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客 作者:冬瓜茶仙人   文案:   都市角落里的光明文具店,店里有爷孙俩,白天大门朝马路开,做文体用品生意。   太阳一下山就关大门,三更一到开后门,老头在漆黑的后巷里挂上一面八卦镜,开始做晚上生意。   直到有一天老头出门了,却再也没回来。   开门的老头不在了,但是后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敲门声,却依旧每夜都会响起……   —————————————————   天师后人王小明和鲁班门精英钟易,外加耐打抗摔好基友陆小鲁,合伙打开店门,专门和鬼打架的故事。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小明 ┃ 配角:钟易 ┃ 其它:陆小鲁白大人 编辑评价   天师后人王小明一个人在家,却听到后门源源不断的敲门声,身为天师会降妖除魔的爷爷曾经告诉过小明后门决不能开。然后就在爷爷离奇失踪后,鲁班门精英钟易找上门来,因为他的爷爷也蹊跷失踪。为了找到爷爷,身为哑炮的王小明只好把钟易留在家中,两个人的缘分就此开始…… 本文语言诙谐幽默,风格轻松,两个年龄不大的道术后人在一起出谋划策,共同寻找爷爷,乐趣无穷。文中人物刻画生动饱满,感情描写细腻,奇幻的各类鬼怪,再加上好基友陆小鲁的客串,欢脱中不失奇幻。贯穿全文的灵异气氛,与鬼怪的故事情节都具有一定的悬念,更加吸引读者。      第1章      进了六月后,S市的气温就开始直线上升。   热辣辣的阳光强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就连一向聒噪得要命的花鸟市场都似乎被晒得沉默了,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也是有气无力的,让人几乎能想象到那只鸟焉头焉脑的样子。   趴在收银台上睡觉的王小明被一阵响动惊醒了,他抬头朝门外看去,发现是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从门外跑过,把几颗小石子踢飞到了玻璃门上。   看到那几张红扑扑的脸,王小明觉得更热了。   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路上行人很少,王小明的光明文具店和隔壁的花鸟市场一样生意萧条。   他和爷爷三年前来到S市,租了现在这个两层楼的房子,楼下开了间文具店,卖些花里胡哨的韩版文具,爷孙俩平时就住楼上。   不过眼下家里只有王小明一个人。   他爷爷王大壮已经出门一个月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通常王大壮出门的话文具店就关起来,不过王小明今年大四了,也没什么课,同学大多数也开始出去实习了,于是王小明收拾收拾就回家来看店。   文具店过了马路边上就有个中学,最近临近考试,店里生意还不错,像今天这样放学了还这么冷清的情况不多。   要不早点关门上楼上网算了。   王小明看看天色,觉得可能今晚要下雨,天色暗得很快,太阳被拢到了云里,空气黏糊糊的,让人感觉是站在蒸汽里。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   王小明决定关门了。   其实现在才刚是放学时间,而且等学生都下了晚自习以后还会有一拨生意潮。   但光明文具店永远会在太阳下山前打烊。   这是王大壮订的死规矩。   王小明拉下卷帘门,从柜台后面摸了一盒泡面上楼去看电视。   这栋两层小楼挺大,二楼隔出两个房间之后还能多做个厕所——其实一楼也有厕所,但王大壮坚持要在二楼也弄一个,说半夜起来懒得下楼。   王小明泡开面条,开了一个视频边看边吃,还抽空跟宿舍的兄弟视频。   他宿舍里有一半人都离开S市找工作去了,但还有一个人坚挺在宿舍留守——他坚决不同意他找不到实习这个说法。   留守的兄弟叫陆小鲁,是王小明的隔壁床,眼下在吃泡面,光着膀子蹲在椅子上吃得稀里呼噜。   “在家快乐哈?吹着小空调吃泡面。”陆小鲁吸溜一口面条:“不像我,蹲在这破宿舍,连风扇都老得转不动了。”   “你把风扇都照着电脑吹了,自己当然热。”王小明也吸溜面条:“晚上去哪?”   “还能去哪?图书馆去。”   王小明哈了一声。   陆小鲁瞪他一眼:“怎么?还不许我勤奋一回?”   “勤奋?”王小明呲笑一声:“你是去看美女的吧。”   “在你心里我就那形象?”陆小鲁提高声调:“什么叫我去看美女?我明明是去吹空调的!”   学校里除了办公楼,就只有图书楼有空调,夏天夜晚大半无处可去的宅男都选择抱着电脑猫在图书楼里消磨时间。   “然后顺便看看美女。”陆小鲁补充一句:“只是顺便。”   王小明不屑地说:“也就你还这么天真了,美女哪会去图书馆啊?都有男朋友了,你要看还不如去情人林或者小假山那里,带上个哨子,哪儿黑就往哪儿吹一声响的,保证跑出来的有一半是美女。”   “你懂什么?我昨晚就看到一个。你不知道,现在天气热了,那些姑娘们穿得……”   陆小鲁一句话还没说完,电脑啪一下就黑了。   王小明:“?!”   不只是电脑,连房间里的灯都灭了。   王小明傻乎乎地捧着泡面坐在黑暗里,有点反应不过来。   停电了?   这时电话响了,是陆小鲁打来的。   “你怎么回事?”陆小鲁的大嗓门一接通就传了出来。   “电脑突然黑了。”王小明放下泡面:“可能停电了。”   “哦,别是跳闸了吧?去看看是不是保险丝烧了,没事就挂了,哥洗澡去了。“陆小鲁又吸溜了一口泡面,挂了电话。   保险丝烧了?   王小明站起身来。   平时他都住校,周末才回来,家里的电路煤气之类的都是王大壮在弄,王小明稍微想了一下,因为房子是租的,所以电闸好像统一安在外面。   王小明犹豫了一下,打开窗子往外看了看。   街道上路灯还亮着,还刮起了一些小风,倒是没有下午这么热了。   店里好像有手电筒。蜡烛应该也有。   王小明拿着手机照亮,下楼去找手电筒,今晚八成要摸黑洗澡了。   但郁闷的是电没了就没有空调能用,连风扇都不能吹,八成会被热死。   王小明摸进店里,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手电筒,只找到两只打火机。   难道是爷爷放楼上了?   王小明转身走回楼梯要上楼,突然门被敲响了。   王小明脚步停住了。   被敲响的不是文具店,是楼梯后面的后门。   在楼梯后还有一个空间,以前的人家当厨房用,后来王大壮爷孙俩都不会做饭,王大壮就摆了一套桌椅和几个货架,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厨房墙壁上还开了一扇门,通到房子后面的一条小巷子,有几家大排档的后门也开在那里,经常弄得又脏又湿,又没有路灯,所以会走巷子的人很少很少。   可是现在通到巷子的门被敲响了。   王小明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也不作声。   手机屏幕的灯渐渐暗了下去。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了,不徐不疾,不轻不重,但是在安静的黑暗里显得特别清晰。   王小明还是不做声,也没动。   他在想门是不是锁好了的。   他平时很少会到楼梯后面来,王大壮也不准他来。   门一般都会锁好——在白天的时候。   因为光明文具店晚上的生意,都是从后门进来的。   但做生意的人是王大壮,王小明绝对不能开门。   这也是王大壮订的第二条死规矩。   晚上的生意,王小明不许看,不许听,也不许碰。   所以眼下虽然敲门声渐渐重了起来,但王小明还是没有动弹。   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楼梯边上,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要假装没人在家——这有点可笑,因为眼下停电了,敲了这么久的门都没人应,房子里还黑洞洞一片,谁都会觉得主人不在家了。   但是门外的——不管是不是客人吧,显然并不是这么想。   对方好像知道王小明站在门后面,敲门声从不紧不慢变得渐渐快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重,到了最后,简直像是在竭斯底里地砸门了。   这扇门是实木门,按理来说很结实,但巨大的捶门声还是禁不住让人担心门会不会被砸穿了,或者锁头够不够结实。   王小明站得脚都有点发麻了,对方却不依不饶,仿佛不会疲倦似的一直在砸门。   这时候,一阵刺耳的音乐突然响了起来。   王小明吓了一跳。   是他的手机响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砸门声也立刻停了。   王小明瞪着安静下来的后门,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好像在砸门的人现在听到手机铃声,突然停下了动作,然后——趴到了后门上,耳朵贴着门,正在全神贯注试图偷听到房子里的任何动静似的。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铃声响得刺耳。   王小明接电话。   “喂?”陆小鲁的大嗓门依旧:“真倒霉,我忘了今天是星期四,图书馆闭馆……老子要热死了。”   “噢。”王小明依旧盯着后门的门锁看,干巴巴地应道。   “宿舍真的太热了,现在还早呢,收留哥儿们一晚上吧?让我也去吹吹空调,我热得腿毛都打卷了!”   陆小鲁以前周末的时候,偶尔跑来找王小明玩,顺便打个地铺吹空调。   “你别来!”王小明脱口而出。   “啊?”   王小明收回目光:“今晚你来了也没用,这片停电了,别说空调,风扇都没有。”   “卧槽不会吧?!”   “真的。”   “是不是跳闸啊?你看了吗?”   “我看了,不是跳闸,是停电。”   “还真的停电啊?”   “骗你干嘛?”王小明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嫌热的话来也可以。”   “别,我还是留在宿舍捋腿毛吧,那行吧,挂了啊。”陆小鲁说话向来风风火火,王小明只来得及说了句拜电话就挂掉了。   挂了电话,王小明又看了一会儿后门,然后轻声上楼了。   窗外的路灯还亮着,王小明关了窗子,想了想,挂了一个小葫芦在窗台上,然后也不找手电筒了,摸黑洗个了澡,在王大壮房间找出一把蒲扇,慢慢扇着睡了。   王小明既怕冷又怕热,辗转反侧了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起床一头的汗,还顶出了两个黑眼圈。   天亮开店的时候,王小明发现突然又有电了。   他问了一下隔壁的邻居,都说昨晚没停电。   王小明想了想,怕今晚电脑又黑了,请电工检查了一下,也没心思开店了,挂上本日休息的牌子,就搭了公车去学校找陆小鲁玩。   陆小鲁正在工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见王小明自投罗网,就把他拽出帮忙。   大热天的点炉子熔油泥简直是种折磨,王小明一头一脸的汗,帮着陆小鲁一起做模型。   陆小鲁虽然找不到实习,但并不代表这人没有可取之处。   实际上,陆小鲁的专业课是年级第一,他经常自己捣鼓些盗版模型艳惊四座。   陆小鲁最出名的一次战绩是大二的时候上模型课,作业要求用石膏做出一比一的仿真手机模型,当时陆小鲁一枝独秀,做出了不管是外观还是手感都几可乱真的模型来,除了他宿舍所有人的作业都被打回去了。   于是讲义气的陆小鲁自告奋勇帮兄弟们度过难关,还很骚包地专挑当时市面上最高级的手机做。   结果在拿去给老师交作业的路上模型就被人摸走了。   事后根据陆小鲁交待,等公车的时候老师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哪儿了,他当时挂了电话就顺手清点了一下阿迪王包装袋里的手机模型是不是够数——结果阿迪王袋子下车就没了。   估计小偷在他财大气粗地一个一个数高档手机的时候狗眼就发亮了,不知道到手了以后发现掰开都是石膏时那位仁兄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从这件事的侧面就能反映出陆小鲁的手艺确实是相当了得。   这次陆小鲁雄心壮志,打算做一个电影里系气球满世界飞的飞屋。   本来打算和陆小鲁一起晚上到图书馆看美女的王小明一看这阵势,别说图书馆了,这人今晚不定在工房待到几点呢,于是趁着陆小鲁全神贯注打磨的时候,王小明撤了。   宿舍只有陆小鲁一个人留在学校了,王小明待着也没意思,看天色还早,决定还是回家。   谁知道半路上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公车被堵了快半个小时,等王小明下车以后,雨转小了,但天也已经快黑了。   王小明没带伞,一下车就被雨淋湿了。   他暗自觉得倒霉,匆匆跳上站台正准备往家赶的时候,突然站住了。   王小明转头看向公车,他刚才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的后背看。   但是公车的窗玻璃被雨刷得有点模糊不轻,加上车里开着空调,看起来更是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   王小明皱了皱眉,正想再仔细看看,公车却开走了。   可能是他有点神经过敏了。   他爷爷今天依旧没有回家。以前住校时王大壮也会出远门,但王小明回家的大多数时候,爷爷都是在家的。   而现在他独自在家开店看家了快一个月,爷爷还是没有回来。   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王小明觉得自己爷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家里只有自己在的感觉不太好。   而且他不知道,今晚店里的后门,会不会再次被敲响。      第2章      雨虽然不大,但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等王小明看到光明文具店的招牌时,已经湿透了。   而且更糟的是,因为下雨,太阳一早就没了,隔壁的店家都开着灯,越发显得光明文具店黑洞洞的。   王小明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他昨晚挂上的小葫芦还挂在窗边,窗户的玻璃一道反光掠过,像是一道迅速的车灯倒影。   他立刻转头,路上什么车都没有,倒是马路对面站着个人,撑着把黑伞一动不动。   王小明收回视线,伸手摸钥匙。   “小明!”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他。   王小明转头,隔壁开便利店的徐太太啪嗒啪嗒地穿着厚底拖鞋走出来:“你回来啦。”   “徐太太今天没去打麻将?”王小明捋开搭在额头前的刘海,笑着打招呼。   “下雨都不出来啦。”徐太太手里还拽着张纸:“这个给你啦。”   “这什么?”王小明纳闷地接过来。   “还不是后面啦,又有人在后巷拉尿了啦,今天白天臭得要死,房东刷了一个上午啊,所以给我们这个,要每家门上都贴。”   后巷就是后门的巷子,因为后面太黑,偶尔也会有人偷偷把垃圾往后面扔,还有喝多了的醉汉在里面随地大小便。   “房东叫我们都贴上去,下午给的,我忘记了啦。”徐太太说:“刚想过去贴你就回来了,反正你也要贴的,顺便帮我贴一下好不好?”   王小明这才发现手里的随地大小便罚款的通知是两张。   “你也知道啦,现在下雨,后面肯定积水,我穿高跟鞋不好过去啦。”   王小明没拒绝她,但他看了看天色:“明天再贴不行吗?   “早贴早好啊,要是又有人进去拉尿房东会炸的。”徐太太顺手又塞给他一卷宽胶带。   王小明叹了口气。   现在还不到六点,动作快一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   王小明跟徐太太借了把伞,绕到后巷。   今天下雨,大排档生意不怎么样,倒是没有了往常连油带脏水的水潭,只是路面黑腻腻的,难怪徐太太不肯过来。   王小明避开积水,找到徐太太家后门,开始贴随地大小便剪JJ的通知。   一个小孩站在大排档放厨余的大垃圾桶旁边看王小明贴通知,王小明贴好了以后转身看到他,还被吓了一跳。   那个小孩好像也被吓到了,往垃圾桶后面缩了缩。   王小明开始贴第二张。   那孩子怯怯地凑过来看。   王小明目不斜视地贴完,收起宽胶带,用眼角扫了那孩子一眼。   是个小男孩,年纪不过四五岁,头发乱糟糟地盖过了眼睛,全身脏兮兮。   王小明又检查了一下自家后门是不是锁好了,然后撑起伞快步走出巷子,他身后的孩子又缩回了垃圾桶边。   徐太太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他还伞,王小明把东西还给她,又进便利店买了一罐可乐和一个三明治。   出店门的时候,王小明一抬眼就愣住了。   刚才他下车时看到那个撑黑伞的人居然还在。   而且这一次不是站在马路对面了,而是站在马路中间,也不管马路上车来车往。   还是像刚才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但这次离得近,王小明能看清楚对方是正面对着光明文具店的。   王小明觉得有点不舒服,他尽可能快速地开门进屋,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跟陆小鲁打了个电话,吹了一会儿牛。   大概是今天在工房做模型太累了,王小明趴在床上讲电话,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连晚饭都没有吃。   等到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陆小鲁那边可能听到了他的鼾声,已经挂了电话。   王小明下床开灯,听了一会儿,下楼去看。   敲门声并不是从文具店传来的,而是后门——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踹门。   王小明被那一阵阵惊天动地的踹门声弄得有点心跳加速,门板也被踹得有点晃动,上面古铜色的门锁泛着幽暗的光。   但是绝不能开门。   王小明背抵着墙壁,沉默地等踹门声停息。   即使后门被人放火烧了,也绝不能开门——这是王大壮时时跟王小明强调的规矩。   后门的这道锁,是王大壮亲自做的,按理来说,只有王大壮一个人能打开。   因为这是一道阴阳锁。   锁定阴阳,不乱界限。   因为只要入了夜,打开这道锁,门外面就是另一个世界。   光明文具店有两扇门,一扇门天亮后开,做白天的生意;一扇门入夜以后会开,做晚上的生意。   每天晚上太阳下山,王大壮就会关了前门,打开后门,在后门上面挂上一盏纸糊的防风灯。   灯看起来很粗糙,灯光如豆,在漆黑的夜晚,却是后巷唯一的光源。   有了这盏灯,王大壮夜里的客人就能循着灯光,敲响他家的后门。   那些客人要找的,自然不是总是打盹的文具店老头,而是有三十年穿梭阴阳经验,能驱鬼除魔的天师,王大壮。   自从三年前王大壮和王小明来到S市租了这个小楼以后,王大壮就亲自做了这把阴阳锁,挂起七星灯,在光明文具店的后门,开了一条阴路。   人有好坏,鬼分善恶。   王大壮做生意这么多年,对这再清楚不过。   会敲响后门的偶尔会有迷途小鬼,但也会有索命恶鬼,这无关王家,而是有了七星灯照明,总会有些生意外的事情找上门来。   王大壮深知其中凶险,于是对孙子耳提面命,只要他不在家,后门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   王大壮敢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做了完全准备,只要不开门,哪怕站在门外的是黑白无常,也不能闯进门来。   王小明也知道自己没有爷爷的本事,对那些魑魅魍魉,他也一直奉行不看不听不碰的原则。   只要不靠近,就不会有事。   王小明虽然没打算继承爷爷的本事,但从小被王大壮带在身边,也间接听了不少鬼神难测的事情,知道那些东西,他王小明碰不得。   他知道王大壮是天师,所以光明文具店周边会或多或少聚集了一些东西——尤其是在后门,所以任凭门被撞得山响,王小明也只是像昨天晚上一样安静站在楼梯边,一步都没有动。   通常七星灯没有挂起来,不会出现这样敲门的情况,由此可见,门外的东西并不是来找王大壮做生意的,更有可能是个误打误撞的恶鬼,被后巷残留的阴气吸引,正在想办法害人。   反正无论如何,敲门的都不会是个晚归的醉汉。在搞不清对方是什么的情况下,不用王大壮提醒,王小明也觉得还是装作没听见的好。   做阴阳生意很容易引起周边气场紊乱,尤其是后巷没有路灯,常年没有人气,更容易聚阴。   因此平时王大壮偶尔会在白天也把后门打开,清理一下通通风。   但这回王大壮出门有点久,王小明又不精通开门散阴气的技巧,就只好一直这么放着,时间一长,就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门了。   不过今天晚上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停电,王小明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打算上楼开电脑看电视。   没想到刚转身,动静就停了。   咦?   这么干脆就放弃了?   王小明意外地看了门锁两眼,对方似乎真的放弃了,等了半天,敲门声也没再响起。   这样也好,王小明打了个呵欠,正要上楼,敲门声却又再次响起了。   不徐不疾,不轻不重。   和刚才疾风暴雨的阵势完全不同。   王小明愣住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房子里的灯闪了两下,又灭掉了。   王小明站在黑暗里,有点无言。   又来了。   昨晚他没出去,难道今晚会出去?   还好今天早上他有所准备,在隔壁买了个新手电筒。   王小明抹黑走到店里,准备找柜台下的手电筒,这时,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是前门。   王小明眨眨眼睛,仔细听。   后门的敲门声很清晰,没有听。   而前门……也被敲响了。   这可是第一次。   难道对方是个手臂奇长的妖怪?一只手敲后门,另一只手绕到前门?   王小明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可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声尖利的哭声响起,声音稚嫩,饱含恐惧。   顿时一阵冷意从王小明脚底直蹿脑门!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凄惨的哭声变得断断续续。   王小明猛地回头往后看去。   几乎是同时,前门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王小明抿唇,胡乱摸出手电筒。   哭声还在继续,呜呜咽咽好不可怜。   小明,有些鬼物能够变化,狡猾无比,经常根据人性弱点幻化,好诱骗人上当……   王大壮的嘱咐他还记得。   可是,王小明想起了后巷那个大垃圾桶,还有楼上那瓶可乐。   顿了几秒钟,王小明一咬牙,冲回楼梯后,从桌上抄起一根短木棍,又返身折回前门,打开大门。   雨还在下,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隔壁的便利店开灯关着门,徐太太八成打麻将去了。   王小明反手关上门,看了一眼半明半暗的街灯,冲进了雨中。      第3章      等王小明跑到后巷时,已经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光线阴暗,举着短棍的王小明一踏进后巷,就被一阵阴冷的气息逼得倒退一步,仿佛一个巨大的冰库突然在他面前被打开了。   发出哭喊的果然是他下午看见的那个孩子——不只那个孩子。   今天在马路上看到的那个人站在后门前,撑着一把黑伞,另一只手还在敲门,看到王小明跑过来,停下动作。   还有一个人。   似乎比王小明快了一步赶到后巷,此刻正站在王小明和黑伞人中间,背对王小明,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登山包,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诡异的情景惊住了,站着一动不动。   王小明定睛看了看,那个孩子脸朝下趴在黑伞人脚边,还在号哭,但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   王小明手心在冒汗。   一看到那把黑伞,他就知道自己冒失了。   这个黑伞人,他回家的时候就看见了,但并不知道原来对方竟是夜晚敲门的人——早知道是这样,刚才他已经不会这么鲁莽地冲出来。   王小明虽然没有跟爷爷学本事,但血脉相连,他生下来就继承了一些天师的本能,比如阴阳眼。   王小明的眼睛,是没有阴阳界限的。   他今天一看到黑伞人,就立刻知道对方不是生人——他身上一点活气都没有。   而且照常理来说,鬼怪是不能白天出没的,强光和太阳能晒退阴气。   而这个人居然能在白天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确实有些厉鬼怨气重得能够幻化出遮阳伞,这样的鬼通常是女鬼,撑得也都是如血般红艳的伞。   而这一个不是女鬼,而且怨气居然重到化为黑伞,危险程度又比红伞大大加了一层。   红伞怨灵已经少见,就是当了几十年天师的王大壮,说不定也没有见过黑伞。   黑伞能够完全隔绝日光,所以常常偶尔有人看见怪人大白天撑着黑伞走在阳光下,全身上下遮裹得不露皮肤,遇到这样的必然是邪物,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八字轻的人也会生上一场大病。   王小明心里暗暗叫苦,遇到这个东西恐怕王大壮也不会贸然动手,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学生,今天若是运气不够,恐怕要凶多吉少。   而且今天不只他在,眼前这个背着包的倒霉鬼不知道从哪里撞过来的,也被黑伞人撞见了,自己连逃跑都没有把握,要怎么把这个倒霉鬼一起带跑?   看到来了两个大活人,黑伞人也不敲门了,慢慢收起伞来。   王小明盯着对方的动作,只觉得手脚发麻,只得握紧手中的短棍,防备对方突然暴起伤人。   可是再怎么防备都没用,王小明紧盯着黑伞人,但却只觉得眼睛一花,黑伞人就已经到了近前。   那个背包的家伙还站在王小明身前,居然也动作奇快地一闪,顷刻间黑伞人就滑到了王小明面前!   直到这时,王小明才真正看清了对方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黑伞人面色惨白,仿佛糊了一层古代脂粉,毫无血色,面上没有五官,连耳朵都没有,仿佛一只巨大的剥壳鸡蛋,只有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开了两道缝血红的缝隙,丝毫没有人气!   王小明头皮一炸,想跑身体却不听使唤,只好本能用手一挡,手中的短棍立时光芒一闪,黑伞人已经收了伞,登时被这光闪得飞快往后退,那动作不似人类奔跑,反而像爬行动物在滑行,实在诡异无比。   王小明自己也吓了一跳。   “天蓬尺?”刚才在他面前闪过黑伞人的背包倒霉鬼突然出声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   “什——什么尺?”王小明大难不死,气都有点喘不上来。   不过他明白自己刚才随手从爷爷桌上拿来的东西救了他的命,之前情急没注意,现在才感觉这短棍沉得出奇,仔细一看,通体漆黑,上面还刻着很多黄色纹路。   这八成是王大壮的法器,能遏制住那个黑伞人。   王小明没想到自己竟随手拿了个法宝出来,犹如捡到了浮木。   ……可是要怎么用?   王小明试着挥舞了一下。   当然毫无反应。   上面也没有类似开关之类的东西——刚才这东西是怎么发光的?   这个时候黑伞人退开了十步远,两只血缝般的眼睛盯着王小明,手上慢慢撑开了那把黑伞。   王小明见了心中暗叫一声糟。   但凡厉鬼邪物,没有不怕日光鸡鸣的。   刚才这短棍之所以能震开黑伞人,多半是因为那道莫名的光——但此刻短棍又恢复到了黑乎乎的样子,王小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才让它发光的。   而且黑伞人的伞能让他在白天行走,想来就能够遮光,让他把伞撑开,到时即使短棍发光,说不定也对他无效了。   难道今晚就要死在自家后门?   王小明几乎能想象到S市早报的新闻了——大学生惨死自家后门,疑似临近毕业压力过大自杀身亡,死状不堪入目。   ……绝不能让这事发生!   太丢人了!他电脑硬盘还没清理呢!   他不能死!   王小明脑子一热,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手里的短棍狠狠地向黑伞人砸了过去!   黑伞人的动作比王小明快得多,他显然也避讳王小明的短棍,身形一闪,就往边上滑开了两米远。   刚才大显神威的短棍此刻就像跟普通的烧火棍一样,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黑伞人举着黑伞转身。   王小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把手上仅有的防身家伙扔了出去!   现在他就算刘X附体,也不可能赶在黑伞人下一次扑过来的时候跑过去捡起来了!   卧槽这下玩完了!   王小明看着黑伞人夹着阴风呼呼冲来,只得转身就跑。   但怎么可能跑得过?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觉得背心一阵凉风直扑上来,正暗叫完蛋的时候,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晃动,身后传来一声喝:“安!”   直扑背心的凉气戛然而止。   王小明一头冷汗回头望去,发现黑伞人停在离他半米不到的地方,原本两道缝隙般的血红眼睛如今完全大开,睁圆如同猫眼,恐怖至极。   但他像是被无形的牢笼架住了一般,维持这直扑王小明的姿势一动不动,完全定住了。   这时王小明看见,那个背着包的人已经绕过他和黑伞人,去查看趴在地上的孩子了。   那孩子已经不动也不哭了,背包的人把他翻过来,王小明吃了一惊。   孩子心口多了一个大洞。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他被伞尖戳了一下。”蹲在地上的人说道。   眼下这孩子已经一动不动了。   “这是附近的小鬼?”那人说着,慢慢把那孩子放回地上。   王小明沉默了一下:“嗯。”   这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游荡到后巷的,以前王小明没见过他。   他不懂怎么超度野鬼,也只得任由他蹲在垃圾桶边上,准备等爷爷回来的时候给这孩子看看。   没想到还不到一天时间,这孩子就被黑伞人戳得魂魄都要散了。   黑伞人的怨气都集中在伞上,别说普通人,就算是鬼,也承受不住。   “救不了他了,现在救救我们自己吧。”那人看着孩子的身体慢慢散去不见,站起身来。   王小明:“??”   “你不会以为,”他抬手指了指仍旧被钉在原地的黑伞人:“这样就行了吧?”   王小明瞪他:“你是天师?”   “我不是。”那人言简意赅:“这东西鬼气太重,搬墙术恐怕不能镇住的他太久……啊。”   像是印证他话般,原本被定住不动的黑伞人竟缓缓动了动脖子。   王小明惨叫:“这种话要早说啊!”   “跑。”那人拉了拉背包。   不用他说,王小明飞快地捡了爷爷的短棍,没命地冲出后巷,那人的背包里不知道装着什么,跑起来咣当响,跟在他后面。   可是原本十来步就能离开的后巷,两人冲了一会儿,非但没有出巷子,反而离巷子口越来越远。   他们身后的黑伞人此时已经开始缓缓摇动,似乎要冲出禁锢。   “日出东照,铜砖铁砖!”那人在王小明身后朗声说道:“安——”   又是一阵地动,王小明无暇顾及他在身后干了什么,连滚带爬冲出后巷,尽可能快速地打开店门,闪身进屋。   刚要回身关门,那个背包的人却也一起挤了进来。   “关门。”那人说。   王小明赶紧关上大门,这才松了口气。   王大壮不只在后门装了阴阳锁,也在前门做过机关,只要门关上,神鬼难进。   此刻就算黑伞人挣脱追了过来,除了敲门也无计可施了。   一时间,两个人死里逃生,都累得气喘吁吁。   在一片黑暗中,那人又说话了:“灯呢?”   王小明摸着墙角去开灯,电路恢复了,店里顿时亮了起来。   这时候王小明才看清,背着背包的,竟然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   之前他身后的背包太有存在感,加上后巷昏暗,也无暇估计到对方长什么样,此刻光线明亮,才看到这人不过二十出头,鼻梁高挺,高大瘦削,身量挺拔。   “你是王小明?”这个来路不明的帅哥也在打量王小明。   王小明=口=:“你怎么知道?”   “你在家为什么不开门?”   王小明:“啊??”   “我敲了两次门。”对方有点不耐烦:“我还以为你在家里睡死了,怎么敲都没动静。”   “……等等,你敲了门?”   “两次。”帅哥强调。   “前门?”   “先敲的后门,没人应,我就绕到前面,才敲了几下就听到后面有小鬼在哭。”   王小明吃了一惊:“原来你……是人?”   对方被这个诡异的问句问得一顿,然后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小明:“……”   其实他想说的是,原来第一次敲后门的是你?是个大活人?   “我一般不开后门。”王小明只好解释。   对方了然:“王大壮不在?”   王小明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不在。”对方解下背后的登山包放到地上,抓了抓被淋湿的短发,又去拉开登山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了一只黑猫。   王小明惊悚地看着对方粗鲁地晃了晃那只猫,然后那只昏睡(其实看起来像是死了)的猫摇了摇脑袋,叫了两声。   他把猫挂到自己肩膀上这才看向王小明。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的。”      第4章      “找我?”王小明纳闷:“你是谁?”   “我是钟易。”帅哥说。   “……”   “……”   王小明看了看对方的神色——这是在等他回应的意思吗?   可是——   “我不认识你。”   “你不知道我?”钟易挑眉。   “我们见过面吗?”王小明觉得钟易诧异的神色不像作假,于是小心翼翼地说:“还是你认识我爷爷?”   “谁都认识你爷爷。”钟易观察了一下王小明的表情,发现他似乎真的不认得自己——或者说,对自己的名字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没听过钟家?”钟易皱眉。   “我应该听说过吗?”王小明眨眨眼睛。   “你是王大壮的孙子,怎么能没听说过?”钟易说:“而且你比我想象的更没用——你刚才居然把天篷尺当板砖用。”   “天篷尺?你说这棍子吗?这是我爷爷的。”王小明说:“我又不会用。”   钟易的神色好似看见了十个黑伞人在跳大腿舞。   “四棱法尺,刻二十八宿恭请天篷元帅。”钟易吸了口气:“你不会用?”   “我为什么要会用?”   “你是王大壮的孙子。”钟易又说了一遍。   王小明终于明白钟易是什么意思了。   “那什么,我不是天师。”王小明解释道:“我爷爷是,但我不是。如果你是来找我做生意或者切磋什么的,还不如找爷爷靠谱,不过我爷爷出门去了……”   “等等。”钟易说:“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指的是降妖除魔什么的,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王小明说完,就看到钟易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王大壮的孙子就算不是天才,至少也能派上点用场,没想到白来了。”   王小明也皱眉了。   钟易一点都没有掩饰鄙视他的意思,钟易傲慢的态度也让他火气上来了。   “我就是个哑炮还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我没求你来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查一些事情。本来以为王大壮家会有线索,或者你能帮上忙,不过现在看来是白来了。”钟易把黑猫抱下来放到地上,重新背起登山包:“再见。”   “喂,你现在要出去?”王小明瞪大眼睛:“外面还有个撑伞的怪物呢。”   “我时间不多。”钟易说。   “你这不是在玩命吗?”王小明说:“我不是第一次看见那玩意了,他好像就要在我家这里蹲点了,现在一定也还在外面。”   虽然钟易和他比起来似乎更有点本事,但估计也收拾不了黑伞人,不然刚才也不会跟他一起逃命了。   “在外面的话跟他赛跑好了,天亮了他就迟钝了,我有把握甩掉他。”   “跟那种东西你耍什么帅?至少等天亮了再出去,我爷爷说这种东西凶得很,要等他回来才……”   “你爷爷不会回来了。”钟易打断他。   王小明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小明才慢慢开口:“你说什么?”   钟易看了一眼王小明。   王小明长得脸嫩,一看就是脾气很好的样子,眼下却眼睛亮得出奇,看不清情绪,只是死死地盯着钟易。   “你说我爷爷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王小明又问了一遍。   钟易没说话,转身就要走。   王小明一个箭步上前,钟易以为他要拉住自己,脚下一顿正准备闪,却看到王小明迅速拎起了跟在自己脚边的黑猫。   “把话说清楚。”王小明冷着脸说:“不然我就撕票了。”   钟易:“……”   王小明一只手捏住猫的后颈,另一只手又环住猫肚子:“我说真的啊。”   那只猫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变成了肉票,大大打了个呵欠。   钟易和王小明互瞪了一分钟,才重新放下登山包,从收银台后面拖出一张凳子坐下。   “我叫钟易。”   “你刚才说过了。顺便说一句,我叫王小明。”   钟易不理会他,继续说道:“我的爷爷叫钟铁牛。”   “我们钟家是鲁班门的继承人,我爷爷是钟家的第三十一代族长。”   王小明:“……”   “看你这个样子,我也不指望你知道鲁班门是什么了。”钟易嘲讽道。   “鲁班门擅长咒术机关,和你爷爷的画符开坛有所不同,但都属于道家分支之一。”   “你刚才定住黑伞人的就是鲁班门法术?”王小明奇道。   钟易点头:“那就是鲁班术。”   “好吧,我明白了。”王小明说:“你是鲁班门弟子。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的爷爷失踪了。”钟易慢慢说道。   王小明瞪大眼睛。   “四个月前,我的爷爷钟铁牛外出之后就再也没回家过。”钟易说:“而且谁都找不到他。我觉得不对劲,四处打听,发现这四个月间失去联络的不只是我爷爷。”   “几乎能叫得上名号的道术泰斗掌门,都陆续失踪了。”钟易看着王小明:“包括你的爷爷王大壮。我觉得这其中有点蹊跷,说不定有什么联系,所以才来找你。”   王小明觉得呼吸有点急促:“我的爷爷常常外出。”   “但一定会和你联络吧?”钟易说:“这一次他走了之后,你联系得上他吗?”   王小明不说话了。   他很想反驳钟易,他爷爷可能有些懒懒散散,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有王大壮摆不平的事情。   即使从未涉足那个世界,但王小明隐约知道王大壮作为天师,其实相当有威望。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次王大壮罕见地出门就断了联络,王小明也不愿意往坏处想,因为他的爷爷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出什么事呢?   说不定王大壮只是接到了一个棘手的委托,一时半会无法脱身而已——又或者,他办事的地方实在太过偏僻,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我爷爷不会有事的。”王小明沉默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   钟易看了他一眼:“我也希望我爷爷没事。所以我要去找他。”   “你要去哪里找?”王小明脱口而出。   这次换钟易沉默了。   “……我也不知道。”钟易一直挂在脸上的冷淡表情松动了些:“据我所知你爷爷是最后一个失踪的。”   除了王大壮之外,失踪的几乎都是某个道术世家的当家,即使互相略有交情,但真的有什么事,是不会轻易让外人探听到的。   王大壮和王小明爷孙俩是唯一光棍的,之前钟易想着,虽然没听说过王小明有什么本事,但好歹也是鼎鼎有名的王大壮的孙子,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不定已经在用家传秘法道术在找爷爷了,所以打算过来看看。   没想到王小明非但是个哑炮,而且连自家爷爷是失踪了还是去遛弯了都搞不清楚。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钟易说:“把我的猫还给我。”   王小明说:“不还。”   钟易:“……”   “你这人怎么回事?”钟易眯起眼睛:“要和我打架吗?”   不是他看不起王小明,只是王小明完全不懂道术,钟易只要动动嘴就能让王小明趴下了。   “因为你没有完全说实话。”王小明把黑猫又抱紧了些:“或者你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钟易盯着王小明:“把猫给我。”   “不给。”王小明干脆地说,还后退了一步:“你也别太得意,这里是我家。你以为我爷爷会让我在自己家里让人揍吗?”   黑猫又打了个呵欠。   钟易说:“你凭什么认为我没说实话?”   王小明想了想:“直觉。”   钟易:“……”   王小明看钟易脸色不对,赶紧说:“我开玩笑的。我只是没见过有人急着找人还带着宠物的,而且你爷爷不只有你一个孙子吧?你爸爸呢?其他亲戚呢?难道你们全家都出来找了?”   一个大小伙子带着猫满世界转,而且刚才钟易说接下来要去哪里都不知道——难道出了门继续瞎转悠,然后指望在某个火车站看到正在吃泡面等车的爷爷?   所以王小明认为要么钟易说找爷爷是假的,要么就是接下来没有目的地是假的,这家伙也是搞法术的,一定已经有方向了,才会不顾外面那个撑黑伞的怪物,急急忙忙要走。   而王小明不能放他走。   虽然他没有完全相信钟易,但是钟易的出现确实隐约坐实了他一直在担心的事。   王大壮不是一走就没影的人。   而且他现在联系不到爷爷,爷爷也没回家是事实。   如果,万一,假如,钟易所说的关于失踪那个部分是真的——那王小明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牵扯到王大壮,那就根本不是一般的失踪,至少王小明能确定报警没用。   警察再厉害,恐怕也打不过外面那个怪物。   更别说王大壮这次惹上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   王小明没有钟易的本事,连钟易都觉得棘手,王小明更没办法。   但是王小明一边听钟易说话,一边就飞快地打定了主意。   王大壮虽然作为天师很有名,但王小明从来不插手晚上的事,根本不认识王大壮的朋友或者同行——所以即使王大壮栽了跟头,王小明也求助无门,顶多只能打110报个失踪。   而钟易,是眼下唯一一个和王大壮的天师身份有关的人。   虽然王小明对钟易的话半信半疑,但王小明此刻对一件事却无比笃定。   那就是,一定要留下钟易。      第5章      其实什么爷爷不会让他在自己家里挨揍,什么觉得钟易隐瞒了一部分事实,都是王小明随口胡说的。   他只是在找理由拖住钟易明而已。   但他不知道,他却歪打正着,戳中了钟易的心思。   钟易盯着王小明,不说话。   王小明心跳如擂鼓,但脸上还不能显出来,故作镇定地和他对视。   最后还是钟易先说话了。   “你这里有猫粮吗?”   王小明=口=:“啊?”   “白大人有吃宵夜的习惯。”钟易说:“但是罐头吃完了,没来得及去买。”   王小明说:“不好意思?”   “就是你手里的。”钟易不耐烦地比了比王小明手里的猫:“你别看它现在老实,等到了饭点还没有上供,就算你是李刚它也敢挠。”   王小明呐呐地看了看怀里的猫。   这个意思是……他暂时不打算走了?   钟易像是知道王小明在想什么。   “我有必须独自找到爷爷的理由,但不会告诉你。”钟易说:“但我说的接下来不知道去哪也是真的。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没用,线索在你这里断了。”   其实王小明不知道,虽然他故作镇定,但是眼睛里的慌乱全被钟易看在眼里了,稍微推一下,钟易大概就知道王小明想干什么了。   “你说谁没用?”王小明看到钟易傲慢的神情又出来了,恨不得把白大人扔到他脸上去。   “猫粮?”   “没有。”王小明干巴巴地说。   钟易挑眉:“那还我,我带它去买。”   “……冰箱里有小鱼干。“   “用热水泡泡再喂它。”钟易扛起登山包,又是咣啷当啷一阵响:“浴室在哪里?”   “楼上……你要干什么?”   “洗澡。”钟易的长腿一迈就上了两级楼梯,看到王小明这么问,居高临下地转身看他:“淋了半天雨。”   王小明觉得钟易的态度转换得也太快了点——而且他登堂入室的样子也太自然了!   不过钟易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那个锁。”钟易站在楼梯上,看着后门上的那把老锁头:“是你爷爷做的?”   “对。”   “别开。”钟易留下一句话,转身上楼。   王小明无言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什么叫‘别开’?这种傲慢的口气,就好像之前连敲带踹让王小明开门的不是他似的。   不过王小明有些敢怒不敢言。   没办法,虽然钟易态度傲慢,但是说不定之后王小明还要求他帮忙找爷爷。   王小明忍辱负重地喂完猫上楼之后,发现钟易比他想象的更不客气。   王小明大部分时间住学校,房间里的床也不过是张单人床,眼下钟易毫不客气地躺在床上玩手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部轮廓,看起来居然很很不错。   但现在王小明一点都不觉得他英俊了。   “这是我的床。”王小明说。   钟易头也不抬:“嗯。”   嗯什么?   钟易的口气太过敷衍,王小明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你占了我的床,我睡哪里?”王小明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有礼貌一些,他还记得自己有求于钟易。   钟易终于抬头:“你问我?这里是你家。”   “谢谢你还知道这里是我家。”   “你比我更清楚你家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睡觉。”钟易扔掉手机:“晚安。”   王小明气冲冲地带着钟易的猫离开自己房间。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问钟易,比如说关于那些长辈失踪的更多细节,还有鲁班门具体是干什么的,还有他怎么打算去找他爷爷。   还有自己爷爷。   王小明一点都睡不着。   王大壮真的失踪了吗?   他不愿意相信。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王大壮自己照顾孙子了,他们爷孙俩到哪都在一起,除了晚上王大壮做生意之外。   王大壮是个好爷爷,他很疼王小明。   虽然他不愿意让王小明触碰有关天师的事情,但却教了王小明很多遇到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时怎么保护自己的办法。   光明文具店不只在S市开过,但店里里一直只有他们两个,王小明一直觉得哪里有爷爷哪里才是家。   现在钟易突然出现了,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还说他爷爷不会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   王小明趴在爷爷的床上,觉得心慌,于是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   如果钟易说的是真的,那人家的爷爷也不见了。   但钟易既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慌慌张张,人家包一背猫一抱就出来找人了。   虽然王小明不愿意承认,但钟易并不只是傲慢而已,他确实有一种沉稳而胸有成竹的感觉,让人觉得老人只是失踪而已,事情并没有到无法可想的地步。   在很多慌乱的时候,这样的人会成为大家的镇定剂。   但是这个看起来胸有成竹的人对他说,他也不知道下一个地方要去哪。   ……所以说不定他真的只是虚有其表。   不过也不一定,如果不是他,自己说不定也被那把黑伞戳死了,要不就是被咬死……   想到那个黑伞人和那个被袭击的小孩子,王小明又心乱如麻了起来,到了下半夜才终于胡乱睡着了。   第二天王小明是被一阵窒息感弄醒的。   等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饱满的毛屁股。   “你为什么坐在我身上?”睡眠不足的王小明嘟囔了一句。   钟易的猫实际上比看起来要重,此刻正端坐在王小明胸口上,一副正在严肃思考的表情。   “去找你的主人。”王小明赶它:“我还要睡觉。”   黑猫一动不动。   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难缠。   王小明只好起床,去把猫还给钟易。   没想到钟易已经起来了。   王小明的床靠着临街的窗,此刻钟易正坐在床上往外看。   王小明心里一跳,几乎是立刻就知道钟易在看什么了。   “它还在?”王小明问。   钟易收回视线:“什么?”   “昨晚那个。”   “那是凶煞。”钟易漫不经心地说:“要想办法处理掉它。”   王小明觉得钟易的口气,像是在说:“早上要吃荷包蛋。”   他当然知道那玩意不是个好东西,那黑伞上的怨气弄得都快具象化了。   只是这样的东西太凶,别说除掉他,就连靠近一点,普通人都受不了。   王小明也知道要是任由它就这样徘徊在文具店附近,短时间内还好,极少有人能看得见,但随着时间的退役,这个凶煞本身带有的怨气会吸引更多不好的东西,而它自己本身也会越来越强,如果放任不管,总有一天会有大祸。   “你有办法处理?”王小明说。   “这是你家的专业。”钟易说。   “我是个哑炮,谢谢。”王小明说。   钟易看了王小明一眼,显然是被对方理直气壮的态度打败了:“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没什么可自卑的。”王小明说:“你可能能跟怪物打架,但术业有专攻,你能看新番不用字幕吗?”   钟易:“……”   王小明抬头挺胸接受他的视线。   “……算了。”钟易说:“有什么早餐?”   “你的白大人昨晚剩下的鱼干。”   “……”   “开玩笑的,你别过来。”王小明后退了一步,跟表情危险的钟易拉开距离。   “早餐有!”   钟易停住动作。   王小明从钟易胳膊上的劲瘦肌肉上预估了一下对方的武力值,半谄媚地开口:“有早餐,各种口味都有。”   “口味?”钟易皱起眉头。   “老坛酸菜红烧牛肉葱香排骨鲜虾鱼板,你喜欢哪个?”王小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猫都吃得比王小明好。   王大壮不会做饭,被他一手带大的王小明当然也不会做。   如果王大壮在家,他们俩偶尔会在超市买点处理好的食材,该做汤就放水煮,该翻炒的就一股脑扔锅里捣鼓几回,也算能入口。   但正经做饭是不会的,多数还是吃外面。   王大壮不在,王小明连出去吃都懒了,他的兴趣之一就在发掘各种牌子各种口味的泡面。   钟易虽然之前背着一个灰扑扑的登山包,一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外套,扣上个帽子满世界吃灰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像个盲流,但事实证明,钟易比王小明会过得多。   两个鸡蛋一个番茄,一把葱一把面,钟易硬是把一锅挂面煮出了香飘十里的效果。   王小明和白大人坐在厨房里,同时充满希望地吸了吸鼻子。   钟易在冰箱里翻了半天,除了面条和鸡蛋,两根发焉的葱和一只皮都皱了的番茄之外,连跟火腿肠都没找到。   饶是如此,钟易也凭借一碗面条在王小明心里扳回了不少印象分。   王小明一边吸溜面条,一边问钟易接下来该怎么办。   钟易表情凝重:“我昨晚跟你说的是真的,我的线索断了——之前的线索也不多。”   “我爷爷不是没事出去溜达的。”王小明说:“他一般接了远处的生意才会出门,这一次他临走前也说过,说要出去做一笔生意。”还说等他回来让王小明教他用电脑打斗地主,赶赶时髦。   后一句话王小明没说,把脸埋在碗里狠狠吸溜了口汤。   钟易嫌弃地看着王小明吃得惊天动地:“他有没有跟你说是什么生意?”   王小明摇头:“他一向不跟我说这些。”   “但是临出门前他心情不错,还说等回来要打斗地主,我猜并不是什么棘手的活。”王小明回想。   王大壮这一次出门带的东西不多,通常事情越凶险王大壮带的法器就越多,但这一次王大壮除了基本的几样东西之外,什么都没带。   所以王小明觉得那个委托,至少听起来不太难。      第6章      “时间相隔太近,所以我猜测,我爷爷和你爷爷是不是遇到了同一个麻烦事。”钟易说:“我想查到各位失踪的人最后接下的任务内容。”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只要能证明失踪的原因有联系,那么找人的目标就会相对集中。   王小明吃完面条,皱着眉头回想。   王大壮出门不是一回两回,他也从来不会过问,之前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对爷爷的另一个身份真的所知甚少。   但是钟易不一样。   从他的举止看来,他不像王小明属于被隔离的状态,也就是说,他手里的线索一定比王小明多。   王小明目光炯炯地看着钟易,等他往下说。   钟易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爷爷是为了什么任务出门。”   王小明忍不住说:“那你到底知道什么?”   搞了半天,事情还是不清不楚,连失踪这件事都是他自己推测的,着实有点不靠谱。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分析。”钟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爷爷一直把我当作他的继承人培养,所以关于他的生意我偶尔也会参与。但最近那一次,我爷爷却表现得很轻松,具体内容也没有跟我说。”   “这表示他认为这次的任务很轻松——或者说平淡无奇,普通到没有必要和我提起。”钟易说:“如果是奇怪或者艰难的事情,他一定会和我说。”   王小明说:“好吧,我们都认为自己爷爷的最后一次生意是个表面平常的生意,但是这个线索也太过抽象了。”   “我查过,对方似乎是个大方的客户,出了门之后无论是我爷爷的手机证件还是卡都没有任何记录。”钟易说:“完全一片空白。”   “那我们要怎么办?”王小明问。   钟易挑眉看了王小明一眼,意思清清楚楚:什么叫‘我们’?   他可从没说过要和王小明合伙。   王小明像是看不懂钟易的脸色,继续厚脸皮地说:“我们是要从他们的出行记录去找,还是一起去找找可能认识他们的前辈?”   他已经觉得要拖着钟易不放了,自然不会在意钟易这点嘲讽的脸色,反而变本加厉地强调“我们”这个概念,仿佛说得多了,就真的能给钟易洗脑的似的。   不等钟易回答,王小明的手机就响了。   是陆小鲁打来的。   “什么??”王小明听清了陆小鲁说什么之后,差点蹦起来。   “我说我已经快到你家了!”陆小鲁似乎还在公车上,环境不太安静,扯着嗓子回他:“还有两——个——站——”   “你你怎么突然来了?”王小明脑袋一下就大了。   “啊——?”陆小鲁听不清。   “我家现在不方便……”王小明一想到还徘徊在光明文具店外面的那个凶煞就觉得脑门发疼:“要不小鲁你现在下车,我过去和你会和,咱们……”   “什么???”陆小鲁又开始扯嗓子:“听不清!先挂了啊!”   王小明还来不及再说什么电话就挂了,他捏着手机有点呆住了。   陆小鲁的嗓门简直就是天然外放喇叭,钟易在桌子对面听得一清二楚。   “不想让他倒霉就别让他来。”钟易靠在椅背上悠哉地说。   王小明都快愁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点吗?他已经快到了,这一片的公车站点相隔特别近……”   陆小鲁也真是的,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挑在他家不太平的时候来了。   凶煞也没有不能滥杀无辜的概念,这个时候谁跟刚和它干过一架的王小明和钟易扯上关系,都会被凶煞视作目标。   王小明从小被王大壮保护,身上也有辟邪的东西保护,钟易也一样,所以才不至于和凶煞打过交道就立刻毙命,但陆小鲁这样的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触凶煞的。   王小明很清楚,对于邪物来说,自有另一个世界把它们和真实世界隔开,除了极少数发狂的邪物会无差别攻击之外,大多数的东西,都是要触发特定的条件才会招惹谁它们。   对于看不见它们,感觉不到它们的普通人来说,这些东西就等于不存在,而对邪物来说,这些对自己毫无反应的人也像是处于另一个世界,不会主动招惹。   那个凶煞也一样。   那天白天的时候王小明虽然看见它了,虽然有些暗自心惊,但立刻就若无其事地别开脸,邪煞并没有跟他延伸相对,也没有被他的眼神触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颇有种“我看不见你,所以你也看不见我”的意味在。   虽然王小明不知道邪煞是出于什么原因去敲后门,但它针对的并不是王小明,而是房子里的人。   就算晚上房子里住的是李小明赵小明,邪煞也一定会敲门,这可能是受了后巷阴气的吸引。   但是经过那个晚上,王小明用反应明确地表示出了邪煞的存在——也就是说,王小明主动打破了两个世界之间的隔墙。   那个时候,才是邪煞真正“看见”王小明的时候。   也包括钟易。   他们两个人已经正式进入邪煞的视线范围内了,两个不相交的世界就此重合。   如果说之前那个邪煞只是本能被阴气吸引敲门的话,那么现在,它就是正式盯上了王小明和钟易。   邪物没有理智可言,不用沟通,王小明和钟易就已经很清楚了,除非对方自我爆炸,不然就会一直找他们麻烦。   直到他们死为止。   因为王小明和钟易已经进入它的视线了,所以原本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的目标就变得明确起来,相对的,王小明和钟易为本来游荡在另一个世界的邪煞建立了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而接近王小明和钟易的人,也会因为接近这种联系,也一起进入邪煞的视线。   说到视线,一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张水煮鸡蛋般的诡异脸庞和那两道红缝隙,王小明都会心里发凉。   “我不能让小鲁来。”王小明猛地站起身来:“我打电话给他,让他赶紧滚回学校,我现在不在家。”   他只能这么做,他甚至不能出去把陆小鲁赶走——只要被邪煞看到小鲁跟他接触,那么小鲁说不定也会变成他的猎物,到时候要是它尾随小鲁到学校就完了。   陆小鲁现在甚至不能靠近光明文具店。   偏偏在这个时候,陆小鲁却不接手机,王小明急得鼻尖都出汗了,捧着手机看。   打了半天无人接听的电话,最后却是门被敲响了。   被敲响的是前门,伴随而来的还有陆小鲁的大嗓门。   “王小明!”陆小鲁把门敲的砰砰响:“我来啦!”   王小明的心立刻一沉。   这下连钟易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   “没用了。”钟易说:“开门吧,进来以后就别让他出去了。对于普通人来说,白天也不算安全。”   王小明只好郁闷地去开门。   陆小鲁满面春风地进来:“我刚下车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想着这就要到了所以没接给你省话费呢——你这是什么脸?便秘了?”   钟易这时也从里面出来了,陆小鲁一愣。   “小明,一阵子不见你爷爷变年轻好多啊。”陆小鲁说。   王小明白了他一眼,往陆小鲁身后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外面有一片阴影一闪而过。   王小明觉得事情不好,飞快地关了门:“少胡说八道,他是我——呃,表哥。”   “表哥?”钟易说。   “表哥?”这是陆小鲁看到钟易的表情之后问的。   “表哥。”王小明坚定地点头:“你吃了早餐吗?我们刚吃过——不过现在只有面汤了。”   陆小鲁摆手:“好,你有表哥刚好。”   王小明:“啊?”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找你?”陆小鲁嘿嘿笑:“我是给你带来好消息的。”   王小明心里想说你是给我带来麻烦的。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社团做活动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美女吗?艺术系那个。她说最近没课无聊,想着要约几个人出来玩。”陆小鲁老套地用胳膊肘顶王小明:“ 快谢恩,再说几句好听的,哥哥高兴了就带你去……”   “你饶了我吧。”王小明说:“什么艺术系?我不记得了。大热天玩什么?”   “谁说要白天玩了?晚上去吃个饭唱个歌泡个吧,难道还没地方去了?”陆小鲁笑嘻嘻地看了钟易几眼:“而且今天表哥也在更好了,你居然有个帅哥表哥,正好镇一下场面。”   王小明说:“不去。”   陆小鲁说:“啊?”   王小明说:“不只我,你也不能去。”   陆小鲁掏耳朵:“啥?”   王小明叹了口气:“谁叫你敲我家门的?进了这个门你就别想出去了……”   陆小鲁摸王小明额头,对钟易说:“表哥,你表弟是不是热烧了?”   钟易靠在墙上:“他说的是真的。”   陆小鲁说:“啊?你们要绑架我?要囚禁?要OOXX?”   王小明翻了个白眼。   “不是。”钟易难得没有再败家子,居然愿意跟陆小鲁解释:“是因为我们今晚有事要做。”   陆小鲁:“??”   王小明:“是吗?”   钟易看了他一眼:“是。”   “我们要做什么?”王小明一头雾水,虚心求教。   钟易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们要去除煞。”   王小明=口=。   “用你们的说法,可以说是镇邪。”钟易说。   陆小鲁:“?!”   钟易看了陆小鲁一眼:“用麻瓜的说法,也可以说是收妖。”      第7章      王小明睁大眼睛。   “你在说笑吗?”王小明把钟易拉到一边低声说:“那个东西不是很凶吗?”   “是。”钟易说。   “那你——”   “不然你预备怎么办?放任一个很凶的东西在身边,一有机会就要弄死我们?”钟易说:“还是你想拖?”   钟易的意思是他们俩倒是可以能拖一时是一时,但是陆小鲁却不行。   陆小鲁已经进了这个房子,除非把陆小鲁关起来,不然总会让凶煞找到可乘之机。   陆小鲁不过是个普通人,他连凶煞都看不见,要出事太容易了。   王小明知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本来他们可以先避一避,就算王大壮一时不会回来,有钟易在,说不定也能联系个靠谱的专业人士来救他们。   没想到偏偏陆小鲁不知死活跑来了。   他总不能真的让陆小鲁进了他家就再也不放他出去了,首先要向陆小鲁解释这件事情就很麻烦。   王小明和陆小鲁一样一年不落地接受了各种科学教育,他知道这件事说起来会让人感觉多么封建迷信。   再说陆小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奇葩,用室友的话来说,陆小鲁拥有一颗随时都在疯狂裸奔的心。   所以如果全盘托出,王小明还真不能预计陆小鲁会是个什么反应。   万一这家伙一时抽风,想要围观抓鬼怎么办?   话说回来,钟易讲得真是轻松,‘我们要去除煞’——煞是这么好除的吗?   王小明没有接触过业界标准,但是他知道昨天晚上他们两个是连滚带爬狼狈逃回来的,如果那个玩意真的能说除就除,或者说钟易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昨天晚上逃得比他还快?   陆小鲁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收妖?”   王小明说:“他……我表哥爱开玩笑,刚起床脑子不清楚。”   “你说谁脑子不清楚?”钟易沉下脸。   陆小鲁看着这对诡异的表兄弟互瞪,挠了挠脑袋:“是天气太热了吗?那什么,第一次和表哥见面,我出去买点什么……”   “别去!”王小明和钟易异口同声道。   “原来你们感情很好嘛。”陆小鲁感慨。   王小明说:“现在还早呢,走走,上楼,我给你看昨天发现的一个好玩的帖子。”   钟易看着王小明半拖半拉地把陆小鲁弄上楼,不在意地捞起在他脚边转圈的白大人去翻冰箱。   不一会儿,王小明就蹬蹬蹬地下楼了。   “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王小明开口就问。   “字面上的意思。”钟易带了点诧异:“你没听懂吗?”   我倒希望没听懂。   王小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想去找那个黑——凶煞?”王小明压低声音:“你有把握吗?确定凭我们两个能干的过它?”   “不确定。”钟易立刻说。   王小明:“……”   “那个东西虽然凶,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斗一斗的,我爷爷曾经一个人收拾过有七个凶煞环伺的房子。”钟易说:“我没有和这种东西交过手,所以昨晚并不是很清楚状况。但是接触过一回之后,就能有所了解了。”   虽然凶,但犹可一斗。   “你有几分把握?”王小明想了想:“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地去送死。”   后巷里的那个孩子不过是个没有实体的魂呢,被那把伞一戳就没了,他王小明可是个血肉之躯的大活人。   “六分吧。”钟易说。   王小明说:“听到这个我就放心多了,我们两个被凶煞咬得体无完肤的概率只有四成而已啊——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钟易哼了一声:“不是我们,是你。要是真的不成,我有自信可以跑得比它快。”   王小明:“……”   “而且如果王大壮的孙子是个——哪怕只是合格的天师的话,联手除煞的把握没有十成,也不会低于八成。”钟易又开始嘲讽王小明:“我估算六成还算是委婉的说法,没有把你可能会连累我的部分算进去。”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一个人去吧。”这一次被嘲笑,王小明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眯眯地说:“反正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也只是碍手碍脚。”   “说的也是,少个包袱也好——你以为我会这么说?”钟易用王小明说的话堵回去:“你好歹也是王大壮的孙子。”   “我爷爷除了叫我打算盘算账之外什么都没教我。”   钟易说:“虽然他没有教你,但他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做了这么多年天师,一定有很多厉害的法器。不求你会画符施咒,但有多少法宝就般多少,我猜除了你,你爷爷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有用的宝物。”   “有我也不会用的。”王小明说:“你上次还说我把天蓬尺当烧火棍用。”   后来王小明才知道天蓬尺是个驱魔的法器,现存的真货已经不多了——而他家那个显然是真的,当时还帮他挡了一下子。   爷爷也不告诉他,就把这么少见的东西随手放在桌上,幸亏后来他还记得把天蓬尺捡回来,不然以后爷爷回来了,一定会揍他。   “那就当烧火棍用。”钟易说:“你那时候也看见了,虽然你不会用,但那些东西本身具有的力量不会因为你没用就消失,哪怕拿来当板砖敲凶煞,效果也绝 对比一般的板砖要好。”   王小明颓然道:“我爷爷知道了不会饶了我的。”   钟易看了王小明一眼,虽然看起来很沮丧,但是钟易知道王小明是同意晚上和他一起行动了。   他知道这对王小明来说不容易。   如果王小明继承了王大壮的本事还好,偏偏不知道王大壮怎么打算的,居然把王小明养成了个普通人。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对上凶煞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如果是看不见凶煞的人还好,虽然死得莫名其妙,但至少能得个痛快。   偏偏王小明能看见那些东西。有时候视觉上产生的惊吓会使恐惧感无限放大,经过昨晚,王小明竟这么快就同意再次跟自己去和凶煞斗上一斗,十有八九是为了他那个冒失的朋友。   想到这里,钟易之前对王小明的轻视稍微减轻了些。   “你不用那个表情。”钟易对他说:“我们是去除煞,又不是专程去送死。”   王小明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在我看来和送死差不多了。”   他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凶煞,在那种诡异的长相和非人的速度和力量面前,他能想到的反抗对策几乎都是个笑话。   现在王小明倒真的有点后悔了,自己为什么好奇心不重些,爷爷说不给看他就真的一直不过问天师的事情,哪怕平时学到一两招也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处下手。   钟易说:“鲁班门的人不会贸然送死,我已经有计划了。”   王小明顿时眼睛一亮:“计划?”   钟易点头:“我需要有人帮忙。”   王小明觉得有点郁闷。   钟易说晚上除煞需要做一些准备,然后就霸占了他的房间再也不出来了——和陆小鲁一起。   钟易说的要人帮忙,居然指的不是王小明。   更可恶的是,钟易还以人手足够了,需要有人管后勤为由把王小明驱逐了。   明明他才是关系人不是吗?王小明不满地想,晚上要去玩命的又不是陆小鲁,眼下倒是和陆小鲁在房间里倒腾得挺欢,把他排挤在外。   王小明十分好奇他们两个究竟在捣鼓什么,但是钟易总是面无表情地嘲讽他,所以王小明赌气也不去看。   但他真的快好奇死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一说到天师开坛做法,驱妖除鬼想到的都是老头子——像他爷爷这种的。   而且王大壮一直对他说鬼怪丑陋危险,不值得他去碰触,长时间洗脑下来,王小明也就真的认为另一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可好奇的。   可是钟易让他很好奇。   虽然鲁班门和茅山道术是不同派系,但是追根溯源,做的都是为人驱邪避凶,解决麻烦的事情,所以王小明觉得本质都一样。   钟易不但长得帅,年纪还跟他差不多,彻底扭转了王小明‘做天师的都是迷信老头’的想法。   这个人明明年纪跟他差不多大,但在面对凶煞那种东西的时候居然面不改色和对方缠斗,还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成功绊住凶煞,救了两个人的性命。   当时他低声念了几句咒语……还是口诀?   然后地面就晃动起来,来势汹汹的凶煞就这样被定住一动不动了,仿佛钟易凭空搬来了一个能困住鬼怪的大牢笼。   那样恶心可怖的东西,就这么——王小明一想到凶煞的模样,心头就狠狠跳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丑陋恐怖的东西。   虽然他生下来就有一双天师的眼睛能看阴阳,但是在王大壮刻意的培养下,这双眼睛并没有真正看过什么真正的鬼怪。   两个世界之间重合的地带,被王大壮和王小明刻意模糊了。   王小明能看得到它们,感觉得到它们,但只要刻意回避,不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东西’上,那些东西就不会被惊动,就像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就在昨天晚上,以前模糊了二十多年的地带,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样诡异的东西,那种非人的速度和力量,那种随时会被杀死的恐惧感。   王小明打了个激灵,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指尖在微微发抖。   但他知道,这不只是因为他在害怕。   那种恐怖又强大的东西,真的有办法压制,甚至打败消灭吗?   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真的能办得到的话……   王小明不自觉地想象起他真的制服凶煞的可能。   一定是比任何事情都来得更有成就感吧?   王小明手指抖得更厉害了,他猛地握紧拳头,神色复杂地穿过楼梯,最后停在楼梯下面。   视线,落到了王大壮再三叮嘱不可碰触的,那把代表夜晚的铜锁上。      第8章      王小明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观察过后巷。   这个巷子不窄,但路灯年久失修,一旦太阳落山就昏暗无比,而且还弥漫着一股隔夜饭的味道。   钟易和陆小鲁捣鼓了一天,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出来,王小明看钟易神神秘秘地在巷子的各个角落里转来转去,不由得又看了看天色。   他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那个凶煞,但他知道只要天一黑,那个东西绝对会出现。   “小鲁呢?”王小明问钟易。   “不知道。”钟易转悠完了,就插着口袋站在墙角。   “不知道?”王小明瞪大眼睛:“你就这么放着他?你有没有跟他说我们要出门干什么?万一他一个人待得无聊也跑出来怎么办?”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今天晚上他们在后巷蹲守凶煞,地点距离光明文具店的前门也不过几百米距离。   “放心吧。”钟易把右手口袋里抽出来,手指上赫然勾着一把王小明看起来很眼熟的钥匙。   ……光明文具店的大门锁。   这锁是偶尔爷孙俩都不在家的时候除了反锁之外的第二重保险,最近王小明都在看店也用不上,于是一直扔在柜台下,没想到居然让钟易给拿了。   “你……把他一个人锁家里了?”王小明简直不敢相信。   “也不是一个人。”钟易说:“还有白大人陪他。我跟他说了我们出门办事,他可以早点睡觉不用等门。”   王小明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万一他想出门发现出不来怎么办?”   “他最好不要出来。”钟易沉声说。   王小明一愣,表情也变了。   “你说得对。”王小明低声说。   一时间,后巷里再也没人说话,现在也不过七点多钟,天色还不算完全黑了,凶煞也不见踪影,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等着。   王小明从来没有在后巷待过这么长时间,王大壮跟他提起过,因为他在后巷开了一扇阴阳门,所以经过后巷的非人事物相当多,即使是白天也最好避免在后巷长时间逗留。   王大壮还颇懂谁污染谁治理的道理,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定期清扫后巷,撒桃木灰驱逐阴邪,免得周边住户受到影响。   但王大壮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出门这么久过,后巷一直无人清理,也有来寻王大壮却扑了空,徘徊在附近的各种生魂死灵,因此阴气渐渐淤积了起来。天色一暗就凉风四起,吹得人起鸡皮疙瘩。   “你爷爷把七星灯挂在后门?”钟易看了一眼光明文具店后门。   王小明点头。   “这里有些冷清。”钟易说。   王小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挠挠脑袋:“我爷爷其实都会定期清理,而且这些残留的东西都不是很重,只是这个月一直断断续续地下雨,太阳都没出来过几次,所以有点潮湿。”   即使王大壮不做清理,如果被阳光曝晒个两三天,这里聚集的东西也会散去。   谁知道王大壮一出门就不回来,而刚好S市这个月几乎都在下雨呢?   钟易了然:“会淤积很正常,你爷爷也算大胆,居然把店开在闹市,一般人都会尽量选择偏僻的地方以免节外生枝。不愧是王天师。”   王小明忍不住问:“我爷爷很有名吗?”   “如今说起茅山,首先就是你爷爷。”钟易说:“你居然不知道。王大壮解决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力相当深厚,也很有威望。”   王小明有点惭愧,他一直都觉得爷爷总是一边看店一边打盹,不过是个普通老头而已,被钟易这样一说,倒显得王小明对自己的爷爷关心不够了。   王大壮在专业领域都已经算大师了,他的孙子却一无所知,他甚至偷偷觉得,钟易谈起王大壮的神情,简直比他还要像王大壮的孙子。   钟易也看出王小明深色古怪,嗤了一声。   他还是觉得王小明没什么大用——在这种需要和鬼互殴的场合。   “你说我爷爷的短……天蓬尺是不是一次性用品?要是它在昨晚能量就被用光了怎么办?也不能充电……”   钟易的脑门跳了跳。   “你爷爷的天蓬尺是用桃木做的,刻了星宿图案和元师圣号,可以辟邪驱魔。”   王小明说:“我也觉得有用,它昨晚还救了我的命。只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它。”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钟易漫不经心地说。   王小明一怔。   “你只说拿它当板砖使……你别是认真的吧?!”   “为什么不是认真的?”钟易奇怪地看他。   “你不是说这是法宝吗?”王小明说:“你还说我爷爷的东西都是真货很难得……我以为你让我拿这玩意去敲凶煞脑袋是开玩笑的!”   “我不是开玩笑。”钟易说:“我稍微看了一下,你爷爷这次出门带的东西确实不多,很多很有份量的法器都留在家里了。”   “可惜你不会用。”他迅速补上一句。   钟易确实在光明文具店发现不少宝贝,看来平时来这对爷孙家做客的人一定不多,否则不会像这样把很多好东西都随意放在外面,能让王小明昨晚情急之下还能从桌上捞起一把天蓬尺。   后来他去看了看,后门前的那张桌子上还有年纪比王小明还要大很多的镇坛木和法印,如果王小明不是哑炮而是个天师——哪怕只是个资质平平的菜鸟,恐怕光是把他家里的法宝都挖出来往凶煞身上砸,也能干掉凶煞。   可偏偏王小明什么都不会,别说用法,他连这些法宝的名字都不知道。   空守着一堆难得的法器却用不了,钟易也觉得很抑郁。   “这些东西恐怕不是拿出来就能用的。”王小明也把手插进口袋里,慢慢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把天蓬尺:“我昨晚就觉得,这种东西和手机一样,恐怕还要激活才能用。”   “大多数法器需要。”钟易沉声说:“所以我让你带上天蓬尺。”   “天蓬尺不需要——嗯,激活吗?”王小明问。   “需要。”钟易说。   王小明:“……”   “但比起其他法器,你能拿的也只有天蓬尺。你不要以为你不是天师,所以你手里的天蓬尺就真的只是一根烧火棍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用天蓬尺打凶煞?”钟易说:“你一定没看过多少书,在《道书援神契》里有过记载:古者祓除不详有桃枝,后羿死于桃棒。这就是天蓬尺最早的原型。后来人门逐鬼驱妖都纷纷效仿。你手里的天蓬尺本身就具有驱邪的力量,只要你不要吓得手抖拿不住掉在地上,不然只要凶煞靠近你,就闭着眼睛猛抡过去就是。”   王小明说:“你这样会有用?我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而且我闭着眼睛抡棍子,你预备干什么?”   “多数鲁班咒术都需要时间念咒。”钟易说:“你昨天晚上不是看见了吗。你只要在我准备的时候坚持住别死就行了。放心吧,我并不指望你能对付它,我只需要有人帮我拖延时间。”   王小明严肃地对钟易说:“你的普通话几级?”   钟易:“……”   “昨晚我只顾逃命,哪里顾得上看你在干什么?你念咒需要几秒最好先跟我通个气,不然——”   “我当然不会完全指望你。”钟易说:“我已经布置了机关,只是时间仓促,希望……”   话还没说完,钟易就生硬地停住话头,后巷中的两人同时一僵。   一阵风平地吹起,王小明鸡皮疙瘩飞快地爬满了胳膊——空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钟易和王小明对视一眼,同时转身,互相抵住后背,紧紧盯着前面。   他们站在后巷中段,不管凶煞从哪个地方出现,都会有人第一时间发现。   王小明飞快地握住口袋里的天蓬尺,额头上沁出冷汗。   他还记得凶煞死气逼人的样子,当它飞快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觉得那是他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凶煞并没有现身,但是高度紧张的王小明膝盖已经发软。   “鲁班门机关精妙举世无双。”像是觉察了什么,背抵着他的钟易突然说了一句:“我会拦住它。”   王小明用小得看不见的幅度点了点头,感觉恢复了一点知觉。   可是后巷里安静无比,除了他们略有急促的呼吸声之外毫无动静,只有一阵阵阴风平地打旋,呼呼不停。   钟易全神贯注地盯着巷子入口,正奇怪凶煞没有踪影,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扬手。   他手中细线一拉,巷子中立刻弹起数道坚韧黑线,瞬间把后巷分化成几道横平竖直的小路来。   王小明眼皮一颤,这才发现那凶煞居然出现在离他不到十五步的距离,没有五官的脸正直直对着自己,两道细缝中有骇人红光,惊得他顿时要倒退,却立刻被钟易顶住了。   “不要乱动!”钟易喝了一声。   他虽然预料到两人之中凶煞多半会先挑王小明下手,但没想到那凶煞大概成型多年,居然也有了思考能力,居然能够隐形靠近,打算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凶煞本来就是无形无物,全是怨气集结黑伞才会显性,此刻它居然弃了黑伞,这才能藏匿声息潜行过来。   幸好钟易觉得事有蹊跷,弹起墨线布成的井字小道,墨线也是民间驱邪之物,更是预先用洗米水浸泡过,凶煞触碰不得,这才被逼得现了形。   如果钟易反应再迟一点,说不定等凶煞寒气森森的脸悄无声息地贴到王小明鼻子上,他们才能发觉,到时候,早就成了着邪物手中的待宰羔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谢谢大家帮我捉虫。   角色名字问题,一开始因为是攒文,都随便起名字,王小明=王小明 钟易=谢长明,因为时间跨度太大,到后面还把谢长明写成谢光明……   白大人也是,最初写的是虎斑猫,后来改成黑猫,替换的时候偶尔会漏掉一两个。   其实其他配角还有路人A,路人B这样的名字,都是快写完的时候挠头替换出一个正经名字的。   但我最不会起名字了,虽然一开始没打算用王小明王大壮这样的名字,但写到后来脑枯竭也想不出别的名字,于是还是用了。   顺便一说,其实我写文草稿里所有的主角都叫王小明。   因为如果要等到我想到合适的主角名再动笔的话太遥遥无期了。      第9章      墨线小道并不是封闭的,而是被排成了‘回’字型,只凭墨线并不能完全控制凶煞,于是钟易用墨线做成小道,凶煞避讳墨线,因此就只能顺着没有墨线的地方前进,行动就会有所限制,速度也因此滞缓了起来。   虽说滞缓,也那是相对而言,既然目标已经现身,钟易和王小明两人就迅速分开,王小明手中握紧天蓬尺飞后退,墨线高度只到膝盖,王小明行动不受限制,可以直接越过墨线,但是凶煞想要接近他,只能迂回前进,这样一来,王小明和凶煞之间的速度落差就被巧妙填补了。   王小明鼻尖上沁着汗珠,飞快地在后巷里穿来穿去,试图吸引住凶煞的注意力,而钟易则是伺机绕到凶煞背后,预备两人前后夹击。   但是凶煞毕竟速度惊人,一直紧紧追赶王小明,有好几次如果不是王小明越线及时,凶煞带着阴森凉气的手就已经探到他后心,在这种情况下,王小明连转身查看的时间都没有,只凭身后呼呼作响的阴风做判断躲避。   钟易也很紧张,他先是买下墨线小道限制凶煞行动,虽然凶煞狡猾,但第一个机关已经被顺利触发,勉强扭转了王小明毫无招架之力的情况。   这样的迂回战术是不得已的,也恰好是茅山派和鲁班门的区别所在。   茅山术精于驱魔降妖的方法不只是来自开坛做法,还有各种灵活机变的符咒令牌,能够直接攻击妖邪的各种法器,这使得茅山派在直面妖物的时候能够运用有效手段将其收服或击毙。   鲁班门虽然也习古咒,但咒术直接作用威力并不强大,对付凶煞无法一击必杀。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晚上他成功用班墙法困住凶煞之后,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因为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要对付凶煞困难重重,钟易能够困住凶煞,完全是因为有王小明闯入使得凶煞分心,而王小明居然意外持着天蓬尺弹了凶煞一下——再加上他长年的训练经验以及过人的反应能力,才能顺利争取到两人逃走的时间。   若是依靠鲁班门的咒术的话,两人只是晚死和早死的区别而已。   因为鲁班门真正擅长的是以精巧机关设伏,取自然风水之力镇宅,消灾,辟邪,除煞。   咒术只是辅助手段。   比如现在。   钟易也飞快在墨线小道之间来回穿梭,终于找到空档,喝到:“闯天天破,闯地地裂,分!”   这是凶煞已经适应了墨线的迂回规律,而王小明经过一阵子疯狂地玩命奔跑,体能下降很快,耳边劲风刮过,他一偏头,正好凶煞惨白枯瘦如老树枝桠的手向他抓来。   这一抓要是得逞,王小明即使不被掏出肠子,也会被阴毒所伤,他脑门一跳想要转弯,但不断高速移动对他膝盖的负担这时候显现出来了,他脚一软,差点一头往下栽去。   这时一阵天摇地动,凶煞脚下的土地突然向两边破开,犹如火山喷涌,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地表,宛如一把巨大铁斧向凶煞劈去。   王小明被震得跌到地上,连带扑倒了一根墨线,顷刻间回字小道断了一个缺口。   但王小明顾不得墨线,他看到那凶煞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避开,身体几乎转成了半个麻花以躲避突如其来的袭击,但黑影来势太凶,凶煞虽然及时避开不至于 被劈成两半,但它的右臂却被干净利落地削了下来。   王小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黑影又飞快消失在地面。   凶煞追逐半天,不但没有击杀王小明,还被斩掉一条手臂,不由得阴气大盛,两条血红眼缝也登时完全睁开,浑圆如猫眼,缓缓地回身看向钟易,眼神里的杀 气与阴气叫人胆寒。   钟易见自己放出的铁鱼鳅并没有成功劈开死凶煞,也反应很快,转身就跑。   但墨线已经被王小明压坏一截,回字小道的力量也大为减弱,钟易身手虽然敏捷,但毕竟是血肉之躯,不能和邪物抗衡,不过跑了十来步,就觉得一阵阴风直冲自己后背。   钟易暗自叫糟,回身一看,凶煞已经扑了过来,此时他也顾不得狼狈,就地一滚,虽然勉强避开了,但还是被凶煞的指尾刮到,顿时一阵刺骨凉意直冲心脏。   而这一摔,又带倒两根墨线,到了这个时候,钟易的墨线机关,已经完全溃散。   但是奇怪的是,凶煞并没有趁胜追击,反而发出一声犹如夜枭哭嚎的古怪叫声,倒退几步。   钟易强忍剧痛爬起身来,发现一块黑色带纹路的短棍掉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王小明终究还是把天蓬尺当板砖用了。   想来是刚才情况紧急,王小明赶不过来,只好拿天蓬尺砸凶煞。   就如钟易所说,天蓬尺本身就带有驱邪法力,凶煞认得这个东西,当下立刻退了开来。   要不是时机不对,钟易真的不知道是该谢谢王小明救了他一命还是该大骂他愚蠢,居然把唯一可以直接攻击的法器就这么扔开了。   要是凶煞重新转向王小明,那手无寸铁的他不就是要等死了吗?   凶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它虽然被接二连三的挑衅和攻击激怒,但却狡猾无比,看见王小明法器离手,便又立刻转身。   但王小明这次也反应很快,他用力一拉,地上的天篷尺竟立刻就向他滑去。   原来王小明见凶煞追赶钟易,有心帮忙却距离太远,天蓬尺不是长剑,比小臂还要短一点,只能做近身攻击。   而且吸取昨天教训,王小明知道天蓬尺一旦离手就会倒大霉,于是飞快扯了一截墨线绑住天蓬尺,当作流星锤向凶煞砸去,凶煞果不其然被砸得后退几步,摇摇晃晃才站稳了。   王小明的目的也只是迫使它别抓死钟易,一看目标达成,也不管凶煞,只顾拼命把天蓬尺拉回去。   这时钟易看到凶煞被斩断手臂,又被天蓬尺砸了一下,感觉凶煞的怨气已经达到最顶点,而力量也被消耗一半,于是捡起一颗石头屈指向对面墙头弹去。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黑影突然在矮墙墙头弹起,还不等凶煞反应过来,一阵高亢的鸡鸣就响彻后巷。   凶煞痛苦怒号起来,王小明顾不得去看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鸡打鸣,赶紧握了天蓬尺去扶钟易,两人退回墙边。   一阵像哭又像笑的尖叫从凶煞那没有嘴巴的脑袋里发出来,那场景简直恐怖又诡异,它显然很受不了鸡鸣,已经失去了最初那种鬼魅飘忽的行动,而变得狂怒地原地打转怒号。   与此同时,阴冷的怨气源源不断地从凶煞的四周溢出,两人唯恐失控的凶煞乱打乱撞,只能不断后退,直到被抵住墙边,退无可退。   钟易被凶煞抓伤,阴气渗进体内,身体冰冷。   嘹亮的鸡鸣仿佛紧箍咒般让凶煞痛苦地打转,突然它的身体一阵痉挛,仅剩的左手突然猛地插进自己胸口。   王小明定睛一看,发现凶煞的手缓缓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手上居然紧紧握着一个伞把。   那把黑伞!   那把黑伞显然是凶煞的一部分,早前它出现是没有带伞,原来伞就在它的身体里。   王小明没有忘记那把黑伞的杀伤力,他此刻也明白过来,凶煞这时抽伞,如果不是黑伞能帮它抵御雄鸡高鸣的话,就是凶煞打算拼死一搏了。   偏偏这个时候钟易情况不妙,已经站不直了,王小明几乎是架着他拼命往巷口挪。   虽然没有按计划弄死凶煞,但凶煞已经被大大削弱,钟易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大公鸡压制住了它,趁这个时候赶紧逃命才是正确的做法。   可是虽然钟易看起来挺瘦,但却死沉,王小明只能拖着他走,才走了两步,凶煞的黑伞就已经完全抽了出来,它果然是想奋力一击,应着鸡鸣往矮墙上刺去,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响声。   不是利器插进血肉的声音,而是一声奇怪的钝响。   王小明仔细看去,鸡鸣停止了,墙头上的黑影被凶煞一刺,突然爆裂开来,一股带着血腥气的液体兜头向凶煞泼去。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让王小明差点软了脚。   黑影爆开的同时,后巷的矮墙上又弹起数只黑影,和之前的如出一辙,也开始鸣叫起来。   凶煞痛苦尖叫,犹如发了狂的野兽,一把黑伞被狂乱甩动,伞间迸发出黑色怨气,像浓雾一般弥漫开来。   王小明一惊,大叫不好。   这种已经具象化的怨气对于人来说无疑是毒气,只要一点都会感染阴毒,而且钟易已经受了伤,虚弱无比,一旦吸入这些怨气,不死也要变成植物人了。   后巷很小,濒死的凶煞在黑色怨气中横冲直撞,它已经看不见王小明和钟易了。   王小明眼看怨气飞快弥漫开来,此刻只有立刻离开巷子才不会被波及,否则两人虽然成功制住了凶煞,但恐怕也只能一起死在这里。   可是钟易已经走不动了,王小明拖着他走不快,试图背他,但失去意识的钟易却无法配合他,手忙脚乱之下,王小明眼看着黑雾快速逼近,而凶煞似乎也朝这边冲了过来,而钟易已经完全动不了了,终于绝望了。   他们两个,恐怕今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一起走出这个巷子了。      第10章      怨气这样的弥漫速度,还有犹如眼盲野兽一样横冲直撞的凶煞,王小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带着钟易一起及时离开巷子了。   王小明并没有受伤,如果留下钟易的话,以他的速度,说不定还能跟怨气弥漫的速度赛跑,赌一线生机。   可是那样的话,钟易必死无疑。   王小明眼神迷茫地看了一眼正在误打误撞,往他们这个方向冲来的凶煞,又看了看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钟易,最终叹了口气,忍不住要闭上眼睛。   王大壮一定想不到,他抓了一辈子的鬼,驱了一辈子的邪,最后他这个对天师一无所知的孙子却是死在这些东西手里。   就在王小明万念俱灰之际,身后的墙突然动了。   王小明惊得一跳。   墙怎么会动?   等他回头,发现他们之前慌乱之下背靠着的,竟然不是墙面,而是一扇门。   一扇王小明很熟悉的门。   他家的后门!   王小明瞪大眼睛。   那扇后门在王大壮不在家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的,可是现在居然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   然后出现在门后的,那张表情莫名其妙的脸,王小明也很熟悉。   是陆小鲁。   陆小鲁嘴里还叼着一根牙刷,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的王小明和钟易。   ……还有夹着阴风狂扑而来的凶煞。   凶煞已经到了最后时刻,眼中红光大盛,已经被鸡鸣逼得走投无路,来势汹汹。   王小明想不到竟能绝境逢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把钟易推进门里,不顾陆小鲁呆滞的表情,自己也闪身进门,然后立刻回身关门。   幸好后门虽然是由实木做成,厚重无比,但是门轴却还很灵活,王小明在危机之下爆发的求生潜能让他飞快关门——就在凶煞的枯手往里探的时候,木门重重关上了,凶煞撞到门上,差点把门撞开。   王小明几乎忘了呼吸,飞快地把门锁上,然后才觉得全身似乎都被抽了筋,站也站不起来了,只能靠着门缓缓蹲下。   只要关上门,任何邪物都休想进来了。   王小明这才被憋得脸发红,大口喘起起来。   差一点。   只差一点点,他和钟易就死在外面了。   对了,钟易!   还没缓过来的王小明想起钟易,又迅速爬起来。   陆小鲁也回过神来,连牙刷都在发抖。   “小明——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   “别问了。”王小明喘着粗气:“先帮我扶着点。”   两人合力把钟易抬上楼放着。   王小明仔细看了钟易的伤口,又下了楼。   王大壮虽然不愿意让王小明当天师,因此也从来不教授他任何茅山道术,但是却教了王小明很多别的常识。   比如如果意外遇上各种邪物,应该分别采取什么应对方法保命,其中就有急救的基本办法。   王小明接了一盆水,泡了糯米、小米、高粱、绿豆和黑豆,过了香之后搬到楼上,又煮了几个鸡蛋。   陆小鲁虽然满肚子疑问,但眼下钟易惨白个脸躺在床上,傻瓜也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于是帮着王小明给他洗伤口。   王小明洗了很多遍,泡了三盆五谷水,直到钟易的创口边缘不再发黑才住了手。   然后教陆小鲁剥滚烫的鸡蛋,把鸡蛋揉开之后用干净的白布包裹,敷在钟易的伤口上。   大概是热鸡蛋的温度刺激到了钟易,钟易皱起眉头,但是没有醒。   王小明摸了摸钟易的脖子和耳朵,觉得似乎开始回暖了,这才住了手。   陆小鲁战战兢兢地看着王小明做完这些,觉得王小明似乎只差让钟易喝符水了。   实际上如果王小明会化符的话,真的会烧了符水给钟易灌下去。   可是只有王大壮会。   所以王小明只能帮钟易做了外伤处理。   “那什么……”陆小鲁小心翼翼地瞥王小明:“咱是不是打个120?”   钟易浑身发冷昏迷不醒诶,王小明这是中了什么邪,拿泡米水洗了伤口用鸡蛋敷就完事了?   封建迷信也不是这样搞的吧?   “不了。”王小明疲倦地揉了揉鼻子。   钟易是被凶煞抓伤,阴气侵入了他的身体,鸡蛋有灵,五谷驱邪,用五谷水洗伤口和鸡蛋外敷是对付邪物抓伤的基本步骤,如果送了医院只白白包扎不拔阴毒的话,反而会对钟易不好。   而且钟易的身体素质显然相当好,眼下身体已经没有这么冷了。   “我们先出去吧。”王小明端了五谷水说。   陆小鲁跟在王小明身后下了楼。   王小明知道陆小鲁看见了凶煞,一定满肚子问题。   果然,陆小鲁一下楼就迫不及待了:“小明,你们今晚去干什么了?刚才外面那个东西是什么?你表哥怎么会突然病了?”   王小明举手:“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陆小鲁:“啊?”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王小明说。   王小明搬了椅子,和陆小鲁面对面坐好。   “小鲁,你刚才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王小明问:“你不是应该睡觉了吗?”   “我是准备睡觉的啊。”陆小鲁耸肩:“你表哥说他和你出门办事,我等了半天没都看见你们回来,所以决定先自己刷牙睡了。”   “可是牙刷到一半,外面突然有鸡叫,我觉得很好奇,就找是哪里发出的鸡叫声,结果发现是后门外面传来的声音。我刚打开门,就看见你们了,你们到底——?”   “先让我问完。”王小明神请古怪:“你是怎么打开后门的?”   陆小鲁一愣:“啊?”   “后门的锁你怎么打开的?”   陆小鲁有点疑惑地挠头:“后门有锁上?”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就直接开了。”   王小明:“你……就这么打开了?”   这怎么可能呢。   王大壮亲手做的阴阳锁是光明文具店处在两个世界中间的一道重要防线,如果能这么轻易就打开,那么在王大壮不在的时候不只是凶煞,各种妖魔鬼怪早就破门而入了。   而且陆小鲁能看见凶煞。   王小明觉得现在情况变得乱糟糟,钟易受伤了,又被陆小鲁撞见凶煞,他现在累得要命,连编理由哄陆小鲁的心情都没有了。   “我就这么打开了啊。”陆小鲁看王小明神情不对,也觉得古怪:“那锁真的一扭就开了,是不是你忘了锁?”   “不可能的。”王小明摆摆手:“算了。你想问什么?”   其实不管陆小鲁问什么,王小明都觉得难以回答。   问他为什么不但拒绝出去玩,还不许陆小鲁也去,把他关在家里?   问他为什么他和钟易半夜不睡觉跑出去跟鬼打架?   问他钟易为什么会受伤,受的是什么伤?   问他……   王小明头疼得要命。   果然,王小明话音刚落,陆小鲁就精神一振。   “我刚才就一直想问!”陆小鲁目光炯炯:“小明!”   “在。”王小明举手。   “为什么——木头做的鸡会叫会动?!”   王小明愣住了。   “什么?”   陆小鲁眼神狂热:“你的表哥到底是谁?我们今天做了四只木头鸡,我还以为他是做木偶的,连关节和眼睛都做了出来,当时还觉得他的品味很冷门!”   “可是我刚才开门的时候看到对面墙头上有今天我们做的木头公鸡!我没有看错!那鸡不但张着嘴在叫,连翅膀都在动!看起来就像活的!而且还在打鸣!”   王小明也瞪大眼睛。   原来今天钟易不只布置了墨线小道和狗血大网,还和陆小鲁做了几只鸡。   现在想来,被凶煞贯穿鸡腹的时候喷出的液体,应该也是黑狗血,黑狗血最能化煞,钟易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把凶煞诱进后巷之后就封住了前后两端的出路。   使得凶煞被木鸡中的黑狗血重创之后无路可逃。   被关在后巷里的凶煞已经虚弱不堪,再加上几只木鸡同时高鸣,想要再次逃脱已经不可能了。   即使凶煞不会在鸡鸣中狂乱而死,勉强支撑下来,只要天一亮,也会被日光晒成飞灰。   可是钟易究竟对木偶做了什么手脚,让木鸡不但按时高鸣还能活动?   这种事情王小明也不知道。   想来那是鲁班技艺,外行人难以从表面窥探到其中秘密。   “那些鸡又不是我做的,我怎么知道?”王小明说:“你不是和他一起做的吗?怎么反而来问我?”   “就是因为我和他一起做的,所以我才好奇啊。”陆小鲁说:“那些木偶结构精巧得很,而且我在边上看着,他完全使用榫卯构造就能拼成一只鸡,一根钉子都没用上!你表哥是个天才啊小明!”   说到这里,陆小鲁脸上露出了一种梦幻般的表情:“你说我要是拜他为师他会不会答应?”   “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王小明觉得很不可思议。   “啊?”陆小鲁回过神来:“我就是特别在意这个啊。”   “其他的不想知道?”王小明眨巴眼睛。   陆小鲁想了想:“喔,对。你们刚才在玩什么?”   王小明斯巴达了:“玩?!”   “大半夜的不学好,在外面和小混混斗殴了吗?”陆小鲁责怪地说:“弄得我师父都受伤了,一定是你太不会打架。”   “你说我们在斗殴?”王小明不可思议地说。   那个神经病会半夜去和凶煞斗殴?还不是因为陆小鲁!   而且谁能和凶煞互殴?他和钟易基本只能跑给它追而已!   “……等等。”王小明冷静下来,突然看着陆小鲁:“小鲁,你刚才开门的时候,除了我和谢……我表哥,你还看见什么了吗?”   “看见了,那些鸡啊!栩栩如生!”陆小鲁加重口气。   “没别的了?”王小明瞪大眼睛。   “还有什么?”陆小鲁说:“小混混追过来了?”   王小明这才明白,弄了半天,原来陆小鲁根本没看见凶煞?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他和陆小鲁住一个宿舍这么久,如果陆小鲁真的生了阴阳眼,他应该不会完全没有发觉才对。   可是如果陆小鲁真的只是个普通人,那为什么他能打开王大壮的阴阳锁?      第11章      王小明越想越糊涂了。   陆小鲁看到王小明对于钟易神乎其神的‘木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屁颠屁颠地上楼看师父去了。   王小明在光明文具店里坐了一夜,直到天边泛白,他才上楼拿了个东西,又拿了楼梯下的一把大扫帚出了门。   这个时候还不到六点,街上只有穿着荧光环卫服的清洁工踩着三轮车经过,还好奇地看了也扛着一把大扫帚的王小明一眼。   王小明慢慢走到后巷,看到钟易的几只木鸡还在墙头,但已经不叫了。   昨晚混乱打斗的地方只留下凌乱的痕迹,王小明看到还有几股淡淡的怨气还在巷子中间打着旋,但昨晚那浓雾般的景象已经没有了。   那是凶煞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那个可怖的黑伞人被黑狗血重创,又听到鸡鸣,绝无生天。   这也意味着陆小鲁没事了。   王小明收拾了那些木鸡,开始扫地。   这把大扫帚也是用桃木枝扎的,是王大壮每次清扫后巷的工具。   王小明握着发亮的扫帚把认认真真地把后巷扫干净,看到扫帚每扫一下似乎都带着风,把残存的怨气都扫开了。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以往王大壮扫干净以后还会画符请香,但王小明不会这些。   王家的天师,下落不明。   王小明把地扫干净以后,又掏出一罐可乐来。   他觉得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欢可乐。   王小明把可乐打开,放到大排档垃圾桶边上,蹲下身来双手合十。   “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总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处理你们的事,所以也不怎么理睬你。但是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跟你说两句话就好了。”   王小明之前很少到后巷来,他不知道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是什么时候飘到这里来的。   是附近夭折的孩子吗?   王小明想起那个小孩小心翼翼看自己贴传单的样子,觉得很后悔。   王大壮常常告诫他,恶鬼善于迷惑人心,不能轻信。   但世界上也有很多弱小的,被凶煞一戳就散的脆弱亡灵。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他们自己也浑浑噩噩,连靠近人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王大壮的耳提面命,王小明一直下意识地与‘另一个世界’保持距离,那天也是如此,他明明看到了那个孩子,却因为种种顾虑忽略了。   他去买了可乐,想等爷爷回来之后看看那小孩,到时候把可乐给他喝,小孩子都喜欢这个。   他不知道当天晚上凶煞就会出现,不紧不慢地敲响后门,然后发现垃圾桶边的孩子。   那个孩子被吓坏了,哭得那么大声。   王小明蹲到脚都麻了,这才站起身来,又扛着扫帚回家了。   钟易上午就醒了,是被白大人踩醒的。   陆小鲁不会喂猫,王小明去扫地,白大人饿了肚子很不高兴,于是用尽各种办法呼唤主人,把钟易踩得脸都歪了。   钟易的伤虽然在当时发作的时候很恐怖,但后来王小明的处理很合理,钟易先指挥陆小鲁去泡鱼干,然后又煮了鸡蛋自己换着敷。   陆小鲁被钟易毫不客气地使唤,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脸上还全程挂着花痴的笑容,看得钟易起鸡皮疙瘩。   王小明在隔壁买了几个三明治回来,正赶上陆小鲁声情并茂地发表自己的拜师演说。   钟易明显心不在焉,看到王小明拎着袋子上楼,立刻就盯着王小明看。   王小明一人发了一个三明治,还没吃完陆小鲁的电话就响了。   陆小鲁一看手机就变了脸色——他完全忘记了,昨晚他放了几个女生的鸽子!   王小明幸灾乐祸地看陆小鲁滚回去负荆请罪。   钟易吃完东西之后又亲自去后巷看了一次。   “我把你的那个……呃,鸡都带回来了。”王小明说:“一直放在那里也不好,要是突然又叫起来会吓到路人……”   “不会再叫了。”钟易说:“要处理掉。”   “是一次性产品?”王小明问。   钟易瞥了他一眼:“时间紧迫,我只大致做了个形,鸡腹里的黑狗血只能维持十二个小时的效果,时间一长就失效了。”   “我只是觉得怪精致的。”王小明放下那些木雕鸡:“这就是鲁班门的手艺吗?”   “鲁班技艺何止精巧?”钟易哼了一声:“仙师鲁班两千多年前就造有木鸢,能腾空三日不坠。这个触发打鸣的雄鸡不过是我小试牛刀而已。”   “你小试一下就被凶煞抓了个口子,下次还是大试吧。”王小明说。   钟易被王小明噎得顿了一顿,但自己受伤,最后还是靠王小明把他扛回来是事实,想到自己算是欠王小明一个人情,就忍下不做反击。   钟易昨晚只是行动不便,但心里很清楚,在那种情况下凶煞已经无法针对两个活人作为攻击目标,如果王小明扔下自己逃走的话成功几率还是很大的——要是认真说起来,其实连钟易都认为如果没有陆小鲁意外开门,那么王小明扔下自己逃命才是最正确的判断。   凶煞已经活不成了,他和王小明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   王小明一个人逃,也许能活,带着全身发冷的钟易逃,必死无疑。   但钟易清楚记得,当时王小明一直架着自己,没有松开过。   要是说王小明没有动摇过,恐怕王小明自己也不会相信。   但他毕竟没有松手。   钟易再怎么傲慢,也做不出被王小明扒拉回一条命之后还对他冷嘲热讽的事来。   “小鲁能打开爷爷的锁。”王小明说:“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钟易回过神来,也皱起眉头。   虽然他鄙视王小明有个声名在外的大天师爷爷却白白让自己成了个哑炮,但是对于王大壮,钟易从不怀疑他的实力。   王大壮作为天师这几十年,有太过关于他的传奇故事,于是那些像钟易一样的世家弟子来说,王大壮本身就是个传奇。   可是那些传奇故事,他的孙子居然一知半解。   王大壮不会做出个假冒伪劣的东西,尤其是在自己家里。   钟易也仔细看过,那个阴阳锁虽然昨夜被陆小鲁意外打开了,但是昨晚被穷途末路的凶煞追赶,王小明一进门就把门关上了,今天再去看,不论是王小明还是钟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次打开那个阴阳锁了。   这说明锁并没有失效。   那么昨晚后门打开,是个意外,还是因为打开的人是陆小鲁?   如果锁没有问题,那问题就是一定出在陆小鲁身上。   想到陆小鲁一脸狂热要拜自己为师学手艺的样子,钟易的眉心就突突只跳。   王大壮的东西,现在光凭他们两个也琢磨不出个什么来。   “如果这个阴阳锁是鲁班门的手笔,那么在复杂我也能研究出它的构造和解法来。”钟易说:“可是这上面不但是机栝这么简单,还有你爷爷亲自下的法术。”   “现在爷爷又不在。”王小明一想到这个就神色黯然:“如果爷爷在家的话,凶煞一定不会这样猖狂了。”   钟易看着他,不说话。   “我还是不相信有人能够轻易害我爷爷。”王小明垂着脸:“但他不会这么久不回家。他知道我不能应付那些东西,我的爷爷绝不会故意把我留在危险的地方。”   “所以他现在一定是暂时回不来。也许他被困在什么地方了。”王小明说。   “然后呢?”钟易抱着双臂靠在墙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要找到我爷爷。”   “很好。”钟易说:“这是我一百年前就决定要做的事情。”   “所以我要拜托你。”王小明猛地抬起头:“我和你一起出去找。我知道我不是天师,但我一定能帮上忙。”   钟易不说话。   “拜托你。”王小明有点急了:“你也看到昨天晚上了,我会努力不拖你后腿。”   钟易还是不说话。   王小明看了他半天脸色,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终于毛了:“我还救了你一命!你好歹有点素质!对救命恩人——”   “我也没有说不可以。”钟易说:“找当然要找。”   “真的?”王小明几乎要蹦起来:“我立刻去订火车票……”   “等等。”钟易又开口了:“不用订火车票。”   王小明一愣:“难道你都坐飞机?鲁班门很有钱吗?”   钟易不回答,反而转了个话题:“你预备拿那个阴阳锁怎么办?以后没有凶煞,可能也还会有厉鬼上门。”   严格来说,其实敲响后门的不一定是鬼,王大壮的客户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人。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门为什么会被打开了。”王小明挠头:“理论上它应该是打不开的。我们今天也检查过,应该还是好的。”   “如果是小鲁的问题,我以后严禁他靠近后门……不,我们要出去找爷爷,光明文具店就要关门了,我不在,陆小鲁也不会再来。”   “不。”钟易转脸看了一眼后门:“不用关门。”   王小明=口=:“啊?”   “不但不关门,还要开门。”钟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我们不出去,就在光明文具店找人。”   王小明:“不好意思?excuse me 你在说什么?”   “七星灯你能点吧?”   七星灯就是王大壮亲手扎的,晚上挂在后门的灯。   七星灯也是道家法器,每一盏七星灯的主人都是它的制造者,但能点亮它的,并不只限于主人,还有主人的嫡系后代。   钟易知道河南就有一盏古董七星灯,一代一代已经传了四百多年,只要制造者的血缘不绝,那盏七星灯就不会熄灭。   王小明是王大壮嫡亲的孙子,妥妥的。   所以理论上王大壮的七星灯,王小明一定能点。   王大壮的七星灯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一种标志,七星灯一亮,就代表王大壮亲手做的,连接阴阳两个世界的门,打开了。   王小明多少也知道,但王大壮从来都是亲自点灯,所以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去点点看。   而且……   “点灯干什么?”王小明有种不好的预感:“七星灯一点,就表示……”   “我知道。”钟易说:“把陆小鲁叫来,你点灯,他开门。”   王小明愣了。   七星灯一挂,就表示光明文具店晚上的生意开张了。      第12章      荒谬。   王小明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开门?开什么门?卖文具吗?   钟易再次看穿了王小明在想什么:“我说的,是晚上的生意。”   王小明喘了口气:“那是我爷爷的生意!我爷爷不在,点了灯谁招呼客人?”   “当然是我们。”钟易说。   王小明:“……我们拿什么招呼?找上门来的生意我们能解决吗?”   “你不能解决,我可以。”钟易说:“鲁班术精妙卓绝,还有很多厉害的东西你还没有见过。”   “我知道你有本事,你能做会动的鸡——但这不是重点。”王小明说:“重点是我们不是要找爷爷吗?为什么要挂羊头卖狗肉?”   “那是因为,我们要看看,能不能引来买羊肉的客人。”钟易看着王小明,一字一句地说。   王小明瞬间明白了,睁大眼睛。   他知道钟易在打什么主意了。   钟易笃定自己爷爷和他爷爷的失踪一定有某种联系,但要找这两个毫无音讯的老人,无疑大海捞针。   如果他们的爷爷真的是被人设计的话,那么这就是有针对性的阴谋。   从失踪的都是道术界的泰斗来看,他们爷爷的最后一个生意,要么就是难度很高,要么就是委托方眼光很高。   难度很高暂时可以派出,因为钟易的爷爷和王大壮的表现都相当一致,不是个棘手的活。   那么就是报酬很高,对方的眼光也高,只看的上真正有大本事的前辈级人物。   这样的话,任凭王小明和钟易两人满世界溜达,说不定真正的黑手根本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但是王大壮就不一样了。   王大壮的光明文具店和七星灯,基本上就是业内标杆。   只要七星灯一亮,一定会有人上门。   如果对方是存心要害王大壮,说不定一看到七星灯,就起了斩草除根的心,再继续找过来也说不定。   或者换个角度,钟易说到目前为止,几个道术高手失踪的事情都还是各家的最高机密,并没有传播开来。   也就是说,虽然王大壮失踪了,但众所周知,王大壮没有徒弟,能打开光明文具店后门,挂起七星灯的只有王大壮一个人。   而此刻王大壮失踪了,七星灯却又重新亮了,消息传出去,不明就里的人不会在意,但有些人却会觉得蹊跷。   到时候如果有人来询问探查,那就是他们要等的买羊肉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瞒住自己爷爷不在的消息。”王小明慢慢说:“而且,要假装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人失踪了。”   “对。”钟易沉声说:“光明文具店是一个大招牌。在这个显眼的招牌下设陷阱等待排查,总好过到密林里寻找一片叶子。”   只要有光源,就必然会有人趋光靠过来。   退一步说,即便一时不会有人上当,所不定他们会因为生意打听到一些别的线索。   他们所要做的,只有守株待兔。   “这可行吗?”王小明有点迟疑了。   他当然是一定要找爷爷的,即使钟易不出现,王大壮出门这么久都没个消息,他早就已经担心了,说不定也会按捺不住去找人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钟易竟然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你听我说。”王小明深呼吸了一下:“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就像钟易所说的,王大壮做了这么多年天师,其中辛苦艰险自然不必说,他多年经营,才让光明文具店成了一块金招牌。   眼下钟易说得轻轻松松,王大壮不在,孙子替他开店好了。   但是他们办得到吗?   钟易再厉害,对付凶煞的时候不也是受了伤吗?   如果最后爷爷回来,但他作为天师的招牌却被自己孙子给砸了,那王大壮要做何感想?   “你担心会坏了你爷爷的名声?”钟易直切要害。   王小明不说话。   “这是目前我们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钟易说:“你也不用太担心招牌,开店做生意并不意味着百无禁忌,来者不拒。接委托的时候可以量力而为,目的只是寻找线索,并不是要赚钱或者把你爷爷的名号发扬光大。”   “当然也不是砸招牌。”钟易又补了一句。   王小明垂下眼睛。   “爷爷做天师有很多禁忌和规矩,他并不愿意让我接触这些,所以我也知道得不多。”王小明说:“代替爷爷打开后门,并不是那么容易。”   “你觉得我们应付不来?”钟易说。   我们。   王小明抬起头来。   钟易也看着他:“你是天师的孙子。道家血脉代代传承,你知道你和普通人不一样。”   “你就从来没有动过要当一个天师的念头吗?”   王小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钟易长得相当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当他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眼神会犀利得让对方感到狼狈。   你就从来没有动过要当一个天师的念头吗?   钟易这样问他。   王小明想起昨天他站在楼梯旁,看着后门那道阴阳锁发呆的事情。   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天师吗?   “我当然想过。”王小明慢慢说道:“我从小就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知道爷爷会捉鬼以后,不止一次纠缠他,叫他半夜也把我带出去,教我捉鬼。”   “我一度觉得天师很威风,能够呼风唤雨,改变运势,驱魔辟邪。”   “但是爷爷总是对我说,我不合适做一个天师,他也不希望我做一个天师。有些东西,没有比有更幸福。他希望我和别的孩子一样读书考大学。”   “我是爷爷带大的,我总是很听他的话。他说我不适合做天师,也不许我接触,慢慢地我也就不想这个了。我照爷爷说的,看见也假装看不见,知道也假装不知道。我知道爷爷不会害我,他一定是为我好。”   “那现在呢?”钟易说:“现在你已经完全不想做天师了吗?”   王小明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我也不敢说自己到底对天师这个头衔还有没有向往。但是经过这两天的事情,我却明白了一件事。”   “哦?”钟易淡淡地说:“什么事?”   “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天师。”王小明说。   “……是因为那个小鬼吗?”钟易问。   王小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你确实不适合做天师。”钟易又嘲笑他:“天师要高深莫测,冷静遇敌,不能像你一样什么都写在脸上。”   其实钟易也只是猜测而已。   那天晚上钟易也是被那小鬼的哭声吸引,才会又从前门赶到后门。   他是鲁班弟子,面对邪物无所畏惧是正常的,但是王小明这个哑炮过了一分钟之后,也抓着一把天蓬尺跑了过来。   明明之前死活都不肯开门。   明明连手里的是天蓬尺都不知道。   但王小明还是冲出来找死了。   王小明不肯给自己看门,可见他平时就是小心谨慎,不愿意随便招惹事情。   但那天却直直冲到后巷来了。   由此可见,王小明很有可能知道发出哭叫的是谁。   那个已经魂飞魄散,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的小鬼。   王小明愣了一下,抬手捂住眼睛。   “我……知道陆小鲁有难,就立刻决定要解决掉那个凶煞,即使胜算很低。因为小鲁是我的好朋友。”   “我愿意为朋友冒险,却对一个迷路的孩子很吝啬,连跟他说一句话,笑一笑都不肯,因为我怕惹上什么麻烦。”   “人都有亲疏远近,这很正常。”钟易说。   “我明白。”王小明低声说:“这就是我不适合做天师的原因。我放不下。”   他一直惦记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一直在后悔,如果当初不要想着等爷爷回来,毫不犹豫地朝他笑一笑就好了。   王小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即使他当时对那个孩子很亲切,也改变不了几个小时后,凶煞会出现在后巷,把那孩子刺死的事实。   但他就是后悔,后悔得不得了。   他愿意为陆小鲁冒险,因为陆小鲁对他很重要。   但这样的勇气,他却没有用到一个无害的小野鬼身上,他为这个自责不已。   这个时候,王小明才明白王大壮说的自己不适合做天师是什么意思。   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有些人比鬼还可怖,有些鬼比人还可怜。   不少恶鬼都是冤屈而死,生前可能是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温柔姑娘。她的遭遇可能可怜得让天地动容。   作为一个天师,要么就完全平等博爱,怀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全力解救那些苦难中的灵魂,要么就要做到真正的铁石心肠,完全公平正直,这才不会行错路。   但王小明自觉做不到。   他既无法完全放任自己自私自利,又做不到冷酷无情。   这种心理其实很多人都有,再普通不过。   但普通人不合适做一个天师,否则遇上很多事情,都会像他现在一样自己折磨自己。   一时间,王小明和钟易谁都没有说话,两人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被风吹得哗哗响的树叶。   过了很久钟易才转过头来。   “你以为你不合适做天师。”   “我确实不合适。”王小明苦笑。   “那是因为你不够坚定。”钟易说:“又想成就天师这个身份,又不想因为各种事情影响心情,那不可能。”   “但是你现在有必须坚定的理由。   王小明明白了。   “我爷爷?”   “你爷爷不想让你当天师,是因为他很了解你。但你不可能永远被他护在羽翼下。”钟易面无表情地说:“他现在就不在你身边,不是吗?”   王小明怔住了。   钟易的话永远正切他的要害。   如果王小明可以选择,快乐地大学毕业找个普通工作,肯定比做一个穿梭阴阳的天师来得好。   但如果没有选择呢?   如果一直在保护他的爷爷,如今下落不明呢?   那么寻找爷爷,希望爷爷平安的信念,难道不足以支撑他坚定自己的脚步吗?   这个问题,王小明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第13章      俗话说得好,理想永远比现实丰满。   计划听起来很容易,但真正准备施行的时候,俩人又有点无从下手了。   或者主要是王小明无从下手。   王小明并没有说谎,王大壮作为一个天师,平时开店有很多规矩。   比如星期二和星期四不开,周休两天,出差除外。   还比形容猥琐的客人不接。   还有态度不恭敬,语言威胁者不接……   好吧,大部分是王大壮自己的主观喜好。   偏偏王小明只知道这些主观喜好。   至于如何接待客人,如何给客人分等,如何洽谈,如何解决事情和如何支付报酬,王小明一概不知。   他甚至不知道王大壮做一桩生意要收多少钱。   王大壮从来没有让王小明为生活操心过,在王小明印象中,虽然爷孙俩从来没缺衣少穿,但好像也没有大款过。   还有一些别的规矩,比如开张前的仪式,上面的顾客非人时有没有阴阳合同这回事……   王小明一想到就觉得头疼。   他对行业规矩一点都不了解,胡乱开张了以后哪里做得不对,会不会得罪祖师爷?   钟易对于王小明不停在细节上唧唧歪歪这点感到很不耐烦。   “什么规矩?除了祖师爷传下来的大规矩,差不多的我都懂。后面那些条条框框都是面子工程。”钟易说:“这次你家的店重新开张,我们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对,就在那天买一卷鞭炮在后巷放不就行了?”   “……鞭炮也驱邪。”王小明无力地趴在桌上:“做晚上的生意动静不能太大。”   “你看,你也懂不少规矩。”钟易说:“与其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不如去翻一下你爷爷有没有什么藏书或者笔记,难道你真的打算只做一个花瓶?”   “就算有传家秘笈又有什么用?难道符咒照猫画虎就能用吗?”王小明说:“我爷爷一心希望我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根本不愿意收我做徒弟。不受职不扶将,怎么会有役使鬼神的权利?这样画出来的东西不过也就是一张纸罢了,不然岂不是人人都能当天师吗?”   “这我当然知道。”钟易瞪了他一眼:“我现在也不指望你能帮上大忙,但至少学一学保命的普通招数,省得我被你拖后腿。”   钟易是正经的鲁班门弟子,又怎么会不知道道术符咒最讲究正统传承?   符咒印斗,无一不是请祖师下界,借由神官力量来办事的仪式,没有经过传承仪式的人要是胡乱画符念咒,轻者无效,严重的还有可能招惹到不好的东西。   钟易自己当初就经过很严格的打坐静心,誓神登记之后才得以学习鲁班术的,茅山术比起鲁班术来说,条件并不会宽到哪里去。   不过虽然驱鬼役神这种事情王小明现在做不到,但是茅山术有很多民间用法,虽然不见得能够降雷打雹,但对很多常见的小情况有奇效,并不需要正统传承。   钟易认为,虽然在正宗茅山弟子看来,那些‘民间疗法’很有可能是歪门邪道,但是对于现在的王小明来说,却是最能帮助他跨进天师门槛的办法了。   钟易和王小明一起把王大壮的房间每个犄角旮旯都摸了一遍,居然真的找出了一些东西。   王小明在一堆灰扑扑的东西里找到一本巴掌大的工作手册,牛皮纸面,上面还印着红色的为人民服务。   他大致翻了一下,这居然是王大壮的工作笔记——很久很久以前的。   这本工作手册年纪可能比王小明还要大,那个时候的王大壮正值壮年,大概还有点文青倾向,用类似记日记的手法记录了一些他当时的工作委托,还有几首言不及义的打油诗,多半是慷慨激昂,努力奋斗之类的内容。   可是那个时候的王大壮虽然小有名气,但远远不能和现在相比,里面记录的内容大多数是乡野小事。   比如某某年某某日,某屯李家二媳妇被夺舍发羊癫疯,如何分析调查,如何用土办法解决,接下来李家如何让答谢,自酿的米酒味道如何等等事情。   与其说是工作笔记,倒不如说是日记。   而且匆匆翻了一下,发现大多数都是这种小案子,乡下老宅不安宁,因为祖坟进水老人发脾气,或者黄大仙上了大姑娘的身 ,每天半夜去偷鸡吃这类事情。   里面倒是有记录一些无关紧要的土办法,相当接地气。   但是王小明有点沮丧。   时代一直在进步,现在的社会早就不是王大壮当初那个收拾一次黄大仙就能被人连着三天请吃饭喝酒的社会了。   这个年头,不管是人是鬼都变得越来越重口味了,用脚趾甲想也知道,当初对付黄大仙的方法搬到现在来,能成什么事?   王小明有点不死心,又把王大壮的房间翻了一遍,企图找到一本年代比较近一点的笔记,却一无所获。   不过钟易对于王大壮的态度,却比王小明要恭敬得多。   他要求王小明把这边被涂涂抹抹的老笔记仔细看完。   “我会看完的。”王小明被钟易的态度弄得举手投降:“要不要我写读后感?”   钟易说:“既然你主动提出了,那就三千字吧。”   王小明哼唧一声:“何必这么麻烦?这些民俗法术门槛不高,背背也就会了。而且我不过给你当个助手,真正发威的人是你 啊。”   “谁说你要当助手?”钟易惊奇地看了王小明一眼:“如果真的要说助手的话,那也是我。”   王小明惊了:“你开玩笑的吧?”   “谁跟你开玩笑?”钟易瞥他一眼:“这家店是你爷爷的,当然要由你出面打理——别摆那种表情,真正干活的人还是我。”   “我爷爷现在不在,我代替他授予你代理权。”王小明说:“求别闹,我哪会出什么面?还是你比较熟悉业务。”   “不行。”钟易说。   “为什么?”王小明瞪他:“反正我爷爷从来不打算让我在道术界出道,所以现在根本没几个人认识我对不对?你可以说自己就是王小明,我的名字暂时借给你没有关系。”   当小店主,总比当个助手都威风吧?   王小明觉得自己能主动让贤,实在是很英明了。   没想到钟易还是一口拒绝了:“不行。王大壮的孙子是王小明。”   王小明还想辩驳:“可是我……”   “我会站在你身后。”钟易说:“你不用担心,不管是接待还是去办事,我都不会离开你边。”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王小明眨巴眼睛:“你何必这么坚持走迂回路线呢?”   钟易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不能出面。”   王小明立刻问:“为什么?”   钟易瞪他:“你一点都不会看脸色吗?我现在不想说。”   王小明也沉默了一下:“那你以后会说吗?”   “……大概会。”钟易移开视线:“不一定。”   “好吧。”王小明说:“那这件事就暂时搁置。可是我还是很好奇——别瞪我,我说了搁置,搁置。”   如果决心不理会一些求吉利,不痛不痒的规矩的话,后门重新开张其实很简单。   虽然王小明一看就是半瓶子晃荡的家伙,但钟易决心要赶紧魔鬼调教一下他,不能立刻让他变得有本事,至少也力求让他看起来有本事。   而且幸亏王大壮出门前最后一个生意似乎并不算棘手,所以除了一些不能离身的罗盘之类,大多数法器他都放在家里,至少都是真家伙,充一下门面也就够了。   钟易觉得自己真辛苦。   不光要对付王小明这个哑炮,还有一个麻瓜等着自己。   陆小鲁还惦记着要拜钟易为师,学一手出神入化的做模型技术的,钟易一叫,他立刻就来了。   “开门?没有问题的啊!”陆小鲁听到王小明要拜托自己要干嘛的时候,立刻一挥手,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这是你家的门,为什么要我来开?”爽朗过后陆小鲁立刻纳闷了:“你上次不是说锁了吗?钥匙丢了吗?”   王小明说:“咳,这个……”   “不就是开个门吗?看你唧唧歪歪的。”陆小鲁不屑地看了王小明一眼:“我现在立刻去给你打开。”   “别!”王小明立刻挡住他:“不是现在开。”   陆小鲁:“啊?”   “你先听我说,我不是请你来帮忙,我是……”他看了一眼钟易。   钟易示意他继续。   “你要不要来我家实习?”王小明横下心。   陆小鲁:“啊??”   “你不是没找到实习吗?”王小明自己也说得很心虚:“那什么,来我家实习来不?也不用你干什么,每天准点开门和关门就行——是每天。所以你可以住我家,或者通勤,这个随你高兴。在岗期间管饭。”   陆小鲁皱起眉头:“小明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那什么,我可以帮你填实习鉴定表,用店主的身份,证明你——嗯,有在我这里实习。我爷爷为了我的鉴定表专门去弄了一个印章,我问过辅导员了,有效。”   陆小鲁是王小明在宿舍里关系最好的一个,王小明很了解他,虽然陆小鲁看起来多半时间都在抽风,但其实这人心里清楚得很呢,所以在陆小鲁面前掰扯,王小明也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陆小鲁的表情果然慢慢微妙了起来:“小明,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番话——不,你现在的所有表现,都实在很可疑?”      第14章      王小明不吭声了。   他不是不信任陆小鲁,只是天师鬼神这种事情对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不普通了,而且王小明总觉得这是他自己要解决的麻烦,如果可以,他想尽量不要影响到自己的朋友。   陆小鲁是会帮助朋友的人,但却不会不明不白地当。   眼下陆小鲁摆明了不相信王小明的说辞,一副究根问底的样子,连钟易都觉得王小明现在看起来也太坐立不安了。   “好吧,其实找你来实习是假的。”王小明说:“其实真相是我是外星来的王子,秘密执行保护地球的计划,后门上装有我联络母星的天线……”   陆小鲁:“……”   钟易把王小明拍到一边,直接把陆小鲁捞到房间里,关门。   王小明愣了一下,随即扑上去挠门:“钟……表哥!你要干什么!”   门里没人理他。   王小明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了驴肝肺。   说要做天师,不危险是不可能的,说不定之后碰上的都是凶煞那种级数的东西,陆小鲁当然是知道越少越好,不然再次招惹上可不是好玩的。   可是钟易和陆小鲁都没有把他的良苦用心当做一回事,等陆小鲁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从严肃变成了不可思议。   “小明。”陆小鲁说:“你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你居然是个道士吗?!”   “天师。”钟易说:“还是准备无证上岗的。”   “你说王爷爷是个业界牛人。”陆小鲁转头看钟易。   钟易点头。   “那牛人的孙子会差到哪里去?”陆小鲁说。   钟易移开视线。   他不想承认,自己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这么有趣……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没提过!”   王小明:“……小鲁你等等。”   “你跟他说了什么?”王小明转头看钟易:“这是怎么回事?”   “实话实说而已。”钟易说:“你想太多了。”   钟易说的是实话,他把自己不是王小明表哥,两人现在凑一起是因为要找爷爷,需要陆小鲁帮助开店找线索的事情全说了。   钟易的看法是,什么为了他好所以隐瞒的想法简直是家长式溺爱。   道术鬼神的世界诡奇惊险,充满变数,与其费尽心思编出谎话来圆,还不如一开始就开成公布。   阴阳之事有很多限制和禁忌,如果陆小鲁继续一无所知,那么即使他只是站在阴阳门的边缘,也难保哪一天会出现意外,一个踉跄踏进门去。   到那个时候,陆小鲁的无知会是他最大的致命之处。   不过陆小鲁现在的反应也在钟易的意料之外。   他本来已经做好打算,要是陆小鲁害怕,就给他会保证他安全的许诺,要是陆小鲁不信,就做个清明咒让他亲眼体验一下,要是陆小鲁不肯,受刺激过大扬言要宣扬出去,那就暴力镇压。   但陆小鲁愣愣地听完之后,第一个问题却是王小明的爷爷失踪多久了,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陆小鲁这句话,让钟易觉得王小明至少看人的眼光还不算差。   王小明愿意为朋友冒险,而他的朋友现在的表现证明王小明是对的。   其实陆小鲁挺懊恼,王小明爷爷下落不明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这种不关心朋友的负疚感一时间甚至盖过了他作为无神论者对于钟易所描述的两个世界的震惊。   其实对于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神有道士天师,陆小鲁依旧保留态度——他一向信奉眼见为实,触摸不到证据的东西他不会轻易采信。   但他愿意相信朋友。   于是世界上有没有鬼另说,他决定先帮王小明   “你这傻孩子怎么都不跟大家说呢?一个人在家里很担心害怕吧?”为了掩饰自己的负疚感,陆小鲁演技浮夸地抱住王小明:“别担心啊哥帮你!别说一扇门,就是再来十道卷闸门也开!”   王小明= =:“谢谢……不过别抱着我,热。”   陆小鲁不知道自己多少有点表错情了,他脑补的是王小明既担心又害怕地一个人在家里苦苦等待失踪的爷爷回家,却不知道王小明其实也就是这几天才渐渐有点觉得自己爷爷真的是下落不明。   如果钟易不出现,王小明可能真的还会继续等个十天半月过后才会开始着急。   陆小鲁对王小明拍胸脯,表示一定支持他。   不过陆小鲁能帮的忙不多。   七星灯一定是要王大壮的直系血亲才能点亮挂起来,为了防止有不好对付的恶鬼循着灯光找上门来,钟易又额外检查了一遍后门。   这一检查钟易才发现,王大壮果然不简单。   后门朝内开,正对墙上的先天八卦,门上悬挂封魔铃,地上贴有伏魔阵,桌上天蓬尺法印镇坛木令牌一应俱全,这样的阵仗,哪怕是阎王从地府上上来了,也能斗上一斗。   连门外王大壮也做了布置:平时看不出异常,但只要七星灯一亮,光线可及之处都会按照五行相杀罡的顺序付出青砖,正好就是通向后门的必经之路。   这和钟易先前的墨线回型小路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墨线小路只能拖延凶煞的行动,但王大壮布下的这个五行相杀罡却能削弱恶鬼杀气,不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鬼怪,想要到达后门都要先经过这些路障,即便是顺利通过了,到时候来到王大壮面前的,也不过是只被磨了锐气的鬼罢了。   王大壮甚至在正对着后门的墙上也挂了一面反八卦镜,充当路口的凹面镜用,这样只要有东西进了后巷,不论是人是鬼,坐在门里也都能看到。   这些机关有范围和条件限制,对人没有影响,只有七星灯亮起时才会发动,这也是为什么王大壮平日做生意的时候不会有凶灵上门,但若是那天不做生意,摘下七星灯,却反而会有凶煞敲门的原因。   王大壮做事相当谨慎周密,钟易发现这些机关准备之后,竟感觉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即便是废柴如王小明,坐在那张桌子后门也会安全得如同在堡垒里一般,轻易不会有人伤得到他。   但是钟易觉得有些奇怪。   以王大壮的道行来说,这样重重防范的作法,有些谨慎过了头。   王大壮在天师里的地位不亚于宗师,这些小心翼翼的防护措施对王大壮来说,反而有点画蛇添足,并不是很必要。   这不过是王大壮接待委托的一个场所,多数时候王大壮都是需要离家去做法的,对于一个办公室而不是工地来说,这样的防护简直不像是让他用的。   反而像是——   “这玩意儿怎么点?”王小明背对这钟易蹲在地上,举着一个打火机问。   这盏半米高的七星灯是王大壮亲自看来南山不老柳的枝条削割做成的,外形古朴宛如一个灯笼,里面七根红棉捻成的灯芯。   柳木属阴,在夜晚挂上这样的灯,会引得方圆附近的幽魂野鬼瞩目,犹如烛火之于飞蛾。   但稍有道行的鬼怪见了这盏七星灯的亮光,反而会有所忌惮而远远避开,因为它们知道,敢于挂起柳木七星灯的人唯有天师。   而且是道行深厚,胸有成竹的老天师才能够有这样的底气。   钟易拍掉王小明的打火机,赶他去洗澡,洗干净以后先去上香。   王小明见他如此,大概也知道多半又有什么规矩,倒是也一一照做。   “点灯之前先给祖师爷上香。闭着眼睛抓一把香,点燃了拜三拜,大香炉三根小香炉一根,如果有香剩下,才能去点灯。”   如果香正好在香炉里插完,或者连插香炉的数目都不够,那么今天就不能开门,要恭敬补上该上的香,然后关门睡觉。   陆小鲁在旁围观,起初觉得有趣,但是看到他们两人都这么郑重其事,也不由得慢慢严肃起来。   他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他也支持宗教自由,所以倒也没有像往常这样抽风,少见地安静等在一旁。   这几天都是晴天,天黑得晚,王小明在钟易的护航下战战兢兢地挂了几天七星灯,几人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很是紧张地等生意上门。   可是等了几天,从开门到关店,连只野猫都没路过。   王小明坐在平日王大壮坐着的位子上,如坐针毡。   没有生意上门,在这个位置又不敢吊儿郎当听歌上网避免分心,于是等生意宛如打坐,相当痛苦。   王小明这才明白自己爷爷挣钱真的很不容易。   钟易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木料,自己做了个高凳子,摆在王大壮的太师椅后面,平时王小明打坐,他也跟着在王小明身后等着。   陆小鲁倒是自己搬了个凳子围观了几个晚上,到后来实在没看见传说中的鬼,他又不是个习惯熬夜的人,到最后索性也不想开眼界了,天黑后帮王小明开门,然后还是准时睡觉,到了后半夜关门谁都可以,也用不上他。   王小明记挂王大壮,并不因为守夜无聊就厌烦,反而还劝钟易:“即使是爷爷做生意的时候,肯定也不是天天有人上门的。”   钟易似笑非笑:“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怕你不耐烦啊。”王小明有点不好意思。   说句实话,虽然他有在阅读王大壮做的一些笔记和藏书,但毕竟没有受过正式仪式,没有正式入门就等于没有官位,很符咒之所以会生效,都是要请到祖师的,没有官位的人很难做到这一点。   因此这几天下来,王小明还是不会画符开坛做法,倒是对付乡下黄大仙有了一点心得,真正要动手还是要等钟易。   “你当我是陆小鲁?”钟易说。   陆小鲁一开始还好奇心泛滥,一定要看看鬼是什么样子,等了几夜都没有动静,现在就已经开始每天早早上床了。   “小鲁八成是想求证吧。”王小明说:“他一直不相信这些……”   话还没说完,钟易用手势打断了王小明的话。   王小明瞪大眼睛。   钟易没有看他,只用口型做了个“嘘”字,然后示意他转头,去看外面那面镜子。      第15章      一阵针刺般的感觉立刻从王小明后脖子蹿进头皮,他知道钟易是什么意思。   镜子里有东西了。   王小明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已经僵硬了,他看了钟易一眼,慢慢转过头去。   那面镜子不大,但王小明视力不错,他能看到镜子里慢慢出现一个人形,由远及近,慢慢变大。   那个人走得很慢,长发披肩,穿着一身素白衣服,身形纤瘦,似乎被夜风一吹就要如同枯叶般飘走。   一个女鬼——?   王小明觉得有点棘手。   他和陆小鲁一样,都很不擅长对付异性。   而且自古以来都是女鬼最凶,还好镜子里出现的女鬼不是身穿红衣,不然王小明有可能不受控制地跳起来蹿到钟易身后。   钟易把手放到王小明肩上——看起来像是在安抚他。   王小明暗地翻了个白眼。   实际上钟易用了七分力气把他摁住,仿佛害怕他下一秒就会很丢脸地逃走似的。   王大壮已经做了完全准备,不管是什么邪物,只要走过五行相杀罡,杀伤力都会大大减弱,只有离开阵法范围才会恢复。   寂静无声的深夜里,只有后巷的访客才在石转路上发出的不详轻响声,王小明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天篷尺,等待那张惨白的脸走到七星灯下,出现在他面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把方圆十里的人都从睡梦中生生吓醒了,那个声音饱含恐惧,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王小明差点滚到桌子下面。   钟易反应很快,拉住了他,抬头沉声说道:“闭嘴!”   身穿白衣的年轻女人被他一喝,惨叫像是被掐进了喉咙里,她神情古怪地咕咕了两声,倒退一步。   王小明被这声惨叫吓得都坐不稳,在钟易的帮助下坐直身子,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桌上的法印,说:“大胆妖——嗯?”   王小明伸长脖子去看,发现这个‘女鬼’是有影子的——虽然小,但是她站在七星灯下,脚边确确实实出现了一道影子。   “你是人?”王小明说:“我还以为……不好意思啊小姐,是不是下夜班抄近路?这样很危险的……”   钟易撞了王小明后腰一下,看向那个女人:“你是谁?要来干什么?”   那女人看起来比他们还受惊吓,脸色白得发青,看看王小明又看看钟易。   王小明不怪她。   要是换了自己半夜走在这种地方,前面挂着一盏阴森森的灯,还出现两个男人神经兮兮地坐在门后,他也会吓一跳的。   大概是王小明年轻,本身又长得脸嫩,一笑起来就很有亲和力,那个女人稍微镇定了一些,但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钟易也认为这个女人大概只是吃饱了撑的一个人半夜走小巷,冲她摆摆手叫她快走。   王小明还在卖亲切:“你走夜路会不会害怕?要不要手电筒?啊我不是坏人的,这里是个文具店,有很可爱的手电筒卖唷。”   不知道是不是王小明的话触动了她,她神情有些变了,沉默了一下,才怯怯上前一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这里……是不是光明文具店?”   王小明和钟易立刻看了一眼对方。   会在半夜寻找光明文具店的,只有意中人。   他们的客人。   ————————————   “这里就是光明文具店。”王小明这时知道对方不是什么下夜班的女孩子了:“您是?”   “我找……王先生。”那女人害怕地看了一眼身后,又往前站了一点。   钟易随手推出陆小鲁留在门边的一张板凳:“请坐。”   “我就是王先生。”王小明说。   “你是……?”女人年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害怕之外的神情:“我找王天师。”   “我就是。”王小明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点。   女人疑惑地看了看王小明,感觉并不完全相信,她的犹豫完全写在脸上。   王小明有点脸红,他知道钟易之前的预言中了,自己连摆架子都不会。   他咳了一声:“你能找来这里,想必是有很要紧的事情。如果你不相信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大可原路回去。”   这个女人闻言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七星灯范围外的黑暗不知道让她想起了什么,突然间就崩溃了。   “大师!”还不等钟易和王小明反应过来,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结结实实地撞到地面,在安静的夜晚中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钝响。   王小明下了一跳,刚要起身过去拉她,就被钟易拉住了。   王小明这才想起来,于是又赶紧坐直身体,压低嗓音:“你起来说话。”   等她终于能冷静下来以后,王小明才轻声问她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我叫何莉娜,大学毕业以后来S市工作已经一年了。”她眼角发红:“年后我妹妹说不愿意待在家里,要来S市找我顺便打工,我一个人租房子,她过来也方便,所以就带她一起来了。”   在S市有很多外来人口,像何莉娜这样带亲人过来的不在少数。   “S市工作机会比老家多,也更繁华,能挣钱也是好事。”何莉娜说:“可是我没想到,她才来了不到半年,就出事了!”   看得出何莉娜对妹妹遇上的事情非常害怕,她一边说,肩膀一边抖得厉害。   何莉娜是家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毕业后找了个对外贸易的工作,常常加班,虽然很累,但挣钱快。   大概是因为何莉娜努力工作,又总是把钱攒下来寄回家里,所以她的妹妹也就认为S市处处是黄金,谁都能来挖。   想要挣钱总不是什么坏事,女孩子向往大城市也很正常,何莉娜回家过年以后,就把妹妹何雯娜也带过来了。   可是妹妹只有高中毕业,她羡慕姐姐在办公室工作,不愿意做普工,但现在愿意招她的公司给的待遇又不高,所以来了一个月也没找到工作。   何莉娜自己工作很忙,又疼妹妹,倒也没有逼她去找,反而是妹妹自己每天在出租房里看电视也待不住。   又过了半个月,妹妹突然对她说找到工作了,是个在KTV做招待生的工作。   何莉娜刚开始很反对,她总觉得没出嫁的女孩子去娱乐场所工作不合适,但是因为KTV上的是夜班,又有酒水提成,所以待遇还不错,她妹妹坚持要去。   何莉娜拗不过她,确认那个KTV相当高级,也没有正当服务以外的工作内容之后,也只好同意了。   她妹妹虽然玩心重些,但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女孩子,每天都会按时下班回家,工作内容也确实只有切果盘送酒水这种服务生工作,并没有什么陪吃陪唱。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期间何莉娜也自己去看过,虽然是夜班,但这个工作确实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就慢慢放心下来。   没想到刚一放心,她妹妹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王小明问。   何莉娜说着说着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妹妹在那里上了两个月的班,有一天下班回来突然对我说,她那天晚上遇到了一个帅哥。”   何雯娜的工作和餐馆招待有点类似,每个服务生都有负责的包厢,那天晚上何雯娜有点累,又加上临近下班时间有点心不在焉,竟然把一杯草莓汁打翻了,坐在桌边的一个帅哥裤子上被泼了一片。   何雯娜吓坏了,拼命道歉,结果那个帅哥不但不追究,连送洗费都没要,反而还问了何雯娜电话。   何雯娜一半是感激庆幸一半也是存了还是要赔偿的心理,也就把自己电话给他了,没想到一来二去,何雯娜就告诉姐姐那个帅哥向她表白了。   当时何雯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已经出了校园,不再相信什么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了。   那个KTV消费相当高,能去玩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而且根据何雯娜的说法,那个男人又帅又年轻,如果还有钱的话,为什么会看上何雯娜?   何雯娜当然不丑,长得其实还挺清秀,一时间被灰姑娘的际遇弄得晕晕乎乎,说这是彼此一见钟情。   但何莉娜毕竟比她多长几年,那样的高富帅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为什么会对学历和工作都不出挑的何雯娜一见钟情?   是因为何雯娜长得漂亮吗?   可是她在办公室和同事聊天的时候,人家都说现在的高富帅找女朋友都是找模特或者小明星,谁会到KTV里找高中毕业的服务生呢?   但是谈了恋爱的何雯娜实在很高兴,这个时候泼妹妹冷水倒是显得很不讲理了。   “我知道在那个当口,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的,只好说等以后慢慢观察,觉得不对我再说她。”何莉娜说:“我之前也没想什么,只说那个男人要么是个假有钱人,想骗我妹妹钱,要么就是真的有钱人想玩一玩,不管是哪种,我都留心着。”   “可是没想到,又过了两个月,妹妹居然告诉我她被求婚了。”何莉娜说:“我当时也惊呆了,心想这难道是真的?”   “雯娜那阵子晚上都高兴得睡不着,那个男的我也没见过几次,说是太忙。后来雯娜辞职了,说被带回去见了他爸妈,老人挺开明,不介意雯娜学历低。”   “雯娜回来,对我说姐姐,一切都是真的。他家住在高级别墅小区里,家里的院子咱家房子还大。”   “我对她说不要着急,好歹通知爸妈。”何莉娜擦了擦眼泪:“妹妹在S市只有我一个姐姐,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她的长辈现在只有我,怎么说我也要过去和人家父母打个招呼的。”   “可是一直没能过去,男方那边一边说太忙一边催得急,说什么年纪大了想早点结婚,雯娜也昏了头,居然立刻就答应了。”   “雯娜知道我一直觉得不对,我劝她不要那么着急,她还跟我生气,说我妒忌她。糊里糊涂的,就立刻要结婚。”   何莉娜说:“我还来不及说什么,男方那边居然连订礼都送过来了,还订了日子和酒店,发了喜帖,雯娜当天就被接走了。”   “我也很生气,觉得雯娜不孝,婚姻大事不谨慎就算了,连父母都来不及让他们过来就急着走了。我当时还想着不管雯娜嫁给多有钱的人当少奶奶,她这么做,我都不要认她这个妹妹了。”   “但后来我又心软了,心想人家那么有钱,雯娜嫁过去一个娘家人都不在也不好,于是赶紧通知父母过来,就算结婚那天来不及,过来看看也好。又想着去准备准备,结婚那天也过去和对方家长见一见。”   “我心里这么想,就去看送来的订礼。之前生气,那些东西摆在家里一直没动。结果那天晚上一看,我却吓得差点晕了过去——送来的东西大多数是各种首饰,放在一个很漂亮的大盒子里,头三层里放着玉镯子和金银项链耳环,但是后三层里的首饰,却全都是纸做的。”何雯娜崩溃了:“我差点吓晕过去,又去看送来的衣服被子,那些东西包得很漂亮,打开一看,却都是纸糊的!除了款式新颖些,看起来完全是老家上坟烧的冥衣!”      第16章      何莉娜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哑了:“哪有人结婚送的是死人的衣服?我吓得一夜没睡,想找雯娜问清楚,但她的手机却完全打不通了。”   “这听起来,”王小明有点迟疑:“像是冥婚啊。”   何莉娜又是一抖,眼泪开始打转:“我什么都不懂,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联系不上雯娜让我很慌张。雯娜在S市没有别的亲人,我真是后悔跟她赌气,没有坚持拦住她。我请了假去找雯娜的同事,想打听雯娜男朋友家住在哪里,却没有人知道。雯娜要结婚也没有告诉她的同事们。我慌得要命,不知道怎么办。”   “我还报了警。”何莉娜说:“可是我知道的太少,除了那些可怕的订礼,我手边一点那个男人的线索都没有。我只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是透过雯娜。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的全名。”   “警察还说那些冥衣可能只是恶作剧,但我知道不是!那个男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我家在农村,以前就听过有人会给家里死了儿子的人挖坟结阴婚,送的也是纸聘礼!可是我妹妹是个大活人啊!”   王小明也觉得有点奇怪。   结阴婚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有,古代的时候曹操还给自己的儿子办过冥婚,几乎每个朝代都会记载类似的事情。   可是一般来说,所谓冥婚,是因为有些少男少女早早夭折,不曾婚配,家人不舍得他们死了以后在地下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就会托鬼媒人说亲,寻找年纪相仿的早夭少年互相婚配,在地下结为夫妻。   这种做法劳民伤财而且其实并无多大实际意义,所以一直没有形成正式风俗,但也从来没有被真正遏制过,真是在某些朝代,当权者也会为自己的亲人执行冥婚,所以这个做法一直残余至今。   这种事情不算稀奇,所以连王小明都听说过。   可是按照何莉娜的说法,她妹妹的男朋友分明是个活人,两个活人结什么冥婚?   难道是这两姐妹都被鬼迷了眼,连那个男人是人是鬼都分辨不清?   钟易显然也想到了王小明正在想的事情,他观察何莉娜,发觉她虽然神色凄惨憔悴,但印堂并无黑气,三火俱全,并不像是被鬼怪迷惑的样子。   “那个男人之前没有异常吗?”钟易问。   何莉娜点头:“虽然我心里一直怀疑,但跟他见面得少,也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是不是的……”   “不。”王小明接过她的话头:“何小姐,你确定你妹妹的男朋友……有影子吗?”   现在是半夜,面对一个女孩子,王小明想尽量用词委婉一些。   何莉娜一愣,反应过来王小明在说什么后,反而语气多了一丝笃定:“我和他见面的时候都是在白天,他也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看起来身体健康……我还跟他握过手。他是人……应该吧?”   何莉娜自己说着说着也不确定了。   “至少他的手是有温度的。”何莉娜低声说。   “那就应该没有问题。”钟易说。   王小明和钟易对视一眼。   如果真的是两个大活人搞的恶作剧,到最后发现何莉娜妹妹只是和男朋友出去旅游结婚去了,那可就好玩了。   “如果那个男人没有问题,你又确定对方带走你妹妹,送来冥衣的话,只有两个可能。”王小明说:“一,他们小情侣在合伙恶作剧。二,你妹妹确实被人算计了,但要和她结阴婚的,不是她男朋友。”   “那个男人有兄弟吗?或者年纪相近的亲戚?”   “我不知道。”何莉娜垂着头,泪珠子滚了下来:“他们谈恋爱太快,我又有点赌气……也不怎么爱听我妹妹说他。”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找不到那个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是S市人,肯定有很多帮手。我爸爸妈妈现在也在来S市的火车上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来把妹妹弄丢了这件事给何莉娜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她现在看起来随时都会崩溃。   “我还有一个问题。”钟易又开口了:“你说在S市没有别的亲戚朋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何莉娜抬头:“是普原寺门口一个算命的老先生指点我的。”   “我年前和同事去普原寺玩过,当时好玩都去算了命,那个老先生算得很准。雯娜出事之后我走投无路,又不知道S市哪里能找到可以帮我的人,慌慌张张想起那个算命的。而且那里毕竟也是寺庙,修佛的和尚说不定也有法力能帮我。我拿了一件冥衣去问,那些和尚都不管,那个算命的也说他管不了。我担心了好几天,又急急忙忙上山找寺庙,一下子支撑不住就要晕在寺庙前面。那个老先生看我可怜,说指给我一条路。”   “什么路?”钟易看着她。   何莉娜低声说:“他只教我过了12点来这里,找一家亮着灯笼做生意的文具店。要是有人亮着灯笼开门做生意,说不定我妹妹就有救。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   这里点灯笼做生意的文具店,只有一家。   那人清清楚楚地就是让她来找王大壮了。   要是是市郊寺庙摆摊的算命先生,说不定还真认得王大壮。这么一来也说得通了。   王小明想了想:“我明白了。何小姐,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明天亲自到你家调查一下那些冥衣,然后再看看能不能帮你的忙。”   何莉娜有点急了:“大师,我求求你……”   眼看何莉娜作势要下跪,王小明也急了:“哎你别着急啊,我总得调查一下啊,这也有可能是恶作剧的。你先等一等,让我查清楚……”   “不能等了。”何莉娜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笑容来:“我父母现在在火车上,明天就能到S市了。因为那张喜帖上写着的婚礼日期,就是后天。”   “这么快!”王小明吃了一惊。   何莉娜又要掉眼泪:“拜托你们,只要能救我妹妹,酬劳我们都会想办法凑到!求你们先救我妹妹!”   “这不是酬劳的——呃!”话才出口一半,王小明就猛地一缩,龇牙咧嘴地看向钟易。   刚才钟易在背后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既然时间紧迫,那我们先去看看他送来的那些东西。”钟易说:“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你别太担心,我们尽力。”王小明揉后腰安慰何莉娜。   何莉娜千恩万谢,看他们收起灯笼关了门,几人匆匆走出后巷。   眼下已经过了快2点了,公车早就停开了,三人走了很长一段路去搭最后一班地铁,等到了何莉娜租的房子,已经快凌晨了。   何莉娜租的是单间,只有一个很小的客厅和一个房间,厨房和厕所都只够转身。   看得出来这个单间最近不只一个人在住,客厅里堆了很多东西,还有两个行李箱。   何莉娜把何雯娜男朋友送来的东西都放在墙角:“我现在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回来睡觉了,我一看到那些东西就害怕。”   王小明和钟易仔细看了看,订礼里有一个很大的首饰箱,样式古典,很像古代的梳妆匣。   箱子分四层,上面两层果然都是些首饰之类,金项链银耳环玉手镯,甚至还有几块足金的小金砖,钟易一一看过:“都是真的。”   下面两层也是首饰,但却都是纸糊的,颜色鲜艳做工精巧,若是在光线昏暗的地方猛地一看,还真的是几可乱真。   鲁班门出身的手工精英钟易又一一审过。   “纸糊的。”他鉴定道。   “废话。”王小明说:“我也看得出来是纸糊的。”   “我的意思是,这是活人的。”钟易瞪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莫非死人还会做手工?”王小明眨巴眼睛。   钟易低声说:“不。可是但凡纸扎亭台冥衣要么就是烧掉祭奠,要么就是放进墓室做象征意义的代表。有些时候人们去挖墓,也能坟里挖出一些纸做的东西来。那些东西,就是私人的。”   王小明被他说得起鸡皮疙瘩:“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些纸玩意还很新鲜,没下过地。”   钟易点头:“对方应该是人而不是鬼。”   ,这是活人的。”钟易瞪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莫非死人还会做手工?”王小明眨巴眼睛。   钟易低声说:“不。可是但凡纸扎亭台冥衣要么就是烧掉祭奠,要么就是放进墓室做象征意义的代表。有些时候人们去挖墓,也能坟里挖出一些纸做的东西来。那些东西,就是死人的。”   王小明被他说得起鸡皮疙瘩:“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些纸玩意还很新鲜,没下过地。”   钟易点头:“对方应该是人而不是鬼。”   “婚礼是后天?”钟易转身问何莉娜。   何莉娜点头:“喜帖上有饭店名字,我去找过,但是饭店不肯透露客人信息,我也不确定这个喜帖是不是真的。”   “实在到了没办法的地步,我只好后天到饭店去守着。”何莉娜说:“我爸爸妈妈今天就要到S市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人说。”   钟易点头:“我们先回去准备,   “你们愿意帮我吗?”何莉娜眼睛又红了。   “你来找我们,不是想让我们帮忙的吗?”王小明咦了一声。   何莉娜连忙摇头,苦笑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钟易带走了几件冥衣和纸首饰就和王小明回家了。   天才蒙蒙亮,连公车都还没有,他们俩找了个早餐摊子坐下边喝豆浆边商量。   “我在爷爷笔记里也看过类似的事情。”王小明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结阴婚这种事情不少见,但像这种找活人的例子不多见啊。”   “你爷爷是怎么说的?”钟易问。   王小明摇头:“只大略提了两句,情况也不太相同。当时有家姑娘十六岁得了急病死了,两年后她妈妈梦到女儿哭诉,说被迫嫁了个酒鬼丈夫,醒来觉得很担忧,去看的时候发现坟不对。”   “被动了?”   “被偷走了。”王小明说:“据说这种年轻的女骨很是抢手,被邻村一个死了酒鬼儿子的人家雇人偷挖了结阴亲。那个酒鬼原先还有老婆没死呢。”   “为了这件事,两村人干了几次架,但是阴亲已经结了,谁都拿个死人没办法。那家女孩的妈妈心疼女儿,找了我爷爷,让他们离婚了。”   钟易被豆浆烫了一下:“离婚?”   王小明瞥他一眼:“能结当然能离啊。不过具体做法我爷爷没有记录,只简单说解除了两家阴亲。”   钟易沉思了一下。   阴亲这个不算风俗的风俗流传已久,已经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结阴亲必须按照这些规矩走才会生效,但自古以来多是听说让死人互相结为父亲,但没听说过让死人离婚的。这不比活人,去领个证就算散伙了,涉及到阴间的事情,操作起来就算不比结阴亲更复杂,也不是潦草对付就能了事的。王大壮虽然并没有详细说明,但当初他一定也是经过一番推敲才得出行之有效的方法。   这不是鲁班门的强项,王大壮能自己琢磨出一套规矩,但钟易不行。   而且何雯娜不是死人——虽然现在下落不明,但也不能一口断定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这个诡异的婚礼操作起来已经更古怪。   何雯娜自己知道真相吗?   正常人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情的,那个男人预备怎么对付她?强迫她举行婚礼?   “一般来说,这个规矩不能乱走。”钟易说:“既然对方预备了帖子,我们就可以假设婚礼举行的时间和地点是真的。”   “即使是也没有办法。”王小明说:“如果是我做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在婚礼前两天就住在那个饭店里等着。要是等到举行婚礼的时候才去救人,说不定人家正准备了保镖要对付闹场的呢。”   “不错。”钟易沉吟:“如果是你做这种事情——”   “喂!”   “我的意思是,你这个思路是对的。”钟易说:“如果是你,你会觉得骗人结阴婚这种事情光明正大吗?”   “当然不是。”王小明想了想,也明白了:“这种卑劣的事情,他们居然敢光明正大地订饭店发喜帖,似乎是想按照活人的规格举办。那个饭店还挺高级,能做这样的事情,要么就是钱多,要么就是权大。”   “或者两者皆有。”钟易说。   “而且……这种不光彩的缺德事情,除了父母兄弟之外,恐怕不会有人轻易愿意做。”王小明说:“那个钓何雯娜的高帅富,要么就是被雇来的,要么就是鬼新郎的兄弟。”   钟易说:“即使要结阴婚,为什么不按照一般的办法,花钱找一副般配的女骨?只要征得对方家人同意,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管。”   “但是他们却打活人的主意。”王小明皱眉:“这一定有原因。”   “找活人,倒有点献祭的意思。”钟易慢慢说:“你知不知道古代的时候,献祭通常会发生在什么情况?”   “祭神。”王小明不假思索:“要么祭河神,要么山神,总之是那个路线的。”   “为什么通常会祭拜那些神?”   王小明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   “作祟。”钟易看着王小明说。      第17章      一般人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能这样不顾法律和道德冒险欺诈的,如果那个新郎不是全家的心肝,那就是那个新郎的离世,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需要用活人冲喜配阴婚这样的手段来压制的局面。   “家宅不宁。”钟易轻笑了一声。   这就属于鲁班门的业务范畴了。   王小明看他:“你有办法了?”   “现在还不好说。”钟易想了想:“在那之前,我们还要调查一下。”   ————————————————   “你们居然不带我!”陆小鲁指控。   王小明:“啊?”   “我一睡醒!就发现没人!”陆小鲁说:“昨晚是不是见鬼了?为什么不叫我?”   “什么见鬼?”王小明说:“你说话真难听。”   “那我换个说法。”陆小鲁说:“昨晚是不是有鬼上门了?怎么样?是男是女?有几个脑袋?身体完整吗?有什么冤情?”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阎王殿吗?”王小明说。   “是女的。”钟易说。   “漂亮吗?”陆小鲁问:“听说女鬼都挺吓人的,但是整理整理又会变成大美人……”   “人家是活人。”王小明说着,把何莉娜的事情大致向陆小鲁说了一遍。   陆小鲁全程表情=口=,连蛋饼都忘了嚼。   “骗活人和死人结婚?”他转头看钟易:“师傅,我们穿越到哪个朝代了?”   “谁是你师傅?”钟易和王小明都一夜未眠,但第一桩生意上门,精神反而有些亢奋,抬腿就踹陆小鲁。   陆小鲁扭身躲过,问:“那你们预备怎么办?”   “要先调查。”钟易说:“和鬼打交道倒是好办,调查却不好办。”   他们不比王大壮,在S市做了几年生意,之前更是做了天师几十年,自有自己的人脉手段。   王小明这二十多年都假装自己是个麻瓜,别说人脉,他连S市都没走过一圈。   而钟易更是只来了几天,无从打听。   陆小鲁得意洋洋地看他们两个面露难色苦思冥想,一直在等待他们来问自己,结果王小明和钟易低声讨论起来就没完没了,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   看他们连上网查S市最近有没有闹鬼这种主意都说了,陆小鲁才忍无可忍地插入。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本地人?”   王小明和钟易同时看向他。   陆小鲁说:“你们快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王小明说:“不求。”   陆小鲁:“为什么!你们不是很烦恼吗?”   “我们是打算调查。”王小明说:“但不指望你。”   陆小鲁一把勒住王小明:“小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除了做模型什么都不会!”王小明被他勒得呼吸困难:“连打饭都是我帮你带!本地人有什么用?连宿舍都不爱出的人能有什么消息渠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以貌取人!”王小明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本地人的优越性?”   钟易看王小明要被勒死了,于是上前把王小明从陆小鲁身上撕下来:“有办法就说。”   陆小鲁瞪了王小明一眼,清清嗓子:“这要从我祖爷爷那辈说起……”   王小明扑上去,也勒他脖子:“说重点!”   陆小鲁终于维持不住高贵的架子,也王小明扭打:“这就是重点!”   钟易说:“你们两个都找死吗?”   王小明和陆小鲁同时一惊。   王小明想到钟易能和鬼打架,陆小鲁想起自己还要拜师,顿时规矩了。   陆小鲁咳了一声:“说正事嘛,小明不要捣乱。我家至少有三辈都住在S市,期间搬家过好几次,我奶和我妈性格都可外向,在街上随便一叫唤都有个老邻居上前。”   最重要的是,陆小鲁的家庭成分还挺复杂。   他爸妈都是本地人,往上从爷爷外公那辈开始数,有经商的有当公务员的有做老师的还有居委会的,亲戚又多,基本上陆小鲁家想干点什么,都能找到个能帮上忙的人来,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而且陆小鲁说到了一个重点。   他奶奶和他妈都是街道大妈的代表人物。   跳广场舞,搓麻将和道长短简直就是人家的本职工作啊。   再加上陆家亲戚在各个阶层的渗透性,想打听S市的什么事,绝对比王小明钟易两个靠谱多了。   不过这次时间有点紧,陆小鲁三口两口把蛋饼嚼巴咽下去之后,就搭早上的公车回家找他奶奶妈妈打听去了。   钟易也不闲着,出门转了一圈,买回两大包东西。   王小明有点紧张:“你又打算做公鸡吗?”   钟易白他一眼:“不做。”   “按理来说鸡叫是有用的吧?”王小明说:“凶煞也是鬼嘛。”   “有用。但不一定能解决。”钟易说:“这毕竟不是真的公鸡,让木鸡模仿公鸡打鸣,只能对鬼煞起到震慑遏制的作用。上次我们能得手,靠的是黑狗血。”   “你这次又去买黑狗血了?”王小明探头探脑:“菜市场有卖吗?”   钟易说:“黑狗血是这么容易买的?”   王小明说:“那你上次……”   钟易板着脸:“上次是我带来的。鲁班门有专门制作的特殊药剂,放在血里能延长保质期。但是已经用完了。”   王小明想起了钟易那个巨大的双肩包。   钟易从买的东西里翻找了一下,翻出一包猫粮给他:“去喂白大人。”   “猫是你的,为什么总是要我喂?”王小明抗议。   “那我去喂猫,你去解决鬼新郎。”   “白大人呢?”王小明跳起来:“白大人,吃饭了!”   一直等到快下午,陆小鲁才有消息过来。   “所以我不爱回家。”陆小鲁很哀怨:“我妈不让我走了,逼我在家吃饭。你们能不能推迟几天去抓鬼?”   王小明:“……”   陆小鲁虽然是本地人,却不爱回家,有时候宁愿跑来和王小明蹭空调,原因就是他一回家就轻易脱不了身。   “说正事吧。”王小明安慰他:“我们会继承你的遗志,努力把事情解决掉的。”   陆小鲁更抑郁了。   不过他奶奶不愧是前居委会主任,在婆媳两人的联手交换情报积累下,陆小鲁还真问出了些有用的东西。   S市人。有钱或有权,或两者皆有。   家里有死去的男孩或男人。   死了以后家里不安宁。   最近有风声要办喜事。   这几条线索虽然不多,但是综合筛选,竟然也有了些眉目。   “办喜事这个似乎没有什么风声,但别的有消息。”陆小鲁不知道是躲在哪里打电话,说话遮遮掩掩:“我奶奶的广场舞队有个老干部,家里住静华区那边的别墅小区,以前跟她们提过一件事情。说他们小区里有一户人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去年还在读大学呢,不知道怎么就跳楼了。据说正好摔到围栏尖上,那叫一个惨,他妈当场就晕过去了。”   “据说是在学校被排挤还是怎么的,没说清楚。但那时候都快过年放假了,被学校和他家里一起压下来了,但那个男孩到底是跳楼还是被人推的好像有争议,也没公布,据说搞得很不安宁,他们连年都没过。”   “还有几家也是死了孩子的,不过有一个年纪太小,小学游泳抽筋了。还有一个好几年前了。”   王小明眼睛亮起来:“我看兄弟那个靠谱。”   死因不明,不只有哥哥,时间也对得上号!   王小明赶紧拿了个本记下来,又托陆小鲁再打听仔细点。   有了姓名线索就好办,王小明别的不会,但平时就爱鼓捣电脑。黑客谈不上,但搞点初级人肉还是有办法的。   他按照陆小鲁给的名字的年纪学校一一排查,发现果然有这么个人。   每个高校都会有轻生的学子,这种新闻见怪不怪,再加上学校有意压消息,现在已经很少有记者报这样的新闻了。   但是王小明搜到了一些帖子,有学校贴吧里一两句零星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和询问,还有那个大学论坛里的一些帖子。   多数人都不知情,只是问是不是真的有人跳楼,哪个学院的,再来就是有人说看见了救护车和保安围在楼下之类的话,还有两张完全看不清楚的照片,远远拍的,只看得见楼和树。   他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学校的论坛,果然又翻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小细节。   陆小鲁后来的电话,也隐约证实了王小明的猜测。   何莉娜又打电话来,忐忑地询问他们有没有进展。   这个姑娘的口气很是小心翼翼,似乎害怕王小明在误会她在催进度。   不过王小明挺能理解她,毕竟喜帖上的日子就是明天了,换谁不着急呢。   其实王小明能感觉到何莉娜对他们还并不是完全信任,但这也不是她的错,虽然在极力装模作样,但他和钟易俩人实在是太年轻,要是换了王大壮那老头,估计人家姑娘也不能这么不安心。   王小明想了想,告诉她自己已经有眉目了。   “真的?”何莉娜吃惊不小:“我妹妹有救了吗?”   “现在还不能断定。不过你不要着急,过了今晚才能告诉你。”王小明说。   “今晚?”何莉娜有点迟疑:“喜宴是明天……”   何莉娜一直以为王小明和钟易预备在婚礼举行的时候要去抢人呢。   “是今晚。”王小明说:“等到明天就没什么用了。”   “毕竟这样的婚礼,只有在晚上才能看得到新郎啊。”王小明又刷新了一下那个老帖子,微微笑了起来。      第18章      “我听说有钱人都会养很多大狗。”王小明张望了一下:“鲁班门有教驯兽吗?我们要不要买点火腿肠什么的?”   钟易双手插着裤袋走在他前面,听到他这么说回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又不是来打家劫舍的,怕什么狗?”   王小明小跑步跟上他:“未雨绸缪么。”   “而且虽然不是打家劫舍,但我感觉好像也不是什么正当行为啊。”王小明嘀咕。   钟易懒得理他:“我们只是来散步而已。”   横穿过大半个市散步?王小明哼了一声。   今年S市发展很快,很多开发商都把目光转到关外,很多高级小区地段现在都不算繁华,虽然现在是下班高峰时段,但路上人却不多。   王小明还担心这种高级小区会对进出人员进行严格盘查,没想到钟易一脸傲慢地走过去,居然拦都没拦。   他赶紧也学钟易摆出鼻孔朝天的样子假装漫不经心地闲晃进去,果然顺利得很。   “有钱人都这么不小心吗?”王小明做贼心虚地回头看。   钟易示意他看四周。   这个小区都是独栋别墅,花木扶疏,每家门前和墙上都有监视器,路灯下也有摄像头。   “只有车子进出才会盘查。”钟易说:“小区里还有别墅在动工,近期内进出人员本来就不会太单纯。”   “你知道要怎么找到林家?”钟易问。   王小明东张西望。   “慢慢找。”他说。   “怎么找?”钟易瞪他:“你知道这个小区有多大吗?”   王小明其实并不是十分有把握,但他凭直觉认为,只要林家真的有鬼作祟,周边一定会留下痕迹。   钟易看着王小明溜溜达达,一边走一边张望,连路边的枯叶堆都要蹲下来摸一摸。   等他在第三个路口边上停下,蹲下身体摸了摸地面的时候,钟易立刻看到到地面上有一摊淡淡的痕迹。   “这是……”王小明说。   “火的痕迹。”钟易勾起嘴角。   王小明也咧嘴一笑。   民间有个说法,十字路口四通八达,在路口给地下的亲人烧纸钱,能更快让亲人收到。   现在的地面通常都是水泥地,即使不用火盆,通常也不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   眼下这个痕迹明显就是烧过东西留下的。   这样的小区不会在里面焚烧垃圾,那除了烧纸钱,也不会有更好的解释了。   而且能烧到留下焦痕,说明要么上一次烧了很久,要么就是这种行为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   王小明掏出本子,跟着钟易几乎转遍了整个小区,根据路口有痕迹的地点画了一条简易路线。   如此一来,就一目了然了。   王小明在路线的两头做了标记,把这两个点周围的房子都圈起来。   钟易看了一眼。   “我们是从北门进来的。”他虚指其中一个点:“这边上是一个幼儿园。”   “那就是这个。”王小明在另一个点上画了一个大圈。   他们这一通转悠,天已经擦黑了,路灯也亮了。   王小明和钟易就像朋友饭后散步一样,若无其事地来到一家院子外种着竹子的房子前。   正好这户人家正对这小区的一个小花园,他们俩就坐在路灯下聊天。   到了快八点,才有一辆车开了过来。   可是那辆车根本没停,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   王小明看着对方大门紧闭的样子,捅了捅钟易:“戒备森严啊。”   “如果明天真的要结阴婚,那今晚必定有仪式。”钟易说。   “也有可能是明晚。”王小明摇头。   “明天下午的喜宴多半是办给活人的,真正要干什么应该是晚上。”王小明说:“但是我有一点想不通,他们让何雯娜嫁给自家死去的孩子,那仪式成了之后怎么办?难道真杀了何雯娜让她下去陪那小子不成?”   钟易说:“不一定。他们现在限制何雯娜的行动,也许只是想完成仪式。”   “照你这个说法,结完婚了他们就可以放了何雯娜了?”王小明说:“或者留着何雯娜当他们的媳妇?何雯娜能愿意吗?”   “多半不愿意。”钟易说:“结完婚放走何雯娜,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阴婚和阳婚不同,多数情况下也只是个仪式。   但即便只是个仪式,放在一个不情愿的活人身上,也够膈应人的。   “其实除了看起来有点耸动吓人之外,我并不觉得林家会为了阴婚杀人。”钟易说:“以林家的财势,甚至可以用钱找一个心甘情愿和死人做名义夫妻的女人——很难找,但不一定没有。”   “如果何雯娜就是这样,我们也不用瞎忙了。”王小明说:“问题是林家那孩子有作祟的可能。”   “没错。”钟易沉声说:“如果只是亲人慰藉亡者所做的安慰仪式,那不过是心理作用居多。但如果另一个当事人是【存在的】的话,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   象征性地嫁给一个死人,和嫁给一个恶鬼,完全是两码子事。   正在这时,林家的门开了。   一个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提着东西走了出来,关门时看了钟易和王小明一眼。   钟易伸手去揉王小明脑袋:“真是拿你没办法,出门前也不把头发梳好。”   王小明:“?”   钟易:“过来点,我怎么觉得你衣领子被塞进衣服里去了。”   王小明:“?!”   不等他反抗,钟易就把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手伸到王小明的脖子边。   王小明差点蹦了起来。   钟易温柔地说:“这样就好了。”   那女人收回目光,轻声嘱咐身边的男人把袋子提好。   王小明被钟易的声音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把他的手拔出来,两人默契地远远跟着那两个林家人。   果然不出钟易所料,那两人果然在路口停下了,开始点香烧纸钱。   钟易和王小明站在拐角看着,又看了看时间。   “还不到八点。”钟易说。   “你刚才看到林家,有没有发现什么?”钟易问王小明。   王小明想了想:“有点黯淡。”   钟易点头:“表示这户人家近期有丧。”   王小明虽然没有入门,但天赋和血统是在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比一般人要多些。   “但是林家的孩子是年前死的,怎么能算近期呢?”王小明皱眉。   “这表示丧气一直没有散。”钟易说:“通常喜丧不会有丧气,只有横祸和夭折才会有。一般来说短则半月,长则两月,都会散去,不会有萦绕这么久的说法。”   “那林家小子十有八九就是一直没走了。”王小明说。   钟易说:“他不走,我们该走了。”   王小明:“嘎?”   “你还想干什么?”钟易横他一眼。   “我还以为我们要潜进去救人或者抓鬼呢。”王小明有点不好意思:“你看我还穿的黑T恤。”   古代人夜里行动有夜行衣,王小明想着至少穿个黑色。   钟易有点无语地看他。   王小明是见光死体质,不爱运动晒太阳,白得像个姑娘,这一穿上黑T恤显得更白了,简直是个明晃晃的目标物。   “你确定何雯娜在里面吗?”钟易说:“如果他们把何雯娜安置在这里,这里又有鬼作祟,那姑娘会愿意吗?吓也吓疯了。”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王小明说。   “进去之后呢?”钟易不赞同:“就算何雯娜确实在这里,我们也确实把她弄出来,也不能保证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那我们今晚到底是干嘛来的?”王小明说。   “来确认。”钟易说着,探出头去。   “确认什么?”王小明也学他探出头。   林家两人已经走了,估计到了下个路口。   “只要确认我们要斗的不是人,是鬼就行了。”钟易淡淡地说。      第19章      黄东国今天有点郁闷。   他早上迟到了十分钟,领班告诉他这个月的全勤奖没有了,还要按迟到扣钱。   偏偏做他这一行的,即使心里再怎么不高兴,也必须笑脸迎人。   不过今天同事却告诉他,这个笑脸准则不管用了,今天的表情要收敛一点。   “今天不是有婚礼吗?应该做高兴的表情吧?”黄东国一边折餐巾一边说。   下午就开席了,他们几个必须现在就把大厅里所有的席位都布置好。   他的同事小李神秘地左右看了看,小声对他说:“你看今天的酒席像是普通的婚礼吗?”   这倒是。   黄东国已经在这个酒店上班两年了,但凡下午的婚礼,一定是早上就已经开始有人到场彩排准备了,热闹得很。   可是现在大厅却十分冷清。   “这个婚礼怎么回事?”是个人都有八卦心理,黄东国也小声问道。   “不知道。不过据说主家很有钱,八成是政治联姻什么的。”小李爱看小说,想象力一向丰富:“可能新人感情都不怎么好,这个婚礼只是表面功夫,做个样子而已。除了一对喜字,什么彩花气球都没有。”   “不会吧?”黄东国不爱看小说,但他爱看电视:“如果真的是政治联姻,那一定不会这么低调,反而要阵仗很大才对。”   “你说的也有道理。”小李说:“不过新人肯定是没有感情基础的。我看新娘子娘家说不定根本不赞成这个婚礼。”   “为什么?”   “你不要说出去,是小徐告诉我的。她说新娘子好像一直住在酒店里。”   “不从娘家接亲吗?”   “谁知道呢。”小李说:“你不要乱跟别人说。”   “那新娘是住几楼?”   “九楼啊,小徐不是负责九楼吗。”小李麻利地又叠好一朵餐巾花:“你明知道……咦。”   黄东国也愣了一下,和小李一起转头。   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正在向楼梯走去。   “刚才是小李吗?”小李纳闷:“怎么不声不响。”   “好像是小李,不过声音有点怪怪的。”黄东国说:“动作快一点吧,我今天已经被领班骂过了……”   ——————————————   王小明若无其事地穿过走廊,无视偶尔经过他身边的酒店工作人员,还淡定地向这些擦肩而过的‘同事’点头。   他快步来到逃生梯,钟易也穿着白衬衫和西裤,正在楼道里等他。   “九楼。”王小明说:“我晃荡了半天,没想到正好撞见两个人在八卦今天下午的婚礼呢。”   钟易有点郁闷:“你倒是运气好。”   他们两个一起潜进这个酒店打听消息做准备。王小明长得很无害,是那种每个人都会遇见过的,班里面很乖的好学生的长相,一看就好眼熟,浑水摸鱼竟然比想象中的容易。   他们甚至还伪造了酒店的工牌——幸亏这家酒店的工牌和制服一样毫无特色,用的是最常见的模版。   但即使是这样,钟易也失败了。   他长得英俊挺拔,即使穿上服务生的衣服也很显眼,尤其是女工作人员,每个人看见他都先是一愣,然后表情迅速疑惑起来。   一向自我感觉很良好的钟易没想到自己这么不擅长做间谍,只能蹲在没有监控的楼梯间里等王小明到处晃荡。   本来他们只想打听一下下午的婚礼细节,没想到王小明运气十分不错,居然听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我们应该早点想到的。”王小明说:“既然在这里举行婚礼,那么为了方便,新娘应该也会在附近。”   “这就好办多了。”钟易说:“婚礼下午三点开始,大概六点前结束。结束之后他们大概会把何雯娜接回小区,举行真正的仪式。”   钟易和王小明商定完毕,直接从楼梯上九楼。   钟易让王小明端着托盘一间一间敲门找何雯娜,王小明觉得他疯了。   “这次不是我做贼心虚,而是我们真的是贼了。”王小明说:“走廊上有这么多摄像头,被抓到可不是好玩的。”   钟易不以为意:“你低着头走,摄像头怎么会看得清?我们又不是要杀人放火,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基本上录影带是不会被调出来看的。你以为酒店真的雇了人每天二十四小时坐在荧幕前监视吗?”   王小明哑然。   钟易这个心理素质,简直可以去做欺诈犯了。   王小明天性谨慎,从小就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钟易不耐烦,干脆自己来。   他果真一间一间地敲门假装说接到电话要修遥控器,大概敲了五六间就回来了。   “怎么样?”王小明赶紧问他。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钟易淡淡地说:“你可以叫他们上来了。904。”   原来何莉娜和她的父母已经早早等在酒店外了,原先准备下午婚礼时进去闹场,没想到何雯娜就住在这里。   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何莉娜带了父母进来,直接敲开了904。   “这下好了,不听姐姐的话,总会听爹妈的。”王小明说:“只要她一跑,没有新娘了林家什么都做不成。”   “不一定。”钟易说。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就传出了争执声。   王小明:“……”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他有点迟疑。   “先等等。”钟易说。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有人出来了。   但只有何莉娜。   何莉娜看上去很崩溃,看样子又是哭了一场。   王小明赶紧问她:“怎么样?”   何莉娜看见他们两个,忍住眼泪:“算了。”   王小明:“啊?”   何莉娜本来想强作镇定,却还是一下子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钟易怕她引起注意,连忙和王小明把她拉到楼梯间里。   “我也不管了!”何莉娜哭着说:“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错的都是我!”   “出了什么事?”王小明问。   何莉娜抽抽噎噎:“本来我和爸妈说好了的,那个男的有问题,要救妹妹。没想到……刚才一进去,雯娜先是吃惊,然后居然要爸妈参加下午的婚礼。”   “我就着急了,这家人不安好心,你怎么还想着要嫁呢?结果雯娜居然说不安好心的是我,我嫉妒她比我先嫁了,还嫁得这么好。她还说婚礼本来就是要请爸妈来的,婚礼结束之后接爸妈一起去蜜月旅游,在S市让女婿孝敬享福。”   “你爸妈……就信了?”王小明瞪大眼睛。   何莉娜哽咽:“雯娜说她老公很有钱……还说接爸妈来的机票都买好了。没想到他们自己坐火车来了。”   “爸妈本来就有点搞不清楚事情,被雯娜这么一说也迟疑了。”何莉娜有点难堪低下头:“最后是我变成坏人了。我还麻烦你们做了这么多,报酬我还是会付的,但是这件事就算了吧。”   何莉娜一直在为何雯娜奔走,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连王小明都觉得这家人有点奇葩了。   “你没有告诉你爸妈订礼的事情吗?”钟易插嘴。   “我怎么会没有说,我还给他们看了。”何莉娜苦笑:“雯娜说他们是按老家风俗给的订礼,说各地风俗不一样……”   “没有哪种风俗结婚送冥衣的。”钟易毫不留情地说:“刚才何雯娜不只说了这些吧?”   何莉娜头垂了下去。   王小明:“?”   过了一会儿,何莉娜才低声说:“雯娜房间里有很多东西。爸妈一到,她就一边说话一边给他们看林家置办的首饰,当场就把自己手腕上的龙凤镯塞给妈妈了。”   王小明看着何莉娜不肯抬起来的头,突然觉得刚才可能不只是一只金手镯的事。   “我要回去了。”何莉娜说:“实在很对不起你们。晚一点我会跟你们确认费用……”   何莉娜大概真的是被伤了心,声音毫无生气。   “你不管了?”钟易说:“下午婚礼就开始了。”   “她爱嫁给谁就是谁吧。”何莉娜说:“反正我……”   “林宇已经变成鬼了。”钟易突兀地说:“就是你妹妹的新郎。”   何莉娜抬起头,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因为林宇死后不甘心,一直作祟。林家为了安抚林宇的鬼魂,决定给他结阴婚。”钟易一口气把他们查到的都说了:“所以你妹妹不只是嫁个牌位这么简单。今天的婚礼结束之后,她可能真的会面对林宇。”   这句话的意思,何莉娜听懂了。   她剧烈地发起抖来:“怎么可能……”   这件事虽然脱离常理,但何莉娜还是一直以为林家要做的是要坏妹妹名声而已,她刚才又难堪又气不过,想着妹妹要嫁牌位就嫁好了,横竖不会缺胳膊少腿,时间一长她自然会后悔。   林宇这个变故,她却完全没有想到。   “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要算了吗?”钟易问。   何莉娜的指尖狠狠地掐进掌心里。   “我管不了他们了。”过了很久,她才说道。   “你们也看见了,不管林宇是什么,林家要干什么,只要是我说出来,雯娜都不会相信的。现在我爸妈也动摇了。”   “你确定?”钟易淡淡地问。   何莉娜摇摇头:“谢谢你们。”   说完,这个总是苍白疲惫的女人转身就走了,王小明和钟易站在原地看她走进电梯,没有回头。   “……现在怎么办?”王小明说:“委托人撤单了。”   “不怎么办。”钟易说:“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那你刚才怎么不跟何莉娜说?她现在一定……”   “一定觉得自己的妹妹很愚蠢。”钟易冷冷地说。   王小明:“……”   “我赞同她的想法。”钟易靠在墙上,看着走廊:“但是她撤单是她的事。”   “即使没有何雯娜,林宇也是一个隐患。”钟易说:“我们还是要动手。何莉娜现在撤单只改变了一件事。”   “我们不需要太过顾忌何雯娜。连她的姐姐都放弃了,何况是我们?”钟易脸上毫无表情。   “接下来,我们只要专心等待就可以了。等那个来接新娘的新郎。”      第20章      喜宴已经在预定的时间按时开始了,在一种诡秘而安静的气氛下进行。   四楼的大厅设卡接待,只有持喜帖的人才能进入,然后和别的客人矜持地点头示意,坐到安排好的位子等待。   何莉娜大概是真的觉得委屈了,果然没有出现。   但是她的喜帖还在钟易手里。   钟易在位子上等了半个小时,直到在场的客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这场婚礼的主角才终于出现了。   或者说,主角之一。   何雯娜挽着新郎,笑得像每一个普通的新娘那么幸福。   但新郎是林飞。   钟易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不知道沉浸在快乐中的何雯娜有没有发现,当他们这对新人进场的时候,所有的宾客表情都算不上很自然。   当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做太过夸张的反应。   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人能给何雯娜脸上的幸福做一个对应的自然祝福。   大概是因为在场的人中,恐怕只有何雯娜没有看过真正的喜帖的缘故。   发给这些客人的喜帖上,新郎的名字是林宇。   能让林家邀请参加这个婚礼的人,有谁不知道林宇已经死了?   喜帖上的新郎是林宇。   和新娘一起出现的却是林飞。   林飞看上去果然风度翩翩,但是神色有些疲惫,反而衬托得他身边的何雯娜容光焕发。   新人敬了一圈酒之后就入了席,何雯娜的父母看上去倒是有些喜上眉梢的样子,只是林飞精神不佳。   钟易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表。   四点多了。   如果不出意外,婚宴应该会在六点前结束,到时候何雯娜……   一声尖叫打断了钟易的思路,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主席上一阵骚动。   尖叫是何雯娜发出来的,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惊慌,身边的林飞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林飞!”何雯娜慌张失措,又不敢动他,林飞的身体开始抽搐起来,像是什么急病发作了。   一拨人乱哄哄地围了上去,又很快散开来,有人把林飞背了起来。   钟易立刻站起身来,趁乱挤到人群中心,林飞趴在一个男人的背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窒息般的声音。   这个是个谁都不会注意钟易,钟易不动声色地上前,林飞原本趴着的脸这时突然扭了过来,眼白半翻,脸颊还在抽搐,让他原本潇洒的脸现在看起来有些狰狞。   这幅样子顿时吓到了边上的人——就算是突发急病,这看起来也太凶了。   即使是羊癫疯,也不会让人这样满脸戾气。   钟易看着林飞的脸,突然觉得似乎眼花了一下——林飞的眼睛刚才有一瞬间似乎翻下来了。   但那个动作太快,他还来不及看仔细,这时大厅里的吊灯闪了闪,突然灭了,音乐也停了。   停电了?   钟易环顾四周,皱起眉来。   现在才下午,虽然酒店本身结构采光不好,但一旦适应这个昏暗度,对行动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有个看似长辈的人开始安抚客人,有个人背着林飞匆匆走出大厅,几个人簇拥着,何雯娜提着婚纱紧跟了出去。   钟易不假思索地跟了出去。   因为是白天,停电并没有造成很大的骚动,钟易看到何雯娜几人先是到了电梯前,又掉头找楼梯。   王小明正在楼梯间蹲着呢,冷不丁‘目标物’突然闹哄哄地出现了,还吓了一跳。   混乱中谁也没有多看蹲在一边的王小明一眼,而是急急忙忙带着林飞上楼去。   王小明只顿了两秒,就立刻起身准备跟上去,却被随后跟来的钟易拉住了。   “林飞怎么了?”王小明马上问他。   钟易表情有些严肃,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又看了看表。   “现在是下午。”钟易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呢?”   “什么可不可能?”王小明眨巴眼睛。   钟易看了王小明一眼:“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林飞的脸?”   “他被人围着看不清,我连那人是不是林飞都不确定。”王小明翻了个白眼:“我只看到了个穿婚纱的,是何雯娜吧。”   “你没看见林飞?”钟易说。   “应该就是被人背着的那个吧?”王小明挠挠头:“他怎么了?”   钟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摆这什么高深的表情。”王小明说。   “但有件事我的感觉和你一样。”钟易说:“我也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林飞。”   王小明:“嘎?”   “刚才林飞一进来,我就觉得不对。”钟易说:“他的脸色很不好。不像是要结婚的人。”   “废话,结婚的人又不是他。”王小明说:“我以为他会抱着个牌位什么的呢……”   “他不用抱牌位。”钟易说:“我怀疑他根本就是林宇。”   “啥?”王小明瞪大眼睛。   钟易又看了看表:“所以我问你看清林飞的脸了没有。刚才在喜宴上有好几次,我都觉得林飞的脸变成了林宇。”   王小明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林飞和林宇是兄弟,某些时候看起来相似很正常。林宇已经死了,如果你说看见了林宇的魂儿,我还能相信。但林飞怎么可能变成林宇?”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钟易说:“那几个瞬间一闪即逝,别人可能没有看见,但我绝不可能看错。我敢说,如果刚才能再靠近林飞一点,我就能看清当时他的眼睛里,是不是还有另一双瞳仁。”   “你的意思是,林宇来了?”王小明明白了:“林宇附到了他哥哥身上?”   “不。”钟易皱起眉头:“如果是单纯被夺舍,林飞应该表现得很不正常才对。但刚才林飞虽然精神不济,但很显然是有自主意识的。”   “你说看见林飞变成林宇,但林宇又没有附到他哥哥身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小明说:“我的专业知识很匮乏啊。”   “我刚才还不确定,但是现在我确定了。”钟易又看了看表:“我们都弄错了。”   王小明看着他。   “这种手法,不是普通迷信人家会做的。一直有人在指点林家。”   王小明说:“你说得越来越玄乎了。”   钟易不悦地扫了他一眼:“如果你身边的人突然急病发作,那你会怎么办?”   “叫救护车啊。”王小明古怪地看着他:“你思路也跳得太快了吧?”   “叫了救护车呢?”钟易说:“你把他背起来……”   “下楼。”王小明表情一变:“下楼等救护车……那群人刚才是往楼上走!”   “生了病送医院,这是所有人的常识和第一反应。但是刚才林飞倒了,他们却是把他往楼上背。”   “那就说明了两件事:第一,林家知道林飞生了什么病——或者出了什么事。第二,他们不愿意送林飞去医院,他们知道有别的办法能让林飞恢复正常。”   “有人能治好林飞。”王小明把他的话接下去:“那个人在楼上?”   “也有可能不在。”钟易说:“看林家的反应,林飞今天出事不在他们的预料之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打算把林飞送到医院去。”   “林家有什么把握林飞能得到比医院更妥当的处理?”钟易冷笑了一声:“我们早该想到的。”   “林宇作祟,林家不可能不向外求助。像林家这种背景的,可能十年都不会到乡下一次,他们怎么会想到用结阴婚这种方式安抚林宇?就算是结阴婚,大多数找不到合适人家的人最多也是偷骨,有几个人会想到打活人的主意?更不用提,他们已经快成功了。”   钟易抬头看着盘旋向上的楼梯,眼神慢慢冷了下来:“看来我们开张的第一笔生意可能不会顺利了。”   “因为有个同行站在林家那边?”王小明冷静下来,也看了看时间:“如果你刚才没有看错,那么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在大白天让一个死魂挤进一个活人的身体,两者共存?”   “所以我才确定一定有人站在后面。”钟易说:“那个人颇有手段。”   “等一下。”王小明说:“我想到一件事。”   钟易看向他。   “你说结阴婚还需要某些仪式对不对?”王小明说:“在喜宴结束之后。”   “废话,活人结婚还要扯证呢。”钟易说:“还有洞房。”   “我们原先预估,仪式不是昨晚,就是今晚。”王小明慢慢说:“可是现在有个人,能在大白天让林宇上林飞的身。那表示那个仪式就和刚才的喜宴一样,不用等到晚上了。”   钟易:“……”   王小明:“……”   钟易:“我操你怎么不早说?!”   王小明:“我刚想到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一跃而起,跨上楼梯,飞快地冲了上去。   同一时刻,电像是来了,楼梯间的应急灯闪了闪,又熄了。   两人刚刚跨进九楼的走廊,就被一股热浪逼退了两步。   王小明震惊地看着昏暗得不同寻常的走廊——现在还不到太阳下山的时间,但九楼却暗得像晚上,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   饭店的服务员,房客,还有刚才乱哄哄背着新郎上楼的那一群人。   全都不见踪影。   走廊边上的两排房门全都紧闭着,仿佛一个世纪以来都没有人打开过,有一种诡异的稳重感。   整个九楼——不,眼下安静得仿佛整个饭店都只剩下了王小明和钟易的呼吸声。   空气开始变得粘稠起来,王小明眯着眼睛,努力朝走廊里看。   两个人都不再往前走了,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忌惮。   钟易是鲁班门年轻一代天赋最高的精英,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九楼有很不对劲的地方。   而王小明虽然懵懂,但他身体里流的是天师的血。   他的本能告诉他,再往前是不明智的。   “回四楼。”钟易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用嘴角发声。   两人退回楼梯间,一离开走廊,空气中那种粘稠感就消失了。   王小明鼻尖沁出了汗珠:“那里面有什么?我觉得眼睛发红。”   钟易仔细看了看王小明的眼睛:“以五感的敏锐度来排的话,茅山居首。你看到了什么?”   王小明揉揉眼睛:“我们先下去。”   钟易也不再多问,鲁班门的优势在于地利,他并没有在九楼做部署,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他认为还是不要贸然过去的好。   可是当两人转过楼梯拐角时,脸色都同时一变。   前半截还是往下走的楼梯,一转弯就变成往上走了。   而楼梯上面的逃生门上,印着的分明是个九字。      第21章      鬼打墙?   这是王小明的第一反应。   两人为了确认,分头跑了好几次,但每一次都会在那个诡异的转角碰头。   不上不下,永远通往九楼的楼梯。   王小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碰上传说中的鬼打墙的一天。   这倒不是说鬼打墙多么罕见,早年交通还不发达的时候,王大壮作为经常下乡谋生的天师,露宿野外,鬼打墙简直是固定流程之一。   天师本来就是踩在阴阳界上的职业,遇到鬼迷眼的情况简直数不胜数,并且花样繁多任君选择。   有山野小鬼淘气想让你白赶路的,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要是一条筋的人能一直耗到天亮——反过来,要是拿小鬼没辙,原地一坐打个盹,天亮了自然就看得见路了。   再来就是野外精怪施展幻术想害人性命的,人在半夜往往会很疲惫,这个时候也不能强打精神赶路,否则在精神不济的情况下很容易被迷惑。   比较少见的就是厉鬼索命了,这个的鬼打墙不能原地等待,只能主动求生,在王小明还懵懂的年纪,王大壮偶尔会把这些当作故事讲给他听。   也正因为如此,王小明才认为鬼打墙这个东西……比较老土。   在王大壮给他的固有印象里,鬼打墙应该是在山旮旯的野坟堆里才会出现的事情啊,黄大仙黑驴精什么的。   在城市的饭店里怎么会有这玩意?   王小明觉得这个设定有点不合理。   “怎么办?”白跑了几趟,两人都有点累了,王小明问钟易:“你是科班出身的,一定知道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吧?”   “我当然知道。”钟易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幻术,随便抓一个鲁班门的未成年儿童都能破。”   王小明看钟易。   钟易也看他。   “等一下。”王小明觉得设定开始更不合理了:“你想的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你想的是什么?”钟易淡定地问。   王小明→ →   “即使你一点常识都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一定听说过。”钟易接着说。   “不不,我没有听说过。”王小明说。   “其实很简单……”   王小明:“那太好了你快点去破解。”   “应该是你去吧,处男,不,童子。”钟易把话说完。   王小明说:“你在调戏我吗?”   钟易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我们是一出楼梯就着了道,所以破解也是在楼梯口。”   “快点把裤子脱了。”钟易淡定地看着一脸血的王小明:“对着楼梯口来一发吧。”   “……这么破廉耻的事情你居然能摆出一张正经脸说出来?”   “快点。”钟易催他:“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要我给你把尿吗?”   “滚你的!你怎么不去尿!”   “你年纪比我小。”钟易理所当然地说:“童子尿其实是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才最有效,过了十二岁以后年纪越长效果越差。”   “我和十二岁之间的距离比你短不了多少谢谢,这么拉风的事情还是你来吧。”王小明说。   钟易皱眉:“你想永远被困在这里吗?”   “我年纪大了!不管用的。”   “聊胜于无。”   “放肆!而且那个蠢货告诉你朕是处男?”王小明说。   钟易闻言又仔细打量了他一遍:“你哪里不像处男?”   王小明:“……”   虽然被说中了,但这种一口气憋在胸口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看起来像处男’?处男这种族群难道还有外貌特征吗?   “你以为我愿意看你撒尿?”钟易有点不耐烦了:“你也就只剩这么点青春的尾巴了,等再过两年变成老处男,别说童子尿了,你喷血都没用。”   “难道是我上赶着要随地小便?”王小明也毛了:“没门!”   “你难道没有随地大小便过?”钟易说:“从小到大都没有?”   “总之不可能。这里不是什么‘随地’,这里是饭店!”王小明说:“走廊上的探头就对着楼梯口呢!我还不想拍这种重口味视频。”   “把脸蒙上不就行了?”钟易说:“我把外套借给你。”   “……对着摄像头蒙脸尿尿感觉耻度更大吧?!”王小明抵死不从。   钟易瞪他。   王小明也瞪钟易。   两人僵持了半天,谁都不肯对着摄像头尿一次。   “你真任性。”过了半天,钟易说道。   王小明:“……”   “要不换个办法。”钟易说:“站过去一点。”   “你想干什么?”王小明警惕道:“不是想扒我裤子吧?”   钟易说:“我没有给成年人把尿的兴趣。你的一点舌尖血应该也是可以的。”   王小明:“啥?”   “站过去一点,咬一下舌头,吐口水。”钟易指导:“不用咬太狠,唾沫里带血就可以了。”   王小明面无表情:“为什么我只能联想到咬舌自尽?”   “多看点书,少看电视。”钟易教育他:“咬咬舌头死不了。”   “你来。”王小明说。   “不。”   “为什么?”王小明说:“难道吐血也有年龄限制?”   钟易:“啰嗦什么快去咬一咬,想一辈子蹲在这里吗?”   “你来咬。”   “快点。”   “你来咬。”   “……”钟易瞪王小明半响,突然冷笑起来:“好啊。”   王小明看到钟易的表情警惕起来。   “张嘴。”钟易伸出手,飞快地捏住了王小明的脸颊。   王小明:“……=口=!你要干神马?”   “咬啊。”钟易带着嘲笑地表情靠近王小明:“把舌头伸出来,你不是让我帮你咬吗?”   “别别别别卧槽……”王小明看到钟易果真越靠越近,虽然分明看到了钟易眼睛里恶作剧的意味,但向王大壮发誓,他这辈子还没跟人有过这么暧昧的距离呢!   王小明一边混乱,一边又被钟易明显得意洋洋的表情刺激到了,心里不合时宜地有了不服输的念头——   “停!别过来了!”   钟易的鼻尖已经快靠近王小明了,闻言果然停了下来:“怎么?”   王小明:“……”   看他一副得逞的表情就不爽。   “不用我帮忙了?”钟易说。   “不。”王小明脑袋一热,也冷笑起来:“你再靠近我就硬了。”   钟易:“……”   王小明:“……”   卧了个惊天大槽啊!我他吡的刚刚说了什么?!   王小明脸上没什么表情——连他自己也被惊到了,根本反应不过来要摆上什么表情。   倒是钟易惊疑不定地松开了王小明的脸,怀疑地打量了一下王小明。   王小明悲愤欲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只想着不能输!要想出点酷炫的台词把钟易震住,于是就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奇葩的话!   在这种极度丢人的情况下,王小明的脑袋反而高速运转了起来——事已至此(?),他绝不能露怯!   “你……”钟易刚想说什么,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王小明忙不迭地去掏口袋。   他现在没勇气去看钟易的表情,更没勇气承认刚才自己是在装BI,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话上。   “喂?”不管是谁打来的,王小明都感谢他八辈祖宗。   “王先生?”来电话的居然是何莉娜。   本来何莉娜都叫王小明“王大师”,王小明实在心虚,坚持让她叫自己王先生。   “我是来跟你确认一下打款账户……”何莉娜说。   钟易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躲过电话。   王小明:“你干嘛?”   钟易没理他。   “你在哪里?”钟易沉声问。   何莉娜:“呃……”   “在饭店外面?”钟易继续说。   何莉娜不说话了。   她确实在饭店外面。   她上午被父母和妹妹气得够呛,又委屈又难过,甚至想发誓再也不管这事了。   可是这毕竟不是家人的日常口角,等她哭了一场,想起王小明和钟易对她说的关于林宇的事情,她又不安起来。   亲人的安危不是能用来赌气的事情。   所以何莉娜犹犹豫豫,又转回了饭店外。   但一是喜帖不在她手里,二是不知道出现了能做什么,所以一直在外面打转。   想联络王小明,她又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几个小时前刚说了狠话,说这件事情就算了,让妹妹自生自灭。   何莉娜不知道王小明是不是真的听信了自己的话就不干了,想来想去只好先打个电话,找个由头问一问。   没想到钟易心思敏锐,一下子就抓到了她打这通电话的用意。   钟易确认了何莉娜确实在外面,顿时面露喜色。   “你现在进来。”钟易对何莉娜说。   王小明:“干嘛?让她来跟我们做伴?”   钟易给了他一个少插嘴的眼神。   “你进电梯……对,随便一个电梯。看看能不能上九楼。不,到楼梯口看看,但别进楼梯间。在外面看。”   王小明明白了。   钟易在让何莉娜找破解这个楼梯迷局的关键物。   除了精怪幻术,人要做一个迷阵,就必须借助外物的力量。   所谓外物,有可能是自然风水,也有可能是法器机关。   鲁班门精于此道,从发现楼梯回旋的那一刻起,钟易就已经知道有人在故布疑阵了。   而且他能确定,从手法上看来,对方是人非鬼。   何莉娜果然在楼梯间的对面发现了一个扫帚间,在扫帚间里放着一个小凳子,上面摆着一面小圆镜。   “把镜子掼破。”钟易说。   “镜子?”王小明插嘴。   钟易挂掉电话:“一个初级阵法。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饭店,对方不可能布置什么精密的机关,手法也很简单。在楼梯正对面各摆上一面镜子,再施法咒,就能让楼梯像镜子折射般出现循环阵。”   王小明嘀咕:“这听起来确实不怎么高级……这么说我们刚才都是在镜子里打转?”   “可以这么说。”钟易说。   这时候何莉娜也上来了,看见他们两个以后一脸如释重负:“楼下停电了,好像一楼什么地方着火了,好多人在在一楼吵闹,电梯也不能用了。   钟易看表:“六点半了。”   王小明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林飞倒下的时候还不到五点,他们不过是多走几趟楼梯而已,就已经这么晚了?   “这也是阵法的作用之一。”钟易沉着脸说:“让你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   “为什么?”王小明皱眉:“这个阵法是针对谁的?我们吗?林家知道我们在查他们?”   “应该没有特定对象。”钟易说:“这个障眼法手法简陋,并不能坚持很长时间。如果这是林家干的,一定只是想在特定时间内清场而已。”   “不让人靠近九楼?”王小明明白了。   钟易点头:“如果没猜错,一楼的骚动也是他们安排的。停电和失火,会大大减少人们走动的频率,再在八楼和十楼设置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短时间内就不会有人能进九楼。”   “他们这么做……是打算要在九楼干什么?”王小明不由得也看了看表:“何小姐,你刚才进来,外面天黑了吗?”   何莉娜看看他又看看钟易:“今天是和阴天,已经没有什么太阳了。”   “那就没错了。”钟易抬头看着上面号码已经恢复成九的楼梯间大门:“他们打算在饭店举行仪式。”   王小明表情也变了。   “如果你这么说,那么他们就是想——”   “让林宇到这里来。”钟易说。      第22章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原本就昏暗的楼梯间突然更黑了,突如其来的一阵凉风从楼梯缝隙往上吹,吹得他们脚底发寒。   但是谁都没有说话。   实际上何莉娜看起来已经不会说话了。   王小明的呼吸也重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不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声音。   滴答,滴答。   像是有谁在楼下打开了一个生了锈的水龙头,滴水的节奏断断续续,听起来有点神经质。   “那是什么?”王小明问钟易——他以为自己在说话,但事实上他只是从喉咙挤出了一声咕哝。   因为楼梯间越来越冷了,他的声音似乎被冻结在胃里,像一块滑动的冰块,让他打冷颤。   水滴声越来越清晰。   何莉娜也开始发抖。   因为现在这个声音已经大到谁都没法无视了,也不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了——除非,是一个会爬楼梯的水龙头。   王小明冷得不行,把手伸进口袋里。   钟易看出了他的意图,伸手摁住他,侧耳倾听了一下。   何莉娜看起来随时都会尖叫,钟易另一只手拉住她,慢慢往楼梯上退。   王小明立刻跟上,他不愿意探头往下看一看,他总觉得随着那股冷风吹上来的,可能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虽然他们能大致猜到——十有八九是林宇。   但是林宇不是跳楼死的么?   王小明模糊地想。   跳楼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像是刚从湖里爬上来的声音?   他们原本站在八楼和九楼的转角,十几级台阶只要几步就能跨上去,但此刻三人都走得异常小心翼翼。   像是生怕惊动到了什么东西。   九楼看起来像是晚上,天花板的吸顶灯和壁灯看起来都坏了,只有那两排房间门上的金属门框反射着一股幽幽的冷光。   904在走廊的尽头,和其他门一样冷漠地关着。   一进到走廊,钟易就立刻去开最靠近楼梯的门,王小明立刻也反应过来,试图寻找一间能扭开门的房间。   结果当然是徒劳的。   看起来并不坚固的木门被关得很紧,王小明抓着门把又扭又拉,却一扇门都打不开。   水滴声越来越近,王小明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钟易狠狠地松开一个固执的门把手,一把把王小明和何莉娜都抓到身边。   “你能憋气多久?”   王小明惊疑地看他。   钟易看起来并不指望他回答,而是把他们两人摁到墙边,尽可能平贴到墙上。   然后开始粗鲁地一把抓过何莉娜的包,翻找起来。   何莉娜无力地张了张嘴,但也许也害怕自己会失控尖叫,并没有做声。   钟易翻出一支唇膏,飞快旋开,他看也不看王小明和何莉娜,开始用红色的唇膏在墙边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半圆,正好把三个贴着墙的人围到圈里。   看起来有点滑稽。   王小明无力地想。   他大概知道钟易在做什么了——每一个八十后都会对这个场景产生一种即视感:几百年前,那是一个春天,为了不让香喷喷的唐僧肉被偷走(?),齐天大圣用那金箍棒在师傅身边画了一个圈。   然后白骨精就只能望圈兴叹了。   钟易飞快地在圈外画了一个看起来像敕符的图案,但又和他看到王大壮画的有些不同。   他下手很重,唇膏很快就被消耗殆尽——几乎是他收起最后一笔的时候,那支唇膏也已经到了尽头,能看到金属基座了。   钟易甚至来不及扔掉用光的唇膏,另一只手飞快地从口袋摸出三枚长形古钱,分别贴在他们脚边,低声念道:“用长钱三枚安净方:日出东方一点阴,师父叫我去藏身,三魂藏在青云内,七魄藏在九霄云……谨请南北星君。”   他话音未落,一股森森的冷气就蔓延进走廊。   “吸气!”钟易低声命令道,看到何莉娜反射性照着他的话吸了口气后,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   王小明瞪大眼睛。   他看到了林宇。   他对于林宇的印象,仅止于在网上拼凑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他甚至没有看过林宇的照片。   但当林宇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王小明立刻知道那是林宇了。   何莉娜发出一声无力的惨叫,被钟易死死地捂住了。   王小明不用钟易动手——他看到的景象太过骇然,根本忘了要喘气。   这是一件相当残忍的事情,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一个人的死状。   没错,此刻的时间像是倒流回了半年前,林宇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七楼坠下之后,又晃晃悠悠爬起来的样子。   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在冰箱里放久了的死肉的颜色,左边脑袋很明显地凹了一块,血块和头发纠结在一起,脖子也扭成了奇怪的角度。   这时王小明终于知道滴水声是从哪里来的了。   林宇的手腕上有近十道深深浅浅的伤疤,血一直从那里冒出来,仿佛永远流不干似的从他青紫色的手上流过,然后滴到地板上。   走廊里铺着地毯,那种水龙头似的声音没有了,血滴到地毯上变成了沉闷的“扑”的声响,在地毯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血渍。   林宇已经没有了活人的感觉,不管是走动姿势还是速度都异常滞缓,与其说走,不如说他是在拖动自己的身体。他每走一步,都会有很多血淌下——头上和手上的都有,从楼梯间到走廊里拖出了一道血迹。   但这都不是最恐怖的。   最令王小明惊恐的是林宇的样子。他似乎对自己身上的情况一无所觉,眼珠像是被钉在了眼眶里,一动不动,神情木然,仿佛那些血流个不停的身体和他无关。   其实何莉娜看不见林宇,但是她看到了那些凭空出现的血迹,还有林宇似走似拖地在地毯上留下的痕迹。   王小明能感觉到何莉娜的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钟易死死地摁着她,另一只手拉了她一把。   走廊不宽,当林宇慢慢挪动到他们附近时,王小明不由自主地收腹——他不知道钟易干了什么让林宇似乎看不见他们,但不能保证林宇不能感觉到此刻有三个人正像壁虎般贴在墙边。   刚要命的是,钟易说他们不能喘气。   自古以来民间就有一种说法,认为活物的气息对死人有某种刺激作用,因此也衍生了很多相关禁忌。   比如有盗墓者要掩蒙口鼻,不能对死者的脸呼气,以防诈尸的说法,还有做丧尸停棺的时候,禁止黑猫越过棺材,否则容易尸变等等。   其实林宇虽然死状有些凄惨,但王小明并不算很害怕——毕竟还是能看得出是个人的样子。   相比起来,死气森森每没个人样的凶煞更可怕。   最初的惊骇过后,看到林宇这幅迟钝的样子,王小明开始觉得这也不过是个真人版丧尸么,论灵活度他应该不会输。   再说了,他口袋里还揣着爷爷的天蓬尺,实在不行就照着林宇的脑袋砸,估计也不是不可行。   而且还有钟易这个能和凶煞打架的家伙在呢。   钟易的敏锐程度和他的战斗力一样超人类,他立刻察觉到了王小明的蠢蠢欲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小明的表情因为憋气而扭曲了,虽然钟易用眼神告诉他轻举妄动就要挨揍,但他真的觉得要憋不住了——幸好林宇似乎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虽然动作很慢,但却直直地朝904走去了。   何莉娜的肺活量也不比王小明好,她开始本能地挣扎。脸已经慢慢涨红了。   钟易死不放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林宇的动作。   林宇慢慢走到904前,举起手——转动了门把。   门开了。   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一声可怕的尖叫从904传了出来。   是何雯娜的声音。   不知道林家做了什么布置,房里的何雯娜显然看到林宇了。   那声尖叫里饱含了惊惧和竭斯底里,让人听得也害怕起来——王小明并不怪她,一个女孩子看到林宇这个样子,不尖叫才怪呢。   倒是这声惊叫吓住了因为缺氧而挣扎的何莉娜,她猛地一顿,看向门无风自开的904。   林宇仿佛听不到那声尖叫,抬起一只脚——   钟易终于放开了何莉娜。   何莉娜立刻瘫倒在地。   几乎是同一时刻,林宇就停下动作。   何莉娜不再憋气,他觉察到了。   但林宇似乎不能转头,只能连同身体一起慢慢往回转。   王小明来不及多想,就随手抄起走廊上的一个花瓶向林宇砸去。   又是扑地一声,花瓶正中林宇的脑袋,那个凹面仿佛更凹了一些,林宇的脑袋一歪。   王小明看得心咯噔一下——看起来林宇的脑袋似乎随时都会骨碌碌从脖子上滚下来。   但林宇的脑袋并没有断。   虽然脖子被砸得更歪了,但林宇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歪着脖子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缓缓扫过走廊…   从打开的那扇门里,王小明能看到何雯娜还穿着婚纱,正在和她姐姐一样,瘫坐在地上。   可是却没看到林飞。   “那什么,林宇。”王小明说:“你想结婚也别找人家姑娘,人鬼殊途……”   钟易冷冷地在他背后说:“你以为他听的见?”      第23章      不等王小明回答,林宇身形踉跄了一下,这时他已经完全转过身来,王小明只一愣,就看见林宇突然直直朝他扑了过来!   直到和林宇面对面,王小明才感觉到林宇现在这幅样子能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有多大——刚才被砸的那一下让林宇的头看起来更稀烂了,加上全身青紫的颜色,让此刻的林宇仿佛成了一个用烂泥捏成的泥人,还是在水里泡过的——每动一下,仿佛都会从身上掉下点什么东西下来。   好在王小明虽然觉得丧尸(?)大概不堪一击,但仍旧记得对方已经非人,立刻飞快往右侧闪去。   不料林宇反应居然奇快,前扑之势还没有止住,居然犹如被磁铁吸附的磁石般硬是在半道转了个身!   王小明在心里大叫一声卧槽。   走廊太窄,这一闪一扑之间他和林宇已经靠得极近,他都能闻到林宇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和腥味。   王小明勉强忍下作呕的感觉一抬头,却愣了。   刚才躲闪跳挪的时候他和林宇已经互换了一个方向,眼下他站在904和林宇之间,抬头看去,除了林宇,走廊上居然已经空无一人!   钟易呢!何莉娜呢!   王小明脑子嗡地一声就炸了。   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消失了?刚才钟易还在他身后讽刺他来着!现在到哪去了?   不过林宇可不会关心此刻王小明心里有多少头草泥马欢快跑过,他一反刚才王小明对他的迟钝印象,扑空之后又立刻转身面对王小明。   王小明握紧天蓬尺。   眼下他顾不得钟易到哪去了,刚才一个侧面交锋他就看出来了,林宇直线速度一点都不滞缓,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颈椎折了所以脖子失灵了,他不能转头,要转身也不如活人灵活。   但是这是酒店走廊,宽度比小巷好不了多少,要用S型路线躲闪谈何容易,就是刚才,王小明也只是堪堪躲过。   但现下情况来不及让他多想,就在林宇再次扑过来的时候,王小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蓬尺!   自从发现天蓬尺能逼退凶煞之后,王小明就把它当作了个护身符,现在自然也带在身上。   他急急把天蓬尺从口袋里掏出,大喝一声就直接投掷了出去。   没错,王小明又把天蓬尺当板砖使了。   王小明对天蓬尺极有信心,扔出去确认正砸中林宇脸上之后他立刻转身就跑。   可是能跑到哪里去?   他身后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904!   904的门还半开着,王小明头也不回就冲了进去,往里走了两步之后猛然想起要回身关门,却看到林宇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僵着一张死脸正在迅速靠过来,距离门比他还近。   王小明只得后退,却发现本应该在房里的何雯娜已经不见了。   他扫了一眼,就发现这是个套房,里面还有个房间。   何雯娜不会把自己关里面了吧?   王小明暗暗叫苦,一脚把凳子踹到门边以求挡一挡林宇,一边跑向里面的房间。   他都已经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虽然门破了也挡不住林宇了,但王小明已经顾不上这个了。   可是没想到门居然一打就开了。   王小明甚至没有完全把门打开,刚闪身进去,林宇就到了跟前,门板贴着林宇的鼻子重重掼上了。   何雯娜果然在里面,看到王小明闯进来,又是一声尖叫。   王小明哭笑不得。   这姑娘知道跑到里面的房间躲避,却不知道锁门,反而躲在床头柜后面?   但王小明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发现里面这个小房间的门根本不能上锁——何雯娜不是在躲,而是要把床头柜挪过去堵门呢。   这饭店是什么&(*&的设计?小房间的门居然不能锁!   就在这个,时候门把响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转动声,很明显林宇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王小明冷汗都下来了,死死抵住门把,转头朝何雯娜说道:“快!”   何雯娜心理素质似乎比她姐姐更强些,只是一愣就反应过来了,就用力把床头柜推了过来。   林宇开始撞门了。   王小明用尽全力顶着门,咬牙承受每一次门板的震动和那种沉闷的撞击声。   何雯娜胡乱把婚纱撩了起来,和王小明一起把床头柜抵在门上。   王小明和她一起顶住床头柜,还分心朝这个小房间看了一眼:“林飞呢?”   何雯娜又是一愣。   “你是谁?”她问道。   王小明学着钟易那种讽刺的强调说:“你的那个伪新郎。”   904里面的小套房有红床单和红被子,上面甚至摆着百合——很显然是个新房的样子。   林家果然准备把饭店当作阴婚仪式举行的地方。   可是要怎么举行?这个房间看起来完全是个正常的新房,他们还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林宇爬上来了——难道真的要何雯娜今晚和林宇OOXX?   这也太重口了吧……暂且不说林宇在普通人眼里连个实体都没有,就算有实体,时间过了这么久也都烂了……   王小明被自己的脑补雷到了。   “林飞呢?”他又问了一遍。   何雯娜脸色变了变:“他们……说带他去医院了。”   也就是说,林家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电梯停了,这个酒店一定不只一个救生通道,在他和钟易被困在楼梯间的时候,林飞他们一定从别的路走了。   他们预备让何雯娜一个人面对林宇。   即使被算计的不是自己,王小明也不由得心里发凉。   “你看得见?”王小明低声问她。   何雯娜抬头,看王小明朝还在震动的门板示意了一下。   她的脸色很难看:“我不知道……我以为是他们回来了,结果……”   “你刚才吃了什么?”王小明打断她:“符水?”   何雯娜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林飞妈妈说那个符水是给林飞去病的,刚才每个人都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傻姑娘。   王小明叹了口气。   何雯娜心理素质比姐姐强一些,但论心思细腻却不如何莉娜。   有很多方法能让普通人能暂时看见鬼。   比如牛眼泪涂眼皮,或者收集清明节的露水,用柳叶拂眼,或者施了清明咒的符纸化水喝下,都能看到鬼怪现形。   不过看得见也没用。   他和钟易不同,没有武器符咒——根据钟易的说法,他的血统应该能让他比常人更容易入门施法,但没有入门这个前提,再强的天赋都是白搭,连法宝在他手上都只能当板砖。   说到板砖。   他连天蓬尺都搭出去了。   王小明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摸了某口袋。   有个东西硬梆梆地在他口袋里待着。   ?!   王小明一怔,连忙把拿东西掏出来。   通体漆黑,上有异型符文——不是天蓬尺又是什么?   可是天蓬尺在这里,那刚才他扔的是什么?   王小明回忆了一下当时的触感,嘴角抽了一下。   他好像把手机扔出去了……   当时着急,摸到个东西就砸,也没有仔细看。   门外的林宇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撞门的动静一直没听过,而且王小明觉得他的力气居然越来越大。   “他好像铁了心要娶你。”王小明对何雯娜开玩笑说。   何雯娜脸色很难看:“去他¥&&*的!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你不知道?”王小明这下惊讶了:“他是你的新郎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何雯娜恶狠狠地瞪他。   王小明和她对视了一下,发现这姑娘真的是不在状况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用尽力气顶门,一边把何莉娜找上他们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何雯娜看起来完全呆住了。   “你说我姐姐?”   王小明点头:“就是那个嫉妒你嫁了个高富帅的姐姐。”   何雯娜不吭声了。   王小明看她这个样子,也不继续说了。   他觉得何雯娜不一定就真的一无所知。   林飞再怎么对她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拖活人下水和死人结婚这种事情毕竟太过诡异和禁忌,加上林宇作祟,日常行事林飞不可能没有露出破绽过的。   别的不说,光是火急上房地结婚不等岳丈,还有那个冥衣订礼,都不是一句风俗能掩饰过去的。   但是有时候在恋爱里,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似乎都能用爱情的盲目来解释。   当她自以为的爱情越深,就离真相越远。   王小明现在也没空安慰她,这种酒店的套房门别指望有什么好质量,加上林宇又是个不会累不会死的,再让他撞下去,门迟早要撞破。   王小明张望了一下,抓起一个台灯,又把天蓬尺递给何雯娜:“你拿着这个。”   何雯娜:“?”   “我把门打开,要是林宇进来,就趁机出去。”王小明说。   “你疯了!”何雯娜叫起来。   王小明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他会撞累了就离开?我不知道林家做了什么,但他今晚绝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真的等他闯进来了,你就真的只能给他当新娘了。”   何雯娜睁大眼睛。   王小明吸了口气,勉强朝她露出个笑容:“放心吧,我不是要开门送死。”   “我不是说了吗?你以为你姐姐为什么找上我?因为我是个天师。”   “天师?”何雯娜瞪着他看。   “而且,我还有最近还多了个教了我不少东西的师父。”王小明狠狠地撸了一把袖子。      第24章      当那扇看起来和脆弱的门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不安的时候,王小明满头大汗地站起来,猛地拉开了门。   也许是被激怒了,也许是因为惯性,林宇几乎是立即就撞了进来。   何雯娜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   而王小明在林宇扑进门的时候就立刻后退,就在林宇的手差一点抓到他的时候,林宇突然趔趄了一下。   王小明眼疾手快,狠狠地把手里的台灯往下掼去!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下过这么重的手,王小明一向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打架的次数都比陆小鲁少得多。   可是在某几个瞬间,连王小明都觉得自己杀红了眼。   也许是因为真的感受到了威胁,他的本能不允许他手下留情。   又或者林宇已经死了,王小明再怎么砸,也杀不了他第二次。   事实确实如此。   林宇受到王小明这几下恶狠狠地撞击,却并没有受什么大影响,反而挣扎着要起来。   王小明朝何雯娜喊道:“快!”   何雯娜差点左脚绊右脚,但还是及时把手里的床单抖了出去,罩住了倒在地上的林宇。   王小明的办法奏效了。   他看到林宇行动和转弯的古怪样子,推测林宇——不管他现在是什么,都和广义上的僵尸一样,关节恐怕不能活动自如。   也就是说腿不能打弯。   在盗墓史上,有很多盗墓人就是这么对付僵尸的,和绊马索的原理一样,只要能绊倒僵尸,除非他们能违反地心引力反弹起来,否则要挣扎起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那挣扎的时间不论长短,都足够让人对付他们了。   王小明赌了一把。   林宇听起来像是在用全身力气在砸门,这个时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下绊子,在他突然开门的惯性之下,林宇果然没有注意到地上的蹊跷。   加上那张红得刺眼的新婚床单,林宇越挣扎,那床单一时间就越不容易拉开。   何雯娜早就脱下那碍事的衬裙,和王小明没命地逃出房间。   他们顾不上身后的林宇怎么样了,只喘着粗气奔出904,没想到在本该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却撞上了几个人。   “林飞?!”何雯娜呆住了。   林飞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但很难说这是因为他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看到了何雯娜,还有她身后一片狼藉的904。   林飞身边还有个女人,她尖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宇呢?”   王小明见过她。   “你儿子在里面,被我砸歪了脑袋。”王小明说:“劳驾让让,他抗打击能力惊人,可能马上就会出来跟你们相聚了。”   林飞的脸色变了几遍,却一动不动。   “你不能走。”这句话他是对何雯娜说的。   “你——你TM什么意思?!”何雯娜终于翻脸了:“你真的打算让我嫁给你的死人弟弟?你们一直在骗我!”   林飞不说话。   林飞的妈妈叫得比她还大声:“你为什么会出来?你们把林宇怎么了?”   王小明学着钟易摆出一个讽刺的表情:“你觉得我们能把他怎么了?真正把他怎么了的人不是我们。”   这时904里传来一阵响动,王小明觉得林宇可能要站起来了。   但是林飞和他妈妈一点都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们最好让开。”王小明冷冷地说:“不然等你的好儿子出来,大家都别想好。”   “不行。”林飞说:“只要雯娜在,他就会好。”   何雯娜看起来想把脚上的鞋塞进他嘴里。   王小明听到林宇拨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床头柜的声音。   “好吧。”王小明说:“那我们只好先打一架了。先声明,如果能把你当作诱饵引开林宇注意力的话,我不介意揍死你的。”   林飞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王小明瞪大眼睛:“你——”   “这可不是玩具枪。”林飞慢慢说道:“现在,你们转过身。”   还不等王小明说话,原本在走廊里硕果仅存的一盏昏暗壁灯突然熄了。   然后王小明看到了他这辈子见过最诡异的一幕。   走廊前面左侧的一个房间的门自己打开了,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那是907号房间。   一个影子被投影到门口的地面上,能看得出是一个女人的轮廓。   林飞显然没有做类似的安排,因为他立刻厉声喝道:“谁?!”   那个影子动了动,突然房间里传出吃吃的笑声。   那声音异常娇媚,但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虚假感觉。   那感觉就像是你捧了个色香俱全的大蛋糕,一口咬下去,却只吃了满嘴的塑料味。   王小明全身发毛。   原本半开的门现在完全打开了,此刻那里成了走廊上唯一的光源。   他们能看到907是个单间,从门口就能看到床。   那张床放着蚊帐,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端坐在床上。   何雯娜抽了口气。   因为仔细一看,那个女人穿的的喜服。   全套的仿古改良喜服,大红色。   和何雯娜今天的白色婚纱相映成趣。   这时林宇也出来了,他站在904门口,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咕噜咕噜声。   王小明和何雯娜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退到墙边。   可是林宇并没有理他们。   他看起来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哥哥和妈妈的存在。   那个房间里透出的光色暖光像是他的路标,他又恢复到了那种迟缓的动作,慢慢向907走去。   林飞和他妈妈脸色变了几变——虽然是至亲,但恐怕林宇现在这幅样子让他们也不得不忌惮。   可是林宇就像是看不见走廊上的人似的,直直走进了907。   那个女人又笑了起来,直到林宇完全走进房间,房门缓缓关上。   在关上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看见了,床上的女人似乎站了起来,像是迎向林宇。   走廊又恢复了黑暗。   “那是……”林飞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弄糊涂了,还不等他问出口,他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别动。”钟易的声音懒洋洋地在黑暗中响起:“你自己说的,这可不是玩具枪。”   王小明膝盖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走廊突然亮起另一束光。   “雯娜!”何莉娜拿着一个手电筒站在楼梯口。   何雯娜的眼泪立刻飚了出来。   林飞又哼了一声。   现在王小明看得见了,钟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冒了出来,不但夺了林飞手上的东西,还把他死死地反擒住了。   林飞的妈妈张大嘴巴,呼吸急促,看看林飞又看看王小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走。”钟易简短地命令道。   王小明有很多话想问钟易。   比如他刚才死哪里去了——不用想也知道,907那个一定和钟易脱不了关系。   他以为钟易会押着林飞进电梯——要不至少也是先下楼,没想到何莉娜直接打开了最靠近走廊的一个房间,912。   “不可能。”林飞说:“我们订了九楼的所有房间——”   “让你说话了吗?”钟易又给了林飞一下。   林飞他妈尖叫道:“你敢?!”   “我敢收拾你小儿子,再来个大儿子也无所谓。”钟易说。   何莉娜在他们身后把门关上。   王小明倒是能猜得到。   林家包了九楼的所有房间,但不见得都有人住在里面,他们只是想清场而已。   一个上了锁的饭店房间门,只要时间充足,对鲁班门的人来说,有锁等于没锁。   “刚才那个房间里是什么东西?”王小明看了林飞一眼:“你弄的?”   “不是我难道是你?”钟易说:“你做得出来吗?”   “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林飞说道。   钟易沉默了一下。   林飞举起双手:“这件事是我策划的,林宇已经死了,他其实没有害人的心。”   “那刚才追着人要挠我们的是谁?你的隔壁邻居吗?”王小明忍不住讽刺道。   钟易勾起嘴角:“你弟弟不是已经死了吗?那你们何必又关心他被我怎么样了?”   林飞沉默了。   “担心如果我们把何雯娜带走,林宇继续作祟?”钟易冷笑:“是谁教你们用阴婚的方式安抚林宇的?”   林飞和他妈妈都没说话。   “不说我也知道。”钟易转向何莉娜:“把你妹妹带过来。”   何莉娜赶紧把何雯娜拉过来。   钟易知会王小明:“看看她的眼睛。”   王小明:“?”   “已经没有了。”林飞说:“今天早上雯娜的意识就完全清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莉娜惊疑不定。   “你觉得你妹妹真的蠢到这个地步?还有你爸妈也是?”钟易说:“她被催眠了——要不就是下了什么药。”   王小明立刻想起传说中的,一拍肩膀就乖乖交上存折的江湖迷药。   “别胡思乱想。”钟易懒洋洋地说:“祝由术不是那种江湖骗术。”   林飞变了脸色。   “比江湖骗术好点,不入流的旁门左道。”钟易继续说道。   “你想怎么样?”林飞冷静下来。   “这不应该问我啊。”钟易说:“你女朋友在那边呢。”   何雯娜和林飞对视了一眼,林飞垂下眼睛。   “你一直在骗我。”何雯娜扶住何莉娜。   “对不起。”林飞轻声说道:“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跟她很像——”   “谁?!”何雯娜的声音尖了起来。   “林宇的女神。”王小明插嘴。   林飞和林飞妈妈立刻看向他。   王小明不看他们:“林宇的死因,我们查过了。”   “对外公开是跳楼自杀,但实际上应该是欺凌事件吧?”王小明说:“林宇一进大学就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当然啦,舞蹈社,系花,抢眼得很。”   恐怕林宇并没有他哥哥那种翩翩风度,性格比较腼腆,一开始都是暗恋,不过似乎还是被人知道了,不过这个年代嘛,谁没暗恋过几个女神呢,不过林宇的女神好像有个比较嚣张的男朋友,不知道怎么搞的,林宇和他对上了。   “后来林宇可能被欺负了,然后一个想不开——”   “那叫欺负?”林飞突然开了口:“你们调查得不够彻底。”   林飞妈妈突然哭了起来。   “那个女人骗了我弟弟,说要和他约会,晚上把他骗到游泳池。”林飞说:“然后他们把我弟弟推到水里——不,那样不够刺激。他们扒光他的衣服,每次他游到池边向上岸,就把他摁回去。”   王小明:“……”   “等到他们笑够了,就把他的衣服扔到观众台上。要么他爬到观众台最高处拿衣服,要么光着穿过半个校园回宿舍。”   “我不知道他选了哪一种。我只知道后来他尝试了不只一种自杀的方法。”林飞说道,表情看不出喜怒。      第25章      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王小明想起林宇手上那些歪歪斜斜的刀口。   “你们觉得林宇死得太冤。”钟易突然开口:“或者是林宇自己死得很不甘心,连带让你们都很不安宁,所以你们决定随便找一个女孩子做祭品安抚林宇?”   林飞的脸僵硬了。   “如果你们真的这么为他打抱不平,为什么不去找罪魁祸首?即使是要报仇搞冥婚,也该找林宇生前的心上人吧?”钟易说:“但你们却找了一个刚来S市工作的女孩子。”   何雯娜死死地瞪着林飞。   “我假设一下。”钟易慢慢地说:“林宇死不瞑目,徘徊在他生前最留恋的地方。可能是学校,也可能是林家。你们想解决这件事,有人指点你们,林宇为情而死,可以给他办一场特别的婚礼——不能是普通的阴婚,林宇怨气太重,一般的女骨不能安抚他,要用活人。可是你们却避开了直接导致林宇死亡的人,找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   伤害林宇的人或许有什么背景,让林家不能轻举妄动。这一点从相关的信息被封锁得七七八八也能看得出来。   于是林家把目光放在了何雯娜身上。   “我……有一个朋友。”林飞低声说:“他告诉我他有办法帮我。他也认识我弟弟,觉得我弟弟很可怜。”   “他帮你搞定了何雯娜。”钟易毫不客气:“何雯娜可能真的喜欢你——你长得比你弟弟帅。但你们筹备冥婚不可能掩盖住所有细节,只要智商正常的人都会对那些超出常理的细节感到质疑。所以需要有人帮你们迷惑何雯娜,让她坚信她要嫁的人是你。”   “八楼的那个阵法应该也是他——今天下午的婚宴上我没有看错,那是你弟弟?”钟易问。   林飞又点点头:“他也给我做了一点催眠……普通人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很难被附身,他做了一点布置,让我的精神很虚弱,这样我弟弟就能和我共存在一个身体里,亲自出席喜宴。”   钟易皱起眉头。   这种做法相当危险——用活人的身体作为载体承载死人的灵魂,还要保证身体的原主人命火不灭,两个灵魂互相牵制共存,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会出大错。   怪不得即使是短短几个小时,林飞现在看起来也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般脸色难看。   “这是禁术。”钟易沉声说:“他在哪?“   林飞脸上的疲惫神色更加严重了:“他不在这里。今晚的计划失败了,小宇可能……你们要怎么样,随你们。”   钟易想了想,突然松开了林飞。   林飞:“?”   王小明:“?!”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钟易长腿一伸,勾过一张椅子,在林飞对面坐下。   林飞不解。   “你的弟弟,”钟易朝隔壁一比:“现在在我手上。”   “你们也在我手上。”他嚣张地补了一句。   林飞冷冷地看着他。   “我可以放了你们,当然,指的是我和他。”钟易指王小明:“你和何雯娜的后续我们不干涉。”   “我还可以帮你们让林宇安息,用更好的方式。”钟易说:“你们绑架无知少女做封建迷信活动这件事情,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林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钟易一会儿。   “条件呢?”   “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钟易说:“那个会祝由术的人。”   林飞沉默了一下。   “你别紧张啊。”钟易痞兮兮地扬起嘴角:“说不定我们还是老熟人呢,你也看到907了,我们是同行。我只要一个名字,别的就和你们无关了。”   这一次林飞很快就回答了:“我只说名字。其他的事情我不会回答。”   钟易点头:“成交。”   林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写了一个名字,撕下来递给钟易。   他倒是干脆。王小明心想。   钟易瞥了王小明一眼,越发觉得王小明实在孺子不可教,总是恨不得把心理活动贴在脸上。   钟易收起纸条:“行。你们可以走了。”   林飞:“……我弟弟呢?”   “不是在隔壁吗?”钟易奇怪地看他:“你们都看见他走进去了。”   “你说过放了他!”林飞站起身来。   “我也没怎么他啊。”钟易摊手:“你那个伙计说得对,林宇之所以作祟,是因为死不瞑目。之所以死不瞑目,是因为对女人求而不得,反遭侮辱。让他结个婚差不多就能平静了。”   “那你——”   “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钟易说:“你的弟弟现在估计在洞房呢,你现在要不要过去确定确定?”   林飞:“……”   王小明眨巴眼睛:“洞房?”   钟易点头。   “刚才房里那女人……”王小明想起来了:“你从哪里拐来的?你别学他们啊。”   钟易怒道:“我是那种人吗?他们这么做要损阴德的。你等着看吧,做了这种事,要么老的以后多病,要么就是小的多灾!”   林飞的妈妈一直在沉默,听到钟易这句话,脸色变了几变。   “那房里那女人是谁?”王小明追问。   何莉娜怯怯看口:“那个……不是人。”   王小明:“?”   “刚才……你们进房间的时候,钟先生带我进907,我们一起布置的。”何莉娜小声地说:“那个不是人。”   钟易得意洋洋地看王小明。   “可是那人明明在动!”王小明说:“那又是什么玩意儿?你又玩木头了吗?你去哪弄这么多木材?”   钟易说:“你有没有听过老鼠精的故事?”   王小明=口=:“啊?”   钟易说:“在西汉的时候,皮影戏被叫做人头戏。匠人用纸帛兽皮雕刻做成傀儡,在灯影下弹唱演戏,色彩缤纷栩栩如生。明末有个皮影匠人专做皮影傀儡,但手艺不精,无论做多少傀儡都卖不出去。有一天半夜他在梦中被声音惊醒,持灯去查看,发现在他专门存放皮影傀儡的地方居然坐着一个大姑娘,在烛光照映下眉目如画。匠人大惊,以为傀儡成精,不想那个姑娘向他表白,说自己是皮影娘娘下凡,感动他孜孜不倦,下凡和他结为夫妻。”   王小明:这种说法谁会信啊!”   钟易说:“找不到老婆的人都会信。”   王小明:“……”   钟易继续说:“然后那个匠人就真的和那个皮影娘娘成亲了,皮影娘娘嫁给他以后,匠人做的皮影变得生动精彩,在灯光下看起来简直和活人一样,匠人因此更是对皮影娘娘爱慕不已。但同年附近发生了很多怪事,有很多少男少女都无故失踪了,有些甚至晚上还在床上睡觉,早上家人就发现他不见了。这些怪案惊动了当地大官,大官派了很多高手前来追查,却毫无线索。直到有一天,有一户人家发生了惨案。”   “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刚满月的小孩,当晚奶妈听到响动起床察看,赫然发现床上趴着一只如小狗般大的黑老鼠,目光炯炯,把小孩叼在嘴里,见人点灯,迅速带着小孩跑走。奶妈骇然,当夜全城点起火把驱狗寻找,最后却找到皮影匠人家里。   匠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开门就被捕快拿住,众人进去搜寻,却发现匠人的老婆不在。几条大狗直冲进匠人后院,在一间库房里发现匠人的老婆,房里还有一个满月婴儿,皮已经被剥一半,早已气。众人点起火把围住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仓皇逃走,却被大狗擒住,伏地变做一只奇大无比的黑老鼠。后来抄查匠人家,发现匠人后来的傀儡精致无比,透亮坚韧,用的却都是人皮。”   “事后有人传说,人皮上带着人的精气,被剥下后化成鬼气,用带鬼气的人皮做出的傀儡尤其灵动,在灯下能不用人操作,举手投足都和活人无异。”   “刚才那个是傀儡?”王小明立刻明白了:“你剥了谁的皮?”   钟易说:“不用剥皮。所谓传说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虽然老鼠精剥皮这件事不可考,但是让傀儡无线自动倒并不算难事。”   “那是个纸人。”何莉娜插嘴道:“做得很逼真,连妆都画了……乍一看和活人一样。”   手工帝钟易哼了一声:“那当然。”   “你们在904牵制住林宇,我趁机把我预先准备好的纸傀儡拿上来,和何莉娜一起布置907。等你们从907出来,我就能用引魂香把林宇引过去。”   “林宇不过是执念未消,只要让他看见我的傀儡,我自有手段让他认为那是他的意中人。只要过了今晚,林宇没了执念,就会去了。”钟易淡淡地说:“到时候你们请上几个和尚为他超度一场也就完了。”   ————————————————————   “我总觉得你话没说完。”王小明在地铁上狐疑地问钟易:“这件事真的就这么完了?”   “当然不是。”钟易说:“我应该称赞一下你的敏锐吗?”   王小明:“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称赞我。”   “你可以当作就是在称赞你。”钟易说:“就像你大可当作你开张的第一个案子已经圆满解决了一样。”   王小明说:“我觉得不对。”   钟易:“哦?”   “如果真的扎个纸人就能解决的话,那个谁——为什么要让林家大费周章地找何雯娜?我不认为纸人和女骨有什么区别。我的意思是,骨头好歹曾经也是个人呢。”   钟易沉默了一下:“不错。其实,何雯娜实际上还是嫁给林宇了。”      第26章      王小明:“……啥?!”   “林宇借由林飞出席了喜宴,其实那个时候就礼成了。”   “可是!”王小明说:“可是何雯娜不是好好的吗?”   “现在好好的。”钟易说:“你也说了,闹成这个样子,用一个纸人就能解决,哪有这种好事?”   “那个纸人傀儡上有何雯娜的八字。可以说那个傀儡是何雯娜的替身。何莉娜也知道这个,但她好像不打算告诉何雯娜。”   王小明目瞪口呆:“那……何雯娜还能嫁人吗?”   “怎么不能?”钟易说:“这不会妨碍到她生前的生活。阴婚只是个仪式,她照样可以嫁人生子。”   “你说生前?”   “没错。”   “那死后呢?”   “死后……死后就算重婚。”钟易说:“不管在阳间还是阴间,这都是会引起纠纷的。”   王小明:“……那怎么办!”   钟易说:“林宇执念已消。而且人死如灯灭,不是每个人死后都会作祟的。就算何雯娜以后的丈夫也会变成鬼,保守估计他们至少还能活四十年,到时候林宇早就进了轮回,应该不会碰上的。”   “你说‘应该’……所以还是有这个几率的?”   “所以才需要有天师。”钟易说:“这次也一样。”   王小明说:“我什么都没干。”   钟易似笑非笑:“在我布置好前拖住林宇,这就很了不起了。”   “说到这个!”王小明突然想起来要算账了:“我还没问你呢!你突然间就没了!万一我被林宇掐死怎么办?”   “你不是没死吗?”钟易说:“林宇不过是个死了半年的怨灵,比起凶煞来根本不算什么,即使是你也不会死的。”   王小明想了想,觉得钟易的口气不对。   什么叫即使是他也不会死?他还能更看不起人一点吗?   “总要有人牵制一下林宇。”钟易看到王小明眼睛瞪得这么大,又安抚他:“难道我要让何莉娜去?就算她看得见林宇,多半也会吓得跑不动。”   “不是说好我是老板,你是助手吗?”王小明有点酸溜溜:“连滚带爬逃命的是我,出风头的戏份都是你。”   “钱给老板。”   “唔……真的?”   钟易相当大方,果然把这一次的酬金都给王小明了。   他这么爽快反而让王小明觉得很有点不好意思,哼哼唧唧了地把钱分了分要给钟易和陆小鲁发工资。   陆小鲁捶胸顿足:“这!么!惊!险!的事情!你们居然自己偷偷去玩了!不带我和白大人!”   王小明说:“你不是在家喝汤吗?”   陆小鲁:“别跟我提汤!我娘总觉得我会把自己饿死,我一回去就玩命灌我……”   “这多好?至少你还有妈。”钟易淡淡地说。   “是啊。”王小明也面无表情。   陆小鲁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他们俩。   “那什么,要不这周你们到我家玩玩?我娘一直嫌我吃得不够多想多来几个儿子呢。”   钟易高深莫测地看他。   “特别是帅哥。”陆小鲁讨好他:“如果有的选,她一定会踹了我选你当他儿子的。”   钟易不理会他,拎了白大人去洗澡。   陆小鲁只好纠缠王小明,严正要求他自己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然后目瞪口呆。   “我的妈呀。”陆小鲁说:“听起来好科幻。纸人怎么会动?”   “鲁班门和茅山派有些共通的地方,比如召将驱鬼的概念。”王小明抓抓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是不是使用了某种咒语,让能够驱使傀儡的力量暂时附在那个纸人身上,还是和上次那个木头鸡一样,单纯是机关手法。”   这就是鲁班门和茅山派有出入的地方。   鲁班门也有类似藏身法、搬墙术这样需要咒语引发的法术,但也有纯技术性的机械手法——比如钟易做的那几只木公鸡,就是倚靠精妙的手法拼接组装而成,一旦成功,就能但是鸣叫动作。   这种技法看起来玄幻,但自古就有,比如鲁班曾经为老母亲做过木马车,“机关具备,一驱不还”。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特行者数十里,群行二十里……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   这样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东西很多后人都试图还原复制过,但极少能成功,但这并不能说明它们是杜撰出来的,就如同很多茅山道术一样,撒豆成兵、穿墙法现在也已经变成了故事里的情节——但至少王小明知道王大壮就能办到类似的事情。   “听起来并不是个圆满的故事。”陆小鲁慢慢说道:“你们说那女孩已经嫁给死人了。”   王小明说:“至少仪式是做了。”   “但是当事人并不知道?”陆小鲁说:“我有点起鸡皮疙瘩。”   王小明说:“虽然仪式做完了,但何雯娜并不知道。所以她完全可以当作自己已经从这个荒谬的恶梦中醒过来了。等到她真的遇到命中注定的丈夫,结婚生子,这次的事情留下的痕迹会渐渐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但是对于林家来说,他们还是给儿子娶了个媳妇吧?”陆小鲁说。   王小明点头:“所以林家应该会给何家赔一大笔钱,钟易说的。而且他们做出这样的事,会折福。”   “这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啊。”陆小鲁说。   王小明知道陆小鲁是什么意思。他和陆小鲁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在很大程度上,他们两个的想法是很契合的。   对于陆小鲁来说,林家做的事简直是令人发指,一个轻描淡写的“折福”比起他熟知的法律制裁听起来要轻飘飘得多。   “积恶之家必有余秧。林家如此,害死林宇的凶手也是如此。”王小明说:“这件事对林家肯定有影响,我爷爷很笃定因果轮回,别的不说,林飞给他弟弟借了一回身体,处理不好的话,几年内身体都不会好。”   “我不太懂这个,不过如果是我是那个妹妹,才不管什么因果呢,先照着林飞的脸狠狠揍几拳再说。”陆小鲁说。   “我也感觉不太好。”王小明慢慢地说:“爷爷很少跟我说这些,我之前也一直以为,做一个天师就是披着道袍拿着桃木剑惩恶扬善,降妖除魔。”   但实际上,王大壮很少穿道袍,他真正开坛的次数很少很少——如果他心情好,会臭美地穿上唐装坐在后门接客,但如果天气太热,他一般都穿老头衫和大拖鞋。   就是当年在乡下,天师王大壮看起来也和千千万万个劳动人民差不多。   装备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很多事情,根本难以说清谁对谁错,似乎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事情到了最后,也还是要有所牺牲。   王大壮当了这么多年天师,是不是也曾经有事后憋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是不是特别幼稚?”王小明认真问陆小鲁。   “谁说的,你可聪明了。”陆小鲁摸他脑袋:“上学期不是差点把我从第一挤下去了吗?”   “不是这个。”王小明有点郁闷。   钟易似乎一眼就看穿他了。   他说,你可以当作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了。   理智上王小明知道事情不会非黑即白,但感情上他会自我纠结。   他纠结林家伤天害理,但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惩罚,纠结何雯娜最终还是和林宇结了阴婚,还纠结钟易的纸人之于林宇只是一个安慰剂的作用,真正害死林宇的人仿佛和这件事无关,依旧看似若无其事地站在远处。   这让王小明觉得很不痛快,但又束手无策。   钟易却觉得王小明想太多。   “我和你不一样。”王小明挤开白大人,在钟易身边蹲下,吧唧吧唧啃西瓜:“你习惯这些事了……你爷爷干活是不是都带着你?”   “……也不全是。”钟易腾不出手,命令白大人挠王小明:“离远点,把西瓜汁滴上去就揍你。”   “你在做什么?”王小明躲开白大人的爪子,凑得更近了。   钟易不光霸占了王小明房间,还霸占了他的桌子,眼下桌上地下摆着一堆奇怪的工具——王小明和陆小鲁在学校工房的桌子上也有很多工具,但钟易捣鼓得比他们更令人……不明觉厉。   比如扳手,钟易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从看起来像修车工标配到比和食指一样长的尺寸都有,而且全都诡异地闪闪发亮,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工具。   钟易赶了他几次都没有赶开,干脆不理他了,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块像是泡在红墨水的玻璃,开始打磨。   王小明看到边上还摆着一个镜架:“你在做眼镜?这是你的副业吗?”   “给陆小鲁。”钟易简单地说。   王小明:“啊?”   “既然我们要开始做晚上的生意,那么陆小鲁作为这个房子里唯一没有阴阳眼的生物会很吃亏。”钟易解释。   王小明看了一眼白大人。   “白大人也看得见。”钟易说:“它比你聪明。”   王小明说那是,您的猫能根据人的脸色判断给它的猫粮是不是高级货,堪称猫界爱因斯坦。   “你让小鲁能看见又怎么样?”王小明说:“何必这么麻烦,我爷爷的笔记里有记载类似的偏方,不用法术。”   “比如?”   “比如用观音土……算了,你这眼镜看起来很犀利啊。”王小明随手拿起钟易处理好的镜片一看顿时惊悚了:“卧槽你对镜片干了什么?”   乍看之下是透明的镜片在对着光的时候,能隐隐看到镜片里还夹着一层透明的咒文——透明度和镜面略有区别,所以不仔细看不会发觉。   “你怎么办到的?”王小明被吓到了:“你……用这些刀片刻的?”   钟易头也不抬:“是啊。”   王小明=口=!   “骗你的。”钟易开始调整镜架:“淘宝有定制内雕服务。”   王小明:“……”   “然后把朱砂用水化开……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钟易拿过王小明手里的镜片,很快就组装了起来,等他弄好之后,看起来就完全是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   王小明围着那眼镜转来转去,哼哼唧唧了几声。   正在收拾桌子的钟易终于被他转烦了。   “你拿着这个。”他顺手塞给了王小明一个东西。      第27章      王小明一看,是一截黑漆漆的棍子,和他手臂差不多长。   “中空的?”王小明晃了晃,发现这是对半折叠的,前头有还有个卡槽。   “把天蓬尺装进去。”钟易说:“省的你总是把天蓬尺当板砖用。”   天蓬尺太短,比惊堂木大不了多少,通常并不当武器用,而是用于镇坛辟邪,开坛时手持天蓬尺,意思就是恭请天篷元帅到坛驱邪。   但是王小明现在没有神职,估计把天蓬尺挥出花来也请不了神,倒是王大壮这把天蓬尺是真货,仗着是王大壮的亲孙子,王小明也勉强能让天蓬尺发挥其本身自有的镇邪效果——也就是当板砖用的时候真的能砸伤鬼。   可惜板砖是一次性的,而一般的武器——不管是折凳还是狼牙棒,只会直直地穿过鬼怪的身体,不能造成物理伤害。   于是钟易做了个折棍,和天蓬尺凑成个两件套,不打开就是防身短棍,打开能当齐眉棍或者拐杖,装上天蓬尺就能打鬼,一举三得。   重点是,这东西看起来很帅。   王小明一边心花怒放一边装可爱:“这怎么好意思呢?”   “不要就还我。”钟易说。   王小明立刻转移:“林飞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说了什么?”   “不要装傻。”王小明板起脸:“你在饭店说过的,在背后指点这场冥婚的人你认识。”   钟易:“嗯哼。”   “是谁?”王小明说:“祝由术是个什么?和我在白度百科上面查到的是一回事吗?现在和鲁班门一样自成一派了吗?很了不得吗?”   “没有什么了不得。”钟易说:“他的局不是被我们破了吗。”   “这么说你果然认得对方?”   钟易说:“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是老板啊。”王小明说:“快点交待,不然以后不给发工资。”   钟易:“……你以为何莉娜给你很多钱?这点报酬都不够买你爷爷天蓬尺一个角。”   王小明:“……啊?天蓬尺很贵吗?”   钟易:“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这种法宝只要是真货都有市无价,你手上的天蓬尺能换你家这栋小楼。”   王小明:“=口=!你胡说!那我爷爷岂不是富翁!可是他连爱疯都不让我买!只给用诺鸡鸭!”   钟易冷笑,指了王大壮桌上几样东西,一一估价。   王小明的世界观被粉碎了。   他一直认为他们爷孙俩虽然没为吃喝发愁过,但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小时候王大壮为了教育他勤俭节约,还经常编些买了巧克力晚上爸妈就买不起肉的瞎话骗他。   但是钟易大略盘点了一下王大壮平时摆着的几个小法器,竟然就让他勉强成了个富三代。   那老头真是狡猾。王小明忿忿地想。   随即又想起这狡猾的老头如今下落不明,不知道出门的时候揣了多少钱够不够吃饭,又觉得有点郁郁。   钟易看他脸色,知道他又想起爷爷,于是转移话题:“你和陆小鲁最近要小心。”   王小明:“嘎?”   钟易语重心长:“我是认真在劝告你们,那个帮林飞忙的人虽然是旁门左道,但锱铢必较,这次被我打脸了,如果知道是我的话,他肯定会想要报复回来。”   王小明精神一振:“真的?”   “你亢奋什么?”钟易说:“当然是真的,如果是当面打架,我能把他揍回老家。但是就怕他暗算。”   王小明有点激动了:这是什么!这是阴谋谍战以及勾心斗角的序幕啊!   他老早就觉得这些跟鬼神打交道的专业人士看起来不明觉厉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有机会接触到这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华丽的斗法呢,这些专业人士的打架方式虽然不会像黑社会那样刀光剑影,但斗法更犀利啊,说不定地动山摇,闪电雷鸣,还有毛发蓬松带电的召唤兽……不对,式神。   听起来就感觉很犀利,暗杀什么的。   “你说吧。”王小明眼睛亮晶晶:“那人叫什么名字?特长是什么?会使用什么阴险狡诈的暗杀手段?肉搏战斗力强不强?我们要怎么提防?随身带着武器吗?”   钟易诧异地看了他一样:“在外面不要乱捡地上的东西吃。”   王小明:“……excuse me?”   “不要乱吃东西。”钟易又重复了一次:“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   王小明说:“这是什么意思!对方不是很厉害很阴险的角色吗?”   “厉不厉害两说,但挺阴险。”钟易说:“我就是要教你提防啊。”   “你这叫教?不要乱捡东西吃——你把我当作白大人了吗?”王小明说:“要不要看看我的身份证?老子是成年男人了!”   钟易心不在焉地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   “白大人本来就不会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钟易眼又补充道:“我决定叶寻可能会下毒。”   “下毒?”这个听起来比较高端。   “叶家是祝由世家。”钟易说:“他们学的东西分支很杂……叶寻算是比较全面的,但最擅长用药。”   “叶寻?”   “林飞告诉我的名字。”钟易说:“那人神经兮兮又很小心眼,我们一直不喜欢对方。”   “是看不起对方吧?”   钟易哼了一声。   这个解释倒是正常,因为王小明觉得钟易天生看不起任何人,总是一副你们在我眼里都是渣渣的拽样。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王小明追问。   钟易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时候见过几次。”   “还是竹马竹马。”王小明哦了一声。   “谁跟他竹马?”钟易警告王小明:“别招惹叶家,他们向来最喜欢搅浑水。”   “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钟易说:“叶家分支很多,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光明文具店重新开张的事很快就会传出去了。”   “你之前提过,”王小明回忆道:“他会催眠……”   “这也属于祝由术的一种,他们擅长给人暗示,用心理引导来达成目的。”钟易顿了顿,似乎试图把语气里的不屑掩盖过去。   不过显然他失败了:“就是些不痛不痒的巫术。”   “往前追溯,祝由由古时巫医演变而来——别摆那个表情,就是听上去玄幻而已。最早还不成系统的时候,连围着火堆唱唱跳跳也算是治病了。”钟易说。   “那现在呢?发展成什么样了?”   “你不需要知道。”钟易仰起下巴:“你只需要知道离不明人士远一点就可以了。”   “你这样说也太笼统了吧?”王小明瞪眼睛:“街上到处是不明人士,你要我避开人群生活么?”   钟易说:“我刚才说的你都扔垃圾桶了吗!不是告诉你别乱捡东西,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吗!”   “问路的人也不能搭理吗!这样很没有人情味!”   “不能搭理!”   “那多尴尬啊!”   “装哑巴就行了。”钟易说:“我再重复一次——不要理会怪人的搭讪,不能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更不能接受陌生人的食物,明白?”   王小明:“好啦。”   “你最好认真点。”钟易眯起眼睛:“祝由术是无伤大雅的旁门左道,那只是对我而言。要是对付你,都不用叶寻亲自出手,他们家的佣人就能给你下毒了。”   王小明:“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歧视人?我在你眼里这么愚蠢没戒心吗?脑子有坑的人才会接受来路不明的食物吧!”   话音刚落,陆小鲁就兴冲冲地一头撞了进来:“师父!还有小明!”   “小鲁,”王小明说:“你来评评理——”   钟易:“别叫我师父!”   “先听我说!”陆小鲁兴高采烈地蹦过来:“你们看!”   陆小鲁举起一个袋子。   王小明伸头过去看:“这什么?苹果?你去买苹果了?”   “不是!”陆小鲁得意洋洋地说:“这是送的!”   “促销?”   “不是啊,一个路人给我的!”陆小鲁说。   钟易:“……”   王小明:“……”   “请等一下。”王小明说:“陆小鲁同学,你说的路人是什么意思?你不认识人家吗?”   陆小鲁挠头:“刚才有个不认识的人向我问路,完了说谢谢我,就把这给我了!”   钟易:“……”   王小明:“……”   “你们干什么这样看着我?”陆小鲁困惑地说:“而且表情好一致啊,你们在看什么?”   “在看你脑袋上有没有坑。”钟易说。   陆小鲁:“啊?”   钟易:“嗯哼。”   “你能不能有点常识?”王小明不去看钟易的表情,恼羞成怒地去揍陆小鲁:“不要给陌生人说话老师没教过你吗?啊?啊?啊?还拿人家东西!”   陆小鲁:“哎哟!你干嘛!那个人只是向我问路!给我谢礼当然是因为我长得帅啊,而且这是几个苹果又不是人肉叉烧包,你叫唤什么?”   钟易捏着一张纸拿出一个苹果,伸到白大人面前。   白大人傲娇地用尾巴抽了他小腿一下,跑开了。   “这苹果有问题。”钟易把苹果扔回袋子。   陆小鲁:“啊?”   “那人真是叶寻啊?里面有毒吗?”王小明凑过来:“好像白雪公主。”   “不一定是下毒,但不会是普通的苹果。”钟易说:“祝由更接近巫术,也许是下了咒的东西。”   “你们在说什么?”陆小鲁皱眉。   王小明把不要乱捡东西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哪有这么玄?”陆小鲁说:“人家只是感谢我而已。”   “白大人能认出不怀好意的符咒。”钟易说:“把这些拿到后面烧了,不能留。”   王小明说:“而且正常人谁会吃来路不明的东西,这个暗算手段也太低级了吧?”   “他当然不指望我们真的会吃。”钟易说:“他把东西给了陆小鲁,只是告诉我们,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陆小鲁现在差不多就住在光明文具店了,叶寻不找上钟易,也不找王小明,偏偏找了在冥婚事件中基本没露过脸的陆小鲁,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陆小鲁:“啊?”   “现在是信息时代——别这样看我,即使是这种职业信息也是很发达的。林家的事情恐怕不出三天,S市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了。”钟易慢慢说:“你爷爷的名气比你想象的要大,消息还会继续往外扩,现在又多了一个叶家。”   “而且叶寻第一个找上的是陆小鲁。”钟易看着王小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陆小鲁一直表现得挺热情,但王小明总是不想让陆小鲁太过牵扯到王大壮和文具店的事里来。   一来陆小鲁是普通人——虽然王小明自己也和哑炮差不多,但身体的先天素质就不一样。他身上辟邪的挂件几乎带了一辈子,有天眼,对邪气天生敏感。   二来王小明总归有个牛气哄哄的大手爷爷,虽然现在王大壮下落不明,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作为他的孙子,王小明能依仗的东西还是要比陆小鲁多一些。   所以不管陆小鲁怎么上蹿下跳,王小明都坚持他只是个开大门的。   陆小鲁:“啊?”   王小明:“你真是气死我了!”   陆小鲁一看到王小明的脸色就警惕起来:“你又想干嘛?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王小明把钟易做的眼镜扔给陆小鲁,朝他龇牙:“没有哑谜,老板给你升职了,实习生。”   陆小鲁莫名其妙地接住眼镜:“啥?”   “以后你就不只是看大门的了。”钟易淡淡地说:“欢迎上船,他应该给你加工资了。”      第28章      果然正如钟易所说的,有了林家阴婚这这件事作为开张第一炮,光明文具店重开的消息果然迅速地蔓延了开来。   王小明从来不知道,原来王大壮的生意这么好——这不仅体现在三天两天就有人半夜上门上,还表现在他家的信箱上。   “【道术可持续发展调研会】?”王小明说:“这是什么玩意儿?【灵界杂谈】采访……?【茅山道术科研互助会】?”   王小明把一堆邀请函摊在桌上。   “你那边听起来很正常啊。”陆小鲁也帮他拆:“这边有几个听起来很酷的团体——【灵异清道夫】、【白虎堂】……喝,你爷爷还是荣誉会长!”   “什么什么?”王小明凑过去:“白虎堂荣誉会长……什么玩意!”   “我爷爷也是会长。”钟易从他们身边经过,扔下一句话。   白大人挂在钟易肩膀上,附和般地喵喵两声。   “还有象棋协会的邀请函。”陆小鲁找到一个特别的:“酒会诶!为什么象棋协会会办酒会?”   “夕阳红相亲活动而已。”王小明不在意地说:“我爷爷很喜欢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象棋协会暂且不说,但那一堆道术调研会什么的,还是指明邀请王大壮参加的。   这至少说明了一点:王大壮眼下音讯全无的事情,并没有像光明文具店开张一样传播得那么快。   这件事本身就有点矛盾。   既然有这么多人注意到光明文具店开始营业的消息,那就不可能没注意到虽然开张了,但眼下坐在那张黑檀木桌后面的人,并不是王大壮,而是王小明。   但是这些信件都是寄给王大壮的。   也就是说,即使王大壮没有现身,但多数人都认为王大壮现在在家里。   而且还普遍被认为王大壮和外界的交流并没有被隔断。   王小明心情有点沉重。   如果王大壮现在没事,而且人身自由不受限制的话,不会不联络王小明,也不会完全不理会这些——好吧,夕阳红相亲会可能会忽略掉几个,但那些虽然名字有些假大空但本质上是旅游加唠嗑的研讨会,王大壮不会置之不理的。   那么王大壮现在是不是被什么人困住了?   他手边一切能和外界联络的工具都被拿走了?不,以王大壮的本事,只要他意识清楚,即使没有电话,他也有的是办法传出消息。   刨去一些令人太过悲观的可能性,王小明觉得王大壮应该还是被环境限制住了。   一个他人出不来,消息出不来,也没有消息能进去的地方。   因为如果王大壮能收到外界消息,听到王小明竟然敢自己开后门,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回来抽王小明的。   在这一点上钟易和王小明看法一致,但是眼下他们毫无线索,钟易虽然比王小明老道些,但和王大壮他们比起来,经验手段和人脉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因此也只能把店开了在门口撒网,守株待兔。   林家这件事解决后,光明文具店的七星灯又每天晚上准时亮起了。   不得不说王大壮真的把这个小店折腾得风生水起,一个星期倒有三四个晚上是有人找上门来的。   但是这个时候钟易却开始挑拣起来。   王小明端坐在桌后咬牙切齿,还不得不挤出一个应酬的笑容。   刚才钟易在他身上掐的那一下也真够狠的。   这是他们商定的暗号,掐一下,表示这个单子不能接。   “不好意思,顾先生。”王小明说:“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   顾先生身后的男人脸色一变,刚要说话,神色疲惫的顾先生就摆手制止他。   “王大师,你是对价钱不满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商量。”顾先生说:“虽然我开出来的是市场价,但是王天师的招牌比真金还值钱,我也是诚心诚意的来请你。”   王小明咳了一声:“顾先生,你也看见了,我爷爷最近不方便出来,我只是暂时顶一下。我也是跟你实话实说,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头,和爷爷不一样,对你这件事可能也是心有余力不足,真的帮不上你。”   “我相信王大师的孙子也是少年英才。”顾先生面容疲倦:“也请你再考虑一下,我明天再来。”   王小明无奈地看着顾先生走出巷子:“他说还要再来。”   “来几次也不能接。”钟易说。   “为什么?”客人走了,陆小鲁终于能插嘴了:“这人是什么来头?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他说要给多少钱?”   “他是早年南下捞金的人之一,时机抓对了,现在多有钱都不奇怪。”钟易沉着脸说:“但我们不能再和这个人接触了,明天晚上不开门。”   王小明点头:“好吧,如果他明天还来的话反而麻烦,我们明天休息一天。”   陆小鲁咦了一声:“小明也觉得那人不对劲?”   王小明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的眼镜呢?”   “在口袋里呀。”陆小鲁说。   钟易做的眼镜据说能看到鬼,陆小鲁对此跃跃欲试,一直把眼镜随身带着。   “如果你刚才戴着眼镜,就知道为什么那个客人不能再接触了。”钟易说。   陆小鲁:“他不是人吗!”   “他是人啊。”王小明有点犹豫:“可是他身上好像有些东西……”   陆小鲁:“难道他有背后灵?你们怎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对方是个人,就不用戴眼镜呢!”   “……不是背后灵。”王小明一边收起七星灯一边想了想,然后真诚地说:“那种东西你还是别看的好。”   钟易哼了一声。   陆小鲁说:“我有兴趣啊。”   “他身上有好些东西。”王小明说:“看起来有点猎奇。”   这还是委婉的说法了。   实际上当顾先生刚找上门来的时候,王小明差点叫出声来。   因为这个站在黑巷子里的人,太诡异了。   顾先生穿戴整齐,但是身上却挂了很多不寻常的东西。   他的后背,从西装外套的后领子伸出了两只细长又白皙的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从正面看去,仿佛他背后背着一个人,只是除了手臂其他部位都看不见——或者更像是从顾先生的肩膀上寄生了一双手。   而当他在王小明面前站定的时候,那两只手就轻轻松开了他的脖子,在顾先生的双肩上开始前后摆动,朝王小明招手。   当时王小明的头皮就麻透了。   那双手柔若无骨,摆动的幅度轻柔无比,动作却十分诡异,犹如人形的招财猫,在顾先生的肩膀上一直机械性地来回挥舞,直到顾先生转身离开,那双手才停止仿佛永不停歇的摆动,宛如一双蛇滑上顾先生的脖子。   不只如此。   顾先生的口袋里还拖出了一条血淋淋的透明脐带,王小明的视线一直避免往那个地方看去。他很担心下一秒顾先生的口袋里会探出一个婴儿的头来。   还有他的胸口一直在动——那个动静隔着衣服也能看得出来,仿佛一只老鼠被他装进了衬衫里,正在到处寻找出路。   更不用提他脸上那股淡淡的黑气……   王小明认为,身上有这么多邪门的东西,顾先生即使现在还活着,也离死不远了。   因为那些东西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要离开他的意思。   “那双手到底是什么东西?”王小明一想起来就恶心,问钟易。   “那是狐仙。”钟易说。   王小明和陆小鲁都一愣。   “怎么可能?”王小明觉得三观碎了:“狐仙不是都很漂亮吗?一双招财猫手算是什么回事!”   “美女只是人们幻想出来的,真正的狐仙有很多种。”钟易说:“顾先生身上带了很多东西,所以很那些东西跟上了。那只狐仙,应该是他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   “我听说过泰国有类似的东西。”陆小鲁说:“我在电视上看过,有个什么明星就在卧室里面摆了一个东西,说是泰国请的狐仙,给她招桃花。”   “泰国有很多都不是正神,很显然顾先生就是一个例子。”钟易说:“你不是看到那双手一直在招手吗?那是典型的狐仙,和招财猫有点类似。只要那双手一开始招,就能吸引周边的人的视线。”   “他不是生意人吗?”王小明说:“需要那么多桃花?”   “狐仙不只招桃花,还有人缘。”钟易淡淡地说:“八面玲珑是生意人的基本条件。”   “但问题不是狐仙,而是他请了太多东西。”钟易说:“他身上挂着的没一个好东西,即使看不见,从他的脸色也能看出来。我敢打赌,他家里一定有更多。”   “东西太多,他镇不住。”钟易说:“这人已经离死不远了。”   “不能拿下来吗?”王小明忍不住说道。   “你没看见吗?那些几乎都长在他身上了。跟着他的时间一定不短了。”钟易不耐烦地说:“光是他身上的就已经够麻烦了,你以为他来找你的事比那些东西更好搞定?”。   王小明:“咦?我以为他要拜托我们把那些东西拿下来。”   钟易哼了一声。   “他说家宅不宁啊。”王小明瞪他:“不是他身上那些东西作祟吗?”   “不是。”钟易说:“是更邪门的东西。”   王小明瞪大眼睛。   “你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东西?都带了这么久了,他是要钱不要命。”钟易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八成也是靠那些东西,你拿下来了,他生意很有可能会起变化,那还不如杀了他。”   “连那些东西他都能忍,所以让他来找我们的一定是他处理不了的东西。”钟易说:“不论是什么,我们都不能碰。他身上的都已经够邪了,但凡有点是非观的天师和术士,都不会和他打交道。”   “我以为天师就是做这些的?”陆小鲁举手:“他身上有不好的东西,所以天师要去除掉,不是这样?”   王小明摇了摇头。   钟易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王小明没好气地说:“是啊,我也是有常识的,很意外吧?”   陆小鲁说赶紧继续。   “鬼能害人,也能帮人,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一句空话。一般来说只要用法得当,借助一点非自然的力量并不是什么值得诟病的事,只看你出发点对不对而已。”   “但人的贪欲永远不会被满足,一旦发现捷径,就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涌上去,然后有更多人想方设法让捷径更短些。”   “所以才会有魔。道家召将往往需要清修苦练,恭敬地焚香开坛,请到神之后还会有诸多限制。相对之下,魔的出现就容易得多,而且几乎不设门槛,只要你敢用。”   “顾先生身上的东西,就属于邪魔。能请到邪魔的都不会是好人。”王小明低声说:“我看过我爷爷一些笔记,所谓邪魔,没有一个不是通过伤天害理的手段得来的。”   “他刚才还说请到了很多高手,估计是个特别狠的东西。”钟易说:“就和他请鬼一样,这人估计喜欢乱炖,不论什么派系,只要能请到的他都请,大概想提高成功的几率。”   “他越这样,不就表示他的麻烦越大吗?”陆小鲁说。   钟易点头:“一定是个特别凶的东西。”      第29章      小明。   小明。   小明。   小明……   王小明睁开眼睛,又被光线刺得眯了起来。   房间里明亮得像白天。   奇怪?   王小明迷迷糊糊地想,难道自己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今天手机的闹钟怎么没响?钟易那个每天早起打拳的变态也没叫他?白大人也没来坐他脸……   陆小鲁呢?   哦,因为昨晚不开门,陆小鲁回学校了……   王小明半闭着眼睛伸手去摸手机,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凌晨两点半。   不对!   王小明瞬间就醒了。   现在是半夜,房间里怎么会这么亮?   王小明半坐起来,心想是不是外面的马路上有大车经过,车灯照亮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又意识到似乎不是这样。   王小明赤脚下床,眯着眼睛往窗外看去。   外面很亮——但不是车灯。   不知道是什么在发光,光芒穿过他的窗子,把房间都照亮了。   王小明心里浮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有人站在窗外。   王小明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那团光,慢慢走到窗前。   似乎感觉到王小明在靠近,那团光渐渐暗了下来。   王小明瞪大眼睛。   有一个人站在他的窗外。   或者说,是浮在他窗外。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人——不是可怕,实际上,这个人的面孔相当精致漂亮,穿着一身繁复的衣袍,活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但就是这样才奇怪。   这样美丽的面孔丝毫不显得女气,反而眉梢的弧度和下颚线条都隐隐带有英气,一根纯白丝带宛如眼罩般遮住了他的眼睛。   但王小明觉得对方在看着自己。   把他弄醒的那些光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但王小明还是觉得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一种威严的姿态,自带圣光背景,让人本能地避开视线。   他坐在半空中,仿佛夜色里有一张看不见的椅子,让他在房子外面也能自然无比地保持一个能和王小明平视的高度。   然后他微微偏过头,嘴角动了动。   王小明听见一个声音。   【小明】。   王小明目瞪口呆,对方衣襟袖袍上有着奇异的纹路,让他几乎看得入了迷。   【小明。】   对方微微一笑。   王小明张开口,刚要应声,喉咙却像是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他猛地半弯下腰,捂住自己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对方的面容打扮都十分引人入迷,让他差一点就失了神——但回应陌生人的呼唤这种事,是王大壮从他懂事起就明令禁止的。   “你是谁?”王小明喘了喘。   【小明】。   【三天之后,帮我一个忙】。   “什么?”   【到梧桐山来】。   【最后帮我一个忙,我会报答你们】。   【代替你爷爷。帮我一个忙】。   【小明】。   【小明】……   王小明想说话,却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   【小明】。   【小明】。   ……   “小明!!”   王小明吓得弹了起来。   陆小鲁也被他吓一跳:“你怎么啦?”   “小鲁?”王小明有点错乱:“人呢?”   “什么人?”   “窗外有人!”王小明突然想起来了,顾不得陆小鲁,跳下床冲到窗前。   天已经大亮了,楼下开始人来人往,大爷大妈们提着菜篮子走过,说话声合着马路上车子的声音,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早晨。   王小明不甘心地又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刚才外面还有人的!一直在叫我!”   “你做梦了吧?”陆小鲁愕然:“我进来叫你的时候就看到你一个人啊,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翻去,我还以为你做恶梦了呢。”   “不是啊。”王小明挠挠脑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难道我真的在做梦?”   好吧,现在回忆起来,他也觉得那个内容不太真实,正常人怎么会坐在他的窗外呢?   如果是鬼的话倒不是不会飞,但那个人虽然古怪,但身上毫无鬼气,正相反,王小明觉得对方一身玄幻的气质反而很脱俗。   但好像也没什么人气……一定要说的话,那人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张古画,有姿势有气质,但不太真实。   这么一想,倒真的很像是一个古怪的梦了。   可是王小明总觉得不对劲。   在梦里那个人一直在叫他名字,可是他一点都不记得对方的声音是什么样子了。   他只记得到了后面就没有对话了,只有对方一直在叫他。   虽然他一直没有回应。   小明。   小明。   小明。   不急不缓的呼唤,仿佛荡开的阵阵涟漪,荡进了他的脑海深处。   “我买了煎饼果子。”陆小鲁把王小明拽下楼,钟易早就起床了,正在喂白大人,看到他们下楼,站起身来似乎要说什么,但一和王小明照面,钟易顿了一下。   白大人的反应比他直接得多,一看到王小明,它就舍弃了钟易给它倒的猫粮,开始在王小明脚边蹭,仰着头求抚摸。   王小明受宠若惊:“白大人今天怎么啦?”   平时这只猫傲娇得很,除了钟易对谁都是爱搭不理的,喂什么都没用。   白大人喵喵叫着,终于把王小明叫动了,他一把把白大人抱起来。   白大人又开始在他怀里打滚。   “白大人今天怎么了?”陆小鲁也=口=   他最喜欢撩猫逗狗,被白大人挠的次数最多的人就是他。   钟易皱着眉头在桌边坐下,一声不吭地开始吃早餐。   王小明把白大人放在膝盖上,倒了一杯豆浆。   “你昨晚梦到什么了?”陆小鲁说:“刚才滚成那样,春梦么?”   钟易闻言抬头,挑眉看了王小明一眼。   “你才春梦!”王小明抬脚就揣,不料去惊动了白大人,白大人咕噜两声换了个姿势。   “你做梦了?”钟易说:“什么梦?”   “怪梦。”王小明慢慢嚼着煎饼,动作越来越忙却不自知。   陆小鲁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刚想说话,钟易却抬手制止了他。   “嗯……”王小明慢慢放下煎饼,看起来像是跟本没有睡醒。   “你梦到了什么?”钟易又问了一遍。   但是这次他的口气很和缓,声音很低,仿佛王小明在梦游,他不想惊醒他。   “我要去梧桐三。”王小明答非所问。   陆小鲁古怪地看他们两个。   “哪里?”钟易和声问。   “……梧桐山。”王小明说着,有点迷迷瞪瞪的:“我们应该去梧桐山一趟。”   “什么时候?”钟易问。   “三天后。”这一次王小明回答得很快,不过他皱了皱眉头:“梧桐山在哪里?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有点耳熟……““是啊。”钟易漫不经心地说。   “但我想去一趟……可是为什么?”王小明说。   “你问我?”陆小鲁摊手:“你是不是没睡醒?”   “我醒了。”王小明白他一眼:“不过还是有点困。说真的,我想去梧桐山。……S市有这么一座山吗?我们去爬山怎么样?”   “梧桐山不在S市。”钟易说着,侧过身把王小明腿上的白大人捞过来,搭在自己肩膀上。   王小明:“??那我为什么想去?”   陆小鲁:“……”   王小明咬了一口煎饼:“我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前天。”钟易说。   陆小鲁点头:“嗯哼,我也听过。”   “那就走吧。”王小明用一种梦幻的口气说:“我们去看看。”   “要去干什么?”钟易盯着他。   “还能干什么?”王小明被他的反问弄得一愣:“我们当然……对啊,我们去干什么呢?”   王小明看看钟易,又看看陆小鲁,终于发觉自己刚才的言行多奇怪了。   “……我也想起来了。”王小明慢慢说着,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一道特别难的数学题:“和你们一起听到的。”   陆小鲁点头:“那个挂着招财猫的顾先生——”   “他出事的别墅。”钟易说:“就是在梧桐山附近。”   “离S市三个小时的火车,他希望你去看一看那栋别墅,帮他解决一下问题。”陆小鲁把话接下去。   餐桌上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王小明才突然爆出了一句话。   “卧槽!老子该不会是被什么附身了吧!”   钟易突然伸手,捏住了王小明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   王小明:“?!”   钟易不说话,慢慢靠近王小明,盯着他的眼睛看。   王小明看到钟易挺直的鼻梁和寒星似的眼睛越靠越近,一时间愣住了,忘了该做什么反应。   他们靠得这么近,近得他的皮肤几乎感觉得到钟易的呼吸。   钟易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仿佛想要看进王小明的灵魂深处——   “喵。”白大人突然叫了一声,从钟易身上又跳到王小明身上。   王小明如梦初醒,惊觉钟易的鼻尖几乎要和自己的碰到一起了。   “你没事。”钟易突然又放开王小明的下巴,重新坐回位子上。   白大人却不走了,趴在王小明膝盖上亮肚皮。   王小明呐呐:“啥?“   “你没有被附身。”钟易又恢复了那种嘲讽的语气:“这种事情你自己感觉不到吗?你真的还没睡醒?”   “可是——”   “你的梦有问题。”钟易说:“有什么东西闯进了你的梦,给你下了个暗示。”   “梦?”王小明愣了:“有什么东西能闯进别人的梦里?”   “总之不会是一般人。”钟易又凑近王小明,仔细端详他的瞳孔:“你的眼睛里没有别的东西。”   王小明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玩意?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放心吧。”钟易说:“没那么严重。”   “你说那个梦还一直教唆我去梧桐山……”王小明打了个哆嗦:“不行,这几天咱们都别出门了。”   “为什么?”钟易出乎意料地问。   “你说为什么……不是你说不能接近顾先生的吗?”王小明说:“而且一个梦!有人想通过梦来控制我!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是邪魔。”钟易突然说。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没有恶意。”钟易看了一眼白大人,若有所思:“如果是不好的东西,今天早上你一下楼白大人就亮爪子挠你了,而不是在你身上打滚。”   “所以?”   “所以我们去梧桐山。”钟易说:“如果你只是做了个春梦,我懒得管你。但我相信白大人。”   王小明:“……”   “而且,能让白大人亲近的……”钟易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什么?”王小明问:“这又跟白大人有什么关系?”   钟易说:“白大人能感觉到你身上残留的气息,这种本事救过我的命。”   王小明哼了一声:“那也不去。被鬼压床的可不是白大人。万一去了之后那玩意在原地挖坑等我怎么办?”   “有我在你怕什么?”钟易:“我会看着你。”   王小明瞪他。这人用男主角的脸说出如此言情的台词,却配上这么不屑的表情,是怎么办到的?   陆小鲁清了一下嗓子,把最后一口煎饼塞进嘴里——这口煎饼已经被他捏在手里很久了:“提醒一下你们,还有我和白大人在场呢,注意点影响热啊,。”   “嗯?”王小明看他。   陆小鲁耸肩,指了指他们。   王小明这才发现,钟易和他又几乎挨到一起了。   钟易再次坐回座位上,开始吃煎饼。   “原来你们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什么姿势?”陆小鲁咽下煎饼:“对视了至少一分钟啊亲,还靠得……”   王小明和钟易同时朝他翻了个白眼。      第30章      “你们确定吗?”王小明有点犹豫:“我的意思是,那只是个梦。”   钟易说:“我们不是都到了吗。”   “别到现在才迟疑好不好?”陆小鲁说:“被留下的白大人会哭的。”   “我一直很不确定。”王小明瞪他:“因为钟易说要来,你才会这么麻利跟上的,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你是老板。”陆小鲁挤眉弄眼。   “那你们应该替老板提行李。”王小明郁闷地说。   他和陆小鲁都背着不下四十斤的背包,钟易更是把他那个大得离谱的登山包带上了,三个大小伙子这么往路边一站,立刻和其他路人形成了对比。   梧桐山似乎是个景色不错的地方,背包客还不少,但他们几个看起来不像是来旅游,反而像移民。   “应该不用爬山。”钟易说:“顾先生说的是他的【别墅】有问题,一般人不会吃饱了撑的到山顶建别墅。应该是山脚的别墅小区。”   梧桐山属于S市隔壁的Z市,是正在开发的郊外,别说出租车,连公车都很少。   “还有一件事。”王小明说:“我们没有接受顾先生的委托。”   “所以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别墅是哪一栋啊。”陆小鲁接下去:“有钱人都很可怕的,喜欢把房子和小区都弄得很大,我已经能预想那个所谓的小区有半片山那么大了。”   “而且因为委托不成立,我们也无从知道顾先生的具体情况,难道我们要埋伏在小区里,等待看看有哪家闹鬼?”   “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做过。”钟易面无表情地说。   王小明:“……你也做过!谢谢!而且还是你领着我去的。”   “假设我们真的能找到闹鬼的房子又怎样?”陆小鲁说:“顾先生一定会很高兴:啊呀——王大师,我真高兴能不请自来,请立刻帮我驱鬼吧拜托啦。”   王小明:“听起来有点尴尬。”   “原来你听出来了啊。”陆小鲁说:“我们到底在干嘛?免费上门服务?”   “我们什么都不做。”钟易说。   陆小鲁和王小明:“啊?”   “我们来梧桐山和顾先生无关。”钟易说:“只是因为王小明想来。现在我们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等待什么?”王小明问。   “我也不知道。”钟易说。   王小明:“……”   虽然地方偏僻了一点,但这个别墅园正如陆小鲁所说的,业主似乎都是有钱大佬,所以规模做得很夸张。   虽然周边的配套设施还没完善,但别墅园已经修得差不多了,那些业主斗富似的把别墅一家比一家做得高端豪华,小区里绿树成荫,甚至还有小公园。   “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边上居然是一大片甘蔗地。”陆小鲁感叹:“我好像站在两个世界的接缝处啊。”   “重点是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我们还进不去。”王小明说:“只能坐在甘蔗地里。我还以为这里至少有可以过夜的网吧。”   “如果我们今天不会去的话,可以用甘蔗搭个棚子。”陆小鲁异想天开。   钟易:“好极了,我带了帐篷。不过如果你们有搭甘蔗棚的技能的话就算了。”   陆小鲁干笑两声:“师父父你怎么不早说啦……”   “是单人帐篷。”钟易木着脸继续说:“只能躺下一个人。”   “所以今天晚上轮流睡觉。要有人守夜。”   “守什么?半夜起来干活的蔗农吗?”王小明说。   钟易看了他一眼:“我们是因为你才来的。”   王小明心想我也没要求你们把我的梦话当一回事啊!   “不同特地守什么。”钟易说:“如果王小明不是做了个春梦然后胡说八道骗我们的话,今天半夜应该就会有答案了。”   ——————————————————————————————————————   王小明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蹭到钟易边上:“那个?”   钟易头也不抬地在削一个小木片:“说。”   “你为什么——嗯,”王小明考虑措辞:“这么把我的梦当一回事?我是说,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做过那么奇怪的梦了。”   钟易闻言,放下手里的活。   “我没法解释得很清楚。”钟易说:“白大人……不是普通的猫。”   “看出来了。”陆小鲁插嘴:“我发誓有一天我真的看见它在用爪子摁遥控器调台。”   钟易说:“白大人能分辨出不怀好意的凶煞和戾气太重的人,相对地会想亲近气息温和的,或者……”   “或者什么?”王小明问。   “我也说不好。”钟易顿了一下。   “而前一天晚上睡觉前白大人还没有任何异样。也就是说,在那天晚上在你身上留下了令白大人在意的痕迹。”   “为了确认,我也仔细检查过你的眼睛了,你没有什么问题。”钟易说:“白大人那种表现很难得,我不知道你具体梦到了什么,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和你接触过了,也许是精灵,也许是地仙……总之这是个启示。照着梦走,只会对我们有好处。”   “而且你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钟易继续削木头:“天师的五感都很特别……如果是陆小鲁做这个梦,那我们现在应该在看晚间新闻,而不是在甘蔗地里喂蚊子。”   “……你好像在解释,可实际上还是什么都没说清楚啊。”王小明说:“万一我们在这里蹲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呢?”   “那就揍你一顿然后回去。”   “这赖我吗!”王小明抓狂:“我只是说了几句话!买车票的人是陆小鲁决定来的人是你!”   “因为你是老板啊。”钟易突然笑了起来。   钟易其实长得很不错,但就是很少笑,脸上总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现在突然笑起来,冷峻的棱角看起来似乎消融了一些。   不过这个笑容并没有维持很久,钟易很快就把脸扳回去:“拿钱的是老板,负责任的当然也是老板。”   陆小鲁举手附和。   王小明悻悻地说:“这次我们是自己凑上来的,没有钱可拿。店要倒闭的话,就开除你们。”   钟易带的是单人帐篷,他们在甘蔗地边上一块还算平整的地方搭起来,然后每人轮流钻进去睡觉。   不过都是年轻人,熬个通宵倒不算什么大事——帐篷里有点闷,还不如坐在外面摇扇子来得惬意。   钟易把陆小鲁背包给倒空了,然后开始往里装手电筒、火柴之类的东西。   王小明坐在一张报纸上,屁股被地上的土坷垃嗝得发疼,不停扭来扭去:“隔壁小区里的人都在开空调看电视,我们却在这里喂蚊子。”   陆小鲁早早就把钟易做的眼镜戴上了,东张西望了半天。   “这眼镜不会坏了吧?”陆小鲁说:“什么都没看到啊。”   “甘蔗地里能有什么?”王小明说:“东西都在顾先生家里呢。”   “设定不对啊。”陆小鲁愣愣地说:“一般来说带上作弊器之后不是应该满大街都是鬼吗?平时平淡无奇的地方其实挤满了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什么的……”   “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个说法?”王小明说:“中国人有很多忌讳。”   陆小鲁:“啥?”   “比如说话。”钟易淡淡地说。   王小明点头,神秘兮兮地靠近陆小鲁:“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女孩子跟男朋友回乡下,要坐渡轮。女孩子没有做过这样的船,和男朋友一起在在船舷边上聊天拍照。那阵子涨大水,水位线都淹过码头了,女孩子看着天色说不会要下雨吧?男孩子就很紧张地说不会不会,我们不要站在船边了,浪高呢。女孩子说浪大好玩啊,像荡秋千,再大一点会不会被拍得倒扣过来啊。”   陆小鲁说:“这姑娘说话不忌讳啊。”   “没错。”王小明说:“她这么一说,边上的人立刻都安静下来了,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行啦。”陆小鲁说:“这种故事换汤不换药,多半就是下一刻浪果然大了起来,船都要翻了,于是船上的群众认为是女孩子带来的灾祸,要把她扔下去给河神当媳妇——王小明同志,你生在新社会长在春风里,怎么还能听信这种老套的封建故事呢?”   “哪能啊。”王小明说:“都什么年代了。现在的船质量都很好,洪水都不怕,他们过河的时候好好的。”   “那男孩到家后带她到莲塘玩,女孩子喜欢浪漫,要坐在木盆里摘莲蓬。那天明明晴空万里,一点大风都没有。女孩扯不断莲蓬茎,就半跪起来去拉,盆就翻了,倒扣在水上。他男朋友马上下去拉她,结果木盆下根本没人。他们几乎把整个莲塘都摸了一遍都没找着,结果三天后女孩子的尸体自己浮起来了,尸体上面还倒扣着原来那个木盆呢。”   陆小鲁说:“这一定被定性成河神到池塘里找他媳妇了——所以呢?”   “所以说话要小心啊。”王小明笑眯眯地说:“说啥来啥。车船上都不能说翻,考试不能说掉,夜里不能说鬼。”   “这不科学。”陆小鲁说:“鬼又不是召唤兽。”   钟易:“嘘。”   陆小鲁转头:“你不会也赞同小明这种说法吧?   钟易不做声。   “忌讳总有存在的道理。”王小明轻声说:“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陆小鲁白他一眼,转身向后看去:“难道还能钻出个甘蔗精……”   话没说完,陆小鲁就=口=了。   在他们身后的远处,一串若隐若现的青黄色光点排成一列朝小区后面的梧桐山上移动,在没有路灯的郊区,那串光点越发显得犹如坟山上的鬼火般显眼。      第31章      陆小鲁目瞪口呆:“不会吧?还真是召唤兽?”   “灯。”钟易言简意赅,一脚踩熄了地上的蚊香:“我们跟上。”   有一群人打着灯,在半夜一点上了梧桐山。   钟易背着包走在最前面,陆小鲁中间,王小明殿后,三人迅速穿过甘蔗地追了上去。   “这不对啊。”王小明边走边说:“顾先生不是说他的别墅不对劲吗?为什么要上山?”   “还不一定是他呢。”陆小鲁说:“这看起来至少有一个足球队的人。”   “不,就是他。”钟易说:“一个小区里能有几个和那种东西有纠缠的人?”   陆小鲁:“啊?”   “把眼镜摘下来看看。”王小明提醒他。   陆小鲁摘下眼镜,又吓了一跳。   他们面前的梧桐山黑漆漆一片,哪有什么灯光长龙?   陆小鲁愣了愣,擦擦眼镜又戴回去,那片光点还在闪闪烁烁,其中几个稍大的光点还仿佛被夜风吹到了一般轻轻抖了几抖。   “我去。”陆小鲁轻声说:“你们怎么知道——”   “等你习惯了,就分得出来了。”王小明闷声说。   钟易看了看还在往山顶移动的光亮,转头问王小明:“姓顾的那天怎么说的?别墅?”   “死了几个人。”王小明回忆:“他的别墅是早就买了地基的,前年动工,三月安装线路的时候漏电,电死了一个装修工的老婆;别墅停工两个月,五月的时候小区一个保安喝醉了巡逻,心脏病发作死在门口,早上才被发现;后来就是去年年初,另一拨装修工又死了一个——在大厅里,是铺地板的,死因不明。”   “这样的房子他居然还要住。”陆小鲁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奇葩啊。”   “因为这样邪门的事情他已经见怪不怪了。”钟易说:“你忘了他身上缠着多少东西了?”   “知道别墅不对,还不转手或者放弃,反而直接搬进去的话,只有几个可能。”王小明思索了一下:“一:那些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人为,而且和顾先生有关系。二:别墅里有不好的东西,普通人受不住,但顾先生请了很多邪神,压得住。三:别墅有某种原因,使得即使发生这么多不吉利的事情,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商人重利。”王小明总结:“我猜是三。他的生意做得很大,身上那些东西八成最初也是为了求财的。”   “你的意思是那个别墅的风水一定很牛了?”陆小鲁问。   “不一定。”钟易说:“有可能是风水,有可能是阵法,也有可能是第一个可能。”   “……你说他是个杀人犯?”陆小鲁张大嘴巴。   “不一定是他杀的,但和他有关系。”钟易的看法和王小明有点不同:“他敢带着身上的东西到处走——并不是每个人都看不见的,比如我们。他这么肆无忌惮,表示他一定还有比身上更有力的东西。”   “他八成是玩脱了吧。”早前刚下过雨,路上都是泥,王小明觉得鞋底越来越重:“养了一个大玩意,现在养不起了。”   “普通人和鬼神做交易,多半不会有好下场。”钟易沉声说。   梧桐山是一座小山,白天登顶也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但前面的灯光似乎根本不受路况和能见度的影响,移动速度相当快。   走了一阵子之后,只有钟易没有喘气,王小明和陆小鲁已经顾不上说话了,只能沉默地勉强跟上钟易。   他们窸窸窣窣地拨开长草,在快要登顶的时候看到灯光停下——然后就开始逐一消失了。   陆小鲁咦了一声,想快走两步赶上去,却被钟易拦了下来。   “别惊动她们。”钟易低声说。   王小明也跟上来,一看到眼前的情景就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原本一队长长的光点已经消失得只剩一半了,但这并不是让王小明惊讶的原因。   他们之前猜中了,那些光源果然就是灯笼。   一盏盏小巧的莲花灯笼样式古朴精致,仿佛从古代穿越而来,但更让他们意外的是,手持这些灯笼的,居然是一个个全裸的女人。   那些女人浑身赤裸,身体仿佛白玉雕成般,在夜里的灯光照映下还会发出微微的白光。   她们披着长发提着灯笼正站在一片空地上,依次走到空地边缘的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边上。   陆小鲁哎哟一声,此地无银地遮住眼睛。   王小明也很尴尬——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不穿衣服的女人的,活的。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活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些女人看起来就没有什么美感了,只让人觉得鬼气森森。   王小明打了个寒颤。   最前面的女人抬手把灯笼凑近大石头,三人远远看到,那块石头中央有一道黝黑的缝隙。   那些裸女手提灯笼依次走进了那道缝隙。   “都是美女啊。”陆小鲁小声说:“那人打算干嘛?做一个隐秘的后宫吗?奇怪的有钱人……”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美女?”王小明翻了一个没人看见的白眼:“又看不清脸。”   “至少身材都很好啊。”陆小鲁不服气。   “那你最好祈祷别看清她们的脸。”钟易平静地说:“因为还不清楚她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感觉不到她们有活人的气息。”他说。   陆小鲁干笑两声,回头对王小明做了个惊恐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王小明干巴巴地说:“一般人可没有你的眼镜,这些美女在他们看来等于不存在。”   不然一队裸女打着灯笼上山,即使是在半夜也很有点醒目。   “她们快全走进去了。”陆小鲁说:“我们准备干嘛?”   “跟上。”   王小明:“……我可不脱衣服。山上蚊子很可怕。”   “这是重点吗?”陆小鲁责备他:“我们应该关心的是她们进去的地方——你觉得那里看起来像是旅游胜地吗?怪不得你论述题总是拿不到高分……”   钟易解下背包,从里面拽出三个面具。   “戴上。”他命令道。   这是三个随处可见的便宜塑料卡通面具,单价不会超过两块一个,用一根松紧带各在两边打了个粗糙的洞穿起来。   陆小鲁:“……这啥?我要奥特曼那个!”   钟易不理他,扔了个美羊羊面具给他。   王小明有点尴尬:“额……进货的时候我没想到自己也要戴的。”   不然他就挑更帅气一点的造型了,而不是钟易发给他的山寨变形金刚。   “这是你家的?!”陆小鲁说。   王小明:“边上不是还有个附属小学吗……给六一的时候准备的。”不知道钟易什么时候把这些卖不出去的挤压商品给翻了出来。   八成是上次林宇那件事,让钟易觉得与其以后随身带着口红,还不如戴个面具省事。   钟易自己戴上奥特曼:“别废话,快走。”   “你觉得那里——不管那石头里有什么,它会因为我们戴着儿童面具就不记得我们的脸吗?”   “戴上了你就不存在了。”钟易说。   王小明和陆小鲁:“!!”   钟易不耐烦:“多数鬼魂都是靠气息感知活人,我改装了一下,戴着这个你呼出的就不是活气了。”   王小明说:“这你也能办到?!”   钟易哼了一声。   不过王小明听得出来,他这次哼得很受用。   “不过要小心。”在即将走进那道缝隙前,钟易突然说:“这是便宜货,小心不要弄坏了。”   陆小鲁说:“喔喔不,这么厉害的东西我会珍惜一辈子的!”   “真可惜。”钟易说:“这是一次性产品。最多三小时后就失效了。而且这只对鬼魂有用,有实体的妖物多半骗不过。”   王小明和陆小鲁:“……”   钟易说完,第一个头也不回地钻进缝隙——然后就被卡住了。   钟易:“……”   “你的包太大了。”王小明说:“把它留在外面……”   “不行。”钟易木着脸说着试图把包解下来:“我先进去,然后你们把包推进来。”   不管怎么说,那道缝隙显然是为身材窈窕的女人准备的,而不是三个成年的男人。   在他们好不容易把钟易的背包推进去(还是上山之前收拾的精简版)之后,王小明又被卡住了。   “用力!”陆小鲁在外面用撞他:“吸气!收腹提臀!”   “闭嘴!”王小明抓狂:“我又不胖!”   “显然这道缝不这么认为。”钟易也在里面试图把他拉进来。   “我觉得这石头会动……”王小明被这全方位的挤压弄得表情狰狞。   这时陆小鲁助跑两步,一下子把他撞了进去,然后顺着空隙也挤了大半身体进来。   “卧槽!”陆小鲁喊:“怎么变小了!”   王小明还没站稳就和钟易一起拉他:“我没胡说吧!这缝隙会变小!”   “闭嘴别嚷嚷!”钟易咬牙,硬是把陆小鲁用蛮力拽了进来。   陆小鲁被拉得扑到他们身上,嘶嘶吸气:“我胳膊一定擦伤了……”   “这石头会动!”王小明不可思议地上前:“我就说你——的包都进得来我怎么会卡住。”   “八成是活动机关吧。”陆小鲁手贱地把手伸进缝隙:“再等一下恐怕就已经缩小得那些女人也进不来了……”   王小明警惕地拍掉他的爪子,钟易把手电筒靠近那道缝隙,发现两边确实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合拢。   照这个速度,只要再过几分钟,这道缝隙就会消失了。   “我们运气不错。”钟易说。   陆小鲁表示赞同,还好他们动作够快,眼下这缝隙只能让一个学龄前儿童过来了。   “你们这么高兴,我真不想扫你们的兴。”王小明说:“可是这玩意合上了,我们还怎么出去呢?”   这是块石头,而不是什么能用蛮力踹开的门。   一片沉默。   “……我们有带开山的炸药吗?”陆小鲁在黑暗中举手。   没人回答他。      第32章      “有台阶。”钟易用迷你手电往里照了照。   他们眼下像是来到一个类似隧道的地方,脚下有粗糙的台阶蔓延到下面看不清的黑暗里,像是一条通往某种动物张开的黑黝黝大嘴的路。   王小明尽量不去想他们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了的事,觉得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在这个隧道尽头,还有比那些诡异的裸女更让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这些台阶并不精细,他们向下走了十多分钟之后,听到了细细的水流声音。   陆小鲁走在中间,用手机去照隧道的边壁:“这里看起来不太对。”   “是不是个墓?”王小明突发奇想。   陆小鲁摇头:“这看着盗洞。更不是矿洞……S市当年倒是有一些防空洞,有些现在还开放参观,我小时候去过,也不是这个样子。这个洞好像越往里走越宽敞。”   “那就是民间个人行为了。”钟易说。   陆小鲁点头:“可谁会做这种事?没事在山里挖个洞玩?”   “说到洞,”钟易说:“我爷爷倒是见过类似的。”   “广西靠近边境的地方有个村子,有对夫妻到县城里做生意,卖米粉。他们的生意一直很好,但宁愿每天忙到半夜也不肯增加人手。有一年县里开展灭鼠活动,要到每家每户放药堵耗子洞,结果在他们卖米粉的大堂灶下发现一个特别大的老鼠洞。卫生局的人就想把洞堵上,结果怎么都堵不住。后来他们干脆把灶灰都扒出来,结果发现那个灶台下居然是空的,底下一个水缸大的黑洞。有人搬了梯子下去,发现底下居然有地道。广西是喀斯特地貌,有很多地下河和溶洞,那家店的地道就通到一个封闭溶洞里,有两个晒场那么大,里面全是死婴。”   陆小鲁奇道:“死婴?”   “女人的妈妈在村子里是接生婆,早年农村没有讲究,要是生下死婴就由接生婆处理,一般都是拿到专门的地方掩埋。她男人是泰国人,早前在边境农贸市场干活,后来两人结婚就搬到县城。他们搬到县城以后就开始挖地道,每天早早烧火煮米粉,据说灶里塞的都是死孩子。烧不了的,就扔到洞里。”   “他们烧孩子干什么?”陆小鲁惊悚了。   “不知道。”钟易说:“夫妇两人被抓后不久就被判死刑了,当地人传说那个男人是吃人的,带得自己老婆也吃小孩,吃不完就烧,不然就拿去卖。也有人说那女人是巫婆,拿孩子来炼油。当年信息不发达,只说那两人被公开枪毙了,女人乡下的老妈也失踪了。我爷爷到县城的时候,那家米粉店已经被封了,还有武警看守。我爷爷当时想进去,被发现了,差点被抓进去。但他说这事太邪,那个洞迟早还会出事。民间有很多人热衷邪法,都需要一个隐秘的地方避人耳目,挖洞似乎是个普遍受欢迎的做法。”   王小明干笑两声:“不错的睡前故事。”   “小明,你的牙齿是在打架吗?”陆小鲁关心地问。   王小明:“没有!”   “现在不比六十年代,虽然梧桐山还没开发,但看这个洞的规模也不是几天就能挖好的——会是顾先生吗?”王小明说:“他说别墅是几年前买的……”   钟易突然停住了脚步。   陆小鲁正回头听王小明说话,一头撞到钟易的背包上。   “哎哟!”陆小鲁说:“师父,你的背包触感好洋气啊,硬得好像盔甲。”   钟易不说话,拿着手电筒的手抬高了一些。   陆小鲁立刻不说话了。   王小明从陆小鲁肩膀上探头去看,发现前面的地上坐了一个人。   “那是谁?”陆小鲁神经质地压低了声音。   钟易不做声,慢慢上前。   手电筒的光让那张青白色的脸看起来毫无生气。   是顾先生。   “他死了。”钟易并没有立刻伸手碰他,而是观察了他一下,然后才摸了摸他的脉搏。   陆小鲁是第一次看到死人,僵硬得不肯再往前一步。   倒是见过林宇之后,王小明觉得顾先生的死相还算是整齐的,至少看起来没有外伤。   “他身上那些……”王小明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些古怪的玩意:“好像不见了?”   钟易把顾先生的衣服扒开了一些,王小明头皮一麻,倒退了两步。   陆小鲁说:“卧槽!”   那双手还在。   但已经不是那副宛如水草般摇曳的样子,而是萎缩成干枯细小的模样,从后背耷拉到顾先生的胸膛上,一动不动。   钟易站起身来:“不知道他请了多少高手来救他,不过看来没用了。”   王小明:“……他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些女人果然和他有关系?”   钟易:“别说话。”   王小明下意识闭嘴了。   三人都罩着面具,在一片静默声中只有他们粗闷的呼吸声。   钟易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了一会儿后,不再理会那句半坐在地上的尸体,率先向深处走去。   王小明和陆小鲁也赶紧跟上去,走到拐角处时,陆小鲁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顾先生的尸体还在原处,丝毫没有爬起来跟着他们的迹象。   陆小鲁也被自己疑神疑鬼的脑补雷了一下,快步走过拐角,没有回头。   但如果这个时候他再仔细回头看一眼的话,会发现顾先生的衣服开始鼓鼓囊囊地蠕动了起来,远远看去,仿佛他身上的那双手再次复活了,正在胡乱地摸索宿主的尸体。   三人原本以为这个山洞如果是顾先生秘密修造的,以他的财力,里面八成会修得很惊人。   可是当他们越走越深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山洞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用作密室的,只被人粗粗地开凿出一条通道,如果不是脚下的台阶,看起来几乎就像是自然形成的洞穴。   洞里相当潮湿闷热,三人还戴着面具,很快就被闷出了一头汗,汗珠顺着脖子淌下,让人发痒。   王小明走在最后,抬手抹了一把后脖子,却不经意碰到了一个发软的东西!   那个触感一瞬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这是错觉。   但王小明自从来到梧桐山以来,精神都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他感觉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立刻飞快回头看去。   黑暗中一个影子正在飞快后退,王小明连忙扬起手电筒照去,却只来得及找到一个黑色的的东西飞快退走进黑暗里。   “你们等等。”王小明的指尖在发抖,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些:“有什么东西——”   钟易和陆小鲁都立刻回头,黑暗里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王小明告诉他们,后面好像有人。   “我正好伸手擦汗,碰到了……”王小明声音发干。   他在摸自己的后脖子,结果正好碰到了那个东西。   这意味这什么?   刚才一直有什么跟在他们后面吗?   居然离得……这么近?   还是说,刚才正好有东西想要碰他的脖子?   钟易不说话,仔细检查了王小明一遍,用手电筒照着他脖子看。   “没事。”钟易说:“把你的折棍拿出来。”   手电筒的光有些热,王小明觉得脖子发烫。   陆小鲁忍不住拿手电筒往后照,这种幽闭的环境让素来心大的他也忍不住疑神疑鬼。   “那会是什么东西?”陆小鲁轻声说:“是刚才那些女人吗?”   “动作不像。”王小明摇头。   那些裸女虽然行动诡异,但身形动作却还算得上婀娜,刚才他匆匆一眼看去,只觉得那个黑影看起来并不如人类那般关节灵巧,还佝偻着背,仿佛某种动物。   钟易不说话,但不知为何王小明直觉他现在一定在皱着眉头。   “我们继续走。”王小明说:“队形不变。这回我会小心身后。”   陆小鲁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却没有作声。   王小明知道陆小鲁想换他走后面——陆小鲁胆子很大,而且王小明不怀疑他会愿意为朋友冒险。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钟易打头王小明殿后是最合理的,因为中间的陆小鲁完全没有和这些非人的怪物打交道的经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最有可能拖后腿的反而是他。   陆小鲁也清楚这一点。   “要不我们回头?”陆小鲁说:“后面有个隐患总归不好。”   “回头也出不去。”王小明说:“我们只能往前走。”   钟易默认了王小明的说法,重新走到前面。   王小明握紧折棍,感觉自己身后的皮肤上的毛孔都张开了——要是他再感觉到有什么玩意靠近他,转身先狠狠给它一下再说。   不过似乎是黑暗中的东西有了警惕心,直到他们几乎走到隧道尽头,都没有再出现过。   “前面有亮光。”钟易关了手电筒,后面两人果然看见前面有光源。   三人立刻想到了那些女人手里的灯笼。   “别动面具,走。”钟易沉声说。   三人贴着洞壁慢慢走到最尽头,发现前面突然开阔了起来。   有什么人在山体中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他们走的这条隧道尽头就是这个大洞,大洞地面比隧道要低上一层楼,最中央有一栋黑色的五层古楼,颜色深沉,看上起竟像是黑铁铸成的。   楼前有一个水池,他们之前听到的水声似乎就由此而来,有两个赤裸的女人蹲在池边,好像在洗什么东西。   那两个女人并没有发现他们,兀自把一团东西放进水里,顿时一阵腥味随着水里的晕开的红色弥漫开来,直冲鼻腔。   陆小鲁发出一阵窒息般的声音,被捂在面具里,听起来十分令人难受。   不只是他,王小明也觉得想吐。   那两个女人在洗的是几件血衣,那些衣服被染成了暗红色,湿答答地摊成一团,在这个光线昏暗的地方远远看去,像是某种脱离了体腔的内脏。   钟易轻轻跳下地面,动作轻巧得像只猫。   王小明犹豫了一下,也慢慢蹭下去,陆小鲁随后跟上。   钟易回头看他们,指了指面具和他的喉咙。   意思是隐形衣的功能还在起作用,不许出声。   王小明手心里都是汗——虽然钟易曾经表示他是鲁班门高手,但隐形面具这种逆天的设定他只在电影里见过,钟易也没有做过什么实验,随手拿了几个便宜奥特曼面具就改造了,谁知道灵不灵呢?   退一步说,就算有用,那也只是对于林宇那样的鬼魂有遮蔽作用,在普通人看来,他们几个现在就是带着面具,行迹鬼祟的可疑分子而已。   钟易不理会身后两人,他从那两个洗衣服的女人身后悄悄靠近,然后突然站住了。   王小明和陆小鲁正在跟着他蹑手蹑脚地前进,钟易一停,他们俩也跟着站住了。   钟易戴着面具,王小明看不清他此刻的脸色,但他马上就知道钟易为什么停住了。   因为那两个女人洗衣服的动作停住了。   这个山洞空旷平坦,除了正中央那栋奇怪的铁楼之外根本没有任何遮蔽物,王小明看到其中一个女人半站起身来,开始转身面对他们。   她的动作十分奇怪,仿佛关节生了锈的机器人,生涩滞缓的动作让人仿佛能听到那些年久失修的铁门发出的咯吱声。   但当她完全转过身来的时候,王小明立刻发觉到了:她能看见他们几个。   她是一个活人。   而且还是个相当年轻的女人,面庞清丽。   可是她的眼睛却给王小明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并没有尖叫,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实际上,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退后。”钟易沉声说。   王小明立刻把折棍横在胸前,和陆小鲁后退几步。   “你们是谁?”钟易问道。   那个女人的眼珠迟钝地转了几圈,居然又缓缓蹲下去了,和另一个女人开始洗衣服。   钟易似乎也有点拿不准,刚要上前,身后的陆小鲁突然大叫一声。   本来就紧张的王小明被陆小鲁这么一吓心都快吐出来了,赶紧回头看。   陆小鲁身后还是那个空荡荡的洞口,什么都没有。   “你叫什么?!”王小明瞪他。   陆小鲁的脸藏在面具后,但他的声音明显高了几度:“那里!”   陆小鲁指向那栋铁楼。   那栋楼造型精致无比,再加上诡异的建材和环境,看起来根本不像实物,而像是某种被放大了几十倍的古代民间工艺品。   陆小鲁的声音都变了:“楼里有人!!”   王小明看向那栋黑色的铁楼。   铁楼大门紧闭,门环也是铁铸的,看起来几百年都没有被动过。   钟易也抬头看去,那栋楼虽然开窗,但并没有窗户,那些雕花窗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空洞的黑眼睛。   “三楼的窗边!刚才有一张脸!”陆小鲁声音有点嘶哑:“我擦,顾先生活了?!”   “小心!”钟易突然发声,王小明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看见那扇看似沉重无比的铁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从里面蹿出了几个快得看不清的黑影来!      第33章      钟易眼疾手快,侧身避过一道黑影,顺势抬腿就踢,狠狠地把什么东西踢飞了出去。   钟易脊背挺得笔直,背影充满蓄势待发的杀气。   另一个黑影夹着呼呼风声直冲王小明左手而来,陆小鲁正站在王小明右后方,也反应奇快,抡起自己的双肩包就是一砸,虽然没有像钟易一样把那东西甩飞,但也替王小明挡了一下。   王小明又惊又疑:“这是什么玩意?!”   “我怎么知道!”陆小鲁崩溃地发出一声干呕。   王小明之前还以为这些黑影是狗或者猴子一类的动物,现在它们停住了,三人才悚然发现这些竟是几个浑身血红的婴儿!   陆小鲁抓狂:“这是什么!它们看起来……”   王小明也想吐了:“它们是婴灵?!”   王小明三人都年轻轻轻,连女朋友都没交过几个,更不提对婴儿的了解了——在王小明印象里,小孩子应该都是像奶粉广告里那样白胖软萌才对,这几个皱巴巴的干瘦东西只能勉强说有个人形,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孩子!   “不是婴灵,它们有实体。”钟易后退几步,和王小明陆小鲁靠在一起。   他们的面具只对鬼魂有效,对于有实体的活物——或者不明生物都没用。   三个血红婴儿趴在地上,四肢并用地向他们靠近,王小明甚至看见了他们张开的小嘴里还有一圈利得不合常理的尖牙。   它们身上似乎还带着胎血一类的东西,朝他们爬去时身后留下几道深色的血迹。   钟易面具后的脸色很难看。   陆小鲁不认识这些,王小明也搞不太懂——只有他知道这是什么。   这些东西不是正常婴儿,但也不是尚未出世就含怨而死的婴灵。   它们是真实存在的胎儿——曾经真实过。   它们得到过母体的正常孕育,但在即将出世的时候,却被强行脱离母体,成为不会长大也不会死去的血胎。   钟易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这种东西的存在,通常一个血胎的炼化需要花费的诡秘而残忍的步骤能让最强硬的人也为之变色。   而此刻他眼前居然出现了三个。   莫非他看走了眼?那个姓顾的富商居然有这种本事?   那栋铁楼里是不是不只有这三个血胎?   血胎们匍匐在地上,眼睛半睁着,只看得到它们眼里红色的巨大瞳仁,没有眼白。   它们似乎对钟易和王小明装有天蓬尺的折棍都有所忌惮,第一击没有得手,就开始渐渐把他们包围起来。   钟易和王小明默契地把陆小鲁夹在中间,警惕地跟它们对峙。   陆小鲁举着一把他们之前在小卖部买来偷甘蔗的水果刀,摆了一个李小龙的姿势,但靠着他的王小明觉得他连屁股瓣子都僵硬了。   血胎们似乎也知道陆小鲁可能会是一个突破口,其中一个突然弹飞起来,直直地朝钟易扑去。   钟易侧身一避,另一个虎视眈眈的血胎张着长满利牙的嘴撞向王小明。   王小明用咬紧牙关猛力一挡,恰好把折棍送进血胎口中,顿时只觉得掌心一麻,血胎的尖牙竟然仿佛钢铸一般死死卡住了折棍。   王小明学着钟易的动作想把血胎甩开,不料它的牙竟像是嵌进了折棍里一般,任凭王小明如何把折棍甩得呼呼直响也不松口。   王小明一动,陆小鲁身边就出现了破绽——最后一只血胎等的就是这一刻!   陆小鲁大叫一声,在飞跃而起的血胎扑向他脖子的那一刻一矮身,扎了半个马步转身躲了过去,背后的双肩包被血胎咬了个正着。   一击不成,背包上的血胎借势往前一蹿,要去咬陆小鲁的后脖子。   但这一躲一咬的功夫,已经足够钟易反应过来了——陆小鲁只觉得脸颊边风声一紧,就看到那只血胎横飞了出去。   这种时候的钟易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手狠心硬,这几下根本就没留余力,王小明看到几只血胎被踢到的地方已经皮开肉绽,有一只连续被踢了两次的几乎已经断成了两截。   “它们打不死?”王小明心惊道。   钟易皱眉:“进去。”   几只血胎虽然不会死,但却会烂。   被钟易这么来几下,差不多都被抽碎了,在地上不住挣扎抽搐。   “……进哪里?”王小明说。   钟易直接用行动领路。   “你疯了!”王小明抓狂:“这些玩意就是从铁楼里出来的!谁知道里面还有多少!”   “刚才那两个女人也进去了。”钟易说:“这些东西跳出来,就是不想让我们进去。”   说来也奇怪,他们在楼外这么折腾,那栋铁楼却一直异常安静,仿佛一切都和它无关。   可是当钟易推开那扇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铁门时,地上那些蠕动的血胎却开始疯狂弹动起来,虽然已经没有弹跃扑人的力量,但看起来还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铁楼里看起来和外面一样,没有任何光源,黑得像暴雨前的夜晚。   王小明一进楼就觉得呼吸困难,正要掀开面具,却听到边上的陆小鲁又是一阵干呕,一看,发现他正在手忙脚乱地把面具扣回去。   “别摘。”陆小鲁用窒息般的声音说:“腥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不用他提醒,王小明也感觉到了——他们简直是走进了一个不透风的屠宰场,空气湿粘沉重,在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中面具其实毫无用处。   但和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相反,铁楼里异常干净,并没有他们预想中血肉模糊的景象。   铁楼从外看有五层,但实际上只有三层,最顶上的宝塔顶不算,第一第二层其实合并成了一个高阔的大厅,大厅里空空荡荡,除了最中央有一口巨大的铁缸之外什么都没有。   “空的。”钟易走上前,看了看铁缸。   陆小鲁开了手电筒,去找四面的墙壁。   “墙上有东西。”陆小鲁说:“我去,这是壁画……有画在铁墙上的壁画吗?”   王小明也凑过去看,发现那些壁画手法都相当通俗,第一副画着两排人坐着,面前摆着各式东西,像是在聚会;第二幅中坐在主位的人正在喝酒,地上伏跪着一群人,像是在跪拜敬酒;而第三幅却有些奇怪,所有人都躺在了地上。   壁画只有三幅,但墙却有四面,第四面墙空空如也,而墙边有一个通往楼上的楼梯。   钟易依旧走在最前面,正要拾级而上时,王小明突然觉得耳后一凉。   陆小鲁抬手就刺,甘蔗刀在这种昏暗的地方折闪出一道光,不知道是不是撞上了血胎那口牙,发出刺耳的擦刮声。   一只血胎重重被掼到大厅中央的铁缸上,发出一声古怪的闷响。   “外面的进来了?!”王小明第一反应是去照大门。   “应该一直潜伏在这里。”钟易沉声说。   先前的血胎就是从铁楼冲出,楼里还有并不奇怪。   加上铁楼里光线不足,刚才一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血胎趴在暗处,只要不动不出声,一时间还真的难以察觉。   王小明三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慢慢朝楼上走去。   越往上走,王小明就越感觉不舒服。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让他不得不拼命抑制住自己,才能不转身就跑。   他身边的陆小鲁也一样——可能陆小鲁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发出了粗重的喘气声,闷在面具里,在安静的铁楼里显得更突出了。   简直像某种电视里的变态……王小明苦中作乐地想。   但当他踩上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他立刻笑不出来了。   二楼楼梯尽头就是一道走廊——从外面就能看见。走廊里面有一个房间,里面站满了人。   王小明惊呆了。   一群全身赤裸的女人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仿佛一个个肉色的木桩,被钉在地上。   她们不是鬼怪,也不是幽魂,在手电筒的照明下,王小明甚至能看到她们凌乱长发下的胸脯还在微微起伏。   但是除此之外,她们没有表露出任何活人的迹象——就连眼珠子都像是被凝在了水银里,给人以一种毛骨悚然的死气。   就连钟易都愣住了。   这恐怕是他们三人有生以来见过女人身体最多的一次,但眼前的景象却因为这些女人的死气沉沉而丝毫没有旖旎的气氛,反而令人不知所措。   这些女人并没有像那些血胎一样狂性大发,朝他们直扑而来,实际上,对于三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她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钟易抬手一照,那些女人就像受了惊般纷纷避开灯光,挤进了房间更角落里。   陆小鲁发出一声抽气声。   随着那些女人的避让,先前看不见的房间深处也露了出来,他们看到地上还躺着两个女人。   王小明头皮一炸,惊得倒退一步。   地上的女人像是也被灯光惊到,缩了缩,但还是没有站起来——因为她们根本动不了。   两个女人的肚子都鼓胀起来,肚皮被撑得几近透明,很显然已经是即将临盆的孕妇。   可是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孕妇?   陆小鲁悚然说道:“怎么……在动……?”   像是回应他的话,那两个女人的肚子果然缓慢蠕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迫不及待地想要破茧而出。   钟易握紧软鞭,三人都沉默了。   没有人说话,但大家似乎都明白了门外和楼下的血胎究竟从何而来了。   这些女人毫无疑问还活着,但却像是被夺去了魂魄,麻木地避让着灯光,钟易移开手电筒:“走。”   王小明嘴唇有些发抖:“里面……?”   钟易沉默了一下:“上面。”   “她们的肚子……”王小明的话说了一半就卡住了。   一种巨大的悲惨感觉把他淹没了,他几乎站不住。   这些女人现在如同活死人,但是在来到这栋铁楼之前,她们的生命也许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鲜活。   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赤裸地待在山洞里,还有可能怀上血胎——她们的神志还清醒吗?还是和那些血胎一样,虽然肉体仍存,但已经称不上是一个人了?   “她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钟易的语气坚硬如铁:“我们先走。”      第34章      王小明匆匆跟着钟易转出走廊,陆小鲁比他更不想待在那里,抢在他面前挤到他和钟易中间。   “这栋楼到底是什么?难道都是顾先生弄出来的?”王小明追问。   钟易回过头刚想说话,突然一阵凄厉的阴风从楼上直卷而下,带着腥臭扑向走在最后的王小明。   最先看到的却是在抢位子的陆小鲁,今晚遇到的东西是他大受刺激,再加上先前血胎的袭击,让他精神绷得很紧,遇到不明物体袭来,直觉就是恶狠狠地用背包抡过去。   陆小鲁和王小明不一样,虽然两人都有些宅属性,但陆小鲁的身体素质却比王小明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在大学里是各个运动社团的救火队,运动神经相当发达,这一抡就使出了扔铅球的力气,直中目标。   但那个东西却并没有像网球一样被抡飞,而是沉重地黏在了他的背包上。   陆小鲁三人一看,都被骇得不轻——那个不明物体赫然是一个脑袋!   那个脑袋硕大无比,皮肤是暗血红色,顶上毛发稀疏凌乱,五个短犄角直立在头顶,下面居然生了一圈眼睛,目光炯然,一张大嘴几乎裂到整张脸的四分之三,被陆小鲁一拍,顺势咬住了背包,嘴巴一个张合,清脆的金属碎裂声响起,陆小鲁的背包被他咬下大半,背包里的泡面钥匙和钉子叮铃咣啷掉了一地。   王小明头皮顿时一麻。   这东西刚才要是咬到他身上,半个肩膀都要被咬碎了!   陆小鲁大概是今晚受到的冲击过多,神经都给吓麻了,这时居然恶向胆边生,直接扔了背包,操着甘蔗刀就要干架。   陆小鲁气势惊人,那个怪物似乎有思考能力,竟然知道避开火车头般的陆小鲁的锋芒,往后退了三分。   连钟易都被陆小鲁吓了一跳,还来不及细看,陆小鲁就已经嗷嗷扑过去了。   陆小鲁握着刀反手往上一削,锋利无比的新刀在昏暗的走廊上划出一道冷芒,直取那怪头翻着红肉的半截脖子!   但冲动的陆小鲁完全没意识到他们是站在走廊上,而那个怪头——无论是什么构造,眼下看起来它似乎都是会飞的。   怪头露出一个怪笑的阴森表情,突然侧头往后一滑,动作古怪轻盈,仿佛一只畸形大鸟。   铁楼里光线昏暗,陆小鲁只顾盯着怪头的血盆大口和那一圈发亮的眼睛,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于是陆小鲁才刚刚跳上低矮的栏杆,脚下就嘎吱一声,一下子滑下了栏杆。   英雄的陆小鲁从铁楼走廊摔到了一楼。   王小明被陆小鲁重重砸到地上的声音惊得蹦起来,就要冲下去:“小鲁?!”   钟易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几乎是同时,那个飞头卷着腥风呼呼飞来,那一圈眼睛凶光大盛,张着嘴就朝王小明的脑袋咬下去。   “一断天瘟路!”钟易沉喝一声,单拳夹着劲风掠过王小明耳边,直取飞头。   王小明头也不回一矮身,只听到一声巨响,腥风退散了些。   “二断地瘟门!”钟易抢步上前,折腰飞起一脚,那飞头嘴里发出一阵似哭似号的叫声,王小明回头,赫然看见那飞头的速度又快上了几分,正避过钟易的攻势,头上犄角看来驽钝,但却直直在钟易前胸撞出一个窟窿来!   钟易被撞得倒退两步,表情很是难看,估计他也没有预估到这个飞头居然这么硬。   王小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陆小鲁摔到楼下,还不知道怎么样,要是楼下还有那血胎怎么办?   而偏偏钟易看起来也很是不妙,他应该上前帮忙,可是那陆小鲁怎么办……   王小明心绪烦乱,在楼梯口愣了几秒,只见那飞头一击得手,却放弃被撞到墙边的钟易,径直朝王小明飞扑而来!   王小明直着眼看飞头直冲过来,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三断人有路!”钟易被飞头伤得赶不及,不只扔了个什么利器过来,破开飞头与王小明之间的距离:“四断鬼无门!”   王小明听到钟易的低喝,像是惊醒了般,看到钟易带着个血窟窿赶了过来,回身迎击飞头时,似乎看了王小明一眼。   又好像没看……   怪头被钟易横栏住,那圈眼珠却死死转回后面,盯着王小明。   王小明和那些眼睛对视了一秒,突然动了起来。   他没有下楼,也没有站到钟易身边,而是直冲上三楼。   身后一声更凄厉的长啸,王小明头也不回,只听得肉体撞到铁壁的沉闷声响大得令人心惊。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楼,不理会身后腥风,直冲进三楼走廊。   三楼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房间,门没有上锁,却推不开。   王小明撞了几次都不能撼动那扇门一丝一毫,情急之下拿着折棍往里撬。   在看到裸女洗血衣的时候,王小明就第一时间把天蓬尺装上了,此时天蓬尺刚一触碰铁门就发烫起来。   王小明被烫得差点脱手,反应过来后立刻用天蓬尺抵着门缝,天蓬尺越来越热,他几乎能感觉到被天蓬尺抵着的铁门似乎被高热烧得有些发软——王小明抬脚就踹,这回门居然被踹开了一道缝。   王小明心脏狂跳,抵着天蓬尺,用脚慢慢顶开了那扇门,然后就被迎面扑来的腥气熏得差点倒退三步。   房间里一片血红,正中一张大床,床上躺了一具无头身体,足有三米多长,手腕脚腕都上着铁镣,正在剧烈抖动,却因为被束缚得太紧,动弹不得。   床下横趴着一个女人,身下漫出一大片血,一动不动,已经了无生气。   这个身体虽然没有了头,但浑身肌肉虬结,远远看去,散发出来的戾气几乎已经具象化了,王小明呆站在原地,眼角突然剧痛起来——他仿佛看到那张大床上笼罩着一片恐怖的黑云!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踏上楼梯,同时还有那飞头的怒号紧随其后。   “七断邪师路——”钟易的长吟在走廊上响起。   王小明似乎被钟易的声音惊了一下,呆滞的眼睛开始转动,转头看了一下四周。   然后他握紧天蓬尺,飞快跳上大床。   【“要我教你多少次?你这哑炮!”钟易总是对他很不客气。   “心手合一,不动不惑。做这种事情容不得你迟疑!”】又是一声闷响,钟易从门外滚了进来。   王小明并不回头,而是用发肿的手握紧天蓬尺。   人有罩门,鬼怪亦有死穴。   自古槐树成精藏其树根,野狐修仙隐其内丹,皆是由于天师术士往往能后一眼看出它们精魄凝聚的所在——   腥风直追进来。   王小明狠狠地把天蓬尺插进了床上无头身体的肚脐里,一股黑血顿时犹如小喷泉般直涌而出!   飞头顿时哀叫一声,发狂般横冲直撞,冲向王小明。   “人来有路,邪鬼无门!”钟易就地一滚,手中一片木质灵符飞弹刺向飞头:“谨请南北星君,布天罗!”   王小明已经感觉到飞头的乱发已经飘到他脑后,这时房间里突然金光大盛,一张光网漫天铺开,兜头把那飞头罩住!   王小明刚松了口气,谁知那床上的身体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脑袋有难,居然一个暴弹蹦起,小臂粗细的铁链居然被扯得直响,王小明毫无防备,直接被那身体掀翻,往后仰倒,身后却正是那网中飞头大张的血口。   钟易眼角一抖,正要扬手,却看到一道白光王小明身上暴涨开来,把他反托回床上。   钟易顾不得其他,立即结印收网,飞头被死死捆住,越收越紧,重重跌到地上。   王小明正好被甩到床上那具身体上,钟易顾不得那顆飞头,连忙扑过去拉王小明,却见王小明自己挺身跳了起来。   钟易一愣,剑眉一紧,竟后退一步,拉开和王小明之间的距离。   王小明站在床边,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又看了看那颗飞头,最后看向钟易,眼神复杂。   钟易顾不得身上的伤,冷然问道:“你是谁?”   王小明微微一笑,嘴角竟带有一丝雍容的意味,这让王小明看起来比平日更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气质来。   “我请小明帮我一个忙。”王小明开口说:“本来想他到了这里,我自己动手,不过你和小明很好。”   钟易警惕地站在原地,看出对方似乎并没有要伤王小明的意思,正要开口质询,王小明却突然翻了个白眼,原地趴了下去。   钟易:“……?!”   卧槽刚才还气质冷艳,怎么下一秒居然就扑街了?   钟易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刚蹲下去要把他翻过来看个究竟,王小明哼了两声,自己爬了起来。   “哎?”王小明迷瞪地看钟易:“你上来了?”   钟易:“……”   “我去!”王小明看到被光网罩住的飞头,又乍跳了起来。   钟易强摁住他,仔细看他眼睛。   王小明被他看得不自在:“干什么干什么啊?啊……有飞碟!”   钟易真想一掌抽飞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子:“别动!你刚才——”   “不是!UFO!”王小明张大嘴巴。   钟易回头,窗外果然白光大盛。   光芒里一头通身雪白的异兽踏云而立,龙头马身,双目紧闭,头上一根短犄角,身体发出微光。   “哎哟。”王小明眨巴眼睛:“独角兽……?”   钟易:“……你连貔貅都不认识吗?!”   “什么叫‘连貔貅都不认识’?”王小明说:“不好意思,我应该认识吗?那是神兽!又不是萨摩耶!”   “我是天禄。”貔貅闭着双眼,却精准地转向王小明:“小明,你来了。”   王小明=口=:“我们见过吗?”   貔貅微微点头:“我请你来的。”   王小明愣愣地看着在昏暗的铁楼中发出微光的貔貅,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等等。”王小明说:“我最近确实碰见了个会发光的……”   精美的衣袍在夜风中翻飞,一根白丝带遮住的眼,还有踏云而立的姿态。   “我梦到过你。”王小明瞪大眼睛:“不过——”   不过梦里的对象可是个人,不是独角兽啊。   貔貅点头:“我被朱点童子制住,动弹不得,只能脱出一丝精魂去找你。”   “朱点童子?”   貔貅转向钟易,朝他点点头。   钟易这下猜到刚才就是貔貅了,他被飞头戳了个窟窿,又连碰带撞地打了一场,内伤不轻,脸色不好地点点头:“我看到那些壁画女人,就大概猜到了。”   王小明说:“我猜不到。”   钟易瞪他一眼。   “朱点童子是很久以前的妖怪。”貔貅温和地说。   “我也只是听说过,自古以来有五大恶鬼,朱点童子就是其一。”钟易说:“它喜欢吸血吃人,而且非处女不吃,几百年前被高人斩了脑袋打进地狱却依然不死,只能锁了四肢封在深渊中,不得见天日。”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光网就剧烈挣扎起来,仿佛是那飞头在宣告他们对他无可奈何。   “你使了天罗地网法。你是鲁班后人。”貔貅说。   钟易点点头。   “多亏了你。我被挖去双眼,本来就很虚弱,自从朱点童子出现,更是动弹不得。如果不是你们,再不出半月我就要朽化成灰了。““你是瑞兽,福寿天齐,怎么会朽化?”钟易皱眉。   “福寿天齐,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世上并没有那样的东西存在,包括神祇。”貔貅平静地说。   “你的眼睛怎么了?”王小明的关注点和钟易不一样。   “顾天显。”貔貅说。   王小明:“啊?顾先生?”   貔貅侧过头。   王小明:“我是说……他不过是个人类——虽然身上挂了很多怪东西吧,但他还是个人啊。”   人怎么能伤到神兽呢?   “顾天显早年的时候,并不是你们看到的样子。”貔貅说:“我在梧桐山已经睡了三百年。三十年前顾天显得到妖人指点,居然找到了我沉睡的山脉,开山挖凿,要找到我。”   貔貅自古以来吞万物而不泄,招财聚宝,只进不出,是所有商人梦想中的吉祥物。   当年的顾天显并不是商人,而是一身蛮狠的混混,跟了一个在东南做走私的黑老大,几年也做出了点气派,不知道是谁指点他,说广东有貔貅。   顾天显带人找到梧桐山要取貔貅,可是瑞兽岂是人人都能得的?当年顾天显惊醒貔貅引发滑坡,至少折了他二十来个马仔。   但他不知从哪里来的狠毒手段,竟然真的抓住了能吞云吐雾的貔貅,还生生挖去了貔貅的两只眼睛。   没有了眼睛的貔貅只能被他锁在梧桐山里,貔貅天性聚财,只要顾天显保证貔貅不死,那他的钱只会越来越多。   但是顾天显并不满足,他施展手段得到瑞兽助力之后,竟然食髓知味,开始追求各种不自然的手段,以求让自己的人生更顺风顺水。   从巫蛊到降头到各种旁门左道的邪术,顾天显几乎把他能找到的手段都用了个遍。   可惜捷径岂是这么好走,就像吸毒上瘾一般,当普通的大麻已经不能让顾天显感到快感,反而副作用渐渐显现出来的时候,除了戒断,他只能去寻求纯度更高,效力更强的毒品来抑制副作用,无异于饮鸩止渴。   当时间越拖越久,顾天显对于附在自己身上的、养在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时候,他终于决定找一个大的——能为他镇住所有副作用的东西来。      第35章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找到了办法把朱点童子从深渊里放出来,还是朱点童子自己挣脱了束缚,正好遇到了走投无路的顾天显。”貔貅说:“但朱点童子穷凶极恶,根本不是顾天显能够控制的。顾天显最初把朱点童子供在别墅里,很多人都知道单身顾老板喜欢清纯的女孩子,而他生意做得很大,经常换女朋友也不稀奇。”   顾天显虽然贪财,但很会做人,出手也大方,即使换女朋友的频率太快,也有女人觉得自己能够终结历史,当上顾太太。   顾天显带回别墅的女人,几乎无一例外成了朱点童子的牺牲品。那些可怜的女孩不但生前被吸食鲜血,死后还要成为朱点童子的奴隶,用肉身为它分娩孩子。   这样生出的孩子自然不能活,都成为了半兽般的血胎。血胎有与生俱来的攻击性,数量又越来越多,别墅迟早藏不住,所以顾天显就把主意打到了当初他发现貔貅的那个山洞。   貔貅被挖了双眼本就虚弱,又被移进来的铁楼镇住,洞里血腥死气弥漫,更是瑞兽的大忌。   但即便是被铁楼锁住,身首异处,用人血供养的朱点童子也还是渐渐强壮了起来,虽然镇住了顾天显身上几处邪魔,但也几次出现了差点反噬的迹象。   顾天显感觉很敏锐,当他发现朱点童子越来越不好控制的时候,他渐渐不再靠近铁楼,因为飞头的活动范围只限制在楼里。   同时他开始广招能人异士,企图像当年镇压貔貅般把朱点童子的头也一起锁住。就在昨天,顾天显找来的几个人功亏一篑,反而全都惨死在铁楼里。   顾天显虽然狡猾地不靠近,但失去了随行人的保护,他在跑出山洞前就被血胎咬穿了胸膛,成为了血胎的人巢——看起来和被他诱骗的女孩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你们镇住了朱点童子,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彻底腐朽成灰。”天禄说着,发出莹白光芒的头微微朝他们点了点。   “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王小明顿时紧张了起来:“顾先生死了,你的眼睛安得回去吗?”   天禄笑了起来:“你和你爷爷很像,小明。”   王小明吃了一惊。   “你认识我爷爷?”!王小明斯巴达了:那老头居然还和神兽交朋友?!   “我和他见过一次。”貔貅轻声说:“当年他问了和你一样的话。”   “顾天显把我关在这里,十几年前你爷爷路过,正好发现了我。”   “他居然没救你?”王小明立刻说。   貔貅发出轻笑声:“不,他已经救了我。”   王小明:“你不是还被关着?”   貔貅说:“我无法离开这里,并不是因为顾天显。但是他偷偷帮了我很大的忙,正是因为他,顾天显才渐渐不能控制我了,所以找了很多代替品。”   而那些代替品和瑞兽不一样,它们在日夜吞噬顾天显的命。   “我知道顾天显死期将近,在他上一次进来的时候,我在他身上闻到了王家天师的气息,我知道顾天显去找你了。”   貔貅一边说着,一边靠近王小明:“我竭尽全力分出一缕魂去找你,请你到这里来。”   “那你现在没事了吧?”王小明又问了一次:“我们想办法把这铁楼移走,你就不会死了。”   “不,我还是会死。”天禄平静地说:“和顾天显一样,我的寿命已经被磨到了尽头。”   王小明:“……”   天禄似乎能看到王小明的表情,又微微笑了起来:“请不要难过。被折辱而死和自愿长眠区别很大。”   “我会报答你们。”天禄说:“小明,把手伸过来。”   王小明迟疑地伸手,貔貅引着他扶住它额前的独角。   “我感觉到,王大壮消失了。”貔貅说:“就在不久前。”   王小明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连同王大壮一起,消失的还有其他人。“貔貅说:“茅山派,鲁班门,五柳家,还有祝由一族。”   “你说消失?”王小明脸色不太好。   不是失踪,而是消失?   “我的意思并不是他们死了——”虽然看不见,但貔貅似乎感觉到了王小明的紧张:“不提死灵,哪怕只有一丝魂魄残骸,我也能感觉到。我说的消失,只是王大壮的存在被隔绝到了我的感知之外。”   “这是很不同寻常的。”貔貅说:“世界上并没有多少这样的地方。”   “你刚才说你能告诉我。”王小明觉得有点上当了——貔貅把上帝姿态摆得这么高,结果却说出这种说了等于没说的话来。   貔貅说:“但有人能告诉你们。”   “我找过。”钟易突然开口:“我找过几个擅长预言寻人的门派家族,都是无解。”   “那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貔貅平静地说:“我能保证你们会得到满意的答复。我告诉你们谛听的所在。”   钟易和王小明都是一愣。   “你说谛听?”钟易的表情也微妙起来:“哪个谛听?”   “世间有无数貔貅,但只有一个谛听。”天禄说。   “如果是那样,你确实实践了承诺。”钟易做出让步的姿态。   天禄点点头。   “还有你,”它对钟易说:“我也要报答你一次。”   “我想要的,王小明已经问了。”钟易说。   天禄微微偏过头。   “你一定还有别的问题。”   王小明提示他:“要不问问下期彩票?”   钟易:“……”   貔貅:“……”   王小明讪讪地说:“开个玩笑,你们不要这么严肃。”   钟易突然伸手一捞,把王小明拉到跟前,凑到貔貅面前。   “他不行吗?”   钟易问。   王小明:“……啊?”   这是什么问题?什么叫他‘不行’?   王小明挣扎起来,拍掉钟易的手:“你什么意思?”   虽然他不知道这一人一神兽在说什么,但光凭字面意思就十分侮辱人。   貔貅却听懂了。   “现在不行。”   “那有办法吗?”钟易接着问。   貔貅沉默了一下,以一种亲昵的姿态靠近钟易耳边,用王小明听不见的音量轻声说了几句话。   钟易嗯了一声,又轻声问了一句什么。   “我只报答你一次。”天禄说。   “这是陆小鲁的份。”钟易立刻说:“来救你的还有一个,趴在下面。”   王小明:“……”   他被钟易泰然自若的厚脸皮态度惊到了。   因为陆小鲁摔了个半死所以就把他的问题霸占了吗?   貔貅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钟易   “你一开始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我改变主意了。”钟易面无表情地说。   貔貅靠近钟易,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王小明没有听见。   然后一人一神兽默默分开,意味深长地对视。   王小明:“我起鸡皮疙瘩了。”   貔貅退开几步,率先飞出窗外:“我打开山洞,你们出去吧,顾天显死了,我要把梧桐山封起来。”   “那些女人呢?”王小明立刻想到楼里的女人。   钟易在楼下找到了摔得一脸血的陆小鲁,把他半拖起来。   “她们已经死了,但是魂魄会跟着你们一起离开这里。”貔貅浮在半空,灰白色的毛轻轻飘动,仿佛夜色里长长的淡色发丝。   王小明点点头,去和钟易一起扛陆小鲁,爬上那个通道,貔貅停在那个巨大山洞的中央,脸朝着他们,似乎在送他们。   王小明回头看看它,迟疑地朝它挥挥手表示再见。   他总觉得貔貅其实看得见。   果然,貔貅又笑了起来。   “你确实和你的爷爷很像。”貔貅说:“再见,小明。”   “你们说了什么悄悄话?”王小明抬着陆小鲁的脚,和钟易一前一后地下山。   钟易不说话。   “喂!”王小明把陆小鲁往前撞了撞。   钟易一脸狰狞地抓紧昏迷不醒的陆小鲁,免得他滚下山——他和朱点童子打了一架,内外伤都有,本来就几乎走不动路了,还要扛个人,他一点都不想开口聊天。   这一次来梧桐山,偏偏是看起来体格最差武力值最低的王小明毫发无伤,还看到了传说中的神兽,知道自己爷爷应该没死,所以精神有点亢奋,一直想去逗钟易说话。   “闭嘴。”钟易说。   “还有,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你干嘛问我行不行?我哪方面不行你最好说清楚啊,这是人参公鸡——”   钟易真想把他的嘴缝起来,可惜手上还有昏得死沉的陆小鲁,只好任凭王小明呱啦呱啦问个不停,自己一声不吭下山。   他们折腾了半夜,下了山天都快亮了。   直到把陆小鲁放平,王小明才发现钟易一头一身的伤,吓了一跳:“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钟易越来越想揍他:“朱点童子是自己飞进我的天网里的吗?”   王小明这才想起来:“你那个网真犀利,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钟易:“……天罗地网咒的咒语有点长。”   王小明:“……”   “我还以为你知道朱点童子是什么。”钟易说:“还是说你不往楼下跑而是上楼找到朱点童子身体,纯粹是因为方向感太差?”   王小明说:“我怎么可能认得那个大妖怪?不是你暗示我上楼的吗?”   当时王小明确实一心要下楼找陆小鲁,但是只要他一靠近楼梯,飞头就会攻击他,而恰好在那个时候钟易看了他一眼——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王小明当时认为钟易应该有话对他说。   但是鲁班咒术一旦出口就必须咏完,不得收口,这点王小明也知道,所以他当时也是赌了一把,认为钟易在暗示他不要下楼。   不下,那就只有上了。   钟易把陆小鲁放到帐篷里,从他的大包里翻出一些纱布,让王小明给他把伤口捆上。   王小明踌躇地比划来比划去:“我不会啊。”   钟易不耐烦:“捆紧就行。”   他似乎避开了要害,一时间流了不少血,但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很严重。   王小明只好看着钟易扒了上衣,然后凭本能把钟易层层捆了起来,差点把他勒得断气。   虽然手法不怎样,但胜在纱布够多,厚得哪怕伤口在喷血,一时半会也渗不出来了。   钟易吐了口气,站起身来:“走。”   王小明:“啊?去哪?天都要亮了。”   “就是在天亮之前去。”钟易说:“顾天显的别墅。”   王小明说:“不是应该去医院吗?小鲁还一脸血呢!”   “他那是鼻血。”钟易说:“你不是想知道貔貅跟我说了什么吗?”   貔貅指点钟易去拿一样东西,在顾天显的别墅里。   王小明和钟易都不是第一次鬼鬼祟祟地潜进别墅小区了,这个小区的保安明显比上一次的严格,到处都有监控。   但钟易感觉相当敏锐,加上王小明并没有受伤,身手还算灵活,很快就避开了大多数摄像头和巡逻的保安。   至于实在避不开的镜头——比如顾天显别墅的保安系统,他们也有对策。   “我们来干嘛?你和天禄都神秘兮兮的。”王小明说:“万一他的别墅里还有猛鬼怎么办?”   钟易说:“没有鬼。踩着我的脚印走。”   王小明:“啊?什么脚印……”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片血海。      第36章      在推开顾天显别墅大门的那一霎那,王小明的脑中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人间炼狱,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在金碧辉煌的宽阔大厅里,墙上、地上、沙发上、甚至窗帘上都是血。   地上的血迹还有挣扎爬动的痕迹,茶几和墙上还有几个形状凌厉的手印——几个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肢体都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仿佛人像玩娃娃般扭成一团,掰也掰不开。   王小明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他想吐。   现在他知道钟易说的踩着他脚印走是什么意思了。   地上到处都是血,一踩一个脚印,粘粘糊糊。   而钟易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虽然也踩出了脚印,但没有鞋纹,而且地上的血也不会沾上鞋底。   这里显然发生过极其惨烈的事情,但此刻别墅里安静得可怕,仿佛除了他和钟易,别墅里再没有任何活物。   钟易只大略看了看蜷曲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就带着王小明绕过楼梯,直接上二楼。   楼梯上的惨状比起大厅有过而不及,到处都有烧焦的痕迹,还有一个人被挂在吊灯上,内脏被扯了出来挂在吊灯上,把灯光都染成了红色的。   “这是怎么回事?”王小明用窒息般地声音说。   他一辈子都没有看过这么多死人,而且还死得这么多种多样。   王小明对妖怪鬼物的可怖多少都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了这么久的良民,突然看到这么多尸体,简直比朱点童子还要让他更承受不住。   “顾天显请了很多人来。”钟易说:“除了朱点童子,顾天显还有很多别的麻烦。”   这一次顾天显几乎把所有他能找到的天师道士都请来了,是不是在打一次把他身边的东西肃清干净的主意,谁也不知道。   但很显然除了朱点童子,顾天显的其他麻烦也不是善茬——大概在分拨成两队的清剿行动中,谁都没有赢。   王小明这才知道,他们三个大概捡了个漏。   朱点童子被顾天显请来的高手重创,这大概是前天晚上——要不就是昨天的事。这些高手虽然重伤朱点童子,但还是不敌,都死在了铁楼里。   而另一部分高手则是负责清理别墅,一番血战后,两败俱伤。   这时他们三人横插一脚,朱点童子还没恢复,钟易又找上了门要揍他,这才打输了。   如果他们接受顾天显的雇佣,那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上全盛的朱点童子——或者别墅里的东西,那么钟易是不是只被戳个窟窿还很难说。   他们在别墅里找到了一个地下室,门是虚掩的,里面透出的香火气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简直让人窒息。   钟易没让王小明靠近,独自远远照了照,又看了看表,表盘的指针依旧走得很稳。   “里面的东西都死了。”钟易领着王小明小心上楼。   “我们不进去吗?”王小明竭力忍住晕眩的感觉。   虽然他不算专业,但地下室显然就是个非法邪坛,出于道德他们至少要去查看一下,能清理就清理,能销毁就销毁……   “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能伤人。”钟易立刻否决:“我们进去,只会留下不必要的痕迹。”   痕迹?王小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别墅里死了这么多人,肯定会惊动警察,如果这里留下他们的指纹脚印啥的,说他们没嫌疑鬼都不信。   “貔貅要我们来干什么?”王小明不觉得这个时候犯怂有什么丢脸的,要是心理脆弱点的人误闯进来了,非吓出点精神病不可。   钟易找到二楼书房,径直越过书桌,拖出一个沉重的保险箱。   王小明正要过去帮他,钟易动作突然一顿,翻身把王小明扯进书桌下面。   王小明被这么一扯,脑袋差点撞到桌脚,刚要弹起来,钟易又摁住了他。   顾天显的主桌很大,但还是容不下两个成年男人猫在下面,他们两人只能半叠在一起,王小明的鼻尖戳到钟易胸前,闻到一股血气和汗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味道有点古怪,王小明抽了抽鼻子,后脑勺又被钟易摁了一下。   还不等他出声,就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王小明顿时僵住了——这个时候,谁会来这里?   是顾天显的家人?手下?还是更糟,来的是警察?   虽然从技术上来说,他和钟易都跟这一屋子尸体没关系,作为一屋子死人中的活人,还能有比这更可疑的身份吗?   卧槽这也太倒霉了,爷爷还没找到,自己就要去蹲监狱了吗……到时候如果王大壮自己挣扎出来了,是不是轮到他来找孙子了……   王小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屏息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来人的脚步极轻,虽然书房和楼梯并没有铺地毯,但如果是一般情况下,他们多半不会听到脚步声。   但现在别墅里到处是血和尸体,根本没有干净的地方可落脚。   一旦踩进血里,这些已经半凝固了的血必然会沾到鞋底,走路的时候那些粘稠的血和地板接触时会发出一种仿佛雨天带着泥浆走进室内的声音,无论怎么放轻脚步,都让人很难忽略。   王小明不知道钟易在想什么,但当来人走进书房时,钟易的心跳稍微大声了一些,趴在他胸前的王小明听得很清楚。   脚步声走进书房。   绕过倒在地上的椅子。   停在中间的。   又走起来。   靠近书桌……   钟易一手摁着王小明,一手突然猛地朝书桌外甩出一个东西。   一声脆响。   然后钟易一个翻身,王小明脸朝下滚到了地上,余光看见钟易弹起身来跳过书桌。   他忙手忙脚乱地也爬起来,看到刚才钟易往外扔的是先前摆在顾天显桌上的一个黄铜迷你地球仪。   钟易背对着他,面前站了一个男人。   “钟易。”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长了一双狭长的凤眼,盯着他。   钟易哼了一声。   “你和顾天显是什么关系?”那个男人冷冷地说。   钟易说:“没有关系。”   “你以为我会信?”那人说:“所有人都死了,除了你们——”   “我们是后来才到的。”王小明插嘴。   钟易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出现在这里,就不可能没有关系。”他说:“你可以跟我走一趟。”   “免谈。”钟易说:“楼下的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可以查。”   “我们当然会查,在那之前你还是有嫌疑。”   “那是你们的事。”钟易说:“叶寻,你真的以为你这么随口一说,我就要到叶家去?”   叶寻。   王小明听到这里,不禁抬起头打量对方。   这个名字他听说过,这时候要是陆小鲁也在,说不定还认得他。   他也还记得天禄说的话。   茅山鲁班伍柳和祝由,都有数一数二重要的人物消失了,其中就包括叶家。   但是钟易似乎并不打算提出这点,叶寻也丝毫没有要和钟易谈心的意思,反而互相都很有些不客气的意思。   “那你怎么解释?”对方说:“叶家有人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却活着。”   “你也在这里啊。”王小明指出。   钟易:“……”   叶寻:“……”   “叶家人在这里,我是来找她的。”叶寻的丹凤眼转向王小明:“这件事和王家也有关系?”   王小明翻了个白眼:“我们和你一样,是后面才来了——在那之前我确定楼下的人都死透了。”   “这话你们可以到了叶家再说。”叶寻说:“你们出现在现场,我有义务怀疑你们。”   钟易哼了一声:“那又如何?”   叶寻半眯起眼,抬手捏了个印:“如果你不愿意,我只好动手。”   钟易:“笑话,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我?”   叶寻扫了钟易一眼:“在你伤得半死的时候。”   钟易:“……”   王小明:“……”   “你倒是爽快。”钟易抬脚一踹,把桌脚沉重的保险箱踹到王小明怀里——差点把王小明砸得吐血。   王小明抱住保险箱,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易和叶寻真的打起来了。   不是电影中高人天师的斗法,没有火花四溅召唤式神——这两人显然都有写武术底子,直接在书房里实打实地干了起来。   王小明没学过武术,但看过电视,眼前的这场肉搏有姿势有气氛,但……他们会不会太投入了?   他们是在一栋满是死人的别墅里啊喂!   而且——王小明眼皮跳了跳。   他看到叶寻一个重拳直奔钟易前胸的伤处而去,钟易堪堪躲开,但却被擦到伤口,脸都扭曲了。   叶寻的脸看起来颇有古典的文雅韵味,但打架套路却相当粗放霸道,挥拳的架势和带出的劲风看起来简直……   和钟易有点相似。   王小明挠了挠脸。   虽然那两人下手越来越重,他却有点没兴趣看了,慢慢退回书桌后面,想了想,又去拖那个保险箱。   他没忘记钟易来书房的目的——他直接翻出了这个保险箱。   但没想到看似专心和钟易斗的叶寻居然一直在把注意力放在他这里,见他一有动作,趁隙一抬手,一道冷光就从他袖下激射而出。   钟易目光一凛,几乎是同时就去扣叶凛手腕,但只来得及把他扯得歪了一下。   王小明只觉得鼻子前闪过一道光,一个尖细的小巧银刀就深深钉到了他怀里的保险箱上。   王小明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正看到钟易迅速和叶寻拉开距离。   “你果然另有目的。”钟易微微勾起嘴角,眼睛却毫无笑意。   叶寻转头看王小明,和他怀里的保险箱。   “你不也一样?”叶寻说。   钟易冷冷地说:“不一样。”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片东西。   叶寻和王小明都不禁定睛看去。   钟易手心里是一片半透明的东西,发出微微白光。   王小明还来不及问他这是什么,他怀里的保险箱突然颤动起来。   王小明又吓了一跳,立刻把保险箱扔开。   “卧槽这是什么!”王小明喊:“怎么会动!”   “这就是貔貅对我说的话。”钟易屈指一弹,那片东西就被弹到保险箱上,看起来坚固无比的保险箱一碰到那片东西,居然立刻就裂开了一道大缝。   叶寻脸色一沉。   “梧桐山居然真的有貔貅。”叶寻表情有些古怪:“原来如此……”   保险箱里突然白光大盛,三人都被刺得眯起了眼睛,看着一对黑色珠子缓缓从箱子里浮起,光华流转,然后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对珠子时,突然弹向坐在地上的王小明。   王小明反射性拿手格挡,那两颗珠子却直冲进他手掌,瞬间就消失了。   王小明:“?!”   叶寻想要上前已经来不及,眼睛一眯,看向王小明的神情居然带了杀气。   钟易却抢先一步,站到王小明身前:“你现在把他拆了也拿不到。那是貔貅给他的。”   “你们找到了貔貅?”叶寻脸色变了变。   王小明莫名地挥挥手,发现自己手心干净得很,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是什么?怎么钟易和叶寻似乎都知道?   他正要问,不料刚一张嘴,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就涌了上来,眼睛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由得软身一倒。   紧接着后脑勺就是一阵剧痛。   卧槽,不会是撞到那个地球仪了吧。   王小明迷迷糊糊地想着,昏了过去。      第37章      等他醒来,已经是在火车上了。   这个时候不年不节的,火车卧铺根本没什么人,空空荡荡。   王小明的脑袋嗡嗡直响,躺了老半天眼睛对了焦,看到座位边上的桌子摆了一桶泡面。   钟易那个巨大的背包放在对面的床上。   王小明记得自己是晕了过去,但醒来却是在火车上。   这就很有意思了。   钟易是怎么把一个昏迷不醒的大活人弄上火车的?还有一个一脸血的陆小鲁……   刚想到这里,陆小鲁那张脸就凑了过来:“小明!”   “小明你醒了!饿不饿?我们刚到餐车去了!”陆小鲁把一堆旺旺雪饼撒到王小明肚子上:“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别嚷嚷。”王小明虚弱地说:“震得我头疼。”   钟易也出现了,还带着个盒饭,看到王小明醒了,随手把盒饭放桌上。   “现在到哪了?”王小明半坐起来。   “还有两个小时就到S市了。”陆小鲁说。   “你是怎么把我们弄上车的?”王小明摸了一瓶水。   钟易板着脸:“刚把你扛出小区,你就在甘蔗地里大吐了一场,陆小鲁醒了自己爬出来,正撞上了。”   王小明:“嘿,那我超常发挥了啊。”   陆小鲁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你是觉得吐得不够多吗?表太谦虚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把那些东西用土盖住吗?”   “我能忍那么久不错了。”王小明板着脸说:“其实晕过去前早就想吐了,一口气忍着呢。”   钟易这次意外地赞同他:“不错。看来惜命心理大于你的本能了,要是吐在别墅里,说不定就上不了火车了。”   陆小鲁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钟易在车上把别墅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所以他才和钟易两人匆匆忙忙带着王小明赶火车——在那个小区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死了那么多人,说不定现在那个小区已经被封锁了。   王小明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还不忘死死捣住自己的嘴,忍着不吐出来——一旦吐在书房里,那立马就得升级为犯罪嫌疑人了。   “叶寻怎么会放我们走?”王小明怀疑。   钟易虽然武力值很可观,但伤摆在那里呢,即使是眼下,那张脸也还在发青。   再加上一个昏迷的王小明,叶寻怎么会收手?   “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已经拿不到了。”钟易说。   “他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楼下有叶家的人。”钟易说:“那个死得最靠近楼梯的老太婆,就姓叶。应该是顾天显请来的,但是失手了。”   做这种生意风险很大,要是学艺不精,或者错估形式,很可能就要送命。   像叶家这种大家族,很少有人单打独斗,出门办事干活都会有记录,一旦出事,就会有同族的人赶去救命,就算赶不及,也一定要去收尸,这是规矩。   “等一等……”王小明说:“我想起一件事。   “林飞?”钟易挑眉。   王小明看向他。   “在别墅里你一说叶家,我就想起来了。”王小明说:“不过你们当时好像谁也没提林家。”   “废话。”钟易哼了一声:“提了就证明他认输了。他一定知道当时是我们破的局——林家的生意泡汤了,他拿不到钱。这人心胸最狭隘,没看见他刚才想掐死我吗?”   “原来他们也是开店做生意么。”王小明问:“那个叶家?”   钟易皱眉:“不算开店。这种老世家,多半是做老客的生意,经常和达官显贵世代合作。”   但顾天显这种性质的生意,但凡有点名望的都不会接,所以叶家那个死去的高手多半不是为了钱,而是看上了另一个东西。   事后叶寻的出现也证实了这一点。   “不是钱,他们要什么?”王小明后脑勺一抽一抽地疼。   陆小鲁和钟易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眼光。   “眼睛。”钟易说道。   王小明:“……啥?”   “貔貅的眼睛。”钟易提醒他:“你不记得天禄的样子了?它的眼睛在三十年前就被顾天显挖了出来。”   “这也是当年顾天显使的手段之一,貔貅被挖去双眼,神力大减,不能逃出顾天显的禁锢,反而差点丢了性命。顾天显也是一直用眼睛来要挟貔貅。”   “这就是貔貅和我说话的内容。”钟易说:“它把自己的眼睛送给你了。”   王小明:“……”   “我的头很疼,好像出现幻听了。”王小明面无表情地说:“再睡一下,到站了叫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陆小鲁责怪他:“神兽的眼睛啊,一定有很大神力的,快点来施展一下,能不能看到下期双色球?”   王小明看了钟易一眼。   钟易看窗外。   看来被吞了一个愿望的事情,陆小鲁本人并不知情。   “保险箱里的东西就是貔貅的眼睛,八成也是叶寻想要的东西。”钟易说:“但是被你吸收了,即使杀了你也不见得有用,叶寻不是傻子,不至于为了这个把我们掐死在别墅里,所以就走了。”   王小明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过他也没这个本事。”钟易又若无其事地补上一句:“他不过是个只会催眠的弱鸡。”   “是个挺帅的弱鸡啊。”王小明眨巴眼睛:“而且我看你们打架……切磋的时候,他的招式都有板有眼的呢。”   钟易说:“你再说一遍?”   “威武程度当然远远不及你。”王小明立刻说。   钟易哼了一声。   “咳,有没有办法把那什么……掏出来?”王小明问:“不是我不知好歹,神兽的东西一定很犀利了,但是一想到有对眼球在我身体里,我就觉得很不自在。”   “你就是不知好歹。”钟易说:“有多少人求都求不到,连叶家都想要。”   “哦,那眼睛有什么用?”王小明起了点兴趣。   钟易:“……妈的,这火车怎么这么慢?我的纱布都硬了。”   “师父,你转移话题的方法不高明啊。”陆小鲁说。   钟易:“闭嘴,你想再糊一脸血吗。”   陆小鲁闭嘴了,爬到上铺吃旺旺雪饼。   王小明:“到底有什么用?”   “很有用。”钟易板着脸说。   “具体一点呢?”   “你也闭嘴。”钟易说:“不然再让你吐一床单,躺在上面直到火车到站。   王小明:“……”   靠。   钟易在王小明面前一直很有种纯血统巫师面对哑炮的优越感,只要是王小明不知道的,钟少爷总是会一脸傲慢地一边鄙视他一边科普。   像这样粗暴简单地转移话题的情况从来没出现过。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钟易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过王小明觉得钟易完全没必要因为这个恼羞成怒,神兽毕竟是传说中的东西,即使是历史再悠久的大家族,也很难在大宅子里养上两只,然后再对世家子弟上自然课吧?   “再说了,人无完人。”王小明说:“你又不是爱因斯坦,有不知道的东西很正常啊。”   钟易黑着脸托着他:“卧槽,你能不能专心吐?!”   王小明回头:“你以为我愿意——呕……”   钟易从背后把手穿到王小明肋下,王小明几乎是挂在他的手臂上,有气无力地又干呕了两声。   看王小明似乎消停了,钟易伸手拧开水龙头去冲水池,然后把王小明往后拖,半架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   王小明有气无力地躺好,然后又翻了个身:“我想尿尿。”   钟易:“……”   “尿急!”王小明大喊,然后立刻捧脑袋:“哎哟头疼……”   钟易真想掐死他:“疼就别蹦达!”   “我真尿急。”王小明挣扎着起身,爬下床:“要不你去买个尿不湿来。”   “我买你就穿?”钟易冷笑。   “你敢买我就敢穿。”王小明说:“反正我是在家里穿,但是买的人呢——”   他捏住鼻子:“帅哥,给孩子买尿布啊?我介绍你……啊?买成人纸尿布?您……”   “喔喔,当然,您是帮朋友买的嘛,我当然知道了,呵呵,那您看看这种……我知道我知道,给朋友买的~”   钟易吸了口气,又架起他。   “干嘛?”王小明挣扎:“你要为了纸尿布灭我的口吗?”   钟易把他扔进厕所,嘭地一声关上了门:“没力气脱裤子再叫我!”   王小明听着钟易咚咚咚走去冲水池,抖着手冲完厕所,觉得眼冒金星。   虽然钟易和陆小鲁一致认为神兽的眼睛肯定是好东西,而且还是人家作为谢礼给他的,一定大补(?),但王小明深深觉得,自己可能没那种命。   从小被王大壮喂家常菜长大,小市民王小明觉得自己克化不了那么好的东西。   不然根据钟易的看法,自己应该是吸收了貔貅眼睛之后立刻原地变身才对。   再不济也应该能燃烧个小宇宙,脑海里浮现出很犀利的咒语之类。   绝不应该是这个吐得要死不活的样子。   自从回到S市之后,王小明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体验到了身怀六甲,看什么吃什么都要吐的滋味。   吐得他是眼冒金星四肢打颤眼眶下面一片青黑,哪里像是个吃了神兽(?)的人,反而像个病痨鬼。   他现在是随时随地都想吐,吐得天昏地暗,路都走不动。   钟易对这个情况比他还暴躁,他觉得王小明这个反应太不科学了。   一回来他还领着王小明去看过医生各种检查,除了王小明身体不错之外什么都没检查出来。   但王小明就是吐。   作为贸然替他做主接受神兽报答的人,钟易只好负起责任来,搬了枕头和王小明挤一个房间,伺候随时都会脸色一白,然后张嘴要吐的王小明。      第38章      王小明两腿打摆地走出厕所,钟易正好过来,把他拎回房间。   “空调别开这么大。”王小明滚上床,哼哼唧唧:“冷。”   钟易把他往里推:“睡着了就不冷了。”   王小明:“我睡不着。”   钟易:“……”   他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筋了,给王小明那双貔貅眼睛,竟是直接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先前还不察觉,王小明绝对是平时还好,但一旦生病了就作天作地的类型,这几天把钟易折腾得够呛,还不能发作。   其实王小明除了胃口不好大吐特吐之外,精神倒还一直不错,这都大半夜了,钟易困得神志不清:“睡不着就数羊。”   王小明不吭声了。   钟易睡在床外沿,翻了个身差点掉下去,转身把王小明往里推了推。   这一推,钟易就感觉到王小明好像瘦了。   他之前也不胖,但这几天吐下来,似乎身上的肉一点一点被吐光了,后背一摸就是骨头。   手感很差。   钟易想着,收回手,翻身合眼。   王小明安静了半天,又突然翻身面对钟易:“我真的睡不着。”   钟易都快睡着了,这么冷不丁被惊醒,反射性就要捞他下床去吐。   王小明拍开他的手,向他宣布:“我好了。”   钟易:“……”   “我不想吐了!”王小明说:“也睡不着。”   “那就闭嘴。”钟易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再吵就揍你。”   王小明丝毫不把钟易的威胁放在心上——钟易虽然脸色总是硬梆梆,但其实做事相当细致,算不上温柔,但也够得上嘴比心硬了。   这一点在最近几天尤其被王小明揣摩得淋漓尽致,他最烦人的时候一晚上能把钟易弄醒五六次,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像人干事了,但钟易却没一次不动弹过,嘴上骂骂咧咧,手还是会第一时间伸过来。   啧啧,王小明觉得好男人的极致也就这样了,对他就能做到这样,以后等钟易媳妇怀孕了,他估计能一个晚上爬起来十次按摩切水果,钟易都不会摆脸色。   “我们去找谛听吧。”王小明说。   钟易翻了个身,然后又立刻翻回来,这次他睁开眼睛了。   “我现在感觉很好。”王小明大声说:“不就是因为我一直吐走不动才不出发的吗?现在我好了!我们明天就去找谛听!”   钟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看王小明的脸色。   他们睡觉没有拉窗帘,外面的路灯灯光透过玻璃,正好照到床边。   王小明侧躺在床上,一双眼睛贼亮贼亮,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钟易。   “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王小明说:“买最早的火车票……要不机票也可以,上网查一下。”   说着他就要起床开电脑。   钟易摁住他:“明天再说,先睡觉。”   “我睡不着。”王小明又大声说,声音洪亮得很,和两个小时前吐成傻子的样子完全不能比。   钟易都要怀疑他刚才尿尿的时候在厕所吃兴奋剂了。   但王小明虽然异常亢奋,但眼神清亮,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是真的睡不着。”王小明掰下钟易卡在他前胸的手:“我们已经在家待了好几天了。”   从梧桐山回来,王小明不是睡觉就是吐,连吃饭都很少,自然不能开店。   就因为这个,陆小鲁乖乖回了家,每天带陆妈妈煲的汤来给可怜的王小明进补——不过大多数都是进了钟易肚子,王小明喝不下。   他就这么过着睡了吐吐了睡的日子,脑袋反而闲了下来。   脑袋一闲,人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我躺了好几天。”王小明说:“每天都很担心王大壮。”   钟易不说话了。   “虽然貔貅说我爷爷应该还活着,但我总觉得不放心。”王小明声音低了下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连神兽都感觉不到,那得是什么样的地方。”   王小明和王大壮,从来没分开这么久过。   王大壮虽然年纪一把,但啰嗦得很,不但生活习惯不好,还挑食,天气一热就容易睡不着。   王小明越是闲,就越忍不住想王大壮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一个人蹲在小黑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钟易皱眉,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伸手钳住了王小明的下巴。   王小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干嘛?”   这几天他吐瘦了不少,下巴都变尖了,被钟易捏在手里,看起来有点可怜。   钟易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半天,王小明被他盯得发毛:“你到底在看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被附身了吧?”   钟易嗯哼了一声。   王小明立刻瞪大眼睛:“喂!我好歹也是王大壮的孙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附身?我告诉你吧,虽然爷爷没收我当徒弟,但我这二十多年也活得好好的,从来没有出过事!”   钟易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还是企图想看进王小明眼睛里,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虚影。   他完全不打算告诉王小明,其实在铁楼里,他的身体就被貔貅用了一回——当时王小明神情的那个高贵冷艳劲,和现在打了鸡血般亢奋的神经程度差不多。   但王小明觉得钟易才是发神经的那个。   半夜躺得好好的突然捏着他下巴看半天,好像还看呆(?)了,一点都没有要松手的样子。   ……这样气氛多尴尬啊。   虽然王小明觉得自己是个纯洁的好青年,但要摸着心肝说的话,钟易的脸确实英俊得足够让隔壁的太太每天都找借口过来闲逛聊天,被这样一张脸深情凝视这么久,王小明都为自己的性向蛋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王小明淡定地想,伸手也反捏住钟易下巴,邪魅一笑:“怎么看呆了?满意你看到的吗?”   钟易:“……”   王小明:“嗷!断了!”   钟易面无表情地松开捏住王小明手指的手,这下他确定了,这幅德行肯定是真货,没被附身。   “你神经病啊!”王小明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不就是捏个下巴吗?你不也捏我下巴!你捏的我捏不得?”   钟易淡淡地说:“我没用那种恶心的台词调戏你。”   王小明:“……”   “你不会在一路吐到广西吧?”陆小鲁有点担心:“真的要出发了?”   王小明咔嘣咔嘣啃苹果:“我真好了。那天晚上半夜突然满血复活,不但不吐了,自我感觉还异常良好,要不是钟易那厮拉着我,我能当场下楼负重到市中心跑个来回。”   “这是吃兴奋剂了吧?”陆小鲁有点忧郁地看向钟易:“师父你给他喂什么了?”   钟易削苹果:“什么都没喂,他自己抽的。”   “大概是因为貔貅的眼睛真的大补。”王小明说:“我现在觉得特别爽。”   “怎么个爽法?”陆小鲁凑近他。   王小明顿了一顿。   “不知道。”他说:“这感觉也形容不上来……感觉特别敏感。”   陆小鲁:“……”   钟易:“……”   “你们那是什么淫邪的眼神!”王小明说:“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感觉?”钟易问。   “我说不上来。”王小明想了想:“一定要说的话,和现在比起来,以前的我好像是裹在一层泥浆里。”   王小明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挺抽,但他真的感觉特别好,那种被按摩师从头到尾捏了个遍,还做了视力矫正手术,拿掉助听器的感觉,真是美妙得没吃貔貅眼睛的人感觉不出来……   钟易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泼他冷水。   实际上钟易自己也有点拿不准。   王小明吸收貔貅眼的副作用虽然没有了,但也没有显示出什么特别厉害的功能来,如果是五感变得清晰这种事,找个深山修炼个几年也一样办得到。   但貔貅应该不会用自己的眼睛忽悠他……   陆小鲁凑到钟易身边:“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广西了?”   “貔貅说的地方就在广西。”钟易单手摊开一张地图,看了一眼陆小鲁。   陆小鲁眼巴巴地伸着手。   “干什么?”钟易瞪了他一眼。   “苹果呀。”陆小鲁说:“湿父你不要偏心啦,都给小明了这个应该轮到我……”   “给个屁!是他自己一口啃上来的!”钟易抬脚就要踹他:“老子是削给自己的!”   别看钟易能在山地里打滚和各种恶心的妖怪干架,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有一颗敏感而洁癖的少女心,十分嫌弃自已以外的人的口水。   要不是上次去梧桐山的时候,钟易带着一身血气和汗臭黑着脸坐了一路火车回来,王小明几乎都要以为他那个大包里还有个迷你浴室了——再不济也会带个花洒什么的……   “那个神兽说另一个神兽在广西么?”陆小鲁扼腕:“我怎么就昏过去了?一辈子能有几次看见神兽的机会啊!”   你错过的不只是看神兽的机会,还有中大奖的机会,王小明心想。   “运气好的话,在广西你可以再看一次。”钟易板着脸说。   “那个神兽住在哪里?”陆小鲁问:“少数民族的村寨里么?像是与世隔绝的部落里奉养的天神或者吉祥物,还有漂亮的少女民族少女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它,一辈子给他擦背顺毛什么的。”   “没那么浪漫。”王小明说:“人家在做生意。”   陆小鲁掏耳朵:“啥?”   “另一个神兽在广西做生意呢。”王小明说:“貔貅说的。”   陆小鲁:“……那他的公司有没有网站?我们先预个约吧。”   “不用预约。”钟易说:“这一次,预约不如运气有用。”   陆小鲁:“啊??”   “你知道赶集吗。”王小明说:“在广西叫做赶圩。”   作者有话要说:唔,为了防止有些小伙伴还是看不明白,我再解释一下。   钟易问神兽:王小明是不是真的注定没法当天师啊?他爷爷不愿意教他。   神兽: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啊,这样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给他开个挂,你把我的眼睛哄他吃吸收下去,强行让他开窍。反正我就要死了,拿着眼睛也没用了。   钟易:行不行啊?   神兽:肯定能行。不过你要小心点盯着他,王小明其实天分大大的有,突然给他开挂,我也不确定会不会有后遗症的。   钟易:不会伤残吧?   神兽:肯定不会,我的眼睛是好东西。   钟易:成交。      第39章      “在乡下,早起出门的人,偶尔会听到山里有人家,有很多店铺和集市甚至楼阁,天亮得晚的时候还有灯光。有隐隐约约的人影到处走动交易,或者三三两两倚在栏杆上,有时候离得近,还能看到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多半都是古旧的穿着。虽然集市看起来热闹,但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些人影彼此也不会交谈,天亮之前,那些人和建筑都会消失不见。”王小明给他科普。   陆小鲁挠挠脑袋:“我知道这个,海市蜃楼。”   “是鬼市。”王小明翻白眼:“和赶集一样,在某些特定和地点——或者日子,都会有鬼市,买卖双方不限身份生死,只做交易。”   “不过和海市蜃楼有些相似。”钟易说:“对于多数人来说,鬼市和海市蜃楼一样都是雾里看花,走得再近也摸不到。”   “但对于知道路的人来说,鬼市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和阳间唯一的不同,就是你能在那里买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钟易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只要你买得起。”   “我们知道路吗?”陆小鲁愣愣地问:“听起来很玄幻的样子。”   “晚上的光明文具店也很玄幻。”王小明说:“但一旦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认真说起来,王大壮晚上的这个生意,也和鬼市差不多。不知道门路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地方。   就算是隔壁便利店的老板娘,恐怕也想不到自己邻居在做这种生意呢。   不过当貔貅说在广西的鬼市能找到谛听的时候,王小明自己也忍不住脑补了一副神兽蹲在路边,摊着一张包袱皮摆地摊的样子,说不定还有牛头马面兼职城管,只要天一亮就哔哔吹哨子,把小贩们都赶走。   “我们要抓紧时间。”王小明说:“鬼市不是天天有,错过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钟易也赞同:“通常在鬼节前后,鬼市开市的几率都会大些。习惯过鬼节的人家都会在鬼节给阴间的亲人烧纸祭物,所以通常鬼市会开在那几天,赶在节前出清旧货古货,或者在节后以闲换需。”   “广西多山,貔貅只指点了一个大方向,到那里我们还要找寻打听,时间不多。”王小明说:“还要准备买路纸钱。”   钟易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去鬼市要用钱买路?”   王小明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看我?我爷爷不乐意我当天师,但也不是真的要把我养成哑炮的。阴阳交接禁忌多,只要不是要和鬼物直接打交道,该知道的他都会教我。”   “纸钱还要准备?”陆小鲁说:“到地了找个小店买一袋子就成,一百亿来一捆。”   “那些纸钱没用。”钟易说:“你当死人都是傻子吗?批量印刷的钱即使真的烧到了阴间,价值也和手纸差不多。”   “真正的纸钱不能印,要做出来。”王小明说:“这都是有规矩的。以前是有专门刻成铜钱形状的木头模,要在黄草纸上像盖印章似摁上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要印满,在纸上留下铜钱印子才行。这样的纸钱烧了以后才是阴间的通用货币。”   “现在没有铜钱,就要用真钱做。也是铺开黄草纸,用真的百元大钞当作印章满满印上,然后那张钞票最后也要连同草纸一起烧掉,到了下面才是硬通货呢。现在那些香火店,把纸钱面额越印越大,一点用都没有。烧个三斤,刚够人家在地下买根火腿肠。”   “还有那些花里胡哨的纸楼纸手机,也是在糊弄鬼。真的要烧,还是要找当地的老手艺人,他们懂规矩,剪出来的纸衣纸鞋服样式不时新,但烧到底下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种事,到了地方再准备。”钟易说。   “我以前来过柳州。”王小明和陆小鲁一起趴在车窗上,看窗外一片片碧绿的农田和清俊的石山。   “螺丝粉好吃。”陆小鲁说。   “可惜我们不下车。”钟易头也不抬看报纸,声音丝毫没有诚意。   王小明和陆小鲁都露出可惜的表情。   “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爷爷在柳江边上的一个小店买了一碗,分了一小半给我,辣得我直哭,哭得老板娘又多给我一碗螺丝汤。”王小明回忆道:“那时候一碗才一块五毛钱。”   “可惜那个汤还是很辣,我鼻涕都流到汤里了。”王小明陶醉地回忆。   陆小鲁也陶醉地吸了吸鼻子。   靠站的火车又缓缓向前开走了起来,钟易稳稳地翻过一张报纸,不再理会他们两人的讨论。   他们的目的地在广西西南边的一个小地方,没有从S市直达的火车,要到了南宁再转南昆线,到百色下车,找当地的客车或者黑车继续走。   广西的铁路线沿途多是山景田地,风景相当有田园风情,一路都是叶子哗哗响的竹林和波光粼粼的小河。沿路的池塘大多会在水上搭一个棚子,养上一大群白毛鸭子,火车经过的时候会嘎嘎大叫,偶尔边上的小河里覆满一片水葫芦,就有人撑着竹排去捞。   三人在南宁站等待转车,陆小鲁死活赖在火车站外的地下民俗街里买了几瓶劣质的越南香水,说是纪念品。   王小明说:“那都是忽悠游客的,你这傻瓜。”   陆小鲁拼命把香水往他的背包里塞:“我就是游客。”   身为手工宅,陆小鲁对手工帝钟易一直有种盲目崇拜的情结,时间越长越严重,不但一有空就去纠缠钟易要当他徒弟,还努力让自己向钟易靠拢——这次他也和钟易一样,背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登山包出来。   钟易等他们好不容易把东西都塞好,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百色和越南交界,你这几瓶价钱在那里的圩上能买一打。”   陆小鲁一愣。   王小明:“啊哈哈哈哈你这傻瓜!”   陆小鲁扑上去要揍王小明,结果背包太重,反而被自己的包扑倒,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扑街——扑街不要紧,但一个小孩儿正好从他面前经过,眼看着就要被他砸个正着。   陆小鲁惨叫一声伸手去推那孩子,手指头还没碰到,那孩子就被拉开了。   钟易伸出一只手勾住陆小鲁的背包带子,看孩子被抱开了,于是松手。   陆小鲁终于扑街。   抱着那孩子的王小明教育陆小鲁:“你怎么毛毛糙糙的?砸到小朋友怎么办?”   那个被他拉开的小孩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白白嫩嫩,眼睛很大,穿着一套少数民族的小衣服,藕节似的手腕上套着一个小银镯,好奇地看着陆小鲁。   “小美女,你妈妈呢?”王小明拉起她的手腕:“哎哟,是个壮族姑娘?”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小帅哥?”陆小鲁从地上爬起来。   “壮族姑娘会带银首饰。”钟易说:“还有一些少数民族也是……女孩子戴。”   “小满!”小姑娘的家长找来了。   王小明抬头看,一个少年挤开买票的人群,看到王小明怀里的孩子之后明显松了口气。   那孩子一看到少年就笑了,朝他张开手。   王小明把孩子还给他。   “谢谢谢谢。”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脑后松松地扎了个马尾,鼻梁很高,颇有几分异族的味道,普通话带点口音——但却不像本地方言。   “没事,要看紧妹妹啊,小阿妹这么可爱,走丢了就不好啦。”王小明笑嘻嘻地说。   少年冲他们微微一笑,抱着孩子转身进站。   那孩子趴在少年背上,心情很好的样子,使劲朝王小明他们挥手。   这年头宅男多少都有点萝莉控,陆小鲁和王小明顿时被萌化了,也使劲朝人家挥手。   小姑娘在少年怀里颠了一下,一道银光掉了下来。   “哎,小同学!”陆小鲁眼尖:“你妹妹的手镯掉啦!”   这是广播恰好响了,匆匆进站的少年根本没听到,直接进去了。   陆小鲁上前把那个银镯捡起来,发现那镯子做工相当不错,是个好东西。   三人也进了站,找了几个候车室都没看到那对兄妹。   “难道上车了?”陆小鲁纳闷:“怎么办?”   “不怎么办。”王小明说:“这是好事啊。”   陆小鲁:“?”   “那小阿妹八成是少数民族,一般少数民族少女的传说都很多情,你把手镯留着十几年,等那孩子十八岁了,就会来找你结婚了。”王小明笑嘻嘻地说。   “你这变态。”陆小鲁鄙视他。   “我是说真的。”王小明换上正经脸:“很多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秘术,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使蛊的苗女,别说一个镯子,就是一束头发,她们也有办法找得到。在乡下有很多这样的传说,少女身上的首饰都是为了出嫁准备的,你拿了人家的嫁妆,人家只能嫁给你了。”   “真的假的?”陆小鲁大惊。   “你赚到了啊,看她哥哥就知道人家以后差不了。靠你自己有办法找一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吗?”   钟易:“你们别意淫了!火车进站了。”   “那镯子怎么办?上交到哪里?”陆小鲁说。   “先拿着。”钟易皱眉扫了陆小鲁手上的镯子一眼。   王小明和陆小鲁对视一眼。   做得再精美,这也不过是个银镯子而已,钟易骄傲得很,多半不会眼馋这么一个镯子。   八成有别的理由。   和钟易有关的理由……   陆小鲁立刻起了鸡皮疙瘩:“这镯子不会真有什么邪门的地方吧?”   钟易看了他一眼。   陆小鲁默默把银镯塞进背包外侧。   “不许再乱捡东西。”钟易教训他们:“下了车不要乱说话,不要东张西望。”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王小明不服气。   钟易扫了陆小鲁一眼:“地上的东西不能随便捡起来。”   陆小鲁有点发毛:“为什么?”   “因为有时候那并不是真的失物。”钟易淡淡地说。   “刚才你也看到那小萝莉了。”陆小鲁疑惑。   钟易说:“我见过很多更可爱的。”   如果这时候的钟易脸上不是一副惯常的嘲讽表情,陆小鲁和王小明几乎都要以为他说的‘可爱’是真的褒义词了。   本来是要开陆小鲁玩笑的王小明想起刚才那孩子的打扮,还有她哥哥明显带有异族特色的轮廓,脸色不由得变了。      第40章      王小明曾经在王大壮的工作笔记上看过一个事情。   有人请王大壮去看病,说家里的年轻人突然生了重病,但到了医院却什么都查不出来。   王大壮去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只剩一口气了,看起来十分凄惨,全身长满了黄绿色的脓包,一直在渗水,把床单都濡湿了。   医院查不出具体病因,只说是一种古怪的皮肤病,可是那个年轻人身体一向很健康,没有道理病得那么急。   王大壮看到这个事情蹊跷,事无巨细地询问了发病前发生的事情,才知道这个年轻人做了一件错事。   那家人说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有一天中午年轻人突然拿了一笔钱回家,说发了笔横财。   原来他在田里干活,中午太阳很毒,就和几个伙伴到村口大树下午休,却看到有两个外地人开车经过。   那个时候车还是个稀罕东西,能开车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村里人很少见到。   看到有人在,车就停下了,走下来一老一少,一个老头一个年轻人,都梳大背头,那个穿戴,啧啧,老的考究,小的时髦。   那个老头看见他们,就向他们买衣服。   几个年轻人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要买衣服,老人说没有想到入秋了还这么热,没有带毛巾,身上衣服都被汗浸了一层。   当时大家都是一件蓝工衫加背心的大半,天气热当然不会穿工衫,倒也算干净,年轻人看他们有钱,就抢着把自己的衣服卖给他们。   说来也是很离奇,那两个人真的就立刻换了工衫,一点都不心疼地把脱下了的西装和夹克扔掉了——说出了汗不好洗,不要了。   在那个年代,西装是一种非常少见而且体面的衣服,很多人摸都没有摸过的——至于那件夹克,更是少见的时髦。   王大壮一听就变了脸色,问他们是不是把衣服捡回来了,然后又问衣服是什么颜色的,赶紧去拿过来。   他想的没有错,当时的人节俭,看到这么好的衣服不要了都觉得很可惜,还抢着要把衣服捡回来。   不出半个月,两个胜利者都倒下了。   但被他这么一说,年轻人的家里人才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件稀罕的贵重衣服了。   王大壮听了就叹气,说年轻人实在不懂事,怕是撞瘟,问那个女人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是黑色的,那王大壮有办法救。如果是黄色或者绿色,那成功的几率就不大。   年轻人的老婆哭哭啼啼了半天,说好像是灰白色的。   王大壮当下就没话说了,收拾东西就要走。   一屋子的人都给他跪下了,王大壮实在不忍心,这才叹气,告诉他们,别的衣服都有有办法,但灰白色的,那不是衣服,而是人皮啊。   如果是别的颜色,那还有可能是别人做法用来祛病换灾的,但灰白色的,那就是瘟无疑了。   那是病变了的皮肤幻化成好衣服,专门吸引人穿上的。   但一旦穿上,就不可能再脱下来了。那层皮会死死附在人的身体上面,哪怕把全身都挠烂也无济于事,只能准备棺材了。   要是两个人擦了汗扔了衣服,没人去捡,那两个年轻人恐怕也会生病,但不至于死掉——偏偏他舍们不得,又捡起来了,这就等于把灾捡到自己身上了。   本来王大壮的工作笔记,王小明都是当作志怪小说来看的,但这个节骨眼一回想起来,他就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   不过应该不至于那么糟。   王小明立刻安慰自己。   他是看到这镯子是真的套在那个萝莉手上的,即使是再神秘的少数民族,这么点点大的孩子身上也不会戴很危险的东西。   而且钟易就喜欢搞神秘主义,说不定只是想吓唬他们。   不过被吓到的不只王小明,一路上陆小鲁果然老实不少,下了车还偷偷问王小明镯子能不能扔了。   王小明还在犹豫呢,心想要不要到了地方之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驱邪的办法都在陆小鲁身上招呼一遍,一抬眼却看到火车站前站着一个全身黑的男人,正阴郁地盯着火车站大门看。   火车站前人来人往,所以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显得特别显眼。   王小明心里咯噔一下,拉了陆小鲁绕过大门走。   钟易若无其事地背着大包走在他们后面,一起去接托运来的白大人。   白大人很显然不喜欢托运,尾巴毛都炸了,边上一个工作人员鼻梁上三道红印,一副调戏不成反被蹂躏的模样。   “刚才那个……”王小明问钟易。   钟易把白大人往肩上挂:“别多看。”   “现在是正午!”王小明很震惊:“那些东西居然能在正午出现?今天还是大太阳。”   不是人,却能在白天出现的东西,王小明只见过一次,就是撑黑伞的凶煞——即便是凶煞,在白天也不会轻举妄动的。   “鬼节前后都比较凶,不要跟它们有眼神接触。”钟易交待他们。   “我当然知道。”王小明说。   “什么什么?有东西?”陆小鲁去摸他的眼镜:“你们刚才怎么不提醒我……”   “提醒你什么?提醒你去看它,然后被它发现,把我们拖到地下吗?”王小明说:“要作死别拉上我。”   “我偷偷看。”陆小鲁说:“而且师父还给了我符水。”   “别叫我师父。”钟易皱眉,把白大人放到陆小鲁怀里:“不许带上那个眼镜。”   “他要是乱动,就挠他。”钟易又嘱咐白大人。   陆小鲁低头,正好对上白大人阴恻恻的眼神,不禁一凛,立刻老实了。   三人出了火车站,又找了个摩的到汽车站搭客车,在天色将晚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个广西西南边陲的小县城在余晖中看起来十分平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节将至的原因,街道上行人很少,暮色中只偶尔走过几个匆匆的行人,开着门的商店也屈指可数。   三人在路边随便找了个招待所一边休息一边打听消息。   貔貅的指点只到这里,之后就只能靠他们自己寻找鬼市开集的地点了。   招待所里没有WIFI,于是钟易和陆小鲁找了个网吧查县志,王小明则抱着白大人在招待所门口一边担心那个镯子一边摸猫。   边上闲聊的大叔大妈看白大人有趣,给了王小明一张板凳,换取摸猫的权利。   王小明在招待所门口买了几个棒棒冰和瓜子来贿赂大叔大妈们的孙子,等钟易和陆小鲁顶着夜色回来的时候,王小明和白大人已经和当地群众打成一片,聊得热火朝天了。   “我们来旅游,想看黑衣壮。”王小明笑眯眯地说:“不过来了发现人不多啊。”   “时间不对嘛。”穿白汗衫的大爷背着手批评他:“鬼节都要回家祭祖,哪有到处旅游的?”   “鬼节?”王小明装可爱:“我们那里没有这个风俗的啦。”   大爷大妈们笑成一团,说他小年轻。   王小明扳着板凳凑过去:“鬼节要干什么?有表演吗?”   “没有表演,连商店都不开。”大妈说:“到时候家家都关门的,在门口摆上供桌点香烛,都没有人出门的,你们应该过一阵子再来嘛。”   “那没有黑衣壮了?”王小明说。   几个人又笑起来。   “我们都是壮族嘛,看我们也一样的。不过要看黑衣壮,还要下乡才有。往山里面走。”   陆小鲁也凑过去,在王小明手心抓了一把瓜子:“要怎么走啊?”   “坐车嘛,到村子里去。不过现在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   “鬼节啊。”他们又笑起来:“哪里有鬼节去玩的。”   王小明和陆小鲁对视一眼。   他们当然也过鬼节,但无非也就是吃顿好的,烧香祭拜也就是了,像这里这么郑重其事的,还是第一回见。   “就是鬼节没有人去玩,我们才去。”钟易笑着说:“人少才好,游客太多玩不到。”   “一个个不懂事。”一个大妈责怪地说:“这种时候哪里是去玩的?月不上天,鬼不开眼嘛。”   “什么意思啊?”王小明和陆小鲁举手。   “这是老话。”招待所守冰柜的老头也加入他们:“以前没修得公路,要走路,七月都不走。一定要走,就在白天走,月亮起来了,就不能走了。”   “为什么?”   “七月的月亮邪呢。”老头说:“这个月份的月亮,它就不是月亮了,是灯。地底下的鬼抬头看啊,七月的月亮特别亮,像灯一样。它们在底下看见了,就顺着灯光摸上来了,到那个时候,满大街都是嘛。”   “老胡头你又乱讲。”大妈说:“人家是来旅游,你搞这个做什么。”   老头说:“又不是我讲的,我小时候老人就这么讲了。”   “月亮出来就不能走路啊?”王小明说:“一定要走怎么办?”   “一定要走,鬼看见你了,就把你抓了去。”大妈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年纪小,总是毛毛糙糙不惜命。”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鬼。”钟易抱了白大人,漫不经心地靠在墙上。   “你看你看。”几个当地人就笑起来。   “是啊,鬼这个东西,看又看不见。”王小明也说。   “不乱讲话!”大妈打断他:“小孩子乱讲话。”   陆小鲁:“他说的是真的啊。”   “不能随便这样讲。”大妈神神秘秘地说:“说不得的。有些鬼很淘气,你要是说看不见鬼,就激到它了,它会来找你,变成很多恐怖的样子,一定要让你看见才行。”   “怎么会有这种事?”王小明三人都笑起来。   “所以说你们年轻仔。”老头说:“我听过有个小孩也是这样,不相信有鬼,一定要跟同学打赌,半夜不上晚自习,跑去乱葬岗拍照,回来就傻掉了,大学都考不上。”   “ 被吓到了?”大妈神秘地压低声音。   “可不是。”老头说:“拍了一堆照片,回来洗,没有一张成的,人倒是傻了。他妈到学校闹,说老师不看好学生,学校还赔了钱。”   “这样也赔钱!”陆小鲁和群众们一起惊呼:“这是小孩自己不懂事的!”   “谁都这么说。”老头说:“我跟你们讲,傻了。完全被吓傻了。试卷都不会写,后来说话也呆呆的,反应很慢。人家问他在乱葬岗看到什么,他都说不清。”   “那个时候就是刚过七月了。”老头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结束语:“人家都说他看到七月开门了。”      第41章      “有没有这么玄啊。”陆小鲁站累了,挤走王小明一半板凳。   “这种算不得什么。”另一个老头也开口说:“乱葬岗有什么稀奇?97年发大水,我老家隔壁山坳里说还被冲出了一个万人坑。那时候水退了大家去捞鱼,结果捞出很多骨头来,公家还派人去挖。”   “万人坑?”钟易说:“这里也有这种东西吗?”   “哪里没有?以前闹土匪,山大王就抓人啊,抓人给他们挖山挖洞,抓走就不回来了,听说都绑在一起砍头。后来到了大雨天,有人还见过那些没头的人跪在地上挖泥呢,说是很多人的头埋得太深,没有被挖出来。”   “老谢也讲过这个。”一个大妈说:“他们家那边也出过土匪。”   “是啊,我还听远房表妹说过,她们村里……”   “是哪个?下面街那个姓黄的?她女儿和阿英读一个高中……”   饭后闲聊不知不觉变成了鬼故事大会,王小明心里大呼过瘾,于是陆小鲁干脆又买了两包瓜子,进招待所搬出几个凳子,三人坐在满是蚊子的招待所门边,听了一晚上的当地鬼故事。   等他们带着一小腿蚊子咬的包回到招待所二楼,才开始讨论起来。   “大同小异。”王小明说:“鬼故事跟儿歌一样,每个地方的传说都差不多。”   “也有有用的东西。”钟易把他们在网吧下载的附近几个县县志传给他们:“比如万人坑。”   “那都是道听途说。”王小明说:“鬼故事发生的地点不是乱葬岗就是万人坑,这不是基本标配吗?”   “不见得完全是道听途说。“钟易说:“附近几个县志里都有记载,建国初期匪患横行。”   “传说总是建立在事实根据上的。”陆小鲁说:“我们要去找万人坑?”   “这只是假设。”钟易慢慢说:“我们这样猜测,时间过了也找不到。”   “所以才要打听啊。”王晓明说。   钟易摇摇头:“那些当地人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这些传说不过是饭后谈资,真实性和准确性都有待考证。”   “而我们没有什么时间考证。”陆小鲁说。   “我看到一个有趣的东西。”王小明慢慢翻着县志页面:“建国后,广西曾经出了个土皇帝。”   钟易和陆小鲁都凑过去。   “集结兵马,不服政府招抚,占山为王,鼎盛时期招揽5万多人,霸凌乡里,在那赶青郞山修建城寨,52年被全员清剿。”王小明念道。   “就地处决。”陆小鲁说:“这样……”   “万人坑就有了。”钟易说。   “这在当时属于惯匪。”钟易说:“那时候也没有这么多资源养着他们劳改,多半不会错。”   “那赶……看地图离得不远啊。”陆小鲁说:“刚才那些聊天的当地人也说了,就在隔壁的事情。”   “鬼市会在那里吗?”王小明有点怀疑:“再怎么说,万人坑听起来恐怖,也只是因为一次性死太多人。但要是经年累月下来,随便一个用作集中土葬的山头尸骨都会比万人坑多。”   “这种鬼市不比明清时的旧货市场,而是需要极阴的怨气集结,吸引众多游魂散鬼,一般的墓园太过清静,反而不适合。”   钟易想了想:“我还有准备,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去乱找。明天整理一下资料,找当地人打听打听,再决定去不去那赶。”   三人达成一致,分别洗洗就睡下了。   陆小鲁第一次来广西,还是来做找鬼市这种令人兴奋的事情,有些亢奋得睡不着,在床上躺了半天,非但没有睡意,反而来了尿意。   他们住的是个三人间,床窄得和宿舍差不多,陆小鲁的床在靠窗的位置,王小明中间,钟易的床靠近卫生间。   他坐起身来,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变得有些闷。   于是陆小鲁拉开窗户透气,然后穿鞋下床去尿尿,准备回来再关窗开空调。   刚下床,陆小鲁就被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吓了一跳。   “白大人?”陆小鲁抱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他床上的猫:“你也醒啦?一起去尿尿。”   一人一猫钻进厕所,白大人十分懂规矩,抢先跳上马桶尿尿,然后又到门口等陆小鲁给它倒水。   等陆小鲁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今晚的月色很是皎洁,月光从窗外边照进来,居然照亮了半个房间,厕所和卧室有个九十度的转角,他都还没转过去,就能看到月光找到了厕所前的地毯上。   陆小鲁随手关上卫生间的门,无意间想起今天晚上闲聊时听到的话。   那个老头说,七月的月亮不是月亮,是灯,能引导底下的鬼众爬到人间。   这样看起来,今晚的月亮确实亮得跟灯差不多……陆小鲁打了个呵欠,正要去拿矿泉水给白大人,突然间跟在他脚边的白大人毛皮猛地一炸!   陆小鲁穿着大裤衩光着两条小腿,白大人贴着他走,那种触感在深夜里特别凌厉。   陆小不由得脚步一顿,低头看到白大人弓起背。   不对!   房间里有遮光窗帘,刚才他下床的时候只是随手拉开了一点点,那个缝隙根本不可能会照进这么多月光!   陆小鲁脖子一凉,手臂汗毛直立。   他收回要大步跨出的脚,慢慢探出半个头看去。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钟易的脚,接着是王小明的。   他们都还睡在床上。   陆小鲁屏住呼吸转出拐角,一阵风立刻从窗外灌了进来,窗帘高高飘起。   那扇窗户已经被完全打开了,而陆小鲁的床上,赫然蹲着一个人!   陆小鲁猛地和那个人目光对上,顿时脑子嗡地一响,吓得倒退一步!   这是一张陆小鲁见过的最可怖的脸——他见过飞头朱点童子,有那么多眼睛,还生了犄角,但也没有眼前这张脸来得可怕。   因为那个飞头摆明了就是怪物的模样,而这个蹲窗沿的人,却是个尖嘴猴腮的老妪!   那老妪佝偻着身体,脊背弯得离奇,满脸皱纹——这却不是最可怕的。   最叫陆小鲁发毛的是,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绒毛!   除了五官和轮廓,那看起来哪里还像一张人脸!   老妪一看到陆小鲁,眼神立刻发出幽光,陆小鲁心下一震,直觉她要扑过来,连忙伸手胡乱在身边摸索防身的东西。   不料那老妪却纵身一跃,从陆小鲁的床跳到了王小明的床上,动作敏捷得像只老猫。   王小明似乎毫无所觉,四仰八叉地睡着正香。   那猫似的老妪丝毫不管陆小鲁,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就要向王小明的咽喉探去!   陆小鲁情急之下盲目一抓,狠狠地把抓到手里的东西朝她扔了过去,正中她的脑袋,却啪地被弹到地上。   是一支一次性牙刷。   杀伤力为零点二。   老妪转头:“……”   陆小鲁下意识举起双手,想想觉得不对,又赶紧放下来。   他这个动作成功转移了焦点,那老妪高高拱起背脊,以一种不似人类的姿势站在王小明的双腿间,一秒后,陆小鲁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枯瘦的手就已经到了他眼前。   这时陆小鲁手边连牙刷都没有了,他看到那张猫脸瞬间在自己眼前放大,下意识弯腰抬手护住自己的脸。   但那看起来枯黄尖利的指甲并没有抓到他。   陆小鲁只听到一声嘶哑的叫声,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铜铃响。   他睁眼一看,钟易已经从床上弹了起来,蓄势待发地和那老妪对峙,白大人站在钟易床脚,眼里发出威胁的光。   想来是那老妪扑向陆小鲁时,被中间的钟易拦了下来。   她转跳上电视柜,指甲在柜子上划出三道长长的痕迹。   陆小鲁终于又摸到一支牙刷。   这一次他瞄准了王小明的脸。   “王小明你猪啊!”陆小鲁扯开喉咙:“黑山老妖来啦!”   王小明是被吓醒的。   他一向有赖床的习惯之前那阵动静其实已经惊到他了,只是半梦半醒之间,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坚决无视掉了。   直到陆小鲁吼了那一嗓子,他才吓得弹了起来。   才睁开眼睛,他就被猴在电视柜上的老妪吓得不轻。   “卧槽!”他大喊道:“这是什么!”   真TM有黑山老妖?!   钟易脚尖一蹬,借着前跃的动作伸手就要擒住老妪——那老妪灵活地缩身一避,跳下柜子,不明就里的王小明直觉要上去抓她,却不经意和她那双混黄发光的眼睛对上,吓得动作一顿。   那双黄眼睛浑浊不堪,但最让王小明不寒而栗的是,当他和那双黄眼睛对上的一瞬间,那双眼里赫然暴出满溢的贪婪和渴望来——仿佛下一秒,她就要不顾一切地把王小明吞进肚子里,才能稍微缓解眼里的饥渴。   白大人叫了一声,利爪已经亮出,闪电般扑了过去。   那老妪扬手就是一挡,白大人狠狠地抓了她的手臂一把,带下一片破旧的衣袖,却不见血。   白大人还不罢休,正要回身再扑,那老妪却踢翻了一个花瓶,白大人挪身躲开,就被她扑了个空,转身朝窗外蹦去。   钟易丝毫不肯放松,长腿一跨就跳过王小明的床,也直追上去。   白大人立刻跟上。   这时陆小鲁也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迈过窗框,和钟易一前一后跳出窗子。   王小明连忙赶过去往下一看,正看到陆小鲁落地,只打了个趔趄,然后两人就飞快冲了出去。   “卧槽!”王小明也敢上前,看了看窗子的高度。   他们的房间是二楼,离地面不会超过六米——   王小明犹豫了一下,跨上一只脚,骑到窗台上:“喂!等等我!”   可是两人一猫早就已经消失在黑夜里了,连背影都没留给他。      第42章      “操!看不起普通人啊!”   钟易就算了,这人本来就没几个像普通人的地方,但连陆小鲁也说跳就跳!   运动神经发达了不起?   他这样配当宅男吗?   他们跑得太快,又是半夜,王小明觉得自己一跳下去就得折一条腿,更不提去追他们。   从楼梯下去的话,出了大门连他们的脚后跟都看不见了,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上哪找去。   还是算了。   王小明悻悻地收回腿。   可是这么一来,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连白大人都出去了。   想到刚才那莫名出现在房间里的老妪,王小明又打了个寒颤——那到底是人是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王小明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想了想又把窗户的锁扣上。   他虽然和钟易不一样,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但是他是在王大壮身边长大,对于不同寻常的事情要保持最大的警戒心,是王大壮一直耳提面命的事情。   ……如果是在家里,他会在窗户上再挂一对紫金葫芦,以防万一。   但现在出门在外,根本没有带上这么多小东西,只好有锁上锁。   王小明刚把窗帘拉上,准备留在房间里等他们回来,房间门就被急急敲响了。   “开门!”   是陆小鲁的声音。   “小鲁?”王小明连忙上前:“怎么这么快——”   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把,就触电般地收了回来。   “你一个人回来的?”王小明问道。   “是啊!”陆小鲁急急拍门:“我回来拿绳子!要抓活的!”   “那是什么东西?钟易抓到了吗?”   “是啊!把她摁住了!挣扎得厉害!快开门!钟易叫我来拿绳子过去!”   拍门声越来越急,王小明心里却像是被倒了一盆雪水,凉了个透。   他慢慢往后退。   拍门声还在继续,他的耳朵却嗡嗡作响。   陆小鲁从来不叫钟易的名字,他们才跑出去不到五分钟,再怎么逆天也不可能立刻就抓住那个奇怪的老太太。   门外的不是陆小鲁。   虽然知道在这种地方这种时机,一个人待着是有点不安全,但未免也来得太快了。   “你是什么东西?”王小明把惊慌藏好,厉声喝道。   拍门声骤停。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从门外蔓延到房间里。   王小明慢慢后退,靠到床沿边。   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了,王小明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是刚才那个老妪吗?   钟易他们追丢了?所以那个人折回来了?   窗户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抓挠声。   王小明眉头一跳,立刻想起刚才那老妪的指甲。   他立刻从包里翻出天蓬尺,紧紧地握在手中,又茫然了。   天蓬尺是个难得的法器,但是在他手里,除了当折棍防身之外,从来没有发挥过额外的功用——实际上,就连防身的效果都很有限。   如果窗外真的是那个老妪,他能干什么?   还不如关紧门窗,等钟易和陆小鲁回来,反正钟易一定会有办法的……   王小明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发呆,直到窗户剧烈地震动起来。   震动强烈得仿佛玻璃脱离了窗框,松松垮垮地被狂风吹得下一秒就会碎了一地。   王小明愣愣地看着窗帘,突然见一个激灵。   为什么要等钟易回来,才会有办法?   王小明握紧天蓬尺。   他居然没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太过依赖钟易了。以至于钟易不在,他竟然立刻就慌了。   其实完全不必要慌张。   从他决定打开后门那天起,不就已经做了那么多思想准备和努力了吗?   “你这样不行啊。”王小明长长吐了一口气,对自己说:“王小明。”   说完,他三步跃到陆小鲁床上,刷地一把拉开了窗帘。   一张巨大的、变形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两个浊黄的眼珠正在往里窥视,窗帘突然被拉开,那双眼睛顿了一下。   王小明头皮一麻。   这是什么东西?   那张脸看起来比刚才那个老妪还老,皮肉松弛,嘴巴裂到耳下,加上玻璃的变形效果,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了。   那股剧烈地震动,就是那张脸在撞击玻璃。   它看到呆在床上的王小明,狭长的嘴角弯了起来。   “开窗呀。”它说。   依旧是陆小鲁的声音,轻松自然,听起来甚至还比陆小鲁惯用的语气活泼些。   那张脸用这个轻松的声音一边说这话,一边持续撞着窗户,玻璃又开始抖了起来。   王小明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捏紧天蓬尺。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这张脸大得盖住了整个窗户,看不到它是否连着躯干——或者脖子。   “开窗呀。”   它说着,撞击窗户的力道一次比一次大。   “快开窗呀。”   王小明回头看了一眼钟易的床铺,现在那张床空荡荡。   虽然有张大脸,但不成人形,妖气多于鬼气,是比凶煞低了几个段数的东西。   王小明深吸一口气,回忆了一下自己背包的位置,刷地拉开了窗户。   在他拉开窗子的那一霎那,那张脸的表情就完全变了。   它宛如一个被摊平的,软绵绵的蛞蝓,没有了玻璃的支撑,一下子就软趴到了窗沿上,然后立刻抬起头来。   那双黄眼睛不再带有那种天真的神色,而是变成了一览无遗的贪婪,仿佛它面前的王小明,是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   而这张大脸上的大嘴,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王小明没有立刻用天蓬尺,而是趁着那双发软的大脸没有完全抬起脸的时候,一把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连着电线狠狠地砸了过去。   那个台灯把那张脸的额角砸出了一个坑,但看起来也像是粘在上面了——那脸上松垮的皮肤开始自主移动以来,仿佛被烧开的水,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   其中一个最大的水泡在胀到最大的时候噗地破了,爆裂开的皮肤像粘土般把台灯包覆住,然后翻滚着盖了下去。   台灯被大脸吸收了。   王小明不由得庆幸自己刚才不是直接用天蓬尺捅过去——要是天蓬尺就这么被吞了,王大壮一定不会饶了他。   而且到时候他能不能活着看到王大壮还是两说,王大壮一定不希望看到一个寄生在一张大脸上的孙子。   王小明感觉自己的体温在不断升高——他有些莫名亢奋。   老子不用等钟易回来。   他心想。   他继承了王大壮一切先天条件。   他的五感敏锐,天眼与生俱来。   其实他一直对后门很感兴趣,他能记住很多东西,尤其是对于发音艰涩拗口的咒文,更是听过就印象深刻。   正是因为这些天赋,才让王大壮紧紧地把他圈在文具店里,杜绝一切有关天师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孙子最好一辈子都不需要用到这些。   他现在多少有些明白王大壮的心情了。   因为会出现在天师面前的,永远是各种匪夷所思,危险和阴险的东西。   如果他有儿子——或者孙子,而这张脸敢在自己孙子面前张开那张丑陋的大嘴的话,他一定会撕了它!   王小明飞快后退,顺手勾起自己的背包,站到卧室和卫生间之间的过道里。   那张脸看起来不算敏捷,但是上面的水泡一直在翻腾,最上面的破了,下面的小水泡又立刻浮起来,短短半分钟里,陆小鲁床上的枕头和一半的床单就不见了。   而且吞噬的东西越多,那脸的动作就越快,只要给它五分钟,恐怕整个房间都会被它包覆住。   但那张脸却越来越大,铺满了那张单人床。   而它身后的窗外,夜色浓得宛如化不开的墨,散发出一种腐烂的腥臭气。   王小明飞快地在背包里摸索,然后掏出了一面比拳头略大的八卦镜。   这面镜子比正对后巷那面要小,但是异常精致,王小明头也不低地用指腹摸了摸,认出凹凸两面,立刻狠狠掷向那张大脸。   只听到扑的一声,八卦镜正中那张脸的额头,那镜子周边的皮肤立刻凝固住了,接着宛如急速缺水的泥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开来。   八卦镜果然能挡住它的吞噬,虽然只有一小块地方——但王小明等的就是这个!   他一脚踩上那张扁脸的下巴,拖鞋底立刻被黏在了上面。   王小明全然不顾抽动不得的脚,一手握紧天蓬尺,另一手攥成拳,狠狠地照着被八卦镜盖住的地方一拳打去!   耳鸣还在继续,但他清楚听到了一声碎裂的声音。   然后胸口一阵闷痛,眼睛一红,就被重重弹开,正拍到钟易床边的墙上,五脏六腑都被震得一荡,痛得王小明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那张脸被那一拳打得退了一退,抽搐扭曲着,眼看这就要蜷缩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暴涨两倍,然后高高竖起,晃了两晃,重重地朝着王小明所在的墙角砸了下去。   居然打不退。   王小明知道自己失策了。这个东西,可能要比他预计的难搞得多。   背包里只有一面八卦镜,那也是从王大壮房间里摸出来的,再没有第二面了。   钟易和陆小鲁也没有回来。   那他今晚会不会就交待在这里了?被这个东西吞噬吸收,成为一团没有意识的寄生肉?   王小明的皮肤因为紧张感而刺痛,但狂乱的心跳却让他有种莫名的兴奋,仿佛孤身遇到猛虎的猎人,能看到自己葬身虎口的可能性之后,还有那斗死猛虎,虎皮铺椅的荣耀。   王小明眼睛发热,眯着眼睛看到那张脸铺天盖地地朝他砸下来,那张大嘴里隐约能看到和眼珠一样发黄的尖牙。   八卦镜还粘在那上面,看起来并没有碎。   王小明就地一滚,膝盖狠狠撞上一张椅子,踉跄了一下。   背包已经被他扔到地上,他手里只有天蓬尺改装的折棍了。   钟易说天蓬尺在他手里只能当板砖用,因为他请不到神。   鲁班秘术驱动机关,茅山道术呼风唤雨,都是或以法器,咒语为媒介,请天君下凡,借力而为。   王大壮一直没有让他入门,他算不上茅山后人,所以也一直请不到神。   话说回来,天蓬尺依仗的是哪位天君来着?   钟易之前和他说过的。   对了。后来他自己也查过,查了很多东西……   心念转动间,王小明眼睛一花,直扑而来的大脸突然消失了。   王小明惨叫一声,捂住眼睛——一阵雪白刺亮的光芒突然充斥了他的眼睛,剧痛无比。   他的心在狂跳,剧烈得仿佛身体里住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在不断要求他睁开眼睛——   不行。   现在睁开眼,一定会瞎的。   王小明挣扎着翻滚,又狠狠撞上了不知道是椅子还是柜子的东西,他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一张沼泽般的大脸。   瞎了总比被吞了好。   王小明刚要狠下心,却突然听到一阵金属轻微摩擦声。   他不由得停下动作。   王小明这辈子从未听到这种声音,却又觉得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他慢慢睁开眼睛。   一个身穿绛色护甲,头戴高冠的武将身影出现在房间里,影影绰绰地隔开了他和那张大脸。   王小明下意识举起天蓬尺。   那个身影背对着他,却仿佛心有灵犀,随着他的动作举起右手,从背后看来,和王小明的动作一模一样,仿佛他眼前多了一面镜子,而镜子里的他,仿佛天神临世,脚踏祥云,威风凛凛。   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王小明嘴唇翕动几下,扰人的耳鸣此时终于清晰了起来。   那些繁杂的噪音一直萦绕耳畔,此刻终于化为脱口而出的四个字:“神王伏魔——”   武将双手结印,身影逐渐变淡。   大脸重新出现了。   王小明眯着眼睛,也结出伏魔印。   【四民破骸,天猷灭类,   神刀一下,万鬼自消。】   一道闪电般的金光照亮了房间,高悬在空中。   王小明扬起手中天蓬尺,眼中热辣的红光终于渐渐消散了,他艰难地张开口,吐出一句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的话来。   “急急……如律令。”      第43章      等钟易和陆小鲁带着白大人回来的时候,都被一片狼藉的房间和看起来人事不省的王小明惊住了。   “小明小明!你别死啊!”肿着脸的陆小鲁大呼小叫,把脸朝下扑街的王小明翻过来。   钟易上前,仔细把王小明检查了一遍。   “晕过去了。“钟易说。   陆小鲁:“哎呀,莫非那黑山老妖还有同伙。”   钟易脸色不太好看,只把王小明搬到床上,就开始皱眉思索。   “王小明被人盯上了。”钟易看了看王小明:“是因为貔貅眼?”   貔貅毕竟不是凡物,如果各路牛鬼蛇神能够感应到王小明身上有貔貅的气息,会凑过来也不奇怪。   钟易有些自责,这次是他考虑不够周全,看到竟有野物跑来挑衅,想也不想就要冲上去给她个教训——他确实想过王小明揣这貔貅眼可能会招是非,但自从王小明得了那双眼睛之后就一直吐,一点都没有要原地变身的迹象,钟易下意识也以为貔貅眼的效力不如预期,结果就大意了。   “可是会是谁?”陆小鲁皱眉:“他怎么会知道小明会落单……不,不对。”   “我们都没想到小明没跟出来。”陆小鲁挠挠头:“那黑山老妖蹦来蹦去的就是抓不住,被她一激就忍不住跟上去了,我还以为小明一直跟在后面呢。”   后面的话陆小鲁没说,不过钟易的想法显然跟他一样。   “跟出去也一样的。”钟易说:“如果王小明被盯上的话……”   陆小鲁恍然大悟:“那就不需要小明落单了。即使我们三人都追出去,外面地方大,夜色又黑,也容易各个伏击。或者单把你引出去也可以,因为我是个普通人,和小明在一起战斗力也不会增加多少。”   “他们小看你了。”钟易说。   陆小鲁得意洋洋:“那是,穿墙念咒我不行,但只要不是鬼,那种老太婆再来两个都不在话下。”   陆小鲁身体素质极好,以前文化体育两手都抓得很硬,如果不是考试都考了挺高分不念可惜,他爸爸还真想把他送进体校。   今天晚上和钟易去追那个野猫似的老太婆,跑了二十多分钟也没被甩下,还和钟易一起前后夹击,差点就活抓了她。   后来还是钟易发现王小明居然不在,可能根本没跟出来,而是一个人待在招待所的时候,顾不得被人发现的危险,发狠使了个五雷油池咒,堪堪烧掉了那老太婆半边脸,那老太婆哀嚎了半天,竟从身后生出一条长尾巴,指甲暴长了十寸,挂着一脸烂皮本来要和他们拼命,却突然见转头不见了。   钟易还是穿着两只右脚的拖鞋,陆小鲁差点被那老太婆挠瞎一只眼睛,两人也决定不再追上去,而是迅速赶回招待所。   偏半夜招待所关门,两人还是原路从窗子爬了上来,一进来就被扑街的王小明吓到了。   钟易仔细查看了王小明的天蓬尺,陆小鲁试图修复一塌糊涂的房间,发现窗台和地上都有一些湿粘的痕迹。   “什么东西来过了?”陆小鲁用纸巾擦了擦窗沿。   白大人一直在炸毛,丝毫不肯靠近窗户,而是跳到王小明身上,一屁股坐到他胸前,又被钟易一把赶了下去,最后悻悻窝在王小明身边。   钟易不回答。   陆小鲁回过头,却看到钟易瞪着王小明发呆。   “怎么了?”陆小鲁跑过去:“小明吐白沫了吗?”   钟易抬脚就踹:“没有。”   “那你看什么?”陆小鲁说:“难道他被附身了?”   “不是。”钟易神色复杂:“我感觉到有神气没散。”   陆小鲁:“???”   “他请了神。”钟易说:“他……召将成功了。他请出了护尺神王。”   “那是什么?”王小明眨巴眼睛。   “你手里的天蓬尺,是上清天蓬伏魔大法的法器之一。”钟易说。   茅山术和鲁班术都是法术,但其中有些不同。   鲁班术也会请神,但最初是借助山川河流的自然精气,达成凭一人之力难以做到的事情,后来逐渐演变,其中界限才渐渐模糊,也会列请仙君下凡。   而茅山术的施行,一开始就以召将为基础,利用符咒、掐决和踏步斗用以支配鬼神,这是道法的核心基础,也是王大壮让王小明隔离开的东西。   而当时王小明看到的模糊背影,就是被他请来的神,上清天蓬伏魔大法中的神将之一。   可是眼下的情形,跟钟易理解的召将似乎又有些不同。   房间里还残留这天将的法力痕迹,不管来的是什么妖怪,应该都是被王小明召唤出来的神将降住了。   只是……比起房间里的若有似无的神力,王小明身上的似乎还更明显一些,从白大人的行为也能看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   钟易不自觉又想到了梧桐山那天夜里,王小明在铁楼里捅死朱点童子之后,那转过身来莫名其妙的雍容笑容,眉心忍不住一跳。   而貔貅也说过,对王小明要特别小心……   ……不会吧。   钟易瞪着昏睡的王小明,视线又移到他手中依然紧握的天蓬尺上,结合王大壮对王小明几乎是隔离般的抚养法,渐渐推算出了一个结论。   “我不知道。”王小明有点茫然:“我不认识那个人,也不知道他怎么出现的。”   “那不是人,是神将。”钟易说:“你召唤了他……算了。”   钟易说着,把一叠东西扔给他:“天黑前给我背下来。”   “这是要干什么?”王小明翻了翻,发现上面全是一些不明觉厉的东西。   “理论知识。”钟易说:“这是所有修炼道术的人一开始都要熟读的东西,包括要请的各个仙君天将的名字。”   天将各司其职,有斩杀邪鬼的,有收服鸟兽百禽的,有治水灭火的,都要一一记清,才能尽其所用。   要是当时王小明危急时,请出来不是误打误撞蒙对了的护尺神王,而是个治病救人的神将,只能拔毒治恶疮邪炁,那王小明就算有再多法宝在手,也要玩完。   王小明看着钟易洋洋洒洒打印出来的几页纸,有点头疼:“这又不是要考硕士……““这已经算是给你放水了。你不是已经自己看过了一些吗?不然也不会念召将法咒。”钟易面无表情:“时间紧迫,不能让你从头学起,只能临时抱佛脚,先让你熟悉伏魔大法里的神将。茅山真正的理论宝典我也没有,不然你应该先通读一遍才开始学这个。”   “我爷爷就不看那些。”王小明说。   钟易冷笑:“那是他没让你看见。你以为天师都是不用学习天赋异禀,拿个桃木剑就能降妖了?被雷劈了之后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的几率还高些。”   陆小鲁说:“可是小明现在也和被雷劈了一通差不多了。”   本来没有神职的王小明就和哑炮差不多,突然间就能召将了,也就等于开了个挂。   钟易:“……”   王小明:“你才被雷劈了呢!”   “说不定正是这样。”钟易若有所思:“道家讲究清心,存神驭气,你没有经过学习,体内淤气污浊……”   王小明:“污浊?!”   “然后貔貅给了你一对眼睛,你就开始吐。”钟易恍然:“你吐出来的都是积年的浊气。”   “我可不觉得那是气。”王小明没好气地说:“它们都可实在了,几乎能追溯到我小学三年级那年六一儿童节吃的蛋糕是什么颜色了。”   钟易和陆小鲁同时用‘你好恶心’的眼神看他。   “是你挑起这个话题的。”王小明翻个白眼。   “我没说呕吐物。”钟易说。   “我也没说!”   “你说了。”陆小鲁说:“虽然略做了修饰……“   王小明:“闭嘴!”   “应该说,那时候你是通过貔貅的眼睛看见了神将。它本来就是神兽,不需要修行学习也能召将。”钟易说:“你何德何能,貔貅竟给你开了一根这么粗的金手指。”   “好粗。”陆小鲁附和。   王小明:“叫你闭嘴呀!”   陆小鲁说:“你竟然叫我闭嘴!用钱砸死你!”   钟易:“你闭嘴。”   陆小鲁和王小明同时嘿嘿笑了起来。   钟易说:“揍你们啊。”   两人立刻不笑了。   陆小鲁还好,王小明请过一次神将之后几乎虚脱了,狠狠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浑身酸软无力,连饭都不出去吃,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一个是合住了四年的陆小鲁,一个是伺候过他一回的钟易,两人都知道王小明一不舒服就要狂作的毛病,也就由得他躺着。   倒是王小明自己躺得不好意思,磨磨蹭蹭地说不如今天出发去找鬼市吧。   钟易瞟他一眼:“你走得动?”   广西山路又多又崎岖,尤其是他们找的鬼市指不定在多荒凉的地方,王小明这幅样子,走得动才有鬼。   钟易这时倒反不急了,把白大人塞进被窝里陪他睡觉,又把陆小鲁派出去买东西,来来回回好几趟。   而钟易则在自己床上铺了一床零碎,背着王小明捣鼓,半天不说话。   王小明看着钟易沉默的背影,王小明觉得有些无趣,又转头去看窗外。   房间已经被收拾好了,窗户半开着,挂了一把很小的铜剪刀。   王小明看着看着,身上还是又酸又乏,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钟易正在把一根细如发丝的铜丝用镊子挽成一个结,穿了好几次都没成功,这才反应过来,房间里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来。   陆小鲁去买工具还没回来,钟易站起身来,觉得肩膀有点酸。   他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还在呼呼大睡的王小明。   这个时候开灯,说不定会把他弄醒。   钟易想了想,从背包里摸出一包烟,轻手轻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其实鲁班门是禁止弟子吸烟的,只是钟易常常独自在外面晃荡,现在爷爷又管不到他,难免会有些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小明也是一样。   不过他没什么烟瘾,站在走廊尽头的钟易一根烟还没抽完,就听到房间门传来一声响。   一个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冲了出来,直扑钟易。   钟易弹了弹烟灰,单手一伸,接住了浑身炸毛的白大人。   那间房的门依旧虚掩着,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了窗帘被轻轻拉上的声音。   钟易漫不经心地踩熄了烟头,拍了拍还在炸毛的白大人,盯着那扇门,嘴角勾了起来。      第44章      白大人挂在钟易肩上,看他似乎要往房间去,又忍不住炸毛。   钟易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铜剪刀,挂在白大人脖子上,然后把它放下,独自推开了门。   王小明还在房间里,没有开灯。   钟易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背对着钟易的王小明坐在床上,似乎在研究窗帘的图案。   钟易咳了一声。   王小明慢慢转过头来,看到钟易,露出一个笑容。   钟易挑起一边眉毛。   “你到哪里去了?”王小明的语气有点抱怨,但表情看起来却很欢喜。   钟易不说话,往前走了两步。   “去抽烟了?”王小明吸了吸鼻子,像个小动物般嗅了嗅空气。   钟易:“唔。”   “过来坐。”王小明拍了拍身边的床。   钟易看着笑眯眯的王小明,过去坐了。   “我睡了很久了。”王小明凑近他:“无聊得很,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钟易也看他。   王小明半坐在床上,闻言挺起身朝钟易倾去:“说什么都可以啊。”   钟易看着他不说话。   王小明这个时候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带了一点天真的神色,不管是放软的腰肢,还是有点不知所措的神情,都让人感觉怯生生的。   仿佛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你的小动物,虽然有点茫然,但还是忍不住伸出半只脑袋来看你,十分惹人。   看到钟易不作声,王小明有点委屈地缩回身子:“你的表情真吓人。”   钟易说:“吓人么?”   王小明点头:“总是绷着脸,让人害怕得罪你。”   “你害怕?”钟易盯着他看,心里瞬间转过好几个念头。   王小明的瞳仁里有重影。   那便表示这双眼睛后面,不只有王小明一个人。   钟易看了一眼窗户,似乎已经被关起来了,连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逐渐昏暗下来。   这表示他的猜测没错。   自从上一次被貔貅暂时附身之后,钟易就有些怀疑了,这次不过是一根烟的功夫,王小明就被夺舍了,这更是证实了他的想法。   貔貅眼只是一个诱因,王大壮真正不让王小明学道术的原因,恐怕是出在王小明本身的体质上。   王小明是万能体质。   夺舍其实和器官移植有些相似的地方,其中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会产生排斥反应。   因为灵魂和身体不是原装的,再加上被夺舍的通常都是活人,再不济也是刚死不久的尸体——而强行进入的有可能是死了多年的怨鬼或者妖魅,想要完全和身体契合,那是不可能的。   但王小明却不同,他很有可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万能体质,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只要附上王小明,都不会产生排斥反应。   而作为王家的后人,王小明不管是五感还是其他先天条件上都非常优秀,对于那些没有实体,或是想换个身体的“东西”而言,王小明就是最佳容器。   如果附得久了,还能鸠占鹊巢,挤掉王小明。   怪不得。   钟易心想。   怪不得强悍如王大壮,也不得不把王小明隔离起来。   虽然王大壮能赶走所有觊觎王小明的精怪,但不怕贼偷就怕賊惦记,而且他总不能盯着孙子一辈子。   万一将来王大壮死了,谁能保证只靠自己的王小明一辈子都是安全的呢?   但有弊也有利,这种体质并不全然是坏事。   精怪能附身,神仙一样也能。   绝大多数天师召将,都是请下神魂仙魄来与鬼怪斗法,而王小明的体质却能让他在召将后,暂时真正变成一个肉体仙胎的神。   其中威力,绝不是设坛请神虚空斗妖能比。   只是比起让王小明成为一个扬名立万的天师——说不定比王大壮更牛掰的人物,王大壮更希望王小明永远平安。   虽然用沙砾把珍珠埋起来很可惜,但至少被掩藏的光芒不会吸引盗匪。   如果没有遇到貔貅,可能王大壮在王小明身上做的种种限制一辈子都不会被解开,但吸收了貔貅眼的王小明误打误撞冲开了灵窍,虽然拥有了和神将沟通的能力,但也犹如夜里熠熠发光的明珠般引来了各方窥探。   虽然知道这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但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就这么觊觎王小明吗。   钟易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看着眼前的“王小明”又朝他挪了挪。   “我不害怕。”王小明轻声说:“虽然你脸色可怕,但我知道你人不可怕的。”   钟易说:“你怎么知道?”   王小明脸红了红:“因为我一直在看你啊。”   钟易说:“哦?”   王小明像是被他的表情冒犯了,又靠近了他一些:“你不相信?”   钟易心里暗自戒备,嘴上依旧在和他扯:“不信。”   “哼。”王小明像是生气了,在钟易以为他要翻脸的时候,王小明突然朝前一扑,钟易立刻反射性要挥拳,结果想起这是王小明的身体,揍个乌眼靑不太好看——正要换个地方的时候,嘴上却传来了一阵柔软触感。   钟易:“……”   我了个槽。   这是什么剧本?   钟易被王小明环住,瞪着王小明距离过近的那张脸,有种被雷劈个了正着的感觉。   这妖物……在干什么?   本来钟易已经计划好了,要是王小明被附身了,不管是被什么——精怪的话就一拳揍出来,怨魂的话就用符令拍出来,总之他只是要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并不是真的要让王小明被人抢了身体。   但他完全没想过,要是被附了身的王小明完全没有战意,而是神展开了怎么办。   王小明这厮和陆小鲁一样,肯定是没有女朋友的,但偷了他身体的不知道是什么精怪,调起情来十分高杆,趁钟易懵了的一瞬间,一手揽着他后颈,一手就像蛇一般悄然滑下。   ……说好的发疯妖怪呢?   本来打算和“它”虚与委蛇,所以才没有排斥对方近身的钟易终于失算了一次,这个发展太过超出预期,等他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狼狈地赶紧拉住裤子——他顾不得王小明还在舔舐他的嘴角了,再不动裤子都要被扒掉了。   “你干什么?”钟易平时的高冷形象全无,伸手想架住王小明,无奈王小明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似的趴在他身上,又拱又蹭,像只猫似的从他的鼻尖舔到下巴,又轻又凉,让钟易从头顶到尾椎骨都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干什么啊。”王小明眨巴眼睛:“我知道你想了……”   “想什么!”钟易张嘴反驳,反而被捉了个空,王小明就势一扑,舌头就钻了进去,极其色情地缠住钟易的舌尖。   钟易脑子里轰的一声,终于炸毛了,也不管自己的裤头了,伸手扣住王小明手腕,正要反制住他,门口却传来一声猫叫。   钟易和王小明同时转头,陆小鲁提这个塑料袋站在门口,脚边站着白大人。   一人一猫的表情都=口=。   钟易:“……”   唯一没有石化的王小明终于挣脱了钟易,刷地拉开拉链,干净利落地把手伸进了钟易裤子里。   陆小鲁:“!”   钟易屏气抬脚,用膝盖把王小明顶了出去,翻身跳起,压住了王小明。   “拿绳子来!”钟易命令陆小鲁。   陆小鲁=口=!   “不,不要了吧……”陆小鲁一脸三观尽毁的表情:“我我我支持自由恋爱,不过这会不会太重口了?”   钟易:“……”   王小明被捆在床角,双眼迷茫。   陆小鲁重新把小剪刀挂在窗框上,然后好奇地围着他打转:“这就不是小明了?他看起来好像真的不认得我诶……你确定不是双重人格?啧啧……”   钟易蹲在地上翻背包,头也不回地说:“戴上眼镜。”   陆小鲁赶紧掏出眼镜戴上,立刻吓了一跳。   王小明看起来还是王小明,但身后却拖了一条长长的大尾巴!   “这还是太重口了。”陆小鲁目不忍睹地转开脸:“这个效果能不能拍下来留念?”   “低级动物灵。”钟易翻出一支笔来,在王小明的脑门各画了个圈。   王小明大概觉得笔尖的触感痒,咯咯笑了起来。   钟易又拿出一个皮口袋:“大概是从附近经过,看到王小明就钻进来了。”   “这也太麻烦了。”陆小鲁皱眉:“照你的意思,小明不就危险了么?随便个什么都能钻进他身体里。”   “他虽然是这种体质,但要附身也需要一些基本条件。”钟易一边说,一边突然朝王小明的后背狠拍了三下,陆小鲁立刻看到一个毛茸茸的模糊影子从王小明的身上被拍了出来,钟易眼疾手快伸过皮口袋,一团东西就扑进了袋子里。   那个东西一出来,王小明脑袋立刻一歪,眼睛就闭上了。   “小明没事吧。”陆小鲁有点担心。   虽然钟易说他的推测需要实践才能证实,但被附身什么的,听起来总是让人不太舒服。   钟易把绳子解开,把他堆到床上,陆小鲁察看了一下——王小明居然又睡着了。   “没事。”钟易说:“睡一觉就能缓过来。”   “他之前召将耗费了很多心力,又睡着了,正是很不设防的状态。我又把法器取下来了,所以才让那个东西扑了个空。”钟易束紧口袋:“我之前看过,附近没有什么大东西。像这种程度的灵很好对付,只要附身时间不长,狠狠拍一下就出来了。”   “哦——”陆小鲁拉长声调。   钟易挑眉:“你有意见?”   “没,我只是觉得也不算太好对付吧。”陆小鲁笑嘻嘻地说。   钟易皱眉,顺着陆小鲁的目光往下看。   他的裤子拉链还华丽丽地敞着,裤头也被扒得歪了一边。   钟易:“……”      第45章      王小明是被一个高八度的声音吵醒的。   “你看看你们,怎么办的,我家具都是配好的,你们这是小偷——”一个女人站在门口说。   然后就是陆小鲁赔笑的声音,“出了一点点小意外……”   “不就是个五合板床头柜么。”钟易的声音。   那女声瞬间又拔高了,“是配套的——我开张的时候专门找师父……”   “我们赔啊……”   “做工粗糙……”   “柜台……”   门被关上的声音。   王小明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钟易蹲在床前翻找东西,还被他突然睁开眼睛的动静吓了一跳。   “醒了,”钟易说。   “唔。”王小明半坐起来,头发乱翘,“现在几点……,小鲁呢,”   “房间里东西少了,我们要赔钱。”钟易言简意赅,掏出一张银行卡,又仔细看了看他:“你好了?”   王小明呆了呆:“啊?”   “我没事啊。”王小明眨巴眼睛:“不就是睡觉么。”   钟易:“……你不记得了?”   王小明:“记得什么?”   钟易顿了顿:“没事。”   说完拿着卡站起身:“现金估计不够,你躺着,我出去取钱。”   王小明:“……哦,去吧。”   钟易默默转身出门,把门关上。   正好陆小鲁上楼来:“哎呀那老板娘真敢开口,我身上钱不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隔着一扇门,房间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大吼声。   钟易:“……”   陆小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又是一阵大吼,还带着捶打床板的声音,咚咚咣咣。   陆小鲁:“……小明又中邪了?房间里又来妖怪了?”   钟易嘴角抽了两下:“没事。”   “这听起来不像没事啊。”陆小鲁也被王小明的喊声惊到了:“妈呀……我认识他几年,还没见他这么激动崩溃过……”   房间里捶床的声音换成了诡异的踹墙声。   “他没事吧?”陆小鲁觉得不放心,想伸手开门。   钟易抬手拦住他:“你现在进去,他会叫得更大声。”   陆小鲁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怪怪的……难道刚才又做了什么羞羞的事?”   钟易:“揍你啊!”   陆小鲁:“我担心小明中邪嘛。”   “没事,白大人陪着他。”钟易淡定地说:“走吧,去赔钱。”   白大人当然不是这么贴心的猫。   实际上,它非常鄙视现在的王小明。   在它看来,刚被摘了蛋蛋的猫都没有王小明这么抓狂。   它冷眼看王小明折腾了半天,正无趣地要跳下床去找钟易,尾巴突然被拽住了。   它一回头,王小明阴森森的脸正在放大:“白大人……我们去把你主人揍一顿吧。”   白大人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   王小明抓狂:“把他揍失忆就行了!要不你揍我一顿吧啊啊啊!老子这回丢大人了啊!”   妈蛋!为什么一觉醒来,被附身的事情他还记得这么清楚——不,这种事应该是当事人完全不知情才对!   为什么他被附身的时候,明明身体不受控制,但意识却还是那么清楚?!   他不但记得自己是如何扒着钟易又磨又蹭,甚至还记得自己一把拉开人家裤子去抓叽叽的饥渴这样!!!   啊啊啊啊啊他活不下去了!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做过耻度最大的一件事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哟——既不想吃人也不想害人,满脑子只有交配交配交配……   王小明欲哭无泪。   “真的。”他认真对白大人说:“你一爪子挠死我吧。赶紧的,利索点,在主人回来之前……”   “你在干什么?”钟易诧异的声音响起。   他虽然知道王小明肯定在房里发疯,但没想到发疯的方式这么特别……对着白大人行叩拜礼?   王小明回头,看到陆小鲁和钟易都回来了,于是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王小明→ →:“你们去哪了?”   钟易← ←:“去赔钱了。”   王小明→ →:“哦。”   钟易← ←:“嗯。”   房间里突然变得有点尴尬。   唯一不尴尬的就是摸不着头脑的陆小鲁:“起来了就赶紧收拾包袱啊,准备上路了。”   王小明:“?去哪?”   陆小鲁被问得一愣:“还能去哪?我们不是来找鬼市的吗?”   “找到了?!”王小明瞪大眼睛。   “跟着那天晚上的老太婆走。”钟易说。   王小明:“啊?”   “那个老太婆很明显是个精怪,不是自然产物。”钟易说:“虽然破烂,但确实穿着衣服。如果不是人死了以后变质才成了那个样子,就是有人驱使。”   “能够驱使这种东西的人,必定知道去鬼市的路。”   “不去万人坑了?”王小明说。   “可以问路,何必要自己摸索?”钟易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等等。”陆小鲁说:“我突然想到,如果那天晚上,那个人是故意趋势那个黑山老妖来暗算我们的呢?”   “还是问路,顺便把他揍一顿。”钟易淡淡地说。   “要是有本事掐死我们三个倒好,但既然失了手,就怪不得我们上门寻仇了。”   “你们赔了招待所多少钱?”王小明突然想到这件事。   陆小鲁哼唧了两声。   钟易瞪他。   陆小鲁立刻不哼唧了。   王小明立刻好奇了:“那老板娘肯定狮子大开口了吧?”   “是呀。”陆小鲁悻悻地说:“我在楼下讨价还价,好不容易从三千八讲到三千五……”   然后去取钱的钟易回来,直接在柜台甩了两万。   回忆起来,陆小鲁还是想吐血。   “太土豪了。”陆小鲁幽怨地说。   “我们时间不多,早陪早脱身。”钟易说:“我只取了一次钱,没打算多给。”   “那是因为取款机一次只能取两万?”陆小鲁说。   “闭嘴。”钟易说。   “你这么有钱,怎么还让我买火车票?”王小明酸溜溜地说:“应该你买飞机票。   你是老板。”钟易理所当然地说。   “不用买机票。”陆小鲁说:“买辆车吧,我都走不动撩。”   昨天晚上刚下过雨,往乡下走都是泥石路难免有积水,踩一脚带一大块软泥,走两步就被拖得迈不动步了。   “你的脚从泥里拔不起来,难道车轮就能起来?”钟易说。   只有白大人不用在泥里跋涉,钟易三天两头给它洗澡,保持得雪白雪白,卖相好得很,这时正趴在钟易的背包上悠闲地甩尾巴。   “这里到底是哪里?越走越偏僻了,你确定能找到那天晚上的老太婆吗?”王小明费力地从淤泥里拔出一只脚,下一脚又立刻踩进泥里。   “换做那只老猫,东蹦西跳的,走这种路倒是方便。”陆小鲁抱怨:“你没有看见那天晚上我们追出去,好家伙,一蹦几米高,一蹿就能上树,恐怕猴子也难抓到她。但愿师父的办法靠谱,这种路多走几次,人都要埋泥里了。”   “别叫我师父。”钟易说:“我办的事什么时候出过错?你以为我是王小明吗?”   王小明:“……”   “我当时就看到她身手灵活,一有机会近身就给她下了铁钩金线咒。”钟易说:“只要线不断,她就跑不了。”   陆小鲁东张西望:“线?”   “你看不到。”钟易淡淡地说:“说是线,其实只是个线头。”   “墨线是鲁班门的基本法器,每个鲁班门弟子都要随身带着,睡觉也不能拿下。”钟易说:“只是我的墨线经过改良,截去中段,只余两头,就算把其中一头扔进成吨的线海布头里,只要我牵着另一头,都能把它拉出来。”   钟易说着,抬手给他们看,他手上有一只手表,看起来相当普通,墨黑的表盘上刻印北斗七星,其中分针的指针中间,有一截黑色的直线,定神看去,还以为是指针本来就有的装饰。   “那段黑线被我嵌进指针里,配合表盘,就能做成一个寻物指北针。”钟易说:“另一端我扣在表带里,比头发还细,只要一拉,就能弹到任何地方,轻易取不下来,也不容易被发现。”   “那老妖婆一头一脸的毛,又是在夜里,白大人一逼,我再一弹指,就勾上了。”   那个指针此刻果然不动,笔直地指向眼前的泥路尽头。   三人在泥里拔脚,走了快一个半小时,才看到田边终于有了村子。   广西丘陵山地多,村落房子也错落开来,三人穿过村子,几个挂鼻涕的小孩见了就跟着他们,仿佛一群小狗般不肯散,又好奇又想摸猫,三人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身后还领了几只大鹅。   王小明和陆小鲁都喜欢小孩子,假装头也不回地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捉住两个腿最短来不及跑的小小孩,哈哈笑着把他们抱起来。   跑开的孩子顿时不干了,捡了瓦片秸秆过来救人。   钟易说:“你们是来拐孩子的?快放下。”   两人把小朋友放下,在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两盒火车上吃的口香糖,一一分了。   “还是山里人淳朴。”陆小鲁笑嘻嘻地说:“在城里给小孩发糖吃,路人都要报警的。”   几个孩子得了糖,开始叽叽喳喳跟他们说话,有几个上了小学的孩子,壮话夹着普通话,三人半听不懂,哼哈应着,继续往前走。   “我们这是要去打架呢。”陆小鲁说:“小孩子跟上不好吧?这是暴力行为……”   “那把他们吓走。”王小明说着,挤了挤钟易:“快去吓唬他们。”   钟易绷着脸:“为什么是我?”   “我和小鲁多亲切。”王小明说:“突然翻脸,不是给人家留下童年阴影么。”   钟易说:“不干。你们招来的。”   不只他,就连白大人也表现得十分高贵冷艳,不管那些小孩多么好奇,都吝啬得连个尾巴尖都不肯给他们摸。   王小明正要说话,刚才还在他们身后叽叽喳喳的小孩儿突然骚动起来。   一个胆大的,上前就拽了陆小鲁的包一下。   陆小鲁:“?”   “你们去干什么?”那小孩说:“前面不能去了。”      第46章      “我们要过去啊。”陆小鲁莫名其妙。   “那边有神经病,”几个小孩推推搡搡,“不能过去了,神经病打人,”   “前面有人住,”钟易蹲下,身问。   “神经病住那里。”鼻涕娃点头,“大人不给去的。”   三人对视了一下。   “可是我们要走那条路呀。”王小明笑眯眯,“你们不跟我们一起,”   “你们要去,我们就不去了。”鼻涕娃说,“别说我没有警告你们,后会有期,”   三人都笑了起来,朝那群往回跑的小孩拱了拱手。   “他们说的神经病,是指我们找对地方了吧?”陆小鲁说:“多半是行为异常才会这么被村人排挤吧。”   “这倒不一定。”王小明说:“粗通阴阳的人有些行为在世人眼里确实有些不好解释,有时候身边环境也会形成两个极端。”   “一般在乡下,要是会做人的,靠走阴问卜,积累些声望,也有能混到类似大仙的地位的。那样的人,平时照常下田干活,要是有了什么事,连袍子都不用穿,光着泥腿就能去用土办法给村人消灾,地位倒高些。再来就是些孤僻的,走歪门邪道的,村里人不懂规矩,但好恶都能看出来,要是行为乖张,被疏远当怪人也正常。”   “那些孩子说神经病,也有可能是大人的修饰。”钟易说:“这是让自己孩子不靠近他的借口。虽然看起来受人排挤,但真有什么事,村人还是会带上鸡鸭酒肉,去找那个疯子的。”   “我奶奶也说过那样的事。”陆小鲁想了想:“刚上大学那会儿我堂姐结婚,回老家喝喜酒,席上有个——唔,智力不高的孩子,十二三岁,比我还高壮,一身脏地趴在桌上用手捏黄豆吃。”   “他奶奶跟在边上,瘦瘦小小,看见了就骂他。但一错眼他又趴上去了。”陆小鲁说:“后来我问那是那家亲戚的孩子,我奶奶一说到就叹气,要掉眼泪。”   “她说那是同村一个舅公的孙子,当年儿子媳妇出去打工,生了个大胖小子送回来给老人带。说那孩子小时候聪明,谁见了都喜欢,结果后来变成那个样子。”   “原来不是天生的?”王小明问。   “不是。说起来,好像还是他亲爷爷弄的。”陆小鲁说:“那时候我奶奶也不许我接近那个舅公来着。吃席也没请他。村里的人都说他会做些鬼怪,放些不好的东西出来。一开始放到邻居的鸡鸭上,鸡鸭要么病要么死。后来邻居急了,那个时候全村都不跟他说话了,他没办法,就放到自家的畜生身上。我奶奶说得很含糊,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听起来像是排毒,要是他不放,自己就倒霉什么的——后来自己的畜生也被祸害了,他就放到了自己的亲孙子身上,就成那样了。”   “那时候我觉得玄,一点都没信。”陆小鲁回忆道:“现在想起来,我那个舅公在村子里八成也是人人避讳的,提都不愿意提。”   “这就是了。”王小明说:“不过到底要放什么东西?养小鬼也不是这样的,不是喂食,而是祸害别人求生?”   “我听说有些养蛊就是这样。”钟易说:“那要看你舅公到底在屋里做了什么。要是养了什么邪门的东西,要用精气血气纂养,被人疏远也是正常。他的孙子倒不一定是被爷爷咒了,一村子的人,没理由只挑自己孙子下手。那孩子多半是撞到了什么,被吓走了一魂,那人又不懂,时间久了自然就收不回来了。”   说话间,三人看到一片竹林,透过稀疏的竹子,能看到一个二层棚子搭在林里,后面就是个水塘。   棚子虽然不大,但却密不透风,看起来也不像是流浪汉或者神经病蜗居的地方。   “倒会挑地方。”钟易看了看竹林走势:“没有摆阵。”   但凡走正道的世外高人,都不会在屋子外面藏暗器,而是依靠自然山石地势,在房子外面摆阵隔绝访客,或作警戒。而阴险狡诈的人,则多数会在房子里做手脚。   这个地方已经没有淤泥了,地上厚厚的落叶堆积,踩一脚沙沙响。   白大人跳到地上,身子一扭就轻快上前。   王小明和陆小鲁看见,也急忙想跟上,钟易哼了一声。   王小明说它:“做什么又阴阳怪气的……”   话还没说完,陆小鲁就“喝”了一声。   之间悠闲钻进树林的白大人猛地一蹦,再落到地上的时候,爪子下就牢牢摁住了一个东西。   “猫还会抓蛇?”陆小鲁惊奇地说。   一条手指粗细的小绿蛇被白大人拿住了,尾巴还在轻轻转动。   还不等他们上前细看,白大人就喵了一声,抬爪就狠狠一拍。   小绿蛇似乎相当脆弱,被白大人一拍,就立刻不动弹了。   钟易这才上前,抽出一张黄纸从白大人爪下拉出那条小蛇。   王小明咦了一声,   白大人把小蛇的脑袋都拍歪了,可是这条翠绿的小蛇肚子却已经开始发烂了。   “是死的。”钟易拿出小刀一划,一滴血都没有淌出来。   “刚才明明还在动。”陆小鲁说。   钟易扔了小蛇,白大人依旧率先朝那棚子走去,尾巴翘得很高,活像一根威风凛凛的旗帜。   三人跟着左摇右摆的旗帜来到棚子前,还没敲门,门就开了。   一阵酸臭的气息直冲出来,陆小鲁很没礼貌地打了个喷嚏。   一个老头拿着个水瓢出门,看见他们就愣住了。   “%$?”老头说了句话。   王小明= =   陆小鲁= =   钟易看了看表。   老头警惕地看着他们。   “找错地方了。”钟易突然说着,把王小明和陆小鲁往后一拉:“打扰了。”   老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下楼梯,也转身退回棚子里。   钟易仿佛背后生了眼睛,老头刚一转身,他就飞快地转了回去,探手就朝那老头抓去。   一声嘶哑的尖叫声响起,一个毛乎乎的东西从门里闯出,直扑钟易喉咙而去!   几乎是同时,那老头扬手一泼,水瓢里的东西就要兜头朝钟易扑去。   白大人反应奇快,老头刚一抬手,它就只跳过去,把老头的手撞歪了一边。   钟易后退半步,左腿半弓,双手一拉,那十根尖尖的指甲堪堪被卡在了他双手之间的墨线上,离他的脸不到一个拳头远。   陆小鲁和王小明也反应过来,立刻两步跳上台阶。   那老头看起来个子不大,力气却不小,陆小鲁伸手一抓竟没抓住。   王小明早就抽出折棍,劈头就朝那毛乎乎的老妪打去。   那老头眼见难以强取三个大小伙子,立刻转身就要退回棚子里,却被陆小鲁一脚踹开门,竹片搭成的棚子顿时震了几震。   老头似乎被房子的晃荡震了一下,眼看陆小鲁来势汹汹,竟然头一低就朝陆小鲁撞去。   本来陆小鲁以为这个老头和黑山老妖一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没想到对方一没念咒二没变身,正面看向那老头老态龙钟的脸,陆小鲁不由得下意识顿了顿。   只迟疑了那么一下,陆小鲁就被撞歪了开来。   就这么一撞一退,就被那老头跑了进去。   钟易双手上下翻飞,那根墨线仿佛有了生命似的缠绕起来,一眨眼就把那双枯爪缠到了一起。   那老妪脸上还有烧灼的痕迹,眼见自己双手被缚,竟歪头张嘴就要朝一边的王小明的脖子咬去,动作已经粗野得没了人样。   白大人扑上去,爪子勾着那神婆蓬乱的发丝一拉,神婆的脑袋被拽得往后一仰,钟易立刻抬脚一踢,正中她肚子,把她踢进了棚子里,带着门框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   这时先跑进棚子里的老头又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死公鸡。   “陆小鲁回来!”钟易立刻厉声喝道,同时拉开王小明。   那只死公鸡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像是断气了很久,但只见那老头双手在公鸡身上一阵拍动,嘴里咕咕呜呜了几声,那公鸡的脑袋竟直立了起来,抽动了两下,就要张嘴,一条青翠的绿色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公鸡嘴里疾射而出。   白大人首当其冲跳上前去,在半空中轻盈一扭,又把一条绿色小蛇拍到爪下。   那老头见不奏效,伸手解了腰间布巾一抖,墨蓝色的长条粗布宛如灵蛇般直扑钟易,顷刻间竟把钟易给紧紧包卷了起来,活像个不透气的木乃伊。   老头见奏效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脚边的公鸡突然扑了两下翅膀,嘴里又噗噗地吐出几条小绿蛇。   蓝腰带里还能看到钟易的动作在挣扎,但越挣越紧。   离得进了,王小明和陆小鲁都看到那条腰带上用青色的颜料画着鳞片,远看看不出,近看就有幽幽反光,乍一看仿佛一条长满蓝色巨麟的大蟒死死缠住了陆小鲁。   那神婆看见钟易被反制,挣扎着爬了起来,朝他们龇牙一笑,笑得阴气森森。   “卧槽!”陆小鲁和那老头对峙:“怎么办!”   王小明:“钟易!”   “那玩意会自己动!”陆小鲁崩溃地叫起来:“那条布是活的?”   “别胡说八道!”王小明语无伦次:“要坚持马克思……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两人说话间,那老头怪叫一声,不知道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捏着就朝陆小鲁撞了过去。   “呃——”王小明手忙脚乱地格挡开神婆的抓挠,一边胡乱回忆钟易到底逼他背下了什么。   左手掐决。   王小明手一空,神婆立刻抽空一抓,脖子见了血。   右手执尺。   白大人狠厉一抓,神婆转身就去掐。   王小明把舌尖放在齿间,默念钟易让他翻来覆去背了近十遍的上清天篷伏魔咒。   各方神君各司其职……   各司其职各司其职……   王小明慌得来不及细想,反手执尺:“呃——神光赫奕,震动天地——呃——”   陆小鲁只顾专心和老头对峙,并没发现王小明的动作,但他眼前的老头显然是发觉了,厉叫一声朝王小明那里洒出一把陈米。   王小明大喝一声:“天猷灭类,急急如律令!”   那把陈米还未洒到王小明身上,就纷纷落了下来,被笼罩在一片突如其来的红光中。   陆小鲁看不见身穿红甲的武将附在王小明身后,只见王小明突然原地顿了一下,然后突然感觉不一样了。   虽然王小明看起来还是王小明,但却和他认识了几年的王小明不一样,眉目凛然,从脚跟到脊背都异常挺拔,仿佛一根紧绷的弦。   他甚至没怎么看清王小明是如何一跃而起的,就发现那个老妪已经被王小明紧紧钳住了脖子。      第47章      那老妪挣扎个不休,但被王小明死死钳住,于是脖子骤然暴长了五六寸,要拧颈去咬。   即使身上长着毛,也能看出老妪青筋尽显,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这时卷住钟易的蓝布突然发出撕拉一声,只见一个雪白锋利的刀尖从里突了出来,正是先前钟易去割蛇的那把小刀。   刀尖越伸越长,然后就是狠狠往下一划,破开了那个大蚕茧般的蓝布,势如破竹。   那老头见状就要上前,陆小鲁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虚晃一拳,喝住那老头。   老头被他一吓,退了退,眼睛提溜转了转,陆小鲁一见,就知道他又有花招,连忙心生警惕。   果然,老头喉咙里发出几声古怪暗哑的叫声,嗦起嘴巴,喉咙一响,竟是迎面朝他吐了一口痰。   陆小鲁又惊又恶心,幸好提前做了思想准备,闪身一避,身后棚壁发出簌簌响声,他转头一看,那竟不是什么痰,而是几枚很细的钉子似的东西,狠狠扎到了棚壁上。   陆小鲁没想到这老头居然还会使暗器,不由得屏息凝神,准备闪避他的第二次攻击。   结果等了半天,那老头也没有再出招,而是眼神狠戾地瞪着他。   陆小鲁恍然,这一定是老头的保命符,一次性的。   就算是个神棍,招数肯定也有限,现在这个老头八成没再没有装神弄鬼的道具了。   陆小鲁不动声色地上前逼近两步,果然看到老头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   陆小鲁顿时大喜。   搞江湖法术不如你,但要肉搏,他陆小鲁还怕制不住这一把干瘪的老骨头么诶嘿嘿……   像是感觉到了危险,老头连忙朝老妪边看去。   可惜那老妪现在自顾不暇。   天蓬尺发出耀眼光芒,王小明周身涨着一层淡淡红光,他一拳顶住老妪额头,老妪抬爪就挠,被王小明翻身骑上,他似乎突然生了一身无穷力,双手紧揪住老妪双耳,任是她如何挣扎也稳如泰山。   不多时,老妪委顿伏地,身体踌躇几下,彻底不动了。   这时钟易也从蓝布中脱身开来,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像是窒息了很久。   红光渐渐退去,王小明原地晃了两晃,像是要原地扑街,刚刚回复自由的钟易大迈两步拎住他。   王小明有气无力:“我不行了……”   这只是他第二次召将,精神和体力都消耗过大,神将一离体,他竟是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也沉重得不行。   钟易沉声道:“收尾再说。”   王小明这才想起来,笨手笨脚地又烧了一张送神符。   老妪像是被神将彻底打死了,宛如一个泄了精神的破布口袋般瘫软在地上。   老头也被陆小鲁抽了一根绳子捆了个结识——他们是上门打架的,工具配备十分齐全。   那老头眼看逃走无望,嘴里就开始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王小明一个字也听不懂。   “说普通话!”陆小鲁恐吓他。   老头呱啦得更大声了。   白大人跳到那老头胸口,恶狠狠地亮爪子。   老头立刻安静了。   陆小鲁很受打击:连白大人都比他有威慑力吗?   钟易丝毫不理会那老头说什么,蹲下身子就开始搜。   他搜出一包红色粉末,还有一些碎米,除此之外,还有几张被染成棕色的粗草纸,上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咒文,谁也看不懂。   “隔行如隔山。”陆小鲁点评:“这个在我看来就和处方笺差不多。”   钟易踢开死公鸡,爬上棚子二楼,楼上只堆着几个大南瓜和几个大大小小的香炉,边上还有几只死公鸡,一踩就有小蛇从鸡嘴里被挤出来,满地乱爬。   钟易用香根在香炉里翻了翻。   “那个黑山老妖是什么东西?”陆小鲁装模作样地审那老头:“是不是你养的宠物死了被你做成标本,然后成精了……”   “宠物个屁。”钟易从吱吱嘎嘎的楼梯上下来:“那是他老婆。”   老头抬眼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钟易手里,提着一只黑色死猫。   白大人一看,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老婆?!”陆小鲁顿时凌乱了。   王小明一看就皱眉:“哪里来的一只发霉的猫?”   “没有发霉。”钟易把猫尸扔到地上:“从香炉里扒出来的。”   “他在香炉里供这个东西?”王小明惊了。   “这猫怎么尾巴分岔?”陆小鲁围着钟易转了一圈。   “是猫妖。”钟易说着,走进那个已经断了气的老妪身边:“这老头估计用香炉灰把猫妖尸体封起来,让猫妖寄到老太婆的身上。”   这时候老妪婆已经一动不动了,钟易拨开她的乱发,才看到她颈上的尸斑。   “这人应该是从哪里挖出来的尸体。”钟易走到那老头面前:“就凭这个,杀了他也不算冤。”   钟易在阁楼上两只最大的香炉里都翻到了东西。   其中一只埋着死猫的尸体,另一只里有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灰白的指甲,应该是那老头自己的。   两只香炉用红线连着,钟易一看就知,这是一对鸳鸯炉,那老头和猫妖做了阴阳夫妻。   “不可能吧?”陆小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口味太重了。”   王小明说:“那猫妖已经死了吧?”   那老头眼神一动,但很快就恢复了。   但钟易一直盯着他,怎么可能错过这个。   “把两个尸体都烧了……不,把这楼烧了。”钟易慢慢说。   老头动了动。   “楼上还有几个香炉。”钟易说。   老头立刻抬头,也不装死了。   “把香灰都倒出来,用阴阳水冲了,随便淋到哪个菜地里。”钟易盯着他说。   “不!”那老头立刻说话了,吐出来的赫然是夹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   “你听得懂。”钟易勾起嘴角。   “猫妖尸体哪里来的?”钟易问他。   老头颓然:“买的。”   “买来干什么?”   “借寿。”   陆小鲁和王小明互看一眼。   这老头看起来不过六七十岁,身手又利索,借什么寿?   “我一百零六岁了。”老头说:“四十岁那年有个丧门劫,我光棍一个人,没有老婆孩子,不能让我家就这么绝了后,所以求个师傅给我指路。”   “什么路?”   “向猫妖借寿。”老头眼神躲闪:“用骨灰养着猫妖,请来一尊金身,供油供肉,猫妖睁眼就成了。”   “猫妖借寿?”钟易冷笑:“猫妖吃人我倒听过,哪家的猫妖会生寿?”   老头不说话了。   “是去偷吧。”钟易沉下脸来:“猫妖行动奇诡,看这尾巴你也养了不少年,是不是唆使这老猫去给你偷人寿命,嫁接到自己身上?”   “就算借寿,也不必起鸳鸯炉。”钟易慢慢说道。   本来已经疲惫得随时要倒地的王小明听到这里顿时一激灵:“不对,那尸体生死不论,那么老的女人,肯定是不能生育了。”   老头缩了缩,不回答。   “你不只想借寿,还想利用猫妖替你生孩子。”钟易目光如炬,盯着老头:“猫妖寄生,这个老太婆的身体大概只是权宜之计……或者你预备如果找到更年轻的身体,就要给猫妖换上?”   老头完全瘫了…   “猫妖尸体哪里来的?!”钟易又问。   老头害怕得抖了两下:“买……买的。”   “哪里买的?”   “山市。”老头的声音几不可闻。   王小明神情一动。   钟易却没有反应。   “那张脸是你炼化的?”钟易又问。   老头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脸?”   “那天晚上猫妖闯进门引开我们,然后那张爬进房的大脸。”钟易沉着脸。   “我不知道。”老头说。   钟易脸色一变,那老头连忙说:“那天晚上只有大猫去了,我只养了一个,领导可以去搜。”   钟易连吓带骗,弄得那老头连族谱都背出来了,也没听他交待那张大脸的来历。   这老头看起来很会故弄玄虚,但其实道行并不深,多数还是依靠那猫妖,猫妖夜出昼伏,很多时候老头也不知道她晚上是去哪里了。   虽然这一点有待商榷,但那张大脸如果是人为炼化的,这老头很明显并没有这个本事。   “你怎么盯上他的?”钟易比了比王小明。   “不是我不是我。”老头连忙摆手:“是猫。猫闻到肉香。”   “鬼节做香,我去县上买金纸,猫闻到味道就不回来了,晚上摸过去了,我拦不住哩。”   这老头活了这么多年,装疯卖傻,话里半真半假,钟易几人也没有完全相信。   这猫妖分明就是他养的,说拦不住,谁也不信。   陆小鲁抽抽鼻子:“哪里香?”   王小明黑线。   什么叫肉香?   说得好像他变成了个人形烤鸡,走在路上都能引来大猫了。   “这只猫不能留。”钟易站起身来,把僵硬的猫尸踢到一边,看了看王小明:“你这次的实习成绩不错。”   “什么实习?”王小明不服气:“我是为了救你!是谁被裹粽子一样动弹不得的?”   “最后我还不是自己出来的?”钟易淡淡地说。   王小明:“……”   钟易表扬他:“虽然反应迟钝,胜在记性还可以。”   王小明怒捏陆小鲁:“你的态度太傲慢了!我才是老板!”   陆小鲁大叫:“他傲慢你捏我作甚!”   “我目前打不过他。”王小明悻悻放手。   “以后也打不过。”钟易说:“召将是道术的基本,而你也是靠金手指才这么顺利,而且召将一次几乎半死,得意什么?”   钟易在棚子后面的池塘边画了个圈,把那只满身灰的猫尸烧掉了,那老头虽然十万个不甘愿,但被捆了个结实,也无可奈何。   根据老头的说法,他叫古必才,猫妖是他师父买来的。   师父十二年前就死了,那些画蛇转生的幻术也是些乡野手段,多半是用来糊弄来找他们帮忙的人的。   他本来就钻营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加上个性孤僻行经鬼祟,时间长了几乎和村子隔绝了,这也方便了他纂养偷偷猫妖的行为。   只是这具猫尸只能算是个标本,他拿到猫妖的时候猫妖的肉身已死,只能附在肉身上,法力也要打折扣。   古币才虽然会些巫术手段,但到底穷光棍一个,没那个本事找活人给猫妖献祭,于是就半夜去挖新坟,偷了新鲜的尸体给猫妖寄生。   但这种办法不能长久,每隔几年尸体就要烂掉,又要换新的。时间长了就容易暴露,古必才就曾经因为偷尸被发现过,纵然有些法术在身,也差点让人打死。   这种事情极其忌讳,所以现在古必才方圆百里内的名声都臭了,人人都当他是神经不正常的疯子,整天在棚子里捣鼓邪术要害人。   钟易烧了猫尸,又暴力胁迫了古老头一番,要他给他们指路去鬼市。      第48章      古必才嘴里的山市,其实就是鬼市。   这里的鬼市三年一开,古必才一百多岁了,是一只脚踩在阴间的人,猫尸又是从山市淘来的,他自然能够做个开路向导。   但这老头很精,骨碌碌转的眼珠子从来没停过,煞有其事地给他们指了个时间地点,说山市就开在那里。   钟易眉毛一挑,直截了当地说要他一起去。   他们能看得出来,古必才十分依赖猫妖——不说别的,没有猫妖给他偷寿,他也活不到现在。   猫妖没了就等于他的寿命没了,最心急的还是他,这老头一定会想尽办法再去去山市找续命的办法。   所以他就算脸上不显,心里也一定抓耳挠腮,就想等他们走了,自己好去想办法。   钟易这么一说,古必才犹豫了几分钟,就答应了。   一来山市开放的时间确实临近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他们纠缠,二来形势比人强,不答应也不行。   这么一来,他们的广西之行,总算是有了个确切的眉目。   但怎么处理古必才,又成了一个问题。   钟易倒是有束缚妖魔的法器,但这些东西多半对人是没用的,古必才虽然借别人的寿活得像个老妖怪,但勉强还算是个人。   陆小鲁提议用手铐铐住他,然后再捆结实的上路。   但这样就太过显眼,而且来对于古必才这样会点邪术的人来说,物理手段的效果也未必有用。   于是钟易给古必才下了个诅咒。   “啥?”王小明掏耳朵。   “诅咒。”钟易淡定地说。   古必才神色萎靡,也侧面印证了钟易的话。   陆小鲁说:“……这个设定不对吧?”   王小明也这么觉得。   在他的印象中,诅咒什么的就是扎小草人,在夜黑风高的时候钉钉子——这种暗搓搓的事情总感觉和钟易有点不搭调。   “鲁班术本来就包括咒术。”钟易说:“鲁班书分册,一册讲工匠技艺法,另一册就是护身诅咒术。”   任凭王小明和陆小鲁怎么打听,钟易都不肯透露他到底给古必才下了什么诅咒,但那古必才果然像是被他拿住了,连眼神都变得老实很多。   “找他带路我没有意见,但真的要那老头也去鬼市?”王小明问钟易。   钟易:“你不愿意?”   “废话!”王小明瞪眼睛:“这贼老头得了个猫妖,不知道靠那贼猫偷了多少人的寿命,就因为他不想死,别人就要短命,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样的人,废他武功……嗯,捣他老窝还算轻的了,让他也去鬼市,万一再弄回一个猫妖怎么办?”   “那我们把他放回去?”钟易看着王小明义正辞严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总得让让他带路。”王小明泄气了。   “这就是了。”钟易说:“不是不处置他,而是现在他还有用。”   严格说起来,鬼市并不算什么秘密——但有些事情就讲究个地域性,在这种秘而不宣的事情上,本地人永远比外地人有优势。   鬼市虽然不是人人都去得,但广西这么大,知道的人也不少。   但就如同去旅游,想要找当地真正的美味小饭馆,最有用的办法还是找个识途老马带路。   不然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从宛如蛛网般交错的城市街道中找到老饕馆,无异于大海捞针——你知道它在那里,但就是找不到。在这种事情上,即使手里有功略,也不一定管用。   鬼市也是如此。   知道它的人不会少,但怎么找这些人都是个问题。   古必才这人的出现对刚来广西的他们来说,几乎就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再巧不过了。   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   之前虽然三人都没觉察,在某些人——或东西的眼里,王小明相当惹眼。   于是他不知不觉被当成了饵。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第一个被钓上门的古必才并不算难缠,他手里的猫妖法力也不在鼎盛时期,没折损什么就解决了,王小明还意外召将成功,从此也算半个专业人士,不再是哑炮了。   只是召将目前对王小明来说负担还是有些大,这一次又是睡了大半天,连看守古必才的任务都是白大人执行完成的。   虽然都是猫,但白大人显然对古必才一点好感都没有,只要古必才一动就阴森森地亮爪子。   钟易觉得让王小明一直“肉香”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花了一天时间,带着陆小鲁到菜市场和五金店转悠,回来就开始捣鼓,到晚上给他发了一顶小绿帽。   “这什么?”王小明把那顶劣质帽子翻来覆去地看。   “隐形斗篷。”钟易一本正经地说。   “骗我不识字啊!”王小明挥舞那顶帽子:“哪国的隐形斗篷上面会赢恭喜发财’?”   “菜市场买的。”陆小鲁告诉他:“这种还算素的,字样还算喜庆,摊子上还有一种,粉红豹纹的……”   “你的帽子里有符咒,戴上应该有用。”钟易说:“不然再来几只猫妖就麻烦了。”   “‘应该’有用?”王小明抱怨:“这个帽子也太挫了,好损伤我形象啊。”   “不戴也可以啊。”陆小鲁兴致勃勃地掏出一个东西:“看!”   王小明:“……”   “还记不记得梧桐山那次的面具?”陆小鲁说:“我求了很久,师父才答应叫我怎么做——符我画不来,拿现成的。不过你知不知道做这种东西有很多微妙的规矩呢我失败了两次才勉强做成了一个……”   王小明淡定地把小绿帽带上:“你们干嘛不也戴一顶?这样队形才整齐啊,像旅游团。”   “你不要吗?”陆小鲁有点失望地举着手里的山寨阿童木面具,因为染色不均,阿童木的眼睛还是红色的。   虽然钟易义正言辞地不许陆小鲁喊他师父,但同为手工狂人,有时候钟易搞发明的时候也会带上陆小鲁,陆小鲁脑子也够灵活,半学半自我发挥,也捣鼓出了一些东西。   但毕竟是半桶水,王小明太了解陆小鲁了,在没修炼成熟之前,这家伙的一切手工制品都是不靠谱的。   倒是古必才这老头也买了些东西。   除了根据他说的,要进山市要准备的基本物件之外,几人又额外买了几双胶水鞋,雨衣之类的东西,这个时候山里多雨,天气也会对鬼市造成影响。   妖物鬼怪不怕黑,但多数天性怕雷。   只要雷雨过大,山市也会早早收场。   这是因为自古就有雷公电母的说法,传说中除了天兵天将下凡会用闪电擂战鼓之外,很多神仙出行也是电闪雷鸣,所以一旦雷电出现,就预示天上不平静了,凡间的妖物自然本能地会忌惮几分。   除此之外,有些禁忌事项,这个老头也向他们一一说明。   最广为人知的,鬼市动手不动口,鸡鸣收市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但还另有一些细碎的规矩。   比如最好不要讲价。   或者说活人最好不要和鬼讲价。   因为很多鬼都活了很久,远比人狡猾得多,不讲价尚且要小心它坑你,要是谈不拢散开就是,可要是执意讲价,说不定把鬼惹恼了,会引火烧身。但也有另一种说法,是只要和鬼讨价还价,不论交易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都会越讲越贱,到最后就一点钱都不值了。   再比如忌红。   到鬼市交易,全身上下的衣服不能带一点红色,连内裤都不行。民间流传的说法是鬼屋害怕红色的东西,所以自古都以朱砂、鸡狗血等物辟邪。   还有一些诸如忌光忌喧哗之类的事情,古老头都详细说明了。   王小明在心里暗暗骂这老头,知道得这么清楚,恐怕这鬼市他也不是第一次去了,不知道弄回多少害人的东西。   古必才把禁忌说完之后,犹豫了一阵子,又说要求他们一件事。   原来,他要求钟易三人到了鬼市,不要惹事生非。   古必才不知道钟易三人要去鬼市做什么。   一般人找鬼市,都是想淘些人间找不到的好东西。   鬼市百无禁忌——你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东西几乎都能在那里找到。   古必才自己去过,当然知道其中光景。   只是好东西的价格一般人轻易出不起,这也是为什么古必才只弄了具猫尸出来的原因。   不过鬼市物价不是古必才该管的东西,他只是担心钟易几人是要去鬼市闹事。   这三人年纪轻轻,本事却都了不得,不但几乎徒手就能抓住猫妖,还把他反擒住了,这样的人进了山市要是大闹特闹那还了得?   “这个我们自己知道。”钟易对古必才说:“你只管带路。我们去是要找正经生意,不会节外生枝。”   陆小鲁说:“谁会到市场上练拳啊?”   他们是去找人的,又不是踢馆的,这老头未免也管太宽。   钟易看他一眼:“鬼市和其他地方不同,它在三界中算是属于灰色地带,既不属于天地,也不属于人间,里面龙蛇混杂,人妖杂处。所以鬼市里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多大的血海深仇,只要进了鬼市,也不得提起,不得滋事。”   “三不管?”王小明皱眉:“感觉像是三界的缓冲地带……”   钟易点头:“就是那样。因此鬼市里不只有鬼,也有活人,甚至还会有神。有人为了避祸或者隐居,也会选择待在鬼市里不出来。”   “不是鸡叫后就结束了吗?怎么个不出来法?”   “这只是针对我们这样的散客而言吧。”王小明说:“鬼市并不是天一亮就烟消云散,实际上还是存在的,只是和人间的交接点消失了而已。”   钟易点头:“要是在天亮前没有及时出来,就只能等下一次在人间开市了,在那之前只能一直在那里徘徊。”   古必才点头:“所以一定要带着表,天亮前一定要出来。最好不要逗留到最后,因为收市前会很乱。”   根据古必才的说法,朝阳对于山市来说就跟城管差不多,临近日出的时候,很多卖家都会慌慌张张开始收东西,一些不愿留下的人也会急急退出,这个时候就难免有些杂乱,很多心怀不轨的家伙就会趁这个时候作乱。   古必才年轻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他师父一个朋友第一次去鬼市,发现很多珍贵的古董贱卖,于是就花了很多钱全部买下了,包在一个大包袱里抱着走。   但是他第一次去鬼市,实在很新奇,于是逛得舍不得走,天要亮了才匆匆忙忙地要离开,结果被一起走的人推推挤挤,等他出来的时候,一直不离身的包袱已经被换了一个,里面只有一些不值钱的陶罐瓦片,连包袱皮都给他换了一个。   但那个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虽然推挤,但包袱他是当宝贝似的一直抱着,片刻都没有放松的,这就真是个神不知鬼不觉了。      第49章      之前王小明想着,鬼市那么神秘,古必才一定是要三步一烧香五步一做法,走到人迹罕至的郊外——比如坟地之类,然后扳一扳左数第三个坟头的墓碑,就会出现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什么的。   结果古必才就带了个小包,领着他们做了两个小时的破巴士,来到隔壁市的一个县城里。   “总算到了。”古必才带头下车,松了一口气。   “就这,”陆小鲁环顾四周,县汽车站里人声鼎沸,还有一股鸡毛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还早。”古必才说,“下了车要走路。大坛屯现在淹水车不通,我们走路进去,进扶河山。”   扶河山更靠近边境,大坛屯所在的市和越南只隔了一条河,而扶河山就在河边上。   根据古必才的说法,广西鬼市三年一开,每次十天到半个月不一定,但山川地貌都会被岁月改变,因此受地理风水的影响,鬼市的地点并不是总在一个地方。   根据当地懂行的人口耳相传,两百年来广西鬼市开在三个地方最多,其中一个就是扶河山。   其中偶尔也有开在不知名的角落的,所以也常常有人会错过鬼市。   古必才说这个也是有一套独特算法的,就跟演算天相一样,掌握了规律之后就可以推算出下一次地点。这次鬼市开在扶河山,就是他算出来的。   但是算法是什么,他却死都不肯说了,只说他有超过七成把握会开在扶河山。   见几人都将信将疑,这老头又向他们保证,以前古人会错过鬼市是因为信息不畅通,鬼市又不是只开一天,只要开市了,去了的人自然会散出消息。现在交通也发达,只要不出广西,又有什么地方是坐个一两天的车还到不了的?   广西夏天多有暴雨洪灾,很多渡轮这个时候都不能过江过河,进了山区之后车的行进也渐渐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敞着胸膛的胖司机把方向盘玩得像杂耍,破大巴勉勉强强在山路上滑了近一个小时,终于陷泥坑里了。   胖司机叼着牙签下车去看,过了一会儿回来上车嚷嚷叫大家都下车。   “前面就是百银村!到那里再找车!过不去了,前面都是水坑,拔起来这个有两步又掉一个!车不开了!”   口气十分任性。   但叫人目瞪口呆的是,车上的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开始纷纷下车,找行李的找行李,结伴的结伴,照样说说笑笑就下车,一点闹情绪的意思都没有。   “他都没打算试一试吗?”陆小鲁说:“卧槽——刚才的司机大哥说话真含蓄,什么叫前面都是水坑?沼泽还差不多!”   路上被大车碾出来的水坑一个比一个深,积满了黄色泥水,深的地方一脚踩下去能没过小腿。   难怪那个司机不肯走了。   几人都是城市长大的,就算钟易和陆小鲁体力再好也走不惯这样的路,王小明就更不用提。   只有古必才似乎相当轻松,他总是能判断那块路面稍微干一点,踩下去不会陷,于是三人排队跟着他的脚印走。   车上的都是当地人,对这种路况熟得很,有些人负重比钟易他们还多,但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走得没了影。   白大人很懂事,似乎知道这个时候不要给主人增添负担,于是选择了王小明当坐骑,挂在王小明的后脖子上让他扛着走,悠闲得很。   王小明却苦不堪言,他的体力本来就不如他们两个,再加上现在是夏天,白大人一个毛茸茸热乎乎的活物贴在他脖子上,简直要让他窒息了。   亏得走了半个小时果然就见了个村子,钟易把白大人捞到自己肩上,跟古必才两人到路边支起的摊子里问路。   王小明和陆小鲁都很累得很,在一个西瓜摊前蹲着不走了。   卖瓜大概觉得他们俩半死不活的样子很好玩,问他们要不要买瓜。   王小明摸出一把零钱让他切了半个,陆小鲁看到摊子边上还有个架在炉子上的破电饭锅。   “那是什么?”陆小鲁凑过去。   卖瓜的招呼一个小孩儿过去:“号子,开锅。”   那小孩蹬蹬蹬跑过来,揭开锅盖,里面煮的有茶叶蛋和玉米,想来也是要卖给过路的人的。   这时钟易他们回来了,说刚好碰到有人要回扶河山的,车空了,可以顺路带他们一起走。   王小明他们连忙买了几个茶叶蛋,拎着西瓜就要去坐车。   钟易他们找到的其实只是一辆半旧没车斗的小货车,是拉货出山的要回去过节,正好卸了货,空出车厢。   车厢没有座位,几人只好蹲在一起看风景。   古必才不吃西瓜,自己摸出一根烟杆开始抽起来,一边抽一边看天色。   “是今晚吧?”钟易也看天色。   古必才又吸了一口:“肯定头三天。”   火车把他们拉到扶河山脚就放下了,钟易给了司机三十块钱,司机笑嘻嘻地接了,又摸了个香瓜给他们。   于是王小明和陆小鲁就把香瓜分了,两人边走边吃,吃完就要找地方尿尿。   古必才看了,就警告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再往里走就不能脱裤子了。”   意思是有尿就撒有shi快放。   进了鬼市不能吃喝拉撒,这也是规矩。   扶河山其实并不算十分偏僻,沿路都还有村庄田地房子,也有行人,和王小明想象的要在原始森林跋涉不太一样。   甚至这里的路修得还比大坛屯好一些,更宽敞,有些大道还压了砂石,偶尔能看到老汉跟着牛车慢悠悠地经过,牛车上一股被暴晒过的干草味。   古必才一边抽烟一边领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走,每每遇到路边有长得大一些的树,就停下磕磕烟灰。   走到临近傍晚的时候,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半数都拿着农具或挎着篮子,也有人还在田里抢日光干活。   古必才带他们东转西转,穿过很大一片田地来到一个像是菜市的地方,转过菜市就是一个码头。   近几年广西也在建设新农村,修路修桥的力度很大,这样的老式码头已经很少见了,只有往里走这么深才能看到。   青砖码头上湿漉漉的,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洒在上面的青苔上,陆续有人担着扁担从码头上下,水桶吱呀吱呀的声音让人恍若走进了电视里。   古必才把烟杆插在他的腰带上,开始背着手慢慢从码头往下走。   广西多洪涝,所以很多码头都修得很高,台阶修得又小又陡,不习惯的人猛地一眼望下去还会头晕。   一时间三人也都不说话了,专心地盯着脚下的青砖台阶往下走,生怕一个打滑就一路骨碌滚下去。   这些台阶都被岁月踩的发亮,偶尔还有几张零食附送的小画片和几个烟头被夹在砖缝里,因为时间久远,几乎都变成了和砖块一样的颜色。   王小明有点恐高,也不怎么愿意往下看,就只盯着眼前古必才系着蓝腰带的背影闷头往下走,直到陆小鲁捅捅他。   “做什么?”王小明被他一捅,差点打滑。   “天快黑了。”陆小鲁答非所问:“你觉不觉得有点凉了?”   除了古必才,三人都是穿着短袖,被陆小鲁这么一说,王小明才发现自己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凉风一吹,粒粒分明。   一直闷不吭声的走在最后的钟易突然咳了一声:“眼镜。”   王小明和陆小鲁都是一愣,然后立刻对视了一眼。   这时候王小明才发觉,他们跟着古必才走下码头,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久——恐怕快二十分钟了。   这又不是下山,刚才站在码头上还能远远看到河边的菜贩子和渡船,不可能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下面。   而且不是一直有人和他们一样下码头吗?   想到这里,王小明连忙向左右看去,这才发现码头上确实不只他们四人在走,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或上或下,但气氛却有一种严重的违合感。   陆小鲁摸出眼镜戴上,然后情不自禁地“嚯”了一声。   王小明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去捂他的嘴,陆小鲁却不作声了,只用眼神向王小明表达自己的震惊。   王小明松了口气。   陆小鲁本来就不傻,一直跟着他们开店,现在多少也培养出了默契——这家伙已经能判断什么场合不能说什么话了。   王小明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身边的环境违合了。   因为太安静了。   一直埋头走台阶,他竟然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水桶的吱呀声和零碎的说话声都消失了。   这么多人来来去去,但整个码头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刚才钟易那声咳嗽,都显得有些突兀。   再来就是那些人的面目都看不清,因为在不知不觉间起雾了。   现在夏天的傍晚,按理来说不会起这么大的雾的,可是眼下他们的视野确实越来越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前面的古必才背影也不清晰了,王小明一直下意识看着他深蓝色的腰带才能跟紧他。   看来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按照几人的正常速度,都足够把这么码头爬两个来回了。   王小明有点判断不出来,身边那些和他们一起沉默地走在码头上的到底是不是人。   也许还是有活人,和他们一样目的地是鬼市,但恐怕还有一部分——或者大部分都不是人。   这就能解释陆小鲁刚才的反应了。   因为天气太热会出汗,所以陆小鲁不会总是把眼镜架在脸上。恐怕他刚才一直以为码头上只有他们四个人,被钟易提醒戴上眼镜之后,那些行人突然出现,才吓了他一跳。   但是关于说话的禁忌,王小明和钟易都教过他好几次,所以尽管震惊,但陆小鲁最后还是忍住了。   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大声喧哗。   不管身边的是不是人,照刚才的的情况来开,他们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但如果陆小鲁刚才下意识喊一声:“怎么这么多人?”的话,情况就不一定了。   古必才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小插曲,依旧背着手慢慢往下走。   三人交换了个眼色不再说话,也默默往下走。   越往下走,经过身边的人就越多是和他们一样往下走的,往上走的人已经渐渐没有几个了。   那些因为雾气显得面目模糊的人沉默地走在码头上,粗粗看去,和每一个普通傍晚走在这个马路上的老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但要是用余光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很多微妙之处。   有些人还穿着考究的长褂,提着旧上海式的手提藤箱匆匆拾级而上,仿佛身后轮船离岗的汽笛还在空气里缭绕;有些人大包小包,脚步却宛如过年回乡般轻快,仿佛码头上面站着来接他的人;但更多的人都和古必才一样,沉默地慢慢往下走,既不开口,也不东张西望,仿佛他们生命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要一直走下去,直到把脚下的台阶走完。   这个时候王小明三人都明白了。   码头的尽头,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第50章      又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王小明几人终于看到了灯光。   在若隐若现的光线中,他们看到了河滩。   沿河边支起了一些小棚子,上面都挂着米白色的灯笼,光线很微弱。   河边已经有了很多人,从码头台阶上往下看,几乎有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的错觉。   古必才走下最后几步台阶,回身等待他们下来,还在嘴边做了个手势。   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都不要说话了。   王小明有些紧张,正了正脑袋上的绿帽子。   进了鬼市,是人是鬼就已经不重要了,没有谁会因为你的身份对你另眼相看。   王小明还是对体内的貔貅眼没有多大的感觉,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低调些好。   钟易走上前,跟古必才交换了一个手势,那老头就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钟易给身后两人丢了个眼色,带头往前走。   码头附近多数是地摊模样的小贩,那些摊主各色各样,大夏天还有穿着棉袄的,蹲在地上拢着手,仿佛冬天正午里晒太阳的老农,面前摊着一块布,上面摆了些破杯破碗之类的物件。   还有扎长辫的,支了个小棚子,小桌上放了写香烛和黄纸,还摆着文房四宝。   三人沉默地穿过这些仿佛阳间夜市的摊子,沿着河岸往里走。   扶河山顾名思义和一条当地称作‘乌伯’的河相连,乌伯河绕着扶河山大半圈汇入平而河,河的那一头就是越南。   乌伯河平时并不是这里的主要水道,河边只有简单的青砖石铺了窄窄三四米宽的路,边上就是土坡和竹林,再往上就是码头上面的街道了。   路两边的摊子渐渐多了起来,很多小贩似乎凭空冒出——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只不过稍微一眨眼睛,余光就能看到角落又多了几个蹲在一个的人。   钟易几人很快就必须走得很小心了,免得碰撞到什么人。   他们侧着身往里走,大概走了十分钟,就能看到河边立着一个老旧的门楼。   这样的门楼在现代社会里也很常见,很多步行街和民俗街都喜欢在入口做一个样式古朴的门口,上面再挂一个匾,题上XX街什么的,多少有增加一点文化底蕴的意思。   但眼前这个虽然样式差不多,看起来却老旧得多,上面也没有什么雕花描金,黑沉沉的木头搭起一个十多米高的门楼,上面的飞檐上挂着两展米黄色的灯笼,灯笼上分别用黑墨写了两个王小明不认识的大字——与其说是字,看起来更像是什么人心情不好,拿着毛笔乱描一通的产物。   除此之外,这个门楼上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一块匾都没有。   搭成这座门楼的黑木头的颜色看起来似乎比夜色还要浓,仿佛把周边的亮光都吸进去了,在门楼下进出的人,看起来比码头上的还要面目模糊。   这地方,就是古必才事先跟他们讲的大铺所在了。   鬼市也分三六九等,有阳间的人拿了私藏去摆摊的,有地下的小鬼攒了零碎要换钱的,一般都会在码头前,那段仿佛夜市般的地方摆个小摊,东西不贵,看的顾客也多。   但若是有常年在鬼市做生意,或者财大气粗,只收只卖一些常人没见过的宝贝的,都会往门楼后的大铺去。   这两个地方换成人间的说法,大致上就是夜市和百货的区别了。   门楼后的大铺多半都是些固定的店面,有高楼也有大宅,里面的东西价格都不一样,向来都是看的多买的少,而滞留在鬼市隐居的人,多半也都会留在大铺里,因为那里相对比较稳定。   而很多人看到山市的幻影,高楼檐角,倚楼谈笑的繁华剪影,多半看到的就是大铺的模样。   根据貔貅的说法,谛听已经在广西待很多年了,又一直滞留在鬼市里,所以他们直接过了门楼。   门楼后果然又是另一番天地,除了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之外,买家来来往往,两面店铺林立,甚至还有站在门口无声招揽客人的卖家,看起来都和阳间没有一点不同。   有些店铺看起来像是古代食肆,但却做成了现代自助餐的模样,没有店员,两排长凳长桌,桌上一碟碟东西看不清楚,都散发出一股檀香的味道。   有些店还在卖寿衣寿鞋,但样式和阳间裁剪的有所不同,看过去只有蓝黑两色;陆小鲁甚至还看到有卖书的,店面狭小,高高的书架顶到了天花板,门口甚至还有报纸架,只是那上面的报纸不是油墨印刷,而是黄色草纸做的,看起来竟像是手工誊写的。   只是这些店看起来都有些冷清,尤其是那个书店,不要说客人,连店主都不在,看起来就像是个废弃建筑。   但也有热闹的,比如……网吧。   陆小鲁和王小明站在路边,看着一家摆满了电脑的电,里面摆设和阳间普通网吧一模一样,只是上网的人……形态各异。   陆小鲁瞪着那些一闪一闪的熟悉屏幕,忍不住盘算和自己一起组过队的是不是也有这里的家伙。   鬼市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一时间要在这里找个神兽也并不容易,来前他们就制定了计划,要分头去找。   但陆小鲁毕竟是个普通人,所以王小明和他一组,钟易自己一组,分别从两边找起。   钟易看了看戴着小绿帽的王小明,又看了看一脸进大观园表情的陆小鲁,突然间觉得自己真是太操心了。   他从背包里掏了一个东西,朝王小明招手。   王小明不解地过去,被钟易一把拉过,飞快地系了个东西在脖子上。   陆小鲁伸长脖子一看,“噗”地一声要笑,又立刻忍住。   原来钟易在王小明脖子上系个了铃铛。   王小明愤怒了。   这是在干什么?把他当白大人了吗?   王小明伸手去解,却发现系着铃铛的那根绳子根本没有結扣。   钟易是鲁班门出身,对这种小机关再擅长不过,只要他不愿意王小明拿下来,就算是上剪刀,也弄不下来。   王小明屈辱得上前就要挠钟易,钟易面露凶光。   王小明被他的神色吓得败退一步。   钟易又逼近一步,做了一个凶狠的手势:敢拿下来就死定了。   钟易又去瞪陆小鲁。   陆小鲁脖子一缩。   要是你们敢分开行动,也死定了。   钟易用口型恐吓他们。   王小明仰头回瞪他。   钟易扬拳头。   王小明和陆小鲁一起倒退一步。   钟易的武力值无庸置疑,虽然并没有真的下狠手揍过他俩,但是他的面黑拳头硬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再加上他平时表情不多,一旦板起脸来,连白大人都不敢造次的。   于是两人委委屈屈地一起走开了。   钟易看着他们两人手拉手走到对面,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店门的侧墙。   鬼市里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并不仅限于路边。   他们或鬼祟交易,或打量行人,但永远不会走出阴影之外。   钟易眼神一闪,提了提背包,也走进了店与店之间的缝隙里。   王小明觉得十分没有头绪。   他们都不认识谛听,也不知道这个神兽究竟长什么样,要从何找起?   难道要扯一块布写上谛听二字,逢人就亮?   这也略高调了一点。   陆小鲁摸出一个便签本,写了一行字。   谛听是卖什么的?   他给王小明看。   王小明耸肩。   鬼市里店铺的丰富程度超乎他们想象,有个不大的店里挤满了人,都在排队领什么东西,看起来很有点像阳间的银行。他们倆进去一看,发现大家都是领了一张白纸,领到了就在纸上写些什么,然后交给一个戴瓜皮帽的矮瘦男人。   那个男人站在柜台后,人递给他一张纸他就吃一张,两腮鼓鼓囊囊,看起来十分有趣。陆小鲁扯了扯王小明衣袖,看到店里墙上贴了一张价格表,上面有代诉,亲诉,还有打盹,午觉之类的字样。   王小明这才恍然大悟。这多半是一家类似邮局的店,专门做阴间和阳间的通讯生意,只不过是通过托梦的形式,根据内容和形式收费。   阳间有不少死去的亲人通过做梦嘱咐遗言或者倾诉苦闷之类的例子,王小明之前还一直以为多半是思念太过,没想到这样的梦也不是能随便做的,还是要在底下交钱才行。   而那个瓜皮帽老板,多半是貘一类的生物。   王小明盯着那个老板一鼓一鼓的面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觉得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陆小鲁却是看腻了这家托梦的店,他又不是死人,也没什么话非要在梦里才能和人说,待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拉了王小明就要去下一家。   王小明被他拉了出来,还没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身后就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两人都回头一看,一个全身穿着黑色马褂和连帽黑披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陆小鲁和王小明都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鬼市里什么东西都有,王小明体质又特殊,虽然戴了小绿帽,但还是不能不谨慎行事。   这个人虽然站着,但王小明总觉得他的身体在微微晃动——仿佛脚不着地,正在被风吹得一晃一晃似的,那动作虽然小,但看着慎得慌。   那人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王小明右手。   王小明莫名伸手。   那人把他手心翻过朝下,写了一个八字。   王小明顿时一愣,把手心翻过来,朝他摆摆手。   那人不依不饶,又虚空画了一个九字。   陆小鲁眨巴眼睛,他看出来了,这似乎是想和王小明做生意。   根据王小明和钟易早前的科普,以前鬼市交易多少有些见不得光,所有交易的商量都是在暗处完成的,大多数都是用在手心里划价交流。   可是这一趟他们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做买卖,这人在干什么?   王小明把手心翻上,就是表示不想谈,不做生意的意思,但这人居然不打算放弃。   王小明干脆把口袋翻过来给他看——他的外套口袋是空的。   这是在用肢体语言告诉这人,我没钱,甭管你要卖什么,我都不买。   不料那人却摆摆手,朝他伸出另一只手,拳头紧握。   这也算是鬼市通用手势之一,表示他有钱,可以谈生意。   但王小明和陆小鲁都双双一愣。   原来这人不是要向他们推销,而是要买东西。   可是王小明身上除了藏在裤袋里的天蓬尺,什么都没有,他要买什么?   那人见王小明发呆,缓缓抬起一只手,在披风里做了一个动作。   陆小鲁脸色一变,拉了王小明就要走。   王小明莫名其妙,那人却还要跟上来,陆小鲁立刻朝他做了一个龇牙的表情,作势要挽袖子打架。   大概是鬼市平和久了,像陆小鲁这样一言不合就有动手意向的异类不多,对方估计也是愣了一下,陆小鲁立刻扯着王小明快步跑开了。   王小明莫名其妙地被陆小鲁拉着走,陆小鲁还不住回头看那人有没有跟上来。   王小明拉拉陆小鲁,指了指太阳穴。   意思是什么毛病?   陆小鲁回头看了看,看到没人跟上来,这才朝王小明翻了个白眼,也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有病的是你!   他又摸出便签本,写了一行字。   你知不知那人刚才做了什么动作?   王小明回想了一下,跟着用手比划。   五指蜷曲,一放一收……   王小明:???   古必才的山市通用手势科普里没有这个。   陆小鲁翻了个白眼,又写了几个字。   那是在挖。   挖?   王小明睁大眼睛。   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人屈指前伸,收手的时候手腕还转了一下,似乎的确是个抠挖的动作!      第51章      王小明心里一凉,仿佛突然间赤身裸体站到了雪地里,连反应的神经都被瞬间冻僵了。   初进鬼市的那股新鲜的兴奋似乎一下子就被冷风吹跑了,王小明嘴唇抖了两下,扯出个无力的笑容。   陆小鲁也被王小明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去拉住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表情是不是太凶恶了。   他刚才只顾气王小明的迟钝,却忘了突然间得到貔貅眼的王小明,实际上心理压力有多大。   其实王小明一直没有说,但陆小鲁和钟易都知道王小明一直很不安,而古必才的那个猫妖,更是让他的不安具象化了。   王小明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知觉,朝陆小鲁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他知道貔貅的眼睛对于很多鬼怪,甚至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正是为了不让他被当作活靶子,钟易才给他做了一顶小绿帽……   对了!小绿帽!   王小明反射性地摁住了自己的脑袋。   那顶帽子还牢牢地扣在他脑袋上。   手里确实感受到了那顶帽子粗糙的质感,王小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不过很不可思议,知道帽子还在头上之后,王小明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应该没有暴露。   手工帝钟易做的东西,从来没有出错过,虽然钟易拽得要命,但不知道为什么,王小明就是相信他做的东西不会有错——甚至到目前位置,钟易都是出于一个隐形领袖的位置,他做的任何决定,王小明和陆小鲁几乎都没有反对过。   大概是因为钟易骄傲自满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至于与让人都忘了质疑他了。   这顶小绿帽也一样。   钟易明确说过,戴上这顶帽子,他跟陆小鲁看起来就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同,貔貅眼的气息会被遮盖起来。   如果貔貅眼真的是个这么抢手的东西,那么古必才那个半死的猫妖能感觉得到,鬼市里的鬼一定也都能感觉得到。   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刚才那个怪人,并没有谁多看他和陆小鲁一眼。   这表示小绿帽是有效的。   但刚才那个人为什么是例外?   陆小鲁显然也想到了和他一样的问题。   对于钟易,陆小鲁比王小明还要盲目崇拜,他不会怀疑小绿帽的功能。   莫非刚才那家伙确实不是个人,只是被王小明的体质吸引而来?   如果是这样,倒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王小明虽然是万能体质,但也不是什么鬼都能说上身就上身的。   一来除了王大壮从小耳提面命,让他的警惕心几乎刻进骨血形成本能之外,二来则是现在王小明也有了召将能力,多少能自保了。   而且夺舍这种事,除非当事人自愿或者极端虚弱,否则鸠占鹊巢也没这么容易。   王小明现在精神奕奕,鬼市里也严禁冲突,倒不必担心会有鬼物能强行夺舍。   这也是虽然鬼市杂乱,但钟易还是放心和他们分开行动的主要原因。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但这种变成唐僧肉的感觉还是让王小明既别扭又难受。   王小明站在原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碰了一下。   他茫然抬头,却立刻惊醒了。   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陆小鲁不见了!   陆小鲁怎么会不见了?   他们一直在一起,刚才还在用便签讨论问题的!   王小明原地转了两圈,想找到陆小鲁,却发现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背着大包的陆小鲁。   陆小鲁到哪去了?!   他不会突然无缘无故就扔下他自己一个人跑掉的,难道就在刚才短短的一分钟里出了什么事,而他居然没有感觉到?   这里不是什么普通地方,是鬼市——虽然古必才说鬼市无冲突,但陆小鲁毕竟是个普通人,要是碰上什么突发情况怎么办?   不不不,只要陆小鲁没出鬼市,应该不会出现被猛鬼欺负的情况……不少普通人也常常混迹鬼市,基本上都是安全无虞。   王小明往回走了一段,没有发现那个登山包,又转回去找了找,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沉默而佝偻的影子,没有一个和陆小鲁一样,挺着脊背背着大包,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怎么办?难道是鬼市太拥挤,他刚才原地发呆,而陆小鲁没有注意径自往前走了?   王小明漫无目的地沿着鬼市走,试图找到陆小鲁,无意间又看到了他们第一个进去的店。   那家托梦的。   店里客人还是在排队,那个老板依旧在吃,两颊一鼓一鼓。   像梦貘这样的异兽,原来也能在鬼市里看到。   王小明又盯着那只梦貘看了一会儿,突然间瞪大眼睛。   对!梦貘!   梦貘是异兽,它的能力就是吞噬梦境。   它在鬼市利用自己的能力吃掉客人的要求,然后再把这些要求放进阳间人们的梦里——   那个时候陆小鲁还问过他,谛听是卖什么的!   他怎么会没想到呢!   谛听是神兽,通晓天地,照鉴善恶,察听贤愚。   换做是现代社会,这不就应该是传媒的能力吗?   王小明飞快转身,不顾脚下青砖潮湿打滑,飞快向来时路走去。   不知道鬼市里有多少家卖报卖书的,不过……   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过。   王小明远远就看到了那家店。   这家店就在门楼附近,和边上的店一样看起来都破败冷清。   王小明在外面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一进门,王小明就被空气里的灰尘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旧书容易滋生粉尘,根据这里的空气来判定,店里的绝大部分书很久都没被人翻过了。   这家店店面很小,多少有些逼仄,王小明侧着身子经过那排高高的书架,忍不住打量那上面的书。   书架上的书竟然有一大部分书脊是空白的,只有下面几排是有字的,但那些字十分古朴,王小明看了半天也没认出几个来。   站在这个店里,王小明会有一种古怪的错觉,似乎这个店已经被遗弃了很久——在鬼市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因为大多数的店看起来都有些破败。   柜台里传来一声响动,王小明吓了一跳。   在老旧的木板架下,飞快地蹿出一只看起来像老鼠的东西,又很快跑回黑暗里了。   除了这个,店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王小明往里探了探,发现这家店很浅,通共就只有店面这么深,后面并没有门。   这样的格局很奇怪,一般的房子并不会做得这么浅。   王小明只见过一种房子也是这么浅,那就是纸扎屋。   纸房子通常只是做个样子,一眼就能从大门看到后墙,从侧面看很扁。   王小明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转到柜台后面。   柜台里那股霉味更重了,里面只容得下一把木椅,木椅的扶手做得特别高。   王小明扶着木椅,盯着那扶手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去。   柜台的正上方悬着一根绳子,绳子下系着精致的穗头,不高不低地悬在上面。   王小明探头看了看门外,外面依旧来来往往,悄无声息。   他尽可能轻手轻脚地站上木椅,拉了拉那根绳子。   动作未停,店里就响起了一个老旧艰涩的声音。   吱呀。   那种电视上常出现的,听了以后关节发毛的咯吱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特别刺耳,王小明警惕地快速跳下椅子,但还是落了一头灰。   幸好戴着帽子。   王小明摁着帽子仰头看,天花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扶梯,是顶在天花板活板门的另一边,把门拉下来,扶梯也会被放下来。   但这个扶梯很短,悬在半空。   王小明只犹豫了两秒,就重新踩上椅子。   他体力不如钟易和陆小鲁,但灵活度倒还不错,勾着扶梯的最后一截,也慢慢撑着提了上去。   上面似乎是个黑洞洞的阁楼,王小明扒住门边,慢慢爬上去。   这里几乎和下面一样窄,不过多了一段二楼突出的骑楼面积,但东西也是又杂又挤。   王小明拍拍膝盖上的灰,拿出手机照明。   阁楼比外面更黑,他只能看到身边二十厘米远。   王小明把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调到最亮,转向里面。   上面全是一些落灰的架子,灰尘厚得能扫下十斤来,最里面是一口黑黝黝的大缸。   王小明心跳如擂鼓——大缸并没有盖上,他能看到缸口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妈蛋。   王小明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不是你想的那玩意,王小明。那一定是个拖把头,戳在大缸里呢……   他轻轻上前一步,落脚腾起一小片灰。   再上前一步。   气氛不太对。   王小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震动耳膜——他又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和走在码头时的感觉一样。   他狠狠地吸了口气。   王小明极端讨厌这种感觉,仿佛再看恐怖片,他知道镜子里,衣柜里,或者一转身会看到什么。   但是剧情又让他不得不看——比那些倒霉催的主角好一些的是,他大概能做一下心理准备,让自己尽量别尖叫出来。   王小明猛地上前,手中的手机朝那个东西照了过去。   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头靠在缸边,头发落满了灰,看起来像个迟暮老人,又不自然得像美发店里的模型人头。   王小明原地晃了一下,缓过来之后才慢慢探头看去。   一张青灰色的脸在手机的冷光下显得格外僵硬。   这不是一张活人的脸。   甚至不能算是鬼的脸。   它闭着眼睛,毫无生气,活像一个被精心处理过的标本。   王小明震惊得忘了收手,就这么一直让手机照着那个人。   他震惊不是因为这是个死人,而是因为这具尸体的诡异——那口大缸只比成人腰部高处一些,而这具尸体的头却靠在缸边……   王小明有些发抖地又往里照了照。   果然,靠里的缸口也靠着一双直挺挺的腿。   这具尸体,是被对折了塞进缸里的。      第52章      这是谁,   为什么会以这种姿势被塞在缸里,   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一直没有人发现吗,   会不会是这店里的店长……   王小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抬手,想靠得更近些看看。   没想到刚一动,一股奇异的酸麻感就飞快地从脚跟传上来,仿佛过电般蹿上了王小明的头皮。   咔嗒一声,王小明的手机掉到了地上,屏幕正对地面,里面手电筒应用发出的光线顿时弱了不少。   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王小明就麻得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控制力,连眼睛都眨不了,只有眼球可以勉强转动。   他僵硬地把眼球往下转,看到一条通身雪白的小蛇正顺着他的大腿游了上来,背上一道鲜艳的红线。   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这条蛇简直白得刺眼。   王小明简直连呼吸都要僵住了。   这条蛇只有筷子大小,加上王小明全身麻痹,根本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正是因为这样,才让王小明心里更加发毛。   这时,他身后的活板门又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王小明没法转头,但他能听到有人从活板门下爬了上来。   那条小白蛇游上王小明肩头,竖起脑袋丝丝吐了吐鲜艳的红信子,离他的脸颊不到五厘米。   平缓的呼吸声靠近了王小明,然后——越过他。   王小明睁大眼睛,在黑暗中他看到两个人走过他身边,其中一人俯身去看那具大缸里的尸体。   而另一个人,正好奇地用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如果王小明这时候没有被麻痹,一定会骂一声卧槽。   。   因为这两个人,他在南宁火车站见过。   那个看起来像混血帅哥的少年,还有他腿边白胖的萝莉。   那少年正眼都没看他一下,正在仔细查看角落里的“标本”,而萝莉似乎对标本不感兴趣,对着王小明猛瞧。   我不是坏人啊。   王小明竭力试图用眼神向萝莉表达这一点。   哥哥不是坏人,我也是刚来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不是我杀的啊亲。   萝莉眨巴眼睛,转身揪紧了少年的衣角,指着王小明露出个笑脸。   王小明冷汗都下来了——那条小蛇已经爬上了他的脖子。   不过那条蛇似乎是被驯养的,虽然威胁地贴在王小明的皮肤上,倒是没有真的张开嘴巴咬他。   或者那是因为刚才已经咬过了,所以王小明才麻痹的也不一定。   那少年背对着王小明,全神贯注地查看那具尸体,任由萝莉在他身边扭来扭去。   王小明勉强移动唯一自由的眼珠子,竭力想和他们接通脑电波。   可惜两个人都没接上,王小明僵着身体站在原地,心里默念了一百遍草泥马。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活板门又咔嗒地响了一声。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这么频繁地被打开了,活板门上的老灰都被抖了下去,正在往上爬的人被呛了一下,发出一声隐忍的咳嗽。   王小明的心顿时凉了。   四年同吃同住同上课,哪怕是个屁,王小明也听得出来——   来的人是陆小鲁。   陆小鲁轻巧地攀上活板门,刚探出个脑袋,就被杵在门边的王小明吓了一跳,差点下意识叫他名字,结果立刻又想起是在鬼市里,生生把话憋回了喉咙里,又是一阵闷咳。   那少年慢慢转过身来,抱起萝莉,盯着王小明和陆小鲁看。   陆小鲁爬上来,纳闷地看看王小明,又眯着眼睛看了看少年和萝莉,然后露出一个高兴的表情。   陆小鲁你脑子坏掉了啊啊啊!笑个屁!   王小明在心里喊:你看看我!我动不了了啊!对方是坏人啊!   大概是光线太暗,陆小鲁压根没发现王小明怎么了,而少年抱着萝莉站在大缸前,完全挡住了那具可疑的尸体。   王小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生陆小鲁的气过——他俩居然一点默契都没有,这个时候的陆小鲁居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开始自顾自地解下双肩包放在地上,开始埋头掏。   王小明只觉得脸颊一凉,那条小蛇爬到了他后颈上——但更让他心惊胆跳的是,少年怀里的萝莉身上,居然又缓缓爬出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小蛇。   我擦!   感情这俩人是耍蛇的,也不知道有毒没毒!陆小鲁个白痴!   王小明心里的惊涛骇浪完全没有传达到陆小鲁心里,他兴冲冲地翻了半天,在一个饭盒里倒出一个小塑料袋。   那少年抱着萝莉,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但王小明感觉到空气里隐隐有种一触即发的意味。   只有陆小鲁一无所觉,哗啦哗啦地解开塑料袋,摸出一个小东西。   萝莉睁大眼睛,白嫩的手臂撑在少年的胳膊上,身体往前探了探。   陆小鲁笑嘻嘻地伸长手臂,手心里是一个小巧的银镯子,在昏暗的阁楼里显得特别亮。   王小明连翻白眼的能力都没有了。   陆小鲁真是个白痴啊!这个时候还什么镯子!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隔壁床的兄弟,今生的挚友良师王小明被人暗算了动弹不得!   陆小鲁对身边的心之呐喊充耳不闻,傻乎乎地把银镯送了回去。   少年摁住萝莉,慢慢上前伸手拿了镯子,收回袋里。   陆小鲁挠挠脑袋,做了个‘不用谢’的手势。   王小明服了他了。   人家根本没打算说谢谢,怀里还揣着毒蛇呢,冷不丁就咬他一口的。   但陆小鲁太傻,他只能提醒他。   王小明眼珠子都抖得踌躇了,陆小鲁这才转身看他。   一看就愣住了。   王小明站着一动不动,眼珠子疯狂打转,看起来一副精神病很严重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陆小鲁纳闷地观察了一下王小明。   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吧?   陆小鲁觉得这很有可能。   王小明这人品学兼优,是个好孩子,但陆小鲁不得不说,王小明实在是有点娇生惯养。   王大壮是个疼孙子的,虽然爹妈不在身边,但王小明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刚进宿舍的时候套被套都不会,还挑食,三天两头就感冒,身体弱得很。   以前他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王小明原来竟然是个神棍……不,天师家族出身的,从小就能见鬼的,而且还是一不小心就会被鬼上身的体质,怪不得那么弱。   之前钟易还特地交待他,鬼市这种到满街都是鬼的地方王小明要特别注意,果然,自己一个没看住,小明就中邪了。   陆小鲁这段日子耳濡目染,也多少跟钟易学到了一些处理办法,他打量了一会儿王小明,举起手来。   王小明暗叫不妙,可惜陆小鲁完全不能领会到他眼神的表达,深吸了一口气,就一个巴掌朝王小明额头狠狠拍了过去。   ……在黑暗中,巴掌声特别清脆。   钟易曾经给麻瓜陆小鲁科普过,要是有人被夺舍了,要是时间不长,性质不严重的话,就照着对方狠狠来一下就对了。   因为外来的灵魂和身体毕竟不是原装的,现在移植器官还要讲究匹配呢,更不说灵魂了。绝大多数人被附身之后动作都会变得迟缓一些,这表示入侵的那个灵魂既不能完全占据身体,原装货又不愿意走,呈现出一种鱼刺梗喉,不上不下的状态,所以对身体的操控灵敏度不高。   这种时候,只要有办法把被附身的人狠抽一顿,颠一颠,有五成几率能把那个卡位不稳的灵魂给颠出来。   但这也属于民间土办法的一种,并不是百试百灵,只能当应急用。   陆小鲁牢牢记着呢,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实验机会,这下好了,终于有人被附身了,当下陆小鲁回忆了一下科普内容,然后就抡圆了胳膊照着王小明的额头就是一下。   王小明连惨叫都发不出来,陆小鲁手劲又大,那巴掌使得,简直是个小号平底锅,一下子就把王小明直面仰躺拍倒了,后脑勺正砸到地板上,咣当一声。   全身僵直的王小明只觉得脑袋先后两次剧痛,眼冒金星又动弹不得,疼得他半厥了过去。   陆小鲁连忙去扶他,结果这才看到从王小明后脖子刺溜滑到前面的小蛇来。   陆小鲁反应向来很快,想都不想就伸手去擒——他小时候在乡下住过,菜花蛇不知道抓过几回,此时非但不害怕,手指还能准准地直奔七寸过去。   只是他还没碰到那蛇,手腕就被握住了。   陆小鲁一愣,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的兄妹俩。   那少年稳稳抓着陆小鲁的手腕,看不出表情。   萝莉从哥哥身上爬下来,她身上那条小蛇被这么一打岔,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少年放开陆小鲁的手,看了看倒地的王小明,一弯腰就把王小明扛了起来,那个轻松的架势,仿佛王小明的体重和他脚边的萝莉差不多。   陆小鲁=口=。   这少年看起来瘦巴巴的,怎么这么大力气?单手扛啊!   要他这么扛王小明可不轻松……不对,就是钟易,估计也得喘。   萝莉吭哧吭哧翻开活板门,那少年一手扛着王小明居然就这么从悬在半空的楼梯下去了。   陆小鲁觉得这个姿势略不科学,连忙凑过去看,结果一探头,少年已经扛着王小明稳稳地站到地上了——然后就把王小明丢开了。   陆小鲁看得抖了一下。   那少年很明显对王小明不怎么温柔,本来就不能动的王小明被扔到地上还咚了一声,听着就疼。   不过……刚才除了一声沉闷的落地声,陆小鲁好像还听到了一声很小的,清脆的响声,短暂得像是错觉。   少年扔完王小明,抬起头张开手臂。   陆小鲁莫名,转头一看,那萝莉已经爬到活板门边,晃晃悠悠就要下楼梯呢。   陆小鲁吓了一跳,正要去扶她,结果小东西一松手,就骨碌下去了,正好掉到少年怀里。   ……这默契。   陆小鲁啧啧,拖过自己的大背包也跟着下去。   他有点担心王小明,虽然做了驱鬼(?)处理,但王小明看起来还是僵僵的不能动,莫非他不是被附身,而是被刚才那条蛇咬了?   可是他上前摸摸过王小明,体温正常啊……也没有发硬发紫什么的,与其说是中毒或者中邪,陆小鲁倒是觉得他像是中了葵花点穴手……   陆小鲁又找了一下王小明脉搏,想数一数他的心跳。   可是脉搏还没数明白呢,店里突然就暗下来了。   这个情况很有意思,因为鬼市里没有明火,本来就已经够昏暗的了,只有长街两边会有一些米色灯笼,光线若有似无地照进两边的店里。   但突然间连那丝若有似无的光线都没有了,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从门口照进来的光源。   除了王小明,能自由活动的几人都朝门口看了过去。   钟易背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脊背挺得笔直。      第53章      陆小鲁看看钟易,又看看少年,终于开始觉得气氛不太对了。   钟易慢慢走进店里,盯着那个少年看。   那少年把萝莉放下,萝莉蹲到王小明身边,拉起他的裤脚。   光线昏暗,陆小鲁和钟易只看到她伸手摸了摸王小明脚踝。   钟易手指一动。   那萝莉立刻绕到少年身后。   少年摆摆手,表示没事,又指指王小明,对钟易做了个口型。   钟易不知道看明白了没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走进店来,接下自己的包扔给陆小鲁。   陆小鲁只好把他那个巨大的背包背在胸前,视线都被挡住了大半。   钟易把王小明翻了个身,一阵捏捏摸摸之后,掂量了一下。   王小明现在全身僵硬,公主抱肯定不现实,背也挂不住。   于是钟易把王小明扛了起来,还不忘记把他的小绿帽摆摆正。   少年抱起萝莉走在前面,几人穿过门楼朝码头走去。   陆小鲁一出店门就吃了一惊——远处的天边已经隐隐泛红,这是要天亮了。   外面果然萧瑟了很多,午夜时分还人来人往,但这个时候有些店铺已经关上了门,门楼上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取下来了。   可是他感觉自己并没在鬼市待多久——没逛几个店呢,但看天色,他们分明已经待了快一个晚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快亮了的缘故,钟易步子迈得很大,沉默地扛着王小明走,前面是那对古怪的兄妹俩。   快走到码头时,陆小鲁远远就看到古必才那老头站在码头上,正在看天色呢——这老家伙已经自己站在台阶上了,一副再过三分钟他们再不出现,就要自己跑路的模样。   这时已经将近早上五点,他们在爬码头的时候周遭已经不是那么安静了,等陆小鲁看到码头尽头上的屋顶时,他们甚至远远听到了水桶的叮当和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那对兄妹似乎对地形挺熟,转了两个弯就绕到了一个开阔的场地,两扇锈黄了的大镂空铁门上挂着一把破锁,一推就开。   这里似乎是个镇中学的体育场,现在放暑假,天又早,周围一点人声都没有。   煤渣跑道边的草尖上还挂着露水,要坠不坠,空气中有一股青芒果的味道。   “放下吧。”那少年说。   钟易没有动。   少年把萝莉放下:“我看一看。”   钟易不理会他,先自己检查了王小明一遍。   在鬼市光线昏暗,他只知道王小明全身麻痹,但是不是被这兄妹俩暗算,他也不能确定。   见钟易不理他,那少年自己走过来,拉起王小明裤脚。   钟易立刻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抬起眼睛,和钟易对视,过了一会儿,才说话:“现在救得,等一下救不得。”   说短句的时候不明显,句子一长,少年的奇特口音就尤其突兀。   见钟易还是不放手,少年干脆任由他扣着自己手腕,闪电般伸出另一只手,在王小明一边脚踝摁了摁。   这一摁,居然凭空摁出了一滴血珠子。   钟易皱起眉。   这少年十分古怪,王小明脚踝上分明没有伤口,却渗出血来——就算是钟易,也没见过这种手法。   更古怪的是,血珠子一出来,王小明立刻就抽了一下,感觉从脚心往上慢慢恢复了知觉。   王小明眨巴眼睛,钟易和陆小鲁看向他。   他呆了一会儿,突然原地翻滚了两圈。   “痛痛痛死了啊——!”   陆小鲁之前给的他那一下,再加上脑袋着地那一下都让他疼得灵魂出窍,一直没嚎出来,不过是因为动不了叫不出。   钟易去看他脚踝:“别嚷嚷!”   王小明:“啊啊啊痛死啦!”   钟易:“……”   钟易抬头看向那少年:“这是你弄的?”   少年承认:“是。”   钟易站起身来,冷笑了一下。   王小明:“嘶……”   “这大概是个误会。”少年说:“我弄错了。”   钟易挑眉:“误会?”   王小明:“哎呀呀……”   钟易:“……王小明你闭嘴!”   陆小鲁咳了一声,默默移到边上去虎摸王小明。   王小明像个虾米似的蜷成一团,扭来扭去——没有办法,陆小鲁照着他那一巴掌很重,后来后脑勺又砸了一下,恢复知觉的王小明第一件事就是痛得飙泪,钟易还很法西斯地不许他呻吟!   “痛死啦——”王小明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凭什么钟易不许他做声他就真的不能喊痛!   妈蛋是真的痛裂了啊!   钟易被他叫得青筋直跳。   王小明这人哪都好,品学兼优脾气不错,做事认真也肯努力,就是有个不良习惯很突出。   一旦有了什么病痛,他就会从爱学习讲礼貌的学习委员模式转换为挑三拣四的刁妃模式,这个时候的王小明,就十分娇生惯养不好伺候了。   陆小鲁和他在一个宿舍住了四年自然不必说,王小明平时得个小感冒都会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作,这里不舒服那里很难受,弄得整个宿舍都围着他转还不高兴,四年下来大家都习惯了,王小明一病,就会自觉尽心伺候娘娘,了不起等他好了再折腾他回来。   看到王小明现在这副作天作地的样子,钟易也想起来了自己当奶妈的那段日子——他怎么就忘记了,这家伙要是身体不舒服,让人扶着他尿尿的事情也能干的出来的!   这时刁妃不嚷了,但也不愿意起来:“头疼。陆小鲁你好大力气,那一巴掌把我额头都拍进去了,你怎么不去当铁匠呢?”   陆小鲁低眉顺目:“奴婢知错了。娘娘,地上凉,先起来?”   王小明:“疼得站不起来了。”   钟易:“别管他!”   王小明:“哎呀你太大声……震得头疼!”   钟易:“……”   王小明继续哼唧:“疼死了疼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钟易看看站在一边的少年,之前营造出的那股冷硬肃杀的气氛已经生生让王小明折腾没了,现在再想亮拳头耍狠也没有那个气势了。   这没眼色的蠢材,没看到自己是在给他找场子么,这个时候作个什么劲!   钟易太阳穴突突跳:“你起来。这跑道是用煤渣铺的,你一滚就一身煤,喜欢就躺着,有本事待会别找地方洗澡。”   王小明眨巴眼睛。   他还真没注意。   现在知觉恢复了,确实感觉到身下硌得慌。   “真是煤渣铺的啊?”他向陆小鲁求证。   陆小鲁点头。   “这是什么年代啊铺煤渣!”王小明嗷了一声,扒拉着陆小鲁站起来:“你看看我衣服,拍拍!”   陆小鲁同情地说:“娘娘,来不及了,拍不拍都一身黑。”   王小明开口又想嗷,看到被晾在一边的兄妹俩,又蹭地跳到钟易身后:“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钟易头更疼了。   “我看见,你在那里……”少年话还没说完,王小明就赶紧澄清:“人不是我杀的!”   陆小鲁:“?”   钟易:“谁?”   “是的。”少年平静地说:“我以为是你。后来去看,发现已经死很久了。”   王小明愣了一下。   “你知道……认识那个人?”他脱口问道。   少年说:“我来广西有事找他,没想到死了。”   “看到你站在尸体前面。”少年看了看王小明,又看看钟易。   “那是意外。”王小明说:“你以为我是凶手……那你刚才是不是准备要弄死我的?”   少年平静地说:“我不杀你。”   “鬼市里不能动手。”少年接着说。   ……这意思是如果不是在鬼市就当场咔嚓吗?!   “所以他刚才也没动手。”少年看了钟易一眼。   钟易冷淡地说:“没错。”   “什么凶手?”陆小鲁插嘴。   他最后一个上阁楼,注意力都在王小明和萝莉的镯子上,居然一直都没发现兄妹俩背后的尸体。   少年没有说话。   王小明看了看钟易:“嗯,就是书店老板呗。”   “那个店不是荒店?”钟易皱眉。   鬼市虽然是三不管地带,不允许暴力冲突,但正是因为三不管,所以一旦在鬼市出事,过上一百年化为白骨都不被发现夜市有可能的,鬼市看似繁华,但其实两旁有很多没有店主的荒店。   王小明咳了一声:“应该不是,老板在楼上呢。”虽然已经断了气。   少年摇摇头:“我晚了一点。”   王小明说:“鬼市不能动手,谁能在里面杀了老板?”   少年看向他:“能动手,你也杀不得谛听。”   钟易和陆小鲁眼神立刻一变。   王小明一直都是猜测,没想到少年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事情说穿了——那具尸体,居然真的是谛听?   谛听不是神兽吗?怎么会死在自己的店里?   这个少年又是怎么知道那就是谛听的?他以前见过谛听?   这话是真是假?   少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句话引来王小明三人心里的惊涛骇浪,又看向陆小鲁:“谢谢你把东西还来,那个很要紧。”   表情相当郑重其事。   陆小鲁一愣:“没事,拾金不昧么。”   一直站在边上的萝莉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大概是自己一个人站累了,这时蹲在地上,脑袋一点一点,像是要睡着了。   少年立刻就发现了,弯身抱起她:“那再见。”   正要转身,却顿了一下。   钟易冷冷地说:“别动。”   话音刚落,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圈,细碎的煤渣像是突然被一股外地碾成了粉末,圈成了一个一少年为圆心的圆。   少年垂眼看了看。   “这是……”   “你无端出手找我们麻烦,说了一句再见就想走?”钟易冷冷地说:“叫你不动就不动。”   出乎意料的是,那少年却微微笑了笑:“泰山压顶永无踪。”   钟易皱眉。   “定身法。你是鲁班门的人。”少年看着钟易。   “你是谁?”钟易也看着他。   “我是长生。”说着,少年抬脚,跨出了圈。   钟易脸色一变。   “鲁班术对施术要求很高,这么短的时间还能用这个办法要困住我,你很难得了。”少年说:“镯子还给我,还被蛇咬了,我向你们道歉。”   钟易还要说什么,少年把萝莉往上掂了掂:“我给你们一个人情,以后要是再见,我可以帮忙。”   这话说得古里古怪,虽然是欠人情,但少年的口气却相当高高在上。   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大态度,王小明只见过一个人也是这样。   那就是钟易。   但奇怪的是这回钟易却没有再动作了。   直到少年抱着萝莉走远了之后,钟易才垂下眼睛,看了一眼地上的圈。   陆小鲁可能不明白,但王小明懂。   钟易的鲁班术,困住过邪煞,网住过朱点童子,但刚才那少年,居然一抬脚就跨出去了。   “失灵了?”陆小鲁十分没有眼色地蹲下\身子摸了摸那个圈。   钟易板着脸揍他。   “失灵?!你以为我是靠鼻子找到你们两个的?”   “那刚才那对兄妹是什么回事?”陆小鲁说。   “鲁班术对人鬼神都有效。”钟易说:“所以那对兄妹十分古怪。”   钟易虽然狂妄,但并不是会冲动行事的人。   如果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还是几年前热血好动的年纪……   那么在那个叫长生的少年跨出圈子的时候,钟易可能立刻就不管不顾地动手了。   但今天王小明和陆小鲁都在,他们来广西的目的,不是和神秘高手掐架。   如果王小明和少年和冲突只是有惊无险,钟易宁愿选择不要节外生枝。   虽然理智上分析得很清楚,但钟易还是心有不甘。   妈蛋,他钟易从来没有……   他的眼神移向王小明。   王小明眼神一和他对上,立刻凑了过来。   “我明白的。”王小明充满安抚地摸摸他。   钟易青筋一跳,面无表情地看他:“你觉得我是打不过?”      第54章      “当然不是。”王小明立刻改口,“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我看不出这个长生的来路。”钟易说,“他身上没有妖气,但也不是人。”   陆小鲁,“,他是活的啊,有温度呢。”   王小明说,“貔貅也是活的。”   陆小鲁恍然,“难道他也是个神兽,这年头神兽这么喜欢下凡溜达吗,三天两头就来一个,”   钟易说,“不一定。说到这个,谛听是怎么回事,”   王小明脑袋还发疼,一边和他们沿着路边慢慢走一边说:“不知道。我找到的时候,已经咽气了。”   根据长生的说法,似乎已经咽气一阵子了。   陆小鲁:“什么?刚才那破店里有神兽?”   “角落里黑乎乎的那个尸体就是。”王小明说。   “我没注意啊!”陆小鲁扼腕:“我只顾要把镯子还给他们了,然后你又被附身……”   “你才被附身了呢!”王小明说:“我是被他们暗算了!他们身上有蛇,咬一口就麻半天!”   “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眼色!暗号你懂不懂!没注意到我眼珠子的移动频率吗!摩斯密码你都不会看吗!”一说到这个王小明就不高兴,亏得还同吃同住了四年呢,一点默契都没有。   陆小鲁很冤枉:“我只看到你挺着身板站军姿了,谁没事去观察凝视你眼睛啊。”   王小明继续指责他:“你还乱跑,说了不能单独行动的,你是个麻瓜!麻瓜懂不懂!鬼市那地方是能让麻瓜到处乱逛的吗?”   王小明自从召将成功之后就十分嚣张,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高端大气的天师了,完全无视了陆小鲁的战斗值和体力值都比他满格的事实,也开始跟着钟易把陆小鲁归为麻瓜。   陆小鲁哼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可不是我。”   王小明语塞:“……那是因为你不见了,我太着急,所以没注意到暗算……”   陆小鲁说:“那时候我一错眼就看到他们,他们俩走太快,我想跟上去看看是不是,还捅了你一下让你跟上的,结果快追上他俩的时候回头一看你却没跟来。”   陆小鲁挠挠头:“我眼看他们进了那个店,又回头找了一下没看到你,就想着先把东西还了再出来找你,没想到看到你也在里面。”   “那间店是谛听的?”钟易皱眉。   王小明点头:“应该是。不过……”   谛听却死了。   还被人以那种诡异的姿态放置——对于神兽来说,恐怕是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了。   “明天晚上我们再去一次吧。”王小明突然说:“好歹把尸体放好些。”   因为长生出现得突然,王小明一路身不由己被扛出来,现在想想,那具尸体一直被塞在那里也不太好。   没看见就算了,既然看见了,也不好就这样放着。   “而且按理来说,谛听死了,那么貔貅给的线索就断了。”王小明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但我不认为……不是,我也想再看一看,说不定谛听那里还有什么东西。”   说是这么说,但王小明的脸色已经让另外两人明白了。   王小明不甘心,也不愿意接受线索没了这件事。   他们半夜开店,一路摸爬过来,就是为了找到王大壮他们,好不容易从貔貅那里得到了信息赶到广西,却一无所获,钟易自己也不甘心。   而且王小明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的担忧没有说出口。   王大壮已经失踪很久了。   就算他再有本事,这个情况也不容乐观——他毕竟老了。   王小明不知道他被困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在等自己去救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明知亲人可能在等自己,却无从下手的感觉太糟了。   “那就去呗。”陆小鲁安慰他:“反正我们知道路了……咦?古必才呢?”   三人同时顿了下来,面面相觑。   他们从鬼市出来,直接和长生到了一个煤渣操场打架,注意力都在那对兄妹身上,都没发觉那老头什么时候不在了。   “那老头跑了。”王小明觉得头疼:“看他就不是什么老实的人……”   “跑不了。”钟易说:“他知道我给他下了咒,不出几天,他就会自动出现了。”   “那他去哪里了?”王小明眨巴眼睛。   “恐怕想争取自由活动的时间吧。”陆小鲁想了想:“他不是说过,他先前那个猫老婆就是鬼市淘来的么。”   古必才一直靠猫妖借寿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现在猫妖被王小明等人给烧了,对于古必才而言,眼前的第一大事恐怕就是要寻找一个能代替猫妖给他续命的东西了。   “他想自己去鬼市?”王小明奇道:“我们昨晚也没跟他一起行动啊。”   “但进出要和我们会合。”钟易说:“他知道我们不会再让他从鬼市带什么邪门的东西出来,所以一定想暂时甩开我们偷渡点什么回家。”   “他有钱吗?”陆小鲁质疑:“鬼市里确实有很多稀奇的东西,但那老头自己也说过,鬼做生意比人还狡猾,要价很高的呢。”   “猫妖能给他偷命,自然也能偷别的东西。”钟易淡淡地说:“别看他房子破,这种人心思古怪,就算有钱也不见得会用在物质享受上。”   古必才虽然会一点邪门法术,但毕竟是个从小穷到大的人,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再加上这里偏僻,连个大点的超市都没有,即使古必才真的攒下了燕窝漱口的钱,也没地买燕窝去。   “那他一定还会偷偷去鬼市。”陆小鲁摩拳擦掌:“到时候我们就去堵他,省的他继续作恶。”   “那也要等晚上。”钟易说。   三人在路边小店里买了一些山寨干粮,准备回招待所休整一天再做打算。   钟易和陆小鲁倒还好,主要是王小明脑袋嗡嗡响,走路都左脚绊右脚,回到招待所的时候,他只想赶紧扑到床上不起来。   “先洗澡。”钟易扭开门:“进过鬼市最好还是要清——”   他的话被一道黑影子截住了。   门被推开那一霎那,白大人就如同闪电般扑向了他们。   钟易被自己的猫吓了一跳,刚要伸手接住它,却发现白大人根本不是在热情迎接他。   陆小鲁:“哎呀哎呀!”   白大人扑到他身上,直接挂在他身后的背包上不肯动了。   钟易眼神一凝,把陆小鲁拉进房间,关上门。   王小明酸得都忘了疲惫了:“明明喂它最多的是我,怎么不扑我?”   钟易横他一眼,把陆小鲁背后的包连同白大人一起拆了下来。   陆小鲁和王小明一起围过去。   钟易拉开拉链——和白大人,开始往里掏。   掏出一堆达利圆小面包之后,钟易低声咦了一声。   他把手从背包里伸出来,手里攥着一团灰白色的东西,那东西见了光,一直扭来扭去,似乎很不自在。   “这啥?”王小明睁大眼睛:“老鼠?!”   “包里怎么会有老鼠!”陆小鲁说:“哎哟太不卫生了!”   王小明白他一眼:“这是你的背包。”   “明明是你的。”陆小鲁说:“你扑街的时候我帮你背回来的好吧?”   “这不是老鼠。”钟易皱眉,把那只小东西放在地上。   “这是……?”陆小鲁说:“怎么会有这么小的狗?”   一只小白狗趴在地上,耳朵紧紧贴着脑袋,一动不动。   白大人终于钻到空子,摆脱了钟易的手,钻到小白狗身边,用爪子推了推它。   小白狗被推得往后退了退。   白大人又用爪子拨了拨,小白狗差点被拨的打了个滚。   “哪来的?”王小明说:“啧啧,怎么这么脏,”   刚才他之所以会把这只狗当成大老鼠,一方面是因为体形的缘故,另一方面就是这只狗实在太脏了。   灰扑扑的,简直像从烟囱里钻出来似的。   不过白大人显然一点都不嫌弃它,停止玩弄小白狗之后,就也趴到地上,一只爪子揽住它,俨然一副帝王攻的模样。   钟易目光落到王小明的背包上。   那只背包外面看起来也是一塌糊涂,满是灰尘。   “什么时候钻进包里的?”陆小鲁也奇怪:“一直没打开包啊。难道是刚才小卖部里养的?”   王小明好奇地想把小狗抱起来看看,被白大人挠了一爪子,愤愤不平地要和白大人掐架,被钟易赶开了。   “洗澡睡觉。”钟易吩咐他。   陆小鲁蹲在地上:“这个怎么办?”   白大人警惕地看他一眼,又揽紧了“这个”。   钟易:“……都别管了,先给白大人看着。”   陆小鲁耸耸肩,起身去翻小面包吃。   钟易蹲在白大人身前,神色复杂。   “你……”话刚出口,就被冲出来的王小明打断了。   “这个!”王小明冲钟易说:“你还没给我解下来啊!”   钟易在鬼市里给王小明戴上的铃铛被王小明扯得欢快地叮铃了一声。   “别想。”钟易淡定地站起身:“给我戴着。”   “为什么?”王小明抓狂:“都已经出了鬼市了!”   之前他都忘了这茬了,结果刚才进去一脱衣服,才发现脖子上还栓着个猫铃铛。   “不只这个,帽子也要时时戴着。”钟易皱眉:“怎么摘下来了?”   小白狗抬起头,耳朵动了动。   小绿帽的重要性王小明倒是清楚,他支梭着一头乱毛说:“我要洗头——门窗都关好了。”   自从被无端附身了一回,王小明都快有被害妄想了,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关门关窗,挂上各种紫金葫芦或者金剪刀。   “帽子我戴,这个铃铛拿下来。”王小明瞪他。   “不行。”钟易说:“戴着我才能找到你。”   “……用手机不也一样?”王小明说:“干嘛非得挂个猫铃铛?”   “你被长生放倒的时候,怎么没打我手机?”钟易嘲讽道:“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陆小鲁也讶异了:“这是个GPRS?”   “戴着它,不管什么时候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动你,我都能知道。”钟易淡淡地说:“所以给我戴着别想动它。要是敢拿下来,就揍你。”      第55章      “你能知道,”王小明反而诧异了,“它根本没怎么响过。”   他倒是略过了钟易的威胁——反正钟易三不五时就对他进行武力威慑,他都快习惯了。   “只要铃铛动了,我就能发觉。”钟易对他说,“这也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东西,日常行动不会响,但如果你疯狂逃命,大动作扑街,或者被什么妖怪当作杠铃甩来甩去,铃铛发出的声音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王小明,“是吗,那真是太感谢了——个屁啊,什么叫做疯狂逃命被甩来甩去,在你眼里我只有这点能耐吗?”   钟易有点不耐烦了,想说是,但斜眼看到王小明怒气冲天,眼睛瞪得老大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   王大壮不知道怎么养孙子的,把王小明培养得相当矛盾。   在多数时候,王小明都挺独立,不爱依赖人,还挺有上进心。   但有时候又幼稚得很,比如生气的表现,看起来就和他那个三岁的小师弟被白大人抢走了蛋卷的表情一样一样的。   都是瞪着眼睛,自以为一副酷帅狂霸的样子,其实眼睛都气得起雾了,看起来随时会哭鼻子的样子。   想到这个,钟易要把他揍得听话的心思就淡了,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个黄澄澄的铃铛:“没有,你很有本事,就当作是个装饰,你戴着挺好看。”   王小明:“……”   他觉得很屈辱——这种敷衍比威胁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吗!   不过钟易这次没撒谎。   王小明生的白,这几天在广西跋山涉水地也没晒黑多少,脖子也细,带上那金色铃铛还挺衬肤色的。   王小明狐疑地转头问陆小鲁:“这玩意好看?”   陆小鲁点头:“可好看啊。”   反正比小绿帽好看。   王小明又继续瞅他。   陆小鲁躺在床上竖大拇指:“看起来特别爷儿们!像大明星!”   王小明狐疑:“哪个明星?”   钟易收回手,翻身躺到自己床上。   陆小鲁:“就是那个谁呗。”   “哪个?”   陆小鲁看了一眼钟易。   钟易闭上眼睛装睡。   “那个谁啊。”陆小鲁斟酌了一下:“名字特别洋气的那个……”   “谁?”   “哆啦A梦嘛。”   王小明顿了两秒。   “卧槽!”他操起枕头就砸过去:“你才哆啦A梦呢!你师父才哆啦A梦!你看他那个登山包!”   “他也是哆啦A梦,耳朵和尾巴还在的那款……”   “滚蛋!”   “诶你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大呢?是你追问我的——”   “死吧!嘎——”   “哎哟!师父你看他!”   “别叫我师父。”   “哆啦A梦你看他!”   “……”   白大人仰起脸,很鄙视地看了看战成一团的三人,把小白狗拱得离他们远了些。   虽然古必才失踪了,但三人商量了一下,还是认为先再去一次谛听那里比较重要,那狡猾的老头目的也就是要在鬼市偷摸淘点东西,跑不了的。   不论王小明怎么严正抗议,钟易还是不肯把那个猫铃铛拿下来,于是王小明只好大夏天地穿个有领子的衬衫遮掩一下——幸好鬼市都开在半夜,阴气重,凉快。   陆小鲁眼神诡异地打量了王小明番,掏出便签本奋笔疾书,然后刷地撕下一张给王小明看。   ‘你看起来好像在玩羞耻Play啊~’   纸条上这么写。   王小明撕了纸条,无声地去揍陆小鲁。   陆小鲁无声地躲闪,避让,反击。   王小明动作幅度一大,那铃铛就开始响,到最后钟易只好忍无可忍地亮拳头,采用暴力威慑法强迫他们老实点。   大概是鬼市里表现得这么有活力的人不多,所以他们三人的举动相当醒目。   王小明还想去揍陆小鲁,却突然觉得后脖子一毛。   钟易几乎立刻发现了他表情不对,用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王小明莫名地环顾了四周,心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摆摆手表示没事。   那家书店很好找,就在过了门楼附近。   店里依旧很破败,三人依次爬上那个阁楼。   可是当钟易的手电筒扫过阁楼最深处时,王小明却愣了。   那口缸还在,尸体却没了。   是怎么回事?   三人交换一个颜色,搜寻了一番后,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只得下了楼。   不过一天时间,那具尸体居然没了。   难不成是尸变了,变成僵尸蹦下楼自己走了?   虽然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神兽也会变僵尸吗?   三人在店里细细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无奈只得出了店门。   既然谛听这里没戏了,那三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就是找到古必才那老头。   其实对于钟易他们来说,这老头危险性不大。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古必才就是既邪门又危险了。   为了防止他又从鬼市里弄出另一个妖怪老婆作孽,三人一致决定把他抓到再说。   陆小鲁那副土包子进城的表情和昨天一样一样的,恨不得多长两双眼睛——这鬼市里哪怕一块破砖都让他觉得充满了神秘而深邃的诱人气质。   钟易大概觉得他东张西望的样子很不体面,不愿意跟他并排走,而是跟在后面——结果陆小鲁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住了。   钟易和王小明:“?”   陆小鲁回过头来,突然把他们拉到边上,神色古怪。   钟易皱眉。   陆小鲁紧张地回头看了看,掏出便签纸开始奋笔疾书,然后递给钟易。   王小明探头去看。   昨天想挖走貔貅眼王小明   王小明看到钟易脸色顿时一变,不由得伸手摁住小绿帽。   他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在鬼市里,确实有个怪人要跟他做生意,貌似盯上了眼睛来着……   莫非陆小鲁又看到那个怪人了?   钟易脸上发寒,却没有做声,而是先伸手按住王小明的小绿帽,把他往里推了些,然后才靠近陆小鲁。   陆小鲁用眼神示意他。   王小明被钟易和陆小鲁挡在身后,完全看不见他们到底在观察啥——莫非那怪人就在前面街上?   钟易回头看王小明,小绿帽绝对没问题,不然以王小明的体质,即使是在灰色地带的鬼市,也一定会引起围观的。   如果不是小绿帽的问题,为什么会有东西知道王小明身上有貔貅眼?   是戴上小绿帽之前就盯上王小明了吗?   钟易眼神又移到王小明脖子上。   待着。   他用口型这么吩咐,然后拉了一把陆小鲁。   陆小鲁会意,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王小明:“……”   这叫什么事?   排挤他?   王小明当然没这么矫情。   他知道钟易八成很在意那个怪人——不然也不会跟上去看了。   还拉上陆小鲁,八成是要陆小鲁指点。   但干嘛不带他?   难道那个怪人有这么危险,光是看他一眼就要石化?   王小明哼了一声。   虽然不服气,但他知道谨慎一点还是好的。   鬼市混杂,跟踪这种事情当然是目标越小越好。   王小明靠在墙边,眼皮直打架。   但他心知肚明,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但困意一上来,就有些难受了。   自从召将成功后,他的体能倒是大受影响,没事老觉得又困又累——这也是他一直没敢多试几次练习请神的原因。   根据他自己的推算和钟易的分析,除去神将品阶不论,他目前还hold不住频繁召将,请神一次,最好休息几天。   哪怕是最危险要紧的时候,也绝不能一天召将两次,否则请神之后恐怕站都站不起来。   他努力睁大眼睛,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自己大腿。   突然间,一个矮墩墩的身影从他靠着的房子的夹缝边蹿了出来,倒是生生把王小明的睡意吓走了一半,差点还蹦起来。   王小明定定神,虽然天色太黑,但他还是立刻认出了古必才高高的颧骨和大鼻子。   古必才显然也是被王小明吓了一跳,下意识捂心口。   王小明站起身来,发现这个老头的表情改变了一些,不再是受人控制,焉头焉脑的感觉,在这样不透光的夜市下,王小明居然觉得他的眼睛比前几天的有神采了。   这老家伙,别是真的然他找到比那具干枯的猫妖尸体更好的替代物了?   王小明视线移到古必才胳肢窝里,发现他果然在胳肢窝下夹着一个用布包起来的东西,包袱皮还和他的上衣颜色挺配,乍一看还真不会注意到。   王小明板起脸用手势指指那个包裹。   古必才眼神有些闪躲,打手势问其他人在哪里。   王小明心里有了点底。   这老头八成没想到会撞上他,看样子好像还淘登了点东西。   王小明一想到古必才养的那个猫妖就全身发毛,这老头要是再带个什么邪门的东西出去,天知道会再做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王小明上前两步,示意要看他胳膊夹的东西是什么。   古必才后退了一步,缩回了夹缝里,脸上堆起一个勉强的笑来,比不笑还难看。   王小明伸手。   古必才夹住包袱,连连摆手,不知道是在说包袱里没什么东西,还是不愿意给他看。   王小明坚持要看。   他们三人商量过,古必才可以在鬼市自由行动,但不能让他随便带东西出去。   古必才虽然会点邪术,但没了猫妖,三人里他对上哪一个都棘手。   钟易不用说,王小明现在学了天篷伏魔大法,而陆小鲁光凭身手灵活和武力值,注意一点也能拿住他。   虽然在鬼市里不能打架,但凭这老头的身手,也跑不过他。   王小明板着脸,又逼上前几步。   古必才眼看没有退路,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只得慢慢吞吞地拿了那个小包袱拆给王小明看。   王小明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包袱,皱巴巴焉兮兮,像是裹脚老太太压在床头枕了三十年的小布包。   古必才把包袱打开,发现里面只是一块米黄色的布,看起来暗沉无比,还带着一股霉味。   王小明皱眉靠近了看,这块布除了陈旧了些,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上面甚至连花纹都没有。   但古必才可能会在鬼市买一块没用的旧布吗?   王小明抬头想问古必才这布是干什么的,没想到刚一抬头,一股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就向他袭来。   卧槽!   王小明晕得差点站不住,咬牙要去抓古必才,却只看到古必才脸上局促的表情变成了一种狡黠的笑容。   这个瘦小的老头捧着那块布站在他面前,笑着看王小明胡乱地挥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站直,最后无力软倒,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就是鬼市那条青砖小路。      第56章      王小明不见了。   钟易和陆小鲁折返回来之后,几乎把不长的鬼市街来回耙了两三回,依旧不见眼影。   眼看着天要亮了,两人不得不返回码头。   “怎么办,”陆小鲁站在码头上往下看,虽然天还没亮,但码头下的雾气已经渐渐淡了。   他多少有些自责,如果不是看到了那个斗篷人的话,他和钟易就不会去尾随,王小明也不会落单。   他们应该再谨慎一点的。   明知道王小明现在情况特殊,却还是大大咧咧地从他身边走开了。   要是王小明丢了怎么办,   要到哪里去找他,   陆小鲁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不知所措过——钟易的到来似乎把他和王小明都带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陌生世界,在这个范围里,他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钟易了。   钟易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   因为大意而让王小明在自己眼皮底下出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王小明没要求过要钟易保护他,但钟易绝不是平易近人的类型,如果不是对王小明另眼相待,又怎么会一路处处小心?   因为一开始的实力悬殊,钟易就把王小明归类到了不能自保的弱小队伍里,顺带连同陆小鲁一起划拉到自己的保护范围下。   直到王小明跟着他一起除煞斗鬼,慢慢有所成长,最后天师之力初显,这个想法也没有变过。   王小明总是说钟易嚣张,那是钟易相信自己有自负的资本。   但来了广西之后接二连三被算计,而且都是越过钟易直找王小明,不但让钟易觉得自己被严重挑衅了,心底还蹿起一股无名火,越是想克制自己,就越是烧得旺。   “……回去。”钟易说。   陆小鲁二话不说就跟着钟易折回招待所,问道:“鲁班术有没有寻人的办法?。”   和钟易待在一起时间长了,陆小鲁越发了解到道术秘法的神秘诡奇,内容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果然,钟易板着脸点头:“有。”   陆小鲁立刻说:“要去买什么?现在恐怕有点早,天还没亮呢。”   陆小鲁现在多少摸到钟易的行为模式了,不管要布置什么机关还是制作器具,钟易通常都是就地取材,先把材料备齐了再开工。   别说鲁班术,一般民间秘术多半也是需要些道具的——比如水晶地图,或者水盆剪刀什么的……   不料这次钟易摇头:“不用买。”   鲁班门有很多秘术,虽然没有先知预言,但在寻人找穴这方面,也自有一套研究。   比起茅山道术来说,鲁班术是由先祖基于生活百科总结出来的,更接地气,当然什么都会涉及一点。   但涉猎不能代表精通。   鲁班术在生活中的可辐射范围很广,如果又效果逆天的话,世界上也不需要别的秘术了。   鲁班术专精机关,茅山降魔,还另有分别擅长医毒,语言,诅咒的派系,就能能说明问题了。   鲁班术先天限制太大。王小明是在鬼市失踪的,鲁班术讲究天时地利,如果钟易要找,少不得要等着回到当时的情境——最快夜市今天晚上。   钟易等得,王小明却不一定。   一想到王小明虽然得了貔貅眼,好歹不算是个哑炮了,但毕竟是个生手,念咒还坑坑巴巴的,钟易就觉得烦躁。   这是哪门子的老板,工资没发多少,三天两头倒遭人暗算,给他栓了链子都不管用。   那个王小明很是抗拒的铃铛其实是钟易参考了鸽哨的原理弄出来的,只能在鬼市这样的小范围里使用,但如果王小明本人没有剧烈反抗——或者根本没来得及反抗,那么无声无息被弄走的可能性也很大。   看来下次得弄个更强劲的定位系统才行。   “那要怎么办?”陆小鲁奇了。   钟易冷笑一声。   白大人是只很讲究而体面的猫。   即使是跟着钟易到处奔波那会儿,白大人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也从未下降过,它绝不接受饿肚子,肮脏和熬夜。   所以当它身边的小白狗竖起耳朵,颤巍巍地翻了个身,慢慢从它身边爬开的时候,白大人浑然未觉,睡得依旧很熟。   毕竟现在天还没亮呢。   小白狗从床头爬到床位,翻身坐了起来,面朝门口,安静地垂着尾巴和耳朵。   又过了十来分钟,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小白狗甩了甩尾巴。   钟易和陆小鲁进门之后,就对上了它那双滴溜溜的圆眼睛。   “王小明丢了。”钟易连灯都没开,劈头就对小白狗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白狗歪了歪脑袋。   陆小鲁:“……”   钟易盯着小白狗,又重复了一次。   陆小鲁看看小白狗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又看看钟易,心想师父是不是也中邪了。   莫非钟易也是个啥万能体质,刚才在鬼市的时候被人夺了舍?   钟易却不管陆小鲁在想什么,开始自说自话。   “既然你肯跟着我们出来,想必什么都清楚。”钟易说:“现在别的先不提,想求大人借点神通。”   小白狗又甩了甩尾巴。   “不肯也不要紧。”钟易又说:“既然彼此靠不上,那我们也总不好让鬼市里的店慌着,把你请回去,好让些不明就里的人把心放下些。”   就在陆小鲁觉得钟易是不是真的神经了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鲁班门向来最是敬神,怎么现在的小辈越来越不知礼了?”   钟易板着脸不说话。   陆小鲁生平第一次看见了让他下巴掉地的一幕——   大变活人了。   原本坐着的小白狗摇摇晃晃站起身后,突然变成了个人!   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男人半浮在房间里,身下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椅子托着他,眉眼俊逸温文,一副怡然脱俗的模样。   “你……”陆小鲁第一次看到神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谛听。”钟易冷着脸介绍。   谛听微微一笑,虽然不像貔貅般自带柔光背景,但整个房间似乎突然间变得不染凡尘了起来,十足一副谪仙模样。   钟易:“……”   如果不是貔貅预先说过这家伙蹲在鬼市摆了多少年的地摊,他可能还真被谛听这个装吡模式给骗过去。   “你不是死了吗!”陆小鲁首先想到的却是这个。   谛听矜持地对他一笑,气质十分出尘,说出的话却没那么优雅了。   “我可是天地间仅此一只的灵兽,怎么可能像只耗子一样死在阁楼里。”谛听说。   “装死的行为也不比耗子高尚多少。”钟易说。   陆小鲁糊涂了。   “装死?”   谛听笑笑:“王小明怎么了?”   钟易略过谛听那种听起来和他们十分熟稔的口气,直切主题:“他走丢了,请你听一听,他被拐到哪里去了。”   “我听一听就行了?要是事事都那么容易倒方便。”谛听说:“神仙也有烦恼呢,我也不是万能的。”   “你自己去找。”谛听说。   钟易皱眉。   “伸手。”谛听说。   钟易看着他。   “虽然我借你们脱身,但也并不是就被你捏在手上了。”谛听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借你的,等我以后想到了,要还我。”   钟易知道谛听这是愿意帮忙了。   虽然代价是许下一个人情——   神兽和人不一样。   虽然不至于和鬼怪一样挖空心思算计人,但神兽和人类也算不上盟友。   甚至很多神兽都被人类受降驱使,也有不少人类贪迷神兽威力送掉性命。   特别是这种语焉不详的人情,代价可大可小。   钟易很干脆地伸出手来。   谛听倒是多看他一眼,然后才把一个很小的纸包放在他手心:“把这个放在王小明的东西上孵化,它能带你们去。”   “孵化——?”陆小鲁看着钟易手心的纸包。   这看起来很像陆小鲁小的时候上医院,医生开药时用的纸药包,只是折得更小了。   “别太用力,手心的温度会让它提前孵化。”谛听收回手:“把王小明的东西铺开,打开放上去,用手捂住就能孵化,然后跟着走就是。”   说完,半空中的谛听就化作了一阵烟,消失了。   小白狗重新趴回床单上,朝白大人身边的枕头爬去,小屁股一拱一拱,一副天真努力的模样,哪有刚才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   王小明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结果把自己震醒了。   刚一睁眼,就被眼前放大的蟑螂吓了一跳。   “呸呸呸!”王小明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被捆成了个粽子。   那只蟑螂悠闲地缓缓爬过他面前,两条触须婀娜多姿。   王小明恶心得往后挪,结果一挪就碰到了墙。   ……嗯?   墙?   王小明昏昏沉沉,打量起四周来。   他被扔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四面都是白墙,只有一扇锈迹斑斑的老铁门,地上杂乱地扔着一些编织袋和木头农具,看起来都年代久远,呼吸大一点都吹起一片灰。   而他王小明手脚被绑地动弹不得,躺在这个房间中央。   卧槽。   他想起来了。   是古必才。   他甚至没看清那老头的包袱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一凑近就晕了。   还有比他更倒霉的吗?   进鬼市两次!暗算两次!   连陆小鲁都没中招,凭什么就要冲着他来?   难道他长了一张容易暗算的脸吗?   王小明忿忿地想着,慢慢转动手腕,企图摸清手上的绳结,一边去观察情况。   他虽然被绑得像条毛毛虫,但毛毛虫也是会动的。   不知为何,古必才并没有出现,王小明得以慢慢挪,好半天才靠着墙坐了起来。   手上的绳结异常紧实,是双扣铜钱结。   这种绳结,是以前民间自创的驱邪结,以前山林里有很多墓,不少山民都是白天干活,晚上拿了镐头就去挖古坟找宝贝,这种行为在当时算不上盗墓,因为那些墓大多年代久远,山民也没文化,不知道古墓的历史价值,都把这当作一项创收的活动。   在阴宅找宝贝总有遇到鬼的时候,农民和专业盗墓贼毕竟存在差距,常常有农民半夜下墓遇到诈尸,被掐死在墓道里的。   于是不专业的劳动人民就结合当地辟邪的土办法,发明了一种很专业的用来捆僵尸的绳结,因为僵尸往往力大无穷,所以必须是牢固的死结,而且要在绳结里编进两枚古钱,一做辟邪二做安抚,这种绳结奇紧无比,哪怕是变异成了奥特曼的僵尸也挣不开。   王小明小的时候,王大壮曾经拿了两枚铜钱编成这个绳结,当作玩具逗他玩过,王小明还记得自己琢磨了得有半个月,都没把这绳结解开。   所以虽然手被反绑看不见,上面也没有编着铜钱,不过他反手一摸,就立刻分辨出来了。   但古必才怎么会这个?难道那个老头还是个挖洞的土耗子?      第57章      回想起来,古必才的那只猫妖,确实是需要用人体做容器的,尸体易烂,哪怕有妖气充盈,保质期也不能长久。   这老头三五就要下地去偷一回尸体,为了保险起见,会打铜钱结也正常。   但是古必才为什么要暗算他,   烧猫妖的是钟易,诅咒他的也是钟易,如果他要报复,为什么反而是对他下手,钟易明确说过,他给古必才下了诅咒,要是这老头玩花样,让他扑街是分分钟的事。   王小明想不通。   难道是因为他撞见了他买东西,他不想行迹暴露,所以想要灭口?   没必要搞这么大吧?钟易有这么可怕吗?   王小明纠结地想了想,觉得钟易狠起来说不定还真有这么可怕。   谁知道他诅咒古必才的时候发了什么狠呢。   这样可就大大不妙了。   而且不知怎么的,王小明回想起晕过去前古必才的那张老脸,心下总有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如果古必才想要灭口,那么已经不会就这么丢着他不管,现在不在,八成是去做准备工作了。   他想怎么处理自己?   就地活埋?分尸烹煮?还是架起火堆做人肉烧烤?   ……不管哪种,脑补起来都很令人不愉快。   那个鬼鬼祟祟的老头现在在哪里?不会就在屋外堆柴火吧?   王小明心里一阵发毛。也顾不得慢慢去解绳子了,努力把自己扳成死鱼的弧度去摸口袋。   口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没有任何尖利的东西可以让他割开绳子,王小明敢打赌,要是他掀开那些潮湿软烂的化肥袋,里面准有一窝老鼠。   看起来好像已经无计可施了。   但是王小明虽然体能不如钟易和陆小鲁,但也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赶紧想一想。   即使没有法器在手,也能简单施展的茅山道术……   正在王小明拼命回忆的时候,门外却传来咣当的开锁声。   当铁门被推开时,王小明还以为是古必才来灭口了,结果一抬头就愣了。   “你……”王小明眯着眼睛,看着逆光站在门口的人。   他认得这身装束。   黑色马褂和披风。   之前在鬼市,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这身装束并不算十分突出,但却给王小明印象很深。   宽大的披风帽几乎把来人的脸遮了大半,只看得见一个下巴。   那人并不说话。   王小明再傻,也知道对方的来意了。   在鬼市没向他买到貔貅眼,大概准备来抢了。   但不应该啊,小绿帽明明一直戴得好好的,不会有失灵的道理。   这人为什么一直死盯着他不放,咬死了要抠他眼睛?   甚至还和古必才搭上了。   那人上前一步,回身掩上铁门。   王小明不惧反笑了:“原来是你。”   太过笃定的口气反而让披风人停下动作,侧过脸来。   王小明叹气:“大白天的,穿这一身不热么,叶寻。”   王小明终于想明白了。   钟易的小绿帽没有问题,来广西之前,貔貅眼还未完全融合,也不会有谁能觉察到他身上的异向。   来广西之后,有了小绿帽做掩护,也应该不至于招惹到什么地头蛇。   所以能在鬼市里精准地找上他的,应该就是知道他们底细的人了。   除了叶寻,还有谁能早就知道,王小明身上有一对貔貅眼?   当初在顾家别墅,叶寻就有了夺眼之心,只是按钟易的说法,当时的叶寻就算杀了王小明,也没法拿到貔貅眼。   原来叶寻一直没有死心,竟是一直暗地跟着他们,一路来了广西,甚至利用古必才把王小明绑来了。   一旦想明白,王小明心里就没那么怯了,他瞅着戴大帽子的叶寻,像是在等他否认。   没想到叶寻相当大方,见王小明毫不犹豫地叫了他名字,反而爽快地解下披风。   “看来王大壮的孙子,还是有点脑子的。”叶寻随手把披风扔到一旁。   王小明嘿嘿笑了两声:“三更半夜不睡觉,要么就到命案现场打架,要么就到鬼市瞎晃悠,像你这种变态太有辨识度了,想认不出也难。”   其实他怀疑,在王小明告诉钟易的时候,钟易也猜到叶寻跟来了。   不然他也不会放着古必才不找,要先去找叶寻。   可惜还是被叶寻快了一步。   叶寻背着手,又向前走了两步:“那你肯定也知道我找你干什么了。”   还能干嘛?貔貅眼呗。   不过王小明才不会傻到老实回答,反问道:“古必才是你指使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现在想起来,这老头实在疑点太多。   们一开始就知道古必才狡诈,也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但也没想到他能和叶寻扯到一块。   一想到这个,王小明就想咬牙。   被人算计的感觉很不爽,偏偏这阵子他似乎接二连三地被暗算,气得他想咬人。   不过不管这家伙怎么处置他,先搭上话再说——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反派角色绑架了主角之后,都会变得话痨起来,特别是他觉得主角马上就要咽气的时候,简直化身摆渡大神,那叫一个有问必答……   “你说呢?”叶寻偏头一笑。   ……我去,这和设定不符啊,这人怎么不上当?   王小明没辙,只好想尽办法逗他交待问题:“你一直跟着我们吧?说起来古必才那只干尸猫妖嗅觉未必真的那么灵敏……是你先下手找到古必才的?”   虽然只是在套话,但王小明越说就越觉得自己先前的推测无比靠谱。   如果真的如陆小鲁所说的,他吸收了貔貅眼之后变成了一块热腾腾的五花肉,那在猫妖之前为什么没有别的鬼物妖怪来咬他?   要知道现在是七月半,别的没有,路上游魂最多,它们的嗅觉不见得就比猫妖差。   八成是叶寻先一步找了古必才,让他放出猫妖惑敌,然后那张大脸才是叶寻派来的。   这也能说得通了——叶寻是冲着貔貅眼来的,所以那张黑洞般的大脸攻击力并不高,主要就是想把王小明吞了带走,好让他慢慢把貔貅眼从王小明身体里抠出来。   叶寻这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从他上次踩着一堆死人和钟易打架那件事中就能看出来……说不定他根本不忌讳杀人。   王小明觉得有点不妙。   貔貅眼什么的,似乎已经被自己消化(?)了,就算他肯给叶寻,也不知道该怎么拿出来啊,难道要把肚子破开?他也不是用嘴吞进去的……   “你给了古必才什么好处?”王小明挖空心思地找话说,一边分心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和他斗上一斗。   现在和梧桐山那时候不同,他已经可以召将了,虽然技能生疏些,但钟易一直说叶家走的是不上台面的歪门邪道,说不定还可以一战。   即使不能一战……也绝不能束手就擒。   貔貅眼给他开了个挂,但王小明和顾天显不同,他并不觉得自己非要依赖外力不可。   他知道自己有天分,之前一直当个哑炮,不过是因为王大壮的约束。   如果不是王大壮,只要他想,没有貔貅眼,他也能慢慢学成个天师。   所以貔貅眼之于王小明,并不是什么舍弃不了的东西。   只是……现在不行。   现在的他,需要貔貅眼。   王大壮还下落不明,有了貔貅眼,他至少可以努力成为钟易的助力,而不是拖后腿。   叶寻漫不经心地说:“我没必要回答你。”   王小明:“……”   叶寻笑了:“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等钟易来救你?”   王小明:“……”   叶寻说:“我也挺喜欢看警匪片的。”   王小明:“……”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叶寻似乎又想起什么来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上次那么痛快地走了,是因为钟易?”   王小明警惕地看着他:“是因为你不能草菅人命。”   叶寻说:“回答错误。”   “你虽然是王大壮的孙子,但王大壮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是不是?”叶寻继续说。   王小明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起钟易说过,叶家也有长辈失踪了。   所以说不定叶寻知道王大壮也……   “所以就算把你弄死,王大壮也不见得能立刻知道。”叶寻说:“只要下手干净一点,谁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上次之所以放你们走,是因为即使杀了你,也不一定能逼出貔貅眼。”叶寻微微眯起眼睛:“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可不是杀人狂。如果杀了你还拿不到貔貅眼,那我何必要动手呢?”   王小明有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没把握拿到貔貅眼,所以叶寻一直按兵不动。   结果他现在动手了。   这说明——   “不过现在问题解决了。”叶寻说:“我很花了一阵子时间查找古籍,终于找到办法了。”   虽然王小明一点都不想知道是什么办法,但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办法?”   叶寻说:“你听说过炼丹炉没有?”   王小明:“……卧槽!”   “看来你知道。”叶寻说。   王小明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王小明忍不住怒了:“神经病!你以为你是太上老君啊!”   不料叶寻却微微点头:“炼丹术确实不在叶家的研究范畴里,但却是逼出你体内貔貅眼的唯一办法。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尺寸合适的古鼎呢。”   “放心吧,我和你没什么前仇,不会伤你性命。”叶寻说。   王小明才不相信。   如果真的不会伤他性命,叶寻何必大费周章地避开钟易和陆小鲁,利用古必才把他绑来?   “你那个什么……炼丹术是什么意思?要把我当金丹炼?这怎么可能不伤性命?你以为我是孙悟空吗?”   他王小明肉体凡胎的,被炉子一烤,不就成炭灰了么?   “这你就不懂了。”叶寻微微一笑:“我找到的是玄天古鼎,配合叶家独门分体秘术,你不过是进鼎里蒸上一蒸,貔貅眼会自然脱离,不伤你分毫。”   “如果我要你的命,就不会在鬼市里跟你谈价了。”叶寻说:“叶家秘术不会出错,你可以当作浸一次温泉。”   王小明能放心才有鬼,就算在王大壮身边长大,他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办法能把人塞炉子里蒸,还能活蹦乱跳地出来:“什么玄天古鼎,你在哪里找到的?”   “邮购目录。”   王小明:“……”      第58章      “我槽槽槽槽,”王小明扭着身体蹦到墙角,尽可能远离叶寻,“你脑缺吧,连环杀人犯还知道用高压锅毁尸灭迹呢,个破炉子架柴火烧算怎么回事,,”   叶寻不笑了,“我对你说了这么多,时间也拖延很久了,看来钟易是不回来了。”   王小明,“不用他来我也能揍你,你以为没了他我就只能束手就擒吗,有本事你别绑着我啊,”   叶寻:“你现在不就是束手就擒了?”   王小明:“……”   其实王小明有过心理准备。   王大壮说过,天师绝不是站在祭坛上手持桃木剑就能呼风唤雨的工作,更多时候,是要在各种奇诡的环境下和各种未知的鬼怪以命相搏的。   自从打开了光明文具店的后门,王小明就有了应对棘手得可能会有致命危险的情况的觉悟。   但——这种觉悟并不包括被人扔进炉子里活烧啊。   他差点被凶煞挠死过,差点被死人幽魂吓死过,差点被飞头咬死过,但那些好歹都不是人。   现在他却要被一个活人给弄死——这立刻就从灵异频道转到社会新闻了。   他才不想十年后出现在报纸的一个角落里,说XX地发现一不明人士的残骸,可辨认的只有几片指甲和牙齿,经DNA检测是某某大学大四生,死前还是处男什么的……   这死法也太特么寒碜了。   叶寻却没给王小明做更多心理准备的时间,欺身上前,轻松地顶下王小明的头槌,借力一抬,就把他头朝下抗在肩上。   从外表看来,叶寻和钟易那种挺拔冷肃的路线截然不同,叶寻看起来更像是个挥毫点墨的文人,但行为模式却和钟易一样一样的,那单手拎起王小明的气势,仿佛王小明不过是个一米六八十斤的柔弱玛丽苏少女。   王小明毛虫般的挣扎和扭动完全没有对叶寻造成什么影响,他轻松地把王小明扛出房间,外面似乎是一片香蕉林,一点人烟都没有。   这里的田地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在田边出现一座小屋,大概是给看守人住的,现在还不到香蕉成熟的时候,地里也几乎没有什么人。   叶寻扛着王小明走过三道田埂,就又看到一个小房子,门半掩着,远远能看到有个人蹲在门里面,背对着他们,藏蓝色的衣衫,一条素白腰带,头发花白。   不是古必才又是谁。   看来那个什么破炉子就是在那里了。   这家伙哪找的地方!   王小明心里暗骂,用力扭动:“你烧了我也不会拿到貔貅眼的,它已经完全融了——”   “不是烧,是炼。”叶寻纠正他:“你——”   叶寻话还没说完,突然肩膀一抖,他肩上的王小明就被摔了出去。   王小明被重重跌到地上,喘着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叶寻扶着后腰,盯着王小明:“你什么时候解开的?”   王小明甩甩手:“古必才迷晕的我,捆也是他动手的吧。”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古必才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换了叶寻的话,一定不会用铜钱结来绑他。   “双扣铜钱结自古是用来制服僵尸的,铜钱驱邪,僵尸肢体僵直不能弯曲,更不可能反手解扣,所以才好用。我是个人,不怕铜钱,手指也灵活得很呢。”   “确实很灵活,还会点穴。”叶寻笑笑:“小看你了。”   王小明表面上一派轻松,其实心里紧张得不行。   祝由术暂且不论,他见识过叶寻的手脚功夫,当时和钟易在书房打得好像拍武侠片,换成陆小鲁说不定还能勉强一战,但他是没胜算的。   所以其实他早就解开绳子了,但一直拽着没放,而是和叶寻东拉西扯转移他注意力,就是为了等待时机。   结果还真让他等到了,叶寻把他扛到了肩上。   王小明在心里苦笑。   他哪里会点穴,会的是王大壮。   或者严格来说,王大壮算是半个土中医,对人体穴道有所了解而已。   王小明中二时迷恋武侠电影,每天都要学大侠跳墙头练轻功,王大壮怕他受伤,于是哄他练点穴。   说是点穴,也并没有电影里那么神乎其神,不过是找的对地方,神经末梢的穴位被强烈刺激之后,神经纤维会刺激大脑,让大脑暂时失去平衡协调能力,使人自然倒地罢了。   时间隔得太久,王小明也只是勉强记住了几个穴位,刚才情急一试而已。   可惜叶寻果然是个练家子,王小明的手刚探到他后腰,他就警觉了。   【让叶寻扑街趁机跑路】计划失败了。   王小明吸了口气:“来吧。”   叶寻说:“来什么?”   王小明摆开架势。   叶寻好笑:“你以为解开了绳子,就能打得过我了?   王小明还没回答,叶寻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他根本反应不及,就感到脸被重重地砸了一下,脑子里嗡地一声,当下就往后倒了。   叶寻生了双凤眼,长相略带古典式的阴柔,但出拳却丝毫不柔,反而相当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王小明头晕目眩地撑住地面,感觉整个脑袋都发疼,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叶寻似乎并不打算收手,也许是王小明的反抗态度让他有些不耐烦,昏过去的人更好摆弄——也许他是这么想的,所以还不等王小明站起身,他抬脚又是一踹。   这一次王小明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个男人不会手下留情,立刻反射性地用手臂格挡,又被踹得往后滚了半米。   叶寻上前弯腰提起他,王小明突然怪笑了一声。   叶寻被这笑声引得一顿,王小明猛地一扬手,一把泥土兜头就朝他洒了过去。   叶寻立刻放手闪身,王小明顶着一头泥一拳揍了过去,然后又被狠狠地拍到一棵香蕉树上,那棵香蕉树被压得哗啦啦抖了一抖,顿时弯了一半。   王小明挣扎着站起来,接二连三地被狠揍,他现在视线都有点看不清了,看着周边的香蕉树叶子被风吹得轻轻摆动,一只白色的粉蝶悠悠飞过眼前,像一个模糊的幻影。   “还想受皮肉之苦吗?”叶寻慢慢上前。   王小明咳出一口血沫:“你还指望我自己爬进炉子里自焚?除非你打死我。就是不知道你那山寨炼丹术对材料新鲜度有没有要求啊。”   叶寻不怒反笑:“和钟易在一起久了,把他嘴硬的德行也学得差不多了?”   “是他学我。”王小明觉得今天八成要倒大霉,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是他老板,一直用自己高尚的情操熏陶他,你不是偷窥我们很久了?连他平时看向我的崇拜眼神都没看清?他早就对我仰慕不已了,你今天蒸了我,明天他就能把你熬成粥供奉在我坟头!”   “钟易仰慕你?”叶寻挑眉。   “嗯哼。”王小明自暴自弃:“他对我那是……千依百顺,半夜还搀扶我去尿尿,每天供吃供喝——”   “好了。”叶寻打断他:“我对你们的私人细节没兴趣。在你进炉前我不会打死你,但你太好动了。”   说完,叶寻眼神一厉,王小明顿时心下一凛,对于扑面而来的拳风,他除了举手格挡之外,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皱着脸闭上眼睛。   “啊!”一声大叫响起。   王小明睁开眼睛。   叶寻已经退开三步,陆小鲁握着自己的手腕大叫:“你这人下手怎么这么黑!想打死人啊!”   王小明:“小鲁?!”   陆小鲁甩手,扭头一看就吃了一惊:“小明!你怎么一脸血!”   王小明抬手一抹,也被满手鲜红吓了一跳,这时才发觉鼻子一直发痒,估计早就开始流血了。   只是脑袋疼痛感太强,以至于这点麻痒反而被忽略掉了。   不只鼻子,王小明觉得连嘴里都满是血腥味,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精彩。   叶寻这人果然手黑,专挑脸打。   叶寻不理会陆小鲁,偏头朝田埂边看去。   钟易慢慢抬手,一只蝴蝶落到他指尖。   王小明使劲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背那个大包的关系,又或者是牛仔裤太合身,或者是靴子比水鞋酷炫很多——反正,他现在看起来帅呆了。   腿比以前长,腰线比以前漂亮,肩胛到胳膊的肌肉线条比以前漂亮,连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都比以前英俊。   以前就帅得让邻居太太一天到他们门口晃三回了,王小明酸溜溜地想,大概今天的救世主光环让这货看起来升级了,现在看起来简直是酷炫到逆天啦。   王小明一边擦鼻血一边推陆小鲁:“去把那老头捆起来!”   陆小鲁:“啊?别把鼻血蹭我身上啊!”   王小明指身后那个小房子:“古必才在那里!”   那老头竟敢暗算他。   陆小鲁说:“噢。那他呢?”   他指叶寻。   王小明说:“没看到他们两个是老相好吗?有钟易在就够了。”   听到这话,钟易终于看向王小明了。   大概是他脸上的情况太惨烈,即便钟易想维持面瘫的样子都忍不住抽了一下。   王小明对上他的视线,还还不及说什么,余光就瞥见叶寻一动,连忙转头。   叶寻手腕翻转,一片银白色树叶似的东西就从他手掌下滑出,钟易只踏出半步的脚骤然一顿,靴底在地上转出一个半圆的痕迹,那片薄薄的刀刃就贴着他的脸颊而过,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他身后的香蕉树上。   钟易脸色没怎么变化,刀刃出手时叶寻就同时逼近,他立即抬手回防,正如同他们上次见面那般,两人再没有半句废话就开辟了战场。   王小明扭头扭得太快,又是一阵头晕,看到缠斗在一起的俩人只觉得眼花,勉强扶着香蕉树站稳,正想着要不要找机会偷袭一下叶寻,耳边却听到一阵碰撞声。   是小房子那里发出来的。   王小明连忙看去,房子的门大概在冲突中被掩上了,只听到里面兵兵乓乓。   犹豫地看了一眼钟易和叶寻,王小明朗朗跄跄地朝小房子走去。   他找过了,自己的东西都不在被关的那个房间里。   很有可能就是在古必才那里。   至少要拿到天蓬尺,也可以帮陆小鲁一把。   王小明刚推开门,就被一阵呛人的烟雾冲得后退了一步。   “小明!”陆小鲁的声音传来:“别——”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什么人掐住了他喉头。   王小明顿时一惊,想也不想冲了进去。   陆小鲁虽然不会道术,但体能和实战技巧都没问题,古必才充其量也就是个山村神汉,虽然有一点神通,但多半是幻术之流,只要身手够灵活,基本上也不会中招。   那小鲁为什么惨叫?   王小明挥手去拨开烟雾,但那烟古怪得很,居然仿佛有生命般绕着手掌流动,硬是不散。   王小明只能在朦胧中看到陆小鲁趴在墙角,古必才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陆小鲁面前。      第59章      房子中央果然有一个一人多高的三脚大炉子,造型相当古朴,还在不停冒烟。   王小明隐约感觉古必才有点不对劲,但屋里烟雾弥漫,根本看不清楚。   “古必才,”王小明在墙边摸了一支拨火棍,“老子来找你算账了,”   古必才模糊的身影一动,王小明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就腾空了——然后重重摔到墙边,仿佛刚才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他拎了起来,随意地甩了一下。   王小明本来就被叶寻揍得几乎要脑震荡,眼下又被这么一砸,几乎被摔得吐血。   “小明,”陆小鲁似乎也爬起来了,踉跄着跑过来摸索扶他。   古必才沉默地走过来,王小明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做了一个扬手的动作。   一道爆裂声破空而来,陆小鲁反应极快地推了一把王小明,自己也借由反作用力弹开,一道热光几乎是擦着王小明的脸颊而过,劈到他身后的墙上,把本就单薄的墙壁劈出了一道大裂缝。   王小明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了。   古必才他——   古必才站在大炉子边,并没有靠近他们,而是又扬起手。   陆小鲁连忙喊道:“快躲!这老头已经不是人了!”   王小明看向陆小鲁,但只看到一个穿着T恤的模糊身影,陆小鲁脸上的表情根本看不清。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古必才已经死了?   “他——”陆小鲁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利器破空声,但这一次却不是来自古必才,而是来自屋外。   自从王小明推门,这门就一直大敞着,一个像是飞镖的东西从外面激射而入,直取古必才背心。   古必才抬起的手一挥,那东西碰到他手上,竟是发出像是钢铁碰撞般的脆响,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钟易出现在门外,身后站着叶寻。   这俩人不掐了?!   “小明!”陆小鲁看到救兵来了,把王小明扶起来:“没事吧?”   王小明晕乎乎:“古必才又养了什么怪物?”   没道理啊,这老头怎么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厉害?   “不是养了什么怪物,他自己变成了怪物!”陆小鲁显然也伤得不轻,一边说一边咳:“我一进门就吓到了……”   怪物?   王小明朝屋子中间看去。   那个老头依旧站在原地,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个假人。   等一等。   王小明终于知道哪里看起来不对劲了。   古必才腰间总是帮着那根深蓝色腰带,还一度把钟易像蚕茧一样裹个死紧,他印象特别深刻。   但眼前的古必才腰带的颜色明显不是蓝色了,而是换成了白色。   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奇怪,换个颜色先不说,腰间绑白布,那不是做白事的人才会有的打扮吗?普通人搞这个造型未免太不吉利了。   “你居然没发现。”钟易语带嘲讽:“只顾着貔貅眼了吧?”   叶寻脸色很难看:“闭嘴。”   王小明:“?”   “你们两个。”钟易命令:“让开。”   话音刚落,钟易就几乎与叶寻同时动了。   俩人一前一后,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古必才袭去。   钟易在前,一双虎拳直取古必才面门,这时因为门户大开,屋里的烟雾稍散去,王小明只见古必才身影一动,几乎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了开来,堪堪避过钟易的攻击。   后面的叶寻立即补上,一个侧踢扫过古必才的脸,把他踢得倒退几步,踉跄站住。   这时王小明终于看清了古必才的脸,惊得忍不住叫了一声。   因为古必才的身体明明是正对着钟易和叶寻的,可是王小明却明明白白看到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正对着他,脸上还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   古必才的肩膀分明并没有动,那张脸简直是原位转了九十度!   钟易喝了一声:“三魂化为三尊佛,七魂化为真武神,神不知,鬼不觉,邪法见了化灰尘!”   一时间屋里金光大盛,王小明和陆小鲁忍不住闭上眼睛,只听得古必才发出一声尖叫,似乎有谁双手重重拍到中间那个大炉子上,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等强光退去,王小明睁眼,看到古必才被逼到了墙边,低着头,手捂着脸。   王小明顿时惊住了。   因为古必才虽然紧紧地捂着一双眼睛,但在他脸的两边,又分别生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三头六臂的设定在哪吒身上也许还挺萌,但出现在一个老头身上,那感觉不是一般地渗人!   最可怕的是,三张脸似乎是独立的,除了捂着的那张脸看不见之外,左右两边脸的表情迥然不同!   对着王小明的那张脸,一直挂着一种阴森森的微笑,但除了嘴角微翘之外,脸上的其他部位没有一点笑意。   另一边的脸则是眉角上吊,一脸怨恨,污浊的眼珠微微往外凸,仿佛垂死的金鱼。   “这是什么?!”王小明很震惊。   古必才变异了?   “我比你还想知道!”陆小鲁说:“我进门的时候虽然只有一张脸,但这老头的脖子却像门轴似的能滴溜溜的疯转,差点没把我吓死……”   说话间古必才把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下了,中间那张脸的眼睛紧紧闭着,看来是刚才正面承受了金光,睁不开了。   左右两边脸的眼睛都同时聚集到中间,紧紧地盯着钟易和叶寻。   他的手又抬起来了。   “小心!”陆小鲁和王小明同时脱口而出。   古必才枯槁的右手在空气中一扬,顿时一道霹雳似的白光闪过房间,平地落雷!   钟易两人立刻闪避,巨鼓般的雷声过后,两人先前身后的墙上就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叶寻退到墙边,隔着古鼎朝古必才弹出一个小丸子,到了他眼前突然爆开,红色的烟雾喷了他一脸。   古必才又发出那种古怪的尖叫声,怒号着原地暴起,不知道这老头是被什么附上了,本来就挺灵活,这时更是敏捷,仿佛一只老猿猴,一下就跳到了大炉子上,然后迷着眼朝钟易扑去。   钟易矮身一避,古必才就纵身朝门口跃去,不料后面的叶寻伸脚一踢,狠狠地把门踢上了,堪堪挡住了古必才。   王小明目瞪口呆。   姓叶的有毛病啊!古必才变异成这样,还会放闪电,把这老头和他们几人困在这么小的一个房子里,人家随便伸手挠两下都能勾中一个!   钟易对叶寻的动作似乎并不吃惊,他趁着古必才被关上的大门挡住时纵身一跃,居然跳到了古必才背上。   按理来说,古必才虽然看上去不过六七十,但实际上已经是个一百来岁的老人了,就算猫妖再怎么给他续命,他身体的骨骼和肌肉衰老都是不可逆的,被钟易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跳到背上,正常来说脊椎都受不了。   可是古必才竟然扳身一挺,差点把钟易甩下地。   钟易用双臂从他肋下穿过,死死箍住古必才的脖子,叶寻欺身上前,双手拉开一张红色绳子,迅速在古必才脖子上绕了一圈。   不料绳子才刚上去,古必才左右两边的脸就突然一低,张口死死咬住了钟易的手臂。   钟易咬牙又往后扳了扳手臂,古必才一挥手,手心白光隐隐闪动,叶寻慌忙闪避,不料他背后就是王小明,钟易脸色一变,想要动作,手臂却被死死咬住。   王小明之前被揍得狠了,反应有些迟钝,还是陆小鲁推了他一把,他没头没脑地就地一滚,虽然避过了迎头一道霹雳,但霹雳再次打到墙上爆开,那面墙壁开始发出不详的声音。   不会是要塌了吧?王小明连滚带爬地离开墙角,脑袋被雷声震得嗡嗡直响,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这时叶寻发出一声闷哼,被古必才一头撞到心口,往后滚了半圈才停下。   古必才不是咬着钟易吗?   王小明灰头土脸地抬头,却被人粗鲁地一把抓了起来。   钟易脸色很难看:“你连逃命都不会吗?”   王小明却盯着他的手臂。   刚在被古必才咬住的地方,现在赫然出现了两个血坑。   王小明再一看,古必才嘴边分明还有血迹——他把钟易的胳膊啃了两块肉下来!   叶寻爬起身来,手里还抓着那根红绳子。   “你们想抓住他?”王小明立刻明白了。   叶寻刚才关上门,一定是因为古必才不能放出去。   古必才的变化太古怪也太危险,要是让他跑出去,光是那三张脸就足够在这鬼月里吓死人。   更不提他不知怎么居然有了掌心落雷的本事,十分怪异了得。   要知道但凡妖精鬼怪,大多天性惧雷怕火,这老头却能引雷,实在古怪得很。   “他被附身了。”回答他的却是叶寻:“他拿到了有鬼三公的丝帛。”   “那又是什么东西?”王小明瞪他。   叶寻不理他,因为古必才似乎并没有放弃大门,三双小眼睛还不时瞟向门口。   经过一番缠斗,他似乎也被消耗了不少体力,左右两张脸警惕地分别看着他们,中间那张脸龇着牙。   王小明盯着古必才的腰间看。   他想起来了。   古必才的腰带一直都是深蓝色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种白色——带着点儿黄,看起来很有点眼熟。   这不是那个破包袱里的布吗?   王小明还想细看,却听到陆小鲁一声大叫。   原来古必才三张人脸环顾了一圈,似乎找到了他认为最薄弱的突破口,咧着嘴就朝王小明冲来。   他这一跃显然是带着全力一击的想法而来,王小明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三张表情各异的脸就到了他面前。   钟易脸色一变,正要动手,却看到古必才古怪地停住了。   王小明被古必才冲过来的惯性顶得倒退了两步,但古必才却没碰到他。   钟易越过古必才的肩膀,看到王小明抬起头来,龇牙一笑。   他手里紧紧握着镶着天蓬尺的折棍,不偏不倚地顶进了古必才的肚子。   王小明从醒来那一刻就一直再找,只是之前那房子空空荡荡,倒是刚才在这个房间差点被绊了个狗吃屎,意外发现了他那个被扔在一边的背包。   还有包里的天蓬尺。   因为有叶寻和古必才这两个大可疑因素,所以王小明偷偷给攥手里了。      第60章      这一顶,虽然不至于刺得古必才肠穿肚烂,但止住他的直扑之势还是有效的。   古必才手心发出嘶拉的轻响,王小明眼疾手快,疾声念道,“天丁受吾神印,六甲卫吾身形,”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银甲铁靴的高大身影飞快一闪,天蓬尺骤然发光,被抵在身前的古必才似乎被那光亮灼了一下眼睛,吱呀叫了起来,飞快退后。   身高十尺的神将虚影在王小明身后,高高举起宝剑。   古必才竟像是被王小明的气势逼退,还不能他后退躲避,王小明手中天蓬尺发出淡淡灵光。   陆小鲁眼睛瞪大,看着王小明抬手起势,天蓬尺随之幻化成一柄银光长剑,剑身雪亮如镜面,不等古必才躲避,剑尖就夹带着凛然杀气,如流星般直刺古必才中间那张脸。   古必才眼见不能避开,张口一声厉喊,口中雷球涌动,以釜底抽薪之势迎向王小明。   钟易却像是想到了什么。   “等等!”钟易出声道。   先是被神将现形吸引了注意力的叶寻这时也反应过来:“不可!”   但此时王小明剑势如何能停,雷球一遇剑尖,就纷纷爆响碎开,剑身一划,就仿佛止水被抽出水花半血珠四溅,最中那张脸从额间到颈项被劈裂开来,血肉碎片随着剑气弹射,雷声爆响浓烟四起,热浪迸射!   本来就是防香蕉贼凑合搭建的三无小房子,先前又被鬼三公附身的古必才劈来劈去,早就已经摇摇欲坠,这下再震一回,立刻就塌了。   钟易和叶寻预警已经来不及阻止王小明和古必才,只见轰隆两声,这间简易的土砖房就轰然塌了大半。   王小明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一股窒息感重击而来,等他再次喘过气来,就感觉到全身都动弹不得。   “你别动。”钟易的声音传来。   王小明转动眼珠。   “这是几?”陆小鲁担忧地在他面前竖起三根手指。   “走开。”王小明虚弱地小声骂他。   “没砸到头。”陆小鲁顿时松了口气。   王小明勉强转了一下脖子,才发现自己好像……被埋了。   陆小鲁和钟易正在往外掏他呢。   土砾和砖瓦堆得到处都是,照钟易他们的动作看来,刚才估计是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连送神都省了,直接昏了一下。   好在他们动作很快,房子也简陋,并没有横梁之类的重物压到他。   王小明被钟易提出瓦砾堆,这才反应过来:“古必才呢?”   “跑了。”钟易简单地说。   “嗯?”王小明睁大眼睛:“跑了?他没被埋住?”   陆小鲁同情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好像只有你被埋了。”   陆小鲁正好蹲在墙角,房子一蹋正好架出了一点空间,而钟易和叶寻都站得离大门近,现在整个房子只有带门框那堵墙还坚挺着。   “那怎么不去追?”王小明急了:“那老头不知道吃不吃人……”   “叶寻去了。”钟易闷声说。   “那老头几乎被你一剑劈死了,跑得也朗朗跄跄,叶寻没受伤,赶得上。”陆小鲁说。   “只有他?你们不是没被埋吗?”王小明说。   钟易怒了:“我去追了谁把你掏出来!你这么有牺牲精神我再把你埋回去?”   王小明这才恍然大悟——他好像给集体拖后腿了。   陆小鲁安慰他:“没事,叶寻不是说了吗,他就是嘴硬。刚才他发现你被埋了的时候可担心了,那表情——嗷!”   陆小鲁被钟易一掌拍到碎石堆上。   钟易:“手滑。没事吧。”   王小明被埋了个正着,之前还被叶寻揍了一顿,被挖出来之后就有点喘不上气:“你们先去追古必才。”   钟易说:“追他干什么?”   王小明=口=:“……那老头变异了啊!”   先不说他现在变成了个手心会放霹雳的雷人,就光凭那一根脖子上顶着着三张脸,就够给路人吓出个好歹的。   “放心吧。”钟易说:“受了那一剑,他离死也不远了,要是这样叶寻还拿不住他,也白活这些年了。”   钟易才说着,手机就响了。   王小明和陆小鲁看他简单说了两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走吧。”钟易说。   陆小鲁和王小明:“去哪?”   钟易奇怪地看了王小明一眼:“刚才不是哭喊着要去找古必才吗。叶寻截住他了。”   古必才并没有跑多远。   房子倒塌之前王小明给他的那一下似乎正中他面门,虽然这里四处是容易隐蔽的香蕉林,但古必才却流了一路血,叶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跟上他了。   这时天色将晚,叶寻追着古必才到了个小山头上,王小明三人赶到时,才发现山上居然到处都是金彩纸和香烛味。   陆小鲁说:“这……是乱葬岗?这么多坟包。”   王小明说:“乱葬岗会有这么多上坟的吗?这里是当地人的福地。”   很多农村人家住的近的都会带点亲戚关系,埋骨祭拜的地方多半也是在一个集中的范围内。   陆小鲁懊悔地说:“眼镜放在背包里了。”   他视力很好,不喜欢没事戴个眼镜,但偏偏每次遇到这种情况眼镜都不在手上,陆小鲁心里要悔死了。   钟易看了看一个坐在坟包上织毛衣的女人:“别带的好。”   王小明也飞快瞟了两眼,发现那女人的毛线居然是从肚子里拉出来了——那分明是血淋淋的细肠子。   但是到处都是坟头,一脚踩到荆棘丛里,哪有不挨扎的道理?   古必才大概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正猴在一棵矮树上,冲着叶寻嘶叫。   王小明一看到古必才就骇得倒退了一步。   中间那张脸几乎被劈成了两半,这使得三张脸现在看起来只有两张了,远远看上去像一根血肉模糊的大豆芽。   钟易眯着眼睛看古必才正中间的伤口:“鬼三公固然难缠,但神将的威力也不应该仅限于此。召将请神全凭意志,精神越涣散,神将的威力就越小。”   王小明想反唇相讥两句,却发现说不出话来——一部分是钟易言之有理,经过一天的折腾,他召将的时候确实已经疲惫不堪;另一部分则是他不敢说话。   为了不拖累他们两个,王小明几乎是只凭一口气跟着他们过来,现在要是开口说话,那口气散了,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当场吐血给他们看。   “不要轻举妄动。”钟易目不斜视地盯着古必才,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已经有几个半透明的人挪动着靠近他们了。   “这不对劲。”王小明轻声说。   虽然现在是鬼节,但他和钟易都有法器在身——身边幽魂却不退反聚,仿佛趋光飞蛾般,越来越多了。   鬼节期间鬼魂游荡增加是正常的,这里又是个大坟圈,有鬼并不奇怪,可是周围最多二十来个坟头,王小明四处一扫,却发觉周围隐隐约约围了至少三圈人影。   而中心点就是他们,还有树上的古必才。   或者说,是古必才所在的那棵枯树。   于是他往钟易身边凑近了些。   陆小鲁东张西望:“??”   王小明想告诉陆小鲁,有个看起来干瘦得如同木乃伊的家伙已经顶开他脚边的泥土,试图抓上他的脚踝了。   但是他真的想吐,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吐在那个看起来一脸怨气的鬼头上。   不过陆小鲁偶尔也会特别敏锐,他注意到了王小明的眼神,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脚边看。   “我踩到什么了吗?”陆小鲁莫名地后退了一步,抬起一只脚看。   “什么都没有啊。”陆小鲁看着自己脚下的泥巴:“干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还以为又踩到香根了呢。”   城市孩子陆小鲁对于民俗多少有些不拿手,之前又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刚到广西的时候因为赶上多雨,常常一走就是一脚泥,有一次他随手在路边拔了两根小棍子刮鞋底泥,结果被一个生气的大妈撵得跑了半天——他拔的是人家烧的香,香燃尽了就剩根棍把儿,被陆小鲁拔走了。   王小明:“……”   被陆小鲁一脚踩到脸上的鬼:“……”   他刚才没踩到,现在踩到了。   叶寻见他们来了,看了一眼钟易。   钟易把陆小鲁和王小明拨拉到一起,从口袋拿出一个很小的双鱼墨斗。   “你们别动。”钟易吩咐他们。   王小明忍不住看了一眼叶寻。   叶寻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王小明看到叶寻身边站了四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在缓慢地围着他转圈,叶寻手里像是拿着一盏灯,如豆的火光一闪一闪,看起来随时都要被夜风吹灭。   情况不对。   这个时候的古必才,叶寻拿下没有问题——问题是叶寻身边的那些东西。   叶寻脚下的枯草地被虚虚踩出一个模糊的七星印,叶寻站在印中,周围的人影也越靠越近,几乎已经到了身手就能触碰到他距离。   叶寻对于在他身后伸出枯爪的影子似乎浑然不觉。   王小明眼看叶寻的脖子就要被阴影圈住了,下意识捏住天蓬尺。   但钟易出手比他更快。   他把双鱼墨斗上的鱼头扭了一下,扬手从墨斗的鱼头里甩出一根长长的墨线,尖端正好弹到叶寻脚边,呼呼的破空声在夜里尤其刺耳。   钟易又转了另一个鱼头,第二根墨线弹出,一道黑色的细长鞭挽成一个半圆,接着宛如被压得弓身的青竹得到解放,狠狠地崩弹了起来,一下子把半个包围圈的幽魂都弹得滑开了一个豁口。   一个墨斗两条墨线放在钟易手里仿佛有了生命般伸缩自如:“诸神回避,魉来解退,千年不逢,万年不遇,远走他方推出外界,休在此地侵害良民!”   墨线上似乎还有未干的墨渍,每当弹开一个野鬼,墨线上就会“嗡”地一声轻响,仿佛触碰到了什么般被抖下两颗极细小的墨珠。   视力很好的陆小鲁立刻发现了这个细节,不由得睁大眼睛看向四周。   钟易用墨线勾了出了一个保护圈,手肘漂亮地一转,又击溃了几个弓身上前的鬼魂。   古必才剩下的四双眼睛都盯着叶寻,嘴里的嘶叫一直不断,听得人毛骨悚然。   但叶寻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一直盯着手里的火光,口中念念有词。      第61章      王小明也盯着古必才看。   他多少看出来了,此刻围着他们的鬼粗略地看已经超过五十个,而且它们还在前仆后继。   这太不正常了。   要知道,不是每个人死了,都会变成鬼的,有些民风纯良的地方,一座坟山凑不够五个冥鬼的也有。   王大壮在跟他讲逃生指南的时候说过,多数的鬼怪都是独来独往的,因为它们没有理智和情感,不像活人能够群居而处。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如果超过十八只鬼聚集在一起,那么它们彼此就会互相残杀,因为鬼怪不讲人情,只会凭本能屈从于力量比它更强的鬼——而这种阶级的出现,就会通过厮杀本能来表现。   “十八个是极限。只要超过十八个,那么那群鬼中必然会出现一个鬼首,那个鬼首就是这些鬼中最残暴,最冷酷,最凶狠的一个,这样甄选出来的恶鬼,比一般的凶灵更难对付。”王大壮这样告诉过王小明:“平日不小心看到鬼,不要和它们视线相对就是了。但只要你发现在什么地方同时出现十只以上的鬼,就要迅速离开那里,因为很有可能会出现恶鬼。”   王小明不用数,也知道此时周边的鬼已经超过五十个了,他甚至能感觉得到,在这些挤挤挨挨的鬼当中,有几个特别难缠——虽然没有特别打眼,但是那种阴冷的怨气不管在哪里存在感都很强。   但都不是鬼首。   如果单个上的话,就算是陆小鲁也能握着桃木剑胡乱拍死两个。   但架不住数量太多,蚂蚁个头小,但聚起来也能吃掉一头大象。   所以车轮战对他们百害无一利。   墨线并不是万能的,而且钟易的体力也有限。   王小明心里有个不安的念头一闪而过,但他被叶寻的行为吸引住了。   叶寻手里的火光升腾,烟雾渐渐变成了红色,在这样繁星满空的夜晚里弥漫开来,反而有一股冶艳的感觉。   几乎是烟雾一起来,叶寻身边的鬼就慢慢退散了。   叶寻动作迅速地把手中的灯摔到脚下,那阵烟雾慢慢上升,居然缓缓圈住了相当大的一个范围。   这股烟雾仿佛一堵无形的墙,把围上来的鬼魂慢慢推了开来。   古必才抓挠了一下树干,厚厚的往下耷拉的眼皮抬了起来,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又是仰头一阵尖叫。   叶寻手腕一翻,银光在黑夜里一闪而过,带着劲风射向他。   古必才在这里身手似乎变得更灵活了,仿佛一只老猿猴般灵巧一跳,左脚倒挂在树枝上,像一只挂钟般左右摆动。那棵矮树下也聚集了不少野鬼,或攀附在树干上,或在树下徘徊,仿佛蜂后身边的工蚁,越聚越多,这个时候想排开众鬼靠近古必才,都是一件难事。   他并不向叶寻回击,而是不住尖叫。   叶寻从袖口拉出一把寒光闪闪,小臂长的短刀,倒挂着的古必才立刻一爪袭来,手中白光劈啪作响。   叶寻反手一提,短刀向上一拉,只差一点就划开了古必才的手掌心——古必才几乎是立刻一缩,手中又是白光大盛,只见一声爆响,又是一道霹雳打了下来。   叶寻反应很快,一击不成立刻后退,霹雳正打在他的脚后跟边的土地上。   一边的钟易迅速补位,单手抓住一根枝桠,利落地翻身上树,另一只手朝着古必才就是一记重拳。   古必才回手格挡,但钟易来势太猛,一掌承受重击之后立刻失去了平衡,往后摔了过去,差点掉下树去。   但他们拳掌触碰之际,古必才手心依旧闪烁火花,刚一触碰就发出几声细小的爆响。   钟易立刻收手,扶住树干之后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手心里的退魔符早就被烧黑了。   古必才虽然被打得往后冲了两步,但似乎退魔符对他并没有什么大影响,他趔趄了两下就立刻挂稳了身体,两张表情极度夸张狰狞的脸再加上中间血肉模糊的脸,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夜叉般可怖。   陆小鲁见状立刻想上前帮忙,却被王小明一把拽了回来。   王小明注意到这些烟雾虽然能够像蚊香般防止幽魂靠近,但这些烟雾好像拥有生命一样,会认人。   它们以叶寻为中心,包成了一个保护圈。   只要出了烟雾范围,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野鬼百分之百会一拥而上。   而且比起古必才,现在王小明更在意这些野鬼——不知为何,他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但是经过刚才一番折腾,王小明现在脑袋撕裂般地疼,不知道是因为被埋住了的关系,还是勉强提着一口气追过来的原因,他现在胸腔里也像是填了冰块似的刺骨发疼。   不论是道术还是体术,都是依托在体力和精神力上才得以实现的,王小明咬着牙盘算自己勉强念咒,能不能召将成功。   他身旁的陆小鲁这时却一把架住他。   王小明踉跄一下,刚要开口,陆小鲁就强硬地扶住他。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色多难看?”陆小鲁低声说道。   王小明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脸。   “有他们在呢。”陆小鲁又稍微用了点力——连王小明自己都没发现,其实他的脚一直在微微打颤。   “我师父不是很厉害么。”陆小鲁说。   王小明勉强笑一笑,抬头看去,却看到古必才做出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事。   只见古必才狂怒地嚎叫着,眼睛赤红,干瘦的脖子青筋暴起,抬手就揪住中间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狠厉一撕!   叶寻动作很快,这时攀上他所在的树枝,饶是叶寻足够沉着,也一时被古必才的举动惊了一下。   古必才似乎完全疯了,两张脸中间豁开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手里还拿着撕下来的肉皮朝前掷去。   叶寻和王小明一样,以为古必才失心疯了要把自己的脸扔他身上恶心他,本能就闪身一避,只见得那块肉皮直越过叶寻扔到了树下。   这下仿佛在油锅里滴了水,本来呆滞的鬼物们瞬间沸腾起来,有离那树近的鬼魂已经开始朝那肉皮扑去。   难道是上面的血腥气激醒了它们?   钟易不及多想,跳下树去就想毁了那肉皮,不料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层鬼魂,阻住了他的动作。   王小明拉着陆小鲁不住后退,看着那些鬼魂像是被突然激活般直朝古必才扔下的东西涌去,仿佛饿狼见了肉般冲撞到一起,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而且……这里聚集的鬼有这么多吗?   这时,王小明鼻尖传来一丝凉意,他抬头看去,只见浓墨般的天边隐隐有雷光闪动。   “小明?”陆小鲁看到王小明呆呆地站着,不由得开口叫道。   “要下雨了?”王小明低声说。   陆小鲁:“?没有啊。”   王小明死死地盯着天边,瞳仁瞬间睁大——一大片黑云铺天盖地,正翻卷咆哮而来!   而黑云中夹带无数魑魅魍魉,山魈幻妖,随着闪电时隐时现,声势之大,仿佛要吞天嗜地!   “啊!”王小明惨叫一声,气血翻涌,低头呕出一口血水。   “小明?!”陆小鲁吓了一跳。   王小明抬起头,夜空中连一片云都没有。   “抓住他!”王小明朝钟易喊:“有阴鬼夜巡!”   钟易和叶寻脸色均是一变,叶寻伸手就朝古必才擒去,古必才见躲闪不得,张口就‘噗’地朝叶寻吐了一口腥臭的脓血。   叶寻一缩手,差点滑下树去,不得不双手勾住树干。几乎是同时,瞬间变大的雨声就淹没了他的声音。   倾盆大雨毫无预警地劈头淋下,打得王小明几乎都睁不开眼睛。   古必才嘴里尖利的怪嚎声却宛如声波般穿透雨声直刺众人耳鼓,带着疯狂的喜悦,转身朝枯树最顶端爬去。   这时挂着树干的叶寻突然一抬头,短刀刺破雨幕,直刺古必才后颈,这一刺叶寻几乎使出了全身力道,短刀狠狠贯穿古必才的脖子,刀刃连着骨肉皮钉到了树干上。   古必才疯狂的嚎声戛然而止,王小明只看到他的四肢在雨幕中疯狂挥动——叶寻掉到了树下。   身边的鬼影仿佛炸了锅般挤向枯树。   钟易带着一头一脸的血色从雨幕和鬼影中冲了出来,直朝王小明和陆小鲁扑来,嘴里似乎还喊着什么。   王小明完全听不见,他愣愣地看着随着倾盆大雨而来的那一大片黑色的,仿佛洪水决堤般从裂缝里喷涌而出的阴影——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雨势太大,他就能看清那团阴影里的所有东西。   也许是气势恢宏,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古行军,其中马蹄震天,旌旗猎猎;也可能是千百种变化莫测的鬼怪,带着腥风红雨,所到之处灰飞烟灭……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避无可避。   那一大片鬼魂纷纷攀上枯树,又在枯树最高点互相堆搭成梯,摇摇晃晃伸向天空,仿佛要融入那片由远及近的黑云。   被鬼三公附身的古必才居然探知到了七月中现世与黄泉之间大门开启的地点,用自身血肉吸引冥鬼群,想要借由鬼梯遁走,到时仿佛鱼入大海,到时十个叶寻也奈何他不得。   阴鬼夜巡,传说只会出现在没有人迹罕至的深山或大漠里,阴鬼过处仿佛龙卷过境,一切直面阴鬼群的灵魂都会被卷走带进地府——   那裂缝越来越大,他甚至能看到里面有些模糊的景象……王小明脑袋疼得要炸开了,身体也不听使唤,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正在麻木地抬脚迈步。   一个浑沌一团的身影闪过他眼前,王小明本能地想念咒,用尽全身力气开了口,却只说了一句话。   “陆小鲁,抓紧钟易,别看。”   作者有话要说:三鬼公原型三头幻人,类喜欢在墓地况放入丝绢,而丝绢中写上不少做人道理和戒条,在吸收日月精华,以及被灵气侵袭后,三头幻人便会诞生于世。——百度百科。      第62章      王大壮一直是单打独斗,所以在几十年的天师生涯中,他一直避免使自己陷入寡不敌众的局面。   偶尔也有几次,有一个天师搞不定的大家伙,事主会同时聘请几个高手通力合作,集众人之力一起解决。   但这样的事件毕竟不多,大多有惊无险。   但随着王小明长大,这样需要王大壮和其他人合作的生意就越来越少了。   并不是因为这种大事件少了,而是经历越多,就越知道其中凶险,年纪大了,王大壮就更愿意带着王小明卖点铅笔橡皮,而不再搏命了。   王小明不知道王大壮经历过什么,但有一件事情,他有一点好奇。   王大壮一定遇到过很多次险境,那他究竟,有没有因为横亘在面前,仿佛天堑般绝对的力量差距,感到绝望过?   当王小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天繁星。   他有点恍惚,仿佛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然后他看到了钟易的后脑勺。   钟易背对他坐着,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王小明挣扎着坐起来,发现喉咙火辣辣地疼。   陆小鲁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似乎也在睡觉。   钟易回过头来:“醒了?”   王小明:“……哇,你看起来……”   钟易竖起眉毛。   “真帅。”王小明赶紧说:“真的,这是你看起来最man的一次了。”   钟易哼了一声。   他的头发像是被什么烧过,两只耳朵也呈现不正常的红色,脸上也乱七八糟地一堆小伤,看起来哪里还有平时的帅哥影子,连犀利哥都算不上。   王小明感受了一下自己全身的疼痛度,预计自己看起来比钟易只有更惨的。   “我们没死?”王小明这才想起来。   阴鬼夜巡,他们居然没被卷走?   钟易顿了一下。   “你不记得了?”钟易说。   “记得什么?”王小明莫名其妙。   钟易没说话,只盯着王小明看。   阴鬼夜巡,是某种程度上的蝗虫过境,若是生人不幸碰见,顷刻间阳火就会被阴风吹熄,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可能已经魂飞魄散——或者成为那片阴云的一部分。   就连钟易,昨晚在看到阴云冒头的时候,都以为难逃一劫了——并不是他学艺不精,只是一人之力要抵挡那片阴鬼大潮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他们却都活了下来。   “干嘛?”王小明被钟易看得发毛。   “……没事。”钟易移开视线。   “叶寻呢?”王小明张望了了一下。   “去毁尸。”钟易干脆地说。   王小明愣了一下。   “这么关心他?”钟易忍不住嘲讽道:“被揍了一顿还念念不忘,你是M吗?”   “他没让古必才逃……到那什么?”   “差点就一起被拽进去了。”钟易说:“叶寻没什么本事,就剩点骨气能磨磨了。鬼三公想搭阴鬼大队逃进黄泉,被他一刀钉死在树上,成了鬼梯的垫脚石。”   虽然叶寻的确是用手段利用了古必才为他拐到王小明,但后来鬼三公的发展,其实不在叶寻的预料之内。   叶寻只是许诺,事成之后能给他炼化一个比猫鬼更厉害的役兽。   王小明=口=:“比那老太婆更厉害?那得吃多少人!”   钟易嘲讽道:“你以为他真的会帮那老头这么干?要是你成功被塞进炉子里,叶寻转身第一件事就是踹开古必才你信不信?”   叶寻虽然在他们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吊炸天的模样,但实际上叶家的规矩比起鲁班门来只多不少——叶寻中二归中二,叶家可没有要做反派的意思,要是叶寻帮古必才炼出役兽伤人,叶寻绝对没好果子吃。   也就是古必才相信叶寻开的空头支票了——但谁又能想到,这老头居然又在鬼市淘登到了一卷古墓丝帛呢?   丝帛一见天日,古必才就被鬼三公附了体,连叶寻都没有觉察出来。   直到古必才脑袋开始裂变,叶寻才发现不对劲,和钟易一起联手,想要在压制住鬼三公,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没想到鬼三公竟能算到阴鬼夜巡,若不是被叶寻一刀钉在树上,那么恐怕早已混进那片妖云逃之夭夭。   王小明只觉得全身发麻,正想抬起手来,却碰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小白狗趴在他手边,被他一碰就醒了,抬头看着王小明。   “咦?”王小明惊奇:“它怎么来了?”   这小狗不是和白大人一起在招待所里等他们吗?   小狗转过头,王小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看到叶寻朝他们走来——脚边居然跟着白大人。   白大人看到钟易,立刻快步走了过来,傲娇地把尾巴摆到钟易膝盖上。   钟易看叶寻手里攥着的丝帛:“埋了?”   “只能埋。”叶寻把丝帛卷吧卷吧绑成一团,看到王小明:“咦?你居然醒了?”   这是什么口气,王小明郁闷地想,好像他不应该醒,而是死透了似的。   叶寻走近,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小看你了,都那样了居然没事。”   经过一夜,叶寻也是灰头土脸,那身考究的马褂已经变成了稀泥色。   “那样?”王小明困惑了。   叶寻仔细看了看他。   “他不记得了。”钟易说着,伸手拉王小明:“站得起来吗?”   王小明摇头:“让我缓会儿,全身都疼。”   他看看钟易和叶寻,露出狐疑的表情:“我昨天怎么了?我们怎么躲过那场阴鬼的?”   叶寻看了一眼钟易,钟易言简意赅:“阴鬼夜巡虽然浩大,但也不是没有死角的。我们运气好,就在死角边上。”   原来,叶寻掉下树后并没有被冥鬼缠住,所有阴魂都争先恐后地往上攀,枯树下向阳那面反而形成了一个相对冷清的空间,叶寻将计就计,在鬼魂最密集的枯树下用咒术掘出一个大洞,四人堪堪挤进洞里,他们头上的阴魂仿佛被狂风过境般不断被卷走,又不断有新的阴魂补上,反而无形中为他们织就了一顶百鬼帐篷。   叶寻笑了一声:“虽然这样,但如果不是你,纵使躲在死角也凶多吉少。”   钟易皱起眉。   王小明却知道叶寻说的有道理——若是挖个坑就能躲过阴鬼夜巡,那么自古以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高深术士被卷进妖云的传说了。   “我到底怎么了?”王小明有点不安。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回来的?”叶寻又问他:“我以为你一定——”   他的话一顿,转头对钟易怒目而视。   钟易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里的树枝,说:“你只是小宇宙爆发了,力量失控,却歪打正着顶住了阴鬼而已。”   王小明立刻精神一振:“什么什么?我的小宇宙?什么样?”   他一点都不记得失去意识前发生什么事情了,但召将的时候其实差不多也是这样意识模糊。   难道他在危急关头被激发潜力,发了个大招?召唤出了一个特别厉害的神将?   钟易说:“还能怎么样?你没爆炸算你命大。”   叶寻眼神在钟易和王小明之间转了一下,说:“到现在还能喘气的,都命大。包括白大人和这只狗。”   小狗呜呜两声,走到白大人身边。   “它们怎么来的?”王小明早就想问了。   “昨晚来的,不知道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大概是记得你的气味?”叶寻说:“白大人对非自然的气息很敏感。”   王小明立刻警惕地看他:“我告诉你,貔貅眼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身体现在肯定没有异物感——估计早就消化了,你就算把我烤出汁来也没用。”   叶寻摆摆手。   “你就这么想要貔貅眼?”王小明忍不住问。   叶寻说:“废话。”   王小明翻个白眼:“你要来干什么?别迷信神兽啊,这玩意又不是仙丹,要了也不会原地变身,反而催吐呢。”   叶寻说:“谁说我要吃貔貅眼?”   王小明奇道:“那你干什么追着我不放?”   叶寻顿了顿。   “貔貅是瑞兽。”他说:“特别是在人间待过的瑞兽,灵气虽然不算最强,但因为吸收了人间烟火,所以最能适应道术法器。”   “玄武镜?”钟易淡淡地说。   叶寻没有反驳。   “据说那镜子有通天之能,但现世太久,镜身灵气几乎已经消耗殆尽。”钟易说:“你想用貔貅眼养活玄武镜?”   “通天之能只是谣传。”叶寻说:“玄武镜自古只为叶家所用,其实是因为它的能力,只对叶家有用。”   钟易和王小明对视一眼。   “只要是叶氏子弟,不论身在何处,只要家主站在镜前,就能将其魂魄召进镜里,言谈笑貌一如其人。”叶寻说:“反过来也一样。”   “这听起来……”王小明慢慢说:“视频聊天?”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叶寻说:“这种异能在古代自然神奇无比,说是异宝也不为过。但放在现代,其实象征意义已经大过实用意义,而且他也说了,玄武镜现世太久,镜身已经浊了,什么都看不清。”   王小明明白了。   “你想找谁?”王小明想了想:“我想起来了,貔貅说过,鲁班五柳和祝由都有人失踪……”   “你说什么?”叶寻脸色一变,立刻说:“貔貅说过什么?它看见了?在哪里?”   王小明看钟易。   钟易面无表情。   “你……以为我们来广西做什么?”王小明说:“钟易没告诉你?”   叶寻心眼极多,察言观色加上推敲,立刻就明白了王小明的意思,转头去看钟易,两人目光对上,竟同时齐齐冷笑一声。      第63章      在很多民俗记载里,七月是相当邪门的一个月份,要是讲究起来,规矩几乎和过年一样多,只不过一个辟邪,一个祈福。   而辟邪又能归总成几个不成文的大规矩,如果归纳成白话,那么其中一定有这么一条,不该看的,别看。   地摊上两块五一本的野鸡小说上常有这样的鬼故事,在大篇幅描写主人公如何作死之后,遇上一个厉鬼索命,然后——就被吓死了。   这当然是心理作用,但追根溯源,不能直视邪物是有依据的。   古人相信眼睛是人身上一道特殊的防线,能连接阴阳,当你把视线放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物上时,你和另一个世界就产生了某种联系,这时阴阳的间隔就会变得模糊,越界而来的阴气怨灵,都会对阳世造成影响。   这也是王大壮要求王小明对鬼物视若无睹的原因,这种联系一旦被有意识地切断,因为联系而造成的影响就能避开——这种影响,多半不会是好事。   “应该早点告诉你的。”王小明懊恼地蹲在陆小鲁床前。   “谁也不知道被附身的古必才打那种算盘。”钟易说:“隔着雨幕看到了阴鬼,没瞎就可以烧香了。”   “现在也和瞎了差不多。”陆小鲁伤心地嘤嘤。   他的脑袋被包得像个球——主要是眼睛的部分。   王小明就不提,钟易和叶寻也都是能看阴阳的,只要不死,对他们的后遗症倒是不大。   只有陆小鲁倒霉了。   当时陆小鲁一醒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还是叶寻不知道从路边挖了什么东西捏成糊给他包上了,一股子青汁味。   弄得陆小鲁路都不会走了,连上火车回S市都是王小明和钟易一左一右一路扶回来的——少看一眼他就左脚踩右脚,各种撞。   而且现在还不能回家,要是被他妈看到了,非吓死不可。   “三天后你就能睁眼了。”王小明说:“这回幸亏有个叶寻的在边上。”   “叶家也就用药靠点谱。”钟易坐在椅子上:“而且他可不白干。”   “得了啊。”王小明冲他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叶家和鲁班门到底有多不对付,钟易居然宁愿来找从没见过的王小明,也不愿去找叶寻联手。   叶寻也一样,虽然有能寻人的镜子,但也一直暗挫挫地要暗算王小明,多半也是要避过钟易自己干。   结果现在才发现彼此手上都有自己没有的线索,钟易也叶寻那时的表情别提多幼稚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王小明也躺倒在床上。   好不容易去一回鬼市,谛听却死了——亏得貔貅一副圣洁高深的模样,原来这么不靠谱。   “谛听已经死了——回到梧桐山去,你们觉得貔貅还在那里的几率是多少?”   陆小鲁:“啊?”   王小明:“什么啊?”   “忘记告诉你了。”陆小鲁说:“谛听其实没死。”   王小明呆了一下,看向钟易。   钟易抬了抬下巴。   “什么?!”王小明大叫:“没死是什么意思?尸体在那里的!我看到了的!”   “小声点。”钟易黑着脸说。   虽然是在家里,但窗子开着呢——王小明家可是临街的,每天路过的人不知多少。   王小明立刻压低声音:“那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易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陆小鲁,把他失踪后谛听现身的事对他说了一遍。   “谛听给了我们一颗卵,体温能孵化出一只黄泉蝶。”钟易说:“所以才那么快找到你。”   “蝴蝶?我以为那是只蛾子。”陆小鲁说。   “黄泉蝶是地府才有的东西,通常是为没有无常带领的冥鬼引路用的。”钟易说。“貔貅说谛听能给我们引路,这一趟去广西,算是成功了。”   王小明半信半疑。   那只小白狗确实是从鬼市出来后就莫名其妙出现了,但是但是——   不论怎么看,那都是一只小白狗啊!   而且还是最常见的那种小土狗。   同样是神兽,貔貅外形看起来就高端多了,还自带圣光,怎么一到谛听,就是只小土狗?   一点都不高大上……难道是因为在鬼市摆摊太久了?   “你真的是谛听吗?”王小明蹲在椅子边问。   趴在椅子上的小白狗抬起头来,瞅了王小明一眼。   ……靠近了看,感觉更普通了,王小明无语地想。   小土狗就小土狗吧,不要求额间一朵莲花印吧,连个小胎记都没有,光溜溜的。   “你不是神兽吗?”王小明又问。   小白狗把脑袋放到前腿上,和他对视。   围观的钟易终于受不了了:“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多蠢吗?”   王小明郁闷道:“废话。”   他对着这小狗问了半天,连声哼都没听见,别提多神经病了。   “如果这是谛听,那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王小明说:“我亲眼看见的,还有那长生……”   “那当然是假的。”钟易毫不犹豫地说:“你眼神不好。”   王小明怒道:“胡说!鬼市那么阴暗,我特意照近了看的!”   “不管那是什么,都不是谛听。”钟易说。   “那是因为你当时没上阁楼去看!那尸体可真实了!那小脸青白的,连血管都有印子,我告诉你——”   “和了面粉捏的。”   王小明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钟易:“什么?”   钟易嘲讽地勾起嘴角:“你看见我说话了吗?”   王小明不可置信地转头,小白狗歪头看着他。   “你你你你刚才说话了?”王小明声音都抖了。   小白狗突然仰起脖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小明跟着它视线一起看去,正好看到白大人竖着尾巴进来了,冲他们嗷了一声。   小白狗挪到椅子边上,碰地一声摔下地,然后跟在白大人的尾巴后面出去了。   王小明:“……”   钟易:“……”   “刚才它真说话了,你听到了?”王小明转头问他。   钟易说:“废话。”   “它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谛听其实年纪很小?还是返祖?涅槃?”不是王小明迟钝,而是这小狗的表现一直都十分小狗啊,不然白大人也不能这么罩它。   “你想多了。”钟易嘲笑他:“他年纪恐怕比貔貅还大。”   王小明呆了一呆:“这事白大人知道吗?”   钟易:“……别光顾着看那老家伙卖萌,我们还有事要做。”   谛听为什么假死,没人知道。   但有一点很确定,他对于自己现在的身份相当乐在其中。   甚至于王小明下午出门找它和白大人回来吃饭的时候,还看到他对整条街的狗一一吠过,根据钟易的说法,那是在自我介绍。   所以当王小明半夜下楼找手机,看到一个穿着白长衫的男人坐在王大壮的椅子里时,吓得差点跌了一跟头。   年轻俊逸的男人转过脸来:“你的睡衣和睡裤怎么不配套?”   王小明:“……”   他刚才已经反射性去摸天蓬尺了,然后才发现天蓬尺在他床边,再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家绝不可能闹鬼。   所以眼前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谛听?”   谛听含笑点点头,优雅地拈起桌上一支笔:“这笔不错,在鬼市可以买个好价钱。”   王小明:“……那是爷爷用得最顺手的紫毫,掉一根毛都心疼的。”   谛听说:“我还没开口要的,你怎么这么小气。”   王小明:“……”   “我救了你两次。”谛听说:“光凭这个,我就是把你家搬空了,王大壮也要谢我。”   “额,谢谢你。”王小明认真道谢,向前走了几步:“我知道你指点了钟易和小鲁来救我,不然叶寻就要把我眼睛抠走了。”   “叶寻要的是貔貅的眼睛吧?”谛听笑了:“坐。”   王小明眨巴眼睛,乖乖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谛听现在坐在后门里那张大桌子后面,那把老太师椅年纪比王大壮还大,据说王小明爸爸小时候还在上面尿过,两边扶手被岁月磋磨得油亮,这些年不管王大壮带着王小明搬到哪里,都带着它。   晚上不开门做生意的时候,王大壮就经常坐在这里画符,用的也是谛听手上那支紫毫,偶尔王小明起夜,能在二楼看到楼下透出的灯光。   王小明想到这里,心里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你怎么不反驳我呢?”谛听问他。   “啊?”王小明从神游中回过神来:“什么?”   “我救过你两次。”谛听说:“一次是指点那两个孩子去找你,还有另一次,你还记得吗?”   王小明想了想:“不记得。”   “但是你猜到了。”谛听说。   “我猜到了。”王小明承认。   “你比我想的要更沉得住气。”谛听用表扬的语气说。   王小明笑了笑:“那天晚上阴鬼夜巡,是您赶去给我们脱了困吗?”   谛听但笑不语。   “其实我挺好奇的,但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了。”王小明看着桌上的台灯出神:“钟易说我小宇宙爆发凑巧挡住了阴鬼,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还有小鲁,如果我真的威风了一把而他又看见了,那他一定会亢奋得事后拉着我反复回味总结的,这次他却什么都没说。”   王小明垂下眼睛:“他们两个这样,总归是有些不好说出口的事情,我要是多问了,他们也为难。”   谛听靠在太师椅上,看向王小明身后。   他身后的楼梯一片黑暗,十分安静。   “他们两个很好。”谛听说:“不过有一点小看你了。”   王小明挠挠脑袋。   “特别是那个鲁班小子,把你想得比白大人还不如。”谛听越过王小明肩头,看着楼梯一角:“他以为你是个什么,一戳就炸的气球吗?”   “钟易很好的。”王小明忍不住辩驳说。   “唔。”谛听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不过是万鬼穿心,做了一次鬼首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第64章      王小明沉默了。   其实他多少有点能感觉到,过阴鬼那天晚上自己大概发生了点什么事,谛听说他沉得住气,其实也不全对。   他没有追问,其实也是存了些侥幸逃避的心理,以为不问,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现在被谛听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所以是您救了我,”王小明轻声说。   谛听笑眯眯地看他。   “我以前不知道,自己的体质会惹麻烦,很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禁止我接触道术。”王小明苦笑了一下,“既然神将能上身,鬼怪当然也可以。招将尚且能通过送神请回去,若是被强势的恶鬼夺了舍,就不是一道送神符能解决的了。”   王小明有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所以叶寻当时才说我回不来了吗?”   失去意识的自己在群鬼眼中意味着什么,王小明很清楚。当时规模如此庞大的阴鬼夜巡,究竟有多少猛鬼涌向自己的身体,撕咬争夺?   当时的自己,是不是已经面目全非,形状癫狂了呢?   说不定,比那些阴鬼看起来还要可怕……   “也不一定啊。”谛听笑眯眯地说:“不要妄自菲薄,小明。貔貅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眼睛送给一个没本事保住它的人。”   王小明抬起头。   夺舍的难易度,是有王小明的状态决定的——他越是疲惫无力,夺舍的成功性就越大。   所以当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就瞬间被群鬼们卷上了半空,不论是钟易还是陆小鲁都没能在暴雨中抓住他。   不断有恶鬼附到他身上,又立刻被另一只阴气更盛的猛鬼挤走取代,最初的王小明像一个筛子,不断有阴鬼穿身而过,暂时附身的恶鬼想要保全他的身体,而得不到的群鬼则是吼叫攀扯着想撕碎他——因为最终留在他身体里的,就是新生的鬼王。   当谛听赶到的时候,就正巧看到妖云里红光翻涌,鬼首现世的那一瞬间。   “我不想吓到你,不过当时我看到你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算怎么好。”谛听和声说。   王小明低声说:“我明白。”   他当然知道鬼首意味着什么。比寻常恶鬼更邪恶、更具力量、更难以收伏,会集结阴兵,血洗人间的存在。   上到天神大帝,下到最末微的民间道士,遇到鬼首现世后,只要有可能,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当场击杀。   因为鬼首需要靠不断地吸收百鬼和杀戮来强化自身,所以初生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最虚弱的时候——这是扼杀的最好时机。   尤其是像谛听这样的神兽,在鬼首初生的时候居然没有下手,王小明还觉得有些蹊跷。   “我……肯定不是鬼首。”王小明终于直视谛听的眼睛:“我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很清楚自己是谁。我是王小明。”   “没错。”谛听说:“这也是你活到现在的原因。”   王小明皱起眉:“我不明白。既然你看到我被夺舍转生成鬼首,那为什么我现在还能以王小明的身份坐在这里呢?我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恐怕是因为……当天晚上的鬼首,并不算一个成功的鬼首?”谛听温和地说:“你爷爷是了不起人。恐怕自你出生那一刻起,他就预见到了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   “作为一个祖父,他用了最有效的方法预防了这些不详的可能。你的天赋极高,寻常人拥有这样的素质,哪怕不需要花费大力气,也能在道术界名声大噪。但他完全把你隔绝开了。在你成年之前——最适合学道习法的十八年里,你丝毫没有碰触过哪怕一张符纸。”   谛听双手放在桌上,手指交叉:“我猜想你对阴气贫乏的接触经验提高了你的免疫力,所以当群鬼在你体内厮杀,渐渐产生一个鬼王时,你本人的意识却没有随之消亡。因此在那三个小子暴露在妖云之下时,原本应该吸收百鬼蜕去人性的你,却护住了那棵枯树,替他们顶住了妖云过境。”   “正因为如此,我没有立即下手,而是观察了一下你。这就是你今晚还能完好地坐在我身前的原因。”谛听说:“我认为你比自己预期的要强大得多,小明。”   “你说的强大,是指我本来应该在被夺舍的时候就魂飞魄散,而实际上却没有吗?”王小明想露出一个苦笑,嘴角却只奇怪地抽了一下。   “不仅如此。从搏杀中胜出的恶鬼并没有拿到它的战利品,我相信当时有那么一小会,你甚至反制了它。”谛听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年纪还小呢,何必对自己苛刻?”。   王小明明白谛听的意思了。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作为王小明的意识让他护住了钟易三人,但这和召将不同,如果当时谛听不在,那他一定已经裹进妖云里走了。   那么一走,王小明就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这就是谛听救了他第二次的意思——谛听大概帮他把鬼首从他身体里剥离了开来。   “谢谢你。”王小明真诚地再次向谛听道谢:“我知道你帮我们很多,我只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什么,王小明到底没说出口。   谛听微微一笑,并没有追问。   “我年纪已经足够老了,小明。”谛听和声说道:“我活得比你想象的还要久。寻找我的人不计其数,我知道你们找我干什么,我知道很多东西。”   王小明果然表情变了,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一下。   “我爷爷——和钟易的爷爷,你知道在哪儿吗?”王小明轻声问,谛听假装想了想:“恐怕我是知道的。”   “那——”   “可惜我不能告诉你们。”谛听说。   王小明:“……”   王小明低声说:“我想求求你。”   谛听往后靠回椅子里:“有很多事情,我都不能说。但我可以带你们去。”   王小明睁大眼睛。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们出来?有那么多人要来求我,如果我想打发你们,那具尸体就足够了。”   谛听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的灯,露出怀念的表情。   “貔貅让你带着他的眼睛来找我,就是在逼我帮你们呢。他总是很精明的。”   说着,温文的男子身影慢慢变淡,最终又化成了一只站在桌上的小白狗。   小白狗用爪子拍了一下台灯摁钮,灯光一下子熄了。   王小明看谛听摔下桌子,摇摇摆摆地跳上楼梯。   他却没有跟上去,而是坐在原处发呆。   其实他有做思想准备,但是……原来对他来说,“人类”这个身份曾经这么岌岌可危。   谛听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但从钟易的态度不难得知,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钟易对他说,那不过是小宇宙偶然爆发了一次,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种说辞太坑爹了。   害他几乎要以为……这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骗子。”王小明坐在黑暗中对自己说。   “你说谁是骗子?”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王小明回过头。   钟易上前,也拖过一张椅子,和王小明面对面坐下。   “我的小宇宙吓人不?”王小明沉默了半响,问道。   钟易表情没怎么变:“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定变得特吓人。”王小明说:“长角了吗?是不是比朱点童子还惊悚?后来是怎么整合回来的?”   “没长角。”钟易说:“雨太大,看不清。”   王小明嗯了一声。   “你哭了?”钟易盯着他。   “我没有。”王小明低声说。   钟易盯着王小明眼角看。   “明明哭了。”眼角都红了。   王小明不吭声,过了很久才又问钟易:“你说我现在还是人吗?”   钟易板着脸:“废话。”   其实刚才王小明还有很多想问谛听的话,比如——那个鬼王去哪了?被彻底扼杀了,还是……   还是依旧在他身体里?   但他不敢问。   王大壮是个天师,他是天师的孙子。   他不能问这个问题。   爷爷没有找回来,自己还差点变成了鬼——王小明极力想装作无所谓,但却抑制不住那种想崩溃的感觉。   钟易长这么大,很少为什么事情后悔过。   但是看到王小明低着头坐在他面前,他却禁不住有些后悔了。   大概不只是后悔。   如果他当时没有决定来找王小明,没有敲响光明文具店的门,那那天晚上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他也许要独自上路——或许最终还是和叶寻联手,他当然能够找到钟铁牛,还有和钟铁牛一起的王大壮。   王小明独自在家里担心,但又求助无门,团团转了几个月,然后王大壮就回去了。   爷孙俩继续一起开店,王大壮继续隔离王小明。   如果是这样的话,眼前这个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钟易把椅子挪得离王小明更近些:“害怕吗?”   王小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很想逞强,但不知道为什么,但钟易板着脸问他的时候,他总是有些绷不住。   “我不是老板吗。”王小明说:“我给你发工资呢,你却护驾不利。”   钟易笑了笑:“通共也没拿到几次工资。”   这么说着,他却伸出手来,揽过王小明。   王小明猝不及防,被他带得一歪,被他摁到肩膀上。   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刚才心脏猛地咚了一下,强烈得像是震到了身体。   钟易常常揍王小明和陆小鲁,但这种温和的动作却是第一次,连王小明都感觉到了钟易的不自在。   钟易不喜欢跟人靠太近,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但这回钟易却一直没放手。   王小明听见钟易生硬地在他耳边说:“不会有下次了。”   王小明用力眨巴眼睛,终于忍不住了哽咽了一声。   “钟易,要是有下次,就揍你。”      第65章      何彪看了一眼后视镜,车后一老一少睡得挺香,窗外满天星斗。   他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轻巧地把车拐进了蓝海公园后门。   公园后门连着一座小山,平时就萧条得没人会经过,更不提现在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何飚熄了火,慢慢从座位下摸出一把刀来。   这老头虽然一副乡巴佬的样子,但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何飚就已经注意到了,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小鬼头,身上穿的都是名牌——他妈的,那个牌子的鞋快一千块钱一双,他自己想买都牙疼,这小子从帽子到鞋都穿了一身。   还有那小胳膊上的,电子表,一看就值钱。   个有钱的老王八蛋。   何飚悄无声息地越过车座,一把扯住了老头的衣领。   “唔?”老头迷糊地睁开眼睛:“师傅,爱国宾馆到了?”   “少废话,把钱都掏出来!”何飚粗声说。   何飚长得五大三粗,两条胳膊都纹了青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本来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X市跑火车站这条线的人都知道,何飚的黑车上不得,不过何飚是个狠人,哪个外地人倒霉上了他的车,知情的人也都不敢吱声。   谁敢惹他呢,据说何飚和X市地头蛇拜过靶子,早年好像还杀过人。   老头好像还没睡醒,领子还被拽着呢,居然朝窗外看:“师傅,你开错地方了吧。”   “这里……可不好啊……”老头嘟囔了一句。   何飚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但这种不在状况的‘人质’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把雪亮反光的刀尖又往前递了递,抵住老头脖子:“把钱都交出来!”   老头咳了一声:“师傅,外面有人看着呢。”   何飚一愣。   这老头胡说八道什么?蓝海公园他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除了他何飚会光顾,平时连条野狗都不会出现。   就连四年前,他在这里……的时候,整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也屁事没有,这么多年了,谁也没发现。   “老皮撬,你给我老实点……”何飚拉下脸,正要给这老头一条红的尝尝厉害,车外却突然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咔咔。   咔咔咔咔。   何彪动作一僵。   依偎在老头身边的小男孩动了动,把脑袋埋进老头怀里,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梦话。   “真是造孽……”老头摇摇头,轻轻点了点何彪肩膀:“年纪轻轻的,怕冷呢。见了光当然要过来。你把车停在这里,再过一会就开不走啦。”   何彪脸上的横肉抽了抽,本来想一拳把这老皮撬揍老实的,可不知怎么的,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老王老王!”一个矮胖子看到了出租车里的老头,从宾馆大厅里迎出来:“真是的,火车怎么晚点这么久?我还担心你找不到地方……”   老头开了车门,回身抱起小孙子,正要拉出行李,司机位上的人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老大人……不,老神仙……”何彪声音抖得像中风。   “咦?”矮胖子朝车前一瞧,正好和趴在车前盖上的年轻人看了个对眼。   年轻人扭了扭鲜血淋漓的脖子,龇牙朝矮胖子一笑。   矮胖子吸了口烟,伸手掸了掸烟灰,烟灰一落到年轻人的身上,年轻人就立刻不动了。   老头反手拍拍何彪:“直开,派出所正气足,他跟不进去。把事情好好交待一下就没事了。”   小男孩动了动,老头连忙抽手托住。   “那……”何彪还想说话,老头严肃地摇了摇头:“只有派出所。你不去,这辈子就只能别下车了。不然一开车门就完了。”   何彪抖索着唇回头看,只能看到那年轻人的后脑勺隔在前玻璃上。   而他身下的驾驶座已经湿了大半。   矮胖子替老头提着行李,看着慢慢开走的出租车摇摇头。   “老王,一来就被盯上了?”他打趣道。   王大壮无奈:“孩子娇气得很,我说出门戴个手表太打眼,嗷嗷哭了一路非得戴胳膊上,说跟帽子配套。”   “又是小宝来了?”矮胖子笑呵呵地摁了电梯:“还是不肯带小明来?你也真是,这么多年了我们愣是没见过老大长什么样。”   “还能什么样?和弟弟一个样呗。”王大壮说:“大宝像我,小宝像他爹。”   电梯在16层停了,门一开,就蹬蹬蹿进一个七八岁的小子,跑得脸都红了,猛地看到电梯里有人,又立刻站住了。   “叶子,跑什么?你大伯呢?”矮胖子迈出电梯。   叶寻眨巴眼睛:“我下楼去看。钟易说楼下有个死鬼趴在车上。”   矮胖子说:“啊?你们爬阳台上了?十六楼你你们这群猴!你大伯没揍你们?”   “我没爬,钟易做了个望远镜。”叶寻看到王大壮,也不急着下楼了,瞅着王大壮怀里的孩子:“这是王小明吗?”   王大壮乐了:“小叶子,你认识王小明啊?”   “我认识,王小明是你孙子。”叶寻说:“我爸说你老不带他出门,他肯定很怕生。”   王大壮笑眯眯:“这个也是我孙子,不过不叫王小明,他叫——”   “叶寻!”一个脆亮的声音在走廊响起,叶寻一看,就立刻捂住口袋。   “我的望远镜呢?”钟易拽巴巴地走过来质问他。   “我下去看看再给你。”叶寻退了一步,转身跑了。   钟易板着脸正要追,这才看到矮胖子和王大壮,顿了一下,喊了声伍伯王爷爷权当打招呼,然后又追着叶寻跑了,矮胖子和王大壮连插话的时间都没有。   “今年怎么都带了孩子?”王大壮接过矮胖子递来的房间钥匙。   叶寻他见过一次,钟易却是第一次见——往年除了他,也没人带孩子来开会。   “年年神仙研讨会都开在八月,今年不是改五一吗,学校都放假,李会长和几个副会长开会讨论决定顺便多包一辆小巴上山,开完会顺便搞个烧烤活动,有孩子热闹。”矮胖子笑眯眯地说:“小明呢?”   “去他弟弟的画画班了。”王大壮拍拍手里的孩子:“走的时候还在闹呢,老师告状,大宝把石膏都涂成花花绿绿的,他爹要去赔钱。”   “小宝画画也是很好的。”矮胖子看了看王大壮怀里的孩子,虽然不明显,但语气里还是有一丝掩不住的可惜。   王大壮是个很牛的天师,天赋之高和经验之广在这一辈术士里也难找出几个能和他比肩的,他的大孙子完全继承了他的天赋,可惜小孙子却没接着。   孩子当然很聪明,听说画画拉琴比赛年年得奖,不过在他们这些和鬼怪妖神打交道的人来说,连阴阳眼都没有,实在可惜了的。   王大壮却不这么想。   一路火车,他怀里的孩子早就睡得沉了,连刚才被打劫了都没醒,刚被爷爷放到床上却醒了。   “……哥哥呢?”小男孩半睁着眼睛伸手找哥哥。   “哥哥在家里呢。”王大壮摸摸他:“今晚小宝和爷爷睡。明天早上带你去爬山。”   大概是一路睡过来,早就睡饱了的缘故,小宝第二天早早就醒了,王大壮起不来,叫他自己下饭店三楼吃早餐。   小宝站在电梯前刚要摁,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喂,王小明!”   小宝转头,叶寻和钟易朝他走来。   两个孩子都比他大,小宝有点警惕。   “我不是王小明。”小宝说。   “那你是谁?”钟易仰着下巴说:“不是说王大壮的孙子是王小明么?”   “小明是哥哥。”小宝盯着钟易的裤子看——上面都是大口袋,鼓鼓囊囊。   叶寻笑了笑:“原来是个小的。你哥哥呢?”   “在家里。”小宝有点不高兴了,他不喜欢这两个大孩子咄咄逼人的口吻。   “叫你哥哥来啊。”钟易蛮横地赌在小宝和电梯之间:“打电话叫他来。”   叶寻也说:“你哥哥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不来?”   小宝有点茫然。   大宝很厉害?可是大宝比他大两岁还尿床呢……   “是不敢来吧。”钟易说:“吹牛大王做贼心虚。”   叶寻说:“你说成语他听不懂的。”   “谁吹牛?”这个小宝是能听明白的。   钟易哼了一声。   “王小明说他天生就能看到死气和丧气,不用捏符也能摸到鬼,不是吹牛是什么?”   叶寻说:“不是王小明说的,是你爷爷说的,他说王小明不用学,化符也比我们强,要我们……”   “少啰嗦!”钟易恼羞成怒:“既然他是你哥哥,那你肯定也会吧?”   会什么?小宝又茫然了。   “拿出来。”钟易对叶寻说。   叶寻说:“啊?被发现了要挨揍的。”   “拿出来!”钟易不耐烦。   叶寻翻了个白眼:“被大人发现了都是你干的,不关我的事。”   说是这么说,叶寻还是兴匆匆地跑到楼道翻了两个鞋盒出来——好一阵拨拉,看来藏了挺久。   “送你礼物。”叶寻换了副嘴脸,笑眯眯地对小宝说:“这是我们的宝贝呀,给你一个,你自己选。”   小宝瞅叶寻。   和穿得跟装修工人似的钟易不同,叶寻穿了一身很少见的小唐装,还是缎面的,扎了个小马尾,看起来体面得很。   小宝喜欢漂亮体面的东西。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颜色比较鲜艳的鞋盒。   叶寻和钟易互看一眼,把鞋盒塞给他:“不能反悔啦。”   钟易说:“果然是吹牛。”   鞋盒还挺沉,小宝吃力地腾出一只手掀开盒盖——正对上一双僵硬圆睁的眼睛!   钟铁牛尴尬地摁着钟易的脑袋给王大壮道歉。   王大壮抱着小孙子不住安慰,小宝几乎快哭抽过去了。   钟易被摁着脑袋抬不起头,还振振有辞:“如果他能看见死气,就知道哪个盒子里有死猫了!”   钟铁牛气得不打一处来:“老鼠哪来的?!你们敢杀生?!”   “看到的时候就死了!我说死了叶寻说没死!说捡回来喂药还能活!”钟易说。   那老鼠被捡到的时候都硬了,当然没活过来,反而被他们又贴符又灌药的弄得尸体看起来更惨不忍睹了,小宝这样的孩子一看就吓得快晕了,后来哭叫得整栋楼都抖了三抖。   叶寻早就被摁着道歉后提回房间教训了——叶家很注重素质,从不在公共场合打孩子。   “那你们去吓唬小花做什么?!”钟铁牛胡子一翘一翘。   “小花?”钟易惊悚了:“他是个女的?”   小宝哭得更大声了。   “小花是弟弟。”王大壮说:“好了好了,小孩子么……”   “你说他能看到死气,那东西根本不存在,我做了照妖镜也看不见!”钟易和钟铁牛顶嘴。   “能看到的是小明!”钟铁牛说:“我告诉你小明天赋异禀,是激励你,让你以大欺小了吗?告诉你!要是让王小明知道你欺负他弟弟,他不用符纸也能揍你!”   钟易问王大壮:“真的?”   王大壮:“……”   钟铁牛:“废话!人家比你强多了!”   钟易又问王大壮:“你们住在哪里?”   王大壮颠了颠王小花:“你想跟我回家找小明玩吗?你爷爷同意就跟我走呗。”   钟易说:“他是不是真的那么牛?”   王大壮:“……”   “你想干什么?!”钟铁牛问他。   钟易抬头:“昨天那个搬山术今天再给我讲一遍。”   钟铁牛瞪他。   钟易朝还在抽泣的王小花龇牙一笑:“回去告诉你哥哥,等我更牛了,就去揍他。”      第66章      七点半一到,被放在枕头旁的闹钟就疯狂震动起来。   王小明飞快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手机,又缩回被子里。   这个时候应该去喂白大人了。   王小明瞪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在床上疯狂打滚。   啊啊啊啊,他昨天晚上到底怎么搞的,,居然扑在钟易怀里哭了啊啊,而且还是因为怕死才哭的,   世上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吗,   ……好像还是有的。   王小明绝望地想起了在广西被狐狸精附身时的事。   那时事后钟易的反应很淡定,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又让王小明应接不暇,潜意识里就把自己曾经在钟易身上又磨又蹭,还伸手去抓人家叽叽的事情给忘了。   然后因为昨晚的回忆太过羞耻,又连带回想起来了。   完了。   他没脸见人了。   或者说没脸见钟易了……钟易会怎么想,他王小明不但喜欢抓男人叽叽(虽然是被附身),还因为被鬼上身而吓哭了——喔不不不不不让他死了吧!   他已经想象不出待会走出房间,看到钟易的时候两人身旁气氛尴尬值有多高了。   要不不下床了吧?   就算一顿不喂白大人,它也能自己找到吃的,现在还能顺带喂养谛听一把……   陆小鲁的话,钟易大概(?)也会照看的吧……   既然如此干脆装病好了,不下床也不出门了,这样就不用和钟易打照面了,否则见到钟易那一瞬间,他一定会羞愧至死的。   虽然这个计划很完美,但是他尿急了。   要急死了。   膀胱要爆炸了。   真的要爆炸了。   ……   王小明做贼心虚地偷偷摸出房间,却发现房子里异常安静。   平时钟易一大早就会在文具店的柜台中间打拳,但今天他偷偷往楼下瞄了瞄,没见着。   又去偷窥房间。   陆小鲁正睡得天昏地暗,钟易的床上只有白大人和小白狗。   白大人看起来早就醒了,可是小白狗半个身子都压在它的尾巴上,让它动弹不得。   怪不得今天没去挠门。   王小明偷偷摸摸地到处察看了一番,钟易果然不在家。   直到晚上,钟易也没有回来。   王小明已经从尴尬变成坐立不安了。   陆小鲁倒没这么紧张,钟易好歹也是个大小伙子,本事也大,横竖不能让人在路上拐走了。   “肯定是出去有事要办。”陆小鲁对王小明说:“办完了就回来了呗。”   “出去连个条子都不留?”王小明说:“手机也没有带……”   别是被他昨晚的表现雷到,离家出走了吧。王小明心虚地想。   “师父就不是个爱留条子的个性啊,我们先吃饭吧。”陆小鲁苦逼地说。   跟王小明住了四年,也没发现王小明这么讲究餐桌礼仪啊,非得等钟易回来了再吃——虽然他看不见现在到底几点了,但他肚子还清醒得很呐。   王小明围着桌子转:“还早呢,再等十分钟——”现在才9点。   最近光明文具店前后门都没开业,他们就在店里支了桌子吃饭,现在天已经黑了,王小明轻易不开门,就关着店门等。   陆小鲁刚要抗议,大门却被敲响了。   王小明跳起来,刚要开门,却停了手。   不是他敏感,而是他最近吃过的亏实在有点多——   “谁啊?”王小明问。   门外一阵沉默。   王小明和陆小鲁也安静了下来。   “谁敲门?”王小明又问了一遍,右手悄悄滑进口袋。   最近他天蓬尺片刻不离身,在家里就拆了折棍,把天蓬尺当手机随时揣兜里。   虽然现在是在前门,但已经晚上了,谁知道呢……   门外还是沉默,王小明瞪着门锁,正想着要不要再请个门神的时候,叶寻的声音在门外懒懒地响起来了:“是我,叶寻。”   叶寻的入伙是在广西已经决定了的,只是当时叶寻捅了古必才这个篓子,要先回家里领板子,这才晚了两天过来。   虽然钟易说叶寻这次间接激活了三鬼公,回去肯定要挨一顿狠的,可是王小明左看右看,叶寻这厮看起来都光鲜亮丽得很,丝毫没有刚受完苦的样子。   叶寻挤进了门,毫不客气地把一个巨大的背包往柜台上一放,就非常自然地在桌边坐下:“要吃饭啊?”   王小明:“……这一大袋子是什么?”   “装备。”叶寻说:“要去救人,总要有完全的准备才行。”   王小明嘴角抽了抽。   虽然叶寻和钟易一个走古典装逼风,一个走世界最吊范,但在硕大无比的背包这一点上倒是审美一致。   叶寻像是知道王小明在想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们要去郊游,拿个手机和三明治就行了吧?”   “我只是觉得你们应该有更……方便的办法。”王小明说。   “什么办法?乾坤袋吗?还是随身空间?”叶寻笑了起来:“我倒是想要一个,上哪找去呢?”   “降妖除魔也是可以和高科技接轨的嘛。”陆小鲁插嘴:“我看师父在这方面就很有发展前途啊,他用瑞士军刀的原理做出便携式黄符弹出器……”   “那是鲁班门爱用的手段,即便是如此,他们的工具也只多不少。”叶寻说:“尤其是我们都是单打独斗,自然要更谨慎一点。”   “单打独斗?”王小明眨了眨眼睛:“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了,你和钟易应该跟我家不一样,家族里有很多人才是,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在找人?”   叶寻他不清楚,但钟易丢的是爷爷钟铁牛,为什么钟易宁愿大老远跑来找他,而不是跟家里的爸爸叔叔舅舅之类的组团寻人呢?   难道钟家和叶家跟他家一样,都是爷爷带孙子,一家就俩?   “谁说只有我们在找?”叶寻的凤眼扫过王小明和陆小鲁:“失踪的都是大家长,虽然面上不显,甚至谁也不敢放话说他们确实失踪了,但咂摸到点东西的人,都在找。”   王小明皱眉:“那你们——”   “你不明白。”叶寻说:“直到钟易亲口承认,我才确信钟铁牛真的是失踪了的。现在虽然偶有留言,但基本上这些消息还是被捂得很死——有些人知道,但不相信,有些人相信,但不希望有人知道。”   陆小鲁说:“为什么啊?就是我家狗子不见了,我家里人都恨不得每根电线杆子都贴上寻狗启事呢。”   叶寻问他:“你家的狗能决定家里谁不能姓陆吗?”   陆小鲁:“……”   王小明有点明白了:“因为失踪的是大家长,牵一发而动全身?”   叶寻说:“尤其是鲁班门。钟铁牛两年前就开始准备退下了,所有人都盯着钟家下一个上去的人是谁。如果钟铁牛在,自然是他说了算。不过……”   如果钟铁牛不在,那么可以发挥的空间就多了。   “都说钟易是钟铁牛最看重的一个孙子,不过……你们知道,钟易原本不姓钟吗?”叶寻勾起嘴角。   陆小鲁:“?!”   王小明沉默不语。   “看来你知道。”叶寻看向王小明。   王小明其实不知道,他只是不惊讶而已。   也只有陆小鲁不知道了,鲁班术是众所周知的“缺一门”,从修习开始,鳏、寡、孤、独、残任选其一。   在这种条件下,单凭钟家血脉,是不可能将今日的鲁班门发扬到如今的规模的。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钟铁牛本来也不姓钟,而是外姓弟子。也只有这样,钟家本源那稀薄的血脉也才得以传承下来。”叶寻说:“不管是哪个道术世家都一样,以实力说话。不过有不少“生来”就姓钟的人认为,至少家长的位子,应该由真正的钟家人来做。”   钟铁牛的失踪,无疑就是一次转机。   而之前最被钟铁牛看重的钟易,无疑就站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如果鲁班门确定钟铁牛回不来,那么钟易最有可能成为鲁班门变天的牺牲品。   支持钟铁牛和钟易的人肯定也有,但这种情况下,钟易只选择了白大人。   王小明记得,在钟易来到光明文具店的第一天,自己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偌大一个鲁班门,为什么钟易只带了一只猫出来找爷爷?   当时的钟易没有回答他,是因为那时候的钟易,谁都不相信吗?   叶寻说:“叶家倒没有这种问题,但有不少家伙也烦人得很,总想着自己没用是别人害的,这种心态倒跟那些姓钟的一模一样……”   “你来这里就是来八卦的吗?”钟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寻。   叶寻说:“本来就是,那些姓钟的——”   “我也姓钟。”钟易说着进了门,身后果然又背了一大包东西。   “也包括你。”叶寻翻了个白眼。   “你到哪里去了?”王小明又拖过一把椅子。   “买东西。”钟易钟易放下东西,看着叶寻皱起眉:“你在干什么?”   桌上只摆了三副碗筷,王小明和陆小鲁都只顾听了,这半天竟只有叶寻自来熟地拿了一套餐具,把饭吃到嘴了。   三套餐具,蓝色钟易用,绿色王小明用,小圆点陆小鲁用。   而叶寻拿的,就是蓝色的。   王小明眼看钟易脸色不对,知道钟少爷又想发作了,只好又拿了一套王大壮用的白瓷碗筷出来。   叶寻和钟易做对惯了,对着钟易的死人脸也丝毫不影响食欲,三两下把饭菜吃掉,这才可恶地朝钟易一笑。   王小明立刻把瓷碗推到钟易面前。   钟易很拽地无视了王小明的动作。   王小明:“……”   妈蛋,他们俩互掐,关他什么事?   钟易和叶寻互瞪了半分钟,才坐下,一把拽过绿碗:“待会把那套扔了,会传染。”      第67章      王小明问谛听,“如果你不能告诉我爷爷在哪里,那我们怎么去呢,”   小白狗靠在白大人的背上发呆,被王小明一问,眼睛眨巴了一下,然后开始挠肚子。   白大人用‘你这傻吡’的眼神看向王小明。   王小明,“……”   妈蛋,他总算明白钟易对谛听的评价为什么这么刻薄了——这老家伙不但喜欢装嫩卖萌,还总是装傻,明明是他说要为他们引路的,现在却摆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居然还开始闭上眼睛打盹了,王小明忍不住伸出手。   白大人眼神犀利。   “你在干什么,”钟易古怪地问他。   王小明,“……没有事,想掐自己的脖子玩玩。”   钟易说:“……”   王小明也发现自己在犯傻了,有点难为情地站起身来:“有事?”   “我有事要做,晚饭前别叫我——特别给我隔离一下姓叶的。”钟易说完又抬腿上楼了。   王小明悻悻:“哦。”   这是钟易的习惯,在出发或者办事前都要关在房间里搞科研。   不过这一次有一个不同,就是那扇科研之门居然对陆小鲁开放了。   叶寻来的当天晚上就为陆小鲁拆纱布了,测试表明陆小鲁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眼睛依旧晶晶亮。   所以当钟易表示陆小鲁可以进去为他的研发打下手的时候,陆小鲁激动地热烈拥抱了叶寻一下——虽然钟易和叶寻不对付,但陆小鲁觉得叶寻一来就有好事发生,说不定是个吉祥物呢。   叶寻虽然来了,白天多半也不见人影,王小明觉得自己一下就被边缘化了——谁都不带他玩。   特别是钟易,之前他总嫌弃陆小鲁和王小明吵吵嚷嚷不给看,这回怎么就放了陆小鲁进去呢……   不对,重点是为什么不是他王小明?   王小明觉得略微有些郁闷。   刚开始,他的纠结点在于钟易会不会被他的三番五次的丢人举动雷到,但时间证明钟少爷的心理素质十分了得,过后态度那叫一个坦然自若,仿佛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所以尴尬的问题没有之后,王小明的纠结点就开始歪了。   他都已经觉得羞耻得不行了,怎么钟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难道其实他的举动很平常?钟易常常被个男人抓叽叽和扑在怀里哭?   如果不是,那他为啥不在意呢?   嫌弃也好,生气也好,尴尬也好,娇嗔(?)也好,好歹给个反应啊。   不然他这么难为情不就白忙一场了吗……   王小明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反而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当他被叫醒时,窗外已是满天星斗。   晚饭!王小明猛地弹坐起来,正要走向楼梯,突然发觉不对。   有一种古怪的违和感仿佛细微的针刺般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王小明天生对周围的氛围十分敏感,虽然他依旧是站在光明文具店里,但他知道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头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时钟,时针指着凌晨一点。   他居然睡了这么久?而钟易陆小鲁……甚至叶寻,谁都没有叫他吗?   王小明往里看,后门那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那是王大壮用的台灯。   又是谛听吗?   王小明轻轻走过去,穿过间门,却愣在原地。   一个穿汗衫的老头坐在桌子后面,正在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   “爷爷?!”王小明忍不住喊了出来,随即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仿佛蒸汽般散了开来,不留痕迹。   一只小白狗坐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王小明一看到谛听,反而冷静了下来。   小白狗站起身来,翘着尾巴走到王大壮身边。   王小明终于明白了。   他快步走上前,强行压抑住想伸手触碰王大壮的冲动,站到王大壮身边低头看去。   王大壮正在把一张纸慢慢折起来——王小明认识这个,画符用的竹浆黄纸,王大壮的房里的七星天斗盒里就有一沓。   王大壮把这张纸方方正正地折好,放进抽屉里,然后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王小明的鼻子顿时发酸起来——这时小白狗昂着头,响亮地朝他吠了一声。   他被吠声一震,便看到四周景物飞快散去——连同王大壮一起。   于是王小明连忙伸手去捞,却胡乱拍到了一个东西。   “你睡傻了?”钟易毫不客气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王小明睁开眼睛,看到钟易正抓着他一只手,蹲在他身边,表情有点古怪。   刚才不会是抽到他的脸了吧?!   王小明被这个推理一吓,连忙心虚地收回手。   陆小鲁站在一边:“小明,你怎么在椅子上睡着了?”   白大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王小明看了看蹲坐在一旁的谛听,突然回想起来,连忙站起来往后跑。   后门前就是王大壮的桌子,桌子下中间那个抽屉……   王小明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沓王大壮收拾整齐的各种信函,因为是私人往来,所以王小明很少去翻这个抽屉。   王小明抖着手翻了翻,就看到了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   小白狗抓着桌子腿要爬,扑腾了半天,还是陆小鲁给它抱上去了——刚放开它,小白狗就挺胸摆了一个姿势。   钟易和王小明的嘴角同时抽了抽。   这个动作他们在貔貅那里也见过,不过当时貔貅的动作各种高大上,而换成谛听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小白狗咳咳两声,出口便是人言:“用这个,就能找到你爷爷。”   “这是什么?”王小明纳闷地把黄纸翻来覆去地看。   这纸上只写了短短几行字,字体宛若蚯蚓钻土,王小明一个字都看不懂。   “电视看不看?这个就是英雄帖了。”谛听说。   “你是说,这张帖子的目的地,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钟易低声说。   谛听点点头:“它能带你们去。”   钟易和王小明对看一眼,掏出一个手机扔给陆小鲁:“让叶寻别买罐头了,立刻带白大人回来。”   自从顾天显那件事结束后,光明文具店的后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   “酒量如何?”钟易问。   “要不要比一下?”叶寻泰然自若地问。   “没问你。”钟易说。   王小明和陆小鲁对视了一下。   “三瓶。”陆小鲁说。   “一罐。”王小明说。   钟易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白酒?”   “啤酒。”陆小鲁老实说。   “那就少喝两口,醉倒了别指望我能把你们两个背走。”钟易把瓶子塞进陆小鲁手里。   王小明把一个装满米的铁盆摆在供桌上,恭敬地上香敬酒,还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钟易随后领着陆小鲁上前 ,后面跟着叶寻——也依次上香敬酒,等到香燃尽了,又把香根拔起来,用红绳绑上。   王小明吸了口气,伸手把一直放在供桌边的那张黄纸拿下来。   钟易递给他一把黑色铁剪刀。   王小明觉得手有点不听使唤。   “你知道怎么做的。”钟易沉声说:“别怕。”   王小明点点头。   虽然那张“英雄帖”上只写了日期,并没有说明地点,但很显然收到这张纸的人都知道该怎么走。   钟易说方法很多,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像王大壮这种级别的,甚至连这张也许等同于地图和入场券的纸都没有带走,这说明这他对这张纸很有把握——不管是目的地还是即将面对的事情。   不过人有失手,王大壮可能都没想到自己回不来了。   王小明吸了口气,握住剪刀,开始在那张黄纸上剪出第一个口子。   陆小鲁被交代过绝不能出声,只好伸着脖子看王小明笨拙地慢慢剪出一个马的模样。   等王小明手一停,他就立刻打开了文具店后门,霎时,门外清冷的月光就洒了进来,后巷里挂着的镜子闪过一道模糊的光。   钟易带着一个小巧的竹车走出门,把竹车放在十五步外的地上。   王小明走过去,把纸马放在竹车前,把车上的白线套在纸马上,然后屏住呼吸。   小小纸马安静地站在地上,后颈上的纸鬃毛似乎被夜风吹得抖了起来——然后它真的动了。   纸做的四蹄迈了开来,拉着小竹车朝他们走来,每走一步,纸马和竹车就迎风变大了一些,等走到后门前,就完完全全是一匹活灵活现的马和一辆双轮马车了。   陆小鲁张大大了嘴巴。   “成了。”钟易站在车前,回头朝王小明一笑。   王小明悬着的心掉了下来,看到钟易的表情,膝盖不由得一松。   钟易正好一把拉住他:“这只是第一步。”   不用他们提醒,陆小鲁就立刻要抱着白大人上车,被钟易一把拉住。   “干什么?”陆小鲁警惕地说。   难道要临时把他扔下?   “锁门。”钟易一边提醒他,一边把王小明推上马车。   四人刚一坐稳,马车就立刻动了起来,嗒嗒的马蹄声踩在石砖路上尤其清脆。   钟易长臂一伸,就把车门合上了。   陆小鲁激动地去推车窗:“哇塞——咦?”   王小明也激动:“车窗呢?”   “没有。”钟易简洁地说:“那是画上去的。”   “为什么?”王小明莫名其妙,既然车门能做,为什么不做车窗?   “因为不能看。”钟易被这两人一模一样的天真神情弄得哭笑不得:“你们以为我们是要去野餐吗?”   “不观察一下沿路情况吗?”陆小鲁压低声音:“知此知彼啊。可以记住路线,以防万一……”   “记住什么路线?”叶寻微微眯起眼睛:“如果外面没有路的话。”      第68章      “怎么会没有路,”陆小鲁一愣。   叶寻却不说话了。   王小明慢慢回过神,忍不住看了车壁上那并不存在的窗子一眼。   谛听让他们半夜出发,而且是点了灯打开后门的,那是不是表示现在马车在走的,已经不是白天那条后巷了,一时间马车都都有些沉默,陆小鲁的问题,让众人都开始沉默地揣测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或者,能不能平安回来。   还是会像王大壮他们一样,有去无回,   只有叶寻膝上的小白狗气定神闲地打了个呵欠。   纸马的马蹄声依然清脆,但这时应该早就出了后巷,但王小明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这个声音,还是踏在地上的吗?   陆小鲁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白大人下巴,挠着挠着突然打了个喷嚏。   白大人立刻嫌弃地跳到王小明腿上,尾巴不满地抽了陆小鲁一下。   王小明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虽然是夏天,但半夜的凉气还是小看不得的。   叶寻挑起眉毛,钟易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车壁,对陆小鲁说:“把东西掏出来。”   陆小鲁:“啊?”   白大人去扒拉他的双肩包。   “有点凉。”王小明说:“气温下降了?”   陆小鲁醒悟过来,拿出那瓶白酒。   “怎么会这么冷?”陆小鲁鼻子发痒——他有过敏性鼻炎,对气温变化十分敏感。   王小明也觉得冷了:“难道出了郊区?早知道应该再带件外套……”   “带什么都没用。”钟易说:“阴寒是入骨的,穿短袖和穿军大衣一样冷。”   像是应证他的话,从车门门缝里吹进的风又凉了几分。   现在陆小鲁和王小明都觉得钟易没做车窗明智无比了。   四人人挤在马车里,犹如击鼓传花般轮流抿上一小口白酒。   “这是怎么回事?”王小明很少喝酒,酒一入喉就觉得辣得不行。   “大概是走到了什么寒冷的地方吧。”叶寻说:“你以为用转生术幻化出来的马车,会载着你在午夜的公路上小跑吗?如果是这样,他就把这车做成敞蓬的了。”   王小明看向钟易。   钟易说:“别看我,我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里。只是听过类似的经历,所以才做了这一点准备而已。”   “经历?”陆小鲁顿时来兴趣了。   “与其说是经历,不如说是前人经验谈。”钟易淡淡地说:“曾经有位前辈折了纸船想横渡忘川,结果没折船篷,被河上阴火燎伤了双眼,回来就瞎了。”   “尤其是我们目的地在哪里,会经过什么地方,更是要谨慎,不看不听不动是最好的。”叶寻说。   “越来越冷了。”王小明嘟囔了一句,又抿了一小口酒——他觉得越来越冷了。   几口下来,酒量最浅的王小明就不行了,他拉着钟易说:“你的脸变窄了,减肥吗?”   钟易淡定地和他对视了一下:“你喝醉了。”   王小明:“……啊?”   “都对眼了。”钟易把他的脸扭回去。   陆小鲁脸上也有点发红:“嘿,我觉得有点热乎了。”   “多热也不能脱衣服。”钟易说。   王小明说:“为什么脱衣服?”   钟易说:“没和你说话。”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只想看他脱衣服吗?”   “我为什么想看他脱衣服?”钟易抿起嘴,瞪了一眼眼睛失焦的王小明。   “炫耀。”王小明说:“你想脱衣服,然后还要他也脱衣服,然后你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嘲笑我的身材……腹肌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的,你摸。”   陆小鲁伸手去捏他肚子:“哎哟,真的!”   王小明高兴了:“多少块?”   “五十块!”陆小鲁认真地回答:“我数过了!”   钟易:“……”   现在他知道陆小鲁的酒量比王小明好不到哪儿去了。   “你也摸。”王小明又气势汹汹地转过头命令叶寻。   “不摸。”叶寻镇定地说。   “他也瞧不起我。”王小明对陆小鲁说。   陆小鲁打了个嗝:“可能他有一百块腹肌。”   “真的吗?”王小明瞪大眼睛:“我看看。”   钟易警惕地立刻架住王小明伸出的爪子:“别动!”   “小鲁!”王小明喊道。   钟易立刻把酒瓶子送到陆小鲁手上,陆小鲁:“咦,香香的,这个酒。”   王小明:“真的?那我喝一口……”   钟易见他注意力转移了就松开手,没想到王小明立刻杀了个回马枪,扑到他肚子上。   “别动。”王小明都有点口齿不清了:“来我数一数,一二三四五……”   陆小鲁:“喝了也香香的,好热啊。”   钟易:“……”   喝醉了的王小明完全不可理喻,加上一个火上浇油的陆小鲁和袖手旁观的叶寻,在狭窄的马车里制住王小明很是不简单——等钟易好不容易把八爪鱼般的王小明抓住的时候,王小明都不知道在他身上胡乱摸了多少地方。   叶寻轻笑:“你们感情不错嘛。”   陆小鲁说:“不错不错!”   “闭嘴。”钟易淡定地摁住王小明,顺手抽了陆小鲁一记。   王小明顺势一倒,扑到钟易腿上不动了。   叶寻说:“我还以为你小时候说要找王小明是孩子话呢,原来你竟然坚持暗恋了这么多年吗?哥哥我都有点感动了。”   钟易说:“放屁。”   “你小时候就老把王小明挂在嘴边,”叶寻越说越来劲:“早说啊,我又不会歧视你……毕竟崇拜人家那么久了,产生恋慕之心也很正常——你现在有男朋友了,白大人就该归我了。”   “崇拜个屁,这家伙被老头子夸上天了,其实就是个笨蛋而已。”钟易说:“早知道他是个哑炮……”   钟易垂下眼,没有把话说完。   叶寻一手撑着头,吊着眼睛看了看钟易:“既然这样,那白大人就算了。等这事完了,我要去云贵一趟,说不定他有兴趣呢。”   钟易看了他一眼。   “这几年找的家伙越来越大,一个人有点力不从心。”叶寻说:“要是他有兴趣——”   “少自作多情。”钟易立刻毫不留情地说:“脑子里坑再大的人也不会待见一个三番两次打他眼睛主意的人,而且他只会拖后腿。”   “既然这样,那你怎么还跟他混这么久?”叶寻说。   钟易说:“我腿够粗不怕拖。”   “那白大人给我。”   钟易瞪了他一眼。   叶寻也吊着眼睛看他。   然后两人齐齐冷笑一声,别过头去。   王小明醒来的时候,寒气已经完全退去了,而马车还在走。   他用力捏了捏自己耳朵清醒过来——明明是很可能危险无比的行程,他居然醉得睡着了。   陆小鲁比他还菜,脸都贴车壁上了,还不时嘟囔两句听不清的话。   “醒了?”钟易出声了。   王小明看到身边的钟易还是做得笔直,连表情都跟上车时差不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嗯。走了多久了?”   钟易看表:“四个小时。”   王小明吓了一跳:“这么久?”   钟易挑眉。   “这不是用法术做的马车吗,我以为能缩地上天之类的呢。”王小明说。   “你怎么知道它没有缩地上天?”叶寻凉凉地插了一句。   王小明一愣。   如果真是这样还走那么久,那他们得走到哪才算是头?   车外嗒嗒的马蹄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纸马像是踩到了草地上,一点颠簸都没有,只有车厢的晃动能让人感觉他们不是停滞不前的。   王小明偷眼瞄了一下钟易,严重怀疑这家伙自从上车以来连坐姿都没有变换过——有时候钟易的表现自律得近乎变态,一点都不像和他年龄相近的年轻人,反而像个老兵。   他的脊背永远扳得笔直,下巴和脖子永远保持一种坚定的弧度,还有肩膀也——   王小明正在脑补钟易脱了上衣之后和自己的腹肌会有什么对比,钟易突然转过脸来,王小明的视线被捉了个正着。   钟易:“?”   王小明:“……你喝酒不上脸啊,和陆小鲁完全不一样哈哈。”   钟易莫名地看他一眼:“你不觉得有件事比起我的脸更重要吗?”   王小明心想既然不重要那我俩的脸(和身材)换一下如何。   钟易皱眉:“喂。”   王小明:“啊?”   钟易:“你还没发现?”   “啥?”王小明莫名其妙。   陆小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咦?车停了。”   钟易把白大人塞进挎包,推开车门。   一阵凉风就灌了进来。   钟易第一个跳下车,王小明紧张地跟上。   陆小鲁的酒劲过了大半,紧张和恐惧倒是被白酒化掉了些,也爬下车:“到了?”   “大概吧。”钟易说。   王小明瞪着眼前的景色:“这里是哪?”   虽然走了不到半天,但这里的天已经完全亮了——说是亮了,也不完全正确。   因为这里整个天都是暗沉的,深灰色的天空上堆积着深深浅浅的黄紫色区块,看起来那些云像是产生了某种奇怪的病变。   马车停在了一颗又歪又瘦的小树下,地上都是干燥的黄泥,前面是一片往下凹的坡地,远处隐约能看到一片挤挤挨挨的青砖黑瓦房。   “那看起来像个村子。”陆小鲁眯瞪着眼睛说:“看起来有点眼熟。徽派建筑……像不像我们大二到山里写生的那些村子?”   “但是看起来更破败。”王小明说:“但确实很像,这里是哪里?江西?安徽?”   其实他更想问:这里还是人间吗?   他这辈子从来没来过这种——光是站着就令人感觉压抑的地方。   王小明看了看叶寻手上的小白狗,小白狗抬起后腿挠了挠耳朵。   “先过去。”钟易说。      第69章      眼前的村子并不算破败,但也有些老旧了,明明是白天,却出奇地安静,仿佛一个活物都没有。   四人都有些紧张,纸马在他们下车后就变回了黄纸,除了谛听,谁也不知道此刻他们身在何处。   而谛听被放在王小明的帽衫兜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这个地方究竟是人间,还是黄泉,   这些沉默的房子的暗处里,会不会隐匿着什么东西,等待这些外来者的除了无害的沉默,会不会还有未知的陷阱?   王大壮他们都在这个村子里吗?   王小明身体里因为白酒而残留的最后几分热度因为眼前灰暗的景象而渐渐凉了下去。   陆小鲁早就把眼镜戴上了,四人交换一个眼色,正要朝村里走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众人都表情一变,钟易迅速后退一步,把手伸进口袋里,暗暗戒备。   声音很快由远及近,王小明也捏紧天蓬尺,心都要跳出嗓子口了——   然后一辆灰扑扑的电动车才出现在他们眼前。   王小明:“……”   开车的是个年轻人,头发乱蓬蓬的,看到他们也吃了一惊,停下车来。   “你们找谁?”那人用脚支着电动车问道。   ……好吧,带点难以辨认的口音,但人家说的确实是普通话。   而且虽然看起来灰了点,但这也确实是个活人。   王小明放下心来,叶寻已经笑着上前去了,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叶寻就退回来。   “这是红灯村。”叶寻说:“进去吧。”   年轻人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又开着电动车走了。   在外面看还不知道,实际进了村才发觉,其实村子里还是有人的——不管是篱笆后晒玉米的妇女,还是坐在门后晒太阳的老人,看到他们四人,都好奇地打量个不停,四人中只有钟易和叶寻有丰富的下乡经验,直接挑了个正在修农具的黑脸中年人,问村长家在哪里。   中年人有些警惕地看他们:“哪里来?”   叶寻笑眯眯:“我们从云南来,你们这里风景好,大自然,最适合采风。”   中年人:“什么采风?这里没有风。”   叶寻:“不采,艺术,艺术懂不懂?我们在这里写生,回去给领导看了,奖励我们大红花。”   王小明和陆小鲁:“……”   他们之前都没看出来,叶寻还有这种胡说八道的本事。   中年人踌躇了一下,他不知道什么是写生,但领导倒是听懂了:“你们是领导?”   叶寻:“我们找你们领导。村长在哪里?”   中年人想了想,朝屋里吼了几声听不懂的方言,里面就有个抱孩子的妇女探出头来,一看是生人,就立刻又缩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出来了,刚才怀里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不见了。   中年人跟她说了两句,妇女就出了门,说带他们找村长。   钟易一行人跟着妇女走了七八分钟,就看到一块用矮围墙围起来的地方,空地上有一根很高的竹子,最上头绑着一块红旗,想来这里是个村小之类的地方。   村长家就在村小附近,算得上他们一路看来最规整的房子之一了,也宽敞,门前一个水泥浇的晒场,边上两块小菜地。   村长是个带眼镜的小老头,又瘦又黄,倒也很讲礼,把他们让进屋里。   叶寻依旧担当了发言人的角色,不过众人都看出这个小老头不像刚才那个中年人那般好糊弄,叶寻也不再扯些什么领导的胡话,只说他们进山采风,结果巴士坏了走不动,让他们沿公路走下来找顺风车,结果几人玩心重偏离了公路,再找就找不到了,只撞到了红灯村。   老头普通话讲得蛮好,让了一轮后自己抽了支烟:“公路不远,出村子翻座山就到了。只不过这里很久不修路,你们不认得地方,可能又要走偏。”   “我们也是迷路迷怕了,才想着找人问问的。”叶寻笑着说:“这走路不比坐车,几个人都不行了。”   小老头精明的眼睛在陆小鲁怀里的白大人身上转了一圈,并不接话。   陆小鲁赶紧咳了一声,正想装可怜博同情,一个人又进屋来,一看见他们就叫了一声。   “咦,是你?”陆小鲁也叫了——正是刚才在村口看见的年轻人。   年轻人头发乱糟糟的,也朝他笑了笑,一屁股坐下:“你们哪里来?”   叶寻就又说了一遍。   “公路远呢。”年轻人说:“看你们这样子,走得走不得?”   陆小鲁连忙打蛇随棍上:“是啊,以前没走过这么久的路,腿都走断了,想在这里歇歇脚再走。”   年轻人倒没有老头那种疏离感,反而对他们挺好奇,问这问那。   原来他是村长的小儿子,叫周金,刚才想出去办事,结果车没电了,只好又回来。   陆小鲁也是个自来熟,索性先跟他拉关系,两人叽呱了半天,陆小鲁问他:“你刚才要干什么去?这附近有镇子吗?”   周金点头:“镇上有卖电脑的,我电脑坏了,想去修。”   小老头掸掸烟灰:“搞那么用的,贵。”   陆小鲁说:“怎么坏了?给你看看?”   周金拍大腿:“你可会修?”   陆小鲁比王小明:“给他看嘛。”   王小明先前是个宅男,整天除了上课就是抱着个电脑活了,男孩子在这方面心思活,时间久了就自己摸出了些门道,边上同学电脑崩溃了一般都先找王小明,不行再拿出去修。   周金的电脑是个二手笔记本,没有大毛病,就是灰积多了不散热,一开机就死。   边上有个钟易在,工具总是不缺的,王小明很快把挥清了一遍,把周金激动得要命,这下说什么都要留他们住下。   小老头怕是很疼小儿子,眼看儿子高兴,也只得找了老婆铺被子。   只是跟他们提了一遍,说村里人认生,叫他们不要惹事。   “咦?没有网线吗?”王小明把电脑还给他。   “农村哪里有那个。”周金也有点苦闷:“我回来前下载了电影,你们看不看?”   陆小鲁看了看,里面都是些老电影,就说要出去溜达,钟易也不爱说话,留下叶寻和王小明跟周金搭话。   “回来?”王小明说:“你之前在哪里?”   周金摆弄着他的宝贝电脑,头也不抬:“在东莞电视厂打工,我爸非要我回来。”   “你们村是不是很多人出去打工?”叶寻笑着说:“看年轻人不多。”   周金点头:“很多出去了,但也都要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在外面不是好好的吗?”王小明疑惑。   他看这红灯村也不像是土地资源丰富的样子。   “谁知道他们。”周金翻了个白眼:“族里的老人脑子不清楚了,非要叫回来,连女朋友都不得处……”   “你有女朋友啊?”王小明做羡慕状:“真好。”   周金笑他:“你就没有?我不信。”   “现在女孩子要求很高的。”王小明说。   “也是的。不过我女朋友很懂事。”周金说着,脸色黯然:“我妈跟我吵,说带她回来就跳河,要我们分手。”   “这么严重?”叶寻惊讶。   “所以他们才叫我回来,说不给我在外面结婚。”周金愤愤不平:“要我在村里找一个……村里外姓人就几家,亲戚里女孩子少,也不好看。”   叶寻和王小明对视一眼:“这是周家村啊?”   周金点头:“都是亲戚。我爸糊涂了的,非要我跟堂姐处,她比我大六岁……”   “拐仔!”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   三人回头,村长站在门口,半边身子被墙挡住了,脸上表情很不好看。   “六生找你借车。”村长看了王小明和叶寻一眼,又瞪周金。   周金嘟嘟囔囔地起身,要王小明和叶寻继续看电影,然后就走了。   王小明笑笑,正要去拿鼠标,却看到叶寻眼睛一动。   他一愣,又回头看去,村长居然还站在门口,双眼发直地看着他们。   王小明心里一毛,叶寻已经笑眯眯地开口了:“周村长,怎么了?”   老头阴着脸不说话,又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转身走了。   陆小鲁是四人中好奇心最重的,跟着钟易东走西走,红灯村虽然穷僻,但倒也特别,他甚至有点后悔怎么没带相机出来。   “这村子挺有趣。”陆小鲁和钟易说:“房子都建的挺大,人却没看到几个。”   钟易看了他一眼:“还有呢?”   陆小鲁一愣:“啊?”   钟易双手插在裤兜里,像是在散步:“这村子有鬼。”   陆小鲁神经兮兮地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当然有鬼,这是纸马拉来的地方。”   虽然,他进村这么久还没见过几个鬼,不过现在是白天么,晚上肯定能看见。   钟易说:“……不是这个。”   陆小鲁说:“那是什么?”   “和寻常事物不一样的地方,就有古怪。”钟易也低声说:“房子大而多,但是人少,就是一处古怪。”   鲁班术是对环境要求最多的一种术法,所以无时无刻观察四周几乎已经成了钟易的本能。   几乎从进村那一刻起,钟易就已经在观察了——观察地势风水,村民表情反应,还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王大壮他们是否就在红灯村,但钟易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就是这个村子,必然有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你不是总想叫我师父?”钟易淡淡地对陆小鲁说:“先告诉我,你看出了几个破绽?”      第70章      陆小鲁,“呃——房子多,人太少,还有——”   还有什么,陆小鲁紧张了,他完全没想到一直不理睬他求学意愿的钟易会突然来个考试啊。   “还有,呃——我怎么一个孩子都没看见,”陆小鲁小心翼翼地说。   红灯村虽然安静,但绝不冷清,但一路走来,除了最初进村时看到那个农妇怀里抱着一个疑似孩子的襁褓,他一个孩子都还没见过。   陆小鲁觉得,这比房子大更奇怪。   这里是农村,地多,村民喜欢住大房子,了不起多垒些砖罢了,但村里明明有个村小,为什么却不见玩耍的孩童?   钟易看了一眼陆小鲁,没说话。   “我答对了吗?”陆小鲁忐忑地说。   钟易:“唔。”   陆小鲁立刻雀跃起来:“那可以收我做徒弟啦?”   钟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你刚才明明……”   “我只是要你说说看。”钟易恶质地笑了笑:“没说答对了就收你做徒弟。”   陆小鲁:“……”   “而且,你还早得很。”钟易低声说。   陆小鲁刚要辩驳,突然觉得脖子一阵发毛,连忙回头看去。   他们背后不远处,一家农户的窗子紧闭着,但上面的玻璃掉了一块,露出一片黑洞洞的缺口。   陆小鲁嘀咕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刚才有人在那里?”   钟易说:“笨蛋,谁叫你转头看?”   陆小鲁立刻毛骨悚然:“真有人在?!”   钟易漫不经心地说:“这村子到处都是人。”   陆小鲁把目光收回来,讶异地看向钟易。   钟易说:“回去了。”   陆小鲁匆匆跟上他:“我们这才出来一会儿,这就回去了?”   钟易冷笑:“还嫌没被看够?”   陆小鲁又打了个冷颤,闭嘴了。   钟易不说还好,一说之后陆小鲁就觉得自己神经了,总觉得一路都在有人窥视自己——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观察沿路房子和墙角,生怕真的每个角落都有人蹲着偷看他。   虽然不见得一定是心怀恶意,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更让人觉得不安。   而且这么一看,陆小鲁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红灯村看来并不穷,房子都建得挺好,宽敞,窗户多。   但诡异的是,相当一部分窗户看起来都是不能打开的——有些只是关得很紧,或者被糊上了,但有些干脆就是粗暴地封住了。   在陆小鲁的认知里,只有年久失修,没人住的房子才会这么做。   陆小鲁觉得这也是很大一个疑点,正要跟钟易说,钟易却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回村长家了。   村长老婆是个胖墩墩的女人,和他男人的体形对比很鲜明,态度也比村长热络一点儿,正站在门口张望呢,看见了他们就说床铺好了。   村长家也不小,还有个院子,村长夫妇的房间就在一楼,二楼有三个房间,一个据说是书房(但周金说是杂物房)的房间,一个是周金的房间,还有一个就给了他们用。   大概因为有四个人,房里还摆了两张床——有一张折叠的竹床,勉强和木床并排挤下了。   因为陆小鲁四人都来自“大城市”,周金也许觉得自己跟他们比较有共同语言,连吃饭的时候都跟他们聊个没完,言谈间尽是在家里苦闷无聊的抱怨。   周村长像是变了个人,也和他们聊开了来,还频频劝菜,仿佛下午站在门口瞪他们的那个人是他的孪生兄弟。   不过周金明显对爹妈强迫自己回来的事情心有怨怼,村长一开口,他就不乐意说话了,只闷声吃饭。   村长老婆特地拿了剩菜去喂白大人,白大人哪里吃过这些,一甩尾巴就跑开了,王小明只得打圆场说它自己会出去捉老鼠吃。   没想到话一出口,村长脸色就变了变,闷声说他们最好天黑前把猫找回来,红灯村近山,时常有野物进村偷食,碰上了就糟了。   叶寻和声说:“这猫也是我们半路碰上的,喂了跟火腿肠就跟着我们,也是野惯了的,不会有什么事。”   村长说:“这不是开玩笑的,猫走得,你们晚上就不要出去。红灯村以前有狼进来过,这几年村子里狗少,白天不要紧,晚上不能出去。”   陆小鲁说:“我们走了这么久的路,巴不得睡死呢,肯定没力气半夜去玩,猫白天会自己回来。”   村长点点头,叫周金给他倒酒,周金一放筷子就说吃完了,又上楼去看电影了。   直到关了房门,王小明才把小白狗从包里掏出来,谛听倒是随遇而安,卷在王小明的T恤里也睡得挺香。   王小明摇醒它,给它开了两个蛋黄派,四人就围坐在床上商量。   “我们在村子里混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办?”王小明说。   谛听三两口吞掉一个蛋黄派:“待着。”   王小明:“……”   小白狗靠坐在枕头边,还翘了个二郎腿:“纸马不会错,王大壮和钟铁牛他们肯定来过这里。只是时候不到,具体的地方还要你们找。”   陆小鲁说:“难道还要找借口住下去?这个村子怪渗人的,我总觉得有人在偷窥我们。”   王小明:“偷窥?”   他把今天和钟易出去的事情对王小明和叶寻说了一遍。   “要说怪事的话,我们这里也有呢。”王小明说。   他们今天和周金东拉西扯了一下午,周金是个没心机的,问什么说什么,十分省心。   周金说他原本有个哥哥,出去打工就在外地结婚了,十几年没回来了,村长出去找过,说是失踪了。   但周金觉得其实是爸妈不认那个儿子了——因为他哥娶了个外地女人。   红灯村是相当排外的,这个排外并不是表现在对外地人的态度上,而是表现在血缘上。   据说红灯村几百年前是一户周姓大户躲在迁进来的,时间长了人口多,才渐渐成了红灯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红灯村是不和外界有联系的,都是族内通婚,这种情况到了近代才慢慢改变。   所以村长才让周金个堂姐结婚,因为在村里老人看来,近亲通婚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老祖宗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他们认为周家人是古代大户,比其他人都要高上那么一点儿,所以也不太看得上外姓人融进来,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的外姓人也不算多。   只是年轻人不这么想,一来是近年出去打工的人多了,眼界开了,自然不愿意只拘在这个村子里,外面姑娘多的是呢。   二是如今也不是以前大字不识一个的时代了,红灯村之前得了政府扶助,建了个村小,村里孩子多少也认字了,有个别聪明的,还能出去念初中高中,有了文化,就都知道近亲不能结婚了,也不太愿意听长辈安排。   周金的哥哥就是如此,出去了之后不顾家里反对,硬是娶了个外地的打工妹,当初结婚的时候还带他嫂子回来过,结果村长硬是把姑娘赶走了,还把周金大哥锁在家里。   后来还是村里的发小偷偷用钳子剪了锁,他大哥连夜出了山,据说和他嫂子跑了,再也没回来过,那时候周金还不到十岁。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村长对周金这个儿子十分看重,什么事都顺着他,这次逼他和女朋友分手的强硬态度很少见,周金一时被喝住了,才不得不先回家。   “因为排外而采取近亲通婚的村庄部落自古就有,并不算特别奇怪。”叶寻说。   “但有一点。”钟易说:“我认为这个红灯村,实际人口,恐怕要比看得见的多。”   一时间,其他三人都沉默了片刻。   “这是什么意思?”王小明问。   陆小鲁慢慢说道:“你们今天如果出去了,也一定会有这种感觉。”   王小明看到陆小鲁吸了口气,一副极度怀疑又不想相信的模样。   “我觉得这个红灯村,还有一些‘看不见的人’存在。”   村长和其他村民古怪的态度明显让他们觉得不对,而今天钟易和陆小鲁出了这一趟门,又加深了这种印象。   陆小鲁对视线的感觉相当敏锐,一旦意识到之后,他就和钟易一样,发现一路上有不少人,都躲在房子里偷看他们。   他甚至用手机屏幕当后视镜照过,有一次还看到一个人影飞快地从窗边闪过。   “难道是有什么病?”王小明说:“不出门的话,是不是白化病之类的?光线太强眼睛会受不了,所以待在家里。”   “如果红灯村前几代近亲通婚的情况很普遍的话,产生遗传病的几率也很大。”叶寻也说:“这样的话,村子里有普遍的某种病症存在也是可能的。”   几个人若有所思,陆小鲁想着想着,突然“啊”了一声。   三人都看向他,陆小鲁挠挠头:“我想尿尿。”   王小明抱怨道:“你真麻烦。”   陆小鲁白他一眼:“是这个村子麻烦,什么地方,厕所居然建在房子外面……”   “很多农村都是这样。”王小明用手机里的手电筒应用帮他大亮:“这里的人都习惯了,不用光也看得见。”   那老头还说让他们晚上不要出去呢,结果还不是得摸黑出来。   村长家的厕所就在菜地边上,搭了个小棚子,想来是想积肥。   王小明无聊地站在外面等陆小鲁,突然听到菜地外的篱笆传来簌簌的响声,他以为是白大人,用光一照,发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站在篱笆外面。   王小明咦了一声,走上前两步,发现好像是个披头散发的小孩儿,五六岁的样子。   “你是谁呀?”王小明问。   那小孩儿退后了一步,并不说话。   陆小鲁也出来了,看到王小明,也用自己的手机一照:“你跟谁说话?”   一个手机的光不够亮,两束光看起来就亮多了——陆小鲁正好把光打在人孩子脸上了,结果那孩子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两人仔细一看,齐齐骇得差点叫出声来。   只见那孩子脸上该是眼睛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远远看去,仿佛长了个奇大无比的光滑额头,额头下就是鼻子和嘴巴,头发蓬乱,就这么站在那里。      第71章      王小明和陆小鲁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这么一愣神,手机的灯光就慢慢暗了下来。   那孩子似乎感觉不到光,反而上前了两步,脑袋微微地左右晃动,仿佛脖子上装了一根失灵的弹簧。   陆小鲁干脆熄了灯,小心翼翼地上前,“小朋友,你怎么不回家,”   那孩子侧着脑袋听了听,大概是听出了陌生口音,受惊似的后退了两步,突然转了个身,摸了摸脑袋。   陆小鲁原地站住了,突然转过头来看王小明。   王小明:“?”   “小明,”陆小鲁声音有点干涩:“我怎么觉得……”   话还没说完,那孩子突然又转身跑了——说是跑,但大概是看不见的关系,其实速度并不快。   王小明还沉浸在那个大额头的震惊中,快步上前低声问陆小鲁:“你觉得那孩子是村里的吗?”   陆小鲁没回答,而是突然打了个激灵,一把拉过王小明:“走。”   王小明立刻明白陆小鲁的意思了,干脆关掉了手机光,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那孩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那孩子人小腿短,转了个弯就看见了,陆小鲁却不让王小明太靠近,而是离了一段距离,王小明感觉陆小鲁的手心都是汗。   “我们躲着干嘛?”王小明低声问。   陆小鲁没回答,而是拉着王小明在墙角站在了——两人探头看,发现那孩子在一家门前站住了,房檐下还有一个旧灯泡,发出黄色的微光,边上都是嗡嗡的小飞虫。   王小明觉得陆小鲁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就算他俩在跟踪吧,那孩子没有眼睛,只要不发声,跟在后面走人家也不知道啊。   陆小鲁却回身做了个“嘘”的手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弹弓。   王小明靠近了看,发现陆小鲁脑门上也冒汗了。   “你仔细看。”陆小鲁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看他的头……我觉得他刚才看见我们了。”   王小明还没搞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陆小鲁就弯腰捡起了一颗豌豆大小的石头,举起了小弹弓。   那孩子正在踮脚开门,双手像是在摸索门锁。   陆小鲁飞快探出半个身子,把小石子弹了出去,然后迅速收回。   “小心看。”陆小鲁抖着声音说:“头发……”   王小明疑惑地慢慢探出眼睛,看到陆小鲁似乎把石头弹进人孩子那头乱蓬蓬的头发里了,孩子停下了开门的动作,疑惑地摇了摇头。   他实在有点弄不明白,陆小鲁干嘛跟个有残疾的孩子过不去,不过那孩子也太脏了,头发乱蓬不说,好像还油成一绺一绺的了,看起来竟然还有点稀疏……   王小明眯着眼睛看那孩子用双手去扒后脑勺的头发,突然低低地要倒抽冷气,被陆小鲁一手捂住嘴巴。   王小明僵在原地,感觉有几千根针扎进了他的头皮里,从后脑勺麻到了脚底板——那孩子胡乱拨开头发后,他居然看到那些头发间,居然有眼睛!   那些头发不是稀疏,而是那孩子的头发间长了好几双,不,说不定是一后脑勺的眼睛,头发就从眼睛周围生了出来,长得长了就勉强盖住那些眼睛,现在被手一撩开,就看到了好几双眼睛,或大或小,或闭着或睁着,有些眼皮还是连着的——   王小明全身都在发抖,几乎要站不住,陆小鲁一把把他拉回去,两人紧紧靠着墙,手脚冰凉,心跳声大得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听到轻轻的开锁声和关门声。   王小明几乎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村长家的。   陆小鲁比他好一些,但也惊得不轻,两人都没说话,轻手轻脚回去开门。   刚一进门,两人又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村长站在客厅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哪里去了?”周村长轻声问。   “上厕所。”王小明说:“你们厕所都在外面啊,怪麻烦的。”   “我去看过。”村长说。   “转弯那里有东西在响,以为是我们的猫,结果一看是只蛤蟆。”陆小鲁嘿嘿两声:“那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村长站在黑暗里沉默了半响,突然转身走了。   直到进了房间,看到钟易和叶寻,王小明才双脚一软,坐到床上。   陆小鲁满脸是汗,脸色也发白——幸亏刚才那老头没开灯,不然一看到他们俩的脸色就知道不对了。   “怎么了?”钟易皱眉。   王小明一想到刚才的景象就发毛,酝酿了好几回都没把话说话口——妖怪长得再异形他都有心理准备,可是刚才那个孩子……是个活人。   可是,世上有这样的活人吗?   陆小鲁比他镇静些,他只是在那孩子转身的时候瞄到了一眼,看到他头发间似乎有东西,这才扯了王小明跟上去,真正看到那些眼睛的,是王小明。   陆小鲁把事情说了一遍:“我觉得那孩子突然转过身来背对我们,还甩头,动作有点奇怪,就仔细看了看,结果差点吓死了……吓死了……”   叶寻看向钟易:“你们白天说的,屋子里藏着的人,多半是像那个孩子一样的人吧?”   他们猜测的没错,红灯村果然有畸形人。   但是白天他们看到的,都是——至少表面上,都是正常的人,如果畸形人的比例真的和他们猜想的一样多的话,那多半就是隐藏在暗处了。   “那些偷窥的,都是后脑勺长眼睛的?”陆小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又开始起鸡皮疙瘩。   想想看,你以为有个人趴在窗边偷看你,其实那个人是背靠着窗户,拨开头发,用好几双眼睛一起窥视……   “我觉得那老头怀疑我们。”王小明想到刚才村长的话,忍不住的说道:“他知道我们刚才出去了,瞎掰了两句,但他不见得信了。”   “没关系。”钟易说着,突然脸色一变,迅速拉灭了灯。   四人立刻闭了嘴,在黑暗中,只有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易才拧开了手电筒。   “那老头果然怀疑我们。”钟易说。   “他来过了?”王小明压低声音。   叶寻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仔细听了听:“不在了。”   钟易把手电筒对准门板,陆小鲁“喝”了一声。   原本暗黄色的木门板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深褐色的人形形状,缩成一团,仿佛有一个瘦小的人曾经趴在门上,留下了这团印记。   “我今天刷了一层药汁。”叶寻轻声说:“会对体温有反应……那老头刚才趴在门上时间不短。”   “现在怎么办?”叶寻问钟易:“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这么鬼祟的反应,绝不是表示对客人欢迎的意思。”   “我们本来也不是好客人。”钟易说着,关掉了手电筒。   “至少下半夜再弄吧?”王小明咬着牙轻声说。   陆小鲁和叶寻:“嘘。”   钟易摸着那件‘书房’的门锁,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王小明简直无语了——人家刚偷听完他们,他们就反过来要撬锁……   那老头刚刚下楼,现在说不定在和他老婆嘀咕明天怎么把他们做成人肉叉烧包呢,至少等他们俩睡着了再出来吧?周金的房间也在边上呢……   可惜钟易压根不把他的建议放在心上,人家前脚刚下楼,他后脚就摸出房间了。   周金说过,这间房是老头的书房,其实也就是放杂物的,因为老头兼任村里的会计,有些账本什么的,所以通常也都锁起来不让人进去。   钟易白天就盯上这个房间了。   红灯村虽然诡异,但村长毕竟还算是个农民,而不是世界邪恶组织boss,所以书房看起来戒备森严,其实钟易三两下就捣鼓开了。   他们不敢开灯和手电筒,调了手机最低亮度分头翻找一切有可能让他们了解红灯村的资料——族谱,年鉴,哪怕是账本都可以。   房间里又小又窄,四个大男人窝在里面背靠背翻找了一阵,还是钟易找到了一本像是旧相簿的东西。   钟易让他们都靠过来,稍微调亮了灯光,翻开相簿。   这本相簿里并没有照片,而是夹塞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点像是剪报本子。   钟易随手翻了两页,灯光在其中一张剪报上停住了。   一九八五年江X日报某孕妇在H省乐X县妇幼保健院生下一对连体双胞胎,存活不到三小时,孕妇精神失常。   钟易沉默着再翻页。   一九九一年 XX日报第三版某镇发现狗脸男童 先天耳聋……   一九九三年 S市早报某孕妇分娩出一女婴,胸腔长出怪手,孕妇难产死亡。   一九九九年 X江镇一名男子精神失常,扼死先天脑瘫儿,其妻失踪……   一张张黑白简报或配图或评论,看的人心惊肉跳,有个别报道还用笔划了标记,都是在标记新闻当事人的‘籍贯’。   难道这些新闻里的当事人,都和红灯村有关?   不然周村长为什么收集这么多不同地方的新闻剪报?   和这些剪报夹杂在一起的,还有一些笔记本纸张,上面潦草地写着像是名单的东西,粗略一看,都是村里的死亡记录,有时候同一年死的人多了,一排排名字看下来,触目惊心。   X年X月周罗荣二子死老婆梁巧   X年X月周彩大女死老公吴强   ……   钟易的手指在那些‘死亡名单’上划过,其他三人都看出了蹊跷之处。   名单上的夫妇,几乎都是异姓的。   而剪报上寥寥几篇提到当事夫妻化名的,姓氏也都不相同。   如果那些死亡的人,都是因为畸形而死的话,难道致畸的并不是近亲通婚,而是另有原因?      第72章      “莫非这些畸形人,并不是因为近亲通婚而产生的。”王小明皱着眉,“都是外地的新闻……死亡名单上的夫妇也大多是异姓,这就是说其实这红灯村,和外姓人通婚,反而容易致畸,”   “这不科学。”陆小鲁指出,“我每天听说过这种说法。”   “不科学就对了。”叶寻说,“这才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   一时间,四人都在黑暗里沉默下来。   叶寻说得没错,如果红灯村因为近亲通婚而产生大量畸形人,那应该是政府来科普教育,再不济也是走进科学,没天师什么事。   “这么一个村子,有什么重大理由,竟然需要用到这种手段控制血缘纯度?”叶寻说。   钟易皱起眉,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似乎有响声,四人顿时一凛,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   小白狗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村长夫妇俩都出去了。”   王小明:“外面出什么事了?”   “周金的呼噜真响。”小白狗答非所问。   钟易皱眉问道:“白大人呢?”   小白狗歪头装傻。   钟易瞪了它一会,只好作罢。   这一夜,在这所房子里能睡得着的,大概就只有周金了。   天亮了的时候村长老婆回来了,挽着头发给他们下面条,周金问起村长去哪了,村长老婆顿了一顿,只说昨晚有人打老婆,村长过去调停了。   今天的红灯村比昨天更加冷清,早上叶寻跟周金说,想找个地方拍照,周金挺爽快地说带他们到后山玩。   村长老婆拉了个脸,让他不要胡闹。   “我哪里胡闹,人家老远来的,总要纪念再走,后面风景好呢。”周金说。   村长老婆低声说:“你们玩,但不要乱走的。”   周金说:“我肯定懂得,不会过黑洞口那里去。”   村长老婆看了看他们:“你们在村头走一走就得了。”   等出了门,王小明才问周金:“黑洞口是什么?”   “啊,那个地方不好的。”周金说:“红灯村后面是牙牙山,山下有个黑洞口,有小河进去。以前老人说里面有地下的阴火,烧起来的时候连水面都是火光,一碰就死,很不祥,从小都不让人靠近那里的。”   “那地方远吗?”王小明又问。   周金摇摇手:“不很远,但你们不能去的,那里——”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传突然来一阵喧闹声,间夹这咒骂哭喊,十分突兀。   几人互看一眼,立刻赶过去看——结果王小明很不安地发现,在昨天那孩子家的附近,围了很大一圈人。   那堆人又喊又说,很多都是用方言谈话,王小明四人听了个半懂不懂。   他们是外人,不好挤进去凑热闹,倒是周金钻进去了,过了好半天才出来,脸色煞白。   “出事情了。”周金喘着气说:“你们——先回去。出了事情……”   陆小鲁连忙说:“出什么事情了?”   “周李民死了。”周金说:“这一家的——男人死了,他老婆在里面嚎呢,说昨晚家里走火,她男人被——被——烧死。”   虽然场面混乱,但他们四人也依旧很显眼,钟易已经看到有不少人在注意他们了,于是把周金拉到一边。   “昨晚村长就是来救火的吗?”钟易问。   周金有点茫然:“我爹也在里头……但是……事情怪得很啊。”   这时周金也反应过来了:“他叫我赶快回家,不得在这里看。说周李民死得太惨,怕是很凶。”   “这里昨晚失火了?”叶寻皱起眉头:“看不出来啊。”   “这才是怪事。”周金不知道想起什么来,又喘了一口气:“我们快走……快走……事情怪得很。”   “哪里怪?”王小明追问。   “我爹说昨晚没走火。”周金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他半夜就过来了,还有族里几个人。一夜都没有火星子。周李民昨晚还好好的,天亮前去喂鸡,好半天不吭声,他老婆拿着灯去看,发现人在鸡窝前都烧焦了。”   周金年纪轻好奇,刚才一头撞进去看,只见周李民被白布盖起来的尸体,露出一双黑漆漆干硬的脚,像炭火一样,恐怖得很。   “这就奇了,既然没有起火的痕迹,人怎么会被烧死的?难道是自燃?”王小明说。   周金还没回答,一个脸色铁青的中年人就朝他们走过来:“阿金,你们快点回去,不能在这里了。”   周金说:“我老头呢?”   “要开祠堂。”中年人说:“下午就把周李民抬起来,你们都不能出来。”   周金脸色也严肃起来:“怎么开祠堂?周李民他……”   “你不要管。”中年人不耐烦地把他们赶走了:“你们几个,今天就要走。”   他指王小明四人:“红灯村明天封路了,今天赶紧出去。”   “为什么?”周金也追问。   中年人却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这时村长老婆也找来了,说要帮他们收拾东西,和周金一起送他们出去。   周金是个很要脸面,讲义气的小青年,看到自己妈这么直白地下逐客令,也犟起来,拉着王小明不给走。   他们正巴不得呢,叶寻做出被周金拉着的为难样子,和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因为做白事吗?”叶寻说:“有忌讳是应该的。”   他们分析得对,虽然红灯村不见得欢迎他们,也有写隐晦之处,但其实村民大多是普通农民,心里并没有太多弯弯绕绕,村长老婆为难了一阵子,说这不是普通白事,赶客也是为他们好。   “要是人好好的没有了,哪个会赶人呢,只是周李民……不祥。”村长老婆压低声音说。   “怎么不详?”陆小鲁大咧咧地说:“阿婶,我们是讲科学的,不信那个。”   村长老婆不说话,一直押着周金把他们送出村口,才缓了口气:“你们不问这么多,那些事不好。”   周金说:“我是红灯村人,怎么你和老头也不跟我说?村里人死了的,哪里要开祠堂?”   村长老婆打了个哆嗦:“你不懂。”   周金说:“那你讲啊,不然我们这样多失礼的。”   村长老婆送他们走出村,慢慢才讲开:红灯村的人出生很容易生病,生了病的人样子奇怪,也容易养不活,所以很少出得门。   周金不屑地说:“这个我也知道,那些怪胎脾气也怪得很,不见人。”   即便周金生长在红灯村里,但一是那些‘怪胎’极少出门,因为相貌恐怖,也不愿见人,所以像周金这样的年轻人,一起住了二十多年都不太见得到,只有一些心软的老人,知道哪家有这样的人。   家里有这种人的人家,也不愿意接受议论,所以长久以来,家里有‘怪胎’的人家,把那人锁在家里,一辈子不见人的也有。   “周李民又不是那些人,就算是,也不是开祠堂。”周金说:“那些东西和他有什么关系?”   王小明有点惊讶。   他一直以为周金对红灯村的畸形人不清楚,但现在看来,周金分明是知情的——也许他不知道致畸的原因,但他确实知道自己生长的村子,有‘第二类人’的存在。   而且,他管他们叫‘那些东西’。   周金的态度,也许说明了红灯村一部分村民的态度。   知道他们的存在,但却默认他们不存在。   不提起,也不谈论,假装看不见,长久以来,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王小明突然觉得有点悲哀。   如果自己的家人,还有同村的乡亲都用这种看法,对待那些被藏在家里的人,那他们的存在又和不存在有什么两样呢?   红灯村的人把这些人当作羞于启齿的秘密,尤其是历任村长,更是把隐瞒这个秘密当作责任,当他们发现红灯村本村里结婚生出畸形儿的几率大大低于和外面人结婚的几率时,更是用了各种手段约束村里的年轻人。   村长们都很要体面,他们害怕红灯村的秘密被揭发后,政府会派人来抓他们去研究,或者被畸形秀的杂耍团来买,‘外面的人’都来参观红灯村,他们不愿意自己被外人当作怪物一样看待。   所以当有外来人来到红灯村时,村长都十分谨慎,村民也都遮遮掩掩,害怕暴露。   “周李民家里有个小子,也是没眼睛的,昨晚刚没了。”村长老婆拢了一把头发:“所以你爸昨晚才过去,准备天亮了就推进黑洞。没想到天还没亮,周李民也没了。”   “六生不是跟你说过吗?之前有人找进村里来,说黑洞不祥,要帮我们封了黑洞。”村长老婆有点不安地说:“他们说黑洞里养了鬼,所以红灯村的人才有这么多生怪病的。那时候他们进了黑洞,周李民也去帮忙了。”   王小明几乎要跳起来,钟易抓了他一把,不动声色地说:“有鬼?难道来的是道士?”   村长老婆说:“谁知道呢。来了好几个人,说要进洞,一直没出来。当时村里出了三个人帮他们放船,结果……”   “死了。”她压低声音:“周李民是第二个,你回来之前周米福也死了,也被烧透了,族里老人说黑洞里连着阴间,那几个道士进了阴间回不来了。”   “你们快点走。周李民离黑洞太近,被阴间鬼火燎着了,很不祥……”村长老婆把路指给他们:“沿路走就能看到公路。”   王小明四人看着周金母子转身回村,等到他们的背影看不见之后,才相互看了一眼。   谛听在王小明的背包里钻来钻去,王小明把它掏出来,学钟易挂猫一样把它放在肩膀上。   “我爷爷就在那个洞里吗?”王小明问它。   小白狗:“嗯哼。”   王小明黑线。   他明白谛听的意思——它只是哼了一声,没明确表示同意这句话。   谛听常常向他们强调天机不可泄露,所以说话总是遮遮掩掩,王小明就当他点头肯定了。   陆小鲁跃跃欲试:“那洞里真的连接着阴间?我们赶紧折回去看看?”   如果是真的,而他们又要进去,那就发了啊——上次刚去过鬼市,这回直接下黄泉!level up有没有!   试问谁说走就走的旅行有他陆小鲁这么牛逼!   钟易说:“现在不能去。”   “现在不回去,他们说要封路呢,估计要全村做法事什么的,到时就进不去了。”陆小鲁说。   钟易看向王小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大壮终于有了下落的缘故,王小明的心终于有一部分落了地。   他迎向钟易的目光,嘿嘿笑了两声:“现在回去,他们也不能让我们进去捣乱。所以还是照老规矩吧。”   叶寻:“哦?”   “我们半夜再开张。”王小明说着,狠狠地摸了一把小白狗的屁股。      第73章      周村长看着村里人摆起的烛台供桌,长出了口气。   周围架起了白蚊帐,供桌前一口黑棺,乌沉沉的颜色仿佛压在每一个人心上。   棺材边摆着一口木箱,周李民的老婆已经快哭瘫了,现在只呆呆地坐在一边,心软的妇女都只能暗暗说一声命苦,劝慰的话也不说不出口了。   一夜之间,男人没了,孩子也没了,光身一个寡妇,不管在哪里都是艰难的。   虽然那个‘孩子’不祥,死了连口棺材都不能装,但好歹也养了几年了,哪能不伤心呢。   “村长,船装好了。”一个男人过来说。   周村长转过身来,上前看了看小木船上的纸扎楼阁和纸马,点点头:“时候到了就下水。”、黑洞是红灯村民最避讳的一个地方,因此每当村里的‘不祥’之人死去时,他们都会把尸身装好,让尸体顺小河流进黑洞,而不是葬在红灯村祖坟里,他们认为,一旦魂魄进入黑洞,就会被黑洞禁锢住,不会再红灯村徘徊。   一直以来,这个习惯都是为那些畸形的‘不祥’之人准备的,周李民还是这么多年了数得出来的,四肢健全,却不得不放进黑洞的人之一。   周村长粗略检查了一下祭品,正要转身,眼角突然看到其中一串纸靴似乎动了一下。   他连忙再仔细看,却又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大概是神经过敏,他心想。   他真的是太累了。这一把年纪熬了一个晚上加今天一个白天,竟然觉得身体累得受不住。   好在周金回来了。   儿子虽然还小,但迟早都是要接替他的。   他想了想,招人把周金叫过来。   “你在这里守。”他对周金说:“时间到了放船。”   周金点头后,他回头和族里老人商量,是不是到镇上求人请几个正经道士来念经。   “还是要得把黑洞封起来……”几个老人低声说:“封了阴火出不来。”   “封死了红灯村怎么办……”   “那不祥……”   周金有点不愿意听这些老人顾前顾后的念叨,他认为,要是真因为黑洞让红灯村不安宁,那应该早早就封起来了。   不过他现在还不是村长,今天周村长罕见地很严肃,中午甚至还严厉训斥了他一顿,说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留外人在村里过夜。   红灯村一向很封闭,最近两次外人进村,都给村里带来了灾害。   周金很不服气,村子里那些怪胎又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他也不觉得王小明他们像是会带来灾祸的人——城市里有很多这样的小青年,这些老人眼界都太窄。   但是他内心又有一小部分,觉得老人的话可能不是没有道理,不然要怎么解释村子里发生的蹊跷事件呢?   “时间到了。”他身边的一个男人低声说着,叫人去把棺材和箱子搬上船去。   还没等人动手,突然有人害怕地叫起来,棺材边上的人立刻慌成一团,说听到棺材响了。   周村长眼皮跳得厉害,快步走过去斥责他们不要乱说话,结果几个人白着脸说什么都不靠近棺材了。   “没有什么声音!”周村长正厉声说:“你们这个些——”   话还没说完,棺材又响起一阵刮擦的声音。   周村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一只黑猫从棺材边上飞快跑了出来,速度太快,几乎一瞬间就融入了夜色。   “是一只猫……”   “野猫……”   松了一口气的众人把棺材和巷子抬上船去,用火烧断了系着船的绳子——他们决心最后就不再触碰这些不祥的东西了。   ,——他觉得在哪里见过。   但是天色太黑,要找一只黑猫并不容易——他没有发现那只猫又像闪电般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飞快地跳上了船,差点一头栽进那堆纸鞋里。   如果这时有人看见,一定会尖叫出声——船上那堆东西里,猛地伸出一只手,把黑猫一把抓了进去。   王小明趴在船上低声说:“白大人别动……哎哟哟哟……”   白大人毫不犹豫地挠了他几爪子,这才被钟易抓住了。   “水往洞里流……难道是溶洞?”叶寻紧挨着棺材往外看。   钟易说:“你地理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这里怎么可能有溶洞。”   叶寻说:“你聪明你说说这里是哪里?”   陆小鲁:“哎哟……”   王小明:“哎哟哟……白大人跑了一天就变野了,爪子尖的……”   钟易:“我们只要知道那几个老头是从这里进去的就可以了。”   陆小鲁:“哎哟!”   三人安静下来,王小明责备道:“你这孩子小声点啊,那些村民还在岸上呢,要是被听到了怎么办?”   陆小鲁咬牙:“只要你别压着我肚子,我就小声点。”   王小明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肘正压着陆小鲁呢,连忙往边上挪了挪,立刻带得那堆纸鞋纸元宝哗哗地响。   钟易说:“别动!”   陆小鲁:“……”   周金口中所谓的黑洞,其实只是个普通山洞,连着一条小得约等于溪流的河而已。   如果不是事先听过背景说明,他们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   ……大概除了钟易。   钟易抬起手腕,上面的指针完全停止不动了。   直到船完全顺着河水漂进山洞,四人才扒开那堆金纸,王小明想坐起身来,被钟易一把揽住摁了下来。   王小明心跳立刻漏了一拍——在这么黑暗的地方,他的感觉似乎更加灵敏了,几乎能感受到钟易在他耳边的呼吸拂过他脸颊。   可惜钟易的声音远没有他的呼吸温柔:“你带脑子了吗一进洞就要蹦起来?要是洞壁低你脑袋还要不要?”   叶寻凉凉地说:“说不定还有石笋什么的。”   叶寻说着就翻身爬起来,并不坐直,而是靠在棺材上,用手电去照洞壁。   “哇。有好东西。”叶寻说:“抬头看。”   其余三人都翻过身来,仰躺着看向洞顶——拱形洞顶出乎意料地平整,光束扫过的地方,隐隐有刻画的痕迹。   王小明眯起眼睛:“等一等。我见过这些东西……”   符咒。   虽然痕迹深浅不一,而且因为年岁久远而被覆盖上了不少东西,符头已经几乎辨认不清,但符胆还在。   “这是茅山符咒?”钟易皱眉问。   虽然鲁班术也有咒语,但符咒却是道家专长,他和叶寻都看不懂。   “就还得天师才行。”叶寻说:“这是茅山术?”   “我不知道。”王小明有点困惑:“我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钟易嘲笑:“是啊。”   王小明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王小明是半路出家,基础打得很不好,钟易总是拿这个嘲笑他,王小明很不高兴。   叶寻却迅速抓到重点:“是因为刻在岩石上吗?”   王小明嗯了一声。   虽然他对符咒还知之甚少,但符咒用法是众所周知的事,除了最常见的贴和和化之外,还有吃洗擦喷煮佩法,但刻在石头上,却是闻所未闻。   “那上面写的什么?”叶寻又问。   王小明老实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   虽然那些痕迹是以符咒格式誊写,但多数都是圈点弯曲替换字符,王小明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不是王大壮常用的篆文符咒。   “难道这是秘文?”王小明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这回钟易和叶寻都神情一变:“秘文?”   “凡符中之秘文,世人无识之者……”钟易低声说:“理不可解,造妙自然。那不是传说吗?”   王小明也有点郁闷:“据说那是师祖张道陵所创的,无人可解,我也只是猜测,这种诡奇的笔法,除了秘文符,我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难道这个洞也是几千年前的人凿的?”叶寻说。   陆小鲁有点郁闷,只好跟谛听找存在感:“他们说的我们都听不懂。”   谛听把头搁在前爪上,歪头看他,一双眼睛汪汪的。   陆小鲁顿了一下,很受打击:“你也听得懂!”   “如果这个洞真的有这么久的历史,那么当初究竟是什么人把那些符文刻到上面去的?”王小明盯着那些符号看:“我爷爷进来的时候肯定知道。”   说话间,船突然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猛地一顿。   四人都抬起手臂去照,发现他们竟然已经顺水漂了很深,这条地下河隐隐有消失的趋势,水越来越浅,四周都是黑乎乎的岩石。   “也许水路快走尽了。”叶寻说:“前面就真的是‘地下’河了。”   “等等……”陆小鲁扶了扶眼镜:“刚才船碰到了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四人仔细看去,才发现船边漂着一个密封的木箱子,行李箱大小,在水里载沉载浮,表面已经被河水浸透了。   “那里也有。”叶寻把手电光扬远了些,果然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巷子挤挨在一起。   “我怎么觉得……”王小明咽了口口水:“这东西有点眼熟……”   “眼熟是应该的,船头还有一个。”钟易提醒他。   他们一路跟着村民放的丧船进来,船上除了一口黑棺之外,也还有一个这样的箱子。   王小明顿时想到昨天晚上,那个一声不吭,跑得跌跌撞撞的孩子了。   钟易突然伸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耳朵。   王小明被捏得一下子回过神来,莫名看他,钟易淡定地收回手:“怎么样?老板。”   他愣了几秒,缓缓吐了口气,甩开刚才脑海里令他不安的回忆:“看来船快搁浅了,准备一下,我们到了。”      第74章      这条地下河在前面不远处果然转为伏流,木船搁浅后,三人跳下船,淌着及膝深的河水上了岸。   “那些是什么,”陆小鲁警惕地扫了一下堆叠得到处都是的黑影。   “是箱子。”钟易的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不时有腐朽的木片被折断的噼啪声传来,“都是村民放进来的,”   叶寻上前看了看,挑了一个几乎被水泡散了的箱子,只稍微一推,箱盖就歪了一半,一股潮湿的腐臭气息直扑而来。   叶寻肩上的白大人用力地扇了叶寻一个嘴巴子,飞快地跳到王小明头上,像个长腿的帽子般牢牢扣住他脑袋。   王小明崩溃了,“白大人你的爪子啊啊啊——疼——”   钟易一把把白大人从他头上撕下来,塞进陆小鲁怀里,上前和叶寻一起查看箱子里的尸体。   “那个村子。”叶寻只看了两眼,就冷笑着把箱盖重新推回去。   王小明不忍心去看:“也是个孩子?”   尺寸和船上那个差不多,红灯村的人甚至不愿意给他们一口棺材。   “看不出来,被塞进去的。”叶寻说。   “那些人才是怪物。”陆小鲁轻声说。   红灯村那些所谓的正常人,害怕被别人投以看怪物的眼光,所以抢先把自己的亲人变成了怪物。   王小明始终觉得这种心态,比那些‘不祥’更畸形。   “走。”钟易抬起手电筒。   光束所照之处,众人都看到堆积如山的箱子中间似乎被什么人勉强清出了一条路——   “杏黄旗!”王小明脱口而出。   两面小小的黄色旗帜插在地上,像是两盏小路灯,竖在那不算入口的入口处。   “我爷爷的!”王小明激动地说不出话。   这是王大壮自己做的迷你五色旗之一,不是神魔作战用,而是能在怨怼郁结的地方破开一个发泄口,疏散怨气。   “大概是临时安抚洞里怨灵用的。”叶寻也四处查看了一下:“红灯村长久以来都把畸形儿的尸骨送进洞里,时间一久,不是凶地的地方也变邪了。”   陆小鲁:“噢,所以小明爷爷他们进来的时候发觉这迟早是个隐患,所以先做了个临时处理?”   “这里简直是个藏尸洞,除非有大量人手进洞超度,否则一时半会弄不完的。”叶寻说:“不然把就算这洞用炸药炸开,让这些尸骨受阳光暴晒,不晒个十天半月阴气也不散。”   钟易提着灯率先穿过层层叠叠的‘箱子棺材’,在尽头处站住了。   一扇石门嵌在洞壁上,上面和水路上方的洞壁一样,刻满了秘文。   不同的是,这里门上的秘文痕迹里不知道填入了什么材料,历经多年居然没有褪色,红得凄厉无比。   钟易先试了试:“这门很死。”   王小明:“你你你不先看看门上写什么?”   钟易说:“你看得懂?”   王小明:“看不懂,不过——”   陆小鲁插嘴:“还能写什么,不外乎就是熊出没那类的警告呗:此处妖怪凶猛,闲杂人等勿入。”   叶寻笑眯眯地补充:“我觉得应该还有一句:‘擅入者死’。”   钟易说:“所以看也白看,过来帮忙。”   四个大小伙子不管是推拉还是顶,都没能让石门挪动一分。   叶寻说:“这肯定不对。那些老头体力肯定不如我们,他们怎么进去的?”   “王大壮精通咒法,可能请了五鬼。”钟易眯起眼睛:“退后。”   鲁班术也有搬山法。   钟易掏出一块精巧的铁牛角垫进门缝,低声念道:“九牛一造两边分。”   话音未落,铁牛角就仿佛充气般渐渐鼓胀起来,慢慢把原本纹丝不动的石门撬了开来。   门后漆黑一片,并不见有闷气阴风吹出,众人便知道这是因为石门近期已经开启过了。   钟易打头,带着四人侧身闪进石门,里面的通道深不可测,一片死寂。   “奇怪。”陆小鲁一边走一边说:“我还以为门后一定有大怪呢。”   “说不定原本是有的。”叶寻意有所指地说。   这里是最靠近出口的地方,如果有什么机关埋伏,多半也是王大壮一行人先遭遇。   钟易沉默不语,进了石门之后就没有红灯村那些畸形人的尸身和箱子了,整个走道空洞洞的,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谛听挂在王小明肩膀上,爪子揪着王小明的衣服,一直没有说话。   王小明一直盯着钟易前方的光源看,突然间眼睛被刺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眼皮,一把拉住钟易。   钟易被他扯得往后一顿,一回头,看到王小明捂着眼睛,脸色立即一边。   “怎么?”他腾出一只手去拉王小明的手掌。   王小明捂着眼睛摇摇头:“前面。”   三人一起朝前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   “前面……是个拐弯。”王小明眼睛发疼:“有东西在发光。”   陆小鲁:“有光?”   钟易关掉手电筒,四人顿时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王小明睁开眼睛:“没有了……你们都没看见?”   谛听抬起上半身,耳朵动了动。   “往前走。”它说。   钟易看了王小明一眼,重新打开手电筒。   但他并没有立即迈步,而是掏出一面镜子,抬手一探,镜面里一片金光灿灿,但并没有活物移动的迹象。   四人小心翼翼地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操场那么大的空间呈现眼前,地下河似乎又涌了上来,水流湍急。   四壁的凹凸不平的山石表面居然光滑如镜,刚才王小明看到的光,就是钟易手里电筒光折射而来。   “这是……”陆小鲁着迷似的看着那些巨大山石:“什么东西?居然这么光滑,恐怕古代的铜镜打磨技术都比不上这个。”   山石上他们的身影清晰可见,确实亮得能当镜子使了。   叶寻也上前:“这不像是人工产物……莫非是石精?”   “啥?”陆小鲁说。   “汉武帝内传里说过的。”叶寻着迷般看着眼前通亮的山石:“有六巳石精金光藏影化形之方……我也只是听说,没想到真的有。”   钟易的注意力却在别处。   “王小明?”钟易扬声叫道。   王小明站在暗河边,不知道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什么东西,被他一喊才回过头来。   “钟易,你觉不觉得那个河心岛有点怪怪的?”王小明有些迟疑地问。   暗河中间有一块黑沉沉的凸起,看上去像是一块礁石。   钟易皱眉看了看:“陆小鲁。”   陆小鲁赶紧凑过来。   “试试那是什么。”钟易说。   “什么?那不是块大石头吗?”陆小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弹弓。   出发前钟易给了他好些浸过符水的铁弹子,他抬手就弹,弹子直直弹进‘岩石’边缘,居然发出‘扑’的响声。   三人:“……”   陆小鲁的弹子,居然能没入石头里?   这不科学。   叶寻说:“肯定不是石头,在动。”   王小明仔细一看,果然那块‘大石’随着水流微微起伏,不像河心岛,反而像原型浮木。   陆小鲁沿着河岸往前走了几步,用手电筒仔细沿着那块东西照去,猛然间居然照到一个人头,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那上面有个人!”陆小鲁叫道。   叶寻眯起眼睛,从背包里掏出一根荧光棒,手臂一挥,荧光棒就精准地掉到了那颗人头边上。   荧荧白光中,一个半裸的女人头朝下半浸在水里,一头长发仿佛水草般散开,和白皙的脊背形成鲜明对比,但在这暗不见天日的洞穴中却不见半点香艳,只觉恐怖。   “她……是人吗?”陆小鲁有点向后退,勉强秉着人道主义精神多问了一句:“还活着吗?”   叶寻说:“死了。你仔细看。”   陆小鲁顺着女人的背往后看,发现那女人的下半身居然和那块‘大石’连在了一起。   “这不是石头,是只大鳖。”钟易说。   “她被大王八吞了?”陆小鲁和王小明一起长大嘴巴。   钟易瞪了他们一眼:“这是鳖幽灵。下身是巨鳖,上身是女人形。”   叶寻啧啧:“这也是第一回看见,还好这是只死的,否则……别看是个女……母的,打起架来也不见得柔弱几分。”   鳖幽灵四爪尖利无比,背壳坚硬,能够口吐毒雾,相传古秦皇在修墓的时候挖出过一只,死伤无数后终于被术士生擒,最后被囚于地宫,做了千年的镇墓兽,毒雾所到之处,虫蚁不生,人畜一碰即死。   “古代那只鳖幽灵做了镇墓兽,那么这只鳖幽灵是干什么的?”叶寻说:“难道它也在看守什么东西?”   “那边……是它的腿?”陆小鲁眼最尖:“看,那截黑乎乎的,上面好像还挽着什么东西。”   这时水流越来越急,鳖幽灵尸身尽管庞大,也被冲得仿佛沸水里的饺子,起伏间还能看到有一根什么东西系在鳖幽灵的后腿上。   钟易拿出一个攀岩钩,抡圆了手臂甩过去,试了几次,才堪堪在水浪里勾住那根东西,只觉得沉重无比。   四人合力往后拉,那东西终于哗啦一声被拉出水面——居然是一根极粗的精铁链条,一头似乎直接钉进了鳖幽灵的后腿,另一头挂在水里,被他们拉得绷直,在被拉出水面时,铁链周围突然生起一个漩涡,一个浪花在河心平地拍起,带得他们四人都往前踉跄几步。   钟易心生不详的预感,连忙喊道:“松手!”   但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只是湍急的河水瞬间暴涨,一眨眼就漫上小腿,几个凭空腾起的巨浪兜头向他们拍来,水声轰隆,仿若雷鸣!      第75章      王小明被水浪拍了个正着,顿时脑中嗡地一声,站立不稳,就要扑到水里去。   这时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拉扯了一下,可是被大水一冲,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本能地胡乱一抓,没有找到着力点,反而被冲进了水里。   王小明混乱中觉得自己像块没有手脚的木头,在水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被动地顺着水流急冲直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高高仰着脑袋,像只濒死的蛤蟆般拼命抬头,想要汲取一丝让他得以存活的氧气。   可惜这里并不是宽阔的平原河流,而是环境崎岖水流汹涌的地下暗河,不但四面山石嶙峋,就连水底都暗石无数,王小明一路东碰西撞,很快就被磕得彻底没了意识。   当王小明被冷醒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就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了,这才清醒过来。   手电筒早就被冲没了,幸好背包和天篷尺都还在。   王小明慢慢爬起来,看到地下河在这里又转成伏流,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似乎还头朝下趴着一个人。   王小明喘了口气,连滚带爬地凑过去,伸手一摸,那人背上也背着背包“钟易?”王小明费力地伸手去抬:“小鲁?……叶寻?”   黑暗中那张脸白生生的,细眉凤眼,不是叶寻又是谁。   看来叶寻是和他一起被冲到了这个地方,那钟易和陆小鲁呢?他俩没事吧?   王小明用力想把叶寻托起来,被他这么一动,叶寻的背猛弹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王小明?”叶寻一边抖一边咳:“这到哪了?”   王小明看到叶寻神志清醒,顿时放下一半心来,转头张望寻找其他人:“不知道,我就看见了你。”   “大概我们被冲得比较远。”叶寻挣扎着坐起身来。   王小明唔了一声,在水里泡久了,他冷得不行,只能和叶寻扶着山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探。   还没走出十步,王小明眼角一花,紧接着就是一道劲风直扑他脑门!   他身后的叶寻听到风声,狠狠地往后拽了他一把,一阵巨大的金石撞击声在黑暗中响起,火星迸裂,碎石纷纷掉落下来。   王小明狼狈地滚了一圈,回过头只看见一条巨大无比的尾巴灵活地闪进山缝间,消失了。   “那是什么?”王小明愕然。   “什么什么?”叶寻喘气。   “那条尾巴——看起来向鳄鱼,可是山洞里会有鳄鱼吗?”王小明惊魂未定。   “鳄鱼?”叶寻也惊了:“你刚才看到那东西了?”   “一瞬间,看见了一条尾巴。”王小明迟疑地说:“但是那条尾巴上长满了坚硬的刺,我也拿不准。”   “黑洞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叶寻说:“难道——”   话还没说完,叶寻身后的山壁突然传出细碎的声响,王小明瞳孔一缩,清楚地看见了在黑暗中,一只巨瞳硬铠巨兽从叶寻身后破壁而出,叶寻猝不及防,被巨兽一头撞到背心,几乎是横飞了出去。   “叶寻!”王小明叫道,正要跑过去查看,那巨兽突然调转过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那双冷漠的黄色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王小明。   王小明看了一眼被掼飞后一动不动的叶寻,僵在原地,心里冷汗就下来了。   叶寻从刚才就一直在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被冲进河水的时候砸伤哪了,又被这东西一顶,半条命都要被顶走了,怎么办?   如果不赶紧看看他伤得如何的话……   王小明心念一转,右手迅速往口袋里一摸。   他的动作仿佛开启了巨兽的开关,他的指尖才刚刚触碰到天蓬尺,巨兽那坚硬无比的前额就几乎已经到了眼前。   “天丁力士入天印,猛烈邪魔化作尘!”王小明抬手竖尺,左手结印:“急急如天帝律令敕,魏元!”   天蓬尺红光大盛,王小明后退一步,一个身穿虎头铠的巨鬃猛将横在王小明和巨兽身前,赤手空拳迎向巨兽!   巨兽低头,颈间倒刺根根竖立,粗壮的四肢在地上踏出沉重的闷响,仿佛一头巨犀直冲而来。   王小明与神将不闪不躲,单膝跪地,出手如电,直接顶住了巨兽双颊,任由这个庞然大物如何低咆顶撞,都不能再前进半分。   王小明目光炯炯,沉声大喝一声,竟硬生生把那头巨兽掀了个底朝天!   巨兽沉重地倒摔在地,王小明一跃而起,趁巨兽四脚朝天时坐到它肚子上,一双虎拳呼呼有风,一拳接一拳直捣巨兽肚子。   巨兽肚腹被袭,缩起四肢想要翻身,无奈王小明坐在上面,仿佛一个沉重的大秤砣,任凭它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松半分。   王小明一顿重拳把巨兽肚子打得凹了个坑,那畜生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弱,王小明深吸一口气,正要趁势一举了解了他时,眼前却突然一阵晕眩。   不好!他在心里暗暗叫道。   虎头将军魏元是力士,驾驭他所需要的体力高于以往,而他刚才被河水一顿猛冲,身上磕磕碰碰不知多少青紫,光是拼命挣扎不沉底就耗费了大半体力,现在再一顿肉搏,几乎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力气。   王小明双手依旧紧揪着巨兽的颈项,但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越来越松解,那畜生大约是抓住了一线生机,瞬间脊背一弹,把王小明顶了开去,不等王小明上前,就飞快地遁入了山石之中,不见了踪影。   打跑了那怪物,王小明也顾不得它是否隐藏在山壁之中伺机而动,勉强化了一张送神符,这才一下子脱力坐到地上。   叶寻还趴在原地,王小明苦笑一声,慢慢朝他挪过去。   不过短短一天,他就见识了两次叶寻的扑街模样。   先前的叶寻,架子比起钟易来说只大不小,每一次都一副狂霸拽的样子出现,就算是跟钟易掐架,也没这么狼狈过。   可惜这么要体面的叶少爷,现在却半死不活地趴着。   王小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虽然微弱,但叶寻确实还有呼吸。   谢天谢地。   王小明虽然已经预见了这次行动的危险性,但这么快就折损一名队友依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况且……刚才叶寻拉了他一把。   王小明叹了口气,转身去找刚才混乱中跌落的背包,翻出其中一个塑料小包,里面有一些应急的东西。   绷带……叶寻看起来没有什么外伤,刚才那一撞,估计还是撞伤内脏了。   内伤王小明不会治,想了想,只好翻出云南白药。   这还是他在网上看到的,说白药里的保险子能治跌打内伤,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科学依据,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毕竟祝由医毒是叶寻的专长……   王小明低着头去掏保险子,手指却一直因为脱力而发抖,掏了半天好不容易掏到了,手一抖,那颗小小的红色药丸就一下子从他指缝间漏了下去。   王小明刚倾身去捡,一阵尖锐的剧痛就从他后腰直穿而来,那股痛感几乎撕裂了他的大脑——他不由得往前一倒,双手狠狠地撑到地上,那颗保险子顿时骨碌碌地滚远了。   王小明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   叶寻站在王小明身后,垂着眼睛看王小明的后颈,缓缓把长刀从王小明后腰抽了出来。   王小明几乎能感觉到那种冰冷又灼热的感觉在自己身体里滑过。   他连转身去看看,在他背后的是不是叶寻都办不到了。   可是,他身后,除了刚才还倒地不起的叶寻,还会有谁呢?   叶寻倾下身子,以一种奇怪而亲昵的姿势靠近王小明,王小明能看到叶寻的长发从自己的肩头垂下。   “你……”叶寻轻声说道:“你有貔貅眼。”   王小明心头一抖。   原来叶寻一直没有放弃貔貅眼?   他说那关于古镜的事情,难道是假的?   难道他一路跟着来红灯村,又是他叶寻另一个缜密的计划?   王小明疼得大滴的冷汗直滴而下,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   他想起来了,当四人因为拔了鳖幽灵脚上的铁链,从而引发河水暴涨时,有人在那个瞬间拉了他一把,似乎是想抓住他。   当时他以为是钟易,但现在他记起来了,拉铁链时在他身边的人,是叶寻。   叶寻是要拉着他,以至于不和他分散,然后伺机下手吗?   而钟易和陆小鲁现在都不知所踪,叶寻先是迷惑了他的警惕性,在他使出全力打跑巨兽的时候,才本性毕露?   王小明极度不愿意相信这些。   他确实和叶寻不怎么对盘,但是当他接受了叶寻和他们一起坐上马车时,他是真心无条件信任马车上的所有人的——包括谛听和白大人。   钟易总是说他头脑简单,果然,倒了大霉了……   王小明想扯嘴角,却只能做出一个龇牙的怪异表情。   叶寻刚才那一下把他捅穿了,如果不是要去捡药,被扎了个洞的地方,恐怕应该是他的心脏吧。   王小明感觉叶寻和他靠得很近很近,那双手指修长,形状漂亮得像艺术家的手慢慢从王小明的脖子抚上,划过他的嘴角和鼻梁,最后覆住了他的双眼。   真是坑爹,王小明闭上眼睛。   虽然他吸收了貔貅眼,但王小明觉得,貔貅眼恐怕和他的眼睛没什么关系的,大概更像内丹一类的东西……   但叶寻显然是打算先挖挖看。   王小明的睫毛在叶寻的掌心颤动,但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叶寻的手指慢慢收紧——就在他的指腹摁住了王小明的眼窝时,一阵细碎的土石摩擦声突兀地响起。   这个声音,王小明和叶寻都刚刚听到过。   叶寻的动作立刻一顿,王小明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叶寻飞快地移开了。   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王小明被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上,颠得他差点吐血——他眯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刚才那只巨兽坚硬的背上,巨兽四肢并用,用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爬进了更深处。   快得王小明只来得及往回看了一眼,叶寻还站在原地,他的视线只来得及在叶寻脸上一闪而过,分辨不出任何表情。      第76章      那古怪的巨兽爬得飞快,在黑暗的岩洞中如履平地,出奇稳当。   王小明胸口生凉,几乎要痛晕过去,只能勉强提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过去——他可不想在毫无知觉的时候成为这个玩意的口中餐。   他勉力用手抓住巨兽背部突起的尖楞,却被手中古怪的触感弄得一愣。   这种坚硬冰凉的感觉,和这个黑洞中的山壁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难道这石头洞里还能生出一个石头兽,   王小明支撑着半抬起头,想要仔细看一看身下巨兽的模样,这时它却突然停住了,扭颈张望了一下。   王小明,“……”   我槽。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刚才巨兽扭颈的一瞬间,颈边居然因为扭动而稍稍露出了一道缝隙,但重点是,缝隙里有奇怪的东西!   如果不是貔貅眼大大提升了他的五感,以前的他是断然不可能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下一眼就看出异样,可是即使看见了,王小明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因为他分明看到那道缝隙有像是支架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   正在王小明世界观碎了一地时,那巨兽又开始蹭蹭爬,很快就背着王小明爬到了一块山壁前,大头一拱,王小明就骨碌碌地滚下地。   完了完了完了——甭管这是个什么东西,眼下这都是要开吃的节奏啊。   虽然天蓬尺还在,可是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甭说要召将……   “你是谁?”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   王小明顿时毛了——怪物说话了啊啊啊!   王小明想跑,但艰难地翻了个身之后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彻底虚脱了。   身上带着个洞到处跑这事,恐怕连钟易都hlod不住。   巨兽看了看他,突然头一低,钻进了地里。   “过来。”那个声音又响了。   王小明:“……”   谁在说话?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身前那片石壁突然微微颤动起来,王小明瞪大眼睛,看着石壁被打开了。   原来石壁上居然有座门。   而且……   王小明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这扇门显然不是自愿被打开的,门下顶着一个黑黝黝的东西,让他觉得有点眼熟。   王小明想了想,忍住吐血的冲动,连挪带爬地蹭进石室里。   石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老头坐在石室中央,脑袋秃得发亮,一脸严肃。   “你是谁?”严肃老头盯着他看。   原来那个粗哑的声音,不是那个怪物的呀……王小明恍惚地想。   “我叫王小明。”王小明虚弱地做自我介绍。   老头脸色变了变:“你说你叫王小明?”   王小明说:“嗯哪。”   “你过来。”老头沉声说。   王小明只好爬过去。   原本盘坐在石室中央的老头在够得着王小明后,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拽住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子,一手捏住王小明的脸,一手拿了个像微型望远镜似的东西,顶到王小明的左眼上,王小明忍不住闭上眼睛。   “开眼。”老头命令道。   ……这行为模式。   王小明心里嘀咕着,勉强睁开眼睛。   老头透过那个望远镜往王小明的眼睛里看,王小明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盖住了他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老头才放开他。   “你身体里有东西。”老头说:“那就是貔貅眼?”   王小明点头。   “那你就不是相柳。”老头把望远镜塞回袋子里。   “那啥,”王小明努力想绽开一个纯真的笑容,但却因为太过疼痛而面目狰狞:“我认识一个行为……习惯和您很相似的人。”   都喜欢往人眼睛里看。   “您是钟铁牛吗?”王小明轻声问道。   老头瞧了他一眼。   “怎么?你还知道我?”   果然。   “因为钟易也来了——嘶嘶!”王小明龇牙:“轻点儿行吗……钟爷爷!”   钟铁牛拉住他:“钟易?”   王小明一口气上不来,开始翻白眼。   钟铁牛又翻出一瓶东西:“喏。”   王小明一看,云南白药。   钟铁牛似乎对伤口处理颇有心得,洒了大半瓶药粉,好歹把王小明后腰那个洞给包起来了,又把保险子也给王小明吞了。   王小明有点心酸:本来他也有保险子的,可是却被那个叶寻搅没了。   “说说。”钟铁牛看王小明不翻白眼了,又盘腿坐下:“你和钟易是怎么回事?”   王小明挑着要紧的事情跟钟铁牛讲了一遍,又赶紧问道:“我爷爷呢?”   钟铁牛又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王小明一遍。   “好吧。”他慢吞吞地说:“我暂且相信你是王小明——”   “我本来就是王小明。”王小明说:“我爷爷能给我作证!他在哪?”   “那可不一定。”钟铁牛不紧不慢地说。   “按理来说,王老头应该在上面一层。”钟铁牛摸着和脑袋一样秃的下巴:“但我不能确定。”   “这洞还分层?”王小明傻眼了。   “谁告诉你这是个洞?”钟铁牛说:“你们也是从那个洞钻进来的?白养那小子这么大,一点出息都没有,从洞里爬进来……”   王小明心想你们几个还不是一样是爬进来的。   “这是个锁妖塔。”钟铁牛说:“阴河穿塔而过,水流不停,塔里妖气怨念因此不能聚积,所以在这里镇了几百年都没事。最近我们探查到,本该长流不衰的阴河突然出现过一次断流现象,也使得塔内妖物趁机从塔底洞口出逃。”   结果自己反而被封印了?这句话王小明没敢说。   “……不对啊。”王小明想了想:“既然都出逃了,那何必……”   “谁告诉你塔里只有一只魔?”钟铁牛微微眯着眼:“从黑洞往上数,五重锁妖塔,那自然是有五只了。”   钟铁牛一行人虽然知道此处是个古代能人开山凿成的锁妖塔,但对于塔内情形,其实了解并不多。   五层妖塔,出逃了两个,越往上数,妖魔越凶。   “但这塔毕竟有古时禁锢,你看。”钟铁牛示意王小明回头,这间石室的门背上用刺目的丹红色刻满咒文,门边两盏长明灯,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少年,居然还有幽幽檀香缭绕不绝。   “所以你才不能出去吗?”王小明大惊。   如果这间石室只能进不能出,那他岂不是也要被困在这里了?   钟铁牛摇摇头:“自古以来除妖灭魔的法咒都对人无效,这里也一样。这些檀香和咒文对于里面的妖物来说无疑于磨骨钢刀,但对人无碍,你想出去的话走出去就是。”   “那我们去找钟易!”王小明精神一振:“我们被那条突然发作的阴河冲散了,不知道他和我朋友在哪里呢!”   “除了小叶,还有人跟你们进来了?”钟铁牛严肃皱眉:“不知所谓。”   一说到叶寻,王小明脸色变了,他现在心情复杂得很,一连几次这么轻易地被同一个人暗算,这回还被捅了一刀,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找到叶寻也捅回去一刀,还是干脆让叶寻在这个黑漆漆的塔里困一辈子得了,省的出去再害自己。   “我们先找钟易吧。”王小明说。   他突然想到叶寻和钟易似乎是发小(虽然俩人都不承认),钟铁牛一定也是看着叶寻长大的,刚才叶寻的卑劣行径倒是不好当着钟铁牛的面说出口了。   “我不能去。”钟铁牛说。   王小明:“啊?”   “你以为我和你爷爷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出去?”钟铁牛淡定地看了他一眼,起身作势抬脚要走时,身下的地面突然暴出光芒,七七四十九重梵文锁浮于地面,石室里雷声隐隐闪动。   王小明=口=   “这玩意是个感压装置。”钟铁牛说:“原本被镇的妖魔只要一离开石室,就会被神雷鞭挞不止,直到妖气消散到最低限度才会停下。这和门口的咒文不一样,可不会看人下菜。”   说话间,钟铁牛似乎有感,突然抬起头。   王小明回头看,发现刚才那只巨兽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地里钻了出来,爬进石室。   “这个……是您做的?”王小明瞪大眼睛。   钟铁牛说:“鲁班门人人都会的转生咒,就地取材而已。”   说着,钟铁牛伸手去巨兽的眼睛。   王小明:“!!”   “摄像头而已。”钟铁牛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怎么把你带回来的?”   “您比钟易高端多了。”王小明发自内心地感叹。   钟易也试过那什么转生咒,也捣鼓过玩意,但都是扎个纸人雕个木鸡什么的,和这宛如史前大鳄鱼的东西完全不能比啊。   钟铁牛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王小明一眼,但王小明莫名觉得,他就是能看得出钟铁牛对这句赞叹很受用。   具体证据就是,钟铁牛又掏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劣势纸3D眼镜的东西给他:“你看看,石牛刚才看到了什么。”   让他先看!   王小明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戴上眼镜。   镜片闪动了两下,居然真的有了画面。   一开始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有沙沙声传入脑中,王小明差点以为这眼镜坏了——想来是这巨兽正在山岩间移动。   后来镜片中间渐渐出现了一些画面。   王小明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那两个晃动的脑袋——这个从上面俯视的视角他不太习惯,然后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是叶寻!   走在他身边的,赫然就是陆小鲁!   巨兽“看”到陆小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探路,而叶寻……居然抱着谛听走在后面。   王小明的拳头渐渐握了起来。   不行。   虽然陆小鲁身上没有貔貅眼,但天知道叶寻还有什么计划——他不能就这么看着陆小鲁毫无防备地把背暴露给叶寻。   就像……刚才的自己一样。      第77章      “这个……这个石牛,刚才去过哪儿?”王小明一把摘下眼镜,急切地问。   钟铁牛看他这么激动:“莫非石牛爬到上面去了?你看到王大壮了?”   “不是,我看——”王小明说:“我看到我朋友了,要赶紧过去找他。”   钟铁牛微微眯着眼睛:“你伤成这个样子,还是要他们来找你比较靠谱。”   王小明心道这哪行,万一叶寻走着走着也捅陆小鲁一刀可怎么办。   “我现在就要去。”王小明说:“我非去不可啊。”   “最好别去。”钟铁牛说:“你和你的朋友很熟吗?”   王小明真急了:“我要去的呀,叶——我那朋友只是个普通人,放他在这里很危险的!”   “普通人?”钟铁牛的表情更严肃了:“你比钟易更胡闹!”   王小明老老实实低头:“钟易本事大,但小鲁我是绝不能让他落单的。”   钟铁牛仔细看了看王小明,说:“那我把它眼睛安上,让它带你去。”   “但只有一件事,如果你发现自己看错了,就赶紧逃。”钟铁牛说:“你现在谁都打不赢。”   王小明:“?”   钟铁牛说:“好了。上去吧。”   石牛虽然身长近四米,但却异常灵活,在狭小的石室里转了个身,王小明就同手同脚地爬了上去,出了石室。   虽然钟铁牛说是临时就地取材,但以王小明外行人的眼光看来,这石牛也算得上是个杰作了,虽然造型惊悚了点,但行动敏捷灵动无比,在黑暗中穿梭时平稳轻巧,爬得飞快。   叶寻和陆小鲁俩人大概在持续移动中,距离石牛回石室汇报情况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虽然石牛速度很快,但找到他们也还是花了一点时间。   因为王小明自认跟叶寻撕破脸了,要是贸然出现,难保叶寻不会狗急跳墙。   但他现在伤口疼得连站直都困难,想要和叶寻掐架那是自寻死路,所以他预备偷偷跟在两人后面,找时机拐过陆小鲁——以石牛在黑暗中视物和爬行的能力,不怕叶寻追上他们。   然后他再跟陆小鲁解释,说不定等他缓过来了,还能联合起来趁暗给叶寻一记闷棍。   石牛很快就找到了那两人的踪迹,叶寻和陆小鲁似乎停止移动了,王小明拍拍石牛,龇牙咧嘴地从它背上爬下来,让它遁入山壁之中,而他则躲在角落里,用眼镜偷窥……不是,观察他们。   可是当他看到眼镜里的情形时,王小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竟然看到陆小鲁把叶寻压在岩壁上!   这是什么神展开?!   石牛伏在洞壁顶上,从这个角度王小明只能看到陆小鲁的背影,还有叶寻的半边脸。   这两人一动不动,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但王小明听不见。   他只觉得眼前这情形也太令他毛骨悚然了。   刚才还阴险地要取他性命的叶寻,现在却被他朋友压在墙上,一副要演偶像剧的姿态!   难道是他俩在这黑洞洞的地方产生了吊桥效应?   而且陆小鲁居然是主动的那方?这副逼迫良家妇女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不对,性向暂且不论,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机也先不管,重点是那是叶寻啊!   王小明简直想咆哮了。   这俩人太不般配了,陆小鲁虽然有些缺,但绝对是个向上的好青年,怎么可以看上叶寻那货呢?   ……要不现在拼死跳出去阻止小鲁?叶寻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愿意跟他亲热的样子——   嗯?   王小明皱起眉头。   石牛朝他们靠近了些,叶寻脸上的表情更清楚了……不像是在处对象,更像是……冷笑?   王小明大惊失色,莫非叶寻又要对陆小鲁下手?   陆小鲁虽然很会打架,可叶寻那是正宗的练家子!   不行,他要和叶寻拼了!   当下王小明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勉力扶墙起身,石牛像是有所感应,悄无声息地从洞壁顶潜下,从王小明脚边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头,除了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几乎和地面融为了一体。   王小明抽出折棍,屏着一口气钻出去,正气凛然地吼了一声:“叶寻!”   叶寻和陆小鲁看见他,双双一愣。   王小明也愣了。   因为叶寻正一手捂着肚腹,一脸扭曲的表情。   被陆小鲁揍的?行凶不成反被踹?   陆小鲁真是太TM机智了!   王小明心花怒放:“小鲁!”   陆小鲁:“小明?! 你怎么了?”   王小明几乎都忘了自己衣服下摆一片血红了:“刚才叶寻暗算我!”   叶寻:“……”   陆小鲁连忙向他走来:“什么?”   “这人还惦记着貔貅眼,离他远点!刚才他还——”   话还没说完,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利器碰击声。   王小明瞪大眼睛,看到陆小鲁腰间冷光一闪。   那是……   王小明下意识抬手格挡,刀刃正砍到折棍上,力道之大让折棍差点脱手,王小明手心一麻,又立刻握紧了折棍。   “小鲁?”王小明瞪他。   陆小鲁脸上还是那副担忧的表情,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松,他身后的叶寻手腕一翻,两道银色影子飞快朝陆小鲁背心激射而去,陆小鲁反手去削,两把银色小刀被叮叮打落。   “他疯了!”叶寻另一只手依旧捂着肚子。   王小明脑袋彻底乱作了一团,一边是突然对他抽刀的陆小鲁,一边是已经黑过他一刀的叶寻——怎么大家都想朝他下刀?   王小明突然心下忿忿,大吼一声抬棍就打,叶寻又趁势补了几刀,陆小鲁猝不及防,手背被王小明乱棍打中,长刀脱了手。   王小明一口气上来不管不顾得劈了一顿,动作一停,就感觉心脏像是要炸开一般。   糟了,肚子还有个洞呢……   陆小鲁索性不去捡刀,伸手一掐,王小明一米七八的个子,居然被他轻松地掐了起来,顶在岩壁上。   叶寻这时欺身上前,口中念念有辞,甩手一洒,不知什么东西兜头洒了陆小鲁和王小明一头一脸。   王小明呸呸两声,发现那是生大米。   陆小鲁转头去看叶寻,叶寻看着他俩也愣了一下。   这时王小明感觉脖子突然一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陆小鲁大叫一声,随手把王小明甩开,倒退几步。   王小明被他一甩,居然正甩到叶寻身上,叶寻好像也带着伤,被他这么一砸,也是一声惨叫。   对于叶寻,王小明仍旧十分警惕,立刻就想爬起来——可惜他一动,从伤口到指尖都疼得发抖。   叶寻口气阴森森地说:“你这是要暗算我?”   王小明狼狈地爬开:“放屁!是你暗算我!”   叶寻说:“你们两个都是神经病——啊。”   王小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陆小鲁弯腰拾起刀。   叶寻:“……”   王小明:“……”   “走开!”叶寻粗鲁地一把推开王小明,掏出一把小巧的折扇,朝陆小鲁一扇:“白飞羽!”   狭窄的山洞里突然响起一片振翅之声,一排白色飞鸟从风中飞出,宛如利剑刺向陆小鲁!   陆小鲁手起刀落,用几乎不是常人的速度将那群鸟一一劈落,叶寻脸色不变,手中折扇翻飞,无数飞鸟带出一大片白色幻影,几乎将陆小鲁团团围住。   “你要干什么?”王小明紧张了,叶寻毕竟是科班出身,陆小鲁他……   “劳驾,如果你也想暗算我,往后排!”叶寻大声说:“现在别碍事!”   王小明:“……”   妈蛋,这人居然好意思贼喊捉贼?   王小明还没说话,那一大群白鸟就如同炸弹般轰然爆开,震耳欲聋。   “小鲁!”王小明赶紧冲上去,被叶寻往后扯了一把。   陆小鲁刚才是有点不正常,但是——   山洞中回声隆隆,王小明嘶声大喊:“你疯了!你要杀了小鲁吗?”   即使叶寻捅了他一刀,王小明想的也不过是找机会黑他一次,把那一刀捅回来报仇——可这叶寻居然这么心黑手硬,这简直是要陆小鲁的命啊!   叶寻盯着那片炸得山壁碎石扑簌扑簌直掉的地方。   王小明回过头,爆炸渐渐停了,陆小鲁已经被炸趴了,身上的衣服也都已经不成样子。   陆小鲁仰着头,嘴唇动了几下。   王小明看得真切,他在说:“小明。”   “叶寻!”王小明眼睛都红了。   叶寻皱着眉,不说话。   “小鲁!”王小明连忙忍着痛过去,跪在他身边想要把他扶起来,却怕碰到他伤口,手足无措:“你……”   话没出口,他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泪来。   都是他的错。   本来陆小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如果不是他,这个时候的陆小鲁,应该已经开始投简历,去面试了。   他却把陆小鲁带来这种凶险的地方,还害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万一小鲁……他要怎么跟陆妈妈交待?   王小明的眼睛都红了,叶寻……要是他不能带陆小鲁出去,那即使烧了自己,他也要召将把叶寻生吞了!   陆小鲁艰难地抬手,王小明连忙倾身,把他上半身抬起来。   “小鲁,小鲁。”王小明声音都抖了。   陆小鲁刚想说什么,脑后就一记钝响,王小明一惊,看到陆小鲁后面掉下一个微型墨斗来。   钟易从陆小鲁身后的洞道中走了出来,白大人挂在他肩上。   他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小明。   “你们在干什么?”他说。   王小明:“……钟易你有病吧!没看到小鲁他——”   钟易说:“陆小鲁怎么了?”   王小明低头,却骇然发现陆小鲁的身体逐渐消失,不过一眨眼,王小明手里就连张衣服碎片都没有剩下。   王小明:“……”   叶寻讽刺地说:“哟。”   钟易皱眉,弯下腰来拎起王小明,仔细看了看他脖子,又往下发现他糊了血的衣服,眉头一跳,把他的T恤扒开。   王小明:“哎哟喂别碰!嘶嘶嘶——”   钟易脸色阴晴不定地把他拖到洞壁边,仔仔细细地又检查了一遍。   叶寻说:“我也内伤了,谢谢关心。”   钟易扫了他一眼,又盯回王小明:“说吧。怎么回事?”      第78章      王小明说:“叶寻捅了我一刀!”   叶寻说:“放屁,我才差点被捅了一刀。”   王小明大怒:“你还敢装傻?信不信老子咬死你啊?”   叶寻说:“你来啊,你和那个陆小鲁一样是个神经病!早知道我就自己进来了!”   钟易:“……你们先停下。”   王小明:“我去你的你以为我不敢?你等着——”   叶寻:“来啊来啊!”   钟易:“闭嘴!”   两人悻悻住了嘴。   钟易板着脸先问王小明:“刚才陆小鲁是怎么回事?”   王小明愣了一下。   就算再搞不清楚状况,他也知道刚才事有蹊跷了。   陆小鲁绝对是个人类,根正苗红,万万不可能因为受了重伤就原地蒸发的。   那事情只有一个解释——刚才那个,根本不是陆小鲁。   王小明突然转向叶寻:“被水冲散后,你一直和小鲁在一起?”   叶寻没好气地说:“怎么可能?我一个人爬上岸的,走了半天才遇到他。”   王小明皱眉。   钟易盯着他:“怎么?”   王小明看看他,又看看叶寻:“你发誓?”   叶寻白他一眼:“我干嘛要发誓?哦——不对,我不是一个人爬上岸的。”   王小明立刻用‘你果然是个奸细’的眼神看他。   叶寻说:“谛听和我一起。在鳖幽灵那里它就坐在我的背包上,水一来它就掐着我,最后还是踩着我的脑袋上岸的。”   “那谛听呢?”王小明狐疑地问。   “跑了。”叶寻没好气地说:“遇到陆小鲁之后那家伙就一副尿急的样子,后来陆小鲁从后面暗算,还是它警示我。但打起来后那家伙就不知道去哪了。”   王小明:“……”   他想起来了,谛听虽然答应给他们引路,但也事先声明过自己一把年纪了,最好别指望把他当战斗型选手用。   ……连白大人都比他彪悍。   王小明说:“我是和叶寻一起被冲上岸的。我还救了他一命,结果那家伙恩将仇报,从背后黑了我一刀,要挖我眼睛。”   叶寻说:“要是你有点本事,像我一样把那家伙打个半死,你就能知道那个捅你的家伙是谁了——话说回来,就算真的是我俩被冲到一起了,真遇到什么事,你凭什么以为你能救我?   王小明说:“水太大,把你脑袋冲出了个坑呗。”   叶寻说:“那也比拖着个半残的身体,还差点被不明物体掐死的好。”   王小明:“你什么意思?”   其实说到这里,王小明对叶寻的话已经信了三分。   叶寻冷笑一声:“你以为钟易为什么要砸那家伙?”   王小明这才想起刚才那个小墨斗来。   “你怎么找来的?你知道刚才那不是小鲁?”王小明问。   王小明虽然没有叶寻心眼多,但也不傻。如果刚才那个‘陆小鲁’不是人,那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叶寻也不至于被骗。   问题是,刚才那个,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人”。   哪怕被叶寻炸得差点开了花,也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铃铛还挂在你脖子上。”钟易淡淡地说:“至于陆小鲁,我不知道。”   “那你还砸?”王小明瞪眼:“要那真是小鲁怎么办?”   叶寻和钟易都跟他不一样,虽然组了队,但和陆小鲁论起感情来,还是王小明跟他最亲厚。   而且是因为王小明,陆小鲁才会淌这趟浑水的,所以王小明对陆小鲁无形中又多了一层责任感——他不能让陆小鲁在他面前出事。   这也是刚才为什么,明明知道陆小鲁不对劲,王小明还是毫不犹豫地靠近他的原因。   只是王小明以为刚才的陆小鲁,是受了什么蛊惑,或者被附身之类才会表现不对劲,没想到刚才那压根就不是陆小鲁。   “即使那真的是陆小鲁,要在你背后亮爪子,我也会揍他。”钟易说:“他发他工资,他没有要反咬一口的道理。”   亮爪子?   王小明愣了一愣,背后突然蹿起一股凉意。   难道刚才那个‘东西’,被炸成那个样子之后,还打算暗算他?   叶寻幸灾乐祸:“你何必救他,就让他彻底圣母一回,被咬死就知道好歹了。”   钟易看他一眼。   叶寻说:“别看我。要是有人想宰了我,不管那是谁,我都不会手下留情。而且你也看见了,他自己傻不溜秋地被捅了,还要把账算到我头上呢。”   王小明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有前科。”   钟易沉声说:“都别吵了。”   说着就掀起王小明的衣服,露出被包过的肚子来。   “这是……”钟易一看到王小明的肚子,就愣了。   “对了!”王小明这才想起来:“我遇到你爷爷了!这还是他给我包上的!”   钟易说:“我认出来了,这是他的褂子。”   “你爷爷做了个石牛,可高大上了——咦?”王小明左右看:“哪里去了?”   刚才场面有些混乱,那石牛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在哪里?”钟易追问。   “在一个石室里。他说这是个锁妖塔,分五层,下面那层的妖怪跑了,那石室是个感压装置,所以你爷爷只好蹲在那里——不然石室就要被雷劈。”王小明挑着简要的跟钟易说了一遍。   知道钟铁牛没缺胳膊少腿,还自娱自乐地搞了个宠物出来玩,钟易也暂时放心了:“那王大壮在哪里?”   “他说我爷爷在上面。”王小明有点沮丧:“这个锁妖塔好像不只一个妖怪跑了,大概上面也有个感压装置……”   虽然不会被妖怪掐死,但也不能一辈子蹲在这里啊。   “我觉得,既然是这样,那几个老家伙暂时没事。”叶寻说:“比这更险的他们都遇到过,不过是蹲一阵子塔而已,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钟易沉吟了一下:“没错。比起来,我们的问题更大。”   王小明苦笑了一声:“是啊。”   既然刚才那个陆小鲁是假的,那么,真正的陆小鲁,到底去了哪里?   陆小鲁在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啊哈!”陆小鲁说:“又遇到你了,小红!”   他面前一块画了一只红乌龟的石头沉默不语。   陆小鲁顿时幽幽地敛去了笑容:“但其实我一点都不想遇见你。”   因为他已经是第三次从这块石头前经过了。   陆小鲁差点被水呛了个半死,好在他体能很不错,昏头转向间还能凭着本能拼命往上游,不知道扑腾了多久,那种山洪般的水流才渐渐平息下来,他爬上岸之后还不敢休息,抖着脚去找同伴。   结果这里到处都黑洞洞的,他的手电筒和照妖眼镜都被冲没了,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天,不知怎么的就迷路了。   他怀疑自己的方向感出了问题,先休息了一会儿,啃了半块压缩饼干,然后拿出纸笔准备记录自己的行走路线,却把自己搞得更糊涂了。   后来他改变策略,在路上做标记,结果越走越怀疑,自己遇到了鬼打墙陆小鲁根据王小明的科普,先是尝试了尿尿,然后就是吐舌尖血,结果屁用没有,该迷路还是迷路。   难道果然和钟易说的一样,童子尿是有年龄限制的,年纪大了就没用了么?   这岂不是太坑爹了?   陆小鲁越走越丧气,干脆找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了下来,准备用对付鬼打墙的终极办法——耗。   钟易说过,世上没有永远的鬼打墙,因为制造鬼打墙也是需要鬼怪耗力气的,和永动机不存在是一个道理。   所以要是胆子大,又一时走不出去,那就干脆别走了,歇着吧,看谁耗得过谁。   虽然没有了照妖眼镜,但陆小鲁自认是不怕鬼的,于是他靠坐在墙上,坐着坐着,居然睡着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手表告诉他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了。   好极了,在这个不见天日的老鼠洞里,白天黑夜也没啥意义了,陆小鲁睡得有点懵,一下子也不想继续走了,坐在原地发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小明他们没事吧?被冲到哪里了?   最好的情况,就是那条暗河穿山而过,有人被冲了出去——这样可以到外面找人求救了。   不然要是四人都被困在这个迷宫里,那可就不好玩了。   ……不过这也不一定。   说不定是被冲到了不同的地方,不然他在这里转悠了大半天,也不会一个人,甚至一点痕迹都没见着。   说起来,这个天然迷宫真是……   等等。   陆小鲁迷瞪瞪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全身打了个激灵,盯着对面的山壁看。   不对!   他刚才明明是在小红对面的一个角落坐下的,这个角度,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只小王八!   可是现在那只小王八却不见了!   陆小鲁“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刚才梦游,走到另一个地方了?   也不对,他陆小鲁从初中开始住校,从来没听同学说过他有这个毛病,连说梦话都没有过。   而且他身边的岩石有一块凸起,睡着前他还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形状真像一个屁股啊,现在这块“屁股”还在呢。   ……如果他没动,那一定有东西动了。   陆小鲁紧紧地盯着那块陌生的山壁,不远处隐隐传来奇怪的风声。   难道,这里的石头会移动?   陆小鲁站在角落里,眼睛由山壁,移向被另一块石头挡住的转弯处。   一旦发现不对劲,破绽就越来越多——这个转弯的角度,之前并没有这么大。   而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现在听起来,又不像是风声了。   反而像破烂的风箱发出的不详声音……不对,像是肺部破了洞的人,呼哧呼哧,却又异常悠长的喘息声,透过年久的麦克风,带着杂音传来。   随之隐隐传来的,还有细微的铁器碰撞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金属,被人缓缓地一路拖了过来,离他越来越近。      第79章      什么东西?   陆小鲁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边上。   到底是什么玩意过来了?   妈蛋,照妖眼镜丢了,虽然听得见,但他双目所及之处,只有阴暗而空荡荡的山洞。   陆小鲁虽然胆子大,但并不代表他无所畏惧,尤其是在这么极端被动的情况下。   怎么办?   逃?这里都是迷宫,他根本看不到那个东西从哪里过来,万一一出去正好打个照面怎么办——而且他还不知道,说不定一头撞上去,那才叫真找死。   藏?   陆小鲁鼻尖沁出汗珠。   藏到哪儿去?   这虽然是个角落,但却算不上隐蔽,只要对方不是个瞎眼的妖怪,经过的时候肯定能看见他。   他口袋里有弹弓,背包里有西瓜刀,钟易还给了他几张傻瓜神符,烧了就能冒烟迷惑鬼怪,叶寻也给过他辟邪的糯米和银小刀。   但——这些武器,都是要建立在他能看得到对手的情况下才能用上。   喘息声越来越近,他几乎已经能感觉得到一阵阴风缓缓逼近。   陆小鲁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石牛走了,你真能找到你爷爷?”王小明扭头问钟易。   钟易说:“我能找到你,为什么不能找到我爷爷?”   叶寻说:“那个猫铃铛是不是你以前给白大人做,白大人不肯戴的那个?”   王小明:“……”   钟易说:“不是。”   叶寻:“我觉得就是。”   王小明:“什么!?”   钟易说:“不是!”   王小明:“是不是!”   钟易咆哮:“姓叶的你不能好好走路吗!”   王小明说:“是不是!”   钟易看王小明激动得都转过半个身子来瞪他,脸都憋红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不是。白大人那个是防跳蚤的,不是GPS。”   王小明半信半疑地瞅他。   钟易说:“你觉得白大人会迷路?”   白大人傲慢地在钟易肩头俯视王小明。   ……好吧,白大人确实靠谱。   王小明悻悻地回头:“叶寻你好好走路!”   “换你试试!”叶寻没好气地说:“近视眼都有夜盲知不知道?你怎么不走前面?”   王小明说:“你看我傻的吗。一朝被蛇咬……”   “我没咬你。”叶寻冷静地说:“你再把黑锅扣我头上……”   “来呀来呀,你想打架吗?”王小明有恃无恐。   现在钟易在他后边呢,叶寻一副内伤不轻的样子,肯定打不过钟易。   叶寻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有本事你把自己缝钟易身上,洗澡睡觉也别撕下来。”   不然分分钟报复你。   王小明立即住了嘴。   他可没有忘记钟易对他说过,叶寻此人最擅长偷袭暗杀(鬼),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也怕贼惦记。   钟易不理会他们斗嘴,专注地低头看手腕上的表,当走到某一处时,突然叫停。   “怎么?”连叶寻都回头看。   钟易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突然反手从包里掏出一把形状奇怪的鹤嘴锄,狠狠地一把打进身边山壁中。   但那看似坚硬的锄头撞上山壁时,却没有发出预期中金属碰撞的声音,反而像是锄进了软绵绵的豆腐里似的,一下子就深深没了进去。   钟易啧了一声,轻松地又把鹤嘴锄拔了出来。   王小明惊悚了:“你在干嘛?”   钟易又低头看手表:“老头不是做了条岩石鳄鱼吗?虽然能遁入山壁里,但身体里总有支架齿轮,只要让我——”   话音未落,他扬手又是一锄,这一次鹤嘴锄在山壁里居然滞了一下,然后又很快被拔了出来。   “挺机灵的。”叶寻点评:“姜还是老的辣。”   “这就够了。”钟易收起鹤嘴锄,脊背笔直:“老头知道了,会自己来找我们。”   知爷莫若孙。   不到一会儿,石牛果然从地上探出了个脑袋。   王小明挺喜欢这个牛气哄哄的东西,正想靠近,却被虎了一下。   这回石牛也不让骑了,一路领着他们到了钟铁牛所在的石室。   钟铁牛依旧坐在石室里,那张严肃的老脸看见钟易也没有缓和多少:“来了?”   钟易:“嗯。”   “你们想来也看到了。”钟铁牛说:“这个锁妖塔里的六耳猕猴。”   叶寻说:“何止看到,领教过了。”   石牛显然一直在他们左右,钟铁牛在石室里已经看到了他们和‘陆小鲁’之间的交锋,此时也不需要验明正身了,而是让他们都坐下。   钟铁牛说:“这也是除了石室机关之外,我们不能出去的原因之一。”   当初来这个锁妖塔,其实是伍柳家的意思,他们最先嗅出有妖怪出逃,但担心塔里还镇着其他邪物,因此邀请了钟铁牛王大壮以及叶家一起过来。   锁妖塔里的禁锢按层分级,越底层妖物力量越低,禁锢也越轻,而这次妖物出逃,跑的确实第二层的一个大妖怪——其真身为何,谁也不知道。但他们赶来时,那个禁锢已经空了,而这个锁妖塔为了放置禁锢再有崩溃,也启动了应急法阵,变成了个只能进,不能出的死胡同。   而他们推测,在那个强大得足以在千年之后挣脱禁锢的妖怪在出逃时,带到了其他两层的禁锢,造成了封印松动,其中最底层的妖怪也趁势出逃,而另外一层的妖怪却没有抓住时机,没没离开锁妖塔。   “你说离开‘锁妖塔’。”钟易皱起眉。   钟铁牛点头:“这就是问题所在。”   虽然没有离开锁妖塔,但它的活动范围,却不再只限于封印中。   “这个锁妖塔可谓一步一封,就算解了脚链,也逃不出笼子。”钟铁牛说:“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果不进来重新加固封印,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真的永远被困在锁妖塔里。”   但他们进来了才发现,因为妖物出逃,这个锁妖塔已经被法阵封死,只进不出——除非五个禁锢重新启动,否则不管鬼神都难以离开。   对钟铁牛几人而言,修复和加固封印并不是难事,只是要花的时间而已。   真正的难题,是那个在‘笼子’里到处游荡的妖物。   因为那个妖怪,有一个非常棘手的本事。   就是幻化。   此番幻化,并不是传说中的狐仙变人,或者抹脸画皮,而是真真正正完全复制肉身,精神,和记忆。   叶寻微微眯起眼睛:“等等……”   钟铁牛点头:“看来你想起来了。”   “那面石精壁。”叶寻恍然:“在鳖幽灵那里!我当时还仔细看过——”   “就是那个。”钟铁牛点头:“那是镜妖,能分形幻化,它知道凭自己之力不能脱出,于是藏匿在前年石精里伺机而动。”   “我们也被鳖幽灵转移了注意力,结果上了那镜妖的当。”钟铁牛说:“那石精本来就有藏影化形之能,只要人影映照其上,和自己的影子对视,灵魂就会被里面的镜妖完全复制。”   变化后的镜妖,真正能够做到和本尊一模一样,一样的肉体精神,思考回路和人生记忆,除了还有上面一层镜妖在控制之外,毫无破绽。   到时候,两人并肩而站,除了他们彼此,谁也不知哪个是真是假。   而钟铁牛几人就中了招,先是被镜妖和离间和暗算自残了一阵。   但这些老头毕竟都是老江湖了,最后还是才抓到了破绽,醒悟过来。   “镜妖原本预备让我们自相残杀,后来此计不成,干脆绝不和本尊同时出现,就是笃定我们分辨不出。”钟铁牛说:“因此除了本尊,谁也不能对镜妖痛下杀手。”   不然要是误伤老友,谁都担不起这个罪过——而且这不仅是误伤的问题,要是认错了,把本人留在里面,而把镜妖带出去,那就有好戏瞧了。   所以除非有十分把握,不然几个老头宁愿大家都别出去,也不能让镜妖得逞。   其实镜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让他们死绝,而是想用他们其中三个去填坑——只要锁妖塔里的五个封印全满运作起来,出口就不再有限制,它就可以从容离开。   王小明说:“所以一开始您的态度才那么奇怪?咦——”   钟铁牛看他。   王小明慢慢说道:“那个镜妖,并不是可以复制万物吧?”   钟铁牛说:“不错。”   钟易挑眉。   “因为您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鉴定出了我不是镜妖。”王小明说:“是不是因为貔貅眼不能复制?”   钟铁牛说:“世间凡人千千万万,都有三魂七魄,但貔貅却只有一个。”   钟易沉吟片刻:“那个镜妖,是倚靠石精下手?如果当时我们并没有靠近石精呢?”   钟铁牛眼神一肃:“你们当时有人没看那石精?”   王小明举手。   钟易也点头。   当时只有叶寻和陆小鲁去看了,王小明则是注意到了鳖幽灵,钟易也跟了过去。   “怪不得它变的是小鲁和叶寻。”王小明说:“我和钟易都没有和它眼神相对,所以没事?”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钟易说:“但我们的身影当初也映射到石精上了,所以就算镜妖要变,也只能变个壳子。”   钟铁牛:“……”   没想到多活了大半辈子,反而是他们几个老家伙都中招了——当时掀翻了那个鳖幽灵之后,他们几人本着研究精神,想去看看石精之中有没有精妙机关或者封印,没想到都着了道。   “为了避开那镜妖挑拨,我们索性分散开来,一人一层,先把精力放到修复和重启封印上。”钟铁牛说:“石牛就是为此而生的。那鳖幽灵随着锁妖塔生长前年,也算是个老妖物,我取了它的精魄,到时注入石牛体内,让老王头糊上一层妖气,就可以代替我守在石室里。”   “那我爷爷呢?”王小明急切道。   “术业有专攻,老王头应该在二层。”钟铁牛说:“二层是以八门金锁阵改进而来的迷宫,生门四小时一变,里面困的是古时战鬼参天。他生前杀人以数千计,死后大闹酆都,戾气千年不化,前人以迷宫锁之,迷宫内刻以锁魂咒牵制,使得它只能宛如驴推磨般循着阵法路线周而复始地在迷宫里徘徊,却永世不得出。迷宫难走暂且不论,除了老王头,谁在里面遇到参天,都是凶多吉少。”      第80章      呼呼卷过的风仿佛化成了无形的利刃,在岩壁上擦出尖锐的声响,空气似乎一下子降了二十度,一股让人心脏都为之冻结的寒冷随之而来。   陆小鲁背靠着山壁,瞪着那越来越近的、仿佛什么猛兽的利爪在墙上抓过的痕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他握紧手心,做好了用最坏方法定位对手的打算,不管‘它’是什么,只要碰到自己,他就尽全力反击!   来了!   阴冷的气息扑来,陆小鲁心一横,以壮士断腕决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冷风咻咻刮过陆小鲁的脸,又慢慢咻咻刮走。   陆小鲁:“……?!”   沉重的金属拖曳声拐了一个弯,渐渐远去。   陆小鲁:“?????”   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完了????   看不见的、腥臭的血盆大口呢?   血淋淋的指甲牙齿呢?   让指甲嵌入自己的肉体中,然后满怀痛苦和热血的悲壮死战呢??   陆小鲁茫然地望着声音消失的方向,突然膝盖一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陆小鲁才重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可能不害怕。   心里想得英勇,但陆小鲁能感觉到,刚才经过他眼前的,是一个他前所未见的东西,和朱点童子、鬼三公都不能相提并论。   他看不见,摸不到,那种全然无知的感觉,比任何狰狞的怪物都要可怕。   陆小鲁蹲在地上,揪着自己的领口,胃里一阵一阵反酸,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吐,还是在哭。   等他终于扶着墙站起来,不远处突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仿佛有人在这个阴暗的迷宫里炸了开山炮,顿时地动山摇。   陆小鲁蹲得脚都麻了,刚站起来就遇到这个动静,差点一头栽进自己的【哔——】里去。   怎么搞的?难道那玩意走着走着自己自爆了?   陆小鲁狐疑地张望,突然听到一阵踏踏踏的脚步声,陆小鲁定睛一看,一个胖老头背着个布包一脸狰狞地朝他跑来。   那张脸!   虽然有点扭曲!   不过——   “……王爷爷?!”   王大壮:“前面的!跑跑跑跑跑——!!!!!!”   陆小鲁被他的气势惊到了,不由得也开始跟着拔足狂奔。   “王爷爷!!!”陆小鲁一边跑一边大吼:“我们都在找你!”   王大壮偷眼看了一下:“陆小鲁????!!!哎呀你怎么在这里哟——”   “我——和小明一起来!”陆小鲁扯着喉咙:“不过现在走散了——”   王大壮说:“什么?????小明呢?”   “走——散——了!”陆小鲁说。   王大壮毕竟是个老头,跑了一阵子就不行了,速度越来越慢,陆小鲁配合他放慢了速度,过了一会儿,他就知道王大壮为什么跑了。   他又听到那坑爹的风声了啊啊啊!   “那是什么!”陆小鲁又喊。   “叁天!”王大壮也喊:“这边!”   陆小鲁一个急刹车,跟着王大壮拐进一条小道。   在陆小鲁看来,这个迷宫又黑又复杂,可是王大壮却像认识路似的,带着陆小鲁东拐西拐,等陆小鲁自己脑袋也跑晕了的时候,他俩终于停了下来。   陆小鲁回头张望,那阵阴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身后寂静一片。   王大壮喘着粗气,这才仔细打量陆小鲁。   “你真是小鲁?”   陆小鲁莫名其妙:“当然是我啊。您不记得我的脸啦?”   王大壮仔细瞧了瞧陆小鲁:“唔——”   陆小鲁:“??”   王大壮背着手慢慢围着他转:“你说你和小明一起来?”   陆小鲁点头。   “小明怎么找的来?”王大壮很不高兴。   陆小鲁挠头,他拿不准要不要把钟易和王小明冒充他开店的事讲给王大壮——虽然多半瞒不住,但他好歹也要给小明打个掩护啊。   于是他含糊地把钟易来找王小明合伙的事情说了一遍。   “胡闹!”王大壮瞪眼睛:“然后小明也把你搅进来了?!胡闹!”   陆小鲁→ →   王大壮发了一通脾气,又围着陆小鲁转了两圈,发现他实在不能分辨这个陆小鲁是不是本尊——但陆小鲁一定也是来了的,镜妖可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问题是,镜妖的能力太难搞了,哪怕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王小明,王大壮也没有十分把握真的能分清自己的亲孙子和镜妖,何况陆小鲁呢。   但王大壮也不能这么把陆小鲁丢下,万一这个是真的呢?要是把真货扔在这里,被叁天撕了可怎么办?   “对了。”王大壮突然想起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说到这个,陆小鲁又有点反胃了:“进来半天了,六个多小时。”   “那你没有遇到叁天?”王大壮眯起眼睛:“就是刚才追着我们跑的那个。”   陆小鲁说:“说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呼哧呼哧那么吓人!”   “喔,对,你是看不见。”王大壮想了想:“也不对啊,你听见了?”   陆小鲁说:“那个拉风箱似的声音?”   王大壮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这里的山壁依照阵法排列嵌有大法神咒,能逼得叁天不得不按特定轨迹在迷宫里游走,你既然听到了他游走时的动静,那表示你和他碰上过。”   陆小鲁说:“额——”   “你没事?”王大壮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怎么可能?”   要知道参天是作为极恶之鬼被封印的,身上的杀气和戾气这么多年都没有因为封印和禁锢而消散,哪怕是王大壮,也不能和他正面对上,只能迂回走避。   可是陆小鲁一个普通人,却能在参天手下全身而退?   “我觉得那个……参天可能没看见过。”陆小鲁勉强想出一个理由:“我是感觉有什么东西经过啦,但当时我贴着墙壁都快缩成一张纸了,说不定人家把我看成一块奇怪的岩石了。”   “不可能。”王大壮斩钉截铁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多命大?参天杀过的人,能填满一条河。小明居然把你带进来了,还让你碰上这种事,要是我能出去,一定要教训他。”   陆小鲁说:“别啊别啊,是我自己好奇找死。”   王大壮白他一眼:“这不是好不好奇的事!钟易既然找了小明,就应该知道小明什么都不懂,又怎么会搅在一起?还要带上你?”   陆小鲁没法,只好把他们冒充店主开门找线索的事情也说了。   王大壮那张老脸上的表情越听越惊悚,当陆小鲁以为他要蹦起来大骂王小明的时候,老头却一把抓住陆小鲁,一手在他脸上摸了起来。   不过与其说是摸,倒像是在勘探他脸上骨头有没有多长一块。   陆小鲁莫名其妙,而王大壮脸色凝重,又仔细问了他生日,在地上划了半天,才叹了口气。   “算数了。”王大壮说:“这命数因果,本来也不应该算得清楚。”   陆小鲁:“什么?”   “你不知道?”王大壮说。   “知道什么?”陆小鲁一头雾水。   “那我就不告诉你。”王大壮一脸高深莫测。   陆小鲁:“……”   “走吧。”王大壮说:“我带你出去。”   陆小鲁:“能出得去?!”   王大壮奇道:“为什么不能?”   “这不是个迷宫吗?还会动!”陆小鲁说:“走得我脚底不知道长了血泡没有。”   “迷宫也是人做的。”王大壮轻描淡写地说:“人做的阵法,自然是绝鬼路,留人门。”   陆小鲁没听懂。   “我还以为您也和我一样误闯进来了。”陆小鲁有点不好意思。   王大壮始终和陆小鲁并肩走:“我当然是自己进来的了。”   “进来干嘛?”陆小鲁说:“噢,捉鬼!您是不是来降服那个参天的?把他收进乾坤袋,魂飞魄散!”   王大壮嘿嘿笑了两声:“如果参天这么容易被消灭,那做了锁妖塔的前人何必辛苦把他封印起来?”   虽然和王大壮一起组团来的,现在都是江湖上数得出的大手,但他们从未低估锁妖塔里的凶险程度,他们只是本着天道进来修复禁锢和强化封印的。   毕竟这里关的都是千百年前的邪物,这么长的时间,一副普通的棺材板都能成精了,更别说原本就能邪门的鬼怪。   不说镇妖塔里的妖怪越上层越强大,就是塔底力量最低的那个,他们也得万分小心应对。   “我们只是来维修的。”王大壮说:“高压电塔懂不懂?就像那个。电线断了,漏电,我们就要爬上来找问题,最好能修复好。”   陆小鲁说:“……可这里的妖怪不是很可怕吗?刚才那个什么参天,遇上了会——”   会出人命的喂呀。   话到嘴边,陆小鲁又咽下去了。   跟王小明和钟易混久了,陆小鲁说话不知不觉也习惯避讳了。   王大壮摆摆手:“高压线漏电也会死,一样的。”   陆小鲁:“……”   王大壮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但不紧张,甚至还有些从容。   陆小鲁突然觉得,这几个老人也许来之前都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但他们心里那份强大的觉悟,能他们能接受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切可能。   “你看看。”王大壮突然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符纸,在他们经过的岩壁上一抹,抹过的地方,就现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的咒文。但咒文只是一闪而现,很快又黯淡下去,重新变回低调的岩石表面,仿佛从未存在过。   “挖山建塔,在古代是一件很了不得的工程,加上塔里重重禁锢,工作量之巨难以想象。更不要说擒到塔里的妖物,在当年耗费了多少人命和物力。”王大壮有些感慨:“这个锁妖塔,很可能是耗费了几代人的心血才建成。如果今天我们因为太过危险就视而不见,放任塔内妖物四乱,那对建塔的前辈,以及我们共同供奉的祖师爷,都是一种亵渎。”      第81章      “难道您一直待在这个迷宫里?”陆小鲁说:“为了……额,修电线?”   “差不多吧。”王大壮背着手:“参天是战鬼,寻常人别说近身,就是被他看上一眼,也要大伤。我不过是认得阵法走向和他的行动轨迹,才能一直避开他。”   “每次避开都这么累吗?”陆小鲁肃然起敬:“您真是老当益壮!”   要是每次避开参天都要那么轰隆隆地狂奔一阵,那得多么强大的体力才行啊——陆小鲁还记得阵法四个小时变一次这回事呢。   王大壮嘿了一声:“不说那个。”   说是迷宫,但陆小鲁觉得这看起来就是个岔路挺多的山洞,连王大壮说不能再走进去,他也没反应过来。   “这就出来了?!”陆小鲁瞪大眼睛。   他怎么看,都觉得这里还是山洞走道啊。   “我们一直往下走。”王大壮说:“你们动了鳖幽灵脚上拴着的风雨链被冲上来,不会有人被往上冲,小明多半还是在一层。”   但一层有钟铁牛在,不知道小明有没有和钟易在一起,不然从小娇生惯养的孙子要是被铁牛一撞可不是要碎了?   “你再跟我讲一遍。”出了迷宫后,王大壮稍稍落下陆小鲁半身距离:“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小明钟易我和,就三个。”陆小鲁说。   王大壮:“唔——”   “还有一只猫和一只狗!”陆小鲁又想起来。   “胡闹胡闹胡闹!”王大壮气得瞪眼睛:“你们!啊!好的不干!啊!来这种地方春游!”   陆小鲁:“啊!”   一个小小的白影在前面一闪而过,陆小鲁只看清了一截小尾巴——   谛听!   陆小鲁来不及多想,抬脚就追:“王爷爷!前面!”   王大壮说:“你看到他们了?”   “前面!”陆小鲁转过一个拐角,又看到那小尾巴消失在前面。   那个小小的白影灵活异常,好几次陆小鲁都以为赶上了,结果一错眼又到前面去了,不知不觉间,两人跑出了不远的距离,还是王大壮心里警惕,突然喝住陆小鲁:“别追了!”   陆小鲁被吓了一跳,王大壮一把扯住他:“慢慢走。”   陆小鲁:“?”   “你听。”王大壮低声说。   两人都安静下来。   “水声……?”陆小鲁不确定地说。   “暗河在这里涌了上来。”王大壮说:“不要再往前了,再走一段,就能看的鳖幽灵。”   而看到鳖幽灵的话,就表示离出口不远了。   此刻五个封印都没有就位,要是贸然闯出口,只会惊动塔里禁制,到时几个上古法阵同时发动,任是大罗神仙也难逃一死。   陆小鲁这样莽莽撞撞地往外闯,要是被劈死了,就是下黄泉也救不回来了。   “所以?”陆小鲁疑惑地问。   鳖幽灵就鳖幽灵呗,那玩意不是死了吗?   “什么所以?”王大壮瞪眼睛:“现在还不能出去!”   “我不是要出去!”陆小鲁说:“刚才您有没有看见一只狗?”   王大壮:“狗???”   陆小鲁比划:“小狗,白的,跟我们一起进来。刚才我看见它跑过去了。”   那可是神兽诶,虽然谛听说自己不能打架,但总有别的地方能用上它的神力吧。   王大壮说:“不能再跑了。”   陆小鲁:“啊?”   小白狗回过头,这一回陆小鲁并没有立即追上来。   它侧耳仔细听了听,又回头看了看前面黑无一物的山洞,又抬腿朝前跑去。   直到看到那金光闪闪的石精壁,它才安静地走到角落里,脚下突然浮出一阵白光,在白光笼罩中它的身体渐渐变得虚幻,直至完全融入身后的背景中。   谛听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谁也看不到,此刻小白狗的双瞳金光大盛,目光穿透浮尸水面的鳖幽灵。   远处的水底传来几不可闻的声响,谛听看到一团影子由远及近,从洞外暗河直潜而入,又随着伏流沉入地底,然后又冒出地表,最后——   破水而出!   仿佛一枚炸弹在水中炸开,一股强劲的水龙直冲而出,整个山洞被震得嗡鸣不已。   谛听站在角落,安静地看着水龙在半空消散,一团灵光呼啸而过,闪电般刺进了山洞深处。   “什么声音?!”陆小鲁耳朵嗡的一下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到王大壮脸色大变,突然一把拉住自己,脚下踩了个罡步,动作奇快地从布袋中抽出一把伞来,哗地一声张开,堪堪罩在两人头上。   伞刚一撑开,一道尖锐的呼啸声就由远及近,王大壮出手如电,分别在陆小鲁的眉心人中各点一下,然后一把摁住他后脑勺,陆小鲁一下就被摁低下头,刚想发话,只见四周突然亮如白昼,之前一直处在昏暗中的眼睛适应不及,眼泪一下子飚了出来,不由得捂住眼睛。   随着呼啸声而来的,还有一股狂风,王大壮一手执伞一手摁着陆小鲁,重心一沉,扎了个马步,口中念念有词。   陆小鲁只觉得外面似乎狂风大作,但伞内却平静如常,他被摁得抬不起头,只能感觉到王大壮的手劲越来越大,几乎像是要把他摁进地里。   “等等!”王小明突然一把拉住钟易。   “怎么?”钟易回头看。   王小明皱眉,往钟易身前看了看,前面什么都没有。   “没事。”王小明讪讪地松开手。   “怎么了?”钟易反而不急着走了。   王小明语塞。   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只是刚才看到钟易和叶寻转身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猛地跳了一下。   不只钟易,连钟铁牛和叶寻都看着他——王小明脸红了。   “我只是也想去找小鲁。”他说。   话一出口他就就后悔了,让钟易和叶寻去找小鲁,伤得最重的自己留下来和钟铁牛待着,是刚才已经商量好的事。   他现在这样,可不就像出尔反尔,不识大局么。   钟易想了想,把白大人拉下来放进他怀里。   “我走了。”他说。   王小明抱住白大人,没吭声,看着叶寻跟在他后面,两人越走越远。   钟铁牛说:“你过来。”   王小明抱着猫过去。   钟铁牛让他帮着掰住石牛嘴巴,自己从包里掏出了个玻璃罐子。   “咦。”王小明惊奇地看着罐子里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黑珠子,浮在水里。   钟铁牛一拧开罐子,石室里顿时寒气逼人,连白大人都叫了一声。   “这是鳖幽灵的魄精,我一直带在身上。这个阵法与其说是囚禁我,不如说是受了这个东西的刺激才重启的。”钟铁牛看到王小明满眼好奇:“叶红亲自从鳖幽灵肚子里掏出来的,你爷爷化了一张冬符在里面,保鲜。”   王小明:“……”   “用了这个,石牛就能代替您守着石室吗?”王小明问。   “理论上是可以的。”钟铁牛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现在就要实践一下。”   鳖幽灵的魄精不用摸就知道一定很冷,钟铁牛把珠子从石牛 大嘴里慢慢往里放的时候,王小明甚至觉得石牛抖了一下。   但当钟铁牛把手抽出来的时候,石牛就真的发起抖来——原本坚硬如铠甲的外皮冒出寒气,关节发出咯啦咯啦的不详声音,仿佛一台老爷车报废前夕发出的悲鸣。   钟铁牛板着脸抬手起势,石牛僵硬地动了动脖子,仰起脑袋。   “起!”钟铁牛喝到。   石牛突然抬起上半身,又重重地摔回地上,石室被砸得震了一震。   王小明瞪着眼睛,看着石牛原本带有人工痕迹的衔接部分渐渐长出皮质硬壳,身上坚甲也渐渐开始有了光泽,它一摆尾巴,慢慢朝钟铁牛爬去。   钟铁牛双眼紧盯着它,慢慢一步步往后退,当石牛终于爬到石室中心时,他也完全退到了边缘。   王小明看着钟铁牛轻吸了口气,扬手。   石牛前腿一蹬,梵文锁重重出现,电光噼啪作响。   “成了。”钟铁牛抬指,石牛退回原位。   王小明:“您这就自由了吗?”   钟铁牛:“你没看到我被劈死不是?”   王小明挠头:“不,我的意思是……既然你鳖幽灵的精魄和石牛都在,为什么不早早让石牛代替你呢?”反而自己在石室里蹲了这么久。   “让它代替我做什么?”钟铁牛反问:“既然不能出锁妖塔,那么待在石室里和在塔里晃荡,你觉得哪个比哪个有趣?”   “我出了这石室和他们汇合,也不过是给那镜妖多一个机会罢了。我待在石室里,若是镜妖变成我的样子,至少其他人会知道那是假的——镜妖是绝不会主动走进任何一个封印里的。”   “那难道要为了那镜妖一直不出石室?”王小明说。   “有何不可?”钟铁牛背着手:“我告诉过你,五层锁妖塔,跑了两个妖鬼,这个石室是最底层的封印,禁锢力量也最弱。用那只长了前年的鳖幽灵阴气混进石牛里,还能代替出逃的妖怪重启封印。但二层那个封印,却不是一只石兽混进一只老鳖的精魂就能蒙混过去的。”   “那……岂不是无法可解?”王小明听出了钟铁牛的弦外之意:“可是……你说过,两个妖怪出逃,锁妖塔法阵就启动了,不论鬼神都只进不出,除非五个封印重新——”   “没错。”钟铁牛严肃的脸露出一丝微笑:“那镜妖愚蠢,以为我们可以代替它填封印。其实它并不知道,除开它自己那层,就算把我们几个人魂揉碎了重新拼成一个,也不一定能够代替那只出逃的妖王重启封印。”   王小明终于明白了。   钟铁牛几人恐怕从很早开始,就知道自己能够离开锁妖塔的机会不大。   所以钟铁牛虽然知道如何离开石室,却选择一直盘腿坐在石室里。   怪不得……爷爷会跟他们一起来。   想来这几个老头,都在做一些自以为帅气,却让他鼻子发酸的事情。   “那我爷……”王小明吸吸鼻子,话还没问完,石室里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伴随而来的,是远处轰隆巨响。   “什么声音?”王小明脸色变了。   钟铁牛显然也吃了一惊,刚要说话,又听到一阵尖啸,锋利得仿佛要刺穿耳膜。   “什么东西?!”钟铁牛大喊。   这种异常剧烈的波动,他钟铁牛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几次!   王小明耳朵剧痛无比,根本没有听见钟铁牛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对面的老头嘴巴一张一合——   不对!   钟易!   钟易和叶寻,还在山洞里要去找小鲁!   锁妖塔震得这么厉害,不会是要蹋吧?   王小明的胸口被震得发闷,他忍住伤口一阵一阵的剧痛,抓紧了白大人,转身就顺着钟易离开的方向跑。      第82章      “刚才那是什么?”陆小鲁捂着耳朵大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山壁似乎还有余震,他勉强让自己站稳,却感觉整个山洞都在摇摇欲坠。   王大壮脸色发青,也耳鸣不已。   刚才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妖气——不对,刚才那股毫不遮掩的邪气之浓烈,说不定已经到了魔的程度。   但什么妖魔会主动冲进这锁妖塔?   一只小白狗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头撞上了陆小鲁后腿。   陆小鲁回头一看,连忙把它抱起来,冲王大壮嚷嚷:“就是它——不是普通小狗!是谛听!”   王大壮耳朵还在嗡嗡响,只能看见陆小鲁举着只狗大喊大叫,于是拉了他一把:“回去!”   刚才那股妖气分明是想直冲锁妖塔内部,而王小明还不知道在塔里哪个角落,他必须赶过去看一看。   陆小鲁说:“神兽!神兽诶!”   王大壮已经又开始狂奔,陆小鲁也只好跟上。   陆小鲁能感觉到似乎整座山都微妙地轰鸣震动着,陆小鲁每踏一步,都感觉脚下的地面在晃动,小白狗坐在他肩上,仰着头,鼻子微微抽了抽。   王大壮先是去找钟铁牛,结果发现石牛安静地趴在石室中央,似乎完全没有收到地震的影响。   钟铁牛已经不在了。   王大壮掏出几张符纸,飞快折了几折,扬手一抛,几只明黄色的纸鸟飞快地冲进山洞深处。   陆小鲁:“帅爆了啊这一招!”   王大壮又拉着他跑:“能回去就教你!”   陆小鲁:“真的?和小明一起吗?”   “不教那小兔崽子!”王大壮脚下生风:“不听话!”   大概不听话的孙子带给了王大壮动力,他一面跑一面口中不停教训王小明,竟然一口气绕过了迷宫,正准备向上走,却突然看到岔路边上横卧着一个人,身上微微泛光的藕色衣料在这种贫瘠昏暗的地方异常显眼。   “叶红?”王大壮显然认识人家。   陆小鲁和王大壮一起上前,合力把俯卧的女人抬翻过来。   昏迷的女人面庞白净,五官整齐,如果不是眼角和颈间有一丝掩不住的沧桑,陆小鲁还真纳闷怎么有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出现在这里。   叶红嘴角还有血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颈部青紫,身上的衣服也能够看出狼狈的痕迹。   比起王大壮的布褂,叶红显然考究体面得多,深藕色绸面旗袍褂配上瓷色长裤,头发在脑后扎了很紧的簪子。   眼下本应很光鲜的衣服到处是灰,陆小鲁刚想移动手臂把她托稳些,就感觉她抽了一下。   陆小鲁连忙低头看,发现叶红身侧的衣服上慢慢渗出了一些血痕来。   “别动。”叶红双眼依旧紧闭,但嘴唇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陆小鲁知道自己可能碰到她伤口了,顿时不敢再动,但也不敢放手。   王大壮说:“怎么回事?你碰到什么了?伍柳呢?”   叶红眉头紧闭,像是过了好一阵子才攒足力气,慢慢睁开眼睛。   “二层……回来了。”她无力转头,只能斜看着王大壮。   王大壮脸色一变:“刚才那是二层的?你们确定?”   叶红几不可察地点头:“我和伍柳不能进入,但残留的妖气一样。”   “你撞上了?”王大壮严肃问道。   叶红苦笑:“只是被波及了。要是迎面撞上,我还能有命和你说话吗?”   她挣扎着靠坐在洞壁上朝王大壮说:“你先不要理我,伍柳还上面,你赶紧上去。”   王大壮说:“你看到老钟了吗?”   叶红一愣:“他出来了?”   王大壮叹了口气:“几个小子冒冒失失,也跟了来。”   “王小明?”叶红看他。   “还有叶寻和钟易。”陆小鲁插了一句。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女人必然是叶寻的家长了。   果然,叶红一听脸色就白了:“叶寻也来了?混账东西!”   陆小鲁:“额——他一定很担心你。”   “担心我?”叶红冷笑:“操心他自己就够了!你们几个,”   她目光在陆小鲁身上转了一圈:“你是哪一个?”   “我只是小明同学。”陆小鲁老实回答。   叶红倒吸一口气。   王大壮苦笑:“现在不是教训他们的时候,他们想来救人……”   “救什么人!”叶红拔高了声音:“以为一头撞进来能成什么事?”   “现在别说这个了。”王大壮打断他们:“你能站起来吗?”   “别管我。”叶红冷静地说:“这点伤并不要紧。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叶家传承自古时的巫医世家,这种时候叶红确实比王大壮更知道该怎么办。   “你留在这里。”王大壮对陆小鲁说:“越往上越危险,我不能把你带过去。”   陆小鲁:“啊?”   王大壮站起身来:“彼此都小心点,如果真是二层的魔回塔了,说不定又要有什么变数,我要立即上去看看。”   陆小鲁一脸茫然,叶红面无表情。   王大壮看到陆小鲁表情,心里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不必跟着叶红,她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往下走,到鳖幽灵那里等,最后总有人会去和你会和。但在那之前不要自己离开。”   他实在不能确定陆小鲁和叶红之间到底有没有镜妖,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把他们放在一起,省得发生互掐。   叶红性格十分精明,即使受了伤,也能和镜妖周旋。   但陆小鲁就不一样,虽然镜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要杀了他们,而且这孩子有些特别,但……   王大壮又掏了一张符塞给陆小鲁,压低声音:“实在万不得已,就跑进迷宫里。”   陆小鲁睁大眼睛:“可是……”   王大壮咳了一声。   陆小鲁肩上的小白狗脚一滑,摔进了他的帽兜里。   王大壮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这个时候,陆小鲁才感觉到有点尴尬。   “额,那个……”陆小鲁没话找话:“我扶着你走?”   叶红冷冷地说:“不用了。”   说着,她扶着山壁慢慢站起身来,陆小鲁挠挠头,刚要说话,一个惊讶的声音就从后面响起了。   “小鲁?”   陆小鲁回头:“啊啊小明!”   王小明激动地要上前,才走了两步就想起钟铁牛关于镜妖的警告,赶紧站住了。   “你真是小鲁?”王小明话才出口,就觉得这么问果然有点傻。   “干什么干什么?”钟铁牛这时也过来了:“叶红?”   “老钟。”叶红看起来松了口气:“第二层的东西刚才回来了。”   钟铁牛一愣:“刚才那个?这怎么可能?”   叶红皱眉:“我也想不通。但妖气是一样的。”   可是被这锁妖塔禁锢千百年,好不容易逃出去了,怎么会突然回来了呢?   钟铁牛沉吟片刻:“我上去看。”   “老王头刚走。”叶红说。   “我爷爷?!”王小明说。   “你们几个,不许再往前了。”钟铁牛立刻命令道:“去——回到石精洞那里去。”   “但都小心点。”钟铁牛想想,又加了一句:“彼此小心。”   王小明明白他的意思,不过——   “我要去找钟易!”王小明说:“刚才震得这么厉害,还有叶寻——”   “我去找!”钟铁牛打断他:“你现在这个样子,上面的东西再折腾一回,都能把你震碎了!逞英雄不是这个时候!”   王小明说:“但是——”   “你还有一个朋友在这里。”钟铁牛看着王小明。   王小明顿住了。   他明白钟铁牛的意思,叶红和陆小鲁之间,说不定有一个是镜妖。   正在他纠结不已的时候,钟铁牛已经一甩手,大步走远了。   王小明看只好仔细看了看陆小鲁和叶红。   ……不行。   陆小鲁他熟,但这个……   “啊,这是叶……女士。”陆小鲁赶紧介绍:“叶寻应该就是来找她的。”   “噢噢。”王小明也赶紧说:“我叫王小明,是……”   “王大壮的孙子。”叶红表情不变。   王小明有点尴尬地点头,心里大叫坑爹,这个破塔锁什么不好,偏偏锁了个六耳猕猴,这下可怎么办?难道每碰上一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地考察是不是本人吗?   况且再考察也不一定能分辨出来啊。   王小明怀里的白大人却一点都不理解他内心纠结,很快就待不住了,挣扎着要下地。   王小明只好放下它,没想到白大人一落地,就开始去抓陆小鲁裤脚。   “嗷嗷!”陆小鲁叫:“白大人!你爪子收着点儿!”   “钟易的猫。”叶红挑眉:“给你了?”   王小明本来想轻松地回答一句‘是啊’,结果话到嘴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看着挠陆小鲁的白大人,脑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陆小鲁说:“哎呀呀呀呀别抓了!我知道我知道!”   他伸手往后掏,掏出一只小白狗来:“给你给你!”   小白狗立刻跑到了白大人身后。   “……它一直跟着你?”王小明看到谛听,吃了一惊。   白大人用尾巴摸了摸小白狗,一猫一狗开始呼噜呼噜嗷嗷哇哇地做重逢感言。   “没,刚才找到的。”陆小鲁说。   王小明灵光一闪,看向陆小鲁的眼神多了几分感动。   “我怎么没有想到啊!”王小明大喊一声:“妈蛋!现成的作弊器啊!”   陆小鲁:“???”   “小鲁!你没事太好了!我就知道!”王小明一把抱住陆小鲁,使劲搓了搓他脑袋。   陆小鲁:“???????”   叶红:“……”   这时白大人和小白狗都退到了王小明脚边,王小明放开陆小鲁,蹲下身子。   小白狗看着他。   王小明伸手,把白大人的脑袋换了个方向。   小白狗抖了抖耳朵。   白大人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小白狗又往后退了一步。   “小鲁,我们到上面去。”王小明捞起小白狗。   “你们想干什么?”刚才和陆小鲁一样莫名其妙的叶红听到这话,严肃地说:“你们去也只会添乱,刚才老王头和老钟的话没听见吗?!”   陆小鲁也说:“是啊,小——”   话还没说完,王小明突然朝叶红扔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遇风即燃,冒出的浓烟瞬间充斥了整个洞道。   王小明一手拉住陆小鲁,抬腿就跑:“跑!”   脚边的白大人动作比他们更快,刺溜一下子就蹿了出去。   陆小鲁:“啊?为什么???”   王小明说:“没看过西游记啊!”   陆小鲁:“你在说——咳咳咳咳!什么?!”   王小明拉着陆小鲁拐进一条黑漆漆的洞道:“后面那个,是六耳猕猴!”      第83章      跑着跑着,怀里的小白狗突然抓了一下王小明,王小明回头一看,在渐渐消散的浓烟中,一抹藕色身影越来越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和气氛的关系,王小明觉得身后有人追赶让他感觉很恐怖,陆小鲁虽然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王小明是在躲避叶红,眼看王小明跑不快,干脆拉着他跑。   王小明伤口还没好,吸气都像刀割似的发疼。   他记得钟铁牛说过镜妖原本锁在第三层,但根据之前的经验来看,镜妖的正面杀伤力其实并不算高——或者其中也有幻化成人的原因,否则,以石牛和叶寻都能独自击退的程度,并不应该排位这么高。   或许锁妖塔的排名不是按照凶神恶煞的程度,而是按照难搞程度排名的?这倒是可以理解……   王小明胡思乱走着,正要回头去看叶红是不是还跟在后面,刚转过头就看到一道白光擦着脸颊而过。   “妈呀!”陆小鲁也回头看:“她疯了么?用刀射我们!”   “那是个假货!”王小明气喘不已:“这个塔里有个能随意变身的怪物。”   虽然说是假货,但果然是完全复制,居然连叶家的暗器都会使了。   陆小鲁恍然大悟:“你说的六耳猕猴是这个啊。”   “追上来了。打不打?”王小明听得身后风声,又是嗖嗖一道飞刀过来,谛听在他怀中竖起了耳朵。   陆小鲁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学着王小明的样子,又往身后扔了一张傻瓜逃生符,浓烟再次爆开,两人趁机又换了一个岔口。   “打得过吗?”陆小鲁一边跑一边低声问。   不是他们怕死,而是实在不清楚对方实力,在王小明有伤的情况下,就算勉强召将,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   而单靠陆小鲁——好吧,还有一只狗和一只猫,对手是个妖怪,他们拿不准有多少胜算。   王小明刚想说话,谛听又竖起耳朵,用爪子拍了王小明一下。   “甩不掉。”王小明咬牙:“干脆赌一把,拼了!”   说着他就要去掏天篷尺,陆小鲁想了想,突然一把摁住他的手。   “等一等。跟我来。”陆小鲁目光炯炯。   “我们要往上走啊!”王小明被陆小鲁拉着换了个方向,虽然不认得路,但从地势看也能知道他们正要往下走。   “嘘。”陆小鲁诡秘一笑,弯腰捞起白大人。   镜妖挥开浓烟,昏暗的山洞对他丝毫没有造成阻碍,千百年来他都被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只要他想,哪怕是一只老鼠也别想逃出他手心。   但他必须加快速度,二层那个家伙居然回来了,一层封印也被重启了,用脚趾想,都知道那群人类下一个目标就会集中在他身上。   虽然自己和那些人类一样,目的都是填满锁妖塔然后离开,但很显然,那些术士是不会放过他的。   复制过他们之后,镜妖也握住了他们的思想,那几个老家伙,居然每一个都愿意蹲死在塔里,也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混出塔。   既然如此,那么这几个无关痛痒的喽啰干脆能捏死一个算一个。   这么想着,原本寂静的洞壁传来了很轻的回音,他侧耳细听,过了一会儿。再次捕捉到了微弱,但是沉重的呼吸声。   既然其中有一个受了伤。   那么无论如何都跑不远。   原本属于叶红的脸终于起了变化,坚挺的鼻梁慢慢塌了下去,头发、眉毛和睫毛渐渐溶解,嘴唇也缩成了一条缝,到最后,原本风韵犹存的脸蛋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肉球,两个黑洞般的眼睛露出一丝得色。   他们跑不动了。   镜妖身上的旗袍褂子和绸裤滑落到地上,一个浑身赤裸的肉色人形物一步一步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这段路的岔口开始变多,恢复成本体的镜妖凝神看了看,就在他以为那几个人类又缩进某个洞里时,一个黑色影子飞快从其中一个路口跑过。   镜妖脸上的肉缝裂出一个上翘的弧度——他差一点就要跟过去去看一看,那只黑猫跑进了哪个洞里。   只可惜,几乎是同时,他听到了脚步声渐渐消逝的声音。   在另一个洞里。   有一个受了伤的人,即使极力掩饰和放轻步子,也难以做到悄无声息。   这种伎俩,竟然想瞒过妖的耳朵。   人类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   镜妖突然发力,飞快冲进了那个洞里,在最尽头的拐角处,他及时看到了一个短发身影匆匆拐了进去。   果然。   镜妖尖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寂静的山洞里尤其刺耳,加上回音,激得王小明和陆小鲁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   “还能坚持吗?”陆小鲁担心地问。   王小明摇头示意他别说话,脸色煞白,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梁滚了下来。   再坚持一下。   王小明大口喘气,对自己说。   谛听竖着耳朵,一声不吭。   王小明咬牙。   陆小鲁神色紧张,焦急地看谛听:“到底行不行?!”   谛听坐在地上,耳朵终于摇了一下。   “进去了?”陆小鲁紧张地问。   谛听咕噜一声。   王小明顿时虚脱般软了下来,陆小鲁连忙架住他。   “成功了。”陆小鲁朝他比了个Y。   王小明勉强笑了笑。   “送神吧。”陆小鲁朝洞壁另一边看去:“只要把它骗进迷宫,要再出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王小明指尖都在发抖,试了好几次才点着了送神符。   白大人站在他们脚边,尾巴得意地甩来甩去。   陆小鲁着实捏了把冷汗:“幸亏他上当了。要是跟着白大人进来,那我们就非跟他拼命不可了。”   在另一个洞里现身诱骗镜妖的,是王小明召的神将,变了个现代装束的样子,只逃不战,即使这样,也让王小明觉得筋疲力尽。   “迷宫里有什么东西?”王小明靠着洞壁坐下,还在喘气。   “战鬼。”陆小鲁也喘气:“我就是在里面遇到你爷爷的。”   陆小鲁把自己的遭遇跟王小明讲了一遍:“我是不太清楚,但你爷爷说里面那个参天很牛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放过我了。”   王小明身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头脑却渐渐清晰起来。   “你能开我爷爷做的锁,我早就奇怪。”王小明沉吟:“我不知道这叫什么,不过我觉得你大概是绝缘体这类的体质。”   陆小鲁:“啥?”   王小明说:“要照我爷爷的做法,八成还要给你算八字测命盘摸骨什么的才能确定,不过照你的表现来看,你大概和灵气绝缘啊。”   “我爷爷做的阴阳锁在你手里就和普通的锁没两样,说明那上面的法力你感觉不到,所以约束不了你。战鬼参天是灵体,如果你看不见他的话,在他眼里,你八成也跟一块石头差不多。我不知道业内说法叫啥,但你天生和阴鬼之气绝缘,就和我天生万能体质一样。”   王小明说到这里,才想起来陆小鲁虽然和他们一起开店这么久,但正经和鬼魂打照面的次数还真不多——林家那次他不在,而鬼市里倒真有鬼,但谁知道在那些鬼眼里,他们究竟看到了几个人呢。   倒是钟易做的眼镜强制让陆小鲁和阴界有了联系,如果他进入迷宫的时候眼镜没有丢失,那么和参天四目相对的时候这种绝缘力会不会消失就不得而知了。   陆小鲁挠挠头:“这听起来怪怪的,那在那些鬼面前,我岂不是穿了天然隐形衣?”   “我猜是这样。”王小明慢慢缓过来:“阴鬼夜巡那一次——你只伤了几天眼睛,当时钟易还认为是因为你隔着雨幕,看不真切的缘故。但普通人不管看得清不清楚,都应该承受不住阴气的冲击才对。现在想想,其实你当时没看到什么东西吧?”   陆小鲁想了想:“看到黑压压的云里有一片光,我还以为是个大闪电。”   “你真是命大。”王小明用力拍了他一下:“除了你,谁撞进那迷宫都是大凶啊。”   陆小鲁想了想:“你不是说这洞里越往上的妖怪越厉害?万一那镜妖进去,反而把战鬼走趴下出来怎么办?”   王小明说:“战鬼凶戾,但听你的说法,它已经失了心智,纯粹以杀戮为本能。但镜妖是有智商的,总归狡猾一些。”   只要镜妖进了迷宫,照迷宫里四个小时变一次阵的惯性,镜妖迟早会和参天打照面。   单纯肉搏的话,王小明倒觉得镜妖不见得真能赢参天。   正说着,王小明背倚着的洞壁又是一阵剧烈震动,震得他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又倒灌回去,差点吐血。   “又地震了??”陆小鲁东张西望。   在震动中人本能会觉得空旷的地方更安全,可四处看去,都是低矮的洞穴,这多少让人不安。   王小明说:“是他们说的‘二层’吗?”   陆小鲁说:“我差点和你爷爷撞上那玩意,它似乎也是从黑洞进来的,要不是因为……咦。”   陆小鲁说着止住话头,目光落在小白狗身上。   “你知道有东西要进来,所以把我们引过去?”陆小鲁问他。   小白狗摆开脑袋,不看他。   王小明一把抓住陆小鲁:“如果是你的话,会愿意主动回到关了你大半辈子的监狱里吗?”   陆小鲁说:“肯定不能。”   “我们要赶紧去看看。”王小明想到王大壮和钟易他们,心里就忐忑不安:“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第84章      “怎么搞的,这是山要塌了的意思吗?”又是一阵剧烈晃动,叶寻不得不伸手扶住洞壁。   钟易紧紧拧眉,他们绕过迷宫上了三层,可是依旧没有看到陆小鲁。   再往上就是二层,还没靠近他们就能感觉空气里有一种疯狂的灼热感,粘稠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陆小鲁不是笨蛋,要是真的来到这里,他不会拼死上去的。   难道其实陆小鲁并没有被冲多远,还在鳖幽灵附近?   可是当他们想要重新往下找时,一阵剧烈的地震和波动席卷而来,碎石不断下落,让人有种天要塌了的错觉。   到底是什么东西过去了?   钟易和叶寻都想知道。   “肯定是个大家伙。”叶寻说:“我倒是听说王小明爷爷有把遮天伞,说不定那把伞能抗住二层的高温。”   “我们到入口去看。”钟易说。   叶寻说:“说不定……啊!”   一把小巧的银刀悄无声息地狠狠钉进了叶寻颈侧,钟易朝后看去,一个盘了发髻的女人在黑暗里冷冷看着他们。   叶寻只用余光瞄了瞄银刀,就朝钟易丢了个眼色。   他太了解自己的姑妈了,就如同叶红了解他一样——不管这个叶红是真是假,在这种地方看到自己,第一反应都会是狠揍一顿。   虽然叶家的习惯是不在人前教训小辈,但这洞里十分昏暗,人口密度也十分小,大概也不算公共场所。   还不等叶红说话,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声音之巨,让叶寻五脏六腑都震了一震。   叶红没有时间教训叶寻,和一个穿了一身黑的男人飞快越过他们,只在错身时留下一句话:“滚下去!”   叶寻举起双手,看着他们两个匆匆朝爆炸声处赶去,等背影看不见了,才大声问钟易:“你说这怎么回事?”   钟易的耳朵还没适应爆炸声:“有东西冲进二层了。”   叶寻挑眉,心里转了一圈念头。   伍柳他不熟,但叶红和钟铁牛都是护犊子的,肯定是有什么让他们觉得hold不住的事情发生了,才会把他们往外赶。   可是眼下锁妖塔是只进不出的状态,要是连几个道派大家长都搞不定的话,光凭他们几个,也不见得能够离开。   做了一番利弊衡量之后,叶寻说:“我要过去。”   钟易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王大壮也出现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王大壮看见他俩,先是一愣,又接着赶小鸡似的轰他们:“下去下去,往下走,小明和小鲁都在下面。”   “你们要上去?”叶寻顾不得礼貌,劈头就问。   “刚才是什么东西?”钟易更关心这个。   王大壮说:“原本二层里封着的东西突然回来了,邪气太盛有点刺激到锁妖塔的禁锢,现在这里很不稳定,说不定很多地方都要崩,你们往下走。”   “什么东西那么厉害?”叶寻说。   “我怎么知道?”王大壮瞪眼睛:“快走快走。”   “那你们呢?”叶寻看王大壮。   王大壮摆手:“这种大家伙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也不知道够不够人家拍一巴掌的。好在也不是我一个人,运气好的话人家自己钻笼子,我们就给上个锁。”   要是运气不好呢?   “我们也去。”叶寻立即说。   “去干什么?”王大壮粗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叶红和伍柳被困在塔里这么久,却只在三层徘徊,而无法再上一层?”   “二层的封印不能靠近?”叶寻说:“即使被囚的对象已经不在了,封印余威犹存?”   “没有什么封印。”王大壮摇头:“二层只有一扇巨铁门,那门我们都看过,高温通红,铁汁流淌不绝,门后没有任何术法的痕迹。”   “我们只能推测,门后,是一片无尽火海。”王大壮说:“你们觉得,世上有什么火能够燃烧千万年,永不止息?”   唯有红莲业火。   那是真正的烈焰地狱,只要沾上哪怕一丁点火星子,也无法扑灭,只会蔓延燃烧,直到骨头都消失为止。   一时间,钟易和叶寻都无言以对,王大壮看着他们,脸色平静:“你们觉得过去了,能帮上什么忙?”   “老王头,你还有心情跟他们讲故事?”钟铁牛也来了:“叶红她们呢?”   王大壮刚要说话,一股热流猛然袭来,四人据是一震。   “门开了!”王大壮大喊一声,当下也不顾钟易和叶寻,抖开手中布伞迎着热浪跑去。   浑浊的空气仿佛为眼球染上了一层红色,视线所及之处都灼热变形,远处一扇大铁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只容一人侧身而过。   不断有火星从缝隙中崩跳出来,叶红肩上站着一只雪白大枭,神情肃然。   伍柳原地抖开了一张大黑布,他站在黑布下方,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间,门内蹿出一丝余火,掠过铁门之后突然变形膨胀,伍柳翻手结印,黑布旋转扑飞而上,包住了那一丝火苗。   顿时黑布卷滚做一团,翻腾片刻,火苗居然由金光变为艳红,大枭仰头鸣叫一声,展翅飞起,一口吞了那红色火苗,然后由内自外蓬地烧了起来,变成一团火球,最后逐渐熄灭。   众人脸色都均是一变,更雪上加霜的是,那扇巨门居然又缓缓从里打开了一些,顿时又有火星直飞出来,甚至有小小的火舌从门边冒出了头。   跳离铁门的火星仿佛见风就长,变成一团团小型火焰,落地就燃成一片,眨眼之间,门边的温度又再次上升,所有人的脸都被烤得通红。   “爷爷!”王小明由陆小鲁扶着爬出一个洞口,迎头就看到王大壮。   火星还在不断迸发出来,王大壮转头看见王小明,连忙大喊:“你们跟来做什么?”   叶红冷声说:“二层要烧起来,扑不灭的!”   “退回去!”钟铁牛吼道。   “门开着怎么退!”王大壮手中布伞赫然变大了四五倍,凌空飞了起来,挡在众人身前,那灼人的温度立即消退了不少。   “不用管那门了!塔里有禁制,业火烧不出塔外。”叶红厉声说:“不管刚才进去的是什么,都出不去!”   钟铁牛突然警惕地看向众人:“镜妖呢?!”   “如果镜妖还在,那么干脆谁也别退了!”王大壮朗声说道:“小明你这个小王八蛋跑到这里来,这下好了,被业火一烧连魂都没有了,爷爷想护送你渡黄泉都做不到,白给那些无常攒人情了……”   “那个,镜妖不在这里。”王小明和陆小鲁举手:“如果镜妖只有一个的话,那在场的应该都是本尊。”   “什么意思?”钟铁牛吹胡子瞪眼。   陆小鲁举起谛听:“神兽作证。”   王小明飞快把谛听锁定镜妖,顺势诱骗进迷宫的事讲了。   “谛听?!”王大壮眼睛溜圆。   “不肖!”钟铁牛吼钟易:“你居然瞒着我?”   钟易说:“你没问。”   叶红打断他们,喝道:“既然有了谛听,那么还眼巴巴争着送死干什么!往下走!”   王大壮立刻收了布伞,这才发现小火苗越溅越多,渐渐有了雨点淅沥的阵势。   而且布伞一收,从铁门里蹿出来的火星居然晃晃悠悠开始往人身上飘。   “撤!”钟铁牛吼:“往下跑!”   大家开始急急后撤,王大壮说:“我去迷宫把镜妖找出来,三层封印不能空!小明你去鳖幽灵那里!”   叶红高声说:“我们在迷宫入口等你!”   现在二层封印开始重启了,只要三层的补上,就能离开锁妖塔。   虽然说人多力量大,但这个规则不适用在镜妖身上,万一它没被参天挠死,多一个人进去收拾他,反而多给他一个机会。   王小明高声应道:“好的爷爷!”   说着却拉了钟易一把,拉着他拐进另一个洞里。   钟易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跑到三层,等王小明气喘吁吁地停下之后,他才问道:“你想干什么?”   “小鲁说那迷宫很大,还会定时变化,业火蔓延这么快,就算镜妖不死,也不见得立刻束手就擒。”王小明喘着气说:“我有别的办法。”   钟易:“?”   “转生术。”王小明眼睛发亮:“我看到你爷爷用石牛代替他蹲石室了,这证明鲁班门转生术是可以重启封印的。”   钟易挑眉:“真的?”   那老头确实跑出来了,他知道应该是做了什么机关才让他得以离开石室,原来是石牛?   “你确定?”钟易蹲在地上,手上动作不停。   “你捏的什么?”王小明也蹲着看。   “狗。”钟易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谛听。   钟易黏上最后一块石头,一只石头小狗就成形了。   “原来石牛是这么做的?”王小明睁大眼睛。   钟易沉声嗯了一声,低声念了一句咒文,石头小狗口中的支架隐隐闪过一道金光,有棱有角的脑袋慢慢仰了起来。   “成了!”王小明高兴地一把把它抱起来,三层封印是一个黑漆漆的洞穴,王小明猫腰抱着石头狗一头钻了进去。   “等等!”钟易看王小明莽莽撞撞就要进去,连忙制止他:“找死呢你!还没弄清楚这个封印……”   “没问题的。”王小明头也不回:“我问过了。”   “问过什么?”钟易看着王小明在黑暗中最显眼的白皙后颈,心头突然涌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抬脚跟了上去。   王小明径直走到最深处:“我爷爷说镜妖被关在洞底,应该是最深处……”   “我叫你等等!”钟易腿长,紧赶几步就追上了王小明,一把拉住他:“你确定我爷爷——”   被钟易一拉,王小明怀里的小狗就掉了下去,石头小狗灵巧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呜呜两声。   钟易脸色一变,扳过王小明:“怎么搞的?”   转生术其实就是傀儡数,只能做到仿生,通常肢体动作都很僵硬,绝不可能这么柔软灵活。   王小明不说话,转头去看石头小狗慢慢走到洞底一个平台上,刚一站定,洞穴四周渐渐亮了起来,这时候他们才看见,这个洞居然不是外面那中山石壁,而是满满的水晶,每一颗大水晶的切面都像一面镜子,平台上的石头狗身影被复制出了无数个,印在水晶棱面上。   但钟易压根就没仔细看周围的变化——光线一亮,王小明的脸色就再也藏不住了,他从来没见过王小明的脸色青成这样,就连撞了阴鬼,或者请神透支,最虚弱的时候也没有过。   “王小明。”钟易捏着他的肩膀,胆战心惊地看着王小明的眼睛焦距开始模糊:“你他妈是不是骗我?!”   王小明的眼睛已经花得看不清钟易的表情了,他只好假装移开视线:“把把脚抬出去,火烧起来了。”   糟糕。   王小明心里知道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他拼命想表现好一点儿,奈何他的身体像是被开了一个大洞似的,自己的精力,体力,还是别的什么——如同泄洪般一些倾泻而出,感觉都要站不住了。   谛听太坑爹了,之前明明说强行剥离貔貅眼,运气好的话也不会有事的。   不过那只神兽好像也没有正面说明,要是运气不好的话会不会当场翘辫子。   “王小明!”钟易大吼一声。   “怎么?”王小明虚虚地一笑:“要揍我吗?”   钟易猛地靠近他,几乎到了脸贴脸的程度。   王小明撅起嘴:“爱上我了?吊——桥效应这么慢?”   他没听到钟易的回答,当然也没有得到同样撅嘴的回应,只感觉到有只手在他脸上胡乱乱摸,把他头发拨得乱七八糟,感觉慌得很。   就说钟易这小子是装吡狂,寻常人怎么可能永远那么淡定。   王小明眯着眼睛想安抚一下钟易,却感觉自己腾空了。   钟易把他抱了起来。   汉子不能用这种姿势,钟易总是不顾及他的自尊心。   没事的。   王小明闭上眼睛之前,看到了一个绷得死紧的下巴轮廓。   他感觉眼皮突然一点冰凉,像是一片很小的雪花落到了他的眼睛上。   运气够好的了。王小明心想。      第85章      “你哭了?”王小明问钟易。   钟易眯起眼睛:“你做梦了吧?”   “你哭了吧。”王小明笑眯眯地凑近他。   自从熟稔了以后,王小明常常这样毫无节操地调戏他,但钟易破天荒地第一次往后退,避开了他。   王小明一愣。   钟易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不自然地看了王小明一眼。   “你脸红了。”王小明果断地说:“你果然哭了。”   “谁哭了?”钟易恼羞成怒:“再胡说八道……”   “就揍我。”王小明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有创意一点?”   每天都要用这句话威胁他几回,但真正动手揍他的时候基本没有。   钟易被他这么一抢白,王小明以为他肯定又要生气,结果他只是一愣,偏过头没说话。   “如果你没哭,干嘛脸红?”王小明不依不饶:“啊哈!那就是被我说中了吧,你真的和我产生吊桥效应了?爱上我了吧?暗恋我了吧?害羞了吧?”   钟易猛地转头,一把钳住王小明的脸,一脸怒气地飞快在王小明被钳得嘟起来的唇上——   咬了一口。   王小明痛得嗷了一声。   这人长了口狗牙吧!咬这么狠!肯定出血了!!   而且钟易并没松开手,神色不定地看了王小明一会儿,突然冷笑起来。   “暗恋你?”他低声说。   王小明一看到钟易的冷笑就手麻,还没说话,钟易又突然凑近他,鼻尖对鼻尖。   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刚才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用近乎温柔的方式。   “我不暗恋,王小明。”钟易的舌头划过他嘴角:“懂不懂?”   王小明突然觉得自己麻的不只是手了……   “疼不疼?”钟易沉声问他。   ……被你来来回回地舔,早就忘了疼是什么感觉了。   王小明恍惚地说:“不疼了。”   “真的?”钟易皱眉:“被捅了一刀也不疼了?”   王小明眯起眼睛:“嗯……嗯……?”   “还有……把貔貅眼从血肉里分离出来,也不疼了?”钟易说着,伸手顺着他的锁骨慢慢往下摸,直到伤口边缘……   “啊——!!!!”王小明一声惨叫,睁开眼睛。   “大宝!”一个女声焦急地叫他:“大宝!很疼吗?”   王小明满头大汗,睁开眼睛:“……妈?”   我咧个去,刚才是他在做梦????   王小明的妈妈李明月看到儿子终于醒了,连忙说:“太好了大宝你还认得妈妈!”   王小明:“……妈妈,我又没失忆。”   他转头看:“这里是医院?”   满眼的白色。   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正在给他换药,刚才大概是碰到他伤口了,才痛得他醒过来。   “妈妈,你怎么回来了?”王小明又转头看:“爷爷呢?”   “一睁眼就找你爷爷!”李明月同志有点嫉妒,她的两个儿子打小都和爷爷亲,明明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却都粘爷爷。   “他回家给你熬粥去了,说医院伙食不精细。”李明月摸摸他的脸:“爸爸和弟弟都要请假才能回来,下午就能到了。”   换完药的护士咳了一声,收拾东西出去了。   这时候王大壮正好拎着一个不锈钢饭盒晃进来了:“大宝,吃饭了。”   “妈妈喂你。”李明月赶紧说。   王小明:“……”   “哎呀,他是肚子伤了,又不是手折了。”王大壮说:“大宝不是小孩子咧。”   李明月说:“爸爸,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宝是我儿子,不在身边我每天都惦记他,现在我的心肝儿都重伤了,我这做妈妈的……”   王大壮:“赶紧喂喂,大宝张嘴。   王小明:“啊——哎呀呀呀!”   “怎么了?”李明月赶紧捧着王小明的脸看:“妈妈看……咦,你的嘴唇怎么有个伤口?”   王小明:“……啊?!”   “你是不是学坏了?”王正中严肃地审儿子。   王小明说:“……没有,爸爸。”   “那怎么会斗殴受伤??”王正中不相信:“交了坏朋友吗?居然动刀子?以为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就可以放纵自己吗?你当初要做科学家的理想呢?小明!”   王小明:“没有啊,爸爸。”   “哥哥才不会斗殴呢。”王小花坐在王小明的病床边上笑嘻嘻地说:“二次元的斗殴没有召唤兽也没有机甲,弱爆了,哥哥看不上的。”   “就叫你们不要封建迷信!”王正中说:“小宝!你也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几个西班牙混混搞了个非法小团体……”   “那是band!爸爸!”王小花说。   “整天穿得不三不四,小宝,你一个男人还每天化妆,像什么话?”   “我没有化妆,那是保养,妈妈知道的!叫我路易!爸爸!”   王大壮说:“在中国就不要叫洋名啦。”   王小花说:“爷爷!我都长大了!”   “好吧,但你也起个好听的啊,大小伙子叫什么鲈鱼……”   “路易!”   “老头子记不住啊。”   “总之不行。”王正中说:“一毕业就不学好,打架去了半条命,你还是跟我回美国,我亲自管教你,不然下一次你就要半夜飚车了。”   王小明说:“爸爸!我没有斗殴!”   “那肚子的伤怎么回事?还都感染了。”   “那是——坏人。”王小明说。   “你身体弱。”李明月劝他:“要不妈妈留在陪你一年半载的,给你补回来。”   “我身体挺好的。”王小明郁闷。   “那怎么会这么虚?医生说了,你那个伤口没伤到内脏,但你却进了抢救病房,爷爷还签了病危通知单,妈妈吓死了啊大宝……”   王大壮说:“那不是大宝身体虚,是他自己把貔貅眼掏出来了,一时承受不住。”   王小明点头。   王大壮又给他们科普:“之前那貔貅眼都快跟他长一块了,就是从手上秃噜一层皮也够疼的,别说是掏那么个玩意……而且神兽的眼珠子,是说要就要,说扔就扔的吗?这犯了忌讳,所以大宝才差点没缓过来。”   王正中说:“爸爸,都说了不要给大宝灌输迷信思想。貔貅是虚构的动物,不存在。”   王大壮说:“谁说不存在?大宝之前还吃了人一对眼睛呢!”   “那一定是他受伤过重的幻觉。”王正中推了推眼镜:“这是可以解释的,脑电波一旦紊乱……”   “别跟我整那些个东西。”王大壮摆手:“行了,你们都不要吵了,这回大宝捡了一条命回来,也是烧高香了。”   王正中还想说话,王大壮一瞪眼睛,甩手就出医院的空中花园溜达去了,王正中只好跟出去。   晚上王小花吵着要陪床,被王大壮哄回去了,老头子在医院租了一张折叠床亲自陪孙子。   王小明大概昏迷久了,睡不着:“爷爷。”   王大壮打鼾。   “爷爷……”   呼噜。   “爷爷~”   呼噜。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   王大壮睁开一只眼睛:“干嘛?”   “后来怎么了?”王小明说:“你把我弄回来的锁妖塔真的开了其他人没事吧????”   王大壮说:“没人死,你差点。等你好了就揍你。”   突然听到熟悉的词,王小明眼睛突然一酸。   “那证明我成功了是不是?”王小明慢慢用被子盖过脑袋:“你们说过,五个封印都重启,才能出来呢。”   王大壮嗯哼一声。   其实王小明说得没错,甚至那个时候自作主张用貔貅眼代替镜妖重启三层封印也没错。   因为锁妖塔的等级制度,三层的封印比最底层的更不好打发,作为守护兽的鳖幽灵精魄能够重启最底层的封印,但却动不了第三层。   更何况锁妖塔里只有一只鳖幽灵。   而参天所在的迷宫变化莫测,想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不断游走的参天,和不知在何处的镜妖更是难上加难。   但王大壮众人当时都以为这是唯一的办法——除了镜妖,谁还有办法在锁妖塔里找到一个足够分量的东西来放在第三层呢?   但几个老头都没想到,四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年轻人装备比他们想的要牛得多。   不但带了一只明辨万物的神兽进来,王小明身上居然还有一对貔貅眼。   王大壮在心里叹了口气。   当钟易抱着王小明冲下来时,看到孙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惨样,王大壮心都要疼死了。   谁知道王小明这么会折腾啊?   居然拿到神兽的东西,拿了就拿了吧,居然还吸收了,吸收就吸收了吧,这回居然活生生又给掏出来了。   说实话,当时王大壮都没把握王小明这么做还能不能活。   但是……   假设,如果,要是,他当时知道王小明身上有可以放在第三层的貔貅眼,他会怎么做?   是迅速分离貔貅眼,重启第三层封印,让所有人都逃出去,然后再抢救王小明?   还是坚决不动自己孙子,去找迷宫里的镜妖,即使也许要花上不知多少时间,赶不上业火蔓延的速度,最后所有人都死在锁妖塔里?   在别人看来,这似乎是个不等式——牺牲王小明,大家都能活,而且王小明还有几率活下来,这比全军覆灭要好得多。   如果上面的不等式王小明换成王大壮,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是王小明是他的大孙子啊……这个不等式,真的成立吗?   “小混蛋。”王大壮突然骂了一句。   王小明嘿嘿两声:“我活下来了。”   他不是没头没脑就去舍身炸碉堡的,他咨询过谛听,谛听明确告诉他,别人分离不了貔貅眼,但王小明可以,只要他愿意。   因为貔貅眼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但谛听也说,貔貅眼已经和他的身体相溶了,甚至成为他身体的另一根支柱——他超出常人的五感,以及和神将的沟通能力都由此而来。   突然分离,就好比要抽出支撑房子的几根柱子之一,抽了之后,可能房子一丝不晃,但也可能完全崩塌。   现在看来,大概是半塌。   “嘿嘿什么嘿嘿?”王大壮很生气:“你觉得英雄了?以为副作用没有的?以前没有貔貅眼,但只要我教你,请个神职不是什么难事,召将驱鬼手到擒来,但貔貅眼一走,你的精气也被带走了,以后还想再请神?”   “不过就算没这茬事,我也不会教你的。”王大壮又补充道:“现在你也学不了了,别再惦记这些东西。”   王小明不说话了。   病房里沉默了很久,王大壮才吭哧吭哧爬起身来,走到王小明床边,摸摸他的头。   “但这次多亏你了。”王大壮看着自己孙子,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记你一功。”      第86章      “那其他人哪去了?”王小明问。   “什么哪去了,各回各家。”王大壮早早起床,趁李明月还没来扒了王小明的上衣观察伤势。   其实没伤到要害的话,在医院里养着伤口不会糟到哪里去,主要是王小明太虚了。   虽说病去如抽丝,但王小明这一回真的是元气大伤,眼睛看着没有大毛病,但要他自己下床都要费半天劲,连刚生孩子的产妇都要比他强一些。   “就这么跑出黑洞了?红灯村呢?”王小明问。   “红灯村你们也去过了?”王大壮把衣服给他拉好:“先前我们假扮——唔,也不算加班,老铁就是半个风水先生,去给他们看。锁妖塔里那条地下河跟他们村生活用水的那条河是个环形,鳖幽灵潜在水里,千百年来那些个村民不知道喝了几辈子鳖幽灵的泡澡水了,早就中了阴毒。那毒被水稀释得很浅,但架不住天长日久地喝啊,祖辈下来都喝惯了,体质也转成极阴,内部消化没事,和正常人一通婚,孩子就容易紊乱不正常。”   “不正常到那个地步?”王小明想起那个后脑勺长了眼睛的孩子,到现在还不寒而栗:“辐射也没这么恐怖啊。”   “可不就到那个地步么?”王大壮说:“近年生活好了,交通也发达,红灯村本地人体质上的毛病就随着对外交流的增加爆发了——以前虽然也有,但毕竟没这么多,他们都觉得自己村子中了邪。”   “黑洞在当地人看来是通向阴间的。”王大壮若有所思:“我们进了黑洞这么久却没出来,他们八成以为我们死了。回来的时候我们没进村,不过既然鳖幽灵死了……”   “那些畸形儿就不会再出现了?”   “哪有这么容易。”王大壮说:“鳖幽灵的泡澡水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净化干净呢,况且红灯村好几百年的历史,刻进骨子里的阴毒也没这么容易消去,叶红以后会定期派人去看看河水,但要慢慢来。”   “红灯村的人认为黑洞里面就是阴间。”王小明想了想:“那么锁妖塔的事情他们是不知情了。”   不过也是,要是知道家边上有那么好几个大妖怪蹲着,谁还能睡得着呢。   “这个说法也不完全错。”王大壮漫不经心地说:“里面不就有一层红莲地狱?”   王小明想起那场能够到处乱窜的业火,连忙问道:“那后来业火怎么样了?是不是真把五层都变成了火海?”   要真是那样,锁妖塔就变成了死囚笼了,任凭那些妖怪挣脱封印,外面也是一片不可逾越的火海。   “这倒没有……”王大壮刚想说什么,李明月就早早过来陪王小明了。   王正中夫妇俩对‘封建迷信’的态度都挺抵触,王大壮就没继续说下去:“这就要问你们了,其他人一辈子的机遇攒起来都没你们几个多,你自己问他吧。”   问谁?   王小明心顿时跳漏了一拍。   王大壮看了他一眼:“陆小鲁。那小子自己也一团乱,再过两天就能来看你了。”   说完不再搭理他,背着手出门耍太极去了。   王小明怅然若失地躺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甚至都不好奇业火跟小鲁又是什么关系了。   “哥哥。”王小花趴在床边:“你在干什么?”   王小明说:“发呆。”   王小花瞅了他半天,索性爬上床和王小明一起挤:“和我说话吧。”   王小明把被子分了一半给他,哥俩像小时候一样脸对脸躺着。   “你回来待多久?”王小明伸手摸摸王小花的耳朵。   王小花笑笑:“请了一个星期假。你不好,再请一个星期。”   王小明也笑:“我又没有什么大事,你回去上课。”   “不。”王小花说:“我在这里和你一起。”   王小花其实更喜欢中国一点,但王正中因为工作关系早早就出国了,他是很传统的中国人,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自己在哪儿,家人也应该一起,这才像话。   只是王大壮是他爹,而王小明小时候确实容易出毛病,所以才留在国内。   但王小花就不行了。   两个儿子分了一个给王大壮养着,李明月就已经心疼得不得了了,再加上王小花的话,她可能要和王正中闹离婚。   所以王小花不得不和哥哥爷爷分别——他一直觉得自己好凄惨。   李明月是标准的慈母,恨不得连每天的袜子都替王小花放在床头,而王正中又太一板一眼,他觉得生活很抑郁。   留在国内多好,王大壮从来就和他们哥俩平起平坐,而且王正中出国后王大壮和王小明就到处跑,一个地方呆腻了就换一个,这种居无定所的感觉才是男人的浪漫啊!   王小明也想念弟弟,王小花一回来就天天和他腻着,这种时候只有他和王大壮飞去美国过圣诞,或者王正中回来过年才有。   有弟弟在,好像心里那股乱糟糟的思绪也轻了不少,去他妈的钟易吧,老子半条命都没了,他却连个纸条都没有……   “哥哥?”王小花看着王小明刚才还在笑着,突然间就放空了,表情怪怪的。   “哥哥。”王小花又叫了一声:“吃饭了。”   王小明眼睛都没眨一下。   “尿急吗?我们去尿尿?嘘——”   王小明眼神呆滞。   王小花想了想,伸手悄悄抱住王小明,亲了亲他下巴。   王小明眼睛动了动,王小花的唇往上移——   “小宝?”王小明醒过神来。   王小花笑眯眯地看着他。   “哥哥,你有情人了?”   王小明这才发现他不自觉地也抬手抱住了王小花。   “你不要捉弄我。”王小明把手抽回来。   王小花却不放他:“你刚才差一点要吻我了对不对?这是面对爱人的反应,who is she?”   “没有什么she。”王小明说。   王小花想了想:“he?”   王小明耳朵红了:“也没有he。”   王小花:“oh~hu——你骗人。”   “什么骗人?”李明月端着苹果进来。   “没有事。”王小花说着,把被子翻起来盖住两人,继续问王小明:“快点告诉我。我连和丽萨的初吻都告诉你,你这样对待弟弟的吗?”   王小明说:“不一样,丽萨是你女朋友,而且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一样的,我的初夜——”   王小明:“嘘!”   这笨蛋难道以前蒙着被子李明月就听不见他们的话了吗?   好在李明月压根没注意。   王小花从以前就非常缠人,尤其对象是王小明,更没有输过,王小山实在招架不了,只得原原本本跟他说了。   “他吻了你?”两兄弟背着人说悄悄话:“然后呢?”   “没有然后。”王小明说:“我可能是在做梦。”   王小花:“nonono,我看见了你的嘴唇,那是很高级的吻痕。”   王小明:“……”   “然后你们有没有进一步?”王小花十分感兴趣——这对王小明来说太难得了,他曾经给王小明介绍过一个拉美姑娘,结果过了一个星期王小明连牵手都不敢,圣诞节一过就要跨国异地了,结局当然是立刻就掰了。   “我都快死了,怎么更进一步?”王小明说:“你不要告诉爸爸。”   王小花当然懂,出国了之后王正中还以国内早恋那一套约束他,交个女朋友被他知道都会被教训很久,更何况这次王小明搞了个男的。   “别提爱了,八字都没一撇。”王小明说:“我好像也没有表白过,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我在做梦。”   因为钟易那个死样子,要他掉眼泪简直比吻王小明更不可能。   “是不是梦,问一下就知道了。”王小花兴致勃勃:“他叫什么名字?电话多少?”   说着就去翻王小明电话:“oh,是不是【陆小鲁】?”   王小明一愣,拿过电话一看,陆小鲁给他打了将近三十个电话。   他再往下翻,【钟易】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短信也没有。   王小明心头一沉,把电话扔开:“我们不谈这个了。”   王小花看脸色也知道,那个‘he’没有给王小明打电话。   看来王小明果然是单恋。   可怜的哥哥。   为了赌一口气,王小明坚决不主动联系钟易,倒是陆小鲁终于来看他了。   “小明!”陆小鲁很激动:“你没事吧?”   王小明说:“当然没事了。我爷爷没告诉你吗?”   “要看一看才放心。”陆小鲁说:“这位是?”   “小……”王小明话到嘴边,王小花抢道:“我是他弟弟,路易。”   王路易?陆小鲁朝他笑笑,心想王小明弟弟的名字挺别致。   今天天气好,李明月就同意陆小鲁和王小花两人扶着王小明到楼下走走,虽然身体虚,但总躺在床上也不太好。   王小明慢慢蹭到了中庭,三人才坐下了。   “你小子居然现在才来看我。”王小明开始算账了。   陆小鲁举手表示冤枉:“我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王小明抱胸。   陆小鲁看了一眼王小花。   “我是弟弟。”王小花立刻说道:“我和哥哥没有秘密。”   王小明也说:“弟弟不要紧。”   陆小鲁被他俩肉麻了一下,以前怎么没看出王小明还有这一面?   “呶。”陆小鲁朝他伸出手。   王小明一看,陆小鲁的手腕上……套着一只银镯子。   王小明一愣:“这是什么?”   陆小鲁一脸疲惫:“你还记得长生吗?”   王小明当然记得,钟易狂成什么样了,当时遇到长生也忌惮三分。   “当时进了锁妖塔的,就是长生。”陆小鲁说。   当时大家分头往下跑逃命,陆小鲁因为没看到王小明,所以拖拉了一步,王大壮怕他迷路,又让钟铁牛折回来找他——结果看到那扇大铁门里居然走出来个人。   白衣长发,面目俊秀,不是长生又是谁。   长生看到陆小鲁也是一愣,然后就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陆小鲁一看,居然是个血淋淋的新生儿——当下就吓得他差点把孩子摔到地上。   长生说,请他帮个忙,照看他一阵子,横竖已经欠过一个人情,就再求一个。   这个时候傻子都知道长生就是那个被囚在铁门后那个啥了,塔里的人合体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陆小鲁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连拒绝都忘了说,只傻愣愣地说了句,那门你能关好不?火星子乱窜要人命的。   长生笑着点头,回身就走回了铁门,看起来纤瘦的一个少年,随手就把铁门拉紧了。   只剩陆小鲁和钟铁牛呆在原地,加一个孩子。   “孩子!?”王小明惊疑不定:“怎么搞得?”   那长生实在古怪,之前不是还带着个萝莉吗?这回又从哪蹦出个新生儿?   陆小鲁说:“而且他的话怪得很啊,要我照看‘他’一阵子——”   那话里的意思,简直就是那新生儿就是他自己。   可有这种分裂法的吗?   两人不得已带着孩子一起出了塔,王大壮几人也看不出那孩子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就把孩子一起带回来了。   本来看长生不是个善茬,虽然说进了铁门后的业火海吧,但看他进去又出来跟逛街似的,谁也不敢说他过几年会不会又决定出来溜达,叶红几人打算把孩子带回去几家轮流养着,也起个监视的作用,但不知道是不是长生只把孩子托付给了陆小鲁的缘故,孩子一离开陆小鲁就哭个不住,连喂奶都不接受另一个人递过来的奶瓶。   实在没有办法,陆小鲁只好把孩子带回家——这又掀起了一场家庭风波。   虽然陆小鲁对家里声称这孩子是捡来的,但陆家各种波澜怀疑审问就不提,陆小鲁还被押着去做了鉴定,家长们都担心这是陆小鲁谈恋爱搞出了人命不敢说。   而那孩子又是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离了陆小鲁还不行,陆小鲁被折腾得焦头烂额,这几天脸色看起来比王小明还憔悴。   今天还是那孩子昨晚闹多了白天贪睡,陆小鲁才抽身来看王小明。   “接了那孩子之后,镯子就自己出现了,怎么撸都弄不下来。”陆小鲁说:“你说这是不是个契约什么的?要是我虐待那孩子,镯子就会发光,那个长生就会又跑出塔一次来找我麻烦?”      第87章      长生会不会再跑出来?   这种事情,谁也不知道。   但王大壮几人已经把黑洞口堵上了,等闲人进不去,加上叶家有人定时去查,锁妖塔暂时不用担心再出无辜的伤亡。   对于陆家而言,其实收养个娃没什么所谓,陆小鲁是独生子,又不爱在家里待着,陆家家长其实略寂寞。   只是陆小鲁多少有点担心,长生给的这个孩子会不会长着长着就眼睛变色,或者长对角什么的?所幸一个月过去,那孩子完全正常,该吃吃该睡睡,只是离了陆小鲁不行。   王小明出院之后陆小鲁还把孩子带过来给他看,白嫩嫩的一个小姑娘,大眼睛十分水灵,肉乎乎的十分可爱。   王小明伤已经完全好了,但李明月不让他立刻找工作,说他还虚呢,让他在家里养着。   王正中不能请假太久,还是捉着嗷嗷叫的王小花回美国了,王小花在机场差点长在王小明身上,嘟嘟囔囔说放假他一定要回来,还是王大壮把他撕吧下来催他上飞机。   李明月留在国内照顾王小明半个月后,另一头生活不能自理的父子就差点把房子给烧了,不得已,终于依依不舍地回去。   王大壮比孙子硬朗多了,蹲在那塔里那么久也不见消瘦,李明月一走,就又把光明文具店开起来了。   不过这一回,王大壮不再隔离王小明了。   “锁妖塔这回,你们算干得很好。”王大壮说:“就是其他个训练有素的世家子弟跟着我们进去,也不一定能全头全尾地出来。你们不但进去了,镜妖和三层封印,还有业火,也差不多都是你们解决的。”   虽然莫名其妙,误打误撞,连滚带爬。   但事办成了,就是办成了。   王大壮觉得,事已至此,他应该要尊重王小明。   “大宝,爷爷一直想保护你。”王大壮说:“原因你现在也明白了,这么多年我都不许你问道术的事情,所以也不愿意开口问你这句话。你,想不想做天师?”   你,想不想做天师?   王小明呆了一会儿。   他从来没想过王大壮会这样问他。   “我还能做天师吗?”王小明想了想:“你们不是说貔貅眼带走了我好多精气,一时难以恢复吗?”   王大壮很平静:“其实天师门槛并不高,只要有师傅愿意带进门,都能学。不说勤能补拙,只看能走多远。你先前天赋高,但和从小修行的孩子比起来,你一样是个连符都化不了的普通人。”   王小明沉默了。   正如王大壮所说,爷俩其实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王大壮不许他问,所以他也一直不提。   如果是半年前,王大壮开口问这句话,说不定王小明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想不想是一回事,这是他好奇了这么久,向往了这么久的另一个世界。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爷爷了不起呢,降妖除魔,呼风唤雨,鬼惧人敬。   王小花小的时候就吵过要和爷爷学捉鬼,哭闹着要学功夫学耍剑,被王正中揍了屁股也坚定不移。   他和王小花是兄弟,从小干什么事情都在一起。   王小花想,他怎么会不想呢?   “我不知道。”王小明低头说。   王大壮失踪后,钟易从天而降,拉着他的手把他拽进了那个世界,他一路跌跌撞撞,终于亲身接触到了自己一直好奇的生活,但也明白了王大壮的苦心。   王大壮知道他纠结什么。   “没事,你先待着想,我王大壮的孙子本来就不一定要干趟阴阳的活,出去找个工作什么的也挺好。”王大壮说:“我开着店,你要乐意看,就给我打个下手儿。”   王大壮还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当初来S市,是因为王小明报的大学在S市,爷孙俩才在这里一住四年。现在王小明毕业了,又可以过上王小花向往的那种游侠生活了。   “要不回老家去?”王大壮说:“空气好,你妈担心你。”   王小明想也不想:“不了,S市挺好。”   王大壮看看王小明,也不多说了。   虽然王小明觉得王大壮肯定不能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但被王大壮看的那几眼,他心里还是臊得慌。   之前心里打定主意,钟易那无情无义的王八蛋一走了之,那他绝不能腆着脸先开口找他——别的不说,俩人分别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至今还是糊里糊涂的。不是他充烈士,当时掏貔貅眼的时候确实带了那么点英勇就义的心思,一想到自己说不定就要去见马克思了,脑子也就不清醒了,大着舌头也不记得跟钟易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没有,现在想想也怪尴尬的。   但王大壮一说要搬家,王小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   S市风景美如画?住四年住出感情来了舍不得走?   这种理由王小明想想都觉得可笑。   他当然清楚,在他内心深处,还是存了点心思——万一搬家了,钟易来找他怎么办?   不过他知道自己在犯傻。   现在又不是古代,钟易真要想找他,不用跑过来,打个电话发个信息怎样不行?一分钟的事。   但到现在都没有音讯,可见人家没打算来了。   就只有他自作多情……不,是钟易对他始乱终弃。   虽然他俩谁都没开口说过什么,但王小明一直觉得,从日夜相处的日子看来,他们对彼此都是特别的,有好感的。   之所以谁都没开口,不过是因为两个老爷们不讲究风花雪月,深情藏沃土而已。   别问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没有证据。   他就是知道。   其实好几次半开玩笑的时候,他都想顺势说出口了,但他天生脸皮薄啊。   换做是外向的王小花,肯定早就成了。   还有那个梦……   TM到底是不是个梦?   “大宝,你在干嘛?”王大壮看着王小明姿势奇怪地缩在板凳上,还捂着脸。   “没干吗。”王小明纠结地放下手坐直了。   “来搭把手。”王大壮说。   文具店好久没开了,后巷阴气又重了些,王大壮开了后门,王小明打着灯,看他拿着扫帚慢慢扫地。   “我的八卦镜呢?”王大壮一抬头就瞪眼睛了。   王小明这才想起来,把八卦镜被他出发去鬼市前摘下来当道具使了。   “不知道。”王小明立刻撒谎。   王大壮横了他一眼:“天蓬尺的机关做得还行,姓钟的小子弄的?”   王小明嗯了一声。   “你要是对那个有兴趣,去鲁班门也可以。”王大壮说。   “爷爷。”王小明哭笑不得:“陆小鲁才想去鲁班门呢,我去干嘛?”   “看你喜欢呗。我先前也是死脑筋,就想着让你离得越远越好,怕不能一辈子护住你。”王大壮慢慢说:“不过啊,现在我想通了。”   王小明:“啊?”   王大壮动作不停:“我这个人收了一辈子的鬼,习惯单打独斗,所以知道干这行有多难。但我忘了……”   王小明看着他。   “你虽然是我孙子,但总归和我不一样。”王大壮说:“即使没有我在身边,你也能找到和你同进退的人,你们四个小子,换了谁单独进锁妖塔,都是白给。但拧成团了,你一个啥也不懂的毛头小子,不但能把店开起来,溜达了回鬼市,还平安从锁妖塔回来了。”   “我老说你妈怕这怕那,恨不得抱着你兄弟俩一辈子。现在想想,我也差不多。”王大壮嘿嘿笑:“我王大壮养大的,肯定也不能傻得自已一个人往鬼窝里撞。”   王小明说:“那是啊。我能那么虎不啦唧吗。”   “况且你也没那个胆。”王大壮说。   王小明:“……”   “孩子什么时候知道害怕了,就什么时候能放手了。”王大壮说着,把扫帚递给他:“今晚重新开张,去给我在巷口放一挂响的。”   王小明站在黑暗中点燃了引线,站在噼啪作响的鞭炮前回头看,文具店后门上那盏七星灯的光照着,显得门前王大壮身上的褂子特别亮,亮得他眼睛发疼。   “哥哥,你在干什么?”王小花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   王小明坐在桌前,翻了一下王大壮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在看店呢。”   “爷爷呢?”   “他去那个什么——”王小明插上耳机,打开一本册子:“神仙协会。上次他们组团办了点事,现在要开个汇报会,爷爷是主力,要去发言。”   其实王小明也算是锁妖塔事件的主力,但王小明一想到钟易八成也会去,就拧巴不去了,倒是陆小鲁乐不颠地抱着个娃娃,包了一大包奶嘴尿布什么的跟王大壮走了。   但他们俩刚走了一天,王小明就后悔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性格这么别扭呢?明明是很想见见钟易的呀,有这机会偏又口是心非了起来。   这种性格,果然活该撸一辈子?   王小明很沮丧。   “那你跟我说话。”王小花说:“今天本来要去约会,但珍妮早上跟我分手了。”   王小明:“……分手了?”   他一直记不住小花的女朋友名字。   “嗯。因为她问我墨绿色凉鞋适不适合她,我说不合适。”王小花说:“我说的是实话啊,黑人姑娘还是穿亮色比较好看吧?”   “……这次是非洲姑娘?”王小明有点跟不上弟弟的节奏。   “你说什么呀,美国姑娘,翘臀。”王小花说。   王小明说:“你跟我说也没用。而且都分了。”   “对呀,你喜欢‘he’。”王小花说:“不过男人的屁股也可以很翘的——你看过‘he’的屁股没有。”   钟易的身材也是很好的,光屁股没看过,不过裤子倒是扒过。   王小明咳了一声:“别说那个,没戏了。”   “你表白了?人家不喜欢你?”王小花觉得自己哥哥应该没这种行动力。   “没有什么表白。凭什么我向他表白?”王小明不满地说。   本来他今晚开店守着,要是有客人就记录一下,等王大壮回来再看受不受理什么的,但既然王小花打电话来了,王小明决定提早关门,专心和弟弟聊天。   他懒得出门去收七星灯,直接把后门关上——反正那灯天一亮就会自己灭掉。   “你这样不对。当然先说先赢。”王小花教他:“不说你怎么知道呢?”   “说了被甩怎么办?”王小明一边说一边去检查前门门锁。   “说你爱她。只要她不讨厌你,会接受你的。然后多吻她,她就爱上你了。”王小花说。   王小明觉得这十分不靠谱:“你都这么干的?”   王小花在电话一头比了个大拇指:“yes!”   王小明被他逗乐了,刚要说话,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王小明:“?”   王小花:“怎么?”   “好像有敲门声。”王小明有点不确定:“刚才只顾和你说话,没注意。”   “oh!别去!”王小花说:“爷爷不在,会有危险!”   “后门有机关。”王小明说:“只要没得到允许,谁都进不来的。我去看看。”   王大壮重新换了把门锁,王小明开了灯,打开门一看。   门外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王小明想了想,又拿出一面八卦镜,照着看。   王大壮说他现在身体大不如前,连阴阳眼都暂时闭上了,遇到鬼只能这么看。   不过镜子里空空荡荡,也什么都没有。   王小明挠挠头,收了镜子关上门。   王小花一直屏息凝神:“什么人?”   “没人。”王小明锁好门:“可能听错了。”   王小花:“oh!”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   这次十分清楚,连王小花都听到了。   王小明:“……”   怎么搞的?难道有人恶作剧?   王小明刚想迈步,又愣住了。   这一次,敲门声在前面。   他站在原地呆住了。   王小花:“哥哥?哥哥?”   王小明没说话,听着那敲门声不停,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他心上。   曾经有一天晚上,他也听过这样的敲门声。   也是这样,敲完了后门敲前门。   王小明抬腿就跑,还撞翻了一个凳子——他连灯都没有打开,穿过货架,飞快地打开文具店大门。   温柔的街灯照在那个巨大的登山包上,一只黑猫没精打采地挂在上面,尾巴一甩一甩地扫过主人脖子。   英俊的猫主人放下抬起敲门的手,不满地看着王小明气喘吁吁的样子。   “怎么这么久?”钟易说。      第88章      钟易从王小明穿着拖鞋的赤脚,看到他在街灯灯光照耀下格外明亮的眼睛。   “你……”王小明一肚子的话要问钟易,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先问哪个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钟易也有点不自在,先前在光明文具店住了那么些时候,不说别的,其实这大门钥匙他都有,刚才不知怎么的却敲了两回门,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他和王小明之间倒像是陌生了似的。   还是王小明先反应过来,讪讪地让开,让钟易进门。   钟易还是老样子,先把沉沉的大背包卸下来,白大人轻巧地跳下地,无精打采地走到一边。   “怎么不穿袜子?”钟易盯着他的脚看。   王小明白净的脚指头不由得蜷了起来:“洗过澡了。”   钟易说:“不是刚出院?”   现在虽然是初秋,但晚上也凉了,王小明一病就作天作地,还不是折腾身边的人。   王小明刚想说嗯,心想这话不对啊,你他娘怎么知道我刚出院?   不等他发作,钟易就开始往外掏东西。   王小明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又一个小包。   “这什么?”王小明忍不住问。   钟易看了他一眼。   “眼镜,陆小鲁那种,我改良了一下。”钟易随手推过一个东西。   说到手工钟易就不沉默了,一样一样数给王小明看。   阴阳眼镜,戴着就能看见鬼;罗盘手表,能定位阴气位置;媒介手套,戴着就能够触碰到灵体,当然也可以揍……林林总总,几乎数不过来,铺了满满一桌子,钟易还在往外掏。   王小明看着钟易几乎占满了半个背包的东西,鼻子发堵。   “你知道了?”貔貅眼后遗症这回事。   钟易看他一眼:“你以为我吃饱没事干?”做这些对自己而言如同鸡肋的工具。   王小明:“你……最近都在做这些东西?”   钟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神仙协会不是……”王小明记得钟易和叶寻也是受邀了的。   钟易说:“谁有空去那个。”   王小明心想,人性本贱,这话果然不错。   他在医院里躺了多少天,肚子里就积了多少天怨气。   就连叶寻那个差点拿他炼丹的,也和叶红联名送了慰问果篮和卡片来呢,偏偏钟易一声不吭,一副事情办完了,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不见的绝情模样。   最初王小明还等呢,最后只有咬牙切齿地脑补,有本事大家以后再不相见,见了也是陌生人,否则以后钟易但凡来找他说一句话,他王小明是坚决不理会了。   不但不理会,还要装作一副失忆的样子,当作从来就没认识过这个人。   到那个时候,钟易再怎么放低身段说软话,他都不会消气。   脑补的时候想得挺狠,但真的人到眼前了,话都没说两句,看到钟易摆了满满一桌的东西,王小明就不由得像个漏了气的气球了。   现在再傻,也知道钟易的这一堆东西,是专门为他做的。   出自钟易之手,给王小明定制的。   钟易抬头,就看到王小明一脸诡异的表情,不由得问:“怎么?”   “没事。”王小明立刻说。   他万分不想承认钟易这一手直击要害的,他每掏一个东西,王小明心里的气就少一分。   只是他还是想做出个气鼓了肚子的样子,所以小心控制表情,不小心有点走形。   “你是回了鲁班门?”王小明忍下得意,问他。   钟易嗯了一声:“爷爷一失踪,就群魔乱舞,老头也是花了一点时间才互相弹压了下来。”   王小明也记得叶寻说过,钟铁牛还是要钦点继承人的。   “你要继承鲁班门吗?”王小明忍不住问。   王大壮也跟王小明科普过两回,钟铁牛手里年轻一辈,属钟易资质最高,就是太嫩,早早点了钟易怕是难以服众。   但一这回的锁妖塔事件不说能让钟易继承钟铁牛这事板上钉钉,也是大有助力。   钟易本人倒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谁说的?”   王小明没说话。   “我没打算回鲁班门。”钟易说:“先前老头一失踪,但凡有人冒头,他们就恨不得见一个掐死一个,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王小明等着他的话。   “所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钟易掏完了东西,吱溜一声拉上拉链。   “我比不上老头。”钟易靠在桌边,看向门外:“以前不懂,但现在明白了。我本事不够。”   王小明真有点不习惯钟易这个样子。   自打他看见钟易的第一天起,钟易一直就是一副我是钟易我最叼的模样,傲慢得不得了,也……靠谱得不得了。   至少,先前不管到了多危急的地方,只要看到钟易,王小明就觉得能够放下心来。   当然,这一点他绝不会承认的。   “我觉得你够厉害的了。”王小明忍不住说。   钟易转过头,走近王小明。   王小明心里立刻蹬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钟易就伸手摸上他的脖子。   王小明后背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是不够啊。”钟易的声音很轻,近乎叹息。   王小明脖子上的铃铛被他一拨弄,发出很轻的声响。   钟易没有说话,但王小明明白钟易的意思。   钟易说过,戴着这个,他就会找到王小明,保护他。   但王小明失去了貔貅眼,钟易这个动作是自责,也是道歉。   王小明并不需要这个道歉,貔貅眼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他从未因为这个怪过钟易。   他转移话题:“钟爷爷把鲁班门的人弹压住了?”   冰凉的指尖一碰即退,钟易收回手后,沉默了半响,才说:“我先前觉得,鲁班门路狗咬狗只是顺带波及我,现在知道不是了。”   “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罢了。”王小明知道钟易的意思。   钟铁牛大概手把手带大了钟易,其中保护提携自不必说。   “而我痛恨当‘软’的那一个。”钟易勾起嘴角。   王小明觉得钟易自谦了,他全身上下没一处软的地方。   照他的说法,钟铁牛一失踪,鲁班门就人人找他麻烦,那他当时怎么还能自己跑出来,还带着王小明陆小鲁满世界溜达找爷爷?   没点本事的话,怕是自保都难吧。   “我打算到处走走。”钟易说。   “去哪里?”王小明问。   “贵州,广西,云南。”钟易说:“到处看看,顺路找找锁妖塔出逃的妖怪,或者……”   王小明看着钟易眼睛:“哦。”   钟易也看他。   王小明心里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他仿佛能从钟易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来,但仔细一看,又模糊不清。   钟易没有说话,王小明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   可是要说什么呢?   钟易希望他说什么?   两人安静地站在店里,过了很久,白大人才不耐烦地用尾巴抽了抽钟易的腿。   钟易垂下眼睛:“那我走了。”   王小明:“……哦。”   钟易深深看了他一眼,慢慢转过身。   王小明看着钟易走出文具店,表情有点恍惚。   手里的手机居然一直没有挂断,王小花不知道听到了多少,现在才开口叫他:“哥哥?”   王小明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冲上了楼,过了一会儿,又冲了下来,然后王小花就听到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   王小花觉得哥哥眼下大概顾不上和他说话了,只好寂寞地挂了电话。   王小明换了双鞋,飞快地关上店门,沿着夜晚的街道朝前跑,夜风把他的刘海吹了起来。   前面有个十字路口,他远远看到一只黑猫站在路边发呆。   王小明大口喘着气,随手扔下一个东西,慢慢转过路口。   钟易站在路边,边上是一只大号铁皮垃圾桶,但今天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倒霉事,好好的一个垃圾桶变了形,仿佛被好几辆车狠狠撞过。   “钟易!”王小明喘着气叫他。   钟易回过头,愣了一下。   “你忘了东西。”王小明说。   钟易皱眉朝他走来:“什么?”   王小明冷不丁地挥拳,重重朝他下巴来了一下。   钟易猝不及防,只听到自己牙齿硌了一声,不由得后退两步。   “……你干什么?”钟易站稳了看向王小明。   王小明冷笑道:“揍你。”   钟易也笑了起来:“胆子不小。”   王小明一看到钟易的笑容就警觉起来,但对方毕竟是练家子,再回防速度也及不上他,钟易长腿一勾,只顾防脸的王小明就被绊了个狗吃屎。   钟易欺身上前,摁住王小明:“你疯了?”   王小明不甘示弱地回瞪他:“不正常的是你吧?三更半夜在路边捶垃圾桶。”   钟易脸上终于露出狼狈的神色:“胡说八道什么?”   王小明咧开嘴角。   现在夜深人静,有点什么动静都能在大马路上传很远,还带回音的。   “喂,你到底哭了没有?”王小明轻声问他。   钟易一把捏住他的脸,狠狠地——   又咬了一口。   王小明痛得脸都变形了。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滑稽,钟易低低笑了一下,又用舌尖舔过被咬得发红的唇。   王小明眼睛亮晶晶:“你果然哭了。”   钟易叹息一声,终于叠上他的唇,追着他的舌头狠狠吸吮了一回,像是恨不得把王小明的灵魂从嘴里吸出来才好。   王小明的经验扳着手指就能数出来,这种气势汹汹的亲吻对他来说有点太过重口味,一开始开能不服输地勉强反击,最后不得不举手投降——不能说钟易技术比他高多少,但人家的气势天生压他一截。   能把接吻弄得像打架一般,大概也只有钟易了。   “我还在想,要不要回去揍你。”钟易抬起头,看到王小明连耳朵都红了,忍不住又咬了他耳垂一口。   王小明:“……”   “揍晕了,就能带走了。”钟易把脸埋在王小明的颈间,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真含蓄。”王小明没好气地嘀咕一句:“马后炮谁不会?”   说是这么说,刚才还不是头都不回地就走了,一个人捶垃圾桶有什么用?   如果他不跟出来,是不是就要把这沿路的垃圾桶都捶扁了,然后一个人潇洒走天涯?   钟易声音带着笑意:“看来你喜欢我揍你。”   王小明说:“少自作多情。”   钟易说:“嗯。”   王小明:“?”   他只是惯性抬杠而已,钟易应什么?   钟易扳过王小明的脸,认真说:“我今天晚上才想来,自作多情怎么办。”   “我知道你离了貔貅眼,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可是我们还要一起的——不管去哪里,妖魔鬼怪都不会少,这就不方便了。所以才埋头做了那些东西。”   钟易把他能想到的,王小明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捣鼓了出来,才兴冲冲地跑到光明文具店——可是开门的王小明,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冷淡一些。   这个时候钟易才想起来,他一直在想当然。   他心里早就默认了王小明会和他一起,不管自己的计划是什么,王小明都在里面,可能去云南,可能去广西,也可能去贵州,这也要看王小明想先去哪里。   可是见了王小明,钟易才想起来,他好像还没什么立场要求王小明跟他一起走呢。   他们这算什么?   王小明从没开口说过喜欢他,两人几次少有的亲密,都是乌龙。   既然如此,他凭什么默认王小明会跟他一起呢?   这可不就是自作多情么。   王小明有点哭笑不得。   钟易大概没什么恋爱经验,又狂妄惯了,竟然忘了当事人的意见想当然了,兴冲冲地做了一堆东西来找王小明,见了面才想起来王小明根本不知道他要干嘛呢。   在王小明这一头儿,只知道钟易连人住院了都不露个脸,无情无义得很。   可是事到临头,东西都掏出来了,才让钟易拉下脸来问王小明一句愿意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他又说不出口。   最后只得装逼转头走了,出了门又后悔,垃圾桶才倒了霉。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你肯定会跟我在一起。”钟易难得说了傻话。   就是因为这种想法虽然莫名其妙,但却太理所当然,所以钟易的计划里每一步都带上了王小明,唯独漏了当事人意见。   王小明:“……”   该说心有灵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钟易肯定是喜欢自己。   “不过看也知道,你暗恋我很久了。”见王小明不反驳,钟易开始大言不惭。   王小明:“放屁,是你暗恋我!”   钟易笑出声来:“说出来了,就不算暗恋了。”   “我在想,你没有了貔貅眼,又受了伤,其实不一定再愿意东奔西跑了。”钟易说:“或者,你更愿意跟你爷爷一起开店,他很厉害,而我总是让你受伤。”   王小明说:“这次的伤是我自找的,再说要保护我的话,就揍你了。”   “大家都是男人,谁也没义务接受谁的保护。”王小明说:“要是跟你走就意味着你要保护我,那不就是拖油瓶儿么。”   钟易笑了起来,握着王小明的手往自己身上摸。   “喂喂。”王小明被吓到了:“大马路上呢……”   第一次就打野战?   钟易白他一眼,领他摸到自己颈间。   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坠着一个小铃铛。   和王小明脖子上那个一模一样。   “一路少不得经过多少诡秘惊险的地方。”钟易说:“要是你听到铃铛响起,就请你来救我。”   王小明心头一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钟易和他鼻尖对鼻尖:“回去把你的装备带上。”   王小明说:“刚扔在转角呢,叫白大人去拿过来。”   “白大人心情不好,要惹它你去。”   “怎么了?”   “谛听不是跑了么,白大人被甩了,一直没缓过来。”   “跑了?回鬼市了?”   “不知道,所以一路找找看……”   ——完——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完结了!   PS:白大人是黑猫啊……最开始写的虎斑猫,后来写着写着我忘了,写成黑猫,然后它就一直是黑猫了啊。   番外      第89章 王小明是个天才      卫易很小的时候就发觉了,他身边很多人都不喜欢自己。   鲁班门里的弟子,一部分和他一样是孤儿,要么就是半个孤儿——爹妈亲戚有等于没有那钟。   还有一部分,则是“生下来就姓钟”的孩子。   这很有点内外家弟子的意思。   但不管是哪边,卫易都不受欢迎。   卫易小小年纪就显出机关天赋,有他在,其他外家弟子就很难出头。   更何况卫易很喜欢用拳头说话,只要是不如他的,通通都揍到服气为止,不管是在孤儿院,还是在鲁班门,他都要当最牛的那个。   而“姓钟”的那边,嘴里不说,心里也暗暗恼恨他不识好歹,风头太过。   直到卫易年满十岁,正式被钟铁牛收做孙子,改姓了钟之后,鲁班门里气氛更是暗诡。   因为钟铁牛也和钟易一样,一开始并不姓钟。   鲁班门由外家弟子掌权,已经过了足足三代。   这样下去,外强内弱,就算内家没有私心,钟家血脉渐渐衰弱也就成了大势。   “你不用想那些。”钟铁牛对钟易说:“我在,谁都不敢动你。况且下一任家长也并不一定是你。”   家长不家长的,对十岁的钟易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这个年纪的他,更关心的是怎么让自己更牛逼一点,把那些不服他的兔崽子们踩进泥里揍。   哦,或者还要关心一下作业。   “你考成这副狗屎样子,还想要我带你出去玩?”钟铁牛抖了抖钟易的试卷:“作文是怎么回事?”   钟易不吭声。   他的数学向来都是满分,只是语文么……   “四百字的作文,你就写了六十……三个字?!”钟铁牛说:“其他的孩子都没有这么寒碜的,你看看钟鑫,钟理,钟榴柳他们!”   钟易一脸苦大仇深。   钟铁牛点名的那几个玩意,门里考试哪一次能超过他?   也就是在学校的考试让他们得意了——钟易智商不低,但天生有点表达障碍,让他对着一张白纸啰啰嗦嗦写上几百个字的废话,他是真的写不出来。   其实这次的六十三个字,已经算是突破了。   之前都很少超过五十个字来着。   钟铁牛不用看他的脸就知道钟易在心里不服气。   “不说门里的,那个谁,叶寻,这次期末考不也拿了个双百?”钟铁牛吹胡子瞪眼睛。   钟易在心里嘁了一声。   叶寻学习成绩确实不错,还当了大队长来着,写的文章还有两次上了小学生作文金选,十分风光。   但叶寻很少能打赢他,不管是拳头还是咒术。   钟铁牛还在絮叨:“上次我听老王头说,他孙子年年考试都是第一,想来也是十分聪敏的……”   “就你不行!”钟铁牛最后下了个恨铁不成钢的结论。   这就掐到钟易的痛脚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不行。   可惜就如同他的机栝工艺才能与生俱来一样,他的作文天赋大概天生就约等于无。   “你们都要看看王小明。”钟铁牛还在说:“那孩子一出生的时候伍柳家就算到了,天生的奇根异骨,老王头说他自己的八字都没那么……你有没有听?!”   钟易低着脑袋不说话。   王小明。   哼,王小明!   上帝是很公平的,钟易是别的小孩的阴影,所以上帝当然也要给他一点阴影。   王小明就是钟易的阴影。   因为不管他干什么——哪怕是他挑食,钟铁牛也会说:“看看人家王小明!”   王小明倒不见得不挑食,只是这个名字大人用惯了而已。   因为王小明是个天才,天才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其实王小明一直被王大壮圈养着,很少带出来,加上当初这孩子确实天赋奇高,几家大人们感慨着感慨着,不知不觉就把王小明当作标杆用了。   反正孩子们大概也没机会看到王小明本人,没有求证的机会,不会穿帮,不用白不用。   既然王小明天赋比你高——那学这个肯定比你快!看看人家!   既然王小明天赋比你高——那肯定不会到处打架!看看人家!   既然王小明天赋比你高——那肯定不会跟长辈顶嘴!看看人家!   ……   毕竟还是孩子,谁又能想得到那个“传说中的王小明”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辜躺枪的呢?   这么拉仇恨的对象,简直是揍一百遍都不解气啊。   “咦?”叶寻念完咒后,眼前腾起了一阵小小的烟雾,但却不是预想中的白色,而是古怪的蓝色。   钟易在一边仔细看了看,那只硕大的死老鼠四肢开始不自然地抽搐,看起来很机械化。   但除了四肢,身体倒是没动静。   “没成。”钟易说着,又淡定地往死老鼠脑门上拍了一张往生符。   这种符有一定的防止尸变的作用,不过也有点副作用,这老鼠尸体被叶寻实验了几次,拍了两三回符以后就有点变形了。   “奇怪,我看到姨婆就是这么做的。”叶寻说:“难道我漏了什么步骤?可是当时她确实是就这么让那只乌鸦变成傀儡了呀。”   “你确定这就是叶家傀儡术?”钟易仰着下巴说:“我还以为多厉害呢,还是我们的转生术强。”   叶寻翻个白眼:“转生术是什么,你使一个看看啊。我至少还能试一试呢。”   钟易朝他龇牙。   叶寻不甘示弱地冷笑。   不过他们今天不能再打架了——他俩每回见面都要互殴,弄得鸡飞狗跳,家长严重警告过,再打架就把他们打包寄回去。   “可能草药不对。”叶寻熄了燃在一边的草叶,把老鼠尸体收回一个鞋盒藏回一堆杂物里。   钟易早就对这个不靠谱的傀儡术失去耐心了,他趴在楼梯间的落地窗上,用一个小望远镜在往下看。   “什么东西?”叶寻也凑上去。   钟易说:“车上趴了个冥鬼。”   叶寻立刻也来了兴趣。   虽说两人从小就学术法,但毕竟是孩子,大人是不会给他们看太危险的东西的,所以哪怕是个普通的游魂,他们也觉得稀奇。   他们冲下楼,发现坐车来的,是王大壮。   这一次王大壮还很罕见地带了个孩子来。   王大壮的孙子——王小明。   叶寻受王小明的压迫不比钟易少,所以当那个明显年纪比他们小,胆子也比他们小的“王小明”被他俩堵到之后,结果可想而知。   但谁又知道那居然不是王小明,而是王大壮的小孙子王小花。   一只死老鼠,让王小花吓得差点抽过去,也让钟易和叶寻挨了好一顿教训。   可怜的王小花受了欺负,哭得昏天暗地,还不忘记威胁他们,说找哥哥来打他们。   钟易和叶寻听到这个,反而精神一振。   可惜王小明到底没来。   ——————————————————————————————————————————   钟易站在一扇门前,回头看了看。   一个脸色苍白的小鬼正从垃圾桶后探出头来偷瞄他,被他逮了个正着,连忙缩回去。   这里是王大壮的店,他只听说过,第一次来。   钟易敲了半天门,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王小明不在家?   钟易看了一眼阴冷的后巷,挂在他身上的白大人尾巴卷了起来。   这里阴气出乎意料地重,白大人不喜欢,   钟易把猫塞进背包里,拐到前面去敲前门。   结果才敲了一下,后巷就响起刚才那个小鬼的惨叫声。   钟易脸色一凝,转身就往后跑——刚才那连他都觉得渗人的阴气,果然不同寻常。   他看到站在后巷中央的邪煞,心下念头转了几转。   看来王大壮果然不在这里一阵子了,不然这种东西也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   邪煞斜身一飘,就要朝他扑来。   钟易脚尖点地回转,利落地闪开,转过身来,才发现一个男孩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钟易心里暗叫一声糟,正要出手,男孩抬手一挡,邪煞就被弹开几步。   王大壮的天蓬尺!   钟易眼睛一眯,立刻认清了那男孩手中的东西。   终于见面了,王小明。   传说中的……   钟易勾起嘴角,预备看一下王小明的身手。   然后看到……那个“王小明”把天蓬尺朝邪煞砸了过去。   砸。   砸。   砸……   TM的砸!   钟易看着王小明胡乱扑腾的样子,脑子里嗡嗡作响,嘴里却不由得飞快低念:“日出东来照四方,安下铜砖与铁砖,填起铜篱共铁壁,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脚下地砖晃动,搬墙法暂时困住凶煞,钟易和王小明跑进店里,开了灯。   这是钟易第一次看到他人生宿敌王小明的样子。   头发服帖在额前耳边,很软的样子,眼神澄澈,干干净净挺乖巧。   ……说王小明作文写得好,钟易信。   眼前这人看起来就是上课很认真的面相。   但是传说中的天才……   胡乱扑腾,把天蓬尺当板砖砸的天才?   当钟易问清了,王小明压根就没学过什么术法的时候——气笑了。   钟铁牛那老混蛋!   居然用一个哑炮坑了他这么多年!   王小明倒不是什么都不会,他会找麻烦。   连带那个麻烦本体陆小鲁,也一样。   他为什么不走呢?   为什么当初知道王小明是个哑炮,他没有一把抢过白大人,自己继续寻找钟铁牛呢?   钟易时常这样问自己。   最后在锁妖塔里,王小明半死不活地挂在他手臂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要自问一次。   明明知道这个王小明,不是他童年阴影里的那个王小明。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没有甩开他?   钟易这辈子最讨厌后悔,其次就是哭泣、害怕、伤心……   他认为这些都是是人没本事的表现。   但当头发很软,面相很爱学习的王小明渐渐没了声息的时候,钟易后悔了。   “王小明。”钟易忍不住放轻声音。   刚才还在开玩笑的王小明已经不会回答他了。   “王小明?”钟易把王小明抱起来,但是膝盖却有点发软。   “我要揍你了。”钟易低下头,靠到王小明胸膛上,去听他的心跳声:“真的。”   好不容易听到的心跳,越来越弱。   钟易收紧手:“王小明,你说谁爱上你了?”   什么是爱?   如果像王小明说的,钟易爱上他了,那……   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快乐呢?   相反,他觉得很后悔。   不仅仅是后悔,他的膝盖也软了,大概是在害怕。   多么没出息的表现,钟易最讨厌这样。   钟易抬起头,盯着王小明的脸,突然凑上去,狠狠地咬了王小明的下唇一口。   如果是平时,王小明一定会蹦起来,骂他长了口狗牙。   如果是平时……   钟易心里一酸,站起身来。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眼泪终于滚到王小明的脸上。   眼睛热得几乎看不见路,但他知道该带王小明到哪里去。   王小明让他做尽了所有讨厌的事情。   钟易不知道这些讨厌的事情加起来会不会就是爱,但他知道一件事,除了王小明,大概不会再有人能让他把这些讨厌的事都做尽了。   王小明果然是个天才。      第90章 我也疼你,用不着吃醋。      “陆小鲁?!”   陆小鲁转过身:“陈兵?”   “我去,我还以为你到外地去了呢,没想到又碰上你了。”陈兵挺高兴:“如何?找到工作了吗?”   陆小鲁:“额——”   “我简直面试了一百次,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麻烦得很。”陈兵虽然和陆小鲁不在一个宿舍,但同班四年,也挺聊的来。   陆小鲁只好关上水龙头:“你现在是在……?”   “销售。”陈兵说:“你看我是不是胖了不少?每天陪着吃吃喝喝,今天也一样。”   “才毕业几个月,没胖多少啊。”陆小鲁挺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做销售呀?”   陈兵性格开朗,做这个倒也合适。   “心累。”陈兵叹了口气:“本来去找的是设计师,结果人都不要没经验的——我倒是实习过,但现在没三年经验都不行。转了半天,人家不要设计但要销售。”   陆小鲁点点头:“销售挺辛苦的。”   “你呢?”陈兵说:“你今天也来吃饭?土豪啊,不是陪客户我都不会来这种餐厅……”   “没没,和家人来的。”陆小鲁说:“我还没找工作,哪有钱来餐厅呢。”   “家人——?”陈兵这才留意到陆小鲁的动作。   陆小鲁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手上那个刚洗好的奶瓶,尴尬一笑:“那什么,他们还在等我。”   说完,陆小鲁也顾不上陈兵古怪的表情,左脚拌右脚地出了厕所。   “怎么这么久?”陆小鲁的妈妈李琼不满地问:“铛铛都饿坏了。”   陆小鲁把奶瓶递给她:“出门前刚喝过奶呢,哪有饿那么快。”   李琼瞪了他一眼,把怀里的孩子塞了过去。   小小的婴儿穿着连身裤,还被小毯子包着,本来昏昏欲睡,被放到陆小鲁怀里后,又开始蠕动。   陆小鲁只好把孩子抱住——要是让陈兵看见这个,他陆小鲁在校友圈里就出名了。   ……不,已经出名了也说不定。   毕业了不找工作,和同学在餐厅洗手池巧遇——正在洗奶瓶。   一定是刚毕业就奉子成婚了,没来得及找工作blabla……   一想到明天校友圈里会流传的八卦,陆小鲁眼神都死了。   他还没找媳妇呢……   “抱好些!”李琼又喝他:“想把孩子摔了是不是?”   陆小鲁赶紧把怀里的小肉虫搂紧了。   陆小鲁的大姨对这孩子爱不释手:“要不我抱吧?小鲁今晚都没顾得上吃。”   李琼说:“铛铛认人,也就只肯跟着我和小鲁,别人抱一回就哭。”   陆小鲁低头看怀里的陆铛铛,这孩子被养得很好,皮肤白嫩可爱,肥肥胖胖,脸颊上的肉都快垂下来了。   本来他以为莫名其妙带个孩子回去,家里的大人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不过在确认这孩子确实不是陆小鲁和女朋友闯祸闹出来的人命之后,陆家上下倒是迅速接受了这个据说‘在凌晨放在校门口纸箱里的弃婴’这个说法。   毕竟陆家虽然不是大富人家,但早就小康了,多养个孩子绝对没问题,陆小鲁是这辈亲戚孩子里年纪最大的,陆家刚好出现一个幼儿断层,大家都对这孩子稀罕得不得了。   可惜陆铛铛十分认人,且只认陆小鲁和李琼。   所以李琼干脆让陆小鲁暂时先别找工作了,至少让铛铛断奶再说。   大家都觉得这大概是被捡回去之后,一直是李琼照顾的缘故——至于陆小鲁,大概陆铛铛潜意识里知道是陆小鲁把她带回家的呢。   “铛铛长得这么好看,长大了给我家李齐做个小媳妇。”陆小鲁二姑笑着说。   “陆齐都上高中了,还是我家陆铭合适,差个八岁也挺好。”陆小鲁大姨赶紧说。   李琼哭笑不得:“人铛铛连一岁都没有呢,你们倒是要抢着分了。”   “先下手为强。”陆小鲁二姑说:“我们铛铛又健康又漂亮,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看人心都软了——我就奇怪了,要是我有这么可爱的孩子,给多少钱都不换呢。”怎么有人会忍心扔了呢?   陆小鲁一手抱着陆铛铛一手吃饭,假装没听到桌边开始就‘陆铛铛长得好,亲身父母估计也不差’展开的话题。   其实如果按“血缘”的话,陆铛铛长大说不定真的是个大美女。   毕竟她爸……还是哥?长得就挺俊美。   ……虽然他到底是个啥都不知道。   陆小鲁有点蛋疼地想,那个不知是妖是魔的少年这么潇洒就把陆铛铛扔给了他,自己跑回去烤火了,那这铛铛他还要不要?   别养了十八年之后他兴致来了,又轰隆一声跑出锁妖塔来要陆铛铛回去啊,到时候他怎么跟李琼交待啊。   陆铛铛已经被陆小鲁父母收养了,户口簿上陆小鲁的妹妹,妥妥的。   可是妖怪一定不认户口簿啊。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要他代养几年?等他火烤够了再抱回去?   还是就这么把孩子交给他们,再也不要了?   如果是后一种,那陆小鲁对多了一个水嫩嫩的妹妹是没啥意见的。   但如果是前一种……   陆小鲁纠结地捏了捏陆铛铛的小手,十分忧郁。   陆铛铛越长越可爱,手心手背都肉乎乎的,手感十分好,这下大概是觉得陆小鲁的动作好玩,又是咯咯笑个不停。   陆小鲁越看越心酸:多好的孩子啊,这么可爱,他绝对不介意以后挣钱给她买小裙子牵手带她上学啊。   陆铛铛脚一踹,踢到了陆小鲁腰间。   “发什么呆呢?铛铛都听见了!”李琼又把铛铛抱回去:“电话电话!”   陆小鲁放下勺子掏手机:“喂——?”   “小鲁?”王小明的声音传来。   “小明!”陆小鲁立刻激动了,看了一眼注意力全在铛铛身上的亲戚们,悄悄离开位子。   “你们居然自己跑去玩了!”陆小鲁控诉他:“不带我!”   “我爷爷也找你啦?”王小明尴尬一笑:“我有跟他解释了。”   “不是这个问题——你们排挤我!”陆小鲁说。   先前没找到王大壮的时候,他们都是三人行动的,但这次王小明和钟易居然一声不吭就悄悄跑了——陆小鲁很受伤。   王小明咳了两声:“和你一起走?这现实吗?难道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去探险,还要抱个奶娃娃?”   陆小鲁:“嘤嘤嘤嘤……”   “她离了你不行吧?”王小明说:“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能吃能睡。”陆小鲁说:“虽然我对她的家长有点意见,但这孩子真的是婴儿标兵,十分省心。”   前提是身边一定要有陆小鲁或者李琼。   “我是说——一切都正常 吧?”王小明问。   陆小鲁翻个白眼:“正常,没有见风就长也没长角。”   这个问题叶家三天两头就有人来问他,就连王大壮也找过几次借口来看陆铛铛。   “那就好——哎哟!小心!”王小明话说到一半突然大叫一声。   “王小明!”钟易的咆哮声隔着电话都清晰可闻:“这个时候讲电话!找死呢是吧!”   “谁知道你会失手啊!”王小明似乎是戴着耳机和陆小鲁聊天的,这时候电话里突然多了很多奇怪的杂音,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尖叫——   “你们在干嘛?”陆小鲁立刻警惕地问:“在刷怪?我咧个去是个什么鬼?男的女的?形象完整吗还是变异的那种……”   “是个普通OL不过变身了!”王小明的声音急急传来:“再聊就要扑街了下次说债见!”   “还在聊!”钟易喊道:“看我等会不揍你——”   王小明说:“挂了挂了!小心!过去了!”   钟易手中墨线翻飞,昏暗的走廊顿时银光闪现,一个模糊得看不清的人影正在墨线间飞速穿梭,王小明守在墙角,看着那影子被钟易渐渐逼得朝他靠近。   一直蹲坐在王小明脚边的白大人目光凌厉,在人影貌似疯狂地胡乱逼近的时候突然纵身一跃,犹如一道黑闪电般划破了犹如一团雾气的影子。   那影子被惊得往后一飘。   “看招!”王小明看准时机,手腕一抬一转,一个巨大的网兜就朝那个人影扑去,红色网兜线上电光闪闪,影子惨叫一声被网兜扑到墙上,渐渐变淡,而红色的网兜上清楚地勾勒出了一张人脸。   钟易把被兜住的冥鬼收进玻璃瓶里,两人都松了口气,开始收拾战场。   “怎么会失手?”王小明说:“我以为今晚用不上我呢。”   本来今晚的鬼并不难搞,钟易在里面捉鬼,王小明负责守在出去的必经之路埋伏以防漏网,看钟易进去了半天都没动静,王小明蹲守无聊,所以才打电话找陆小鲁聊天。   这栋写字楼闹了半年的鬼,他们之前来查看过,有个跳楼的OL怨魂不肯离去,每天晚上在大楼里骚扰加班的昔日同事——搞得大家都不敢加班了。   对于老板来说,还有什么比不能加班更影响公司效益的事情呢?于是乎写字楼里的公司老板们联合出钱找道士来捉鬼,被钟易和王小明揭了榜。   “没失手。”钟易朝他晃了晃玻璃瓶。   王小明一看:“咦。”   里面居然还有一张脸。   “这栋楼里其实有两个冥鬼作祟。”钟易说:“只是她们生前公司制服很相似,撞鬼的人又看不清楚,所以以为只有一个。”   “你的错。”钟易一边撕贴在墙上的符纸一边说:“调查不到位。”   王小明把网兜收好:“拜托,我连那个跳楼的女孩星座都查到了好吗?每一个声称见鬼的人我都详细问过了,都说‘穿制服长头发’,哪个能分得清哦……怎么会多了一个?”   “底下那个藏在电梯角落里,有些年头了。”钟易说:“可能最近新鬼作祟影响了她。”   两人把做法痕迹都收拾干净,这才出了写字楼,外面已经是半夜,繁星点点。   “你跟陆小鲁说什么?”钟易把白大人挂在肩上,假装不经意地问。   “就聊聊呗。”王小明说:“毕竟咱们之前都一起混的,这么久没看见了,还怪想他的。”   “你很想他?”钟易看了他一眼:“那怎么没叫上他一起来?”   “那不是走得急么?”王小明说。   钟易突然站住了,一把拉过王小明,眯着眼睛看他:“你还真想叫他?”   王小明并不害怕,嘿嘿乐了,撅起嘴巴:“吃醋了?啾一个?”   钟易哼哼了两声,预备先亲了再继续教训他。   路过的夜间巴士车灯把两人连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白大人之分嫌弃地瞄了一声。   在大马路上亲亲我我,太不注意影响了。   虽然半夜行人少,但也很不体面呢。   直到钟易的双唇离开,王小明才低声说:“我哪能立刻叫上他呢,至少先把蜜月度了再说啊。”   钟易放开王小明的胳膊,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感觉对‘蜜月’这个词十分受用,于是决定暂且饶了王小明。   不得不说,对于钟易的脉象,王小明是摸得越来越准了。   “我还顺便问了一下陆铛铛的事。”王小明笑眯眯地靠近钟易,人行道那么宽,他偏喜欢挤着钟易走。   钟易说:“那个小魔物?”   “这话说的。”王小明说:“小鲁说那孩子很正常呢,白白嫩嫩的。”   钟易说:“看起来正常而已。你敢说那孩子是个人?”   王小明:“额。”   就连王大壮他们也看不出那孩子是个啥,王小明当然不敢下保票。   “小鲁之前说的话我有点在意。”王小明想了想:“长生对小鲁说,麻烦小鲁照顾‘他’一阵子。这个‘他’……我怎么觉得是自称呢?”   “你觉得陆铛铛就是长生?”钟易立刻抓到了王小明的想法。   王小明点头:“虽然长生进了火海,但人家毕竟是个大妖怪,会自我分裂也不奇怪吧?”   一部分进火海,一部分让陆小鲁帮养着,保留有生力量。   王小明觉得,陆小鲁应该也能想到这个可能。   “这只是猜测。”钟易说:“老头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有一个人应该知道长生是什么。”   王小明看着钟易。   钟易看了一眼白大人。   “你说谛听?”王小明恍然。   “谛听在鬼市曾经假死。”钟易说:“当时长生也去找他了。”   也就是说,谛听刻意避开了长生。   “谛听简直就像个先知。”王小明苦笑:“我们能找到他吗?”   钟易说:“不找怎么知道?”   王小明摸摸白大人的尾巴:“白大人,你爸爸真疼你。”   钟易:“吃醋了?”   王小明:“……”   “我也疼你。”钟易想了想,转头安慰他道:“你不用和白大人吃醋。”   王小明脸慢慢红了:“没有。”   “那耳朵怎么这么红?”   “说了没有。看路啊你,前面有……砖呢!”      第91章 天生万人迷      “老师,我弟弟呢?”王小明背着书包站在教室外,问正在拖地板的老师。   年轻的老师有点意外:“咦?他们几个不是在走廊玩吗?是不是在操场上?”   幼儿园放学之后老师们都要打扫卫生的,家长不及时来接的小朋友一般都会在走廊等或者操场玩。   他们“几”个?   王小明想了想:“那我去看一看。”   王小明的弟弟王小花比他小两岁,这所小学边上的幼儿园也是王小明念过的,很多老师都还认得他。   王小明没到操场找,而是熟门熟路地拐到相对偏僻的幼儿园后面,那里只有一个花圃和一个年代久远的石头滑梯,比起前面操场里各种鲜艳的塑料玩具来,这里简直就是冷宫。   不过冷宫里也是有人的。   王小明远远就听到弟弟的尖叫声了。   “走开!”王小花大叫。   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抹了把鼻涕:“王小花,你怎么不穿裙子上学?”   “我是男的!”王小花尖叫。   几个围住他的男孩都大声嘲笑起来。   “你明明就是女孩子,女孩子名字里才有花。”一个瘦巴巴的男孩很有见解地说。   “我不是!”王小花有点想哭,但他知道一哭这些人就更嚣张了。   “你总是和女孩子一起玩。”立刻又有人展开攻击:“还留长头发”   王小花气得脸都憋红了:“她们就不跟你玩!你拉屎进裤子里!女孩子都讨厌你!”   不远处围观的王小明:“……”   虽然王小花看起来又娇气又有点……嗲,但生起气来那个刻薄劲还是很够看的。   王小明看了一会儿,又背着书包悄悄走开了。   王小花很快就为自己的拉屎言论付出代价了,小孩子的自尊心也是很了不得的,不过正打成一团的时候,他们的班主任就犹如天降般出现了。   被解救的王小花第一件事就是去捋顺自己的头发,然后委屈地去抱老师大腿装哭。   老师也很担心小孩子斗殴受伤,检查了一番之后向他许诺,明天扣除几个流氓分子的小红花。   王小明背着书包在门口等,王小花很快就拖着自己的小书包出现了。   “哥哥!”王小花有点激动。   王小明弯腰接过弟弟书包:“怎么样?”   “每人扣两朵小红花!”王小花搂住王小明脖子:“你让老师去救我对不对?”   王小明笑着摸摸弟弟的头,半牵半拖地带他回家。   王正中正是工作最忙的时候,李明月也要上班,王大壮又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大多数时候只有小哥俩相依为命。   王小花跟一般小男孩玩不来,王小明很是担心。   如果他还在念幼儿园,多少可以保护弟弟,但现在他念小学了,等小花上小学还要两年呢。   他不是不能替弟弟打架,不过现在的小孩子可不是揍一次就老实的,王小明觉得还是和平手段比较保险。   “你不愿意和他们玩吗?”王小明问弟弟。   “他们欺负我。”王小花几乎每天都告那几个小痞子的状。   “变朋友就不欺负你了。”可以化敌为友嘛,让小花带点糖去发?   “我不乐意和他们玩。”王小花很嫌弃:“他们脏死了。”   王小明:“……他们是男孩子嘛……”   “我也是男孩子!”王小花大叫:“但我不会在花圃尿尿!他们刚才还推我了!衣服和头发都脏了!”   王小明发愁地摸摸王小花脑袋:“今晚哥哥给你洗头。”   不知道是不是李明月在怀二胎的时候看了太多宅斗电视剧,导致王小花天生就是个敏感的孩子。   心思细腻,喜欢撒娇,还臭美。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大多数都剃个板寸,唯有王小花死活不愿意让理发师上电剪子剃头,嫌难看。   上了小学后更是夸张,每天爬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搭配衣服,配不好不出门。   这让王小明怎是一个愁字了得。   王小花上三年级,娘娘腔的事迹都传到五年级王小明那里了。   不过背地里流言归流言,倒是没什么人敢当面这么说王小花——王小花平时脾气很好,但只要谁敢说他娘或者嘲笑他名字,他那股不把人咬死死不罢休的劲儿真是人见人秫。   连老师都不怎么敢叫他全名,一旦叫了,那怨念的小眼神能如影随形地跟着你好几天。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俩人叫王小花这个名字不会让他反弹,一个王小明,一个王大壮。   连亲爹亲妈叫了,王小花都要发脾气的。   除开这个,王小花品学兼优,和他哥哥王小明一样不需要爸妈操心。   但其实王小明觉得,这个娇气的弟弟在某些方面其实比谁都爷儿们。   “小宝!”一个绑双马尾的女孩儿叫住他。   王小花回头。   “你应该跟我一起回家。”女孩儿看了一眼王小明。   王小花说:“为什么?我跟哥哥回去啊。你家又不顺路。”   女孩儿欲言又止,脸突然涨得通红,跑了。   王小明:“……怎么了?”   王小花牵哥哥的手:“电视看多啦,她觉得男朋友一定要和女朋友一起回家。”   王小明心里惊涛骇浪,脸上却不显:“我怎么记得刚开学的时候,你女朋友是个短发的女孩儿?叫……什么露?”   “王露。”王小花说:“我们分手啦。”   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一学期换俩女朋友?这合理吗?   王小明试着循循善诱:“小宝,男孩子要专一啊。”   王小花说:“我很专一啊,只有一个女朋友。”   说着,王小花晃晃王小明的手,露出一口小白牙:“哥哥,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王小明:“……不了,三年级的女孩子……”   “五年级也有的。”王小花说:“你们那个大队长……头发很长,唱歌比赛第一名的?我认识她。”   王小明:“……”   王小花从小桃花就旺,按他的话来说,他也不屑和那些幼稚的男孩打交道,男孩们不理他,他自有女孩拥护。   唯一让王小花觉得人生坎坷的不是同性缘,而是他的名字。   小花朵这名字让王小花从小受尽性别歧视,等他稍大一点儿,知道名字可以改之后,就缠着爹妈给改名。   王正中严肃地告诉他:“你和哥哥的名字都是爷爷起的,想改找爷爷去。”   于是王小花又蹦到王大壮房间,跳到王大壮床上,把王大壮吓了一跳。   “小宝轻点儿,你哥哥刚睡着呢。”   “哥哥好了没有?”一看到王小明,王小花也不着急名字的事了,想挤进被子里和王小明躺一块,被王大壮拖了出来。   “还发烧呢,可不能让你和他一起睡。”王大壮把王小花抱在怀里:“今晚哥哥跟爷爷睡。”   王小花还探头去看王小明:“哥哥又生病了吗?”   王大壮摸摸他:“不是生病,是惊到了。”   王小花眨巴眼睛。   王大壮吐了口气:“今天小明冲白虎,放学撞到了个冥鬼。”   “在哪里?”王小花有点好奇:“哥哥没有告诉我。”   他看不见鬼,但他知道哥哥和爷爷都能看到的。   “大宝哪能告诉你。”王大壮哈哈一笑:“你们走到哪里的时候,大宝拉着你走特别快?”   王小花啊了一声。   他还以为当时王小明要赶着过马路呢。   王大壮拍拍他屁股:“没事情,你妈刚才也看过了,烧退了一点,今晚爷爷出去转转,明天哥哥还和你去上学。”   王小花和王大壮腻歪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本来目的。   “爷爷,给我改个名字。”王小花跟王大壮撒娇。   王大壮当然知道小孙子对名字很不满。   “名字可不能乱改。”王大壮给王小花科普:“名字里带着命数,好名字能帮你,坏名字能败你。你是我亲孙子,我当然是给了你个最好的。”   王小花说:“我不要最好的,不能给我个比较好的吗?我不喜欢叫小花。”   其实王小花觉得自家人名字都有点儿土,但谁叫王大壮最权威呢。   王大壮想了想:“王小刚怎么样?你还没生的时候,我就排了名字,就两个最适合你。”   “王小刚也成啊。”王小花觉得这个好歹阳刚一些。   “爷爷先给你分析分析,你再点头啊。”王大壮乐了:“这两个名字不一样,叫小花呢,姑娘们都喜欢和你一起。叫小刚呢,男孩子们就都喜欢你。你乐意要哪个?”   王小花:“……”   “别说爷爷不疼你。”王大壮特别喜欢看孙子纠结的小样儿。   王小花权衡利弊,终于投降了:“小花就小花。”还是女孩子比较重要。   “那你给哥哥改个。”王小花很关心哥哥:“哥哥都找不到女朋友。”   王大壮说:“对大宝来说有事情比女朋友更重要。”   王小花说:“什么事?”   “保命。”王大壮终于严肃起来:“大宝身体不好,他最好待在明亮的地方,才能一世平安。”   王小花没怎么听懂,但他知道爷爷不会骗他。   “那还是不改了。”王小花说:“我以后帮哥哥找女朋友。”   可惜还没等王小花找到个合适的嫂子人选,王家就出了大变动。   “出国?”王小明皱眉。   王正中正襟危坐,嗯了一声。   李明月轻声说:“你爸的意思,是大家都一起出去。那边工资高,环境也好……”   “你们去。”王大壮说:“我留在这里。”   “爸。”王正中也皱眉:“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   王正中从小接受传统教育,说什么都干不出把老父亲一个人留在国内的事——而且他妈早早就没了,一个老头独自待着,别人不指点他,他自己心里受不了。   “谁说我一个人?”王大壮乐了:“大宝也留下。”   王小明立刻松了口气:“我留下陪爷爷。”   王小明是典型的宅男性格,这都快上高中了才出国,语言关不说,生活习惯什么的也要改,一想到他就觉得麻烦死了。   王小花立刻期待地看爷爷。   王大壮咳了一声:“只有大宝不能走。”   王小花脸色立刻变了。   “我也不去!”王小花尖叫:“我和哥哥爷爷一起!”   李明月伤心极了——这种时候,自己两个儿子居然都不愿意跟着爸爸妈妈!   王正中左右为难,他不能强迫王大壮离开,老人在中国待了一辈子,要离开故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王小明……虽然王正中觉得是怪力乱神,但王小明确实从小就状况颇多,医生经常也拿他没办法,大多数还是王大壮给弄好的。   王大壮心里当然觉得孙子都留下最好,但要是连王小花都不走,那李明月在美国估计要抑郁了。   到了最后,变成全家都做王小花思想工作。   可是王小花气极了,拒绝上学,也拒绝听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闹绝食,连王大壮都不能进去。   李明月抹眼泪:“小明,劝劝你弟弟吧。”   王小明叹了口气,在门口哄王小花开门。   王小花和他一起长大,哥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晚上在一个房间里睡觉,王小花大概觉得哥哥也有房间的使用权,终于开了一道缝,让王小明挤进去。   全家大概只有王小明最了解怎么对付王小花,只说了两句话就说服了红着眼睛的王小花。   李明月觉得自己这个妈妈当得太失败了,临上飞机时偷偷问王小明怎么哄的弟弟。   王小明说:“到了美国不就要有英文名字了么?小花早早就想改名字了。”   “还有呢?”李明月觉得言之有理。   王小明干咳两声:“我只说外国有很多不同人种的女孩儿。”   李明月:“……”   王小花,不,路易王到了美国后果然如鱼得水,各种肤色的女朋友都交了个遍,有一次交了个黑人女朋友,晚上在家门口两人吻别,李明月远远从窗子往外看,只看到一口白牙,差点吓出了个好歹,连夜给王小明打电话:“妈管不了你弟弟了,你在国内可千万要找个中国女孩儿,只要别说英语,眼珠子和头发是黑的,别的什么都随你,咱家不是那嫌贫爱富的……”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   我大概看了看,吉祥和三更客的意见大概是一半一半,果然是有了基础么,想看新文的不多呀。   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文写不长,耐性不够。每次差不多三十万左右就开始焦虑想完结。   很多人都说其实可以继续写,我自己也知道orz,只要时间一长心就忍不住飞了,总想开新文。   但每次的结尾我都有铺垫考虑过的,绝不会一时兴起不想写了就胡乱结局,每一次的结尾都是我认为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我才会说完结。   我的想法可能比较老派,总喜欢那种这种结局,但可能不少人都认为才表白呢才在一起呢还没亲热呢怎么能算结束呢,每次都有人期待我写肉戏我是和谐小天使啊你们还不知道吗!   我又说了一堆废话==   接下来就写续篇吧,大概会先写吉祥,因为完结很久了,新鲜感又回来了。我速度不快,但我不会坑的,请大家耐心等待,牛奶会有哒,面包也会有哒二3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