:阿娇,阿娇以前明明不是这样放荡轻佻的仙呀! 第81章 泯灭 霍潜所有的动作都自然流畅到极致,符合所有老夫老妻的前戏模式。糯糯这种在男色面前极其容易昏头的小色.猫, 三两下就被他带进沟里随意捏.弄。被唤作小母猫时, 才陡然清醒, 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怔楞地看着霍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霍潜就稀罕他傻乎乎的模样, 乖乖巧巧不会做出什么拂逆他的动作, 低头就去亲他。他不仅要亲他一下, 还连续亲了好几下,一边亲一边在床上耻笑他:“早这样乖不就没事了,弄什么玩弄人心的小把戏。” 他说着将膝盖支起插进了糯糯的两腿之间, 糯糯本是斜坐在他腿上与他面对面的。他膝盖一抬高,糯糯便门户大开滑着撞进他怀里。两手两脚都落在了霍潜的背后,是一个面对面拥抱的姿势。 霍潜占尽主动,心神稍许松懈,长久郁积的怨气不由地露出了一个角:“我以前只以为你单纯无邪一心爱我,从不知你是这样心机深沉的猫精。” 前脚刚把我弄上手,后脚就和别人生儿育女去了。瞧现在独自带孩子的光景, 想来我的后继者也并不是很合你心。不然以你那能把人捧到天上去的手段, 怎么会哄不住一个孩子娘。 到底是……薄情之人最…… 霍潜的自怨自艾模式刚开,忽而听到一声抽泣。他的唇依旧与糯糯缱绻相交, 很是不想停下这宣誓主权的行为。可糯糯抽泣着抽泣着竟嚎啕大哭起来,这就由不得他不罢手了。 一瞬间甚至有点懵:我才是被玩弄感情那一个, 你哭什么? 糯糯维持着拥抱霍潜的姿势, 哭得像只两百斤的狗子, 语无伦次:“我不是,我不是!” 霍潜气急得捏他脚丫子:“还嘴硬。” “我不是坏猫,我不是骗子!”糯糯嚎啕大哭,“我不是小公猫糯糯,我是小母猫米糯糯!” 霍潜拍了下他的屁股,揉弄上头黏糊糊的玩意,讥讽他:“你这只小母猫身子长得可真别致。”这一下可捅了哭包窝,糯糯嚎得惊天动地:“我们歧山的小母猫就长这样!我就是小母猫米糯糯。” 霍潜白天被气走,在附近团团转了半天又半夜返回,就是来戳穿糯糯的身份并回收小野马的。马儿太野不要紧,别让他时时接触草原便好。小心看着,糯糯还会是他一个人的小野马。 但显然糯糯并不打算真诚忏悔。 霍潜被他哭得上头,失了章法地一下一下亲他:“你不讲道理。” “我就是小母猫米糯糯,我不是骗子!”糯糯抽泣不止。 霍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也不再亲他了,只执了糯糯的手,解开他手腕上的发带,在将他的手甩在一边:“你是小母猫米糯糯,这可是你说的。”他也不需要糯糯的回答,兀自起身穿衣,纯白的中衣覆上他略显潮湿的躯干,遮住了他脖子上的牙印。 糯糯抽泣着看他拾掇,两只眼睛红彤彤的。他心中很是明白霍潜确信他就是糯糯,可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样卑鄙可笑的骗子。他的人生已经如此稀里糊涂,可就一样不能让步:他始终不愿意叫霍潜看轻,不愿叫他对自己感到失望。 如果他哪天回顾过往,叹一声“糯糯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骗子而已,我瞎了眼才会与他相好”,那自己大约要失了继续苟活的勇气。 糯糯这样睁眼说瞎话负隅顽抗,又是害怕他生气又是害怕他全不在意,怂不拉几团被子缩在角落尽量不发出声音。不敢看霍潜,视线便四处乱晃,晃到右手边床尾,冷不丁看见一只双目圆睁的崽崽。 眼睛又大又亮,十分有神地滴溜溜看霍潜露在外边的强劲有力的双腿,又滴溜溜看糯糯被亲肿的嘴。看着清醒多时的模样。 霍潜半跪在床上穿好中衣,正欲找裤子,胸中一团火气:这个混账骗子,想甩了我找谁去?我以前随便脱个衣服他都要扑上来,现在倒好,不稀罕我了。等我逮着他藏在外边的奸夫奸妇…… 啊! 霍阿娇沉浸在醋坛中,敏锐度降低,反应力降低,冷不丁就被扑倒在床。糯糯连人带被子扑到霍潜身上,将他罩得严严实实:“快,穿裤子。”说着在被子中一气乱摸:“你裤子呢在哪里。” 慌乱之下,中裤没摸着反而把不该摸的地方摸了个起立。 霍潜先是蒙圈,后是冷笑:“原来是跟我玩欲擒故纵……你拉我腿干嘛?!” “孩子醒着,孩子看见我们两……”糯糯难以启齿,蛮牛一样拉霍潜的腿给他把裤子套上,心中一片凄风苦雨:刚才他没穿裤子,我没穿衣服,全给崽子看见了。全看见了! 霍潜被糯糯暴力掀翻套裤子,两人借着被子的遮挡穿衣,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他三百多年的人生中从没经历过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脑子里头仿佛全是水。与崽崽对视时,脑子一轴,趁乱当孩子面捏了捏糯糯的臀尖。 崽崽不明所以,但示威的意思还是看得懂的,遂爬过来一口叼住了霍潜不安分的手。铁齿钢牙小崽子,完美继承父亲的仙骨,霍潜一时竟然甩不开他。 于是霍潜与糯糯又忙成一团,后半夜都耗在如何让小崽子松口又不伤着他上头了。 天蒙蒙亮时,霍潜摊着手坐在一边,糯糯半蹲在他身前给他上药包扎,嘴里婆婆妈妈:“怎么咬这么深,你不是仙体吗?不是自愈能力惊人吗?怎么半夜都过去了还没好……” 霍潜被闹了半夜,一时没有兴致揪他毛病,诘问他为何对自己的事这么清楚。只懒洋洋靠在太师椅上,拿着糯糯的信一言不发地看。 他的内心还是很丰富的:呦呦呦,还特意给我编了个剧本,这样的人才去说书定能家财万贯。拿来编借口玩弄男人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但他的神色是冷漠的,言语是贫瘠的:“你儿子的爹来抢孩子了?” 糯糯夜里已经睁眼说瞎话硬是认下了小母猫的身份,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刚点完就后悔了,因着霍潜把信捏成团丢进纸篓,好生热心地说:“小姨子,你这就见外了。糯糯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有什么事不能央着我来帮你解决。” 他撸撸手边“吴吴吴”不停的小猫崽,大方道:“从现在起,我就守在你和这孩子身边了,保证不让孩子他爹把他带走。”短短一句话,两次险被崽崽咬到手指,最后一手揪着崽子的后脖子,另一手盘住崽崽的圆脑袋,这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糯糯:…… 小母猫糯糯又一次掉进自己挖的坑里,深感猫生艰难。 他自暴自弃抱过崽儿盘在门口吊篮里晒太阳,瞧着霍潜在屋顶上静坐,这才有空与崽崽说悄悄话。 “你以后不准咬他,看你今天都把人咬成什么样了,没规矩。” 崽崽在他怀里蹭:“mia~” “他要摸你,你就让他摸两下好了。我之前想错了,他虽心中必然有怨,可也不是滥杀滥伤之人。他到底心怀宽厚,不会对你我动真格……”糯糯捏崽崽耳朵,“你就坏多了,他要不是根骨比你厉害,手早就断掉了。” 崽崽翻身,露出浅色的肚皮求摸摸,毛茸茸的脸蛋歪过来看他,叫声绵软甜蜜:“mia~” 糯糯被可爱击中,拜倒。 缓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昨晚,你瞧见什么了?” 崽崽在糯糯怀里做踩奶的动作,似乎答非所问:“miamia也觉得大鸟精很好吃吧!”糯糯一脸茫然地看他,就见得崽崽冲他眨眼:“大鸟精脖子上好多牙印,miamia一定吸了他好多奶吧。” 崽崽把所有流体的甜香食物统称为奶:“miamia都满足地哭了,哭声大到能把我吵醒。我看见大鸟精穿衣服,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分一口奶。大鸟精超好吃的。”他叽里咕噜把霍潜美味的性能夸了又夸,每一根毛发都在呐喊:miamia快夸我,我一点都不护食。 糯糯听得晕头转向,没明白崽崽怎么会将霍潜定位成食物,不过好歹是知道崽子没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他把崽崽举高,小声道:“不是大鸟精,是爹爹。” 崽崽没听懂,黏黏糊糊叫了一声“miamia”,小脑袋又去蹭糯糯的手腕。 霍潜这边静坐许久,一只纸鹤在他脚边呆了一会儿,又飞走了。 纸鹤来时带着他一位旧友的消息,那位修士无门无派,只是一个隐居者。霍潜早年历练时,受过他襄助。平常两人并不传音,只是一年以前那位修士频繁感悟天道,这才与霍潜又来往起来。以希望多受过来人的点拨,天劫来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没有一扛之力。 这段时间他也来过几次传音,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他近半年感悟不到天道的存在了。 霍潜本身对天道憎恶至极,并不愿多于天道有联系。只是这都第三回口信了,念在往日的情谊上,这回说什么也得帮忙摸索一下。 他偷偷在周边几个城镇罩在结界中,在糯糯与崽崽说话的一会儿功夫中,他已入定两次。 两次皆无功而返。 他只感应到了一丝微弱的天道所在,天道的声音不似以前清朗,咬字也不如往常清楚。那更像是一只野兽在混沌中咆哮,一个学语的稚童在呢喃:好饿呀,怎么还没人上来? 霍潜豁然一阵心悸,睁眼见到糯糯在下边玩儿子,这才略微好了些。 第82章 杠精 天道什么的全然不在霍潜心间。他的一生都是漫长而寂寥的修行, 早前有霍有悔做他的引路人, 尚能一往无前。现在修成正道,又没了师尊, 他对所谓的道便骤然没了追求。道是呼吸, 道是自然万物,道是如影随形的无足轻重。 天道自然, 光华陆离,不及娇妻美眷来得真切迷人。 他目光落在底下鸟巢中的两父子身上,并不刻意去偷听, 也就不知道那两只正在谈论自己。他在夏日的暖阳下, 在一片虫儿的叫声以及零星鸟鸣之中凝望自己昔日的爱人。见树荫在他脸上投射下柔和的阴影, 见风儿吹起他的发梢。见他浅笑低眉,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地安然嬉戏。 积淀已久的怨念暂且被静好的岁月压在了心底。 不要怨恨,不要嫉妒,你与他未来可期, 往事大可囫囵放过。 糯糯洗白的心不死,随时都准备伺机跑路。只是没能甩掉霍潜的时段里, 他贪心地想要崽崽与霍潜多相处一些。 独自带着崽崽过了这么久, 他私心里很是愧疚:崽崽本来可以在霍潜身边出生,可是自己的愚蠢和胆怯害得他出生这么久都没有爹爹。如今又出于自私的心理, 不想叫霍潜发现他是那样不堪的家伙,只得叫崽崽再晚一点和霍潜相认。 他是愧对霍潜和崽崽的, 有意想要把崽崽多往霍潜那里推一点。即便以后叫他们父子相认了, 他也宁愿崽崽和霍潜更亲一些。好弥补他出生头两月自己对他的亏欠。 猫崽哪里懂那么多, 他的世界观还停留在“我和miamia是世界中心,舅舅是我们的食物”这个阶段。为霍潜留在此地的事炸成河豚:我和miamia才是一家子,理所当然应该住在一起。舅舅不过就是好吃一些,为什么就要留他在家中叫他宿在我们床上。诶……他昨晚为什么还在咱们床上,我不是你唯一的宝宝了吗?!你把他赶走,我不要他分走miamia的宠爱! 糯糯既羞且囧,当着霍潜的面不好和孩子解释夫妻是为何,更不好说什么“我与你舅舅同床才是正理,你再长大一点我就要你分床”之类的话。他把猫崽子放在篮子里,脸蛋红扑扑地对着霍潜招手:“哥夫,我进去做饭,崽崽留在这边你帮忙看一下。” 崽崽不服,冲他的老父亲露出了地狱恶犬的不和善目光。 霍潜看都不多看崽崽一眼,他的视线凝在糯糯标志性的羞红的脸蛋上。以往他向自己献媚邀宠时,多半就是这样羞赧又期待的模样。仿佛能透过他静如处子的外壳,见到他撒娇打滚求爱抚的小春心。 霍潜一下子就被迷惑了,毫不犹豫地从屋顶上挤到了吊篮里,勉为其难把猫崽拿过来玩。这崽子生得极像糯糯刚与他相遇时的小模样,只是身子更为圆润些,爪子牙齿都露出来,凶哒哒的模样。 霍潜把猫崽一百八十度旋转,只叫他的圆屁屁对着自己。如此看来,便完完全全就是一只缩小加肥版的糯糯。霍潜手放在猫崽的圆屁屁上捏来捏去,心道要想安然享受小娇妻,还须解决了狂蜂浪蝶以及小野种才是。 父子两在这一刻心有灵犀,互相磋磨起把对方从糯糯身边弄开的小心思。 只是一个自持身份,不好对一只幼崽下手,目的在于找到猫崽的亲娘将碍眼的小崽子丢给她抚养。并不擅长搞事的霍潜当下的表现甚至是呆滞的,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和猫崽相处的模样。 崽崽却突然翻身,对着霍潜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大眼睛,黑爪爪,金灿灿的皮毛在肚皮处变浅,化成浅金色的软乎皮毛。 叮,一只缩小版的糯糯在你面前露出了小肚皮,并向你发送了一个wink攻击。 百尾猫一族自带的眼线在眼尾处迤逦出端庄无害柔美俏皮的小风情。 霍潜内心当即左右互博了起来: ——啊,一只求摸摸的小糯糯,摸他。 ——醒醒,他是你水性杨花的小相公和别人生下的小野种。 缩小版的糯糯又发动了一个wink攻击,并用奶猫特有的咩咩声向霍潜发动召唤:“舅舅,摸摸。” 霍潜一脸冷漠地把手放在崽崽肚皮上帮他顺毛,心中不断给自己找台阶下。想来他都在这里过了一夜了,猫崽的娘亲还没出现过,这崽子应当是不受亲娘记挂的。瞧着这屋中也没有她的生活痕迹的模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霍潜思及此,看这“没娘小可怜”的目光不由柔和了一些: ——只是一只没娘要的小可怜而已,他现在还在我和糯糯身边,我便不该苛待他。纵使他爹爹欺我辱我,我也只要与糯糯这厮清算便是,稚子何辜? ——放心,等我搞定了你那小骗子爹爹,他若执意留你,我也是容得下你这风流小产物的。 ——我真是个大度的后爹。 看糯糯还在里屋,他便掏出一根小鱼干套话:“你娘亲呢?” ——大度如我还是想看看是谁给他生的崽儿。 崽崽嗅嗅鱼干,嫌大块,无动于衷。 霍潜给它撕成咪咪碎,崽子才一点点吃,大发慈悲告诉了他:“我miamia就在屋里给我做饭呢。” “不是糯糯,”霍潜循循善诱,“是谁生了你?谁给你喂奶的?” 崽崽一听到“奶”就条件反射砸砸嘴,继而大眼睛滴溜溜地瞄霍潜,一个饿虎扑食咬住了霍潜的手指:没有谁的奶比你的更好吃了,大鸟精舅舅。像你这样空有一身武力却假凶好拿捏的大精怪,只要我能哄好了你叫你不对我动武,我早晚把你吸干。 等我把你奶吸干,你就没有价值了,miamia肯定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霍潜把手举高,默默看血糊满手心,面无表情:“松嘴。” 高冷如霍潜,当然不会想到自己在崽子心中的地位堪比羊奶:miamia一定是迷上了你的味道才把你留在家中的。 崽崽没吃着灵力但尝到了鲜血的味道,惊觉他这便宜舅舅连血都比别的食物美味。当即嘬得更起劲了。 他灵活地把身子拉长,两个后腿落在吊篮垫子上,小舌头还是砸吧砸吧舔霍潜的血。霍潜把手举高,就见叼着自己手指的小猫精拉长成一条猫。他把手指左右晃动想让猫崽松口,这条猫就化身钟摆,跟着自己在三点到九点间晃动。 糯糯端着猫崽的饭出来时,就见得霍糖个大呆逼叼着霍潜的手不放,不知道在从他指缝里吃什么。前者正一脸诧异地抬手——站起——站直兼抬手,后者随着他的动作变成一只猫——一条蛇状猫——一条绳子状的舞动的猫。 后腿还稳稳踮在吊篮的垫子上。 一见着糯糯,崽崽火速松口并团成一团滚进吊篮深处。眼瞧着格外像被喂了坏东西闹肚子的小猫。可怜无辜又弱小,全然不像干过坏事的小坏猫。 霍潜看看自己的指尖。 好么,上头的血舔得干干净净,自己愈合能力又强。竟是只留下了几个浅浅的伤口痕迹。 糯糯忙不迭把崽崽抱起来,拨开他的小嘴巴和肚皮上的小短毛检查有没有吃坏东西。本想斥责霍潜,愧疚心作祟,最终还是只嗫嗫给了一句话:“不要乱给他吃东西。” 霍潜坐在一边看他动作,发现这货全部注意力都在不知到哪任情人留下的崽子那里,全程都没往自己这边送个眼神。检查完毕发现猫崽无虞时,那瞬间的欣喜与松快,眉目中蕴藏的拳拳爱子之心做不得假。 霍潜全程被糯糯忽视,晾在一边连个余光都没有收获,不由妒火中烧。刚刚被压下去的积怨又噗嘟噗嘟开始冒泡,开始妒恨起为他生了崽的雌性,埋怨起他对自己的无情。 男人么,也就这点心思。 猫崽被检查完毕,跳下吊篮去吃猫饭去了,一口能吃三四粒被切成小丁泡软的肉,胃口咔咔的。糯糯蹲在一边拿勺子压还没有泡软的小肉粒,生怕崽子噎着的细致模样。霍潜见糯糯还是一心吊在不知道谁留下的小野种上,心中的小气球骤然爆炸。清高的外皮剥落,掉出糟糠之夫的刻毒内里:“小姨子,我看你长得也并不十分清丽动人,到底是谁瞧上的你,还和你生猫崽?” ——世间至美若为一百,你为九十九,剩下一分在你盛放之时。 糯糯与霍潜挨得这么近,想要与他说什么又不知现在这身份能如何开口,干脆就埋头压肉粒消磨时间。崽崽的大肉粒被压成沫沫,两个大眼睛都是委屈的形状。 骤然听到这样的话,他惊讶地张大了嘴:阿娇你怎么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刻薄的仙。 霍潜以为此话打击到了风流成性的混账猫精,当即再接再厉ky成精:“你的原形我也见过,肉垫还是黑色的。路边小野猫的肉垫都能是粉的,你怎么连野猫都不如?” ——我以前夸你肉垫墨色如梅煞是好看,夸得你兴起了,还曾拿肉垫沾上墨水,偏要将脚印烙在我心口。这样热情大胆的猫精,想来背弃我之后,也用相同的情趣伎俩玩弄了不少人心。这崽子的亲娘就是你的众多裙下之臣中最为成功的那一个。我不能与你有崽子,也不是你想要厮守终身之人,想来是你众多俘虏中较为不合你心意的那个。 糯糯还记得霍潜非要抓着他jiojio亲的画面,尴尬癌犯了:“我我我……” 霍潜胸中一股子恶气:“你眼睛也比别的猫大,这么大眼睛眨起来一定很累吧,还妖里妖气的。” ——你用这双天生就含情脉脉的眼睛勾引过多少人? 糯糯尴尬地直想钻地:阿娇你怎么了?你不记得你喜欢面对面的姿势,就是因为喜欢我这双眼吗?你非要在我眼中看到满满当当的你,还亲口说过喜欢逼得这双眼失神朦胧。说它总是格外深情,讨人喜欢。 “你这毛色儿,不如你们猫精中最出名的列短族灰猫好看……” 糯糯背过身去,十分惶恐:阿娇吃错药了吗?我们分别前四处找地方定居,路过列短猫的领地,你自己说的他们像灰耗子…… 耗子…… 子…… “所以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男人能看上你,还和你生猫崽呢?”霍潜低眸,嘴角勾出哂笑的弧度。 糯糯心中十八级飓风扫过: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变心”吗? 娇滴滴的小猫精玻璃心发作,泪奔而走,只留下一句悲鸣就跑了个没影:“哥夫,你别忘了我和我哥哥是双胞胎,我们两长得一模一样。” 霍潜望着他跑没影的方向,捂头:我是谁我在说什么…… 还没回过神来,一团猫球猛地照着他面门扑过来:“大鸟精敢欺负我miamia,我咬死你!” 第83章 大道 巴掌大一只猫崽凶哒哒朝他扑过来的时候, 他脑内还是混乱的。甚至有一丢丢委屈:怎么回事,我才是被始乱终弃那一个吧?糯糯小混球那把子脆骨头还不禁我碰一下, 我不能对他动手,怼一下也不行吗?他都抛弃我和别的小妖精生崽去了,我怼一下他都受不了吗! 这只猫崽又是怎么回事?大混账教出来的小混账。 霍潜哪里能对一只幼崽动手,胜之不武。随手就划了个结界把猫崽挡在外边,任他做强行突破的无用功, 急急朝着糯糯的方向寻去。 没走两步, 一阵疾风掠过他的耳边。霍潜以为是哪位大能期的精怪修士突破了他的结界,下意识就是一挥手。随即就听见耳后“咩”地一声惊呼, 猫崽被他拂出好几里远,化作一颗流星消失在天边。 霍潜的脑子仿佛随着猫崽的行迹被挖走了, 懵上加懵:怎么回事?是谁, 突破了我的结界?而我,又打中了谁?不会是小猫崽吧?可他才两个月大,哪里能突破得了我的结界……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再多加思考了,因为糯糯泪奔数千里总算想起来他忘记带着崽子一起奔了,扭头就回来叼崽儿。好巧不巧看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崽儿亲爹一袖子把崽子挥老远。 糯糯大怒, 一脚踩向霍潜的背, 借着跳板潜一个高跳冲向崽崽消失的方向,老远还能听见他的怒吼:“你敢打飞孩子, 等我把他找回来我跟你没完!” 超凶巨凶宇宙无敌凶, 他从来没有跟霍潜那么凶过。 霍潜和所有因为拙劣的育儿手段而被老婆吼的男人一样, 原地楞了几秒, 呆头鹅一样追了过去。 两人先是把周围的山谷找了一圈,没找到崽崽的踪影。糯糯脏兮兮从树林里窜出来,迁怒大吼:“你找孩子都没个动静的,他就算在你脚底下,也不知道要应你。” 霍潜感觉自己要是只公猫,鬓毛都要被他吼得迎风飘起来。出于打飞了别人孩子基本的心虚,他老实巴交听指挥:“该当如何?” “跟我一起叫孩子的名字呀!” “喔……”霍潜犹豫了一下:“是叫糯崽是吧?”他找着糯糯也才不到48小时,期间就一直听糯糯叫崽子做“崽崽”。理所当然就把崽崽当成了大名。 糯糯暴躁吼:“糯崽是谁,你别跟着我叫‘崽崽’,这名儿我叫他才会应。你得喊……”话到一半突然卡壳。 “喊什么?”霍潜一闯祸就脾气很好,也不介意糯糯先是把他始乱终弃再是将他呼来喝去,一门心思干正事找猫崽。此时的模样和昔日的高岭之花毫无二致,谦和有礼,叫人倍感信赖。 糯糯看着他,孩子跑丢的焦躁与孩子爹就在眼前却没勇气认的心酸一齐涌上胸口。他转身,不去看霍潜。 “他叫霍……嗝……”糯糯抹眼泪,哭得像个小孩,“他叫‘霍糖’。” 霍潜把孩子的名字念了一遍,也无心指责“你个惯爱玩弄人心的小猫精能不能别老是逮着姓霍的糟蹋”。他向着远处飞去,声线平稳,很是坦然地叫着霍糖的名字,不多会儿就被山峰挡住了身影。 糯糯目送他远去,抹抹眼泪,瘪着嘴,声音都是抖的:“崽儿,崽崽……” 霍潜挥手时并没有使多大劲儿,但要是寻常的小猫精多少也得受点皮肉苦。崽崽就不一样了,他根骨和霍潜同出一脉,霍潜的结界挡不了他多久,霍潜的掌风也祸害不了这只铜墙铁壁小猫精。 他只是被扇远了,落在了一处溶洞之中。 十里八村的小霸王崽早就把附近巡视过许多遍了,山上的精怪都被抓出来陪玩过。以前可从没发现附近有溶洞,一时就被内里瑰丽曼妙的景观迷了眼,迈着小短腿奔了进去。 溶洞之中的石头皆被腐蚀成景,似并蒂的莲花、盘柱的巨龙、倒悬的剑阵,一步一景。溶洞深处还有一几人合抱的石柱,洁白纯净如玉脂,只在石柱中央有一个月牙一般的暗影。好似一抹新月,落在了羊乳中。 纯净,而美丽。 崽崽仰着他几乎不存在的小脖子,对着月牙印喵了一声。 月牙印没有任何变动与回应。 崽崽蓦地很喜欢中间这抹酷似新月的印记,御风飞到月牙印前,黑乎乎的小肉垫隔着白玉似的石柱一下一下摸月印的痕迹,心中盘算着回去让miamia给他雕个差不多的玩。才摸了两下,他脚底下的石柱忽而说话了:“不要摸了。” 崽崽一惊,不甚从高空摔下,滚成一团猫球。 毫无会御风的精怪的威严。 他抖抖毛又飞高,还是停在月牙印所在的位置。他艰难地透过并不透明的石柱观察中间的新月阴影,软乎乎的猫爪还在石柱上拍:“石头精,石头精……” “我不是石头精。” 这回崽崽没有被吓得掉下去,反而把圆乎乎的脸蛋贴在了石柱上,确认声音是从月牙的位置传出来的。那是一种清越的近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即使声线冰冷无波,可无端叫人生出亲和感。仿佛自己与他熟识许久,也曾日夜相对过。 崽崽不由自主把尾巴勾出了半个小心心的形状,软声软气和月牙说话:“那你是谁呀?” 月牙还是印在石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样貌:“我也不知道我算是什么。” 崽崽好想抱着石柱舔,但他忍住了。上次他抱着羊羊和鹦鹉精舔,被miamia敲了脑壳说不要随便对别人张嘴露牙齿,不礼貌。胆小的可能会被吓到。他敲敲石柱,继续娇滴滴软绵绵和月印唠嗑:“我是霍糖,你可以叫我‘崽崽’。” 这原本可是独属于miamia的尊荣,我现在把它分你一半喵。 月印却不叫他的名字,只是一动不动嵌在石柱中,维持着死物的模样。于是崽崽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在这里干什么喵?你要不要出来和我玩啊?” 月印不说话,他就一直守着不走开,反复几句打招呼的囫囵话,企图和新找来的小伙伴搭上话。月印被他盘问烦了,懒洋洋道:“我就想在这里呆着,我哪里也不想去。你自己玩吧,小猫咪。” 崽崽是个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染房的角儿,回他一句他能问上三句:“为什么呀,石柱里好玩吗?你是谁呀怎么能在石柱里一直不出来?不会闷死吗?” 月印真是服了他,有气无力道:“我无处想去,也不会被区区石头憋死……我……大约会是新任的天道吧。” “天道是做什么的呀?”崽崽舔爪爪,有点想miamia了。 月印像是被这低幼的问题问倒了,语气里颇有些不耐烦的意思:“也没什么稀罕的,就是维持天地宇宙运行的家伙而已。” “那你一直呆在石柱里,天会塌吗?地会裂吗?”崽崽和所有的小幼崽一样拥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只要有大人和他搭话,他能陪人唠到天荒地老。 月印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道:“应该不会吧。” “那你一直不出去,会发生什么呀?”崽崽终于忍不住舔了一口石柱。他究极喜欢石柱里那条月印。 要不是隔着石柱他能把新月舔秃。 “我避世不出,世间便再无精怪修士可登大道。”月印那清越的嗓音中带上了一丝疲累,“你这样的小猫精也不必再修炼根骨了,大道不值得,回家找你娘亲吃奶去吧。” 话音刚落,崽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后脖子,轻巧往溶洞出口的方向一扔。崽崽还没来得及舔石柱第二下,转眼就不见了溶洞的踪影,落进了浩瀚无垠的青天之中。 崽崽下意识想尖叫。 一呼一吸之间,一双宽厚的大手在他背后轻轻一垫,兜一只小鸟崽一般拦停了他的动作,将他兜进自己怀中。 那未出口的尖叫不必再叫,但崽崽还是弱唧唧mia了一声,小可怜状在来人胸口踩了踩jiojio:招呼不打就把我扔了,吓死崽崽了喵,唔…… “霍糖?” 头顶响起便宜舅舅的声音。 崽崽豁然察觉这是霍潜接住了他,当即收回他放肆亲昵的jiojio和委屈巴巴的哼哼唧唧,对着霍潜露出一排小钢牙。 来打架呀,欺负miamia的臭舅舅。 他那便宜舅舅丝毫不理会他的宣战,一手抓住崽崽的后脖子,另一手抓小羊羔一样抓牢崽崽的四个jiojio,一脸严肃但口气中压抑不住小雀跃地去找糯糯邀功:“小姨子你快来,我找到霍糖了。” 将功折罪的心理下,他一时都不再唧唧歪歪找茬扒马了。 小姨子就小姨子,爱当小母猫也不是什么大事。糯糯既然有意当小母猫,让他当上几天也无妨。 ——我真是个大度的糟糠夫。 糯糯个崽崽探测器很快就听到动静来会合了,他狠狠削了霍潜一眼。抱过崽崽就是一顿亲亲抱抱哄哄,半点不质问崽子半点没伤着怎么不早点回家。中途用凶狠的眼神无数次扫过始作俑者。 最终抱着崽子摇晃哄了一阵,“哼”一声抱着崽子就先走了,一副不想多瞧霍潜的模样。 ——孩子半点没伤着,怎么回事,他两闹着玩的?可我还是好生气……想不好怎么个“没完”法,干脆先回家吧,崽崽也到饭点了…… 霍小娘子鳏夫状被落在后边,目光紧追着两父子的身影,心理阴暗了: 我在他心中果然没有方寸之地,他一摸到这崽子,连发脾气的话都不与我说了。 做仙要大度。 不,我不是一个大度的糟糠夫。 他玩弄我又无视我,我一定要报复。 报复! 第84章 靶心 霍潜活了三百多年, 还真没有报复过别人。他是倾阖宗之力培养的人, 年少成名, 又生了一副高冷的气质。宗门内外无人欺负他, 也就无人能达到叫他恨得牙痒痒, 想要“报复”的程度。 他对报复不太擅长。 而且目前还有件颇为叫人在意的事:他对付偷袭者虽然没有使出全力, 但也不是拍蚊子一般的小打小闹。这猫崽子怎么会一点伤都没有?该不会是……内伤?后遗症要过段时间才显现? 霍潜对着糯糯这死渣男恨得牙痒痒,猫崽一往他面前凑,他又顾不上怨恨, 满门子心虚:没事吗?真的没事吗? 接下来二十四小时都围着崽崽转。 崽崽就着盘子吃黏腻松软的手撕猪肉卷饼, 他在边上一错不错地看:刚被我掌风扫过真的吃得下东西吗?不会吃着吃着突然吐出来?牙齿还好吗?没被我打松吗? 糯糯带崽崽玩叼盘子的游戏,他也跟着崽崽在林子里窜来窜去, 时刻怀疑这崽子会体力不支掉到山沟沟里。 一大一小被个盘子勾着来来回回,活像两只狗子。 糯糯把崽崽放在门口大树上, 忙前忙后给“孩子他舅舅”收拾出一间新客房。霍潜也要盘在崽崽脚下,一脸心惊肉跳地看着它。脑补猫崽这活蹦乱跳的模样是回光返照。 糯糯抱着崽子, 确认孩子没事就不记仇孩子爹干的破事了。毕竟他是个在霍潜身边呆不了半天就犯花痴恋爱脑的小猫精。 他脑补的方向与霍潜南辕北辙。 这位新任父亲瞧瞧自家追尾巴追得正起劲的崽子,自我感觉良好到爆棚:阿娇这么关注我家崽崽, 莫不是……父子天性,喜欢他? 一定是这样的, 我家崽崽这么聪慧(分不清自己和尾巴是同一个体),这么乖巧(因为追不到尾巴而开始在屋里横冲直撞,自己冲自己凶狠龇牙), 这么柔弱(转眼撞坏两个花瓶), 这么美貌(追着尾巴直冲屋外落进泥潭, 糊了满头满脸脏泥)。 金灿灿的小猫咪在泥潭里颇为得趣,滚了又滚,一下子就成了只灰不溜秋的大耗子。还得意地冲糯糯喵喵叫了两声,觉着自己干了天大的厉害事。 糯糯实在无法闭眼吹自己崽子,惨叫着冲去抓住猫崽。揪着猫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带着他往屋后的水池里走去。熊孩子崽崽在他手里一顿扑腾,还是被摁进了水中。 “今天必须洗干净,不洗干净今晚就别上我床。”糯糯和任何一个家有中二孩子的倒霉父亲一样,额头青筋都暴起来。 崽崽打生下来就没洗过澡,进水池就跟进油锅一样,一边挣扎蹬腿一边大声嚎叫,凄厉得足以叫周围精怪以为这家在杀猫。 父子两一顿扑腾,双双跌进池中呛水不止。崽崽趁着糯糯落水自顾不暇的机遇窜上岸,抖毛抖成一只小狮子。看着抖不干,又在附近书上屋檐上一阵乱窜,最后一头扎进了灶膛里。 灶头是做饭用的,里头全是灰。 糯糯眼睁睁看着猫崽湿漉漉往灰里一钻,一瞬间眼前都是黑的。 他顶着霍潜惊叹的目光,坚强地去灶膛里掏猫崽。才挨着个猫屁股,就被这小兔崽子脱了手,风一般钻上了床。 糯糯:我的崽儿……我的床!我们两父子在阿娇心目中的形象!!! 落汤鸡糯糯费半天劲儿都抓不着灰猴子崽崽,床单被褥倒是被染了个遍儿。糯糯抓狂,整只猫精都散发着“这不是我的崽,我想静静”的气息。 颓丧一会儿又撸袖子开抓,誓要逮着崽子好好教育。 好不容易把猫崽堵在床尾了,崽崽一团猫在被面上一滚,露出奶乎乎的浅蜂蜜色肚皮和四个嫩乎乎的小黑爪。歪头,大眼睛湿汪汪瞅糯糯,叫出一个百转千回的“miamia”。 深得装嗲小熊精的真传。 糯糯手上迟疑一秒,在床尾一个饿虎扑食把崽子逮住,逮住了就一顿狂蹭:“啊啊啊啊啊崽儿,小心肝~” 霍潜倚在门口看着两父子在脏兮兮的被褥里其乐融融,深深怀疑这家根本没有家庭教育。 与此同时窗口传来两声啾啾的鸟叫,两只婆婆鸟一前一后进了屋,进门就开始碎嘴婆婆: “东街的王家儿媳又跑回娘家啦。” “西街的张家儿子干啥非要娶家中的粗使丫头?没看他娘都气癫儿了吗。” “诶~你们不知道了吧,张家那小子嫌弃他表妹貌丑比无盐。再说了,他家那丫鬟,有了!” “嚯!”两只鸟异口同声做街坊老姐妹惊诧状。 没出第四句话,前一秒还在糯糯面前装乖好叫自己免受处罚的崽崽一个虎扑,把两只婆婆鸟全兜在自己脚下。嘴馋地一边一个开始舔。 糯糯赶紧过来拦:“撒爪爪,不是跟你说了家里养的鸟和外边的鸟精不能抓嘛。” 崽崽不撒爪,口水都险些滴到鸟头上。 糯糯做势要揍,崽崽又一手一个鸟儿,对糯糯wink:“miamia~” 糯糯开揍的动作立即停住,他哪儿舍得揍崽。 霍潜捂脸,确信这家当爹的真的不会教自己崽儿,是一只妥妥的熊孩子爹。他上前揪过了灰不溜秋的崽崽,捏过他黑成碳的整只猫爪和着鸟儿放到崽子嘴边。 崽崽嘴馋地立即就要开口叼婆婆鸟。张嘴的一瞬间,脑壳上挨了轻巧的一下。 崽崽傻乎乎没反应过来这叫挨打,好几息之后暴怒,龇牙要来咬霍潜。 霍潜才不怵他,又把吓到昏厥的婆婆鸟递到他嘴边堪堪能够着的位置。崽崽一会儿叼鸟一会儿要咬霍潜,分身乏术。每次露牙齿,脑壳上都要被轻轻来上一下。 几次之后他放弃咬大鸟精舅舅,撒开两只吓晕过去的小鸟儿,扭过身子向糯糯求助:“miamia~QAQ” 糯糯心疼地来接过去抱,被霍潜阻止。他把猫崽的一个爪子抓住,单手拂过。 手掌所过之处,煤灰与淤泥化成粉末落下,露出崽子蜂蜜一般的本色。 崽崽的小嘴巴张成o形,被心机舅舅干洗jionio后都顾不上记仇舅舅的拍脑壳之恨了。典型的棒子加糖果的教育方式,在这只猫崽身上完美奏效。 崽崽他迫不及待把自己另一个爪子搭在霍潜手心里:换这只。 霍潜出于今日把猫崽打了两回的愧疚心理,老实把崽子的另一个爪子接过,很快就把霍糖还原成干干净净的小猫崽。 崽崽新奇地接受便宜舅舅的干洗服务,还对糯糯叫了两声:miamia,这样就不用洗澡了吧。 糯糯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也不回话,背过身去捂脸。可捂不住骤然冒出的两只耳朵,和屁股后边冒出的弯成半颗心形状的尾巴。 霍潜揣着崽,视线在糯糯的尾巴上流连,按着他的心意他该讽刺上一句:“呦,小姨子,你这一激动就冒尾巴,一开心就把尾巴卷成半颗心的毛病跟你哥哥真是一模一样。” 可眼下揣着崽儿,他脑中蓦地浮现一个绝妙的复仇方法。 抛弃我和外边的野女人偷情生猫崽是吧。还在我面前睁眼说瞎话坚称自己是小母猫是吧。 不就是想推了我好再去拈花惹草或者与孩子娘再续前缘么。 不如顺水推舟随了你当小母猫的心愿。从今以后,你来充当这崽子的娘亲角色。我么,便来当这崽子的名义舅舅实际上的爹爹。 想必将来这孩子的亲娘见着了,必然要恨死了我。我也算报了夺夫之恨。 霍·糟糠妻品如·潜心中复仇的火焰高燃。必要叫糯·渣男洪世贤·糯重新拜倒在他脚下,并叫崽子认他当爹,叫艾·不知名的与糯糯偷情的野女人·利悔不当初! 第85章 霍氏 崽崽外表是只猫, 可大约是被阮红尘奶过的缘故(狐狸是犬科), 灵魂是条小狗崽的形状。天天不是要玩就是要吃,以糯糯的精力早就应付不过来他日益增长的玩闹和吃食的需求了。三天两头要去集市上给崽子补充口粮和玩具。 霍潜决心要让崽崽认贼作父,啊,不是,是认他做父。把崽崽弄成干净香喷的小猫咪就和糯糯两父子一起上街了。美其名曰保驾护航防止“崽子亲爹”来抢,实则是方便看管,防着糯糯这小贼又将他弃之不顾。顺便培养下和小猫崽的感情。 糯糯抱着猫崽在前边, 舅舅就在三两步远的地方。一家三口显得如胶似漆,恩爱无比。 崽子趴在糯糯肩上, 随便一瞧就知道这个便宜舅舅特别有钱, 小指头一想就感觉这个便宜舅舅今天特别好说话。只要霍潜不和他争糯糯的宠, 这崽子便是万事好说话。于是他一路要过去: “舅舅我要这个草编的小蚂蚱, 你给我买。” “舅舅舅舅, 要这个风铃……不是这个, 是有铃铛还有鸟毛那个。” “舅舅!给我买只小绵羊嘛!我要小绵羊……不要这只,要母的!” “舅舅……”崽崽照着小吃摊指, 口水都要流出来。 糯糯左手蚂蚱和风铃,右手一只小咩,勉强抬左手揍了崽崽的屁股一下:“闭嘴嘴。”天晓得他之前放任崽崽和霍潜多接触, 那是基于他们很快就能甩掉霍潜的基础上的。 可是现在…… 他回头瞅瞅跟得死紧的霍小娘子,十分怀疑他今天吃错了药。要是没甩掉霍潜之前, 天天让他两这么面对面黏糊着, 以后还要怎么把崽子抱回霍潜面前, 告诉他“你外甥和你儿子虽然长相爱好和年龄都一模一样,但真的不是同一只猫”。 这绝壁不能信呀。 说自己和糯糯是长相一样的双胞胎已经很牵强。牵强到自己在被霍潜摸过后还要绞尽脑汁解释为什么兄妹的性征长得一模一样。想倒是想出来一个,但是要怎么极尽自然给霍潜科普这套歪说又是一个问题。 糯糯在霍潜面前,两股战战,头大。 崽崽被揍了屁屁,“叽”一声表示不爽,仰头就看见霍潜照着他刚才指了一下的小摊走,回来时带了一串烤知了猴。崽崽的一双卡姿莱大眼睛惊喜地睁大大。 霍潜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无声无息地走到糯糯身后。两指捻下一只知了,递到崽子嘴边。 崽崽小幅度伸脖子,从霍潜手上把知了猴叼走,小心翼翼含在嘴里,等这焦脆的小食变软再无声地咽下去。糯糯在霍潜面前本就紧张地端着走,没察觉后头一人一猫在暗度陈仓。两人一搭一和,完美吃下一整串烤知了猴。 崽崽屁股老老实实墩在糯糯手里,糯糯瞧不见的地方,他两只前爪可忙坏了。 他要吃奶糖、花生、烤年糕、炸米花儿、春卷、桂花糖藕、米糕、青团、糯米鸡…… 这只尚且处在断奶期的多半时间只被允许吃肉糜羊奶的小猫崽儿,哪里经受得住香喷喷小零食的诱惑。身后跟了个有意讨好有求必应的便宜舅舅,那更是要翻了天去。 占着周围全是食物味道糯糯闻不出来的地利,崽崽使唤着霍潜把沿街的小吃全买了一份。生的冷的炸的煎的来者不拒,全在嘴里抿软了,再悄悄咽下去。 霍潜带崽子全部照搬自己小时候在教书先生那里受的待遇。他那先生彼时正是人父的年纪,棍子加糖那一套玩的贼溜,还酷爱给东家小子带零食吃。霍潜个没常识的不觉得给小孩买吃的有什么不对,要不是揣摩着猫崽胃小每样都只给他吃一点解馋,他能把整条街都给崽子买回去。 买么,这有什么? 他帮崽崽把嘴角一点酱抹去时,心中颇有一些感怀。 这猫崽长得太像糯糯了,是乖版的,被厚待的糯糯。他不必像糯糯那样从小被他爹冷待,也不用面临丧母的悲痛。更不用流落街头,学一套坑蒙拐骗的勾当???好好教育,想来也不至于像糯糯一样风流成性???花眠柳宿??? 糯糯知道霍潜心里在想什么,非得又恼又羞跳起来和他打架不可。 你的小猫咪凶狠地向你抛掷了一颗小心心.jpg 糯糯不知道,糯糯沿街给崽子买玩具,买到手上拎不下暂时收到乾坤铃里。在霍潜毁灭证据时,他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回头,被塞了一束鲜花。鲜花正中间是一小盒蛋糕,绳子被扎成一只蹁跹的蝴蝶,轻盈地落在盒子上。 甜的,糯糯永恒的死穴,霍潜以前就用这招绊住糯糯好去找路千里看眼疾。 “送给你,小姨子。”霍潜表现得彬彬有礼,“就当做是见面礼。” 糯糯一秒抱着花扭回头,脑内一片浆糊,说话的音调都要飘起来:“哥,哥夫,你太客气了。”他同手同脚地走,一手牵着小母羊,一手捧着花和蛋糕,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回头了。 他们今日的主要目标还是去养羊的老汉家买羊奶。自从糯糯迷上偷崽崽的奶喝之后,家里的羊奶变成了最大的消耗品。出门必买,买到附近的野猫们看到糯糯就龇牙: 就是这个抱橘猫的,每次来都把羊妈妈的奶买光的坏家伙。 吃吃吃,就知道抢我们的羊奶,也不看看他这橘猪多大了。这么大的崽还要吃羊奶,羞羞。 今日,这帮子早已自立的大龄野猫依旧用龇牙的方式热情欢迎了糯糯和他的胖崽儿。老汉出来,把野猫们都赶走了,一边抱怨羊妈妈奶大的野猫竟然拖家带口来偷奶,一边给糯糯称重。顺道摸几下崽崽,夸赞他:“还是幺儿乖,今天看到羊奶都没有扑上来抢,也没有跌进奶桶里叫到嗓子都变哑……” 崽崽能听懂,羞答答地缩到糯糯胳膊底下,抗议地“mia”了一声:不要,不要再说我掉到奶桶里的事了喵! 幺儿是崽崽这老汉这里的花名,因为他是目前羊妈妈奶的最小的一只猫崽。 感天动地母子情,跨越物种的交流。论一只母羊可以收几个野猫儿子…… 糯糯没在意崽崽今日的胃口为何骤减,他以为是来之前把崽崽喂撑了。尤其老汉还要问霍潜是谁,那更是叫糯糯无暇他顾。 “他是……”糯糯窘迫,脸红,私心里不愿意和别人介绍说霍潜是他哥夫,“他是……” “我是他家的男人。”霍潜在一旁帮着糯糯把羊奶收起来,风轻云淡道。 理论上来说,哥夫还真是这一家的。但是…… 老汉看看花再看看霍潜,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面露同情地望了一眼崽崽:我说这猫精的母亲怎么从来没出现过了,原来他是两个断袖捡来的流浪猫呀。小可怜。 糯糯稀里糊涂被老汉送出门,还被免了这一次的羊奶钱,隐约知道老汉在想什么,回去的路上臊得一句话都不和霍潜说。趋而过市,害得崽崽几次指路边新奇的小零食,霍潜都只能买了收起来,找不到空隙给缩小版糯糯开小灶。 到了晚上崽崽依旧没有讨食吃,糯糯都没太在意。让崽崽抱着他的一条腿睡了。小孩子心性,白天玩累了不想吃也是有的。 他的心思都在隔壁屋“这家的男人”身上了。这自建房隔音不好,糯糯能听见隔壁屋零碎的动静。 他怎么还不睡觉喵,我是不是该趁他睡着后带着崽崽逃跑喵? 崽崽压着他的小腿呼呼大睡,他想要辗转反侧都不行。干睁着眼等到月上柳梢,没等到睡死的霍潜,等来了一只破墙而入的霍潜。真真的破墙而入,别人照壁透光,他凿壁偷小姨子。这厮在墙上开了一个大洞,大摇大摆进屋了。 先是把崽崽从糯糯腿上拎开,单独做了个饭菜罩子大小的结界把崽崽盖在床尾,隔声隔光。然后,在糯糯一脸惊恐的目光中膝行把他逼至床头:“小母猫……米糯糯……”偏又不说什么明白话。 月光微弱,光与影在他的脸上糅合,更加显得霍潜眉目如画,天人之姿。 糯糯小心脏噗噗跳,胡言乱语:“哥哥哥哥,哥哥哥夫……” 霍潜把人逼到床头,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一番,目光彷如实质在对方越见红透的身子上下逡巡。等他糯糯瞅得缩成一团了,犹不动手。只往床上一躺,枕着糯糯的枕头侧过身去看他:“小姨子,有些话我白日里不好说,晚上只你我二人,我就说了吧。” 阿娇这样躺在自己床上,前一秒还被吓傻的糯糯眼下心思又活络了:他长得真好看,身子也迷人,还躺成了任我为所欲为的样子。他夜半过来,只着一身中衣,我只要轻轻一扯他衣带,他就…… 不不不,我是小母猫米糯糯,我不能对我的哥夫为所欲为,剧本会崩。等我以糯糯的身份归位,我再把阿娇这样那样,心急吃不了热阿娇,现在还不是保暖思那啥的时候! 糯糯坐成了一个君子的模样,还妄图把霍潜赶下床。 谁知霍潜还是眼也不错看着他,一副脆弱的模样:“你真不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吗?” 糯糯手一缩,呐呐道:“不知。”他之前的剧本里,就给米糯糯设置了一个和糯糯长期分离感情不深的人设。更没有让米糯糯参与猫精贩子假程初的剧本。不然无法解释糯糯为什么逃脱后没来找自己亲妹妹求助。 霍潜闻言,是个沮丧的糟糠夫的情状,半坐起掩面假泣道:“天大地大,竟无一处可以叫我再遇见他。你可知,我有多想他。” 糯糯浑身一震,手足无措,想去拍霍潜的背又不敢,干举着手道歉:“哥夫,对不起,对不起。” ——我平生坚守之事不多,其中一样就是不愿叫你知道我是这样蠢钝自私的人。 霍潜假哭几声,进入正题:“你长得太像他了,我一见到你就情难自已,实在难熬。你可不可以假装是你哥哥,让我抱一抱。”说着,向糯糯靠近,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搭在了糯糯的腰上。 糯糯没听进去后边一句,他在听到“像”这个关键词时就high了。他兴奋于苦思了一天的借口终于可以搬上台面,无视身前的男人的小动作开始滔滔不绝:“我们家有树精雌雄同体的血统,我上上下下都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啊!” 所以我才长了小母猫不该有的玩意儿。 最后那句“啊”源于霍潜的动作,这厮在糯糯尬接话题强行洗白自己时,将自己的手伸进了糯糯的衣服中。不过随手捏了下糯糯的后腰,小猫精就软乎乎叫了一声,眼里迅速蒙上水色。 ——你连敏感带都和你哥哥一模一样呢。 霍潜手上得了便宜,就懒得分心开口。他得意于糯糯在他手上还是绕指柔,一如往昔地好摆弄。叫他原本只想亲亲抱抱循序渐进的心顿时骚动起来。霍潜的怨与欲一起上头,没心情再和小骗子周旋,顺手就把糯糯的亵裤往下一推。 ——管你要当小公猫糯糯还是什么小母猫米糯糯,老实进我霍家的门做我霍潜的人就成了。 霍潜借着月光看见了糯糯露出的一小半屁股蛋儿,以及上边眼熟的一粒小痣。顺手就在小骗子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轻薄,又亲昵,一如往昔。 ——小母猫米糯糯,你连痣的位置,都和你哥哥一模一样呢。 他正要一鼓作气把被打蒙了的小骗子掀翻,床尾突然一震,崽崽如有神助从结界里破开,嗷嗷叫着冲糯糯和霍潜扑过来:“miamia!崽崽肚肚疼!” 第86章 尿床 糯糯光速扯过被子把自己包好,弱小又无辜地缩成衣冠不整的一团。霍潜则老神在在倚在糯糯身后, 下巴贱兮兮戳在他肩膀上, 与糯糯如胶似漆地挨在一起。看床尾崽崽的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幼稚至极的挑衅颜色。 这一夜, 明目张胆把小娇妻糯剥了一半的霍潜急于想要坐稳正宫的位置。 糯糯有心想把他踢开去抱崽崽, 可为时已晚。崽崽眯缝着眼凭本能冲过来,近到跟前才看清楚床上还有一个便宜舅舅。他眨眨眼看看糯糯又看看舅舅,“我乃世界中心”的太子病又发作了,惊天动地一声嚎:“miamia, 你不是说好只和我一个崽睡的吗!” 糯糯捂脸额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小祖宗…… 他在被子里胡乱变了条裤子把自己的屁屁遮住,隐约还有被掌掴这等秘处的羞耻感。前一秒还在床上被自己男人扒了裤头教训,后一秒就要当威严的慈父, 糯糯的脸颊的绯红不退, 尽量声线平稳:“肚子疼?过来给我看看。” 崽崽是个倔强的小崽子, 在miamia的独宠面前肚子疼算什么呀。他两只后腿交叉,顽强得像走上领奖台后死憋着不去上厕所的樱桃小丸子,耳朵气得贴脑壳:“这是我的床,你怎么可以瞒着我让舅舅上来?” 糯糯甩了被子去逮不听话的猫崽, 嘴巴一呶边上的小床:“你的床在下边。”同时把肩膀上的霍潜推开:“你的床在隔壁屋。”他挥开霍潜不安分的企图捏他臀尖的手, 瞪色坯霍的同时嘴上花花地哄霍糖:“你舅舅想你了才过来看你, 我这就让他回去, 我先带你去更衣。” 崽崽没注意到霍潜按捺不住地想要炫耀的小心思。他两只前爪受不住地捂肚子, 关注点全在糯糯身上。他躲开糯糯跳到他与霍潜之间, 委屈巴巴吼:“你不准看他, 你看我。” “看你看你。”糯糯嘴上敷衍, 手上动作敏捷。不料还是被崽崽逃脱。鱼一样滑不溜手的小崽子跳到霍潜膝盖上,凶哒哒拿爪爪去把霍潜的头掰到自己这边:“你也不准看我miamia,看我!” 崽崽的独占欲不仅及于糯糯,还包含了霍潜这样的NPC。NPC哪有资格看他的宝贝miamia,就只要看他脸色听他命令就好。 霍潜偏不,他当着崽子的面又扫了一眼糯糯,那眼神活脱脱能把糯糯刮下来一层皮。霍糖犯太子病,轻而易举就把中二病毒传染给了霍潜,霍小娘子跟着犯病:什么时候我看一眼自己的男人还要经过你一只小猫咪的首肯?我和你爹抵死缠绵时你和你娘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一大一小眼神交流,一起用看渣男的目光扫过边上的糯糯。再两相对视时,不亚于木星撞地球。 占有欲爆棚的崽崽一秒被点燃,跳起来就要挠霍潜。被后者一手抓住了两个前爪举高,空出来的手顺势把糯糯搂过来,当着霍糖的面亲了一下糯糯的脸。糯糯在一边对着两个呆比头疼,没想到霍潜这么丧心病狂当着孩子面乱搞,一个不慎就被得了手。 什么忍辱负重讨好小野种,什么叫勾引糯糯的三儿悔不当初的计划,在糯糯这块香喷喷的小嫩肉的面前不堪一击。霍潜脑子一轴就忘记了。 糯糯捂脸,崽崽嘴巴张成o形。 三秒之后,崽崽深恨自己的miamia被别的野男人染指,一鼓作气从霍潜的手中逃了出来,并以雄狮出笼的锐气在霍潜脖子上留下两个血口子。霍潜再一次低估猫崽的战斗力,又不好当着糯糯的面打孩子,被崽崽从这个屋撵到那个屋,一路撵到柴房里。一来二去就把战五渣糯糯甩开了。 “以后不准碰我miamia,也不准和我miamia睡。”崽崽炸成一颗猫球,气势汹汹追着霍潜,“你要睡就去找你自己的miamia!”他旗开得胜,煞是轻敌。 一出糯糯的视线就被霍潜揪住了后脖子。 霍潜趁着崽崽扑到他脸上时把崽崽揪下来捂自己怀里,不让他伸爪子露牙齿。因偷情被小情人儿子挠出一脖子血的霍仙君抹一把自己脖子,一脸无语地把手上的血涂在了在猫崽的屁屁上。 糯糯不在,他不仅要放开手教训狂妄的小猫崽,还要尽情在小崽子面前说骚话强行秀恩爱。这便颇有严父意味地拍了两下:“你这什么歪理,你miamia的床可不归你,而是归他男人我。” 霍潜一路被崽子宣告主权,相当惊叹于这小崽子的歪理,空出手来就试图拨乱反正:“我不仅要睡你miamia一夜,我还可以睡他日日夜夜。倒是你,该试着和他分床了,哪有小猫大了还赖着爹娘不放的。” 崽崽原先在他怀里死命挣扎,被揍了下屁屁后,圆嘟嘟的肥屁屁抖了两下,不动了。竟然没有暴怒起来挠人。 霍潜以为自己的教育奏效,又揍了下崽崽的圆屁屁:“以后也不要随便对实力不明的人动手,我今晚是让着你,改天你要是上外头遇到一个不让着你的……” “喵?”崽崽突然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霍仙君的严父课堂戛然而止,他感觉到自己的腿上有一股湿湿热热的诡异触感。他迷茫地低头,和一脸状况外的崽崽对视,后者蹲在他腿上夹紧尾巴,吸鼻子发出无助的哀嚎:“miamia——miamia——” 下一秒,姗姗来迟的糯糯赶过来抱起崽崽,傻愣愣看霍潜腿上一片湿意:“崽,你尿,尿裤子了?” 两人一猫诡异地定格了。 白天刚被崽崽买回来的小母羊暂时安置在柴房稻草堆上,这会儿好奇地从支起脑袋看她的小主人:“咩?咩——” 两只婆婆鸟不在笼子里呆着,一左一右靠在小母羊蓬松的卷毛里,此刻也被惊醒,扑扇着翅膀围着崽崽鹦鹉学舌:“尿裤子,尿裤子——” 崽崽无助地夹紧尾巴,眼瞧着敬爱的miamia嫌弃地扯他裤头,讨厌的舅舅看着他裤子上的地图若有所思,耳边全是婆婆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重播:“尿裤子~尿裤子~” 崽崽小魔王形象不保,能干乖崽的包袱摔地上变成了渣。他瘪瘪嘴,委屈巴巴地化身嘤嘤怪:“不是我自己要尿裤子的,崽崽从来不尿裤子,是他……”崽崽义正言辞指讨厌的舅舅,“他打我屁屁我才不小心尿裤子的!” 糯糯面露不善。 霍潜面色一凛。 崽崽一看糯糯不再盯他羞耻的湿裤子,明白自己这招祸水东引奏效了,干脆一鼓作气把霍潜的形象也败光:“崽崽也不想尿裤子的,是舅舅,舅舅在白天偷偷给我吃了好多东西。有酸梅汤、银耳莲子汤、牛肉汤、红枣燕窝汤、小米粥、南瓜粥、皮蛋瘦肉粥……” 给崽崽一条街,他能把沿街叫卖的吃食全部记住,并清楚地区分哪些是干吃的那些是汤水。 来啊,要丢丑一起丢啊。miamia就算嫌弃了我是个会尿裤子的笨崽儿,以后不高兴抱着我睡,我也不会让你这个不会尿床的大鸟精趁机爬床。 糯糯脸色变沉。 霍潜干巴巴解释:“吃是都吃了,可我每样都只给他吃几口而已。” 他比了一截小拇指的样子,试图挽尊:“真的每样只几口。”这解释还不如没有,一开口就坐实了了自己尿裤子帮凶的身份。 两只婆婆鸟对着骚:“都吃了~都吃了~只几口~每样只几口~” 崽崽赖皮地往地上一滚:“肚肚疼~”糯糯深吸气,这家子当即乱成一团,鸟飞羊跳,中间还夹杂着猫崽弱唧唧的哼哼声。 两刻钟后,兜头被灌了两碗消食茶水的崽崽被赶到了屋后的水池里。糯糯凶哒哒教训儿子:“自己洗屁屁,不洗干净别回来睡觉。”训完就带门,徒留崽崽一只猫崽外边拍门:“miamia,我还想更衣,放我进去,抱~” 拍了一会儿没得到爱的抱抱,也没带回屋,只好委屈巴巴回到水池边。小崽子矜持地把jiojio往水面一沾,差点矫情地叫起来:啊,水!好可怕! 可糯糯不愿意给他洗屁屁,也不愿意抱着脏兮兮的崽子睡觉。他只能克服下对水的恐惧,把小jiojio又在水里沾了几下。几下之后又嫌弃地把湿漉漉的小jio晾高高:“凉……”说罢,他仰起毛茸茸的小脖子,对不远处的霍潜叫唤:“舅舅,帮我热一下池子里的水。” 因为乱喂孩子而被赶出屋的霍舅舅生无可恋脸望崽崽,心下悲愤:你个叛徒,要不是你我早已温香软玉在怀,怎么会被晾在这儿站墙角吹冷风。 不给你热。 第87章 婆婆 霍舅舅嘴上说着不给热,可是巴掌大的猫崽子可怜兮兮围着水池左三圈, 右三圈, 勉为其难地把小屁屁在水池里蘸一蘸, 又一蹦三尺高受惊地跑远,跑不了一会儿又一脸为难地拿毛茸茸的小屁屁蘸冷水……如此循环几次之后,当舅舅的还是老实地去帮他热洗澡水了。 等到整个水池都氤氲起舒适的热气, 崽崽一屁股墩在水池里泡好。怕水啥的也不说了, 都受过冷水洗屁屁的苦, 哪里还能矫情怨热水吓人。 霍潜等在一边等他洗完, 防止这猫崽子呛个水或者受个凉又去糯糯面前告状。守了好一会儿, 发现这小崽子压根不好好洗。两只前爪趴在水池边缘, 后腿在水里漫无目的乱蹬,好像一只金灿灿的小青蛙。 泡一会儿爬上岸, 嗅嗅自己的屁屁, 嫌弃地吐舌头:“臭臭。”便又青蛙瘫在水池里。 过一会儿又爬起来嗅一嗅, 吐舌头:“臭~” 又泡一会儿, 第三次爬起来嗅嗅, 沮丧道:“mia……入味了喵……” 着急交差的霍舅舅不皱眉,指指边上的皂角粉:“不搓两下怎么洗干净?”崽崽矜持地把自己的屁屁泡回热水中, 自顾自指使人:“舅舅,再热一点点喵。”见霍潜直直看着他,才回答问题:“搓屁屁要把前爪也弄湿, 我不要。” “泡到天亮大概能去味吧。”崽崽心宽宽。 我只想和你爹挨着睡到天亮, 谁要跟你这小叛徒一起傻呆到天明。 人形加热棒霍舅舅忍无可忍, 揪着崽崽的脖子,对着这小崽子的屁股就是一顿搓。崽崽高贵的屁屁被讨厌的舅舅控制,一开始鬼哭狼嚎叫miamia,甩毛抖腿浇了霍潜一身的水。叫了几嗓子发觉没人来救,还觉得舅舅伺候得不错,又要这要那:“舅舅你有没味道的皂角粉吗?这个好香,像小母猫用的……嘤,不要光顾着搓尾巴,搓我……干嘛一直搓尾巴喵……” 霍潜把这不知道尾巴是自己一部分的笨崽子搓地香喷喷,刚要把崽子放下,崽崽就把一只墨色的小爪爪伸到他面前。五个爪子分开,是一朵小梅花的形状。 “搓jiojio,崽崽的jiojio也要香香的。”仿佛刚才怕水又嫌弃皂角粉有味的猫不是他。 霍潜:…… 拗不过给他搓了。给崽子搓脚的中途还不厌其烦地捞了好几条因为水温骤升而浮尸水面的池鱼,免得这磨人又不知节制的小崽子张嘴就把这些可怜的鱼吃下肚。 崽崽搓完就溜回了屋,分着五个小爪子给糯糯闻:“舅舅洗香香。”还企图把屁屁也撅糯糯脸上秀一把自己的香屁屁,被拒绝后砸吧着嘴抱着糯糯的腿睡了。 霍潜还是被关在屋外,与两只夜半从屋里飞出来谈情说爱的婆婆鸟面面相觑。他一个人鳏寡孤独,两只婆婆鸟弄清依偎。他无人诉衷肠,两只鸟儿叽叽喳喳一来一往。霍潜小心眼病犯了,挥手把这两只臭鸟赶走。 无辜的鸟儿约会被打断,委屈巴巴飞起,一边飞一边叽叽歪歪:“啾啾,阿娇在哪里呢?”另一只鸟也跟着学舌,眷恋的口吻学了个十成十:“阿娇,霍潜~” 两只鸟儿一阵对叫,卿卿我我比翼双飞。 被关在屋外的阿娇感觉自己受到了嘲讽。并合理怀疑这两只婆婆鸟已经成精。 他见糯糯屋的灯灭了,偷偷溜回屋换掉了被弄湿的衣袍。纵使糯糯在给崽子把尿找药时他已经使过净身术了,可还是感觉身上不大服帖。眼下又被弄湿了,干脆找了个木桶泡热水澡。 霍阿娇在水汽中找了个镜子照自己后脖子上的伤口。心下琢磨自己根骨坚韧,咬伤抓伤这般小伤口早该退了。霍糖这猫精不知道是谁的种,能轻松破了自己的结界不说,留下的咬痕竟然这么久还在。这样天赋的小崽子,应当是和自己同水平的修士精怪留下的崽。 酸了吧唧的霍小娘子摸摸自己的后脖子,忽而顿了手中的动作: 该不会……路千里是女人?! 是路千里趁自己不在糯糯身边时,背着他给糯糯生了一个崽儿?! 霍小娘子越想越觉得苟师兄可疑。 霍潜被自己的脑洞吓到,手中的镜子差点拿不住。镜面一歪,忽而在自己背上发现了一团阴影。他把镜子拿近,借着烛火跳动的光亮,看到自己肩胛骨位置有一团火焰的纹路。 这图案他熟悉,与糯糯缱绻温存时,他无数次抚摸过糯糯汗湿的后背。糯糯肩胛骨处的火焰纹路,他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而他肩上这块不知何时出现的图案,与糯糯身上的一模一样。 【 “我们一支代代相传这个印记,每个人身上的青印都不尽相同。一旦与人生子,青印便会传给我们的妻子。孩子也会在半岁时长出全新的青印。” “青印至为神圣,只有夫妻二人才会拥有纹路完全一样的印记,且出现后便永不消失。它在我们心中便是婚契。” 】 岐山之上,半夏曾经说过的话浮现在霍潜脑海。 他颇感梦幻地摸自己后背的青印:我身上竟然浮出了我与渣渣糯的婚契。可笑半夏还曾言之凿凿说只有生过孩子的夫妻才会有青印,如今糯糯都和别的女人生子了,我却还保有与他的婚契。由此可见歧山上这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家伙说的也不全然是真话。 这些猫咪坏得很,惯爱拿老实的面相和无害的皮囊来骗人。 霍潜心中无名火起,看自己脖子上咬痕时尤为生气,只是气着气着,忽而冒出了个荒诞的念头:如果半夏没有骗人,如果霍糖这烦人的崽子真是和我同水平修士的种儿,那有没有可能,他是我留下的种? 霍潜反复回忆糯糯的身子,确信他是男儿身,不由地怀疑自己的性别:难不成我是个雌的?脑子坏掉过所以不记得生崽子的事了还顺带抛弃了孩子爹,还因此被糯糯拒之门外? 他伸手摸摸自己,确认了自个儿的性别为男,且暂时无生育功能。 “叽叽,阿娇在哪里呀?” “今天有阿娇的消息吗?” 两只婆婆鸟还在霍潜窗外聒噪,声音不大,一副怕极了小魔王冲出来叼他们的模样。霍潜听他们“阿娇”、“阿娇”地叫,心烦意乱坐下,又霍而站起。 这两只是什么鸟来着?婆婆鸟。和碎嘴老太婆一样爱鹦鹉学舌的婆婆鸟。但凡在他们面前说话,就容易被学了去千百遍地念。方才他们在自己面前“阿娇在哪里”,可不是成了精在嘲弄他,而只是单纯地学别人说过的话而已。 天上地下会叫他“阿娇”的人只有一个,他们一直在学谁的话,毋庸多想。霍潜吹声口哨,把两只鸟儿引进屋里。他叫鸟儿们一边一只停在他手指上,拿话引着这两只傻鸟:“阿娇……阿娇……” 两只鸟被逗得来劲,又一口气学了糯糯好几句话: “想阿娇~” “想睡阿娇~” “阿娇怎么还不出揭阳城?” 霍潜深吸一口气,心口都在砰砰跳。他抹把脸,感觉自己真是越来越摸不清糯糯这只小渣猫了。 霍潜熬到天色微亮,隔壁屋传来门开关的动静。他有心去糯糯屋一问究竟,忽而听到糯糯在外边气急败坏叫:“谁?谁把我养在池子里的鱼全烫熟了!”霍潜脚步一顿,就见得糯糯在水池的位置气到跳脚:“烫熟不说,还故意全给丢上岸,叫我一过来就看见它们的尸体……&……(*……” 霍潜和崽崽,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皆可疑的沉默了。 第88章 荆芥 今天发生的第一件怪事是水池里的鱼虾离奇死亡。糯糯把崽子举高, 看他的小尾巴和圆屁屁:“洗个屁屁就把我的鱼全部洗死了, 你的屁屁有毒吗?” 崽崽无辜脸:“mia~” 这回就没卖霍潜了,毕竟昨晚是他一直嫌水池里的水不够热,央着便宜舅舅给他热的水。要是霍潜被揪出来了,他也逃不了干系。 糯糯叹气,拍了一下崽子的后腿,让他自己玩去了。 第二件怪事就是霍潜的态度突然变得不可描述起来。 崽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玩一箱子金玉材质的珠子。小猫咪就是喜欢这样圆滚滚还会撞击着发出清脆声响的珠子,蹦来跳去追得不亦乐乎。 原本这种时候只有糯糯一个人看着的, 霍潜之前虽然不言明, 但显然对崽子并无多大兴趣。一夜过去却像吃错了药,自打出屋就寸步不离守在父子两六尺之内。视线错也不错地看着他们,不是若有所思地看崽子,就是目光诡秘地瞄糯糯。 风格在“草原上深沉的守望者”与“呔,你这妖精,你定要把你的深浅摸透”之间转换。 糯糯被他瞄了几眼就坐不稳了, 屁股好像被烫到一样在坐垫上挪来挪去,耳朵也不争气地“噗”地冒了出来。他本就心虚得厉害,霍潜今日这般关注崽崽, 他这个瞒着崽子身份的罪魁祸首更是虚上加虚。 糯糯昨晚想过了, 霍潜这般明目张胆爬床, 八成是不信他的小母猫身份。想要在行使为人夫者的权限的同时, 伺机扒了他小骗子糯糯的皮。 而自己不过是个色迷心窍的小猫精, 无论是衣服, 还是马甲, 霍潜要扒,简直不要太容易…… 要不是崽崽突然闹肚子,自己迷迷糊糊就能着了他的道,被他当小公猫糯糯用了再用。 已经被用过并且生下崽子一只的糯糯不敢去质问是不是霍潜搞死了他的鱼,小老头一样在水池边转了一圈又一圈,耳朵在头上一抖一抖,末了一咬牙:不能挑最坏的时机被霍潜扒马甲,得赶紧把霍潜甩了,装成小可怜再读档重来。 但是找什么时机才好甩掉他呢? 糯糯头疼。 一边的霍潜本是相当沉默的,并且在霍糖不友善的目光中自觉与糯糯保持一定的距离。见糯糯耳朵在头上一伏一伏的,他似有隐忍,最终忍无可忍伸手摸了糯糯的耳朵,咬牙切齿:“别勾引我。” 霍小娘子音色富有磁性,又顶着极品的脸与身段说着这样引人遐想的话。糯糯头顶“轰”的一声炸开一团无形的粉红色热雾,被扒了裤子掌掴的记忆浮上心头。他局促地又挪了挪屁股,心下泣血:马上就甩,没有时机制造时机也要甩。 再不甩我就要以小母猫米糯糯的身份被他拿下了。 到时可真是《哥夫,我们不可以这样子》的现场版。 霍潜这样的身份,硬甩是万万使不得的。一个不慎被抓了现行,屁股会被打成八瓣儿。糯糯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妙招——下药。 他之前在青阳城采药换银子时,存了一种不知名字的草药。以他的天赋判断,这种草药无毒害,少量服用即可叫人精神极度兴奋,进入一种迷幻的快乐之中。多话,爱打滚,打喷嚏,甚至出现一定的幻觉。 这种草药会散发迷人的香味,糯糯采药时禁不住诱惑尝了一片,当即倒地打滚喵喵叫。半个时辰之后药效缓解,他又禁不住诱惑又尝了一片叶子,继而欢呼着从山的这头滚到了那头。 那一天,他差点在山坡上把自己滚秃。 无毒无瘾,就是吃了之后乐疯,发嗲,行为举止略有不雅。脑内空空只晓得自己好快活呀。反正糯糯自己是开心得连采药都不记得了。 滚了一身草屑的糯糯下山卖药,被药铺以药效不明显为理由拒收这种神奇的草药时,他还愤愤不平了一会儿:这草药既然能叫他登极乐,不也可以叫人忽略疼痛不是,这可是上好的麻沸散。哪个混账试用了还污蔑它无效?绝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糯糯决定把药末儿混在吃的里叫霍潜吃进去,趁着人神志不清时带着崽子跑路。他怂哒哒低头,心里发愁霍潜这样一天到晚跟着自己时不时就冒将出来,自己没有机会下药。 得寻个由头把他支开。 霍潜可不知道小骗子要升级成给亲相公下药的小毒夫,他摸了一把糯糯的耳朵就被崽子袭击了。他把猫崽摁倒,继续看糯糯,听了一连串的猫崽呜呜声。再去看糯糯,险些被崽崽咬伤。 他对比看上去羞答答垂头的糯糯,再瞧每一根猫毛都炸起来的崽崽,还颇为轻浮地捏了捏崽子的下巴:“你就不能学你娘,稍微乖巧一点么。”捏过后觉得毛茸茸的手感不错,又兜头摸了一把崽崽的小圆脑袋。 虽说不清楚这到底是谁留下的崽儿,但终归只是一只小猫咪而已。他一个三百多岁的老男人,虽然免不了拈酸吃醋心理阴暗,也不至于真的对一只小猫咪下毒手。 崽崽疯狂示威:“不准看我miamia,他是我的。” 霍潜坏心眼地逗他:“你说反了,你是你娘的。”看崽崽仰头看自己,还故意摆了张严肃脸:“难道不是?” 崽崽顿了一会儿,看看一边眼神闪烁的糯糯,陡然被激起了表现欲,边拿小脑壳蹭糯糯边卖乖:“对~我是miamia的~小崽崽。” 霍潜继续毛手毛脚,手搭在糯糯肩上,对崽崽挑眉:“你是你娘的,你娘是我的,那你也是我的了。”话音刚落,崽崽对着霍潜使出一招“顶舅舅肺”,成功地把讨厌的舅舅顶到一边。 糯糯心中本是负罪感满满,感觉自己的歹毒程度直追潘氏金莲。可霍潜转眼就和崽崽在他脚边闹成一团,互相抢着给对方当爹,他酝酿的情绪被造作得零零碎碎,只想捂脸假装不认识这一人一猫。 这两家伙半闹半笑,偶尔动动手,直到崽崽数不清讨厌舅舅看他miamia的次数。闹不动了就怕羞小孩一样抱糯糯的手臂,一脸嫌弃指霍潜道:“我想要下山玩,要舅舅陪。” 打不过你,把你牵走总行了吧。 要看就看本崽,miamia不能给你看了又看。他是我的。 糯糯正愁霍潜盯太紧,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好给自己下药的时机。想着崽崽也不知道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事,便叮嘱了不能乱吃东西,要准时和舅舅一起回来吃饭。崽崽着急把虎视眈眈的舅舅踢走,囫囵应答着。糯糯没招呼几句就放他们走了,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早早让猫崽过上不用管霍潜叫舅舅的生活。 送两人走的模样就有点小娇妻,酷似望夫石,真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惹得霍潜和崽崽差点又斗起来。 “不准看我miamia!”崽崽声嘶力竭吼。 等糯糯的身影消失在山的那头,崽崽正要趾高气昂使唤舅舅带他往小吃多的小镇走,冷不丁被讨厌舅舅抓起来强行抱在了怀里。 崽崽:“喵!” 霍潜轻车熟路往镇上走,不急不慢给小猫崽按倒在怀里,趁机摸他肚皮看他牙口。 崽崽就是个猫的模样,完完全全是个缩小版的糯糯。 霍潜看了崽子的眼睛,不像自己;看他牙齿,也不像;鼻子耳朵手脚脖子都不像……他不死心地捏崽崽的肉垫,把他的爪子捏出来又收回去,怪蜀黍一样哄小猫崽:“乖,变个人,舅舅给你买条街。” 精怪的人形只要不刻意调整,变出来的相貌就是他为人时的模样。这是先天的,刻在骨血里的面貌。崽崽眼下是原形,霍潜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看透一只小猫咪哪里和自己长得像。索性诱导他变个人,便好认了。 崽崽两眼发光,显然十分心动。但想想被抱在怀里已经有失男子汉的尊严,再暴露自己不会化形变出和miamia一样的手脚,岂不是颜面扫地。 想买条街的崽崽在霍潜怀里丧失理想躺,冷不丁见一只小鹿在不远处吃草。娴静文弱的食草兽模样。 崽崽一见小鹿就来劲了,对霍潜倨傲地一抬下巴:“不用你给我买,我自有办法。”说着对小鹿一吹口哨:“嘿,我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过来。” 鹿鹿只是出来觅食的,而且法力低微。崽崽叫他了,他才发现头顶有一只猫崽。看清楚是十里八乡第一大魔王崽崽,鹿精清澈的眸子里泛上一层雾气。 他永远记得这大魔头骑在他邻居野牛精头上,叫嚣着向他冲来,嚷嚷着要给附近的精怪排出个二四六九的凶相。 崽崽对称王称霸格外有兴趣,早在霍潜来之前就已经把附近精怪圈摸透了,还强行组了个喵喵帮。方圆几个山头的精怪都是他的小弟。 糯糯面前是没断奶的崽子,背着糯糯就是一山之主,有事没事就组织手下小弟比武。喵喵帮实力为尊,二三四五的顺序按照实力分,可不能乱了。 鹿鹿只是个温顺的食草小精怪,见到魔星就腿软,连连后退:“大大大大大王,我不跟你打架,我打不过你。”说完又后退一大步:“我也不要和牛哥哥打架,我,我,我,我还是当最小的吧。” 显然是受荼毒已深。 霍潜撸崽崽头,没捋明白崽子和鹿精是什么关系。只是食草的精怪好多都怕食肉的精怪,他一时不觉得崽崽有什么不妥的。 威风凛凛的小猫咪也煞是可爱。 霍潜心底对崽崽的身世有妄想,他又是缩小版的糯糯,不知不觉就带滤镜。只是崽崽一开口,滤镜就碎了。 “你有银子吗,我想去买条街。”糯糯殷殷望着鹿精,“做精当自强,你那么大一只鹿,连鹦鹉精都打不过怎么行。这样吧,你给我买条街的银子,我去帮你把咱们喵喵帮里排在你前边的精怪都打趴下,升你当二把手。” 被糯糯重点教育过银子重要性,又尝过武力甜头的崽崽示范性地恶虎咆哮一声,磨爪霍霍向众小弟,自觉这波鹿精不亏。 我可真是一个头脑灵活的大王,竟如此生财有道爱小弟如子。 霍潜一脸黑线地听完全段,总算明白过来了。他不轻不重一巴掌拍在崽崽屁股上,挥挥手示意快要哭出来的鹿精先撤。 “勒索钱财?谁教你的?”霍潜揪着一只崽崽,感觉这崽子有成为欺行霸市的泼皮无赖的潜质。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89章 文鸟 便宜舅舅霍潜有心想要叫崽子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强权, 帮糯糯教育一下这无法无天的混小子,但是…… 崽崽泪泡眼, 委屈巴巴把两只前爪搭在霍潜的小臂上,尾巴丧气吧啦垂下来:“我的街……”越想越气还要拿尾巴抽打罪魁祸首的胳膊:“我的一条街被你赶走了呜呜呜。” 崽子的乐趣就是这么简单,失乐的打击也来得格外迅捷。 他长得和糯糯几乎一模一样, 都是这样小小的,弱弱的,经不起摧折的模样。霍潜哪里下得了重手。嘴上教训着以后不可以欺负别的精怪, 手上不痛不痒地打几下崽子的肥屁屁, 真的就先带他去买街去了。 所到之处所有吃的全部买下来,还买了好些羽毛预备用来做逗猫棒, 收了好些崽子爱拨着玩的圆球。一边买买买一边忧心这只崽子真要长成小魔王了怎么办——在家里控制欲爆棚不允许他靠近糯糯, 在外就各种欺凌弱小, 画面想想就很美。 扫荡到第二条街时,霍潜冷不丁听到一丝絮语。 “就是他吗?经常欺负你的那只小猫精?他身边的男人是谁?”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回答他的是一个弱弱的鸟精:“是他……算了吧叔叔,他只是一只两个月多的小猫精, 不懂事。你体型那么大,他那么小……” “你这叫什么话,他都有事没事把你咬伤叼猫窝里了还不懂事?我是老虎, 是比他一只猫大。可你只是只小鹦鹉, 不也只有他嘴巴大小吗。他不也下得去嘴?”年纪大的男人愤愤不平, “我今天非得教训他, 不然你怎么在这里安心住下去。” 鹦鹉精是个武力值和鹿鹿差不多的啾啾, 之前被崽崽咬伤叼回家。出走时发愿要找救兵回来教训小魔王, 也真回去和自己家长辈说了。他爹娘都是鸟精,不成事,每天做做虫便知足常乐,来了也讨不回场子。 最后站出来主持公道的是他爹的结拜兄弟,一只八百多岁的老虎精。 鹦鹉精搬了救兵来,一路上雄赳赳气昂昂,真等见了崽崽又被崽子的皮相迷惑:“叔叔你看,他真的太小了,你不小心把他打坏了怎么办?小崽子都皮的,也不大知道厉害,我小时候还啄你毛垫屁股。” “嗷呜,侄儿啊,你的弱点是心软。”老虎精虎啸一声,不让侄儿再反悔,“我意已决,绝不叫你受委屈。只是他身边的人修为似乎比我高,我竟然看不出来他的境界如何,待我观察观察。” 霍潜抱着猫崽,把鹦鹉精和老虎精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他摸摸崽子的头,打断他“吧嗒吧嗒”舔糖的大业:“你娘说,你喜欢叼鸟精?” 崽崽一秒警觉:“你什么时候和我miamia独处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以后不可以这样。”他嘴巴里有糖,费劲巴拉嚼碎了吞下去,又抬起小胸脯傲娇道:“我也不是每只鸟精都叼,我只叼漂亮的,香喷喷那种。不漂亮的我看都不要多看。” 霍潜无语凝噎:“你娘不管你?” “我miamia可温柔了,才不像你,还爱打我。”崽崽不以为意,“何况我又没吃他们,偶尔叼来玩玩。” 崽崽有时候不太能把自己的行为和屁屁挨揍联系起来,想了想感觉舅舅是个莫名其妙会发疯打猫的坏舅舅,又认怂补充一句:“我现在都很少叼了。” 这个“玩玩”可真叫鸟精崩溃。 崽崽小口小口舔着糖果,带着讨厌的舅舅出来没多久就开始想糯糯,嘴上不自觉就嘚吧起他最爱的miamia来:“我听说‘舅舅’是娘亲的哥哥,可没有看到有哪家哥哥是和妹妹母子一起过日子的。和我与miamia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好像应该是‘爹爹’吧。” 霍潜正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就听得这小猫崽长叹了一口气:“我的‘爹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之前见过阮红尘一家,后来大了点下山也多,便也渐渐咂摸出来普通人家都有一个唤作“爹爹”的人操持家业。说不惦记自己家少了个使唤人,那是假话。 糯糯气咻咻咬牙:都怪这名叫“爹爹”的仆人一直没出现,害得自己担当了伺候miamia照顾他周全的任务。要不是家里没仆人,我家miamia又只是一只柔弱的小猫咪,目测连我都打不过,我至于扬刀立威做这么凶的猫崽吗? 霍潜心里一紧:这崽子话里话外把糯糯当娘,那自己一直怀疑的崽子的亲娘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存不存在。如果这家真的缺个崽子爹,那么,谁是消失的那个爹? 会是……我吗? 崽崽在吹嘘自己是如何瞒着糯糯挨家挨户收服周围精怪,一路做到了山大王的位置。期间又是怎么给家里提供源源不断的生鲜肉类,把miamia养得膘肥体壮。后来知道银子宝贵,可换取几乎所有需要的物件,近来便开始琢磨怎么硬核赚银子。 比如出卖武力和小弟们换银子,比如能花这人傻钱多便宜舅舅的,就绝不动miamia的银子。 当然这两句他没当着霍潜面说出来。 活脱脱一只筚路蓝缕早熟养家的小猫咪,天底下就没有比他还能干的儿子了。 全程忽略自己奶娃子时期难喂养的阶段。 尿裤子什么的,也是不存在的。 日光照得再砸暖洋洋的,他在霍潜怀里打哈欠:“也不知道‘爹爹’这玩意是要来干嘛的。我们家大概用不着吧。” 霍潜可不知道“爹爹”在崽崽眼里等同于仆人,他心里边热腾腾的,有心要给崽子许诺,但是又不敢轻易接茬。他与糯糯的未来还不明晰,他守着一只糯糯,看不见他们的未来。 甚至辨认不清他们的过去何为真何为假。 只是有一样是认定的:不管崽子到底是谁的种,他总归是想接手了便是。只要他是糯糯的儿子,只要他将来不站在他另一个亲眷那边搅和自己和糯糯的事,自己多养一个猫崽又有什么。 他想叫崽子知道“爹爹”这个玩意具体有什么用处,想叫他知道家里有个爹和没个爹,差别还是蛮大的。 首先第一样,便是崽子的教育问题。 霍潜抱着崽崽走在街上,现世平静又宁和,周围常住的精怪都是崽崽的小弟。他不在的时光,似乎这连串的山脉都向糯糯展示了极尽温情安宁的一面。只是走出这个山坳,踏上十丈软红尘,他们两总会遇上崽崽叼不了的鸟精,吓不了的鹿精。 世间所有的精怪都是超脱凡物的存在,没有一只精怪应当为自己的弱小买单,遭受强者的欺凌。 所有生灵,若是生而不知自己为强为弱,又在出生前便享有一次选择的权利。可以选择降生在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或者降生在一个有秩序有原则的,为最弱者保留最基本的生存权利的世界。那么有理性有感情的人,都应当会选择后者。 他怀中的崽子,似乎并没有朝着理性而周全的方向长。而是长成了一只小野猫,喜欢用尖牙利爪说话,而轻视比他弱的小精怪。他或许对此并无太深刻的认识,但无疑给周围的邻居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他把崽崽的两只耳朵捏住,放开,又捏在一起,又放开。最后低头望着兔子造型的崽崽,决心要叫他会一会这山坳之外的无知世界。他有可能会遇到更强者,可能会受到刁难与打压,可能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但是没关系,他们家有一个爹爹了,会替他把着舵的。 第90章 宠儿 崽崽小魔王买光了一条街,再买第二条街时又把自己吃撑着了。这对舅甥吃过上回肚子疼的亏, 好歹知道教训。撑得懒洋洋的崽崽被霍潜举高高抓飞舞而过的蝴蝶, 算是消食。 小猫崽扑了几次蝴蝶均以失败告终, 后爪搭在霍潜手腕上勾来勾去,嫌弃道:“舅舅, 撒手, 你碍着我捉蝴蝶了。” 霍潜余光还在关注角落里的叔侄两, 被崽崽用后脚在手腕上挠了几爪子后撒开了手, 立在原地:“只准抓这一只,抓到了就回来。”他对着头也不回的崽子叮嘱:“我就在这里等你。” 崽崽随意应了一声, 追着蝴蝶进了小胡同。 霍潜望着他小小的身影, 等叔侄两自以为隐蔽地追过去后才化作一只彩蝶跟了上去。 猫崽子对所有会移动的小型物体都有着无穷无尽的兴趣, 他一开始眼中只有蝴蝶, 拐了几个胡同之后,他眼一瞥瞧见了鹦鹉精!小小只, 毛茸茸, 自带腮红的可可爱爱小鹦鹉。颜控小魔王完全忽视了鹦鹉精边上的大汉。 崽崽灵魂深处的少女心和猫咪天生的强烈狩猎欲结合。他又开始蠢蠢欲动, 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扑鹦鹉精。扑倒就舔,边舔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呼噜声:“呀, 香喷喷的腮红精,好久不见!” 他要是只狗, 尾巴能甩成菊花。 鹦鹉精嫌弃地呸呸:“别舔我一身口水味儿……啊, 我的尾巴, 我漂亮的尾巴被你舔歪了。”话音刚落, 被崽崽一爪子踩倒在地,狂舔。按照过往的经验,他即将被这可恶的小猫叼回猫窝送给大猫:miamia,漂漂亮亮小鸟精,送给你。 鹦鹉家的叔叔就在他侄子的三寸之地,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热情过分的猫崽子和将要应激的可怜侄子,化作原形一把将猫崽扑倒在地。身长四尺有余的八百岁大虎精把自己的倒霉侄子送到一边,“嗷呜”一声就和崽崽扭打作一团。 霍糖,一只没有百日的小猫崽。在他短短的时光中,一直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他无需忧心什么,所有的渴望都会被满足。除了出生时稀里糊涂饿了半天肚子,几乎就没有遇到什么不合意的事。 他有全心照顾他爱护他的miamia,又有可以保障自己安全无虞的武力。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为何可以打趴下那些修行了几十年几百年的精怪。 不过日子糊涂点也没事。反正他能猎取周围的飞禽走兽养miamia和豹妈妈;打趴下方圆百里的精怪叫他们父子无人可欺;他还生财有道,不仅能想出来从富裕的小弟身上挣银子这等妙招,他还会花便宜舅舅的银子。 舅舅人傻钱多最爱当冤大头,他多花一分舅舅的银子,就是替miamia省下一分。崽崽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说起舅舅,虽然目前自己还不是这个舅舅的对手,第一次见面时也曾在他手上吃过瘪。但是没关系,便宜舅舅还不是巴巴贴过来了。以他给咱家当仆人的牛皮糖决心,暂时打不过也没关系,就当收了个比自己厉害的打手就是。 总之,崽崽顺风顺水的猫生中还没有遇到过目前的窘境。 但是,他和老虎精交手几十个回合后,出乎意料地被人家按在地上摩擦了。老虎精把猫崽子扑倒在地,按住他肩膀不让翻身,手指头在崽崽头上戳戳戳:“以后还敢不敢欺侮我侄儿了?” “谁欺负他了,”崽崽不服气吼,“我就舔一舔,我又不吃他。” 被舔了又舔还被迫子啊猫窝养伤的鹦鹉精发出气愤的啾啾声。他叔叔听了那叫一个心疼,更加使力摁严实了坏猫,嗷呜,在猫崽头上舔了几口。仗着崽崽反抗不能,老虎精一口叼起崽崽,晃晃荡荡叼着他往山的方向走:“走,跟我去见你爹,我们找他评评理。问问他平时是怎么教孩子的。” 崽崽心头一凉:士可杀不可辱,他怎么可以在miamia面前丢丑?怎么可以叫小弟们看见他被叼着走? 报复百斤重的崽崽回头对着老虎眼睛就是一爪子。老虎精下意识闭眼避让,再睁开时眼神就肃杀许多。他的眉毛至额头出现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把皮毛上沾到的血晃掉,“呸”一口把崽崽吐到地上:“顽劣不堪。”说罢就心火炽盛地冲个猫崽动起了真拳脚。 霍潜出现在老虎精一巴掌冲着崽崽头打去的时候。现场有一两街坊不敢靠近,远远地叫人:“差爷,这里有老虎精……哎呀来个人把他驱走……”另有一个小少年扒在老虎精肩上蒙他眼扯他舌头,嘴里叫苦不迭:“叔叔你清醒一点,撒手,先让我看看你脸伤得如何,别动真格的呀他还不到一岁……叫你撒手!你来时喝的是假酒吧!” 霍潜二话不说,以灵气成剑把老虎精背上的聒噪鹦鹉拨开,再以刃劈向崽崽身上的老虎精。后者掌风一收,急急向后退去,露出了底下软绵绵吓蒙了的崽崽。 霍潜把崽子捞起揣进衣襟里,将剑化作灵气凝聚成的巨球,直将老虎精砸进城墙里。灵气消散,老虎精从城墙里剥落,留下一个两寸厚的凹印。鹦鹉精惊呼一声,跑去扶自己叔叔。叫他靠着自己运气疗伤。 霍潜的前襟一阵起伏,露出一只泪眼汪汪的猫崽。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猫崽这会儿蔫了,一把搂住他便宜舅舅的脖子,软声软气地喵喵叫起来:“舅舅。” 霍潜应了一声。崽子便决堤一般委屈地又叫了一声:“唔,舅舅。”仿佛下一秒就要抱着人脖子委屈地哭出来,再撅倒过去。 猫崽迷茫地抱着自己的便宜舅舅,肩膀还一阵阵发疼,后腿上在之前与老虎精的搏斗中还挨重重了一下。自己站不稳,只能被抱着。他开始怀疑猫生:嘤,这个NPC竟敢打我,还挺疼。难道我不是世界的中心吗,难道外界的人和精怪不是围着我转任我处置的吗? 哼哼唧唧的猫崽最后狼狈地被抱回去的。身后不远处是一只叽叽喳喳的鹦鹉精,以及一只撞疼了手腕骂骂咧咧的老虎精。 崽崽全程小朋友状窝在霍潜肩窝里,抱着他脖子,听两个家长在那边你来我往谈条件。 “管好你儿子,他到处欺负别的精怪,挨揍活该。”老虎精执意要让侄子搬回去,远离这不讲道理的一家三口,尤其远离那只祸祸儿小猫精。方向一致,便一道走了。就是方才和霍潜打架输了,都要寸步不离在霍潜眼皮子底下守着自己侄子,唯恐他又在猫爪下受了委屈。 鹦鹉精在一边帮老虎精擦额头上的血,心疼不已一直道歉:“叔叔对不起,我害你受伤了。”这会儿弱弱插一句:“这不是猫崽他爹。”也没有人搭理他。 霍潜默认了自己的家长身份,不客气道:“幼子顽劣,我如今既然在他身边,自然会加以管教。只是这位前辈年纪一大把,还对一只幼崽下死手,想来是更缺管教。”他撸撸崽崽的头:“再来找孩子麻烦,我不介意替你爹管教你。” 老虎精磨牙,恶狠狠地瞪一眼崽崽。细想自己理亏,并未多言。两家携行,又是一番言语攻击,直至在半山腰分开。 崽崽看不见了老虎精叔侄,忍了好久的哭腔终于冒出来,也不用顾及自己在鹦鹉精面前的老大包袱了,喵一声低叫着诉苦:“舅舅,我腿疼。” 霍潜喂他吃凝露的灵气,又给他揉腿,头也不抬道:“你咬伤人鹦鹉精的时候,他也疼。” 崽崽语塞,吸吸鼻子消停了:“唔。” 忍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诉苦:“舅舅,老虎精好凶好可怕,他还打我,我打不过他。” 霍潜杠精附体:“你武力收服方圆百里十几号精怪时,他们也觉得你好凶好可怕,可是他们不仅打不过你,还没有叔叔舅舅过来撑腰。就是被你没个轻重咬伤了翅膀打坏了腿,也没有人抱他们走,只能忍着……” 崽崽顿了一会儿,继而哇一声哭。这会儿哭了好久,快要到小屋时才抽鼻子,追悔莫及:“我不舍得鹦鹉精走,他长得漂亮声音又好听闻起来还很香,我喜欢他。” 霍潜摆弄他后腿,心下懊悔自己还是出来晚了,可嘴上依旧不饶人:“晚了,他不喜欢和你玩,你非要强行叼他回屋里。他一只爱干净要漂亮的雄鸟,你见着他就要踩着他舔得他七零八落。他叔叔来抓你和你娘聊聊,你却想挠瞎他叔叔。他讨厌你了,不肯再在这边住。” 崽崽又委屈想哭,可是怕糯糯看到以为他受了大罪要心疼。便只瘪嘴,憋得眼眶红红:“我没想欺负附近的精怪,我只是想让他们听话。我我我我,所有,大家明明一直都听我的话的呀……” 霍潜把他没有好完全的后腿藏在自己胸前,就这么和崽崽抱在一起踏上了糯糯铺在小屋前的卵石路:“所有的精怪生而自由,没有谁该听你的话。” 他看着崽崽死命甩脑袋抹眼睛的动作,道:“你有你娘惦记牵挂,他们大多也不是天生天养。谁还不是被父母师父当宝贝养大的,谁都不必跪倒在你脚下听你差遣。” 他替崽子把眼泪擦擦干:“好了别哭了,以后乖一点,别到处找人打架仗势欺人。” “闻到你娘给你做的饭菜的香味了吗?”霍潜摸崽子的头安慰这只战栗不已的小猫崽,“你还小,做你娘的乖崽子吃吃玩玩便好了。打打杀杀养家糊口,那是大人的事。” “舅舅……”崽崽被老虎精狠狠削了一顿,往日嚣张气焰没了踪影,同时对于横空出世力挽狂澜的舅舅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信赖感。 他又一叠声叫了好多声“舅舅”,被一通教育也没恼。他像只普通人家没百日的小崽子一样,娇滴滴地赖在大人怀里,脚不沾地地被抱进了家门。 第91章 放飞 崽崽腿疼, 又不肯和其他在外边受了欺负的小猫咪一样围着爹娘团团转委屈巴巴叫, 求爱抚求安慰。他不愿意在糯糯面前露怯, 便只好退而求其次窝在舅舅怀里。饭桌上也蔫蔫的, 要人拿勺子喂着吃才勉强开口, 兴致不大地舔着吃。 糯糯心道霍潜铁定纵着崽子在外边偷吃了,他也有心把崽子支开。他把崽子喂饱便提到床上,给他肚皮下塞了一个球:“自己玩, 我和你舅舅有话说,你乖乖在床上别出来。”说罢便关门出去了。 崽崽抱住球, 心说我也有想和舅舅说话, 腿疼不能告诉miamia,只能去舅舅那儿要他吹一吹, 痛痛飞飞。想吃奶,想要舅舅哄……后腿灵活如常之前都不想和miamia睡, 今晚想和舅舅睡…… 糯糯把门带上, 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态度颇为坚决。可怜的小猫咪不去违逆, “唔”一声在床上盘成一团, 把球抱在肚皮中间, 打算将就着和球睡了。 糯糯把儿子安顿好,并未告诉他今晚是他们大逃亡的日子。最近霍潜和崽崽越发黏糊,崽子要是和他舅舅说漏嘴,他们爷两就真的凉了。他心脏砰砰跳, 手里捏着一小壶桃花酒进了院子。 他之前在院子里做了吊篮秋千, 还就着院子里的老树根凿刻涂油当桌子使, 来时种下的花草也开出了绚烂的花朵,掩映着花丛后的两个蜂箱。他还在院子里安了几个油灯,夜晚会在此处纳凉看小话本。桌面上放点鲜炒的瓜子和烘干的肉脯,以及半碗从崽崽嘴边偷来的羊奶。瓜子磕完了话本翻倦了,他便擦干净嘴边的奶渍回去抱猫崽睡觉。 霍潜来了以后,临睡前会占一个吊篮随手拿糯糯看了一半的本子看,糯糯便臊了吧唧躲着他。话本也不看了瓜子也不磕了,爷爷早早上床,还要提防霍潜半夜爬床拷问他。 所以他今晚特意凑上来时,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不怀好意”。就差把“图谋不轨”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糯糯找来那草药有味儿,他刻意磨碎了加在本身就醇香浓郁的酒里,还是挡不住隐约的味儿。这种药的味道也有一定的致幻效果,糯糯一个下午都在被熏,忍到这会儿已经有些受不住,靠近霍潜的短短几步,腿都有些发软。 想打滚,想打小呼噜,还想要喝了它。 走到霍潜面前时,腿一软,踉跄一步差点倒了药酒。霍潜单手把糯糯捞过来,扶稳他的腰,发现这小骗子眼神有点迷。猫精脸颊酡红,双眼迷离,散发着一股香软可口的劲儿。 霍潜两条长腿本是分开在吊篮边缘,见糯糯这样软绵绵送到嘴边,小腿拐到糯糯身后,勾着他的大腿根将他往自己这边一送:“有事找我?小母猫?” 糯糯本就浑身发软,猝不及防扑进吊篮里,栽到霍潜怀中。手上的酒撒了一点在霍潜身上,他才恍然惊醒,局促地单手扶住吊篮站直,慌乱地后退半步,心虚叫人:“哥,哥夫……” 夏日的风吹过,带来野花的清新香气,也将糯糯脸上的热度拂去少许。几只迷路的蜜蜂嗡嗡从两人身后飞过,扑扇着飞进蜂箱中。 糯糯被霍潜看得心慌,心一狠,递过桃花酒:“明日要去集市卖这酒,哥夫帮我尝尝口味如何?” 霍潜凑近,一丝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涌进他的鼻中,伴随着一种熟悉的微微刺激的气味。 霍潜对药理知之甚少,但偏偏这味道,他绝计不会认错。因为藏云峰小屋前,如今满都是这种名为“荆芥”的植物的气味。糯糯从魇那里得了据说是魇的亡妻生前最爱的植物的种子,曾央他种在屋前,轻言许诺说要与他一起等它们发芽抽叶。 只是这混账猫精没等它们抽芽便跑了个无影无踪。也没有管这些种子发芽会招来多大的麻烦。 闻或者摄取荆芥可以使猫陷入迷幻,如今藏云峰已经是野猫的乐园,屋前的荆芥草丛中没日没夜长猫。它们不分昼夜在草丛中打滚,互蹭,快活似神仙。猫不得入落霞山的禁令形同虚设。 霍潜怀疑再过半年藏云峰会满地都是一窝又一窝的小猫,在他们的老赖父母带领下,将藏云峰变成猫峰。 霍潜望着眼前给自己倒酒的糯糯,心下纳罕:这是做什么? 糯糯狠决地像决意毒死武大郎的小潘,可身体动作到底是跟不上,握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心里边怂的要命:真要给他喝吗?会不会有奇怪的作用?这玩意用在我身上是没毒害,可万一霍潜是个万里挑一的特殊体质呢?万一他吃了以后中毒怎么办?话可以乱说,药可不能乱喝…… 霍潜望着低头端酒定格的糯糯,心下一言难尽:这大事当前犹豫不决的姿态,不会是真盘算着要谋杀亲夫吧。这荆芥在猫那里催情,到我这儿催命? 他拉过糯糯的袖子,把他扯到跟前,黑黢黢的眼睛望着他:“真要给我喝?” 糯糯心虚爆表,手上酒杯下意识一缩。 霍潜的手顺着袖子一路往上,勾住了糯糯的后颈,逼迫他与自己面对面:“你想我喝了他?”糯糯被扑面而来的霍潜的气息冲到迷醉,他眼眶湿湿,像个没主见的小媳妇。视线在身下的霍潜以及手中的酒杯中来回,怂得像个丢盔卸甲的逃兵:“不,你不要喝。” “很好。”霍潜赞赏地抚摸他的后颈,很满意狠心小骗子对自己的余情未了。 夏日夜晚,孤男寡男,小骗子像个香喷喷的小蛋糕,用含情脉脉的目光凝视着自己。霍潜要是不做点什么,他就不是男人。哪怕对方是抛弃过他,刚刚还想毒害他的毒夫。 他两指留在衣领里,手顺着后颈将他的一边衣领拨开,露出细嫩的肩膀。刀口舔血,不过如此。 霍潜把糯糯上半身揽进吊篮里,与他交颈,唇印在小骗子的裸肩上,一时间无限温存。好像两人之间从未有背叛,不曾有别离。 糯糯张着嘴,手中还无措地举着酒杯,男人熟悉的气味包裹住他,让他不禁想要匍匐着献出自己。他搞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甩了霍潜的,怎么突然就软倒在男人怀里与他做起夫妻间才做的事来。 这是在干什么?我还顶着糯糯妹妹的身份咧。 糯糯心乱如麻间,忽觉颈间一阵刺痛,是霍潜在泄愤地咬他脖子,又满含□□意味地舔了两下。 这只担惊受怕饱受良心谴责的小猫精一个受惊,慌不择路喝下了手中的桃花酒: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面对这么诡异的局面,迷药助我,让我晕过去吧喵! 霍潜发现时他已经喝了两杯,嘴唇湿漉漉的,双眼比方才还湿了些。 霍潜一时间和刚才企图迷倒自己的糯糯一样,内心是懵逼的:难道这酒不是用来谋杀亲夫用的吗? 见糯糯要喝了第三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把杯子抢下丢掉,单手捏着糯糯下巴要把他嘴捏开:“张嘴,吐了,别咽下去。”行动间,两人齐齐摔出吊篮,落在草地上。 糯糯嘴里含着一口酒坐在霍潜腰上,眼里无辜又无知,一脸状况之外地被霍潜捏脸求吐酒。抬眸就见霍潜与他凑得极近,翘而纤长的睫毛就在他的眼前,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糯糯在霍潜腰上坐着,不吐也不咽,被霍潜捏疼了脸才发出不情愿地“唔”一声,反手捏过霍潜的下巴,熟练又亲昵地吻开他的唇将自己口中的酒渡了过去。 霍潜猝不及防,一口吞下,再抬头,就被糯糯捏着下巴又渡了一口。 两亲芳泽以后,糯糯不渡酒了,像个调戏漂亮姑娘的纨绔子弟一样捏着霍潜的下巴亲个没完没了。霍潜几次想要把糯糯掀开与他说个清楚明白,都被推回了地上。 糯糯骑他男人身上好一番满足,这才停了。咸猪手在霍潜腰上动来动去,猴急地要流口水,嘴上不干不净道:“我的小宝贝儿,阿娇,别挣扎,相公我今晚带你造小人。” 造小人是糯糯以前爱说的俏皮话,霍潜不知内情,但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这种话的。糯糯说完这种话,当晚必得被逼得哭出来。 霍潜沉浸在回忆中,不免被他扯开了衣襟。就见这小色坯一手伸进去,一边摸一边喟叹:“小美人,好阿娇,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细皮嫩肉手感绝佳。今晚相公我好好宠一宠你。” “这每天在你面前装小母猫可把我憋坏了,看得见吃不着不说,还得日夜担惊受怕被你扒皮……”糯糯欢呼着要钻到霍潜衣服里去,看样子还以为自己是小小只的原形,嘴上没个把门的,“我想死你了,阿娇小宝贝儿。” 糯糯在与霍潜分开之前,本就一直担负着追求者的任务。虽说是奔着孩子去的,自然就在下位。可他嘴上哄男人的功夫可不少,流里流气的话没少说,一句赛一句的热情奔放。 霍潜要不是食髓知味后期占据了主动权,能在床上被他臊死。初期时常产生错觉,好像在伴侣身下婉转承欢的不是糯糯,而是屡屡被调戏轻薄的自己。 霍潜之前就常觉得招架不住。 只是这回他必须得招架住了。他手扶在糯糯的细腰上,心知肚明这混蛋猫精是吃了荆芥上头了。脑子不清楚在放飞自我呢。 再没有比今晚更好的撬开小骗子嘴的时机了。 第92章 看看 糯糯万万没想到药铺老板没有骗他, 这草药专门克猫, 霍潜这样的人吃了半点致幻的效果都没有。 夏夜的草地微凉,霍潜被误食假酒的糯糯压了一会儿, 眼瞧着这货就要滚到地上去。这便起身把糯糯扛起放在边上秋千里, 高大的身影罩着小骗子。正要起身, 两条软绵绵的手臂环到他身后。 不紧, 无力, 但足以困住一个去意不坚定的霍小娘子。 糯糯吃酒吃蒙了, 跟发酒疯的人一样动动静静没个定数。地上闹了一会儿又突然安静, 嘟嘟囔囔要抱要亲。霍潜就着半俯身的姿势接受了一个投怀送抱的小猫咪。两人过于自然的亲密接触让他一时间提不起拷问的劲儿, 手掌在对方背上抚了几下以作安抚之后,额头与他相贴。 “糯糯,要亲亲吗?”霍潜问久违的小娇夫。 糯糯想也不想:“要!” 于是糯糯被挤在秋千的靠背上, 在木制秋千晃晃悠悠吱吱呀呀的动静中接受了一个吻。就不被情.色沾惹的两人皆有些情动。吻完霍潜想要起身, 糯糯不愿意, 两只手臂不自量力地环紧自己的猎物。 霍潜没办法,就着被搂腰的姿势把糯糯从秋千上拔起。一手抱他大腿, 一手落在他腰后将他抱起。再落下时, 小骗子斜斜地坐在他腿上, 双手依旧保持搂腰的姿势,软绵绵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他脑袋靠不稳, 几次要从男人肩膀和胸前滑下去, 都被霍潜摆回去了。 亲过一回, 是时候严刑拷问了。霍潜这样想着。 不料刚起个话头:“当时为什么要……” “离家出走”四个字还没有出口, 就被糯糯抢先了:“再亲一下。”他们相依着的姿势过于方便接吻,以至于糯糯这样中了药的糊涂蛋儿也能轻易轻薄霍小娘子。他不等霍潜回应,便像一只啄食水面上鱼食的小鱼一样,自力更生了。 色还是你色。 霍潜双唇被吮吻出艳情的水光,心说这还能不能好好审问了。他狠狠心,在糯糯再一次凑上来献吻时拒绝了他,并意思性地掐了下糯糯的屁股:“老实点,我有话要问你。” 糯糯茫然地摸摸自己的屁股,老实巴交地“嗯”了一声。可没等霍潜问话,他又自发地贴在人胸口,脑袋蹭啊蹭:“我好想你……” 霍潜心头剧跳,节奏完全被打乱,无奈地把眼瞧着又要倒的糯糯揣好,逮到机会就问:“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糯糯消停了一会会儿,又精神了,搭在霍潜腰间的手开始往下摸,“我也不敢去落霞山等你,都不让我们猫精上山,你一定恨死我了,我要是不不不不……”这是药劲上头,脑子有点不清楚了。 霍潜把他手按住,抓重点:“先说正经的,你后来又回来找过我?” 糯糯迷迷糊糊看他,又色眯眯盯他小腹的位置,忽而伸出一个手指头:“摸一下,就回答一个问题。” 霍潜脸上抑制不住地飞红,让他摸了一把,后者才嘿嘿笑回话,却不是正经回答问题:“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也想了”霍潜一瞬间很想把这臭流氓从自己腿上赶下去,把话头扯回来:“到底找过我没?” “这是第二个问题,要再摸一下。”糯糯人醉了,但色心不死。话音刚落,后腰被捏了一把,惹得这货敏感地嘤了一声,下意识在霍潜怀里缩成任君采劼的模样。 霍潜把他衣摆合上,板着脸玩文字游戏:“摸过了,回答第一个问题。” 糯糯脑子糊掉,没咂摸出来摸人和被摸有什么区别,想着都摸过两回了,不能太耍赖。要是阿娇被他气走了,他便没得占便宜了。这便老实窝在人肩头,羞赧地垂眸:“去落霞山找过你,还带着孩子去揭阳城找过。” 霍潜一瞬间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澎湃的声音,也不和糯糯多废话,掐着他后颈就再一次吻过去。糯糯仰头任他动作,这是他们还在一起时惯有的亲热,他脑子不清醒,顾不上自己在装自个儿双胞胎妹妹,并不觉得违和。不仅不违和,还颇为享受,时时迎合。 秋千有些支撑不住两个人的动作,微微一斜,险些把两人倒出去。霍潜只得冷静一下,复又把糯糯抱好:“既然又回过头来找我,当初为何又留字出走?”这是一个问句,霍潜已经做好了要被小牛氓占便宜的准备。 谁知前一秒还在他怀里意乱情迷的牛虻突然惊觉:“不能告诉你。” 小甜甜变成小嘴硬,霍潜翻脸:“老实告诉我,不然我就……” “就怎么样?”糯糯还能辨认身边人的情绪,害怕地往男人怀里缩了缩。 “不然我就把你关起来,”霍潜干巴巴威胁,“绑起来拷问你。” 糯糯想了一下,本就心虚又愧疚,讨价还价的口气也是弱弱的:“你想要解气的话,把我绑起来打也可以。但是可不可以绑得我舒服一点,比如把我绑在床上。”他脑补了一系列被吊起来打的画面,忙不迭服软哀求:“把我绑在床上嘛,求求你。” 霍潜是想要个明白话,喊打喊杀哪里下得去手,气急败坏咬糯糯一口。 糯糯误以为已经开始受刑,又忙不迭求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我有一个儿子,他只是一只还没有断奶的小猫咪。他还很小很弱,连只蝴蝶都扑不到……” 霍潜一言不发:你怕不是对你儿子很有误解。 糯糯继续托孤:“你把我绑在床上打,就没有人给他做饭了。我这边有一本他干爷爷送的食谱,你请人照着食谱做,给他断奶。他爷爷还送了一堆球,他可喜欢了。别的玩具都可以丢了再买,但那堆球一定要给他带上,时不时也要拿出来陪他玩。他还喜欢和精怪玩,你要是带他回落霞山,得给他找小伙伴,热闹些。” 糯糯几乎是掰着指头算,衣食住行事无巨细:“他喜欢睡床,你愿意就跟他一起睡,不愿意就给他睡小床。床一定要小,不然他会半夜偷偷去睡小箱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化形,但我给他做了好多小衣服,你记得给他穿。他还和青丘阮家的小熊精约好了,每年冬天去找两个哥哥玩。第一趟他不认路,得有人带带他。喔,他说不喜欢弟弟妹妹,你以后要是找续弦,就别瞒着他,让他自己选择去留……” “停。”霍潜心头砰砰跳,打断他,“你干嘛把你儿子托付给我?” 糯糯茫然地仰视男人:“我都被你绑在床上打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打你?”霍潜哑然失笑:也就想想而已,我哪里舍得真动手。再说了,用什么打…… 糯糯思路和满脑袋糟粕的男人不一样,他自顾自修正自己的说辞:“那‘关起来绑在床上’一定是有的对吧,我都被绑在床上了哪里带得了崽儿,不托付给你还能给谁?” 霍潜额头砰砰的,心有所感,仿佛血管随时会爆开:“为什么……是我?” 糯糯瞬间暴起:“你不想管他?!他也是你儿子,你不想管他?”小骗子东倒西歪扭,状似要从霍潜腿上下来:“那我反悔了,你晚点再关我,我再带带崽儿。他还小,只是个小宝宝。” 着急逃走的糯糯不仅没能安全着陆,倒是被男人拦腰困在了怀里。霍潜仙君的姿态彻底端不住了,抱紧了糯糯,表情失控,语无伦次:“我的?霍糖是我爹?我是霍糖的儿子?谁生的?你生的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我是小母猫?你不是小公猫吗?” 噼里啪啦一段话,只有开头和末尾两句是正常的。 糯糯被他勒到断气,小屁股蛋儿在霍潜腿上扭来扭去,是一个要跳脱的姿势。被霍潜楼回来乱七八糟一顿问,脑内懵懵。不过他好歹是比突然当爹导致短路的霍潜有点脑子,摇头摆尾神气地回答:“我生的,我为你生的。我不是纯种的小公猫,我们族里好多人都有树精雌雄同体的天赋技能。” 霍潜还沉浸在突然有妻有子的狂乱中,他底气一下子就足了。不像下堂妇,倒摆出正妻款儿,钢铁直男般把糯糯放倒:“雌?我明明记得你是雄的,等会儿,我看看。” 糯糯头枕在霍潜腿上让他“看”,扯过男人的衣服一角把自己光裸的部位盖住,咬牙抑制羞耻的呜咽,粗喘气引导他的动作:“里头有个生殖腔,要到后期情动才会打开,不过应该也能摸到点凹陷”。两人少儿不宜一阵闺房操作,糯糯忍到面红至爆炸,才羞答答提示:“好像……你手指不够长,要换……才能碰到。” 霍潜被直白又隐晦的撩拨惹到爆炸,脑子一片空空:“我想碰。” “那你……来啊。”误食了荆芥的糯糯比往日直白得可不是一点两点,直接门户大开把腿张在霍潜两侧。受萦绕在周围的蠢新父母气氛感染,他的智商也直线下降。半点不优雅,甚至开始放飞自我:“我要没这本事,我当初还就不去找你了。” 霍潜还沉浸在“儿子是我的,小逃妻也是我的”的人生巅峰中,听到这样的话,被玩弄抛弃的阴影瞬间回笼:“你刚才说什么?你是为了什么才来追求我的?” 情绪起伏间,手上动作难免有些大。 糯糯小兽一般呜咽两声,一边埋怨“轻点”一边得意地扬眉:“我当初就是为了要你的孩子才去找你,要是我不能生孩子,我跟你才没有今天咧。” 小风吹着小月亮照着,我和阿娇依偎在一起,做着夫妻才会干的羞羞事。 爽! 霍潜那心情,比过山车还要起伏。他视线落在他看了两晚的小话本上,封皮上赫然几个大字:《状元家的小狐狸:云雨只为借我种》 这话本内容就和书名一样简单粗暴,讲的是一个有恐婚情绪的狐狸精在被百般催婚催育后,瞧上新科状元的头脑与脸蛋,以骗种为目的而与状元郎三百零六式的故事。 这是一本小黄文,偏偏剧情写得好生跌宕起伏。天晓得霍潜这两天挑灯在肉里挑剧情有多刻苦。 霍小娘子兔死狐悲,心态一下子就爆炸了:“为了要孩子才来的?所有一有我的种就把我丢在一边了是吧。刚才的想我找我也是怕我报复瞎编哄我的吧。”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怨气都能化成实质,他把糯糯逼到秋千的一头:“想把我用完扔,没门。” 霍潜手上动作不停,面如锅底,心如死灰:“你既然是冲着要怀我的孩子才来的,不如再多生几个。”垂首就见身下人蠕动着凑到自己怀里,面颊烧得绯红:“好,好呀。” 霍潜不知该喜该怒,胸口一股郁气差点把自己憋死,咬牙:“这可是你自己要的。” 说这话时,霍仙君心中两小儿辩日。一人曰:狠狠教训他,看他还敢不敢利用你玩弄你。另一人曰:纵使心怀鬼胎,但也已成夫妻,待他好一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看他好像是真的想你喜欢你。 再低头,就见他烦恼的根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粉红泡泡里,甜甜蜜蜜凑上来亲自己,小猫儿一样舔他的唇:“你想要,生几个都可以,相公~” 霍潜被一击命中,两个小人全数被拍飞。他把糯糯包好,打横抱进屋。糯糯呜呜咽咽,以为霍潜是不要了,不满地直咬男人的下巴,挣动间身形略有不稳。霍潜咬耳朵说了一句“外边凉,我们进屋继续”才让他消停。 第93章 礼物 霍潜就想和糯糯过普通的夫妻生活, 这“普通的生活”中当然也包含普通的日常运动。他都几个月没重温过乖巧无害的小娇妻了, 手上抱着黏糊糊的小猫精,那叫一个稀罕。进屋时怕糯糯被磕到,还体贴地用后背开得门,全程顾不上想他们普通的夫妻生活中有没有多什么东西。 进门就直面人生:他看见了一张圆圆的猫脸和娇滴滴的miamia叫声。 崽崽两只眼睛毫无睡意,软乎乎的肚皮卷着一颗球,正盘在糯糯床上, 巴巴地望着门口。见到霍潜进门, 第一眼只看到舅舅的背影, 还很开心地喵了一声:我就知道舅舅要来救我, 他怎么能放任我一只小猫咪被miamia发现有在外头打架。 他一定是来接我和他一起睡的。 舅舅真是太体贴我了喵。 结果他舅舅一转身, 怀里抱着一只miamia! 更过分的是这舅舅看到他在床上时, 一瞬间表情都是放空的, 仿佛在思考终极问题:床上这猫崽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他为什么会在糯糯的床上。 他放空的时候,糯糯正啄吻男人的耳垂。没得到回应,便又不满地哼唧,还顺着霍潜的视线去瞧到底是什么小玩意分走了霍潜的注意力。 一看之下, 他那被荆芥的温柔乡腐蚀得差不多的脑袋也是蒙的:这是谁家的崽儿?他怎么在我和阿娇的床上? 崽崽和两个面露错愕的大人对视, 一瞬间怀疑猫生:miamia和舅舅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我不应该在这个房间这张床上吗QAQ 两个不靠谱的大人对视一眼, 还是糯糯先反应过来。他嘿嘿笑着扯霍潜的袖子:“看, 这个就是你蛾子。”话音刚落感觉挨着他的腹部和手臂肌肉一阵紧缩,他又傻乎乎笑, 亟不可待开始炫耀:“是不是跟你长得很像?” 霍潜大概是中了邪, 自从明确从糯糯嘴里知道霍糖还真是他儿子之后, 他便处在一种莫名的紧张情绪中。听闻糯糯这样问话,他还仔细地又看了一圈床上的崽子,严肃认真状发表结论,一本正经说胡话:“像,眼睛鼻子都像我。” 大圆眼睛湖绿瞳仁的崽崽翕动粉乎乎的鼻头,无辜地喵了一声: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糯糯自制力早就在荆芥的药力下瓦解,满脑子都是“来啊,快活呀”。他指挥着手脚僵硬的霍潜近到崽崽跟前,顶着霍潜和崽崽的双重注视,先是虚点点霍潜的鼻头:“这你儿子,大名叫‘霍糖’,小名叫‘崽崽’,在藏云峰怀上的。他是这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最乖巧的小崽崽,再过几日就要百天了。” 霍潜老实点头。 糯糯两颊绯红,像个醉汉。崽崽在场,他就不走娇羞路线了,大大咧咧扯嗓门叮嘱霍潜:“以后随便你叫,叫‘儿子’、‘糖糖’、‘崽崽’都可以。” 霍潜紧张兮兮叫了声“儿子”,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崽崽歪头,还是没明白这两个看上去不太清醒的大人在玩什么,干干巴巴“喵”了一声。 糯糯摇头晃脑:“嗯,乖,应了。”紧接着又精确地戳中崽崽的粉鼻头,向他正式介绍霍潜:“这你‘爹爹’,霍潜,是,是最……”他脸颊红扑扑,当着孩子面有些羞赧,支支吾吾一阵后就着被横抱的姿势把脸往霍潜怀里一埋,简单粗暴教孩子:“叫爹。” 霍潜手上摸着糯糯的后脑,视线落在崽崽的圆脑袋上,目光殷殷的。 崽崽换一边歪头,突然茅塞顿开:我知道了,舅舅升级成我家的名为“爹爹”的仆人了喵。他以后就专职伺候我和我miamia,从没人要的野男人变成有名分的家养男人了喵。 看把他高兴的,两只眼睛亮晶晶。 崽崽自认是个心胸宽广的小猫咪,家里多个爹爹他还是容得下的。尤其是一个人傻钱多容貌俊秀还能带出去当打手的爹爹。 他脆生生开口叫人:“爹爹。” 霍潜万万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傻大个一样连连应了好几声:“哎。”直到被糯糯喊停,湿漉漉的双眸满含期待地望着他,落在他手掌心的某处还暗示性十足的轻微扭动,磨蹭他的手心。 “崽子跑不了,先别管他。”糯糯低声催促他,“好相公,先管管我。” 霍潜今夜受刺激过大,眼下俨然已经是一只无头苍蝇,糯糯指哪儿他就打哪儿:“那孩子怎么办?” 崽崽和霍潜都一副随时听令的德行,崽崽尤其好奇舅舅升级成家养奴后待遇有没有提高。崽崽倒是有自己独立的一间房,但是他一般睡在糯糯床上。 崽崽颇有自己的考量:舅舅既然升级成家奴了,我完全可以把我的小房间让给舅舅,就当是他辛苦照顾我们的福利了。看他乖乖给我miamia当坐骑抱他回屋的模样,他还是当得起的。 岂料糯糯一开口,完全出乎崽子的预料:“糖糖,你是大崽子了,该学着和我分床回你自己屋睡了。”还指挥起霍潜:“去,带你儿子回屋……快去快回。”最后四个字带出一点羞羞的绵羊音。 崽子:……???!!! 他原先以为舅舅是来带走他一起睡的,后来以为舅舅是专程来显摆下自己的名分,然后自己回屋去睡。他万万没想到今晚的安排会是舅舅和miamia睡在一起,他一只崽孤零零地回自己小屋睡。 凭什么,为什么呀?!我才是你的崽崽呀miamia你是不是认错猫了。 炸毛崽崽在线跳脚,小崽子每一根毛发都炸开,在灯光照耀下视觉效果是一朵焦糖色棉花糖。小崽子中间惯有的误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毛病又发作了。 霍潜把糯糯放在床上,单手揪起崽子放到自己一只手上,托着就往隔壁屋走。 崽崽暴风狮吼:“放开我,miamia是我的你凭什么来抢。”霍潜新奇地摸摸崽子的爪子,捏捏崽子的耳朵,划拉两下他的小肚皮,吹吹他的耳朵尖儿。要不是糯糯那边被药得彻底,他能把崽崽颠过来倒过去看上一整晚。 被高分贝狮吼攻击也在所不惜,甚至觉得崽子吼人的模样有点可爱。 他托着猫崽放进一只小小的床上,还要撸一把崽子的头,柔声叮嘱:“我和你娘有事要做,你乖乖呆着,明早我们过来接你。” “什么‘我们’,你和我miamia怎么就成‘我们’了”崽子牌棉花糖没有瘪下去的意思,反而越发膨胀,“放我回去,我要和我miamia睡。你别抢。” 霍潜颇为伤脑筋地望着焦唐棉花糖,正经和他说事:“可是糯糯想要和我睡。” 崽崽伤心欲绝喵。 一把糯糯搬出来,小崽子就低下了他倨傲的头颅。 霍潜才得了个热乎乎的儿子,尤其刚刚还被叫过爹爹,他哪里舍得让崽子低落沮丧,这便开始睁眼说瞎话:“糯糯今晚和我一间屋,是因为要我教他给你做百日礼物。” 崽崽抬头,眼睛亮晶晶,那叫一个好骗:“礼物?” “惊喜,不能给你看的。这才要支开你,不然你早早就知道他要给你什么,不是枉费了他的一番心意吗。”霍潜把着小猫崽把高,开始模仿别人家当爹的如何伺候小崽子,“睡吧,睡前要更衣吗?” 崽崽一门心思都在礼物上,摇摇头:“崽崽大了,自己会更衣。” 霍潜又在他床前放了一堆零嘴点心,嘱咐他不要熬夜,亲手捻灭了油灯,这才退出屋里。走得一步三回头,欲语还休,又磨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门阖上。 走之前在崽子的屋里留下了一个小盒子,又拐弯去柴房,用一堆苞谷把两只婆婆鸟引进鸟笼,悄悄地就把鸟笼挂在了糯糯的房门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屋,推门就见糯糯裹着薄薄的小被子哀怨地望着门的方向。被子太薄,只能遮住主人藏在内里的颜色,不能掩盖被下的线条。至少从门口的角度望过去,可以很明确地知道被子里头的人未着寸缕。 是只小野猫无误了。 霍潜坐到床边,糯糯自发地就贴过来,从身侧抱住了他。他盈盈一笑:“崽崽睡了?”得到肯定答复后扯开被子两个角,把霍潜包进被子里。如此一来,他便整个人都零距离落在男人手里了。 糯糯抓着霍潜的手放在自己凹陷的后腰上。那处线条十分饱满美丽,适合叫人揽住,再将这躯体顺势扯进怀里。霍潜也确实这么干了。 糯糯熟门熟路地引着霍潜依旧揽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滑:“不是说要看一看摸一摸吗……来呀。” 这哪里遭得住呀,霍潜强忍着,感觉要爆炸:“看一看之前先确认一些事。”糯糯放飞自我之路屡屡遭遇拦路虎,看霍潜的眼神更加湿湿的:“快嘛~” 霍潜:“你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是糯糯还是米糯糯?” 糯糯嘴巴超松:“我是糯糯呀,我是小公猫不是小母猫。” 霍潜:“霍糖是谁的儿子?” 糯糯开始发小脾气:“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我刚才不是让他叫你爹爹,你还应了吗?你这么问话什么意思,怀疑我不在你身边这段时间背着你偷人?告诉你,不能够。” 他“呼啦”一下从被子里跳出来,作势要下床:“跟你睡一觉磨磨蹭蹭的不情不愿,还怀疑我对你不忠。我我我……你血口喷人,这不能够。” 糯糯这小暴脾气一上来,不仅结巴还要用他的脚丫子:“我活十七年,是过得浑浑噩噩,但也就只有你一个男人。合着你今晚三催四请不来是嫌弃我有四个月没和你一道,怀疑我和别人花天酒地生孩子去了。欺人太甚,不,欺猫太甚,这两口子没法当了,我要,我要……” 他一只脚跨出床外,还没落地,又给霍潜抱回去:“你要干什么,你想的什么,我这不是怕你又赖账……”他话头戛然而止,被糯糯一番连踹带骂反而喜上眉梢,仿佛连月来的阴霾都随风消散了。 他把糯糯拦腰抱回,按倒:“你药酒吃多了,不跟我当两口子今夜怎么过。还‘我要’‘我要’的,你要干嘛?离家出走。” 糯糯气得发抖:“不当就不当,我自己来。”他气到语无伦次,嘴比死鸭子还硬:“我自己也行,一人动手,全家不饿,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霍潜还按着糯糯的背不让他下床,一只手空出来便自糯糯身下的柔软褥子乘隙而入,只留一截手腕在糯糯莹润的肩膀下。他熟悉这身子,不消片刻便叫糯糯发出一声情动的喟叹 “你男人好好的在你床上呆着,用得着你‘自力更生’?”霍潜笑眯眯,手指不经意状在那瑟缩的地儿拂过,脱下自己的衣袍丢在一边,衣服的边角划过糯糯的两瓣臀尖儿。悉悉索索的动静和若有似无的接触勾得他心痒难耐。 “刚才不是还说要再给我生孩子,现在还愿意给我生吗?” 听后边没有撕衣服和脱衣服的声音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当即把脸扎进枕头,浑身都泛起羞耻的红。 “生,生的呀。”糯糯就是这么容易被诱惑。他又害羞又大胆地再次主动邀请。 霍潜:“大点声,再说一次。” “我愿意再跟你生孩子!” 霍潜满意了。 月上中天,周边寂静无声。才刚刚被允许睡觉的糯糯趴在床上,身子泛起情热的潮红。他迷迷糊糊,抬个胳膊都费劲,腿架在霍潜腰上任他操作,半睡半醒的嘀咕:“找,找到了吗?” 最后一次才找着目的地的霍潜搂着糯糯腰,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休息,示意自己可算找到了。 糯糯翻个身,又埋怨:“你在干嘛?怎么在清,不是说好要留下生崽子的吗?”霍潜用湿热的毛巾把糯糯擦干净:“霍糖不是说暂时不要弟弟妹妹吗。” 糯糯反应了一下,呜呜应了两声,突然惊恐坐起:“崽崽?我是不是把崽崽单独留外边了?他小魔王,就算开头被哄走了也会很快找回来。照他的性格,他半夜一定起夜来看过我们。要是被它看到你跟我亲热,他能闹翻天。” 霍潜把意图下床的家伙搂好。老神在在道:“安心睡吧,我昨晚在他屋里放了个够他玩一宿玩具,他抽不出兴致过来的。” 荆芥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糯糯巴不得有人帮他看下崽子好和霍潜继续腻歪,他闻言盲目信任地在霍潜怀里又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睡了。 第94章 细作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糯糯在啾啾的鸟叫中醒来。睁眼, 正欲伸个懒腰再把崽子抱下床,露在薄被外的胳膊突然一僵。他平躺着睡的, 平常顶多有只猫崽的重量压在他的腿上。 今天可不止一只猫崽了,至少有一百只猫崽的重量将他压倒。 糯糯木愣愣地低头,就见一弯迤逦的长发从他的胸口蔓延到胳膊上,他拨开头发,露出一只睡到脸颊红扑扑的霍阿娇。倦鸟归巢一般, 半边身子都压着他, 黏着他, 又俊又娇,看起来异常可口。 糯糯只是一只小猫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下意识地就反手搂住他的阿娇, 一条腿提高,环在男人的后腰处蹭了又蹭……是个男人被这么蹭都会醒, 并且第一时间就回应这催促。 糯糯被席卷着顶到床头时,才堪堪明白过来现在的处境:酒后乱性,假酒误我。饮酒之后说的话不记得了,但是两相缠绵的过程倒是记得清楚。当下这回也不是我意, 任谁看见乱性乱习惯了的大美人□□毫无防备躺在自己身上,都会不管不顾想再来上一回。 被折腾到无声呜咽时, 糯糯才从温柔乡中清醒: 我是谁? 我是糯糯的妹妹米糯糯呀。 我从哪里来? 我四个月前刚始乱终弃了阿娇。 我要到哪里去? 我本欲装成身不由己的小可怜, 以糯糯的身份回到阿娇身边。 可是我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以糯糯的双胞胎妹妹的身份睡自己的哥夫, 哥夫! 糯糯一下子就怂了:昨晚到底是怎么个经过,我咋就记得阿娇多猛多难缠了。 这一头雾水的小猫咪只敢弱弱地试探。他早前捞过枕头放在自己的头顶,以免被顶出床去。这会儿就双手举过头顶抓牢枕头两个角,一副砧板上鱼肉的模样,怂不拉几叫:“哥夫?” 霍潜动作不停,手伸到下边就是一巴掌,叫糯糯本就嫣红的臀尖打得更加泛红:“你叫我什么?”糯糯一头雾水,着实害怕,不清楚霍潜在以什么身份与自己交欢,便又试探:“哥,哥夫,我们不可以这样子。” 话音刚落,糯糯被大力撞出一声惊呼。泪眼朦胧间,就见得霍潜指指他盘在男人腰上的腿,面露嘲讽道:“哥夫?”继而又指自己身上的吻痕,俊眉微挑:“哥夫?”最后他拉过糯糯的手,强行将其摁在不可描述的位置:“你就是用这儿迎接哥夫的?真热情。” 糯糯又羞耻又爽地哭起来,又被霍潜悬空按在墙上好一番折腾。中场休息时霍潜披着外套在床外跳脚,一副很想冲上来杀猫的模样,糯糯就缩在床尾暗自泪垂:他刚刚伏在自己胸口睡的动作那么的小意温柔,可眼睛一睁就好像换了个人。我真傻,我单知道他惯常是管我叫相公的,可我怎么忘了我们现在是圆镜已破,噫,屁股好疼…… 霍潜困兽一样团团转了一会儿,霍然出门。 糯糯: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吃完扔?怎么办,我该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当小母猫吗?那假酒他吃了不管用,我是不是得另想一法把他迷倒。 迷倒……他刚才真特喵的迷人,带劲……屁股好疼。 霍潜出门不过几个呼吸,竟又进来了,手上提着一个蒙着黑布的鸟笼。糯糯揉屁股缩在床尾,一副残花败柳的模样,睁着无知又好奇的双眼看霍潜。 霍潜把鸟笼放在床头,俯身问糯糯:“你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是糯糯还是米糯糯?” 糯糯一脸问号,心说自己应该坚守阵地不动摇,哪能自己扒自己的皮。他迎着阿娇审视的目光,硬着头皮惴惴道:“哥,哥夫,我,我是小母猫米糯糯呀。” 霍潜面无表情“喔”一声,单手就把糯糯从床尾捞出来抱到自己腿上,把玩他吓到冒头的猫尾巴:“原来你是爱勾引哥夫的小母猫呀,你将来怎么跟你哥哥交代,说你睡了他的男人呢?” “不是,不是这样的。”糯糯词穷,低头做企鹅。 霍潜轻叹一声,捡过地上的衣服擦糯糯潮湿的尾巴根,调侃道:“这么喜欢哥夫?” 糯糯被自己断了后路,撂下一句“喜欢”便羞耻地想逃。奈何霍潜抱得紧,他便只能埋头在男人肩膀上,不让他看自己的脸。不料一眼望到男人背上斑驳的抓痕,只好闭眼,下巴扣在霍潜肩膀上装死。 可是霍潜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小母猫,霍糖是谁的儿子?”说罢他又追加:“别答错了啊,爱撒谎的小骗子家庭地位低。” 糯糯浑身一震,不知道霍潜葫芦里卖什么药,开始春秋笔法:“当,当然是我相公的。”我相公就是你啊混蛋霍潜。 “相公是谁,是我吗?”霍潜双眼微眯。 糯糯只得矢口否认。 霍潜又有气到跳脚的趋势,可抱着一只死命把头往他肩膀后伸,大有要跳过他肩膀逃命意味的小猫精,只能将气恼化作轻飘飘两巴掌。糯糯惨兮兮捂屁股,迎来又一个灵魂拷问:“愿不愿意给哥夫生孩子?” 糯糯猫耳耷牢,被霍潜的连环追问搞得紧张不已,仿佛一个拿到试卷却一道题都不会做的小渣渣,语气中的不确定因素扑出屏幕:“不,不愿意?” 话音刚落,小骗子糯糯被丢进床里。霍潜起身提过搁在一边的鸟笼,隔着黑布问两只婆婆鸟:“你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是糯糯还是米糯糯?” 糯糯捂着腰,两只眼睛都是“阿娇气疯了吗”的惊恐形状,还没站稳就听得鸟笼里传来娇俏的应答:“我是糯糯呀,我是小公猫不是小母猫。”那口气,那断句方式,模仿得惟妙惟肖。叫人一听就知道本尊是谁。 糯糯头皮发麻。 霍潜接着问鸟:“霍糖是谁的儿子?” 两只婆婆鸟争着抢答: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我刚才不是让他叫你爹爹,你还应了吗?” “我活十七年,是过得浑浑噩噩,但也就只有你一个男人。合着你今晚三催四请不来是嫌弃我有四个月没和你一道,怀疑我和别人花天酒地生孩子去了。” 还有什么“两口子”“自力更生”之类的私房话儿,通篇的打情骂俏,一派的旖旎春情。 糯糯裹牢自己的小被子,内心有一千只土拨鼠在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什么时候扒皮了自己?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怎么这么老实?我还说了什么我不会全说了吧?天要灭我小猫咪。 两只婆婆鸟很快就告诉他自己还说哪些话了,一齐引吭高歌:“我愿意再给你生孩子!” 这个“再”字格外热情饱满、情绪高涨、真情实感、不容错疑。 糯糯尖叫一声钻进被子里变成一只缩头小猫精。藏好自己后化成原形,抱着被子逃到床尾。从霍潜的角度看酷似挟被逃跑的大耗子。 霍潜把两只录音机丢回柴房,回来找撒谎成性的猫算账。他戳戳床上小小的一团,气到想笑:“出来。” 糯糯呜呜呜:“不出来,我没脸见你。” “你个背信弃义的小混账还有脸拒绝我?”霍潜咬牙切齿,“出来!” 糯糯浑身一僵,低着头伏着腰从被子里爬出来。毛发凌乱,怂不拉几的一只猫在霍潜腿边伏倒,好不可怜地吸鼻子:“阿,阿娇。” “现在是‘阿娇’,不是‘哥夫’了?”霍潜一只手搭在他脑壳上,理他头顶一团又一团的呆毛,“为了偷种才接近我的小细作,嗯?”糯糯大势已去,丧失狡辩的能力,垂头耷脑唔一声。没被撸几下就死狗一般整个贴在了褥子上,变成了丧失理想的一滩猫。 丧着丧着便到了伤心处,猫脑袋塞进枕头底下开始啜泣,只给霍潜留了一只圆溜溜毛茸茸的猫屁股。霍潜屈指弹他一下,这货由小声哭泣变成伤心欲绝大嚎:“你知道我是糯糯了呜呜呜,你也知道我骗你种了,你以后都都都都……”偷种小细作心如死灰,变成结巴:“都都都都要厌、厌弃我了。” 霍潜一言不发,任这细作继续崩溃:“你过了今天是不是就要走?换做我是你,我也要走。本来就是我追、追求的你,是我一直巴着你不放,你才答应和我在一起。可是我,我,我人品低劣,我玩弄你,我我我我呜呜呜呜。” 语无伦次的小骗子猛地从枕头下窜出来,张开四条腿回来抱住了霍潜的大腿:“呜呜呜呜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我还想和你在一起。阿娇,呜呜呜呜你再疼疼我。” “我知道你肯定还能找到比我更乖更能干的小精怪,可是你,你,我真的改,,我会听话会学乖。你不要把我换掉好不好。”谎言被揭穿的细作开始撒泼耍赖,声嘶力竭吼:“你再疼疼我!” 霍潜冷眼看着大清早还连撒三个谎,直到被戳穿才服软的混账,脑内幻想了一下把他吊起来打的画面,手上还是把猫揪了起来:“变人。” 霍潜把方寸大乱吓成软脚虾的小骗子扯到近前,满意地看到他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这笔账,咱们往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他点点糯糯嫣红的唇,“现在,闭上你这张满口谎言的嘴,拿出做错事的妻子求复合应有的诚意来。” 糯糯乖得不能再乖地点头,等他一松开手指,便一个虎扑冲上去搂住了男人的肩。唇齿相依,取悦他尚在怒火中的相公。 霍潜:我是叫你伺候我起床,咱两再一起去叫孩子起来。普通人家一家三口怎么过日子你就先给我怎么来。你脑子里都是什么糟粕? 只是这猫精哭得脸颊湿漉漉,转念想想刚才猫精这么怕自己以后不再疼他,便又给了糯糯一盏茶的功夫,与他接了个普通夫妻惯有的亲亲热热的吻。顺便就把糯糯紧张到收不回去的尾巴给安抚没了。 正要抽身,催促糯糯起床,崽子敞亮的大嗓门从外边传来:“坏舅舅,你在我床边放的纸盒子真是讨厌透了,我费了半夜功夫才玩好所有的房间爬出来,讨厌死了……你再给我做一个,不然我不叫你爹爹喵喵喵喵!” 崽子急吼吼冲进门就一下跳回门外,巴巴地看着自己miamia被掐着腰,仰首跪在舅舅面前献吻的一幕。 他的miamia,娇弱,软绵,浑身散发着一种可口的气质,好像快要在舅舅手里融化了。见自己进来一下子还没反应,弱不胜衣地被舅舅扶着,眨巴湿漉漉的大眼睛。门打开带起的风掠过他临时蔽体的一层单衣,显出单薄的腰线,越发显得他毫无攻击性,是个人人拿捏的小饼干。 不足百日的崽子到底是见识少,他愣一秒就扭着小屁股冲上床,挤到舅舅和糯糯之间:“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正说着看见糯糯肩膀上有绯红的印记,登时变成暴骄小猫咪:“怎么回事?”想起刚才的姿势又机灵地掀开糯糯的衣角,同样在腰际看到了几个暧昧的红印。 “舅舅,你打我miamia?!还把他打得遍体鳞伤?!”小猫崽不可思议吼,一招顶舅舅肺把霍潜推开,“欺负弱小算怎么回事,我跟你打,打完滚出我们家!” “废除你在咱家的爹爹资格!”小猫崽腰杆挺得笔直,用比糯糯硬气一万倍的声音吼,“滚滚滚!” 糯糯惊惶捂猫崽的嘴,把暴骄小猫崽困在自己怀里,感觉自己的猫生一片灰暗:崽子你可闭嘴吧,你爹我才求了他留下你就拆我台。喵,我要怎么跟崽子解释这不是打出来的,是是是是…… 持续接受羞耻暴击的糯糯抱着猫崽,胡七八糟往霍潜怀里一扎,装死了事。 第95章 爱宠 短短十二个时辰里, 崽崽对新任爹爹的感官那叫一个一波三折。 他昨夜睡到一半,误以为自己还趴在糯糯身边, 半睡半醒间开始踩奶。糯糯不在, 他自然就一脚踩空, 把自己惊醒了。迷迷瞪瞪醒来,想糯糯了,才不管什么礼物的神秘感, 这便要去隔壁屋要抱抱。还顺便舔了两条床头桌上的小鱼仔当醒神小点心。 嗯, 舅舅好, 我宣布以后继续叫他爹爹。 小鱼干没留住他离开的脚步, 霍潜留在屋子里的箱子倒是成功了。实在不能怪崽子意志力薄弱, 他只是一只每晚睡前都被没收箱子的可怜小猫咪。乍然得了一只箱子,他就想啊:我就躺一会会儿,就一会会儿。 不料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箱子是个隐藏的蜂窝结构。小小的空间里不知道叠加了多少菱形的房间, 每一格房间都是一个小世界。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蝶蹁跹于幽谷, 迁徙的走兽在大草原上汇聚成川。 波澜壮阔的万花筒般的世界,一个接一个无穷无尽。 小野猫都很喜欢探索花花世界,尤其是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崽子游走在一个个小世界中,充分满足了作为世界中心太子爷的成就感。就是走出最后一个房间前有点犹豫:他嘴上叼着两尾活鱼, 一只耳朵边上耷拉着半瓣蝴蝶翅膀, 另一只上挂着半拉子野花, 爪子里还嵌着几根鸟毛。要是往地上一卧, 那更了不得,他糊满泥巴的小肚皮就一览无余啦。 这样走出去舅舅又要碎碎嘴,没准还会挨miamia揍。 犹豫着跨出一只jiojio,爪子里嵌着的羽毛便没有了踪影。再伸出头,嘴上叼的鱼与头上顶着的蝴蝶翅膀和小野花也没啦。 崽崽往外一蹦,全乎是干干净净的一只小猫咪。 他才发现那些实实在在能摸得到的小世界是幻境。心中的舅舅的敬仰之情和小喷泉一样噗噗噗往外冒。当下就决定撒泼耍赖再要一个箱子。为了表示自己对箱子的重视,先叫两声舅舅吓唬下人。 谁知道进门被吓唬到的他自己。 打死这个坏舅舅! 崽崽被霍潜从糯糯怀里挖过来的时候,整个就是一只丧尸化的小猫咪,一个不注意就能给人来上一口那种。 霍潜把怂成一团的糯糯搂住,掀起自己的衣角,指腹部的咬痕给崽子看:“你娘咬的。”又转身给崽子看背上的抓痕:“你娘挠的。”并凑近了展示自己破掉的嘴角:“你娘干的。” 糯糯羞答答扑上去捂住:“别,别给孩子看。” 崽崽:???miamia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为什么一副又骄傲又娇羞的模样,你看我一眼呀,你的崽崽在这里。 “这不是家暴留下的,是普通的夫妻生活惯有的事。”霍潜不惧于向一个小宝宝解释他爹娘的亲热行为,“要是夫妻之间没在对方身上留点印记,这家的孩子才要当心他爹娘感情不好。” 霍潜甚至向崽子展示了背上的青印:“跟你娘背上的一模一样是吧?” 糯糯比崽崽还要惊讶,无知地打断他男人:“诶?你身上怎么会有,怎么会一样?” “这是我们的婚契,一旦出现,至死都不会消失。”霍潜回头看他,目光并不温和,“托你这小骗子的洪福,我身上要一辈子打下‘属于你’的烙印了。” 糯糯轻易被取悦,娇滴滴往霍潜怀里钻。 伉俪情深,你侬我侬,恩爱有加,长相厮守。 崽子听糯糯的,大人表现得很喜欢舅舅的模样,也不对他自己身上的印记有什么意见。崽子就大发慈悲暂且揭过这件事,留待观察。 随时会把爹爹打回舅舅那种观察 观察着观察着,崽崽发现家里有个爹之后,家里气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用早膳,miamia往崽崽的碗里放压到碎碎的鸟蛋,肉糜,另有半碗牛奶。两个大人都目光殷切守着他吃完,再一起收拾碗筷。 ——正常。新任的爹爹很上道。 崽崽万万没想到自己吃饱喝足被到外边玩,两个大人又背着他偷偷加餐。给霍潜拿出了桂花酥,亲手喂到人嘴里,又取新鲜的杨梅,依旧是不用男人动手,递到男人嘴边。喂了几个后两人偎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miamia格外主动地坐到男人腿上,叼着杨梅亲口去喂。 两人抢个杨梅抢到唇畔都是红艳的果汁。 不正常,miamia往常这时候都在他不远处看着,他也不重口腹之欲,没必要这样抢。 但崽子看糯糯没什么不情愿的表示,便只在心里谴责一下舅舅贪嘴,那么大个人了还跟他一样爱撒娇娇博取关注。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反正他又争不过自己。 早餐之后半个时辰,崽子开始修行。崽子自打被教训之后就一直想蹭舅舅的修行法决,霍潜欣然教他。 ——正常,可以叫爹爹。 崽子的天赋比糯糯好,又比他好学,不多时就空出大片的时间来就盒子的事聊天侃地。崽崽想再要个盒子,霍潜个头遭当爹的头铁地拒绝:“那盒子原本是给你娘做的,我和你干外公请教了许久才学了一点皮毛搞出这个来。做一个得一个月,今晚不能给你再变一个出来。” 崽崽个没听过几次拒绝的娇贵崽子当场倒地撒泼,霍潜先是板着脸教育他“不是你所有的需求,我和你娘都能满足”“在我面前闹闹可以,不要跟你娘耍这招,他经不起你闹腾”云云。 可上等崽子个小泼皮硬是挤出两滴眼泪,霍潜的严父人设立崩,火速举白旗投降讨好:“马上做,明儿就给你做,一个月之后就有第二个小蜂巢了。”好不容易把人哄好,还得求他不要泄露这原本是给糯糯的这件事。 ——正常,本太子爷就是这样叫人围着捧着才是。 崽子回去就跟糯糯炫耀自己又敲了人傻钱多的舅舅一笔,还毫不犹豫出卖了舅舅,被糯糯罚站墙角。崽子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比较有自制力的大猫进箱子玩了两三个房间,回来追加崽子站墙角的时间。霍潜不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又坚守“不在孩子面前打压另一位家长的权威”的底线,陪着崽子站了好久的墙角,陪他解闷。 崽崽油然而生一钟同甘共苦的豪迈情绪。 ——吹爆舅舅。 糯糯进来一次,发现霍潜一脸稀罕地守着猫崽,不多久就想了个由头解了对崽子的惩罚。 下午时崽子一个人去找正在搬家的鹦鹉精,挽留失败,颜控的心受到巨大打击。回来时没脸更糯糯倾。诉自己逼走了一只鸟精的黑历史,要霍潜给他撸毛,两父子一直待到晚上。期间听霍潜讲了自己小时候被叫成女孩名的黑历史。小太子龙心大悦,对舅舅变爹的事举四只爪子欢迎。 ——喜欢爹爹! 将察觉到的那点不对劲又摁下去了。 直到晚上看见两个大人仗着台面的遮挡,在饭桌那头手牵手。等他吃完,糯糯更是拎着他往小房间走,把他就在了猫崽专用的房间里。 崽子抱起自己的小被子,后知后觉发现到底哪里不对劲了:他,崽崽,霍糖,miamia的小棉袄小心肝,似乎被舅舅个狐媚子争宠。最不可思议的是……崽崽审视今天被罚墙头的事迹,又瞅瞅眼下独守空房的自己,暗自泪垂:舅舅好像成功了QAQ 啊啊啊啊啊啊总有男人想抢我miamia。 不行,得警告一下他。 崽崽咬被角痛下决心,一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宠爱。 第96章 女装 霍潜和糯糯可没料到崽子的多变, 他们两正在算旧账。有孩子在的时候两口子总是和睦的,不至于叫糯糯在孩子面前失了体面。关起门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霍潜裸着上身趴在床上, 后腰处坐了一只翘屁嫩猫嘿哧哼哧给他按摩后背。小猫精按到手酸,他也不心怀怜惜叫人歇会, 还要嫌弃人劲道不够大, 使唤人用力。 若不是他的身姿相貌均比他身上那个挺拔俊美, 那姿态可与逛窑子的老爷子一较高下。 糯糯给他按了许久, 实在手酸。他昨晚还心惊胆战要与阿娇死生不复相见, 才过了一个安稳的白天,察言观色琢磨自己没有要变成弃夫的征兆, 胆子便又肥了起来。还企图萌混过关。他呼啦一下就着跨坐的姿势趴下,往男人耳朵边吹气:“相公,好相公,孩子他爹,我手腕好酸。你疼疼我, 饶了我吧。” 自打被婆婆鸟出卖, 他便极力寻找讨好阿娇的一百零八式,其中一点便是他发现霍潜爱听他叫“相公”。 每次叫,霍潜表情都要柔和一瞬。然后立即摆正脸色,以显示自己还在气头上, 不是那么容易被哄好滴。 果然, 这回也是满意的神色一闪而过, 便又吹毛求疵起来。他的好相公不仅不疼他, 还角度清奇地挑刺:“手法不错,以前在谁身上练的?” 糯糯吓到坐直,乖觉道:“没练过,今晚是第一次。”他小声嘀咕一句“我全给你啦”,不敢再偷懒:“喜欢的话,我再给您按按?” 霍潜悦纳了小骗子的讨好行为,随口一开又是一个死亡话题:“你扮母猫骗我不肯叫我认你们父子一事,我可以轻轻放下。反观我自己,与你做了这许久夫妻,竟不知你心中住了一只小母猫,是为夫的失职。” 糯糯头皮发麻,警觉地竖耳朵。他哪里听不出霍潜嘴上说“可以放下”,实则咬牙切齿铭记于心。 大意了,是个男人都会介意媳妇撒谎隐瞒有二人血脉这回事。 “你总怕我不疼你,大可不必多虑。”霍潜说着,盘腿坐起,一手把糯糯捉过来搂好,另一手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套裙子。 花纹繁复精致,布料薄透飘逸,是新嫁娘惯穿的正红色,却又不是嫁衣那般端庄的款式。 它酷似嫁衣,又比嫁衣多一分俏皮的浪劲儿,像是恨嫁小女子偷偷裁出来穿过瘾的长裙。穿出房间门要被调笑小妮子想嫁人了想傻了的那种。 霍潜把长裙往糯糯面前送:“既是爱做小女子,为夫自然要满足你。这件喜欢吗,再过些时日我再多为你寻些来。” 因为撒谎成性而导致家庭地位急速下降的糯糯:含泪说喜欢。 霍潜:“现在就换上。” 糯糯羞耻换衣。 他前段日子就算装小母猫,顶多也就意思意思穿中性的款,那可从来不曾穿过小裙子。扭扭捏捏躲在屏风后边穿,半天不出来。 霍潜心里暗爽,脑补了一堆糯糯在后边羞到泪眼的画面,人到中年却被十七八岁小伙子骗得团团转而日益阴暗的心得到满足。这便觉着骗子已经得到教训,以后还要当两口子不能把人欺负急了,差不多可以真的“松松放过”。 正酝酿如何冷艳高贵又不失宽和大度地叫他把裙子脱了穿回男装。糯糯软叽叽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相公,我穿,穿不上去……你进来帮我一把。” 霍潜个阴暗的成年人不负众望地改变了主意:小骗子在里边衣冠不整还叫我进去,这是勾引我?嗯,我就进去看一眼,帮一把。 啧,想看他羞红眼的模样。 进去一看,糯糯果真是泪眼,却不是羞的,而是急的。这裙子是个热辣大胆的款式,后腰处靠绑带收拢,即便穿好了,两片后背也不可能严丝合缝。而是会露出一块v形的后腰,正好可以让人瞧见曼妙的后腰曲线。 糯糯哪懂这个,小猫抓尾巴一样团团转:我的背,我的背怎么挡不住喵? 是一只敢于正视错误并勇于接受苦主刁难的小猫咪了。 霍潜也不懂这个,他只是一个钢铁直男,打听了方圆百里最出名的成衣铺,又鬼使神差地挑了件正红的裙子而已。任店主如何强调“客官使不得,这是人家小娘子定制的” 都不肯转挑铺子里其他颜色的裙子,还花了百两金要店主赔给那小娘子。 在直男审美的霍潜眼里,裙子就是一大片布缝缝好,没有款式区别,其中大红的最好看。 两个对裙子毫无研究的男人两相对视,糯糯急忙表衷心:“我不是故意不穿给你看,我是真的穿不上去。”他滑稽地又转了一个圈,指后背两片布:“这个裙子,好像破的,我合不起来它们。” 霍潜把团团转的糯糯扶稳,半蹲着给他绑“两片合不起来的破布”。 这简直是在为难他。 “穿不上就别穿了,脱吧。”霍潜不愿在糯糯面前露短,给自己找台阶下。谁知糯糯是个有骨气的骗子:“不,说了穿给你看就一定穿给你看。”他还就着背对男人的姿势扭了下腰:“相公,快点~” 他相公深吸一口气,果断表示包在他身上,相公无所不能。 于是两个人又和裙子奋战了一盏茶的时间。霍潜感觉的糯糯惊诧的目光落在他头上,随时都会脱口而出:相公,原来你不行啊。 霍潜可疑地沉默片刻,当机立断喊停这无意义的愚蠢行为:“尺码不对,你等等,我明天去找裁缝改。” 糯糯配合地把两个手抬高,艳色的裙子自下而上被撩起,露出白嫩的肚皮和细软的腰肢。 霍潜把裙子叠在一边,顺势自背后搂着糯糯的腰把他提回了床上。裙子这事过于尴尬了,霍小娘子需要搂搂自己的小娇妻压惊,顺便与他换个话题聊,方便遮掩过去他找了件自己都不会穿的裙子的囧事。 他把骗子属性的小娇妻放在床上,手搭在腰侧,便做了他白天一整天都想做的事——摸了摸小娇妻的肚皮,还把耳朵贴在上头神色冷穆地听了一段。 糯糯往常都要用自己的毛变个睡衣睡裤,这会儿肚皮备受瞩目,便只变了个睡裤。还节省地只用了一点点毛变了薄薄一条,免得夜里有损坏,日积月累地把自己害成了小秃猫。他双手无措地搭霍潜的肩上,推也不是搂也不是,脸颊一片绯红。 “干,干嘛呢?”糯糯结巴,“要我躺,躺平好叫你舒坦些吗?” 霍潜答非所问,点点糯糯的软肚皮:“我留给你的儿子,当初是长在这里吗?” 糯糯点点头,又羞愧地低头。 为了一己私欲瞒了霍潜孩子的事,是比装小母猫还要难以越过去的坎儿,他心中甚是不安。 “你离家出走前几天我们还同床共枕,”霍潜把糯糯报到自己膝盖上,他钟爱这类具有掌控地位的姿势,手掌依旧落在糯糯的肚皮上,“我竟全然没有发现你有了。” 床头一灯如豆,照得绣银线的床幔闪过凌凌晶光,糯糯垂眸:“那时候还小,而且只有一个,不显怀。” 他把手搭在霍潜手上,整个人嵌进男人怀中:“崽崽个头不大,到出生也不显怀。” “你们一直都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带他?” 糯糯跳过了第一个问题,不去详述自己是如何两次三番给霍潜准备偶遇套路,但又回回不能得逞的事。他只挑好事说:“我一个人哪里带得过来,他出生的时候还饿了半天,因为我们有树精血统的猫精没奶。先开始是找了只母豹子……” 乍然得知自己有了一个儿子的男人,对孩子的事总是格外有探索欲。缺席了近百日的生涯,便好像缺席了整个崽子时期。 两人挨在一起嘀嘀咕咕孩子的事,像极了毫无嫌隙的小夫妻,仿佛不曾有别离,也不曾有欺瞒。 陆陆续续听完了霍糖的整个幼崽时期,夹杂一些猫崽的杂七杂八的丢人事迹。比如永远分不清自己的尾巴和自己的躯干是不是同一,曾经咬秃过自己的尾巴。至今改不掉喜欢叼快速运动的小物体的习惯,经常半夜跑出去,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就能在枕头上看到小鸟、小花和小蝴蝶的残骸。 糯糯时常被吓到心律不齐。 问他为什么要叼到枕头上,便小型雄孔雀开屏一般骄傲说:给miamia吃! 说起来这等手段惊悚的反哺行为,糯糯满是对熊孩子的无可奈何:“崽崽还小,并不十分聪明,还有些认死理。若是直截了当拒绝或者表现出不喜欢的样子,他第二晚就会给你叼别的礼物,还一个比一个大。最夸张一次在我床头放了一个牛头。我半梦半醒间咂摸枕头陷下去了,随手一摸,手上全是黏糊糊的血。”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霍潜嘴上不显,心里边那叫一个羡慕。边听边安抚自己:这也是我儿子,理论上来说自己早晚也能收到崽子的礼物,莫要心急。 他有点想把孩子接过来睡,或者自己跑到隔壁小屋去。但是糯糯这副百依百顺的小怂样他实在是稀罕,等过了这小骗子心虚的时段,叫他发现自己预备与他共白首,就要故态复萌,自己也见不着这样温顺的小甜心了。 夜里也把孩子放在身边也多有不便,譬如他便不好收拾小骗子叫他长记性,以免下了糯糯面子,叫他将来不好管教孩子。 沉浸在久别胜新婚情绪中的霍小娘子可耻地默认了糯糯“孩子该分床”的理论。在崽子和娘子间选择了后者。 他这个喜当爹还没有多少真实感的庸俗男人,还在留恋两口之家的时光。 霍潜正谴责自己没有不分昼夜把崽子带在身边,窗户那里猛地发出一声巨响,冲进来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猫咪。 你的崽崽突然出现,并向你的枕头上呸出了一只咬掉了半边翅膀的花蝴蝶。 崽子兴致勃勃用粉鼻子把死蝴蝶顶到糯糯那头,兴高采烈:“miamia,给你捉的宵夜。” 糯糯一脸黑线,霍潜本是搂着糯糯在摸他肚皮的。他可从未料到自己的臆想行进地如此之快,一边把糯糯松开一些以免孩子瞧多了早熟,一边暗含期待地瞧崽子的嘴:有我的份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崽子可不是来孝顺他爹的,这个阴险的小崽子受了糯糯礼貌的夸奖,转头就扑向舅舅:“舅舅亲——” 霍潜十分惊喜:没有礼物,有个撒娇也是好的,这可是他当爹以后收到的第一个撒娇。 虽然这崽子不知道为什么又叫回了舅舅,不过霍潜自认自己不是注重形式的人。可以接受崽子一时的改口不习惯,读作“舅舅”用作“爹爹”完全可以忍受。甚至在某一瞬间,霍潜的头脑都是空的,看崽子自带滤镜,内心激扬:啊!小宝贝!小精灵!美美的!仙仙的!我是牛粪他们爷两都是花 徐徐图之。被崽子迷住的老父亲很有耐心。 他接过一个小炮弹崽子,忐忑地准备接受孩子的第一个撒娇亲亲。不料崽子向他张开口,露出利齿缝隙间的一只青蛙腿、两个蝈蝈头、三片半蝴蝶翅膀还有许多草屑泥土。 霍潜的动作僵住了,深刻怀疑这个猫崽刚刚不仅叼过蝴蝶青蛙,还用嘴刨过泥。 崽崽两只脏兮兮的前爪搭在霍潜虎口,热情洋溢对一尘不染的新任爹爹假示好真恶心:“舅舅亲亲~”爪子拿开,留下了两朵黑乎乎的小梅花。 霍潜以前夸过糯糯的肉垫像墨梅,可他从没想到这玩意真能染出一朵梅花来。一时间盯着自己虎口上的梅花印,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要被这突然撒娇的小崽子滚一身食物残渣和泥巴。 崽崽和这舅舅也一个屋檐下住许久了,哪能看不出来霍潜是个讲究的人。或许是之前被霍有悔当儿子教导诗书,又因长得俊秀被一干师长当小师妹待,他不似一般男人粗野,行为举止之间有一股子儒雅小生的气质。这样的人,和脏兮兮的小崽子大约是亲热不了的。 崽崽都想好了,以糯糯最近对奴仆霍的宠爱程度,他要是明着跟糯糯挑唆赶走舅舅,八成要被按在椅子上打屁股:小小年纪光学坏不学好,不准针对你爹爹。 所以他要混成霍潜最反感的崽子模样,叫他不能忍受在自己家当仆人,自行离开去伺候别人家的母子。若是他不走,自己还可以玩个“被嫌弃后”的离家出走的戏码。在外边瘦上一大圈再回来叫miamia心疼死,坑舅舅一把。 舅舅没走期间最好再表现得想和舅舅亲热一些,这样舅舅走前即便告状,miamia也不会迁怒于他。 ——我家崽崽明明很喜欢你,而且他还小,才只是一个山大王小猫咪,你不要污蔑他刻意对付你。 计划通崽崽:嘿嘿嘿我真是一只聪明的小猫咪。我一定可以独霸miamia。爹爹?不需要的。 霍潜在走神糯糯的梅花脚,崽崽看霍潜沉默,自然以为自己即将马到功成。又故意张大嘴叫霍潜看清楚自己要承受的是一个怎样沉重的亲亲,咄咄逼进:“想舅舅亲。”要是给他一个舞台,他能激情慷慨唱上一段胜利的号角:宜将剩勇追穷寇~莫要沽名学霸王~。 谁知霍潜与他对视了一眼,抓过猫崽圆乎乎的头就是一个熊亲。 还买一送三,克制不住地抓住崽崽的小脑袋,抬起崽崽的小胸脯,甚至抓住了崽崽的小jiojio,依次在崽子的脑壳,毛茸茸小胸脯,脏兮兮小肉垫上亲过。 空气突然安静。 一呼一吸之后,崽崽在霍潜手上变成一条丧失理想的猫,一脸懵逼:“咩……喵???哇!!!!!!”他两只前爪按在霍潜手背上,毛茸茸的后腿一缩一缩作势要逃。他受惊过度忘记剧本,哇哇大叫:“哇哇哇!miamia,舅舅亲我呜呜呜。” 崽崽出师未捷折戟沉沙,受了天大的委屈,心机小猫咪的人设一秒都不能多绷:“他亲我,呜呜呜我不要miamia以外的人亲舅舅怎么可以,舅舅他还亲我jiojio,他好变态!!!” 根本不懂崽子套路的霍潜无措地看糯糯,眼神求助:我不可以亲他吗?刚才不是他朝我撒娇的吗?你们小猫咪的心思真的好难猜。 第97章 父与子 “毫无预兆”被轻薄的崽崽甩头, 甩jiojio,小兔子一般将自己的毛从头甩到尾巴。甩一下, 向糯糯哭诉一声:舅舅亲我QAQ 糯糯才和自己男人一起忆苦思甜讲他一只猫是怎么把崽子带到这么大的, 巴不得霍潜多亲近一下他们的崽儿。要不是崽子多带了气到泪眼的表情,他还能把崽子举起来送给孩子爹。 崽崽:QAQ 糯糯慈祥笑。 霍潜老父亲慈祥笑。 两个人被今夜浓厚的育儿气氛蒙蔽了双眼, 丧心病狂的程度堪比新生儿的父母。对着哇哇大哭的宝宝也能老怀欣慰:看我家孩子哭起来多有劲/可爱,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崽崽气到打滚,发觉自己的抗议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遂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骨碌碌滚进糯糯怀里:“我今晚要和miamia睡。” 离间舅舅和miamia感情的第一步,先从分床做起! 猫崽子圆圆的, 小小的,娇娇的, 糯糯一手把他带到那么大,滤镜比霍潜还要厚。当下把猫崽子揣到自己肚皮上,并为难地看向霍潜。 崽子睡相极差,他睡着以后,整张床都是他遨游的海洋。他能从床头一直游到床尾, 并随机趴在大人的肚皮/腿/手臂/脖子/脸等一切他觉得舒适温暖的部位直到天明。毕竟在猫崽的眼里,床是他的, 床上的一应都是他的床垫。 一只实心的小胖猫, 要是把屁屁撅在霍潜那张金尊玉贵的脸上打小呼噜,他们摇摇欲坠的夫妻缘分就要到头了吧。 糯糯的求生欲促使他开口:“相公今晚要不先去隔壁屋睡?” 崽崽一击得逞, 不由心花怒放整只崽都抖了起来。也不装乖蛰伏了, 也在一边冲霍潜哼哼:喵喵喵喵喵喵喵。 ——讨厌的舅舅还不退下!瞧见没有, 还是本大王比较受miamia的偏爱!你,马上去睡柴房!明早记得早起给咱家的鸟和小咩换粮,然后给本崽收拾玩具,还要乖乖地提鞋等着伺候我们父子起床,这样这个家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别老想着爬我miamia的床勾引他!本大王不允许! 姿态之倨傲,尤甚比趴下一堆女人上位的新晋宠妃。当然他要是不“喵喵喵”地猫式骂街,而是换成霍潜听得懂的话,那气势就更强了。 糯糯脸一黑,一手把骂街的猫崽摁倒,让他把头埋进枕头里:小猫崽子闭嘴嘴! 霍潜听不懂,看崽子很激动的模样只察觉他是在撒小脾气。新手爹爹面对孩子的撒泼也是有滤镜的,不仅不方还雀跃地问:“孩子刚才说什么了?” 糯糯把崽子摁好,故意给这熊孩子下马威:“他怨我让你出去睡了,说也想和爹爹一起睡。”说这话也没想真把崽子给霍潜,他大少爷一样被流云宗一干师兄带大,大约做不来衣不解带伺候孩子的事。像以前一样白日里陪着玩玩就是了,哪里能真让他看孩子。 想来霍潜应该也不愿意的吧。不说他两没处过多久,感情不深,就是别人家从小看孩子长大的寻常父亲,也大多是不亲手料理孩子的吃喝拉撒的。 他自己爹爹就很少与他同床,宁愿打地铺也不愿意三只猫一起睡。虽说也有娘亲身体不好,半夜或要人起夜照顾,清早要他爹早起准备一家三口的吃食的原因。但他爹好像,确实……极度不愿意跟他睡一张塌。 也许父子关系凉薄如水一些也无碍?自己这样的不是也长这么大了? 糯糯开了会儿小差,不慎让猫崽子把头伸了出来。再回首看霍潜,就发现霍潜不知什么时候半趴在了他的身边。这个三百年来第一次被自己的亲儿子撒娇的男人仿佛被开启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戳崽子的粉鼻子逗他:“想和爹爹一起睡呀,那也不用冲你娘发脾气呀。” 呀……呀…… 糯糯石化了一会会儿:这是霍潜吗?是真的霍潜吗? 崽崽慑于霍潜的武力,猫言猫语暴风否认:“喵喵喵喵!” ——胡说八道什么,我那是冲你发脾气,你个勾引我miamia的坏舅舅! 霍潜自动解读成猫崽还在为糯糯要他去外头睡而气急,鸡同鸭讲:“好好好,爹爹不走,爹爹也在这里陪糖糖睡。” 崽崽气到炸毛:“喵喵喵!” ——你不要脸,谁要跟你一起睡了!要不是怕我miamia生我气,这就就……我这就说人话骂你!咱们明猫不说暗话。 “不要生气了,不可以骂你娘,再骂爹爹要弹你鼻头了。” 崽:“喵喵喵!” ——你白天还不是这个样,舅舅你怎么了……不!不要伸手,摸挨本大王! 霍潜生气气地弹了下猫崽的粉鼻头:“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再说脏话还要教训你。”崽子生无可恋变成一滩猫,他还颇为自然地把崽子抢了过来揣怀里摇:“困了啊~乖崽崽~睡觉觉~~” 说罢就抱着崽子躺倒,盖小背背,小学生睡姿,还表现欲旺盛地企图和崽崽来一次父子的睡前温情相处:“要爹爹给你讲睡前故事吗?要唱曲吗?”撩完发现崽子没理他,自顾自团成一团,心里那叫一个寥落。当下又反省自己有何不妥,积极补救:“今晚太突然,爹爹没有准备,明天学了唱给你听好吗?” 颇像一只守着小猫崽想舔他软肚皮的哈士奇。 崽崽等了又等,没听着糯糯高抬贵手收回让他和讨厌舅舅睡的口令。他心里那叫一个寥落,自觉赔了夫人又折兵,没理会呶呶不休的烦人舅舅,地里黄的小白菜一样窝床内侧睡了。 霍潜同样寥落地咂咂嘴,没有去骚扰崽崽。抬头见糯糯跪坐在一边看他两,掀起被子一角轻声招呼他:“怎么都不说话,过来,睡了。”期间看身体语言似乎是想后退一些给糯糯挪出大一点的位置来,可想起身后有只霸占了半张床的崽子,怕压着他又不敢退了。 糯糯一开始没反应。 霍潜于是又催了一回:“快进来,夜深了,当心着凉。” 糯糯还是没动膝盖,他似乎着迷于反复观摩霍潜和崽子睡在一起的样子,只倾着上半身左看右看,看模样似乎想爬到床尾从崽子那半张床换个角度他他们两父子。 霍潜动作轻柔地爬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腰往回拖:“大半夜的瞎闹腾什么?”说着还将他上衣往下扯了扯:“漏风了,腰都是凉的,进被窝里暖暖。” 糯糯动作僵硬地躺进被窝,也是小学生睡姿,右手边是一个霍潜,再右手边是一只扶起睡去的崽子。他两只手攥被子边边,嘴巴开开合合:“你,你……” 霍潜察觉自己刚才失态,回头瞅瞅孩子已睡,麻溜又把自己的高冷男神壳子套上了,在自己小娇妻面前装腔作势扮深沉:“今晚先睡,明晚孩子要是不闹了,我接着跟你算账。” 糯糯还是揣被子有话要说:“你,相公……” “明晚还是要穿裙子的,而且我不日要押你去歧山见过你族中长辈,你把我搞得身上都是你的味道和印记,连我儿子都在你手上……你要是再敢玩离家出走,我……”霍潜心中过于激荡,感觉这种妻儿皆在自己手边的日子真是神仙日子,口气不自觉冒着软乎气儿。可又觉得在有前科的妻子面前不该过于纵容,于是咬牙又放起了狠话:“我就……” 早说了霍潜不擅长打击报复了。 他“我”了一会儿,没憋出来一句完整的狠话。反倒是糯糯先“你”完了,窝进霍潜怀里揪着他的领子:“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呀。” 霍潜:??? 糯糯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是这样当爹的呀。”糯糯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又说了几遍,心头砰砰地狂跳,仿佛内里又一块沉寂多年的死肉骤然温热喷薄的鲜血,又挣扎着跳动起来。胸口麻痒麻痒的,又酸又胀。 糯糯哽咽,糊里糊涂埋在霍潜胸前掉了几颗不知所以然的眼泪,呐呐地反复问几句“我不走,你也不要抛弃我和孩子好不好”,“你摸摸崽崽”,“他平时很乖,不爱凶人,不是坏坏的小猫崽”,“你喜欢你儿子吗”之类的话。 霍潜慌不拉几:“我吓唬你的,你哭什么,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还慌不择路依言摸了摸崽子,把伤心入睡的崽子吵醒了。 崽崽一醒来就看见自己的miamia娇娇弱弱喜极而泣状和坏舅舅抱成一团,气地咬被子小声呜呜:这残酷的世界。这有相公没崽子的无情男人。我明天就离家出走两个时辰,急死你。 霍潜怀里抱着一只情绪不对的大猫,身后还有一只发小脾气的小猫。心大大的霍小娘子一下子没明白过来这父子两是怎么了,只得两边一起哄。 先哄糯糯:“别哭了小祖宗,我也就是嘴上吓吓你。要不再给你一次离家出走的机会,不过有时间限制,顶多三天,三天不回来我就……就……哎呀怎么哭更凶了,我又没欺负你……” 再哄崽子:“小小祖宗你也别闹……别咬被子,嘶,也别咬我。再咬我你的百日礼物没有了啊。” 霍潜还抽空单手在空中划了个圈,“你的礼物,有这么——这么——大。” 崽崽馋地松开了被子:喵?这么大吗?那我晚一点再离家出走……万一讨厌舅舅要送我礼物时我不在就吃亏了。 猫崽子好哄,糯糯抽抽到半夜才平息,也没有解释什么。霍潜心累累地躺在糯糯和崽子中间,怂不拉几把小裙子收好短期内都不敢再拿出来折腾糯糯了。他搂搂自己的妻儿,发出有家有口的男人特有的叹息:媳妇和儿子,真磨人。 第98章 海岛 崽崽的百日来得极快, 距离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一个塌上睡也就几天的时间。大清早兴致勃勃张开眼:收礼物的时候到了喵。收完礼物就离家出走重新赢回miamia的爱喵。 百日之前那几天他都乖乎乎地黏在糯糯脚边,连和舅舅猫言猫语拌几句嘴的幼稚挑衅都停了, 因为舅舅会会错意扑上来狂占他便宜。要是敢说人话和舅舅真拌嘴,miamia会叫他见识到什么叫生命不可承受之怒。 当然不挑衅也有会被占便宜的风险。比如说现在,他明明和舅舅之间隔了一个呼呼大睡的miamia,舅舅还要像触手怪一样, 悄咪咪伸手过来摸他。崽崽这样矜持的小猫咪哪里是糯糯以外的人可以轻易摸得。他左右闪躲, 实在躲不过去就把自己的腰身弯成一条波浪线,贴床躲咸猪手。可一旦霍潜放弃了,他又露个尾巴,伸个圆脑袋, 抖个尖耳朵,鱼饵似的逗弄他。 霍潜碍于他两中间隔了个睡得正香的糯糯,不好大动作去逮。父子两个惯例又闹了两炷香的时间, 直至霍潜一个失手滑在了糯糯身上。 糯糯“叽”一声被压醒了。 谁, 谁打我? 崽崽立即上前争宠:“miamia亲亲。”霍潜趁着他两滚成一团的功夫收拾衣着高冷起床,假装无事发生。 今天是崽子的百日,他和糯糯腻在厨房里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首先是带他们去收礼物——礼物太大, 带不过来, 只能自己去取。 期间崽崽百般套问是什么,霍潜都咬牙顶住绝不透露。糯糯要是去打听,他还要杠上几句:别多问, 又不是给你的。 糯糯透出委屈的模样:我也还小, 我也想要。 霍潜不得不为自己制造的家庭矛盾买单:给给给, 我再单独给你备一份。 其次是带回流云宗叫崽子和叔伯们认认脸。他之前在归不觉那里看到了青印,又去帮着解了合欢宗内乱的燃眉之急。事后一联系,自然就咂摸出来糯糯就是被药修撵得无法现身的百尾猫。逮着糯糯一问,还真是他们。 他的媳妇孩子哪能让他们一辈子躲躲藏藏,既是他的人,理应受到他的庇护。带回流云宗,也是叫旁人都知了那是他的猫。以他的威名,自然是可以叫这族的猫行走在阳光之下,不叫药修觊觎染指。 糯糯拿勺子压蛋黄沙给崽子吃,兴奋地尾巴都冒了出来,还一摇一摇的:“真的带我回流云宗吗?真的要认糖糖吗?”连珠炮一样,都不给霍潜插嘴的时间:“可是他还是不肯修炼化形幻化成人怎么办?到时候你抱回去,是一只猫不是一个人……我上次不告而别让你蒙羞,是不是不带我比较好?要不你和崽子回去吧我在山下等你?” 他越想越是如此,扭过头来表示自己没脸回流云宗。被霍潜用膝盖顶了一下屁股:“此事听我的,你专心做你的猫饭。”糯糯老实巴交回身,偷笑。 再次是回歧山。 霍潜对见家长正身份一事特别重视:“来而不往非礼也,去过流云宗之后你必须速速带我去见你家里人。哪怕是族人也好。”这等猴急行径几乎等同于逼婚了。 糯糯笑不出来了,也没反应过来霍潜是怎么知道他故乡叫“歧山”的。他一只娘亲过世又被亲爹赶出家门的小猫咪,哪里有什么家长可以带他去见?要是把霍潜带回歧山,叫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只被全族边缘化的流浪猫…… 会被轻视的吧?霍潜那样被师长娇养出来的男人,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样的个体的存在是难以理解的,是低人一等的? 糯糯打哈哈:“我都好久没回去了,一下子想不起来地点方位。容我想想……” 霍潜在糯糯身后栽他切剩的小葱头,闻言皱眉:“不愿意带我回去见你亲友?你把我当成见不得光的小情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用过就丢?” 糯糯叫苦不迭:“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什么用完扔,我两之间本来就是你用我吧……”后半句话娇娇的,软软的,荡漾出一万分的旖旎来。 糯糯还刻意跑出了一点绵羊音,更诱人生出一股想要就地“用一用”他的□□意味来。 “不要刻意转移话题,”霍潜很严格,正事面前半点不为男色所动,“带不带我回去见你那边的朋友?说清楚。” 糯糯一秒瘪掉:“我真的不记得回家的路了。晚一点等我摸索透了一定带你去。”心中愧疚万分:我又说谎骗阿娇了怎么办,我真是一只坏猫咪。 没能愧疚完,细腰忽而被搂了个满怀。男人从他身后贴上来,开口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记得也行。”糯糯吃惊地“啊?”了一声,便被霍潜握着腰转了个身,成了面对面与男人贴着的姿势。 男人欺身过来,可怜小猫精便被他的气势压倒,软乎乎的后腰被料理台顶着不能后退,便惨兮兮地后压。上半身都被逼得倒在了料理台上,是个任君采劼的小模样。 霍潜负气去捏他腰,把糯糯弄得喘气求饶:“别,别弄我,孩子还在外边等吃的……你说你记得,是怎么回事。” 霍潜一指在他胸前画线:“我之前央着你义父带我去过,在你一开始跟我玩金蝉脱壳的时候。”他说着耳朵变红,抬头见糯糯更是绯红一片才略觉自在,恨恨地按了按某一点。 糯糯“唔”一声,又不躲男人了,乳燕投林的小鸟儿一样搂着霍潜的脖子把自己送上去:“你去找我?你有段时间半点消息也无,是去找我了?”他眼睛晶晶亮亮的,霍潜能从这双湿润的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形。 只有自己,全乎是自己。 崽崽在外头乖咪咪等糯糯,他在日常这块向来是听话的。糯糯让他几点起他就几点起,说好什么时候吃饭就自觉等,不会离开饭桌去厨房催。 今天到了饭点也没能等到饭,他才劳驾他动起来悄无声息的四个小爪爪,去厨房瞄一眼今天的菜色。一靠近就看见miamia坐在台面上,讨厌的舅舅挤在miamia两腿间,弯腰与他接吻。 Miamia在唇分的间隙还要与舅舅说话,什么“我不知你这么想去,是我思虑不周了”、“我早该告诉你”、“相公,再靠过来一点吧”、“想在这里要吗?我把孩子领到小花园去吃”之类的话。 崽崽默默柠檬成河豚,他明白自己又一次被舅舅打败了。 舅舅这个小妖精不知用了什么伎俩,惹得miamia屡屡与他亲热被自己撞见不说,还喜欢指使miamia把自己支开,方便他施展邪术迷死miamia。 一定是邪术,不然为什么miamia再出现时总是绵软慵懒,看舅舅的目光也格外多情。 崽崽本是可以拒绝的,但是他一来是听惯了糯糯的话的,二来,他有一次气不过半路返回,没进房门就听见miamia在用软乎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和舅舅撒娇,什么“阿娇,慢些”、“相公,你轻些”之类的。气得他当时就想破门而入。 要不是糯糯又喊了他的名字,说什么“不要进那里,崽崽说不想要弟弟妹妹”,“别,怎么又开了,呜呜呜相公你别乱来,你儿子会生气的”之流的拒绝的话,他真能冲进去。 听过这么一次墙角之后,崽崽对这类神秘的,背着他才能做的事放心了许多:我miamia还是有分寸的么,听他一直掌控全局的模样,我就不打扰他和舅舅的小游戏了。 这回也依旧没打扰,惨兮兮叼个空盘子又悄无声息地往回走。临走听到舅舅在说话:“今天糖糖要紧,这次先欠着。” 崽崽,傲娇脸哼唧。 霍潜还在和糯糯商量后继的事宜,依旧维持着那个羞人的姿势:“末了带崽子去认个义父吧,我看路千里那厮就很不错。” 糯糯呆呆地捂脸:“啊?” “别不好意思,路千里随我大师兄,是极其喜欢小孩的。”霍潜恨不得在情敌面前唱上三天三夜,胸中满是胜利者的骄傲放纵。偏还要端着不表露出来,以免破坏自己在糯糯心中的形象。 “他姻缘诸多,却膝下空虚,给他亲近糖糖,他必然万分欣喜。” ——个花架子撩来撩去连颗蛋都没有折腾出来,想必一定十分寥落。我偏就要带着崽子去他面前晃,气死他个手下败将。顺便敲他一笔不菲的红包,给他详细述说我和糯糯的一段情。 两口子在厨房磨蹭了一会儿,一家三口出门去领礼物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崽崽趴在霍潜手上,被他托着小胸脯飞跃浩瀚的海洋,四个小爪子懒洋洋的,成对搭在手臂两侧。波光反射的日光一抹抹掠过崽崽湖绿色的双眸和金色渐变黑的猫毛,一簇碧绿的色彩在一片海蓝中倒映进他的眼帘。 那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岛,是巨大而而隐秘的,生机勃勃的一座小庄园。岛上的飞鸟随着霍潜下落的动作惊起一片,惹得崽子十分雀跃:“舅舅,你要送的东西在这座岛上吗?” 好想逮鸟吃怎么办? 糯糯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注意力全部在脚下的土地上。那地上不是杂草丛生,而是隐约有播种的痕迹。不远处的角落有一片又一片茂盛的肥田,上头长有各色草药。 不止是刻意开垦的药田,这密林之中还生长有许多野生的草药。糯糯的鼻子能远远地闻到他们的味道。 一座新开辟的药庄,坐落在无人知的小岛上。 糯糯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魇为云罗种的那片名为“尘埃地”的药田。也是同样隐蔽而神秘,只是这个海岛看似是全新的,尚没有被主人以外的任何人挖掘。它没有迎来匪徒,它是静谧的桃花源 糯糯弯腰摸脚下开垦不久的土地,就看见一个农民模样的矮胖老男人从密林深处骨碌碌跑出来:“东家,东家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老汉我就要在这岛上饿得啃树皮了。”老汉在离霍潜三尺远的地方站定,冲糯糯挥挥手:“呦,这就是东家娘子吧,您看看这小岛可和你心意。不合心意跟我老汉说,我再帮你拾掇拾掇就要功成身退啦。” 糯糯回头看霍潜:“东家?” 崽崽也一起对霍潜咋咋呼呼:“这,这好像是给miamia的礼物……那,我的呢QAQ” 霍潜买这岛还是糯糯刚走的时候,他捉摸不透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和糯糯心意。第一桩想到的便是自己不够体贴,总让人家小年轻追着讨好叫人心冷的缘故。心里还想着糯糯也就一时出走,以他对自己的迷恋程度,必定很快就被找到弄回来。 便想着寻到人了,要反过来哄他一回。钢铁直男不懂哄媳妇,瞎七搭八学魇的操作。还在岛上放了个种花经验丰富的老汉,暂时帮失踪的主母打理私产。 谁知道糯糯铁了心,一走这么久,被揪出来后还连番撒拙劣的谎言,霍潜哪里还有心思哄他。连带可怜的花匠也被他抛之脑后了。此番拿来送给崽崽,不过是想借花献佛,顺水推舟给了糯糯就是。 眼下一时大意被个花匠戳穿最初的小心思,直觉夫纲不振,冷艳人设难以维系。 第99章 花田 崽崽要气死了, 起先是他怀疑自己的礼物是舅舅为了骗自己留在小床里编出来诈他的。后来糯糯和舅舅都说有这个礼物,还为了保持礼物的神秘感两人又闭门交流了两晚,他便真的信了, 有这个礼物。 这样一想, 舅舅个狐媚子的形象都变得稍微伟岸了一点。 谁知道这个岛一开始就是要送给miamia的, 借口送给他,不过是转转手逗逗他。白赚他一份欢心。 啊啊啊啊啊!讨厌的舅舅! 尽管舅舅一直反复强调真的是送给自己的, 还要当自己的面板着脸告诉miamia:你不要误会, 一开始就是给崽子的,是那花农伺候的东家太多,记混了。 但是他手在糯糯腰上摸来摸去,还要躲避糯糯的视线。心虚这么明显骗三天的小猫崽还行,想骗一百天的猫崽, 那是万万不能的。 气呼呼的崽儿在被带着俯瞰海岛时又受到刺激, 直接炸成猫球。他指着海岛的形状委屈大吼:“舅舅你自己看看这个海岛的形状, 你还说这原本不是送给我miamia的!我喜欢圆,它不是圆的。” 霍潜被龇了一路, 头晕脑胀,低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形状怎么了,不能圆润得像个球就要被你嫌弃吗?一开始不是为你准备的怎么了,这不还是拿来送你了吗……” “哇QAQ”无意间听到真话的崽崽暴骄。糯糯个始作俑者偷看了霍潜一路, 这会儿只好站到前头来安抚崽子。霍潜则干巴巴救场:“不是, 刚刚被你绕晕了。我是说……这形状要是实在不和你心意, 我……我这就给你削成你喜欢的模样。” 崽崽满脸都是“我信你个鬼,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的内涵表情,也不要舅舅抱了,蹿到糯糯肩膀上:“这海岛是恶心心的心形,还说不是给我miamia的QAQ。” 霍潜看看爆炸的儿子,再瞧瞧娇羞状的糯糯,最后再看海岛。反复几次之后他心态也有些崩:“不是,我买的时候没注意到。我只是看人家娶亲送花园,想着我也不能让你娘吃亏……不是,是让你吃亏。”越说越错的霍小娘子梗着脖子说着没人信的真话:“我真不是故意买这个形状的岛。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父子两人互龇一通,还是糯糯在中间打圆场,现场画了个设计图,一力主张把海岛改建成崽崽喜欢的纯圆形。并许诺在海岛上给崽崽搭窝,这才勉强不让崽崽再朝他爹龇牙。 画完图,糯糯就领着霍潜去做标记,他们要沿着标记把海岛多余的边角切掉,以弥补崽子因为收到假礼物而受伤的小心心。 岛上多年无人涉足,里头半只土著精怪修士都没有,纯乎是野生花鸟虫鱼的乐园,边边角角都是密林。霍潜切起来倒也不至于肉疼。只是到最后一个角落,是一片旺盛的花田。花田边缘有一些果树和好几个蜂箱。果树花田和蜂箱恰好位于该被切掉的地段。 霍潜舍不得动了。 原始的丛林里,花草自然状态下难以与参天的大树竞争日照,从而在这蛮荒之地长出集中的大片的花田来。这里的果树花种都是霍潜亲自挑了种下的,蜜蜂也是他自己搬来叫花匠大叔给他打理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不过是糯糯喜欢吃糖,他便顺手弄来了几箱蜜蜂,预备给他存点蜜糖吃。 糯糯刚离开时,他在短暂的愤怒之后便陷入自我检讨之中。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称职,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不告而别。之后糯糯迟迟没有消息,他才又陷入被抛弃的男人惯有的恼怒。 崽崽不在身边,他被一个瀑布迷住了,非要在瀑布底下用爪子捞迸溅的水珠织成的彩虹,怎么也拉不动,索性就让他在瀑布底下等他们回了。 霍潜立在蜂巢前,左右看确认崽子确实不在,抽出随身的短刀,拉着糯糯穿过花田来到蜂箱前:“有带玻璃瓶吗,我给你把蜂蜜罐走。”糯糯忙不迭掏出一排预备做腌菜的玻璃瓶,小媳妇一样躲在霍潜的结界里看他割蜂蜜。 “花匠大叔有心了,”糯糯窃喜不已,“竟然能弄来蜜蜂,还教你割蜂蜜。” 霍潜把玻璃瓶往他怀里一塞,也不解释“这是我自己弄得”,“割蜜也是我自己学的”,只小心翼翼把蜂箱塞回去,淡淡说:“现在入夏,蜂巢里都是杂花蜜。我把蜂箱往里搬,明年春天开始每开一季花,我就带你来割一次蜜。” 糯糯傻笑:“好。” “弄完了,回去接儿子吧。” 糯糯好哄,这会儿要是原形就是一只舒舒展展晒太阳的小猫咪,霍潜说什么他都好的。乖咪咪地就被拉回去了。 霍潜带着他从即将被舍弃的花田中穿过,行到花田边缘时定住了脚步:“崽子还在玩水,约莫没那么快尽兴……”糯糯歪头听他说什么,轻易就被男人捏住了下巴拉到了近前。男人捏捏他的唇,不甘心这一片心意不声不响被夷为平地。 他靠近糯糯:“你之前说要补偿我,还作数吧。” 糯糯眨眨眼:“裙子吗?”这小骗子爽利得很:“拿出来,我现在就穿给你看。”他头脑很简单,之前看霍潜瞧这片花田眼神不对,他便猜大约是这里过于梦幻幽美了些,霍潜舍不得切掉了。 男人么,偶尔也是有些烂漫天真的念头的。比如说在花田里谈个情说个爱什么的。经过上次女装事件之后,糯糯发现霍潜有一点点特殊的爱好,他的谈个情说个爱可以类比于讨个债求个偿。 糯糯表示可以理解并且接受。 他巴巴地等霍潜把裙子拿出来,谁知霍潜弯腰摘了多艳红的不知名花朵,握在了手心。男人迎着小猫精好奇的目光,左右四顾确定没有崽崽的踪迹,才令糯糯摊掌在他面前。 他将拳头一松,手心里一抹艳红便流到糯糯手上,逶迤成薄而娟丽的一团布料。 糯糯满脸问号地扯开那一团花朵变成的,小团到可以被握在手心的布料。呆滞三秒之后,脸倏然通红。“你要我穿,穿这个给你看?”糯糯把不盈一握的肚兜翻过来转过去,磕磕巴巴向男人确认,指尖都羞到嫣红。 霍潜点点头,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 半个时辰后,糯糯趴在霍潜肩头大口喘气,肚兜带子系成的蝴蝶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在汗湿的后腰处犹如翩跹的蝴蝶一般。“把结界打开,让我看看外边,崽,崽崽的饭点快要到了。”他一根手指戳上不透光的,蛋壳一般的结界壁,连脚趾头都羞到发红,“我说不要,你非要,这个结界欲盖弥,弥彰,不打自招。” 他呜呜抗议:“我要出去,我现在就要出去。” 霍潜手还不怎么老实:“我也没料到会……是你穿得太叫人把持不住了。” 糯糯坚强地半跪起,用手指戳结界泄愤:“不是你叫我穿这样的吗!”霍潜见他有点急了,这才作罢,随手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他擦:“别乱动,擦干净了再出去……哎,蜂蜜流出来了,你别乱扭,蹭得到处都是。” “闭嘴嘴。”糯糯狼狈地抢过衣服自己擦,末了把衣服和剩下几罐没开封的蜂蜜全部丢到霍潜脚边:“你自己吃蜂蜜去吧,我以后都不要吃了。哪张嘴都不吃!”他把半挂在自己腰上的肚兜也扯下来丢霍潜脸上:“我以后都不穿了,不穿!” 霍潜默默地把用掉一半的蜂蜜和余温犹在的肚兜妥帖收好,万般欣慰地掂量了一下自己养出来的蜂蜜,感慨有温香软玉小娇妻的日子真是惊喜连连快活得紧。又好脾气地给双腿还在颤抖的糯糯把衣服裤子穿好,这才解了结界,拉着他往瀑布走。 没羞没臊的小两口手牵手往回走,糯糯半是埋怨半是娇嗔地和霍潜唠了一路,到瀑布边喊儿子,猛地察觉自己声音有些飘。于是又恼羞成怒用胳膊肘怼霍潜的腰子:“都怪你,我嗓子倒了,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你来呼他。” 霍潜老实巴交状呼儿子,先是正经八百“糖糖,霍糖,崽崽——” 没回应,开始走野路子:“阿哩——”被糯糯指着像呼狗子。 于是改成“哩哩哩哩——”被糯糯指责像呼鸭子。 “嘬嘬嘬嘬——”像呼小鸡。 “喵喵喵喵——”糯糯笑话他像发情的小母猫。 两人又闹作一团,嬉笑着拌嘴逗趣儿,直到湖边滩涂上的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出现在小两口眼中。 第100章 鳏夫 字不大, 歪歪扭扭时大时小, 连笔画都粗细不均匀。短短几个字被星空一般密集的猫爪印包围,糯糯费老大劲才看清楚崽子写的啥。 首先,是两个酷似“33”的符号,取义两片嘴唇嘬奶的动作, 代表了“miamia”也就是糯糯。后边紧跟着一个向右的箭头, 箭头后边是一只大鸟的简笔画。糯糯和霍潜都知道大鸟是指舅舅的意思,两口子纠正不了崽子把舅舅当成会产奶的鸟精的错误观念, 关起门来还唾骂过误导崽崽的坏精怪。 连起来就是“33→大鸟(画)” 霍潜看图猜意思:“他说……你把我射死了?” 糯糯白他一眼,怀疑这老流氓是想让他纠正主宾错乱的问题,趁机占嘴上便宜。再一看发现霍潜认真且严肃,又为他们父子的半点不存在的默契翻了个白眼,道:“你看第二行。” 崽崽两个短句都能写两行, 第二行用到的字就比较简单了,崽崽会写好几个。 先是一只小猫崽的简笔画,代表崽崽自己, 简笔画后边是一颗小心心,可惜小心心被崽子在中间划了一道裂痕。碎掉的小心心后边是一个逗号。 可喜可贺, 糯糯和霍潜前两天才教他标点符号,他就能用了。 霍潜眼中出现了一丝诡异的自豪情绪。 逗号后边又是一只小猫,小猫后边是汉字:爪了。连起来就是“崽崽(画)心碎(画),崽崽(画)爪了。”糯糯合理怀疑这个“爪”是崽崽不会写“走”字的后果。 霍潜还在一边纠结, 糯糯已经翻译出来崽子的意思:miamia你只关心舅舅, 我伤心了, 我走了。 他像所有儿子离家出走的家长一般,回头就对自鸣得意还在状况外的另一半暴躁发飙:“愣着干什么,你儿子离家出走了!还不快去找!”乖香软萌甜的那一个宝宝是“我的宝贝儿子”,叛逆难管教的那一个兔崽子就是“你儿子”。 小两口离开瀑布把小岛翻了个遍,没找着半点崽子的踪影。于是急急出岛,发动崽子父家的势力开始大规模找失踪的崽子。不出十二个时辰,满修真界都知道了:四个月前被小猫精骗身骗心的霍仙君喜提麟儿。还是那只对仙君始乱终弃的小猫精又生的。小猫精仗肚行凶,恃球凌人,成功把霍仙君又收入怀中。 真是十分妖艳战斗力格外惊人了呢。 要不是他们的崽儿丢了霍潜急着找,估计大家就要吃到流云宗派发的喜糖了。 霍潜和糯糯找了两天,终于打探到了一点消息。合欢宗的章长老,也就是路千里的另一个师叔,近来收服了一只毛色赤金毛梢呈现渐变黑色的小猫精。霍潜突然发布儿子走丢的消息之前,这位长老门下弟子正在大肆宣扬他们的师尊乃是天道选中的宠儿,下一任飞升之人。 不然千年不出山的百尾猫,为何又回到了他们合欢宗,甘心为章氏所驱驰。天命所归,不外如是。 霍潜出岛,曝光了他儿子的长相和走丢的时间之后,章氏门人发现和自家师尊收服百尾猫的细节完全重合。他们便又迅速沉默下来,预备做闷声发财的买卖。也并不打算交出百尾猫,与霍潜当面对质。 可惜消息已经放出,外形酷似霍糖的小猫精身陷合欢宗的消息还是进了霍潜的耳朵。 糯糯听得脊背发凉:所有的百尾猫早在搬迁到歧山之时就人为改变了自己毛发风颜色。千百年来,大家都是毛色银白毛梢呈现黑色渐变的圆脸猫。唯一的变数也就是他而已。 他是歧山上唯一一只返祖的百尾猫,也是唯一一只原形走到街上能被有心人一眼认出的百尾猫。现在他生了崽子,霍糖就是唯二的能被人轻易肯定血统身份的百尾猫。 章氏手中那只金色百尾猫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合欢宗早有药修的传统,让他们抓到一只百尾猫会如何对待,也是昭然若揭的事。 章氏早已料到霍潜定会来抢,早早就寻了秘处躲起来修行,目前之所在已然成迷。霍潜几次三番上迷离山截人,没逼问出半点章氏的踪影。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便是这等境地了。冷艳高贵的霍仙君怀里揣着一只糯糯猫,思虑过后就上思过渊找路千里去了。 思过渊是合欢宗惩罚宗门弟子的至为叫人痛苦之地。那是迷离山背阳处千丈悬崖下的一处深潭,受罚者自入深深的湖底,隔绝声与光,没有触觉与嗅觉,没有饮食,没有交际。时间一久,会丧失对时间的感知,进入一种神思恍惚的境地。更有甚至会迷失心智。 路千里上次手刃宗门长辈,受罚之后自请入思过渊,以平息宗门内部部分弟子对他的不满。易欢受身份所限不能共苦,偶尔会进去陪一下他这倒霉师兄,大多时间是在外边处理各项事务的。这两天霍潜在章氏那儿碰壁,也曾找过易欢,得到消息是宗主也下了思过渊,还不许人打扰。 霍潜也是第一回下思过渊,把小小的一只糯糯在怀里藏好,制了结界便下去了。 刚碰到湖底的淤泥,就见得不远处又一团暖白色的球体。霍潜心道路千里这厮果然是在作弊,他不是乖乖在湖底忍受无光无声环境的人。糯糯催促他快靠近,霍潜依言行事。刚近到路千里的结界前,他脸色一黑,猛地把意图往外爬的糯糯摁回怀中。 只见路千里的结界里有高床软枕,几乎就是把一个房间给搬到了水下。这厮舒舒服服靠在造型堪比蛋壳的床头,薄薄的绒被盖在他的腰处。他左手一本棋谱,右手弯里一只易宗主,正看得津津有味。 易欢伏在他身上,头靠在他曾经十分仇视的师兄的臂弯里,甜甜地睡,柔软的头发顺着路千里的身体曲线落下。早前的戾气与尖锐不见踪影,柔软得像一滩水一样。路千里扶着他裸露在被子外边的光洁肩头,叫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手掌在嫩肉上品味似的滑来滑去。 霍潜这个跑没了儿子的糟心父亲,面对他的骚包陆师兄,一时间失语:怪不得这两天他都打到山上了,易欢都一直不出面。原来是乐而忘返。糯糯趁他不注意从他衣襟里钻出来,也失语了一下才蹦跶着催促霍潜破开结界:“苟师兄,苟师兄你又有机会清理门户了。” 崽崽不知道外边找他找疯,他就在瀑布里边。这水潭之后有一山洞,完美地被瀑布遮住身影以及里头的动静。要不是崽崽穷极无聊,他也发现不了这里头还有乾坤。原本预备是礼貌性地出走三个时辰压压舅舅争宠的气焰。后来在瀑布里等了一个时辰,没人来寻他,一颗娇滴滴的小心心顿时就受到了伤害。 想想自己在外边写战书,连写带画还花了快半个时辰,几乎可以等同于舅舅和miamia把自己一只崽儿丢在外边一个半时辰。整整一个半时辰!可以给家中的小咩剪两次羊毛,割三兜羊草,够崽崽午睡到日薄西山。 崽崽几次探出头来看舅舅和miamia两个人有没有来寻他,毛茸茸的脑袋都被水滴溅湿了,愤愤将三个时辰延长至四个时辰。眼瞧着两口子急急忙忙出去寻他,小崽子还不肯现身,心中暗爽:叫你个狐媚子舅舅动不动就勾引miamia把我丢下,现在知道本大王在miamia心中的地位了吧。 以后不许争宠,不许独占miamia,我就容忍你在这个家再待下去。 得意间,不自觉就把话说了出来,还在每个短句的末尾加上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喵”。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石壁说话了:“怎么又是你?”崽崽吓得屁股一墩儿坐在地上:“谁?” 石壁没有回答他,而是冷漠地警告他:“马上从离开这个山洞,回到你爹娘的身边去。”崽崽这种年纪的小孩子,只知道要听miamia的话,并不会听从其他人的教诲。于是他歪歪头:“喵?” 喵完发现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又惊喜地喵了一声:“你是月牙精!”藏在他们家附近溶洞里的月牙精。 月牙精呸了一声:“我才不是月牙精。” 小崽子的探索欲旺盛:“那你是什么呀?新天道?新天道又是什么呀?” 月牙精又脾气很差地呸了一声:“我也还不是新天道。” “那你是什么呀。”小崽子不由自主地对着石壁蹭蹭毛,他不清楚是哪块石头在对他说话,只是很想靠过去,蹭一蹭。蹭完后整只小猫都开心地晃了晃,熏熏然。靠近了,终于看清楚石壁上有一个鱼骨状的印子。 “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鱼骨声线没有波澜,“不过我知道你要是再和我呆在一起,早晚会变成它的盘中餐。”崽崽踮起后腿直立起来,想拿脸颊去蹭鱼骨:“‘它’是什么呀,我可以吃吗?” 话音刚落,一声呼啸自石壁中传来:“吃掉你,吃掉你!” 鱼骨本是安在石壁上,闻言骤然从石壁上剥落,卷起崽崽就破水而出,语气并不是如何焦急:“它呀,它什么都不是,只是我儿子的门下走狗而已。” 崽崽被勒住两只前爪,后爪晃晃悠悠落在空中,并不是十分舒适的姿势。他矜持地缩后爪,挡住自己的猫蛋蛋:“呀,你儿子要吃你呀!为什么呀,因为你勾引你儿子的miamia惹怒了他吗?” 鱼骨形的家伙一愣,愤怒地想勒崽崽的脖子吓唬吓唬他,又懊恼地发现这只小胖猫没脖子。于是改为用无形的手弹了弹崽崽的猫耳朵:“闭嘴嘴,小孩子别说这么讨人厌的话。” 崽崽抖抖耳朵:“喵。” “此间有不止一个天道的继承人,我与我的养子皆在其中,短时间内谁也做不得那天道的后继之人。那逆子大约,想要除掉我们,做新生的天道。”鱼骨微不可闻地叹气,“抱紧我的胳膊,我把你还给你爹娘。” 崽崽哇哇蹬腿,自然而然流露出被宠坏的小孩惯有的“求我啊”的表情:“我不要,我在离家出走,我不要见爹娘,他们好讨厌。” 鱼骨又一次伸出无形的手弹了弹崽崽的猫耳朵,吓唬他:“那你随我做流浪猫吧,我一根骨头,甚是寂寞。” 崽崽只是傲娇,哪里要真跟别人走,当下也不想蹭鱼骨了,喵喵大叫:“不,我要miamia,我要舅舅。”他惨兮兮搂空气,很是分明miamia的定位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大宝宝,舅舅才是他们家的奴仆兼打手。 小猫咪在半空中吓到打嗝,很是没骨气:“舅,舅爹爹……爹爹救我!” 第101章 如溪 他两个爹爹都不在现场, 两口子正和路千里指着地图点点画画,指点他那位章如溪师叔在外边的别苑私产。预备规划好路线就一道动身,一齐去把猫崽子抢回来。易欢全程伏在路千里怀里, 脸颊睡得红彤彤的, 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糯糯几次探头看这位易宗主,再用怀疑的目光瞅苟师兄, 路千里便用手掌挡住他师弟的脸:“别这么看我, 我没给他下药。我这几日一直在山上,宗门里几个老不死的便轮流给他施压要他趁机除了我这宗门毒瘤。他嫌烦, 睡前自己服的安神药……” 糯糯还盯, 倒是暂时顾不上八卦他和易欢的风流韵事。他现在只是一只丢了儿子的焦躁小猫咪:“他是宗主, 章如溪也得听他的, 能把他叫起来一起找找你干儿子吗?” “不能, 章如溪手里的猫还不能确定是你家的, 你先不要急着打他的主意。宗门里内斗归内斗, 他向来清清白白不偏不倚的。要是贸然因为章如溪的事和宗门里的药修对立起来, 免不了惹一身腥。我脸大坑多,我来帮你找章如溪老巢不碍事。”路千里两只手都上手挡易欢的脸, 有些急, “你别老看他, 他脸皮薄性子傲, 被他知道你们在他睡我这儿时来过了要发脾气的。” 糯糯心说苟师兄忘性真大, 前段时间站在药修那边要你自尽的怕不是这位“清清白白”的易师弟呦。又老实看地图上路千里画的几个红圈圈:“章如溪还有别的遗漏的窝点吗?” “肯定有, 狡兔三窟, 何况快千岁的老兔子。但他又要掩人耳目不,又要加紧叫手里的百尾猫给他炼药,我大致能猜到几处他最青睐的藏身之地。”路千里核对了一遍路线,把地图收起来,着急动身。看样子临走想亲一亲新结交的小情人,碍于糯糯他们在这里又有些不好意思。末了只掖了掖被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章如溪是路千里的一个师伯,辈分大,威望高。虽说他生命的绝大半时间不见百尾猫的踪迹,但妥妥是按着前人留下的秘药灵丹修行的。合欢宗残留的药修之中,他的资历最大,修为最高。他和霍潜的师尊霍有悔一前一后达到大乘期,霍有悔早几年陨落,那是大家便都在猜,章如溪何时渡劫,会否陨落。 一人飞升,他的修行之道便会奉为上道。百尾猫绝迹之后合欢宗相继陨落了好几位大能,此道才被后辈所摒弃。要是章如溪又秉持药修之道得以飞升,后人相继效仿便是难以避免的。 路千里式微之时,被当做猎犬对待,对于药修这一捷径深恶痛绝。又想要替自己的第一位恩师,也就是那位被囚禁至死的百尾猫扫清杂碎,自然是比一般的人还要上心些。 他带着霍潜去的第一处,便是章如溪所有私产中最适合藏身的地方——千绝谷。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千绝谷是一个终年浓雾弥漫的地方,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淫雨霏霏。本是神医邹鸣携妻子隐居的地方,后来神医病故,其生前好友孙钱欺邹家寡妇带着两个不足十岁的儿子势弱,强行将千绝谷霸占,把孤儿寡母逐出故居。 孙钱便是驯养小猎犬路千里的合欢宗修士。他看中的,乃是邹鸣留下的药籍医典,和满山谷的奇花异草。奈何他当时不懂妇人之狠,被邹鸣遗孀下了一种跗骨毒.药,一遇雨天就浑身筋骨酸痛,根本无法在千绝谷久住。不得已将千绝谷和药籍借花献佛,进献给了章如溪。 “千绝谷闭绝,上有淫雨浓雾,不叫外人轻易窥探。地面之上有迷阵,不容人轻易通过。还有许多地窖密道,是邹鸣养殖蛊虫奇草之用。孙钱当初还是占着熟悉地形的便利,才能进去。那是章如溪最佳的藏身之地。纵使我们知道他在那里,要是不荡平山谷掘地三尺,怕是也不能轻易找到他。”路千里一边在前边带路,还要时不时拿小鱼干逗糯糯,“弟妹张嘴,原来你是小母猫呀,‘喵’~” 霍潜把糯糯揣到背后,冷艳高贵脸:“要如何在不伤及儿子的情况下荡平山谷。”路千里企图绕过霍潜逗猫,被揪着后领丢开:“别逗了,那是你弟妹,你刚刚认下的干儿子的娘,货真价实小公猫。” 路千里把一罐小鱼干塞给霍潜,咂咂嘴惋惜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摸猫,才又转回话题道:“可不要荡平山谷,邹鸣的遗骸还葬在里边,不说邹大夫救过成百上千条性命,我可是答应了一好友,要寻机会将千绝谷交到他手上。” 他遥指前方:“我们没有一开始就去千绝谷,便是要来这里接我这好友。” 霍潜不赞同地望着他的九师兄,怀疑他带自己去千绝谷是干私活去了。就见对方狡黠一笑,停下来摆了个酷酷的姿势:“别这么看着我,我真是以我素未谋面的干儿子为先。这千绝谷孙钱能进章如溪能进,我早就想杀他两,自然也找好了法子进去。我那好友,便是我们的领路人。” 糯糯拿小鱼干呸他:“别卖关子,我家崽子还生死未卜!” 路千里灰溜溜赶路,嘴里叨叨:“继承了九渊仙骨的小崽子可不是一个区区大能修士能杀死的。”眼看糯糯要跳起来,他才乖巧:“我带你去找的,是邹鸣的儿子。” “他的名字你们都听说过的。”路千里死性不改又偷摸了把糯糯的尾巴,得意道,“千绝谷常年淫雨霏霏,邹鸣之子出谷后伺机向孙钱报欺凌之仇,便为自己和弟弟更名。兄长名曰常霏,弟弟名曰常霁。” 半年以前,糯糯踩着皑皑的白雪初次下山,路遇狐精阮红尘,后者带着糯糯去青阳城找其心上人常霁;孙钱在寒冬时节筋骨酸痛夜不能寐的毛病发作得最厉害,经人介绍结识了神医常霏,欲根治骨病,却“意外”死于病床之上;孙钱门人追杀常氏兄弟,间接致使糯糯与阮红尘二人各自流落;路千里将常氏一家带上流云宗,交给归不觉庇护;后路千里与常霏有勾连一事被张沛揭露,路千里一不做二不休取张沛性命于闹市,满门哗然;合欢宗主易欢受到挑拨,欲逼路千里自绝谢罪;此事牵连流云宗名誉,霍潜出面平息,与糯糯父子擦肩揭阳城…… 千绝谷内,一个看模样年过八旬的老者手中提一盏小灯,佝偻着背走在密道之中。未几,逼仄的走道尽头,一暖光大盛。老者提灯弯腰而出,来到了同样逼仄狭隘的地窖之中。 地窖的角落蜷缩着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脸上脏兮兮,化形未完全而留存的耳朵上挂着几缕蛛丝。老者向他走来,他也不施以颜色,没有任何反应。 老者蹲下,用手中的小灯去照少年的模样。灯光也照亮老者的面庞,眼窝凹陷,双目浑浊,脸颊上的两块皱皱巴巴的肉像是失了生机一般挂在耳朵下边暖色的灯光下,他目露贪婪地看少年,仿佛一个行将枯槁的老财主在窥探自己积攒毕生的金窖。 他模样虽老,双手却是铁钳般有力,他把少年从角落里拖起来,捏.弄少年的下巴看他的鼻子,再拉他的手,看他掌心里柔软的黑色肉垫。他捏捏少年的手:“怎么一直不说话,我又没虐待你。”随着他的动作,少年手腕上拇指粗的金属锁链相互撞击,发出浑厚的嗡鸣。 少年垂眸,嘴里哼出轻蔑的笑声。 老者于是又珍惜地挽起少年被链子磨得青紫的手腕:“都怪你自己想逃,你要是不逃,我不就用不着锁你了吗?”他抬手抚摸少年的头:“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呢。反正你娘也死了,跟着我,告诉我怎么突破大能的瓶颈。我飞升成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原本静默的少年闻言,又是哂笑,倒是说话了:“我只要你死,给我娘陪葬。” “你娘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凡人女子,不值一提。”老者张开手臂,“而我,我是此界最接近突破的大能期修士,我将是合欢宗的第一人,我也是复兴药修一道的第一人,我……我会将千年前的荣光还给你们百尾猫。” “你说错了,你们合欢宗不过是一个蚂蟥窝。”少年倾身,“我祖父死后,你们的修士一个个凋零。近几百年出的唯一一个仙君,姓路的,还是我祖父门下弟子,修行时没有沾过药修的一点路子。” “而你,药修的魁首……”少年脏污的眉目之下,一颗泪痣平添风情,“资质平庸,修行近千年也不能飞升。如今熬得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啦。” “胡说八道。”老者一把捏住少年的脖子,“我抓到你啦,我可以飞升的。我花了几百年时间找你们,我一定可以飞升的。” “你快要老死了。”少年窒息,胸膛剧烈起伏,仍是要激怒老者,“章如溪,你已经来不及突破了。” “你胡说,我有你了,我有你了!”老者狠掐少年脖子,“我马上就可以飞升,我终于能够飞升!”激动间见少年咳出一口血,又烫手一般将少年丢到一边,冷静下来:“你想死?想绝了我飞升的唯一希望。差点着了你的道。” 他失魂一样后退三步,重新将少年锁好,给他灌下一整碗迷药。走之前拍拍少年的脸:“小宝贝儿,乖乖等着,我回去就给你把药房丹炉搬过来。你要是不炼药,我便剐你身上一片肉。”看少年恍惚还有意识,猛地发力将少年一掌打晕过去,才放心地离开。 他走出密道,迷迷蒙蒙的日光透过浓雾照在他脸上。他回想起外边流传的霍潜之子失踪的传闻,恨恨道:“早知道霍九渊的道侣也是百尾猫,我当初就该想办法偷偷抓了来。如今也不至于叫霍九渊被那狐媚子驱使,叫我不得畅快。说起来那姓路的恶狗去过流云宗,早该知道那猫精身份,却不上禀宗门……待我飞升就报这欺瞒之仇。” 忽而又想到霍潜丢了的儿子也是百尾猫,又豁然兴奋起来:“我还有机会,这只不听话,我也还有另一只,我还有飞升的机会。” 他的身影隐匿在密密实实的丛林迷阵中,只传出两声怪异的桀桀笑声:“我要飞升啦,我马上就要飞升啦!” 第102章 独一 糯糯小两口奔波着找崽崽的时候, 这只胖成球的崽子正在跟未来的天道继承人亡命奔逃, 身后百里之内跟着一只要吃饭饭的不明生物。崽崽全程哇哇叫:“我要爹爹, 我要miamia!”他那隐藏了身形的小伙伴单只胳膊夹着他逃命,间或吓唬他:看你走了这么久你爹娘都没有来追你, 他们一定是不要你了。以后你就安心跟我混, 我正好想要一个娇滴滴还会哭哒哒的儿子。 崽崽闻言一愣,随即大声学疯狗狂吠:“汪汪汪!” ——我超凶的,是地狱恶犬喵!一点都不娇滴滴喵! “多才多艺,有趣的灵魂, 比我的养子可爱多了, 我喜欢。”月牙精丧心病狂一顿夸, 把崽崽夹得更紧了,总结道,“要多少红包才会改叫我‘爹爹’?” 崽崽:“……咩呜, 爹爹救我QAQ” 崽崽从未想到世界上竟有如此和他做对之人, “本崽崽乃是世界中心”的三观完全崩塌。又被打回原形, 变成娇滴滴的, 要miamia和爹爹宠的小猫咪了。 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路逃亡, 日薄西山之时月牙精不跑了。他似乎触景生情, 带着崽崽在高山之巅观赏日暮,又变回一根鱼骨的形状, 蓦地自顾自叨叨起来:“这座山峰是方圆千里最高的一处, 我妻子还活着的时候, 很喜欢拉着我和她的宝贝儿子来这儿赏日出日落。” 崽崽左顾右盼, 生怕那黑乎乎的一团冲出来将他一口叼走:“我们不是在逃命吗?” “她喜欢一切规律的东西,日出日落,月上柳梢,北雁南飞,蜻蜓点水。”月牙精自顾自说话,“但凡是无限重复的事物,她都极为喜欢,认为那是最美。” 崽崽敲敲鱼骨,提醒他:“叔叔,我们不是在逃命吗?” “有一天,她突然掏出来一枚蛋,说‘我将世界上最美最纯的东西送给你,从今以后我们有孩子了’。”对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某一瞬间,他似乎是山川湖海,一派自然,不受外物干扰,“那颗蛋孵化,我们的独子诞生,他果然生得纯稚美丽,我的妻子十分喜爱他。他也十分爱戴的我妻子,不对……这孩子只敬爱我的妻子。而我在他心中匹配不上他二人,是不达标的,该被抹杀的。” 随着感慨的叹息落下,黑影在天边若隐若现,其后的天空出现繁复美丽的紫金色花纹,涟漪一般自落日之处一层层荡漾开去,伸展出无限与一开始出现图案一模一样的点与面。那是无限的,规律到极致的美丽图形。崽崽紧张地炸毛毛团团转喵喵叫。 月牙精渐渐隐没,声音却还在崽崽身前一米处,语气是讽刺的浅笑:“如今吾妻已死,父子情分已断。他既追杀至此,我便要他知道,为何我为父,他为子。”崽崽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本该缓缓落下的夕阳蓦地没了踪影。天与地之间一片漆黑,只留下金色的花纹闪电一般掠过黑幕。 崽崽张大嘴:“喵?” ——哪儿,你儿子在哪儿?!鱼骨头你跑哪里去了我好害怕爹爹救我QAQ 日头大约消失了一盏茶的时间,崽崽趴在山石缝隙里捂脑壳,再见今天的太阳时山河间一片焦炭。天边的金色花纹收敛成一道金光,不知何时落在了林间。日光乍现的一刻,金光疾速自山林中弹出隐没在云后。又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崽崽迷茫回头,便见一年约二十的青年一脸死气地望着金光消失的方向。俊俏到几乎妖气横生的脸上满是戾气。他听闻猫叫,低头看一眼崽崽,面无表情地抓住崽崽一顿揉:“噫,我杀不死他。他也没有能力杀我。” 是月牙精的声音。 崽崽挣扎,又被一顿乱搓。月牙精神经质地又重复了许多遍:“我杀不死他,他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我竟然毁不掉他。” 崽崽试图逃离魔爪:“放开我喵,miamia说了不可以让别人乱摸。你杀不死又怎么了嘛!放开我!” “他杀我,不过小事一桩,随时都可以翻篇。”月牙精把崽崽抱好,“我杀他,还失败了,便是大麻烦。以他的气性要记恨千百年不说,哪天我的妻子要是复又活过来,知道我要杀她辛苦找来送我的宝贝儿子,我们的定情信物……儿……” 崽崽才不懂这些有的没的,扭扭屁股:“你怎么还不放我?” 青年遥望他便宜儿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抱起崽崽掂了掂。他原本只是见到几家出走的崽子便联想自己的不孝儿子,想着要吓唬下不知天高地厚叫爹娘头疼的小崽子。抓过来玩两下就放回去。现在,他迫于压力,改变主意了。 “离家出走的崽子配无家无口的鳏夫,不是正好么。你给谁当儿子不是当呢。我的妻子生前最后几天喜欢上了毛茸茸的东西。”青年的脸庞凑近,“我看你就不错,来当我们的儿子正好。” 崽崽一点都不想当“被自己养子追杀到屁滚尿流的落魄鱼骨”和“据说是死了但有可能会复活的离奇生物”的儿子。他灵机一动往地上一滚,骨碌碌滚到臭水沟里沾了一身泥,还跑草丛里哼哧哼哧啃了几口土。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崽崽从一只金灿灿香喷喷圆滚滚毛顺顺的小狮子滚成了一个脏皮球。滚完自觉往青年跟前戳,在对方如遭雷击的目光中抖动自己搅屎棍一样又脏又臭的尾巴,嘴巴一张就喷土:“你看我,美丽吗,规律吗?” 青年:…… 崽崽做出屙粑粑的姿势:“我还小,还不会自己更衣,想当我爹的话得过来伺候我。” 青年皱眉后退。 崽崽就地撒泼:“我饿了,我要吃羊奶和小鱼。羊奶要现挤的,小鱼要给我撕成一绺一绺。我爹爹一向亲自给我挑鱼撕鱼。” 还伸出自己脏兮兮的jiojio:“爪爪上的毛毛长了,跑起来容易打滑,给我剪剪。我爹爹每三日给我剪一次脚毛。” 并抖耳朵:“今天的圆镜呢,我爹爹可是巴不得得天天给我做圆镜的。吃穿住行都记录下来,一天都不能少,少一天都不是完整的幼年回忆。录完今天份的给我洗澡吧,我爹爹可喜欢给我洗澡了,你也得学着给我洗澡。” 边说还要边抖毛,泥点子跟雨点似的飞溅出去。 青年麻木脸被溅了一脸泥点子,抹脸:“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养儿子。” 崽崽的小胸膛一瞬间狂跳了一下:果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舅舅一样待他。天上地下也就一个男人能让他用“爹爹”这个称呼。 崽崽扭头就走,溜得比贼还快:“那我走了。”飞出去几里发现青年还跟着他,又企图甩他一身泥,却被揪住了命运的脖子。青年一只手抓住他,一只手心里冒出侃侃的热水,给崽子搓已经结块的猫毛。一瞬间叫猫以为他回心转意又要收儿子了。 本大王太受欢迎,个个都争着给我当爹,真叫猫头疼。 好在后者意不在此。他摇摇猫崽:“你飞错方向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一个崽崽外边乱转,我把你带回瀑布等你爹娘吧。” 第二日,他两在海面上转来转去,青年略有些尴尬:“你爹娘的海岛在哪里,叫什么名,你还记得吗?”崽崽矜持地摇摇头:“不,不记得。” 他两商量了一下,决定回他们最开始碰面的溶洞。崽崽拍胸脯保证他是在那里长大的,还那片山头的大王。只要回到溶洞,他就能自己回家等爹娘回来找他,绝不会被坏人拐走。 于是第三天他们在各种深山老林里转,青年的尴尬之情溢于言表:“我当初被逆子追杀,也就随便找了个地方静养……你还记得你家安在哪座山上吗?”崽崽把脸埋进青年胳肢窝:“我只是一只刚刚一百天的小猫咪,我不认识路。我miamia选那座荒山定居是为了掩人耳目,那山没有名字。” 两个专门往偏僻无名小地方钻的家伙相对无言。 青年于是带他出山:“你爹娘的名字总该记得吧,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打听。”顺手抓起猫崽的爪子捏了捏:“你的根骨与众不同,你爹娘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崽崽不是个记仇的性子,他委屈巴巴窝在青年肩膀上,温顺的喵了一声。 第二天一进闹市,消息就风儿一样自动灌进了他们的耳中。 “听说了吗,路千里仙君又动手斩杀师长了。” “呦呦呦,他这是要把他的师叔师伯全杀个遍哪。” “据说是为了给易宗主铺路,嫌这帮师叔师伯老是仗着辈分与宗主分庭抗礼,叫他难以在宗门里独断服众。” “你们说到哪里去了,这不是因着霍仙君丢了儿子的事起的么,据说是被章长老抓去修行了。章长老一只脚即将飞升,霍家的小儿,既有仙骨傍身,又有百尾猫的血脉,用处可大着哪。是霍仙君要杀章如溪,路仙君只是去帮衬一下。” …… 崽崽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 他离家出走以后舅舅以为他是被一个叫章如溪的药修抓去炼丹了,昨夜刚去人家老巢千绝谷讨了一回。大打出手之后重伤对方,却也发现自己不在那里。错愕之下被对方接着地势逃脱,没找回来自己也没捞出来不知名的小猫咪,如今正在谷外僵持。 “据说霍仙君的小娇妻一看章如溪手上的百尾猫不是他儿子,出谷之后烛火亮了一夜。” “可不是么,都三天了。别说他们种族血统特殊,极易被药修抓了去关起来。就是普通人家的崽子走丢三天,爹娘都要厥过去。” “那现在他们两口子打算怎么办?” “似乎是暂且把章如溪交给路仙君收尾,他们以找自己的儿子为先,只是不知道该向何处寻,殚精竭虑十分憔悴。霍仙君家里那小猫精早上出门时,眼眶都是肿的。” “可怜可怜。” 吃瓜群众们消息灵通,将一个失去儿子的可怜母亲的形象描述得活灵活现,仿佛他们亲眼瞧见对方是如何泣血落泪。崽崽越听脑袋垂得越低,他抱住青年的袖子,泪眼汪汪好像抱住了一只大洋葱:“千,千绝谷,我我我我……miamia。”眼瞧着要哭。 “带你去带你去。”青年不耐地看向周围,发现男男女女看向他的目光越发渴望污秽。他戴了个斗笠遮住自己的脸,猫崽搁在自己的肩上,这便上路了。 第103章 种族 吃瓜客嘴里憔悴落魄的糯糯比之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猫猫本弱, 为父则神经衰弱。他奔波了许久,连续两个晚上都没有睡, 饭也吃不下。崽崽跟个小贼一样摸回他们身边时, 正好瞧见糯糯枕着霍潜的膝盖小憩。脸色苍白, 嘴唇起皮,眼下的乌青重得堪比他的远房亲戚小熊猫。 他们没有跟着路千里留在千绝谷,而是将屋子立在了千绝谷外的一处山林中。眼下确认了那猫崽不是霍糖, 便失了方向。路千里经章如溪手上那小猫精的求救, 知道那是他第一任恩师的后代,眼下是不把那小猫精要回来绝不轻易出谷。霍潜便带着糯糯和常霏出谷, 商量下一步对策, 顺便逼糯糯休息一会儿。 常霏端过来一碗粥给霍潜, 嘱咐他给糯糯喝下去。又轻手轻脚退到远处, 一脸担忧地看着精神状态明显不佳的糯糯。 霍潜在低声安慰他:“没事的,看模样是自己跑出去玩了。不一定是落在了药修的手里。” 糯糯有气无力地应一声。 霍潜摸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拿勺子, 企图让他把粥咽下去:“即便是被药修抓去了, 一般人也不敢薄待他。普天下的修士都知道他是我的儿子,若是敢欺负他,便是与我,与整个合欢宗做对。” 糯糯依旧咽不下粥,摇头道:“百幽谷是药修中闻风丧胆的存在, 去的药修十之八九都不能出来, 不还是有人前仆后继。我们一族隐居千年, 也不见得被淡忘,足以说明事实并没有那么乐观。” 糯糯叹气,似乎是累极了:“你是天资卓绝的天道宠儿,”他闭眼,上下睫毛相碰,盛开出脆弱的弧度,“你永远不知道底下的普通人是如何匍匐挣扎在红尘的泥淖中。”他想起自己修习御风的数九寒天,一次次从天空中坠下,于雪地之中翻滚,没有硬壳防护的肉身在山石的棱角上刮出七零八落的伤痕。即便如此,为着离开歧山,自己也从懈怠,不曾想过要停止脚步。 目标越是坚定,期间投入的越多,便越不会轻易放弃。何况无路可退。 “你不知道人渴望到绝境时,是不惮于铤而走险的。”糯糯将额头依靠在霍潜的腹部,“譬如章如溪,明知道你与百尾猫族的猫精结亲,明知路千里曾经受过百尾猫的恩惠,依旧要囚禁霸占百尾猫。在我们向他讨要那只呼救的小猫精时,也要冒着重伤殒命在你和师兄手里的危险,强行带走他。” “崽崽若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咪,走丢两天也不至于如此。”糯糯哽咽起来:“可是我把他生成了金色碧眼的模样,我害他成了不能坦荡走在日光下的小猫。我是只无能的猫,我没能让他长成稍微安全一些模样。” “只要世人还热衷于修行飞升,我们种族便永永远远活在被修士猎捕的恐惧中。”糯糯被霍潜从自己怀里,挖出来喂了几口粥,早前去揭阳城找霍潜时积累的负面情绪突然爆发,“崽崽不能像别的小猫一样离开爹娘太远;他不能轻易以自己的原形见人;他若是想自由自在走一遭,须得和我一眼隐藏身份才妥贴;他以后不能像别的小崽子一样大声跟外界说,说他是你霍潜的儿子,身上流着百尾猫一族的血。” 霍潜有心告诉他不必如此悲观,糯糯却早一步知道了他的心思:“即便他的身世能威吓到药修,叫他此生不必过得如此胆战心惊。他这只世所瞩目的百尾猫也不能回歧山,不然就是给族人带来灾祸。他以后都不会有同族的小伙伴,要和我一样孤零零游离在种族之外。” 糯糯神色中颇有一种厌世的情绪:“百幽谷的树精,早年将我们一族全数送到歧山隐匿庇护,不还是留下了一支落在了合欢宗章如溪的手里。我族猫精那么多,哪里能一一护得过来。” 他眼皮有些沉,幽幽地叹息:“永远躲躲藏藏,永远见不得光。” 霍潜实在是怕糯糯哭出来:“不若我去把合欢宗那几个老资历的药修挨个请过来。不管崽崽在不在他们手里,先敲山震虎……” 糯糯却是头一歪,睡在了霍潜腿上。 霍潜停了话语,放下手中的粥碗,谢过不远处常霏大夫给的安神药,躬身把糯糯抱回房。常霏惭愧无比,小跟班一样跟着糯糯:“是我学艺不精,怕小先生察觉只在粥里放了一点点安神药,累得小先生忍着伤心说了这般久。也叫恩公受累了。” 常霏当初是借着治好了霍潜的寒疾的借口,才躲进落霞山留下了一条性命。他并不知道一切乃是归不觉替路千里包办,还以为是获得了霍潜的首肯。心中十分感激。 百尾猫熟识药性,世人皆道猫有九条命,而百尾猫医术精湛,说是能给人续命百条也不为过。由是得名“百尾”。天底下所有的医者见到活的百尾猫都是心有向往的,常霏一个五大三粗的熊精已经叫了糯糯两天小先生了。 他在叫糯糯小先生的时候,小小先生正躲在犄角旮旯里吃手手。他才目睹了一场miamia担心他担心到哭的修罗场,整只小猫崽都是僵硬的。 离家出走的小崽子一般都有如下的心理阶段:哼哼哼我在这个家感受不到爱了我要离家出走谁都别拦我——嘤,仔细回想一下爹娘还是很疼爱我的,偶尔的一时疏忽完全可以原谅,我怎么可以这么任性害他们担心,我这就回去——回去后发现家里因为丢了崽子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可怜的老父母憔悴得好像凭空老了许多岁(大雾)——陷入强烈的自责中,临到家门前反倒是近乡情怯,踌躇着不敢现身…… 崽崽胖到几乎看不见的脖子上用红绳挂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月牙印。如今便由月牙在前,拖着崽崽往前走:“你爹娘进屋了,你快些追进去。”崽崽两股战战,没出息地缩着肥嘟嘟的猫屁屁往后退:“我,我没脸见miamia。呜呜呜我是个坏崽子我不配他对我这么好。” “你少废话,把你交到你爹娘手里我就功成身退回去休眠了。”月牙气呼呼,狂扯,“熊崽子快进去,我不想活了,你别挡着我休眠。” 崽崽屁股往地上一墩,四个爪爪踩在地上,每个爪子都是拒绝的刨地。整只猫撅高屁屁,呈现一个难以被拉走的赖皮猫形状:“我真的没脸进去,呜呜呜,我可以假装这两天是被猫贩子拐走了吗呜呜呜呜叔叔你拐不拐猫崽?” 他与糯糯不愧是亲父子,在某些方面思路那是出奇地一致。都是被受害人知道后要挨揍的款儿。 死了媳妇又摊上一个糟心儿子的月牙很是不通情面,急于把拖油瓶甩给他亲爹娘:“少玩乱七八糟的把戏,现在就进去找你爹娘就是最好的选择。” 崽崽被拖了一会儿就不抓地消极反抗了,出奇制胜一个起跳把月牙扑倒:“你别扯我,我害我miamia这么担心,我我我,我得做点什么补偿一下。不然我没脸见他。” 月牙:??? “你一只没有断奶的小猫崽能不能不要……” 话没说完,崽崽意气飞扬抢答道:“我去把碍着我们族里猫猫晒太阳的药修全部咬死!” 月牙:!!! 崽崽雄心壮志:“一个也别想踩着我们族猫猫的头飞升!”说罢就扭头,屁股对着霍潜和糯糯所在的方向,大步往前走。 月牙被猫崽的野路子操作惊呆:“你等等……”他被急性子的猫崽拖了一段,眼瞧着这崽子要发疯,联想到一路听闻的百尾猫一族的遭遇,蓦然发出了轻蔑的笑声:“你说想要叫你们种族的猫精往后都能在日光下自由行走是吧?” 崽崽歪头看他。 “办法很简单,不需要一个个杀过去。”月牙不以人面示人,只是一个首饰的模样。他材质不明,但是触手温良,光线之下泛着玉石一般莹润的微光。这样一个温和无害的模样,此时的语气却是格外地凉薄:“我教你一个办法,可叫以后再无人去打你们种族的主意。” 崽崽豁然回头。 青年的声音似远似近,连路边的夏虫都惊不走,却叫天边的猛禽纷纷绕道而行。 “你忘了吗,自他走后,世上已再无人能飞升。” “所有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受他庇护,在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有情之物们,都归他管,都是他的孩子。也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他已经离开我们了。” 青年的思绪千变万化,原先还拦着未断奶的小崽子以身犯险,如今却又很热切地盼望他去搅弄风云了。他如神之两面,一面沐浴阳光,泛爱众而温和纯良;一面凄风苦雨,不惮于将苦难加与到他人身上。 崽崽蓦地想起霍潜苦学睡前故事的成果。他那苦心孤诣学带崽崽的爹爹跟他讲过一个古老的传言:从前有一个土地神,他戴一顶尖角帽现身田间,立在两个庄稼汉中间。这顶尖角帽左半边为白色,右半边为红色,土地神刻意叫一个庄稼汉只能看见一个颜色。自此以后,两个庄稼汉为土地神的帽子究竟为何色争吵不休。土地神经常偷偷来看他们吵架,并以此为乐。 神是一个贪玩的小孩。 …… 霍潜是在安顿完糯糯,准备去拜访一下沉沉睡去的易宗主时才听到屋外的动静的。彼时常霏就守在他们屋外,一副乖巧小厮的警觉模样,但却未就外边的动静作出任何反应。 霍潜脚步一急,匆匆向着声源所在的方向去,就听得崽崽语气脆蹦蹦地在自言自语:“趁miamia还睡着,我去跟我爹爹打个报告,不能叫他们继续担心我……放心,我爹爹不会拦着,他在我家的地位是老三,他得听我的,不然家里没有他的位置……都说了我爹要听我的,我去向他报告一下行程就走……” 这傲娇自得的小语气,这尾巴要翘上天的小模样,这自相矛盾又逻辑自洽的小嘴,叭叭的,除了他家那个离家出走的猫崽,他就没有见过第二个画风如此清奇的小崽子。 他悄无声息从崽崽的屁股后边靠近,眼瞧着他又吹嘘了几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我……我们家我说了算”云云。才吹了半句,就被霍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 霍潜作为一个走丢了儿子的老父亲,不能在自己的小娇妻面前表现得慌乱,内心其实乱得一匹。镇定的外表下,这几天的心跳速度堪比跑马场,derder的。他揪住崽子这罪魁祸首,第一反应就是把这小魔王揍一顿屁股绑到糯糯床头去。 谁知小崽崽回头一见是他,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来:“爹爹!”还乳燕投林一般咻咻扎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下巴不由分说给了两个亲亲一个蹭蹭。一边蹭一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兴奋尖叫:“爹爹,爹爹,爹爹!” 久不着家的浪子,终于又回到了他的港湾中,喵! 霍潜:…… 他根本招架不住,脸上又泛起老父亲的喜悦颜色。“小魔王”轻轻松松又变成“小宝贝”了。 “回来就好,快快随我回去。”霍潜托住猫崽的两只后脚,急急忙忙欲把崽子抱回房,“你娘快要担心死你了,今后可不准乱跑。” 崽崽喵喵地应声,喵到第三声的时候猛然抓了抓他脖子,叫停:“爹爹等等,我是来辞行的。” 霍潜脚步一顿。 崽崽天真无邪仰脸,一只爪爪抬高在霍潜肩膀上搭了搭:“我草率出走又草草回来,实在无颜面对miamia。他不是担心我作为百尾猫,以后都将重蹈族里前辈的覆辙,过那藏头露尾永无宁日的生活吗?” 霍潜挑眉看他。 小崽子有无穷的胆量与野心:“我这就去帮他永绝后患,再风风光光回家!” 霍潜:“现在就走?你要干嘛?” 崽崽点点头,肯定道:“爹爹帮我转告miamia,叫他不用记挂我,我不日便回!”他眼巴巴看着霍潜做颔首状,随即又点点头,似乎是同意的模样。 崽崽猖狂地哼哈一声,小细腿哒哒的踩在在霍潜手臂上,硬是踩出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小胸脯里都是雄心壮志。 然后,他被逮着屁股一顿胖揍。 虽说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揍屁股操作,霍潜也能不顾仙君仪态地揍出千军万马的架势。 月牙安静地躺在崽崽的脖子里,任崽子鬼哭狼嚎,看好戏,一声不吭。 常霏还没反应过来小百尾猫怎么突然出现,老实巴交地在一边劝:“恩公,有话好好说,不要打孩子。”翻来覆去车轱辘话,并没有影响当事人的发挥。 糯糯在药力作用下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并不知道家里正在上演浮夸的家暴。 第104章 鸟屎 糯糯是被舔醒的, 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个劲儿舔自己的鼻子和脸,一边舔一边嘤嘤嘤。糯糯双眼才张开一条缝,那团圆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就往自己肚皮底下一钻,瑟瑟发抖小委屈状, 只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崽崽又不记得尾巴是他的一部分了。 糯糯以为自己在做梦,抬起一只前爪把肚皮底下的小玩意露出来。还真是一只被□□到乱七八糟的小猫崽。本该光滑油亮的猫脑袋上东一撮西一撮翘毛, 眼睛鼻子周边哭得湿漉漉的,屁股和尾巴上的毛也歪七倒八,看着就好像被装进麻袋大肆揉搓过一样。 两父子对视一眼,崽崽跟上了发条一样嗷一声就开始告状:“mia!爹爹打我!”他翘起自己的肥屁屁杵到糯糯面前:“爹爹他揍我屁屁!”又捧起自己的屁屁,挥舞着小胖爪子扒自己屁股上的毛, 企图在上头找出几个破口来:“miamia你看, 屁屁都被打破了……” 万万没想到找了一圈没找着伤口:“没, 没打破?”于是嗷一声又开始满地乱滚,退而求其次:“打肿了嘤嘤嘤。” 霍潜在一边冷眼旁观小孩告状,任他旋风状满地打滚,刚准备给媳妇讲讲自己的育儿理念,腹稿都打好了:孩子刚刚自己找回来了, 还算是懂点事。不过离家出走的风气不能助长,我把他揍一顿叫他长点教训。没下重手, 但阵仗挺大, 着实把他吓唬到了。 谁料话没出口, 糯糯一跃而起把地上打滚的崽崽扑倒。 崽崽吓得打了个哭嗝:“喵?”打到一半就被糯糯咬了一口耳朵, 于是又惊惶地撒了个娇:“咩呜?” “不准撒娇。”糯糯对娇滴滴的小猫咪丝毫不嘴软, 兜头就又咬了他脖子一口,“你还敢离家出走了!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我就不是你爹!”那气势,那凶悍模样,半点没有之前娇软小娇妻的模样。妥妥一只母老虎下山。 崽崽垂着耳朵耷拉着尾巴,一脸惊恐满地乱窜躲避母老虎糯的攻击。小耗子一样灰溜溜,边逃边求饶:“miamia,呜呜呜,你怎么比爹爹还凶……不要咬我,痛痛。”搁屋子里转了一大圈没敢跳窗逃跑,眼看着无路可逃,只好啪叽一下往地上一躺,肚皮上翻做投降状:“miamiaQAQ” 母老虎糯在晾肚皮的崽崽扑好,咬他脖子。 崽崽从未见识过生气的miamia,全程眼含恐惧的泪水,小尾巴惊疑不定甩来甩去,细着嗓子咩咩叫。 叫出哭腔了糯糯才放过他,呸一口吐掉嘴里的猫毛,凶巴巴:“去墙角罚站,我没说话你不准离开墙角。” 被两位家长接续双打的崽崽,眼含热泪,鼻子一抽一抽地站墙角去了。圆圆的小脑袋沮丧地耷拉着,惊魂未定扒自己肚皮上的毛,又抽抽搭搭摸自己脖子。 ——会不会被miamia咬秃,秃了就不好看了喵,万一被嫌弃怎么活喵……好像没秃,我还是漂漂漂亮的小猫咪,miamia一定还会继续爱我的喵。 “站着别动!”糯糯察觉他的小动作,暴风咆哮。崽崽于是又挺胸抬头立正,乖乖站墙头忍眼泪:他不爱我了喵。 更过分的是小两口开始当着崽子的面商讨继孩子学会离家出走后的另一个成长难题。 “崽崽还学会了说谎,他刚才都到家门口了还不愿意进来,原因是他说他碰到了天道的继承人。”说话的是霍潜,“那位未上位的天道教他说,让他去章如溪那边助他飞升,保他渡劫之时粉身碎骨陨落成泥。” 崽崽抗议:“我没有说谎。崽崽是个小英雄,崽崽要拯救我们整个种族!” “你一个一百天的小崽子就老实吃奶玩玩具,别操心大人的事。”霍潜痛心疾首看自己疑似中二晚期的儿子,继续道:“我说他扯谎,他就指着自己脖子说,让我跟他脖子上的天道继承人对质。崽,是这样吧?” 崽崽老实地拿脸冲墙:“我才没说谎!”昂首挺胸傲娇小猫咪状:“他就挂在我脖子上,你们跟他对质吧。” 糯糯瞅瞅崽崽的脖子,哼一声,比他儿子还要傲娇:“你脖子上有啥呀?”他顺手就拿了面镜子教儿子什么叫正视自己。崽崽看看现实中的自己,脖子上还挂着鱼骨头,再看看镜中的自己,毛噗噗的脖子上空无一物。 摸摸看,还是在的,但是委实只有他能看见。 崽崽迟钝的歪歪头,这才明白过来怎么自己成了撒谎精:“贼骨头!你你你在外头小嘴叭叭的,进门就装死安得什么心。” 糯糯眯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凑近墙角的崽崽,又追加了一条惩罚:今晚的羊奶取消。 崽崽在外边漂泊三天,虽说小猫崽子这种食物链顶端的在外边也饿不死,但伙食可是下降了不止一个等。好不容易回了家被双亲接续双打还被罚墙角就断了,竟然连羊奶都不给吃。 惨绝猫寰,灭绝猫性。崽崽都不爱撒娇了。 暮色降临,糯糯拉过霍潜在外边说悄悄话:“我看也差不多了,要不就像往常一样哄他吃点奶让他上床吧。”这家伙爱之深责之切,白天表现得比霍潜还要凶,到了晚上就落入了俗套,开始担心娇生惯养的小崽子受不住委屈:“他该长记性了,以后定然不离家出走谎话连篇,先让他歇会儿。”还要理所当然得寸进尺:“今晚要给他讲的睡前故事准备好了吗?” 霍潜企图立严父的人设,挑起家中白脸的重担:“可他到现在也没有承认自己撒谎不对,这等恶习不能助长。” 糯糯跳到他面前:“明天再慢慢教么,小孩子不能熬夜。”他踮脚,双手揽住孩子爹的肩膀,小孩一样撒娇:“孩子爹,今天的睡前故事准备好了吗。”还把自己的脸颊埋进霍潜的肩窝里,甜甜软软:“我也想听……” 这怎么能不给他听!给他听!给他听! 霍潜高冷地干咳一声:“下不为例。”勉强做出很勉强的样子去敲了敲崽崽的们,刚要进屋去喊崽子吃奶睡觉,就听得里头在说话: “你不能因为你儿子忤逆就以看我这个当儿子的被miamia责骂为乐呀!” “你再不去他们面前现身我就……我就要你好看!” 霍潜心说这孩子又造作了,一脸凝重把门打开,里头小旋风一样冲出一只小猫咪。崽崽气呼呼看他们一眼,两只眼睛都是我不认错的模样:“我找到证明我说的是实话的。”话音刚落,崽子冲到院子里。一爪子踩到了院子里的一坨鸟屎上。 刚一踩玩,鸟屎炸了,里头飞出来一根细细长长的鱼骨:“霍糖!你竟敢把我踩到鸟屎里!” 崽崽甩甩jio,理也不理这以看别人家变为乐的混账,昂首挺胸走到糯糯跟前:“我没撒谎。” 糯糯躲开崽崽的目光,去看霍潜,眼中全是出现教育意外事故的慌乱:怎么办,好像真的冤枉崽子了。一般家庭的父母遇到这种事都是怎么收场的……你看我干嘛,我是叫你好好想! 不过他两明显来不及商量对策了,满腹冤屈的崽崽火速占领高地。他就地一趟,和翻不过身的小瓢虫一样敞着肚皮暴风旋转:“你们冤枉我!我是你们的儿子,你们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崽崽一秒服软,要去抱他。崽崽一雪前耻,气势拔地千里,开始撒泼:“我要去见章如溪,崽崽要当拯救种族的小英雄,崽崽是miamia最乖最厉害的一个崽。” 糯糯捂脸,搞不懂他哪来这么强的好胜心和表现欲。 …………………………………… 路千里那边,正手持常霏给的地图将千绝谷的地窖秘道一个个捣毁。他白天将地面上各色迷阵全部闯了一遍,几乎把谷内每个角落翻过一遍。没在地面上找到,自然就向下深挖。 他上回和霍潜一起巡的山,不仅让老狐狸逃了,还让他带走了那只小百尾猫。 他之前并未对那小家伙的身份有过多猜想,知道不是霍潜儿子时,甚至不厚道地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霍师弟家的。 结果那小猫短暂露面后,路千里发现那是他师父家的孙儿。当年笼子里教导他的百尾猫,没有回归族群,而是流落在了尘世。 他便又愁了:霍糖不见了,自有霍师弟他们日月寻找。这个刚被章如溪杀了寡母的小猫精被掳走了,又有誰来救他呢? 路千里手掌松松卷着地图,在远处看到了一丝亮光。 来救你了呦,小猫咪。 第105章 炉鼎 地底之下, 一点点亮光都无所遁形。路千里悄无声息地靠近, 就见得他的师伯章如溪蹲在一只蜂蜜色的小猫咪面前。那只猫疲惫,瘦弱,满身脏污。 一瞬间, 他作为猎犬被囚禁豢养的记忆全数涌上心头。路千里抽出腰间长剑, 颇有些独孤求败的惆怅。他这把剑是霍潜将他砍伤后, 归不觉赔给他的。归不觉这偏帮亲师弟的老母鸡别的本事没有,炼器的天赋无人能及。他锻制的刀剑可伤仙骨,砍个把大能更是绰绰有余。 今天就用归母鸡的剑,杀了章如溪这老儿,也不枉合欢宗与流云宗交好一场。 路千里嘴角勾出讽刺的笑, 扶剑,正要现身, 腰上的鸣玉忽而一闪。 鸣玉也是归不觉锻造的,成双成对的小玩意儿。只要一方将灵力注入,对方那枚便会闪, 从而形成互感,可定位对方的踪迹。霍潜这次回宗门特意要来的,打算将来找回崽子给他脖子里戴一个。昨日霍潜败兴而归时, 暂时将其中一枚给了他。说是现如今虽说是找霍糖要紧,但章如溪的事他还要管管,杀鸡儆猴斩草除根, 不外如是。 路千里后退回阴影里, 心说儿子都不见了霍潜怎么还有心思来管章如溪的麻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霍潜火急火燎把他从地道里揪了出来,拉他到角落里说了他们两口子是如何冤枉了自己家崽子,如今被小孩子捏在手里的事。 “他非要亲自送章如溪飞升,不给就闹。”霍潜表现地和一般人家被孩子要挟的家长无异,“现下还得是糯糯在哄着他,可看模样也哄不住多时,早晚要来找你师伯。” 路千里嘴角抽抽:“你是仙君,你还是他亲爹。他只是一只小猫咪,一只小小小猫咪……” “什么儿子,他简直是我祖宗。你要是有了儿子你就知道了。”霍潜头疼,“眼下他要亲自会会章如溪,你又早早说了要手刃章如溪。我眼下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可否晚些下手,叫他会腻了再说。” 路千里为霍潜儿子的中二程度折服,并趁火打劫:“把糯糯给我带一两个月。”他也没别的意思,他不过是从小养成的爱好而已,就喜欢娇娇软软嗲里嗲气的。要不是糯糯先跟了霍潜,他又有了个师弟,他断然是要下手的。 霍潜汗毛倒立,一口否决。并果断变了只小跳蚤,小小的身材在阳光下有叫人浑身发痒的独特魅力。 路千里果然不自觉挠了挠脖子,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霍九渊,你怎么了,你清醒一点被人看见你变跳蚤你……你还想不想在修仙界立足!”霍潜毫无仙君包袱地蹦跶了两下:“没有办法,崽子非要和章如溪一道,还勒令我们不许插手坏他大事,我总得偷摸跟着他才放心。” “放他自由面对危险,自己承担异想天开的后果,他才知道听爹爹的话不去逞能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路千里惹不起这一家子,也变了个跳蚤,蹦蹦跳跳跟着霍潜去见他干儿子了。一边跳还一边感应了下,懒洋洋地挥舞他细瘦的跳蚤腿儿:“呦,天道老儿真死了呀,怪不得我好久都没感应到他的存在了。” 天道没有固定的性别年龄,他是一切自然法则的外化。路千里和霍潜都知道,他们在不同的时间段能感应到的是不同形态的天道。 霍潜听他叨叨了一路天道老儿竟然会死云云,到家门口时两个人都扮跳蚤扮得十足像。路千里变回来,眼看着又要叨叨天道老儿的事,霍潜谨慎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新的天道继承人还在我家里,就隐身挂在崽崽脖子上。” 路千里不拘小节惯了:??? “天地间生灵众多,怎的偏偏是他继承天道遗志。谁知道他与原来的天道是什么关系。父子,夫妻,兄弟,师徒,都有可能。”霍潜把他放开,“嘴上放干净点总没错。他今天唆使崽崽去要章如溪的命,自己在一边坐等一方大能炸成齑粉,明天……” 路千里一秒安静。 义父子初次见面,崽崽就被他干爹带着去千绝谷。后者在路上还伙同他亲爹,一个劲儿吓唬他。 “我这位师伯呢,修行的时间比你爹爹的师尊还要长。他的年岁已然到了将要油尽灯枯的年纪,穷途末路,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路千里对崽崽的脖子情有独钟,上上下下地摸,把小猫崽挠得呼噜呼噜的,“你去到他身边,万万不可触怒他,出门在外,可没人救你。” 霍潜点点头:“章如溪杀人如麻,我才打听到他之前为了霸占百尾猫,当着小猫的面杀了他的娘亲。” “他还喜欢虐猫,他抢来那只不听话,被囚禁虐打到遍体鳞伤。” 霍潜唱双簧:“你去了之后,我与你娘都不在你身边,你可得万分小心,保全自己。” 崽崽在路千里手上都是威风凛凛无所畏惧的模样,任他怎么恐吓都没有用。听到霍潜的话,四只脚脚都立在了千绝谷的土地上,却从斗志昂扬的一团猫,突然变成尾巴耷牢的一团猫。他矜持地用把肉垫放在湿乎乎的土壤上,后知后觉不太愿意和两位家长分开,去做那孤胆英雄:“miamia和爹爹都不陪我吗?” 怂态毕现,像个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小宝宝。 霍潜乐得教育孩子:“我们崽儿不是早就自己说了吗,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小英雄,一个人替你miamia抹去药修这一恶习么。我和你娘等你回来。” 崽崽求救似的望向糯糯。糯糯正在心中默背化形的心法,谨防自己不能当一只合格的小跳蚤,才没有闲心思看两个大男人欺负小孩子。听到崽崽叫他,他也没回想起来刚才的话题是什么。于是便下意识看了一眼霍潜,看他眼色发言:“你爹说得对。” 崽崽的玻璃心碎了一地:miamia你怎么这样……我出远门你都不担心我…… 立志要拯救种族于水火的小英雄不得不为之前放过的大话买单,强忍背井离乡的忐忑,一只猫被丢进了地洞里。尾巴尖上抓了三只跳蚤也毫无所觉。毕竟崽崽的尾巴和崽崽是两种生物。 地洞里黑黢黢的,崽子先是止步了一会儿,盼着糯糯来和他多说几句话。没等到,又低声呜咽着往下蹿,中间还歪头嘀咕了两句:“等我把这帮药修一个个按倒,我非要把爹爹从我miamia床上赶下去。讨厌他喵……你不是要去休眠了吗,怎么还挂在我脖子上……你喜欢看别人陨落,你好坏……” 未几,前路有明光,崽崽迫不急待小跑几步,呼啦一下就一脚踩空滑了下去。 胖嘟嘟的肥崽一屁股墩进地窖里,屁股都险些摔成八瓣,一瞬间把猫的脸都丢尽了。他摔懵了两秒,眨眨眼从地上坐起来时,就见得这是一个四角见方的密室。密室之中明亮通透,只是颇有些烟雾缭绕,还放置许多炉鼎药钵之类的杂物,故而不能轻易看见另外半边的场景。 朦胧中,崽崽听到水声滴滴的动静,还有金属蹭动以及微弱的呼吸的声音。仿佛炉鼎之后,还有一只奄奄一息的活物。 耳边水滴的声音与崽崽平日喝水听到的清脆动静迥然不同,显得有些黏腻。崽崽悄咪咪走向声源,从耳朵尖到尾巴梢的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 第106章 羌活 崽崽是一只娇生惯养的小猫咪, 在这一天之前, 他没有见识过尘世的凶险。对强者为刀俎,弱者为鱼肉的生存法则没有深刻的认知。 甚至最开始的时候, 伤与残在他眼里都是游戏的级别。昔日咬伤玄风鹦鹉精, 他也完全认识不到严重性。直至被对方家长找上门打跛了一条后腿, 又永远失去了漂亮的小邻居,他才知道感同身受, 厚待他人。 在崽崽短暂的生命里,那时便是他与鲜血离得最近的一次。 今天,是第二次。 崽崽穿过瓶瓶罐罐, 于密室的那头,见到了一只被铁链结实捆绑吊在空中的猫精。体型比糯糯稍小一些, 是个半大不大的小猫模样。 崽崽低头看自己,发现这只猫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金色皮毛, 黑色的肉垫。但是缭绕的烟像是幕布一般将他们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边:崽崽在这头, 圆头胖脑,皮毛光亮,两只眼睛里都是来这世界恣意闯一遭的绚烂光华;他在那头,皮毛脏污, 铁链将他的身躯勒地骨节突出。鲜血自他头顶滑过紧闭的双眼,又沿着垂落的尾巴一滴滴若下,滴进篆刻有古怪花纹的酒樽里。 他们都是百尾猫, 崽崽是蹁跹在阳春三月的花海中的小蝴蝶, 对方却似被秋霜冬雪打落的枯叶。 跌进泥土里, 失去了了色彩。 崽崽好似一个懵懂的幼童,于此时忽而诞出了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之情。他心中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他,这是是要死了吗?这就是濒死的猫吗? 崽子轻手轻脚走过去,有些害怕的模样。近到跟前用爪子沾了沾酒樽里的血,发觉是温热的,这才又鼓起了小胸脯,一爪子打翻了接有猫血的酒樽,对着头顶的猫喊话:“你还,还活着吗?” 对方还是紧闭双眼,没有声息。 崽崽又怂了。百日大的小猫咪再怎么称王称霸,终究是害怕同类的死亡的。他飞起来到那只半大小猫的头顶,一口咬断了绑在他后颈子上的铁链。叼着套在猫脖子上的铁项圈,带着他落到地面上。那猫瘫在地上没有动静,恍如一只死的猫。 崽崽两只耳朵贴脑壳,一下子不太敢碰他。讨厌的霍潜爹爹把他放进密道,叫他进来后第一时间想法子把这只猫叼出去,再自己回来以身替之。好叫他装作营救同类未能及时抽身的模样,尽量不引起猜疑地留在章如溪身边。 “你不是想亲手解决章如溪吗?快去吧。”霍潜之前嫌他动作慢,在洞口还推了他的肥屁屁一把。手法酷似糯糯以前给他们做竹筒时往竹筒里塞米的样子。 坏透了!都不担心他会不会迎面撞上章如溪进而受伤!呼呼呼……我看他是想再被贬回舅舅的位置喵! 崽崽为难地绕着不知名的同类贴地爬了两三圈:“你醒醒,醒醒。” ——我不敢叼死掉的同类。 喊了好几嗓子没有回应,崽崽只得匍匐着爬到同类身边,怂不拉几地舔了一口对方的脸。他睡不醒的时候,糯糯就是这么舔醒他的。 ——舔一舔,他就活过来了吧。 崽崽舔了舔对方的脸,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又舔了舔对方的脑壳、耳朵、下巴,两三圈就把脏兮兮的猫脑袋给舔顺滑了。又把一只爪子搭在对方的后颈上,不厌其烦地舔他受伤的肩颈部位。 不敢去碰血淋淋的伤口,就不厌其烦地围着周边脏污的皮毛舔圈圈。把小脏猫的每一根毛发都梳得整齐。抽空还叫两声:“大猫猫,醒一醒,起来吃neinei,我把我的一半羊奶分给你。” 如是叫了几回,又去舔对方的爪爪时,嘴下突然落了空。 崽崽抬头,就看到一双冷漠至极的湖绿色眸子,正状似警惕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舔我的脚?” 这么问着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呼啦啦甩了下头:“你是不是还舔过我的头?” 一只猫舔另一只猫,将自己的气味染到对方身上,即宣布所有权的意思。可以解读为:这是我小弟/崽子/亲亲媳妇/亲亲老公/我的手下败将。 很多时候两只猫偎在一起互舔不是在说“我永远永远爱你”,而是在说“我是你爸爸”。 那猫看崽崽只有一丁点儿大,圆乎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忽而又懒得去质问对方为何私自舔他一身口水味儿。他活动了一下两只被吊麻的前肢,发觉脖子里和肩膀上都轻松了不少,不由紧张起来:“我的铁链呢?章如溪解开的吗?他跑哪里去了?”最后又歪头看他,更不安了:“你也是被抓来的百尾猫吗?” 问完似乎又反应过来什么,紧接着又问:“你……是霍糖?” 出世的百尾猫也就两支,一支近千年以前被遗落在歧山之外的百尾猫,半生都困在合欢宗的笼子里,传说中的“最后的百尾猫”。另一支是霍潜的妻儿,也就是新近才爆出来的消息。 崽崽这样体型样貌的,让人一看就瞧出来:这是霍潜那一支,小只那位。 这家伙脏兮兮闭着眼的时候,崽崽这种蜜罐里长大的小猫崽都不敢多看他。眼下对方干净了,又确认是个活的,崽崽一看,觉摸出来是只矫健的小公猫。不像自己一样胖乎乎的,是个奶气的软乎猫球模样。而是一只体态匀称,身姿矫捷,眉清目秀的小公猫。 崽崽第一次和糯糯以外的同类说话,尾巴不自觉勾了半个心心出来,抽个最简单的问题答了:“我是霍糖。” ——啊?我为什么要乖乖跟讨厌舅舅的姓? 于是崽崽又改口:“我是糯糖。”说着又勾勾尾巴尖儿,跳到人家跟前要跟人对鼻尖,伏低圆溜溜的脑袋,撅起胖墩墩的屁股:“你叫什么呀?” “羌活。”小公猫抖抖自己的前爪,“老东西昨天还在念叨不停我不好使,要把你抓过来用用。没想到今天你就在这里了。”他站起来,湖绿的眸子毫无波澜地俯视崽崽:“你不像我,你是你爹娘的心头肉,不该在这里。” 崽崽抬起他的小下巴:“喵?” 还没喵完,后颈子上的皮肉就被羌活叼住了。后者一瘸一拐把他叼到密道的洞口,手脚不便,中间带翻了无数的瓶瓶罐罐,还留下了几滴殷虹的血滴子。他把胖成球的崽崽“呸”一口吐进黑魆魆的小径中:“章老贼平常是从这儿下来的,你沿着这条道上去,应该能到地面上。”见崽崽傻乎乎没反应,还拿前爪颠了颠崽崽的肥屁屁:“快些,他很快就回来了”。 崽崽万万没想到戏份被抢,一脸懵逼。 他缩缩胖乎乎的后腿,从洞口又滑下来:“我不出去,爹爹让我来救你。我把你叼出去,我自己留在这儿。”说罢以猛虎下山的姿势反叼起羌活,呼啦啦飞着把他往密道里叼。 别看崽崽只有一丁丁,但是他天生就是钢牙小猫咪,力气大,操作虎。强行带着羌活一顿猛飞,几息之间就将密道飞过一半。羌活方才还很好说话,眼看着要见天日两人立即急眼,还蹬了崽崽一脚:“你放开我,我不出去!” 他动作一大,铁链在他肩颈出勒出的伤痕立即清楚斑斑血迹。崽崽的恐死症又发作了,怂不拉几缩在一边:“你吼那么大声干嘛。”他吓到底盘降低,还很委屈:“是爹爹让我来救你的,他说你这种普通的小猫咪,不能呆在这里受苦。你,你不像我皮糙肉厚……我,我,爹爹——爹爹——” 崽崽不仅有恐死症,他还是个隐藏的玻璃心公主病。但凡有一点觉得不合意,心里的小委屈就春水一般噗噗噗开始翻滚。 糯糯跳蚤狂瞪一眼霍潜跳蚤:会不会说话?舌头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霍潜把糯糯跳蚤一爪子按倒:别出声,送他下来就是叫他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的。免得他初生牛犊到处浪。 路千里在一边看戏,顺便给师弟小情人写情书,顺便汇报这两日的行程。流云宗惯爱用纸鹤传书,将带有对方气味的东西附在纸鹤上以作导向。合欢宗就不太一样了。他们喜欢摘叶传书,飞花也可做媒。他趁崽崽不注意向出口方向去,隐到黑暗中,去找他和易欢定情用的玉。叫玉带着情书回到它的原主人身边。 飞叶似要往里飞,在原地转了一圈又带着玉和小纸条飞出密道。路千里奇怪怎么一开始失了准头,下意识往乾坤铃里又看了看,忽而冒出一头冷汗:易欢的玉还在里头。 那刚才飞出去的是谁给的玉?! 旧情人太多以至于根本想不起来美玉来头的苟师兄冷汗涔涔,又补发了一封,这才安然回崽崽身上。 崽崽这头正在发小公主脾气,羌活冷冷地立在一边,酷似呆比。呆了一会儿后猛地踹了自己一脚:“赔罪。” 崽崽一愣。 “你爹爹就是那个年少成名的霍九渊霍仙君吗?他太不靠谱了。”羌活又要过去叼他出去,“你还那么小,只是一只小猫咪,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该让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还带一句话总结:“快出去” 崽崽后退一步:“别叼我,我是一只大猫咪了,不能随便让人叼来叼去。”他做出攻击的模样:“而且是我自己要来杀了章如溪的,你别说我爹爹。” “我们打一架,谁赢了谁留下。”崽崽预备把羌活一击扑倒,“我今天非得把你叼出去不可。” 两个猫各自做出俯身的模样,却是谁也没有先动手。一丢丢大的小猫咪和半死不活的半大猫咪维持可笑的僵持长达半炷香的时间,还是羌活先动了。他不是要进攻,而是冷不丁化成人形。 崽崽借着密道里小灯笼的红光看到了他的模样:十五六岁的样子,四肢纤长,肩臂有力。薄薄的肌肉附在骨骼上,匀称优美,野性十足。是只丛林中小野猫惯有的体型。 还没看到脸,小野猫躬身一把抱起猫崽,忍着肩膀的刺痛把这酷爱乱搞的崽子摁牢:“不叼你,我抱你出去。” 崽崽毛茸茸的脑袋蹭在羌活的胸前,感觉颇有些奇妙。他就偎过他的双亲,糯糯是香香软软的,霍潜是钢板一样硬实的。羌活……羌活就软得很有弹性,戳一下还很有韧性。像某些肉质紧实的鱼的口感。 第一次和非血亲同类相处的崽崽兴奋了。 他两只前爪搭在羌活肩上,试图和他讲道理:“我有杀死章如溪的独特方法。我得留在这里,把他的人头送给我miamia当礼物。我要叫我miamia,以后都放心大胆走在阳光下。”小猫咪的恐死症只在同类面前发作。要一只百日的小猫咪对万事万物都抱有旺盛的慈悲心实在是强猫所难。 羌活回头望他一眼,并不太能领会小公主的诗意胸怀:“我娘,死在了章老贼的手下,就在几天之前。”他面上是惯常的冷漠:“因为她不是百尾猫。” 崽崽默了。 “你留在这里要拿的是礼物,”羌活双眸微眯,了无生趣的双眸微微湿润,“我要拿的,是我活下去的生志。” “我此生只存手刃仇寇之志,绝不逃去外边苟且偷生。” 崽崽个怂货埋脖子,又求救一般支支吾吾喊了一声“爹爹——”。心下慌的一批:剧本里不是这么写的,我该怎么接。 他还没想好怎么接,投鼠忌器的小心思才刚刚萌芽,零零索索的声音便自密道出口方向传来。轻一脚,重一脚,恍如醉酒夜归的男人,摇摇晃晃向着他们走来。 第107章 替身 脚步声由远及近, 伴随着朦胧的烛火光芒,不急不慢向他们走来。从崽崽的视角来看, 那是一团莹白的光逐渐照亮灰暗的谷道, 圣洁又安详的模样。只是下一瞬,纯而莹润的暖白色光与遍布谷道的小红灯笼交织,好似素衣上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色。 白光之后紧接着出现一抹黑色的身影。瘦长,且嶙峋, 锋利的剪刀一般将染血的素衣分作两边。 那是剪刀一般瘦长的人又无比衰老的一张脸,崽崽的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感受到了浓重的死气。 苟师伯说得对, 他就快要油尽灯枯了。崽崽这般想。 崽崽在章如溪的脸上看到了死相, 对方却从他身上看到了生志。章如溪直接忽视了羌活, 在崽崽面前蹲下身来:“你是……霍糖?” 崽崽内心狂翻白眼:我离家出走才两天,讨厌的舅舅就已经把他的身份昭告天下。我随便往个活人面前一杵, 谁都能认得出来这是霍潜的儿子霍糖。 讨厌极了。 他方才还在纠结羌活不肯走该怎么劝他, 眼下章如溪来了, 他便没有了纠结的余地。羌活短时间总归是送不出去了。他小小只的身躯挡在羌活面前一挡,开始了他的表演:“你管我是谁,我是来救人的, 你快把我羌活哥哥放了。” 假装救人才进入密室,完美理由, get。 章如溪听罢, 打满褶子的脸勾出一个诡异的笑:“我就说, 百尾猫已经是不出世的族群。你们两个支派的百尾猫关系一定很好。”他扭头看向羌活:“我对你不够好吗, 昨晚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他的声线沙哑, 伴随着漏风般的咻咻声,好似嘴里含着什么会叫的东西。自他开口,羌活就蜷缩倒地。他每多说一个字,羌活虽保持着蜷缩的动作没有变动,但脸色都变白一分,额头上迅速沁出潮意。 加害者与受害者狭路相逢,两者皆是一样的狂徒目光。章如溪俯视他,双眸微眯,宛如看一只蝼蚁。羌活仰视他,眼中三分挑衅七分鄙夷,仿佛在看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 崽崽画风与他们不同,扑到羌活身上用摇濒死小伙伴的频率摇他:“羌活,羌活?”后者已然失力,喘息着提醒:“别让虫子靠近你……”崽崽还没问上一句,眼前一黑,晕倒在了羌活身上。 章如溪一手一只猫,带着他们回到了密室中,黑魆魆的身影又隐没在了形形色色的炼药器皿之中。他看看地上碎做许多片的锁链,肉疼地用自己的灵力凝聚了一个新的结界,自己盘腿坐在一旁,闭上了眼。 崽崽尾巴上的三只小跳蚤疯狂密语传话。 “怎么回事?刚才章如溪做了什么?”这是对药道一窍不通的路千里。 “崽崽是被迷晕了,无碍。”这是最先紧张自己儿子的霍潜。 “崽崽没事,羌活才是身怀剧毒。即便我们现在把他弄出去也于事无补。何况眼中毫无生的光彩,这是存了死志。”糯糯跳到羌活的背上,“我辨别不出他有草药中毒的迹象,他应该不是中了毒药。何况任是谁用草药下毒,也高明不过我们族人,想要利用百尾猫修行的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们族群天生识得世上的花草,但除了花草以外的毒物,毒虫毒兽,我们便没有那么精通了。需得知道是什么虫兽,才能凭对草药的熟识找到解毒的药。”糯糯见结界外的章如溪,以他的天资和努力已然没有了飞升的希望,却如磐石一般守着两只猫,“身怀重宝而无力守护,取祸之道。” 他看着羌活,仿佛透过他看见了躲在歧山之上的芸芸众生,摸到了昔日被禁锢在高山之上禹禹独行的自己。他回忆起了小时候严厉但尚且守护在他们母子身边的父亲。 “不许下山。”他那个德高望重的父亲曾经这样警告所有的小猫崽,并联合山上的成年猫精一起管束对山下的世界充满好奇的崽子。 糯糯落在羌活的背上,感受到他虚弱的呼吸。霍潜在这里,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崽子会怎么样。不自觉地,他便担任了父亲昔日的角色。他在羌活面前是族中的长辈,他想要庇护这个漂泊在外无父无母的半大小子。 “得想法子叫章如溪把毒虫拿出来。我认出这虫子,才好去替这个孩子找解药。”糯糯一时投鼠忌器,不知如何虎口夺食,暂且先戳戳他男人,“你的灵力老是拿来给崽崽喝着玩,给这孩子也分一点,不要叫他多受罪。他如今丧父失母不存生志,不代表他真要死时不会后悔。” 密语传音方毕,却见崽崽率先掏出了他装零食的小瓶子。 家长们自有考量,崽崽这边小心脏都吓出来了。他再怎么大大咧咧,也知道边上的猫受这番罪是因着他多嘴的错失。他摇摇羌活,只得了他虚弱的一瞥。他知道自己父母都不在身边没法搬救兵,便求救一般摸一下自己脖子:“鱼骨头?”如此一模,才发现他脖子里空无一物。 偌大的天地,却仿佛真要他孤军奋战了。 崽崽原地转了一圈,心下慌乱。背对着章如溪掏出了他装霍潜灵力的小瓶子,轻手轻脚把瓶子里的液体倒进了羌活的嘴里:“爹爹送我的奶,给你了,你别吓我。”他灌完想再掏一瓶,没了,又后悔自己平时不存食,苦哈哈地用毛茸茸的头顶羌活:“别睡觉,理我一下。” 被顶了好几下,羌活在一只猫三只跳蚤的注视下幽幽说话,脸色肉眼可见由苍白转为红润:“叫你不走,也被关起来了吧。”他一开口就是指责的话,得到的却是崽崽撒娇地蹭头:“我说错话他会打你是不是,我以后再也不多话了呜呜。” 羌活幽幽看着这只猫崽,无奈地叹了口气,盘坐起来一只只抓崽崽的爪子看过去。崽崽歪头,他便解释道:“我痛昏过去的时候,他有没有把黑色的虫子从你的指甲下边塞进去?”崽崽被他这个形容刺激的尾巴炸毛,摇摇头。羌活便一边检查他的爪子,一边嘱咐他:“千万不要让他塞,这种虫子会钻到你的骨头里去。章如溪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操控这虫,他要是生气了,虫子会啃咬你的骨头。” 崽崽脸上露出不适的神色,浑身的毛都炸开,三两下就把羌活顶到结界的边缘,最远离章如溪的角落:“我一定要弄死这老变态。”他警惕地盯着章如溪,防止这老树根一般的糟老头跳起来害他们两个。 羌活却不以为意:“不用看了,他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崽崽:??? 羌活哂笑:“他每天除了试图炼出特效的丹药之外,便是雷打不动地在日出日落之时试图感应天道。这两者皆不成,他便像被拔了尾刺的蜂子,四处找钟灵毓秀的地方企图与天道沟通……你可借他外出之时想法逃出去。” 崽崽忽略他后边的话:“感应天道?日出日落。” “他曾经炫耀一年多以前,他在日出日落这两个时间段数次感应到天道的存在,说那是天道最多情最易被人察觉的时刻。说他修行至此,羽化升仙指日可待。”羌活起来摸四周浅灰色的结界,“可天道已经一年多没有再与他感应过了,难道不足以说明他是弃子……你是仙君的儿子,趁他入定,来试试破了结界逃出去。” “我知道他为什么感应不到,”崽崽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贼溜溜地望向结界外入定的章如溪,窃窃的笑,“等他走了我告诉你为什么。” 章如溪这一入定就是半夜,夜深之后才醒过来。醒来了也不走,而是站在结界外默默地看里头两只猫。看到将要日出的时分,又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之后便进了结界,背着手继续看猫。彼时崽崽睁着眼睛防备了一夜,一得空早就躲在羌活肚皮底睡懵过去,被羌活用爪子顶了一下,才吸吸口水张开眼。 看见章如溪如此近距离一错不错地看自己,一时间脑内剧场沸腾了。一会儿是被抓起爪子塞大黑虫子,一会儿是被套住脖子吊起来,还有被割脚脖子放血的画面,末了还脑补章如溪用酒樽接他的血,喝了一口称赞美味的剧情。 正要脑补姓章的炸成烟花,脑补对象在他们面前半跪下来,变魔术一般搞出来两束花,企图分给两只猫。 他脸上浮现出奇异的色彩,嘴角甚至带着和煦的笑意:“夏花绚烂,我老头子看了喜欢,便也想叫你们看看。你们百尾猫,不是最喜欢花花草草了吗。”他见两只猫不收也怎样,只将结界撑大了一点,掏出一个花瓶开始插花,嘴里喃喃自语:“多么美好的清晨,多么俏丽的江山。我方才出去时,见到雏鸟出巢,母兽哺乳。有两只小山猫结伴跑过,就像当年的我与众师弟,年轻,真年轻呀……” 姿态温雅,谈吐柔和,和昨晚一言不合就驱动毒虫的仿佛不是一个人。只是前言不搭后语,颇有些神智混沌的模样。 崽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羌活,后者围着章如溪转了一圈,一尾巴扫翻了他插了一般的花瓶:“他就是这样阴晴不定的,修行大几百年还不飞升,可不就是得憋疯。要么是半只脚进棺材了才这样,快老死的人总有些痴呆……唔。” 句句被戳中痛楚的老修士不出意外由晴转阴,一把掐住了羌活的脖子。他一手按住羌活,另一手从自己嘴里掏出一只黑乎乎的大圆虫子,开始捏虫子的肚子:“我那么爱你,你为何每次都要伤我的心。” 他每捏一下,便重复问一句:“你为什么不愿意帮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对你好。”吐出虫子之后,他口中咻咻的声音不复存在,是正常的沙哑老人声线。伴随着大虫子吃痛的嗡鸣,他每捏虫子一下,羌活就抽搐着闷哼一声。 崽崽和糯糯全明白过来了:就是这种虫!章如溪将一只塞进羌活的指尖,叫它爬进骨头之中。另一只藏在自己嘴中。只要他嘴里那只受到刺激发出痛苦的嗡鸣,羌活骨头里那只就会一起动作起来。 崽崽一时认不出那是什么虫,不知道如何将羌活体内那只引出来。焦急之余,他不管不顾扑到章如溪手臂上,小短手去挠他抓虫子的那只手。一边挠一边冲着章如溪嚎:“羌活哥哥不帮你,我来帮你。他不爱你,我来爱你。我来帮你修行,我来救你的命,我不让你死!我能叫你像雏鸟一般,像幼兽一样,我叫你能每天采一束沾满清露的花。” 章如溪手上动作一停,不敢置信地望着崽崽。 猫崽子趁机一把拍掉他手中的黑虫,想一脚踩死又不敢擅动,火速搬边上翻到的花瓶把虫子罩住。 章如溪还保持掐猫脖子的动作看崽崽,崽崽一不做二不休扑过去抱他干瘦的手臂:“你想不想像你的师祖一样,有一只百尾猫?”他感受到爪子下肌肉的松弛,再接再厉:“我来当你的百尾猫,我来为你寻药炼丹。” 他偷觑一眼,发现章如溪果然动容,至少羌活已经平安落了地。松一口气之余大受鼓舞,不由戏精附体声泪俱下:“我来替代他,求你不要伤害羌活哥哥——”泪眼之时不忘暗戳戳感叹自己逻辑之缜密:这下连配合的理由都不用再费脑筋编了呢。 顺理成章,逻辑自洽。嘿嘿嘿,我真是一只聪明的小猫咪。 抬眸看章如溪的反应,就见对方果然如他所料。由动容转为了显而易见的狂热。 再去看羌活,震惊地发现对方一直冷漠冷淡冷若冰霜的脸上,一双眼睛竟是红的。羌活胸脯剧烈起伏,浑身都在抖:“你,胡说什么,收回刚才的话。你这样娇养的猫,你心地良善,你不懂世间险恶……”还一副母猫护崽的模样,气势汹汹要过来抢。章如溪抱着崽崽出到结界外边,任他在里边扑腾。 山大王崽崽头顶出现三个问号。继而想起来:呀,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和羌活说我的计划。 ——他该不会以为我真是为了救他才舍身入虎窝含泪侍暴君的吧。 恰时章如溪防备地抱牢了崽子,寻常老爷子蹭孙子一样蹭了蹭。崽崽看气氛正好,强忍着不炸毛做出温驯状,暂时就任羌活一脸屈辱地在里头横冲直撞。 ——大局为重,好不容易续上的剧情,可不能给他搞砸了。 章如溪在羌活这边吃够了闭门羹,冷不丁碰到个听话的,那叫一个视如珍宝。这就准备把崽崽带去炼丹,顺手就一把拍开羌活秒进结界,拿起花瓶预备把虫子塞回嘴里。 谁知花瓶打开,里头空无一物。 章如溪:??? 跳蚤霍潜伏在崽崽身上,向着糯糯邀功似的挥了挥自己的跳蚤脚。 第108章 阴阳 崽崽的温柔乡计划进行得格外顺利, 他天然便与各种花草树木投缘,仿佛是一本行走的中草药大辞典。对于如何凝聚奇花异草的药性,使之成为修行的灵丹妙药更是有旁人难以企及的领悟。 他每天不是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形色炼丹炉中间, 挑挑拣拣, 指挥章如溪动手炼药。就是抓在章如溪脖子上, “驾”一声, 带着他出去采药。 浑然不觉尾巴上有三只跳蚤,更不知道在他们某次出去采药的时候,他的两只双亲跳蚤齐齐跳开, 只留下一只苟师伯跳蚤坚守岗位。糯糯带走了霍潜, 抓着无名黑虫跑出去找解药去了。虽说羌活这小子没有生志,但他作为只比羌活大上几岁的长辈, 职责所在是要拉他一把的。幼小的崽子不该有决定自己生存与否的决定,自由若是不加限制,便不是自由,而是刀锋。 崽崽在章如溪这儿天性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就是有一点尴尬:羌活每天都要用懊恼屈辱愧疚的眼神看他, 酷似被别的公狮抢走领地和母狮的前任狮王。痛恨自己的无能,脑补被抢走的母狮是如何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羌活这只猫整个都笼罩在阴影里:啊,我真是个畜生! 崽崽想要告诉这大兄弟真相,但是羌活打第一天起情绪就十分激烈, 连着好几天也没有平静下来。一副一旦从结界里出来, 就要与章如溪拼个鱼死网破的模样。连不定期发作的毒虫啃咬都不能叫他放下仇视, 非常真情实感, 非常披肝沥胆。 歪打正着叫章如溪对崽崽更为信任:这羌活都那么痛恨我了,霍糖帮我的事必然是真的。 老头子每次从炉子里取出丹药和药汁之前都要看看羌活的表现,确认他一脸痛恨,才颇为放心地服药。有时心头上来了,还分羌活一点,强行给他灌下去,并以欣赏他恼怒的表情为乐。 崽崽唯恐告诉他之后,这大兄弟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绷不住前狮王的角色设定,叫章如溪看出破绽来。何况到时若是羌活不信天道之说,误把他认作助纣为虐的崽,岂不是更加麻烦。如此一思量,索性就来个狠的,不去告诉羌活自己原本就是来助人飞升。 今天的崽崽虽然没有坏爹爹从旁指导,但也是一只能自己拿主意的小猫崽了呢。机智.jpg。 他一只欺骗了小伙伴的坏崽崽,每天都扮演忍辱负重可怜小俘虏,心里虚得要命,走在羌活眼皮子底下都是垂头耷耳的。 叫人看了更加觉其可怜。 小可怜崽崽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之情,总是趁章如溪入定之时多进结界陪羌活。羌活体内的毒虫自从上次遗失了伙伴之后,就不再是章如溪可以随意把控的了。它随自己的心情在骨头里游走,故而羌活发作的时间变得不固定起来。 崽崽对毒虫一窍不通,又一时不能从章如溪嘴里哄出来引虫子爬出人骨的办法,只好徐徐图之。他巧妙地将炼丹的方向引到章如溪擅长的毒虫方向。打着毒虫入药或许有奇效的幌子,变着法子试探他一窝子毒虫的使用方法和解药。可章如溪活了大几百年,推诿我选之道颇为精通。一时难以有进展。 这天夜里,羌活的嗜骨之痛便又发作了。 崽崽卧在羌活身边,舔他后脖子上的毛,婆婆妈妈碎碎嘴:“你再忍忍,我要不能在章如溪死前把解药给你套出来,就带你回去见我miamia。他超厉害的,除了打架什么都会。我们家的仆人爹爹也什么都能给你拿来。咱家还有一个备选的仆人,叫路千里……” 羌活却把头扭开了,去看头顶的星空。 密室都建在深深的地底,本不该能看见星空的,但章如溪为崽崽把星空的景象搬进了密室。他将整个密室设为结界,不让崽崽私自外出,又怕他一只猫呆在密室里无聊。故而每当他要出门时,便施法术将外界的山水日月之景投影在密室上方,叫崽崽不至于因为自由受限而太过于厌恶自己。 也正是有了这化影的秘法,近乎于给了章如溪一双崭新的眼睛,叫他身处方寸之中也能洞察外界,外人难以捕捉到他的踪迹。 羌活仰望万里星空:“你想出去吗?” 崽崽耷拉脑袋,不说话了,揣手手卧倒在羌活脖子下边。不说话的意思就是想。他来之前总是觉得世事都是一帆风顺的,所有的人都是围着他转的。甚至在刚刚和章如溪开始接触的时候,他内心都抱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现实是无孔不入的糟粕,他一只猫带着一只病残同类,没有帮手,没有自由,没有温温柔柔的家长,没有事事如愿的猫生。哪里能长久乐观,哪里能保持热情。到了此时,方知自己渺小。所谓小英雄,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或许当初不逞强,不立下叫全族都自由的宏愿,爹爹他们还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完满一些。 他翻个身卧倒在羌活肚皮下:“我想我miamia了。”他看上去那么弱小,无害,和其他一百天的小猫崽没有什么区别。 羌活正要说:那我不要看章如溪身销魂灭了,我自我了断,你大可不必受我辖制,寻机会逃出去。 羌活一只猫落在章如溪手里时,他是不管不顾无惧生死的,并以叫章如溪最后的时光不得快活为乐。但是现在又折进来一只那么那么小的猫崽,他便束手束脚起来。不再那么执迷杀母之丑,而是学会看重眼前弱小的生命。 要是能让这只无辜卷进来的猫崽有一条生路,岂不更为现实,更为重要。 自己烂命一条,如涸辙之鱼,自己翻腾打滚也就罢了,何必拖累他人。 崽崽却碎嘴得厉害,没给他空闲说这番话。而是又抱住他一只爪子,安抚他抽动不已的前肢。那只虫子留在了前爪里,正在里边游走。崽崽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羌活的爪子:“痛痛飞飞~” 他与羌活待久了,心虚甚少,少年人惯有的恣意为多,还喜欢撒娇,用甜甜嗲嗲的声音拉着人畅想出去后的自由的活:“等我除了章如溪,我立刻就去见我miamia。我们以后出去了,我也会想你的。你是我唯一的同族小伙伴,我以前没有小伴儿,他们都怕我,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眼瞧着自己要说漏嘴,爆出自己是个十里八乡最讨精怪嫌的家伙,他臊得立即转移话题,好挽救自己在新朋友面前的形象。 “我也算救了你,没有我服软,你现在还被吊起来打。”崽崽玩弄自己的尾巴,“以后我们出去了,你得留在山下陪我玩。爹爹说他不会回歧山,那我也不会回,我就只有你一个同族玩伴了,你不许抛下我不理……要是,要是你实在想回到族群里,也要偶尔下来陪我玩。不枉我替你与章如溪周旋一场。” 小崽子的思路不甚连贯,时进时退,时而霸道时而克制。又困得很,头一点一点的,嘀嘀咕咕说到哪儿算哪儿,没个主题。 羌活脸热:“你可以先一个人逃出去。” ——不用管我。 “我不,我带你一起出去。”崽崽到底还小,支撑不住地打了个奶呼,要睡了,没说后半段话。 ——我要把章如溪送给miamia当礼物,若是能把你带上就更好了,他也好久没有见过同类了。到时候给你头顶上戴个小花圈,脖子里寄个蝴蝶结,再洗得香香的,miamia一定会喜欢的。 羌活不知道眼前的小崽子一边瞒他飞升的事,一边还惦记着把他洗洗干净留下来做个玩伴,是个顶顶臭不要脸的家伙。 他望着睡过去的崽崽,眼中的神彩和章如溪有得一拼。仿佛于幽深的海洋中见到了一缕光,于慢慢踱向死亡的生命中,又萌生了一抹生志。他用尾巴把崽崽盘起来:你在期待我活下去吗?你们幼崽的世界里都是如此无惧无畏的吗?我于你来说是有用的吗? 他把脑袋埋在崽崽脑袋边上:如有机会,必还你自由,为你驱驰。 为你,所向披靡。 崽崽这家伙领了个忍辱负重忠肝义胆的人设,骨子里还是小霸王,一言不合就琢磨着要把人家活生生的精怪送给糯糯。其行径和之前没有两样,之前是叼鹦鹉精,现在改惦记猫精。 糯糯知道了必定要打一顿。 不过他现在抽不出空来,毒虫也是他的知识盲区。他虽然从霍潜那里拿到了活的毒虫,也认不得它,不知道其解法。在章如溪那边呆了一天,发现他手上也没有第二只备用的可用来控制崽崽糟践羌活,就暂且带着霍潜出来找解药了。 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是碧云阁。 碧云阁专门做奇珍异宝的拍卖,之前糯糯被山匪掳去,便有山匪提议把他卖到碧云阁。既然是做奇珍异宝拍卖的,其雇佣的能人异士必然众多,说不准能找到解密之人。实在不行,只能回去撬章如溪的嘴了。只是必然打草惊蛇,恐只能将他一刀毙命,不能再叫他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碧云阁是一座七层小楼,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内藏乾坤。每层楼都有许多世所罕见的藏品,楼层越高,里头的藏品越是精妙。糯糯在第七层找到了一位制毒药的老者,那人看过小黑虫之后面露稀罕,两只枯瘦的手臂张狂挥舞。 “此乃阴阳虫,。”老汉几次想要摸摸那虫子,又理智地停手,卖弄起学识来干树皮一样的老脸都显得神采奕奕,“阴阳二虫幼年时以人血为食,成虫后食骨髓为生。一般饲养的人想要收服阴阳虫,必须在他们破壳时就以自己的血喂养他们。待到他们长成,可使其交合,交合之后的阴阳虫便有了共感。” “两只虫子之间的感应便是其使用的妙处所在。阴阳虫一般做至恶毒的报仇之法,也作驯服之用。饲养者可将其中一只塞入仇家的体内,从指尖、背脊处塞最为容易。待一只入体,挤压揉弄体外那只使其痛苦嗡鸣。藏于仇人体内那只便会不安蠕动,撕咬人骨,使其痛苦不堪。” 糯糯毛骨悚然地看了虫子一眼,颇有要把虫子捏死之意。老者又挥手:“客官莫要大意,这虫子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外人一经触碰便会入体,药石罔救。” “真的不能救?”霍潜皱眉。 “九渊仙君身负仙骨,自然碰得,要是夫人碰了,便只有一种解法。” “何解?”糯糯问道。 “夫人也钻研药道,自然知道万物相生相克。只是阴阳虫的解药着实难以寻觅。相传阴阳虫一生有两大挚爱,一为人之骨血,二为食人之花。取食人花的汁液涂抹在指尖上,可叫阴阳虫原路钻出体外。”老汉捻自己的胡须,“可这食人花已经千年不出世了。没人知道它长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糯糯打断他:“啥花?” “食人之花。”老汉拍拍手,“食人花生而有灵,多产精怪,喜成片生长。状似柔弱,但生性诡诈,我这里有他们的图……” 糯糯扭头看霍潜,脖子仿佛发出卡巴卡巴的响动:“那食人花,我们好像看过的。” 霍潜:??? “你忘了,你之前在我干爹那里,是谁把你骗进魇境的?” 霍潜:!!! 霍潜初进百幽谷,糯糯曾被谷中的精怪掳走。他依着擒贼先擒王的法子抓了花精欲逼问百幽谷最强精怪的下落。那花精装得胆怯,实则三两下就把霍潜骗到魇的门前,叫他看见糯糯的幻影,一脚踏入魇境之中。 霍潜难得栽那么大跟头,自是记忆犹新。 记忆犹新的还有当初嘴硬的自己:我不是被你的幻影迷进魇境的,我是看见了我师尊,这才失的足。 霍潜冷傲脸,不肯叫自己的窘迫流于表面:“花精离土伤元气,不可草率挪动。既然是要找你干爹借一借他的花,我们便亲自去一趟罢。”十分通情达理思虑周全,任谁也看不出他这是要去请曾经猛坑他的狡猾花精。 两人方出碧云阁,一片折成花状的纸儿飘到糯糯的面前。糯糯拆开,露出字迹和一小撮折在里头引路的猫毛。糯糯把自己的毛收起来,展开信,就见得恰巧是魇来消息。 这个孤寂了几百年的老树精总是爱来信和糯糯唠家常,送他一些果子种子半开的花什么的。之前知道有崽子出生,还模仿别家的爷爷打了一些长命锁手镯子之类的。魇寡居谷中,身边也没有能工巧匠,自个儿又手艺不精,自然是将这些福禄玩意儿打的坑坑洼洼不甚美观。但崽崽年纪小,庸俗的厉害,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刚拿到手时还叼着放窝里搂着睡。 崽崽虽然没有亲爷爷奶奶辈的关照,但还真蹭了这个熟知小猫崽喜好的干爷爷不少好东西。比如他离开百幽谷时魇送他的一箱子珠光宝气大圆球,金银玉球皆有,最是符合猫崽审美。又比如他断奶时吃的猫饭,食谱也是魇送的。搞得崽崽总分不清自己的干爷爷和别家崽子的亲爷爷有什么不同,嚷嚷着大点要去看老树精。 糯糯以为他又要唠崽崽怎么样,我在谷中如何如何之类的,正想着要不要省了这回信的时间直接上门。谁料信上所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魇此次来信,是试探他来了:宝宝呀,你要不要带着崽子回歧山一趟。 原因无他,是因为糯糯的爹白止,前段时间寻到百幽谷去了。 第109章 白止 糯糯想起小时候,他的娘亲辛夷曾经说过, 有时人一旦对某些事有些人闪过一个念想, 与之相光的消息便会接踵而来。当时她说这话,多的是与白止有关的语境。 譬如白止经常被远近的同族请去帮忙, 至夜未归。辛夷便会抱着糯糯碎碎念: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咱们数到一百,爹爹是不是就回来了呀…… 每每这种时候, 白止总会神奇地在一百数完之前回来, 捎带着族人送的一盆水果,或者一盘点心, 或者一些小玩具。 有孩子的家庭,大家你来我往的人情礼物多半是孩子爱的。白止总会把吃的玩的塞给糯糯, 打发他一边吃去, 然后爬上床搂自己媳妇,为自己的晚归解释上两句, 拉拉家常:那家的汉子嗜酒,我帮他挖个鱼塘, 他非要拉我不醉不归。我把他灌醉了才脱身, 自己也不慎被灌了半杯。臭不臭?有没有熏到你, 要不我洗个澡再来睡…… 糯糯没想到与白止有关的情境,也会发生在他身上。他不过在密室里稍稍想到了一回自己那情缘淡薄的爹,他的消息, 竟然也就来了。 他找谁……找我?为什么呀?怎么可能呀? 要命的是霍潜今天在食人花那儿翻了一次车, 勉强遮掩过去了。魇这份手信一来, 他又翻车了。 这个曾经以“糯糯的糟糠妻”的身份自行上山的仙君是知道白止不在山上的,本来下山之后遇到糯糯,理当告诉他:你爹在找你。 但是他被糯糯活活折腾得忘了这件事!他这颗糟糠妻的心,在经历“糯糯已为她人夫”、“糯糯已有小野种”、“糯糯叫我做哥夫”的连环打击之时碎得七零八落,哪里能想的起来这事。 等这对作精小两口画风一转,变成“小野种竟是我的儿”、“恩恩爱爱把家还”模式之后,那就更想不起来了。 男人,就是这样肤浅的生物。上至仙君帝皇,下至贩夫走卒,都是这样容易被漂亮的男人女人蒙住心窍。满腹心思都在自己家室这一亩三分地上,神魂颠倒,不知春秋晦朔。 这下跟糯糯交代确实有这回事,说白止紧跟着糯糯就下山了,就显得这个霍仙君很不靠谱。 好在糯糯比他还要迟钝。 糯糯被抱着飞速前往百幽谷,还是满心不敢置信:他找我干嘛呀,不是早就断绝关系了吗?我鱼都还他了,也不欠他什么……他,他找我干嘛呀…… 到了百幽谷,还是魇更说得明白一些。 原来糯糯走那日,歧山上的同族们是翻了山在寻他。寻不到,又发觉白止屋前被还了一树又一树的鱼,他们便豁然明白过来:这是离开歧山,自己出去闯荡了。 大家伙儿都清楚,族里的小猫崽那么多,唯有糯糯完全符合山下流传的百尾猫长相。其他的小猫崽下山还有一层保护色,谨慎一点尚有希望保全自己。糯糯不一样,他只要一现出原形,就相当于诏告所有的药修:来抓我呀嘿嘿嘿。 族里的大猫们便提议说:我们下去把白止长老的儿子抓回来吧,我们的孩子受他恩惠,如今他的儿子有难,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白止拒绝,力排众议一个人下山。说是若他也不归,不必出来寻,就当山上从未出过白止,也从未养过糯糯。只要每年在辛夷的忌日替他扫上一次墓,便足矣。 “我这大孙子不知道你在何处,又不能大张旗鼓去寻。寻了几个月也没有找到你,便托到我这个老祖宗这里来了,看我有没有什么法子替他找猫。难为他还记得老头子我。”魇叫糯糯现出原形,抱在怀里撸。他指使霍潜去尘埃地里挖食人花,爷两在一边说话,“我不清楚你们父子有什么恩怨。不过想着你竟然半年不回去,也不曾跟我说过想家,我便也不好擅自替你做主,将你交给你爹爹。” 糯糯点点头,脸埋在魇的怀里,胸中憋闷得厉害。 魇说着格外兴奋:“这么说你是我曾孙子,你那孩子是我曾曾孙子。”他人来疯一样抱着糯糯花式转圈圈:“我和云罗的曾曾孙子都出生了呀,啊呀,她离开我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我有生之间还能看见我们的玄孙。” 一边转,一边狂亲猫猫头,状似疯癫,随时要疯病复发的模样。 糯糯支支吾吾,几次抬头瞄四周,想抬头跟他说话,都被这没形象的曾祖堵回去了。还是霍潜看出来他有话要说,一手扶花盆一手抓猫团,把糯糯从这位曾祖手里解救出来。期间花盆里名为“太子爷”的食人花还大牛芒状,企图用自己的花瓣去蹭糯糯:他好香他好香他好香猫猫最香了!爱了! 霍潜把花盆放得远远的,揉顺糯糯背上被魇摸乱的毛:“想说什么?” 糯糯望望霍潜又望望魇,圆乎乎的猫脸缩在霍潜的臂弯里,细若蚊吟:“他是,现在,人呢?” 魇帮他们把太子爷罩起来,免得这货把持不住对糯糯做骚扰的举动。毕竟百尾猫对于花精树精草精而言,总是散发着一股讨精怪喜欢的香气。他听闻糯糯的问题,摊摊手:“我跟他说我没听过你的消息,答应他会叫百幽谷里的走兽飞禽帮着打听你,把他打发走就跟你写信了。” 糯糯有点呆:“打,打发走了?” “不把他打发走还能干吗呀,你又不跟他走。”魇笑嘻嘻,“你想跟他走吗,小宝宝?”一边问还要一边欣赏糯糯变换的脸色,心里咂咂称奇,笑翻成一个满地打滚的糟老头子。 看看我曾孙这欲语还休的小模样,这含羞带臊的小表情,这欲迎还拒的小德行,这天凉好个秋的小孤高。 咂咂咂咂咂咂咂。 他咂咂够了才掏出一撮白毛:“白止大孙子走之前我偷摸拔的,你拿着这带有他气味的猫毛可以给他传信……”糯糯被看破小心思,恼羞成怒:“我不要,他先不要我的,是他先的!” 魇哈哈大笑,心道这谁先不好谁先不对的小孩吵架说辞……他也不去刺激糯糯,将那撮岐山一样泛着银色光芒的白毛塞给了霍潜。 霍潜诚惶诚恐双手接过了岳父的猫毛,扭头看糯糯没有阻止他,便又心安理得收好了。收拾妥当,便又带着糯糯往千绝谷方向去了。 他们那边因着魇的来信小有波折,流云宗那边也因着一封信不甚平静。凌云峰上归宗主的门下弟子各个屏声静气,小步慢走,趋而过庭。分毫不愿惹他们师尊的注意。 第110章 余芳 归不觉素来对门下弟子十分关怀, 他脾气温厚, 待人有礼。除了有点老妈子病, 惯爱将山上的师弟师侄们从头管到脚之外, 没有丁点陋习。堪称一个经典款的大家长式宗主,十分叫人爱戴。 但是他前几天有污点了。 一周之前正值十年一度的宗门大选,落霞山上来了许多欲拜师的新人。归不觉同辈的师弟师妹们也会在这几天物色新弟子,将其带入自己门下教养。这等盛会, 宗主自然也是要出面的。 就连他自己也有意择一两个新人收入门下。毕竟他十年前收的弟子都挺大只了,想叫他们穿暖和一些,平时多吃点赤豆薏米粥,泡点菊花枸杞茶都要费好大的劲儿。 归宗主一腔拳拳爱幼之心得不到满足,憋得厉害。 谁知就在大选之时, 归不觉刚挑中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弟子收入门下,一只花里胡哨的纸蝴蝶在一众弟子头顶飞了一圈,径直落在了归不觉手里。与纸蝴蝶一起的还有一块鸣玉,乃是不久前归不觉交给霍潜拿来寻崽崽用的。因着鸣玉上还保留归不觉的气息,此时被拿来当了传信的引路石。 这纸蝴蝶,花里胡哨, 妖里妖气,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纸蝴蝶。像是恋人间调情用的小把戏。 但是我们的归宗主缺乏这方面经验。何况这鸣玉他拿给了霍潜, 理所当然就以为是小师弟有事来找,自然责无旁贷要去拆。拆开一看, 满篇糜烂情话: 愿在衣而为领, 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 束窈窕之纤身;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归不觉脸色一变,一眼认出此乃路千里的字迹,扔烫手山芋一样把这信丢了。大怒道:“竖子竟敢辱我!”他浑身汗毛竖起,感觉好似真有一只孟浪狂徒化作他的衣领,他的束腰,他的席塌,他的靴子……一亲芳泽,再亲芳足,三揽腰肢…… 他这种端方正派的人哪受得了这种刺激。 “姓路的畜生……”归不觉咬牙,大选交给师弟主持,回去找剑预备一剑把姓路的种马戳死。他在炼器室团团转找利刃,身后有个五师弟不放心地跟了过来。老五手里还拿着捡回来的折成纸蝴蝶的信,略显仓皇:“师兄,你冷静一点,怎么了这事。” “看信。” 老五看一遍,憨厚脸,惊喜状:“师兄,你有道侣了?哪家修士?年方多少?” “胡说八道,你认不出来这是老九写的吗!”归不觉怒发冲冠,手持利刃,夺门而出欲取其狗命,“他素来荒唐,没料到今日竟然荒唐到我头上来了。” 老五正要追,叫着宗主好歹化作旁人模样,免得叫外界浮想联翩,流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传言。谁料归不觉又夺门回来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偃旗息鼓,态度诡异起来:“今日事多,我改日再与他算账。” 说罢就一脸苦闷状躲到炼器室尽头,自闭.jpg 这一改就是很多天,改到了大选结束的日子也不曾动身,改到凌云峰上下人心惶惶,得空了就聚在炼器室外头碎嘴:师尊好像想冲出去杀人/可师尊怎么还不动身/你们看师尊像不像我们做在树林里的猫窝,你每次去看之前,都无法确定里边有没有猫。他变幻莫则,即是有,也是无。 刚拜师的最小的小师妹被“有和无”的论调正主,崇拜脸望向最后说话的师兄:“师尊竟有如此神通?” 耍帅成功的师兄理理自己的衣裳,拉走了小师妹:“师尊这两天没空带你,甚好,你暂且就跟着我们学。” ——小师妹要是落入师尊的手中,不出三天就会变成“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一天被追问三遍吃饱否,穿暖否,来陪师尊饭后九十九。 归不觉忍字当头,忍辱负重,百忍成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可以效仿百年以前,假做他与路千里之间无事发生,不料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因为按照合欢宗和流云宗上一任宗主延续下来的传统,今年两家又要交换宗门里最有天赋的弟子,使之互通有无。也叫众小门小派知道:修真界还是被我们两个大派垄断的呢。 合欢宗的宗主易欢亲自带弟子前来,归不觉也早早择了门下弟子,就等易欢掌眼。 两位宗主客套一番,做席,恰酒,各自叫自己的弟子们出来演练一番。并互相交换礼物,凡是宴席之上的都人手一份。其过程和寻常人家过年走亲戚的套路差不多。 这本没什么,可易宗主准备的礼物实在是有些过于上心了。 宴上坐了许多归不觉一辈的家属以及以及倚重的弟子,其中就包括老三家的夫人雪貂精和老五家的弟子山雀精,两者皆被赠送了上好的琼浆玉露。这玩意是合欢宗的秘药之一,于灵气浓厚之地采集花露蜜液凝练而成。琼浆玉露采集的过程极为耗费心力,且对修士的修行几乎没有用处,只对精怪的修行有奇效。 现在合欢宗几乎没人炼它,只在讨好精怪道侣时炼上一点。 已经嫁给自己师尊的雪貂精是个不记仇的傻白甜,开开心心收下了。山雀精把它放在一边,托腮眯眯眼看席首的易欢,被他师尊挠了挠后脖子呵斥道:“坐没坐相,胡闹。” 宴席之后易欢又下了山,路过山下集市,顺手送了路千里的卖花女前任一个花架,上头摆满了迷离山上特有的艳丽奇花,千金难求。 合欢宗那是药修大宗起家,迷离山一到春夏秋就是一个大花圃。 归不觉尽地主之谊,全程陪护在易欢边上,越看越不对劲。到了晚上就辗转难眠,连睡前一杯的安神茶都堵不住他的脑洞:易欢这是什么立场?他为何对路千里的前任格外厚待?宴席之上老五嘴快提起路千里,他还笑了一下。当时笑得也很奇怪,不是对他这师兄惯有的哂笑,倒像是…… ——内子便佞无状,见笑了。 归宗主正是心惊时,房门骤然被敲响。开门,迎进来一只戾气满满的易宗主。两位宗主两两相望,一阵可疑的沉默过后,易欢先问:“听闻归宗主与我路师兄正是浓情时?” 归不觉冷汗三两滴:“没有的事。” 易欢却是空口就来:“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他走到归不觉面前,气势骇人,怨气缠身:“我师兄当着百千人的面给您送的情信,好生艳情缠绵。若不是今日来这一趟,若不是有人好意提醒,我竟不知我们两大宗门,早已结成秦晋之好。” 归不觉活了几百年,从未遇见过如此尴尬之场景。 他头都要尴尬掉了,想着老五一向心直口快,消息多半是他那儿溜出去的。眼下面对易欢,瞒无可瞒,只好顾全大局假做大方:“老九一向顽劣,他闹着玩的,易宗主不必当真。” 易欢耻笑一声,连番掏出了两封措辞一模一样的“愿在衣而为领”,拍在了归不觉面前:“这第一封,是他写给你弟妹的;第二封,是他写给你师侄的;山下卖花的姐姐睡了,不便叨扰,想来她也收到过一样的……” 归不觉胸膛砰砰跳,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行将崩塌。他胸中有火,被轻慢,被调戏,被视之等闲的燥闷一起涌上心头。 易欢脸上有与他一样的受辱表情,他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第三封“愿在衣而为领”,在归不觉面前抖了抖:“这封……是他前几天写给我的。” 唯一多的,不过是些报平安报备日常的话,告诉他自己有干儿子了,如今正和干儿子以及霍潜夫妻一起如何如何云云。 归不觉咽口水,从自己贴身的里衣里掏出了第四封“愿在衣而为领”。淫诗的后缀,也是一模一样的报备。 “诚如你我所见。”归不觉不断回想路千里年来落霞山拜师时温顺叫师兄的模样,以及夜深人静时自以为早已尘封的一个吻,越想越气恼,将自己那封揉成团弃掷在地,“无他,唯猎艳尔。” 易欢垂眸,又是伤心又是痛恨的模样。他一手玩弄手中小小的一个青花瓷瓶,被路千里的温情软语压下去的乖戾倨傲的本性再次冒头。他喃喃自语,既高傲又可怜:“我早就该想到,路千里说的一生一世的情话是不能信的。” 说着又轻笑起来,摸了摸别在腰间的短刀:“我也早就告诉过他,他许下的情话,不管真心与否,我都会要他一一兑现。” 路千里全然不知他的后院着火,他正兴致勃勃扒在崽崽的尾巴上,围观章如溪身上有乌金色的光芒迅速游走。他目光炽热,恨不得放声大喊:“成了,成了,药修果然速成,九天玄雷要来收割人头了!” 第111章 窃玉 大能修行到末期即将突破一个阙值的时候, 时常会进入夺灵期。实乃天道万物感受到此人即将逆天而行,前来强行回收他的灵气, 期间修士周身的灵气会呈现一种不可控的状态。为应对天地对灵气的剥夺, 修士多半全心守备, 五感封闭。此状态每次长则三五个时辰, 短则一两个时辰。 这段时间外界在外界看来平静无波, 丝毫察觉不出本地有人要飞升。 这样重复几次之后,修行者可能被剥夺了一部分修为, 回到大能期继续修行。也有可能逆天而行, 突破大能期。当修行者突破大能期之后,天地间晦暗不堪,骤降暴雨,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有漫天玄雷加身。过之则飞升, 不过则身销魂灭。 章如溪毫无预兆进入雷劫前的夺灵期, 五感都被封闭了。崽崽和羌活被关在结界里,两团猫偎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章如溪身上的乌金色纹路。两只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崽儿,并不太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路千里琢磨着崽子的双亲还在外边找毒虫的解药, 自己是不是可自行决定把崽子带出来。可若章如溪此番不能突破还需修行, 自己又把猫崽带走,岂不是功亏一篑。届时霍家这跋扈的小猫崽怕是要和自己拼命:我好不容戏抓的猎物, 跑掉了喵!你还我miamia的礼物来! 说不得霍潜没找着毒虫的解药, 他们还得从姓张章的手里拿, 届时这跋扈小崽子肯定又要闹:你把我带出来, 肯定被章如溪发现他已暴露进而逃之夭夭。现在我们上哪里找他逼问解药去?你还我羌活哥哥! 路千里思来想去,怂了,给自己找了条更稳妥的路:要是霍潜两口子迟迟不回,我可以趁章如溪突破大能期又没迎来雷劫的这半个时辰把两只猫带走,这便万无一失了。 嘿嘿,我真是个聪明的干爹。 聪明的干爹守在崽崽的尾巴上听两只猫一惊一乍胡乱猜测,美滋滋。不过没一会儿,一阵幽幽的香气飘散到了他身边。路跳蚤小眼睛一直,脑子都糊掉了:我夫人来了! 干爹的历任夫人虽然像过江之鲫一样数量众多,但同一时间他的夫人永远只有一个,现在这个就是易欢。 他和易欢相好没多久,也就是闭关自省这段时间的事。易欢被这个暗流涌动的宗门烦扰,不好找屁股歪的师兄弟倾诉,偶尔便来路千里这边说两嘴。两个人一起怀念一下师尊在的日子。竟是熟络起来。 大抵所谓生死仇敌,其反面都是惺惺相惜。 一来二去,酒意正好。路千里醉眼看师弟,觉得这往日高傲自矜的师弟不斜眼看自己时,模样还真是俊俏可人。心动了。 于是多灌了他几杯,呼他来自己身边:“是不是很想师尊?” 易欢对路柏有雏鸟情节,易柏庇护他、教导他,给他信任,将自己的毕生心血合欢宗托付给他。易欢岂能不想他。 便如失怙的小姑娘一样,眼眶红红:“想。” 路千里趁机就把人搂了过来:“莫伤心,以后师兄待你好。”他揽着易欢的肩,将人拢在自己的气息之下,压制他酒后无措的挣动,亲吻他颈侧的皮肤,温柔诱哄:“你不愿意我待你好?” 易欢头脑晕得厉害,茫然无措,后颈枕在路千里肩上,仰头用朦胧的眼看他:“啊?”无辜又无害的模样,更叫人喜欢得紧了。 路千里把这软绵绵窝在自己怀里的一滩师弟放在自己塌上,单膝跪在床前:“你亲亲师兄,师兄以后便是你的人了,以后由我来待你好。” 易欢大概是被酒迷了头,又或者是猪油蒙了心,也可能是惯爱享受别人向自己匍匐,受不住自己嫉妒多年的人向自己卑微乞求的诱惑。他抬起倨傲的小下巴,光裸的脚踩在路千里肩上:“求我。” 路千里捏住他白皙的脚趾,虔诚乞求:“求你要我。” 易欢娇气又得意地哼一声,大发慈悲点了点他矜持的小下巴,下一秒就被抓着脚踝拖下了床,落到了路师兄的手里。 易欢颇有控制欲,还喜欢玩些小情趣,譬如特殊的召唤术。他用迷离山上的野花制香,叫路千里熟悉这香味。十里之内他用这香料召唤路千里,若是不能随叫随到,就叫路千里知道什么叫家变。 不能承受家变之痛的路千里瞅瞅里头动也不动的章如溪,心说我就出去一会会,不会坏事的。 他满心欢喜,自鸣得意:我夫人一定见到我的信,情难自抑,想我了。这小妖精,别看他人前清高冷傲,在我这儿可黏人得紧。 真是甜蜜的烦恼 路千里美滋滋开小差会情郎,迎面就碰上两尊大佛,一时有些懵。左边是他卿卿我我的现任,正热乎着那种。右边那个…… 归不觉不与易欢一起出现时,他便只是一个面冷心热时时照拂自己的师兄而已。然而此时他们两个一起出现,路千里心头一热,想起了百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不过是年少时心若浮水涟漪上的春花,极易被拨动。他在合欢宗受到排挤轻视,被送上落霞山。那时归不觉在落霞山上是最为照顾他的,如春风秋月一般的温润兄长,很是能打动人心。 路千里那时候不过是个小雏鸟,做不来什么出格的事。只不过是某夜同塌而眠,心念一动小小偷香了一下罢了。 偷时归不觉的嘴唇动了一下,他便骇得要命,日夜怀疑自己的犯上举动是否被尊敬的师兄察觉。从此郁郁寡欢,躲躲闪闪,任归不觉怎么围着他转都不能排解眉梢忧愁。不久便找借口回了合欢宗。 为着这年少轻狂的一桩小事,路千里还对男色有了阴影。阴影到一察觉宝贝师侄山雀精是个公的,立马就提裤子走人的地步。 此事已过去许久,归不觉依旧照拂他,只是不若当初那么将他当做幼弟细心关怀了。路千里也不会再在他面前扮乖。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矜持一点,大度一点。无论有没有谁记得年少时的逾越之举,大家都心照不宣将这页翻了过去。 但是他现在和易欢并肩走来,路千里就莫名有些羞赧。 ——好羞耻啊,我这般召之即来,归不觉那面上憨心里精的老货肯定知道我和易欢在一起了。我以前找女人还好,如今易欢和他一样是个男人,他会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联想,比如说审视一下自己和易欢的优劣。 ——啊,师弟为什么要和这老混蛋一起来寻我。他们关系不是很一般吗?会不会路上有听归不觉吹,比如他是我最初的爱恋什么的。不应该,归不觉是老实人……不对,他要真是老实人,为何那晚装睡,后来见我日渐消瘦也一味装傻。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逃避态度…… 路千里心中不宁,眼神就躲躲闪闪鬼鬼祟祟,格外像偷吃被逮的臭男人。归不觉与他对视一眼,神奇地也开始面露心虚眼神躲闪起来。 恰似一对偷情被逮的狗男男。 路千里还没来及从易欢那里领今日份召唤兽的任务,就被易欢下了迷药扛起带走。 半迷半醒路千里还没觉察到此番乃是大劫:“师弟……(你今日又想玩什么出其不意的情趣),霍糖……(改日再玩吧霍潜他们临时出去了,霍糖还要我回去看着)” 迷蒙间就只听得归不觉在一边喳喳喳:“这迷药竟能迷倒仙君,你……不对,这是我许久前炼制的,你怎么会有?”路千里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心里暗骂一声无耻老贼带坏我师弟。今日炼把能砍伤仙骨的刀,明日炼个能迷倒仙君的药,还掺和进我与师弟的家事,你这么能怎么不去飞升呢…… 过了许久又听到易欢暴躁的声音:“你算什么东西,把他还给我!”归不觉应了什么“千里好歹唤我一声师兄”,“你先把刀放下”,“我不能把他交给你”之流的却是听不分明了。 路千里头一歪,手垂落在归不觉背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密室之中的崽崽见章如溪入定有两三个时辰还未醒来,哪里坐得住。他的结界范围在整个密室,这便又趁机在密室里翻来翻去,企图找出点记载毒虫毒兽破解之法的本子。 一通翻找之后没有找到,便气愤地在墙上扣了点泥团成团团,预备给章如溪喂进去。正挖着,墙面上有点点湿意渗透进来。崽崽毫不在意地团了个泥巴球,踮着小步子爬到章如溪肩膀上,刚把泥丸子搓进人嘴里,就听得羌活在后边说:“暴风雨来了。” 崽崽抬头看密室里投映的天空,果然见到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他疑惑地才喵了一声,就感到爪子下的肩膀动了一下。 他灵敏地想逃,章如溪却比他更早有反应。老头子一把抓住崽崽举到自己脸上:“我……”他呸一口把嘴里恶作剧的泥丸子丢掉,把脸埋进崽崽的肚皮里:“我成了。别人都要熬好几次夺灵,我只有一次,因为你,一定是因为你!我的小福星!” 崽崽:喵呜? 章如溪把崽崽摁进自己的怀里,狂喜,掩面而泣:“我马上就要飞升了。”他把崽崽翻来覆去抱,激动得口齿不清:“你成就了我,我,我要带你一起上九重天!” 崽崽一秒炸成猫球:“喵!” ——谁要跟你一起挨雷劈呀,放,放开本大王! 第112章 陨落 崽崽汗毛竖起, 他再怎么愚昧无知,也知道他这样的小猫是挨不过雷劫的。不说天道已死,即便是天道仍在,他也断断熬不过去。章如溪这是疯了才异想天开要与自己同富贵。 同富贵?不能够。同被劈成焦炭化成粉末滋养人间还差不多。 我看这糟老头子是疯了喵。 崽崽奋力挣扎, 毛毛都挤得歪七倒八:“你自己飞升去吧, 我要回去找爹爹。”没挣出来, 又迁怒到霍潜身上:“爹爹——” ——混账仆人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来接我回去吗!没看到外面狂风又暴雨你一个挨过雷劫的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本大王大业已成!好不快来接我回去再不来我把你贬回舅舅的位置去。 ——miamia?miamia就不用来了太危险了喵。 章如溪不管崽崽的挣扎,抱着他就出密室。他心中视百尾猫为自己的福音, 是活命的法宝。他漫长孤寂的几百年, 便是有了霍糖这只小百尾猫, 这才有了活路。即便是渡劫这样的时刻,他也要留一只在身边才安心。 临行前羌活挠了挠结界, 冷漠的眼神落在章如溪身上,语气恣意而阴沉:“我终于等到你陨落这一天。”章如溪面色一沉, 临时改变主意把羌活也带上了:“那你便亲眼见证我飞升吧。” 历劫必在空旷的地方。天劫来临时裹挟着天地间的纯净灵气, 与渡劫者两相碰撞,便如两颗火球相撞, 逸散的灵力四处迸溅。若是在密闭的环境中, 容易造成周围环境的崩塌。 章如溪坐在高山的空地之上,左边是悬崖, 右边是茂密的树林。他欣喜若狂, 不能平静, 在这空地上来回走动, 亢奋地等待第一道雷击。羌活和崽崽都被罩在一个结界里, 就放在他脚边。狂风暴雨摧折这一老两小,泼墨的天空中有道道金光流过。 结界不能阻拦死物的进出,崽崽被雨淋得湿。他小兔子一样咬周围的无色结界,可这玩意不似他一开始接触到的普通铁笼子,怎么咬都咬不破。他抽抽搭搭伸爪子勾结界弄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委屈得要命:“羌活哥哥,我们要死了喵。” 羌活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眼神游离在大好的山河间。听到崽崽跟他说话,他的视线从远处的树林游回崽崽身上:“不,你不会死的。你是被亲人期待惦念的崽子,你不会死的。”他望向疯癫状在山崖边上大笑的章如溪:“恰恰相反,我们离开了千绝谷,离开了章如溪的地盘。是逃跑的好时机。” “我会尽我所能,将自由送给你。” 崽崽:??? “你安心待着。我给你变个小把戏。”羌活说着,一指落在结界的边上,口中念了一个法决。 崽崽似乎听过这口诀,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他眨巴着大眼睛看羌活,没琢磨出什么异常来。正要开口问,羌活一把将他揽到自己肚皮底下压好,轻声跟他说:“从现在开始,你一点动静都不要发出来。” 崽崽两个爪子抱住自己的头趴在地上,没动静了。 未几,章如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近到结界面前,面露疑惑。他与崽崽他们不过六尺远,但是对方似乎没有瞧见他。他蹲下身来,口气阴沉:“霍糖?你在哪里,不要跟我玩把戏。” 风雨中,霍糖伏在羌活的肚皮底下,大气不敢出,只疑惑地冲羌活眨眨眼。后者没有说话,只仰望天空,又回过来看他,狡黠又恶劣的模样。 泥点一蹦一蹦溅在崽崽的爪子上,天空中的雷电在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越积越多。随着时间的退意,章如溪越发焦躁起来。显然在犹豫收了结界看一下内里的真实情况,但又后怕霍糖尚在里边。他一撤了结界,霍糖便趁乱跑了。 他随时有可能遭受雷劫,正是乱时,容不得什么差错。 但是见不着小福星,他心下不宁。他最后的突破如空中楼阁一般飘摇,而霍糖便是为他建造这楼阁的人。他一旦见不着霍糖,便如蚂蚁嗜咬,心态也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羌活密切观察着他的神色,并不断维持结界之上的投影。他没有别的神通,只是学习法术格外有天赋。之前跟着凡人娘亲,没有多教他什么,如今章如溪多给崽崽看了几次星空,他便学会了如何将泥水迸溅的场景投映在结界之上迷惑试听。 章如溪心神大乱,又不知已被偷师,满眼看到了都是空空如也的结界内景,怎能不抓狂。 他是被修行逼疯了的老疯子,稍微有点刺激就能击溃他的心防。这点没有人比羌活还要清楚。他是最恨他的人,也是观察他最仔细的人。 章如溪一手落在结界上预备把它收起时,崽崽感觉羌活戳了戳自己的屁屁。结界刚被打开一半,他正要仰头用求助的目光瞪羌活,屁股上便被狠狠踹了一脚。随着羌活的一声絮语“你娘在树林里等着你”,崽崽跟毛球一般骨碌碌滚进了树林中。 他无比圆润地滚了个没影,才站稳了正要扒开来树林瞧一眼悬崖的方向,后脖子猛地被人叼住。后者二话不说叼住他都窜入树林深处。 崽崽直直望着悬崖方向,毛毛虫一样扭,理所当然下命令:“miamia,快叫爹爹把羌活抢回来。” 他喊了两声,对方没有听他的,眼前的景物只有倒退没有前进的份。耳边是沉重的喘息声,仿佛叼住他的人在以毕生之力奔跑。崽崽呼吸的功夫,就被叼着飞跃到另座高山上。他气恼地回头:“miamia!” 正要发脾气,迎面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崽崽看进对方湖绿色的眼中:“你,你是谁呀QAQ” 话音刚落,天边万千雷电暴雨般落下。崽崽只觉得隔壁的山头在瞬息被一火光笼罩,离离山火之中。章如溪所在的山峰如同刀锋掠过,被活生生削掉一半。山石泥土,花草树木,全数化作齑粉,向着四周迸溅开来。 崽崽张大嘴:“羌,羌活……”他呆呆傻傻的,变成一只小僵猫。任陌生的家伙叼着他的后脖子,带着他远离了这漫天的齑粉。 …………………………………… 近段时间来,修真界动荡不安。先是合欢宗最有望飞升的章如溪陨落了。 众人皆扼腕叹息,感叹章如溪明明有百尾猫襄助,竟然也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合欢宗之前飞升的药修可都顺顺利利的,从没有出过他这样的差错。 紧接着不到半个月,又有一个合欢宗的药修陨落了。此人乃是章如溪的师弟,不过平平无奇一药修,一百年前才刚刚步入大能期。众人以往看着,都觉得他穷尽此生都是碰不到渡劫的边儿的。突然渡劫又突然陨落,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后来他的弟子说出了缘由:他也得了一只百尾猫。 一时间,药修们之间变得诡谲起来。大家都知道:百尾猫又出世了。 那时候药修们大多是亢奋且满怀期待的,并不将两位前车之鉴当做一回事,并开始互相揣测:自己的至交好友/多年仇敌,是不是也偷偷藏了一只呢? 又过半月,合欢宗又陨落了一个老牌的药修。 本来章如溪还活着的时候,合欢宗宗主师伯一辈的老药修可以凑一桌麻将。现在一个月内死了三个,剩下最后一个就过上了寝食难安的日子。这最后一个平常就比较佛系,一心养老,也不爱参与门里两个流派的互相碾压。近来半点不提修行,也不带徒弟,上迷离山和自己的师侄宗主喝茶下棋安度晚年去了。 这个老的这样一搞,底下几个小一辈的药修也安分了许多。内斗严重的合欢宗竟然前所未有地平静起来。除了宗主易欢近来脾气暴躁,没有丁点不和谐的声音。 又过半月,陨落的便是别人家的药修了,而且一折就是两。天地间药修千千万,合欢宗只是最大最老的那一家。效仿他家开山之本的小宗门还有许多,不乏抱有飞升幻想的。 这次死的两个是亲兄弟,一起折在了同一只百尾猫的手里。由于这两位不是秘密修行,引导他们的百尾猫的长相和名字被公布了出来。那是一只半大的百尾猫,名字叫做羌活。 和引导章如溪那只名字对上号了。 当大家都以为是那只百尾猫恶意引导的缘故时,没两天又有一位修士陨落。重点这位修士不是药修,他甚至还与流云宗的霍潜是好友。近两年间,他已有飞升之兆。此时渡劫失败,即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不管是不是药修,短短一个半月内陨落如此多的药修,足以叫修士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修真界一片恐慌。 修真界一片恐慌的时候,霍潜和糯糯正抓着羌活的手给他涂食人花的汁液。羌活脏成小花猫,手被糯糯抓着,身边是一盆猥琐状贴在他肚皮上的食人花。眼神躲躲闪闪,恨不得扎到泥里去。 他刚把那对兄弟药修送上死路,转眼就被霍潜逮住了。本以为会看见崽崽的,谁知道压根看不见小猫崽的身影。两相交流下来,才知道当时躲在树林里的猫根本不是崽崽的娘。 而自己一脚把崽崽踹了过去,害得他到现在也音讯全无。自己更是忙于收割药修。消息闭塞,到现在才知道霍糖至今没有现身过。 甚是愧疚,没脸见人。 糯糯执着羌活的手,在阴阳虫从他指尖爬出来时拿装了花汁的玻璃瓶接。等到虫子爬进去,他便连带着瓶子原有那只一起封存起来。他起身,摇了摇瓶子里的两只小虫:“你和崽崽在章如溪那里时,我和霍潜都是偷偷跟在一旁。只不过看你一直受毒虫侵扰,这便暂时离开去找来解药。谁知原本留守的师兄也被叫走,这才叫你们最后落在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羌活低垂着脑袋,扒拉几下自己的脖子,似乎那里有个无形的项圈:“我不管药修们了,我见过那带走糖糖的大猫,你们带上我,我能把他揪出来。” 糯糯把虫子交给霍潜:“臭小子没有大难,他前段时间甚至还能托人偷偷来送信,指责我没有照顾好他。”糯糯展开手中印着几个鸟爪印的信,循循善诱:“我且问你,当时把崽崽叼走的是不是一只大白猫,圆脸,绿曈,两只眼睛看过来,都是睥睨的神采。” 羌活回想了一下,猛地点头:“是是是,白的,除了毛色其他和我们一模一样。我当时以为那是你刻意幻化了毛色。” “这就不错了。”糯糯起身,面色阴沉,招呼霍潜,“跟我去接儿子。”霍潜乖咪咪跟上,羌活也想跟,被不见儿子一个多月的黑脸糯糯喝止:“你先不用跟我们来,别把你脖子里的脏东西又带回崽崽身边。” 霍潜一把捂住他的嘴,火速带着糯糯转移了。 待到他们没了身影,羌活低头,可怜巴巴:“我,我想跟去找霍糖。” 他等了一会儿,之后又才似是自言自语道:“生什么气嘛,知道了知道了,我再熬死几个药修,再去找霍糖。” …… “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也不提霍糖了。”羌活随地一躺,自由自在沐浴着阳光,甩了甩蓬松的尾巴,“你嫉又妒别人家恩爱了。不应该的,亡故天道留下的伴侣不该是品行高洁堪称万物楷模的吗,你不应该学会嫉妒。” 第113章 祖孙 岐山半载冰雪半载春秋。夏季的时候,部分冰原会化开, 露出绿意来。 崽崽一个人霸占一人长的秋千, 玩得老式的木秋千嘎嘎响。底下七八只银白的小猫崽坐在花丛里齐刷刷仰头看他, 满眼都是渴望地昂着脑袋。崽崽晃到哪个方向, 这一排小脑袋就跟着伸到哪个方向。 看了半天见崽崽没有下来的意思,其中最小的一只小母猫吸吸鼻子, 喵喵叫回去找爹娘哭诉。不久之后白止和受欺负的小猫家属一齐来到秋千跟前, 故作凶相把崽崽拎回家,给他一只崽丢到自己家小秋千里:“以后没学会礼让之前,不许霸占外边共用的大秋千。” 崽崽咂咂嘴,意兴阑珊地晃小秋千:“可是我是这山上最小最小的崽儿,按理说, 应该是外边的小哭包让我。” 白止板着脸:“孔融让梨的故事又忘了。你也该礼让哥哥姐姐。” “可是半夏伯伯昨晚给我讲孔融的故事了,孔融的为人不可尽信。”崽崽半点不怕板着脸的大人, 大大方方展示自己背诵古文的超高技能,“他小时候对父母兄长礼让有加,长大了又是另一番说辞, 什么‘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 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 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 出则离矣。’之类的” ——父与子之间的联系, 不过是一方是另一方情.欲的产物而已。母与子之间更不如何亲厚。母亲只是孕育孩子的容器, 孩子一出生, 两者就不存在什么关系了。 “这样轻视爹爹怠慢娘亲的人,我怎么能学他。”崽崽从秋千上蹦下来满地打滚,“我就要玩大秋千,我就要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而且他们得让我才是正理!” 白止脑壳都开始疼,恼羞成怒跑出去训斥崽崽他伯父:“叫你平常不要在孩子面前掉书袋子你偏不听。我正着教,你反着教,糖糖那么小怎么能分辨该听谁的,你叫他以后怎么学规矩懂听话!” 半夏抱头鼠窜逃出,白止也趁机溜出,逃避前途一片灰暗的带孙子生涯。崽崽成功赶走两个碎嘴大人,桀桀笑着跑外头去抢秋千。最后挑了最漂亮的两只小猫咪和他一起,三只崽子霸占秋千到天黑。 天黑了才被怕了他的白止拎回去,恰饭。 崽崽来这里一个月有余了,头十天,郁郁寡欢,不言不语,偶尔可怜兮兮叫几声。白止费大工夫把他叼回窝,藏起来。不让看热闹的吃瓜族人前来探望他们父子,免得吓到他,天天企图和他沟通。 “糯崽,糯崽你应一声,你还认得我吗?” 崽崽白他一眼。 “对不起没有救起你的朋友,但我顾不过来他。能守到姓章的带你出来,再把你抢回来已经是万幸。”白止端上一碗小鱼肉糜粥。 崽崽不吃陌生人的饭,并冷漠地扭过了脑袋。他短时间内谁都不想见,也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最好全世界都把他当死的。 白止骇然:“你看我一眼,我是你爹爹呀!” 崽崽愤怒地跳进了白止家的鹌鹑窝里,和两只鹌鹑一起睡了:为什么谁都想当我的爹爹!我要用他时,却不见人影。所有想当我爹爹的都是坏家伙! 崽崽一头扎进鹌鹑翅膀下边,厌烦地赶人:“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你儿子,我是崽崽,不是糯崽!” 白止扶额,露出为人父应有的痛惜:如此性情大变,定然实在外边受了大委屈。我没有将辛夷留下的儿子照顾好,此生愧对她太多。若是真不认得我,莫不是已经被吓傻了,怪我去得太晚,怪我不敢在山下大张旗鼓找他…… 白止着实不敢在山下乱找,他一人下山,本就是存着找得到就好,找不到也不能惹人注目牵连族人的心思。他下山找糯糯的初衷,半是为辛夷,半是为种族。对于糯糯,并不存在过多的温情。 直至他听闻有只百尾猫落到了药修手里,这才有了明确的方向,认为落在章如溪手里那只猫是糯糯。虽然同期他也听闻过一些百尾猫和流云宗结亲的消息,但是他没有听到糯糯的名字,也没有往哪方面想。他印象中的糯糯是内向到怯懦的,并不像会谈对象的样子。 他那儿子那么蠢笨,只有给人逮住的份,哪里懂得给自己找靠山。 白止想着药修既然想叫百尾猫替他炼药,必然会出来采集一些灵草奇花。他潜伏在一个著名的药谷里,不多时就等到了崽崽和章如溪两人组,摸到了千绝谷这个老巢。 他并没有机会从一个大能末期修士手里抢猫,便一路跟回了千绝谷。 他真认不准那不是糯糯。一来他们两父子长得着实像,二来糯糯离家时才十来岁,也不是什么成年猫的体型。白止许多年没见糯糯,对他也并不关心,连他的身量都记不清。见到喂得太好而抽条过快的崽崽,只是惊疑这孩子为什么光长圆,不长高长长。 伺机抢回来之后,崽崽又不跟他说话,还喜欢躲到鸟翅膀底下,他更察觉不到自己的荒谬判断。 前十天每天变着法子用美食引崽崽从鹌鹑窝里出来。崽崽每回都惊为天人:呀,这只大白猫的手艺和我miamia简直一模一样。就是有点难嚼,不像miamia一样给我磨得细细的,熬得烂烂的。 吃是要吃的,但不妨碍他吃完缩回去。 直到他来歧山的第十天,修真界又一药修陨落的消息传到了歧山之上。于此一起传来的还有百尾猫再次出没的消息,以及霍家小崽子至今未归家闹得家长们人仰马翻的事。 崽崽才从鹌鹑窝里爬出来,耷拉着眼皮:“又有猫?羌活还活着?我miamia在找我?”说着伸出干干净净毛发整齐的小爪爪要抱:“我要下山去看他们!带我去带我去!” 白止观其言行,还有这天然的、前所未有的撒娇口气,再一次悲痛地确认自己儿子不正常,是真的傻了。他抓住崽崽举高高,并不准备再让它去见识龌龊的山下的世界:“想你娘亲了?我带你去看他。” 崽崽生气地啪叽一下就把爪子拍在了白止头上:要不是我不认识下山的路,外边还有还多坏人,我才不求你。喵,本大王生气了喵! 后者则暗自庆幸还好每天都来给猫擦身、擦爪爪、修剪过长的脚毛,不然准被他兜一头的鹌鹑屎。 他把从自闭状态的崽崽带出门,迎面而来一只半夏。半夏好生稀罕地围过来,碎碎嘴关心不已:“听说糯糯回来了,这可,这可太好了。病了是吗,这是终于好了?可以叫他见我们了?伯父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你下山找他这段时间糯糯这混球在山下娶个貌美如花的姓霍的小娘子,还对人家始乱终弃。他要是病好了我这就通知他媳妇过来找他,可把人家小美人急得……” 半夏一边掏霍潜临行给他留下的纸鹤,一边探头过来看糯糯,一看之下,愣住了:“诶?这是谁呀?” 白止把崽崽捧高:“你堂弟,糯糯。” 半夏围着崽崽转了一圈,一拍大腿:“伯父!你太过分了!” 他迎着白止惊诧怀疑的目光,捏起崽崽的jiojio:“你看这脚,这么小,糯糯下山时jiojio都有他两倍大。”他又捏崽崽的尾巴:“你看这尾巴,这么胖短,糯糯尾巴比他好看多了。”他还捏崽崽的肩膀:“这崽儿连脖子都没有,下巴倒是有两层。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多的是,他都没有糯糯一半好看!” 崽崽被一通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遭受了猫身攻击。当半夏企图指摘他鼻子没有糯糯粉嫩好看时,崽崽饿虎出笼,一口叼住了半夏的手指。当场就让嘴贱的半夏伯父流下了男儿泪。 娇滴滴的崽崽表明了自己实乃“貌美如花霍小娘子”和“始乱终弃糯大蹄子”的后代,用霍潜之前留给半夏的纸鹤往山下传了封矜持的报平安的信,这就在白止家过起了小祖宗的生活。狠狠享用了一把隔代亲带来的撒泼条件。 白天是欺行霸市,谁都压不住的大魔王。晚上就缩成软绵绵的一团,哭唧唧掰爪子算日子:“臭爹爹收到信了没有啊,怎么还不来接我。” 他还小,不会怨恨家人,记仇也不长远。在爹娘这里受了委屈,过段时间自然就淡了,心里边小喷泉一样涌起对爹娘的爱恋和思念。 小可怜等了几天没来,又偷摸开始啃爪爪反省自己:“报平安的时候是不是该把自己的地点带上喵?” 实在摒不住翻翻多余的纸鹤想再去一封,又吃了识字太少还不会传音的亏,画了几次雪山都像屎坨坨之后,崽崽恼羞成怒把纸笔一扔:哼,谁要给你们提示啊,自己找来。 糯糯找上山的时候,崽崽正骑在白止的脖子上,“驾驾”地吆喝。底下依旧是一排小猫崽,大约多的是白止给凝的灵丹所以特备爱缠白止,全程眼巴巴地望着独得恩宠的崽崽。其中有一只小公猫也比较娇养,吃爪爪嚎了一声:“我也想骑高高。” 崽子这玩意儿,只要有一只开始嚎,其他几个都会嗷嗷叫起来,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现场就能乱成一锅粥。 崽崽在一片鬼哭狼嚎的争宠声中,牢牢地把着自己便宜爷爷的耳朵不放。他耳朵边上夹着一朵粉嫩的毛线花,脖子上罩着一个干发用的毛巾,脚脚抬高高,不让白止给他剪今日份的脚毛。 白止手忙脚乱,根本压不住小魔星:“下来,你毛还没擦干,不擦干要病。脚毛也要剪,你这脚天天不是往鸟窝里钻就是往花圃里踩,动不动还往嘴里塞……听话……别拿脚踩我,好孩子不能踩别人……”说话的期间,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而放飞自我的崽崽把他的脑袋当树爬,一骨碌蹿到了人头顶上,盘成一团崽儿,偏不让人逮他。 白止从未见识过如此张狂无状的猫崽,每回带崽都感觉自己要折寿三年。他气呼呼地轻拍了崽崽屁股一掌:“混小子,等你爹来接你,我非得叫他好好教训……” 扭头看见“孩子他爹”正在向自己走来。 白止一僵,讪讪地托住崽崽的两个爪子把他抱下来,手掌无意识地紧张兮兮撸孙子屁股毛,一时两相无话。 第114章 完结 崽崽这小霸王又娇又凶, 在哪儿都有人配合他撒泼。冷不丁被爷爷从头上抓下来, 自然就要看看是谁打断了他和便宜爷爷的每日澡后一闹腾。 回头看见一只糯糯。还有他们家的大型召唤兽霍潜。当场就尖叫一声, 屁滚尿流冲向糯糯:“miamia!mia!!!!!!!” 速度极快, 冲势极猛, 哇哇狂叫,尾巴盘成半颗小心心, 每一根迎风飘扬的尾巴毛里都裹挟着幸福的呼号:我miamia终于来接我了! 霍潜蹲下身把崽崽牌小炮弹拦截,果不其然被撞后退了半步,站稳了才敢把崽子丢到糯糯怀里。 娇滴滴的小崽子抱住糯糯的脖子狂蹭,呜呜咽咽好不委屈的模样:“我一个崽在外边这么久……呜呜呜……你也不来找我……就管爹爹, 不管我……这里的崽都有爹娘,就我没有……”委屈巴巴哭诉到一半, 发现讨厌的爹爹也凑过来看自己, 还各种拨自己毛看自己爪。崽崽就一边和糯糯撒娇娇抱怨一边拿肉垫挠霍潜。 崽崽在糯糯面前梨花带雨:“你不管我呜呜呜……”不忘打讨厌的爹爹一下。 在糯糯怀里委屈到打嗝:“你没以前那么爱我了喵呜……”更生气地打了爹爹一下! 崽崽好久没见着miamia, 委屈到翻肚皮疯狂求摸摸:“你都没有第一天就找到我呜呜呜……”狂用肉垫打爹爹。 翻出肚皮还没有被摸摸,只好自力更生挂在糯糯的手臂上蹭蹭:“这里还有一群小猫跟我抢秋千,抢neinei, 抢着跟漂亮的哥哥姐姐玩。”颠倒黑白的同时还不忘费力抽出一只肉垫狂点爹爹的胸脯出气:都怪你!!!!! ——我们家爹爹是底层, 但凡我和miamia有一点不顺心,一定都是爹爹不好!喵! 糯糯把崽子的四个爪子全部团好, 不让他到处划拉小肉垫打人,这才抱着他缓缓走向白止。后者眼神飘忽, 一张老干部脸僵硬着, 手也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拘束。 早有宿怨的父子相聚并不如寻常人家阖家团圆的温情。糯糯早已经过了崽崽那段不记仇的年岁。崽崽的年纪正是毫无理由爱戴自己父母的时候。每天都要黏过来讨奶吃讨亲亲, 被放在地上用脚拨着打几个滚都平息不了他凑过来摇尾乞求怜爱的热情。 糯糯则不一样了,他是个糟糕的大人。他永远无法忘记十四岁时就被分家的窘迫,得知满歧山的小猫只有自己不被教授修行之道的愤懑。 别人家的小辈离开家门,兜里有长辈给的一应用品,心中存有长辈教导的处事经验。他们身心都有依仗,可明辨是非,走在路上都是无惧无畏的骄傲模样。而自己兜中空空,愚昧无知。俗世中的一切,皆要自己懵懵懂懂去摸索。 举目无亲,漫无目的。每踏出一步,都怕脚下是空的。每接触一个待自己好的人,都自叹配不上。故而一开始做好终将会失去的心理准备,将来真相失,也不会过于惆怅。 也就是在霍潜这一块儿,格外有目标,特别没脸没皮罢了。大约是光脚多年的人难得寻到了一双合意的鞋子,无论如何都想要争取,想着最坏也就穿不上的缘故。 糯糯心中对于自己的爹爹不乏怨愤。但听到对方在山下找了自己半年,又不免生出点期待来。确认崽崽是被白止接走的,更是……十分惊喜了。 章如溪渡劫那日,他们正在赶回的路上。原以为路千里呆在崽子身边,故而并不是十分担心。天色骤然晦暗之时,霍潜把糯糯藏在结界里孤身一人赶去结界中心。 待到天劫过去,霍潜又一个人回来了,嘴唇颤抖,面色苍白:“章如溪粉碎成泥,路师兄手上和我成双的鸣玉已经被毁了,定位不到他的踪迹。千绝谷也没有见到崽崽和羌活。” 路千里若非自顾不暇,断然不会叫他们联络的物品损毁还不加补救,更不会在天劫之后还不来找他。他向来是最顾全朋友的。 孩子在哪里?最坏预想的就是章如溪渡劫时,他们就在一旁。 崽崽虽说是霍潜的孩子,不至于被天劫劈成粉末。但是他也不是纯粹的仙君,定然会在天劫中受伤。 那一刻为人父母的绝望是剖心刺骨的。 ——没有人能救我的孩子,没有人能在他有难时救他一把!他为什么要步我的后尘!我为什么要离开,让他成了无依无靠的孩子! 如今看到崽崽安然无恙在白止身边,便又是另一种极端。仿佛久居冰窖饥寒交迫的人骤然见了天日,被塞了一杯温温的牛奶。以至于他站在白止面前,都不好意思做出过于冷漠的样子。抱孩子扭扭捏捏走到白止面前,温和有礼的模样,躬身:“羌活都跟我说了,谢爹爹冒死救我的孩儿。” 白止板着脸,极其尴尬,一言不发,脑内激荡:我原来以为那是你……我少活几百年也没关系,这算不得什么值得你记挂的事……霍糖又砸吧嘴了,是不是该提醒他把崽子抱到家里喂奶……我要怎么叫他…… 最后还是霍潜把自己的妻儿带进屋,喂了一大瓶羊奶。他来山上时早就把两个屋子的布局摸得门儿清,熟门熟路带小太子糖去院子里吃奶陪他玩闹。糯糯便留在屋里边和白止说话。糯糯对歧山没有多少留恋,预备在这里扫个墓过一夜,第二天就会走。 白止听闻这个行程也不是很错愕,招呼他来一起收拾崽崽的用品。 小崽子在这边呆了一个月,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半个屋子都是他的各种小玩意儿。糯糯拾掇一堆的木蜻蜓、小毛线球、亮闪闪的小河灯和五花八门的毛线打的小发卡,心中颇有些酸闷:“爹,原来你会做这么多小玩意。” 他记忆中自己是不曾收到的。 白止自糯糯上山就面容僵硬,此刻也是如此,干巴巴说道:“我也给你做过。” 糯糯:??? 白止进屋搬出一个破旧的木盒子,放到糯糯面前:“你不到一岁的时候比霍糖还闹,你娘身体不好禁不起你折腾。我就跟着半夏他爹学着做了些小玩意,逗你。你大了些懂事了,用不着这些玩意了我就收了起来。” 说完还尬笑了一下:“你不记得了吧。” 换在十三四岁,辛夷刚去他两还没分家的时候,白止定然是要冷暴力的。他不会解释,更不会说这么明显讨好意思的话,只会任糯糯在一边呆着。他们近在眼前,却不会多说一句话。 糯糯别过脸去,不太适应他爹难得的服软。 紧接着又收拾了一堆花里胡哨的锅碗瓢盆。崽崽个娇气包在糯糯身边还算懂事,一离了双亲约束就暴露贪心又娇气的本性。不是漂亮的餐具不用,而且极度喜新厌旧,动不动要换新的。 同理还有猫窝,每天晚上都要睡全新的晒到香扑扑软绵绵的猫窝。还格外偏爱嫩嫩的颜色,嫩黄嫩绿嫩粉,搞得白止一个独居老鳏夫在一堆粉嫩中格外突兀。 糯糯找话题尬聊:“不用这么惯着他,小孩子越惯越猖狂。” 白止低头拾掇猫窝,不以为然:“你娘要是还活着,霍糖要什么,一定会寻来给他的。”他说着拿起了一个最粉的,试探得很是明显:“这个留下吧,以后崽子偶尔来一趟还可以用。” 崽崽那么小,自然是不好让他自己来的。但糯糯一下子没想到这个点上,只“啊”一声:“崽子那么骄横,我还以为你巴不得他走……”说着手忙脚乱又从乾坤铃里翻出来一半崽崽的物件放回原地,嗫嗫:“你要是喜欢他,我会让他多来。” 说完猛地反应过来,于是两人的拾掇间隙的话头更乱了。 父子两颠三倒四的对话一直持续到给崽崽收拾心法口诀的时候。糯糯心中既酸且甜,白止只给了一点阳光雨露,他心中积攒的怨念便如陈年种子一般酝酿着想破土而出,纷扬着要讨一个说法。尤其是和平的对话持续的时间久了,某些真心话便借着玩笑说了出来:“爹愿意教崽子修行,当年为什么不愿意教我?” 白止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坑,但又不得不直面。他收拾口诀本子的动作不停:“你娘一直想让我教你,但我不愿意。” 真话总是格外难听,他深呼吸,才又续道:“你这趟下山,也应当知道比其他的小猫更容易被药修辨认出来。我不让你知道这些,是因着我从未想过放你下山的缘故。我以为你会像其他的族人一样一直呆在同族长辈的庇护之下。” 生死劫男给人带来的警醒是振聋发聩的。白止长久以来都沉浸在糯糯被抓的后怕之中,对糯糯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冷淡与仇视。提起这个话题更是心惊,便想要去碰糯糯的手:“你若留在山上,教与不教,并没有太大分明。你没有御风的本事,心不野,还更加安全一些……” 糯糯躲开了:“可是你不教,其他的同辈兄长十多年来竟然也没有跟我提如何修行的事,也没有提我们的天赋……” 白止知道他在问什么,耿直得一批:“是我让他们不要教你。” “你刻意让我愚昧着活了许多年?” “你是最容易受到药修捕捉的一只小猫,你活得愚昧些,最为安全。”白止斩钉截铁道。 ——愚昧些,也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出生给你娘亲的身体造成了多大的负担。将来大了,族中女孩子定然不愿意为你犯险,但也不会坏心眼地告诉你实情。你将来可择一小公猫婚配,与他终老一生,共赴白头。 愚昧至死,不会自责,也不会自厌,更不用和我共尝害死至亲的苦。 糯糯怒从心头起,绷不住温驯的形象:“爹,你太自大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活得像孤儿一样,还会愿意一生留在山上。”糯糯打断他,也打断了一室的安宁。“我决意下山之时想着,宁愿摔死在半路上,也不愿再留在这清寂苦寒的地方。这里除了我娘亲的枯骨,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他看着外边幻化成大猫模样陪崽崽玩的霍潜,多年来的疑惑脱口而出,“我明明是您的儿子,您也愿意冒着危险下山来找我,但您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呢?” 白止深深地望着他:“不为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 白止守口如瓶:“很多事情没有为什么。” 糯糯也曾是被娘亲娇养爱护的崽子,骨子里有着和崽崽一样的娇气。今日白止向他低过几次头,他心中的小娇气包在向来不给他好脸色的白止面前都能膨胀起来。 “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们之间说不通。”他气呼呼站起,留下一堆崽崽的玩意儿,带着霍潜和崽崽扫墓去,“我明天就走。”他跺跺脚对着白止甩甩手上的崽儿:“以后让他自己来看你,我不来了。” 被抓着后脖子举高的崽崽舔舔嘴边的羊奶,无辜地呜呜两声,下一秒就被夹在胳膊下给素未蒙面的奶奶扫墓去了。 扫完墓糯糯气得要带着老攻儿子连夜下山。但霍潜还留在白止屋里和他说话,烦得糯糯在外边一个劲儿催促:“那又不是你公公,你态度那么好干嘛!” 霍潜是知道这两父子的嫌隙何来的,他一边隔着门应糯糯一边给白止送见面礼。什么流云宗核心弟子的信物,可快速传讯的媒介,一些俗了吧唧的财物地产,又土又喜气的绑红绳的嫁妆之类的。 白止原本高看他一眼,觉得这儿婿当真是天上地下头一个的尊贵儿婿,白天都没怎么和他说话。万没料到这家伙如此亲和,脑子里还存着好多奇怪的婚事习俗,还备了一大批一看就攒了很久的嫁妆。 不像个矜持的仙君,像个等了很久才被允许见家长的愣头儿婿。 “如今药修纷纷陨落,咱们在外界已经成了药修避之不及的种族。但必要的防范还是要有的。”霍潜几乎把自己也定位成一只百尾猫,重点教他怎么用信物召唤自己或者寻找附近的流云宗门人,“我与您的儿子修成道侣,山上的族人与他血脉相系,我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霍潜抖完了五花八门的礼物,向白止躬身:“岳父冒死救我儿的大恩,霍某没齿难忘。” 白止被自己儿子龇了半天牙,颇消化不了儿婿的示好:“不算什么,小事一桩。”想来这种见新儿婿的场合应当要客套一下,又不甚熟练地招呼,笨手笨脚封红包:“以后常来,常来。” 糯糯破门而入,把霍潜扯走了:“不来,他以后也不来了。” ………………………… 月明星稀,一家三口连夜下山。糯糯借着月光,尤能看到脚下连天的绿水青山。墨绿的高山之下零星有几片区域覆盖有薄薄的冰雪,远不如半年前厚重积寒,一脚就能掀开的模样。 糯糯怀里揣着崽儿,一只手揽着霍潜的脖子,整个人挂在霍潜身上要他抱着。夏夜凉风吹拂而过,他舒服得眯起眼:“不一样了。” 霍潜疑惑地“嗯”一声。 糯糯没回他,只是勾着男人的脖子倾身去吻他,气得崽子又狂用小爪子撑他爹的胸口:不要过来,不要占我miamia便宜,你们挤到我了喵QAQ ——不一样了。 我上回下山乃是孤身一人,心中并不知前路在哪里。无人知晓我去留,无人在意我生死。一人穿越雪山,走上了末路还是路人来救。 今天下山,却是三人成行。左手是糖,右手是你。走之前,还有底气和我那冷面爹吵上一架,告诉他我要走了。今次虽也不知前路在哪里,但是…… 你就是我的路呀。 ——正文完—— 第115章 番一 霍潜家里有两个娇气包, 一个糯糯,一个糖糖。 这两个娇气包凑在一起的时候, 能互相克制对方的娇气属性,一个是条理分明的miamia,另外一个是乖巧懂事的崽子。但是一旦把他们分开, 随便拉一个到霍潜身边,那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小嗲精,碰一下就软在地上要扶才起来那种。 要人哄着求着,顺了十分心才哼哼唧唧表示满意这样子。 娇气包虽然格外爱碰瓷以获取来自家中顶梁柱的呵护,但他两在犯娇气病时的的智商往往不足以支撑他们一娇到底。故而经常出现霍潜一哄,他两就兵败如山倒,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惨象。 霍潜有天晚上睡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续上了他在百幽谷做的那个肚兜的梦。醒来后鬼使神差看了床尾挂的剪刀许久,再看向睡得正香的糯糯, 眼中是犹豫的神色。 少不更事时的梦往往代表了男人对于自己伴侣最初的幻想。霍潜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敌过自己的初心, 再回到糯糯身边时,左手一把剪刀,右手一条香艳的红肚兜。他拼上自己形象崩塌的危险,用最小幅度的动作把糯糯睡裤最旖旎的地方留下一个破洞,然后倾身去给糯糯系肚兜。 夜深人静, 他两的儿子还在隔壁屋呼呼大睡。霍潜心中擂鼓,望着身下毫无防备的娇妻, 心中好生唾弃自己。但男人刚做了那种梦, 这会儿全副身心都沉浸在温柔乡中, 完全抵制不住美梦成真的诱惑。 他一手托着糯糯的腰,将纤细的,根本禁不住成年男性拉扯的艳情红带子从他腰窝下塞过去,手心都沁出了潮汗。 我就看看而已……霍潜这样宽慰自己,并心手不一地拿出了圆镜。 我就保存一点私房照,以后偷摸拿出来看看而已…… 众所周知作者之所以称之为作者,就是因为他们是丧心病狂以戏弄主角为乐的可怕生物。 这种时候糯糯必须醒。 他一睁眼就把做贼心虚的霍潜吓退三尺,连手中的作案工具都掉到床下摔成了碎片。糯糯迷惘地揉揉眼睛坐起,就感觉到了身下异样地凉爽。他诧异地摸摸自己身后过于邪恶的破洞,又看看自己身上系了一半的肚兜:“相,相公?” 你在做什么呀! 你怎么是这种人呀! 糯糯脸上满是错愕,仿佛春风一度之后亲眼见证自己的男神突变成丑肥宅,并发出了梦破碎的声音:“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相公了!” 霍潜羞耻,企图通过拉对方下水的方式挽救自己的形象:“昨天晚上是谁突发奇想非要在床上叫我哥哥的?前天晚上是谁在洗澡时叫我过去闻新做的浴盐香不香的?大前天晚上是谁求我再来……” “不许再说,”糯糯恼羞成怒,跳到霍潜身上捂他嘴,“你欺负我。”说罢团起被子躲到角落,撒小脾气:“明明是你欺负我。” 这就是犯娇气包的毛病了,需要相公亲亲抱抱才能好那种。霍潜过去,从背后把他抱到自己腿上,果断认错:“嗯,是我欺负你,一直都是我主动。” 糯糯特别好哄,这就咧嘴了。但他还想多听两句好听的,于是又做作地扭来扭去:“你喜欢那样~也不是不可以,求求我。”霍潜亲吻他面颊:“求你。” 糯糯开心地一个劲儿往男人怀里钻:“亲一下。”被亲了一下之后又贪得无厌:“再亲一下。” 糯糯个小嗲精亲第三下的时候就心满意足很好说话了。他麻溜把系了一半的肚兜穿好,又色情又纯情地躺在霍潜臂弯里,拉过他一只手放在自己那略耻的裤子破口上:“剧本是什么,我来陪你演。” 这谁顶得住呀。 顶不住的后果就是糯糯不慎又被霍潜搞大了肚子。 他两初心一度,没几天糯糯就咋摸出不对味来了。他狂捶自己男人:“我生殖腔是都打开着,可你不都一直把持得好好的吗……你你你,等糖糖从歧山回来我们怎么跟他交代。” 霍糖还不知道霍潜的存在时,在豹妈妈的两个崽子那里受到启发,曾经义正言辞跟糯糯要保证: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崽儿,你会不会是你唯一的崽儿? 虽然他那时不知道崽这种东西是需要爹爹努力才能生得出来的,但不妨碍他表达自己想要独宠的深刻决心。 实际上糯糯怀孕的事不能全怪霍潜,生殖腔是一到情动就有打开预兆的,但还得主人自己愿意打开才行。不然凭着百尾猫那从树精那里继承来的过于易孕的体质,歧山上早就漫山遍野小猫咪了。 糯糯贪图那点深处才有的欢愉,只得时常呜呜地求霍潜自己克服,不许过于放纵把东西留在生殖腔里。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不就没把持住吗。 霍潜垂眸,摸糯糯一马平川的肚子,颇为期待这长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二胎:“十多年过去,崽崽不一还记得这事。我们先试探一番他对弟弟妹妹的态度。” 于是崽崽一回家,就被心机爹爹赶去四处拜会各种家有幼崽的叔叔伯伯,送满月/周岁/百日红包。 崽崽去常霁家看他的两位熊哥哥。两位熊哥哥向他炫耀自己家刚出生的小妹妹,软和,柔弱,叫声娇滴滴的,会在崽崽怀里蹭来蹭去要奶喝。 阮红尘教他叫霍糖“哥哥”,她还真就一直叫。连带着送这位异姓哥哥走时还要扯他衣角,恋恋不舍地叫。霍糖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年,被这个便宜妹妹叫的面颊绯红,差点走不动道,面红耳赤许诺还会来看她才被允许走。 崽崽去拜会他三师伯家。三师伯家刚添了新丁,一对龙凤双胞胎。崽崽一手一个奶瓶帮满月酒忙不过来的师伯喂小婴儿,被其中的妹妹抓住了手指头。小孩无力,说是抓,其实就是划拉手掌去拍这面生的俊俏小哥哥。 崽崽把小妹妹抱起来:“你也叫我一声哥哥。” 可惜这小孩不是精怪,是和他爹一样的凡人之体,于是崽崽得到了婴儿嘬出来的的一个奶泡泡作为补偿。崽崽龙心大悦,只把双胞胎中的妹妹抱出门去玩儿,气得另一个哇哇大哭,惊扰了前厅里吃酒的一干叔伯。 酒席的后半段,他被安排坐在他干爹和大师伯中间,羞耻地接受师伯们的调笑:怎么可以只抱妹妹不抱弟弟呢?你想把妹妹偷去哪里玩儿?你把妹妹抱那么远,她要吃奶了你上哪儿给她找去? 崽崽回家,没等霍潜试探他对幼崽的态度,崽崽一个小鹿跳跃扑到糯糯膝盖上:“miamia,给我生个妹妹嘛。” 霍潜顺坡下驴答应了儿子的恳求,又给了崽子一堆零食安抚,然后告诉他:你再过一个半月就有妹妹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弟弟。 崽崽芳心大悦,满世界炫耀:我要有妹妹了,再过不久我就要当哥哥了。 至此他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某天他盘在羌活家的猫团子上晒太阳,暖和得身上每一根猫毛都蓬松柔软。他掰指头算家里二胎的出生时间,算着算着突然警觉:miamia怀我用了两个月,怎么妹妹一个半月就能出生? 他戳戳边上一起晒太阳的羌活:“你娘怀你用了多久?” 崽崽都来他这边炫耀三遍他要当哥哥了,羌活哪里算不出这个妹妹在崽崽提出要妹妹时就已经怀了。但是崽崽的双亲于他有恩…… 于是羌活朝崽崽吹了个口哨:“我前两天发现了一个琉璃湖,日光照下来五光十色,带你去捉鱼。”崽崽登时忘了不对,两只眼睛都是小鱼干的形状:“好好好,抓去给我miamia吃!” 崽崽回家时叼着一筐鱼,回来一尾尾放到家门口的水塘里。他家的鱼都放在里边保鲜,随吃随抓。糯糯留了一点小鱼,炸成小鱼干,父子两人窝在屋顶上吃,留霍潜在下边收拾锅碗瓢盆。 崽崽吃了一小半,把剩下的都留给糯糯,趴在一边看糯糯的肚皮:“怎么没有凸出来?”糯糯懒洋洋打哈欠:“才一个月,怎么可能会凸出来。猫崽都很小,到快生时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崽崽耳朵“咻”一下竖起:“一个月?不是半个月吗?” 糯糯捂嘴,同为娇气包,他对崽崽的反应大概能猜测一二。果不其然,崽崽气得平地飞起,两个大眼睛都是委屈的形状:“你们瞒着我就把妹妹造出来了?!” 糯糯:…… 崽崽一口气没咽下,屁滚尿流下去用猫猫拳打爹爹,扛起小包袱就走:“这个家好冷酷好无情好无理取闹,我要一个人静静。” 糯糯目送崽崽一步三回头玩离家出走,用小肉垫戳了下霍潜:“又得劳烦你去羌活家把儿子哄回来了。” 羌活十多年前答应过崽崽以后不去歧山定居,要留在山下陪他玩,他还真就做到了。头几年他飘忽不定,陆续辅佐死了几个药修。这些大能晚期哪个不是门徒众多,羌活一度成为药修追杀抢夺的对象。然而不知他有什么邪术傍身,竟也没被广大药修同僚复仇成功。 也不是没人捉住过他,但是捉住他的药修都禁不住飞升的诱惑,不去杀他反而将他藏起,一来二去又步了前辈的后尘。 两年下来修真界经历了十次上下的飞升,大能期的修士凋零得屈指可数。剩下几个都对羌活避之不及,纷纷压制自己的修行,只打算保持目前的修为。 毕竟不能飞升还是强者么,何必苦苦往死路上走。 后来又有几只银白色的百尾猫出没,修士们都避之如蛇蝎。 到了这步,羌活才不再神出鬼没,而是找了个离崽崽家近的地方定居下来。方便这小兔崽子随时来串门。也方便他因为各种奇怪的理由离家出走,比如: 我昨晚好不容易争取到和他们一起睡的机会,还刻意睡在了正中间,可是爹爹趁我睡着把我挖到最边上去了QAQ 昨晚刚上饭桌时,miamia跟我说话,爹爹也跟我说话。可是他们趁我吃鱼的时候说了起来,把我撇在一边不管,好过分QAQ 前天我们一家三口出去游山,miamia说走不动,爹爹就把他抱起来。我说走不动,爹爹却说我四岁了,是一只大猫咪了,该学会自己走路! 平常我们出去逛夜市,一般都是爹爹看着miamia,miamia看着我,可是昨晚他们两个互相看了起来。我落在后边三步远,三——步——那么远,随时会被猫贩子抓走,他两都没注意到QAQ 我让miamia看我不许看爹爹,爹爹还说我八岁了,不用人看着。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崽崽一路长到十三岁,爹爹这个混账简直伤透了崽崽的心。 譬如现在,崽崽白天才走,晚上又回来了。他也不感到惊奇,默默把自己的床分出来一半,招呼娇滴滴的小太子来床上睡。 羌活是那种特别冷硬的猫,不太会说话,就只管在一边听崽崽哒哒哒诉苦。诉完苦再负责和崽崽意思意思打一架,发泄小太子过剩的精力。等他发泄完再哄他睡。一般当夜或是第二天一早,霍潜就会来把崽崽哄回去。 霍潜过来哄时,崽崽正把羌活一脚踩倒,凶哒哒叼羌活的后脖子。一听到霍潜的声音,崽崽嘴里发出低沉的欢呼,一只脚都做出了要下床出去迎的姿势。 但转念一想爹爹背着他造妹妹,又好气,于是招呼羌活一起躲到被窝里:“不要应他,我们睡我们的,让他在外边吹冷风候着!” 第116章 番二 崽崽与霍潜父子十多年, 早就磨合出默契。崽崽不愿意走出去,霍潜也不会强闯进来。父子两隔着门开始较量。 崽崽躲在被子里拿骄,未几,一阵悠扬的古琴和着月色脉脉流淌进门扉之中。崽崽尖尖的小耳朵一支, 从被子一角冒出个头来:“我的琴……” 准确地说那还不是崽崽的琴,只是他半月前在饭桌上随口提了一句而已。那日他吃完三师伯家的满月酒, 又被大师伯带去合欢宗串门两日。临回家前看见他干爹路千里新做了一架古琴,在那边调琴音。路千里万花丛中过,自然是才艺精绝常有惊喜的。他调完还给崽崽弹奏了一曲,把这流云宗的小太子爷弹得心花怒放,撒泼耍赖想要那张琴。 路千里这厮不爱惯小孩,捻着崽崽的后脖子就把他丢了:“你大师伯的礼物你也敢抢,没大没小。” 崽崽一脸惋惜地回家,说想要学琴, 仅此而已。自己也没把它当一回事。 但霍潜在外边弹的时候, 他还是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霍潜对他想要学古琴的事上心了, 还想方设法给他弄来了一张。大约还抽空学了几曲, 好亲自给他开蒙。 崽崽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边, 听霍潜一口气弹了三曲。最后一曲毕, 霍潜喟叹:“没了,糯糯这段时间缠人又爱跟我讨吃的, 我只抽空跟路师兄学了三曲。”崽崽在屋里嗤嗤地笑, 霍潜耳朵尖听到了, 于是又道:“爹爹愚笨, 这两日定要再多学几曲,才好当我们糖糖的老师。” 崽崽不是胡搅蛮缠的猫,得了好,便忘了拿娇,又笑。 霍潜这才放心上前来敲门:“此次是爹爹不好,以后定不瞒你。跟我回去吧。”他作出犯愁的模样:“糯糯近来只爱吃不爱动,给妹妹们做猫窝做玩具做摇篮的事全是爹爹我来做了。你丢下爹爹一个人照顾他们父子,我连蚕丝和棉花都分不清楚” 崽崽在里边还是笑,终于肯跟他说话了:“爹爹你好笨。” 霍潜应和,模仿小猫崽的声音:“是呀,咱家还是要崽崽大哥哥在,才能撑得起来。” 崽崽被捧得不要不要的,又一次确认自己是家中最受重视的崽儿,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个家没有他就要塌了!于是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了双亲的过失,起身叼起自己拆都没拆的小包袱,哒哒哒走到门口就跳了出去。 羌活目送小太子糖跳进霍潜怀里,连夜被抱了回去,眸中闪过一丝近似膜拜的光彩。他还是那副讷于言的模样,郑重地坐到书桌前,一笔一划开始记录此次霍潜把崽崽哄好的全过程:某年某月某日,霍糖第××次离家出走,历时两个时辰。霍伯父来此奏华乐,曰…… 夜深了,羌活记录完毕又郑重其事地翻了翻之前的笔录,口中念念有词学霍潜的言谈。背诵一遍后他把本子藏在书架最角落的空书盒里,这才跟做完功课的学生一样虔诚睡下。 那书盒做成了佛经箧子的模样,里头却没有存放任何与佛经有关的东西,其外形不过是叫人对它产生探索一番的兴趣而已。里头就两样东西,一个是哄崽崽语录,另外一个是一枚骨头。 章如溪渡劫那日羌活把崽崽推出去,便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可这枚骨头自万千雷泽中来,将他带离那将亡之地。 那是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的年轻男子,不知为何总是以骨头的形象现身。男子揪着他,立在千万道天劫之中。雷的海洋将他两包围,却没有损害他们一分一毫。男子颇有意趣地欣赏别人灰飞烟灭的情状,喟叹:“这是第一个。” 羌活被他带走一顿盘,才发现自己这个救命恩人是一个怎样的神经病。 他不是人,也不是精怪,他是天道特意用骨头做材料捏造出来的一个……定制的伴侣。百年来一直随侍左右,天道沦亡,他才得了自由。 羌活看不出来他对已故的天道是怎样的情感,似乎是恨的,又似乎是爱极了。 他曾在夜里呢喃:“这些问道者望你慕你,一个两个都以寻觅你为目标。我现在把他们一个个捏死,你会不会被气活过来?” 也曾醉倒街头:“天道沦亡,可这山河依然清平。无人知你已去,也再无人与我一样,为你沦亡……” 羌活把他从酒馆拖出来:“别喝了,附近的小混混都围过来了,我们快走。”男子一挥手把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混子全部打进附近的溪流之中,任他们被溪水冲走,开始发酒疯:“我要叫这世间大乱,我要毁了他一心想要守护的尘世,我要叫所有人都和我一起饱尝失去她的滋味……” 羌活早就听过无数遍这句话,可也没见他实行过。他拖着个醉汉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忽而被捏住了下巴。男子趴在羌活当时还稍显瘦弱的肩头,上下打量他:“我要是动手,他复活了定会怪我的。你……你不是恨毒了那些药修么……” 羌活:??? 男子扯掉自己的斗笠,用斗笠的边边戳戳小羌活的鼻子:“小东西,我们来乱了这修真界如何?”他将斗笠丢到一边,笑意邪肆:“谁再问道,谁便来为道殉葬吧。” 羌活一眨不眨地盯男人的脸,少年的脸庞蓦然爬上一抹绯红。 男子捏着他的下巴又把他的脸旋了回去,了然道:“不要看我,看路。” 羌活咽了一口口水,继续拖着这醉鬼走,连耳朵都红了。 “不是你在爱慕我,是它在爱慕我。”男子弹了一下羌活的耳朵,随手一招呼,天空中的飞鸟便落在了他肩膀上,亲昵地蹭他,露出圆滚滚毛茸茸的鸟头,“道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故而我长成了所有人梦中情人的模样。” 他是天道的情爱之所系。 羌活前后为这位收割大能成瘾的男子忙活了两年,期间数次深刻怀疑自己是否要抢天道留下来的美貌小鳏夫。但是等到这家伙玩腻了殉葬的游戏,一声不吭变回原形陷入沉睡,羌活又很快连他的脸都还原不出来了。 心如止水,平静如古井,麻溜到崽崽家附近安了个小家。 等到崽崽长到十三四岁,羌活的小家就时不时充满了小猫崽的叫声。不是他自己生的,而是崽崽把一篮妹妹全叼来羌活家的缘故。 管中窥豹,由古琴一事就可见崽崽这个娇气包实在是好哄,万万不是霍潜这个阴险大人的对手。霍潜把他哄回去,一月之后一口气抱给他四个猫崽:一窝四只金灿灿的小猫崽,个个都是软乎乎娇滴滴爱往哥哥肚皮底下钻的妹妹,一边钻一边细声细气地叫。 崽崽心花怒放,当哥哥的头几天都跟巡视领地的小猎犬一样围着妹妹们转。他要是只狗,都能把尾巴摇折了。他一只大猫咪被四只小猫咪众星捧月地拱着讨奶吃,整只猫都飘飘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对妹妹们表现出了极为强烈的舐犊之情,不多时就被两位家长赋予了照顾妹妹的光荣使命:“糯糯在家里安胎了两个月,闷坏了,爹爹要带他出去游山玩水。我们的糖糖大哥哥能不能承担起照顾妹妹们的重任呀?” 霍潜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崽崽年少无知涉世未深,轻易就答应了。 一只猫崽是一个大魔王,四只猫崽就是四只大魔王。糯糯他们在崽崽身上跌过大跟斗,现在他们欺崽崽年幼,让崽崽接手了四个跟头。 小两口撒手不管出去玩,崽崽一口气接过了三个人的活,很快就明白了当爹娘的苦:四只大魔王,你永远不可能把她们拴在一根绳子上!这个要吃奶,那个要睡觉,还有两个要哥哥陪玩陪闹。要是不能满足其中一个,叫她细声细气叫出声来,家里很快就会流淌猫崽的四重奏。崽崽夜以继日、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妹妹们三天,终于绷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成了家里的底层小奴隶。 单薄的肩膀快要承担不起妹妹们对他的浓重爱意了。 他生无可恋给妹妹们扶奶瓶,忽而灵机一动:咱家还有个编外人员呀,必要时候是可以拉过来当家庭成员用用的。 我与羌活乃生死之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我妹妹就是他妹妹,我衣不解道伺候妹妹,他怎可抛下我独自逍遥。 于是崽崽当机立断,把妹妹们用粉粉嫩嫩的篮子兜起来,一口气全叼到了羌活家。羌活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床尾有一只铺满了软垫的竹篮子。彼时已经长成半大小猫模样的崽崽正一只一只把猫崽往他床铺最中心叼。 叼得理直气壮,叼得有恃无恐。 见他回来,还就地一滚,连把篮子叼下床的善后工作都不肯做了。他骄傲地宣布家里大人回来之前,妹妹们就由他们,霍家的两个顶梁柱,共同抚养了。宣布完还娇气地向羌活伸出四个爪,露出自己黑乎乎的四个小肉垫,打哈欠抱怨道:“路好远,jiojio都踩脏了。” 羌活拧了个热帕子回来给他擦脚,轻柔,细腻,没几下就把累极了的崽崽擦睡着了。他拉过被子一个角把崽崽的肚子盖住,起身去给猫仔们热羊奶。 时光正好,有蝴蝶成双成对从洞开的门扉中进来,围着羌活转了一圈,又蹁跹地飞出去了。他回头看看自己床上一大四小五只猫,垂眸,浅浅地笑了。 第117章 番三 路千里初上流云宗的时候, 是决计预料不到他会与归不觉有什么纠葛的。他眼中的同门师兄弟, 不是行动上的明枪暗箭,就是言语上的夹枪带棒。理所当然的, 就认为别的宗门也是这般刀光剑影。 谁知道流云宗没有那么处境维艰。 这里的师兄弟一开始确实与他不亲厚,但那是因为他刚来,还老喜欢找霍潜争高下的缘故。霍潜在流云宗乃是群宠, 一是天赋卓绝, 二是容貌昳丽, 自小被一帮师兄弟当小师妹看顾长大的。 路千里和“小师妹”争来斗去,众位兄长看他的表情自然就跟看菜园子边上虎视眈眈的猪一样,生怕他拱坏了霍潜小师妹。不善,提防, 和岳父看未来女婿一模一样。 过了几天霍潜安然无恙,没表现出受不了苟师兄骚扰的模样,大家便都放心了。直男么, 都这样的,不打不相识,竟也就慢慢熟稔起来。 他们一热情,路千里反倒有些露怯了。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同门相处模式,又没有修炼到百年后的八面玲珑。刚上流云宗的他, 只是一个孤僻乖戾的小青年, 过往百年的人生中满是生离死别与明争暗斗。 他是生长在阴暗面的苔藓, 一下子适应不了阳光的暴晒, 便表现得比刚来时还要别扭不好相处, 叫身边的师兄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归不觉此人,便是从那个时候起,在芸芸众生之中凸显而出,成了小猎犬灰蒙蒙世界中的一个高光。 归不觉天生老妈子属性,他整个人就是一台自走的中央空调,无微不至,关怀有加。归不觉的世界是见不得小孤僻的,他也听不懂别人的拒绝。在他眼里所有叫他师兄的都是他翅膀下的小鸡仔,全是需要他搀扶的孱弱小东西。 彼时还弱小稚嫩的路千里躲在荆棘之后,而归不觉披荆斩棘向他走来。 归不觉将他带在身边,从此他们走出的每一步都是高光,看到的人和景都是阴霾散去后的晴朗世界。乌云拨开,是猎犬牢笼之外的平凡尘世。师兄弟们相敬如宾,即便偶有竞争,也是坦坦荡荡。 路千里被大师兄牵着融入进去,好像一滴水流入大海。 他比之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小青年依旧表现得难以交心一些,但对着归不觉已然很是乖觉。会“师兄”“师兄”地跟进跟出,略显粘人。 他在落霞山上最喜欢亲近归不觉,归不觉也对这个师弟最为满意。 原因无他,因为其他师弟都不愿意像路师弟一样秋衣秋裤百步走,枸杞菊花保温杯。他从山下巧手婆婆那里买几十双老棉鞋给师弟师妹们穿,只有路师弟一个人愿意上脚。他囤的蓝印花布老蚕丝被,也只有路师弟一个人肯盖。他晚上泡的润肠护肤蜂蜜水和早起喂的赤豆薏米除湿粥,也只有路师弟一个人肯赏脸捧场喝一喝。 这个师弟简直是小天使。 合欢宗那帮红眼病同门就会造谣他性格乖戾难相处。他明明只是有点害羞而已么! 路千里在归不觉面前确实表现得有些害羞。每次归不觉老妈子病发,他都想要勇敢告诉师兄他有些受不住。但每每对上对方期待的目光,便又不忍驳斥。一来二去,面皮薄的路千里小青年屡屡被他那糟心的师兄得逞。天天好像是奶奶养的男孩子,包得严严实实防着凉,着实羞耻。 众人都嗟叹九师兄/师弟能忍。 他如此抹不开面子,如此好说话,归不觉自然就可着他一个师弟糟蹋。时间一久,在大师兄这儿,霍潜小师妹都不敌路千里小师妹受宠。 糟蹋着糟蹋着就把师弟糟蹋到床上去了。 直男的抵足而眠那种。 在很长一段时光,他们都维持直男间的纯洁同门情谊。 但是路千里这人,成长坏境过于阴暗苛刻,冷不丁遇到归不觉这样的大太阳,着实难以移开目光。日日夜夜这么被大太阳照着,时间一久就生出了一点和太阳擦边的心思。 路千里的世界是没有明显的男女意识的。他觉得归不觉可以,便行了。 彼时他还没有长成后来的种马,不具有那种总攻的气质。他身量比归不觉小,是个腰肢纤软的小青年。晚上偷摸着往干部身材的师兄怀里一滚,觉得甚是合意,便更觉得可以了。 但是并不敢动手。 贫民窟出来的穷小子想要触摸王冠上的宝珠时,总是有些自惭形秽的。 但是这么夜夜滚一张床上,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多久。某次他半夜醒来,单手支着脑袋借着皎洁月光看枕边人时,轻易就被迷惑,做了偷香窃玉之事。但路千里没有经验,又心神荡漾,竟一不小心把归不觉咬醒了。 甫一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出了这样大的岔子,但是他想要深入时,便发现抵不开牙根,且身下人的唇瓣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路千里惊魂不定坐起,散乱衣襟下的胸膛起伏不已,连带着上头的微小汗珠也不安地战栗起来——路师弟初次做这样羞耻的事情,不争气地冒了一点汗珠。 他声线微颤地喊了一声“师兄”。归不觉不理他。路千里又喊了他一声,这次他是抓着归不觉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喊的。他将自己的心放在归不觉手里::“师兄,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归不觉依旧双眸禁闭,宛若从未醒来,仿佛对外界毫无感知。 路千里在床上惶然片刻,一瞬间仿佛又被抛回了肮脏狭隘的囚笼之中。他没再唤,起床,穿衣,自觉地滚回了自己屋。 从此有后路千里肉眼可见与归不觉疏远,不多久就回了迷离山。那夜归不觉是不是在装睡逃避,他也无心再去探寻,只当做归不觉真是不知。 飞升,得道,又回到此间,中间经历了百多年。路千里早就不是刚上落霞山的小青年,他走得比归不觉还要远,是一个从容游走在人群中的耀眼青年了。只是情路过于坎坷,每个以为能相守一生的伴侣都不能陪他走过多久。 时间太久长,他也几乎忘记这段荒唐的情愫,和那晚归不觉对他避之不及的恶劣态度。 他们保持着寻常的师兄弟关系,或者说是比寻常师兄弟更为密切一些。归不觉虽然刻意忽视了他的示爱,但是他依旧是可靠的师兄。他虽然对路千里错综复杂的情感过往表示了不认同,乃至鄙薄,乃至恶言相向的态度,但他还是有求必应的师兄。 不知是不是出于两位前宗主嘱托的原因,他神奇地担任了类似于路千里新任家长的态度。他比别的任何人都要清楚路千里的踪迹和所作所为,他替代路柏,在路千里犯上作乱各种作妖时为他打掩护。 他承担的师长的角色过于恪尽职守。乃至于在易欢要为路千里去势时都得硬着头皮站在路千里这边。 他也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小年轻谈恋爱为什么会谈到喊打喊杀的地步。他自己也被路千里一前一后来了两次跨越百年的调戏,他也没想过要对路千里喊打喊杀!顶多只想把他关一顿禁闭,叫他以后知到不要到处轻薄嬉戏。 易欢手持短刃,上头还流有归不觉仓促格挡染上的血:“你为何护着他,你对他有情?!” 归不觉内心大槽,甩甩手背上的血珠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饶他一条根吧! 归不觉直男思维,踩雷点那叫一个精准。此话一出,易欢加速黑化:“也是,你与这混账夫妻恩情比海深,你哪里舍得你的情郎受罪。”黑化到什么程度呢,隆隆的雷劫都不能阻止他叫要路千里兑现“你是我最后一个伴侣”的诺言。 归不觉帮着姓路的说话,他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就是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奸夫淫夫! 再来三个:狗男男! 原配对付狗男男应该是什么态度:除之而后快! 其骄矜凶悍之势,比之当年仇怨加身的路千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归不觉这种心慈手的五好叔叔完全不能和气头上的易欢小公主抗衡。只能狼狈地拖着路千里奔逃,躲避易欢的追杀。 他目前处境实乃一身腥,也不肯往流云宗跑,生怕他和路千里这点事闹大了叫阖宗难堪。如此东躲西藏,实在颇为落魄。好在躲了两日,路千里醒了。 这厮迷迷瞪瞪醒来,先是眯着眼睛喊了一声师弟,没人应。再睁开眼时,便瞧见了归不觉的脸。他疑惑地喊了一声“归师兄”,摸摸自己大腿根上堪堪结痂的伤口,又瞥一眼归不觉脸上的刀疤,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了这是?易欢呢?” 第118章 番四 归不觉身份格外诡异, 他在路千里面前,是和易欢一样被人当做闲时玩物的受害者。在易欢面前, 是被脚踩两条船还维护渣渣的蠢货。这时候叫他怎么说出口“易欢发现你同时脚踩我和他两条船, 预备来割了你的子孙根”, “你腿上的伤便是易欢给你的见面礼, 我若是不及时把你带走,你已断子绝孙”这样的话。 他犹豫着怎么解释清楚这一团乱麻的时机,路千里药劲火速过去, 从一只无力反抗要人扛着逃的死狗进化成一只蹦蹦跳跳小野猫。他随意整整自己被砍得有些破烂的衣衫, 了然道:“我师弟动的手?” 想来归不觉这样的老实人也做不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路千里又问:“怎么是你在这儿,我师弟呢?”说话间晃然内外分明,与易欢才是浑然一体的模样。归不觉踌躇着不知怎么提情信这茬,路千里已然动了动鼻子:“他在找我。” 是他们两人间惯用的香料味道。 路千里说完,也不去和归不觉多说话, 径自就迎着召唤用的香味去了。归不觉目送他二话不说就循着易欢的方向去,难得地露出一点难堪的意思。他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三圈, 磨磨蹭蹭回流云宗去了。 归宗主蹭了半天没到落霞山, 竟然还在半路又捡了个路师弟。 他去时已然衣冠不整, 这时更加落魄潦倒。他独自坐在一座茶寮里吃酒, 身边并无人陪伴。头发还削去了一半, 活像一条被主人剪了毛丢出门的流浪狗。不过即便是这般姿态,他也是明艳俊俏的。脸上一个十字形的伤口随着仰头喝酒的动作沁出几滴血珠, 腰间别着一把剑, 很是有浪子剑客的风采。 归不觉本来想绕道走的。 通常情况下, 若是男子脚踩两条船被发现,他先循着谁人而去,就代表他心中真正属意的是那人。剩下那人,不过是饭粘子和蚊子血,论轻重而言要退去一矢之地不止。 归不觉琢磨着自己大约就是闲来无事聊骚的对象,并不算什么。在这渣渣和易欢求和讨饶的阶段,自己是不应该再出现的。 只是路千里腰上别着的是他打造的剑。 路千里向弟妹求爱时,霍潜用归不觉打造的兵器将他砍伤。归不觉为了平息路师弟的怒气,也为他打了一把剑。路千里纡尊降贵接受了来自师兄的求和,此后就一直佩戴着。 平日里归不觉看到这剑并无太多想法,只是今日时机太诡谲,路千里又表现得过于凄惨。于是他便……凑了过去。 凑过去就被路师弟一顿狂龇! 路千里眼眶通红,豁然而起要和归不觉干架的气势把附近几个茶寮里头的歇脚行商全部吓跑,连带茶寮店家也甩下家业火速逃离。荒山古道上,一时之间只有他二人面面相对。 路千里放下酒壶,嘴里叼着缎带,双手把散乱的头发扎成束,用缎带将之束好,拔剑就向归不觉刺来。 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归不觉本就不擅长打打杀杀,不过多久就被路千里钉在古道两旁的石壁上。路千里将剑插进他耳边的石壁中,一手撑在归不觉左耳边,将他困在自己与剑的中间:“我与师弟好好的,你为何要来坏我姻缘?” 他攥住归不觉一缕发丝,眉眼间皆是厉色:“我误将送给师弟的信送到你那里,你当场毁了或是坦坦荡荡来兴师问罪还与我便是。为何要拿着信到他那里嚼舌头根子,叫他认定了你与我有私情?” 归不觉诧然:“误送?!” 他惊诧的表情过于真实,半点不掺假。路千里观他反应,脑门处冒出一排??? 旋即,似乎了悟了什么,讥讽的笑意爬上失意人的嘴角:“你怎么会以为那真是送给你的?”他右手抽剑,岩石与剑身碰撞出清冽的嗡鸣。左手依旧攥着归不觉的头发,剑刃在发上盘桓:“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给你写情信?” 归不觉哑然,多日来他心中泛起不少涟漪仿佛跃迁在云间。而今停了实情,便骤然跌落在大地上,落进了现实中。联想起自己前几日在炼器室里反复检讨自己年少刻薄,不肯回应他的呼唤,负了路千里一片真心,更是十分难堪。 他对上路千里的双眸,知道对方洞察了他的心思。 既然能认为那是写给他的,自然是对年少时荒唐的一夜没有忘怀了。他们中间的那层名为“没有醒来,不曾察觉”的遮羞布骤然落下,露出归不觉似乎全然光明磊落形象下的一个黑点:他于百年前回避了师弟的求爱。 不是拒绝,是完全回避了一心敬他爱他的师弟的求爱。 百年过去,他的师弟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早已走出这段尘封的往事。他却留在了原地,没有走出当时一味回避造成的围城,从未甩脱心理包袱。并且在师弟疑似要重新将这段尘封往事掀起一角时,跃跃欲试要冲将出来,尝试着破除当年的怯懦龟缩,给出一丝回应。 他两对视一番,归不觉向来坦荡的视线躲躲闪闪,能轻易叫人看穿他的窘迫。 路千里将归不觉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落剑,剪影掠过归不觉的眼眸。青丝沿着剑身滑落,蜷曲在地,成了被舍弃之物。紧接着是归不觉挂在腰间的鸣玉,也被路千里取下,斩成两半。断完此二物,路千里将剑回鞘。他双眸疲惫地闭上,又睁开,而后转身便走。 归不觉怔怔地看自己的断发,又看看路千里齐肩斩断的发,再联想他砍碎传书信物泄愤的行径,忽而意识到什么:“你和易欢……” 路千里脚步一停,连手中的剑也弃掷在地:“如你所愿。” 他并不信我。 发已断,情也断了罢。 …………………… 归不觉镜花水月一般的梦戛然而止。 再次遇见他的路师弟时,时间已匆匆流过了几个月。那时他正与自己的五师弟商量清理门户。要被清理的对象是老五门下的山雀精。清理事由:擅自盗取炼器室里的秘药(易欢用来对付路千里那瓶);私通外人,泄露门派内务(将归不觉受到情信的事告诉易欢,并指导他收集量产情信) 按照门规,偷盗足以被逐出门户。但是老五不肯。 山雀精来拜师时还只是只小小啾,是在老五门下长大的。他年纪小,生得俏,又待师尊如师如父。他师尊哪里舍得他去外边当一只无门无派的野山雀:“那诗的内容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他能进炼器室偷窃秘宝,也是我管教不力。我愿与他共担罪责,还请师兄网开一面,莫要将他逐出山去。” 两相僵持下来,山雀精拜别恩师,自己背着小包袱就离开了落霞山。 扭头就去找了路千里。 眼瞧着路千里自从被易欢抛弃之后,久久没有找新的情人,小山雀就想与他重修旧好……当然不是这样的,我们的小山雀可是被路千里分手过两次的倒霉蛋儿。他去看路千里,名为叙叙旧,实为围观渣渣的悲惨现状:你若不好便是晴天。 众所周知围观前任倒霉是普罗大众逃不开的恶趣味。 为了叫路千里遭殃,我们的小山雀可是付出了背离师门这样大的代价。怎么能不去看看落水狗的惨状。 路千里有一点超脱了普罗大众的基本素养,那就是他对前任还是不错的。大约是因为一直都是他甩的别人,就连在易欢这里翻船的事,归根究底也是自己风流债太多叫人不能信任。怨不得易欢不信他。 小山雀往他跟前凑,他便在自己的庄子里接待旧友,三两杯酒下肚,脸骤然红起来。彼时路千里倚在水榭之上喂鱼,摇摇头企图甩脱额头的热气,以为是喝酒上头。 凉风吹过,他依旧燥热,并且于心底升腾起旖旎的情意来,这才察觉不对起来。“你哪来的这腌臜药,”路千里不以为是,“归不觉老贼手下的门生真是越发出息了。” 小山雀靠近走到他身后,两手撑在围栏上,远远看去,好似他深情拥抱了身前的男人。山雀将脸颊靠在归不觉背上,答非所问:“你睡过我,又去找了别人。” 路千里:“那又如何?”他是真真不觉得如何,他对这位师侄的感情是建立在他女装的基础上的。对于之后的一夜恩爱,那更只是一夜夫妻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何况男人哪有贞操问题,睡了便是睡了,哪有谁占谁便宜的说法。 只是这师侄来势汹汹,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烈药。亏得路千里非常人能比,不然早就在药效下迷失神智,绝不只是如今的略有脱力而已。他明明行动如常,却恶意地假作瘫软状倚在围栏上,眼中藏着看戏的戏谑,并不如何将师侄看在眼里:“你要如何?” 想来是要求和的。他不是第一次被前任求复合,心中对这些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小可爱们并不怎么爱重。 山雀精依旧维持拥着路千里的姿势,哼笑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有来有往的。”他揽住男人的腰,意有所指地在男人的腰线处摩挲:“你睡我一回,我便也来睡你一回,不枉你我恩爱一场。” 路千里:???? 怎么回事?这些男人都是怎么回事?!不是想除了他的子孙根,就是想要让他辗转承欢? 好聚好散不成吗?为何要如此凶残? 第119章 番五 路千里对前任还是很和善的, 这个和善的具体表现形式就是他明明可以选择一只手抓住漂亮师侄丢出去,但是他没有。这个戏精选择了弱不胜衣地依靠在水榭栏杆上,佯装成药性入骨的样子, 斜眼端看师侄要如何。 他看自己舍弃的前任, 是怜惜的, 也是睥睨的。他现在枕边无人心中无仇, 有的是闲功夫陪师侄闹, 逗他笑上一笑, 要他哭上一哭。 谁料师侄还没怎么样他, 师兄却是神出鬼没踏水而来。 他最讨厌那只师兄, 姓归的那种。 归师兄单手把漂漂亮亮的小师侄拎起,对着他微微躬身:“管教不严,叨扰师弟了。”归不觉比他高,路千里又半躺着, 微微躬身, 恰好双眸相对。视线如刀锋相交般划过, 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归不觉鞠完便又踏水而去,连根师侄的羽毛都没有留给他。 路千里意兴阑珊地望望山水,维持着依靠在围栏上的姿势, 任湖面的小风熏然吹过,洒落一池阴凉。不想坐了一会儿身子不仅没被吹凉快还更燥热了,正要起身去冲个凉水澡, 他最讨厌的那只姓归的师兄竟然又回来了。 动手动脚, 叽叽歪歪。 “我果然没看错, 他给你下药了?”归不觉高大的身形几乎笼罩了路千里,“你还站得起来吗,外边太凉,我扶你回屋?” 路千里能感觉到自己体表明显的燥热,想来露在衣裳外边的皮肤也是一片不甚雅观的红。不过没关系,他这只是药物反应,相对于归不觉已然变成粉色的耳垂来说,他可是正派得多。 他无心和归不觉纠缠,于是挥挥手:“你走。” 我只是躺着散散药劲又不是真被药傻了,不叫我看见你这张讨嫌的脸我还能更好受一些。 他这样半句话都不多说,谁能猜得清他心思。归不觉见他双颊泛红,双眸湿润,连眼尾都带着一点可怜的红。想当然就以为他早被山雀给药迷瞪了。现下说的拒绝,不过是为了顾全颜面,不想叫自己看见他狼狈的一面而已。 他骨子里的兄长习性轻易被激发,二话不说就弯腰要去抱自己落难的师弟:“我带你回屋,你等我一会儿……” 等你干什么? 路千里心头一跳,糊里糊涂就被抱了起来。归不觉只会抱小孩,不会抱和自己差不多高大的成年男子。于是他可笑地一只手放在路千里腰间,叫师弟下半身依旧落在围栏内圈的横椅上。另外一只手在人腿间探来探去,一副不知道怎么下手的模样。 两个人在窄小的条椅处终于多说了几句。 “等你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归不觉本已将那只无处安放的手搁在了路千里腿弯里,闻言烫到一般抽回了手。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歪头看自己臂弯里的师弟,磕磕巴巴:“我,我去给你找个女人。” 难以追查源头的怒气倏然从心头蒸腾而起。 路千里本就对归不觉不满,此时对归不觉的厌恶值骤然达到了顶峰。 他对前任是春风般和煦,可归不觉不一样。归不觉不仅不是他的前任,还是扼杀他白月光的恶徒,撬走他心头痣的祸首。 他如今对着这位大师兄,决然无法保持心平气和。他飞起一脚就要把归不觉踢到水榭外头的湖泊里去,奈何归不觉不知哪根筋没搭对,骤然遭受攻击也没松开搭在他腰间的手。 他两都在水榭的围栏边,归不觉被踢下水的同时,他怀里的师弟也被一道铲翻过去。双双落水,尽成了落汤鸡的模样。 路千里抹把脸,出离愤怒了。愤怒的点却不是落水。 “给我找女人?”路千里的衣服全湿透了,黏腻地糊在身上,叫他不适的同时更为暴躁,“你说这话不觉得违心得厉害么。” 他捏过归不觉的下巴,不叫他躲避自己的视线:“你第一次来,带走师侄,统共偷看了我三次。一次趁师侄告罪时,偷看的是我的耳朵,额头,下巴;第二次是在拎起师侄的时候,很快,自以为隐蔽,瞥一眼我的脸颊;第三次是你向我告罪时,你偷看了我衣襟的部位……” “当时你是不是在想,脖子和脸都这般红,我这师弟是不是连带着衣襟下的身子都是绯红的。”路千里说及此,哂笑了一声。 归不觉哑然,没有反驳。 路千里步步紧逼,将他逼得贴在了水榭半露出水面的桩子上,开口又是一番讥讽:“你后又回来,便更了不得了。先不说是不是一开始就存了染指之心。你来抱我时,手掌在我腿侧试探着要抱时,从无滞留。可你这手两次落在我双膝间,俱都停留了一呼一吸的时段……抱人只抱一条腿,师兄这是打哪儿学来的破烂招式?” 归不觉垂眸不说话,硬生生在路千里面前矮了一头。 路千里也喜欢做那痛打落水狗的缺德事,收不住那乘胜追击的兴致:“你那两下压根就不是想抱我回屋,你……”他点点归不觉的鼻尖,眼中满是鄙薄:“你当时心里想的,是分开我的腿,替我那漂亮师侄做他未完成的事业吧。” 归不觉难堪至极,别过脸去。 路千里歪头,不肯放过羞辱归不觉的机会:“身为一宗之主,立身不正不知修身,只知装模作样。归师兄,归宗主,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当缩头乌龟,百年来毫无长进。” 归不觉目露隐忍直视他,更叫他来劲了。路千里单手落在归不觉后颈上,将他箍将过来,以方便自己近距离欣赏老实人被打压羞辱的窘态:“你与我靠得这般近,我又身中伟药。你敢说你心中没有半点趁人之危的龌龊念头,你不想抱我,不想亲我,不想在我身上尝尝雨露的滋味,望我唤你几声相公,与你肌肤相亲小意温存……” 话没说完,一直沉默的归不觉豁然开口:“想。” 路千里:??? 路骚包只想言语上侮辱下讨厌的师兄,毫无预兆被捧着双颊给予一个温软的亲吻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归不觉的吻一开始和他的人一样克制,呆板。但是被路千里打了一拳,再来的时候便陡然倒到了另外一边,十分之放肆张狂,半点没有一个宗主和师兄应有的体面了。 路千里被托着后脑搂着腰,不轻不重地压在桩子上,一时间有些迷幻。大抵所有年少时未曾达成的心愿都会被岁月一层层地附加砝码。即使到了鼎盛时期,这个早已尘封的小小愿望骤然被实现,也足以掀起波澜。 叫人倍感如梦似幻,心满意足, 路千里抵抗了一次,第二次便没有打断,还有余暇得意起来:呦,原来当年他要是回应我,便是如今的情状呀。 他心思和小马驹一样,没有包袱地东溜西趟格外娇俏。归不觉则没有那么俏皮了,他最开始的冲动过后,便又沉湎在往事施予的泥淖之中。 他与路千里贴着额头,无论如何不能将他们之间的事压回记忆深处:“我当时不肯睁眼,是犹豫……我想拒绝你,我应该拒绝你,我当时对你没有情意……”他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没撒开:“可是你那么敏感,那么要强,你叫我师兄,我怎么能推开你。” “你推便是了,不是什么大事。”路千里总算是知道了当年的情状,颇为心平气和,“你把这件事想得太重,也把男人的感情想得过于深长。” 言下之意就是这情意本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不至于叫他跨不过去。 路千里挑眉,纳闷:当初既然无意,送到嘴边都不要吃,怎么如今反倒老房子着火? 归不觉又去啄吻他:“可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中的。我一直想着你,想着我负了你,想着我搁置回避你的问题,让你一人彷徨,实在过于卑劣。想着我这样不回应是否反倒是最差的回应。” 路千里点点头:确实是最差的,给人感觉糟糕极了。 “我一直想着你,就一直关注你,路师伯也央我替他照顾你,我便一直看着你。”归不觉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我听闻你不近男色时会想,是不是因为我;我听闻你近了女色时也会想,是不是因为我;你若有了麻烦,我会想你什么时候来寻我帮忙;你来寻我了,我又会想,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倚靠我,又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对我暗藏情愫……” 路千里心里有点毛毛的,开始推归不觉:要不要这样认真! 归不觉却不肯松开,又去啄吻身前的人,亲吻他绯红的耳畔:“我总是想着你。你问我想不想要你,我……” 路千里打断他:“你不想要!” 归不觉今天还就真装不下去了,在路千里耳边严词道:“我想!” 路千里感觉这师兄没法要了,他转身要上岸,湿透的衣衫后露出一大片薄粉的肤色,光洁泛粉的脖子,以及红彤彤的耳朵。药效还在,终归有点手脚酸软,从背后看更加显得无枝可依。 归不觉顿了一下,过去把软脚虾扛起,上岸。软脚虾拒绝被扛在肩头,奈何归不觉已经被师弟扒下了遮羞布,放飞自我起来。遭到拒绝,他甚至还放浪地就着扛师弟的姿势打了师弟的屁股一下。 路千里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他被师兄扛着走了几步,歪过头去看师兄,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他刚上落霞山学艺的时间。那时他总是跟在师兄身后,视其为引路人。任他倒腾自己,掌控自己的方方面面。 他有一回贪凉赤着脚在石板路上走,也是被这样扛起。不过那时的师兄正直,坦荡,不像现在这样,不仅……拍完屁股之后竟然没有把手拿开。 归不觉永远是他年少时的梦,可以被尘封,但永远不会褪色。这分颜色体现在他们的每一次针锋相对和共襄与谋中,也体现在某些独特的旖旎的时刻。他是一根刺,扎人,扎心,可也扎根于路千里所有情爱的起源之处。稍不注意,及冒出尖来,叫人总也不能当他不存在。譬如此时此刻。 路千里咬牙:“你想,可是我不想。” 归不觉进门,把他放进软软的床铺中:“不,你想。”他将路千里的鞋袜脱去:“你也想着我,所以你为我要找女人来服侍你的事愤怒;你为我龟缩的态度不齿;你羞辱我,又引诱我。” “我没有引诱你!” 归不觉执他的脚:“你本身就是我的诱饵。” 路千里不说话。 过不觉便回身把门关了,又回来拉下窗幔:“我找女人,你要发脾气,那……师兄来帮你?”他拉过路千里的腿勾在自己的后腰上,而后者自暴自弃抱个枕头挡在自己脸上:“我就当嫖了你!” “下回再来。” 归不觉一手摸上了路千里的胸膛,心生欢喜:你百年以前是想让我触摸你的真心吧。我现在摸到了。 它就藏在这里。 …………………… 药效在路千里身上并不猛烈,但是绵长,以至于他第二天醒来时还有些浑浑噩噩:我几时睡的,又几时醒的,怎么这般困倦。 还没琢磨明白,身后的男人极度自然抱过来,声线沙哑:“还想要吗?” 记忆骤然回笼。 他们昨晚先是略显温情地来了一次,归不觉初次尝试云雨,还是和自己惦记已久的师弟,一时间做过了头,后期叫身下人觉得不适了。路千里是个享乐主义,伺候得好时相对配合,叫他抬腿就抬腿,对于跪趴这样略显羞耻的动作都接受良好。 他还是秉承一贯的观念,大家都是男人,在床上没有谁占谁便宜的说法。对于他处在下位的事实也没有任何微词。 但是要没伺候好他,路师弟翻脸也是很快的。当即就从年少时的迷梦中清醒过来,要把辛苦伺候他一场的男人赶下床。并且口不择言,嫌弃他不如前任们温存。 男人在床上是经不起挑拨的,尤其不能在将他与前任比对之后否定他的努力。于是乎醋海翻涌,表现欲旺盛地来了第二次,把这糟心师弟从床尾顶到床头,险些将他顶下床去。 路千里本就处在略显被动的位置,头脑昏昏哪里干得过掌握主动权的男人。当下被弄得呜咽不已,没空去指摘枕边人经验不足的问题。还叫了几声相公,掉了几滴眼泪,妄图讨饶。可他人前风姿卓绝高傲冷艳,床上小媳妇一样哀哀地求饶。他男人见得此景,身心都饱受巨大的鼓舞,更加不肯轻饶他。 第二次和第三次的间隙,归不觉把昏昏沉沉的路师弟唤醒,与他商量成婚的事。 路千里惊醒,并表示师兄你是不是有病病,我只是嫖嫖你,享受一下实现百年前心愿的滋味而已。 归不觉气得团巴团巴衣服走人,半个时辰后见没人追出来找他,又识趣儿地自己回来了,拉过路千里:“再来几次。” 第三次来完,两个人打起来了。因为归不觉趁着路千里精疲力竭小憩的时机,在他小腹上用药水染了一个“归”字。 路千里自麻痒中醒来,发觉归不觉俯首在他腹下,乍一看以为师兄又要服侍他,还颇为客气:“师兄也歇了吧,出精要节制。” 定睛一看什么服侍!这是要断了他以后结交别的道侣的可能!没有人能忍受自己伴侣的私密处刻上别人的名字。 路千里一通忙活没法子除掉这印记,十分恼火,起身和变态师兄大打出手。睡没睡过到底是不一样,路千里没舍得下狠手,又气又恼地把师兄赶下床,自己睡了。 睡到半夜被摸上床。奈何累极了一时没想起来他们已决裂这茬,被人抱着睡了半天没起来捶人。后半夜甚至有些睡懵,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百年以前,便又甜又腻地叫了几声“师兄”,拉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期间还主动掀开了自己的睡衣。 于是便有了第四次。 第四次最和谐,路千里全程半梦半醒,十分小意温柔,黏人得厉害。归不觉顾念他累乏了,草草出来,还遭到了始料未及的挽留。小师弟不记得前三次,以为师兄不尽兴才草草收场不去碰他。他怕自己魅力不足,热情且踌躇满志地邀请师兄再与他试一次。 师兄身体力行打消了他的疑虑。 这才有了现在的归不觉对他的问话:还想要吗? 路千里捂腰,一脚把他师兄踹下了床:我要你滚,牲口! 他垂眸,看归不觉若无其事地起身,忙前忙后给他备起床穿的衣服。他彷徨不知往后刚当如何,内心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之感包围了:师兄…… 第120章 番六 霍糖梦到奇怪世界的那一天, 一切和往常一样。不靠谱的双亲又一次双宿双飞不带崽,而崽崽就不像他们这么爱偷懒了。他任劳任怨把妹妹一只一只叼进篮子,带她们去羌活家玩。 妹妹们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个别都能飞了。糯糯告诉她们, 要学会自立,哥哥像你们那么大时都会打猎补贴家用。可是这四个小的偏不听, 非要黏着哥哥,棉花糖一样四大朵,扯都扯不下来。 崽崽也有一颗想变成棉花糖黏在糯糯身上的幼崽心,奈何嗲不过妹妹不能再做家里的小娇娇,这天叼着妹妹们跳上羌活家窗台时,便愤愤想:都怪爹爹! 他们老霍家所有的锅全是霍潜的。 羌活不在家,他便把一个风铃挂在床上头,让棉花糖们暂时先够风铃玩儿。他自己则在羌活屋子里翻翻弄弄, 枕着一本厚书小憩。未几,崽崽就梦到了名为“二十一世纪”的奇怪地方。 在那里他拥有了一位完全属于他的,每天都沉迷看他撒娇娇喵咪咪, 还自称是他爸爸的的铲屎官。“二十一世纪”这个名词还是崽崽听他这位可爱的爸爸说的! 他的爸爸,可爱!叫唐糯糯,巨可爱!和miamia长得一模一样, 世界第一可爱! 有了这个爸爸, 他感觉自己都可以容忍他在梦里会失去灵力变成一只普通小猫咪的奇怪设定了。 这位和糯糯长得一样的铲屎官是一个小农场的主人, 以卖盆景和扦插花苗为生。白天带着崽崽猫在田间地头走, 各种给他拍照,小甜心小可爱地叫个不停。晚上就抱着崽崽睡觉,亲他的头,亲他的jio,还要把脸埋在他毛茸茸的肚皮里。 崽崽感觉自己的猫生达到了巅峰:他终于可以一脚踢开讨厌的爹爹独霸miamia了。这个世界竟然没有爹爹简直太完美太合乎小猫咪的心意了。他愿意叫这个梦长长久久得做下去! 于是崽崽积极回亲,各种挨挨蹭蹭要抱抱,还主动翻出肚皮来让铲屎官吸肚皮。一人一猫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焦不离孟。 直到有一天糯糯翻开崽崽的屁股毛,惊讶道:“崽崽,你长猫藓了。” 是的,糯糯在这个世界中叫唐糯糯,崽崽还是叫崽崽。 崽崽看不见自己的屁屁,不知猫藓为何物,又委屈又娇气地“喵”一声,围着糯糯的两只脚踝转了好几个8字求恩宠。糯糯这回没有中美猫计沉迷在小猫咪的肚皮中。他放下农活背起小猫咪,开小毛驴穿越一大片无尽夏的花海,将崽崽带进了宠物医院。 崽崽趴在糯糯肩膀上,小鼻子一动一动,没有适应花园以外的“二十一世纪”:噫?这群穿白衣服的是什么人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呀,当中那个只露出半张脸,但凭着挺拔的身材和俊挺的眉目在一干人中间脱颖而出的不是我那讨厌的爹爹吗! 崽崽身上的每一根毛都根根竖起,好似突变成了一只刺猬:来了来了,爹爹又来了。他来了以后miamia就不爱跟我亲亲了,因为爹爹要和他亲;miamia也不能常和我抱抱了,因为爹爹要和他抱;miamia甚至都很少跟我同床了,因为爹爹爱吸miamia,他晚上要独霸miamia的肚皮,舒舒服服躺在上边睡。 他还会以“崽崽已经是一只大猫咪了,要自己睡了”为由把崽崽赶到小房间里睡。自己却以三位数的年龄霸占糯糯。 惨绝猫寰,丧心病狂,丧尽天良,臭不要脸。 崽崽吓得一个回头就把自己张成一片猫,扒拉在了糯糯的脸上:这回不能让爹爹再来抢人了,你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可是这个世界对小猫咪充满了恶意,名为霍潜的兽医上前来,单手揪住崽崽的后脖子把他从糯糯脸上扒下来。果然不出崽崽所料,在他见到糯糯的一瞬间,双眸里飞速闪过一丝惊艳的色彩。本是肃然的眸子也蓦地出现了一点柔情蜜意。 他摘下自己的口罩,露出俊俏如青山朗月的容颜。对着糯糯微微一笑,他拎走猫崽招呼猫爸爸:“来。” 糯糯对着俊挺过分的医生怔了片刻,摘下自己的小花农专用草帽局促地藏到自己身后,又火速地搓掉了衣角上的泥点子。小媳妇一样,羞答答的,跟在了霍潜的后边。 崽崽被揪着后脖子托着屁屁,亲眼目睹了命运小齿轮又开始转动,伤心地哭出了猪叫:“喵呜QAQ” 崽崽从小就知道爹爹这个糟老头坏得很,但他从来不知道他还可以这么坏。这个混蛋和糯糯住得忒远,除了崽崽得猫藓去看病外毫无关联。照理说崽崽病好了,他就没机会再见糯糯。 可是这厮不仅从眼神流露出要把糯糯吞了的意思,行动上也没落下。他竟然在崽崽的猫藓好了以后,还把这可怜的小猫咪当成亲近糯糯的切入点。 霍医生今天说怕猫藓复发,要上门来看看;明天说想念崽崽,要来花园给他送点零食;后天说进了一台新的猫用烘干机,邀请糯糯抱着崽崽去试用。 崽崽奋力挣扎:我没病喵,别让他进门,不要让他摸我,miamia不要去找他,他会把你肚子搞大的你一定要小心他…… 奈何语言不通,还被讨厌的霍医生反将一军:崽崽怎么这么暴躁,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来给他检查下身体。崽崽爸爸,你……也跟我来。 糯糯回回都乖咪咪跟去。崽崽这只小猫咪丧失了理想。 崽崽的爸爸和崽崽的医生借着崽崽这个借口打得火热,今天你上我家吃顿饭,明天我上你家收个衣服刷双鞋。到了某一天,糯糯抱着崽崽在霍潜家阳台上纳凉,光裸的脚尖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叫身下的摇椅晃悠出叫人熏熏然的弧度来。糯糯吃霍潜家酸奶,崽崽舔盖。 小猫咪肠胃弱,不能吃太多酸奶。 霍潜洗完澡,赤着脚穿着睡衣就出来了。他视线从糯糯露在外边的半截小腿上移到糯糯湿润的沾着白色乳液的双唇,突然凑近:“我说过猫藓能传染给人的,你还记得吗?” 糯糯受精的小兔子一样抱着小小兔子往躺椅里一缩,点点头,耳朵红了。 “你闭上眼,”霍潜又开始借着崽崽的风儿泡糯糯,“我看看你眉毛那里,好像疏了。” 糯糯乖咪咪闭眼,脖子都染上了一层薄粉。 霍潜弯腰,屏声静气,手心里沁出了潮汗。他单手扶在糯糯脑后,不轨之心昭然若揭,正要得手,下巴骤然遭受攻击。 崽崽向霍潜使出了“咬掉你下巴”术,并用无影喵喵拳连番攻击霍潜的嘴畔,期间丝毫不松口,喉咙里满是“吴吴吴”地狱警告:看眉毛就看眉毛,你个老流氓叫我miamia闭眼干什么!老色鬼——呜呜——气死我了喵!你个人面兽心的老混蛋别动我miamia! 糯糯大惊失措起身,揪着他后脖子照着他脸上轻拍。待崽崽松口,他随手就把猫一丢,凑过去看人面兽心霍的伤势,并不出意外被反将一军:伤口痛,需要崽崽爸照顾一下。 于是乎今晚糯糯在霍潜家的最后一个时辰是这样度过的:糯糯给霍潜贴创口贴,被掐腰(伤口好痛,我站不稳,扶一下腰);糯糯扶霍潜上床,被摸手(头晕,坐不稳,扶一下手);糯糯哼哧哼哧在浴室里搓霍潜的袜子,又被要求把内裤一起搓了(手也痛) 糯糯小媳妇状脸红红搓霍潜的内裤,人面兽心的病号霍倚在门边娇弱状围观,崽崽在外边疯狂挠门:放我进去喵!老混蛋不要抢我miamia!miamia你快出来你再跟他呆在一起早晚会怀孕的呜呜呜呜。 第121章 番七 霍潜兽医简直是崽崽的噩梦。自那天被崽崽搅和了好事之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接近糯糯。 今天来给崽崽剪个脚毛, 剪完后把崽崽关外边。他一个人霸占糯糯, 给他一双双试新鞋。糯糯被执着脚踝套鞋子, 嘴里是小花农的倔强:“我要经常下地,穿解放鞋就好了。”抗议无效, 霍潜走后糯糯看着他带来的一打球鞋,默默把自己起毛破旧的解放鞋全丢了。 明天来给崽崽剪个爪儿,剪完还是把崽崽关外边。他一个人霸占糯糯,给修脚上长年下地走磨出来的死皮,顺便按摩脚底。糯糯开启小花农的羞愧模式,企图把脚收回站成一只鹤:“我经常下地, 我脚难看……”话没说完是因为被霍潜捏住了双唇。霍潜把小花农捏成小鸭子, 顺手捏了把他的脸:“你最好看,花园里干一天了晚上就坐着吧, 我伺候你。” 后天抓住崽崽洗个澡,洗完把崽崽关外边。他一个人霸占糯糯, 给他做精油按摩。糯糯下半身藏在浴袍里, 羞耻得浑身泛着粉红, 顾不得开启小花农的娇羞模式:“你, 你不是兽医吗……唔……”霍潜垂眸看身下鲜嫩可口的庄稼汉, 笑了,还是那个回答:“我伺候你。” 另一半是狂热的种田养花爱好者怎么破?当然是学着做庄稼汉背后的男人, 学习各种养生健体之道, 以免若干年以后收获一个劳累多病的老伴。当然如果他现在还不是另一半, 那么这种学习活动便多了一重价值:讨好他,取悦他,叫他再也找不到比自己更贤惠的人。 崽崽炸着洗完澡后格外蓬松的毛,举着不再锐利的爪,挥舞着因为修了脚毛而格外明显的小肉垫,疯狂挠门:喵呜,吴吴吴! ——miamia你快出来,你跟他呆久了真的会怀孕的喵。 当霍潜的领地从糯糯的卧室转移到整栋屋子以后,崽崽不再挠门,而是改拍笼子:混蛋爹爹不准动我家的锅碗瓢盆,不许用我家的扫帚拖把,不许叠我miamia的衣服,把你的脏爪从我miamia裤裤上撒开! 贤惠的霍潜医生在全方位摸查糯糯家的角角落落之后,他按捺不住想要摸查这家主人身子的邪念了。当务之急,是告个白给自己弄个名分,方才能做某些好友不能做的事。 霍潜在平时相处时喜欢脑内花花,但一旦关乎到晋级的紧要关头就格外古板且规矩,脑内还存着好些刻板的操作。譬如告白要在摩天轮的最高处这样才能永不分离;求婚要送九十九朵玫瑰和戒指代表长长久久与永恒不变的爱;婚后要上缴工资卡并且绝不分床睡,代表钱和人都给你等等。 于是确立关系第一步便是约糯糯去游乐园。 糯糯意外的喜欢游乐园。他小时候住在偏僻乡村,身边所有人都没有游乐园的概念。等到长大了一点走出了偏僻的小乡村,却已经过了可以被大人带去游乐园的年纪。于是他一般都是以“大人”的身份带着崽崽去游乐园玩的。 崽崽就是家里的一个挡箭牌,必要时可以被无耻的大人们拉来派各种用场。 霍潜也是用“带崽崽去游乐园”的借口把糯糯约出去玩的,去的还是刚刚开业的游乐园。两个大男人排在一帮熊孩子中间,胳膊挨着胳膊上同一个座舱。一个座舱有四个座位,霍潜还很心机地把关着崽崽的笼子放在其中一个座位上,对后排企图拼座的小女孩和善笑:“我们是一家三口”。 小女孩把红扑扑的半张脸带缩到了校服领子里边,拉着小伙伴跑后排的座舱去了。 糯糯假装看外边,嘟囔:“瞎,瞎说什么呢……”崽崽隔着笼子挨着糯糯的腿,胖乎乎的爪子伸出笼子:敢过来挠死你喵!臭流氓爹爹! 摩天轮缓缓上升,霍潜也慢慢挪到了糯糯那头。嫌弃崽崽碍事儿,他还臭不要脸地把崽儿搁在了对面。他坐在糯糯身边,在摩天轮升到三分之一高度时,一小指头勾住了糯糯的小指。 糯糯是个任男人捏圆揉扁的团子:害羞捂脸.jpg 崽崽警觉地戳着他的小脑袋,睁大眼睛。 摩天轮升到一半高度时,霍潜与糯糯十指相扣。 崽崽拍笼子,哈他:拿开你的脏手! 摩天轮升到三分之二高度时,霍潜右手牵着糯糯,左手搂住了糯糯的腰,引着他靠到自己肩上来,终于开口:“我听说每一对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亲吻的恋人,都能携手到老。” 糯糯轻易就被哄到了男人肩上,崽崽心态爆炸疯狂咆哮:吴吴吴吴吴吴吴吴! ——谁是你的恋人谁要跟你白头偕老呀,手拿开,左手不准往下摸!夭寿了搂腰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来人啊这里有人耍牛虻警察叔叔快把他抓起来吴—— 摩天轮即将升到最高点,霍潜不仅把手放在了糯糯的后腰上,还即将进行他两间的第一次负距离接触——亲吻。此次过后,霍潜医生就是名正言顺的崽崽后爹了。 崽崽着急上火,吃醋到飞起,玻璃心发作,扑通一下就连猫带笼子从座椅上窜了出去,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糯糯一把推开霍潜蹲下看崽崽,心疼地把崽崽抱出来摸摸。他起身的时刻,摩天轮从最高点划过。从霍潜的角度正好看见城市的万丈灯火从糯糯身后流水般划过,那是最好的时光。被崽崽闹腾没了。 心存惋惜,霍潜也蹲下身来给崽崽检查身体。后者用湖绿色的漂亮大眼睛怼他,小粉鼻子对着他连打好几个喷嚏,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臭爹爹走开,有我在你别想亲我miamia。他是我一个人的喵。 活蹦乱跳,半点没有受伤。 摩天轮下落的时段,兽医和糟心坏事的小猫两相对视,糯糯反倒坐在了对面,捂着脸一副不知道怎么面对霍潜的模样。摩天轮落到最低点的时候,崽崽还发出了欢呼声:喵! ——嘿嘿嘿我说你亲不到吧。本大王出了这大笼子就把我miamia领走,叫你半根毛毛都亲不到。 谁料这摩天轮顿了一下,没有开舱门,竟是原地又上升了,缓缓又奔着最高点而去!崽崽得意的毛毛脸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不仅崽崽没有坐过这样的摩天轮,糯糯和霍潜也不知道摩天轮还能转第二圈的。一家三口面面相觑看摩天轮上升,周末出来玩的学生们喧闹的声音萦绕于周遭。 摩天轮第二次快要上升到顶点时,糯糯和霍潜同时行动。前者一把按住自己家的猫,后者飞速在升至最高点的一刻吻住对方的唇。 摩天轮上升到第三圈,蜻蜓点水变成缱绻缠绵。 第四圈,烟花盛放在不远处的广场,将夜色染成薄薄的粉,吹落万千星雨。 第五圈,霍潜稍微停了一下,掏出戒指穿到项链里,给糯糯戴上,又抓紧把握第五次升到最高点的机会。 第六圈,霍潜把糯糯压在了舱门上。 崽崽全程被糯糯摁住,后脖子被牢牢攥紧,下摩天轮时整只猫都是恍惚的。他昂起自己的小胖脖子看糯糯略显红润的唇,哭出了猪叫:mia——又,又被讨厌的爹爹得手了——我不要做梦了我要醒来——呜呜呜为什么会有转六圈才停的摩天轮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摩天轮了—— 崽崽气呼呼,差点从梦中醒来。但是羌活回家看见崽崽趴在桌子上睡,顺手就给他抱床上去了。他把崽崽取出来的书盒子放回书架,庆幸里头天道留下的小鳏夫和《哄崽崽指南》都没有被发现。 他把四位小公主抱起,小声哄:“别吵糖糖哥哥,我带你们去外边玩。”四只小猫不愿意,非要黏着霍糖,一字排开要和哥哥睡一个枕头。于是崽崽左边两只,右边两只,左拥右抱睡得舒服,又把梦续上了。 羌活一回家,崽崽能接收外部的刺激,他的噩梦等级直线上升。原先若是噩梦一级,接下来就成了噩梦二级。 他在梦中大爷状接受霍潜的讨好伺候,正琢磨怎么没有妹妹们出场,梦就顺着他的思路滑下去了。 他自己在梦中的身份是糯糯的猫,是霍潜结识糯糯的契机和不断接触的借口。妹妹们不幸步了他的后尘。 霍潜这老狐狸有天带回来一筐猫:“咱们医院门口捡的,送来给崽崽作伴。”他把四只金灿灿大眼睛的小猫咪往糯糯面前一送:“喜欢吗?” 糯糯,一个小花农,平生所爱就三样:一是他的小农场,二是猫,三是刚刚确立关系的男朋友。 眼下后两者结合起来,对于糯糯的吸引力简直是致命的。他藏不住乐,也不爱在霍潜面前拿娇,小燕子一般扑到霍潜怀里:“喜欢你~” 霍潜的本意是问喜不喜欢新来的小猫咪,被这么一扑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他把手中的一篮猫放地下,单手把糯糯托起来,叫他坐在自己小臂上被自己顶在墙上。如此逼仄的空间,糯糯的两条腿都没地方放,只能羞耻地张开在霍潜腰侧,身子想后退又被墙顶着,脱逃不得。两只手便抚在霍潜肩上,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不要推。 霍潜压根把持不住,声线变得低沉,伴着男性气息爆棚的深重呼吸:“喜欢我吗?” 糯糯点点头。 霍潜就着这个禁锢的姿势去吻他,单手解开了糯糯的一颗衬衫纽扣。他与糯糯额头相贴,手上动作不停,又解开了第二颗衬衫纽扣,叫糯糯的肚脐小腹落在了他的手里:“喜欢我这样吗?” 求欢之心昭然若揭。 糯糯伸手搂住了霍潜的肩膀,依旧点点头。 噼里啪啦,稀里哗啦…… 崽崽默默把一篮妹妹叼到别的屋,内心沉痛无比:我单知道霍潜这老贼惯爱利用我向miamia求爱,哪里知道他连小女儿们都不放过。我可爱美丽温柔嗲软的妹妹们,竟然被他拿来当了求欢的道具。 小猫咪们发出无知的喵喵叫。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帮助爹爹伤害哥哥的猪队友。 梦中的小妹妹们在无知的喵喵叫,梦外的妹妹们也在叫。不过不是瞎叫,而是软乎乎轻柔柔的小声叫。因为羌活伏在床边和妹妹们小声说话。 羌活指着崽崽脚上挂着的一个银链子,刺探敌情:“这是谁做给糖糖哥哥的呀,羌活哥哥可不可以也讨一条?”事实上小妹妹们还小,并不会做这么精致的小玩意,何况这玩意精巧,还带着女子香气,一看就是春情萌动的小女孩送的。 果不其然,妹妹们异口同声喵喵喵——是干爹家的徒弟送的。 他们干爹只有一个,那便是路千里。虽说现在人心惶惶大能们都在压制修为。大家都在猜测是否天道有变,才惹得这么多人飞升不成化为飞灰,药修之风已然断绝。但霍潜也不敢冒着孩子被药修觊觎的风险。于是便把路千里叫来认干女儿。 路仙君邪性,连师伯都敢随便打杀,比他这个中规中矩的仙君更招小人忌惮。 路千里不收徒,“干爹家的徒弟”指的是归不觉的关门弟子,一个粉雕玉琢的十二岁小姑娘。 崽崽大了不少,以百尾猫一族的规矩来说他年过十四,甚至已算成年。霍家大儿子身姿柔韧矫健,容貌昳丽冷艳如霜花,到了可以吸引小姑娘的年岁了。 羌活弹了弹崽崽的耳朵:“风流鬼,谁送你东西你都要,当心像你干爹一样被男男女女追着去势。”说着,又趁着几个小猫崽下床去吃奶的功夫伏在崽崽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他们梦外边的家伙随口说两句,梦里的崽崽可遭了大罪,他的噩梦等级持续升级,而今已升至第三级! 梦中的崽崽经历了一段两位双亲撒狗粮虐猫期之后,变成了一只佛系小猫咪,已经可以做到不向霍潜“哈哈哈”“吴吴吴”宣示主权了。但是,猫不犯人,人竟然要犯猫了。 霍潜医生某天注视着外头春光明媚,竟生出一条毒计来:春天来了,该给咱家崽崽割蛋蛋了。 割蛋蛋! 割——蛋——蛋—— 崽崽躲进沙发底下,耳边是禽兽霍医生给糯糯科普割蛋蛋好处的魔音,嘴里是凄厉的阵阵哀嚎:谁给你的勇气割我蛋蛋!我是你儿子啊混蛋!你割了我咱们老霍家就绝后了喵,妹妹们全是我的天底下就没有配得上她们的臭男人,我是绝不会让她们轻易嫁人给外边的混蛋生孩子的喵!!!!!!!等我醒过来我一定要打洗你这个臭爹爹!!!!!! 语言不通,恐吓未遂,崽崽被霍潜拉着后爪爪拖出来,按在怀里抱起就上医院。 崽崽趴在霍潜肩上,委屈巴巴,哭哭啼啼,哀哀求饶:爹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哈你了,也不拿爪子挠你,也不张嘴咬你,你不要割我的蛋蛋呜呜呜 奈何霍医生铁血心肠,面对如此软乎乎的喵喵叫也不为所动。负责开车的糯糯也没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心思,甚至还点评了几句:“我说他以前怎么老挠你,原来是发情期到了。” 霍医生和糯糯把崽崽抱进医院,此次割蛋蛋手术将由霍医生亲自主刀。 崽崽两眼泪汪汪:我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爹!他竟然要亲手割他儿子的蛋蛋! 崽崽不屈服,崽崽疯狂翻滚。霍潜一个手滑,按在了他肚皮上。 鲜少被允许摸崽崽肚皮的霍潜发出了疑惑的一声:“嗯????”他双眉紧蹙,单手在崽崽肚皮上摸来摸去,确认手下的触感。片刻之后,他满脸震惊地提起崽崽,对着糯糯轻摇手里的一条猫:“宝宝,咱家崽……” “好像怀孕了。”霍医生的三观碎掉了。 糯糯的表情也碎掉了。 同时碎掉的还有崽崽的梦境。 他“呼啦”一下从床上坐起,差点和伏在他上方看他睡觉模样的羌活撞个正着。“怎么啦糖糖?”羌活欲给他擦额头的冷汗。手还没碰到崽崽的额头就被一巴掌拍开了。 崽崽还沉浸在梦境的情绪中,阴测测看羌活,二话不说跳起来赏了羌活一顿无影喵喵拳。打完扔下一句“看你还敢不敢再到梦里欺负我”就雄赳赳气昂昂回家去了。 据说当晚霍潜回家也受了崽崽一顿喵喵拳。此后连续一个月,崽崽都要和糯糯睡,且不允许霍潜打搅他和糯糯的二人世界。敢爬床一次就喵喵拳伺候一次。但是即便霍潜不和媳妇儿子一起睡,他儿子也可能会毫无预兆摸过来赐他一顿喵喵拳。 霍潜被赶去照顾小女儿们,灰溜溜把之前偷的懒全部补齐,日夜辛劳还要时不时被儿子打。可以说是无妄之灾,非常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