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阎王系统 作者:石头羊 文案 2015阎罗系统4.0正版发布,现在下载APP还可获得包月好礼。 新增:附近的鬼功能,在线隐身功能和漂流坟功能 头像,用户名,个性签名,邮箱,鬼友圈开通,微博,群讨论组。 轮回转世,因果循环,私人买卖,物品兑换,在线交友,同城聚会。 ——2015阎罗系统4.0,让鬼与鬼的距离不再遥远。 注意: ①本文全文存稿之后再发的,所以更新和不坑是必须的。 ②1V1,西皮为柏子仁×杜茯苓,阎王爷×短命鬼 ③#作者是个神婆系列# #伪科学真迷信系列# #麻麻我写的鬼故事一点都不吓人系列# 内容标签:系统 平步青云 励志人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柏子仁,杜茯苓 ┃ 配角:死鬼,死人 ┃ 其它:作者是个神婆系列,伪科学真迷信系列,鬼妻进门系列 晋江银牌编辑评价: 见义勇为的少年柏子仁死了,死后的他却被一个神奇的系统选中成为了继包拯,寇准,韩擒虎,范仲淹之后的第五位凡人阎王。叮咚:2015阎罗系统4.0正版发布,现在下载APP还可获得包月好礼哟~新增:附近的鬼功能,在线隐身功能和漂流坟功能,头像,用户名,个性签名,邮箱,鬼友圈开通,微博,群讨论组。轮回转世,因果循环,私人买卖,物品兑换,在线交友,同城聚会,2015阎罗系统4.0,让鬼与鬼的距离不再遥远。而更神奇的是那一系列与鬼界息息相关的app软件,鬼拍,鬼信,鬼淘,人类在享受着丰富的网络文明时,鬼魂们似乎也没有闲着……而第五位凡人阎王——见义勇为的少年人生被彻底改写,轮回转世似乎都成了现代科技控制下的事物…… 第1章 清晨的Y城,平静中透着安详,雾气中隐约飘散着油条和豆浆的香气,一声声的叫卖勾勒出小城热闹非凡的景象。 城中菜场的早集市外,卖早点的摊主,卖小菜的商贩都早早的骑着小车来到菜市场外。 起炉子,烧面汤,点油锅,煮浇头,将前一晚准备好的辣酱,咸菜摆上面前搭好的桌板。两三里的窄窄街道,两旁遍布着繁忙的起早的人群。 上班的,上学的,买菜的,晨练的,往往花上一块两块的就能吃上口热的。炉子里刚烘出来的麻酱烧饼,撒着辣椒油的豆花,雪白甜糯的蒸米饼夹上一根酥脆的热油条,足够实惠也足够美味。 “吃鸡蛋饼哟!大姐,吃鸡蛋饼?加个火腿肠好吗?给小孩补补营养嘛!” 腰间扎着围裙的中年摊主热情的招呼着面前的一对母子,手上摊饼皮的动作也没有一丝落下,白嫩的米浆在烧热的炉火上那么轻轻一刮,打上一个鸡蛋均匀抹匀,再把葱花酱菜豆干末那么一撒,一瞬间香味弥漫开来,让身着一身墨绿色校服,呆呆的站在摊位前的那个半大少年忍不住小小的吞了口口水。 “啊……” 口齿含糊地低喊了一声,少年看年纪也有十一二岁了,可是神态举止上却显得比寻常孩子要木讷迟缓不少。即使他长相白净,眼眸清澈,可是那明显不同于同龄孩子的言行和呆滞的眼神却还是直白的显示着他在某方面并不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十二岁少年。 “我们不吃不吃,谢谢啊……“ 将儿子渴望的神情看在眼里,穿着一身半旧棉服,推着三轮车的中年女人有些为难,可是望着挂在小摊子上写着‘五块钱一个’字样的硬纸板,女人的眉头一皱,终还是无奈的苦笑着冲摊主摇了摇头。 “阿柏,我们不馋那个……妈妈今天早上不是给你煮泡饭了嘛?而且外面的东西也不干净……” 穿过熙熙攘攘买菜的人群,一手吃力的推着车把,一手护着儿子艰难地走进市集深处,满脸疲惫的女人将堆放着十几袋面粉和几大瓶食用油的小三轮停在市场的一边,这才冲还将视线依依不舍的落在不远处煎饼摊上的儿子妥协着开口道, “要不等……等下次,你考试及格了,妈妈再给你买成吗……到时候给你买个加火腿肠的……” 闻言并不吭声,低着头的少年像是着迷于自己手指似的定定地干瞪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女人见状欣慰的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少年额头,她知道点点头这个动作对于智力只接近于婴儿的儿子来说是个多么大的进步,因为长久以来被生活折磨的始终皱紧的眉头也难得的舒展了开来。 “那妈妈把东西送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你站在这儿等等妈妈,帮妈妈看着东西,等卸完货就送你去上学……你要是想尿尿就去菜场最里头的公厕,卫生纸在左边口袋里,你也别和别人说话知道嘛……” 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通,女人见少年站在三轮车边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不搭理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可是这些货总是要她亲自卸的,菜场里头那对粮油店老板又是出了名的刁钻爱计较……想到这儿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女人将三轮车上的几袋面粉卸了下来,咬着牙背到了自己身上,接着使了把劲把面粉袋子往背上托了托,快步朝里面走了进去。 女人走了,小小的三轮车旁只剩下少年一个人。菜场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而他就那么自顾自的站在满地烂菜叶子的角落里,不东张西望也不随便走动,一直到一声惊慌的大喊从菜场尽头传来,人群中的喧嚣骤然停下。紧接着,三个染着怪异发色的小青年脚步飞快地逆着人群跑了出来。 菜场边有几个卖水果的摊主见状下意识地想上去阻拦住这三个小青年,可是刚往前走一步,其中一个红头发的青年就一脸凶狠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示威似的冲周围的人群挥了几下。 “啊——“ 几个拎着菜篮子的妇女阿姨一看见刀吓得魂都没了,纷纷尖叫着给这三个人让路。这三个人一瞬间有如神助,竟一下子跑出好远,眼看着就要想市场外头跑了。 “抢钱啦!抢钱啦!” 一个踩着小布鞋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从市场尽头那家农行自动取款点追出来,一边大喊一边冲着市场前面的人群哀求道, “这是我老伴的救命钱啊……求求大家帮我拦一拦好不好啊!求求大家了!帮我拦住他们啊!” 老太太说着说着眼泪就淌了下来,可是周围的大多也是些上了年纪,不敢惹事的妇女阿姨,少数的几个男人也是这市场里的摊主,生怕自己管了这档子事之后被这些流氓地痞惦记上,以后自己的摊子也遭了秧。于是一时间,整个市场只有老太太边哭边在追赶,那三个小流氓年轻力壮的,自然是远远地将老太太甩在了后头。 “……” 沉默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正好站在市场另一端尽头的少年眼看着那些围观的人漠然的表情,躲闪的眼神,避之不及的态度,一向僵硬麻木的脸上难得闪过几分情绪的波动。刚好这时,那三个小流氓突破人群,终于朝他这边跑了过来……几乎就在瞬间,从来都木讷迟钝的少年猛地把自己身边那辆小三轮的车把手抓住,接着快跑便朝着那三个迎面跑过来的青年狠狠撞了过去! “卧槽!” 打头的小流氓被小三轮一下子撞翻在地,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搞得停下了脚步。待看清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个还背着书包的半大孩子,这三个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嘴里骂咧了几句方言,个子最高的红毛上去就狠狠地扇了少年一个嘴巴。 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耳鸣,少年的脸颊一下子肿了起来,耳朵里也像是进了什么东西似的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周围的人群见状发出几声惊呼,不少人脸上闪过几丝愤怒的情绪。而那红毛青年打完人似乎还不解气,抬起脚就狠狠踢在了少年的膝盖上。少年一声不吭地被踢倒在地上,地上的脏水溅在他红肿的脸颊上,看上去格外的狼狈可怜。 …… “啊!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在干什么……” 从后面追上来的老太太见状大喊了一声,挥起自己手上的小布包就朝那三个人身上砸。那三个小流氓不耐烦地推了老太太一把,见她哭哭啼啼纠缠不清,市场外巡逻的城管大队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往这边走过来,便下意识地举起自己手中的匕首,朝着老太太的肚子就恶狠狠地捅了过去! “救命啊——杀……杀人!!杀人啦!!” 老太太呆呆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脸上已满是泪水。周围的人早就被这可怕的一幕吓得大声尖叫了起来,人群中不断的有人在叫喊着叫救护车和警察,那些一直不敢上来掺和的摊主也一起上前将那三个又准备逃跑的小流氓团团的围了起来。 …… “阿柏啊!阿柏!” 尖锐的哭声在耳边响起,腹部的疼痛和失血的无力感让平躺在肮脏地面上的瘦弱少年痉挛般的抽动了几下身体。 菜市场的水泥地上流了一地的血液,从少年的身底下不要钱似的往外流着。他的周围干站着不少一脸惊恐无措议论纷纷的成年人,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起他。满身狼狈的老太太跌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那些小流氓抢走的皮夹和一些零散的纸币。 听见动静的女人哭泣着从人群中跑出来,当她的眼睛落在地上那个一身血污狼藉的少年身上时,终忍不住猛地大声哭嚎起来。 “怎么会这样!阿柏!阿柏!妈妈来了!” 温热的手托抱起地上的少年,满脸惊恐的女人一边情绪失控地大哭着,一边拖住怀中少年的后脑勺往菜市场外面跑。周围的人群纷纷让开,躺在女人怀中的少年无所知觉地任由着自己的妈妈把他抱在怀中, 一直到母子俩仓促的离开早集市,周围还惊魂未定的围观者才小声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么多血……不会是死了吧……” “我看悬,唉,你说说这事……那小孩看着才念初中吧?” “所以说这人啊就是不能管闲事,那女的我认识啊……不就住在城南那边专门给市场送米面的小蒋嘛,她家男人死了好多年了,那个儿子啊还是个脑子不好的……现在还出了这种事,真是造孽哟……” “啊?这么可怜啊……啧啧,你说说这些害人的人啊……” 而无论这些旁观者再怎样的议论纷纷,那个因为见义勇为而受伤的少年恐怕是再难听见了。 因为就在那把刀子捅进他身体的那一刻,少年已经浑浑噩噩了十二年,始终空白的脑子里响起了一个突兀声音。 【滴——寄主柏子仁死亡!系统激活倒数1,2,3……】 第2章 柏子仁知道自己死了。 事实上,这也是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名字这种概念,从前从来没有出现在过他的脑子里。从他出生开始,他就比其他正常的孩子要迟钝,吃饭走路上厕所他学什么都慢,而一直到他死去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能完整的说出过自己的名字。 他听到自己的妈妈在哭,当然,这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原来就是自己的妈妈。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在过去的日子里,就像是一台迟钝的机器,对于外来的信息他什么都无法接收。 而就在刚刚,当那把尖锐的匕首像是钥匙一般刺进他的身体的那一刻,他感受着生命的气息一点点的从身体里溜走,原本温热的身体逐渐地变得僵硬冰冷的同时,一丝清明的意识竟伴随着他的死亡而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那一瞬间,世间万物的声音在耳边欢唱。 他脑子里生锈了多年的齿轮发出迟缓的转动声,一些奇异的,他从未在人间所见过的景象伴随着这十二年人间的记忆,一点点的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他看见一个似乎有些可怕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层,像是老式的宫殿一般层层叠叠。一条幽深的河水绵延千里,在岸边有无数白骨森森。而在每一层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都有一些面目狰狞,不似活人的怪物拿着手里的刑具在挨个处置着那些身着白衣白帽的男人女人。他们有的在哭泣大喊,但大多都是满脸麻木茫然。柏子仁像是旁观者一般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就听见什么长舌当受割舌,杀人当滚钉板,再看看那些可怕的惨象,心里一时也没什么畏惧,反而觉得这地方倒是挺公平的,干了坏事的人可不就要吃点苦头吗…… 正这么想着,眼前的景象又渐渐地变了,五幅像是用水墨描绘出来的人物画卷在他的面前展开,除了最后一张尚且是一片空白,其余的几张都各自描绘着一个穿着绛红绣黑蟒官袍,头戴玄色高冠的长须男子。 “韩擒虎……寇准……范仲淹……包拯?” 眯起眼睛轻声念出每幅画上的落款小字,一头雾水的柏子仁缓步走上前,刚想仔细的端详一下这几幅画,那第五幅画却忽然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芒,接着,这画竟像是一面镜子似的折射出柏子仁的身影来了。 【滴——是否现在进行系统绑定?】 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柏子仁想起来这就是刚刚他死掉的那一刻出现在自己耳朵边上的那个声音,眼下他又一次听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而还未等他开口,那声音又继续道, 【滴——寄主未做出指令,系统自动返回上级。现为您仔细介绍系统背景,以方便寄主日后使用。本系统是由上古大神研发,酆都地府生产的阎王系统,由主脑自动选择寄主,触发条件随机,解除系统绑定者即阎罗第十殿接任者,任期三百年,底工资无,无五险一金,按业务提成结算每月工资,任期结束自动转正成为天界员工。寄主为本系统第五任凡人接任者,前四位分别为秦朝韩擒虎,北宋寇准,范仲淹,包拯,凡与系统建立绑定,寄主需履行起‘左眼观前尘往事,右眼查来生因果,顶上三花辨黑白,胸中判笔识善恶’的责任,自建立绑定后开始计算工作时间……是否现在进行系统绑定?】 “阎王……系统? 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虽然听了一大通系统的介绍,可是脑子里还是没什么明确概念的柏子仁看了眼眼前那张画卷上折射出来的自己,光华流转的白芒映衬下,皮肤素白的少年眉发乌黑,嘴唇薄削,一身肃穆庄严的官服更是让他显得灵气逼人,神采飞扬。 “我是因为死了所以才变成你的寄主的是吗?那我现在是鬼?” 【滴——寄主肉身的确已经死亡,但作为阎王系统的现持有者,寄主已经暂时跳出了轮回道,所以寄主并不是鬼。PS:您可以通过切换阳间模式和阴间模式来选择肉身的状态。】 “所以我并没有死?” 闻言有些惊讶的抬起头,从刚刚开始就有些情绪低落的柏子仁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追问道, “只要我和你绑定,履行我作为系统寄主的责任,我就可以活过来是吗?” 【滴——是的。】 “那我还会和以前一样吗?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滴——寄主三魂七魄归位,灵识已然恢复。】 “……” 抿着嘴唇点点头,柏子仁的心底充斥着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件事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件大好事,可是在人间的短短十几年,他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傻子都能分明的感到这人世间的冷漠和寒凉……除了他的妈妈,这十几年里没有任何人善待过自己,他所看到的,所遭受的,都不含一丝温暖,那些完全不值得记住的回忆让他对这个人世间充满了厌恶的情绪,在学校里被老师随意辱骂殴打,在厕所里被同班的孩子强迫着喝脏水,被那些满怀恶意的成年人随意评头论足,以至于当他听到系统给出的承诺时,他除了刚开始的惊讶,甚至都生不出几分欣喜…… “阿柏……阿柏……” 母亲的哭泣声骤然间在耳边响起,柏子仁面无表情的脸上陡然顿了顿,他回想起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和他的妈妈睡在他们那间简陋的出租屋里的情景。 中度智力残疾,一个智障孩子,医院在他十个月的时候就对他和他母亲做了这样的审判。他的家庭因为他在智力上的残疾,而有幸得到了每个月五百块钱的补助, 而对于他的妈妈蒋碧云来说,这些经济补助显然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心理上的安慰。 无论生活多么艰辛无望,他的妈妈从没有想过抛弃他……而现在,他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情绪,就轻易地放弃了妈妈呵护了十几年的生命? 他的爸爸柏青在他妈妈怀孕的时候就没了,他妈妈把肚子里的孩子作为丈夫生命的延续,可是当他真正的来到这个人世的时候,他妈妈却发现这个孩子生来就有着后天无法弥补的缺陷。 这意味着无论蒋碧云付出多大的努力,她的孩子就是比不上别人家的,更让人绝望的是,一旦有一天她也离开人世,这孩子的后半生将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生活。她丈夫的亲人在得知她生下的是一个智障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早早的和她撇清了关系,而她自己,出身农村,父母早死,在这偌大的Y城,除了这个孩子,她早已无亲无故。 整整十二年,蒋碧云带着柏子仁艰难地生活着,如果说朴素清贫的生活还不足以拖垮一个女人,那么面对着一个不爱哭不爱闹却连最基本的吃喝拉撒都没办法规律的智障孩子,却是蒋碧云真正痛苦的所在。 洗不完的裤子和昂贵的尿片一直到柏子仁十岁之后才渐渐地变得不那么需要,邻居的嘲笑和刺耳的议论同情之声也渐渐地变得开始习以为常,而紧接着摆在蒋碧云面前的,就是孩子的上学问题。 普通的学校根本不愿意接纳这样的智力残疾孩子,而特殊儿童的费用又不是蒋碧云能负担的起的,她找了无数的熟人邻居,去有关部门哭求,最后好说歹说才让有一所小学愿意接纳柏子仁去上学。 蒋碧云欢天喜地,她知道自己自己的孩子或许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恢复正常,可是她心底也想让自己的孩子去接受些正规的教育,多接触接触其他同龄的孩子。 天下的慈母都有着一颗为了自己的孩子甘愿付出生命的心,蒋碧云就这样靠着白天给菜场送米面,晚上摆摊卖杂货,一点点地把柏子仁拉扯到了六年级。等过完年,柏子仁就可以升上初中了,尽管蒋碧云心里也知道,念完了小学之后恐怕再没有学校愿意接纳自己的孩子了,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普通的早上,她为了送儿子去上学方便将他带到了市场,竟会将自己的孩子生生的推上了绝路! “大夫……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哆哆嗦嗦地跪在手术室外,蒋碧云在护士的搀扶下哭的肝肠寸断,在她的面前,一身白大褂的年轻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一旁已经蒙上了白布的担架,淡淡开口道,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要……我的阿柏……不要……” 大哭着尖叫起来,蒋碧云挣扎着爬到担架旁边,两只通红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只见她一把将担架上的白布掀开,露出了里面已经面色惨白,没有一丝人气的柏子仁。 “阿柏……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没有给过你好的生活,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没能给你……让你走在妈妈前头是妈妈对不起你……阿柏……” 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哭喊响彻在医院的走廊里,不少病人的家属见这情形都忍不住红了眼睛,蒋碧云紧紧的抱着柏子仁的身体,无论身边的医护人员怎么劝说都不愿意松开,而就在所有人僵持在手术室前的时候,原本还哭嚎着的蒋碧云忽然停止了哭声。 医生和护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悲痛欲绝的母亲这究竟是怎么了,而还未等他们出声询问,被蒋碧云抱在怀里的,已经被医生下达了死亡通知书的柏子仁却缓缓的从担架上坐了起来…… “啊————” 【滴——寄主确认绑定,现开启阎罗系统。】 【2015阎罗系统4.0正版发布,现在下载APP还可获得包月好礼。】 【新增:附近的鬼功能,在线隐身功能和漂流坟功能】 【头像,用户名,个性签名,邮箱,鬼友圈开通,微博,群讨论组。】 【轮回转世,因果循环,私人买卖,物品兑换,在线交友,同城聚会。】 【2015阎罗系统4.0,让鬼与鬼的距离不再遥远。】 第3章 黑洞洞的摄像机对准着惨白的脸孔,年轻的女记者用殷切的神情看着自己,柏子仁面无表情的平躺在病床上,在他的周围摆满了精致的花篮水果,而更多的,则是一张张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脸。 他黑色的眼睛微微张开着,泛着白的嘴唇紧紧的抿着,在他的视线所在,他清楚地看见病房里每一个人头上都顶着一团颜色各异的光。 …… 【滴——系统基础功能之一,寄主可通过人头顶的三花确认开展业务的目标。将死之人头顶青光,预示时日不多。已死之人头顶红光,预示再无可能还阳。寻常人头顶白光。福报多者金光,恶报多者黑光】 …… “观众朋友们,这里就是我市勇救被抢老人的最美少年柏子仁的病房了。几天前,这个孩子用他的行动向我们诠释了什么叫勇敢。而今天,我们市政府的各位领导也来到了他的病床前,亲自带来了来自社会各界的慰问……那么周书记,你有什么想对柏子仁同学和他的妈妈说嘛?” “啊,当然,我今天来呢,就是代表我们Y市政府看望一下这位勇敢的小同学……他的这种行为是值得我们发扬和鼓励的,这是深藏在人民群众中间的真正的平民英雄……我们市政府也特意带来了五千块钱的慰问金,同时,第一中学也愿意为这位小同学提供三年学杂全免的帮助……” 耳朵里听着那个头顶着一脑袋黑光的市政府领导和女记者一言一语的说着话,柏子仁缓缓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左眼,视线所及,那个西装革履,器宇轩昂的周书记瞬间变成了一头被束缚着手脚昂昂直叫的肉猪。 【滴——系统基础功能之二,寄主可通过天眼看到人的今生和往生。左眼可看到生前事迹,右眼可看到来生将去往何处。】 …… “周宏伟你这个黑心肝的贪官!你给我偿命!偿命!” “我死的好惨……周宏伟你猪狗不如……呜呜呜……” “周宏伟!!还我命来!!” 四五个脑袋上顶着红光的鬼魂大叫大嚷着围在那富态的周书记身边,病房内的其余人都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而他们似乎也并不知道柏子仁能够看到他们。 【滴——系统基础功能之三,寄主可通过系统的轮回功能帮助鬼魂投胎。轮回道分六条,三善道,三恶道。善道为天,人,阿修罗道。恶道为畜生、饿鬼、地狱道。寄主可通过往生者生前过失因果来决定他们的轮回方向。注:引一条寻常亡魂入轮回道可以兑换酆都银行发行的冥币一亿,折合人民币一百块;引一条恶鬼入转生所可以赚取冥币十亿,折合人民币一千块。若是遇到千年孤魂,凶宅厉鬼,成功度其转世更可以获得系统奖励的千亿冥币大礼包。】 系统机械的介绍音终于在耳边停下,柏子仁闭上眼睛无视掉喋喋不休的记者和那几个吵闹的鬼魂,脑海中一块血红色的屏幕缓缓的展了开来。 …… 【系统自带】 鬼信:用以和各类鬼魂远程沟通的通讯神器 鬼淘:阎罗界的物品交易平台,最新款的寿衣纸钱香烛毛片想淘就淘。 鬼拍:化女鬼为女仙,男鬼为男神的自拍软件,附带柔光和美化效果。 10048人工服务台:包流量,短信包,无线网随意享。 【付费开启】 酆都地图:方便出行,避免迷失在鬼打墙,鬼吹灯的反路痴神器。 天天爱抓鬼小游戏:百万鬼怪强力推荐的单机益智小游戏 鬼我音乐播放器:最新打榜音乐《樱花树下的尸体》《床头电话响三声》《把我的头还给我》 鬼团:各类打折促销最新讯息,时时关注周边鬼优惠。 …… 在播放器选项上轻轻一点,柏子仁随便选择了一首《床下的小芳》,耳畔的吵闹声终于停下,只余下一个冰凉阴森的女声在轻轻地哼唱。 三天前,被医院断定断了气的柏子仁在快要被送入太平间的那一刻醒了过来,吓坏了一众人之后,也成了一件奇事。原本他小小年纪智力残疾却敢于见义勇为的事就让不少人惊讶,这下更是引得电视台报社市领导都来到了医院中采访慰问。 恢复了正常智力的柏子仁在医院住着,因为系统和他的绑定关系,他得以看到了这所拥有四十年历史的医院不一样的一面。 不少生前是医生护士的鬼在死后也在医院里四处游荡,婴儿房的温室里睡满了一出生就夭折的鬼婴儿。而奇怪的是,这些鬼怪大多却并不愿意轮回,他们有的生前因为遭遇过太过深刻的病痛,导致对生死过于畏惧,有的因为对人情冷暖失望,宁可从此都做个孤魂野鬼也不再愿意投胎做人。而当他试图用鬼信和这些鬼魂沟通交流时,他们的态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短短的几天,柏子仁就已经摸清了这间医院的大概,好友列表里也多了十几号鬼魂。 现在住在顶楼太平间八号柜子的张芸今年八岁,因为白血病去年她死了,她的妈妈现在正在产科病房里养胎,张芸希望能够看着妈妈生下第二个孩子后再去投胎,昨天已经和柏子仁预约了转世投胎的事,而柏子仁也顺便告诉了她,她即将拥有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妹妹。 经常徘徊在四楼三号产房外的沈秀华今年二十五岁,五年前她因为流产而死,腹中未成形的孩子也没能保住,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医院里徘徊,帮忙照顾着婴儿房里那些一出生夭折了的鬼婴儿。她告诉柏子仁,她大概这辈子都无法去转世做人了,因为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还没成型就死了,连个魂魄都没有,她就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尽管接触这些鬼怪也只有短短的几天,可是刚刚恢复正常智力的柏子仁却觉得比起和人相处,和这些鬼魂的相处反而更自在些。即使他们大多死相不够好看,可是反观这些天出现他面前的活人呢? 他眼看着自己那平日因为他智力不足就大声辱骂自己的老师笑的无比温柔和善,看着那些嘲笑他身世的同班同学个个嘘寒问暖,只觉得人这种东西真是奇妙。 他不过是死了一回,再醒过来,身边人的嘴脸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当初抢劫案发生时,在场的有不少都是成年人,到最后却只有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愿意上去帮助那位被抢的老者;明明这些人曾经都对他避如蛇蝎,此刻却因为这件事所带来的宣传效果而强凑了过来……甚至于他当时帮助的那个老太太,也只是象征性的送来了几百块钱和几斤水果,就像是怕惹上麻烦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想到这儿,嘲讽地抿了抿嘴唇,依旧扮演着一个智障孩子的柏子仁木然地看了眼还在纠缠着自己妈妈的女记者和那些社会爱心人士,张张嘴发出了一声“啊”。 “阿柏?怎么了?” 时刻关注着儿子的动静,经历了前几天那场惊魂之后,蒋碧云变得愈发的敏感,柏子仁稍有风吹草动她的心都要颤几下。这几天病房里早晚一直来人不断,说实话她早就有些烦恼了,可是这些人偏偏又是来帮助他们的,即使蒋碧云知道他们施予帮助的目的并不单纯,即使这些所谓的好心人并没有意识到柏子仁刚刚大难不死需要静养,可是蒋碧云还是始终说不出赶人的话。 此刻见脸色苍白的儿子定定的望着自己,蒋碧云赶忙上前小心地扶起他,柏子仁靠在母亲的怀里也不开口,蒋碧云却知道他怕是有些怕生了。这般想着,她小心地把柏子仁的被褥弄好,接着转过头冲一边还在大声侃侃而谈的女记者和周书记为难地开口道, “那个记者姑娘啊……可以麻烦你们到外面继续采访吗……” “啊?怎么了?” 闻言愣了愣,年轻的女记者转眸见柏子仁虚弱的望向她的眼神,当下便明白这孩子怕是有哪里不太舒服。她从前专门做过一期有关智障孩子的节目,自然也知道这种孩子虽然智力有残疾,但是在情绪感知方面往往会比一般人更敏感些,可是当她看见面前的周书记不耐烦地低头看表的动作时,她的眼神一凝,接着便口气不太好地冲蒋碧云开口道, “蒋女士,今天这些好心人的时间不多,不可能一直迁就你的,你受了大家的帮助,就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好吗?如果我们不在病房里拍摄,怎样体现出大家对你儿子的关心呢……” “可是……” 蒋碧云欲言又止,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未等她开口,她身边的柏子仁就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好了,别说了……” 不耐烦地看了蒋碧云一眼,女记者转过头冲周书记得体的笑了笑,接着冲站在病房里的一个一直拿着烟在抽的男记者招手道, “来,小张,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周书记和各位恐怕还有事,那咱们就抓紧时间和孩子合个影吧?” 这个提议引得病房里的爱心人士都点头起来,毕竟都来一趟了,总要证明一下自己今天是来做好事的。说话间,七八个人吵嚷着围到了病床前,蒋碧云慌慌张张的想阻止,却被那女记者板着脸一下子拽到了一边。 那个叫周宏伟的胖书记挺着大肚子坐到柏子仁的边上,脸上是他常年出现在各种电视访问时带着的那种代表着政府脸面的笑容,周围几个中年人也凑在柏子仁身边,个个洋溢着一个爱心人士该有的自豪和满足。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柏子仁则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闹剧似的一幕也不吭声,一直到那个男记者将摄像机尽头对准自己时,猛然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1,2,3……笑……恩?这……这是怎么回事?” 抬手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将镜头挪开些确认一切正常,男记者愣愣地将镜头再次对准眼前的几个人,却被镜头里显示出来的图像弄得脸色骤然白了起来。 空洞洞的眼眶上流着还没干的血迹,惨白如纸的皮肤下连青色的血管都一清二楚,除了坐在正中间的那个孩子,其余所有人在镜头里显现出来的样子都显得苍白而狰狞,而当记者将镜头移到这些人的下半身时…… “啊啊!!没有脚!他们没有脚!有鬼啊——” 【滴——寄主开启鬼拍,三号滤镜死人妆正在使用中。】 第4章 【八号柜-阿飘张芸】 “哈哈哈!所以最后那些人都这样被你吓跑了吗?我说怎么这几天都没有人争先恐后地来看你了呢!不过你明明可以用别的更好用的办法给那些讨厌的人一个教训,为什么还要用这些小儿科的手段啊?” …… 脑海内传来鬼信的消息提示音,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可事实上无比清醒的柏子仁在漆黑的病房里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瞥了眼睡着隔壁病床上,呼吸平稳的母亲,接着在脑海里淡淡地回复道, “无论如何,我都接受了那些人的帮助。住在医院的费用凭我妈妈一个人是负担不起的,欠那些人的,我以后会慢慢还的,但是现在我到底是受了别人的恩的,我当然也不能故意去伤害他们,这是原则问题……不过如果是那些罪有应得的人,我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我可是很记仇的……” 这般说着,柏子仁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三个在市场里抢劫伤人的流氓和那个身边挤满了冤魂的周书记。 每晚冤魂托梦,夜夜恶鬼压床,只要走夜路就鬼打墙,只要打电话就鬼来电,就这么折腾一个月,再胆大的人都会被吓出神经病吧? …… 【八号柜-阿飘张芸】 “唔,也对…… 那你出院后有什么打算啊小哥哥?你妈妈还不知道你已经变聪明的事吧?” “恩,她还不知道,我怕吓着她。” 说着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虽然十几年间一直以一个智障孩子的身份活着,但是如今已恢复正常神智的柏子仁想了想道, “以目前的医疗水平,一个智力不足的人忽然恢复成正常人那是很不正常的事,更何况我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前科……我想先瞒着我妈妈,等过一段时间再慢慢告诉她这件事……过完年之后,我也要去新的初中了,那里认识我的人少,到时候我就算有什么变化别人也不好质疑什么。等我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知道我以前事的人就更少了,那时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缓缓地说着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虽然听起来还有些过于简单,但这也是柏子仁认真思考了好久才做出的决定。 他毕竟只有十一岁,即使如今恢复了正常人的智力,拥有了非常人的能力,他的阅历却还远远不足。短期内,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带着母亲尽力地摆脱目前的困境,他想好好读书,他要让那些曾经嘲笑的人为自己的轻视而懊悔,他想让母亲过上富足的生活,他想让自己的母亲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可是以他的能力和年龄,这些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去一点点的实现。 想到这儿抿了抿唇,柏子仁将聊天界面切换到系统功能界面,轻轻点开业务收入那栏,一个醒目的0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在医院呆了也有将近一周了,遇到的鬼魂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可是其他一切好说,只要涉及到投胎转世的话题,大多数鬼魂都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用系统的话来说就是:【人死后都有魂魄,魂魄不入轮回则成了鬼怪。转世轮回本是天意,可随着经济的迅速发展,鬼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多的魂魄因为各自的原因不再愿意投胎转世,而是选择留在人间。寄主您的任务就是说服鼓励引导一切有投胎打算的魂魄,提高轮回转世率,避免鬼龄老化,而只要您引渡成功一条生魂,帮助其转世,就可以得到一定金钱奖励。具体收费标准参考系统功能介绍,最终解释权归系统开发部门所有。】 …… 引渡一条生魂就可以赚一百块钱,活捉一只恶鬼就可以赚一千块钱,这对于家境贫困,即使这次因为受伤得到了一定社会捐助却依然对自己和母亲的未来充满了担忧的柏子仁而言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事情。有了钱,他就有办法去赚更多的钱,去改变他和母亲的生活。他和妈妈可以不用每天三餐都吃着泡饭酱菜,不用为了节省那一点点零钱就节衣缩食。因此即使心里有些忐忑,但因为活这么大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对鬼神也没什么敬畏之心的柏子仁还是决定趁着自己还呆在这家住一天都要花好多钱的医院的时候,努力赚点死人钱…… 可是现实和理想总是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以柏子仁目前的能力,要说服这些老油条似的老鬼还有些难度。正这么想着,柏子仁皱着眉头点开了系统自带的百鬼搜索引擎,在搜索栏里输入‘怎样说服鬼魂投胎?’,一瞬间各种五花八门的说法涌入眼底,而还未等柏子仁点开仔细查看,一阵消息提示音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 【急诊室-没有脚的王护士】 “阿柏你在么在么?急诊室刚来了几个新死鬼,你要不要来看看有没有愿意投胎的?” “恩,好,谢谢。” 礼貌地对那头的王护士道了声谢,柏子仁对于这位这两天一直积极地为自己寻找着业务对象的女鬼充满了感激之情。这位生前在急诊室供职的王护士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一次夜班时一位急诊病人的不治身亡,导致她被情绪失控的病人家属从急诊室外的楼梯上推了下来。脑部重击引发的颅内出血,这场无妄之灾让年轻的王护士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即使后来杀人者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价,可是王护士的命还是丢了。她的父母,男友因为她的死陷入了痛苦和绝望,而成了鬼的王护士也不愿意留在伤心欲绝的亲人的身边徒增伤感,只能徘徊在急诊室里继续着生前的工作。 想到这儿叹了口气,柏子仁动作小心地从床上坐起来,确定妈妈蒋碧云还在熟睡,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他弯腰穿上放在床边的棉拖鞋,接着便迅速地迈着步溜出了自己的病房。 …… 晚上的医院走廊静的吓人,柏子仁走在惨白的灯光下,大病未愈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是白的像纸。 “哟小哥,大半夜还出来啊” 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小伙子缓缓地从柏子仁身边经过,见柏子仁看向自己,便笑嘻嘻地将抱在手里的头颅抛起来冲他道, “我出来透个风,太平间里面太冷了……这大冬天医院也不知道给我们太平间的装个暖气……” “装了暖气,你们明天就都臭了……” 无语地看了眼面前这个惊悚地顶着个光秃秃的的脖子,手里还抱着个嬉皮笑脸的头颅的鬼,柏子仁望了眼走廊尽头的急诊室,见那里乱糟糟的围着一大群鬼,时不时还有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哭声传出来,便开口问道, “王护士说有新死鬼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哦,是有个新死鬼过来了……有个小娘们和家里人吵架闹着要寻死,冲出马路的时候正好被个过路的大哥给救了。结果那大哥被撞出十几米当场死了,那小娘们就扭了下腿,现在还在急诊室里大哭大闹着要去死呢……那死了的大哥估计还没回过神来,所以也跟着那小娘们一起到医院来了,现在大伙儿正在劝他呢……” 正这么说着,那个尖锐的哭声又大了几分,柏子仁就听见那个女孩大哭大叫着“让我去死!我不活了!你们不让我和张威在一起!我就不活了呜呜呜……” 坐在轮椅上的小伙子一听这话就冷笑了起来,那张已经脱离了身体许久的脸阴冷地扭曲着,看上去倒真有几分恶鬼的模样了。 “要死就快去死,这么嚷嚷着给谁看……祸害人的东西。” 听了这事的来龙去脉,柏子仁当下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他知道这间医院里有多少为了能多活一天而苦苦挣扎在病痛中,最终却还是和亲人生离死别的鬼魂,自然也明白他们对于这种因为一点点小事就闹着要去死的人有多么厌恶。 就比如眼前这个叫董天祥的小伙子,他十几岁就从农村出来打工挣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攒够了钱回老家孝顺父母,再娶个老婆生个大胖小子,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工地事故让他的一切念想都付之东流,高空作业失误让他从六十几米的架子上摔下来,脊椎断裂,脑袋直接被地上的钢筋给分了家。可怜他父母七十几岁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头来居然连儿子完整的尸体都没见着…… 想到这儿,柏子仁的心里便有些酸涩,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激活系统,如今的他,恐怕也只是游荡在医院里的一个普通的鬼魂吧? 对有些人来说可以随便放弃掉的生命,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他们无论怎样都得不到的奢望。 …… 这般想着,柏子仁皱着眉快步朝急诊室走了过去,离开的时候还略带安抚性质的拍了拍那小伙子的肩。 “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有些人死了却强过那些人百倍……别在外面溜达了,夜里凉,早点回去睡觉。” “知道啦,你个小家伙居然还教训我……“ 挤眉弄眼地撇撇嘴,董天祥若有所思地目送着柏子仁走远,这才抛着自己的头颅继续慢悠悠地沿着走廊往前走去。 “哼,也真是个奇怪的活人……” 第5章 走近急诊室前,柏子仁随手把系统的情景模式切换成了阴间模式。一瞬间阴冷之气袭上心头,他本就青白的脸上更白了三分。 急诊室门口的肇事司机正在和赶来的交警拼命地解释着当时的情况,几个断手断脚的鬼魂围在边上看着热闹,一看见柏子仁走过来就怪叫几声一哄而散。 …… 【滴——附近的鬼功能开启!新消息提示!】 【死不瞑目】: “大家快跑!那个天天逼着鬼投胎的活阎王又跑出来啦!(#‵′)” 【死无全尸】: “啊啊啊老子不想投胎!活阎王滚粗市二院!(╯‵□′)╯︵┻━┻“ 【死生契阔】: “你们两个死鬼别特么废话了!!!快跑快跑快跑!!被他看到了就要去投胎了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咋咋呼呼的鬼叫声渐渐变远,柏子仁有些无奈地低头看了眼自己俨然已经没有了脚的下半身,接着便慢悠悠地飘进了此刻正乱糟糟的急诊室里。 “我不活了呜呜……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宁可去死!张威他因为你们!他不要我了!你们知道嘛!你们怎么这么自私!我恨你们……” “小雅啊……你怎么这么说妈妈啊……妈妈也是为你好啊……” “你不要管她!这个不要脸的臭丫头!就让她去死好了……” “我现在就去死!现在就去死!你们不要拦我!” 披头散发,一身血污的女孩坐在病床上嚎啕大哭,她的身边围着一对哭天抹泪,大叫大嚷的中年夫妇,急诊室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忙着在一旁的里间里抢救着一位平躺在白色病床上的中年男人,也没工夫去管这几个没素质地在医院大喊大叫的人,而无论他们再如何抢救这位为了救人而遭横祸的中年男人,似乎都无法改变他已经不在人间的事实了。 …… 【滴——目标:董全安 】 【职业:环卫工人】 【死因:勇救轻生少女 】 【轮回路线:因生前二十年如一日地将积蓄捐助给贫困山区教育事业,每个月都将自己的工资拿出来帮助辍学儿童,福报颇多,得入人道。】 几乎是一下子就在急诊室里找到了那个坐在角落,穿着一身橘黄色环卫工人服的中年男人,除却他头顶因为福报而带来的耀眼金光,这个男人有着最平凡普通不过的长相,一脸老实人的朴实与憨厚,就连如今死了也是那么缩手缩脚的坐在那儿。他既不像那些骤然得知自己死讯的人那样歇斯底里,也不像有些人那般心如死灰。他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急诊室里的其余人,脸上的表情像是还在做梦一样。 “您好。” 走上前礼貌地冲面前的男人打了个招呼,柏子仁见男人受惊似的看向自己,忙开口补充道, “我知道你刚刚去世了,我也看的见你。” “你……你能看见我……哦……你也是鬼吧……这……怎么小小年纪的就……” 董全安先是有些错愕,当想起刚刚那些在急诊室门口乱窜的鬼魂,他的脸上划过些许的了然。他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柏子仁,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宽松的吓人,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阴冷,但是一看就还小的很。在他的家乡,这样的孩子本还是在田埂上撒野池塘里摸鱼的年纪,可是眼前的这个孩子的眼神却已经成熟的像个成年人一般…… “恩,我能看见你。” 下意识地选择没有去解释自己的问题,柏子仁看着一脸同情地望向自己的董全安,这些天一直冷硬的表情忍不住柔软了三分。他能感受到这个淳朴的中年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不同于那些好心人浮夸流于表面的关心劝慰,真正的善意有的时候或许只要一个真心实意的眼神,就能让人感到发自心底的温暖。 “您想投胎吗?” 在董全安身边坐下,柏子仁指了指那边已经放弃抢救的医生护士和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董全安道, “转世投胎,一切重新开始,你是个好人,我能提供给你一条比现在这世好了太多的转世渠道。下一世你会是个出生在富有家庭的独生子,你一出生就会接受最好的教育,长大之后你会做个大学老师,娶得是你青梅竹马的女孩,你们会有两个孩子,个个孝顺懂事,你会健康幸福地活到九十二岁……” “这……这……” 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听着柏子仁所描述的景象,在确认柏子仁的表情并不像是开玩笑时,董全安望向他的眼神瞬间从最开始的同情变成了一种敬畏中掺杂着疑问的表情。 “小兄弟,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可是就我一个扫大街的哪来这么好的命啊……”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的捐款不留名帮助他人,因为无论是出于什么初衷帮助别人,时间久了,人总是难免会产生一种付出不对等的失落感……我为什么要去帮他?我倒霉的时候怎么没人来帮帮我……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你却能一直坚持不懈地做个善良的,乐于帮助他人却不求回报的好人,这点就十分的可贵……而且,你刚刚还豁出自己的命去救了一条人命。” 这么说着,柏子仁看了眼还在急诊室那头大喊大叫,无理取闹的女孩,见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她的家人都完全没有过来关心一下救人者董全安的生死,只顾着在那儿大吵大闹,他还是少年模样的脸上划过一丝厌恶。 “尽管我觉得……救了这种人还不如救一条狗。” “唉,那总归是一条命……那姑娘还年轻……她还有父母……我都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了,救了她也算是值了……” 顺着柏子仁的视线看着那家人吵闹的样子,董全安淳朴的笑了笑,心头虽然一时间有些发凉,却还是缓慢开口道, “救她的时候我就没想着指望她感恩,帮别人的时候我也从没有指望别人回报……我没念过多少书,所以长大了只能做最下等的工作。扫大街苦啊,但有什么办法呢?没文化就要吃没文化的亏,我吃过苦,遭过罪,所以我才不想有很多和我同样出身的农村孩子和我走一样的路,我做这些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把这当做还给那片养育我的土地的一点心意,而且我孑然一身,那片贫瘠的大山养活了我的父辈祖辈,我小时候就是靠邻居乡亲的接济才长大的,如果真要谈值得与不值得,计较与不计较,这些恩情又怎么可能说得清呢……” 说着,董全安从自己外套内口袋里摸索出一个旧旧的皮夹,见皮夹也随着自己的死亡而被带到了身上,他笑了笑,接着翻开皮夹露出里面的几张纸片和一张红色的存折。 “我前半辈子穷,所以没老婆没孩子,可我也不好抽烟喝酒,后来我就想着与其守着这些死后也带不走的钱,还不如去帮帮那些需要的人……这几张单子上写的是那些孩子的情况,有五个今年已经上大学了,还有十三个在念高中,其余的都是些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我年前还答应说上半年去看看他们,现在恐怕也是没机会了……小兄弟,我知道你是个有大本事的,我愿意去投胎转世,也求你能替我把这些钱继续寄给他们好吗……” 耳朵里听着董全安絮絮叨叨的解释,柏子仁接过董全安递给自己的存折和纸条,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孩子的名字,存折上的数字更是大笔大笔地被取出,心头只觉得被一种莫名的气息缠绕着,本来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否定和排斥的心也软化了几分。 有些人做好事他就不是为了让别人赞扬的。 世道那么大,有些人就可以为了逃避责任,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有些人也可以为了别人的孩子,倾家荡产;有些人即使知道自己的爱人生了绝症,也不离不弃;有些人一知道要拖累到自己,就连亲生爹妈都可以置之不理……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你评判这个世道好不好的依据。某些人对你所做的恶行不能成为你变恶的理由,某些人对你的冷漠也不能成为你自私的根据…… 想到这儿,缓缓呼出一口一直郁结在自己心头的气,柏子仁转过头冲董全安真心实意的道了声谢,接着点开系统的轮回渠道。 “我会帮你的,你是个好人,也祝您下辈子过得幸福。” …… 【滴——目标董全安锁定,现开启轮回模式。】 【轮回自愿度:80%】 【轮回转世道:人道】 【轮回完成度:100%】 【滴——恭喜寄主完成首杀,成功引渡一条生魂,奖励功德值300,冥币一亿,折合人民币一百元。】 第6章 方小雅侧躺在病床上,夜晚的医院冰凉而安静,她神情惊恐地瞪大着眼睛,却只听到无人的病房中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她刚刚才经历了她人生最糟糕的一天,她交往了三年的贫穷男友终于在自己那对势力的父母的逼迫下和自己分了手。 方小雅心中充斥着愤怒,一方面是对于这个男人懦弱妥协的愤怒,一方面是对自己父母过于干涉自己的愤怒。 从小到大,她一帆风顺,从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良好的家庭出身和出色的容貌让她生来就比别人要活的轻松如意。因此她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被别人轻易抛弃的对象。 她不甘心,她恨那个没有眼光的懦夫张威,她的愤怒与其说是因为感情的失败,倒不如说是对于自己自尊受挫的一种自怨自艾。 于是在得知是自己的父母造成了这一切的时候,她大哭着把家里所有的东西砸了个精光。 他父亲是老干部了,虽然平时说话做事严厉,可是说到底还是一直娇惯着她的。但就在她大发脾气的那个晚上,从小到大都关心疼爱着她,连手指头都不敢碰他的爸爸第一次狠狠地打了方小雅一个耳光。 这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方小雅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出了家门,哭喊着下楼的时候,这个已经二十好几的女孩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去死!我要去死! 咬着牙抹去脸上的泪水,她不理会身后惊慌着追出来的父母,毅然决然地冲出了小区门口的马路。 刺目的车灯在眼前闪过的那刻,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胜利和满足感。 她想象着自己死去之后父母会是多么懊悔,张威会是多么痛苦,她要让所有人后悔!她要让他们也尝尝自己的痛苦! 可是……预感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方小雅只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推开,伴随着一阵让她毛骨悚然的骨骼撞裂声,她被重重地推到了路边,再抬头时,她便看到一个和她爸爸年龄相仿的中年环卫工躺在一辆黑色奥迪车的不远处,属于人类的血液已经流淌了一地。 “小雅!小雅!” 父母从马路的另一边哭喊着跑过来,方小雅愣愣地任由着母亲抱住自己哭泣,眼底却只留下了马路中央那个横躺在血泊中的中年男人的样子。 红红白白的脑浆……扭曲断裂的四肢……淌着血的眼眶…… 那个男人可怕的死状久久地徘徊在方小雅的脑子里,一直到她被送到医院,她都没有从那一刻的恐惧中脱离出来。 还好……还好我没有死……还好……死的不是我…… 死……原来这么可怕……我不想死了…… 眼睛睁的大大的咬着自己的手背,呜咽着的方小雅带着劫后重生的庆幸和后怕蜷缩在被窝里,尽管刚刚在急诊室里她为了面子还在和父母较劲,可是她的心底却早已经被悔恨和恐惧充斥的满满的。 这般想着,方小雅再次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个因为救自己而死的男人。那只是个平凡到不起眼的男人,看穿着也只不过是个一个从事着低下工作的穷人。如果是在平时,方小雅一辈子都不会记住这样一个人的长相容貌,可是就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方小雅却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想起那个人的死状…… “我不是故意的……我还年轻……你就当做件好事吧……千万别来找我……” 断断续续地在嘴里念叨着,有些神经质的方小雅侧躺在瞪着病房的房门,血丝充斥在眼球上,嘴唇上的皮也因为牙齿的用力咬合而破皮流血,她仿佛是在提防着什么东西破门而入般警惕着,而就在下一秒,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紧接着,一个个断断续续,好像喉咙里艰难吞咽下什么东西才能开口说话的阴冷声音缓缓道, “有……人……在……吗……” “……” 方小雅瞬间惨白了脸,她不知道门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敢仔细去探究,于是她猛地抓起辈子蒙住头,将自己的脸对着冰凉的墙壁剧烈的呼吸着,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她便听到那声音接着道, “你不是……想死吗?刚刚在……急诊室里我听见了啊……你开门啊……我来帮你好不好……你开门啊……” “啊啊——我不想死了!我不想死了!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哭泣着用被子捂住头,方小雅颤抖着身体,因为恐惧而冰凉的手脚上都起了一层冷汗,泪水顺着姣好的面容上缓缓流下。 门外的那个声音闻言停顿了一下,接着那声音奇异的转了个调子,用僵硬的语气接着道, “你……不想死了?可是我……已经死了……你说,这怎么……办?” “对……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呜呜……求求你,放过我好么……我对不起你……” 牙齿打着哆嗦着,脑海中充斥着各种有关冤魂索命的传说,绝望的方小雅知道这个鬼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心底已经是一片苦涩和懊悔。她已经想象到明早自己的父母看到她可怕的死状时的情景,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今天脱险时老两口有多么欣喜若狂…… 方小雅生平头一次开始反思起自己,她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之前那种寻思行为的幼稚和愚蠢……她羞愧地开始为自己之前的自私而忏悔着,她开始想到那个为了救她而死的中年人的家人,开始想起他的家人因为他的死而悲痛欲绝的情景…… 人人都是父母生的,生命都是同等贵重,凭什么你如此轻贱它,又要让别人为你的行为负责? “沙——沙沙。” 过于宽大的衣服摩挲声在耳边静静的响起,方小雅知道是有个人走进了病房,正在向自己靠近。她明明记得睡前她锁起了门的,可是此刻这个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存在却轻而易举地走进了病房……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闭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泪水打湿的长发盖在额前,吓得面无人色的女孩顶着一头在黑暗中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黑色恶报哆哆嗦嗦地出现在柏子仁的眼前时,比他之前见过的不少真鬼看起来……还像一个鬼。 柏子仁看着满嘴胡言乱语,俨然已经被吓得快精神错乱的方小雅,总算觉得算是为老董出了口恶气,再见她一直反反复复地道歉,也不再哀求着什么不想死之类的话,便知道这个叫方小雅的女孩或许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了。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要说对不起的人已经死了。” 面无表情地站在方小雅的病床前,柏子仁今年虽然还未满十二岁,但身高却已经有一米七出头了。他身材瘦削,还未完全张开的五官已经显露出清俊的雏形,他素白的脸色几乎于病房的一片白而融为一体,当他用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看着人时,总有一种人心仿佛都已经被他窥探的到的感觉。 方小雅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她错愕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恍惚的表情明显还不能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而柏子仁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 “为了救你而死的人叫董全安,今年四十八岁,无儿无女,一直到死掉之前,他都是一个老实善良的好人。他帮了很多人,捐过很多钱,他自己过着清贫的日子,却无私地让很多人过得幸福。或许你并不关心这些对你而言无关紧要的事,他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一个你永远都有交集的路人……但是你欠他的是命债,他们死人的规矩是,欠人命债需用命还,从今晚起,我不管你是单纯的不想死,还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补偿他,你都必须要完成董全安留下的遗愿,一直到抵消你身上的命债为止……” 说着顺手点开系统界面,柏子仁用手指戳开业务目标选项,简单扫描方小雅之后,页面上出现了一竖排有关方小雅的生平信息。 …… 【滴——目标方小雅锁定,现开启讨债模式。】 【欠债原因:轻生】 【债务类型:命债】 【功德指数:-10000】 【推荐方法:①以命抵命②行善积德】 【时间限制:阳寿用尽之前,否则永不超生,入畜生道】 …… “老董生前一直在资助一些贫困山区的孩子读书,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孩子。现在他死了,他没有家人朋友去继续帮他做这件事,我希望你可以帮帮他完成……他的存款虽然不多,但是多年的积蓄也有不少,我知道你家里条件不错,如果可以的话,请用这条老董给你的命多做些好事吧……好人总是有好报,尽管这世上有不少傻乎乎的好人根本不在乎回报,但是天就在你的上头,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底……而等你的债务还清,一切都可以结束,方小雅……你愿意吗?” “……” 方小雅愣愣地望着柏子仁,刚刚所听到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可是看着少年递给自己的,还站着血污的皮夹和存折,她的脑子里再一次浮现出了那个叫董全安救她时的情景。 “姑娘……你小心!” 温热的手掌,淳朴的声音,那是个真正的好人,却用自己的命救了这样一个自私丑陋的自己。 方小雅的眼睛渐渐湿润,她用手捂着脸颊,泪水一点点地自手掌中渗出,紧接着,她用哽咽的声音轻轻道, “我愿意……我愿意。” 第7章 “阿柏,你把妈妈的棉袄盖在身上,妈妈抱你上去好不好?” 医院门口的停车场边,蒋碧云将自己的暗色破棉袄从小三轮后座里拿出来,她身旁站着已经穿了好几件厚实冬装,额上都有些冒汗的柏子仁,可是出于母亲的本能,她还是在柏子仁有些抗拒的唔唔声中坚持把衣服加在了少年单薄的身体上。 “好孩子,听话,你这两天手脚冷的不像话。” 用手安抚性的摸了摸柏子仁冰冷的不带一丝人类温度的手掌,蒋碧云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因为操劳而布满皱纹的脸上划过了几丝忧虑。 “……” 柏子仁低着头一声不吭,他没办法和母亲解释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异状;他也没办法和自己的母亲说一句,妈,天冷,你也多穿点吧;他甚至连一点过于丰富的表情都不敢表露,深怕吓坏了这个一直到如今还把他当做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把娇宠着的母亲。 “来,咱们回家!” 多日愁云密布的脸上终于因为柏子仁今天出院的事而绽放起笑容,蒋碧云弯下腰想把已经比她高了不少的柏子仁半抱上三轮车,却在下一秒看见自己那走个路都会摔得狼狈的傻儿子动作缓慢却稳当地自己坐上了三轮车里的那张小板凳上。 “阿柏!” 蒋碧云几乎是有些惊喜地喊了起来,当初她光是教会柏子仁拿勺子吃饭就足足花了三个月,至于爬楼梯和上三轮车这种比较有难度动作,一直到柏子仁受伤住院前他都做的格外勉强,可是就在刚刚,她的儿子居然动作那么连贯地做到了…… 蒋碧云一瞬间高兴地无以复加,她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开了三轮车的锁,之后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笑。路上的寒风凛冽,这座南方城市的空气中似乎都带着湿漉漉的冰冷,马路道旁的腊梅香气熏红了树桠上的花,柏子仁微笑着裹紧身上的冬衣,耳朵里母亲的笑声都仿佛带着这个冬天最温暖的温度。 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出院之前,他又一次见到了方小雅。这个明显还没从柏子仁所带给她的冲击中解脱出来的女孩站在走廊上,面容沉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她的父母站在她的身旁陪着她,柏子仁没有选择上去和她说话,只是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就跟着自己的妈妈出来了。 离开了这间医院,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他不会再去干涉方小雅还债的事,有些事也并不是旁观者就可以帮不上忙的。 时间会去证明董全安的死究竟有没有价值,柏子仁不知道方小雅会不会让自己失望,他只是清楚地知道一点,属于他的崭新的人生已经开启,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永远都没有希望和未来的傻子,他会用自己的努力让自己活得很好,活到最好。 …… “哦哟,小蒋啊,阿柏今天出院了啊?” “是啊,孙阿姨啊,出来买菜啊?” “对呀,小孙女今天回来吃晚饭哈哈,所以买了几条新鲜的活鱼……啊呀要不你拿一条回去!阿柏现在正是要补补身体的时候啊……” “诶不好不好!这怎么好意思呢……” 三轮车缓缓驶进小巷深处的居民区,蒋碧云停下来和熟悉的老街坊说话,坐在车后座的柏子仁眼神呆滞地仰头看着横架在居民区阳台上的各种电线,晾衣绳,在那上方,一碧如洗的天空上正惊慌地飞过几只麻雀。 “啪——” 蛋壳碎裂的清脆声音响起,蒋碧云和面前的孙阿姨受惊般停下交谈,一转头便看到坐在车后座的柏子仁脸上和头发鬓角上都挂着蛋黄和碎蛋壳,在他蜷缩的脚边还残留着一个破碎的臭鸡蛋。 “臭傻子!臭傻子!请你吃臭鸡蛋哈哈!” 属于孩童的嬉笑声从对面的居民楼阳台边传来,破旧的老式楼房每家每户都看上去相差无几,蒋碧云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哪家的孩子做了这种混账事,只能一边气恼地冲着楼上骂了起来,一边拿出口袋的几张卫生纸给柏子仁仔仔细细地擦拭。 “这些小赤佬!就是成天作死!家里大人都不知道怎么教的!” 一旁的孙阿姨气愤地插了句嘴,蒋碧云闻言苦涩地笑了笑,一时也再没有了闲聊的心思。 她住在这小巷子里也有十几年了,平时除了孙阿姨和几个勉强还愿意和她说话的老街坊,大多数居住在这里的人都对她和柏子仁的存在充满了厌恶。傻子,蠢货,屎尿乱拉的白痴,这些伤人的话语一次次又一次次地出现在蒋碧云的耳朵里,她或许并不在乎自己过得是不是如意,可是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受到这种羞辱…… 想到这儿,眼睛都有些红了,蒋碧云用手背用力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安慰地摸了摸柏子仁的头,终是哽咽地说了声,“走,咱们回家。” 小三轮的车轮缓缓开始转动,柏子仁若有所思的视线还落在巷子对面的居民楼上,比起母亲的愤怒,此刻他的思绪正游荡在别处,黑沉沉的眼睛里也藏着些不为人所知的情绪。 刚刚发生的一切,其实以他现在的能力,本可以轻易的化解。 可是不巧的是,就在那个臭鸡蛋砸向他的一刻,他刚好在走神。 从他妈妈骑着三轮车进入这条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巷子的开始,他就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原本该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居民区更多的被一种属于死亡的压抑氛围笼罩着,这种气息或许不被寻常人所感知,但是身为阎王系统拥有者的柏子仁却能分明地感受到。 那是一种有些类似于海啸或地震发生前沙滩上出现的那种诡异的安静,巷子里原本到处流窜的流浪猫狗都统统消失了踪影,天空中鸟雀四散,而更让柏子仁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的原因是,从刚才起,每一个从他面前进过的居民,头顶上都带着属于将死之人的青色光芒。 无论是坐在巷子口正在摘菜的那几个用鄙夷眼神望着自己和妈妈的中年妇女,还是刚刚和妈妈交谈了一会儿的孙阿姨,亦或是现在正躲在三楼最东边阳台下面捂着嘴偷笑的小男孩,他们的头顶上都带着那种预示着死亡来临的青光。 柏子仁用系统的查看功能挨个扫描了这些人的信息,伴随着滴滴滴的系统提示音,他听到冰冷的机械声程序化的在他耳边如是说道。 …… 【滴——目标王菊仙寿数余额:6小时 死因: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 【滴——目标孙芳秀寿数余额:6小时 死因: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 【滴——目标赵东东寿数余额:6小时 死因: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 …… 再过六个小时,夜幕就要降临了。 Y城的发展迅速,城区建设更是日新月异。除去这片原本归属于某化肥工厂的宿舍小区,这座城市已经很少还存在着这种保留着上世纪风格的建筑了。 目及之处,木质的楼梯栏杆和阳台护栏大多因为虫蛀而濒临倒塌,老居民区杂乱的线路横架在人们的上头,和各种晾衣绳,宽带网线交错缠绕在一起,像是密集的蛛网一般层层叠叠,看不到边。 住在这里的人们或许从来没有在意过这种属于老居民区特有的衰败景象背后究竟带着多少安全隐患。而就在六个小时后,因为一家住户的偷电行为,将会给这个不到二百米长,总住户超过一百十一人的老居民区带来一场滔天大火。 想到这儿,柏子仁缓缓闭上了眼睛,母亲的小三轮在狭窄的巷子里穿梭着,他听着耳朵边传来的车铃发出的声音,炒菜下锅的声音,小孩哭闹的声音,夫妻争吵的声音,他听得到路过的每一家人的家里传出来的动静,这是曾经陪伴着他长大的,漫长岁月里他天天都能听到的声音。可是在记忆深处,他却连一丝怀念或是喜欢的感觉都没有。 “啊哟你们看见没有,那就是住在那边的,那个小蒋家的小孩啊……听说啊,脑子不好,这么大了啊连话都不会讲啊……” “那不就是个白痴嘛……哎哟这种脑子有问题的最可怕了,我要回去和我老公讲,让我们家小孩离他远一点,傻子杀了人可都是不用负责的啊……” “我爸爸说了,柏子仁他是个傻子,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你们没看见他连吃饭都要他妈妈喂吗……” “臭傻子!臭傻子!你想不想吃糖?嘿嘿,我丢地上,你用嘴把它叼起来好不好啊……” 那些深藏于记忆深处的,即使恢复了神智也没有丝毫遗忘的刺耳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作响,那些扭曲的永远带着嫌恶神色的脸,那些即使当初完全听不懂也能感受到其中恶意的话语。 柏子仁说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毕竟才十几岁,也没有老董那种高尚到让大多数人都羞愧的品格,他从心底厌恶着这些曾经伤害过他和母亲的人,可是在心底却有另一种声音在一遍遍的拷问着他尚还年幼的内心。 …… 自己的愤怒和一百条人命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重要…… 只要这些人全部死了,再把他们的鬼魂回收,自己就可以得到很多很多的钱…… 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别人那么过分地对待过我,我还要去救他们…… 可是……明知道他们快死了,却还故意不去救他们,不是成为了比这些人还要丑陋千百倍的人吗…… 各种杂乱的想法从柏子仁的脑海中匆匆而过,脸色阴沉的柏子仁攥紧自己的手掌,目及之处的天幕已经被落日染的晕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前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母亲,心底却已经做下了决定。 ——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只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第8章 夜里凌晨一点,老居民区的大多数住户已经陷入了沉睡。 男人和孩子们大多第二天早上还要起早上班上学,女人们则要为一家老小准备第二天的早点,因此整个小区都早早陷入了安详的睡眠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有几点灯火闪过,也只不过是对面马路上过往车辆折射而过的灯火。 住在巷口B栋三楼的赵国栋此时正搂着自家媳妇肖倩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他是个电工,这几天临近春节,他和抢修队天天都要在外面抢修电线。他累的几乎天天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今天下班早,一回来儿子赵冬冬就哭喊着对他说,自家的狼狗发财自己咬断绳索跑了。 赵国栋自认是个好爸爸,更何况宝贝儿子哭的那么惨,他儿子从小就独,关键除了这条狗他还偏偏就什么都不稀罕……于是吃了个晚饭,好爸爸赵国栋就拎着手电筒开始出去找狗,可是找了一圈狗没找着,却从街坊那里听说了一件挺古怪的事。 整个巷子里所有养猫养狗的人家今天都丢了猫狗,咬绳子的咬绳子,爬笼子的爬笼子。居委会今天本来组织了灭鼠迎新年的活动,可是一群大爷大妈忙活着掏了半天的耗子洞,却连耗子毛都没看见一根,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就连E栋杨师傅家小女儿养的那三只兔子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也偷偷地跑了。方寸大小的铁笼子都被硬生生都咬穿了,可见这三只兔崽子逃跑的决心了。 “诶,这倒是奇了?我家的那只发财那可是我儿子从小养到大的,这要不是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担心是哪个卖狗肉的把它偷了呢……” 嘴里叼着烟,赵国栋心里对这事犯嘀咕,可还没等他说完,面前的街坊就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打趣道, “我听说当年大地震发生时,也出现过这种奇事呢……难不成咱们这小地方也要出个什么大事了,所以这些猫猫狗狗的才急着逃命?” “嘿,怎么可能……这真要是有什么大灾,这地震局什么的都是吃干饭的啊……” “也是……但你说那些猫狗都跑哪儿去了……” “谁知道呢……兴许是真让人偷了呢……” 赵国栋当时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可是回到家之后他却越想越不对劲,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工作太忙有点神经过敏了,可是街坊的话却一直徘徊在他的耳边,一直到晚上入睡前,他还是不放心地和老婆提起了这件事。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哪有这样的事啊?你可别提发财了,冬冬今天都哭了一天了……早点睡吧,你今天上一天班不累啊……” “我这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嘛……我和你说啊你不知道,我这两天右眼一直跳……” “你神经病吧……再胡说八道,你就去冬冬那儿睡吧……” 老婆肖倩闻言啼笑皆非,随便和他敷衍了几句便兀自睡去。赵国栋仔细想了想,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也放松精神渐渐沉入睡眠中。 窗外,一轮月亮正挂在天上。繁星点点,夜凉如水。 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柏子仁站在赵国栋家的楼下透过窗户往里面看着,在他的脚边,一只显得意外乖巧安静的狼狗正静静地趴伏着,两只发亮的眼睛也同样紧紧地盯着赵国栋家的窗户。 “你怎么不跑?你不知道留在这儿会死吗?” 低下头看了眼这只皮毛滑溜,显得意外威猛的大狼狗,柏子仁有些疲倦的打了个呵欠,淡淡问道。 “呜——汪汪!” 低低的哀鸣了一声,狼狗发财低下头,摇了摇尾巴,过了好半响才极通灵性的冲着赵国栋家的方向叫了一声。 “呵,倒是个忠心的……” 蹲下身轻轻摸了摸狼狗的头,柏子仁若有所思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一只眼睛,视线短暂地模糊过后,他看到了属于面前这只狼狗的前世。 …… 山林间,孩子捡到了因为母狼死去而差点饿死的幼狼。幼狼长大,属于野兽的本能渐渐复苏,可是被人类圈养了过久,嗜血的野兽沾染了不该有的温顺和服从,村里的猎户的警告却让已经变成成年人开始防备着这个童年玩伴。而当有一天,整夜放在枕边的手枪终于在夜半响起,曾经的孩子在惊恐中点亮灯火,却发现狼的爪子下正躺着一条已死的毒蛇,而他的朋友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枪下…… “原来你是来还债的?那个叫赵冬冬的小兔崽子上一世为狼却没有吃掉身为人类的你,所以这一世你投生成他身边的狼狗救他的命以偿恩情……” 这般说着忍不住挑挑眉,柏子仁斜了眼用哀求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大狼狗,故意用冷冷的语气道, “看着我干什么?想去救你自己就去救好了,记得为你的小主人死了之后要来找我,我可以免费给你选一户好人家投胎……” “呜——呜呜!” 剧烈地摇着尾巴,发财死死地摇着柏子仁的裤脚,一张英俊的狗脸上居然能看出几分活灵活现的悲愤欲绝。 “汪汪!汪汪汪!” “想让我帮忙?” “汪!” “好啊……给多少冥币?” “呜——” “没钱一切免谈。” 冷着张脸无视面前这只一心一意护主的狼狗,柏子仁站起身,眯起眼睛看着黑夜中横架在小区上方的电线道, “再过十五分钟,火就要烧起来了。我是阎王,只管死人,不管活人……” “汪……汪汪……” “不过看在你还算有良心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先记个帐……” “……汪?!” “一次一万冥币,我要酆都银行发行的那种。” 说着,从地上随手捡起来两块事先就准备好的板砖,柏子仁面无表情拿在手里颠了颠,接着猛地抄起一块砖头找三楼的赵国栋家窗户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巨响,窗户玻璃碎了一地。 柏子仁仰着头等着屋子里的人从睡眠中清醒,待睡眼惺忪,一脸愤怒的赵国栋骂骂咧咧地出现在窗户边时,他从容地举起手中的另一块砖头,朝着赵国栋的脸就狠狠地砸了过去。 …… “卧槽是蒋碧云家的那个傻小子!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啊!有毛病吧!” 赵国栋一脸莫名其妙,仗着身体灵活才勉强躲过那块差点砸破他脑袋的板砖,待看清是柏子仁这个全巷子的人都不待见的傻子,他心头的无名火一下子烧了起来,连老婆肖倩劝他的话都没听见,披了件大棉袄踩着棉鞋就往楼下冲。 “老子今天非把你妈给叫来!什么东西就敢乱砸!他妈的蒋碧云是怎么教育小孩的!真他妈没素质!” 一路大骂着追下楼来,这边砸窗户和吵闹的动静也惊动了周围几家住户。几盏灯火亮起,伴随着周围街坊的抱怨声,柏子仁眼看着赵国栋已经冲到了楼下,用脚踹了脚边的狼狗一脚示意他快跑,接着便抬起脚朝着自己一早预定好的路线飞快地跑了起来。 “别跑!你给我站住!臭小子!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赵国栋一看柏子仁跑了就急了眼,大喊一声便追了上去,这一嗓子在静悄悄的大半夜可算是石破天惊,柏子仁听见动静小小地勾起了嘴角,朝身后看了一眼,便故意开始往那家将会给整个居民区带来大火的那家住户那儿跑。 “呼……呼……你给我站住……臭小子……” 赵国栋显然没想到那个平时木头似的傻小子忽然跑起来会这么快,那速度与其说是跑还不如说是在飘,赵国栋四十几岁的人了,就被这半大小子戏耍般地绕着巷子里转,一直到快到A栋最东边的时候,原本还火冒三丈的赵国栋忽然被空气中一股有些类似于胶皮烧焦的古怪味道弄的停下了脚步…… 赵国栋做了二十几年电工,这些年他见过不少因为线路老化或是偷电引起的重大火灾,政府这两年也开始逐渐重视城区线路改造,避免安全隐患。 春节临近,本就是火灾的高发时节,各种烟花爆竹,劣质取暖设备,还有有些住户为了节省一点点电费而故意偷电的行为都有可能会引起一场大火,赵国栋平时工作忙,所以也没有注意过自己住的这片老社区有什么不对,此时夜深人静,本来跑在他前头的柏子仁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非常熟悉且不妙的味道,而等他走进A栋楼下,看向上方盘根交错,冒着火星的电线时,他的瞳孔先是缩了缩,接着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播下一串号码后就大喊了起来。 “老王!把工程队的兄弟们都叫过来!我这儿要出大事了!快!” 第9章 【滴——您的鬼友圈有更新,请刷新。】 【阎王】 冤鬼伸冤一次收费一亿冥币,女鬼报仇一次收费两亿冥币,三生三世找情郎一次收费五亿冥币,有意者请联系柏先生,联系方式XXXXX4848 ——本消息由阎王系统4.0发布 …… 在脑海中轻轻按下消息发布按钮,柏子仁站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之中看着消防队和供电局抢修队互相配合着在解决那些被发现时俨然已经燃烧起来的老化线路。 “再晚来五分钟,你们这儿今天就要出大事了……” 满头大汗,大半夜的被叫起来所以脸色也有些疲惫的市消防队队长王耀明冲面前的赵国栋如是说道, “都是木头造的屋子,你们这儿巷子窄,火大了消防车根本开不进来……再加上大晚上的大家都睡着……” 王耀明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赵国栋自然也明白他这段话之后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事实上,三年前,他寄曾经亲眼见识过一起发生在老社区的火灾,那是一个老年社区公寓,同样是老式木质建筑加上老化线路,因为一个老人晚上没有熄灭厨房里的煤炉子,就导致了这个社区里的五十几个老人统统葬身于火海…… 想到这儿,后背不禁有些发凉,已经被吓傻了的赵国栋心有余悸地抹了抹自己的冷汗,还没等开口,就听王耀明又冲自己道, “不过老赵啊,你是怎么发现这儿不对劲的?这大半夜的,也多亏你是个老电工,一般人闻到这味道估计也只以为是哪里在烧垃圾,哪里会想到会出这种事……今晚要不是你啊,你们这儿百来号人的命可都没了啊……” “……” 闻言愣了愣,赵国栋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地就看向身后的人群。他想和王耀明解释说自己是为了抓一个大半夜砸他们家玻璃的傻子才跑到这儿来的,可是刚张嘴,他的脑海里就闪过了一丝疑问。 柏子仁那傻小子为什么好端端地会大半夜来砸自己家的玻璃? 难不成……其实他是发现了什么,所以特意才来提醒自己的?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是电工的……他不是个傻子吗?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巧合……那孩子都傻了十几年了,巷子里那家人不知道…… 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赵国栋一时间也没了继续追究自己家玻璃被砸了这件事的心思,王耀明见他脸色怪异,也没继续追问,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便各自又投入到抢修线路的问题中。 柏子仁远远地看着赵国栋复杂纠结的神情,知道他现在怕是也没心情来追究自己干的事了。视线所及的另一边,那只叫发财的大狼狗正被那个调皮的要命的赵冬冬边哭边抱在怀里。而在更远的地方,不少居民都心有余悸地对着众人头顶上方的电线指指点点,可是在柏子仁的眼睛里,他们的头顶上却再没有了那些预示着死亡的青光。 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那么阎王让你们活下去呢? 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即使知道这些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今晚是自己这个讨厌的傻子救了他们的命,可是心底却还是莫名地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用自己的行动验证了某些事情一样,我遵从了我自己的心,我没有违背做人的原则,所以我活的问心无愧。 想到这儿,轻轻地舒了口气,忙活了一夜有些疲倦的柏子仁在脑海中刷新了一下自己的鬼友圈,他刚刚发布的广告已经发送成功,广告下面也已经积攒了不少的评论。 …… 【八宝山没有眼泪】 我去……这尼玛是什么!?这个狂霸拽的网名又是怎么回事!?这年头阎王爷都要出来卖了嘛!? 【姊死嘚ぬ慘ぬ虐ぬ蕜傷】 閻仼滒滒什庅の厛起莱ぬ帥哦,滒滒岢卟岢苡伽偶哦o(*////▽////*)q 【上吊好疼】 楼上的火星文脑残死开!阎王老爷求报大腿!加好友可以打八折嘛亲(づ ̄3 ̄)づ╭~ 【青娘】 大人!青娘要伸冤啊大人!睿宗三年青娘被一恶少纨绔在市井调戏,青娘不理,那恶少竟同手下几个仆役将青娘强行掳至破庙试图侮辱,青娘抵死不从,一头撞死在佛像前……青娘冤死,求大人给青娘伸冤啊呜呜呜…… …… 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一瞬间涌入脑海中,柏子仁一个个点开好友申请,一边逆着人群往家里快步走去一边挨个查看这些找上门来的生意。 今天晚上为了救人的事,他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眼下看时间也快一个多小时了。现在到处都在吵闹,被火灾惊醒的居民们也大多从家里跑出来看热闹,他妈妈自然会醒过来。 “阿柏!阿柏!” 正这么想着,耳边就传来妈妈蒋碧云带着哭腔的声音,柏子仁在巷子口朝里面望去,就看到蒋碧云连外套都没穿一件就沿着小巷子跑过来。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吓死妈妈了你知道吗!” 声音都无法控制的带上了颤抖,从来对柏子仁好声好气,十几年都好脾气的蒋碧云一把把柏子仁拖到怀里,揽着他的头一边发抖一边哭着道, “妈妈要吓死了……阿柏你不要吓妈妈好不好……” “啊……” 张张嘴短促地发出了一声,柏子仁心头有些羞愧,他又让母亲着急了,可是以目前的情况他也没办法向母亲解释……这么想着,柏子仁抬起头看了看母亲一眼,可是就是这一眼,让柏子仁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原本还面无表情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脑子里只有系统冷漠到不含一丝温度的声音。 …… 【滴——目标蒋碧云锁定寿数余额:4个月肝硬化晚期】 * 这一整夜,柏子仁都没有闭上眼睛。 他睁大着眼睛躺在床上,手脚发凉,他想着刚刚回来前,妈妈一边擦眼泪一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就像是一颗碾碎的黄连,从里到外都泛着苦。 “阿柏,还有一个礼拜,你就要去念初中了……那是所好初中,你要好好学好好听老师的话知道吗?你不要害怕,不管是学的好还是学的坏,那都没有关系。有什么事就回来和妈妈说……那些坏孩子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别人欺负你,你就回来告诉妈妈……妈妈去给你找老师……妈妈知道你听不懂,但是算妈妈求你了,别让妈妈担心好嘛……你好好的就好,你好好的就好……” 他妈妈要死了。 他妈妈要……死了? 柏子仁握紧自己的手掌,死死的咬着牙齿望着天花板,泛红的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躺下,落进了枕头巾里。 面色发黄,身材消瘦腹部却肿大,下肢浮肿,他甚至都没有注意过,他母亲的身体就不知不觉竟恶劣到这种程度了。 不是自己可以去帮忙扭转的意外事故,不是自己可以去努力逃避的天灾人祸,而是因为操劳和贫穷所带来的疾病…… 他还没来得及让妈妈知道自己变聪明,他还没有让她过上一天舒舒服服的日子,她的妈妈就要带着一生的疲惫,悲伤,劳碌而匆匆地离开人世了。 即使作为母亲,蒋碧云大多数时候都软弱笨拙的可怜,可是在长久的岁月里,从没有抛弃过自己的,只有她啊…… 想到这儿,胸腔里就升起一丝愤怒和恨意,柏子仁抬起手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嘴,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哭声让睡在隔壁的母亲听见。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降临到他的头上?他的母亲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人,她没有做过坏事,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自己,为什么这些坏事都要发生在她的头上…… 牙齿咬破了下嘴唇渗出鲜红的血,满脸泪痕的柏子仁在黑暗中打开系统界面,在业务金额那一栏,五亿冥币的字样刺痛了柏子仁的眼睛。 五百块钱……只有五百块钱…… 心头一时间懊恼地无以复加,柏子仁平生第一次痛恨起贫穷这件事来。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着,自己是不是去强行抓几个鬼魂去投胎就可以赚到钱,可是一想到当初那些在市二院对自己十分友善的鬼魂,柏子仁就觉得自己的脑子生疼的厉害。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 【滴滴滴——您有新消息提示。】 一连串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打乱了柏子仁的思绪,他张开眼睛,在脑海中打开鬼信,一个头像是仙风道骨的老头的鬼魂发给自己的消息显示了出来。 …… 【活人不救刘鹤麟】 “小友可在?老夫刘鹤麟,听闻小友乃新任阎君,不知可否求小友帮个忙?” 第10章 北方小年夜的这一天,Y城下了一场雪。 鹅绒般的雪花自几万公里的云层中缓缓落下来到人间,在小巷子的屋顶上堆积成一片刺目的白,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床温暖的毛毯。 柏子仁坐在自己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清洗着塑料篮子的芹菜,这种白色的芹菜在Y城当地是家家户户过年都要吃的年菜,以口感清脆爽口闻名。 可是因为生活长期拮据,往年的柏子仁从来都没有吃过这种价格相对昂贵的时蔬。今年因为发生了菜市场救人的事,他和蒋碧云得到了来自政府的五千块钱见义勇为奖励金。而在缴纳了住院费,偿还了部分好心人的善款后,蒋碧云今年很是用心地准备了一桌年夜饭,务必要让刚出院的儿子好好的补补身体。 Y城特色的油豆腐扎肝,板栗烧鸡,炒白芹,还有一只咸鹅,一条咸鱼,整整一箱子腊肠。 还有好几天才开始正式过年,可是蒋碧云此刻就开始张罗着年夜饭。从早上起床起,她就在厨房里切切洗洗。柏子仁想到这儿,透过厨房的小窗户往里面看去,正好看见一脸蜡黄的蒋碧云掩着嘴咳嗽了几下,布满皱纹的额头上爬满了汗水,头顶上一层虽然很浅但是显眼的青光若隐若现。 窗台下,看见这一幕的柏子仁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心口莫名地开始疼起来。 因为市场里的外地商贩大多也已经回家过年,蒋碧云的送货生意也只能停了下来。习惯了操劳的她原本想趁着年末找个急招人的工作,可是从前几天开始,蒋碧云的身体就一直有些不舒服,拖到今天早上甚至变得有些严重起来。柏子仁将这些看在眼里,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起来。 就在他发现母亲快死了的那晚,一个已经死了已经有两三百多年,名叫刘鹤龄的老大夫找上门来,说是经由他在市二院上班的第十八代徒孙的鬼魂介绍,希望身为阎王的柏子仁能帮助他消除身上历经几百年都没有消散的恶报,使他能够再入轮回。 当时的柏子仁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但还是耐着性子和他简单的聊了几句,可这一聊之下,他竟意外得知这老头生前居然是个为当时皇室服务的御医,据说平生最懂得固本培元之道,有起死回生之能,祖上更是代代行医,在民间有杏林国手之称。 得知这一切,柏子仁几乎是欣喜若狂的,他听说过在中医上有很多神奇的,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目前的西医水准的偏方,母亲的病在他咨询了两个肝病而死的鬼魂之后,几乎可以确定,只能有限地延长寿命而不能根治,就算要保命,也要付出高昂的寻常人无法拿出的治疗费,如果借助这个叫刘鹤龄的老大夫的能力,他是不是就可以救自己的妈妈了呢…… 这么想着,柏子仁眉间的忧愁都散去不少,可是仔细一想,他又察觉出这件事的不对劲起来。 “你既然是个医生,为什么会带着一身的恶报,功德指数只有-200的?医生不是救死扶伤的吗?更何况你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医生……” 【活人不救刘鹤龄】 “唉……此事说来惭愧,老夫生前虽是个大夫,可也是个御医,更是侍奉三代帝王的御医。帝王后宫从来不是善地,各宫各殿的娘娘们更是为了子息,恩宠之事纷争不断。今日刘贵妃想让周贵人那个贱婢小产,明日沈皇后想让孔昭仪那个贱人绝育。老夫在宫内任职数十载,续命的汤药没开过几服,藏红花麝香膏倒是熬的最多……老夫死后百年来一直安分守己,既不在人间行伤人之事,又四处奔波广积功德,可是这恶报实在是难消,老夫又一心厌倦这尘世,因此这才斗胆找上阎君你……” “您……您这医德也是堪忧了……” 原本还满腔希望,可是被这老大夫一盆冷水泼的干干净净的柏子仁木着脸,总算知道为什么这老头死皮赖脸不肯投胎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是个大夫,可是比杀生的屠夫还要满手血腥,而且所杀的,多是些根本还未成形的婴儿,这孽可不就造大了吗……难怪满身恶报,经过了几百年都没有还清……而这种大夫,自己还能指望他帮母亲治病吗? 想到这儿失望地叹了口气,柏子仁明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不死心追问了一句。 “你的问题我爱莫能助,还清恶报这种事本来就要靠你自己……除非你现在忽然做下一件有利于成就大功德的好事,否则在短期内恶报根本无从消除……多问一句,除了给人堕胎,老先生你会医治肝病吗?我虽然帮不了你立马转世投一个好胎,但是等下次你条件吻合了,我一定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另外的诊费我也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活人不救刘鹤龄】 “哎哟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老夫虽医德不佳,但用我那徒孙的话说就是救死扶伤乃是老夫身为白衣天使的天职,又怎可计较那些身外之物呢……而说到这保肝养肝之道,老夫家倒是有一本祖传的医术专门记载各种疑难杂症的根治方法,若是阎君需要老夫自然竭尽所能……诶!这说到这儿医书老夫忽然有了个主意!不知阎君可否成全!” “什么主意?你说说看?” 【活人不救刘鹤龄】 “是这样的,老夫那本家传医书乃是先代祖先所著,自写成之日就从未被外人所知,我们刘家靠着这本医书被皇室重用,但也一直恪守着祖训,从未将这本珍贵的医书传给外人过。只可惜老夫被赐死时,尚没留下自己的后嗣,因此那本医书至今还留在老夫的祖宅中无人知晓……若是我现在将这本医书找到,阎君可否帮老夫将这本医书无偿捐献给国家,用以医治天下黎民百姓。以助老夫成就大功德呢?” “……” 刘鹤龄的话给了柏子仁启发,他知道这个存在了百年的老鬼现在一门心思的想投胎,可是他深知自己恶报多,怕是只能投生成猪狗生禽之类,因此才挖空心思想出这么一个主意,而柏子仁恰恰也需要他的帮忙,因此当下他也就应下了刘鹤龄的请求,并和他说好一找到医书就立马交到他的手里。 …… 这时间转眼就过了五天,这五天里柏子仁一边等待着刘鹤龄的消息,一边接着各种鬼魂伸冤报仇寻人的生意。 如今正值年末,生前讨薪不成,死了也要找老板算账的农民工数量明显增加,柏子仁几乎是每晚都要偷偷溜出去,一直到天快亮时才能回家。 不过加班也有加班的好处,他的业务收入终于在昨天晚上达到了六千七百块钱。这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这对于还只有十一二岁的柏子仁来说是一个好的开始,而他也在心里打算好了,等过完年,他就和母亲说清楚他智力恢复的事,然后他要说服母亲去医院和自己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 想到这儿,又忍不住戳开了和刘鹤龄的聊天记录,这老头自从五天前开始就一直处于离线状态,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还是在线隐身了。 确定没有新的留言,顺手删掉了两个推销香烛纸钱的垃圾号,柏子仁无奈地关上鬼信,略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将水盆里已经清洗干净的芹菜甩干净水珠,刚要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就听见有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在身后试探地问道, “请问……这里是蒋碧云的家吗?” “……” 闻言停下脚步,柏子仁维持着木讷的神情转过头,正看见自己家门口站着三个穿着陈旧土气的成年人和一个虎头虎脑的黑小孩。 “俺们是来找蒋碧云的……你听说过吗小兄弟……” 女人中年纪稍大的一个老年人头上围着条脏兮兮的大围巾,一身深色的小褂子上满是补丁。见柏子仁回过头来,这个老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下一秒她的脸色大变,半响才回过神来猛地上前一步,用手使劲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个弓着背的中年男人,怪叫着开口道, “老二啊!老二啊!你快看!这孩子长得多像你大哥!那眼睛……那嘴唇……” “啊……是,是挺像,看来这就是我大侄子了……” 嘴里叼着只旱烟,一脸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将两只手斜插在兜里瞧了瞧柏子仁,见面前的这孩子眉清目秀,身材挺拔,果然和他那个在村里有秀才名头的大哥有八分相像,当下便拖过身边的黑小孩,大喊大叫着道, “哦哟找了几天可算是找到了!碧云啊碧云!俺和娘都来找你们了!你快出来啊!来!壮壮,快叫哥哥!” 第11章 圆圆的餐桌上摆满了碗筷菜碟,难听的吞咽声和咀嚼声在耳边回响,大鱼大肉被几双带着急切的筷子迅速的夹走,在碟子边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沉默的柏子仁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眼看着母亲脸色难看地将厨房里的一盘盘菜端给桌上正大摇大摆坐着的四口人,黑沉沉的眸子里幽幽地映衬着那几个人粗俗的吃相,周遭的动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此刻正身处于猪圈的错觉。 “壮壮吃,奶奶喂……啊,啊,吃,诶,对。“ 用筷子在盘子里粗鲁地肆意挑拣着,解开了围巾坐在正中间的老人此时正抱着怀里的小黑胖子,苦口婆心的劝着他把筷头上的肉咽下去。 “娘,壮壮不吃肥肉……你给他夹点腊肠啊,腊肠好吃!“ 坐在老人身旁的健壮中年妇女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再被婆婆瞪了一眼之后,她委屈地撇了撇嘴,用蹩脚的方言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大嫂啊,再切盘牛肉上来吧,俺们这儿坐了一个晚上的车了,真的是饿坏了啊……” 翘着二郎腿,叼着牙签,脱下脏兮兮毛线帽,顶着头乱糟糟头发的中年男人看了眼电视里正在播放的节目,打了个饱嗝嘿嘿一笑道, “要不说还是住在城里好呢……难怪大嫂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俺们……俺大哥没了,俺们就是你和大侄子的亲人啊,你咋就这么狠心呢你说说……” “碰——”的一声,从这几个人进门就一直情绪不太对的蒋碧云手里的菜刀掉落在刀板上,她低着头,散乱发丝垂落在脸颊两边,鼻翼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地抽动了两下,接着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艰难地拿起菜刀一边将腊肠切成薄厚均匀的片状,一边哑声开口道, “柏强你别胡说行吗……当初吵着闹着要和我撇清关系的是你们……老柏一死,你和娘就当着全村人的面把我赶了出来,你们嫌我生了个傻子,我就带着阿柏进城找活干,十几年间再没有去打扰你们……可你们现在又这样大过年的跑过来,是什么意思?” 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蒋碧云低下头用围裙擦了擦眼睛,一边哽咽着一边道, “这十几年都是我一个人带着阿柏,你们真要是想联系我,为什么不早点过来?还不是生怕我拖累了你们……” “咋了咋了!哭啥哭!俺们想怎样?这不是你的家嘛!你不是我儿子的老婆嘛!我儿子没了,你当然要替他继续照顾着俺们!俺们可是他柏青的亲娘亲弟弟亲外甥!是!当初俺们是把你赶出来了,可是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你说说你,你要是肚皮争气点,像是壮壮妈一样生出个又健康又有力气的好娃,俺用得着那么对你嘛?还不是你自找的,个赔钱肚子……” 嘴里骤然间发出尖锐的斥责,今年已经七十八岁,教训起儿媳妇来依旧神采奕奕的赵金花立起两条眉毛对着蒋碧云就是一通好骂,言辞间俨然还是十几年前教训那个刚进门的懦弱儿媳妇的架势,说话间很是咄咄逼人。 而蒋碧云被她这么一骂,居然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连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看的一边没吭声的柏子仁当下眉头都皱了起来。 “讨骂的东西,没良心!” 嘴里嘀嘀咕咕地骂着,完全没有此刻正身在别人家中的尴尬,赵金花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又看了眼坐在一旁,从她进来以后连屁都没有放过一个的柏子仁,皱着眉头问道, “俺们听说这孩子受伤了?” “……” 闻言愣了愣,蒋碧云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个一向自私自利,从来只在乎自己的婆婆会关心柏子仁的情况,而还没等她回答,她丈夫的弟弟柏强就在边上搭腔道, “真受伤啦……呀!那一定赔偿不少钱的吧?俺听一个在城里打工的老乡说,这次大侄子干了好事,那可是得了好多政府的好处还上了电视的……这也是巧了,咱们村现在要建房,说是过几年国家征用土地,修的越好的房赔的越多,咱们家那个条件嫂子你也知道,多少年的老瓦屋住着,哪里有那个闲钱啊?这不,咱们就举家来城里投奔你来了嘛……嫂子啊,俺们可是你的亲人,你一定要帮帮俺们啊……俺知道你有钱,你就先拿个五六万给俺,等房子盖出来,俺肯定划一间大屋子把你和大侄子风风光光迎回来啊……” “柏强……你不要脸……我没有钱!我哪来的钱!” 从听出柏强话里的意思起就开始哭,蒋碧云几乎是带着绝望的眼神地望着坐在桌前的这几个像是蝗虫一样的人,咬牙切齿地道, “你们既然知道我和我儿子得了好处,难道没注意到他还受了伤吗?从进门开始,你们关心过我儿子伤好了没有?有没有吃晚饭吗?你们是他的亲奶奶亲叔叔亲婶婶啊!他长这么大你们管过他吗?知道他叫什么爱吃什么吗?你们只在乎的只有钱!钱!赵金花!柏强!你们不是人!你们就是来逼死我的对不对……” 呜咽着捂住嘴,蒋碧云说着说着就大哭了起来,这么多年压抑在心头的委屈在再次见到这可恨的一家人的瞬间再次爆发。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柏青,那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可是为什么他的母亲和弟弟却是这样的东西?十几年前自顾自地和她撇清关系,生怕她会拖累到他们一家的好日子,现在只是闻到了一点点肉味,就马上像是饿了多少天的狼一样凑上来要她的命! …… 见蒋碧云情绪失控的大哭起来,赵金花和柏强一瞬间都有些尴尬,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互相一样,还没等说话,一边一直在埋头吃饭的柏强媳妇朱翠翠忽然就开口道, “我说大嫂啊,大侄子的事俺们当然关心啦,这到底是柏家的种是不……娘这次上来啊其实就是想接大侄子回身边养着的,这亲奶奶哪会不疼儿孙啊……” “俺什么时候……” 赵金花一听这话就瞪起了眼睛,可是话还没说完,朱翠翠就凑到她耳朵边小声道, “娘,俺吓唬她的!她不是最心疼这个傻子儿子嘛!咱们就说要把这娃抢走,她一怕可不就给俺们钱了嘛……” “诶这个好这个好啊……” 一听朱翠翠的话就立马眉开眼笑,赵金花挺直腰背,冲自己儿子柏强使了个眼色,接着对蒋碧云得意洋洋地道, “老二媳妇说的对!俺就是这么想的!这到底是俺们家的子孙,是姓柏的!哪能一直让你个女人家带在身边?俺们这次来其实就是要把他接回去的……你看着办吧,要么把盖房钱给俺们,要么就把孩子给俺们带走!”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一瞬间也懂了自己老娘打的主意,一肚子坏水的柏强咧开嘴,一脸胡渣子的脸带着猥琐的笑意冲一旁面无表情的柏子仁搓搓手指道, “大嫂你就放心把大侄子交给俺们吧,有俺一顿就不会短了大侄子的哈哈……要是大嫂你实在不放心俺们那儿,你就给点钱给俺们,俺们要的真不多,五万!才五万!大侄子的赔偿款随便拿出来点就成了啊……” “你们……你们……” 气的面色惨白,蒋碧云颤抖着嘴唇望向面前的三个人,一方面被他们无耻的言行弄得愤怒,一方面又开始恐惧起他们所说的这些话了…… 是啊……阿柏毕竟是他们家的,他姓柏……他们如果想抢走阿柏,自己一个女人根本无从反抗…… 想到这儿,蒋碧云刷地一下白了脸,猛地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的儿子,见柏子仁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个懵懂的孩子一般呆呆地望着自己,蒋碧云一瞬间泪如雨下,哆嗦着拿起放在案板上的菜刀就冲出了厨房,冲着还在餐桌旁大吃大喝的赵金花四人大吼道, …… “我杀了你们!你们休想抢走我儿子!休想!” “啊——杀人啦!杀人啦!” 一见蒋碧云拔刀相向,赵金花一家人就吓得从桌子边跳起来,可笑那柏强块头那么大的一个男人,见了这阵仗竟也是面无人色,躲在老婆老母亲身后吓得直哆嗦,生怕这急红了眼的蒋碧云一刀就劈了他的脖子。 柏子仁也被母亲过激的行为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他就上前一步,从后面将蒋碧云搂住,接着使了个巧劲,就把蒋碧云手上的菜刀给夺了下来。 “阿柏……” 愣愣的看向抱着自己的儿子,蒋碧云睁着红通通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而下一秒,一晚上的大吵大闹加上连日的操劳终于击垮了蒋碧云的最后一丝意志,昏过去的那一刻,她隐约听到了一个她从没有听见过的称呼在耳边响起。 “妈……” 第12章 屋子里的灯光闪闪烁烁,因为冬天寒冷而紧闭着的门窗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柏子仁冷着脸将晕过去的蒋碧云安置到一边,将从她手里夺过来的菜刀握在手中,接着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这四个自己所谓的亲人,口齿清晰地开口道, “你们刚刚说的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你……你……“ 被刚刚骤然发生的变故弄得面色惨白,赵金花等人还没有从蒋碧云举刀要杀他们的惊魂中脱离出来,就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搞得彻底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自己大哥的这个孩子当初出生的时候不就是个废了的吗…… 那些医院的人不是都说,他一辈子只能做个不能说话上学,连自己吃喝拉撒都管不住的傻子吗……可是眼下这么瞧着,却是个一点没有问题的样子啊…… 明明……明明刚刚他们进来的时候,他还是那副傻子模样呢……难不成这傻子也能忽然变好了不成? 呆头呆脑的和自己的老婆老娘对视了一眼,没念过多少书的柏强使劲琢磨了半天,脑子也没有转过来弯来,于是他只能张大着嘴呐呐道, “大……大侄子啊……” “谁是你大侄子!” 闻言皱起眉,柏子仁将自己手里闪着白光的菜刀举起来冲着柏强,尚还稚嫩的脸上满是嫌恶,他用黑沉沉的眸子挨个扫过面露惊恐的赵金花,柏强,朱翠翠和他们怀里的那个小黑胖子,接着才缓缓开口道, “我根本不认识你们,瞎认亲戚也要搞清楚情况,而且你们真当我和我妈是有钱人了是吗?不怕告诉你们,我的补偿款早为了治疗花光了,我妈妈没有任何存款,而且她现在还生了病,最多只能活四个月了,你们要是真想认我们这种亲戚,倒是自己要先做好帮帮穷亲戚的打算了……” “我呸!你……你个小崽子少和你妈一样装穷!俺们在村里可都听说了!你们有钱,别人给你们老多钱了!你们还上电视了!” 瞪着眼睛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柏强被柏子仁的话一刺激,立时激动起来,仗着自己是个成年人柏子仁个孩子估计奈何不了他,便肆无忌惮地扯着嗓子大喊道, “俺可不管你究竟是个傻的还是个好的!俺们是你的亲叔亲奶奶!你妈是怎么教你的,让你这么对俺们啊!啊哟可怜俺那个大哥啊,他可是个出名的孝子啊,怎么就去得早留下这种忘恩负义,不肯认亲人的小杂种呢……” “对!老二说的对!你个娃怎么好对俺们举着刀子呢!你妈是怎么教的!” 被柏强的话一弄也立马回过神来,赵金花给自己的儿媳妇朱翠翠使了个眼色,接着阴阳怪气地哭嚎道, “俺苦命的老大啊呜呜……你怎么就去的这么早呢!留着你的亲娘和亲弟弟在这儿被你的老婆儿子欺负……老大啊俺的老大……你命不好啊!老大啊你来看看你娘啊!娘好想你……” “娘……别哭了……大哥在天之灵一定会给这些狼心狗肺的来点报应的……” “我的大哥啊呜呜呜……弟弟对不住你啊,弟弟我连娘都照顾不好,以后怎么好意思下去见你呢……大哥啊……“ 一边拍着胸口一边仰头大哭,赵金花和媳妇朱翠翠儿子柏强一唱一和,唱作俱佳的样子一看就是没少在村里和人撒泼吵架的主。 但显然,这招对于柏子仁来说作用不大,他只是漠然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几个人的丑态,面容沉静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在他们哭嚎到连自己都觉得尴尬而不由自主停下来之后,柏子仁这才勾了勾嘴角,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餐桌前,接着抬起手一把将摆满了饭菜的餐桌掀翻在地。 “哇啊——” 伴随着碗筷碎裂的巨大声音,那个缩头缩脑的小黑胖吓得瞬间大哭了起来,赵金花几人面面相觑地站着,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满脸阴森的柏子仁就举着菜刀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不是要闹着要找我爸吗……好,那我就让你们见见他……” 闪烁的灯光里在柏子仁冰冷诡异的声音里骤然消逝,一瞬间室内所有光芒的都黯淡了下来,紧闭的室内一时间除了柏壮壮的哭声,什么动静都没有。赵金花等人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切吓的惊呼了起来,但紧接着,他们便看到一盏幽幽的绿光在一片漆黑中亮起起来,一个穿着一身老式衬衫外套,长相斯文苍白的中年男人面容凄惨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两只空洞洞的眼眶里满是血污…… “妈————弟弟——” 赵金花:“……” 柏强:“……” 朱翠翠:“……” “啊!!!!!鬼啊!!鬼啊!!鬼啊!!” …… 【滴——附近的鬼刷新!】 【当前用户:60米以内 ——柏青】 * “对不起……阿柏……” 弯着腰将母亲抱到卧室的房间里,柏子仁给蒋碧云刚盖上棉被,便听到一个低低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背脊不可察觉的僵硬了一下,柏子仁的眼神颤了颤,垂眸看了眼侧躺在床上脸色难看的蒋碧云,接着缓缓转过头,冲站在房门口的鬼魂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爸,你只是离开的太早了。” 他清楚地知道柏青的死因,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该去怪罪这个男人。 事实上,造成柏青死亡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当时的他出于好心帮助了一个妻子早产的工友完成加班任务。疲劳工作十二个小时,一时失足从厂车上摔了下来,深夜的工厂没有人及时将他送医,最后柏青就这样失血过多死了。 柏青只是个人,他没有办法预知自己的死亡,更没有办法预知他死后会发生的一切,所以柏子仁自然也没办法让他为自己死亡而造成的一切而负责。 而且他是个很好的人,没有他母亲和弟弟身上自私自利的特质,和善斯文的像是个异类。可是恰恰也是这样一个人人称道的好人,却早早地没了性命,离开了人世。 当时才二十八岁的蒋碧云就这样没了丈夫,半个月后她检查出了身孕。再然后她生了一个叫柏子仁的傻儿子,紧接着就被自己的婆家从村子里赶了出来。 柏子仁不知道从前的柏青有没有后悔过,但是在见到柏青的那一刻,茫然了十几年的他忽然就明白了血浓于水这个词的意思。 ——生命阻隔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是血管中流淌的还是如出一辙的血。 ——这就是我的亲人,这就是我的父亲。 “……” 闻言低低地叹了口气,站在房门口的男人看上去面容还停留在三十出头,温和宽厚的容貌看上去十分的和善,和刚刚匆忙逃跑,吓得屁滚尿流的赵金花一家完全不像是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样子。 “你奶奶他们一直都是那样的,爱占人便宜,没便宜占就立马翻脸不认人。我活着的时候就拿他们没办法……死了之后就更没有办法了,这次要不是你,我也没那么容易吓跑他们……我当初死的忽然,等没了命,我才开始后悔为什么不珍惜活着的日子,为什么不能再多活几年……我没有看到你的出生,没有在我的妻子和孩子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你们的身边……这么多年,我甚至都不敢来见你们……我害怕看见你们受苦,可是阴阳相隔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们……我知道碧云和你都受委屈了,待会儿我就去继续看着你奶奶他们,让他们不再来骚扰你们的……还有……你妈妈她怎么样了……” 男人的语气中有些些近乎谦卑的关心讨好和小心翼翼,尽管柏子仁只是第一次见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可是心头一时间涌上的情绪还是让他有些五味杂陈。他侧过头看向这个叫柏青的男人,听他的妈妈说,他有一双和他爸爸很像的眼睛,此刻他用自己的那双黑眼睛静静地看向这个赐予他生命的男人,鼻子里竟有些酸涩的意味一闪而过。 “你别走了……爸,留下来陪陪妈妈吧……她一直很想你。” “……” 柏青没有说话,可是颤抖着手却暴露了他的心情,他望着蒋碧云的眼神带着深刻的情意,脉脉温情中是难以言说的悲伤。 柏子仁沉默着从床边走到门口,望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不少,肩膀宽厚不少的男人,用自己冰冷的手轻轻地虚握住了鬼魂没有实感的手,淡淡道, “我很自私,所以我希望妈妈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爸,你可以再等等妈妈吗?留在她的身边,等着她的生命结束的一天,等到了那一天,我这个做儿子的亲自送你们走好不好……” “好……不走……爸不走了……” 红着眼睛点点头,柏青揽着自己儿子的头,声音里满是愧疚,多年来作为幽魂漂泊在外的苦楚在这一刻都涌上了心头。 “爸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咱们把你妈的病想办法治好,我就留在你妈身边等着她,陪着她,一直到她有一天也没了,我就和她手牵手一起去下辈子,让我们的好儿子给咱们找个好去处好不好?” “……好。” 好,爸。 第13章 “小蒋啊,起的蛮早啊……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啊。” 孙阿姨迎面而来的招呼声让正发着呆蒋碧云回过神,抬起头冲老太太笑了笑,蒋碧云提着手上的几袋子菜回道, “诶新年快乐啊,孙阿姨……你也起的蛮早啊。” “初四开市的菜新鲜点嘛,这几天过年大鱼大肉吃多了,家里两个小孩都想吃点清淡点的了……我就炒个小棠菜给他们解解腻……” 笑眯眯地走到蒋碧云面前,手上挽着菜篮子的孙阿姨快步走到蒋碧云面前,见她面色蜡黄,看上去十分疲惫,便疑惑着开口道, “咦,小蒋,你怎么了?是不是这几天累着了啊……啊,对了,前几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你们家那边动静蛮大的,是不是家里来亲戚了啊……可是我以前也没见有什么亲戚找你们啊……” “啊,对,算亲戚吧……” 闻言尴尬地笑了笑,蒋碧云抬手将散在耳边的头发顺到耳边,脑子里下意识地便想起了过年前的那个对于她来说简直匪夷所思的夜晚。 那一晚,已经十几年没有联系过她的婆家找上门来,那些恶言恶语和无耻言行,此刻的蒋碧云已经不想再回忆。反正在十几年前,她就已经看透了赵金花这一家人的真实嘴脸,如果她们不是她丈夫柏青的家人,如果不是她不愿让丈夫死后也不得安宁,她又怎么会容忍这些人在自己和阿柏的面前说出那些无耻的话…… 想到这儿叹了口气,蒋碧云淡淡地将话题带过去,随后又和孙阿姨随便聊了几句,便抬脚往自己家的方向缓缓走回去。 赵金花一家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蒋碧云并不关心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因为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才是蒋碧云这几天心神不宁的真正缘由。 那一天晚上她只记得她和赵金花她们大吵了起来,争执之下,她气急攻心地想举起菜刀杀了他们,然后她就被气的昏了过去,而就在她昏过去的瞬间,她好像听到了阿柏叫她妈妈的声音…… “妈……” 蒋碧云现在还记得那个声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柏子仁叫她,虽然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的幻觉,可是在心底她却隐隐地有一种预感,这就是她的阿柏在叫她!这就是她的阿柏的声音! 想到这儿,心头就一阵战栗,一方面理智在不停告诉着蒋碧云这不可能,另一方面心底却忍不住地抱着些侥幸。 这个十几年前就被医院下了终身判决的母亲心头第一次有了一丝动摇,她并不怕照顾智商残缺的儿子一辈子,她只害怕自己的儿子真的要残缺一辈子…… ——如果阿柏真的能恢复,那就算是要立刻夺取她的生命……那都没有关系。 这般想着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已经有好几晚都没有睡好的蒋碧云忽然想快点看见柏子仁,她想亲口问问自己的儿子,他是不是真的好了,他是不是什么都明白了,他是不是真的……叫他妈妈了。 春节的过去收敛了空气中的湿冷,小巷子到处都是小孩们放炮之后扔在地上的爆竹头和红纸。 蒋碧云在这边急匆匆地往家走来,而另一边的家中,柏子仁正安静地坐在小书桌旁预习着手里的初中数学课本。 这些课本照理来说应该等入学后才会正式拿到,但是昨天晚上无聊逛鬼淘时,柏子仁正巧看见有个死前是初三学生在变卖自己死前的课本,据这个鬼魂说,他因为中考发挥失利所以跳了楼,现在看见这些课本就想死,所以求个卖家赶紧买走,他死前是市重点高中重点班的第一名,只要买就可以送全套复习材料加独家课堂笔记,现在买还包邮。柏子仁想了想,觉得对自己来说还算有用,便下了个订单,等着东西送上门。 可是柏子仁头一次在鬼淘上买东西,根本不了解这些鬼魂的送货途径和方式,卖家也不清楚他是个活人,大半夜的便干脆顶着个跳楼惨状的柿饼脸敲响了柏子仁家的门。要不是当时柏青帮忙起来签收了,等蒋碧云亲自去开门,那恐怕是真要吓出人命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当蒋碧云早上看见那满满的一个大包裹时还是吓了一跳,她用怀疑的眼神偷偷地看了柏子仁一早上,一直到十点之后,她才怀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出了门。当然,身后自然也跟着柏青。 自从那天赵金花她们来过之后,柏青就留在了家里,蒋碧云看不见他,柏青也并不在意,反而是像一个许久没有归家的男主人一般认认真真地照顾起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起来。 这几天过年,柏子仁看的出来蒋碧云心里有疙瘩,那晚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而蒋碧云当时虽然昏了过去,可是心里肯定也是有着许多疑问的。 柏子仁有心和她解释,可是又怕吓到她,所以他一直在等着蒋碧云主动来问他或者是发现些什么。可是等了几天,蒋碧云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脸色看上去一天比一天差起来。 这般想着,柏子仁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已经做好了各种笔记和批注的课本合上,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窗外,正好可以看到巷子对面的一条马路。此刻,正有两个穿着崭新棉袄,长得十分可爱的小孩在马路边互相追逐着打闹。 他们看上去玩的正兴奋,小孩子们似乎总是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开心不已,各家屋顶上的雪撑着这幅欢快温馨的景象,两个孩子的笑闹声莫名地有种让人微笑的感觉,而还未等柏子仁嘴角的弧度落下,一辆因为路滑而失去控制的摩的就从路旁猛地冲了出来,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小女孩瞬间就被撞飞了出去,鲜红刺目的血立时流了一地。 手里的铅笔一下子掉了下来,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看着摩的司机醉醺醺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另一个孩子哭喊着蹲在小女孩的尸体旁边。好一会儿,他站起身,将小窗户的窗帘拉上,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脑海中,系统提示他‘附近的鬼’需要刷新,他轻轻点了点,接着便看到十五米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点。 【滴——附近的鬼刷新。当前:贾晴晴】 他的能力不是万能的,他救不了很多人。 刘鹤麟那边至今还没有消息,他这几天一直观察着蒋碧云的身体状态,可是越等心头的焦虑却也越来越重。 他的母亲在很多时候的确是比较懦弱和自欺欺人,她就和许许多多在农村长大,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的中年女人一样,性格上没有棱角,朴实又软弱,不懂得反抗不公正,也不懂得去争取些自己应得的东西。虽然在面对困境,这种人总会表现出非凡的意志力,可是他们所经受过得不幸永远要比常人要多的多。 “你妈妈的脾气啊……她就是总让自己过得太苦。” 柏青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响着,柏子仁低下头想了想,打开了自己的属性界面,系统发出“滴”的一声,接着一块血红色的界面缓缓地在脑海中展了开来。 …… 【滴——姓名:柏子仁】 【年龄:12岁】 【职业:阎王/初中生】 【当前模式:阳间模式】 【在线状态:忙碌】 【功德指数:809】 【业务收入:8500(人民币)】 【技能:①‘引轮回’初级,升级需1000功德值 ②‘观阳寿’初级,升级需1000功德值③技能尚未解封,开启需5000功德值 ④技能尚未解封,开启需10000功德值⑤技能尚未解封,开启需50000功德值】 他还有三个未知的技能没有点亮,母亲的病还无从解决,而看起来至关重要的功德值数究竟该如何得到,柏子仁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心中愈加感到烦闷,刚刚才目睹了一场死亡的柏子仁心情压抑地闭上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定下神,耳边就传来一阵滴滴滴的消息提示音,与此同时,消失了多日的刘鹤麟的头像终于亮了起来。 【活人不救刘鹤麟】 “阎君阎君,老夫回来啦,这次老夫投胎的事那肯定是妥妥的啦\(^o^)/~” …… “哎呀……这……我怎么忘带钥匙了……” 站在家门口皱着眉头,蒋碧云提着菜摸遍了自己的口袋,还是没找到钥匙。想到自己早上匆匆出门的样子,她懊恼地叹了口气。 现在叫阿柏过来给自己开的话,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而且自己还没有确定阿柏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恢复了…… 想到这儿探头从窗户了看了眼柏子仁的卧室,蒋碧云见房间的窗帘拉的紧紧的。无奈之下只能抬手敲了敲门。 “阿柏阿柏!给妈妈开开门好吗?阿柏!听得见吗?就是从里面把那个门把转一下,阿柏你能听见吗?阿柏阿柏!” 喊了半天里面也没有人应答,蒋碧云也有些急了,她平时很少把柏子仁一个人独自留在家中,这几天也是真的丢了魂了才会就这么跑出去买菜,再想到儿子一个人留在家中可能发生的一切,蒋碧云背后就凉的可怕…… 想到这儿,抬起手用力地开始拍打着门板,脸色惨白的蒋碧云一边大喊着柏子仁的名字一边哭,可还没等她着急太久,自己家的那扇木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柏子仁有些匆匆忙忙的样子站在门里面看着蒋碧云。 “阿柏——” 见儿子什么事都没有,蒋碧云陡然松了口气,抱着柏子仁就哭了起来,柏子仁一脸无奈地看向蒋碧云身后的柏青,侧过头想安慰母亲几句,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便犹豫地停了下来。 “阿柏,对不起,都是妈妈胡思乱想了……不管你是什么样,妈妈都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只要妈妈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过一天苦日子的……” 蒋碧云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暖的属于母亲的气息终于打消了柏子仁心头的最后一丝顾虑,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父亲,终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母亲的背,轻轻地开口道, “妈妈,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第14章 之后的一天,柏子仁都在和蒋碧云解释自己恢复智力这件事所蕴含的科学性和合理性。 什么那一刀之后昏迷看见了死去多年的柏青,出院之后就觉得渐渐地有些事能听的懂了……胡说八道加上一定的真实事件加工,柏子仁尽力地想让这件事听上去没那么玄幻。 而事实证明,这种在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对于蒋碧云或许并不需要什么太多解释,蒋碧云并不太关心柏子仁从傻子变回正常人的过程,她只要看到儿子好好的就成了。 因为没有什么,是比亲眼看到自己傻了多少年的儿子能在自己面前口齿清晰,神态清醒的说话动作更有说服力的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你居然会好起来,但是……但是我真的……很……真的很想谢谢老天爷……你以前小的时候,我找过不少省里的医院,后来又听了有些人说的,去给你认观音做干妈什么的,可是都没有用……你现在好了,妈妈以后走了……也就放心了……” 人生头一次如此的失态,蒋碧云现在面对着儿子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她把所有的喜悦和感激都写在了脸上,眉宇间的愁苦都烟消云散。 柏子仁见到这种反应,先头的顾虑也一下子没了。之前在母亲的面前,他还要顾虑着故意做出之前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现在他不用再那样做了,自然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再加上刚刚从刘鹤龄那里得知他已经找到医术的消息。柏子仁一时间也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是破开了云雾的太阳一般,好了许多。 母子两日虽然相依为命了十几年,可是还是头一次说了这么多话,蒋碧云的情绪一直很激动,说着说着就又会哭起来,而等时间到了下午,一个坏消息终于传到了蒋碧云和柏子仁的耳朵里。 “啊呀,我说小蒋啊,你和孙阿姨关系好,快去看看她吧……我听说早上的时候,她小孙女在马路上玩,被一个开黑车的给撞死了啊……” 房东站在柏子仁家的后窗口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有些叹息。毕竟是一条性命,还是个不大的小女孩,虽然平时大家也就是个打个招呼的普通街坊关系,但是任谁乍一听到这种事情发生,心里都的紧两紧。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早上还见过孙阿姨的啊……” 蒋碧云一听这事,脸就白了,回想起早上孙阿姨微笑着说起自己两个孙子孙女的表情时,她的鼻子立刻就酸了起来。 这么多年的老街坊了,孙阿姨一直都很关照自己,以前自己忙着出货的时候,都是孙阿姨特意过来从窗户里给阿柏塞吃的;巷子里的调皮孩子欺负阿柏了,孙阿姨要是看到了也是一定要上去管的。孙阿姨老伴死了多年了,儿子儿媳一直在外忙工作,就把一对双胞胎儿女留给她照顾,如今要是知道孩子没了一个,不知道该会有多伤心…… “妈,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孙奶奶吧,她家里就她一个老人,现在肯定六神无主的,也没人帮她。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没事的。” 小声地冲恍惚的蒋碧云说了一句,蒋碧云闻言转过头看着一脸聪明懂事的儿子,出于习惯有些不放心地想说些什么,在得到柏子仁有些无奈的眼神后,她红着脸点点头,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在柏青的跟随下出了门。 柏子仁目送着父母离开,抬眸看了看家门外不远处的那条马路,上面此刻还残留着些许的血迹没有洗刷干净,似乎只有这一点点证据,可以证明这条消失的生命曾经存在的证据。 听了房东的描述,柏子仁自然也猜到他早上目睹的那起车祸中死地的女孩可能就是孙阿姨的孙女。这么多年了,孙阿姨对他和蒋碧云的照顾他都记着,如今他没能阻止这场死亡的发生,也只能将自己的些许心意寄托于死亡后,希望能帮帮这个早早夭折的叫贾晴晴的女孩。 想到这儿,戳开了附近的鬼,打开GPS定位在附近搜索了一遍,可是奇怪的是,无论柏子仁怎么寻找和刷新,他都找不到那个原本就在他五十米左右的女孩。为此,柏子仁特意花了五十块钱开了一个会员,可是扩大了搜索面积之后,他却还是一无所获。 “贾晴晴究竟去哪儿了呢……” 夜晚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的柏子仁一直到今晚的预约鬼魂全都见完了,蒋碧云还没有回来。而等到第二天早上,蒋碧云一脸疲惫地从医院回来时,她心事重重地告诉了一个让柏子仁忍不住皱眉头的事情。 “昨天我在医院陪着她的时候她一直在哭,小姑娘躺在太平间里身上都是血,孙阿姨就一遍遍地给她擦洗,还特意跑到外面给那孩子买了身新的衣服。因为她父母都不在本市,所以孙阿姨要留在医院等着,结果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她儿子儿媳也回来了,一进门就开始怪孙阿姨没照顾好孩子,那话说的难听的把老太太说的当时就要一头撞死在医院门口……他们也不想想一个老人家都八十多岁了,连自己都是要好好享清福,需要子女照顾的年纪了,替他们照顾了那么多年孩子还不够吗?现在孩子出了事,就把所有责任都怪到老人家身上,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了,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呢?要说难过,谁会有孙阿姨难过?她平时节省的连肉都不吃,有什么好的都留给这两个孩子,她那个儿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今年过年都不回家,现在到口口声声要为了这个女儿去死了,我住在这儿这么久,就没见过他几回……” 也许是孙阿姨的子女给蒋碧云的印象的印象实在太差,这一次,连一向不太爱说他人是非的蒋碧云都忍不住说了许多。柏子仁一边从厨房里端着蒋碧云煮的小豆粥出来,一边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蒋碧云说完才察觉到自己今天有些失言,刚想说些什么就发现柏子仁端上来的粥是三份的。 “阿柏……为什么要三碗啊……” 迎上蒋碧云疑惑的视线,柏子仁淡淡地撇了一眼她身边的柏青,见柏青尴尬地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已经端起粥坐在桌边津津有味喝了起来,这才缓缓开口道, “我饭量大,可能不够,我再去盛一碗……” * “你能看见我啊?” 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柏子仁身后,眨巴着大眼睛的贾晴晴见原本低着头专心刷碗地柏子仁抬头和自己对视了一眼,接着用平板的语气回答道, “看不见。” “切!你真无聊!” 像是无法欣赏柏子仁幽默感一般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贾晴晴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 “你真能看见我?你怎么这么厉害的?明明我爸爸妈妈奶奶弟弟都看不见我了啊……” 这一次柏子仁没有回答他,因为柏青直接从后面把小姑娘给抱了起来。贾晴晴被吓了一跳,瞪着大眼睛大喊道, “叔叔你干嘛呀!我就想和他说说话!” “别闹哥哥,叔叔带你出去玩行吗?” 温和地摸了摸贾晴晴的头,柏青搂着贾晴晴看向柏子仁,温柔地开口道, “把碗放着吧,待会儿让你妈妈洗。” “不用了,爸,让妈也累着了。” 用清水冲洗着水池里的瓷碗,待泡沫全部冲干净后一次性取出,柏子仁用抹布擦拭干碗表面的水珠,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自己的双手,这才蹲下身看向面前的小女孩淡淡道, “送你去投胎要不要,想做可爱的小白兔还是小狗?唔……还有一个选项,你可以做小麻雀,城西一个电线杆子上有一只麻雀刚下了两个鸟蛋……” “……” 闻言眨巴着眼睛,贾晴晴听柏子仁说完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低下头,好半响低声喃喃道, “原来我是死了……难怪他们都看不见我了……我就说我怎么忽然跑的那么快,我就说我怎么能这么容易找到爸爸妈妈的家呢……原来是我死了……” 越说声音越小,贾晴晴用手背擦了擦发红的眼睛,咬了咬嘴唇,才抬起头用泛着水光的大眼睛看着柏子仁道, “我舍不得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弟弟……” “对不起,我们的行业规定就是这样的。” “我就不能再做人吗?比如再次成为我爸爸妈妈的女儿之类的?” “按照系统规定,未成年夭折的不能入人道。” “那……那就只有这三个选择吗?我觉得兔子和狗一点都不可爱,好脏……麻雀也是……叽叽喳喳吵死人了……” 被柏子仁的冷漠和死板彻底打败,贾晴晴懊恼地用皱了皱鼻子,想了想又道, “或者让我再考虑几天吧,你爸爸不是也还在这儿吗?我也可以多考虑几天的对吧?” “随便你……或许过几天还会有小乳猪小耗子什么的选择吧……” 闻言挑了挑眉,柏子仁毫不在意的说着让贾晴晴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的话,见父亲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欺负小孩玩,忍不住弯弯嘴角道, “谁让她偷喝我们家粥的,吓唬吓唬她。” 贾晴晴:“QAQ” 第15章 新的一年,新的一月,一身白衣黑裤的柏子仁背着蒋碧云给他做的书包站在家门口,巷子里的晨雾正缓缓消散。 今天是他开学的第一天,蒋碧云之前就给他准备好了各种学习用具和新衣服。 虽然并没有像其他人家的孩子那样用着各种从百货商店买来的名牌文具,但是蒋碧云的父亲,也就是柏子仁的外公蒋纵以前在农村就是出了名的老裁缝,蒋碧云得了他的手艺,自然也是手巧的很。铅笔袋子是结实的帆布缝的,拉链是从以前的旧裤子上卸下来的,书包是认识的街坊家不要的皮外套改的,铜纽扣什么的也都是些没用的边角废料。昨天晚上的时候,蒋碧云更是亲自帮柏子仁把笔袋子里所有的铅笔都用小刀小心地削好,笔尖用纸包起来才算放心。 “你妈妈可对你真好。” 这几天一直住在他们家的贾晴晴用有些羡慕的语气不止一次地说道。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这两天心情一直格外的低落,头七之后她回过一趟家,看到的却只是她奶奶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门口的竹凳上发呆的样子。 从前乐观开朗的老太太似乎因为孙女的一夜离去而失去了基本的神智,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没几天就白了大半,而她的儿子却没有在这个时候给她给一丝的安慰,反而是决绝地将剩下来的那个儿子迅速地接离老太太身边,接着就像是逃避瘟疫一般远远地躲开了自己的老母亲。 “我爸爸居然那么没良心……他就不怕遭报应吗……我死了和我奶奶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那么对她……如果要说没有尽到照顾我的责任,最该被谴责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他当我不知道吗,那天我死了……我找到他和妈妈住的地方了……他和我妈妈早就离婚了,他有好多好多女人……他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亲人……可是现在他把弟弟也抢走了,那奶奶该怎么办?奶奶什么都没有了啊……奶奶只有我们了啊……” 柏子仁静静地听着贾晴晴伤心的倾诉,他知道这个小姑娘此刻并不需要他的安慰,所以他只是在听完她的话之后,淡淡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身为子女不履行赡养父母的义务,身为父母不履行照顾子女的责任,你爸爸死后注定是要遭报应的。我知道你很放心不下你奶奶,所以不愿意去投胎,但是你也要知道,你已经死了,隔着阴阳两道,你就算是有心也无能为力……现如今,你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想办法到你爸爸那儿去,让他把你弟弟送回到你奶奶的身边……” 柏子仁说完便看到贾晴晴的神色变了变,他知道这个小丫头聪明的很,自然有办法能够解决孙奶奶家里的那些糟心事。而果不其然,今天早上起床,他就发现原本睡在他书桌下面的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柏青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柏子仁闻言摇了摇头道, “放心吧,她肯定不会有事的,她聪明的很。” “唉……阿柏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总是说话老气横秋的……说起来,你今天真的不用我和你妈妈去送你上学吗?你可是第一次去哪个学校啊……” “不用了,爸,我一个人就好。” “唉,你妈其实可想陪着你去了……我听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念叨了好久了……” 柏青说着就看向屋子里正侧躺在床上的蒋碧云,这几天她因为忙着帮孙奶奶料理她们家的事,没注意休息就累着了,结果一躺就好几天没起来,有的时候呼吸都跟不上。柏子仁和柏青都清楚地知道这恐怕是病情在恶劣的预兆,因此柏子仁昨天晚上赶紧找了了见那个叫刘鹤麟的老头上门来看病。 时钟响过十二下,一阵阴风过后,哆哆嗦嗦,一身明黄色寿衣的瘦老头出现在了柏子仁的家门口,看长相和鬼信头像上那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有些出入,看来柔光和磨皮没少用,不过柏子仁也知道现在死人界和活人界的有些风气从某种程度上其实差的不多,因此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在刘鹤麟要给蒋碧云看病前,他特意管他要了他的从业资格证。 “这……这……老夫死在百年前,要说这资格证,那倒是真没有……不过老夫保证可以看老夫人的病,就用……就用老夫的节操作担保可好(⊙v⊙)?” “……” 虽然不知道这死老头是从哪儿学来这些不着调的话的,但是柏子仁还是成功地被这厚脸皮的老头给打败了。 一番望闻问切,暗自沉吟,老头没几笔就把药方给列了出来,补肝养气的药材开了一通,三碗药三碗水的天天煎,咸的油的辣的甜的统统忌口,并亲自嘱咐让柏子仁这半个月让蒋碧云不要出门,注意运动,少食发头,如此调理半年,病情方可好转,如此调理一年,病情可彻底恢复。 得了承诺,柏子仁算是在蒋碧云生病的事上放下一半心,他当下也收下了刘鹤麟的祖传医术,承诺半个月之内一定帮他想办法交到中国中医药学会,帮助他将刘氏一门的医术发扬,广济功德。 刘鹤麟心满意足地走了,贾晴晴也走了,暂时没了心事的柏子仁也终于迎来了他迟来许久的初中生活。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再次拒绝了蒋碧云和柏青,独自收拾好书包和文具,吃了个早饭就出了门。 一路上因为今天是开学日,他看见了不少家长匆匆忙忙地拿着早点,带着孩子一脸兴奋地往市二中走,间或还有些穿着初中校服的学生蹦跳着从他身旁走过去,柏子仁一律无视,只是沉默地向前迈着步。 他虽然已经恢复了正常,也和蒋碧云坦白了一切。可是短时间内,他还是习惯以过去那个迟钝,沉默的样子示人,他不习惯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样调皮玩闹,也有一丝排斥那些曾经对他施加过各种暴力伤害的同龄人。 虽然知道如今再计较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怨恨还是有的,只是那些对于如今的柏子仁来说,那些都有些微不足道。因此虽然心底向往着能够读书,接受教育,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柏子仁更多的是对学校本身的向往,而非对学生生活又什么期待。 这般想着,脚步也快了起来。到达市二中门口的时候,一米七出头,独自一人来报道的柏子仁在熙熙攘攘,吵闹嘈杂的开学人潮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这个年纪的孩子,从小学刚升上初中,正是最闹最不懂事的时候,再加上男孩子调皮,学校门口来报道的这些孩子里面一眼看过去,连衣服裤子没穿好的都有好几个,更不用说像柏子仁这般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的了。 因此一时间,不少家长都偷偷地看着柏子仁,见他也没家长跟着,心头都有些同情,转头再看自己家泥猴子一样的小子和小麻雀似的丫头,顿时就心理不平衡了。 而头一次沐浴在这么多目光注视下的柏子仁也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盯着他看,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他索性抿了抿唇,假装没有在意四面投射到他身上的眼神,大步朝学校里走,可是就在经过校门口和一个瘦弱的男孩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被眼前陡然一黑的情景吓了一跳,接着脑子里就陷入了长达四秒的死机状态。 【滴——系统警告!系统警告!前方五米内出现恶报指数超过90%,功德值数-500000的目标人物!是否对其开启天打雷劈技能!】 【滴滴滴——系统CPU过载!系统暂时瘫痪!现进入重启状态!】 …… “小老板,你慢点好不好,干嘛偏要今天来报道?哎哟人真是多死了,搞得车子都开不进去啊……” “咳咳……你不想送我就先走好了,我又不是死人。”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小老板……晦气死了晦气死了!小老板你肯定长命百岁的!对!长命百岁!” “哼……长命百岁?” 伴随着那身略带自嘲意味的笑声,柏子仁从那一瞬间系统瘫痪从带来的剧烈疼痛中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一转头便看到一个比他矮些,瘦些,脸色苍白的像是常年隔绝了日光生活,长相好看的让他为之一愣的少年和一个一身痞气打扮,拎着大包小包的小流氓站在一起。 …… 【滴——目标已锁定,现开启扫描状态】 【当前人物:杜茯苓】 【年龄:12岁】 【职业:初中生/坤帮继承人/天鹏集团继承人/铁路局局长之子】 【功德指数:-500000】 【恶报指数:90%】 【寿数余额:5分钟(已开启倒计时模式)】 第16章 恶报指数90%,功德值数-500000…… 当这些数字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连一向淡定的柏子仁都忍不住愣了愣,下意识地将目光再次转向那个此刻正站在他前方的少年,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只能看见他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 一个人是缺了多少德,造了多少孽才能有那么多报应啊……前有贪污腐败的周宏伟,后有连累人命的方小雅,他见过的人人鬼鬼也不少了,可是没有一个是像这人这样还没成年,就顶着一脑袋青光和黑光到处转悠的。 心里这么疑惑着,柏子仁下意识地便开始跟着前面缓缓走着的两个人,尽管他对这个叫杜茯苓的少年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好奇,但是想到他还有五分钟的阳寿,自己也正好在这儿,还不如出手帮个忙算了。 “我说,你小子知不知道初一三班在哪儿啊?” 恶声恶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眨眨眼,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壮不少,一身皮夹克,小平头的青年,歪着头发出了一声,“啊……” “啊毛啊!” 被市二中复杂的地形折腾的一脑门子汗,平头青年叼着烟,抖着腿,眯起眼睛俯视着眼前的柏子仁,流里流气的开口哼哼道, “快点告诉老子初一三班在哪儿……不然老子我……” “喂,你就问个路,为什么说得和收保护费一样……” 冰凉的声音轻轻响起,那个被柏子仁观察了一路的短命鬼捂着心口,皱着眉地走到两人身边,先是冲那个青年抱怨了一声,接着转过头有些气息不稳地冲柏子仁道, “他的……职业习惯有点改不过来,对不起。” “……” 柏子仁闻言没有说话,他只是定定地对上面前这个少年的眼睛,那是一双淡漠的眼睛,在冬天的阳光下泛着黑沉沉的光,在往下,可以看到少年冻的红红的鼻尖和粉白的脸颊,衬着他乌黑的眉毛,泛着白的嘴唇,竟意外的有几分病态的美。 杜茯苓原本就身体有些不舒服,从早上起来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心口闷的厉害,他心脏不太好,可是这是多年的老问题了他也没办法,此时再被柏子仁这么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杜茯苓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当下脸色一沉,口气不太好地问道, “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 嘴上没有说话,柏子仁闻言淡淡地收回目光,而与此同时,在他的脑海里,属于系统机械的声音正在为杜茯苓的生命做着最后的倒计时。 【滴——寿数余额进入五十秒倒计时!50,49,48,47,46……】 “这小子不会是个哑巴吧……” 狐疑地看着柏子仁光盯着自家小老板也不吭声,古古怪怪的挺渗人的,张睿风拎着手里的书包刚想说话,面前的这个臭小子就忽然伸出手拉住了杜茯苓的手。 “哎哟卧槽,你小子耍什么流氓呢!” 张睿风一见这情景就炸了,他家小老板那可是大老板的亲侄子,他们坤帮唯一的继承人,怎么能被这呆头呆脑的臭小子给占便宜呢!他算老几啊! 想到这儿便要伸出手推开柏子仁,可是还没碰到他,张睿风就被柏子仁抬手制住了胳膊。张睿风见状就火了,刚准备抽死柏子仁这个胆大的小王八蛋,可是一抬眼便看见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太舒服的杜茯苓此时正发着抖闭着眼睛。 “小老板!小老板你怎么了?是不是心口疼啊?!” 勉强扶好捂着胸口,额上开始冒汗的杜茯苓,柏子仁望了眼面前惊慌失措的张睿风,见他慌慌张张地开始往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翻找着什么,也没说话,而是扶着杜茯苓缓缓坐在地上,将他和自己身形相仿的身体半抱在怀里,让他躺在了自己的腿上,顺手解开了他外套和衬衫的纽扣。 这一次张睿风没空再冲他嚷嚷,柏子仁低头望了眼杜茯苓,见他一脸痛苦,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皱着眉头,脑子里倒计时的声音还在响着。 【20,19,18……】 “卧槽到底是哪瓶药啊……扶他林,阿司匹林肠溶片……” 手哆嗦着翻找着包里的各种药瓶,头一次被指派来照顾人的张睿风心头真是哆嗦的厉害,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就该好好问问平时照顾小老板的王阿姨的啊,自己冒冒失失的什么都不懂,万一……万一小老板出了什么事……自己就是有几百条命都赔不了啊…… “哎哟这是怎么了啊……” 周围的学生家长看见这情景都下意识地想围过来看看,密密麻麻的人群伴着议论声,上来帮忙的人没有多少,吵闹喧嚣的声音倒是吵得人心神不宁。 柏子仁见状抬手从张睿风手里将那个书包夺过来,冲他指了指边上的人,用手掌挥了挥示意让人群散开,接着他低下头,从包里准确地找到硝酸甘油,从里面倒出两片,用手扶起杜茯苓的脖子,让他张开嘴将药咽了下去。 …… 【滴——系统刷新!】 【当前人物:杜茯苓】 【年龄:12岁】 【职业:初中生/坤帮继承人/天鹏集团继承人/铁路局局长之子】 【功德指数:-500000】 【恶报指数:90%】 【寿数余额:16天】 “叫救护车。” 自从见面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柏子仁说着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杜茯苓的脑袋下面,让他仰躺在地上,自己用手扶着他的脚后跟。 “好……好!” 被这么折腾了一遍,张睿风此时还是惊魂未定,一脸惨白的样子比当初头一回因为打架进少管所的时候还要可怜,跌跌撞撞地就开始摸电话找救护车。 “唔……” 因为吃了急救药而暂时舒服了一点,胸口还在剧烈跳动着的杜茯苓听见了动静,虚弱地张开眼睛,见自己正被那个古怪的同龄少年抱在怀里,再看他又用那种眨也不眨的眼神看着自己,便下意识地皱着眉断断续续地道, “你……看什么看……” “……” 闻言依旧没有说话,柏子仁一直默不作声地帮着张睿风等到学校的老师和救护车都来了,担架将杜茯苓抬上车快离开时,他才凑到一脸苍白的少年耳边忽然来了一句。 “因为你好看。” “你——” 下意识地瞪大眼睛,杜茯苓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木讷的少年像是变脸一般冲自己勾起一个玩味的笑,接着便恢复成最初那副不起眼的样子,拿着自己的外套和书包逆着人群缓缓地离开了。 …… “小老板,你先闭上眼睛休息吧,我在联系大老板,还有杨总,过会儿他们就回来看你……” 耳边传来张睿风的声音,打乱了杂乱的思绪,躺在担架上的杜茯苓缓缓张开眼睛,疲惫的脑子里想起刚刚那种离死亡只差一步的恐惧感,依旧觉得手脚冰凉。 “不要告诉他们,什么都别说。” “可是……” “反正告诉了他们,也什么用都没有。” “小老板……” “求你了,张叔叔,什么都别说。” 说着再次闭上眼睛,脸色几乎和身下的床单融为一体的少年缓缓蜷缩起身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 “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干嘛每次都要大惊小怪。他们烦了……我也烦了。” * “石方。”“到。” “张莉。“到。” “王乐乐。”“到。” 点名的声音在坐着四五十人的教室内回响着,讲台上的中年女教师陈芬芳拿着手里的点名册,照着名单的名字一个个往下念,一边记下每个学生的样子。 “杜茯苓……” 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了顿,陈芬芳看了看名单上这孩子出色的入学成绩,再想到刚刚校长通知自己的事情,忍不住皱了皱眉,刻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这种家庭背景,又是一身的病,以后肯定有的是麻烦,虽然成绩不错,可是又什么用……这种学生,怎么就到了自己的班呢…… 想到这儿,抬起眼睛,陈芬芳看了眼被自己安排在整个教室最后面的柏子仁,原本皱着的眉头瞬间皱的更紧了。 真不知道主任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什么人都塞到自己班里呢?明明一班,二班那两个都是刚来两年的小丫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应该轮到她们的,自己一个教龄二十年的老教师为什么也要吃 这种亏?还不就是她们教育局认识人吗…… 越想越觉得心口堵的慌,陈芬芳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将名单重重地往讲台上一放,吓得原本在下面窃窃私语的孩子们一个个都不吭声了, “今天是第一天开学,以后大家都是初中生了,当然就要遵守初中生的纪律。以后没有我的批准,不准上课讲话,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全班都稀稀拉拉的拖着嗓子回答了一句,只有柏子仁默不吭声地坐在最后一排看自己的书,他能感受到那个女老师一直在用带着些许恶意的眼神看着自己,想来也是觉得自己这种存在在她的班级里会拖后腿什么的…… 这般想着,抬起头扫了眼偌大的教室,目测并没有认识自己的同学,柏子仁略显放松的松了口气。还好并没有什么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同学,不然小孩子唧唧歪歪的到处一说,自己这三年肯定又要扮傻子扮到累死。 可是还没等柏子仁高兴太久,站在讲台上交代完班干部选拔,还有开学一系列纪律的陈芬芳清了清嗓子,接着皱着眉便开口道, “最后,我要和大家说一下,柏子仁同学有很严重的智力问题,平时大家不要太靠近他,虽然智力残疾并不具备什么攻击性,但是没有必要的话,大家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可以吗?” “……” 一瞬间被几十双眼睛注视着,柏子仁无奈地低下头,几乎可以想象这些孩子是在用怎样好奇而伤人的眼神看着自己的。 那种眼神太熟悉了,曾经,他终日就是被这种眼神注视着,那种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些许的厌恶鄙视,亦或是同情怜悯都曾经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脑子里,至今都无法忘记。 傻子就傻子吧……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有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想到这儿叹了口气,看了眼自己身旁空出来的那张位子,再回想起陈芬芳刚刚点名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名字,柏子仁微微勾起嘴角。 ——反正,自己还有个难兄难弟呢。 第17章 转眼,开学已经两周。 这几天,柏子仁一直维持着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的节奏。班级里的大多数学生从最开始的陌生到熟悉,渐渐开始产生了各自的小圈子,只有他,还像是个被班里所有人忽略的存在一般每天独来独往着。 当然,班里也不乏对他产生好奇的,毕竟柏子仁从外貌上看一切正常,如果不是班主任陈芬芳的话,大家甚至都看不出来他有任何智力上的问题。可是就在开学后的第三天,班里的一个女孩无意中的一句话,彻底坐实了柏子仁是一个傻子的事实。 “王萍,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个谁……他真的站在后操场那边冲着墙一个人自言自语吗?” “对啊,我亲眼看见的!他面前什么人都没有,他就站在那儿嘀嘀咕咕的,我妈妈说啊,那种就是傻子……” “唉听上去好可怕啊……他就坐在我后面两排啊,我有点怕……” “哎呀其实我也怕,所以你没看我都不敢跑到后面扔垃圾了吗……” 班级里的小声议论传最终还是进柏子仁的耳朵里,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当时只是在和某个鬼魂交谈业务的事情,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眼那些即使课间路过自己的课桌旁都有些避让不及的同班同学,最终还是选择默默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学校生活对于他来说本来就只是升学的一个必要的途径,他没指望能从中得到什么乐趣。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他还是更想把重心主要放在阎王的工作上。 即使在他的心底深处,他或许也在期待着一个能理解他的朋友之类的,可是就目前看来的情况,他似乎连这样一个机会都没有。 ——每个人都在用看异类的眼神看他,而他想要的,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尊重和平等。 想到这儿,微微攥紧手里的铅笔,柏子仁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书桌一会儿,脑海里下意识地打开了系统的定位地图功能。 系统发出“滴”的一声,黑底绿边的地图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柏子仁随便地戳开最近发给自己的几条信息,开始寻找起今天晚上放学后的工作内容。 市二中是一所规模一般,但拥有50年建校历史的中学,而很少有活人知道,市二中还是本市未成年鬼魂密集度最高,鬼魂总数占全市总数百分之六十的地标性建筑。 据说建国后,政府教育部门在选择学校用地时,通常会选择一些建国前埋葬死人的老墓地,一是因为学校占地面积大,又不像住宅和商业区那样是密集型,寸土寸金的买不起,二则是因为读书人身上阳气重,正气足,可以压制阴气。 如今的市二中在当初据说就是由一间民国时期的义庄推倒了重建的,柏子仁到这所学校不过两周,可是撞到的鬼少说也有上百了。这些鬼魂广泛分布在市二中图书馆顶层,无人的后操场,三楼拐角的女厕所,二号楼那间打不开的实验室,放学后无人的小教室等等等等的地方。 柏子仁每天放学后都会特意空出一段时间在学校和学校附近转悠,只要遇到鬼魂,他都要上去聊聊留个联系方式。这里的鬼魂比起市二院的要多,年龄相对的也小一点,有的鬼看上去明显死的时候还小,见柏子仁穿着身校服,自然也觉得亲切。 因此虽然自从他开学起,蒋碧云就一直卧病不起,他每天要早起按照刘鹤龄的药方给她煎药,所需要的药材费用相对昂贵。同时因为母亲的病,家里也暂时没了收入,可是他还是在这段时间积攒了不少存款。 而因为这些钱是由系统直接发放的地府冥币,所以在从系统中刚提现出来的时候,这些钱呈现的状态统统都是冥币状态的。只有到了每月十五号,将这些冥币用一个铜盆装好点燃,才可以兑换成相对额度的人民币。 前几天出于好奇,柏子仁将账户里的部分钱取了一些出来,躲在房里烧了一部分,几千块钱虽然不多,可是放在身上也能够做个急用。 今天和往常一样,只有几个鬼魂推销香烛的广告在消息栏里,柏子仁自从开始在自己的鬼友圈里面发布自己的状态之后,就开始被各种要求爆照和面基的鬼魂纠缠,像三无小广告和非法代购之类的更是层出不穷,怎么屏蔽都屏蔽不掉。 “滴——您有新消息提示。”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最新消息是一个叫【姚霜已死,有事烧纸】的女鬼发过来的。柏子仁之前并没有加过这个女鬼,因此也并不认识。而就在他点开那条消息的瞬间,一张披头散发,脸色青白,怒瞪着双眼,鲜红的舌头拖的老长,长得要多吓人有多吓人的女鬼照片猛然间跳了出来。 “……” 沉默了三秒,柏子仁点开对话栏,回了一句。 “好丑,不约。” “…………………………” 那边发过来一串省略号,从柏子仁这边看,可以看出对方一直在显示输入中,柏子仁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他以为对面的那个女鬼不会回复时,系统又发出了滴的一声。 【姚霜已死,有事烧纸】 “我也不约!!!!!我是来找你帮我报仇的!!!!” “哦。” 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柏子仁不知道找他帮忙先发自拍算是个什么逻辑,可是考虑到这可能是今天的第一桩生意,于是他很有礼貌地发了个代表呵呵的小骷髅表情符号,淡淡地问道,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姚霜已死,有事烧纸】 “我要杀一个人!!!我要杀了她!!!就是她害死我的!!!我恨她!!只要你能帮我杀了她!!我就给你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 “哦,所以您是需要我帮您报仇雪恨是吗?” 闻言挑了挑眉,感受着对面这个女鬼字里行间的戾气和恨意,柏子仁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方便告诉我原因吗?毕竟就算是你给我钱,我也要问清楚事情的缘由,而且我不杀活人,给多少钱都不杀。” 【姚霜已死,有事烧纸】 “哈哈哈!!!!我要杀了她!!那个叫陈芬芳的女人!!我要亲自杀了她!!都是她害死我的!!我死的好惨!!她为什么要害死我!!我恨死她了!!!” “陈……芬芳?” 熟悉的名字让柏子仁愣了愣,他抬头看了眼讲台上此时正在讲课的中年女教师,克制住心头的异样,冲那头的女鬼追问道, “你说的是市二中的那个女老师吗?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想要杀她?她对你做了什么吗?” “……” 问题问出之后那头久久没有回答,柏子仁又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个主动找上自己,又说了一大堆废话咆哮体的女鬼已经呈离线状态了。 心头的疑惑越发的重了,尽管对陈芬芳和这个女鬼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好奇心,可是毕竟这也是一桩生意,如果可以,柏子仁自然也不想错过,想到这儿,若有所思地关闭上系统对话框,柏子仁眯起眼睛看向讲台上的女老师,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就像是一个小插曲,之后的几天柏子仁没有再收到过这个女鬼的消息,生活依旧在继续,而与此同时,消失了好几天的贾晴晴也终于回来了。 那是个傍晚,柏子仁正在厨房里热着给蒋碧云做晚饭的粥,他最近也开始和柏青学着做一些简单的饭菜了,虽然卖相还远远不够,但是味道却已经有模有样了。 和往常一样,这天他正在乘着锅里的粥,当乘到第三碗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有些动静,一转过身,便看到一个熟悉的小脑袋正埋在桌上的一只小小的粥碗里。 “呼……还挺好喝的。” “恩,你喜欢就好。” 淡淡地转过身,柏子仁站在厨房的窗口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那条让贾晴晴丧命的小马路边此时正蹲着个哭的抽抽搭搭的小男孩,他的身边还站着个佝偻着身子,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贾天天他就是个爱哭鬼……我以前可讨厌他了,因为我老觉得爸爸和奶奶更喜欢男孩一点,什么都多给他一点……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死了,他每天晚上都抱着枕头哭着叫姐姐……我又觉得还好我有个弟弟了……因为至少我死了,世上还有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可以继续代替我活着……至少有个人照镜子的时候会想起我来……” 低头看了眼趴在窗口往外看的小女孩,柏子仁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开口问道, “你爸爸把他送回来了?” “恩,我这十几天每天托梦给我那个后妈,说我要害死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向她索命,我那个后妈怀胎三月,现在正精神紧张着呢,被我吓得现在看见我弟弟那张和我一样的脸就要晕倒,我爸爸被弄的没办法了,就只好把我弟弟又送回到我奶奶这里来了……” 说着觉得有些好笑地咧了咧虎牙,贾晴晴眯起一双像小月牙的眼睛,视线所及,他的弟弟和奶奶正相伴着朝家的方向缓缓走去,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小声道, “阿柏哥哥,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想……我知道我大概要投胎做什么了……” …… 【滴——目标贾晴晴锁定,现开启轮回模式。】 【轮回自愿度:90%】 【轮回转世道:畜生道】 【轮回完成度:100%】 【滴——恭喜寄主完成双杀,成功引渡一条生魂,奖励功德值600,冥币一亿,折合人民币一百元。】 清晨的风拂过脸颊,柏子仁背着书包从巷子里缓缓走过。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落下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 今天是立春,属于春天的朝气正从严寒中复苏过来,离开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燕子从南方归来,悄悄地在各家各户的屋檐下筑起新巢。 “奶奶!我看见里面有个鸟蛋!那是燕子下的吗?会孵出小燕子吗?” “会的……等天气变暖了,小燕子就会从里面出来……到时候你就可以看见了……” 祖孙两人的交谈在耳边回响,不远处隐隐有雏燕清脆的啼声,记忆中那张可爱的笑脸渐渐变得模糊,柏子仁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笑。 ——生命正是在不断的更替中得到新生,这很美好……不是吗? 第18章 “真的不用我送你进去吗?你不要任性啊……” 坐在驾驶座上的英俊男人一身黑衣,平头西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此刻他正皱着眉,转过头对坐在后座上,一声不吭的少年说着话。 “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好好对待我也没办法知道吗?老子忙得很,没工夫天天来管你……像上次那样,你是要吓死谁?别天天给你舅舅我摆张臭脸行吗小可爱……” “……” 面无表情地听着前座的男人絮絮叨叨个没完,杜茯苓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任何话,反而是在男人好不容易停下嘴之后,他才从邻座拎起书包,抬手敲了敲玻璃窗。 “我可以上学去了吗?要迟到了。” “哼,狗脾气……滚滚滚。” 抬手不耐烦冲杜茯苓挥了挥,沈曦嘴上骂着人,可是还是把车子一直开到学校门口才停下来,停车之后还特意先下来替杜茯苓开了车门。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道吗?别以后出来和你舅舅我一样混社会,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好过啊,你知道舅舅光是给那些小弟发工资就要花多少钱吗……” “再见。” 理都不理男人瞬间塌下来的脸,杜茯苓一边朝学校里走一边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市二中,因为十几天前自己复发心脏病,他一直在医院里修养到今天才得到医生的批准能够出院。这十几天,他一直在反复回想着那天的事情,说实话,有那么一秒,他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因为那种半条魂魄已经被不知名力量拖出躯壳的不真实感他现在还没办法忘记……毕竟,一个从小患有心脏病,风湿病和各种大小病对于死亡的敏感度总是要敏锐一点……、 想到这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天那个出手救了自己的同龄少年,当时自己身边一片混乱,张睿风更是手足无措,没有人愿意上来帮他一把,也没有人愿意趟这趟浑水……只有这个人,毫不犹豫地走了上来,将他已经丢了一半的命生生拉回人间。 “我该好好谢他的……虽然他说话阴阳怪气的……” 顺着舅舅沈曦之前给他说的路,杜茯苓一边若有所思地走进教学楼里,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 他从小身边就没有什么玩的好的朋友,因为身体的原因他更是三天两头就要请假住院,以前同班的小孩都怕杜茯苓一不小心就发个病什么的,所以连话都不敢和他怎么说。家庭和身体的双重原因,让杜茯苓虽然看上去还挺小大人的,骨子里却有些意外的害羞和怕生。而且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想极力掩饰掉这份羞怯,所以就导致了他给人的印象永远都是有些尖锐和不礼貌。用他舅舅的话说就是,小兔崽子只敢窝里横,放出笼子就屁都放不出来了,呲牙咧嘴的那都是在害怕啊。 “一楼……初一三班?” 犹豫地看了眼面前在教学楼最边上的这间教室,透过玻璃窗,杜茯苓可以看到里面正在上课。 “同学你找谁?” 站在讲台上的中年女教师看了眼站在教室门口的杜茯苓,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老师,我叫杜茯苓,今天来报道。” 有些尴尬地沐浴在全班人的注视下,杜茯苓皱着眉低下头,大病初愈的脸上划过一丝红,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好起来。 “哦,是你啊,先进来吧……” 女老师听到他的名字,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她便抬手冲杜茯苓招了招手,指着教室最角落的那张空位置道, “那是你的座位,你先坐下,现在正在上课。” “恩。” 点点头背着书包慢慢走进教室,杜茯苓低着头不去看两边投射在他身上的各种眼神,快步走到了那张指定的书桌前。教室里的学生发出阵阵窃窃私语,一直到讲台上的陈芬芳不悦地敲了敲桌子,学生们才纷纷闭上了嘴。 “呼……” 淡淡地松了口气,杜茯苓也没看面前是什么情况,拿着书包就想坐下来,可是还没来得及等他抬头,就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着冲他道, “喂,边上才是你的位置,你要坐在我腿上吗?” 杜茯苓:“……” * 柏子仁把玩着手里的铅笔,虽然看上去他的眼睛在看着黑板,可是他的余光却一直落在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一个挺好看的,貌似在生闷气的,看上去似乎还只能活15个小时的人身上。 讲台上的陈芬芳还在讲着那些枯燥的课文,但是柏子仁看着杜茯苓脑袋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青光黑光就有些止不住的疑问。 一个还没有成年的人到底会因为什么原因才能积攒那么多报应呢?会不会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百思不得其解的柏子仁抿了抿唇,却没有一丝去问身旁这个人的意思,这毕竟是别人自己的事,自己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而且虽然自己上一次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一命,可是这并不说明他每次都会那么好心去救他。 生死本由命,他每一次的干预他人的生死都会给自己带来报应。人的投胎转世都是根据功德值来划分的,他上一次干预了巷子里的居民的生死就已经让他的功德值损失了不少,之后救母亲和杜茯苓的时候,就更是被扣去了将近大半的功德值。原本他的功德值在帮助了刘鹤麟将刘氏医术捐献给国家之后就已经接近了10000,系统也可以得到进一步的升级,可是就是因为擅自去干预他人的生死,他被直接扣去了2000的功德值,即使之后他愈发卖力地渡魂也没能填补回那个缺口。 而且说实话,柏子仁并不觉得自己再去救杜茯苓有什么意义……这个少年的头上的青光和黑光预示着不管他如何干预,他都会在成年前死去。柏子仁不相信杜茯苓是自己干了什么坏事才遭了这样的报应,可是这些报应既然落在他头上,就说明这些坏事肯定不是普普通通就能被抵消的。这是他的命数,就算是柏子仁也无法改变。 想到这儿,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这个刚刚成为他同桌,却似乎要很快就要和他说再见的少年,柏子仁侧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个从刚刚起就一直死死盯着黑板的少年忽然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张小纸条。 “不要和我说话,好好听课。” “……” 即使只是写在纸上的文字,却也能感受到对方那种不太高兴的语气,柏子仁看了眼一本正经盯着黑板,好像丝毫都没有被他干扰到的杜茯苓,抬起笔在纸上写了个“哦。” “……” 见状皱了皱眉,杜茯苓面无表情将目光收回,貌似专心地盯着黑板,可是心里却咚咚咚跳个不停,仿佛刚刚自己出糗的那一幕还在眼前似的尴尬。 他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是和自己同班的,更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是自己的同桌……明明刚刚在路上,他还考虑着以后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要和他说声谢谢,可是真正看到他之后,杜茯苓除了耳朵都快红了,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待会儿下课……我一定要和他说声谢谢。 在心里这么打算着,今年还只有十二岁,还没有预料到自己之后半辈子就会因为这声谢谢被彻底套牢的杜茯苓就这么单纯地继续听起课来。 下课的铃声轻轻响起,全班所有人站起来拖着嗓子说了声老师再见,上了一天课很是疲惫的陈芬芳捏了捏自己这几天莫名有些疼痛的后颈,清清嗓子冲坐在教室后面的杜茯苓道, “杜茯苓,下节课是体育课,你不用上,你和我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教室里的除了柏子仁的其他人在下课铃响之后便已经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追逐着往操场走去,杜茯苓见状疑惑看了眼身旁一动不动的柏子仁,终是点了点头,和陈芬芳一起走出了教室。 “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同学是柏子仁。” 打开年级老师办公室的门,缓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坐下,陈芬芳看着面前站着的苍白少年,淡淡开口道, “他是个智障儿,所以智力有一定的问题。虽然据他母亲说,他现在已经好转了,但是开学到目前为止,我既不和班上的其他同学交流沟通,而且还表现出了一定精神异常的表现,比如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之类的……” “……” 闻言错愕的抬起头,杜茯苓被陈芬芳的这通话弄得措手不及,怎么可能……那个会一本正经开他 玩笑,说话逻辑清晰的人是个智障儿?他如果是智障儿,那这世上的人不都成了傻子了吗……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杜茯苓没有注意到面前的陈芬芳的表情,而陈芬芳显然也误解了杜茯苓一脸吃惊的意思。于是她又开口道, “他虽然有智力问题,但是学校因为考虑到影响,也不能拒绝他的入学……你以后既然和他同桌,如果他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请一定先和老师说好吗?毕竟老师也要保证其他同学的安全……你也不要和他说话了,能躲远点就远点吧,毕竟这种事也很麻烦的……” “……” 闻言沉默不语,杜茯苓看着面前一脸和蔼表情的女老师,耳朵里听着她温柔和煦的话语,只觉得她说的话怎么听起来怎么不顺耳……什么叫能躲远点就躲远点,这种事也很麻烦的,恐怕在这个老师眼里……自己这种人也是该躲远点,很麻烦的那种学生吧…… 想到这儿脸就沉了下来,从小就心思敏感的杜茯苓也没有搭理陈芬芳说的话,自顾自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写什么,而陈芬芳显然误解了他沉默的原因,只当他可能是被吓到了,便只顾自地开始和杜茯苓介绍着班里的情况。 毕竟,柏子仁和杜茯苓这两个学生,相比较起来,她还是更愿意对杜茯苓耐心些,柏子仁的妈妈她前几天见过,那不过是一个畏手畏脚的农村妇女,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脸色蜡黄,一看就大病未愈,而且来见她这个儿子的班主任,居然连一意思意思的东西都不带……也真是笑话了。而杜茯苓的家里就不一样了,整个Y市谁不知道他爸爸妈妈的名字,自己要是真搭上他们家的关系,说不定评个高级职称都有希望了啊…… 这么想着,陈芬芳就忍不住笑的越发和善,一节体育课匆匆过去,她看了眼走廊上奔跑过去的学生,冲面前的杜茯苓道, “来,我带你再去教室给大家介绍一下……他们现在正好刚下课。” “……” 闻言,一声不吭地跟着陈芬芳往教室那边走,杜茯苓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女老师,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学上的没劲透了……再想到自己离开教室的时候,那个孤零零坐在教室里的少年,心里更是堵的慌。 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缓缓走到教室门口时,却忽然听见一个男孩大声嚷嚷的声音从教室里传来,伴随着班里人喧闹的议论声,杜茯苓一走进教室,便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站在柏子仁的书桌前,边哭边大喊道, “是不是你把我的钱偷走了!你给我拿出来!拿出来!” 第19章 “说!是不是你把我的钱偷走了!你给我拿出来!拿出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着头看书的柏子仁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桌子前,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 无言地张了张嘴,柏子仁不确定自己此时是不是该说些什么。虽然照理来说,没做过的事就立该否认,但是鉴于他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地给班级里的人制造迟钝的印象,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看了那个小胖子一眼,接着用平淡的眼神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说谎!就你一个人在教室里!!还有谁会拿我的东西!你翻我包了对不对!你这个小偷!!你快给我拿出来!” 小胖子一见柏子仁一脸无辜的表情气的脸都涨红了,胖乎乎的手掌啪地拍在柏子仁的桌子上,震的柏子仁桌上的铅笔都滚了下来,嗓门大的更是整个教室里的人都纷纷转过头来。 “周晓翔,你喊什么啊?你什么东西丢了啊?” “对呀对呀,怎么了?怎么了?刚刚大家不是都上体育课去了吗?什么事啊?” 刚上任的小班长还有另外几个好事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班里的其他人一边给自己扇着风,一边也不忘留意这边的动静。处在所有人视线下的周晓翔一下子像是得到了所有人的鼓励似的挺了挺腰般,接着粗着嗓子大喊道, “还能怎么着!我们班出了个小偷!我放在抽屉里的一百块钱没了!那是我妈妈早上特意留给我今天下课以后买水喝的,现在没了!我刚刚去上课前还有的!我走之前还特意看了的,可是我现在找就没了!怎么会没了啊!才这么一会儿啊!大家都出去上课了,除了这个臭傻子,还有谁呆在教室里?你们评评理!是不是他偷了我的钱!” 周晓翔讲的言之凿凿,全班同学一听就闹了起来着一阵阵的议论声,班里的三十几双眼睛一时间都落在了柏子仁的脸上,其中夹杂的复杂眼神就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一样扎在人身上。 柏子仁依旧沉默着,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的确,刚刚所有人离开教室后,只有他留在了教室。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见任何人接近过那个叫周晓翔的孩子的桌子。 他的嫌疑在旁人看来的确很大,可也许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抽屉里此刻正整齐齐放着一摞上百亿的冥币,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去偷拿另外一个半大孩子的一百块钱。 更何况在他还是个傻子的时候,他母亲就曾经用言行教育过他,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不应该去贪心。 他至今还记得许多年前某一次他和母亲去超市里的时候,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偷偷地将散称糖果里的一个棒棒糖拿了一只却没有告诉蒋碧云。一直到回了家,蒋碧云在给他换衣服时,她才发现了装在口袋里的糖果。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柏子仁现在都能记得蒋碧云当时气得脸色通红的对还什么都不明不白的自己说的那些话。 “那是别人的东西!你没花钱买就是小偷!你想要什么妈妈可以买!但是你为什么要偷呢!小偷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因为这种人就算是拿人家的东西都是偷偷摸摸的!你现在就随随便便的偷别人东西,以后就可能去偷更多更值钱的东西……别人现在或许还会因为你脑子不清楚就不和你计较!可是别人会看不起你啊……我们可以因为笨,因为穷被人看不起,可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手脚不干净被人看不起……因为那个时候,连自己都会看不起你自己!” 说完这些,蒋碧云就带着柏子仁和糖果去给超市的人道了歉,走回来的时候,她给柏子仁卖了整整一斤那种昂贵的水果糖。那时候的柏子仁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傻子,所以他不明白这些并没有多少重量,漂亮又好吃的糖让自己的母亲整整吃了一个月的咸菜干馒头。但是此刻的他,已经全然清醒,不管他是不是有钱,他都不会去碰那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是他的母亲在他还对世界一片茫然的时候,就印刻在他灵魂上的品格,无关其他。 “臭傻子又在装傻!我要去告诉老师!我要找我大伯!他是警察!我要让他抓你去坐牢!” 见柏子仁一直默不吭声,周晓翔有些急眼了,他一方面有些着急自己钱的去处。毕竟这是家长第一次给他这么大张的钱,万一丢了,回去肯定是要挨一顿打的。另一方面,他一直对柏子仁有些看不顺眼,明明是个傻子,还要硬赖在班里读书,每天呆头呆脑的,看着就让人讨厌。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更加促使了周晓翔态度的变化,见周围的同学俨然都站在了自己这边, 气焰嚣张的周晓翔往前踏了一步,把柏子仁桌上的书和蒋碧云做的笔袋之类的统统扫在地上,抬脚对着柏子仁的桌子踹了一脚,大喊着道, “我让你装傻!让你装傻!你给我把我的钱拿出来!!” * 杜茯苓站在教室门口,从周晓翔上去把柏子仁的东西都丢到地上开始,他的脸色就开始有些难看。 陈芬芳站在他旁边看着教室的动静,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就和杜茯苓站在了门口,但是她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去制止。 出于多年的教师习惯,她始终觉得学生之间的有些矛盾就应该让小孩子们自己解决,可是她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那个周晓翔看上去蛮老实的,虽然听说是个家里条件不错的小皇帝,打小给惯坏了,可是谁想到一点亏都不肯吃,几句话没讲好居然敢直接上手打人。 而在看到那个壮实的小胖子在那儿大喊大叫着撒泼踹桌子,眼看着就要打柏子仁时,杜茯苓终于忍不住跑上前推开那些挡在柏子仁桌前的学生,瞪着眼睛冲周晓翔喊道, “有话好好说!你动什么手!你讲不讲道理!” “你……” 被忽然挡在自己面前的杜茯苓吓了一跳,周晓翔猛地收住拳头,接着不服气地喊道, “他就是偷了我的东西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教室里怎么这么乱……” 慢吞吞地从门口走进来,陈芬芳眼看着学生们一个个慌乱的跑回自己座位的样子,心里有些得意,接着她走到柏子仁一片狼藉的书桌前,一派温柔亲和地开口问道, “给老师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同学之间有什么话要好好说嘛……” “老师!柏子仁他偷我东西!我妈妈给我的一百块钱!就放在抽屉里的!我们大家都去上体育课了,只有他在教室,除了他还有谁!老师!” 一见陈芬芳过来就连忙告状,周晓翔指着柏子仁大声开口,而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将眼神落在了刚刚被走过来的陈芬芳无意中踩了一脚的铅笔袋上。 那个……是蒋碧云缝了一个晚上,特意给他做的铅笔袋…… 柏子仁的脸色有些冷淡,总是没什么精神的眸子此刻看上去比刚刚周晓翔骂他的时候还要阴沉了三分。一旁的杜茯苓见状愣了愣,接着下意识地弯下腰,用手给柏子仁捡了起来。 “给,对不起,我刚刚好像也不小心踩到了。” 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铅笔袋擦了擦,杜茯苓递给柏子仁,也没注意柏子仁瞬间愣住的表情, 转过头看了眼还在不停告状的周晓翔,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出口打断道, “说到底这不都是你的瞎猜吗?你有证据吗?你亲眼看见他偷东西了吗?什么都没弄明白你凭什么打他!你以为谁嗓门大谁就有道理吗?” 杜茯苓一张脸素白,因为情绪激动两颊都有些发红,他的声音并不比周晓翔小,一双本有些细长的眼睛都因为怒气瞪得圆圆的。 “别吵架!都好好说!” 陈芬芳见情况越来越乱,皱了皱眉头大声呵斥了两个孩子,而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将周晓翔刚刚说的话都听了进去。 说实话,虽然杜茯苓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可是从情感上来说,她还是宁愿相信周晓翔这样一个正常孩子说的话。柏子仁本来就有智力问题,谁知道他一个人呆在教室里瞎摸瞎碰的话,会不会就把周晓翔的钱给拿走了呢?他或许只是觉得那很好玩……不,也许他的智力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他能够明白钱的价值,所以缺乏分辨是非能力的他就出手拿了周晓翔的钱……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或许有几分道理,陈芬芳这般想着看了眼还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的柏子仁,见这个古怪的孩子又在用那种明明空无一物,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几乎是厌恶地挪开眼睛,接着走上前居高临下地对面前这个还只能称作孩子的少年说道, “站起来,老师把你的位置检查一下,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没事了。如果找出什么,你……就当着全班的面给周晓翔道个歉,快点。” 第20章 “站起来,老师把你的位置检查一下,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没事了。如果找出什么,你 ……就当着全班的面给周晓翔道个歉,快点。” 陈芬芳的话一说出来,周晓翔就笑了起来,全班人都在沉默看着这出闹剧,可是那种带着嘲笑和厌恶眼神却已经仿佛已经给柏子仁定下了罪名。 “快点站起来,听不懂我说话吗?柏子仁,听老师的话,快点站起来!” 尖锐的,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柏子仁低着头理都不理脸色愈加难看的陈芬芳,倔得像个呆呆的木头人。 而这幅拒不合作的态度显然激怒了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的陈芬芳,因为下一秒她就像是难以忍受似的皱了皱眉,接着拉住柏子仁的袖子外套,大声质问道, “你别给我一天到晚不吭声!你妈妈不是说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老师让你站起来你没听到吗!?” 闻言,杜茯苓惊讶地瞪大眼睛,他看了眼柏子仁,希望柏子仁自己赶紧说些什么或是反抗一下陈芬芳的动作,可是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两只手僵硬地拿着杜茯苓递给他的那块手帕,抿得紧紧的嘴唇嘴唇显然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说。 “陈老师!你还没问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就要让柏子仁接受你的检查?你是一个老师,又不是警察!有什么权利搜他的身,查他的桌子?他是你的学生,又不是你的犯人,你现在去搜,不就是根本不相信他吗?而且周晓翔和柏子仁同样都是你的学生,为什么你只怀疑柏子仁偷没偷东西,却没有怀疑周晓翔究竟有没有丢东西呢!难道你身为老师,学生在你的眼里也是有地位之分的?难道像我和柏子仁这种有问题,就不是你的学生,活该受到老师你没有理由的怀疑吗?” 忍无可忍地拨开陈芬芳掐着柏子仁胳膊的手,杜茯苓只觉得今天自己所见到的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他厌恶,这些人比从前那些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避开的人还要势力和讨厌,本就苍白的脸色一瞬间更是白的可怕,两只眼睛都红了起来。 “如果老师你今天一定坚持要检查柏子仁的课桌!行!也可以!但是不要像老师你之前说的那样……凭什么发现了什么就要他道歉,没找到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如果今天老师你什么都没找到,老师你就和周晓翔一起像柏子仁同学道歉好不好!” “杜茯苓,你胡说八道什么!” 被杜茯苓这一番话气的脸涨红,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被这样挑战了权威的陈芬芳狠狠地拍了一下课桌,吓得教室里所有学生都不敢出大气。愤怒的陈芬芳几次想抬手打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个耳光,但是考虑到杜茯苓的身体情况和家庭背景,她还是在深呼吸几下之后,尽量用平稳的声线开口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们的老师长辈!你有没有家教!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尊师重道的吗!老师今天检查他的东西,是给周晓翔给全班人一个交代!并不是老师不相信他……老师是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他……” “那如果找不到!老师愿意给柏子仁道歉吗?” 丝毫不被陈芬芳恐怖的眼神所威胁到,杜茯苓倔强的抬着头,对上陈芬芳的眼睛。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这么大胆嚣张地凭着自己内心的想法说话。他还只有十二岁,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一直都是一个病弱沉默的孩子。他面对成年人还有着属于孩子的胆怯,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陈芬芳今天这么做一定是错误的,是不公平的。 “如果今天是老师你受到了怀疑而被迫在所有人面前接受这种关乎尊严和诚信的检查,老师会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就像你说的那样,柏子仁他或许有一定的残缺,可是如果是他没做过的事情,他又为什么要受到这种侮辱呢?难道就仅仅是因为他的残缺,所以他就应该遭受歧视和不公正的对待吗!” “……” 杜茯苓的话音落下,整个班级都变得静悄悄的,陈芬芳哑口无言地张着嘴,扭曲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有些滑稽,而还未等她做出什么反应,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着的柏子仁忽然就毫无预兆地开口说话了。 “检查吧,就像他说的那样……” 尾音有着一丝停顿,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平淡而冰凉,柏子仁还是在全班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无所谓地笑了笑,接着淡淡地补充道, “当然,如果什么都没找到的话,我要求老师和周晓翔同学一起向我道歉。” 陈芬芳:“…………” * “所以说……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啊?” 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杜茯苓一边收拾着书包一边看着身边同样被年级主任留下来批评的柏子仁,终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 闻言应了一声,坐在位子上的柏子仁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过已经好了。” “哦哦,好了就好……”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杜茯苓虽然心底有些疑惑为什么智力残疾是怎么治好的,可是出于对柏子仁的尊重,他还是决定跳开这个话题再次开口道, “那我就回家了……你还不走吗?” “我要打扫卫生,你先走吧。” 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淡淡开口,专注的眼神像是在盯着什么东西。杜茯苓见状疑惑地将视线转向窗外,可是却什么东西也没有看见。 “你路上小心。” 声音冷淡却透着一丝微妙的关味,柏子仁没有转过头去看杜茯苓,还是紧紧地盯着那扇窗户。 此刻,他的系统面板上,杜茯苓的寿命正显示着一个红色的10,他想了想,眯起眼睛看了看死因那一栏,又再一次补充道, “小心任何人。” “啊?知……知道了……” 并不明白柏子仁这话的意思,可还是乖顺地点点头,杜茯苓背起自己的书包,冲柏子仁挥挥手缓缓走出了教室。 而依旧呆在教室里的柏子仁目送着他离开,眼神却开始变得愈加复杂,属于少年人的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阴沉和冷漠。 今天的这场闹剧,最终还是在陈芬芳坚持检查了柏子仁的课桌后发现了几本书和一大摞冥币之后落下帷幕。 陈芬芳当时的表情相当精彩,而那个嚷嚷着丢了钱的周晓翔随后也在后操场找回了掉在草坪上的一百块钱。尽管事后,陈芬芳坚决拒绝了向自己的学生道歉,并立刻打电话将杜茯苓的舅舅沈曦和柏子仁的妈妈蒋碧云都叫来了学校告状。 什么对老师不礼貌啊,在教室里大喊大叫影响其他学生学习,口水都讲干了的陈芬芳好不容易停下嘴,却直接被沈曦的一句,‘我侄子随我,有钱任性’给堵得哑口无言。虽然后来不甘心的她又想向蒋碧云发难,可是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陈芬芳就有些莫名的心虚,只是随便抱怨了一句,便也放蒋碧云离开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弄得不了了之,被叫过来搞砸了一桩买卖,又从侄子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的沈曦骂骂咧咧地走出了陈芬芳的办公室,转头就给跑到班上给还在门口罚站的杜茯苓科普安全防范知识去了。 “这种婆娘以后别理她知道吗?什么玩意儿啊……就知道欺负小孩,老子的侄子是她能搞得吗?舅舅把手机给你,以后直接打电话求救啊小可爱……除了舅舅和你舅妈办事的时候别打来,全天在线!现在,和你的好兄弟一起回去好好上课吧!你爹妈是花钱送你来学知识的,又他妈不是让你来学罚站的……来,这位美女大姐,大家小孩都是同学,我开车来的,要不送你一下?” 柏子仁和蒋碧云站在边上,看着身着一身昂贵黑西装,墨镜架在鼻梁上显得莫名高冷,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个全副武装小弟的沈曦,一时间都有些无语……再看他即使和杜茯苓说话,都是一副训小弟的模样,当下也明白了这位不靠谱的家长职业的特殊性。 “哎不用了谢谢您……沈先生,我也开车……哦,不对,是骑车来的……” 蒋碧云笑的有些尴尬,今天这事一开始过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是不是柏子仁那里做的不好,可是一过来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之后,她也有些生气,想到那个陈老师几次见自己都是那种毫不掩饰歧视的眼神,她叹了一口气,如今气色已经好了不少的脸上冲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杜茯苓绽开了一个笑容。 “谢谢你今天帮了阿柏,他比较倔,也不怎么爱说话,要是没有你,他今天肯定很麻烦……他以前没什么朋友,你是第一个帮他说话的……阿姨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等下次来阿姨家吧,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没……没事的,阿姨……他……他也帮过我……我还没和他说谢谢呢……” 被蒋碧云温柔淳朴的笑容弄得一下子涨红了脸,多少年都没有吃过自己妈妈做的东西的杜茯苓一瞬间有些茫然,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他忍不住看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的柏子仁,接着咬咬嘴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上次的事……谢谢你了……谢谢你救了我……” “没事。” 柏子仁这次不装哑巴了,干脆地回了一句,在看到杜茯苓略不自然的表情时他甚至十分难得的笑了起来。 、 今天的事,他一直在旁边看着,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把杜茯苓当做一个潜在的观察对象,那么在他决定将自己的真实情况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时,他就已经决定抛弃过去的自己,重新看待未来的人生。 恢复神智以来,即使他再怎么对自己说着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其实心底他还是排斥着所有人。因为曾经的遭遇,他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所以宁愿整天装傻,也不肯将自己恢复正常的事情让别人知道。如果今天不是听到杜茯苓那番话,他或许会就那么固执地和陈芬芳较劲,即使他自己也觉得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有一个朋友也很不错。 想到这儿,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向上,柏子仁很少笑,可是一旦笑起来,骨子里的冰冷却像是初雪消融的春天一般,明媚的让杜茯苓的脸愈发的烧了起来。 “哟,还脸红了……不得了,大白天见鬼了!” 沈曦在边上忍不住笑了起来,蒋碧云也笑了笑,抬手轻轻摸了摸杜茯苓柔软的发顶。 这之后,两个家长就各自走了。柏子仁和杜茯苓经过这件事,之前有些僵持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得到了改善,颇有几分难兄难弟的意味。虽然在上了两节课后,他们又一次被还不解气的陈芬芳从教室里叫了出来,直接被领到年级主任办公室教育了一通,一直到所有人放学了才算完,可是这依旧不能改变两个半大孩子之间无形中培养出来的友谊。 想到这儿,轻轻地叹了口气,柏子仁想到刚刚离开时杜茯苓那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再看了眼此时正趴在后门窗户上,满脸血迹,舌头还伸的老长的红衣女孩,就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痛了起来。 【滴——附近的鬼刷新!您有新消息提示!】 【姚霜已死,有事烧纸】 “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 “……滚!” 第21章 柏子仁盯着桌子上的书没动弹,但是那种凉飕飕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实在是太明显了,以至于他甚至懒得去搭理那个此时正站在教室后窗口,正把脸贴在玻璃上,舌头伸着老长的红衣女孩。 【姚霜已死,有事烧纸】 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 系统的消息提示音滴滴滴响个不停,柏子仁虽然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却能透过那扇窗玻璃看到女孩正冲他面容扭曲地说着什么,被鲜红的血渍染污的嘴唇边上也不断地涌出鲜血。 “……” 见到如此惊悚的画面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柏子仁像是懒得搭理窗外那个女鬼似的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接着戳开消息栏淡淡地回复道, “……滚。” 漫不经心的语气透着一丝不耐,说实话,柏子仁实在是有些不想理会这个态度反反复复,嘴里除了重复几句恐怖片台词,什么都不愿意说的女孩了。 她要是真有什么冤屈,为什么就不能直说出来?自己如果能帮她,就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帮她。可她明明就不相信自己,却还要一次又一次地用这种方法来试探自己。他身为阎王系统的拥有者,虽然有义务也有心去帮忙,但是这并不说明,他就是一个没脾气地去帮助任何人,不计较一切个人得失的烂好人。他能宽容错误,但并不容忍伤害。他本就有自己的原则和判断,更不会因为一个鬼魂颠三倒四的几句话就去把一个普通的活人怎么样。 想到这儿,轻轻地舒了口气,柏子仁抬起头,用黑沉沉的眸子看了眼依旧徘徊在窗外,还是不愿意和他交流的女孩,平板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响了起来。 “快点进来,告诉我是是怎么回事……我会帮你的,你不要去擅自伤害陈芬芳,我看到她脖子上的牙齿印了,鬼魂不能伤人,你这么对她,最先受到伤害的一定是你自己……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来帮你好不好……大不了,我给你打个八折,我们一切……” 话没有说完,原本亮着灯的教室就一瞬间暗了下来,挂在教室中央电灯泡发出几丝黯淡的光亮接着熄灭。柏子仁猛地停止话语,眼看着窗户外的红女鬼冲自己挑衅似的咧了咧血红的嘴,他一直舒展的眉头终于忍不住皱了起来。 …… 【滴——付费开启百鬼应用市场!您有19个新软件可更新!当前无wifi环境,请注意您的流量使用情况。】 【滴——寄主消耗1亿冥币下载‘下油锅’app,煎炒烹炸,酥脆喷香。下载进度80%】 【滴——寄主消耗1亿冥币下载‘滚钉板’app,千疮百孔,密密麻麻。下载进度60%】 【滴——寄主消耗1亿冥币下载‘茅山道术辞典’,最新最好看的魂飞魄散大法,要你好看。下载进度30%】 …… 柏子仁:“我再给你五秒钟考虑一下,你进来聊还是我出去和你聊。” 女鬼:“……” * “我叫姚霜……我十年前就死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身着红衣的女孩坐在课桌上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在她的脸颊两侧,为她原本被戾气和诡异充斥的脸增添了几分青涩。 “所以你其实已经二十二岁了?” 翻看着系统扫描得出的资料,柏子仁看了一眼面前仿佛和他一般年纪的女孩,随口说了一句,但紧接着,他就被姚霜陡然间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有毛病啊!能不能抓住重点!我多大关你什么事!” “……抱歉。” 身边头一次出现这么凶巴巴的女性,柏子仁被吼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他点开系统面板,看着上面显示的姚霜的全部资料,接着淡淡地开口道, “十年前你也是上初一,当时的陈芬芳刚刚成为你的班主任,因为一次班级失窃,你被班上的所有人排斥,之后你无法忍受那种无法在班级中立足的感觉,在一次放学后偷偷躲在教室里割腕自杀了……” “我没有偷东西……都是陈芬芳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冤枉我的……那块表根本不是我偷的!!可是她不相信我!!她在班会上让班里所有人都把贵重东西放好!!让所有人都躲我躲得远远的!!就好像我身上有什么瘟疫一样!!” 咧开鲜红的嘴唇,眼睛充血的女孩一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痛苦地嚎叫着,两道血泪从她的眼眶中流了出来,看到一边的柏子仁心头都有些怅然。 “班里的所有人都不和我说话……整整一年……我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尊严,荣誉什么都没了……无论我学习成绩多好……都没有老师看得起我……仿佛我就是这么一个让人鄙视的小偷一样……可是那块手表明明不是我拿的啊……难道就因为我的奶奶是捡垃圾的,我的家庭条件不好,我穿的不漂亮……我就一定要去偷别人东西吗!谁稀罕!谁稀罕!” 哭泣着咧咧嘴,姚霜边说着边嘲讽地看了柏子仁一样,用阴冷的声音凉凉开口道, “陈芬芳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做老师……她该死!她该死!我做鬼一天!就不会放过她一天!我要把她带给我的痛苦统统还给她!你别以为我就怕你!谁都别想拦着我!你明明最应该懂得我的心情的!为什么还要拦着我……” “我拦着你,并不是要阻止你。” 闻言抬起头,柏子仁靠在课桌上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铅笔,见面前的女孩哭的一脸泪痕,整张脸凄厉的让人心悸,他叹了口气,抬起手用杜茯苓给他的那块手帕帮姚霜擦了擦脸。 “陈芬芳做了错事,自然有她的报应。她从教十五年,因为教育方式的问题,曾经出过非常多的教学事故。这才导致了她不仅运势奇差,多年都无法升职,更是在身体上都出现了许多的问题。十年前,她造成了你的自杀……九年前,一个未婚先孕的初二女生因为她处理方式不当,一时恐惧从学校的六楼上跳了下来……八年前,陈芬芳为了惩罚一个作业没有完成的学生,将他反锁在小教室抄写作业,结果那个学生为了跳窗户逃出来,直接从阳台上失足摔死了……五年前,她的一个学生沉迷于网瘾,陈芬芳建议学生家长将他送到自己老同学开设的网戒所去治疗,可是那个学生却被教官活生生打死在了网戒所里……” 说到这儿微微停顿了一下,柏子仁看着面前显然难以置信地姚霜,淡淡开口道, “天道将会给她……她该受到的惩罚,半个月后她就死于一场火灾……你是受害者,本身也处于弱势,但是如果因为个人恩怨,就去用暴力伤害她……那你和自以为是的陈芬芳又有什么区别?我能够明白你当时的处境,可是我却不能理解你的死亡……为什么你一定要把其他人的话放在心上?你没有做过的事,就算别人再怎么不相信,那又怎样?我何必要让那些不相信我的人去相信,你相信你自己还不行?可是你没有……你太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了,懦弱的你甚至无法再承受一点点质疑,所以你选择去死……可是你这样做的时候,难道忘记了你还有一个将近八十的奶奶……她靠拾荒为生,所有挣来的钱都用作给你读书,她最大的骄傲就是你这个读书聪明,长得漂亮的孙女……你有想过因为你的死,她会怎样吗?没有……你什么都没有想,你只是想着我要逃避开这些事……因为他们伤害了我,所以你就选择去死是吗……” “我没有……我没有……” 姚霜被柏子仁的这一番话弄得六神无主起来,自从她死后她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莫大痛苦中,她没有去思考过奶奶会因为她的死如何。她只是一味的被仇恨所蒙蔽了眼睛,每天像个疯子似的游荡在学校里,连最基本的神智都几乎失去了。 “我奶奶她……我奶奶她怎么样了……” 哆嗦着看着自己的手,姚霜光是想到这十年间,奶奶所过得日子就觉得心里发苦。她是奶奶大冬天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是奶奶用米糊和用牙齿磨碎的馒头一点点喂养大的。她曾经发誓要好好读书,要考全国最好的大学,赚很多很多钱来回报奶奶……可是最后,她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却把老的连馒头都咬不动的奶奶一个人丢在了人间,什么都不管了…… “死了……” 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柏子仁没去看姚霜瞬间崩溃的眼神,淡淡地看了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如是说道, “三天前,我在学校门口遇到了一个老人家的鬼魂。老奶奶年纪很大,背都驼了。我问她,老人家你愿不愿意投胎啊?她说,不行啊,她在等人,没等到人,她不能走。我又问她,你在等谁?她回答我,她在等她的小孙女放学,平时她都很早就出来了,怎么今天到现在都没出来啊……其他同学都走了,怎么就她的孙女还没出来呢……” 伴随着柏子仁的声音,姚霜的眼泪缓缓落了下来,她想起多年前,她奶奶宠着她,惯着她,为了让她能继续留在学校里读书,不惜去向陈芬芳下跪道歉的情景……想起了许许多多过去的事情……想起了她最终选择去死的那个早上,临出门时,奶奶苦口婆心对自己说的话。 “霜霜……你别哭了……奶奶相信你没偷东西……我的霜霜是好孩子,不会要别人的东西的……乖,听奶奶的话,好好上学,奶奶放学还在校门口等你好吗……” “奶奶……奶奶……” …… 【滴——目标姚霜锁定,现开启轮回模式。】 【轮回自愿度:70%】 【轮回转世道:阿修罗道】 【轮回完成度:100%】 【滴——恭喜寄主完成三杀,成功引渡一条恶鬼,奖励功德值3000,冥币十亿,折合人民币一千元。】 【滴——恭喜寄主功德值满10000!系统已检测到新版本,是否立刻升级!】 第22章 陈芬芳拎着手里的菜上了楼,袋子里的活鱼蹦跳了几下,让她烦躁的内心愈加增添了几分不快。 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她到现在都觉得心里有些发堵,那只不过是两个半大孩子,居然就敢那样冲她说话。她当班主任也有十几年了,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放肆的学生。而更让她气愤的是,事后主任虽然专门去教育了那两个孩子,却也在整个办公室的人面前特意批评了自己。 “老陈啊……你做老师也有十几年了,怎么就是这么不长记性呢?以前还能说是年轻气盛,可你现在都是老教师了啊……什么问题不能和学生好好说呢?你一个当老师的,不是最会讲道理的吗?怎么就老是弄出这种问题呢?你爸爸当年是咱们二中的老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那名声真是好的很啊……我看你工作也很认真负责,可是怎么就是在处理这种问题上那么糊涂呢?学生才那么小,那都还是小孩子啊……你就不能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吗……” 那种苦口婆心的语气现在仿佛还在陈芬芳的耳边,可是主任越是这样说,越是让陈芬芳觉得发自内心的不甘与恼火。 把那些学生当做自己的孩子?开什么玩笑?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我凭什么就要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 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那些粗鄙贫穷的孩子,那些连作业都不做,上课还在瞎捣乱的孩子,那些小小年纪就想些有的没的孩子有什么值得自己去耐心对待的?真是想到都觉得厌恶恶心……如果他们是我的孩子,我早就把他们统统掐死!一了百了! 想到这儿,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阴沉着脸的陈芬芳顺着教职工宿舍的楼梯缓缓走上楼,已经长满了雀斑和细纹的脸上满是刻薄和冷漠。 自从十五年前她第一次莫名其妙的流产之后,之后只要她怀了孩子,不足三个月就会夭折。世界上所有的小生命都好像是在拒绝自己成为他们的母亲一般,没有一个能好好的来到人间……陈芬芳和自己的丈夫结婚十几年,夫妻俩从最开始的期待到后来的不甘心再到如今的漠然,陈芬芳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可是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寒。 因为自己没有孩子,丈夫和婆家都看不起自己……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只要看到那些十几岁的孩子,她就从心底的讨厌……如果自己的孩子没有掉了,不是也有这么大了吗…… 这般想着,茫然地站在自己家的防盗门门口,陈芬芳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儿,接着从自己的大衣衣兜里缓缓掏出了钥匙。 开门,脱外套,进厨房。每天下班回到家,陈芬芳还要负担家里所有的家务,他的丈夫最近对她愈发的冷淡,有时候夫妻两人几天都不会说话。 虽然中年夫妻的生活大多这般,可是没有孩子调和的家庭就仿佛是一潭死水,让已经四十几岁的陈芬芳甚至感受不到其中的任何生机。 可是即便如此,生活还是要继续。她的丈夫在教育部门工作,虽然官不大,但是至少在之前的十几年里一直让自己稳稳地坐在市二中重点班班主任的这个位置上。 而就在今天,当一脸疲惫的陈芬芳换了拖鞋准备走向卧室时,她却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动静从卧室里传来…… 陈芬芳从最开始的怔楞到渐渐开始浮现的愤怒,她只觉得自己多年以来被压抑的怒火在这一天都被一瞬间点燃了。 这个无耻的男人,居然就在家里做出这么下三滥的事!他究竟有没有把自己当过妻子!简直是禽兽!难道就因为我生不出孩子!他就要这样的方式羞辱我!让我滚出这个家吗!他休想!他休想! 这般想着,冲到厨房里找出一把她为了给丈夫炖牛骨而买的剔骨刀,失去理智的陈芬芳疯狂地砸开门,满脸泪水的在丈夫和那个年轻女人惊讶的眼神中举起刀子,狠狠地捅进了那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的肚子里! “你们谁都和我作对!你居然背叛我!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还是不是人!” “啊——你疯了!她肚子还有我的孩子!你这个疯婆子!” 丈夫冲上来惊恐地抱住那个女人,看向陈芬芳的眼神充满了恼火与仇恨,那布满血丝的恐怖眼神恨不得能扯下陈芬芳身上的一块肉来。 “你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准我找人生!就你这种绝情的女人!难怪什么都生不出来!你给我等着!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要让去坐牢!你这个杀人犯!你给我等着!” 男人这般嘶吼着,上去一脚踹上了陈芬芳的肚子,陈芬芳举着血迹斑斑的刀子被踹倒在地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下腹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似的一阵阵的作痛……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不!!我的孩子没了……救命……” ——两个小时后,陈芬芳在医院中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五个小时后,被她用剔骨刀捅伤脾脏的刘雯雯经医院抢救不幸去世。 ——六天后,陈芬芳因为故意杀人被警方拘留,接受审查。 ——三个月后,Y市监狱发生重大火灾。陈芬芳……葬身火海。 ……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恩怨莫追寻,公道在人心。 * “阿柏,吃晚饭了!” 房门外传来蒋碧云催促他出去吃饭的声音,柏子仁没有回答,维持着静坐在书桌前的姿势,在他的脑海里,系统的血红色面板正缓缓地张开着,上面是一个从刚刚起就一直存在着的黑色棺材形小弹窗。 【滴——恭喜寄主功德值满10000!系统已检测到新版本,是否立刻升级!】 【请选择,是or否?】 “是。” 轻轻点击做出选择,系统在接受到柏子仁的指令后迅速做出反应,伴随着一阵从大脑深处贯穿的疼痛,柏子仁就听到耳边不停地传来系统的升级提示音。 【滴滴滴——】 【阎王系统5.0更新完毕!系统新增情景模式——工作模式!寄主可任意招聘两位非人类员工组成工作班底!薪资由系统支付!每月冥币十亿!提成另算!全年无休!一旦签订工作合同,员工可获得‘黑白无常’称号!获得工作道具‘夺命锁’‘招魂幡’】 【阎王系统5.0更新完毕!开启网络交易新时代!现登陆鬼淘,可领取系统免费赠送的卖家商户资格一个!无需成本,免费加盟,利润翻翻!最全最时尚的鬼界新风尚,想淘就淘!更有多重好礼等你来拿!香烛纸钱每日八点准时开抢!】 【2015阎王系统,让鬼与鬼的距离亲密无间。】 …… 伴随着提示音的结束,柏子仁缓缓张开眼睛,更新好的系统面板和之前并没有多少区别,除了因为增加工作模式而自动创建好的一个工作聊天群组,一个位于系统左上角的商铺信息栏,其他的地方还是和之前看上去差不多。 这次升级几乎花费了他之前所积累的全部功德值,不过结果还算理想,之前他登陆鬼淘的时候,只能作为一个买家和那些买卖各种遗物的鬼魂交流,而现在他也拥有了买卖商品的资格。作为一个活人,他有着那些不能触碰人间事物的鬼魂没有的优势。而更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系统新更新的功能中,居然还有工作模式这个功能……之前光靠他一个人,说实话,有的时候真的很难兼顾那些到处飘荡,居无定所的游魂野鬼,可如果自己能招聘到两个死人做自己的员工,按照工作日给他们结算工资,这样一方面能减少他的压力,另一方面,在劝说那些鬼魂投胎时也会更加的方便。 想到这儿,柏子仁忍不住在开始在心里盘算起这份工作的人选来……说实话,真要找和他一起工作的,他更倾向于找俩个死于近十年内,能够简单掌握一些现代人沟通技能的鬼魂。毕竟那种死了百十来年,满口文言文的鬼魂,他实在是不好交流沟通。而且,他也希望找一个比较好相处的鬼魂做自己的同事,像那种一身戾气,夹带私仇的鬼魂,真给了他身为鬼差的权利,反而不好处理……想到这儿,柏子仁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今天放学时,杜茯苓临走时那副茫然又单纯的模样。心里陡然间划过一丝异样,柏子仁想到明天一早,杜茯苓可能就要死于非命,就觉得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忍。 如果是杜茯苓这个人的话……那倒是不错,他反正快死了……可是,他会愿意吗? 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柏子仁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坐视着杜茯苓的死亡算不算一种自私,可是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的……他不可能每次都去救杜茯苓,而如果杜茯苓这次死了,他把他招聘过来和自己一起工作的话…… 柏子仁在心里暗暗的想了想,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太舒服。他不是杜茯苓,没权利去给他的命运和生死下定论,那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家伙有一双让人不忍心去伤害的眼睛,柏子仁光是看着就觉得于心不忍,更何况是其他…… “算了,等明天他死了再问他好了,他不愿意就送他去投胎。” 想了半天也没下定决心,柏子仁轻轻叹了口气,对门外已经又催了他好几声的蒋碧云回了一句。 “妈,我听见了,马上就出来。” 第23章 杜茯苓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电视,电视机上正在播放着晚间的新闻节目。 “近日省国道再次发生恶性火车脱轨事件,事件的起因正在接受调查,目前已造成几十人死亡,铁路部门已经派出了抢救队伍,铁道部高官杜石湫日前接受媒体采访时选择了避而不谈,那么事件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为何开年以来,铁路安全频频亮起红灯,让我们聚焦中国铁路安全,探寻那些掩藏在重重迷雾下的事实真相……” 伴随着电视机面的女主持冷静的声音,镜头切换到了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脸上。在晃动的镜头前,这个男人显得格外镇定和从容,可是面对记者们的质问和家属的哭泣,这个此刻正代表着国家权威部门的官员讲出来的话却显得官腔味十足。 “这次的事件只不过是个意外……我们无法预知天灾人祸,只能在大灾大难前保持镇定……哦,是的,这场悲剧也是我不想看到的……当然!我们当然会努力调查事件的原因……这其中不可能有什么水分,难道政府的诚信就如此廉价吗?请大家相信我们!相信政府!” “……” 坐在电视机前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的杜茯苓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他将视线落在那个还在高谈阔论,显得道貌岸然的男人身上,下一秒,镜头一转,那些死难者家属哭泣哀鸣的声音开始充斥在他的耳边。 “呜呜……爸妈——我爸妈不可能会死!你们胡说八道……你们胡说八道!求求你们再找找好不好……我爸妈在六号车厢,你们帮我在找找好不好……爸……妈……” “老天爷啊……你杀了我吧……我老婆八个月身孕了……怎么就会死了……我老婆叫沈秀秀,二十六岁,你们再帮我找找好不好——老婆……我的孩子……” “我不活了……啊呜呜……我女儿才念大一啊……她才十九岁啊……她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活的……妈妈的女儿啊……妈妈不该让你一个人上绝路的……妈妈这就去陪你啊呜呜……” 透过电视机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些哭的歇斯底里的家属们的悲痛,杜茯苓红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终还是忍不住关上了电视。抬手将遥控器扔到茶几上,他默默地一个人发了会儿呆,接着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已经十点了此刻却还是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的家。 开学前的一个礼拜,照顾了他十年的王阿姨去世了。 这个用心照顾了他多年,唯一知晓他一切的老太太的离世,一方面让杜茯苓心里难受的要命,而另一方面,也让他的生活又恢复到了现在这样没人管没人要的状态。 他的父母不管他,他的舅舅没空管,他从小到大一身是病,除了王阿姨,有时候生了病连一口热饭都吃不到。 多年前,父母就已经分居,他跟随着母亲杨凤君搬到这间大房子里,可是从那以后,他只有在偶尔晚上起来上厕所时才能看见应酬到很晚才回来的母亲,而更多的时候,都只有他和王阿姨两个人面对着这个空荡荡的家。 “叮咚——” 门铃骤然响起,让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杜茯苓愣了愣,他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到门边,一开门,便看见一个喝的醉醺醺的中年女人拎着包,半靠在门口垂眸看着他。 “……你回来了……吃晚饭了吗……” “恩。” 敷衍的应了一声,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家门,杨凤君今晚喝的有点多,此时看着面前的孩子的眼神都有些飘忽,见杜茯苓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旁边,试探着想伸手搀扶自己,她皱了皱眉,接着一把将杜茯苓推开了。 “别碰我!” 女人特意修剪过的指甲尖锐而美丽,杜茯苓躲闪不及,被一下子划破了脸,脸颊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而杨凤君只是看了眼眼睛都红了的杜茯苓,接着走到沙发边坐下,低下身将高跟鞋脱了下来。 “我喝多了,给我倒点水……” “……” 沉默着走到茶几前,杜茯苓看着杨凤君不说话,而杨凤君见杜茯苓不理睬自己,当下也弯了弯嘴角,嘴里嘟囔了一句,果然养不熟的,还是不是随那个姓杜的,接着便抬起手将杜茯苓揽到手边让他跪在地上,一巴掌狠狠地打上了他的脸颊。 “怎么?叫声妈会死吗?这点教养都没有吗?” “……” 死死的咬着嘴唇,脸都被打红了的杜茯苓低着头,膝盖跪在冰凉的瓷砖上让他的腿一阵阵的作痛,可是他就是固执地连一个字都不想给面前的这个女人。 “叫啊!叫妈啊!你倒是叫啊!” 手上的力气一点都没克制,杨凤君边骂边抽了杜茯苓十几个耳光,心里那点因为生意而淤积的火气也散的差不多了。酒精充斥的大脑有了片刻的清醒,可是看着面前和自己前夫有几分相似的脸,还是让杨凤君的心肠又一次地硬了起来。 “我可以不把你当儿子,但是你的妈只有我一个!我好吃好喝把你养大!你连声妈都不叫!你说你是不是白眼狼!啊!你说啊!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病秧子!” 像个疯婆子似的冲着面无表情的杜茯苓大喊大叫着,杨凤君用自己手里的手提包重重地打了杜茯苓的头好几下,一直到发泄光心中的怒火才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楼上的房间。只留下杜茯苓一个人跪在客厅里,一直过了好久,他才蹒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整夜,杜茯苓都没有睡着。他哆嗦着发冷的手想打电话给他的舅舅沈曦,可是那头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听。杜茯苓试了一次,干脆也放弃了,兀自从床上坐起来用被子抱住腿,心里只觉得冷的吓人。 十几年了,连王阿姨一个外人都知道他有风湿不能膝盖受凉,可是他的亲生妈妈却可以这么毫不在意地让他跪在地上,跪到两腿都没有知觉…… 自己与其说是他的儿子,不如说是她喝醉时情绪发泄的出气筒……真是可悲…… 恍惚间想起今天在学校里看到的柏子仁的妈妈,杜茯苓一时间就觉得心里酸的难受,刚刚被自己的母亲打的时候都没哭,此刻却觉得两个眼眶涨的难受起来。 “妈妈……呵……妈妈?” 用被子捂着自己的脸,杜茯苓闷闷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里有些颤抖。 “生了我就是我的妈妈了吗……那我把这条命还给她是不是就可以不做她的儿子了……” * “妈,今天就让我帮你去送货吧。” 晨间的日光打在屋檐上,今天的天气好的出奇,吃过早饭的柏子仁背着书包看着面前的蒋碧云,见她脸色有些疲惫,便皱皱眉开口道, “我送完货再去上学还来得及,你今天就休息吧,城西那边我大概知道怎么走……还有你以后也别在送货了,你上一次不是答应我要好好休养了吗?” “唉……那不是老主顾嘛,她店铺搬了地方,想让我先送点过去应应急……这么多年了,咱们也要讲点信用……而且妈妈怎么可能不干送货的生意了,家里总不可能一直没有收入吧……” “妈,赚钱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何必怎么辛苦……” 这般说着,柏子仁将视线落在蒋碧云做了一半放在桌上的鞋垫,那些鞋垫绣工精美,正反面更是绣满了栩栩如生的鸟雀花草,看上去异常的精致好看。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想法,柏子仁眯起眼睛,拿起这些蒋碧云平时打发时间才做的鞋垫手帕,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 “妈,我记得外公以前是很出名的老裁缝是吧……你的手艺都是和他学的?” “啊,对啊,不过我没好好学,只会些简单花样和小手艺……你外公那才是厉害呢,年轻时候他裁的旗袍那是城里的太太们都爱不释手的,只不过后来他年纪大了,又没个徒弟,这次失传了一门好手艺……” 蒋碧云闻言点点头如实回道,她不明白儿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她平时的确爱好做些小东西,有时候也会打打毛线,做做布鞋什么的,但那都是留给自己家用,或是偶尔送给邻居玩玩的,难道这还有什么大用处不是? 而柏子仁在听了蒋碧云的回答之后,却笑了起来,他将蒋碧云已经绣好的几个花样的鞋垫和手帕收起来放在书包里,接着抬起头冲茫然的蒋碧云道, “我们班里有个同学家是开服装厂的,可能会收点这种手工做的东西……我今天拿过去问问他要不要,要是要的话,以后妈你不就能呆在家里好好休养了吗?” 半真半假的说着,柏子仁没有在意蒋碧云将信将疑的眼神,收拾好三轮车上的货,接着便推着小三轮出了门。 一路上风和日丽,柏子仁骑着三轮车,想到书包里的那几个精美的绣品,便觉得这次实在是赶巧了。他昨晚还在想着那个鬼淘店铺他究竟该做些什么,这次第二天,就有一桩现成的买卖送上了门来。 他怎么就给忘了,蒋碧云虽是农村出身,但他的外公是出名的老裁缝,年轻的时候便是在各个村上给人缝冬衣做棉鞋的老匠人。蒋碧云自小便和父亲学着踩缝纫机做褡裢,手艺自然是很好。柏子仁刚刚骗她说自己班有个同学家里开了厂,正在收这些手工绣的老式衣服鞋子。蒋碧云一向保守老实,就算有怀疑也不会去亲自验证。而另一方面,鬼淘上兜售的商品,说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这些鬼惯性思维的原因,来来去去的不过就是些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柏子仁计划着将母亲做的这些老花样的东西拿到鬼淘上买卖,看看效果如何再让她做些正经的传统服装,到时候货源有保证,他自然不怕没有生意上门来…… 想到这儿,柏子仁一边往前骑着三轮车一边在脑海中打开鬼淘卖家系统面板,点击创建起一个商品链接,他放上那几个绣品的样品图,标注上价格和存货,接着给这件商品分别放上了一个“【鬼淘热卖】清末慈禧皇太后同款百鸟朝凤吉祥双纹帕”和一个“【卖家断货】清末光绪皇帝同款龙鱼锦绣如意老鞋垫”的商品名。 做完这一切,柏子仁轻轻舒了一口气,正好前面是个小巷子,他需要穿过去才能找到那家粮油店.倒转车头拐过一条小巷,柏子仁一边往前骑着,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着。 鬼淘店的事他隐隐地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接下来就是招聘两个鬼差的事,想到这儿,就不由避免地想到了那个短命多灾的杜茯苓,愣了一下的柏子仁下意识地戳开系统面板想要看看杜茯苓的寿数余额还有多少,却被猛然间摔倒在自己面前的苍白少年吓得立马停住了三轮车。 “杜……茯苓?你怎么在这里?!” 第24章 今天一早,杜茯苓就从家里出来了。 一整晚,他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他还是不大的孩子,对于情绪的控制远不如成年人,昨晚母亲对他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辱骂和殴打让他发自内心的委屈和伤心,以至于当外面的天色终于亮了起来,他甚至连片刻都不想继续在家里继续待下去了。 “嘿!小老板,这儿……小老板……” 一从小区里走出来,就听到了迎面传来的骑车喇叭声,背着书包的杜茯苓一抬起头,便看到他舅舅沈曦的手下张睿风正从一辆黑色吉普车上探出头冲他招手。红肿着眼睛的杜茯苓见状一愣,接着小步跑到吉普车旁,皱着眉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张睿风。 “小张叔叔,你怎么来了?是舅舅让你来的?” “啊……对,这不大老板让我来送你上学嘛!小老板快上车!怎么眼睛红红的啊!吃早饭了嘛!我请你吃好吃的!” 张睿风长相阳光,说着便露出一口大白牙。可是这辆陌生的车加上大清早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张睿风实在是杜茯苓莫名地有些不安。他站在车旁沉默着不动,只是默默地将视线落在前视镜上,可是这一看,却让杜茯苓的脸刷地一下子白了。 视线所及,两个一身眼神阴狠的男人正逆着光坐在车后座抽着烟,从杜茯苓的角度来看,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放在手边的铁棍和刀具。 “张叔叔……我妈……我妈还在家呢……你要不要进去和她打个招呼……” 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离开了些车,杜茯苓抬起头看着面前依旧笑的和善,手有些莫名地发颤,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平静而镇定。 因为常年在沈曦手下做事,杜茯苓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娃娃时,张睿风就三天两头地带着他在y城的各大地下赌场之类的地方看场子收保护费了。张睿风十九岁跟着沈曦,这么多年了,杜茯苓把张睿风当个长辈,即使沈曦一再和他强调过,外人的真话信三分就好,别人的真心取一分就罢,可是在杜茯苓的心里,他还是一直把张睿风当做是和亲人一样的存在。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 “要小心。” “小心任何人。” 柏子仁昨天说的那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忽然从柏子仁的脑子里闪过,想到这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上次在学校的那次莫名其妙的发病,杜茯苓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余光扫过自己身后此刻还空无一人的街道,只觉得从脚底升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啊,杨总还在家里呢?正好呢……兄弟们找她也有事……” 夹着手里的香烟轻轻地抖落烟灰,张睿风闻言笑了笑,冰冷的笑意却没有直达眼底。 “小老板……快上车吧……不然,一会儿上课迟到多不好啊……” 他这么说着,吉普车的后车门应声打开,那两个坐在车后座的高大男人默默地走下来,一声不吭地走到杜茯苓身边,对着他的小腿就狠狠地打了下去。 “啊——” 呜咽着发出一声惨叫,杜茯苓还没喊出声来就被两个男人用手帕捂住了嘴,他挣扎着试图摆脱那两个男人的控制,可是张睿风直接挥挥手从后车座取出了一根麻绳和一卷胶带。 “把他的嘴给封牢了……老子今天血债血偿,这么多年我在沈曦手下当牛做马,等的就是把我曾经受过的苦全还给这一家人……杨凤君这个臭婊子当初坐庄坑的我爸妈倾家荡产,抱着我刚出生的妹妹就跳了河,我书不能念,学也上不成,十九岁就出来做流氓,被那些混混打的脾脏出血的日子我是一天都忘不了……” 恶狠狠地自言自语着,张睿风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冲杜茯苓倾诉着什么,待将心中郁结多年的苦涩和仇恨统统说出口后,他缓缓地冲杜茯苓笑了笑,眉宇间满是疲惫和心酸。 “小老板……你是个好孩子,照理说大人的事不能祸害到孩子身上……可是你能懂我的苦吗……我原本一家人都过得好好的啊,就是你那个心狠手辣的亲妈,硬生生把他们都送上了绝路……你说说,我不找你,我找谁?你说……我杀了你,你那妈会不会心疼?她会不会明白我当初那种生不如死的心情……” 杜茯苓被胶带封着嘴也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用黑魆魆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张睿风,惨白的脸上满是因为挣扎而激起的冷汗。而在他被麻绳束缚着的双手掌间,一把小刀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一直到他被张睿风和那两个陌生男人扔进后备箱里时,他都没有一丝松开的意思。 “把他带到城西那间废旧工厂区,我去把杨凤君那个贱女人杀了,就去和你们会合。” 张睿风冷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车后盖被合上,闻言的杜茯苓在一片黑暗中睁大眼睛,感受着车门被关上,接着车子缓缓地发动,他这次吃力地将身体缓缓移动到车门边,接着将握在手心里的那把小刀移到食指和中指之间,用力地摩擦起那根麻绳的绳结来。 “唔……呜呜……” 生锈的刀刃磨破了他的皮肤,狭窄的后备箱里空气越来越少,让本就虚弱的杜茯苓瞬间没了力气,只能勉强凭着胸中的一丝求生意志死死地咬着牙,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到身后的绳结松了一些,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一声,杜茯苓在黑暗中挣脱开了捆住自己的麻绳。 “呼……呼……” 粗重的喘了几口气,他摸索着曲起身子爬到锁眼边,用手指试探地在锁扣处摸索了一下,接着将自己手里的小刀用手用力掰断,狠狠地插进了后备箱的钥匙孔里。 刀片刮着钥匙孔发出尖锐的声音,弹簧锁被蛮力活生生撬开,两边的锁扣顺势弹了开来。杜茯苓面无人色地扶着后备箱车门探出头来,只看见吉普车还在往前快速地开着,而面前的街道却是自己全然陌生的。 “叮铃铃——” 正在这时,一阵三轮车的铃声在耳边响起,晨雾中,一个半大少年慢吞吞地骑着一辆小三轮车从不远处的小巷子闪过,杜茯苓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认出了那正是他的同学柏子仁,接着,他甚至还未做细想,便毫不犹豫地从正在疾驰的车后厢猛地翻身出来,借着冲力一下子摔到了柏子仁的三轮车前。 “杜茯苓……你怎么在这儿?” 柏子仁的表情看上去很惊讶,他的三轮车上装满了面粉和食用油,而浑身摔得都是瘀伤,半边脸已经完全被血迹和脏污布满的杜茯苓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接着便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一把抓住了柏子仁的衣袖。 “求求你!帮帮我!有个坏人跑到我家去了!帮我报警好不好……不然我妈……” 话到嘴边莫名的顿住了,杜茯苓颤抖着双手想起之前张睿风说的那番不似作伪的话,再想起昨晚母亲对待自己的态度,只觉得原本含在嘴里的那声妈妈忽然有些艰难起来。 养育之恩,哺育之恩,母亲这个名词明明这么神圣,为什么带给他的却只是痛苦……偏偏,偏偏身为人子,他活着一日血脉里就留着来自双亲的血液,即使他们再如何对待自己,他都始终无法忘记他们之间的亲情血缘…… “你怎么了?你的手在流血……我送你去医院吧……” 柏子仁默默地将柏子仁此刻复杂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见杜茯苓的双手满是被割伤的血迹,白皙的皮肤上沾满了黄褐色的锈迹,他略显担心地皱了皱眉眉,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到系统的机械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滴——寿数余额进入五十秒倒计时,50,49,48,47,46……】 “我没事……我没事……” 颤抖着嘴唇看着面前的柏子仁,杜茯苓抬起半肿的眼睛,用手背抹了抹脸,像是下定决心冲柏子仁道, “阿柏……帮我个忙吧,帮我报警,我家住在阳光城市a栋105……我妈妈在家里有危险……无论如何救救她,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嘟嘟——” 车喇叭的声音骤然响起,那辆黑色的吉普车从路边去而复返,杜茯苓只看到驾驶座上的那两个男人面目狰狞地猛踩油门向自己猛冲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身边的柏子仁,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声,他恍惚间只听到一阵奇怪的倒计时机械声,接着便被一阵冲力猛地撞到一边晕了过去。 …… 而就在他昏过去的一瞬间,他没有看到身旁的柏子仁身上忽然发出了一阵玄色的光芒,伴随着浓重的黑雾包裹住两人的身体,吉普车被一阵奇怪的阻力掀翻在路边,面无表情的柏子仁在那两个行凶者惊恐的视线中缓缓地将重伤的杜茯苓抱上一边的三轮车,接着便在两人的注视下从他们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身上搜出了一只行动电话。 “喂,是110吗?你好,城西秋果巷这里发生了一起恶性谋杀案件,请迅速过来一下好吗?” …… 【滴——寄主开启自动防御模式!】 【滴——系统信息刷新!】 【当前用户:杜茯苓】 【年龄:12岁】 【职业:初中生/坤帮继承人/天鹏集团继承人/铁路局局长之子】 【功德指数:-500000】 【恶报指数:90%】 【寿数余额:3个月】 …… 【滴——系统警告!寄主涉嫌干预人间生老病死!违规次数已累计三次以上!现扣除功德值1000,恶报指数增加20%,请寄主好自为之,莫再行逆天之事!】 * 急救室门口,柏子仁背着书包靠坐在墙边上,有些疲惫地皱着眉头。 因为救杜茯苓,他今天不仅没去上课,连家里的货也没送成。里面的那个人半死不活的,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来,可是这又一番折腾,恐怕又是要大伤一次元气了。而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拖着那样一具充斥着病痛和苦难的身体存活于人世,恐怕都是一件辛苦的事。 想到这儿,柏子仁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最后一刻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动了恻隐之心,明明在心里已经计划好了,等杜茯苓死了,他就把他找过来做鬼差的,可是现在弄得……小少爷还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不算,自己还平白搭上了那么些功德值…… 【滴——您的鬼友圈有更新!】 系统的提示音又一次响起,柏子仁现在听到系统干巴巴的声音就有些后背发凉,今天这事毕竟是自己做的不好,系统当初是让自己来做活阎王的,可不是让自己来当活菩萨的。他管的本来就该是死人的事,怎么现在倒成了天天救人了? 这般想着,下意识地在心里检讨了一番,柏子仁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依然显示着手术中的标志,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或许是杜茯苓看上去实在是太想活下去了吧……他还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即使天生带着不被上天眷顾的厄运,却依然活得如此单纯直白……固执又认真,每一丝情绪都写在脸上,倔强坚强的让人叹息…… 这般想着,轻轻叹了口气,知道找杜茯苓这个难得和他相处的来的人一起工作的愿望算是彻底泡了汤,他戳开之前自己在鬼友圈发布的那条招聘信息,下面已经积攒了不少评论。 …… 【阎王】 现招聘鬼差两名,不包吃住,月薪十亿,工作时长24:00—6:00、有意者请联系柏先生,联系方式xxxxx4848 ——本消息由阎王系统5.0发布 【无头女尸木有头】 哎呀这工作听起来好时髦啊!求问求问,有没有性别限制啊?女孩子干会不会比较吃力啊?有没有产假啊?带薪休假吗? 【阎王】回复【无头女尸木有头】 没有性别限制,不过干的活会比较多,累是肯定会的。产假的话等死人界鬼婴户口落实好咱们再承认,你有意向的话,可以先来找我面试。 …… 【笔仙不好玩】 工资很普通的样子嘛……现在替公家干活,报酬就这么低嘛……听上去好歹是个威武雄壮的公务猿,怎么感觉比城管还要累人的样子啊…… 【阎王】回复【笔仙不好玩】 这年头死人找个正当职业容易吗?总不可能就靠逢年过节家里人烧纸过日子的吧?那生活多拮据,遇到孝顺儿孙还靠谱,要是不孝子孙的话,难不成还要眼看着别人用着比自己高档的香烛寿衣,睡着比自己凉快高级的空调棺材吗? …… 挨个戳开消息下面的评论进行回复,柏子仁抱着光撒网多捞鱼的想法加了不少人,可是仔细聊了几下却没有几个合适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鬼都找上门来了,就是没几个正常死亡,心理健康的。 就比如说那个叫王湘的姑娘吧,看自我介绍,生前是硕士在读,讲话也是文质彬彬的,让柏子仁这个半大孩子都有些莫名紧张。可是三句话没讲好,这姑娘就开始倾诉自己死的有多怨,什么出国机会被同宿舍的女孩夺走,男朋友也抛弃她选择同宿舍的那个女孩,她实在气不过,半夜就用鞋带故意吊死在了那个女孩床头,死也要恶心她一辈子…… 柏子仁被这姑娘的故事弄得半响无言,最后好说歹说才让她心甘情愿去另谋高就。这么偏执记仇的个性,偏偏却只能使出这么愚蠢的手段,明明受过高等教育,却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去恶心别人一辈子,这种人真成了鬼差,柏子仁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而王湘走后,之后又找上门来了一个应聘的女孩,这女孩自称叫张小花,十八岁,没读过书,也不识字。身前她出生在一个小农村,为了养活家里的弟弟妹妹,她被村里的小姐妹带到大城市打工,可是到了那座美丽繁华的都市之后,她才知道所谓的来钱快的工作就是出卖自己的身体,那些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孩早就被物质和虚荣迷花了眼,忘了她们骨子里最淳朴的东西……而最后,张小花拼死反抗,最后宁愿从八楼上跳下来也不愿意妥协…… 柏子仁对于这个张小花印象还不错,虽然言谈看上去有些笨拙,不过好在懂礼貌,也很淳朴,虽然看上去好像并不适合做鬼差,但是自己的鬼淘店还缺个客服,正好可以让她去做着,负责接待一些自己来不及接待的买家。 这般想着,柏子仁便趁着杜茯苓还在里面抢救,索性拉了个群组,把所有目前来报名,他看了看面试资料还觉得靠谱的人全拉到了一个群里来了。经过一番删选和交流,去除掉品德败坏杀淫妇女者一名,无法用现代文交流的隋朝大将军一名,不满意工资谈崩者一名,还有若干不适合人员,最后剩在群里的只剩下一个叫白羡生的鬼魂和已经被柏子仁录取为鬼淘客服的张小花。 【阎王】 “你好,你是最后一位应征者了是吧?” 【白羡生】 “恩,你好。” 礼貌地回了一句,那个叫白羡生的看头像还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柏子仁总觉得他的语气透着些莫名的沧桑,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方便的话,可以介绍一下你的情况吗?” “恩。” 又是一个淡淡的恩,那头的白羡生似乎在思考,所以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再一次开口道, “我叫白羡生,生前是个记者,十年前,我和我的好兄弟一起去重灾区报道一起自然灾害事件……我们没想到的是,等我们到了那里整个村子已经被淹没,我和他被困在山上,当夜晚来临,泥石流从山上冲下来时,我下意识地将我身边的他保护在了怀里,自己被冲出了车厢……” “啊,然后你就……死了?不对啊……可是你明明还是个新死鬼……” 同样在群里的张小花疑惑地问了一句,那头的白羡生没说话,好半响才接着继续回复道, “不,我并没有死……可是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却让我和死没有什么区别了……被送回省城医院之后,我变成了一个植物人,虽然没有死,可是除了能呼吸却也和死亡无异了……” 说到这儿微微顿了顿,柏子仁仿佛能想象男人此刻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道, “我成了植物人,我最好的朋友为我所救安然无恙活了下来……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念新闻专业,一起进一家报社,我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都能亲耳听到他边哭边对我说,他对不住我,他恨不得代替我变成这样,他后半辈子都会好好服侍我,我的父母就是他的父母,他一定会好好替我照顾他们……那时我听着他说的话,只觉得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一方面我觉得自己没资格用这点恩情束缚他一辈子,另一方面,他能做出这种承诺又让我觉得很欣慰……我居然能拥有这样一个情深意重的朋友……” “结果呢?他履行承诺了吗?” 听到这里,其实已经猜到了结果,柏子仁回复了一句,看着白羡生资料上显示的死因,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你死于谋杀……那个人杀了你?他后悔了?” “……呵。”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白羡生酝酿了一会儿,这才回复道, “整整十年,我躺在那张病床上,既不像活人又不像死人,最开始的几年,他每天都来看我,给我擦洗身体,说着说着有时候就会哭起来,他和我说我们念书时候的事,那时候他性子独,只有我带着他玩……第四年的时候,他升职了,坐的是我原来的那个位置,所以变得有些忙,于是他开始一个月来看我一次,这个时候他已经从那场灾难的阴影中走出来很久,他偶尔会说说我的父母,那时候我依然是感激的……再然后,他变得半年才会过来一次,每一次他都会站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不知道那眼神是不是还是在看着一个朋友,但是我知道他的耐心已经没了,漫长的治疗和手术费用让他开始变得困扰,廉价的恩情和友情开始变得微不足道……时间磨平了我们之间的一切,除了责任和义务,他甚至都不会想起我这个半死不活的朋友……而就在第十年,也就是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独自一个人来到了我的病房,接着便将我呼吸机上的开关关上了……” “啊……那不就是……那不就是杀人犯了吗?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当初要不是白先生你救了他,哪会有他之后的一切……” 张小花气愤地插了句嘴,在这个淳朴的姑娘看来,这种行为实在是背信弃义的可以,她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也明白恩情重于山的道理,此时听了白羡生说的一切,顿时让她打从心底的涌上了一股怒火。 “……我其实该谢谢他的,苟延残喘了那么多年,我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离开人世了……我对他从来是没有怨的,因为我知道,如果当初那一刻遭遇危险的时候,如果是他可以救我,他也一定会豁出性命去救……而独留在人间的我,也可能因为世俗的压力和时间的逝去而对他做出同样的事……这都是不可预估的,所以我不恨他,我和他的恩恩怨怨已经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消失了……白羡生已经死了……” 像是被这个善良的姑娘的话逗笑了,白羡生发了一个略显卖萌意味的表情符号,接着冲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着的柏子仁郑重开口道, “我知道老板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鬼差……我虽然新死不久,还没有对死人界的规矩研究的太透彻,但是我可以保证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恶意地去伤害活人。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将个人恩怨施加到工作上……我需要一份工作养活我自己,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的父母早就没了,没人会替我月半烧纸,清明燃香,我的一切都得靠我自己了……” “……” 闻言沉吟的抿了抿唇,柏子仁知道这个白羡生无论从言行还是观念上都相对平和,而且文化程度很高,之前干的又是长期接触社会不公正的新闻业,应该是很适合这份工作的。这般想着,他若有所思地戳开白羡生的对话框,接着便将一份电子聘书发了过去。而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也正巧响了起来。 …… 【滴——系统提示,寄主已成功聘用白羡生作为您的下属,职位名称‘白无常’,获得道具‘夺命锁’】 【滴——系统提示,寄主已成功聘用张小花为鬼淘客服!获得道具‘阿鬼旺旺’】 【滴——当前职位尚有一位空缺,请在24小时内尽快完成招聘工作!】 …… 【白无常】 那么,就合作愉快了,老板=3= 【阎王】 →_→ * “唔……” 痛苦地闭着眼睛发出闷哼声,杜茯苓躺在病床上蜷缩起身子,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没有一处不像是被人虐待过似的,从骨子里投着一股疼出来。 “醒了?麻药过了没?”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杜茯苓忍着痛睁开了眼睛,见柏子仁板着张脸坐在床边,正低头小心地削着一个苹果,杜茯苓愣了愣,接着僵硬的脑子开始渐渐恢复意识…… “恩?早上的事……” “没事了,你舅舅已经来过一趟了,你妈没事。” 面无表情地转述着流氓头子的话,柏子仁见杜茯苓一脸难以消化的表情,便淡淡补充道, “他还说了,敢动你的人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他会好好收拾那几个人的。” “……咳咳……我会和他说的……他其实也就是嘴上说说……他除了开了几家夜总会,其实没干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他连税都是准时交的……还有营业执照的……” 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杜茯苓忍着疼冲柏子仁解释了起来,生怕面前的少年误会些什么,而柏子仁看着他显得焦虑茫然的表情便觉得从刚刚起一直有些后悔的心底忽然就轻松了不少,抬手将那个苹果塞到杜茯苓的嘴里,柏子仁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杜茯苓给自己的手帕擦了擦手指,记者淡淡道, “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准备怎么谢我,小少爷?“ “唔……你说呢?” 闻言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坐立不安的杜茯苓对上面前少年黑黑的眼睛,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低着头道, “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柏子仁!你说吧!” 看着面前这儿尴尬的耳朵都红了起来,柏子仁顿时觉得有些有趣,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他想了想,慢吞吞道, “那就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吧,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杜茯苓,你能说到做到吗?” “……” 闻言一下子愣住,杜茯苓不知道柏子仁这意味深长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眼前的少年此时的眼神是如此的认真,认真到杜茯苓甚至觉得自己的任何一个疑问都显得有些亵渎起此时正注视着自己的他来。 两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柏子仁把自己从那种濒临死亡边缘的自己救了回来……杜茯苓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也明白对于别人来说漫长的生命,对于自己来说,却是稍瞬即逝的。如果说父母生下了自己让他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那么柏子仁的存在,却像是一种提醒,提醒着杜茯苓依旧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好……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说话算话。” …… 一天没上成课,临近傍晚的时候,柏子仁才推着自家那辆小三轮车回了家。 走进小巷子里的时候,家家户户正好都在做饭,炒菜的,炖肉的,杀鱼的,什么味道都有,混杂在一起,油腻的让人皱眉。 柏子仁慢吞吞地往前走着,心里却还是在忍不住琢磨着剩下来的那个黑无常的人选。 说实话,今天只花了一天就能找到一个白羡生他已经觉得挺不容易的了,再让他花功夫去找另一 个合适的黑无常,他也实在没那个精力了。 不如就先让白羡生上班,等过段时间忙了再找另一个合适的鬼差……反正最近也是淡季,最忙的清明节也还没到…… 想到这儿,忍不住皱起眉头,柏子仁推着车走过b栋的时候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往常这个时候一定趴在自家阳台上朝自己扔东西,做鬼脸的赵冬冬。 恩?这小兔崽子转性了? 疑惑的在心里想着,柏子仁只是稍微顿了顿,也没当回事便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可是走到这边楼下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异常浓郁的肉香味,搭配着各种大料的香气,融合在一起的味道飘进了他的鼻子里。肉香发散在空气中,光是闻着便让人饥肠辘辘。 “哟,老赵啊!今天烧什么肉啊!香的我鼻子都要掉了!” 一楼的邻居在小厨房里闻见味道,调侃着冲楼上喊了一声,正站在厨房边窗户嗑瓜子的赵国栋闻言探出头来,冲老邻居得意地笑了笑,比了个大拇指道, “吃狗肉!老婆炖的!味道啊……这个哈哈!” “啊呀有狗肉吃啊!那东西补的呀!说起来你们家那只叫发财的狗呢?这几天都没在楼下看见……不会……就把这条狗给杀了吃肉了吧……” “唉,这不前几天冬冬跑马路上玩,发财护着他结果被一辆摩托车给撞断了腿……我把它抱回来的时候,它后两条腿都不能走了,连喘气都不方便了……这狗养了那么多年,现在死了也怪可惜的,当时买回来两千好几呢!这不正好馋这口了嘛,我就找了家加工厂给处理了一下……晚上上我家来喝一杯,我老婆炖的肉可香啦!” “哈哈,那敢情好!过会儿我就上去!不过你儿子不是最心疼那只狗的吗?你把它宰了,他没哭啊哈哈……” “诶,小孩嘛,昨天带他出去买了只小松狮,现在天天躲在房里逗狗玩呐……都不肯出来野了……” “那倒也是……” …… 赵国栋和邻居的交谈渐渐弱下来,已经走过b栋的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楼道口垃圾桶边上的那堆鲜血淋漓的狗毛,接着缓缓走到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钱。 “赵发财,你在吗?” 边说着便将纸钱点燃,刺目的火光在柏子仁的指尖燃烧着,渐渐化作灰烬掉落在那些狗毛上。伴随着柏子仁的呼唤,一声低低的呜咽声从垃圾桶里传了出来。 “被人分尸下锅又炖成菜的感觉怎么样?是红烧的还是麻辣的?” 用手指敲了敲桶盖,柏子仁站在垃圾桶前低低地问了一句,躲在垃圾桶的鬼魂闻言剧烈地哆嗦了几下,接着便又没了动静。 “别给我装死……离了狗的身体还不会说人话吗?你还欠着我的钱呢!现在正好可以还了,快出来!赵发财!不然下辈子继续送你当禽兽信不信……” “喂……别烦了成不成啊……” 被柏子仁踢了几脚,躲在垃圾桶里的鬼魂终于有些躲不住了,苦着脸从脏兮兮的垃圾桶里钻出来的高大男人长着一张硬朗立体的脸,此刻哭丧着脸的样子有些滑稽,最奇异的是,他居然还带着些许的东北口音。 “这不刚死,心里难受嘛!你还吵吵吵的烦不烦!烦不烦!” “行了,每天被当成肉菜下锅的大有人在,前世孽,今世偿,你今天也算是把上辈子欠赵冬冬的债给彻底还清了……能彻底解脱不用做狗了,还不高兴?” “高兴……高兴……” 敷衍地应了几声,语气里却没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悦,赵发财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熟悉的三楼阳台,眼睛里闪过几丝复杂和难舍。 “我把他们当成亲人……他们却只是把我当成一只狗……我终于懂了上辈子那只狼的心情……被剥皮吃肉我不怨他们,那种痛苦是我该受的……我只是伤心,我只是……” “你只是在矫情而已……” 冷酷无情地接上一句,在看到赵发财瞬间瞪向自己的委屈眼神时,柏子仁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从看到赵发财的那一刻,他的心底就有了个主意,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算不算明智,不过这条笨狗看上去还算老实好欺负……不如就把他也…… “赵发财,你还欠着我的钱的对吧?” “啊,对啊,咋了,我一定会还的……” “不用还了。” “啊?” “给我打工吧。” “啊??!!” …… 【滴——系统提示,寄主已成功聘用赵发财作为您的下属,职位名称‘黑无常’,获得道具‘招魂幡’】 【黑无常】 “……” 【阎王】 “合作愉快=3=” 【白无常】 “欢迎新人=3=” 第25章 天色暗沉沉的,从傍晚起就开始刮着风。满脸胡渣,穿着邋遢的男人独自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当皮鞋踩在地上的枯叶时,瞬间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男人的手心出了一点汗,这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黑色塑料垃圾袋。一边往前走着,紧张的吞了口口水,眼睛里胀满了血丝的男人神经质地环视了一圈周围,接着快步走到这座废弃已久的垃圾站边上,缓缓地蹲下了自己佝偻的身体。 “喝……喝……” 嘴里发出粗重的呼吸声,男人憋着气打开自己手中的塑料袋,皱巴巴的塑料袋被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一些,露出了里面整整一袋连皮带骨,颜色鲜红的血肉。 “旺——呜!” 闻见袋子里发出的浓重臭味,原本围在垃圾桶边上的几只野狗怪叫了几声纷纷凑了过来,一双双饿的发绿的眼睛在已经半黑的夜色里投着几分诡异。男人见状挥起手冲那几只野狗大叫了几声,似乎想要驱赶它们,可是塑料袋里传出来的味道实在是太大了,让那些饿了许久的野狗都有些不甘心离去。 “该死的……野狗!滚!滚开点!” 咬牙切齿地将塑料袋子收收好,男人阴沉着脸低头看了眼那些颜色鲜亮的诡异的肉,接着嘴里忽然发出了几声含糊而怪异的笑声。 “被狗吃了也好……省的到时候被别人看到……” 说着,用手抓了一块肉出来,男人皱着眉将那些还淌着血水的肉块朝那群蠢蠢欲动的野狗那儿一丢,那些闻着肉腥味的狗一瞬间摇着尾巴涌了上来。 “吃吧……吃吧……都吃光才好……” 眼睛里闪着恐怖的恨意,男人得意地看着那些野狗争先恐后地分食着那些肉,可是还未等他嘴边阴森的笑意退下,他却忽然听见一声一场恐怖尖利的狗叫声在耳边响了起来,伴随着那诡异的声音,那些原本还在争夺着那些肉的野狗瞬间顿住了,接着一个个忍不住颤抖着趴伏下来,没一会儿便朝着各自的方向四处落荒而逃起来。 “旺旺旺!” 一只身形高大,眼睛血红色的黑色狼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男人的不远处,男人见状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莫名的畏惧,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塑料袋抓紧,他起身刚想后退,那只狗便忽然冲他咧开一嘴锋利的狗牙,接着狠狠地扑上来将他手里的塑料袋扯了开来! “啊!!滚开!蠢狗!!滚开!” 塑料袋被黑狗的牙齿撕碎,里面血淋淋的肉块散落了一地,男人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蹲下身用手去捧那些肉,可是他刚蹲下身,便听到一个清冷的男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先生,是我的狗太不礼貌了。” 男人一听到陌生人的声音,顿时僵硬住了身体,短暂的惊慌过后,他冷冷地抬起眼睛,眼神中透着凶光的男人缓缓对上面前这个正站在他不远处,用一只手抚摸着那只黑狗背脊的白衣男人的视线。 两人目光接触的那一刻,脸色惨白,嘴唇殷红的男人冲他绽开一个柔柔的笑意,那笑容带着说不出的斯文好看,但总透着些冷意,而紧接着,男人细声细气地开口道, “但也请原谅他吧,因为他最讨厌……人肉的味道了。” “……” 闻言一下子攥紧手中的塑料袋,男人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出现的诡异的白衣男人,耳朵里听着他语调柔和地缓缓道, “孙宇翔,26岁,两年前和自己交往了半年的李纯结婚,婚后生下了一个女儿孙思念。因为婚后嗜好赌博,不思进取,欠下赌债无数,所以和妻子的关系一直恶劣,三天前,因为和妻子发生争吵,你一怒之下将妻子用皮带勒死,并走进房间将还在睡觉的小女儿也用枕头捂死,接着还将妻女的尸体分尸丢弃……” “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 听着白衣男人一点点地将自己犯下的罪行抖落出来,男人的眼神冷漠的吓人,从杀死妻女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那把割开她们血肉的刀子还在塑料袋里装着,以他的力气随时可以杀了面前这个一看就弱不禁风的男人,而他现在只想到这个男人是从哪里知道自己做下的这些事的……明明他杀人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看见,唯一在场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这个男人却能知道的怎么清楚,就好像曾经去过现场一样呢…… 这般想着,男人便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他下意识地仔细去看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可是细看之下,却觉得有些地方隐隐不对,而待他终于回过神来,却看见了这个年轻男人身上虽然崭新干净,但款式却明显属于某种特殊场合时才会出现的…………寿衣……寿衣…… 仿佛是看透了男人此时所想,白衣男人挑了挑眉毛,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眼黑魆魆的天空,接着漫不经心地将自己黯淡的眼睛对上了男人。 “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吗?因为有两位客户拜托我们了件事……孙宇翔,李纯和孙思念她们说黄泉路上寂寞,要你去和她们家人团聚,你愿意吗……” “……” “她们说在塑料袋里快透不过气了,想让你把她们放出来呢……” “……” “准备好上路了吗,朋友?” “……鬼……鬼啊!!!鬼啊!!!啊啊啊!!!” * “喂,你弄好了没有啊?就扫描个二维码有那么难嘛你个白痴……” 摇着尾巴站在垃圾站边,依旧维持着较为习惯的狗身的赵发财看了眼蹲在那个半昏迷的男人身边,举着个手机犹豫不定的白羡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要是你的狗爪子管用,也不用我亲自上手了……” 慢吞吞地回讽了句,白羡生斜着眼睛撇了赵发财一眼,见他没出息地和那几只野狗在那儿旺旺旺地眉来眼去,他忍不住轻轻的哼了一声,看着面前满身血污的男人,心里却有些忐忑。 说起来,这还是他作为阎王殿正式员工的第一个业务——帮助枉死的李纯和孙思念向杀死妻女的孙宇翔索命。 自从他被柏子仁录用之后,他就一直在接受着这个比他还小了十几岁的小阎王的业务培训。比如说如何使用手上的这部正式员工才可以配备的午夜凶铃手机,如何调节在线模式以确定凡人是否可以看见自己,如何用扫描二维码的方式夺取人的生魂,如何处理那些具有较大攻击力的鬼魂之类的。虽然在他看来,赵发财这个新同事实在是有够不靠谱的,不过好在柏子仁这个年纪不大的老板还算不错。 白羡生这般想着,低头看了眼面前的这个被赵发财那只蠢狗咬断了脖子,满身鲜血的男人,虽然看上去已经面无人色,但是隐约还可以从头上的光芒分辨出,他还尚在人间。 “哼,罪有应得。” 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声,白羡生想到那两个被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害死的女人,终是叹了口气,缓缓举起了手里那只四四方方,通体黑色,看上去好像是一块灵位牌的手机。 【滴——夺命锁启动!请将方形框对准条魂码!】 方形框对准男人的脸,在额头处一块黑色的印记发出光亮,几乎就在瞬间,躺在地上的男人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接着便彻底失去了动静。 “死了?看看他身上有什么没!咱们也好赚点外快!” 赵发财凑到白羡生面前问了一句,鬼鬼祟祟地在身上闻了闻,声音兴奋地开口道。 “哟,有两根烟,老白!咱们一人一根!” 白羡生眯着眼睛眼看着赵发财扒在那死人身上乱掏乱摸,忍不住好笑地在他尾巴上揪了一把,接过他叼在狗嘴里的那根烟嫌弃地夹在手指上甩了甩,这次点着了凑到鼻子边闻闻,笑眯眯道, “老实点,咱们得把他的魂魄快带回去,他犯下重孽,恶报滔天,老板应该可以直接处理他的转世轮回了,这种人……绝对是要在饿鬼道待够两百年的命。” “切……知道了,嫌弃就别抽啊……” 摇着发疼的尾巴跳到一边,赵发财冲那几只躲在不远处不敢过来的野狗叫唤了几声,接着抬起头冲白羡生道, “柏老板交代的,要我们把李纯母女的全尸安置好,再去匿名报个案。我和那几个小家伙说好了,等咱们走了,他们就把这货的尸体给拖到巷子口去,这边居民晚上喜欢散步,这样也省的咱们麻烦……” “恩,行,和你的小伙伴们说再见吧,咱们要回家了。” 低着头在他们几个的工作群里发了个鬼信消息给在线的柏子仁,白羡生摸了摸赵发财的狗头,笑着答了一句。 …… 【白无常】 老板,收工=3=。 【阎王】 恩,点赞=3= 第26章 【三号公墓】 “亲,在吗在吗o(*////▽////*)q?” 黑夜中,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叮咚”的提示音,柏子仁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恍惚间想起今天客服张小花例假来了所以休假,接着他便无奈而困倦地蜷缩在被窝里戳开了鬼淘客户端。 【客服-阿柏】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哈欠】【哈欠】” 【三号公墓】 “咦,才凌晨两点就睡觉了啊,不是还早嘛……哦哦,是这样的啦亲~我看到你们店里有个寿枕不错,据说里面塞了追魂香,可以保持魂魄的稳定度是吧?我是这几天刚迁的新坟,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躺在棺材里就是睡不踏实,感觉这个头啊睡着睡着都要掉下来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尸体快烂透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所以就想问下,你们这个寿枕能不能打个折什么的?最近店里面没什么活动吗?不是还有几天就要清明节了吗?” 【客服-阿柏】 “不好意思哦亲,店里面的鞋垫,寿鞋,寿枕都是由我们的手工师父一针一线的绣出来的。上面的纹路花样,还有使用的材料都不是一般丧葬用品可以比的……清明节的双四半折狂欢活动还要一个礼拜哦,而且我们家现在已经是全网最低价了,那是绝对良心,有纸钱都买不到的物美价廉好商品哦=3=” 【三号公墓】 呜呜好的吧!那我就拍下了,你们这儿接受天地银行网银的转账吗? 【客服-阿柏】 好滴谢谢惠顾,消费满一亿现在还送裹尸布一条哦~=3= 忍着困意半眯着眼睛回复着那头的客户,柏子仁一边在脑子里回复着,一边抬起眼睛看了眼窗外已经隐约泛白的天空。 大概半个月前起,他的鬼淘店开始正式营业,挂牌销售的产品包括蒋碧云亲手绣出来的老式鞋垫,绣花鞋,男式布鞋,绣帕,寿枕,还有经部分鬼魂建议而特别开设的寿衣定制成衣店。作为整个鬼淘上唯一一家出售女装男装类商品的铺子,柏子仁的这家新店虽然各方面评价还很少,但是还是得到了不少鬼魂的支持。 开店的这段时间来,生意还算红红火火,除却每天都供不应求的热卖款,柏子仁还根据某些时代感较重,例如死于民国,或是晚清时期的鬼魂的要求,让蒋碧云将不少老式旗袍的工艺融合到现代服装上,之后更是在柏青的建议下,决定对发货采取包邮区上门送货和纸钱快递两种方式。 “所谓包邮区送货上门呢,就是在y市范围的订单,我们都可以负责送货上门,邮费按路程计算。反正晚上的时候我也没事做,正好可以帮忙送货。而且小白小黑他们俩下了班之后也可以帮我的忙,再给他们加点工资就好……而纸钱快递呢,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一些偏远地区,我们需要按重量让他们支付邮费,然后在确认订单之后,我们就可以直接按照他给出的地址烧给他……” 柏青的这个建议,柏子仁在听过之后便也同意了,毕竟在这种方面,他始终没有柏青这个成年人来的有远见,因此他的店自营业开始的第一天,就一直采用这种这两种送货方式。而这种独特的送货方式,也很快收到了来自各地买家的一致好评。 …… 【原地躺尸】 五星好评,本来很少在鬼淘上网购的,今天偶然听隔壁公墓的美女说这里的定制寿衣不错,就心血来潮过来订做了一套,总体来说,质量不错,款式好美好喜欢~而且价格公道,发货迅速,快递大叔帅冒泡~什么时候推出点优惠就好啦~ 【鬼姥姥】 为小花客服这个闺女点一百二十个赞~服务态度非常好,在贵店买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不得不说这是我死了七十年来穿的最合脚的一双绣花鞋了,卖家描述非常一致,让我这种老人家都很喜欢。不过不满意的一点是,为什么送东西上门的是一条狗,费解? 【血崩而死的麻麻】 给死掉的宝宝买了一双虎头鞋,非常可爱,因为是外省的,卖家当晚就给我烧过来了。不得不说,质量实在是非常好,希望能推出更多款式,祝生意兴隆~ …… 每当夜晚降临,做了一天收工活儿的蒋碧云喝过药总是会早早休息,她最近被柏子仁每隔三天就会定时拿回来的一笔收入弄得渐渐地也相信了儿子的说辞,再加上,这些收入的确比她在外面打工要来的可观,因此她也只能决定暂时歇下来做一段时间这个活儿,等身体好些再想想其他固定谋生。 而照顾她入睡后,柏青就会出门去各大医院殡仪馆,市区公墓,公厕,烂尾楼之类的地方送快递,而柏子仁就背着他妈躲在房里将那些货物分批烧给那些订货的鬼魂。张小花一般入夜后上班,第二天早上五点下班,周末的时候柏子仁会给她一天休假。 而另一方面,白羡生和赵发财也逐渐开始适应各自的工作职责。一般柏子仁会直接负责死者的转世轮回预约,而其他类似于伸冤,报仇,索命,吓唬人的活儿则会交给他们俩去搭档完成。前两天,市里出了个杀妻杀女的男人,这人不仅手段狠毒,而且杀人几天都没有被人发现,眼看着就要逍遥法外,毁尸灭迹,逃离这座城市了。那被他残忍杀害的妻子女儿找到柏子仁这里,希望寻求帮助,向杀人者索命。 要是以前,柏子仁其实并不一定会答应下这种生意,一是因为系统其实一开始并没有给他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利,他除了能决定鬼魂轮回转世的方向或者运用一些预知能力改变某些人的具体死亡时间,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能决定他人是否生死的能力。 这似乎是因为最开始的他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系统拥有者,毕竟,那时候的他还有着自己的顾虑和自私,也不像是他的前几任那样有着与生俱来的智慧和高尚的品行,所以系统一开始并没有给他开发权限,而当这次系统升级完毕后,他也发现了第四个系统基础技能‘定生死’已经被他激活。 …… 【滴——系统基础功能之四,‘定生死’凡杀业超过50%,无故谋害他人性命者,寄主可直接以扫描条魂码的形式取其性命。官方扫描软件已发布在应用市场,寄主及阎罗殿正式员工可随时下载。】 随着这个功能的开启,柏子仁也算是在阎王这个半兼职的工作上又进了一步,以前面对某些不可触摸的罪恶,他除了劝说那些鬼魂尽量看开些,其实有时候也有些束手无措,而现在,他能够运用自己的这份力量去制裁那些犯下罪孽,而逍遥法外的案件。尽管在人间,司法部门也同样在管理着这类事,可是青天白日下也有漏网之鱼,既然犯了死人的忌讳,就要有勇气等待来自死者的追究。想到这儿,躺在床上默默等待着天亮的柏子仁抿了抿唇,不可避免地就想起了前几天晚上白羡生和赵发财同自己说起的那件事。 原来,在半个月前,经过y市郊区的一条省国道铁路曾经发生过一起非常严重的火车脱轨事件,政府当时向媒体公布的数字是四十三人,但是事实上死亡的数字却要远远地多于这些。这些鬼魂死后就聚集在了那里,久久不散。寻常的活人虽然看不见鬼魂,但是这些死透了的鬼魂聚集在一块,火车站周围的气场都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连续几天甚至连个晴天都没有。 而赵发财呢,自从死了之后,就仗着黑无常这份工作在死人界认识了不少死人朋友,听说火车站那儿有不少鬼魂聚集,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周围活人的生活,他想了想,便找了个日子和白羡生跑过去准备看看情况,顺便瞧瞧有没有什么生意上门。可是一问之下,这些或是静静坐在废弃车厢里捧着自己的断肢,或是躺在铁轨上一动不动的鬼魂却纷纷异口同声,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杜石湫!!都是杜石湫害死我们的!!这个该死的贪官!!还我们命来!!” 一家六口都死在动车上的王长城,原本赶着回家和母亲过春节的女学生张小竹还有其他几十个乘客一个个声泪俱下的向白羡生二人说了这些事情的原委。而黑白二人也没敢隐瞒,回来就把这个叫杜石湫的铁路局局长和这些鬼魂的委托带了回来。 柏子仁当晚就在新闻节目上看到了这个叫杜石湫的官员,作为本市人,这个在省城都颇有政治成就的中年男人经常出现在各种晚间节目上,而让柏子仁下意识地记住他的脸的原因却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神态和眼睛和杜茯苓那家伙至少有七分相像。 同样的姓氏,相似的容貌,还有这个中年男人做下的那些恶行和杜茯苓身上莫名其妙就带着的恶报……如果这两者之间真的不存在联系,那才是怪事。 而另一件事,说起来倒是也和杜茯苓有关。因为就在他出事的那天,柏子仁在急诊室门口的时候,曾经见到了他的舅舅沈曦,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可是这一次,柏子仁却发现沈曦和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其实第一次见到沈曦的时候,柏子仁就已经大概看出了杜茯苓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恶报的原因。而杜石湫的那件事又加深了他的猜测。可是最开始,柏子仁并没有将这些事联系起来,而等到他在急诊室门口见到脸色惨白,赶到医院的沈曦时,他终于第一次用系统扫描了这个男人的资料。 …… 【滴——当前人物:沈曦】 【职业:坤帮大哥】 【恶报指数:200%】 【功德值数:—999999(已满额)】 【主要罪名:洗钱/杀人/走私】 【建议处理方式:立刻终止其阳寿,永不超生】 柏子仁没办法形容当时自己看到那一栏血红的字时候的心情,毕竟沈曦给他的印象在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宠着自己侄子的傻舅舅,面对自己和母亲也没有半分有钱人高人一等的脾气,可是系统的信息不会有任何错误,沈曦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他和杜茯苓的父母一样都是害了无数人的人渣,而这些人渣却在伤害了无数不相关的人,继续享受着富足,优越的生活的同时,还将他们自身已经无法承载的恶报全都转嫁到了无辜的杜茯苓身上…… 沈曦匆匆出现之后便迅速离开,只留下柏子仁一个人继续在医院里面对着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杜茯苓。当时的柏子仁看着还在为自己的舅舅辩解着的杜茯苓,冰凉的心底一时间悲哀莫名,他没有将自己知道的这些都告诉杜茯苓,毕竟,有的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杜茯苓明明什么都没错,不过是因为血亲做下的罪孽,就要承受从小到大的病痛折磨,终日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他难道不冤枉吗…… 想到这儿,柏子仁当时便下意识地让杜茯苓做出了那个关于好好活下去的承诺,毕竟他的亲人注定不能保护他一辈子,而未来,对于目前寿命只有三个月的杜茯苓来说,还是未知的…… “阿柏,起床了吗?上课要迟到了啊……” 母亲在厨房里开始忙活,柏子仁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而在他的鬼信面板上,一条属于一个新死鬼魂的信息正赫然出现在上面。 【张睿风】 “你是阎王爷是吗?我想找你伸个冤,我手上有本市一个著名企业老板和黑道勾结大肆洗钱的证据,还有他们串通铁路局局长杜石湫贪污政府工程款的证据,你可以帮我吗?” 第27章 课间,学生们大多在教室里说闹玩笑,柏子仁低着头安静地翻看着手里的一本厚实的旧书,而在他的身边,杜茯苓一直在轻轻地咳嗽着。 “你没事吧?” 听他咳了快五分钟,柏子仁终于忍不住侧眸看了他一眼,见他咳得双颊通红,捂着嘴冲自己摇摇头,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断断续续道, “咳咳……吵到你看书了吗……对不起,我一直这样……咳咳,天气一冷就这样……咳咳……对不起……咳咳……” 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杜茯苓用手帕捂住嘴,皱着眉,像是压抑喉咙里的涌上的痛楚一般将头埋在课桌上,闷闷地又咳了起来。 “……” 见状皱了皱眉,柏子仁抬手替杜茯苓轻轻地拍了拍背,又从自己的抽屉拿出来一个柏青让他随身带着的保温杯。 “我包里有蜂蜜和一点干红枣,是我自己有时候喝的。我去给你泡杯糖水,你喝了舒服点。” “别……咳咳……别了,我那个……脏……咳咳……” 杜茯苓闻言惊讶地抬起头,为难地冲柏子仁摇了摇手,他想要让柏子仁别那么麻烦,可是柏子仁只是勾了勾嘴角,接着淡淡地道, “我都没嫌弃你,你不会嫌弃我吧?” “没……没有……谢谢。” 听了这话也不好继续推辞,杜茯苓别扭地趴回桌上,耳朵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柏子仁见状笑了起来,站起身准备走到教室门口的饮水机边上去接一杯热水,可是走过前三排的时候,却正好听见有两个学生凑在一块小声嘀咕道, …… “哇,他怎么咳成这样啊,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吧……” “嘘,你别瞎说……上次陈老师只是骂了他几句,没看见都不来上班了吗……我爸爸上次来接我的时候,看到他舅舅了,我爸爸说他舅舅是那个……黑社会,可坏了,在外面混的人都怕他呢……” “诶……这么回事啊……那可真晦气,我以后要离远点……万一染上什么病就不好了……而且他那么病病歪歪的,我要是碰着他,我肯定要倒霉了……” 闻言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柏子仁转过头淡淡地看了那两个说的眉飞色舞的男生一眼,那眼神中的冷漠立刻让他们尴尬地闭上了嘴。 见状也没再说话,柏子仁径直走出了教室,站在饮水机边上接水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将目光透过教室的窗户落在孤独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杜茯苓身上。 杜茯苓这个大少爷说话气若游丝,走路三步带喘,可一个当官的爸,一个知名女企业家妈和一个本地著名地头蛇的舅舅还是让整个学校的老师都把他当成了活菩萨。上一次陈芬芳的事出了以后,学校没过多久也就换了3班的班主任。学生们大多不明所以,但是有部分家长却还是懂些情况的,纷纷让自家孩子尽量离这样的同学远点,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柏子仁当然知道杜茯苓是个什么样的人,上一次当着全班人的面,他就能为了其实没什么交情的自己那么说话。比起他乱七八糟的家世,这个同龄少年的本身,要单纯的多。 因此即使至此以后,身边的同学都因为怕惹上事都尽量离杜茯苓远远的,柏子仁却还是真心实意地把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比如说自从上星期开始他们就会偶尔一起放学回家,比如看他上课的时候一直压抑不住咳嗽,便用自己的保暖杯给他倒了热水,或者给他的桌上放一条薄荷糖之类的。 而杜茯苓这人一看就是没受过别人好的,有时候连句谢谢说的也是艰难无比。柏子仁原本只是一时圣父心作祟,可是看着他别别扭扭的和自己道谢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几分受用,平时愈发的关照起这个人来…… 正是因为真当他是朋友,所以有些话才变得难以说出口。就比如说现在,柏子仁要面临的这个选择,他究竟要不要将自己即将要做的那些事全部告诉他,要不要让这个少年早早地看到这世界的残酷,要不要让他看清楚他的家人都是些怎样的人,都犯了什么罪…… 杯子里的水满了,若有所思的柏子仁拿着杯壁发烫的杯子缓缓走到座位上,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示意还在不停咳嗽的杜茯苓坐起来。 “起来吧,把水喝了,马上要上课了。” “恩。” 闻言接过杯子小口地喝了口红枣糖水,顿时觉得嗓子里舒服了不少的杜茯苓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喉咙里面发出了一声小声的吞咽声。 “明天让我妈给你煮点冰糖雪梨,那个喝了就好了。” “唔……好。” 点点头接受了柏子仁的好意,杜茯苓一点不剩的喝完杯子里的糖水,还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柏子仁见状一愣,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 正巧此时,上课铃响了,伴随着一阵音乐声,新任班主任祝凤拿着课本缓缓走进教室。还在交谈着的学生迅速跑回自己的座位,一时间教室又恢复了安静。 这个年轻的姑娘之前是隔壁的班主任,最近因为陈芬芳家里发生的那些事,她开始兼任这个班的辅导员。比起刻板的陈芬芳,这个正经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姑娘人还算柔和,平时讲话也细声细气的,班里面的学生大多对她印象还不错,而且据说她再过两个星期就快结婚了,新郎也是学校里任教的一位年轻男教师,因此这段时间,这位祝老师的脸上从来都是带着笑的。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因为这位祝老师从走进教室开始脸色就很严肃,而当她站定在讲台上,冲面前的学生们开口说话时,大家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学校二年级有一个叫陶秋桦的女生得了恶性肿瘤。这女孩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双亡,靠爷爷奶奶在市场卖水果为生,孙女的病耗去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手术的钱却还没有着落,老两口没有办法,只能跑到路边去乞讨,每天连馒头都要对半分。 学校知道了这件事,便开始号召师生们为女孩捐款,可是这种事,念书这么多年大家隔两年就要遇上一个得病遭灾,虽然心里也会同情怜悯,可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肿瘤这种恶疾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们来说还是个没有概念的疾病,他们没办法想象那个无助地躺在医院的小姑娘此时正遭受着怎样的苦痛和折磨,再加上小孩子身上本来就没什么零花,自然也就捐个五块,十块充充数,有些家里宽裕点的捐个五十,一百就是顶了天的事了。 因此当祝凤将这件事在全班面前说了以后,班里一时间议论纷纷,可是说到捐款,学生们想到自己口袋的几块钱十几块钱,纷纷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请大家尽力帮帮忙吧,回去也可以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说一下……陶秋桦同学平时的成绩非常好,也是个非常懂事孝顺的孩子,她的爸爸是为了救灾死在灾区的烈士,母亲前几年死于尿毒症,爷爷奶奶都已经七八十岁了……大家每一个人捐一点就可以让她的治疗更顺利些,这不是很好吗?” 祝凤尽力向学生们劝说着,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也带着些伤感和怜悯,毕竟肿瘤这个病,就算是有钱,都不一定能救回命……就算是凑足了手术费,后续的治疗费也是遥不可及。这个道理陶秋桦的爷爷奶奶自然也懂,都说穷人家生不起大病,可是唯一的孙女都要没了,他们还能怎么办了…… 想到上午她在主任办公室里看到那两个一边说着谢谢一边跪在地上给校长磕头的两人家,祝凤的眼睛一阵酸胀,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止住了泪意。 “无论如何……大家都尽力帮帮这位同学吧,明天上午学校会组织募捐活动,到时候大家可以把捐款带在身上。” 说到这儿,祝凤没有再说下去。她是个成年人,自然也知道指望这些孩子捐钱根本不现实,学校帮助陶秋桦一家也不过是把这个看做是一个噱头,而可怜的陶秋桦一家的命运究竟如何,还得看自己的造化…… 讲台上的祝凤开始讲课,柏子仁闻言低下头翻开书本,脑子里却还在思索着刚刚祝凤说的那些话。恶性肿瘤,这种疾病就目前的医疗技术还是个难以攻克的难题。这个叫陶秋桦的女孩得了这种疾病,就算是接受了肿瘤切除手术,却很可能面临还要面临着癌细胞再生和扩散等问题……而且治疗的费用也是一个大问题…… 自己的账户里目前还有将近二十万块钱,除却店里平时的开销和家用,应该至少可以拿出十万块钱……而且刘鹤麟当初留给自己的那本医书里似乎有一篇就是关于用中药内服法使体内血瘀瘴气驱散的…… 这般想着,柏子仁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可是一抬头,却发现身旁的杜茯苓也愣愣看着自己手上的书本正在发呆。 “怎么了?” 小声地问了句,柏子仁看了杜茯苓一眼。可是心里却一瞬间明白了杜茯苓是在为什么而难过。想到这儿,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他原本还在想着怎么去试探杜茯苓,现在却有了一个现成的机会。 “没……没什么……” 闻言回过神来,杜茯苓皱着眉头翻开书本,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地压着嗓子冲柏子仁道, “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很多,你只是不知道。” 听到这话淡淡地回了一句,柏子仁见杜茯苓一脸郁闷的表情,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道。 “如果这世上每一个可怜的人你都要同情一下,那会很累。” “你……你干嘛怎么说……” 一听柏子仁这么说,杜茯苓瞬间愣住了,平时柏子仁虽然不怎么说话,可是对待自己的态度却一直是冷漠中透着温情的,明明刚刚上课前,他们俩还好好的,怎么忽然柏子仁就变成这种说话态度了呢……想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一脸冷漠的柏子仁,见他认真地看着黑板,也不搭理自己,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不死心地开口回道, “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困难,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得到帮助……我也有过很倒霉,倒霉的快死了的时候,那时候有个人帮了我,所以我活下来了……现在我想帮帮那个女孩,有什么不对的吗……” 听着杜茯苓压抑着声音这么说着,柏子仁的心底一阵不自在,可是脑子的某些想法阻止他,于是他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很低的,带着嘲讽的笑道, “你准备怎么帮她……用你父母的钱吗?还是用你舅舅的?那是你在帮她吗?那是钱在帮她……” 见杜茯苓一脸惨白,不说话了,柏子仁心里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心肠将准备好的话全都说出口了。 “等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还会有这样多余的同情心吗?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杜茯苓。” …… 一天的课上完了,孩子们背着书包从学校里飞快冲出来。 他们像是一只只欢快的小鸟,在傍晚的夕阳下簇拥着自己的父母一个个走上回家的路,脸上个个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而待几乎所有学生走光时,一个人孤零零的杜茯苓这才背着书包,慢吞吞地从学校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即使是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依旧能看到他雪白的皮肤下青白的血管。他皱着眉往前走着,步子很慢。这几天沈曦的生意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连每天接送他的时间都没有了。他没有抱怨什么,每天都尽量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之前的几天,他偶尔也会和柏子仁一起坐车回家,可是今天因为那个捐款的事,莫名其妙地就和柏子仁吵了起来,虽然事实上这件事可能只有他自己在单方面难受,可是想到柏子仁当时看着自己的眼神,杜茯苓还是觉得一阵阵的难受…… 一整天,柏子仁都没和他说话。他是真心的把柏子仁当朋友的,当时说那些话也是真心想要帮帮那个女孩的。虽然柏子仁的话并没有错,他的确还只是个只能用父母的钱消费自己同情心的半大孩子,可是这话从柏子仁的嘴里,那么轻蔑地说出来,还是让杜茯苓有一种莫名的不痛快。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既然柏子仁不搭理他,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问柏子仁为什么会这么对自己。可是对于柏子仁的质疑,还是让杜茯苓气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这么差劲嘛…… 低着头走出学校门,转过门口的一条小道,原本还闷着头走路的杜茯苓却忽然看见公交车站台那儿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和柏子仁坐的都是一班车,一般柏子仁会在第五站下车,而自己却要一直坐到尽头才能到家。上一个礼拜,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点,之后便干脆每天和柏子仁一道回家。 虽然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总是沉默居多,偶尔,话少的柏子仁也会和淡淡地他说起他家里的有些事,而杜茯苓总会默默地听着,有的时候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家真的有一条那么好玩的狗吗?下次我一定要去看看!我以前一直想养一只狗,可是我妈妈嫌脏……然后照顾我的奶奶为了哄我高兴偷偷养了一只,结果后来我妈妈发现了,就把她那只还小的小黄狗丢到小区门口的马路上,让它被车流轧死了……” “下次我带你去见他,他很喜欢和人交流,你可以叫他发财。” 当时冲自己笑着的柏子仁看上去眉眼柔和,联想到早上那场莫名其妙的争执杜茯苓呆呆地看着此时正站在他不远处站台上,面无表情地等着车的柏子仁,想了想,还是皱着眉头走上了前。 “……” 柏子仁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杜茯苓走到他旁边站好,却板着脸扭过头不和他说话。柏子仁一瞬间愣了一下,接着他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在和杜茯苓吵架,于是他转过头看了眼杜茯苓,接着淡淡地道, “你是在和我生气?我有说错什么吗?你的亲人只是还什么都没告诉你,但是你自己得明白。” “……” “杜茯苓。” “……” 闻言一声不吭,杜茯苓就是扭着头也不看柏子仁,柔软的头发垂在他的脸颊上,让柏子仁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 “喂,杜茯苓。” 柏子仁又轻轻地唤了一声,杜茯苓还是不理他。柏子仁像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他缓缓地从杜茯苓身边走过,抬脚便上了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他们面前的公交车。 “你不走,我就走了。” 漫不经心地站在车上看着一脸惊慌的杜茯苓,柏子仁背着书包上了车,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 见状赶忙也跟着上了车,尴尬的杜茯苓瞪了一脸若无其事的柏子仁一眼,心里只觉得堵得难受。所以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找自己麻烦的也是他,现在当什么也没什么也是他…… 想到这儿,也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杜茯苓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柏子仁的后脑勺死死地看着,想要看透这个闷不吭声的家伙脑子的想法。 公交车缓缓开动,两人也没什么交谈,过了两站,车上陆陆续续有人上来,下班的,下课的,还有刚从买完菜从超市出来的老年人,一时间站满了整个车厢。 杜茯苓见有个老人上来,车上所有的位置都坐满了,也没个人起来,便想下意识地站起来,可是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柏子仁却已经站起来给那个老人让了座,接着转过头冲他道, “你坐着吧,还有好远呢。” “……” 杜茯苓一瞬间无言以对,柏子仁对他的关心总是这么恰到好处,有时候甚至比家人还要来的细致入微。尽管看上去不太近人情,可是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半大少年,却永远像一个比他大上好多的哥哥一样关照着自己…… 想到这儿,抬起头看着正扶着那位腿脚不太好的老人坐下来的柏子仁,杜茯苓忽然觉得自己还在这儿没完没了的计较实在是有些没劲,如果柏子仁不是把他当朋友,他也不会那么直白地就会把那些话说出口吧……他根本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真要是懒得理你,他才不会和你说那么多呢…… 这般想着,心底郁结的郁闷也散了,杜茯苓把自己的座位也让给了刚上车的一位孕妇,站起来走到柏子仁的身边,拉住公交车上方的拉环,刚要冲身旁的柏子仁开口说些什么,却猛然间看到一个靠在车门左边的平头青年正面无表情地挤在此刻拥挤的车厢里,用一块刀片对准着一个打扮朴实的农村妇女的皮包。 “他……” 杜茯苓张嘴就要说话,身边的柏子仁却忽然面无表情地拉住自己,杜茯苓和他对视了一眼,柏子仁压低着声音,面无表情道, “你又要多管闲事了?” “你……你把这儿叫多管闲事?!那个人在偷东西!” 一听这话就气的笑了,杜茯苓原本打算和柏子仁说的那些话一瞬间忘了个精光,拽着柏子仁的衣袖,压低着声音道, “柏子仁,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我如果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骂我,你可以和我说,但是你这么阴阳怪气地干什么?你什么时候成这样的人了?” “呵,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很了解我吗?” 一听见这话就嘲笑般地眨了眨眼睛,柏子仁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杜茯苓,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周围的人,接着轻轻开口道, “你以为就你看见了吗?那边的人都看见了,可是他们都不想管,那个人手上有刀,你管了他待会儿就会跟着你下车,狠狠地给你个教训。你才多大?为什么大人都不管,你偏要管,你的同情心就这么没处使吗,杜茯苓?” “……” 闻言一下子愣住了,杜茯苓像是头一次重新认识了柏子仁一样,睁大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他这是第一次听到柏子仁说这么多话,而且是用这么现实而冷漠的语气说出口的。视线所及,他看到站在他们附近的几个成年人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而在另一边,那个小偷已经用刀片割开了那个妇女的包,把里面露出的一打纸包的钱抽出了一个角。 “我的同情心就是没处使!我就不相信了,我做好事还是错的了?他们不管是他们不对!他有本事就过来找我报复,我做了我就问心无愧!做了坏事就是不对!如果谁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那这些坏事只会越来越多,因为坏人们知道没有人愿意管!没人想管!” 这般冲柏子仁说着,杜茯苓说完也没等柏子仁回答便上前拉了那妇女一把,用车厢里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道, “阿姨!你当心点!包开了!” 那中年妇女闻言一愣,赶紧拉了自己的皮包一把,包从后面已经被割开,被中年女人这么一拉,里面的东西瞬间掉了一地。中年妇女脸色一变,赶紧转过身瞪向从刚刚起就一直莫名其妙贴着自己站的那个小年轻,同时赶紧把掉在地上的那一打用报纸包着的钱给捡了起来。 “天杀的贼!我丈夫还等着这笔钱换肾呢!今天要是被偷了,我就要谁的命!” 中年妇女凶悍地站在车里大骂着,一边蹲下身捡地上的东西,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面前的这个平头青年。这小偷被妇女骂的满脸通红,再加上车厢里的人集体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一时间也无地自容的厉害,阴狠地瞪了杜茯苓一眼,便匆匆忙忙地下了车。 待那小偷一下车,车上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杜茯苓尴尬地站在乘客中间,被满脸感动的中年妇女拉着手,只觉得两只耳朵都红了起来,心里更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小同学,真的是谢谢你了……阿姨这笔钱真的是救命钱,今天要是被那天杀的小偷偷了,阿姨真的只能去找条河跳了死了了事了……你是哪个学校的?阿姨一定要谢谢你啊……” “不用了不用了……没事的阿姨……” 后退了几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杜茯苓头一次做这种事,凭的也只是自己当时的一股气,现在想想,只觉得面对着一脸感激的妇女有些难言的羞愧。这般想着,他就想起了刚刚又和自己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的柏子仁,当下愣了愣,杜茯苓转过身去找柏子仁,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柏子仁已经下车了,正站在车下的站台往前走着。 “那个……阿姨再见!我走了!师傅,再等等!我下了!” 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就想追上那个身影,杜茯苓冲那还在追问着自己学校信息的中年女人笑了笑,当下便跳下了公交车。 “柏子仁,你等一下!” 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跑的太急,杜茯苓快步追上缓缓走在他前面的柏子仁,在他停下脚步看向自己时,急急地喘了一口气道, “你等一下……” “怎么了?” 停下脚步望向面前气喘吁吁的杜茯苓,柏子仁依旧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看的杜茯苓心里一阵火气,可是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是不是觉得我很让你失望?” 柏子仁问道。 “……” “那只是你个人的想法而已,或许在你眼里,我曾经在所有人都漠视的情况下救过你,所以我就是个好人。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杜茯苓,这个世界比你想的要冷漠的多,犯罪,暴力,伤害每天都在发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坏人,也有很多很多自私的去漠视犯罪的人,他们甚至会认为去做好事,去帮助别人的你很傻很蠢,因为你不在乎自己的得失,因为你的善良和正义总让自己都陷入困境,因为你不计回报地去帮助别人……” “这样做有错吗?我应该为自己这么做而羞愧?” 站在柏子仁的面前看着他,杜茯苓皱着眉,嘲讽地反问了一句。柏子仁闻言笑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杜茯苓用这种带刺的口气冲自己说话,可是他没有回答,反而是避开他的质问,兀自开 口道, “几个月前,我还是个所有人眼中的傻子。就在一天早上,我在菜市场里阻止了一场抢劫案。当时那个市场里站满了成年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比我要来的更容易阻止这场罪恶的发生。可是没有……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帮帮那个被抢了钱的老人……而且在我被那三个抢劫犯殴打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愿意上来阻止……” “……” 闻言一下子愣住,杜茯苓听着柏子仁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仿佛和他不相关的事情,只觉得自己的心底的某个地方忽然酸涩的难受,连手指都颤抖了起来。 “我做了好事,可是我被捅了一刀,我妈妈差点失去了我,没有任何人感激我所做的一切……” 说到这儿微微顿了一下,柏子仁看着杜茯苓望着自己的眼神,再想起今天这一天他对杜茯苓说的那些混账话,忽然心头便有了一丝愧疚。 “可是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杜茯苓。我不为我做过的事后悔,因为我知道我做的事是对的,我没有任何好后悔的。你做的很对,你说的也很对,如果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去阻止那些坏事的发生,如果谁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那么这个世道总有一天会变得再没有善良……” “阿柏……” 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柏子仁,杜茯苓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会这么一大段话,可是柏子仁只是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因为情绪激动而通红的耳朵。 “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你说过的话,永远坚持住自己的原则……杜茯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坏事,有的时候,我们总是要被迫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是请一直像现在这样吧……” 说到这儿,下意识顿住,柏子仁就像是透过杜茯苓看到了固执的自己一般,微微地笑了起来。 “反正,有我陪着你一起做个傻好人,对不对?” * 柏子仁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把杜茯苓送上公交车,又解决了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小偷之后就独自走了。 天上的落日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不久黑夜即将降临。今夜,张睿风就会把杜茯苓一家人所有的罪证交给自己,再由自己帮忙转交给纪检部门。 盘踞在y市多年的官黑商勾结系统不久就会被连根拔起,而到那时,杜茯苓也会从如今生活富裕,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变成了一个失去一切的可怜孩子。 他会失去家人,失去生存下去的钱,很有可能还会因为父母舅舅的倒台而陷入愈发艰难的环境,连基本的温饱和读书都会成为问题,可是柏子仁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这一切。 他救了杜茯苓两次,现在想来,只是让他在这个苦难的人间继续艰难地活下去而已。 可是他也知道,杜茯苓比谁都要想活下去,他比谁都要正直,善良,比谁都要热爱这个充斥着美好与温暖的世界。 “对不起。” 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柏子仁站在无人的街道上看着回家的路,一脸复杂。是他一手造成了杜茯苓今后的一切不幸,可是他却不能坐视着杜茯苓的家人继续这么逍遥法外下去。他今天对杜茯苓说的那些话,一方面是想搞清楚杜茯苓的想法,一方面也是想让自己死心。一旦杜茯苓露出一点和他那些家人相似的丑陋内心,他都会狠下心肠再不去管杜茯苓的死活,可是偏偏这个自己明明还活的很不好的家伙却有着比谁都要分明的一颗赤子之心。 “我会救你的……我会让你过得很好,你丢了家人,我就做你的家人,你失去了一切,我就给你一切……” 这般说着,柏子仁在脑海中戳开杜茯苓的资料面板,那块从最初见面开始就没有过任何变化的面板此时却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 【滴——目标已锁定,现开启扫描状态】 【当前人物:杜茯苓】 【年龄:12岁】 【职业:初中生/坤帮继承人/天鹏集团继承人/铁路局局长之子】 【功德指数:-4999994】 【恶报指数:87%】 【寿数余额:两个月二十天】 “说话算话,绝对……不食言。” 第28章 陶秋桦躺在病床上,她的眼睛茫然地睁着,却没有一丝光亮。她原本瘦小的身体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的住院而愈发消瘦,如今连脸颊都凹陷下去,蜷缩在病床上看上去分外的可怜。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一个月前的她还是个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正常人。可是如今,她看不见任何东西,脑袋整夜整夜痛的厉害,就算是一大把一大把的吃止痛药也没有用处,只而且要稍微一点点不舒服,就会不断干呕,一直吐到胃里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为止。 她的爷爷奶奶今年七十三岁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辛苦地照顾着她,每次她痛的大声哭叫时,她都会听到两个老人家难以抑制的痛苦呜咽。这个时候,陶秋桦就会死死咬住牙齿不让自己的叫喊吓到爷爷奶奶,尽管她也知道自己扭曲着脸忍耐疼痛的样子肯定很难看,可是反正她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就算是难看些……也无所谓了吧? 陶秋桦在这个人间活了十五年,尽管她没有父母,家庭贫苦,但她还是深深地感激着养育她长大的爷爷奶奶,也并没有因为生活的艰难而有过一丝的怨恨或是不满。可是一直到一个月前的有一天,她忽然晕倒在了学校,而等她再醒来时,她躺在医院里,身边却传来爷爷奶奶压抑着痛苦的哭喊声。 “大夫……一定是检查错了吧……这怎么可能呢……我孙女的脑子里怎么会长了瘤子呢……医生……再检查一次吧……” 当时的陶秋桦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脑子里长了个瘤子是什么概念,她隐约的知道这是一种很不好的病,可是她还小,死亡和病痛对于十几年来一直平平安安长大的她是件陌生的事。尽管她的父母早死,可是那都是她尚不知人事的时候发生的事,爷爷奶奶也很少和她提起,如今这种事发生到她身上,她除了一丝不真实感,产生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之后的侥幸……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得那种病呢……怎么就会一点预兆都没有呢……万一……万一是医生检查错了呢…… 陶秋桦一遍遍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并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可是爷爷奶奶没有回答她,他们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陶秋桦无言以对,她看着伤心欲绝却还是勉强硬生生忍着的爷爷奶奶,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破了个大洞,疼得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疼了。 我要是也死了,爷爷奶奶该怎么办啊? 陶秋桦呆呆地想着,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这种恐惧并不来源于她本身对死亡的畏惧,而更多的是对爷爷奶奶未来的一种担忧…… 她的爷爷奶奶料理着一个水果摊,每天早上四点就要去市场批发水果,最辛苦的时候,她爷爷要背着整箱苹果来回上下楼十几次也没人帮忙。夏天到了的时候,她的奶奶就要骑着三轮车在四十几度的大太阳底下卖西瓜卖一整天,晒得脸都发红脱皮,也省不得给自己买一瓶水喝。 可就是这样节省的连吃肉都省不得吃的两个老人家,如今却要为了自己的病,砸锅卖铁,沿街乞讨,向每一个帮助他们的人下跪道谢,苦苦哀求。 陶秋桦这般想着,就觉得眼睛干涩的难受。半个月前,她的眼睛从最开始的模糊,然后就忽然看不见了。医生检查说是肿瘤压迫了视神经,让她的眼睛暂时性失明了,从此她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而伴随着并发症的出现,她从最开始的侥幸到如今的绝望,这个还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已经被病痛压垮了精神,如今,便是连一丝生的气息都感受不到了。 “秋秋……今天中午饭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去买……还是你想吃奶奶做的?炖鸡蛋好不好啊?奶奶炖的鸡蛋可香了……” 奶奶用温柔的方言在她的耳边说着话,陶秋桦空洞的眼睛转了转,感受着老人家因为劳作而粗糙的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颊,她茫然地张了张嘴,接着忽然哽咽起来道, “奶奶……我什么都不想吃……你让我死吧……奶奶,你让我死了好不好……我的头好痛……我好难受……” “你……你说什么……呢!你说什么……” 老人家的声音骤然发起抖来,陶秋桦感受着奶奶声音的哭腔,只觉得一瞬间绝望难受的无以复加,哭嚎着就大喊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流了下来。 “奶奶……让我死了吧……你们别花钱救我了……根本没用的……根本没用的……奶奶……你和爷爷就让我死了吧……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孙女了吧……” “秋秋啊……你怎么能这么说……” 被孙女说的这番话一瞬间弄得悲痛不已,陶秋桦的奶奶哭的两只眼睛都肿了,瘦瘦小小的老太太 看上去简直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奶奶就算是把自己的这条命丢了……也不能让你死!你就是奶奶的命!奶奶的血!秋秋……你说这话是要逼死奶奶对不对!对不对!” “我没有……奶奶……我错了……呜呜我没有……奶奶我错了……” 陶秋桦一边哭着一边任由老人家抱着,起伏的胸口只觉得痛的厉害,她不想让奶奶难过,可是这样日一复一日地躺在病床上,无望地等待着死亡真的很痛苦,很难受……爷爷奶奶没有钱……自己的病也很那看好……为什么所有不幸都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夜,陶秋桦整整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她的爷爷奶奶晚上还要去卖水果,没办法给她陪床,她就一个人躺在病房里,边哭边想了度过了一夜。 过凌晨的时候,她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她就听见一声极轻微的推门声在耳边响起,接着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地在病房里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就是这儿,床上的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还认得出来她吗?” 有个还很年轻的声音地响起,清冷的声调让陶秋桦不知怎的就有些害怕,而接着,她便听到有两个各自带着压抑的声音哭泣着道, “谢谢……谢谢阎王老爷……让我们一家团聚……谢谢……” “等她死了,你们才能一家团聚……可惜,她虽然命中注定有一劫难,却不致死,以后更是能成就一番大功德……可她现在却一心向死,我虽然不想要她的命,但要是连她自己都不想活了,那我就算是有救她的办法那也没有任何用处……” 那被称呼为阎王老爷的声音平淡地说着,虽然声音压得很轻,但是自从陶秋桦看不见东西之后,听力似乎变得比普通人灵敏些,而紧接着,她便听到那两个一直在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冲那个阎王老爷的人道, “我们一定会好好劝她的……也求阎王老爷可以救这孩子一命,我们夫妻俩也能安心地去投胎转世了……” “恩,不该死的人我不会收的,活着自然也有她自己的造化,脑瘤本身就是由于内伤七情,使脏腑功能失调,加之外邪侵入,寒热相搏,痰浊内停,长期聚于身体某一部位而成的……肝肾同源,肝主筋藏血,肾藏精,主骨通髓,髓通于脑,在生理上相互为用,病理上相互影响。因此在治疗上,首先着手于对脑之病进行攻伐,同时也要对整体功能进行调理……我这里有一张方子,勉强也能起些作用……而你们夫妻二人一个为国捐躯,功德颇高,来世可入天道;一个相思成疾,死后追寻到丈夫身死的地方多年徘徊,也算是情深意重,既然现在愿意投胎转世,我当然也会帮你们的……” 这之后的声音陶秋桦渐渐地就听不真切了,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两个影子站在她的床边看着自己,可是她却死活没法动弹。那一整晚,她都能听到有两个温柔的声音不断地在她耳边说着,孩子,活下去,求求你活下去…… 而在梦中,她还梦到了……她已经多年没有见到,只能从家里的照片上才能看见的亲生父母。 “爸!妈!方婷,我回家了!” 她看到有个年轻的军官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快步走进了自家的小院子,厨房里跑出来一个温婉的女人一把抱住军官,爷爷奶奶欢喜地从里屋跑出来。一家人欢快地簇拥在一起,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 …… 陶秋桦知道那个军官就是自己的父亲,那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他们的面容对于陶秋桦来说一直是陌生而遥远的的,可是如今这般看着,却觉得心头莫名的酸的厉害…… “我有孩子了!陶天!你的孩子!” 女人兴奋地冲军官说着,站在她面前面前的男人一时间像是个被喜讯吓傻了的傻小子,一直到面前的妻子又气又急地踢了他膝盖一脚,他才哀嚎一身一把抱起老婆,开心地大喊了起来。 “我要当爸爸了!哈哈!我要当爸了!” …… 看着自己的父母幸福洋溢在脸上的样子,陶秋桦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她看着因为她的到来,这对小夫妇正欢呼雀跃着,自己是这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是这对夫妻留在这世界上的唯一血脉……而如今…… “张晓!你带两个乡亲先到高地上去!这里有我!我先给你们挡着!” “陶天!你他妈疯了!洪水要来了!你和我一起走!” “服从纪律!老子是你的队长!老子让你走你就走!中国军人以纪律为先!保护老乡们先走!快点——” 暴雨中,陶秋桦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即将崩溃的大坝上冲自己的战友大喊着,为了抢救国家财产,保护老百姓,这个还只有二十几岁的男人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铸成一道血肉城墙,保护着自己的队友安全离去,可是自己却被倾斜下来的洪水淹没在了泥水中,连全尸都没能找到。 …… “你说什么……陶天……他怎么了……” “嫂子,我对不起你……陶天是为了救我死的……嫂子……我对不住你……” “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陶天你这个王八蛋!!你让他自己来和我说……陶天!!陶天……你回来啊……” 母亲崩溃的哭喊声在耳边回响着,陶秋桦强忍着泪意看着母亲抱着还只有两三岁的自己在葬礼上哭的像个泪人,而她的爷爷奶奶就像个丢了魂魄一般呆呆地看着亲生儿子的衣冠,泪流满面。 “秋秋……妈妈要死了……” 洁白的病床上,瘦的不成人形的母亲颤抖着抬手抚摸着面前尚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女儿的脸颊,在她的病床前,她的公公婆婆正哭的伤心欲绝。 “爸……妈!儿媳对不住你们……我去找陶天了……你们别怪我……以后……以后就让秋秋好好孝顺你们吧……” “爸,妈……爸……” 难以抑制的啜泣着,陶秋桦一边哭得泣不成声,一边死死地咬住嘴唇,可是还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内心。她没办法想象爷爷奶奶一次次面对着亲人的死亡是多么的痛苦,她没办法想象这个曾经幸福的家庭如今会因为自己的离去而陷入怎样的灾难…… 而在梦的最后,陶秋桦恍惚在一片光芒中看见了她的爸爸妈妈正在冲她招手,而她只能站在另一边的尽头,呆呆地看着他们渐渐地消失在了那片光芒中。 “秋秋,是爸爸妈妈对不住你。” “我们生下你,却没能照顾好你,那都是我们的错。” “但是也请好好活着吧,死亡对你来说还是太遥远的事,你只有好好的活着,爸爸妈妈才会放心。” “谢谢你了,秋秋……爸爸妈妈爱你。”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好好地照顾爷爷奶奶的……我一定会的……爸……妈……” * 清晨的医院宁静而清冷,值班医生刚刚下班,上早班的护士推着小车挨个推开病房门去为每一位病人做例行检查,可是当她来到肿瘤科的一间病房时,却发现原本该合上的房门半开着。 “恩?怎么回事?谁忘记关门了?” 疑惑地缓步走进病房,小护士没有细想,慢慢走到病床边,在病床上正躺着一个瘦弱的少女,而医院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肿瘤晚期的可怜女孩。 “秋秋……起来啦,阿姨喂你吃药好不好?” 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护士见她双眼红肿着,就知道她昨天肯定又是偷偷地哭了一夜,想到这儿,忍不住抬手替她拉了拉被子,可是这一碰上被子,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却忽然应声滑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挺大的动静。 “诶……这是什么?” 护士疑惑地眨眨眼睛,弯下腰捡起了这个包裹,床上的陶秋桦还在沉睡着,她也不能问她,于是护士便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包裹,可是下一秒,她却被里面露出的那一打整整齐齐的红色纸币和一张泛着黄色的药方彻底弄得愣在了原地,而在那张药方的下方,还用一行血红色的大字龙飞凤舞的写道, “命不由你,还需珍重。多活一日,才是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父母,对得起你自己。” 第29章 偌大的操场上站满了学生和老师,学校的广播里播放着感恩的心,嘈杂的人声搭配着刺刺啦啦的音乐,让人没由来的烦躁,而坐在搭建出来的看台下面的校领导们则一个个喝着茶,聊着天,映衬着挂在上面的那条‘爱在人间,真情无价‘的横幅,显得有几分莫名的讽刺。 “杜茯苓……你待会儿就代表咱们班把捐款送上去好吗?” 3班的队伍最后面,杜茯苓原本正一个人站着发呆,班主任祝凤走到他身边柔和地冲他笑了笑,接着将手里的那个红色的纸袋递给了他。 “啊?我……” 惊讶地看了祝凤一眼,杜茯苓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手里的纸袋,接着疑惑地皱皱眉道, “老师……为什么要让我送……我又不是什么班干部……” “没关系的,你是我们班捐款最多的,自然要让你代表我们班上去将这份爱心传递给那个生病的陶秋桦同学了……” “那只是……” 干巴巴地张了张嘴,杜茯苓不知道该和祝凤怎么解释,但是当他的眼角撇到原本站在第一排,此时正用泛着红的眼睛瞪着自己的小班长时,他尴尬的捏了捏耳朵,接着抬起头冲祝凤道, “对不起老师……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想请假先回教室休息会儿……这捐款你还是让别的同学送上去吧……” 说完这话他把纸袋重新塞给了祝凤,接着在年轻女老师有些惊讶的眼神中露出了些许不愉快的表情。 “而且捐款的多少也并不代表什么,大家都是一份心意,没理由我捐的多就让我上去……老师,我先回去了成吗?” “哦……哦好。” 被面前这个小大人般的孩子说的话弄得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些红,祝凤下意识地点点头,接着便让他自己先回教室去了。毕竟整个年级的老师都知道,这个叫杜茯苓的孩子身体非常不好,一点点风吹草动那都是要命的事…… 想到这儿,祝凤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手上这个明显厚的不太正常的纸袋,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个好孩子啊……可惜了,可惜了。 …… 杜茯苓慢吞吞地走回教室,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 今天柏子仁请假没来上课,杜茯苓刚刚问了祝凤,可是祝凤也说不明白,只说柏子仁一大早就打了个电话给他,说今天家里有事不能来学校,她也不太清楚原因。 他怎么了?难不成是家里出事了?应该没大碍吧…… 杜茯苓若有所思地想着,缓缓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旁边位置的椅子端端正正的摆着,桌面上没有一丝乱涂乱画的痕迹,杜茯苓看了一会儿,接着忍不住弯下腰看了看抽屉,一低头便看到了里面整齐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本书,这是柏子仁经常看的。一个保温杯,上面还写着市二院的名字和联系电话。抽屉最深处还皱巴巴地放着两张一百亿数额的冥币。 “这人真怪……为什么老是身上带着冥币啊?这书……” 疑惑地眨眨眼,杜茯苓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把那本书拿出来看了一下,朴素的黑底封面,上面只有两个单调的大字——《活着》。 杜茯苓的手顿了顿,忍不住翻开了这书,书的第一面写着几行字,杜茯苓一下子认出这是柏子仁的字迹。 ——活着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即不是为了过分的哀伤,也不是为了十足的欢喜。但如果真的平平淡淡一成不变,人又觉得乏善可陈没有劲头,所以‘活着’对应‘死了’常使我们深感艰难。 ——也许,就是这些艰难不断垒叠,不断坚固,才可以让我们明白所谓活着。 …… 心头被这番话一瞬间弄得怔住了,杜茯苓呆呆地出了会儿神,接着他把那本书重新塞回到柏子仁的抽屉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起了呆。 昨天和柏子仁分开后,他就一个人回了家。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不太搞清楚柏子仁的想法,他说的那些话他也不是全都能懂,在他之前的人生里,还没有人和他这么认真地说过这样的一番话。他的父母,舅舅从没有和他说起过这些,而他自己也从没有想过。 昨天回到家里,他就把自己一直放在床头的那个存钱罐砸碎了。那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存折和整整一千多块钱硬币,杜茯苓没去问自己的母亲和舅舅要钱,而是将那些硬币十个一摞用胶带小心地包裹了起来,今天一早就把这些零钱全部交给了祝凤。 “这……这些零钱是怎么回事?” 当时看见这整整一袋子硬币的祝凤有点错愕,她知道杜茯苓家里条件很好,父母肯定不会吝啬给他零用钱,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孩子拿出一千多块钱还是让她有些不敢相信,更何况,还是这样子整整一塑料袋硬币。 “这都是我自己的攒钱……一共一千一百三十块钱,有点散,对不起。” 抿了抿唇,杜茯苓有些不想解释这些钱的来路。而祝凤问了几句没得到答案,也不好再逼他,只是向他确认了一下这些钱是经过他父母允许才捐出来的,这才作罢。 而事实上,这些钱都是从哪儿来的呢? 原来,从五年前起,信教的王阿姨就会每周带着那时候还小到街上去捡一些瓶子和易拉罐,卖了的钱有时候老人家会捐给本市的小教堂,有时则会让杜茯苓自己收着。王阿姨没有子女,当年愿意到他家照顾他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晚年没那么寂寞。 这个老太太很喜欢孩子,平时身上只要有一点点钱都要忍不住去买了吃的送给邻居的小孩子。杜茯苓被她照顾了这么多年,老人家就像是爱惜亲孙子一样照顾着她,甚至在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可能将不久于人世时,还特意将自己多年的存折交给了还只是孩子的杜茯苓手上。 “茯苓,王阿姨老了……我没有孩子,只有一个你。你是我从小带大的,杨总工作忙,顾不到你……我整整在你身边八年,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这……这存折里面是我这么多年存的几万块钱,你就带在身边。我知道你肯定不缺钱花,但是其他的我一个老婆子也没有了……你就留在身上,想吃什么杨总不给你买你就自己买,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听见了吗?” 当时杜茯苓哭的泣不成声,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身边人的死亡,这让他没由来的害怕,而后来,他也一直将存折和这些零钱当做老人家的遗物一般留在身边,一直到这次遇到捐款的这件事,才让他想到了这笔钱的存在。 王阿姨生前就一直都在努力地做着善事,那时候杜茯苓还小,却也记得她不辞辛苦地跑到孤儿院去照顾那些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小孩子的事,这个活到一把年纪的老太太,在漫长的生命中,曾经做了三十年的义工,无私地将把自己的爱心带给了每一个她帮助给人,而如今,自己用这笔钱帮助那个生了病的女孩,她在天上……也会很开心的吧? 想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杜茯苓趴在桌上无聊地将自己放在书包里的那本存折掏出来,接着看了眼存折单上面的那一排数字。 十二万,十二万。 这整整的十二万除了自己和王阿姨,没有任何人知道它们的存在,杜茯苓今天早上把存折带在身上的时候,甚至都有些隐隐的紧张。 我该用这些钱去做些什么呢……像王阿姨那样去帮助别人吗?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还只有十几岁的杜茯苓心底充满了疑惑,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努力地想着,忽然有些不自觉地想起了柏子仁。 如果这个时候他在就好了……毕竟,柏子仁总是那么淡定的样子,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一般……至少,至少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内心这般想着,杜茯苓有些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而就在这时,教室的门忽然被外面推开,紧接着,祝凤急匆匆地冲进教室,在看到杜茯苓的那一瞬间这个年轻女老师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忍,接着她垂下眸子举起手中的手机冲一脸茫然的杜茯苓招招手道, “那个……杜茯苓……你出来一下,你家里出了些事……” * “谢谢你了,这次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一定没办法彻底打垮这家人,为我的亲人报仇。”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刚从一个不知名的电话亭走出来的柏子仁拍了拍肩上落到的雨水,抬头看了眼淅淅沥沥下着毛毛雨的天空,轻轻道, “后期的取证可能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是怪只怪他们做的太过,太贪,杨凤君这些年和她弟弟的勾当上头早有察觉,你给的这些证据正好给了那些想要好好整治他们的人一个最有利的筹码……恭喜你,张睿风,你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却也找回了自己的公道。” “呵……是啊,这样也算死得值了是吧?我原以为被沈曦一枪崩了脑袋就什么都没了……没想到居然还会有这样的造化……现在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去找我的亲人了……原来人死了真的是有魂魄的,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有阎王的……原来阎王居然是个看上去毛还没长齐的小娃娃……” 这般说着,忍不住调侃地看了柏子仁一眼,太阳穴上顶着个大洞,耳朵边上红红白白一片的张睿风痞气地跟在柏子仁后面,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高声音道, “说起来,既然你是阎王……那你那天其实是故意救小老板的?你知道他会死,所以才救他的?我说你这阎王当的可够那啥的啊……人家阎王老爷都是让人死的,你倒好,可劲的把人往活路上引……你这不是阎王,是观音吧哈哈?” “关你什么事。” 面无表情地看了张睿风一眼,柏子仁在雨里缓缓地往前走着,闻言侧眸撇了张睿风一眼道,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世上所有不该死的人都好好地活着……该死的,是那些为非作歹的,作奸犯科的,你不该死,杜茯苓也不该死,这世上的许许多多的好人都不该早早地死去,他们应该享受着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奇迹……可是……有时候,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 说到这儿,柏子仁抬手冲从大雨中叼着把雨伞跑过来的黑狗招了招手,接着对面前的张睿风道, “你和杜茯苓一家已经仇怨两清,他们已经为自己做下的罪孽付出代价,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而你,你的父母和妹妹现在都在护城河东侧做了水鬼,前两天还在我这儿订了吹风机,你如果找到他们,他们也愿意投胎的话,尽可以来找我。我随时有空……那么就再见了。” “再见……” 愣愣地看着柏子仁走进雨中,接过那只狗嘴里的雨伞,张睿风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会儿,像是做梦一般回想了一下这些年发生的一切,终是边捂着脸边大哭了起来。 ——生前苦痛无数,死后恩怨两清,如此这般,互不相欠。 …… “你是叫杜茯苓是吧?” 气氛压抑的警车上,被叫到名字的杜茯苓茫然地转过头,见坐在前面的两个带着盖帽的警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抿了抿唇,接着僵硬的点了点头。 “叔叔……是我爸爸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 闻言没有说话,那两个警察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见杜茯苓脸色很差,嘴唇都仿佛一丝血色似的,其中一个更年轻的警察努力放柔声音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跟叔叔们回家,把你家的门打开行吗?叔叔要从你们家找些东西……” “是我爸爸妈妈犯了什么大错吗?或者是我舅舅……” 没有去理会警察的话,杜茯苓握紧手掌自顾自地又问了一句,前排的两个警察瞬间脸色一变,齐齐地看向坐在后排,从被他们带过来时就一直安静的出奇的孩子。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他们有没有犯错,我们也不知道,有些问题我们现在也需要进一步确认。” 想了想,还是决定不伤害一个半大孩子,那个最开始说话的警察又一次开了口,杜茯苓闻言点了点头,接着轻声道, “谢谢。” …… 这之后的路上,杜茯苓再没有说过话,他呆呆地看着窗外,警车迅速开过街道,在他一直住着的那间高档公寓停下,接着他便看到已经有几辆记者车停在了小区外面。 “诶!来了!来了!咱们上去问问!” 几个记者和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儿反应迅速地围了上来,杜茯苓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不断地试图将录音机递到自己嘴边的记者,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要被那些嘈杂的声音给震聋了。 “本城最大的帮派组织,多年来一直困扰着本市居民正常生活的坤帮大本营今早被我市稽查大队正式查封……现在我们正在采访嫌疑人的家属……” “你是杜石湫局长的儿子吗?今天早上你父母都被检察机关逮捕!你知道这件事了吗?” “……” 闻言一言不发,杜茯苓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面前的车窗就被强行关上,接着坐在前排的两个警察齐齐的骂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不暴露涉案人讯息的,现在的记者都是这么搞的……” “咱们快点开,快点开……要不先回局里吧,估计是早上的风声太大,让有心人知道了……你看这事闹得,还不是孩子最无辜……” 说到这儿,两个警察不说话了,杜茯苓坐在后排也没吭声,这之后,他一直沉默着等待着两个警察在母亲的多处房产取证之后,接着便将自己带到了本市的公安部门外。 而在之后的所见到的,或许是今后的一生中,杜茯苓都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记忆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找我的律师!我要告你们!把你们局长给我叫过来!让他告诉你们!我杨凤君在y市是什么地方!凭你们这些臭盖帽也该抓我,真是笑话!” “杨凤君!人证物证俱在!你的行为已经涉嫌触犯我国的法律!你也是个母亲,却因为非法集资和金融诈骗搞得无数家庭家破人亡!你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那我呢,我是国家正经官员!我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我要请求政府给我一个公道,你们对我的指控我都无法接收!我杜石湫的为人谁不知道!” “你的罪名我们会给你一点点说的,今天我们司法机关既然敢正式拘捕你们,就是掌握了你们充足的犯罪证据,你们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做的这些都天衣无缝了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证据!拿出来啊!拿出来!” …… 审讯室外,杜茯苓听着自己的父母像疯子一般大喊大叫着,完全没有他们平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们狼狈的嘶叫着,像是两只败家之犬一般,看的杜茯苓的心一阵阵的发冷,而紧接着,他便在一旁的另一间单独的审讯室里,看到了一脸灰白,比父母看上去还要憔悴的舅舅。 “小可爱……舅舅看上去衰透了吧?” 隔着一道铁栏杆,拷着手铐坐在木凳子上的沈曦看着面无表情的杜茯苓,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笑道, “以前和你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骗小孩的……你爸爸妈妈,你舅舅我……都是大坏蛋,我们的人,我们的心,我们的钱,都是脏的……除了你,舅舅连一丝人性都没了,杀人放火舅舅什么都干过……所以现在我们都被抓进来了……说不定还要吃几个枪子,到时候,小可爱你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别说了!” 猛然间大喊出声,杜茯苓咬着牙低下头,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缓缓淌下来,接着他狠狠地咬着牙齿道, “那都是你们……你们自己的错!” “呵……是呀……” 闻言愣了愣,沈曦坐在那张破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接着冲杜茯苓招招手道, “过来,让我再看看你。” “……” 杜茯苓不说话,他站在隔着铁栏杆一步之遥的地方定定地站着,像是根本听不见沈曦说话似的,而沈曦在唤了他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之后,竟猛然间从座位上做了起来,接着从栏杆里伸出手,接着一把拎着杜茯苓的衣领子把他拖到了面前。 “沈曦!!你想干什么!!” 一直在一边看着的警察见状瞬间拔出了腰间的枪,沈曦见状笑了起来,掐着杜茯苓的脖子,看他脸色惨白地望着自己,眼睛都是眼泪,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抬手拍了拍杜茯苓的脸颊。 “哭什么哭!我这不是还没死吗?!从今以后,你就只有你自己了!你的后半辈子过得好不好!只有靠你自己!给我记着,就算是被人踩到泥里,也不要学舅舅,学你爹妈去做坏事!要争气!要争气!你听见没有!” “……” 沈曦说到最后声音都几乎嘶哑了,杜茯苓怔怔地看着他,眼看着他被两个警察拖着走进了另一边的一间小的审讯室,好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跟我们出来吧,你家人的情况我想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因为你未满十四岁,其实这些成年人的事我们本不该打扰你的,但是鉴于沈曦执意提出要我们放他和你见面,我们这才……” 一边走一边说着,杜茯苓跟着一个长相严肃的老警官在审讯室里呆了很久,他知道了自己的亲人究竟都犯了些什么罪,他们即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刑罚,而对于他来说,今天过后,他失去的不仅仅将是他全部的亲人,还有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而他偏偏也知道,他的亲人是罪有应得,他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们曾施加于别人身上的痛苦,怪不了任何人。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外面下着雨,杜茯苓拒绝了那两个接他过来的警察想要送他回去的好意,一个人几乎是精神恍惚地从那个对他来说有些过分残酷的地方走了出来。 我该去哪儿呢……我还能去哪儿呢?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马路,一时间竟觉得天地之大,没有他的容身之所。那些非法房产已经被查封,学校那边他暂时也不想回去。除了父母和唯一的舅舅,他没有愿意接纳他的亲戚,也没有任何可以在此刻为他挡出头顶一片天空的人。 “旺旺旺!” 一阵狗叫声在耳边响起,杜茯苓回过神,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脚边正蜷缩着一只通体黑色的大狼狗,而他的头顶,此时正撑着一把翠绿色的,满是小花的雨伞。 “下雨了,回家吧。” ……家? 第30章 “沈曦,出来,有人要见你。” “……恩。” 脚链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沈曦顶着个新剃的光头,身着一身灰色的囚衣缓缓步行在昏暗的囚室中,周围是一排排生锈的铁栏杆和深不见底的走廊。 “大老板。” 会客室外坐着他多年雇佣的律师老王,沈曦缓缓踱步着走到玻璃的另一边坐下,拿起墙上的电话凑到了耳边。 “怎么样了?” “对不住……大老板。” “那我姐呢?” “……” 老王的神情有些难受,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面前面容还很年轻的男人,过了好半响才开口道, “这次是真的败了,是我对不住你……当初是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给我女儿补上了救命钱……而现在我却连你和杨总的命都保不住……大老板……” “没事,这本来就是我自己活该,怨不得别人。” 闻言大笑了起来,沈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透过玻璃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明显不太合适他的发型。 “这发型真是丑毙了……还好老子快死了,要不对着这个头在牢里待一辈子,我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呢。” “大老板……” “行了,老王,你尽力了。离开了我和我姐,你才算是走上了正道。我当初帮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而且是个实在的聪明人。这么多年,你在我手下帮忙,我没让你经手过一点那些我手下的脏事,一是因为我沈曦从不用拖家带口的人,二是我从不愿沾染那些真正的好人。” 说到这儿,沈曦往椅子上一倒,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勾了勾嘴角,接着开口道, “我这一倒,现在外面的天都变了吧?你是我的老伙计了,我那个软乎乎的侄子你有空就替我去看看,记着,不用去刻意地帮他,也不要把他接到身边照顾……要是他有什么麻烦了,你可以暗地里帮帮他,但是别让他发现你的存在。如果有一天他成了和我一样的坏胚子,那也不要手下留情……早一点收拾了,也算是给社会做出一点贡献了……” 交代完这些,沈曦便挂上了手里的通话器,那边的老王激动地站起来,明显还想和他说点什么,而沈曦只是停直着腰板,微笑着冲他招招手道, “下辈子见了,老伙计。” …… 沈曦的童年止于八岁,因为那一年,他的爹妈一前一后死于恶疾。 痨病,乳腺癌。在当时贫穷的农村,得了这两种病无异于死路一条,而还未等一片茫然的沈曦从葬礼上的哀哀哭泣中缓过神来,他和他的亲姐姐就被自己的亲姑姑各自以八百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当地的人贩子。 “薛大姐!你就把这两个孩子带走吧!女娃娃十岁了,正好是会下地干活的年纪!再拾掇两年就可以嫁人了。男娃也才八岁,什么都不懂,买过去做儿子也正合适不是?” “我瞧瞧呢……哎呀可是这也不值一个八百啊……你看看这瘦的啧啧啧……” 沈曦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一脸惨白,涂着脂粉的胖女人站在自己和姐姐面前,那种仿佛在看着牲口的轻蔑眼神。那时候他还不叫沈曦,他隐约记得自己和姐姐都有一个土气的名字,而在就姑姑谄笑着收下那一打半旧的纸币后,他的命运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吃了一顿饱饭,像是逃命似的被带上离开家乡的火车,火车绵延穿过半个中国,中途他的姐姐就被一个中年男人带走,转车要去往另一个城市。当时的沈曦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拽着骨瘦如柴的女孩的手,得来的只是姐姐麻木到仿佛已死去的眼神。 “好好活,好好活,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眼眶里淌着泪,这两个身体里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孩子就此天各一方。半个月后,沈曦被辗转卖到了一个没有孩子的农村家庭,三个月后,他半夜钻羊圈从那家人家里跑出来,五个月后,他靠乞讨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接着凭着自己的记忆,回到了已经被姑姑一家霸占了的自家屋子,趁着天黑,用门口晒得干草一把火烧死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 这之后的二十几年里,沈曦每当想起那一夜发生的事时,都会有些感慨,因为他的人生就是在这一天晚上被改写。他杀了人,尝到了报复的快感,明明那时的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却已经被心底的仇恨和怨愤填的满满的,再没有一丝善良光明的存在。 “我在流浪人口收容站度过了我的十三岁生日,之后我认了那时候坤帮的一个收债的老打手做干爸。十六岁那年,我找到了我的姐姐。那时候她十八岁,却没有读书,被自己有酒瘾的养父打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肚子里才刚流了一个那老杂种的孩子。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有了一个新名字,叫杨凤君,她说她要在老酒鬼的酒里面下耗子药,毒死他报仇。我听了,就帮她下手毒死了那个老男人,接着就在少管所里整整呆了五年……” “从牢里出来的那年,我姐姐来接了我。她当时哭着冲我说,傻子,那时我是故意和你那么说的,让你帮我杀人的你知道吗?我说,我都知道,但我心甘情愿,因为谁敢欺负我姐,我就要谁的命……再然后,我姐姐就成了天鹏集团的杨总,她没学历,也不漂亮,除了一颗对自己比对谁都狠的心,她什么都没有……她不爱她的丈夫,也不爱她的孩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但是她是我的姐姐啊……除了对她好,我还能怎么样呢?” 这般自言自语着,沈曦坐在空无一人的囚室中,看了眼面前灰白的墙壁,忽然就想起了在入狱前,因为张睿风的事,他和自己的姐姐最后的一次见面。 “你一生不幸,所以就要让你的孩子也一生不幸吗,姐?” “是。” 当时的杨凤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睿风冲进她的屋子要杀她的时候,她正在熟睡,那把匕首捅进了她的肺部,让她的肺部严重出血,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让这个女人显出一点狼狈。 “我给了他生命,除此之外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因为我自己就什么都没有得到过,所以我也一丝都不想付出。有我这样的母亲,有我们这样的亲人,是他无法改变的命……而且……不是他不配做我的儿子,而是我不配做他的母亲,所以……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什么都给不了。” 这番话杨凤君说的冰冷而决绝,沈曦想到自己那个一点都没有遗传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性格的侄子,眼睛却忽然轻轻地弯了起来。 “茯苓,要好好活下去啊……你妈妈走了,舅舅我也走了,你也只剩下你自己了啊……” …… 【滴——系统开启十八层地狱模式】 【姓名:沈曦】 【罪名:杀人/洗钱/走私等多项重罪】 【所属地狱:地狱第八层】 【所受刑罚:刀斧之痛】 【关押刑期:永不超生】 【自目标死亡起开始计时,目标本人意见不予参考,最终解释权归十殿阎罗所有。】 …… “彭——” 一声刺耳的枪响伴着绽开的血花,杜茯苓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一脸惨白的开始喘着粗气。 他刚刚梦见沈曦死了。空旷的草场上一丝风都没有,背脊挺得直直的沈曦被两个警察押送着来到这里,接着枪声响起,男人便像是一具倒塌的雕塑一般倒在了地上,血淋淋的鲜红淌满了一地。 “喂……你把被子全拽走想干嘛……” 清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杜茯苓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一转过头便看到柏子仁平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对不起……” 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完全忘记自己目前还睡在柏子仁家的杜茯苓懊恼地皱了皱眉,接着躺回柏子仁的身边,将两个人的被子盖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我梦到我舅舅死了。” “他的确是死了,电视台都播了,两个礼拜前他就死了。” 柏子仁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回了一句,或许是他的语气太平淡,以至于原本该显得有些讽刺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恩……是啊。” 杜茯苓闻言眨眨眼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荡,该流的泪早在几天前就流了,从电视上知道父母和舅舅死去的那一瞬间他真的有一瞬间难受的几乎晕厥,可是再难熬的情绪终究会走出来,这几天,他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去任何地方,公安部门那边似乎想把他安排到社会福利机构,让那里的人帮忙照顾他这个未成年人,但因为各种手续还没有办好,所以他目前还是留在了那天收留他的柏子仁家里。 “这几天,谢谢你,谢谢蒋阿姨了。我过几天就会去福利院住的,不过还是谢谢你们能在这几天接纳我……我实在是没什么地方去了……” 黑暗中,杜茯苓轻声道了句谢,柏子仁闻言淡淡地‘恩’了一声,没有说话,于是杜茯苓等了一会儿,又接着道, “墙上的那个是柏叔叔吗?” 这话大半夜的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柏子仁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杜茯苓说的是挂在外面墙上的那张照片而不是真正的柏青,心里不知道怎么庆幸起柏青和黑白他们都出去送货了,他抿了抿唇,接着慢吞吞地回道, “是,死了好久了。” “恩……” 又是一声莫名其妙的恩,杜茯苓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一般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开口道, “柏子仁,你不要太伤心。” “……” 被杜茯苓的话弄得又是一愣,柏子仁皱着眉翻过身,将杜茯苓从被子里拖出来,接着捏着他的耳朵语气冷淡道, “不想睡就起来,你不是答应了我今天会去学校的吗……你爸妈出事了,你就准备不读书一辈子这样哭哭啼啼了?” “……” 闻言抿了抿唇,杜茯苓被柏子仁的话弄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思索了一会儿,他才轻轻道, “没有,我没打算那样。我知道去学校别人一定会议论我,但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逃避。我爸妈他们是做错了,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别人说的那些说的都是对的,我就是贪污犯,杀人犯的孩子,我的亲人就是做错了很多事,甚至于身为他们的孩子的我,也不是完全无辜的……” “我是被他们的脏钱养大的,我曾经享受过的那些富裕的生活都是建立在很多人的痛苦身上的,我能接受那些人的指责,我也想向那些被我的家人伤害过的人道歉……” 说到这儿,杜茯苓叹了口气,明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却仿佛因为这些天的遭遇而一瞬间长大了起来。 “我舅舅让我好好活下去,我想想,这很对。因为他们做错了事,却还没有对他们伤害过的人做出补偿。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把他们犯下的错误统统都弥补,一天不够就两天,一年不够就两年,我最长只有几十年的生命,但是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去偿还……” “你能想的这么明白,我很高兴……” 被杜茯苓的这一番话弄得有些莫名惊讶,柏子仁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打开系统面板,默默地扫描起了面前这个人身上的信息。 …… 【滴——系统信息刷新!】 【当前用户:杜茯苓】 【年龄:12岁】 【职业:初中生】 【功德指数:-9000】 【恶报指数:50%】 【寿数余额:3年】 …… 【滴——目标杜茯苓锁定,现开启讨债模式。】 【欠债原因:亲人作孽,债务转移】 【债务类型:命债/钱债/恩债/道德债】 【功德指数:-9000】 【推荐方法:1以命抵命2行善积德3广济善缘】 【时间限制:阳寿用尽之前,否则永不超生,入畜生道】 “说话算话吗?” “……绝对不说谎。” 第31章 “这是在搞什么!堵在那边不走!该死的……” 急救车司机王诚实暴躁地按了按喇叭,前头的两辆私家车还在因为一点点车漆被刮了的破事而争吵不休,早上七八点本就是早班高峰期,一条街上的车都被堵在这儿寸步难行,而坐在急救车后面的家属已经急的面无人色了。 “师傅……这是怎么了……都已经快二十分钟了吧?我儿媳妇羊水都破了啊……求求你能不能快点啊……” “对不住啊阿姨……马上马上!” 王诚实转过头冲家属说了一声,又使劲地响了声喇叭,可是堵在最前面的两个车主还在那儿大吵大闹着,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正有辆搭载着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的救护车正在他们的后方,而孕妇和她腹中胎儿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 “啊!!妈,好痛啊……小俊怎么还没回来啊……妈,我快死了……” 披头散发的孕妇哭喊着躺在担架上,下身的阵痛一波接着一波,她已经明显感受到孩子正在试图从她的身体里钻出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此时已经接近昏迷的女人恨不得立刻就死去才好。 “芳芳啊,你别急啊,小俊在赶过来了……我们马上到医院了啊……” 一边用湿手帕给儿媳妇擦着汗,老太太急的眼睛都红了,可是却只能束手无措。原本算好的预产期莫名其妙就提前了,一家人谁都没个准备,孩子就要出生了。儿子还在从单位往这儿赶,着急上火叫来的救护车又堵在了路上。眼看着儿媳妇快要撑不住了,可是这车还是开不动,老太太眼角一红,攥着儿媳妇冰凉的手就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 听见后面的动静,王诚实也闹心的很,可是十分钟前他就下车去前面出事的地方委婉地要求过,可不可以让两个车主暂时先把车让开,等救护车走之后他们再继续协商。可是他一番好话说尽,那两个年纪轻轻,却开着豪车的车主却都不乐意,一个说要保留案发现场,等他的交警朋友来了才肯挪动车的位置;一个说别人家的孩子着急生管他屁事,他好几百万的车还被刮了,他找谁哭去。王诚实一个开车的,还真不好和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刺头计较,只能一边找医院的其他救护车来接应自己,另一方面不断地试图安抚病人家属。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就过去了,这孕妇眼看着情况就不好,王诚实急的两眼发黑,听着后面传来的一声声哭泣就觉得心头发紧。 …… “诶,师傅,这是怎么了?” 有个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诚实一转头,便看到车旁边停着辆破自行车,有个背着书包,看上去十四五岁的男孩骑在上面看着自己,探头看了眼前面的路况,又瞧了眼救护车后面一直在哭喊着的孕妇,皱皱眉道, “这是堵车了吧?我看这情况不闹个一上午是没完了,师傅,这阿姨没事吧?” “你是二中的?今天不是全市学生中考吗?去去去!赶紧去考试吧,这事小孩也帮不上忙……” “没事,还有半小时才考第一门呢!” 闻言笑了笑,这孩子穿着身半新不旧的校服,眉眼有着说不出的好看,虽然脸色有些过分苍白,但是一笑起来却莫名的招人喜欢。 “我去帮您劝劝前面的那俩人,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是两条命啊……师傅您也别急,实在不行咱们俩就把这阿姨一路背到市二院去,反正三十几分钟的路,总比一直堵在这儿要强您看呢?” “诶,孩子……” 王城市闻言下意识地想再劝劝这莫名热心的孩子,可是话没说出口,那孩子就踩着自行车飞快地穿过堵着的车流跑前面去了。 …… “你臭不要脸!有种调监控啊!我告诉你!老子这车是进口的!刮了漆得送回原厂修!你给我算算损失,算算路费!你今天必须要给个说法!起码要给两万!” “你胡说八道!就这破车我见多了!真当我是土包子好宰呐?告诉你,最多两百!爱要不要!” “两百!你打发要饭的呢!等我交警队的哥们儿过来,你看我不弄死你!他妈的,两百?给我家的狗买狗粮都不够!你个傻比!” 那两个车主此刻还在争吵,看模样都是体体面面的,但是吵起来的劲头也不逊于市井阿姨,口水自喷,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看上去怪可笑的,杜茯苓穿过几辆横七竖八的车辆停下的时候,两个车主正吵得来劲,边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却没几个敢上去说话的。这条路本来就是这条街上的交通要道,此时被堵得除了自行车没有能动的,也难怪那辆救护车被堵了快半个小时了还纹丝未动。 “诶诶!两位!先别吵了!这后面还停着辆救护车呢!后头有个阿姨快生了!能不能先让让,让那司机师傅先走!” 扯着嗓子故意大喊了一声,杜茯苓揉了揉耳朵,从人群中直接跑上去冲两个还在吵着的司机摊摊手,咧嘴笑了笑道, “大伙帮个忙吧!就当做好事啊!这车再贵也没人命贵啊!这弄不好是两条命的事啊!” “你他妈是谁啊!凭什么让我让开!” 被杜茯苓这么忽然蹦出来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车主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直接推了杜茯苓一把,蛮横道, “这大人的事,你个小孩掺和个屁!滚开点!再多管闲事抽你信不信?” “诶诶!别动粗嘛这!” 被推了一把也没恼,杜茯苓踉跄了几步站好笑了笑,他个子一般,在两个五大三粗的司机面前就是个毛孩子,可是眉宇之间却莫名的有几分难得的淡定从容。 “这事呢,其实我一个小孩其实也不该管……但是啊,我刚刚看见,后面有个被堵了好一会儿的司机师傅好像打电话给电视台了,看情况,过一会儿就要有人来采访了……我刚刚闻了闻,这位开卡宴的叔叔是喝了点酒的吧?最近这酒驾可是抓得严……至于这位开奔驰的叔叔,我瞧着您的车牌是政府部门的啊?是卫生局的?还是税务局的?哟,这事闹上电视可不好,到时候弄出个典型来就难看了是吧……” “你……你……” 一听杜茯苓这话就瞪圆了眼睛,出来时的确喝了点的车主一听这话就没了声,现在酒驾抓的严,酒精超标那可是要直接拘留的,而另一位车主显然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被这么个半大孩子认出来车牌,当下两个车主都停止了争吵,互相对尴尬地视了几眼。 “赔偿的事就留个电话嘛,我看这儿刮伤也不重,拍个照以后可以慢慢商量嘛……现在,就先让后面那救护车先走成不成?那阿姨眼看着快不行了,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可就是缺大德了不是?” 抿着嘴冲两个车主讽刺地笑了笑,杜茯苓这话一说出口,边上看热闹的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出声助威道。 “是呀,快让人家救护车先走吧!这车再贵能有命贵吗?堵在这儿那么久了,也没吵出个名堂!害人哟……” “快点开到边上去哦!搞什么哦!这么大点事吵了半天了!人家救护车过来讲了几次,脸皮还这么厚!当心上电视哦!积点德吧!”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弄得两个车主当下也不好意思再吵了,纷纷爬上车发动着挪开到一边,让出了十字路口的通行道。 “行了!师傅!大伙儿能先让让嘛!谢谢大家了!” 抬高手冲被被堵在后面的救护车招招手,杜茯苓暗暗松了口气,看着两边的出租车和私家车纷纷配合着自己让开让那辆救护车先走,心头一时也有些欣慰。 “谢谢你了!真是谢谢你孩子了!” 那坐在救护车后头的老太太连连对杜茯苓招手,开车的王诚实也冲杜茯苓比了个大拇指。 “没事没事!” 招招手和他们示意了一下,杜茯苓目送着救护车的离开,漫不经心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接着猛地拍了下车铃,惊呼了起来。 “糟了!来不及了!” * 二中门口站满了数百名的学生和家长,个个脸上带着些许的紧张。 家长一遍遍地嘱咐着孩子注意这儿注意那儿,而孩子们则大多脸色惨白,抿着嘴唇的样子看上去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神不宁。 这次全国性的升学考试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决定了他们人生路上的第一个分水岭。成绩优秀的孩子们可以进入更为优秀的高中,而一个好的高中明显是一个优秀大学的奠基石。从考前的志愿填写,到如今的正式考试,所有准备了许久的孩子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希望用这场考试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而在人群的一角,柏子仁面无表情地背着个包站着,面前的则是神色显得有些紧张不安的蒋碧云。 “这……这是怎么回事?茯苓这孩子怎么还没来?他不是自己骑车的吗?照理说应该比我们还早到啊,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来呢……” 一边说着一边在原地踱着步,剪了个齐耳短发,穿着件素净裙子的的蒋碧云比起两年前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原本淤积在她眉宇间的那种病气也完全一扫而空。 这几年,家里的收入一直很稳定,去年在柏子仁的鼓励下,蒋碧云更是拿出省吃俭用,攒了许久的全部积蓄毅然决然地在商业街开了家自己的服装店,一边继续给儿子所谓的同学家工厂供应着货物,一边给人家翻新做些羽绒服和羊绒衫什么的。生活质量上的变化,加上病情也在长期的调理下逐渐好转,如今的蒋碧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说话做事上也越来越有老板娘的范儿了。 可是明显,一遇到孩子的问题上,蒋碧云的性格特点就会暴露无遗,这几年,因为杜茯苓和柏子仁是同学加好朋友的关系,她几乎是把杜茯苓当亲儿子疼。要不是杜茯苓坚持要住在福利院里,始终不愿意住到他们家来,她一定会立马把这个可怜孩子接到身边来照顾。 不过尽管如此,每过几天,蒋碧云都要将杜茯苓叫到家里来吃饭。这孩子身体不好,偏偏你做什么菜,他都能真心实意的说好吃,认认真真地吃个精光。要是蒋碧云的店里有什么事,他也第一个要跑去帮忙,有时候比阿柏这个亲生儿子还要懂事乖巧,而且明明才这么小,家里就出了那样的事,可蒋碧云却从没见这孩子在人前哭过或是怎么的,反而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让原本还有些害羞怕生的孩子被生活磨砺的越发的坚毅起来。 “妈,你别急,他马上就到了。” 见蒋碧云神色紧张,一直不住的东张西望,柏子仁无奈地抬起头安抚了一句,脑子里却还回荡着刚刚他的员工赵发财抓狂地在群里发给他的消息。 …… 【黑无常】 夭寿啦老板!!!~~(>_<)~~煮熟的鸭子又被杜茯苓那臭小子放飞啦!!我和老白都在那救护车边上等了快一个小时啦!就等着那孕妇一命呜呼!一尸两命了!杜茯苓那小子可好!嘴皮子一抖,就把俩王八蛋司机给赶跑了!!他倒是积德行善,救人两命了!!我们这个月的业务额要惨了啦嘤嘤!! 【阎王】 哦。 【黑无常】 哦!!哦是什么鬼!!老板你不要闹好么!!管管这小子行吗?让他下次做好事的时候可以提前打个招呼行吗!!!(╯‵□′)╯︵┻━┻ 【白无常】 乖,不要激动。 【黑无常】 不激动!!不激动才有鬼!!!一个小时啊!!!我都可以玩好几局斗地主了好嘛亲!!!再见!我要辞职!谁也别想拦着我!上一次他要救落水的小男孩!!上上次他要救被丢在大雪地里的弃婴!!死人界的克星!!杜茯苓!我不喜欢他旺旺旺!!非常不喜欢!! 【白无常】 23333不用你喜欢,老板喜欢就行。来,发财,和我深呼吸。顺便,老板,今天考试加油哦~ 【黑无常】 【手动拜拜】【手动拜拜】话说老板今天考什么……天呐为什么我老是会忘了老板还是个屁孩子的事实呢……_(:3)∠)_ 【柏青】 儿子,中考加油!美丽的人生等待着你,祝你和茯苓马到成功! 【小花客服】 老板加油!考满分!你可以的!杜小哥也加油!么么哒! …… 没理会群里还在不断刷新的消息,柏子仁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了看对面的马路,算算时间,杜茯苓也快到了。正这么想着,有个骑着自行车飞快的身影忽然闯入眼底,柏子仁见状抿了抿唇,冲着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杜茯苓招了招手。 “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来!2b铅笔带了吗?尺子带了吗?我给你和阿柏都炖了糖水,装在保温瓶里了,你们别喝矿泉水知道吗?太凉了搞不好会拉肚子的……今天上午好好发挥,千万不要紧张……” 一看见杜茯苓就赶紧迎了上去,蒋碧云给满头大汗的杜茯苓擦了擦汗,一边从他背上接过书包,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呼……呼……知道啦阿姨……” 歪着头喘着气,杜茯苓一边把自行车停下,一边冲看着他的蒋碧云和柏子仁不好意思地笑了了笑。这两年他长高了不少,个子抽了条,以前还带着些孩子气的脸颊也连带着消瘦了不少,看上去有了少年的雏形,少了几分稚气。 两年前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接受了公安部门的安排住进了市福利院,成为了那一百多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中的一员。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会不习惯,福利院的日子很苦,那里每天都会有孩子因为吃不饱而整夜的哭泣,杜茯苓每天晚上躲在被子里冷的发抖,唯一支撑他好好生活下去的只有沈曦离开这个世界时留给他的遗言和柏子仁对他日复一日的鼓励。 他要好好读书,他还要活下去,但是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心里怀着这样的信念,杜茯苓拒绝了蒋碧云的好意,坚持住在了福利院里,环境虽然艰苦了些,但是好在还算平静。王阿姨给他的钱他都留着,这两年他在用自己的每一天做着力所能及的好事,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在天上的家人能够得到救赎,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以他的这种情况,他还能这样继续坚持多久。 “路上出了点事,不过总算到了……” 单肩背着书包走到柏子仁的身边,杜茯苓打量了柏子仁一眼,见他脸色如常,在一大群吓得面无人色的考生里简直像个异类一般,当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你能不能有点紧张的样子啊……我昨天整晚都没睡着,早上差点就没起得来……结果一看见你,我怎么就觉得我的那些紧张都成了笑话啊……” “我很紧张,你看不出来而已。” 低头看了看时间,柏子仁面无表情冲杜茯苓说了一句,向还有些不放心的蒋碧云淡淡道, “妈,我和他进去了,还要找考场。” “恩恩!好!儿子加油!茯苓加油!妈妈做了好吃的等你们回来!加油!” 蒋碧云冲两个孩子点点头,将准备好的一堆东西递到他们的手里,便目送着柏子仁和杜茯苓肩并肩走进了学校。 “加油哦,虽然这三年你每次成绩都一定压在我上头,而且考试从来都不给我看,但是看在我还挺喜欢你的份上……高中三年,继续做我好哥们儿吧,柏子仁……” 手握成拳头冲柏子仁勾了勾嘴角,杜茯苓说着和柏子仁对视了一眼,在他的注视下,柏子仁也握起拳头,和他的手轻轻的碰撞了一下。 “恩,一起加油。” 第32章 维持了三天的中考结束了,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来了。 窗外的阳光刺眼的很,晴朗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的遮蔽。路上的行人一个个顶着大太阳走在路上,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看上去格外的狼狈。 “好奇怪,虽然你们家没装空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凉飕飕的感觉……” 趴在柏子仁的书桌上看着窗外,空气中的灼热即使隔着一层窗玻璃也能看的分明,杜茯苓嘴里咬着根冰棍,看着柏子仁坐在床上,手上拿了打旧报纸像老头似的一动不动看着,忍不住开口道。 “放假都几天了,你怎么天天都在看这些旧报纸啊,我都不知道你在看什么……哎哟,怎么越来越冷了……” “……” 闻言沉默不语,柏子仁闻言叹气头,看了一眼一个趴在自己房间角落,呲牙咧嘴瞪着杜茯苓的黑无常,淡淡道, “我们家房子不向阳,一年四季都是这样。” “哦哦,不过这也太渗人了吧……我看蒋阿姨的房间就挺正常的啊,怎么就你的房间这样啊……” 狐疑地看了圈房间,那种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死死盯着的感觉还是存在着,而还未等杜茯苓继续说话,一阵莫名其妙的阴风忽然就刮开了柏子仁本来关着的房间门,伴随着让人牙倒的吱呀一声,杜茯苓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却觉得房间里的温度莫名其妙地又降了几度。 “我送完货了,老板。” 白羡生站在门口慢悠悠地冲柏子仁笑了笑,柏子仁没吭声,白羡生也没在意,径直走进房间来到赵发财的身边,弯下腰踢了他一脚道, “走,遛狗时间到了。” “呸,明明是老子遛你好吗!天天这么晚才回来,又他妈和那些女鬼腻腻歪歪了吧你个老流氓……” 赵发财嘴里骂骂咧咧着,可是乖乖跟着白羡生站了起来,路过杜茯苓的身边时,他没好气地冲杜茯苓哼了哼,杜茯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接着瞪大眼睛看向柏子仁道, “喂喂喂你听见没有……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哼哼了……” “噗。” 白羡生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抬脚踹了不老实的赵发财一脚,接着便拽着他脖子里的那根锁链走了,柏子仁目送着他们出了房间,感受到房间里的温度渐渐回暖,他把手上的旧报纸放到一边,道, “今天下午有空吗?陪我去几个地方成吗?” “啊?去哪儿?有空有空,但是晚上我得准时回去啊,福利院七点就关门了……”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杜茯苓走到柏子仁的床边随意地躺下,展开那打柏子仁从刚刚就一直在看的旧报纸,把上面他圈出来的地方都读了出来,可是越读却越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城南路4号上周发现一起命案,一租客从新租的房间床底打扫出一具女尸……李记寿材店转租信息,有意者请联系李先生……都市奇闻:一间三十年连续死亡十个户主的神奇鬼宅……我市一超市前日拆迁时,竟意外挖出千年古棺,有关部门正在着力调查中……喂,柏子仁,你把这些东西都划出来干嘛……” “我想看看房子。” 淡淡地看了躺在自己床上的杜茯苓,柏子仁盘腿坐在他的身边,一边从枕头底下拿出几张旧报纸,一边解释道, “我妈的店想找个新的铺面,现在的这个位置不太好,人流有限,这几个地方都是我觉得位置很不错的,我妈店里没有人顾着,所以我就想我们俩过去先去看看,帮着挑挑……” “啊,原来是这样!” 柏子仁这么一说,杜茯苓就想了起来,昨天吃晚饭的时候,蒋碧云确实提过现在的这个店面房租连年升高,位置却不太好的问题,想到这儿,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接着,他就费解地望着柏子仁道, “可是这几个房子一听上去就很不吉利啊,做生意不是都兴找个旺铺啊,风水好的嘛……这个什么女尸啊,古棺啊,估计都没什么人敢要吧……” “别人不要,才便宜,而且……不吉利不是问题。” 闻言勾了勾嘴角,柏子仁撇了眼一脸疑惑的杜茯苓,抿了抿唇却没有选择解释。 从几天前起,他就开始刻意性在报纸上寻找着某些地段很好,却因为某些原因而无人敢要的铺面和房产。一是因为蒋碧云目前的确需要换个更好的开店位置,二是单靠蒋碧云一个人,柏子仁的鬼淘店供货明显已经开始供应不上,他需要找一个加工厂房保证如今日益增长的需货量……三则是因为柏子仁开始思考着,利用自己手上这笔原始资本做一些自己的财产规划。 这几年,鬼淘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从最开始成本较低回本较快的寿衣寿鞋寿枕到后来逐渐做大的寿衣定制,再到后来随之扩展出来的果味尸体除臭剂,瓶装福尔马林批发,空调棺材和便携式骨灰盒等各种特色产品的推出,他已经成为了鬼淘店上出了名的金牌店铺,拥有五万多条好评和每月一万的成交量。 而另一方面,这几年选择转世投胎的鬼魂明显比前几年多了不少,以前的柏子仁一个月也未必能遇到几个想投胎的死人,但是随着他在业界的名声越来越大,许多鬼魂也意识到长久的滞留在人间,沉浸在生前无谓的苦痛哀愁中很没意义,还不如再次选择一次新的生命,来生做猪做狗,也好过做个孤魂野鬼,孤零零地在人世间飘荡。 也正是这样,柏子仁才能在短短的几年,积攒了一大笔属于自己的资产。这些钱他一直放在系统里没有去动,除了每月固定会给黑白这些员工支付工资和提成,他都在靠鬼额宝吃点定期的利息。这些年拿的利息不算多,却也有一笔客观的收入,可就在前几天,柏青的一个适时的建议却让柏子仁又一次思索了起来。 “儿子,咱们与其把钱一直放在那种货币基金里吃固定的利息,还不如扩大把这笔死钱便活,用这些钱去做更多的事。” “爸,你是说做一点人间的投资吗?” 当时的柏子仁隐约有了些自己的想法,但是还不清晰明朗,柏青笑了笑,看着自己这个越发有自己主意的儿子,点点头道, “钱放在口袋里只会越来越不值钱,你爸我穷了一辈子,一是当时家穷,实在拿不出那个本钱,只能到厂里做个拿固定工资的工人,本本分分的过日子;二是因为我活着的时候畏首畏尾,老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不是挣大钱的命……可是这死了以后,看着你这个孩子做什么事都有条有理的模样,我又觉得我这个当爸的也应该帮你打算打算。咱们这个店,这些年一直靠你妈的手艺在撑着,刚开始的时候,买的人少,所以我们还可以应付,但是现在生意好了,咱们也该琢磨琢磨搞点自己的生产线了不是?我们可以雇点鬼魂做工人,找个偏僻,不起眼的厂房,晚上生产,白天休息。在配货方面,光靠黑白和我也是不行了,咱们得找几个自己的快递员,或者,我们可以干脆把快递这个行业给垄断起来,将他发展出一个专门给鬼魂之间寄送货物的行业……至于投资这事,你觉得房产怎么样?” 快递公司,配货厂房,投资房产。 这几个想法虽然很好,但是具体实现起来都需要寻找房子。柏子仁虽然有钱,但是说实话,y城目前的房价普遍虚高,近几年房地产业因为政府干预,早就失去了当年让人疯狂追逐投资的诱惑,买那些动辄一万一平的房子只会贬值,再加上他做的买卖也不适合太光明正大,因此与其寻找那些所谓的黄金铺位,花园洋房,鬼屋,烂尾房显然这些才更适合他。 这一方面呢吗,是因为这种房子确实便宜。连续性的意外事故,一些耸人听闻的命案,还有长久以来流传的关于风水不佳的传闻。如今的社会虽然大多人都已经不再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可是骨子里,中国人还是有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情结,很多开门做生意的人更是如此,有时候宁可多花些钱,也不愿意要那些出过不好的事的店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天天和死人交道的柏子仁本身也不在乎这个,真有鬼就好好商量一下,让他不要闹事大家做个好邻居,没有鬼就收拾收拾正好驱散不实留言,为打倒封建迷信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而柏子仁正是看中了这两点,才特意在中考结束后就开始注意起这些几乎无人问津的店面起来。 “便宜?便宜也不能选那种啊……那可是要开门做生意的啊……” 被柏子仁这幅神神叨叨的样子弄得有点无奈,杜茯苓从认识他开始,柏子仁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就有些神秘的过分。虽然这么些年了,他们俩算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但是有时候,他还是不是很能理解柏子仁那些稀奇古怪的做法。 “算了,我还是信你吧……反正你说的总是对的。” 放弃般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杜茯苓眨了眨眼睛,从嘴里拿出已经吃完的冰棍签子丢进床边的垃圾桶,喃喃自语道, “我们俩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就救了我的命,然后没过半个月,你又救了我的命,上个月,我去救那个落水的小孩,差点就爬不上来了,结果居然被你们家那只狗给拖住后领子拽了上来……话说,你们家那只狗呢,我怎么觉得他和你一样啊,都神神秘秘的,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的……上次我问蒋阿姨,她居然说你们家没养狗……所以这是你偷偷养的吗?” “恩,他平时在外面野,一般喜欢晚上回家。” 闻言,柏子仁点点头,对于杜茯苓的这些疑问,他却没有选择正面回答。上个月,杜茯苓的寿数险大限再一次来临,这一次,柏子仁没能赶到他的身边,可是一直嚷嚷着讨厌他的赵发财却还是选择了救他一命。对于这件事,赵发财一直以‘老子当时脑子抽了行吗行吗恶报就恶报你他妈有种打我啊’来解释,不过当知道杜茯苓再一次逃脱了死亡的威胁,还是让柏子仁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没有选择再去干预,可是杜茯苓还是再行动去告诉他,他会好好活着,做个好人;他没有再试图去改变什么,这条像是弱不禁风的病柳一般的生命还是同一棵歪脖树一样好好的长了起来。 “喂,盯着我干什么?” 仰躺在柏子仁干净整洁的不像这个年纪男孩的床上,柏子仁和杜茯苓的眼睛对上的瞬间,安静的房间有着片刻的异样。 柏子仁无言的眨了眨眼睛,黑色碎发后的琥珀色眸子在阳光下闪了闪。杜茯苓的话让他想起了他们最初的那次相遇,那时候的自己和杜茯苓还不像如今这般熟悉,但是冥冥之中,却有一些东西已经注定。 “因为你好看。” “噗,有病。” 被柏子仁的话一下子逗笑了,杜茯苓忍不住捂住嘴闷闷地哈哈哈了起来,因为身上恶报的逐年减少,他的身体有了不少的起色,此时因为在笑,眼角染上了一些欢快的情绪,明亮的眼睛和红润的脸颊都洋溢着健康的气息。而与此同时,柏子仁的脑子里,系统面板上的身份信息也正在静静地展开着…… 【滴——目标杜茯苓锁定,数据统计中。】 【欠债原因:亲人作孽,债务转移】 【债务类型:命债/钱债/恩债/道德债】 【功德指数:-1000】 【推荐方法:坚持行善积德,从我做起!】 【时间限制:无时限】 * “快递公司?招收快递员?” 赵发财难得恢复人的样子蹲在地上,他的旁边站着正在低头玩手机的白羡生,另一边是拿着个小本子认认真真听着柏子仁讲话的张小花。 “恩。” 坐在床上,看着面前这些和他一起度过了创业最初阶段的同伴,柏子仁想了想,还是难得耐心开口解释道, “我和爸商量一下,都觉得招收新鬼,开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快递公司是很有必要的,一方面在此之前,死人之间想要彼此寄送东西就很不方便,地域性局限和本身环境的不便让他们的生活或许局限在一口棺材里,或许限制在一个骨灰盒里……人类之间需要快递,鬼魂之间自然也需要。每逢朋友忌日,一份来自远方友人的香烛之类的不失为一种维持长久情谊的方式……” “那我们怎么又做到快这个字呢?全中国那么大,每天有那么多的快递单……我们不像人间的快递公司那样有自己的运输车之类的,单单是在各地建立自己的快递公司,又怎么保证这些快件能够及时送到呢?” 白羡生抬起头,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对于柏子仁的想法他也赞同,但是如何更好的将这个想法实现也是他关心的。毕竟在柏子仁手下上了几年班,这个小老板做什么都很有自己的想法,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白羡生也从没将他当做个孩子看。 “恩,半年前市里面出了个鬼公交的事你还记得吗?” 柏子仁点点头,望着白羡生却说了和原本的话题完全不想关的问题。 “哦哦!叶十九是吧!那个司机!为了保护一车的乘客安全,强忍着心脏病发也要停下车来的那个小伙子,死了之后还天天大晚上开着个公交车在城里转悠,结果被一个命格低的活人误打误撞碰上了,还上了都市新闻的那个哈哈……他不是被老板你建议去开公交公司去了嘛,哇,现在挣的钱可多了,一到七月半中元节,那生意可是好的不得了啊……诶,所以你是想找他来帮我们开车送货……” “是啦!我上回回家乡给自己上坟的时候就是坐的着这小哥开的车呢!” 张小花难得的也插了句嘴,附和着赵发财的话连连点头。 “我认识的有个开车的同乡就在叶小哥那儿上班……说这小哥可有原则了,身前酒驾的绝对不收,肇事逃逸的绝对不收,没有驾照的绝对不收……说什么就算死人撞不死,也要负责任,我当时听了还笑了好久……” 白羡生一听柏子仁这么一说,就立马想了起来。他和叶十九也算认识,作为死人界新兴创业的领袖,这个死的时候才十九岁的小司机如今已经是身价不菲的老板,手底下也是拥有三十多辆鬼公交和五十辆鬼出租的人物。而如今,柏子仁这么一说,白羡生和赵发财几个都纷纷想起了这么一号鬼魂起来。 “恩,他年前正好想跑长途运输的业务,之前我们习惯性用烧给买家的方式送一些较远的货物,却一直忽略了这种送货方式一旦遇到同名同姓,或者是相同地名之类的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这几年我们收到的投诉还不少吗?我和他商量了一下,他说可以接下我们的生意,先开展出包邮区范围内的快递服务,再扩大送货范围……而且说实话,鬼魂也不存在什么疲劳驾驶或是养路费之类的问题,我们的成本投入不会太大……” 这般详细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柏子仁的话音落下,白羡生也随之放下心来,只是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既然老板你都想好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我们最好还是要和叶十九他谈好分成和合同的问题……具体合作几年,如果出现竞争者他会不会选择其他人之类……” 白羡生的话没说完,屋子外面却忽然响起了几声怪里怪气的喇叭声,赵发财一听就笑了起来。 “诶,正好,他来了!谈完生意正好去彻夜搓麻,小花姐三缺一,你可不许走啊!” 第33章 那一天晚上,最终以白羡生手气逆天,连胡一夜而落下帷幕。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死人们都要趁着天没亮各自找地方窝着去了。走的时候,张小花是坐着叶十九的车走的。赵发财哈欠连天,倒是白羡生精神奕奕,临离开时还特意拉着柏子仁到了一边说话。 “老板,今天去看房子的时候也顺便帮我个忙吧。” 背着光站着,白羡生素白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常年阴冷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上了些暖意。 “什么忙?” 被这几个死人吵闹了一夜,柏子仁也没太睡好,幸好这些年他也已经习惯了这种非人类的作息,此刻白羡生用认真的语气冲他说话,凡倒是让柏子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墓地吧,最好是乡下的,依山傍水的那种。做鬼这么多年了,我也想给自己找个家了……从前是觉得了无牵挂,如今却觉得生不能同死,死后却同穴也不错……” 勾起嘴角含笑撇了眼正钻在柏子仁家厨房里乱翻的赵发财,白羡生没有再说话,但是柏子仁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却一下子明白了他指的想死同穴的人是谁。 “你想和赵发财合葬?他知道吗?” 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告诉他,一条狗需要什么知情权。” 闻言轻轻地笑了起来,白羡生歪着头,嘴里明明说着嘲笑的话,声音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和煦。 “为什么?你们就算关系好,也没必要一起合葬吧?” 不解地望着白羡生,柏子仁心里隐约有了某种猜测,可是脑子里还是下意识地否定了那个荒谬的猜想。毕竟,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纵使这么多年见识了无数人世间的爱恨别离,可是有些属于成人世界的隐晦感情对他来说还有些过分遥远,而还未等他继续追问,白羡生便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闷闷地笑了起来。 “我的老板啊……你果然还是个孩子。两个不是至亲的人想要生生世世的埋葬在一起,还会有什么原因呢?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想和他好了……” “你……你们!” 闻言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柏子仁这十几年的惊讶都仿佛用在今天,表情僵硬地看着白羡生,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虽然他是条笨狗,不过好在很乖……呲牙咧嘴的模样虽然丑陋,不过摇头摆尾的样子也还算可爱……关键是,他对我好。虽然嘴上时常说着粗糙的话,可是谁对我不客气,他一定是第一个跑上去冲别人吠的……情情爱爱虽然难懂,不过来临的时候,总是让人无力招架……不是吗?” 说到这儿,白羡生微微抿了抿唇,这个容貌似乎已经定格在他出事那年的青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轻轻道, “我是个自私偏执的家伙,我不计较的东西,就算是生死之恨也可以一笔勾销,但是我在乎的东西,就算是让我再死一回,我都不会放弃……如果我现在还是个活在俗世中的活人,我或许还会因为我喜欢上这么一这么一个同性别的异类而烦恼,但是既然我都死了,哪还需要因为这世俗的看法而委屈自己的想法呢……” “……” 被白羡生的这番话弄得哑口无言,皱着眉的柏子仁心里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却也没有说些什么。毕竟是多年的老员工了,虽然他实在很好奇这两个在性别,物种上都有着巨大落差的死人究竟是怎么建立起这种超越友情的感情的,但是事实也证明了,造成这件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当初选择了他们俩做黑白无常。 想到这儿就觉得愈发的无言,柏子仁难得地露出了些许纠结的表情,白羡生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弯下腰凑到他的耳朵边小声道, “要记得帮我保密啊,要是被他发现了,他肯定吓得魂都掉了,到时候我肯定骗不了他和我一起合葬了……” “喂,老白啊,你背着我说什么呢……话说老板,你们家厨房里只有速冻包子了,可以给我热两个供起来吗……老白你要吃什么馅的……蒋阿姨的辣白菜包子可好吃了真的真的哦……” 身后传来赵发财的声音,柏子仁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见他恢复了人身,晃晃悠悠地朝这儿走,人模狗样的确实有几分勾搭人的资本,往白羡生身边那么一站,两个死人居然看上去莫名的般配,当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把自己的房间门啪地关上了。 “不供早饭,现在快滚。白羡生,记得把钱汇过来,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有数就好。” “啊?他……他怎么了?汇什么钱?” 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赵发财搞不懂这小屁孩又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而还未等他搞明白,白羡生就笑眯眯地用手掌拍了拍他的屁股。 “乖,想不明白的事就不用想啦。” 赵发财:“喂!老子现在是人的样子,别老他妈用对狗的方式对老子成吗?!” 白羡生:“我对狗才不这样呢……我只有对你才这样。” 赵发财:“老子不就是狗嘛!!(╯‵□′)╯︵┻━┻” 白羡生:“诶,原来你是狗啊?→_→” 赵发财:“……………………………………” * “咱们是先去城南路还是平山路呢?老远山饭店旧址位置有点偏僻,我们俩走到哪儿估计要下午了……还有一个夕阳小学旧址,这个地方据说要拆迁,但是到现在教学楼都空在那儿了……” 杜茯苓拿着手里的旧报纸翻了翻,一边念叨着一边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柏子仁。 “你在想什么呢?我可就只能陪你这两三天啊……y城虽然算不上大,但是这么沿着城边上一圈转下来,我们可得有路好走……而且,你不是还要坐车去下级镇看看嘛……快点啊……” “恩,好。” 听见杜茯苓的声音回过神来,本来还在思索着什么的柏子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缓步跟上了他的脚步。 今天刚过六点,杜茯苓就上门来找他了。这几天蒋碧云一直住在服装店里,赶制最近的一批服装,柏子仁家里没人,来去最自如的当然也就一个杜茯苓。 此刻,两个差不多身高的大小伙子一起走在路上,都是差不多的短碎发,一个眉清目秀,五官干净好看,另一个长相稍显阴沉,却也挺拔高挑,再加上身上款式相仿的衬衫长裤,看上去倒像是关系好的表兄弟之类的。 “城南路4号,就是那个前两天报纸上说打扫出女尸的店面是吗?我记得那里的地段很好啊,附近大型商场很多,人流肯定大,蒋阿姨如果能利用优势抓住客源,生意肯定会比之前更好的……可是那个女尸是怎么回事?破案了吗?” “恩,我之前和那个报纸上提到的租客打电话联系过,他说愿意和我们出来谈谈,这事上了报纸头条,他也很着急,原本这老板是打算开个火锅店的,现在估计开殡仪馆别人都不敢上门了……女尸据说还没破案,不过那也不重要,反正尸体也被运走了,我们打扫干净就好了……” 沿着街道往前走着,上午十点多出门逛街的人还不多,不过假期的人流还是可以保证的,柏子仁一边说一边顺着路标往前走着,刚和杜茯苓走到城南路打头这边,便看到一个神情憔悴的男人背着个包站在路口,不时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表。 “诶,是许裴许先生吗?” 杜茯苓喊了一声,冲那个男人招了招手,那男人听见声音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抬起头,见是两个少年人冲自己走过来,他愣了愣,接着看了眼个子更高点的柏子仁,迟疑着问道, “你是和我联系的那个想要租房的柏…柏子仁?” “恩,是我,你好。” 抬起手和许裴握了握手,柏子仁看得出这个许裴明显有些不信任他和杜茯苓,想到这儿,抬眸扫了圈周围,正好看见附近有家茶座,便淡淡道, “要不先去那边的茶座坐会儿?有什么事也可以慢慢聊。” “恩……也行。” 许裴见柏子仁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说话神态还算有模有样,便也将信将疑地和他上了那家小小的茶座。 …… 一壶普洱,香气浓郁,杜茯苓手势熟练的烫了烫杯子,手腕一动,碧绿的茶汤在杯壁温润的杯子里轻轻荡漾。 柏子仁坐在这个叫许裴的男人的正对面,视线所及,他能看到男人一直沉默地盯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杯子,眼睛仿佛停滞一般一动不动。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另一面,柏子仁能清晰看到一丝黑色的,属于恶报的气息徘徊在男人的头顶。 …… “许先生,前几天上报的那件事解决的怎么样了?破案了吗?” 杜茯苓忽然的问题打破了一室的沉默,也让许裴回过神来,这个长相显得有些懦弱本分的男人闻言愣了愣,接着点点头道, “昨天已经破案了……就是我租这房的原房主杀的人……原房主原本是对夫妻,但是就在我决定租这个房子的那晚,他们夫妻俩发生了某些争执,这个男主人一气之下将他的妻子杀死,接着便将妻子的尸体放在了店里面那个房间的床底下……现在这个房主已经被抓住了,可是我已经和他签了五年的租住合同……单方面解约已经没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间房子,如果你们愿意租的话,我可以一次性地转让给你们,店面的装修我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你们收拾收拾就可以入住了……只要……只要你们能尽快接手这间房子……” 许裴说到这儿,焦虑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杯子,柏子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好半响忽然开口道, “既然案子已经解决了,你为什么还要急匆匆地低价将房子租出去?你给我的这个价格,据我所知让你亏了不少吧?这个店面地段那么好,就算是出过命案,也不至于让你这么避之不及,许先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清楚呢?既然我们要租房子,总要先了解清楚情况对吧?” “……” 许裴闻言不说话,额头上却不停地往外冒汗,杜茯苓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的中年男人,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道, “不会是女尸这案子被破了,可是屋子里还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吧?额,许先生,你看上去不太舒服……没事吧?” “……” 一听这话手就下意识地抖了起来,杯子里的茶水被掀翻,沾湿了许裴的袖子,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看着许裴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大声冲杜茯苓吼道, “你不要胡说八道!爱租不租!这房子的价钱我已经给的很低了!!不想要就滚!两个毛孩子!胡说八道找死啊!” 说完这话,脸色惨白的许裴就拎起自己的包迅速地跑下了楼,杜茯苓站起身想叫住他,可是柏子仁却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的手。 “诶,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会是那倒霉房子真有什么问题吧?我们要不要再追上去问问?这房子还租不租啊?” 杜茯苓莫名其妙地看了柏子仁一眼,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而柏子仁只是笑了笑,淡淡道, “等等吧,说不定到时候也不用找他租了……我有别的办法了。” …… 【滴——目标已锁定!】 【当前人物:许裴】 【年龄:35岁】 【职业:火锅店老板】 【功德值数:-300】 【恶报指数:42%】 【造成原因:见死不救,见钱眼开。】 【寿数余额:3天】 第34章 许裴匆匆回到自己的家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 这几天大大小小的破事弄得他已经好久没有睡好,关上门瘫坐在家中的床上,这个额头上布满了汗水的男人看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夜色,眼睛里却满是惊慌和恐惧。 半个月了,从那件事发生开始许裴就夜不能寐,虽然在心底一遍遍地安慰着自己案子已经破了,凶手已经被抓住了,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面究竟扮演着的是什么角色,但是每每想到那个被杀死的女人面容扭曲,瞪大着眼睛怨毒地望着自己的样子,还是让许裴的后辈一阵阵地冒着冷汗。 “这不怪我……真不怪我啊……” 哆哆嗦嗦地将手伸进这几天一直随身带着的黑色皮包,许裴拿出放在最里面的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嘴唇发抖地仔细打量了起来。 就是这件东西……让他昏了头……也让他做下了错事……说到底,都是怪自己贪啊…… 心底发寒地这般想着,许裴抓紧自己手中的镯子,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多日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那件至今都不敢忘的事。 而与此同时,他却没有注意到房间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数熄灭,有个拉长的影子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缓缓地笑了起来…… * “臭婊子!你又去外面见男人了吧!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的,老子的脸都被里丢尽了!!” “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干嘛好端端的要出去!啊!你说啊!还敢狡辩!” “我真的没有……呜呜……没有……‘ 男人的嘶吼声从房子里传出来,伴随着女人低低的哭声,让原本站在门口,想敲门进去的许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满脸尴尬的站在门口,许裴没想到这对刚刚在他这个外人面前看上去还挺正常的夫妻一到了人后,居然就是这么相处的,可是还没他感叹完,便听到屋子里头又传来了几声摔砸东西的声音。 “老子要杀了你!你居然还敢顶嘴!你这个臭女人!贱人!找死!” 动静可怕的巴掌声一声声响起,许裴能听到那个男主人一直在嘴里咒骂着一些粗鄙的言辞,而那个女主人只是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哭声和求饶声,听上去分外的可怜。 “真是造孽……大老爷们的动手打女人……” 站在店门口点了只烟,许裴虽然对房主的做法有些瞧不上,但是这到底的人家两口子的家事,中国人的观念是,夫妻俩关上门打破天都和外人无关,所以此刻许裴自然也不会脑子发热跑到人家家里去劝和,只能在门口静静地等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犯起了嘀咕。 这是他最近刚相中的房子,地段和方位都不错,他谈了几天总算是快好了,今天签了合同,许裴和房主夫妻说好明后天就开始往里面搬东西,可是从这儿刚走到半路,许裴就发现自己落了一张合同复印件在房主家里,因为这合同是单份的,所以他这才特意赶回来……可谁知道竟然这么不赶巧,正赶上人家两口子打架,这闹得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想到这儿,许裴叹了口气,拿出自己包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可他还没来得及拉开包,便听到里面忽然发出一阵异常诡异的动静,伴随着女人猛地提高,带着惊恐绝望的叫喊声和男人的忽然沉默,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简直让人害怕。 “别!!!别杀我!!救命……救……命!!救命啊!!老公……别……”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被掐住气管一般发出垂死般的呼救,许裴听着这奇怪的动静,心里一时间空白一片,手心都有些汗湿,而在他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下意识悄悄地走到门边上的一个窗户,朝屋子里面偷偷地看了一眼。 视线所及,屋子里一片狼藉,从许裴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主人正掐着地上那个在不断蹬腿,哭叫的女人的脖子,而在一脸冷酷的男人的手里,此时正握着一把生了锈的剪刀。 “老公……别……我求求你……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别杀我……” 女人的哭泣听上去凄惨无比,光是让人听着就有些不忍,许裴满脸惨白的看着握着刀子的男人闻言笑了笑,接着将手里的剪刀狠狠地扎进了女人的腹部!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不知道多少下后,最开始还会发出惨叫的女人已经没了声息,而那个被自己妻子的血溅了一脸的男人则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滑坐到了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一头刚猎杀完猎物的野兽一般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脸平静地洗干净自己脸上的血迹,从桌上随意拿了几样东西,脚步从容地出了家门。 而从头到尾躲在一边的许裴则像是被吓丢了魂一般站在那家店铺门口瑟瑟发抖,刚刚的几个瞬间,他都可以冲上去阻止这个男人,可是现实却是,他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都被骇得腿软,连拿出自己包里的手机报警的勇气都没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想到那个刚刚杀了自己老婆却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离开的男人,许裴就觉得后背发凉,一个人被捅了那么多刀不可能再活着,而如果自己真的报了警出了这个头,万一被这个杀人犯盯上也不是好事……反正今天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不如把合同拿走……就当做自己压根什么都没看见不就好了…… 这般想着,许裴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走进了一片狼藉的屋子里。屋子的走道窄,许裴走过去拿里面桌上的东西时,难免会去看地上那个横躺着的,一身血迹的女人,而就在他经过女人的身边时,他却忽然发现……那女人横放在地上的细瘦手腕上有一只成色和水头都非常好的镯子。 “……这……这……” 一下子连恐惧都不顾了,眼睛都瞪大了的许裴赶紧矮下身去仔细查看着这只镯子,见那女人一动不动的平躺着,胸口连起伏都没了,许裴壮着胆子握住女人的手,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这只镯子,心底却难免动起不该有的心思了起来。 金钱对人的诱惑有时候是巨大的。人惧怕很多东西,像死亡,未知等等,可是为了金钱,很多人照样也可以克服这些对平时的他们来说显得不可逾越的障碍,做出很多惊人之举。 ——就像是那天晚上的许裴一样。 在此之前,他只是个老实本分的火锅店老板,他没想过目睹一场凶杀,也没想过能发一笔横财,而当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时,他的心里却难免有了几分计较。 “没有人会知道的……我就……我就偷偷的拿走,除了那个杀人的,谁还会知道……” 喃喃自语的安慰着自己,许裴像是着了魔般的伸出手,借着自己男人的力气想把女人手上的那个镯子给硬生生取下来,可是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怎么的,他试了几下都没有拿下来,而还未等许裴再使劲,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轻轻地拽了一把,接着,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你……你是许先生……许……许……先生……求你救救我……救……“ “啊!!” 大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许裴望着躺在地上,面色犹如死人一般,腹部满是血污的女人冲自己断断续续地说这话,干哑的嗓音听起来格外的可怜。 “许……许先生……救……救……我……” “你……没死?” 许裴难以置信地看着女人,他亲眼看到这个女人的丈夫连捅了她无数刀,血流了一地,所以他才会放心大胆地进来看看情况,可是现在这个女人居然没死,还有力气开口说话,而自己刚刚想要偷窃她镯子的行为很有可能都被这个女人察觉了……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干涸的眼角流下一滴滴的泪水,神智都已经不清晰的女人根本听不清楚许裴在说什么,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面前的这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男人,想要让他救救自己,可是还没等她说完口中的话,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理也不理自己,自顾自地开始用力地拽着她手上的那只镯子。 “啊……啊……救……救我……求求你啊……” 女人的嗓子里发出几声微弱的气声,许裴闭着眼睛,死死的咬住牙齿,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低着头,他的心里只有那个价值连城的镯子,这个女人的死活他已经顾不上了,而一直到女人叫着叫着再没有一丝声音时,他也终于将那只镯子从女人的手上脱了下来。 “……呼……呼。” 狼狈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许裴将手指放到女人的鼻端探了一下,又摸了摸她脖子边上的脉搏,再确定女人这次是真的死了后,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就松了一口气。 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没救她而已……难道我一定要去救她吗……杀人的又不是我…… 带着那只从死去的女人身上脱下来的镯子离开后,许裴那一晚都在这般安慰着自己,离开现场的时候,他没有去管那个可怜的,已经死亡的女人的尸体,而是把自己去过的痕迹都抹除了,接着便迅速的走了。 他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人发现命案,也不确定那个男主人会不会又一次折回去。只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当壮着胆子的许裴再一次来到那家店门里时,却发现除了离开时,自己没有锁上的那扇门外,屋子里的一切东西都恢复了正常。 地上的尸体没了,店里像是被女主人精心打扫过一番似的一尘不染,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门口的花盆里还刚浇了水。除了少了这家店面的主人,这个屋子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如果不是那只还在自己包里的镯子,许裴简直都在怀疑昨晚目睹的那些是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怪诞的梦。 可是怀疑归怀疑,房租既然都已经交了,不管那对房主有没有出事,许裴都要按照这个时间搬进来开店的。心里始终没琢磨明白尸体究竟去了哪里,许裴反复思考了许久,也只能猜测可能是那个男主人回来之后将尸体带走了并收拾了家里的一切逃跑了。今后就算真的警察找上门来,他自然也有说辞去解释,而这件事也就如预想的那样被他选择性遗忘了。 于是,火锅店的装修就这么进行起来,许裴年前离了婚,也没孩子,为了监督装修队的人不要偷 东西,他临时住进了店里的一个小阁楼。那阁楼原本就是原房主夫妻住的房间,床啊家具什么都齐全。许裴一个大男人,虽然对这家人的事有些莫名的犯怵,可是单身男人到底是害怕麻烦,最后他也只是买了些新的床上用品就干脆地住了进来。 可就在他住进这间房间的第一晚,他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听见有个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夜的话。 那声音贴的他耳朵很近,就好像只隔着层什么东西一样,距离近的就仿佛在他耳边。闷闷的,含糊的,断断续续的,许裴晚上睡得沉,可是这声音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折磨着他,一会儿听起来像是笑声,一会儿听起来像是哭声,一会儿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咀嚼,而无论许裴怎么把自己的头埋在被子里,那声音仿佛都贴着他的耳朵在响。 是老鼠?或者是白蚁之类的? 许裴百思不得其解。而就在被这么折腾了三天后,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一天早上,他趁工人们都在,便提出让他们帮忙打扫一下阁楼,工人们爽快地应下,可是这一打扫之下,就出了之后上了y市日报的那个新闻。 死去的女主人穿着件干净的衣服躺在床底下,她的身体侧躺着,呈现出一种睡着了的姿势。工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睁大着眼睛,嘴角甚至带着丝扭曲僵硬的笑,而只有那已经开始呈现青绿色尸斑的身体才在才昭示着她已经死亡了的事实。 “啊啊啊!!!死人!!有一个死人!”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差点晕过去,而这其中,又以许裴的反应最大,一直到警察接到了报案赶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从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而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恐惧的原因一方面是来自于和女尸共处一室多日的恐惧,另一方面却是对女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惊恐。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当时我离开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躺在地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屋子的床底下……难道是……难道是她丈夫把尸体故意藏在这儿的吗…… 许裴在心里惊疑不定,一遍遍地设想着不同的可能,警察简单地和他录过口供之后,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自然也开始将视线转移到死者的直系亲属上。失去联系的男房主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而半个月之后,当距离y市有千里之遥的h市传来了犯罪嫌疑人张某已经被抓住了的消息时,许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等这件案子了了……我就把这个镯子给卖了……到时候我买个店面都成……哪还用租什么破房子…… 这般在心里半是高兴半是后怕的想着,许裴等来了房主张某承认自己亲手杀死妻子的消息,却也从警察的嘴里得知了一个让人吓得当时差点厥过去的事情…… “许先生,我们对犯罪嫌疑人进行问询,他已经承认了自己杀死发妻的事实,但是很奇怪,在一些细节上他却始终和我们了解的情况对不上号……比如说,他否认自己曾藏匿尸体,他说他当时杀了自己妻子之后就离开了犯案现场,之后利用自己身上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打算找自己的老朋友避避风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去收拾过犯罪现场,那么死者的尸体又是怎么出现你屋子的床底下的呢……而且很奇怪,现场又是谁打扫的呢……” 警察的话一遍遍地在许裴耳朵边回荡,原本还想继续开店的许裴几乎是慌不择路的挂出了出租的信息,可是就在柏子仁和他主动联系上的这天早上,他接到了一个来自于公安部门的电话。 “许先生,我们这儿又出了些事。考虑到你也是当事人之一,所以我们决定通知一下你,希望你能为我们警方保密……昨晚,停放在二院太平间的死者尸体忽然不翼而飞了,我们初步怀疑是偷尸人之类的,不过也不排除有其他可能……而就在今天早上,犯罪嫌疑人忽然在监狱中暴毙,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有作案动机的人……” 想到这儿,躺在床上,结束了这几天痛苦回忆的许裴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些许绝望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用手摸着自己手里的那个镯子,耳边是一声声似曾相识的含糊声响,而这次,许裴清晰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轻轻地对他说着。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 【滴——鬼地契已新建!】 【甲方:刘茹】 【乙方:柏子仁】 【内容:甲方刘茹生前惨死,房产无人接收,现将城南路4号一百五十平米的铺面以每平方俩千亿冥币的价格卖予乙方柏子仁。甲方负责起草人间书面合同,以此向人间司法机构证实乙方拥有房产的永久使用权,乙方必须一次性支付欠款。契约一旦达成,双方不可毁约。】 【是否现在签约?请选择是or否?】 …… 三天后,许裴被发现暴毙于家中,死因不明。 城南路4号发现女尸,又接连死掉两任房主,自然让周围所有人都对这间原本该是个中心地段的铺面避之不及。 而没过多久,这里却忽然热热闹闹地开起了一家成衣店,最开始的时候生意一般,渐渐的,有些逛街购物的顾客却意外地发现店里面的衣服款式特别,价格实在,老板娘也是个十分热情好客的人,这才引的回头客渐渐地多起来,也逐渐冲淡了当初那件耸人听闻的新闻的打击。 而在三年后,城南路迎来了城市改造,老城区焕发出新的生机,一跃成为y市黄金一条街,这间小成衣店的老板娘大手笔的将整条街上的铺面都买下来的事自然又是另一番后话了。 因为再过不久,城南路4号即将拥有一个新的名字——柏家店。 第35章 和许裴分开后,柏子仁和杜茯苓就直接坐公交车去了平山路的那家李记棺材铺。这地方看位置比不上城南路,地段也不怎样。 周围都是些高楼大厦办公楼,就只有这个店窝在街道的最里面,看情况平时连个光都看不见,店门口也潮湿的厉害。不过好在还算清净,虽然不太适合给蒋碧云开店用,但是给柏子仁的鬼淘店做个实体门面倒是不错。 “哦哦……你们是来看房子的啊……啊,你们好啊。” 店主是对年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盲眼夫妻,穿着打扮都很朴实,说话也很客客气气。杜茯苓嘴甜,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把来意说清楚了,开始和两个店主套近乎。两个店主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又从声音中听出来他们的年纪还小,当下态度也变得愈发柔和,男主人动作熟练地给两人搬出了凳子,女主人则满脸微笑地进了里屋给他们拿招待他们的零食。 “诶!阿姨!谢谢……谢谢!真不用,我们就坐一会儿,别麻烦了……” 杜茯苓也没想到这对夫妻居然会这么热情,原本他进了这么一家棺材铺,心里还有些怕,但是这对夫妻除了眼盲,看上去和寻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亲切好客的样子也让人实在不忍心拒绝,这才让他逐渐放下心来。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俩夫妻喜欢孩子,可是做的生意不招人待见,没什么小孩子愿意上门来玩……你们兄弟俩今年多大了?还在念书的吧?是帮妈妈来看店面吗……” 男主人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像是能看得到柏子仁二人一般直直地盯着他们,这原本该是有些可怕惊悚的一幕,但是搭配上他莫名真诚的语气,杜茯苓轻轻点了点头道, “是的,叔叔,就是帮着长辈来看店的……你们这店的租金怎么样呀叔叔?我们也不太了解这块情况,所以就想先来看看……” “……”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柏子仁用系统扫描了一圈棺材铺里的情况,又分别查看了一下两个房主的身份信息,却疑惑地发现这个摆满了花圈,纸人,冥币,寿衣,屋子最里面还能隐约看到一口棺材的小店里居然连一个鬼魂的影子都没有,而这两个房主身上更是金光闪烁,一看就是广济福报,恶报很少的好人。 【滴——附近的鬼刷新!当前无任何非人类生物在您的范围内!】 【滴——目标已锁定!】 【当前人物:李靠 【职业:棺材铺老板】 【功德值数:1000】 【主要事迹:多年捐助无父无母的孤儿数百名】 【恶报指数:1%】 【造成原因:因疏忽造成亲子失踪(已死亡)】 【寿命余额:50年】 【当前人物:赵凤仙】 【职业:棺材铺老板娘】 【功德值数:1000】 【主要事迹:多年捐助无父无母的孤儿数百名】 【恶报指数:0.9%】 【造成原因:因疏忽造成亲子失踪(已死亡)】 【寿命余额:52年】 …… “不瞒你们,虽然说是要房子租出去……其实我们夫妻俩更想把这房子给卖了……你们要是要这房子,我们也可以给个最低的价钱,反正这地段也不是很好……” 这般说着,淡淡地叹了口气,李俊迟缓地眨了眨空洞返灰的眼睛,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无奈。 “我们都是盲人,这么多年一直不怎么出门……外面的世界是怎样,我们早就忘了。我和我妻子都是天生的瞎子,没见过任何颜色,没看过任何风景,我们虽然吃穿不愁,但是这么多年,却一直有一个遗憾……” “什么……遗憾?” 杜茯苓闻言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问出口了才觉得这么说话也有些冒昧,而柏子仁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还没及开口说话,那个女房主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来,孩子,吃糖…还有水果……” 女房主扶着墙壁一走出来,杜茯苓就上去帮着她坐了下来,女房主连连道谢,将手里端着的那个托盘放下,上面放着几个洗过的苹果和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 “这是我昨天刚在水果摊买的,卖水果的大姐说这是今年卖的最好的苹果,又脆又甜……我们夫妻俩也不爱吃这些零嘴,所以你们俩个孩子就帮我们多吃点吧……吃呀吃呀,千万别和阿姨客气啊……这些糖我都是卖的最贵的,就想着招待些上门来的孩子呢……” 女主人热情地冲柏子仁和杜茯苓微笑着,除了她稍显凹陷下去的干瘪眼眶,这看上去本也该是容颜秀丽的中年女人。而杜茯苓望着她脸上真诚的表情,再看了眼摆在托盘里的那些一看就又小又涩很难吃的苹果和那堆快化了的劣质糖果,他愣了一下,等脑子里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心底却一下子酸涩了起来。 明明花了更多的钱,却还是被那些摊主故意欺骗买下了质量不好的商品……因为看不见东西,所以就被那些怀着恶意的人随意羞辱。身体的残缺本该让他们受到旁人的谅解和帮助,却被某些品德低劣的人这么对待…… “……” 杜茯苓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压抑,脑子里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都沉了下来,柏子仁见状皱了皱眉,抬手用手肘碰了碰杜茯苓,接着抬手拿过托盘里的一个苹果,擦干上面的水迹,咬了一小口,淡淡道, “谢谢阿姨,很好吃。” “啊,对……对,很好吃,谢谢。” 被柏子仁一推也回过神来,杜茯苓拿了一粒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齁甜齁甜的糖果含在嘴里一点都不好吃,可是他还是笑着说了句谢谢。 面前的这对夫妻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了一种几乎让人为之动容的满足神情。他们或许真是太久没有和人交流了,尽管心地善良,待人真诚,可是从事的职业和身体的残疾,让他们被这个社会遗忘了太久。柏子仁想到这儿,抬头打量了一眼这间棺材铺的环境,只见门口到处布满了被人故意丢弃的生活垃圾,但是偏偏店里面的家具摆设却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店主二人将窗帘都拉着,可是还是能够隐约看到玻璃窗上被扔了什么东西留下来的污渍。 “房子的事你们要是真心想要,价钱都可以好商量……这些天上门来的人大多是不太满意这里原先开过棺材店,所以我们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房主……” 诚恳地冲柏子仁开了口,李俊这般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地开口道, “我和我妻子都有个心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一再在坚持着,坚持到几乎都快放弃了……可是想了想,我们却还是不愿意那样做……就算我们眼睛都瞎了,就算我们根本看不见外面的天空,可是为了我们唯一的儿子……我们也一定坚持活下去……活到找到他的一天……” “儿子?” 闻言下意识地抬头,杜茯苓环视了一圈屋子,却没有在墙上或是桌上发现任何属于小孩子的照片,而李俊夫妇像是预料到他会这般一样笑了笑,接着声音有些低落地开口道, “我们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那个时候我们俩夫妻条件不好,所以也没给他留下过什么照片之类的,结果有一天上街,他走丢了,我们身为父母的匆匆忙忙报了警,却除了一个名字,连长相特征都说不清楚……立了案这么多年,每年我们都会一次次的到有关部门询问有没有找回来的,条件接近的孩子,可是找来找去,我们的孩子还是不见踪影……一直到今年,我们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孩子,所以我和我丈夫决定亲自去全国各地走一走……虽然希望渺茫,可是要是哪一天走在路上,正好遇见了呢……” 李俊和妻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两行泪顺着他们的眼眶留下,看上去分外的可怜,杜茯苓听他们说完,自然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变卖点店铺的原因,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面前的这对让人同情的父亲母亲,可是还没说出口,坐在他身边的柏子仁就忽然开腔道, “你们只想着要找到他,那有没有想过……万一那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该怎么办呢?这间房子留着,你们至少还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是一旦你们把房子卖了,四处漂泊流浪的日子那么辛苦艰难,你们觉得值得吗?” 柏子仁的声音有些冷淡,虽然他从来都是这种说话语气,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种话,还是让杜茯苓忍不住打了他一下。 “唔!” 被毫不留情的打了一下,意外的很疼,柏子仁捂着自己的发红的手背,面无表情地看了杜茯苓一眼,杜茯苓不甘示弱地瞪着他,接着放轻语气冲对面一下子愣住的夫妻俩道, “……叔叔阿姨你们别听他的……孩子……他万一是被什么好心人捡去的呢?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的……一个小孩子别人干嘛要难为他呢,对吧?” 杜茯苓这般说着,心底却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他不是那种天真到相信这世上到处是好人的小孩子,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这虚假的,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安慰,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抚这对夫妻的情绪了。 “没事……我们其实都懂。” 勉强地笑了笑,赵凤仙低着头,额发散乱在脸上,她脸上未干的泪水还粘在脸上,杜茯苓看着就有些心头发闷,从口袋里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了她。 “谢谢……好孩子……” 轻轻地道了声谢,女人和丈夫两人一时间被柏子仁的话弄得都有些沮丧,可是声音里却还是有着不由分说的坚定和固执。 “其实找了这么多年,我们也有想过,要是这孩子当初遇到了什么坏人,早就没了该怎么办呢?那可是我们从没有见过面的孩子啊……我们只养到他三岁,他就丢了……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疙瘩,我宝贝他就像宝贝我自己的命一样……可是我们找不到他啊,我们到哪里都找不到他啊……当初有不少和我们一块找孩子的父母,可是后来他们都逐渐放弃了……用那些人的话说就是,找这个小孩的功夫,他们都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了……可是每次这么一想,我们心里又觉得过不去那个坎……要是……要是那个孩子也在等着我们去找他呢!如果他也在和我们一样一天天等待着相聚的日子,可是身为父母的我们却首先放弃了,那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做他的父母呢……没亲眼见到那孩子死了,我们就不甘心放弃……” 这般说着,这个看上去瘦弱的盲眼女人眨眨眼,空洞的眼睛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意外地焕发出异样的光彩起来。 “就算是他死了,我和他爸爸也要亲自去把他给带回来,葬在我们俩坟头的边上,好让我们一家团聚……” …… “你刚刚干嘛那么说啊……他们过得也不容易,人有念想才可以更好地活着……” 无奈地从李记棺材铺出来,杜茯苓一走出来就转过头望着柏子仁,见柏子仁低着头若有所思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也不理他,杜茯苓心虚地看了眼他依旧红着的手背,小声道, “喂,柏子仁,你不会生我气了吧……我不是故意的啊,这不是打顺手了嘛……你要不打我一下……” 说着,杜茯苓就凑到了柏子仁身边想逗逗他,可是刚一走进柏子仁,杜茯苓就见面前的少年猛地抬起头,用黑沉沉的眸子看着他,轻轻道, “你说如果我帮他们找到儿子,他们会愿意把房子便宜点卖给我吗?” “啊?” 杜茯苓没跟上柏子仁的节奏,傻愣愣地眨眨眼。 “不过趁火打劫好像也不太好……” 沉吟着点点头,柏子仁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摸了摸下巴,回头望了眼这间棺材铺小小的门牌,他抬起手用力地扯了把杜茯苓的脸颊,在他发出一身哀嚎之后淡淡道, “他们是对好父母,他们的孩子应该回到他们身边……走,现在我们去下一家。” 第36章 小鬼死了好多年了,他每天都在y市郊外的一条废弃国道边溜达。周围的鬼都叫他小鬼,那是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死的时候还太小了,小到他记不住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别的鬼好奇地和他说话的时候,他都躲躲闪闪,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既明亮又无辜。 “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娃娃啊……造孽啊……也不知道爹妈在哪儿……” 那些死了很多年的老鬼都这么说着,小鬼傻乎乎地看着他们,那双黑亮的像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闻言却忽然落下泪来。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虽然他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可是他知道他的爸爸妈妈。那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是小鬼做了鬼也没法忘记的亲人。 无数次在梦中,小鬼都梦到过自己的爸爸妈妈。那是一个太阳大到刺眼的午后,他的爸爸妈妈说要带他去街上玩,他看不太清楚爸爸妈妈的脸,只记得他们的手上都拿着根拐杖,走路很不方便的样子,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却还是牢牢地拉着小鬼的小手。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小鬼个子小,只能看到那些大人的来来回回走动的腿。爸爸妈妈带着他沿着街道走着,时不时地停下来让小鬼看看有什么想要的新奇玩意儿。 小鬼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了,那些遥远的回忆对他来说都显得很陌生,而他唯一只记得的,就是在走过一个拥挤的路口的时候,一个个子很高大,带着个漂亮姐姐的男人故意用脚绊倒了自己的爸爸。 “哈哈哈……死瞎子……” “噗……对不起,他是不小心的哈哈…… 小鬼至今还记得自己的爸爸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的样子,他的长裤被摔破了,膝盖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拐杖也折断了,他的妈妈惊慌的喊了出来,摸索着想去扶起自己的丈夫,可是越着急却越艰难,两个相互搀扶着起来的盲眼夫妻在众人的眼神注视下满脸羞愧地从地上爬起来,搭配着那男人和那女人刺耳的笑声,简直让小鬼痛苦难受的想落泪。 “爸爸……妈妈……” 小鬼蹲在国道上的小土坡上低低地哭泣着,那么多年了,他除了这里哪里也去不了。因为他的尸骨葬在这里,除非有一天被人发现,否则他永远无法摆脱被囚禁在这里的命运。他想见他的爸爸妈妈,他希望有一天爸爸妈妈能找到他,可是他也知道,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在和他的父母再相见了。 每每想到这儿,小鬼都会开始怨恨起那个吵着让父母带着他上街的自己起来。如果不是他那么想出去玩,他的父母根本不可能去闹市还被人羞辱,而他更不可能会被当时站在人群中的拐子正好抱走,而直至现在,他都能清楚地记得,他在被那个拐子捂着嘴强行抱走时,耳边隐约传来的父母的哭喊声。 “小树……你在哪儿啊……行行好啊大家,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们刚刚带着的那个孩子……小树啊呜呜……你在哪儿啊,你要急死爸爸妈妈了……小树啊……我的小树……” 名字叫小树的小鬼就这样被抱走了。人贩子给他喂了药,让他一路昏昏沉沉地被带上火车。可是车开到在半路,小鬼就因为身体药物过敏而发起了高烧,人贩子一开始还有些着急,可是在路过一个中转站时,人贩子的同伴却提出了要将小鬼直接处理掉的想法。 “这娃娃身体这么不好,怎么可能会卖的出好价钱……还不如早点处理掉……我们也省点医药费……” “恩,说的也是……我等待会儿没人注意,下车找个地方把他给……” 后面的话小鬼渐渐地听不见了,他发烧发的晕晕沉沉的脑子里一片模糊,只记得自己从前生病时,妈妈小心翼翼抚摸着自己额头的回忆,而他在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死了,而面前的人贩子正在往一个土坑里填着土。 “埋在这儿,没人会看见的……病的这半死不活的……还不如早点上路……” 小鬼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个土坑,他知道自己的尸体就在里面,而害的他和家人分别,又活埋了他的杀人犯还那般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仿佛一个孩子的命就这么没了是多么寻常的事一样。 “然后呢?你就一直呆在这儿了?” 清冷,好听的声音而耳边响起,小鬼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奇怪的活人,想了想,眨巴着一派天真的眼睛,用细细浅浅的小嗓子开口道, “是的,我在等我的爸爸妈妈来,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 “恩,对,他们从没有放弃过。” 闻言抬手摸了摸小鬼软软的发顶,柏子仁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鬼公交,望着面前这个坐在小土坡上的小鬼,柔声道, “哥哥带你回家,找你的爸爸妈妈。” “可是我不是死了吗……我的爸爸妈妈又看不见我……” 睁着大大的眼睛,小鬼的眼睛里满是迷茫。柏子仁见状愣了愣,透过小鬼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看着一脸漠然的自己,接着抿了抿唇道, “是的,他们看不见你了,所以我只能把你的尸骨带回去给他们……告诉他们你已经死了,让他们放弃再寻找你,去过自己的日子……” “去过自己的日子……过再没有我的日子了吗?” 呆呆地重复着柏子仁的话,小鬼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起来,柏子仁的心头难得地涌上了一层不忍,再想到千里之外还在y市对此一无所知的李家夫妇,只觉得这世间的悲欢离别大抵如此。对于李家夫妇而言,如果没找到儿子小树,他们还可以抱着儿子至今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在另一个家庭里长大成人的愿望,可自己一旦将真相告诉了他们,他们所要承受的不是这迟来多年的又一次的失去的痛苦,而是希望被彻底破灭的痛苦…… “是……” 这般想着,轻轻叹口气,柏子仁捏了捏鬼软软白白的小脸,在夜色中放柔语气道, “只有放下对你的牵挂,他们才可以从漫长的痛苦中走出来……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们身边,永远的陪伴着他们,让你做他们的眼睛……” 这般说着,柏子仁调出系统面板,在系统熟悉的机械声中,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声音。 …… 【滴——目标李小树锁定,现开启轮回模式。】 【轮回自愿度:95%】 【轮回转世道:畜生道】 【轮回完成度:100%】 【滴——恭喜寄主完成超度,成功引渡一条鬼魂,奖励功德值3000,冥币十亿,折合人民币一千元。】 * 李俊赵凤仙夫妇是一对盲眼的夫妇。因为双目都有残疾,所以他们一直到三十岁经人介绍才结识结婚。 这对有着相同经历的夫妻感情还不错,在婚后他们很快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夫妻俩给他取名小树。而小树和夫妇俩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和他的父母一样天生眼盲,反而是每一个见过这个孩子的人都会忍不住夸赞他有多么漂亮,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就像黑葡萄似的招人喜欢…… 李俊夫妻俩从没有见过小树的脸,可是他们都用自己的手掌一寸寸的摸过这个孩子的小脸颊。他们知道自己的宝贝有个软软的脸蛋,有着饱满的额头,有着长长的睫毛,有着他们俩从没有拥有过的明亮的眼睛。 “小树,我的小树啊,爸爸妈妈最喜欢了……” 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李俊赵凤仙一次次地感谢上天,他们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们灰暗的人生里的唯一一点财富,可就是这样一个对夫妇俩无比珍贵的孩子,却在三岁那年被人抱走了。 之后的许多年,赵凤仙都无法忘记当时那种绝望到快窒息的感觉,她只不过是转个身的功夫,等她和丈夫摸着墙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她和丈夫在闹市一边哭一边喊找了半天, 从中午找到半夜,可是他们的小树都没有找到……而在之后的许多年,无论找了多少民间机构或是有关部门,他们都没能找回那个消失了的孩子。 “别想了……等咱们和柏家的那两个孩子做好房子的交接,我们就可以去找小树。只要我们还活着,总有希望的……” 丈夫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凤仙感受着丈夫摸索着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擦擦泪,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辈子没见过这个男人的脸,可是他们却用彼此的双手相互扶持着走过无数绝望,痛苦的日子,而现在,他们终于下定决心,走出这间灰暗的棺材铺,去寻找不自在何方的儿子,等待着相聚的一天。 赵凤仙不知道那一天究竟在什么时候,但是她始终相信,她的小树一定也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等待着他和丈夫找到他的一天。 “诶,阿姨!我是杜茯苓,我进来了啊……” 门口传来那个叫杜茯苓的孩子的声音,赵凤仙愣了愣,摸着拐杖走出屋子,接着便感受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靠近了自己。 “今天我和阿柏来交接房子,顺便也送两位一个礼物,往后叔叔阿姨你们在外面什么事都不方便,希望你们喜欢……这小家伙还小,刚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呐,等他长大了,一定能帮上你们不少忙……” 杜茯苓笑呵呵地抱着个小小的动物,边说着边将怀里的东西递到了李俊和赵凤仙的手里。 “这……这是……” 触碰到一片软软的皮毛,温温热热的体温像是刚出生的孩子,隐约还有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们的手上,李俊和赵凤仙愣愣地没回过神来,接着便听到那个叫柏子仁的孩子轻轻道, “这是只刚出生就没了妈妈的小狗……我和杜茯苓听说有不少狗训练了之后可以帮助盲人行动,所以挑了这么一只狗送给你们,希望他可以成为你们的眼睛,帮助你们继续走下去……” 说到这儿,柏子仁微微停顿了一下,望着夫妻俩一片黯淡的眼睛,轻轻开口道, “哦,对了,他叫小树,他有一双漂亮的像黑葡萄的眼睛……希望你们喜欢。” ——命中注定,我成为不了奉养你们终老的孝子。 ——那就让我成为你们的眼睛吧,我的爸爸妈妈。 * “所以呢?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儿?这段时间你都拿下两处房子了吧……” 太阳渐渐西沉,夜色渐渐蒙山云端。站在路口等着着车,杜茯苓拿着手里的地契小心地收进包里,一边看了眼柏子仁。柏子仁见状思索了片刻道, “要不去夕阳小学看看?那虽然名义上是个小学,但其实早就被拆的不剩什么了,好像是因为在拆迁过程中一直出现意外事故,所以至今政府都没有处理掉这块地……或者我们可以去下级镇看看,有个叫衡水的村子里有一块地我也很有兴趣……” “喂喂……你还真打算买地啊?那地方那么大,买下来得要多少钱啊?你有那么多钱?” 杜茯苓惊讶地望着面前的柏子仁,据他所知,柏子仁家的经济条件虽然这些年有了好转,但是也只能算是一般,看他们至今还住在这个老巷子就知道了。怎么就忽然要这么大手笔的买起地来了?之前柏子仁和他说,要帮蒋碧云看看店面他还信了,此刻见柏子仁明显有更大的打算,他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 “恩,有钱,还挺多的。” 闻言半真半假地勾了勾嘴角,柏子仁见杜茯苓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望着自己,忍不住开玩笑道, “要不嫁到我家来吧,那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 “神经病,我就算到你们家去,也是入赘好吗……而且蒋阿姨可喜欢我了,我跟着享福还不行吗……” 见柏子仁明显不想多说,杜茯苓也顺着他的玩笑避开了这个话题,反正柏子仁永远都是这么神神秘秘的,他要是真准备告诉你,肯定会告诉你,但他要是不想说,谁也别想撬开他的嘴,想到这儿,杜茯苓望了眼隐约从夜色中开过来的公交车,淡淡道, “那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夕阳小学看看?我记得汽车站也在那儿,到衡水镇又不远,半个小时就到了……” “恩,成。” 柏子仁点点头,目及之处,那辆有些眼熟的,闪着血红色车头灯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在他们面前停下,柏子仁愣了愣,莫名地想起了什么,而还未等他拉住身边的杜茯苓,那辆公交车的车门就唰地打开,一个一脸惨白,长着双精神大眼的年轻小伙儿就坐在驾驶座上冲他友好地招招手道, “嘿!柏老板!去哪儿啊去哪儿啊!我送你!快上来上来呀!不收钱啊不收钱啊!” 杜茯苓:“柏……老板(⊙o⊙)?” 柏子仁:“……真是活见了鬼了……” 第37章 叶十九是个司机。一个y城死人界出了名的鬼司机。 每到傍晚六点之后,他的鬼公交就会顺着整个y城的公交站台一站一站地停下,他既搭载那些死人,又偶尔帮那些晚了点没法回家的上班族。因为傍晚六点在死人界又有逢魔之时的称呼,所以每当六点到来,任何一个当时正好站在车站站台的人如果运气正好够烂,时间掐的够准,都能遇到这位热情而开朗的鬼司机. 而如果你不幸上了这辆车,那么恭喜你,在接下来的整段路程你很可能会被各种可能颠覆你世界观价值观神魔观的鬼东西骚扰,一直到你终于忍无可忍地从这辆公交车上崩溃地跳下去。 “叶司机啊,开慢一点啊……我晕车啊,胃都吐出来了……呕,心吐出来了,还在噗噗噗呢……” “你脑子有病啊,肠胃不好还做公交!恶不恶心啊!在公交车上吐内脏!脏不脏啊!” “你去死!你个吊死鬼舌头伸那么长都可以上来!凭什么我不可以上来!你还敢坐在老弱病残座上,那他妈是你坐的地方吗……” “叔叔,叔叔,别吵了,你们踩到我的头了呜呜呜……好痛啊……呜呜呜……” 活人:“…………妈呀有鬼呀救命啊嗷嗷嗷嗷嗷嗷……qaq” 夕阳渐沉的天色下,看到一辆公交车开过来本该是让人欣喜的,可是大多数活人显然没有办法享受这种特殊待遇,于是渐渐的,叶十九的这辆从平山路出发到衡水镇结束的鬼公交逐渐就成了一种都市传奇般的存在,一直到半年前,柏子仁偶尔遇见了这辆鬼公交,并和司机叶十九认识了,这才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叶十九的谋生方式。 虽然在此之前,叶十九的鬼公交就已经因为搭载了活人而上了好几次社会新闻,可是就像柏子仁当时说的,比起把活人吓得半死,还吃力不讨好,叶十九还不如老老实实去接些死人的生意。召集一些死去的,有驾驶经验的司机,开辟自己的公交线路,每逢月半月初,七月十五,死人界的鬼流量和出行率就会大大提高。不少死人都有去自己的坟头蹲点,等着亲属来给自己烧下半个月生活费的习惯,而在七月半这天晚上,更是鬼魂们出来溜达,逛街的黄金假日,一整个衡水镇都成了y市鬼魂们聚集的闹市中心。 衡水镇,y市出了名的死镇,或许今天盲目跟着他过来的杜茯苓不清楚这个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活人住过的小镇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存在,但是一心想买下那块地的柏子仁却在这之前就对它进行了深入的了解。 这是一个因为血祸而毁掉的小镇,从规模上说,这个镇与其说是一个下级镇,更像是一个村子。因为当时村民的条件不好,村子里的年轻人大量地外出打工,导致了村子里滞留了大量老年人和留守儿童,连基本的温饱都成了困难。 而就在多年前的一天,一个非正规的采血机构的来临,却把这个原本就人烟稀少的镇子彻底送上了绝路。 80块钱一次,对身体没有坏处,我们都是城里大医院来的,不会害你们的。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对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老人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那诱人的数字,让这些从来只靠着土地吃饭的镇上人一瞬间就动了心。 卖血,卖血,卖一次这个月就能让家里的小的吃上些好的了。对,对身体没害的,就是晕一上会儿,有什么呢…… 村民们口口相传,纷纷撸着袖子就找上了那些临时搭建出来的采血站,一管管鲜红鲜红的血浆被针管取走,可是一种隐藏在血液中的,致命的病毒却留了下来。而一直到三年后,村里的第一个死亡病例出现,整个村子里的人才意识到,他们用区区几百块钱卖了自己血的同时,也卖了自己的命。 致命的病毒,漫长的潜伏期,可能存在的感染风险和世人的抛弃。衡水镇成了著名的艾滋村,里面的一百多号村民除了少数的几个幸免于难,其他全部感染了病毒,而其中甚至有不少孩子就此被限制在这个村子里,直至死亡。 漫长的十年中,这个村子里的人一点点的变少,当地政府会定期给他们检查或是送生活用品,可是这些被亲人和社会抛弃了的人还是渐渐地在死去。一直到五年前的某天,这个村子的最后一位携带者也终于带着痛苦和绝望死去了。 衡水镇在十几年前这就被避讳莫生的外人称为死镇,而如今它终于变得名副其实,这里的每一块土地都被空置着,当地政府早就放弃了去唤醒这个镇子的经济。而世人所不知道的是,死去的衡水镇,却在另一种程度上成为了死人界贸易交流的一个重要的据点。 “买个纸人嘛朋友……店主亲手扎的,宣纸做的衣裳,朱砂画的嘴唇,现在买还有冰冰晓明同款哦~” “香辣头盖骨!二十亿冥币五串!又香又脆好吃的不得了!酥酥麻麻巴蜀人民的最爱啊!” “算命嘛算星座嘛算塔罗牌嘛,祖传的看相手艺,亲传的占星大法,正宗的吉普赛女巫……朋友你真的不来看一看嘛……” 叶十九的公交线路打通促进了衡水镇的贸易往来,也为这个死镇带来了巨大的人流量。白天,这里荒凉的人影都没有,可是晚上,这里却聚集了数不清的鬼客和鬼商,所售卖的商品也是五花八门,而柏子仁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特意将自己的目标定在这里,力图在这里开辟出自己的厂房。 想到这儿看了眼身旁的路标,人间开往衡水镇的最后一班末班车在五分钟前就已经开走,顿感失策的柏子仁看了眼身旁对一切还一无所知的杜茯苓,再看了眼面前的鬼公交,一时间竟有些为难了。 “嘿!柏老板!去哪儿啊去哪儿啊,我送你!快上来上来呀!” 热情地冲柏子仁和杜茯苓招着手,叶十九的眼睛又大又亮,要不是那明显比常人白上不少的脸和柏子仁一眼看过去坐的满满的一车的鬼魂,根本就无法让人相信他是个死人。 “柏……老板?你认识?” 杜茯苓匪夷所思地看了柏子仁一眼,柏子仁面无表情地撇了眼叶十九,点了点头道, “认识,但是别坐他的车。” “啊?!为什么啊!我明明开的很快的啊……你们不就是去衡水镇嘛,一会儿就到啊……来嘛来嘛……” 叶十九一听柏子仁的话就搭下了脸,挺不高兴地拍了拍喇叭,后面车厢坐的满满的一车死人被喇叭声惊了一下,齐刷刷地将绿幽幽的眼睛投射到站在车下的杜茯苓和柏子仁身上。 “恩?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浑身发冷……” 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杜茯苓抬起头打量了一圈人挤人的车厢,无所谓地看向柏子仁道, “就坐这车嘛,不是还有位置嘛…谢谢你了,小哥,我刷公交卡成吗?” “行行行!不刷都行!随便坐!” 看着杜茯苓拖着一脸不情愿的柏子仁上了车,叶十九一下子笑弯了眉眼,关上车门就发动了车。而杜茯苓掏出放在口袋里的公交卡,轻轻地往那机器边一放,没等来机器的感应声,却被柏子仁的挡在自己面前的手弄得一愣。 “别听他的,那个没用……” 一脸‘这其实很正常,根本没什么奇怪’的淡定表情,柏子仁在杜茯苓的注视下,掏出两张发黄的,圆形的,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楚的纸币,接着往投币机里丢了进去。 “你扔进去什么了?” 虽然没看清楚是什么,但直觉这事好像不大对,杜茯苓背着书包往车里面走,车厢里或是站着或是坐着的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像是集体无视了他们二人一般一个个表情正经严肃的吓人。 “我怎么觉得气氛怪怪的……” 见状,杜茯苓悄悄地和柏子仁嘀咕了一句,柏子仁闻言看了他一眼,接着打开系统面板,在当前聊天面板上发布了一条新消息。 【阎王】 装出人样,不要吓人。坐在靠门那边的那位美女,麻烦擦擦你嘴边的血。 坐在靠门边上的那个年轻白领打扮的女鬼闻言下意识地抖了抖,接着抬手迅速擦了擦本来像是口红擦歪了一般挂在她唇边的鲜血。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见状笑了笑,可是才刚咧开自己的血盆大口,便看到柏子仁冷冷的眼神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唔——” 赶紧合上自己的嘴,白衣男人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一时间,整个车厢里除了杜茯苓和柏子仁,还有坐在驾驶座上,边哼着西湖有个白素贞边开着车的叶十九,竟然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要不坐这儿吧?” 被车厢里这十足诡异的气氛弄得摸不着头脑,杜茯苓选了个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柏子仁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轻声道, “六点了。” “恩,六点怎么了?” 闻言眨眨眼,杜茯苓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不等他继续追问,柏子仁就忽然抬起手用捂住了他的眼睛,杜茯苓在一片黑暗中下意识屏住呼吸,接着迟疑地开口道, “喂……怎么回事……” “嘘,别说话……你该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你不必知道的就当做什么都不知情吧……” 冰凉的手指放在了杜茯苓的嘴唇上,让杜茯苓一下子闭上了嘴。失去了视觉的杜茯苓只感觉到柏子仁慢慢地靠近自己,接着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喂,杜茯苓,你听说过鬼吗?” “……什……什么?” 即使被柏子仁捂着眼睛可是还是一瞬间吃惊地差点跳起来,杜茯苓克制着内心的畏惧和茫然,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道, “什么鬼?” “恩,鬼。” 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柏子仁捂着杜茯苓的眼睛,看着满满一车在彻底黑下来的夜色中显得面色发青,双眼含血,脚下空空一片的死人,良久才抿了抿唇道, “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鬼都是小孩子和胆小鬼才信的,所以,吓得腿都在发抖的杜茯苓,你不仅是个小孩,还是个胆小鬼……” 话未尽,柏子仁就打开了系统鬼拍的六号滤镜,伴随着杜茯苓愤怒的一声喂,他慢条斯理地松开手,一片阴森的夜色中,所有鬼怪的面容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血肉一般鲜活生动起来,展现在杜茯苓眼前时,已经和平日里所见到的的景象如出一辙。 “妈妈,我们去哪儿玩啊……” 脸粉扑扑的小姑娘在母亲的怀抱里撒着娇。而现实则是,面目全非的小姑娘在被长发盖住脸的女人怀里啃咬着自己的手指。 “好啊,晚上出来喝咖啡……” 美丽的女白领拿着手机慢条斯理地说着话。而现实却是,七窍都渗出血的女人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在喃喃自语。 “芳芳,别生气了……”“走开,我不理你了……” 坐在后排的小情侣亲密地在打情骂俏,而现实却是,两个干柴的像是木偶一般的男女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交缠的双手已经白骨森森。 “你怎么回事……怎么一上车就神神叨叨的,耍我很好玩吗……无不无聊?”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疑惑地揉揉眼睛,总觉得眼前的光线好像比之前亮了不少的杜茯苓转头看了柏子仁一眼,刚想向他抱怨刚刚无聊的恶作剧,却发现柏子仁以他从没有见过的苍白模样望着窗外,半响才指了指一片漆黑的外面道, “看,我们到了……衡水镇,就在那里……” 第38章 天空汇成墨蓝色的光晕,漫天星光下是看似安静平和的小镇,叶十九的公交车在最后一站的站台边一停下,车上的死人们立马排着队像是火烧屁股一般统统跑了下去。 “看地图上说的,这不是一个没什么人待的镇子了吗?怎么大晚上的这么多人来?” 杜茯苓和柏子仁也起身准备下车,一边走着杜茯苓一边疑惑地看着车窗外远远的热闹景象显得有些疑惑,而在经过叶十九身边的时候,小司机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杜茯苓道, “一会儿你们还要回去是吧,记得打这个电话叫我哦,我先去接个人,过会儿来接你们……杜小哥下次也可以找我,随叫随到撒~” “诶,那真是谢谢你了。” 爽快地接下那张质地有些奇怪的名片,杜茯苓也没细看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柏子仁也不吭声,待下了车才冲叶十九象征性地招了招手,说了个再见。 “这虽然没什么人了,但是有个夜市很出名。待会儿你可以看看,但是记住别随便去用手碰……衡水镇市政府从三年前起就想把这里的大片农田和闲置地卖出去,出的价格非常低,可因为某些原因,这里一直闲置着,所以我想过来看看情况,顺便问问看这里的居民愿不愿意帮忙做一些手工活……” “哦哦,好……那就随便看看吧……反正离九点还早……我只要到时候准时回去就好了……那要不我们先去找找镇政府,现在不知道下班了没啊……” 柏子仁和杜茯苓边聊着边往小镇里面走,穿过几排歪倒的建筑,他们看到一条还算干净宽敞的小道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而随之而来展现在杜茯苓面前的则是整整一条街的商贩和小摊。 因为滤镜的影响,杜茯苓对这些掩藏在虚假下的光怪迷离显然根本无从分辨,再加上这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晚集市,因此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兴奋了。 “真热闹!我们要不逛逛吧,刚刚晚饭咱们俩就吃了碗面,现在好饿啊……诶,那是什么东西啊……” 脚步轻快跟着人流走进集市,杜茯苓把一脸无奈的柏子仁甩在身后,几步走到了一个小摊子前,那蹲在地上的摊主见了杜茯苓先是一愣,待看清他身后站着个如今y市死人界出了名的活阎王,当下摊主脸上的表情就热情了起来。 “哟,小哥,要买碟吗?刚到的新货,猛鬼护士上演尸身诱惑,身材凹凸好看的不得了啊……” 语气猥琐地拿起一盘放在摊子上的光碟,那穿着个黑褂子,脸色煞白的小贩半蹲着指了指封面上穿着暴露,眼神惊悚的护士开了口。 “啊?这都是鬼片吗?有点……吓人啊……” 显然没听懂小贩话里的意思,杜茯苓单纯只觉得这鬼片的封面做的还是很逼真的,柏子仁见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而那小贩还在热情周到地继续推销着自己的碟片。 “往碟片机一插,画质效果保证感人,看到一半,猛鬼靓女从电视机里那么风情万种地爬出来……哎哟哎哟,真是把持不住……或者还可以看看这个!索命人妻!故事讲述的可是经过现实事件改变的真鬼真事呢……” “……他在说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听不懂了……” 低声在柏子仁耳边问了一句,杜茯苓只觉得面前这小贩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而他偏偏还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柏子仁闻言面无表情地眨眨眼,从那小摊子拿了一盘《辣妹食心》,冲摊主淡淡道, “这种片子不是不准卖给未成年人吗?” “嘿嘿!别这样……我们这种摆摊做生意也不容易……您老千万别计较……我这身寿衣还是在您家做的呢……” “哦,那算了……问你个事,衡水镇政府怎么走……” “……” 在一旁看着柏子仁和摊主在那儿压着声音嘀嘀咕咕,杜茯苓愈发纠结地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今天晚上看到的这些都有些不对劲。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抬起头,目及之处,他能看到各种在买卖着烧烤小吃的摊子,也可以看到各种杂货日用品的小摊位,而在这些摊位之间,各种穿着打扮的人都在神情漠然地往前走着,有的穿着t恤,有的穿着旗袍,有的穿着洋装,有的甚至穿着……盔甲…… 盔甲……? 脑子里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杜茯苓站直身子看向那个站在卖铁板鱿鱼摊子前叼着签子的英武将军,一瞬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再给本将军烤两串鱿鱼!辣一点啊!不然砍了你的狗头!” 红缨银盔,猩红披风,虬髯将领手上扶着自己腰间的宝剑,一边痞气地抖着腿,一边将自己嘴里的签子给吐在了地上。手脚麻利的小贩头上戴着个顶戴花翎,光秃秃的额头搭配着一身清朝服装,偏偏路过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逛着自己的街,好像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似的。 “喳!军爷!要不要再来两串烤馒头呀!奴才再给您烤两串韭菜?喷香喷香可好吃啦!” “行行行,都来几串!要辣要辣啊!” “保证香辣!来!您的两串鱿鱼!先吃着哈!” “……” 已经被这一幕完全弄傻了的杜茯苓愣愣地转过头看了眼柏子仁,见柏子仁还在和那个小摊主问路,他哆嗦着手拍了拍柏子仁肩,小声地犹豫道, “柏子仁……柏子仁……你看那儿……那儿有两个好奇怪的人……” “恩?” 闻言转过头,柏子仁问到了衡水镇政府现在的地址便干脆地起身,见杜茯苓一脸惨白的样子,他疑惑地眨眨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便看到刚刚杜茯苓所看见的一幕。 “那是招揽客人的手段吧……是吧?比如说清宫烧烤什么的……” 匪夷所思地抽了抽嘴角,杜茯苓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但是那被吓得明显失了血色的脸却昭示着他有多么紧张。 柏子仁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也知道,死人这种存在对于活人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存在。未知的东西最可怕,而当有些未知暴露在人的面前,打破人惯有的认知时,其带来的冲击力也是可以想象的。因此他才想着能瞒就瞒住杜茯苓,一次次用敷衍的态度去逃避正面解释。可是很显然,只要他和杜茯苓继续做朋友,他那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杜茯苓察觉。杜茯苓会发现他看得见鬼魂,会发现他神神叨叨的行为都是因为什么,会知道这世界上居然有鬼魂的存在,甚至会猜到当初他父母的那些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和杜茯苓做了三年朋友了,他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也不想回到过去那种连一个理解自己的人都没有的日子。这种感觉就和当初他宁可被人误解,也一定坚持着装傻时一样,面对无 法预测的未知,他总是有些胆怯和畏惧。 其实我可以告诉他的,但是告诉了他又能怎样呢?杜茯苓或许会觉得一个傻子柏子仁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真的能接受这样一个成天和死人打交道,像是怪胎一样的自己吗? 想到这儿就觉得心头有些疲惫,柏子仁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对于他不想说的事,他总是选择沉默。于是当此刻,杜茯苓明显对今晚发生的一切产生了疑问,已经快敷衍不过去时,他只是沉默着低下头,接着慢慢地越过杜茯苓,往前走了。 “喂,你走这么快干嘛?” 见柏子仁走了,赶紧跟上他的脚步,杜茯苓追着柏子仁快步走过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拐进小道外的村落,可是刚一走近,他便被眼前恐怖的一幕吓得立刻顿住了。 一座座石碑交错排列,阴森的墓碑上扣着白色的纸花,大大小小的坟包像是小山头似的排的漫山遍野都是,而那个挂着衡水镇政府牌子的小楼房就在这一片坟墓的深处,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走吧,我们进去。” 站在石碑前的柏子仁看了眼杜茯苓,伸出掌心拉了拉杜茯苓冰凉的手。 “恩,好……这些人是……?” 低头看着那些写着不同名字和死期的墓碑,杜茯苓心头又是难受又是敬畏,他之前只听柏子仁说过这里是个人差不多都死光了的镇,可是当亲眼看到这些居民一个个被杂乱地埋葬在这里,又让他莫名地有些难受起来。 “艾滋病。” 轻轻地说出那个让大多数世人畏惧的名字,柏子仁看着那些小小的土包,声音里有着几丝叹息。杜茯苓闻言沉默了下来,他也曾经听说过关于y市这个血祸村的事,但是一开始并没有联想到是这个地方,而此刻,听着柏子仁这么说出来,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唉,是谁在外面说话?”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那栋小楼房里响起,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一个披着外套的中年女人神色困倦地开了门,见到杜茯苓和柏子仁的那一刻女人愣了愣,接着她疑惑地开口道, “你们……找谁?” * “你们想买这里的地?” 抬手给杜茯苓和柏子仁倒上茶,自称叫苏茹的女人说着惊讶地看了眼面前这个年纪还很小的半大孩子,有些错愕地反问道, “你们知道这个镇子曾经的事吗?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来的……而且你们还在读书吧?这里的闲置地皮的确很多,镇政府也一直在试图招商,可是因为那个原因,这里还是几年如一日的荒凉……” “我知道。” 闻言点点头,柏子仁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苏茹,见她面色红润,脸色正常便知道她肯定是个活人,听到她的疑问,抿了抿唇开口道, “就是因为这里的闲置地皮多,我才选择了这里,距离血祸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衡水镇没必要还一直停留在当初那种状态……我的确还在读书,但是钱方面一切好说,我需要确定的就是目前这里能够卖出或是租让的土地究竟有多少……我需要一处很大的地方来建造厂房……” “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闻言叹了口气,苏茹说着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张文件放到柏子仁手里,轻轻微笑道, “我做了这儿的书记五年了,这么多年,除了我和几个少数的不常过来的工作人员,衡水镇就相当于一个死镇。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件事,这个养育我长大的村子就这么毁了,这里有我的亲戚,有我的老母亲,有我的孩子,但是就因为贫穷和愚昧,他们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染上了病,凄凄惨惨地死了……” “您是这个镇上的人?” 闻言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杜茯苓对苏茹说的话却有些疑问,他刚刚明明在外面还看见了不少来往的摊主和游客,虽然那些墓碑的数量的确是多的吓人,可是也不能说这里是个死镇啊? 柏子仁听到杜茯苓开口愣了愣,似乎是完全没想到杜茯苓会这样问,他之前带着杜茯苓来的时候就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苏茹这么一个活人,而还未等他开口阻止苏茹说出接下来的话,面前的女人就开了口。 “是,我是衡水镇人……也是唯一还活着的,愿意承认自己是衡水镇人的人了。” 说着点了点头,苏茹没注意到杜茯苓一瞬间愣住的表情,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苦笑了一下,接着淡淡道, “嫌弃这个镇子的人都走了,走不出这个村子的人都死了,还舍不得这里的人只有我……所以我留了下来,亲眼看着我自己的孩子,母亲都一个个死了。他们被所有人抛弃,因为传染病甚至连门都不能出……最后全部成了门外的那些坟墓……衡水镇不大,可是这里却什么都没了……曾经的田野和稻香,那些笑容淳朴的老乡们,都没了……都没了……我多想我的家乡回到过去的样子,可是没有人愿意再接纳这个村子。衡水镇人死前被人抛弃厌恶,死后被人漠视排斥……如果你们愿意改变这片已经死去的土地……这里的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感谢你们的……” 这话说完,室内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杜茯苓是彻底傻了,而柏子仁是僵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响,杜茯苓转过头,看了眼窗户外面他还能隐约看到的喧闹,搭配着那些门口的坟墓,瞬间让他的后背都汗湿了。 “这儿除了你……一个活人都没了?可是……可是外面的那些人呢……那些摆摊的,还有那些……” “人?什么人?那边那条小道不是都堆满了建筑垃圾吗?根本没有什么摆摊的啊?” 苏茹一听杜茯苓这么说,也愣住了,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吓得好像快哭出来的孩子在说些什么,而还未等她继续开口,杜茯苓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恼火而畏惧的眼神望了柏子仁一眼,接着便飞快地跑出了小楼。 第39章 “杜茯苓!你站住!” 柏子仁在身后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可是杜茯苓却停不下自己的脚步,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柏子仁情绪这么激动地叫他的名字,可是此刻杜茯苓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一路奔跑着穿过那些墓碑,杜茯苓闭着眼睛死命地往前跑着,最开始那种答应柏子仁过来时的散漫情绪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如果自己看到的不是人,那么他们是什么?奇怪的公交车,车上那些诡异的乘客,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集市,甚至于故意找了这些地方来的柏子仁,他又究竟是什么…… 一瞬间觉得心都快跳出胸口,本来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的杜茯苓一时间只觉得脑子乱的厉害,而等他放慢脚步,看到逐渐显现在自己面前的集市时,他的表情更是空白了一片。 最开始看到的寻常集市在夜色中已经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那些本来在他看来无比正常的商品都变成了一些香烛寿枕寿衣之类的玩意儿,行人也一个个带着诡异的脸色和飘忽的脚步在往前走着,而当杜茯苓忍不住惊恐地退后一步时,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衣摆。 “哥哥,你认识阎王大人吗?”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杜茯苓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却见一个半边脸被头发挡着,穿着身可爱小裙子的小女孩正一派天真地仰头看着自己。 “谁……谁是阎王大人?” 杜茯苓直觉这小姑娘有哪里不对劲,而那小女孩见他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将自己放在身后的那只小手拿出来,举到杜茯苓面前甜甜道, “阎王大人就是那个不爱笑,却很爱帮我们的哥哥呀,他和哥哥你不是一起来的吗?我刚刚看见他了,所以特意用这个月妈妈给我烧的纸钱去买了个糖葫芦想送给他呢!当初如果没有阎王哥哥帮我把那个刺瞎我眼睛,又把我摁死在浴缸的坏后妈送进牢里,我到现在恐怕还是个没有心智的恶鬼呢……” 说着用手撩开自己额前的刘海,小姑娘血肉模糊的眼睛冲杜茯苓眨巴了一下纯真可爱的笑容,接着将自己手里的那只红通通的糖葫芦塞到了杜茯苓的手里。 “哥哥就帮我把它给阎王大人吧,求你了求你了~” “柏子仁……他是阎王大人?这是什么称呼……额,还有你的眼睛……” 低下头愣愣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那只还在往下淌着不明红色液体的糖葫芦,杜茯苓的视线落在小女孩脸上,见她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漂亮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而另一只眼睛则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得一片血红时,他心底的恐惧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给压制住了,只余下些许的心疼。 “那个……疼吗?我帮你包扎一下好吗?” 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杜茯苓尽量让自己无视小女孩青白的脸色,从兜里抽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让小女孩帮忙拿着那串糖葫芦,接着抬起手小心给她擦了擦眼角周围的血迹。 “疼,很疼很疼,但是现在不疼了。” 乖巧地仰起脸任由杜茯苓处理着自己的伤口,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小声地吃吃笑了起来。 “因为死人是感觉不到痛的。” 闻言手抖了一下,杜茯苓有些纠结地看了眼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的小女孩,好半响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人死了……真的有鬼魂?” “对呀对呀,哥哥你不知道吗?哦……对哦,一般人是看不见我们的……像那边那些集市上都是死人啊,卖糖葫芦的熊爷爷,卖寿糕的方奶奶……还有那个卖地狱辣鱿鱼的钮咕噜瑞福叔叔……我们都是活人死了之后变成鬼的哦……” 低下头让杜茯苓将手帕包扎住伤口,在自己的耳朵边打了个蝴蝶结,小女孩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杜茯苓,见他满腹心事的样子,抿着唇笑了起来。 “哥哥害怕我们吗?因为我们是死人?因为我们和你不一样?” “……是,有点……是我胆子比较小吧可能……”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杜茯苓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鬼市,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确认柏子仁没有追上来,他才松了口气站起身道, “我会把……你的礼物转交给你的阎王大人的,那我走了……小孩子晚上不要到处乱跑,恩,鬼也不可以乱跑……” “哈哈,谢谢你哥哥,你真可爱~” 捂着嘴笑了起来,小女孩说着抱住杜茯苓的脖子轻轻地亲了他脸颊一口,杜茯苓的脸一下子红了,被这么个小女鬼亲了让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反而心头莫名地发毛,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小女孩就放开他,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下次我一定托梦找你玩啊,哥哥,我叫小雪,苏小雪~你可不能忘了我呢!” 杜茯苓:“…………可不可以不要_(:3)∠)_” * 和小女鬼分开后,杜茯苓就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壮着胆子穿过了那片鬼市。 他知道柏子仁肯定是对他做了什么手脚,不然没理由他刚刚来的时候没察觉出任何问题,而现在却动不动就看到那种血肉模糊的脸在自己晃来晃去。 隐约能闻到鼻子边上传来的腐臭和血腥气,杜茯苓一离开衡水镇,就开始死命地跑,一直跑到站台边上,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混蛋柏子仁……” 手撑着膝盖,弯腰喘着气,杜茯苓现在还能够想象那种在死人堆里穿梭的糟心感觉,此刻冷静下来,他只觉得脑子说不出的乱,一会儿是对柏子仁种种神叨叨行为终于有了解释的恍然大悟,一会儿是对这怪力乱神的一切的不可思议和惊叹。 想到刚刚那个小女鬼对他的称呼和那些鬼魂对柏子仁莫名敬畏的态度,杜茯苓抽了抽嘴角,想不到这闷不吭声的家伙居然这么厉害,难怪自己每次倒霉的时候他都…… 这么一想瞬间愣住了,杜茯苓的脑子里闪过了不少东西,而还未等他来得及细想,几声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响起,伴随着一阵不科学的气流,叶十九那辆公交车嗖地停在了杜茯苓的面前,接着那扇破破烂烂的车门就唰地打开了。 “哟,这么快就出来了啊!刚刚好,不迟到……诶,柏老板呢?怎么就杜小哥你一人呢?” 叶十九坐在驾驶座上望着杜茯苓,而杜茯苓只是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犹豫了问了一句道, “那个……我身上没冥币,能坐回去吗?” “哦哦哦……没事没事……啊哟要什么冥币嘛,大伙儿都是……额,额……” 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好像顺口说了什么,叶十九像是见了鬼似的瞪大了他那双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你都知道啦!!要死啦!不会是我哪里露馅了吧!!不是吧!!我是心脏病死的啊!!尸体明明很完整啊!!见过我的活人都说我看上去一点不吓人啊!!你说!你说!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额,你不要那么激动……” 被叶十九一瞬间扭曲的五官吓了一跳,杜茯苓摸着自己也快心脏病突发的胸口,头痛地皱着眉解释道, “反正就是这么发现了呗……您能先送我回家嘛,柏子仁估计过会儿就出来了吧……我欠的钱下回再烧给你成吗……” “行……行……” 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叶十九边说着便冲杜茯苓挥了挥手,杜茯苓见状松了口气,抬脚就上了车,可这一上车,他却发现公交车后面还坐着个穿着讲究,此刻正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的严肃男人。 “……” 一时间也没法确定这人究竟是人是鬼,杜茯苓走近了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男人的腿,确定这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男人是个活人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 “活人?” 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杜茯苓放下自己的背包,转过头看了眼表情冷漠的男人,先是被这男人和柏子仁有几分相似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道, “是……你也是?” “恩。” 淡淡地回了一句,这个长相和穿着都很社会精英的年轻男人看了眼在前头开着车的叶十九,忽然嘴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脑子比较笨,你不要被他吓到,他没什么恶意的。” “哦……我知道,你和叶司机认识?可是一个活人和一个……” 杜茯苓觉得有些费解了,这个男人明明是个活人,怎么会和已经死了的叶十九认识呢?而且结合叶十九刚刚送他们来的时候说的话,他应该是特意去接这个男人的……人和鬼之间的交情,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想到这儿,杜茯苓沉默了起来,他无法避免地想到了柏子仁,虽然他可以确认柏子仁是个活人,可是从今天的这些事看来,柏子仁应该是瞒着他不少事的……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都把柏子仁当做是自己的朋友…… “是,我和他是朋友。” 男人说着抿了抿唇,看了眼一脸不解的杜茯苓,他想了想,好半响才神色有些遗憾地缓缓道, “尽管,我多么想我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成为他的朋友……” * 薛晋安今年二十七岁,一年前他从国外学成归来,接管了他叔叔的公司,成为了本城年轻而富有的企业管理者一名。 出色的外貌,完美的学历,还有稳重务实的做事态度,让公司上下的员工都对这位小薛总十分的尊重和好奇,而随着薛晋安在公司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所有人也逐渐发现,这位小薛总什么都好,就是对人缺点温度,而偏偏,他还不是故意的。 “晋安啊,什么时候给叔叔找个侄媳妇回来啊?你爸爸妈妈死的早,我又没个后代……我们薛家一切都指望你了啊……” 电话里传来叔叔带着急切意味的声音,薛晋安望着还在因为堵车而不断摁喇叭的司机,心头一瞬间有些无奈和烦躁。 “二叔,我早就说过了,如果结婚的目的是因为后代,那根本毫无意义。”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你倒是和我形容形容呢?我也好给你找找合适的啊……” “……” 被亲叔叔的话问的一下子愣住,薛晋安面无表情地想了想,好半响,才像是有些懊恼地说了一句道, “我如果自己知道的话,我早就自己去找了,也根本不用你来催着我了……” 说着,干脆地挂掉电话,薛晋安把手机扔给司机,将公文包拎了起来,打开车门迈走了出去。 “诶,薛总!” 司机慌慌张张地从车里探出头来喊了一声,薛晋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解释道, “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我自己去搭公交吧,谈判方那边也等不起。” 接着,在海外留学多年,回来之后也从没有坐过公交车的薛晋安就这么从容地走了,而这一走,他就遇到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那个人有着一个听上去就像是瞎起的名字,他叫叶十九。 “诶,车到了,车到了。” 那天的站台上站满了人,研究了半天路线的薛晋安看了眼停在自己面前的公交车,接着便半懂不懂地跟随着人流上了车。因为在他周围的都是些老人孩子,所以他刻意走在了最后,一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车,他才礼貌地跟了上去,而当他看到那个贴着请投一元的投币箱时,却让这个向来从容的年轻男人一下子愣住了。 一块钱…… 摸着自己口袋里的皮夹,薛晋安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身上只有一些现钞和信用卡,偏偏就是拿不出这一块钱来。而最尴尬的是,他把手机丢给了司机老王,此刻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过来帮自己的人。 “怎么了?忘带钱啦?” 坐在驾驶座的司机忽然开了口,年轻悦耳的声音让薛晋安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了眼面前这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年轻人,可是当对上那张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脸时,却让薛晋安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语言。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该怎么像他的叔叔形容……自己喜欢的那种人了,那个人应该拥有一双健康而明亮的眸子,他可以不美丽不英俊,但是却一定要爱笑,他的眼角有着浅浅的笑纹,望向你的眼神纯粹而干净,而当他的眼睛里印着你的影子时,你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全部……仅此而已。 “我先给你投个啊,下次记得还上,往后站站,别挡着门啊。” 年轻人的声音打断了薛晋安的思绪,沉默的男人看着年轻人熟练地发动车子,而在他显得有些陈旧的老土外套上则挂着个一张工作证,上面写着,叶十九。 那一刻,薛晋安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那种隐秘的,让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情折磨着他。而自从这一天以后,他开始给他的司机老王无限期的放假,转而选择了公交车这这种对他来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交通方式。 “嘿,兄弟,给人家老大妈让个座成吗?尊老爱幼啊知道吗?” “大姐您站好,快,大家都来扶一把,诶,对,孕妇专座怎么能做男人呢,快快快起来!” “喂,门边上那个小偷同志,手再伸长点试试呀!信不信我立马把车给你开到派出所啊……” 每天,薛晋安都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叶十九的一言一行,这个年轻司机的性格就像是他那个随意的名字一样,让薛晋安时常哭笑不得。闲事他要管,好事他要做,遇到乘客没带钱,他一定自己掏,遇到老人没座位,他逮到谁都要教育一通。 整整一个月,薛晋安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每天都坐着这班公交车上下班,他知道叶十九喜欢抽点烟,但是从不在车上抽。他知道他今年才二十岁,因为有一次他的身份证丢在了驾驶座上。 薛晋安知道自己的心情叫爱慕,可是,整整一个月,他却一次也没有勇气上去和叶十九说话。他有些犹豫,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人不应该冲动,任何情绪化的决定一旦遭受了时间和现实的考验,都可能成为一场灾难,而自己对这个小司机的感情,在还不明了之前,自己都应该有所保留。 成年人总是有着想不完的顾虑,而这种顾虑有时候又预示着注定要错过。 此刻的薛晋安还不知道未来的他将要为此刻的犹豫付出怎样的代价,而就在某一天下班后,他和往常一样在后排座位坐下,却忽然发现……今天的叶十九有点不对劲。 没有和往常一样哼着那些老土的歌,也没有挂着他那副乐呵呵的傻表情,小司机从车子发动开始就有些脸色不对,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躺下,而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心口…… “啊!怎么回事!啊啊!!” 车子猛然间颠簸了一下,车上的所有人都惊慌地大喊了起来,薛晋安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想走近浑身都在发抖的小司机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却被那个半佝偻的身影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弄得愣在了原地。 那双青筋暴起的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脸色已经灰白,连呼吸都没办法控制频率的小司机咬着牙踩下了刹车,伴随着一阵熄火声,公交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而小司机则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一般俯下了身子,接着便再没有爬起来过…… 后来抱着叶十九去医院的时候,薛晋安一路上都没有缓过神来,他的手不停地在发抖,和医生说明情况的时候也差点说不出话来。那个和他一起送叶十九来医院的中年阿姨好不容易扶着他在手术室门口坐下,他恍惚了一会儿,接着忽然无法控制地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每一个当时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都以为他是小司机的亲人或是朋友,所以他才会哭的这么伤心,而只有薛晋安自己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在懊悔什么…… 一个小时后,已经失去了呼吸的小司机脸上蒙着白布被护士推了出来,薛晋安颤抖着手揭开那块白布时,他的整颗心都痛得皱了起来。 他没来得及对这个人说一声我喜欢你,也没来得及向他介绍自己的姓名。他人生中头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却被犹豫和懦弱打败,失去了争取一切的时机。 …… 公司里的人又开始偷偷议论小薛总的脾气了,虽然前段时间大家曾短暂地猜测过他是不是恋爱了,但是从最近的情况来看,冷冰冰的,像是冰箱一样的小薛总还是个可怜的孤家寡人,既没有他爱的人,也没有爱他的人。 只有薛晋安自己才知道他曾经错失过什么,而每当他再次坐上那班熟悉的公交车时,那种感觉又会变得格外强烈。 开着那班公交车的司机变成了一个中年人,脾气粗暴,也不爱哼着难听老土的歌曲,永远笑眯眯的小司机走了,而留下来的只有那个永远坐在最后一排,和破破烂烂的公交车一点都不相配的薛晋安。 月底的一次加班,整个写字楼的人都忙坏了。而直到全公司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劳心劳力的小薛总才缓缓地从公司里走了出来。因为提前让司机走了,所以现在他得想办法自己回家,而当他下意识地走到公交站台上时,他才恍惚地想起来,六点钟的末班公交车已经走了。 神情黯然地站在站台上看着远方,薛晋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人生的第一次恋爱和失恋,加在一起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他心里一直在懊悔着当初自己那片刻的迟疑,而生死之距也让他意识到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滴——滴——” 车喇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瞬间,薛晋安以为自己是在幻听。而当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的那刻,他却看到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大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 “下班晚了吗?末班车哦。” 小司机还是那个小司机,就连他夹在自己胸口的那张丑丑的工作证也一点都没变,而这一次,薛晋安也知道了,自己再也不会放弃。 ——即使生死阻隔了我们,即使一切都不能挽回,我爱的依旧是你,始终是你。 第40章 杜茯苓站在y市福利院门口的那个站台上,目及之处,叶十九的那辆公交车正晃晃悠悠地开远。 车上的那位薛先生在他最后下车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句话,那话里的意思让杜茯苓有些心情复杂,不过不可否认,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人总是畏惧未知,但其实未知并不可怕。鬼也是由人变的,这就和年轻人会变老是一个道理。我们原本都是同源的,又何必畏惧彼此呢?” 看了眼手中那张精致的烫金名片,杜茯苓叹了口气将薛晋安的名片揣在兜里,接着往福利院的大门那儿走,可是刚走进几步,他便看到柏子仁正站在福利院那大铁门门口冲着空气自言自语着什么。 “……” 沉默地站在原地,杜茯苓等柏子仁停下说话之后,才缓缓地走了上去。而站在那儿的柏子仁看见他回来了也是一愣,两人相顾无言,好一会还是杜茯苓有些尴尬地开口道, “又和……那个什么……聊天呢?” “……恩,付打的费。” 将手心里的那几张冥币摊给杜茯苓看了看,柏子仁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用黑沉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杜茯苓,才轻轻地道, “你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 一听柏子仁这么说就果断地否决,杜茯苓捏着自己的耳朵,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接着望着面前的柏子仁,郑重其事地开口道, “我没生你气,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更何况是这样的事……而且看样子,你连蒋阿姨都瞒着吧?那你不愿意告诉我,简直太正常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不会害我的,更甚至你用你这个了不起的本事帮了我很多次吧?我自己是个倒霉蛋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我哪能每次都那么大难不死呢……哦对,有个小姑娘让我给你带了串糖葫芦……就在包里待会儿拿给你……” 絮絮叨叨地说着,半天也没个重点,杜茯苓觉得这么和柏子仁干站着说这些怪尴尬的,而柏子仁只是默默地听着,一直到杜茯苓干巴巴地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才用小到杜茯苓差点听不到的声音轻轻道, “我能看见鬼,那是因为我死过一次。” “……” 闻言一下子愣住,杜茯苓不知道柏子仁这话是什么意思,而柏子仁只是看着他,接着缓缓地将自己的衬衫下摆从拉了出来,将自己腰侧的一小块皮肤露了出来。 “心口,肺部,腰上,我被捅了三刀……我和你说过我十一岁的时候发生过的那件事吧?我用自己的命做了一件好事,然后老天爷赔了我一个正常人的脑子和一双不正常的眼睛。” 说到这儿,顿了顿,柏子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接着轻轻地开口道, “从那天之后,我就可以看见鬼了,我可以和他们做交易,也可以帮助他们投胎转世……有些死人叫我阎王,但是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恰好撞了大运的普通人,而我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我眼睁睁地看着无数不该死的人就这么死去,而我却不能帮助他们,因为他们命该如此;我一次次地看着做些恶事的坏人依旧富贵无忧地活着,仅仅因为时候未到……” “可是你救了我……” 茫然地听着柏子仁说着这些仿佛天方夜谭的话,杜茯苓好半天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而闻言的柏子仁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语气冷漠地道, “是,但是也是我帮张睿风揭发你父母和舅舅的。” “……” 整个人一下子僵住,耳边是冰凉的风声。杜茯苓错愕地看着柏子仁,惨白的脸上血色全无,而柏子仁只是笔直地站着,一直到杜茯苓有些颤抖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说什么?” “……你舅舅亲手杀了张睿风,你妈妈害的张睿风的父母和妹妹跳河自尽,你父亲造成了重大动车事故,无数人因为他而家破人亡……杜茯苓,你的家人罪有应得,我如果不帮张睿风,才是让更多人陷入不幸……” 耳朵里是柏子仁的声音,杜茯苓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了。 “对,你说的对……你说的很对……” 茫然地点点头,杜茯苓握紧自己的拳头,呆呆地眨了眨被眼泪水模糊的眼睛。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既没有对柏子仁的怨恨,也没有对父母的憎恨,那些原本让他都快忘了的事一件件地浮现在脑海里,他想起了沈曦最后对他说的那些话,想到了张睿风曾经对他的好,想到了母亲的冷漠和殴打,想到了那个从自己出生就没有付过责任的父亲。 我知道他们罪有应得,我知道他们罪不可恕,可是他们是我的父母家人,我又能怎么办…… “柏子仁……你应该什么都别告诉我的。你告诉了我,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知道他们罪有应得,可是我还是会难受……” 这般说着苦笑着勾了勾嘴角,杜茯苓将自己的背包拿下来递给柏子仁,接着缓缓地开口道,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地救我了……如果是想要补偿我之类的,那完全没有必要……我的生死,那都是我的命。我父母所犯下的错,我也活该替他们背……” “我没有……” 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柏子仁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而杜茯苓闻言只是皱了皱鼻子,接着用手背用力地抹干净自己脸上的眼泪,笑了起来。 “谢谢你柏子仁,但是很抱歉,没办法领你的情……” 说完这句话,杜茯苓转过身开始朝福利院里面走,柏子仁往前迈了几步,想要拉住他,可是杜茯苓却像是要故意躲开他似的,甩开了他的手。 杜茯苓走了,柏子仁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接着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部破破烂烂的,连后盖子都没了的手机。 手机没有电板,但是屏幕却依旧发着绿幽幽的光,而当柏子仁划开破旧的屏幕解锁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作为手机屏幕的那张照片。 杜茯苓揽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冲着镜头比着一个v,而自己则僵着脸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两个半大的少年靠的很近,一副很亲近的模样,阳光打在他们的头发上,撒下一片明亮的晕黄。 而柏子仁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一向平静无波的心底忽然没由来地烦躁了起来。 …… 【滴——您的鬼友圈有更新!请刷新!】 【阎王】 t t ——本消息由阎王系统5.0发布 【黑无常】 诶诶诶诶怎么啦老板?哭啥啊,快到碗里来! 【叶十九】 哎呀,一个简简单单的颜文字就道尽了柏老板此刻苦逼万分的内心……柏老板你咋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v⊙)? 【白无常】 ls自重,生意还想不想做了……话说老板,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柏青】 喂喂喂小白啊,你说什么呢……哎呀阿柏,早恋好像不太好啊……爸爸虽然不是老古板,但是这个小孩子还是要以学习为重你说是吧? * 深夜的福利院里,杜茯苓推开那间宿舍的门,破败的小屋子里到处乱七八糟的,有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正缩在床上流里流气地抽烟打牌。 “哟,回来啦……这几天上哪儿野去了,小少爷?” 手指上夹着烟,说着深深吸了一口,皮肤黝黑,体格高大的孩子见杜茯苓走了进来,便嘲讽地笑了起来。 “成天那么乐呵地往别人家里跑,还不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虫吗?那家人要是真心对你好,早就把你给收养了,还用得着你天天跑去……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几个少年闻言都笑了起来,吵吵嚷嚷的样子看上去颇有几分得意,杜茯苓像是没听到似的无视他们聒噪的声音,一直到走过他们坐着的那张小铁床上时,他才猛地抬脚,狠狠地踹了那老旧的床板一脚。 “再他妈可怜也没你可怜!都是死了爹妈的,咱们俩谁和谁啊你说是吧?” 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不顾另外两个少年死命拉着自己的动作,杜茯苓沉着脸,嘲笑般的看着面前被他吓得浑身哆嗦的少年。 “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记打呢?还没有被我教训够是不是啊,王天明?管管好自己的嘴!别让我再听见你瞎叽歪!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发着抖点了点头,这个叫王天明的孩子在杜茯苓面前一向窝囊惯了,今天见他红着眼睛进来才忍不住嘴贱了一句,可是没想到心情不好的杜茯苓明显比平时还不好惹,当下和自己的几个小兄弟立马躲到一边,连屁都不敢放了。 而另一边,杜茯苓则红着眼睛回到自己的那张小床边,猛地趴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隔着被子闷闷地笑了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柏子仁老实地告诉了他全部,却也把该告诉他的和不该告诉他的,都和他说了。 “呵,其实也不能怪他啊……我不是也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吗?” 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杜茯苓苍白的脸上是无奈的笑,可是眼睛里却再没有从前的那般怯弱和温和。 一个人是会变的,三年的时间里,他也早已经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故意和柏子仁隐瞒自己在福利院的生活情况,在他和蒋碧云的面前依旧装的一派无辜纯良,而事实上,他早在一次次被福利院的大孩子们殴打和耻笑之后就已经学会了怎样保护自己。 “那不就是电视上放的那个贪污犯的儿子吗?院长,我们干嘛要收留这种孩子?那种贪纳税人钱的父母会生出什么好东西啊……” “小杂种!你瞪什么瞪!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你给我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吃了!快点!不准浪费!” “呀,你爸妈都死了吧?哈哈,没人要……真可怜……听说你舅舅是黑社会呢?哇,真吓人,枪毙的好啊……” 难吃的饭菜,一点都保暖的被褥,冷漠的工作人员,社会福利机构能给这些孩子的保障总是有限的,而杜茯苓要想在这里生活下去,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 谁欺负我!我就还回去! 一次次在心里这么告诉着自己,杜茯苓一方面坚守着沈曦当初告诫自己的原则,一方面却像是被一块挫折打磨出来的坚韧石头一般,变得不再如当初那般脆弱纤细。 每天去上学,他都要刻意遮掩好久,才能让敏锐的柏子仁不去发现自己过得有多糟糕。可是就算是这样,杜茯苓依旧想让自己能在蒋碧云和柏子仁的面前的形象能尽量好些,不是满口粗话的坏孩子,不是会用暴力解决麻烦的坏孩子,他不想去破坏柏子仁那个对他来说美好的过分的家庭,他只想就这么凑活地活着,偶尔去感受一下那种亲情的感觉也好…… 想到这儿,杜茯苓忽然觉得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悲哀,接着他便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抽出一本相册。 这是他从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家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很多他和沈曦的合照,最后还有一张他父母年轻时候的结婚照。这些年,杜茯苓很少去翻看这本相册,而此刻,当他仰躺在床上,看着泛黄的照片上沈曦抱着带着海军帽的自己一脸笑意地看着镜头时,他的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滚落了下来。 “舅舅……我长大了……对不起……对不起……” 咬着牙齿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杜茯苓咬着自己的手背,将颤抖的身体蜷缩起来,终于泣不成声了起来。 我没有去怨恨的资格,也没有去指责的立场,因为就连我自己都知道,那都是错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 ---初中篇结束---- 第41章 夜色浓稠,乌云盖住月亮,霎时间遮蔽了所有光芒。 城南路4号的店面门口,柏子仁抬头望着这间被父亲和他精心布置过,此时正挂着一个木制小匾额的成衣店,眉宇间难得带上了些许的轻松。 中考结束的两个月,他四处奔波,终于在临开学的这几天,完成了母亲店面的装修和自己厂房的布置。母亲的成衣店名字是柏青起的,之后的装修也大部分是柏青弄得。 母亲蒋碧云对此自然是不知情的,但是柏青也不在意,能把这间店面送给发妻做礼物,他已经觉得分外满足。因此这间店面在装潢上处处都显得格外用心,以至于当昨天蒋碧云来看的时候,惊喜地差点哭了出来。 “阿柏……谢谢你了……真是有心了,好孩子。” 当时的蒋碧云一边擦拭着泛红的眼角,嘴角却难以抑制住笑容,她的眼睛长久地落在店内的每一处,从那门前的精致珠帘到窗台上的兰花,一点点看的分外仔细。 “你爸爸在世的时候,就喜欢送我花……那时候乡下的小伙子一个个都是只知道种地的本分人,只有你爸爸精怪,懂得骗姑娘家的这些手段……每天都趁我下地前故意在你外婆家门口放一朵花……我一面心里瞧不上他,一面又想,这真是个好玩的人啊……他怎么就……怎么就知道我喜欢这些呢……” 蒋碧云说这话的时候,柏青就一直站在窗台边上静静地听着,当听到妻子说起年轻时候的那些事时,他的脸上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无奈的笑,接着望着一旁的柏子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柏子仁想到这儿轻轻地眨了眨眼,对自己父母之间的感情却有些动容。一个明知道要无望地等候却还在深爱着,一个明明毫不知情却依旧坚守深情。这世上有太多的夫妻朝夕相对,却不知珍惜,相看两厌,而柏青和蒋碧云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却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默契一般,维系着他们分别多年却丝毫不逊色的情谊。 过了今晚,这家叫做柏家店的成衣店就要正式营业了,而柏子仁也要在明天正式地升入高中,成为y市重点高中一中的一员。 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这所位于城郊的高中在整个y市都是赫赫有名,被誉为省内升学率第一的重点大学摇篮。在本市,也一向是以全封闭军事化管理闻名的。当知道儿子居然考上了这所重点高中时,兴高采烈的蒋碧云简直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这个好消息,着急忙赶的买了不少糖果巧克力,见着一个熟人就要发一些让大家都沾沾喜气。而与此同时,自从那天发生争执,就没有和杜茯苓联系过的柏子仁也从班主任祝凤那里得知了,杜茯苓是班里和自己唯二一样考进这所高中的人。 “你们俩关系好,这下到高中里也可以好好玩在一起了……咱们二中今年的中考成绩普遍不怎么好,你和杜茯苓是我们班上最冒尖的两个,老师真心为你们骄傲……也希望你们能继续努力,成为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去学校拿成绩单的那天,祝凤语重心长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柏子仁,声音里是满满的关怀和温柔。 “杜茯苓是个好孩子,他父母的问题,我们都知道……那不能怪他,甚至有时候我看着他那副什么都不愿意多说的样子,都觉得发自内心的难过……可是,我这个当老师的,能帮他的很有限,除了每年为他申请一些助学贷款,我也做不了更多了……而就在昨天,他回学校来那成绩单的时候,居然把这三年所有的学杂费全都带来了,让我帮他还给学校……” 说到这儿,祝凤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牛皮信封,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受不了一点别人对他的好,自责而痛苦的活在这个世上……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柏子仁,如果可以的话,千万不要放弃他可以吗……他在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了。” 祝凤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柏子仁望着深色的天空,忽然不知道当时自己那一时冲动的举动究竟是对是错了。 这般想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柏子仁缓缓走到路边,在无人的街道边上,一辆显示着空车的出租车正在那边等着他。 “柏老板,接下来去哪儿?” 有个嘴歪眼斜车祸脸的司机坐在前驾驶座上抽着烟,见柏子仁上了车,便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柏子仁坐在后座,想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有些想见见杜茯苓,最终却还是望着车窗外的天色沉默了起来。 几天前,李记棺材铺的那件店面也被柏子仁清空,装修成了自己那家鬼淘店的实体店。 这间店在前天十二点就已经开始试营业,每天的营业时间是夜里十二点到凌晨四点,目前主要由白羡生担任店长,暂时的店员则是赵发财。 店内现在主要销售的是一些死人日常生活所必须的夜用品,分为贡品区,丧葬用品区和服装区。柏子仁将店里装修成了超市的样子,仿照人间的百货公司设置了各种货物架和价格牌子,将各种口味的香烛,五花八门的符咒,成打的纸花,逼真的纸人,各种型号的骨灰盒还有花圈寿衣之类的都摆上货架,根据价格随顾客选购,最后再统一到收银台结账。 而为了避免活人误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柏子仁特意雇佣了一个活人临时工在店内帮忙。这位眼神和耳朵都不大好的老大爷叫袁有道,以前是在大街上摆摊算命的,因为最近省里领导要来检查,他被城管掀了摊子,目前正在失业。鉴于老大爷到现在都没搞清楚白羡生是条狗还是赵发财是条狗,再加上他钻研玄学事业多年,早已深谙忽悠之道,柏子仁思索之下,果断聘用了他,并把他安排在了收银台的位置。 于是当后来,无数次有活人顾客三更半夜走进这家叫‘柏家超市’的店时,遇到的都是一个眯眯眼的老大爷坐在收银台前,而在老大爷的身后,则摆着整整一屋子香烛纸钱寿枕骨灰盒的惊悚场景。 “嘿嘿您好呀小同志,都想买点什么呀?咱们这儿啥都有,现在夜用品正在促销打折,全场骨灰盒打八折,办个白金会员,还能攒积分,集满五百积分可以换购辟邪内裤一套哦……” 活人:“……妈妈妈妈呀好像有哪里不对啊救命救命qaq” 至于死人快递公司,也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正式落户y市。从此以后,鬼魂之间除了烧纸之外,又有了一种全新的物流方式。 而作为这间名为‘鬼通’快递公司的共同创始者,出钱的柏子仁和出力的叶十九也分别持有了这间公司的一半股份。在技术支持方面,叶十九的活人朋友薛晋安则特别为他们的快递公司申请了一个专属网站,并设置了一个特殊域名,方便死人们能够自己查询快递单号。 而自从快递公司正式营业,全国范围内的包裹数量也在不断地增加,丢失包裹和问题件的反馈比起烧纸这种方式也明显少了不少。这段时间,柏子仁也收到了全国不同地区的鬼信消息,希望在自己所在的地方设置专属的快递点,方便当地死人的生活和购物。 至于衡水镇的那整整两千多平的废弃农田,除了留下一块,送给了白羡生和赵发财做合葬的坟地,其余的柏子仁则以支付时薪的方式雇佣了衡水镇的那百来号村民的鬼魂,在那些早已经闲置了多年,贫瘠的都结了块的土地上种起了庄稼。秋天种小麦,夏天种水稻,之后的三年,衡水镇从一个基本没有人息的镇子变成了一个农产品出口异常繁荣的小镇,那自然是后话了。 而那些长期占用衡水镇地皮非法摆小摊的死人小商贩,柏子仁在买下衡水镇的地,成为正式地主之后,就对他们进行统一的通知,除了不能随便制造垃圾,注意摊位周围卫生之外,他们还需要支付给衡水镇政府每年适当的摊位费,以扶持当地经济的发展。虽然事后,作为书记的苏茹在收到这一大笔钱的时候表现的很茫然,但是这并不影响柏子仁脑子里的那个计划正在缓慢而稳妥地逐渐显露出它的雏形。 我的人生正在像我所规划的那样,变得越来越令人期待,但是有些东西,却似乎无法挽回了。 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这般想着,柏子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淡淡道, “师傅,麻烦了,直接开回我家吧,没什么事了。” * 九月一日,开学日,一中的大门口不断地有拎着行李箱和包裹的家长和学生来来往往。 杜茯苓背着个书包独自站在大门口,手里则拎着个有些破旧的行李袋。他眯着眼睛打量着一圈这所显得格外光鲜的高中,心底却没有一丝兴奋或是雀跃。 一中是一所寄宿制高中,而这也意味着所有入学的学生无论你家离学校是否远近,你都必须服从学校的管理,统一住进学校宿舍。杜茯苓当时选择了这所中学,一是因为他知道以柏子仁的成绩一定会考取这所高中,二则是因为他自己也想离开福利院,去过一点自己的生活。 可是现在,第一个理由似乎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整整一个假期,柏子仁都没有来找他,而以杜茯苓的性格,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去向柏子仁低头。 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这期间,倒是蒋碧云特意来福利院看过他几次,带了不少饭菜的同时,言语间似乎也没有察觉到两个孩子之间存在的裂痕。 “茯苓啊,你怎么最近都不来家里了?阿姨每次做了好吃的,你都不来……以后去了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啊,学校里比不上家里,知道吗?有什么事就让阿柏告诉阿姨……阿姨虽然没本事,但是你一个孩子,总是要让大人照顾着的……开学那天,我有事送不了阿柏,你们俩要去的话就一起……两个人也好做个伴……” “恩,知道啦,阿姨……” 杜茯苓面对着蒋碧云总是有着用不完的乖巧和温顺,和在外人面前的那副满身戾气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笑的一派温和的咽下嘴里可口的饭菜,内心却苦涩的像是嚼了黄连一般难受。 “和他作伴,我哪里配……” 自嘲般的低喃了一句,杜茯苓笑了笑晃晃悠悠地朝着学校里走去,而就在他消失在校门口后,柏子仁也独自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并没有注意到杜茯苓前脚刚好离开,今天也是独自一个人过来报道的柏子仁手上显然多了不少行李。蒋碧云光是被褥床单就给他准备了几套,得知他要住宿在校,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后,更是将自己腌制的酱菜萝卜干辣酱统统给他塞进了箱子里,而身为同事的白羡生赵发财也在对他表示了强烈的不舍和挽留后,给他塞了不少诸如《鬼吹灯》《凶宅笔记》《用我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等著名床头读物作为送别礼物。 想到这儿,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入学通知,被手里的那个沉重的箱子弄得有些无奈的柏子仁抬头望了眼面前的这所偌大的学校,却被一丝不太对劲的气息弄得走了下神。 【滴——一千米内无任何非人类生物!】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柏子仁一边顺着人群往前走着,一边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这所高中,眼前的学生和家长人来人往,可是偏偏干净的仿佛没有一丝死亡的气息。 明明学校作为教育用地,向来是鬼魂栖息的最佳场所,为什么这所位于郊外的一中却会呈现出这种状态呢…… 一直到找到自己的那间宿舍的时候,柏子仁还在若有所思地想着,可是左思右想之下,他却还是想不明白。眼前是老式的木头门板,他隐约能听见里面有几个人正在说着话,而还未等他完全推开门,他便听见里面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和一个他分外熟悉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那个,刚来的,你叫什么啊?大伙都是室友,自我介绍一下啊……我叫赵春山……他叫肖明月……” “哦,我叫杜茯苓,茯苓糕的那个茯苓。” 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正靠坐在铁床边上,摇晃着自己一条腿的苍白少年闻言勾了勾嘴角,嘴上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表情有些让柏子仁陌生的痞气。 “噗……你这名儿可真可爱……诶哟,玉溪呀,还有没,给哥们也来一根呗~” 站在下铺正收拾着东西的少年仰着头冲杜茯苓笑了笑,而杜茯苓闻言挑了下眉,接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两根棒棒糖,给下面的两个少年一人丢了一根。 “未成年人可禁止抽烟啊……这是大人抽的知道吗……哈哈……” “切,你这没劲货……” 另外两个少年刚开始也没真心想要,被杜茯苓这没正经的一调侃也就笑了笑,各自叼着个糖收拾东西了起来。 而杜茯苓也没吭声,只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个打火机,接着漫不经心地给自己点上,可他刚要凑到嘴边抽上一口,却听到门被忽然推开,接着有个冷冷的,分外熟悉的声音在耳朵边响了起来,吓得他手里的烟直接就从手上掉了下来。 “几天没见,这是多了个新爱好?真是了不起啊。” 杜茯苓:“……………………” 第42章 走廊里是来往的学生家长,新学期的报道第一天总是显得有些匆忙糟乱和措手不及。 杜茯苓背靠在水泥墙壁上低着头,面前的柏子仁正面无表情地在伸手翻着他的上衣和裤子口袋。 “没了……真没了……” 无可奈何地任由着柏子仁在自己全身从上到下的地方翻找着,杜茯苓的声音里有些尴尬,看着来往的那些人看着他们俩的好奇眼神更是无地自容起来。 “那是别人给我的……不是我的……我也是第一次……” “杀人犯杀了人也总说自己的第一次,是有苦衷的,是被别人逼得。” 挺直腰板看向面前的少年,柏子仁头一次用这么冷的声音冲杜茯苓说话,里面的温度甚至让杜茯苓有些胆寒。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东西了?抽烟?你才多大?你知道吸一口烟会减寿多少小时吗?你知道肺癌死的那些鬼都长什么样吗?你知道他们的肺长什么样吗?要不要改天我找几个过来让你认识一下……” “别别别……我不想见他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一听这话吓得头皮都麻了,杜茯苓欲哭无泪地哀嚎了一声,不敢去看柏子仁的眼睛,心底一半是羞愧一半是纠结,复杂的紧。 毕竟,之前他们已经闹成了那样,现在又偏偏那么巧地让柏子仁撞见了自己这幅样子,他心里指不定瞧不起自己。以前他装得和只兔子似的,柏子仁还买他的帐,什么都让着自己,现在就…… “你的寿数余额需要我告知一下你吗?恭喜你,就在刚刚你又少了四个小时的阳寿,杜茯苓,你就是嫌自己命太长是不是……” 将手上从杜茯苓身上找出来的打火机和烟盒嫌弃地扔进一边的垃圾桶,柏子仁皱着眉头这般说着,望向面前沉默的杜茯苓,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自己心里不知怎么的也心软了起来。 “你……最近过的好吗?还生我的气吗?” 迟疑地开了口,柏子仁这般说着,对上了杜茯苓黯淡的眼睛,而闻言的杜茯苓只是愣了愣,接着忽然恍然大悟般的笑了起来。 “喂,所以你是觉得我在生气,才一直不找我的吗?柏子仁,你怎么老把我想的那么娇滴滴的呢……我没事,我很好……” 说着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开来,杜茯苓站直身体,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似的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最终长舒一口气缓缓道, “那天我只是有点矫情了……你明白的,我总要一个缓过来的过程吧?你别理我,你做的那些是你该做的,任何一个有良知,有原则的人都会那么做。站在你的立场上,你的所作所为一点问题都没有。错的是我的家人,法律已经清楚地告诉我这点了,所以我没怪你……至于他们死后会如何,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了……他们用死亡偿还了他们欠下的债,那很公平……即使我依旧会为他们的离开而难过,但是我心里也知道,你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我……讲真的,柏子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珍惜你就像珍惜我的一切一样……所以我才怕你会因为这件事看不起我……或是放弃我……” “杜茯苓……” 闻言的柏子仁愣住了,他没想到杜茯苓居然是这么想的,而杜茯苓看见他的表情,只是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个棒棒糖,熟练地剥开糖纸,凑到了柏子仁薄薄的唇边,接着讨好般地笑了起来。 “喂,给你道歉,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 沉默地和面前的人对视了一眼,柏子仁接过那个棒棒糖,想了想含在嘴里,接着淡淡开口道, “从福利院里搬出来的手续都办好了?” “恩,办好了,小事一桩嘛……倒是你,阎王爷,你的那些生意怎么样了?发了一大笔吧?什么时候帮我把那个司机的车费还了吧,我还欠着他车钱呢……” 说着压低声音凑到柏子仁的耳边,杜茯苓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这才好奇地看着柏子仁道, “说实话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事,要不是亲眼看见了,我死也不相信你居然能认识那么多死了的人……哦哦,怪不得我每次去你家,我都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只狗也不是狗对不对……诶,难道他是条死狗……” “小心他今晚托梦给你。” 凉凉地看了杜茯苓一眼,柏子仁见杜茯苓一脸惨白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接着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部破破烂烂的手机递给了杜茯苓。 “恩?这什么?” 一脸疑惑地看着柏子仁,杜茯苓好不容易辨认出这个破的连后盖子都没了的东西是个手机,可是都破成这样了,难不成还能用? “能用。” 仿佛看穿了眼前这人的看法,柏子仁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用手指在那破手机的屏幕上点了点,接着那俨然已经报废的手机居然神奇地亮起了象征开机的光芒。 “死人专用机,通讯录里有我的电话,另外还有一些死人界专用的应用软件。本来想等你哪天死了再给你的,但是想想还是先送给你吧,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喂……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点的吗……” 无奈地看了柏子仁一样,杜茯苓也没客气,直接就把那丢路边也未必会有人捡的破手机揣在了兜里。 “快帮我来收拾东西,下午不是还要去报道吗……” “诶,好!” 点点头跟着柏子仁进了宿舍,两个人讲清楚了误会,一时间都觉得轻松了不少。宿舍里的另两个人也在,那个最开始和杜茯苓说话的少年见柏子仁把杜茯苓叫出去半天没回来,本来还有些担心,此刻见他们神情正常地走了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个杜茯苓啊,要不你给咱们介绍一下……” “哦哦,这是我初中同学,柏子仁,我最好的哥们儿……还挺巧的,这回又到一块来了……那个这是赵春山,这是肖明月……” “嘿!明明是我是赵春山,他才是肖明月好吗……” 个子很高,比高瘦的柏子仁还要高出一些的壮小子闻言挥了挥手里的拳头,晒得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个笑容,冲柏子仁点点头道, “嘿,你好,我叫赵春山,以前是十七中体校的,现在也到这儿来念书了……我成绩一般,就靠加分进来了……以后大伙儿都好好相处呗!” “恩,你好。” 柏子仁看了眼一脸淳朴的赵春山,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而当他将视线转向了一边,另一个叫肖明月的白皙男孩正坐在书桌边,闻言挺傲慢地瞄了一眼柏子仁,接着不咸不淡地道, “你好。” “……” 柏子仁点点头没吭声,他总觉得这个叫肖明月的少年这幅看人的眼神有些让人不悦,对赵春山,杜茯苓和自己的态度也是古怪的很。而在短暂的自我介绍后,柏子仁也知道了宿舍另外两个人的情况。 赵春山是个体育生,靠田径奖项加分才进的学校。他是y市的一个下级镇的中学来的,父母前几年都生病没了,他是他爷爷带大的,老人家最近身体不好,今天把他送到学校门口就累得不行,赵春山就让他爷爷先走,自己背着一大包行李上来了。此刻宿舍里有一半堆得都是赵春生的东西,小到脸盆,大到厚棉被,赵春生都是自带的。而从赵春生的穿着来看,也知道他家的条件并不太好。 而另一个叫肖明月的,据他自己介绍说,他父母都是外交官,要经常在外出差的,工作非常忙,只会定期地给他一些生活费之类的,所以他平时相对的也比较独立。 “我爸爸妈妈他们经常会飞一些东京啊,纽约之类的,那边的生活环境和我们这种小地方可完全不一样……哎,我以后肯定也是要留学的,中国整体真是太落后了,想要过更好的生活还是要去国外……我爸妈就老这么和我说……他们每次回来,总是会给我带很多很多的礼物……以后等他们回国,我一定邀请你们到我家吃饭。我妈妈做的煎牛排很好吃……你们一定没吃过牛排吧?赵春生,你吃过吗?肯定没有吧……” 杜茯苓坐在一边的床上玩着柏子仁给他的那只破手机,耳朵里则听着肖明月说的头头是道,时不时地还要把自己爸妈送给自己的名牌鞋名牌包拿出来展示展示,只觉得烦的很。 但是边上的赵春生和柏子仁一个面露羡慕,一个面无表情,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一直到这个叫肖明月的以一脸自豪的样子说起自己这次是以全校第三的优秀成绩考进来的时候,杜茯苓终于挑了挑眉,忽然开腔道, “哟,第三呐……话说这第一和第二是谁呢?” “……” 柏子仁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杜茯苓一眼,而赵春生则是一脸老实好奇地问道, “对啊,是谁呢?那可真厉害啊……比肖明月厉害厉害啊……” 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肖明月阴沉地看了一眼浑然不觉的赵春生,刚要开口反驳,却听到杜茯苓用一种挺欠揍的语调笑眯眯地道, “啊,我当然知道了……因为这第一呢,就是你左手边的这位柏子仁同学,而第二呢,就是你右手边的这位杜茯苓同学……唉,虽然我们是土生土长的乡下泥腿子,但是没别的优点,就是聪明,你说这有什么办法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柏子仁:“……” 赵春生:“……” 肖明月:“……” * 【滴——管理员已邀请杜茯苓加入阎王殿聊天群组!】 【白无常】 (⊙v⊙)欢迎新人~ 【黑无常】 新人报三围爆裸照爆死亡原因嗷嗷~ 【柏青】 新人的名字怎么有点眼熟……………… 【茯苓糕】 嘿,大伙都在啊,柏叔叔你也在!我是杜茯苓啊,每次都在照片上见你,这是第一次见面啊,你好你好\(^o^)/~ 【黑无常】 ………………………………我勒个擦 【柏青】 ………………………………我滴个神 【白无常】 ………………………………老板你偏心 【阎王】 闭嘴,杜茯苓,好好吃饭,别玩手机。 …… 在群里回复了一条消息,柏子仁放下自己手里的筷子,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拿着那破手机不停在笑的杜茯苓,挺无奈地说了一句。 “快点吃饭行吗?来不及了……” “哈哈好……马上吃……” 把那破手机揣进兜里,杜茯苓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小炒肉放进柏子仁的盘子里,给自己扒了口饭,可是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没有消退。 “他们都好可爱哈哈哈,我是第一个加进来的活人吗?” “不是,薛晋安和我那间超市的收银员老袁也在里面,不过现在应该都在隐身。” 说着慢慢吃光杜茯苓夹给自己的菜,柏子仁见他挑挑拣拣的,把盘子里的那点肉都挑给自己,想了想淡淡道, “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和那个叫肖明月说话?” “谁让他自己先那么说话的?披着中国人的皮,却处处嫌弃自己的祖国。最看不上那种明明连国门都没出过,就口口声声中国哪里哪里不如别的国家的人了……真是听了就不痛快……中国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他了……而且我又不怕他,初中三年,咱们俩不也就这么过来了吗……” 撑着下巴慢吞吞地说着,杜茯苓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接着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收住自己一脸小痞子样的表情,挺直腰板冲柏子仁一本正经地咳了咳道, “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给你找事的啊……你别怪我……对不起……” “没事。” 淡淡地回了一句,柏子仁被杜茯苓这幅样子弄得也有些无奈,可是心底却奇异地没有一丝不悦。 “我也觉得他说的不对,不过你也没什么好卖弄的。” “恩恩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保证不那么显摆了啦……” 点点头老实都承认错误,杜茯苓一副乖顺的样子,柏子仁见状低下头,可是刚要拿起自己手中的筷子,却忽然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传来,紧接着脑子里传来了系统的提示音。 …… 【滴——您接收到一个陌生人的漂流坟,是否打开?】 第43章 漂流坟: 鬼信自带的一种通信方式,既将鬼魂的某些只言片语以语音的形式记录下来,接着发送出去,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你接收到了,都可以听到里面的内容。漂流坟具体又分真话坟和假话坟,具体的内容真假则由您自己分辨。随着鬼界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漂流坟已经逐渐成为了一种广泛应用于用户之间的全新游戏联络方式,而目前的最新版本为阎罗系统5.0版。 ——摘自百鬼百科 【滴——您打开了一个陌生的漂流坟!为您播放当前语音!】 【滴——今个一早,俺的家没了,头顶上是铁壳飞机轰隆隆的过去,落下来的就是要人命的炮弹。隔壁老虎和俺出去捡个苞米的功夫回来,他姐就被刺刀划破了肚皮,像头白羊一般躺在了自家的院子里死了。村子里的活人气现在都没了,我们这些还留着命的人又该咋办呢?】 耳朵里是一个少年人略带方言的声音,蹩脚的普通话和极差的信号都让柏子仁有些不太确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反复按下收听键几遍后,柏子仁皱起眉将那个漂流坟扔了回去。不久之后,或许就会有另一个死人收到这段不知道来自什么时代的语音,而此刻,柏子仁只是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接着便将目光抬起,看向了此时正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杜茯苓。 “我叫杜茯苓,大家好。” 斯斯文文的冲面前的三十几双眼睛打了个招呼,不故意找事的杜茯苓还是很有一番好学生的模样的。站在他边上的班主任徐云见状微微地笑了起来,接着冲杜茯苓道, “没有其他的要说了吗?说一说自己的爱好之类的吧?” “……” 闻言眨了眨眼睛,杜茯苓站在讲台上朝下看了看,刚好和刚回过神来的柏子仁对视了一眼,杜茯苓见他一副不在状况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刚刚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这般想着忍不住笑了笑,坏心眼的杜茯苓抿着嘴道, “我平时没什么爱好,就爱和柏子仁玩。柏子仁是个闷葫芦,平时比较内向害羞,大家以后都多带他玩玩啊,对,就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面无表情的帅小伙,他叫柏子仁,麻烦大伙啦!” “哈哈哈!” 班上所有的人都被杜茯苓的话弄得一下子都笑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顺着杜茯苓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或好奇或好笑的注视着,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一向独来独往的柏子仁有够尴尬,从前习惯了泯灭于众人,这样的情况总是让人格外的不自在,而当杜茯苓捂着嘴从讲台上下来跑回他身边坐下时,第一时间就被柏子仁冷冷地看了一眼。 “我错了我错了……” 趴在桌子上笑的椅子腿直抖,杜茯苓好不容易缓不过气来,接着凑到柏子仁面前小声道, “我不就想让你积极阳光一点嘛,这么阴沉小心头上长木耳……看,生活多美好,笑一笑十年少,哎哟,讲台上的这个妹子不错,是我喜欢的型,看呀看呀……” 耳朵里是杜茯苓的胡说八道,柏子仁懒得理他,却还是下意识地将视线抬了起来,可是当他看到站在讲台上的那个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女孩时,他却忽然愣住了。 “恩?你怎么了?” 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柏子仁情绪的变化,杜茯苓原本还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此刻却立马将视线转到了那个正在自我介绍的女孩身上。视线所及,那个女孩的脸色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细瘦的身形看上去很让人怜惜,她的头发削的很薄很短,但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充满了生机,让望着他的杜茯苓不知怎的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叫陶秋桦,我可能也是咱们这个班里年纪最大的了……之前我因为生病休学了一年,经过一年多的复习我终于来到了这所我梦寐以求的学校,今后也希望和大家一起好好相处。” 语调平缓的这般说着,陶秋桦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班级的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多看了她几眼,杜茯苓从听到她的名字起就有些发愣,而台上的陶秋桦说完这些,便将视线转向了杜茯苓这边,接着忽然小小地冲望着她的杜茯苓笑了笑。 敏感的柏子仁注意到了这个笑容,见状的他下意识地看了杜茯苓一眼,可是杜茯苓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在那儿自顾自地感叹着。 “还真是她啊,当初的那个得了肿瘤的陶秋桦?” 睁大着眼睛看向身旁的柏子仁,杜茯苓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钦佩,望着那个缓缓走回自己位置的瘦弱姑娘,眼神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她真了不起,真的,我很佩服她……没想到她居然也来这里了……真是太巧了。” “恩。” 点点头表示赞同,当初同样见过陶秋桦的柏子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个曾经在死亡线徘徊的女孩能够康复也表示了惊讶。不过想到这个眼盲的病弱女孩似乎听到过自己的声音,柏子仁沉吟了片刻,还是暗自决定要离她尽量远些,免得惹上麻烦。可是谁知道,第一节班会课一下课,这个叫陶秋桦的女孩就立马来到了他们俩的位置边,可是她找到的却不是别人,而是明显不在状况的杜茯苓。 “啊?谢我?谢我什么?” 原本正趴在桌子上和刚互加了好友的赵发财聊天,被那只轻轻在自己桌上敲了两下的手惊动的时候,杜茯苓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而等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孩一眼时,陶秋桦却对他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谢谢你当初帮助了我啊,那可是整整一千多块啊,你都忘了吗?因为你的名字太特别了,所以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刚刚听你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的……” “哦哦!那个呀……没事没事,互相帮助嘛嘿嘿……” 头一次和女孩子这么亲近地说话,杜茯苓平时随便惯了,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手舞足蹈的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而还未等他继续和陶秋桦继续说话,身边一直沉默着的柏子仁忽然拉了椅子站起来,接着面无表情地朝教室外走了出去。 “诶,你去哪儿啊?” “上厕所。” 干巴巴的三个字,却也可以听出来说这话的人不太高兴,杜茯苓一头雾水地看着柏子仁走出去,接着看了眼同样一脸不解的陶秋桦,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他去上厕所……居然不叫我一起去?” “噗……你们平时上厕所,都一块去啊?” 被杜茯苓的话一下子逗笑了,陶秋桦打心眼里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男孩怪可爱的,便抿了抿唇微笑着道, “诶,杜茯苓,我觉得咱两挺投缘的,要不你做我干弟弟吧,以后什么事姐我都罩着你怎么样?” “啊?真的呀!好,姐!那你以后可得多给弟弟我抄抄作业啊……” 一听这话立马笑了起来,杜茯苓嘴甜地喊了声姐,而陶秋桦也干脆地应了,两个人一时间关系亲近了不少,言辞间也轻松随意了许多。 而另一边,对这一切还毫不知情的柏子仁独自一个人去了厕所,可是一路上,他都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怪。 从来都只会对着自己笑的人开始对着别人笑了,什么时候都要跟在自己后面的人居然也不跟上来了。 站在三楼男厕所门口,柏子仁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决定把杜茯苓这个没良心的人暂时抛在一边,待会儿回去无论他怎么求自己,他都绝对,绝对不要和他说话。 这么想着,今年到底也只有十几岁的阎王大人才终于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接着,他便慢吞吞地走进了厕所。 洗手池的镜子边,柏子仁伸出手打开了水龙头,可是他刚一拧开,里面的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怎么也出不来,而还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他面前的那面镜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着身子,双手被绑在树上的小男孩。 柏子仁愣了愣,不知道这忽然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仔细一看他便发现,在这个孩子的身边还有大概十几个或是四五岁或是七八岁的孩子,他们有男有女,而无一例外,这些还在都被捆着双手,像是牲口一样被剥光了吊在树上。 “呜……呜……” 低低的哭声从镜子里传来,那些孩子干瘦的的脸颊上满是脏污的泪水,光是听着就让人压抑。与此同时,水龙头里却开始缓缓淌出一滴滴泛红的锈水,而更奇怪的是,就在这诡异的一切发生的时候,柏子仁脑中的系统却没有发出任何的提示或是反应。 【滴——当前一千米内无任何非人生物!请寄主稍后刷新!】 【滴——当前一千米被无任何非人生物!请寄主稍后刷新!】 尝试了几次操作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柏子仁皱着眉再次看向面前的镜子,却发现镜子里的画面又一次变了。 “你们这群乡巴佬!快点把那些八路交出来!不然太君就把这些娃娃给宰了!拿这娃娃的皮做鞋!” 身着一身黄绿色军服的猥琐男人掐着小男孩的脖子,冲站在镜子面前的柏子仁一脸狰狞地开口。 柏子仁皱着眉看着这仿佛一出电影般的一幕默不作声,而还未等他回过神,一把尖锐的刺刀就瞬间捅破了小男孩细瘦的像枯柴的身体,伴随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凄厉的哭喊,十几个孩子手上的绳子都被割开,接着鲜血溅满了镜子,染红了柏子仁眼前的一片清明。 “啊!!老虎!!俺的老虎!!俺要杀了你们!俺不活了!”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手上流淌下来的仿佛都是来自那些孩子被划开的身体的鲜血,早已经见惯了无数生死的柏子仁只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而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的镜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他刚刚看见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觉。 “呼……呼……” 水管里的水恢复了清澈,柏子仁小心地将自己的手一点点洗干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接着才慢慢地走出了厕所。 “诶,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久?” 靠着厕所门口的墙壁站着,到底还是跟条尾巴似的跟过来的杜茯苓见柏子仁出来便抬起头说了一句。可是他这刚一开口,就觉得面前的人神色不太对,而等他伸出手握住柏子仁冰凉的双手时,他立马被柏子仁微微颤抖着的手吓了一跳。 “喂喂!阿柏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紧紧地握着柏子仁的手,杜茯苓和柏子仁差不多高,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完整地看到此刻柏子仁难看的脸色,因此心里一时间急的都声音都有些发抖,而柏子仁被杜茯苓这么一喊,也回过神来,接着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没事。” “你怎么搞得啊?这厕所里面有女鬼啊?有多吓人啊?把你都吓成这样?要不要我进去把她给收拾了!他妈的,老子的人都敢欺负,是鬼了不起啊……” 说着就要往厕所里走,满脸怒气的杜茯苓刚要抬脚往厕所里走,柏子仁却一把把他给抓住,接着扯住他的耳朵,冷着声音道, “你骂谁妈呢?” “……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 被揪得耳朵都红了,杜茯苓一边躲闪着,一边又开始没骨气地道歉了。而柏子仁被他这么一闹,也觉得刚刚那种快要喘不过气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只是刚刚看见的那一幕他还有些弄不明白,因此一时间他依旧沉默着,倒是杜茯苓见他脸色好些了,立马满脸得意地在他旁边开口道, “说起来有个喜事要和你分享一下……你知道吗!我有个姐了,就是那个陶秋桦!她说和我特投缘,要认我做干弟弟!哈哈,你说是不是我这种人特讨女孩喜欢啊……唉,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她那么漂亮,做个姐姐也不亏嘛你说是不是啊柏子仁……诶诶诶!你怎么走了!你走什么啊!等等我啊……” …… 【滴——您的鬼友圈已更新!请刷新!】 【阎王】 心塞。 ——本消息由阎王系统5.0发布 【叶十九】 沙发!肿么啦骚年?摸摸(⊙v⊙) 【白无常】 板凳!感觉老板最近动态更新的莫名很勤快呀,知心哥哥在这里求陪聊啊挥挥(⊙v⊙) 【袁有道】 地板!唉,依老夫愚见,小老板这是春心受阻,莫名而塞啊,我替小老板算了一卦,七日内红鸾星必动!算的不灵我赔命! 【黑无常】 莫名地觉得袁大爷真相了肿么破……_(:3)∠)_ 【白无常】 1 【叶十九】 2 【茯苓糕】 阿柏我可以解释qaq求原谅呜呜呜呜qaq 第44章 夜深人静,柏子仁睁着眼睛无精打采地看着宿舍的天花板,意识却很清醒。 赵春生的呼噜一下一下打的格外的有节奏,肖明月也从最开始的低声咒骂到逐渐睡着了。 杜茯苓倒是还醒着,柏子仁每隔一会儿都能感受到来自床下的轻微振动和杜茯苓的闷笑声,估计此刻他还在群里和那几个半夜不睡觉的死人胡说八道。 这般想着,柏子仁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杜茯苓和白羡生他们几个居然会出奇的投缘这件事,他之前还真是没想到。原本他还挺担心杜茯苓会不习惯之类的,现在想想可能都是他想太多了。 自从那天讲和之后,杜茯苓好像就不再在他面前故意做出那副讨巧卖乖的样子了。原本压在他心头的那些忧愁和痛苦一夜之间散的干干净净,焕发出别样生机的杜茯苓比柏子仁记忆中的那个阴沉,自卑的他好了太多,也让柏子仁越发地在意了。 【黑无常】 杜茯苓,都一点了,快去睡觉!城西一个杀人犯还等着我去索命呢!(#‵′) 【茯苓糕】 发财哥好狂霸拽!不过索命这种事就不用告诉我这种未成年人了吧╮(╯_╰)╭ 【白无常】 哎呀小朋友怕了吗?下次让老板带你来看索命现场好不好呀~阎王 …… 群里的提醒让柏子仁回过神来,撇了眼屏幕,果断无视那几个刷屏一天的人的话,柏子仁索性退出了鬼信的聊天界面准备关机睡觉,但紧接着,他却忽然想起了今天在厕所发生的那些事。 刺刀,屠杀,村庄,穿着伪军军服的中国人。 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一回想起来都觉得心情复杂。对于柏子仁这种出生在和平年代,并没有经历过真正苦难的现代人来说,那些对于每个中国人来说分外耻辱的岁月,是他难以想象的。而从那些零碎的画面和他之前收到的那个漂流坟来推测,一中这所学校很有可能就是建在一个抗战时期的村庄旧址上,所以才会保留了这些东西下来。 “可是他们的鬼魂去哪儿了呢……” 低低地喃喃自语着,柏子仁有些想不明白,下意识地戳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在功德指数那一栏,他的数值显示着9876,距离下一次系统升级还差将近一千多的功德值。 因为之前忙着开店,最近又忙着开店,所以柏子仁最近都没有出去找过生意。正巧今天也睡不着,柏子仁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这所透露着古怪的学校里转转,看看情况。 这么想着,调开情景模式切换成了阴间模式,柏子仁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接着他从上铺缓缓地飘下来,却发现睡在他下铺的杜茯苓已经傻乎乎地抱着个手机睡着了。 轻轻抬起手给他盖好被子,柏子仁垂眸看了眼杜茯苓,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 做完这一切,他慢吞吞地离开了宿舍。可是他刚一离开,床上的“杜茯苓”却忽然睁开眼睛,接着机械般的转动了一下眼睛,微微地笑了起来。 …… 【黑无常】 诶,杜茯苓怎么不说话了?真睡了? 【白无常】 估计被老板叫下去了? 【茯苓糕】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黑无常】 呕,杜茯苓你笑的好恶心,纯爷们都是这么笑的好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茯苓糕】 *#dgrwyudea=hfdiij 【白无常】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是盗号了吗? 【黑无常】 卧槽不是吧?老板不是睡他上面吗?阎王老板这是咋回事啊?你家茯苓糕脑子坏了咋办啊? …… 而这一切对于杜茯苓来说都不得而知了,因为就在刚刚他正在和赵发财他们聊天的时候,他忽然就被一阵奇怪的凉意袭上了心头,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像是离开了身体,杜茯苓再醒过来的时候,耳畔是一阵哭喊和喧哗。僵硬地动了动身体,他发现自己躲在一个像是黑暗,肮脏的地窖般的地方,腿上则绑了木条和绷带,连动都动不了。 “你们这群乡巴佬!快点把八路交出来!不然太君就把这些娃娃给宰了!拿这娃娃的皮做鞋!” 一个男人大喊大叫的声音从地窖外面传来,杜茯苓像是被惊醒般下意识地凑到一边的门缝往外看去,可是这一看,却被外面那十几个被吊在树上,低低哭泣着的孩子吓了一跳。 “俺们不知道……俺们真的不知道……求太君放过俺的孙子……求求太君……” 有个穿着破旧小褂子的老太太跪在地上给那些穿着日本军装的矮个军人磕着头,连牙都掉光的干瘪嘴唇开开合合着,枯黄的脸上淌满了泪水。而在老太太的身边,还跪着大概二十几个衣着褴褛的老人。 “俺们这个村子里只有些老人和娃娃了……年轻人都没了……那是真心没胆子藏什么八路啊……求求太君放过这些娃娃……求求你们呜呜呜……俺们可以拿全村的玉米面来换……” 光着脚磕着头,赤身穿着条破裤子的老汉双手合十,老泪纵横地呜咽哀求道, “求求太君……俺的小孙女只有三岁……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了……放过她吧……” 像是听到了老汉的声音,其中一个被吊在树上的小姑娘微弱地喊了声爷爷。老汉一听双眼都瞪直了,哭喊着就要跑上去,却被一个怪腔怪调的日本士兵一把推倒在了地上,狠狠地踢了几脚。 “巴嘎!!” “娟娟啊……娟娟啊爷爷的娟娟……” 老汉被踢的胸口剧痛,凄惨的叫喊声让所有跪在地上的老人家都发起了抖,而那个最开始说话的,翻译官打扮的男人见状得意地笑了声道, “不识抬举!你们这些老家伙别给我装蒜!我们是看着那小八路跑进来的!怎么就会没了!他的腿上有伤,根本就跑不远!只要你们交出那个八路,我就放了你们和这些娃娃,否则我们就杀光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一听这话那些日本士兵都笑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刺刀像是一群禽兽一般狰狞地喊着一些怪里怪气的语言。而那些跪在地上的老人闻言只是低低地哭泣,磕头,无论这些日本人怎么逼问,他们就是说着不知道,不知道。 “哼!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太君爷爷们的刀有多利!” 几番威逼都没有成效,一边的日本军官已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那个汉奸翻译官见状恼火地咒骂了一声,接着手一挥,几个日本兵立刻心领神会地来到了捆着孩子们的树下。 “你们既然说不知道,那我就来帮你好好想想!老眼昏花的就是记不住事!见点血不就好了!” 闪着白光的刀刃亮的人晃眼,老人家们一阵哭嚎,却阻止不了这些丧心病狂的屠杀者的动作,伴随着一阵让杜茯苓发冷的,刀子捅进肉里的声音,两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孩子就这么在他的眼睛底下没了。 “啊啊啊!!老虎!!俺的老虎!!” 孩子的亲人像是疯了一般扑上去,但是刚迈出步,就被日本人一枪给射穿了胸口。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逼红了眼睛,这些已经上了年纪,一辈子都只握过镰刀锄头的老人家绝望地哭着喊着,凄凄惨惨的声音衬着地上的几具尸首,让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杜茯苓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耻辱,痛恨,悲愤和愧疚。 在这个他压根不认识的地方,他却被这些陌生的情绪包围着,哭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而在他的脑子里,他却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冲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小柱子,哥就把这封信交给你了,记得把它交到延安,交到我们的同志手里去……这封信可以救很多人……记住,就算是死,你也不能把它丢了……至于你小春姐那边,你也记得给带句话,就说我在外头有别的相好啦,我是个没良心的男人,让她别等了,别等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外头的屠杀却依旧还在继续,日本人每杀死一个孩子,就会像在庆功一般集体怪叫几声。那些老人已经哭的连力气都没了,可是他们把头都磕破了,那些残忍的日本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而一直到一半的孩子都已经被杀了,吊在树上的一个浑身都在发抖的孩子忽然边哭边喊道, “俺知道那个人在哪里……求你们别杀我……也别杀我爷爷……”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声音都停了,日本人的眼睛亮了起来,而那些跪在地上的老人也一个个停下了哭声,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那个孩子。 “小孩……你知道?那你告诉我啊?告诉我,我就把你放了,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汉奸笑着走到了那孩子的身边,嘶哑的声音里是让人恶心的黏腻。而那孩子只是抽搭着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跪在地上的老人家就忽然站起来,冲着那孩子破口大骂道, “没骨气的软骨头!!给日本人卖命的狗!!你爹妈就是让这些日本人给害死的!!你现在居然为了自己的命就要卖了救俺们帮俺们的八路军!!你这个没良心的娃!你!!” 老人家的话没有说完,子弹就穿过了他的胸口,那被吊在树上的孩子大叫了一声,接着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倒在了血泊里,闭眼前还不忘冲自己伸了伸手。 “不准说……不准说,就是死,也不准说。” 还活着的村民见状都大哭了起来,因为哀伤,因为无助,也因为这绝望悲苦而远没有尽头的命。 他们只是这片华夏大地上最普通,最朴实的老百姓,他们怕死,怕的要命。可是国门破了,千万老百姓的命……早就没了。 数万万中国人还活着,却没了尊严,没了家乡,没了亲人,什么都没了。为了能活下去,他们一次次跪着向这些禽兽求饶,哭嚎,送上粮食和鸡鸭,只为了能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世上。 可是就连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些都是错的。 中国人不该向侵略者下跪,中国人不该向屠杀者求饶。 每个人都懂这个道理,可是活着再苦,也好过死了啊? 舒坦的日子,幸福的日子,吃得饱,穿的暖,没有战争的日子……他们一天都没有过过,他们又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终于有一天,瘸着腿的小战士带来了希望的消息,这些心里早没了指望的村民从小战士的口中听说了延安,听说了八路,听说了中国人民终于要站起来的好消息。 老乡!中国会有救的!终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些欺负我们的人都赶回去!终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们欠下的都讨回来! 那些毁了我们家乡杀了我们亲人的日本人才是我们的仇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哪怕是死!哪怕是死! 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 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 小到路都走不稳的稚子,大到满鬓白发的老翁。 村子里的人再没有发出过一声哀求,他们笔直笔直地跪在地上,却不再哭泣,不再颤抖,亲人的鲜血撒了一地,日本人的叫骂刺耳难听,可是这一切,仿佛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杜茯苓浑身颤抖,哭到眼睛充血,可是僵硬的,不属于他的躯壳,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无法动弹。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仇恨而痛苦过,他没有经历过这场浩劫,没有目睹过这段历史,可是当他透过小战士的眼睛看到这一切时,那种几乎将他心脏撕裂开来的痛楚却让他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国仇家恨。 “对不起……对不起……” 微弱的像是小鹌鹑一样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杜茯苓甚至分不清这是自己在说话还是这个小战士在说话。 而一直到天全黑了,外面的那些魔鬼一般的日本人才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屠刀。 一村子的人都死了。 他们为了保护小战士能活下去,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因此而活下去,而心甘情愿地死去了。 生来如草芥,死后如尘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历史的丰碑上刻着无数英雄人物的称号,却没有给这些像是泥土一般死去,不知葬在何处的平民留一个位置。 而直到他们死了,他们也没能变成鬼。 残忍的日本兵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怒,把这些已经死了的老人孩子身上全都浇上油,大火点燃了尸骨,灰烬被尿液污秽覆盖。生命受到了亵渎,因为战乱和流亡,这些可怜的殉难者连鬼都没有做成,就像是混进泥土里的沙子一样消失了。 而在最后的最后,这些日本兵还把某种异常可怕的东西留在了这片无辜的土地上,用村民的骨灰将那些东西全都掩盖了上去。 被大火烧光一切的废墟中,小战士在那些扫荡了几天的日本人终于不甘心的走了之后,才终于艰难地从地窖里爬了出来。 藏在衣服里的信热的发烫,在他身体里的杜茯苓看着他跪在那些灰烬和脏污里整整磕了几十个头,一直到额头淌下了鲜血,弄花了他稚嫩的脸,他才哭着站了起来,把那些黑灰都用手一把一把的抓起来,用衣服包裹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等做完了一切,他就回来…… ——把他欠的,全都还了。 第45章 “现在开始上课……今天老师要给大家讲的,是一个关于过去和牺牲的故事……” 耳畔是班主任徐云轻柔的声音,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杜茯苓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 “还没好点吗。” 柏子仁平淡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杜茯苓眨了眨红肿的眼睛,虚弱地点了点头,接着强打起精神挺直腰板道, “恩,有点难受……那个上我身的东西你确定是什么了吗?” “我只能确定那不是鬼……至于他为什么上你的身,又为什么要让你和我都看到那个被屠杀的场景,我也不知道……” “要是能找到他们……帮帮他们,该多好……” 脑海里还在不断地回放着那些可怕的画面,杜茯苓皱着眉头翻开自己面前的书本,自言自语了一句。而柏子仁闻言只是欲言又止的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人死了都变成鬼,在通常的概念当中,鬼是不可摧毁的。死人界的标准定义是,鬼是灵魂离开躯体后的存在,拥有自己的意识和分辨力。而事实上,遭受了某些重创或是在死亡时遭遇了某些意外问题后,有些人死后并不一定会成为鬼,而是变成另外一种没有自我判断力,甚至不具备投胎转世资格的存在。 而这种存在,在柏子仁所查询到的百鬼百科里,被称为——魂。 区别于几乎不存在于现代社会的精怪妖魔,区别于普通人死后都会变成的鬼。魂是一种压根就没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因为出现的概率非常小,魂总是会出现在大型屠杀或是重大灾难事故发生后的现场,由几百甚至上万殉难者的生命汇聚而成。 最开始的来到一中的时候,柏子仁其实就察觉到了这所学校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因为他也没有遇到过此类事件,所以最初并没有想到这一层。而一直到他在厕所遇到了那件怪事,又接收到了那个奇怪的漂流坟,甚至在杜茯苓昨晚莫名其妙的就失去了意识开始胡言乱语之后,他才从这种种的疑点中隐隐猜出了一点端倪。 【滴——欢迎使用百鬼百科!死人界最全最丰富的知识宝库尽在百鬼百科!】 【物种名称:魂】 【主要特征:珍稀物种,濒临灭绝,非人非鬼。】 【主要事件:秦朝时期,秦始皇嬴政为了统一六国文字,完成千秋大业而选择焚书坑儒。当时,无数古籍被焚毁,六国学子被屠杀,鲜血染红了皇座的同时,一种名为“魂”物种也第一次出现在了历史的舞台。学子之魂经久不散,始皇帝做了中国的第一位皇帝,可是秦朝的气数却也因此没了。此后,凡有魂出现,便意味着它们必有执念尚未完成,或为了守卫故土,或会为了保护后人。而在近代史上,也曾出现过多次这种现象。例如著名的大屠杀事件发生地,至今任由数十万忠魂守护,使这座古城近多年风雨而再未受一丝威胁。再比如大地震之后的唐山市,汶川市,也都有魂的存在。而直至今日,因为社会逐渐趋向于和平安定,魂的存在已经越来越少,2013年,百鬼百科也正式将魂列如了“最珍稀三个物种”之一。】 【注意要点:需要注意的是,魂是一种对活人和死人都没有攻击性的物种,因为本身没有思维能力,它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因为执念驱使。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它们的存在也是具有时效性的,一旦它们意识到自己即将消失,它们所有守护的东西无法再继续,魂就会开始向人类发出类似求救的讯号。这个时候的它们是没有任何恶意的,尽管大部分的活人也不得而知。】 …… 所以说……之前发生的那一切都是因为这些存在于一中的魂意识到自己快消失了?它们在向自己和杜茯苓求救,希望他们俩能帮助它们完成某些事情? 意识在那些暗红的文字上一点点的扫过,看到这里的柏子仁一边思考着,一边回想起昨晚他无功而返的回到宿舍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杜茯苓冲他断断续续说的那些话。 “我看见那些日本人杀了人,杀了好多,那些畜生连尸体都不留给他们,统统都烧光了……他们还被整箱整箱像是武器箱子一样的东西埋在了村子下面,我看不清那是什么……只看到上面有一些黑色的骷髅符号……后面的事情我就看不到了……” 会是什么东西呢?那些屠杀之后的日本兵究竟把什么危险的东西埋在了一中所在的这片土地下面,致使这些殉难者的魂这么多年都不愿散去,此刻意识到自己快消失了也不忘向他们求救呢? 如果真的是极具危险性的东西,那么现在还在这所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会有危险,如果不尽快地把那些东西找出来,所带来的后果是不可预计的。 想到这儿,柏子仁皱起了眉头,他很希望那些魂能够再来找他,给他一点提示也好,再让他看到一点别的画面也好,可是无奈的是,它们不具备任何沟通和交流能力,柏子仁根本没法利用阎王系统和它们交谈,而就这么被动地等着,那些像是活动炸弹一样的潜在危险也让柏子仁有些心神不宁。 ……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这是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中的选段内容,这段所表达的是先生对于进步青年无辜受害的痛心,也抒发了当时进步学者对这些牺牲的学子的敬意和哀痛……” 徐云站在台上讲着课,底下的学生都在低头快速地记录着笔记,真正去领会她话中意思的人却少有人在。学生们上这堂课,仿佛就是为了她这几句公式化的批注。认真记录下来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能在考试的时候,教上一份所谓的标准答案。 想到这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做老师这么多年的徐云不知为何忽然有了几分感慨。教书十年了,讲来讲去好像都是这么几个知识点,几道简答题。这么好的文章,这么苦的往事,孩子们却连一丝触动都没有。爱国主义教育贯穿于九年义务教育课本,可是最初的目的却已经被升学考试和成绩排名所取代……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悲哀。 “下面的这段不如就让同学们来谈谈个人的看法吧?” 用手指敲了敲讲桌,徐云微笑着看着下面这些终于抬起头的学生,轻轻道, “大家可以自己站起来发言,各抒己见,这虽然是课堂,但是也不能总是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对吧?不用举手,想说话的同学都可以站起来说,谁做第一个?恩?”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杜茯苓原本还有气无力得趴着,一听这话也惊讶地看了身边的柏子仁一眼,柏子仁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却没有吭声,而就在大家还都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徐云的时候,陶秋桦却首先举了举手,接着站了起来。 “先辈的事迹值得缅怀和反思,但是和平请愿所带来的伤痛也是值得我们反思的。斗争在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我们除了依靠已经腐朽的政府还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被侵略的命运……对于我们来说,这些是遥远的往事,但是这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陶秋桦一字一句地说着,平静而秀美的脸上仿佛镀着层夺目的光。杜茯苓眼睛发亮地看着陶秋桦说完坐了下来,接着十分给面子的带头开始鼓起了掌。 柏子仁见状抿了抿唇,杜茯苓不知道为什么和陶秋桦成了所谓的姐弟,虽然对这种在学生间很流行很幼稚的认亲戚方式他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每当看到下课的时候,两个人亲热地站在门口聊天的时候,他还是有着些许的不自在的。 “老师!我有点不一样的看法!” 坐在前排的肖明月也举起了手,徐云微笑着示意他起来,而肖明月也在站起来之后,清了清嗓子,用有些尖锐的声音大声道, “既然老师你问我们看法,那有些观点虽然可能不合乎主流观点,我还是要说一说了……就拿这篇文说吧,这些请愿的人不是很没脑子吗?用身体去堵抢眼,难道不识活该被打死吗?而且那么多人去请愿,怎么就死了这几个人呢?还不是他们站的最前,叫的最凶吗?要我说,这种事只有傻子才愿意去做……” 这话一说出来,班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不少学生脸上甚至暗暗地露出了些许赞同的意味,而徐云闻言只是错愕地看着面前站的笔直,仿佛理所当然说出这番话的孩子,声音里都带上了些发抖。 “你觉得他们都是……活该?” “对啊,难道不是吗?既然是老师你让我说的,我就……” “他们如果是傻子,那抱着你这种想法的人就是小人,就是懦夫,就是混蛋。” 清亮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骤然响起,打断了肖明月的话,闻言的肖明月瞪着眼睛转过头,便看到说话的居然是他同一个宿舍的那个话很少的柏子仁,而坐在他旁边的杜茯苓同样正一脸匪夷所思地瞪着他。 “你凭什么骂我!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你可以认为那些牺牲的烈士是傻子,我也可以认为满嘴胡说八道的你是懦夫,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 “好好说话,别吵,一个一个说!” 越听越不像话的徐云忍不住出声阻止了一句,肖明月闻言脸色涨红地坐下来,而柏子仁笔直地站着,却半天没有吭声。 “柏子仁你居然也会说这么长一句话,而且说的这么刻薄……干得好,喷他喷他!” 小声地冲身边人说着,刚刚肖明月一说话就觉得火气直蹿的杜茯苓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接着撑着下巴兴奋地等着柏子仁继续说下去,可是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也跟着坐了下来,淡淡道, “没了。” 杜茯苓:“……” “没了!?” 一时间,连讲台上的徐云都闻言有些无奈了,她是知道这个叫柏子仁的学生的,成绩是一等一的好,脾气是一等一的怪,平时除了和他同桌杜茯苓说话,根本不搭理别人,谁想到今天这种情况难得听他说一句话,居然就这么让人大跌眼镜…… 想到这儿,头痛地看了眼下面,见那个叫肖明月的孩子气呼呼地坐着,坐在后排的那两个也在那儿嘀嘀咕咕,徐云深感自己刚刚那心血来潮的这个主意实在是馊的很,干咳了两声,便赶紧随便说了几句将这页揭过,继续上起课来。 这堂课下课后是体育课,徐云离开教室后,教室里的学生们便开始脱掉外套,准备去操场上课。 体育委员是赵春生,此刻他正站在讲台上提醒着让大伙穿尽量方便跑步的鞋,而在教室的后面,柏子仁和杜茯苓两个人正在小声地说着话。 “你在教室好好呆着,实在难受就回宿舍知道吗?” 这么多年了,依旧扮演着老妈子的角色。柏子仁低声冲脸色依旧不太好的杜茯苓交代了一句,却得到了杜茯苓一个大大的白眼。 “知道啦知道啦……真没想到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病好不容易好转了,现在居然因为鬼上身蔫了,我姐今天问我怎么了我都没好意思说……哎哟真是太丢人了……” 说着郁闷地趴好,杜茯苓萎靡不振地看了柏子仁一眼,软软的,红红的眼神让柏子仁不知怎么的有点心疼。这般想着,他抬手摸了摸杜茯苓软软的头发,在被杜茯苓没好气地拍开后,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走开走开,摸小狗呐……” “恩,摸小狗呢。” 一本正经地戏弄了一句,被杜茯苓连捶了好几下,这才走出教室的柏子仁站在楼梯口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袖子,可是这一走出来,他就听到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在用挺不屑的语调聊着天。 “那个叫杜茯苓的怎么回事啊?有什么病啊?你不是和他住一个宿舍的吗?” “哼,羊癫疯呗,昨天晚上大半夜的在宿舍里犯病,神经病!天天和他那个怪胎朋友柏子仁一块,也不知道脑子有什么毛病……” “……” 闻言沉默了下来,柏子仁抬起头看着正往楼梯下面走着的肖明月和另一个少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忽然感觉到有一丝让他不太舒服的气息涌上了心头。 有什么奇怪的气味正在空气中蔓延……虽然很微弱,微弱到几乎让人注意不到……可是柏子仁就是觉得自己好像闻见了。 “诶,柏子仁,怎么还不走啊!” 赵春生在楼下冲自己招着手,回过神来的柏子仁点了点头,接着抬脚下楼跟上了队伍。而留在教室里的杜茯苓独自一个人趴着,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而等他再苏醒过来时,他便发现,他又一次来到在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地方。 ——一个比之前还要糟糕千倍万倍的地方。 第46章 上课十分钟,刚做完基础的热身活动,体育老师便因为有事要离开,让学生们开始在操场上自由活动。 柏子仁独自一个人走到操场边的树下面,过于刺眼的阳光总是让他有些不太舒服。操场边的一栋老宿舍楼最近在进行拆除,一直有工人在那里施工,因为距离操场并不远,所以他隐约能听到一些挖掘和拆装的声音传来。 “一个人呀?” 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柏子仁侧过头看了眼,便瞧见陶秋桦在冲他笑。 “恩,有什么事吗?” 不咸不淡的语调,柏子仁如是开口。陶秋桦看见他这幅样子,只是笑了笑,接着撇撇嘴开口道, “没什么事,就是响应杜茯苓的号召来和你聊聊。说起来柏子仁,你是不是觉得我把杜茯苓给抢走了,所以才对我的态度比对一般人还冷淡的啊?别这样嘛,你的地位绝对没有受到任何威胁,杜茯苓最爱你啦……” 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个脸色显得阴郁苍白的少年,陶秋桦好奇地随口说了一句,可还未等她接着说下去,柏子仁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接着抿了抿唇道, “他很在乎我?” “啊?” 一听这话愣住了,陶秋桦没想到柏子仁头一次和她说话居然是因为怎么奇怪的一个问题,于是她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若有所思地道, “当然啊,杜茯苓除了你还在乎谁吗?而且你们俩确实很在乎对方啊……杜茯苓很喜欢你呀,你也很喜欢他嘛……我还挺羡慕你们俩这样的,有个在乎的朋友就是这样吧?就算对方在别人眼里再难靠近,他都会给你留一点余地……就是那种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默契……” “……” 被陶秋桦的话说的有些不自在,柏子仁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系统冰冷的机械声却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伴随着飞快变化的倒计时声音,他看到系统面板上出现了一排血红的警告字眼,而这一切也让柏子仁的脸色瞬间苍白,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 …… 【滴——警告寄主!警告寄主!十三分钟后您的四十米范围内将出现致命危险!】 【滴——倒计时开始!五百米范围内死亡统计人数正在刷新!请刷新!】 …… 杜茯苓光着上身躺在一张冰冷的机械病床上,手脚都被铁丝捆绑着,连意识都有些飘忽。 他明明记得自己刚刚还在教室里睡觉,下一秒他就来到了这个地方。眼前是惨白刺目的灯光。 心里明白自己恐怕又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的杜茯苓抿了抿唇,对于自己将要遭遇的一切没由来的有些害怕起来。而还未等他回过神,隐约有几个穿着白大褂,带口罩的人走了进来,嘴里还在用一些咬字生硬的中文交谈着。 实验,注射,新型药剂。 从他们的谈话中,杜茯苓知道了,他们隶属于日本731部队,马上要开始进行某种失败了很多次的实验,而被绑在试验台上的自己就是他们实验的活体。 “廉价低贱的支那人……马上,我们就会把你的肚皮剖开……拿出你的心脏……” 阴冷的像是爬行动物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杜茯苓粗重地喘着气,瘦的骨头都清晰可见的胸膛起伏着,而就在他试图躲避开那个实验者恶心的触摸时,他看到了实验室内另外一张病床上一个被解剖而死的男人正四肢扭曲地躺着,眼神如死灰般的看着他。 “那是你的战友……今天早上他死了,呵……” 刀子缓缓划开腰腹,杜茯苓被麻醉后的身体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可是心口的某一处却像是被碾碎般的抽痛起来。 “啊……啊……我要杀了……你们这些……禽兽……” 不知是他在哭喊,还是身体的主人在哭喊,杜茯苓只感觉到这个被这些日本人折磨了许久的身体像是在一点点丢失生命力一般,而等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能控制的双手时,他僵硬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被解剖开的胸膛,耳边则响起了那些日本人暗含着兴奋的声音。 “天呐……这难道是成功了吗?他的器官被摘除了,但是因为却依旧活着……快!快把这些都拍下来……” 相机曝光的声音刺痛了杜茯苓的眼睛,他抽搐着自己的身体,胸腔里是难以抑制的愤怒,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体主人的那种绝望愤恨,而等他的大脑可以和身体协调时,他已经浑身浴血地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接着像是野兽一般地嘶吼了起来。 “杀了……杀了你们……啊!!” “啊!!鬼啊!!你为什么还会坐起来!!你明明已经被麻醉了!!你应该死了八嘎!!” 那些带着圆片眼镜,身材矮小的研究人员惊恐地后退着,在他们的眼睛里,杜茯苓看到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那是那个小战士的脸,可是此刻却带着鲜血和仿佛怪物般的扭曲,在他的身上,布满了各种手术的缝合伤口和一个可怕的血洞。而紧接着,杜茯苓便感觉到自己摇摇晃晃地从手术台上站了起来,将正好放在边上的一把手术刀握紧,一步步地向那些满脸畏惧的研究人员走了过去。 “告诉我……五年前……你们究竟在……h省春分县的那个村子下面埋了什么……我找了你们五年……我知道你……你当时就在那个随军部队里……告诉我!!告诉我!!不然我就杀了你们……说……说!!” 本该垂死的人爆发出可怕的生命力,其中一个没来得及逃出实验室的研究者躲闪着想要逃开,却被杜茯苓一把掐住脖子,将手术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小腿里。 “五年……我我我早忘了……我……不记得了……我忘记了……” 眼镜挂在鼻子上狼狈地哀嚎着,因为疼痛而不断哆嗦地研究者不断地往手术室外看,希望守在外面的士兵能够快点进来,可是杜茯苓闻言只是将那把手术刀拔了出来,接着狠狠地朝着他的气管就捅了进去。 “啊啊啊!!” 研究人员被吓得大声喊了起来,刀子划过他的皮肤却没有捅穿他的喉管,身处于小战士身体里的杜茯苓克制住发抖嘶吼的冲动,将自己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擦了擦,眼角也因为注射的有毒药品而开始缓缓躺下血红色的泪。 “快告诉我,不然我就把你们注射进我身体里……的那些鬼东西都从你的嘴里灌进去……” “我说……我说……是芥子气……是芥子气!!当时村子里的人被杀光了,指挥官田中先生便决定将部分试验品留在那里,惩罚那些该死的支那人……我们把那些芥子气装在五个铁桶里,统统密封好,只要今后有人挖到就必死无疑……支那人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我们留下的宝贵礼物……就算有一天我们大日本帝国战败了……他们也会被我们留下的这些礼物折磨数百年哈……哈哈……” 话没有说完,尖锐的刀子就扎进了日本研究员的胸口,一刀又一刀,带着刻骨的仇恨。 小战士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受了这么多折磨,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他的生命却也快要走到了尽头了。 耳边是不断作响的警报声,再过不久,那些日本士兵就会冲进来用机枪扫传他的身体,而在这之前,杜茯苓却已经感受到这具被折磨了整整一年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对不起,小兄弟,让你和我一起受了这些苦……可是除了让你自己亲眼看到这些,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嘴巴张张合合着,小战士哭泣着这般说着,血迹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淌下,让在他身体里的杜茯苓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 “一中老宿舍旧址下面,曾经的春分县……老乡们守了这么多年没让孩子们被那些脏东西给害了……现在……却再也守不住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去救救他们………” * “柏子仁!你怎么了!” 身后的陶秋桦在大声喊着,让脸色苍白的柏子仁骤然抬起了头。他表情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眼陶秋桦,又抬头看了眼那处正在施工的老宿舍,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住的那个小巷子发生的那件事。 同样是提前知晓了那么多人即将死亡的命运,同样是身处于选择的边缘,而这一次,甚至比上一次还要严重,还要可怕。 那些日本兵究竟把什么东西埋在了那里……是那边那片正在施工的老宿舍吗?那里面究竟有什么……还有三分钟,还有三分钟,我该怎么办…… 这般想着握紧了拳头,柏子仁低着头抿着唇,脑子里是之前系统对自己一次次擅自救人行为的警告,而另一方面,他却觉得自己的良心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折磨。 就算大家该死,就算这就是命,这所学校的所有学生也不该死在日本人多年后留在这里的这种恶心的手段上。 日本人伤害了过去的中国人,又把这些满怀着恶意和报复的脏东西留在了中国的土地上,就只是因为中国人最终打败了身为侵略者的他们,将他们驱逐出了自己的领土。 1945年8月15日,日本签署了无条件投降协议,向饱受折磨的中国人民承认了自己的野兽行径。 而现在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们终于生活在和平,幸福,安定的年代,这些无辜的,甚至都不知晓任何事情的孩子却依旧要被日本人留在华夏大地上的肮脏所夺取生命,这应该吗? 如果他们因疾病而死,那是他们的命。如果他们因作恶而死,那也是他们的命。 但是死在这种无妄之灾,死在这种战争遗物上,他们的死,柏子仁无法容忍,也不想坐视。 想到这儿,柏子仁沉下了脸,他不知道自己的这次干涉又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既然决定了,他也就不在乎了。 【茯苓糕】 阿柏!!阿柏!!你在吗!!我看到那个东西是什么了!是芥子气!!你在操场附近吗?快让所有人离开!!如果来不及撤离,就弄湿衣服捂住自己的嘴!快点离开那里!!有危险!! 杜茯苓三秒前发给自己的消息出现在脑子里,柏子仁见状低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看了眼就在不远处的洗手池,眨了眨眼睛。 “陶秋桦,帮我个忙。” 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冷肃,冷漠的少年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女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有那么冰冷。 “去找班主任,让徐老师找消防队也好,找防爆队也好……这里马上就要有很危险的气体泄露,很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我马上过去把那个报警器拉响,你帮我驱散所有在操场上的同学,麻烦你了谢谢!” 这般说着,没有理会陶秋桦的欲言又止,柏子仁快速走到报警器边,取下边上的把手猛地击碎上面的玻璃,伴随着刺耳的报警声,整个操场的学生都面面相觑地停了动作。 “你要去哪儿?!” 眼看着柏子仁跑进了那片老宿舍施工地,陶秋桦只觉得自己的心底没由来地抽了一下,而柏子仁只是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很难得的笑了起来。 “我去找死,马上回来……当然,这个就不用告诉杜茯苓了。” * “老张!老张!底楼这边挖出个东西!你们快来看看!” 头上戴着个黄色安全帽,手里拿着把铁铲的憨厚工人冲不远处的几个工友招了招手,在他的面前,一个被钻子凿开的大坑里,此时正有一个高90厘米,直径约50厘米的圆柱型铁桶暴露在空气中。 “诶,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怎么给埋在这儿呢?” 见多识广的施工队队长凑近看了看,也不太确定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周围的工人七嘴八舌,谁也说不清楚,而还未等他们得出个结论,在另一处施工的一个工人也跑过来说,他们发现了两个差不多样子的大铁桶。 “说不定装的是汽油啥的?咱们不如把这些大桶都弄上来打开来看看?就算到时候打开来是空的……咱们也能把这桶当废铁给卖了呢……” 议论纷纷之中,有个工人出了个主意,其他人一听也觉得有理,这几个大桶看上去时间够远,肯定不是学校里的人埋的,那既然被他们发现了,自然也归他们处理。这般想着,工人们便七手八脚地准备上去把这些大桶的盖子给打开瞧瞧,可是还未等他们走上前,一个声音就骤然响了起来。 “都住手!那些东西不能碰!” 还属于少年的声音,语气中却莫名地带着些不容置疑,所有工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看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冲他们跑过来,接着在那个大桶前停下,用有些阴沉的语气开口道, “所有人,马上都离开这里,否则你们都会没命的。” “啊?你个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工人们被柏子仁的话弄得脸色一沉,而柏子仁没有理会他们,转而将视线落在那几个铁桶上,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不停地闪动着一个巨大的红色警告符号。 【滴——滴——滴——危险物品即将泄露!请寄主尽快离开!!】 “我没有和你们开玩笑……请你们尽快离开这里,马上就会有……” “就一个铁桶,能有什么事……哪里的臭小子,你懂个屁……我们这里经常都能挖出这种废弃金属之类的好嘛……” 嘴里哼哼唧唧地骂了一身,一个个子很高的工人随便挥了一下手里的铲子,铁铲子砸在铁桶上,发出剧烈的声响,柏子仁的神色陡然一变,跨步走上前推开那个工人,接着脱下自己的衣服堵住了已经被砸开的盖子。伴随着一阵微弱的,类似于大蒜的气味,柏子仁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一痛,脸上的皮肤也仿佛被什么刺激性气体侵蚀脱落一般,让人痛的几乎像想大喊出声。 【滴——寄主遭受毒气伤害,当前伤害-1000】 “快走点!!找学校!用湿毛巾捂住眼睛和鼻子!!不要呼吸!!” “好!!快跑啊!!大家!!” 毒气穿透了衣服,侵蚀了皮肤,柏子仁咬着牙用手上的湿布捂住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死死地摁在了那个巨大的铁桶上,目送着那些工人仓皇地逃走了。 而与此同时,他听到来自系统的一连串提示接连响了起来,伴随着脑子里一阵阵的眩晕,他渐渐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 【滴——寄主遭受毒气侵害,当前伤害-1000】 【滴——寄主遭受毒气侵害,当前伤害-4000】 【滴——建议寄主立即开启阴间模式,否则肉体损坏,系统将随时进入休眠状态!】 【滴——寄主累计五次违反系统规定,擅自干扰人间生死,当前触发阎王系统第四项隐藏功能,‘判寿数’,奖励功德值3000。恭喜寄主克服重重打击,击败种种犹豫,从此,是非曲直自有你断,善恶恩仇皆由你定,系统方将不再具有主观判定生死功能,寄主可通过功德值反馈,任意控制寿数增减,并附赠引雷技能,祝寄主使用愉快~】 第47章 高二一班的教室内,徐云正在讲台上公布着这次的月考成绩。 “杜茯苓,恭喜你,这次又是第一,保持住啊……肖明月,第二名,还差一点,恩,加油……” 坐在最后一排的杜茯苓闻言抬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独自坐在教室最角落的地方,看上去莫名地有几分孤独和寂寥。 一年前,柏子仁休学了。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当初他在毒气泄露现场那鲁莽,冲动而不顾后果的行为。 他的眼睛和脸都受到了毒气的严重损伤,即使杜茯苓明知道柏子仁和寻常人不一样,可是至少一年内,他都不能再好端端地出现在杜茯苓面前了。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看到柏子仁在医院里的恐怖样子,那种半张脸的皮肤组织都脱落下来的疼痛感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可是无论他再怎么难过,伤心,他都无法为躺在那里的那个遭罪的人承受一点痛苦,哪怕一分一毫。 “喂,别哭了,我会好起来的,听见没?” 躺在病床上,脸上裹着层层纱布的丑八怪自己都顾不了还要让他别哭,而杜茯苓只是使劲地擦了擦眼泪,接着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要是一年后我等不到你,你就一个人呆着去吧,老子不是你的朋友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吧……听见了没有!” “好,都听你的。” 闻言,柏子仁黯淡的眼睛冲自己弯了弯,永远冷冰冰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有着用不完的温柔。 然后,柏子仁就这么离开了。 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杜茯苓。 虽然每个月一放假,杜茯苓都会从学校里赶回去特意看他,可是短暂的见面总是让杜茯苓心底愈发地煎熬,柏子仁那迟迟不见好转的眼睛和脸也让他愈发地担心起来。 而就在这近半年里,杜茯苓大多数时候甚至都找不到柏子仁的人影,跑到他家里去问蒋碧云,得到也只是一个很茫然笼统的回答。 “唉……那孩子前几天又出门去了。这段时间他脸上和眼睛的复查也没做……我真的很担心,可是他什么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昨天晚上他和我打电话了,茯苓,你要不要打他电话看看?” 行踪不定,神神秘秘,杜茯苓不知道柏子仁究竟在搞什么鬼,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询问。 【柏】 “在?这次考了第几?” 放在抽屉里的破手机发出一阵震动,杜茯苓赶紧低头看了一眼,接着划开解锁,戳开键盘快速回复道, 【茯苓糕】 “报告大王,考了第一,肖明月那小崽子还差得远呢,请大王放心!” 打完这一句,杜茯苓忽然停了下来,他很想问问柏子仁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身体有没有好点,有没有想他……可是问题到了嘴边,他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茯苓糕】 “野够了就回来!说好的一起考大学,一起加油的呢!你的节操都被赵发财吃了吗(#‵′)!” 千里之外的b市,一个带着黑色口罩的高挑少年站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笑了起来,想了想,他在脑海中的系统面板中淡淡回复道, “恩,你说得对,等我回家,乖。” 说完,他跨步走到那个小巷子里的办公楼前,在门前积满了灰的工作邮箱里塞进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接着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走遍了当初战乱时期所有文献记载的地方,一点点地找出至今还没有被发现的,日军遗留在中国的所有包括生物武器,化学武器,毒气弹之类的遗留物。直到今天,才彻底地将这些名单整理出来。 接下来的一切,就要交给国家的正规机构去处理,去挖掘,去彻底清扫。他能做的很有限,而一年前发生的事,也让他明白了死亡并不该属于那些无辜而善良的人,而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去阻止。 系统一次次地给他警告,一次次让他停止,从最开始的那次救下小巷子里的居民,再到上次的毒气泄露事件,他都没有停下。而现在,固执的他终于得到了系统的肯定,掌握了自己的主动权,即使他也为此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是这和过去无数为了这个国家而殉难的人所做的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在那次毒气泄露事故中,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虽然在那之后,他得到的奖励也足够丰厚。系统的隐藏功能之一判寿数被激活,而随之带来的是他终于可以自主判定活人寿数增减,而不需要再借由系统的指示才能行动。 在诸天神佛还存在的遥远过去,地藏王菩萨曾说过一句话,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而柏子仁未来的愿望也很简单,他希望经由他手死亡的好人越来越少。 这般想着,柏子仁缓缓走出小巷子,随手招了辆车,昏暗的天色下,热情的首都司机说着流利的京片子,当然,如果他的脸色没有那么青白狰狞,会看上去更加亲切。 “小哥儿您可算来了,叶老板一早让我在这儿候着您呐!什么时候您再来咱们首都总公司玩玩啊,现在开去哪儿?有事您说话!” “开去机场,回y市。” 将近一年的在外奔波,柏子仁和过去还带着少年气的样子相比,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因为视力受损,他戴上了一副细框眼镜,而在黑色口罩的遮挡下,只能隐约看到他尖尖的下巴和一双黯淡的眼睛。 “好嘞,您瞧好吧!” 司机闻言痛快地点了点头,可他刚要发动车子,不远处的三叉路口却忽然冲出来一辆明显超速的豪车,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急刹车的声音,路边的两个正在过马路的年轻人躲闪不及,其中一个年轻人被身边的人一把推开,而救人的那个却被一下子撞出了十几米倒在了血泊中。 “司徒!司徒!” 年轻人的朋友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身边,可是被撞出去的年轻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后脑勺上也是仿佛淌不尽的鲜血。 那个开着豪车的也是个不大的年轻人,见状也不惊慌,只是像被扰了兴致一般皱起了眉,接着慢条斯理地拿起了放在手边的电话,想向自己的家人打个招呼,解决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而还未等他拨通手里的电话,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人却忽然感受到一阵阴森的寒冷涌上心头,伴随着让人战栗的痛楚,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生生夺取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而与此同时,在他车前的那摊血泊中,那个原本被撞得面无人色的青年忽然就在他朋友的怀里睁开了眼睛,接着开始粗重地喘起了气。 “我的……妈呀!!司徒!你没死吧!!我叫了救护车了!你刚刚呼吸都没了!我快急死……我都以为你死了!!” 年轻人的朋友结结巴巴地抓着手机,抱着怀里的司徒哭的脸色煞白,而那个叫司徒的青年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接着忍着剧痛冷冷地开口道, “再说一个死字我就弄死你,快点叫救护车,我的肺好像出血了……哦,还有,记得把那个撞我的王八蛋的车牌和脸拍下来,老子不发上微博让全国人人肉了他就不姓司徒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呜呜呜……” 一边哭嚎着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到那辆豪车前,咔嚓咔嚓地对坐在驾驶座上面色苍白的车主进行全方位的特写,司徒目送着自己那个蠢蛋朋友离开,接着勉强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嘴角渗出来的血显示着他的内脏可能已经被严重损伤了,但身体却意外地显得中气十足……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人莫名其妙地给他送了一口人气似的,把他从一具已经死了的尸体又再一次送回了人间。 这般想着,虚弱的司徒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射到马路周围团团围着的看热闹的人群中,越过无数漠不关心的面孔,他隐约看到了一辆很奇怪,很破旧的出租车,而在那辆车的车后座,他不知怎的就看到了一个一身黑色,脸上都带着一个黑口罩的奇怪少年。 【滴——目标锁定郑钧,引犯下杀业,现转出寿数30年,转账于目标司徒越名下。】 【滴——转账成功!请寄主查收!】 …… “师傅,走吧。” 人群之后,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柏子仁默默看了眼系统面板上的增减数字,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用肇事者的三十年寿命偿还被害者未来三十年的人生,这很划算。 随便毁掉别人一生的人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否则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而只有让他们明白,命是他们根本用钱买不起的东西时,他们才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这般想着,仿佛融进黑色里的少年看着自己不远处那对劫后余生正拥抱在一起的好友,忽然就笑了起来。 热闹看够了,他也该离开了。 他离开他的朋友已经太久了,现在,也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他了。 * 一中每周一次的家长探视日,此刻学校外面正站满了拎着保温桶的家长父母。 因为高二的学习压力已经足够紧张,所以大多数家长们总是等不到一个月就会来到学校探视,而学校方面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便将周三下午定为了探视日,学生们可以拥有半天的假期,也好让家长们可以来给住校的孩子们送换洗衣服和饭菜。 “秋秋!秋秋!” 站在学校的栏杆外冲陶秋桦挥着手,两个背都佝偻着的老人手里拿着水果和饭菜笑的眉眼弯弯,慈祥可亲。 “爷爷奶奶!” 快步跑上前,陶秋桦握着比自己还要矮些的老人家的手,心里有些酸涩,嘴上也不忘开口道, “不用每次都来的……反正月底都要回家的嘛……” “哎呀怎么放心的下,你底子不好,要多吃点,不要饿,没胃口也要吃知道吗?” 面容柔和的老太太摸了摸陶秋桦的脸,一边的老爷子也连连点头,跟着陶秋桦一起下来的杜茯苓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接着望着面前无数父母和孩子搂在一起亲热地说着话的情景,略有些落寂地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就只有他……什么都没有。 他无论考的再好,也没有人会关心。他就算考的再烂,也不会有人怪他。 他有钱去买很多好吃的,可是他却吃不上一口家里面做出来的粗糙饭菜。 蒋碧云上周倒是来看过他,但是这周她已经提前打电话告诉过自己,因为要去外地进货,她没有办法过来了。 杜茯苓为蒋碧云的体贴和关心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感谢,但是在内心底,他偶尔也会觉得日子有些难熬。 “没有就没有吧……不羡慕,也羡慕不来。” 自言自语地揉了揉眼睛,杜茯苓有些讨厌这样自怨自艾的自己,可是有时候,情绪真的是很难自我控制的东西,他越不想自己去在乎,心底却偏偏难受的要命。 这般想着,愈发想念起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的柏子仁,难得有了片刻空闲的杜茯苓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而等他凌乱的脚步终于停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学校的后门口,而这里,很少有学生和家长会来。 “月月,好吃嘛……多吃点,妈妈给你夹……” 有个讲着方言的女人在树后面小心翼翼地说着话,杜茯苓闻言顿住了自己的脚步,下意识地想走远点免得惊扰了别人,可是下一秒,他却听到了一个对于他来说格外熟悉的声音。 “我不要吃那个!难吃死了!你怎么做饭越来越难吃了!烦死了烦死了!” 耳熟的声音,欠扁的语气,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只能让杜茯苓想到一个人,而这个人,在和杜茯苓两年未到的同班和同宿舍相处中,给他留下的印象,仅限于以下这样。 “我妈妈又给我买了新的手表,是瑞士名表啊,你们见过没有?赵春生要不我借你带带看?” “唉,我爸爸妈妈又去国外了,也不知道这次什么时候才能回国……还是国外的教育质量好,你们觉得呢?” “赵春生,你爷爷长的好土,给你带的东西也好难吃的样子……哈哈而且他的背居然会那么驼,乡下人都这样吗?” 肖明月,一个杜茯苓难得提不起一丝好感的人。 自负,骄傲,满口吹嘘着自己,仿佛别人的一切都是笑话,对他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 杜茯苓一向懒得搭理这样的人,更对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以此在班里成为焦点的显赫家世毫无兴趣。 父母都是外交官,家里是洋房别墅,吃的是牛奶面包,以后可是要出国的。 自负的像是孔雀一样的少年津津乐道地对所有他见过的人吹嘘着自己的一切,而再此之前,班里的所有人包括杜茯苓都没有怀疑过他话中的真实性。 可是此刻,杜茯苓站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后操场边,却眼睁睁地看着斩钉截铁说自己出身富裕的肖明月坐在一个破旧的旅行袋上捧着一个饭盒狼吞虎咽地吃着,而在他的面前,正半蹲着一个脸色涨红,头发凌乱,一看就保守贫穷,不善于打扮的农村女人,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 “好难吃……呕!我不要吃肥肉!” 用木筷子挑拣着饭盒的肉菜,肖明月一脸嫌弃地将一块带着一点肉皮的红烧肉扔在了地上,嘴里一边恨恨地骂了一句。 那妇女见状心疼地喊了一声,立马从地上捡起那块肉,粗略地去掉了上面的脏污,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咀嚼了起来,接着苦口婆心地开口道, “月月,别浪费呀……不喜欢吃,给妈妈吃好吧……肉要好多钱买的……” “就一块能值多少钱……你脏不脏啊!地上的东西也吃,恶心死了!” 嫌恶地看着妇女的动作,肖明月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将已经挑干净自己喜欢的菜的饭盒丢在一边,接着摊开手冲面前的女人大声道, “把钱给我,我要买新球鞋!” “啊,又要钱啊……妈妈上个星期不是……” 女人为难地皱了皱眉,经济的困难让她无能为力,可是面对着自己百依百顺的儿子,她又有些羞于启齿。 “再等一个星期好不好……妈妈马上给你……月月,你再等等好不好……” “我不要!凭什么要我等!我们班上的那些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为什么我就要等等等!” 瞪大着眼睛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肖明月满腹委屈地喊着,他望着面前这个粗鄙,丑陋,根本不配做他母亲的人,眼神里是仿佛看着敌人一般的仇恨。 “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妈妈!所以我连向别人炫耀的资本都没有!要是哪天别人知道了我是你的儿子!一定都会笑死我的!我为什么偏偏做了你的儿子!” “月月……” 一听这话瞬间脸色苍白,被亲生儿子这番指责辱骂,让女人的心都颤抖了起来。她只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穷苦女人,所有的希望都是面前的这个成绩优秀的孩子,她和丈夫一年到头不歇下来的种田养家,平时连肉都吃不上一口,三餐吃咸菜薄粥供这个儿子,现在得来的就是这样的厌恶和指责…… 想到这儿就觉得心头剧痛,眼睛里都含着泪的女人想拉住自己的儿子问问,自己这个妈妈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对,惹他生气了。可是还未等她粗糙的手触碰到面前的少年,肖明月就已经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踹了地上的旧饭盒一脚,接着迅速地跑走了。 “呜呜……没良心……呜呜……” 嘴里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女人一阵地委屈,脸上都淌满了泪。身为一个母亲,却被自己的孩子伤了心,这让她难受的仿佛在心口上割开了一道口子似的疼,还不知道该找谁倾诉。 这般想着,她颤抖着手捡起了那个地上的饭盒,这是她早上五点起来就做好,接着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到城里来送给儿子的。而此刻,饭盒里的肉菜已经被挑了个精光,只剩下了一些蔬菜和啃的七七八八的排骨。 “阿姨,我帮你吧。” 有个孩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人满脸泪痕的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和他儿子相仿年纪的少年。 而杜茯苓见女人看向自己,只是微微地笑了起来,接着用有些试探的语气轻轻开口问道, “那个我是肖明月的同学……你是……肖明月的妈妈……是吗?” 第48章 杜茯苓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的手里攥着一百块钱和一些零散的碎纸币。 这是刚刚肖明月的妈妈给他的,让他先拿给肖明月,顺便转告他,下周前她一定会把他要的钱都给他送过来。 当时听到这话,杜茯苓的心里不是不惊讶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母子相处方式。当妈的这般卑躬屈膝,做儿子倒是够趾高气扬。肖明月在学校里那般吹嘘着自己的家世,虚构着自己的父母,而在现实中,他又对自己的母亲这般的不尊重,仿佛面对着的是有深仇大恨的敌人一样,呼来喝去。 而更让杜茯苓所不能理解的是,肖明月的母亲也仿佛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一般,伤心是伤心,可是连责怪的话都不说一句,就又满足了儿子的一切要求。那般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是杜茯苓心情复杂的很。 以前,他和自己的母亲就很少有情感交流,平生所见的,也只有蒋碧云和柏子仁这样的母子。蒋碧云性格柔和,朴实无华,同样也是最普通不过的农村女人,可是和肖明月的妈妈比起来,蒋碧云对柏子仁的教育方式却要严格许多,在柏子仁和他说过的那些往事里,蒋碧云对曾经那个痴痴傻傻的儿子都无比的耐心和用心。从品德到性格,蒋碧云给了自己的孩子基本物质满足的同时,也教给了还懵懵懂懂的柏子仁做人的道理,让柏子仁能够在之后的许多事都能做出自己的判断。在这一点上,做母亲的蒋碧云绝对功不可没。 而同样是家庭条件不好,父母艰难养育长大的肖明月呢? 他如果真的老老实实的不吹牛,根本不会有人去嘲笑他的家庭。瞧不起肖明月的根本不是别人,从头到尾,只有他自己。生活在困苦的环境,却不明白生活的艰苦,也丝毫不知感恩。更何况,真要是想摆脱这种命运,为何不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堂堂正正地争取呢?把怒火发泄到贫困的家庭上,偏偏自己的一切还都要这个家庭去给予和支撑,他的父母对他那么纵容,那么容忍,却丝毫让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偏激的,崇拜物质的心理是错误的,反而愈发地助长了他这种扭曲的性格。 想到这儿,杜茯苓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原本,对于肖明月这个人,他只是单纯的性格脾气上的不喜,而现在,却真心地有些瞧不上。而对于他那个走的时候还在低低地哭着,身上的衣服还是五年前款式的妈妈,杜茯苓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心里面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生孩子容易,教孩子难。每一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长大,成人成才,他们指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够接受好的教育,能够改变贫穷的命运,实现他们这些做大人的没完成的理想,所以他们溺爱,容忍,放纵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在性格还未完成时,就养成了扭曲的性格。而偏偏这些做父母的还不明白,学校教育并非万能,家庭教育才是第一步。 “帮我和那孩子说说……让他平时注意吃饭,一个人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谢谢你了……谢谢你了……”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最见不得做母亲的伤心的杜茯苓站在宿舍门口长叹口气,接着推开宿舍的门缓缓走了进去。 宿舍里,赵春生正坐在自己的床边叠着自己的裤子和衣服,而肖明月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在听着音乐。 杜茯苓站在门口看了肖明月一眼,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和他开口,而赵春生见他进来便笑了起来,接着抬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铁饭盒,一脸老实憨厚地开口道, “我爷爷给我带来的土鸡蛋还有芋头,很香的,给你留了,快吃快吃!” “恩,谢谢啦春生!” 勾着嘴角走到桌子边,杜茯苓用手拿起那个饭盒,温热的不锈钢饭盒底有些水汽,里面则是两个煮熟的鸡蛋,边上还放着好几个蒸好的芋头。 “晚饭有着落了,春生我爱死你了……” 挤眉弄眼地冲赵春生道了个谢,杜茯苓拿了个芋头塞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边把饭盒放到了自己的桌上。赵春生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你不是最爱你家柏子仁嘛,这就变心啦!” “诶诶诶别说出来嘛,我就变心三分钟还不成吗……”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心里莫名的一紧,杜茯苓的脸上还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心底却不知怎么的难受的很。而躺在床上听音乐的肖明月不知道何时也拿下了耳机,闻言立马冷冷一笑道, “也不知道死没死呢,脸上烧成那个鬼样子,眼睛也瞎了,这种人还能来念书吗……” “喂肖明月你干嘛这么说话,柏子仁当初也是为了救大伙……” 赵春生一听这话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平时他听惯了肖明月那些挤兑人的话,也懒得和他计较,可是关系到这种事上他还这么胡说八道,赵春生就有些看不过眼了。更何况杜茯苓还是柏子仁的好朋友,柏子仁休学一年了他比谁都难受,现在肖明月偏偏还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这般想着,赵春生忍不住张张嘴,他想让肖明月和杜茯苓道个歉,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闹大了也不好收场,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杜茯苓就已经走到了他的床边,接着将手里的那些纸币和零散的钱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到了肖明月的脸上,一脸嘲讽地笑了起来。 “拿着吧……你的钱,你的那位外交官妈妈让我给你的。” 杜茯苓说这话的时候语速缓慢而刻意,他没有将真实的情况说出来,反而着重地说出了那几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字眼。而躺在床上的肖明月闻言瞬间脸色苍白,接着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用惊恐而怨恨的眼神瞪着杜茯苓,颤抖地问道,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给我再说一遍!!” “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说。” 连眼神也懒得给肖明月,杜茯苓干脆地走到自己的床边上躺下,一旁的赵春生并不知道他们之间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干坐着也不好插什么嘴,而脸色惨白的肖明月只是坐在自己的床上瞪着杜茯苓,好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接着便飞快地冲出了宿舍。 “诶诶!肖明月……我说,他这是去哪儿?” 赵春生看着肖明月跑出去有点茫然,他没搞懂前因后果,所以也不太明白肖明月为什么忽然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跑了出去,而躺在床上的杜茯苓见状只是面无表情地眨眨眼睛,接着冷冷地开口道, “他说了我不爱听的,难道我还得将就着他?少爷脾气小厮命,也不知道谁惯出来的,他妈不教育我教育……咱们,走着瞧。” …… 这一天晚上,一直到十点半,灯快熄了,肖明月才回来。 他的眼睛通红通红的,脸色煞白,走进宿舍的时候没有了平时那副昂首阔步的骄傲模样,低着脑袋的样子像是个窝囊的可怜虫。 宿舍里的人都睡着,杜茯苓和赵春生平稳的呼吸声在黑暗的宿舍里清晰可闻。肖明月缓缓走进了宿舍,还没来得及走到自己的床边,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回来了啊。” 平平淡淡的语调,属于肖明月现在最恐惧,最厌恶的那个人。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向声源的那个方向,接着便看到睡眼惺忪的杜茯苓卷着被子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皱着眉看着面前这个人,杜茯苓见肖明月这幅丢了魂的样子也觉得怪不习惯的,接着他抿了抿唇,淡淡道, “你别怕,我不会说的,你父母是谁是做什么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没那个闲工夫去针对你……应该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去针对另一个人。虽然我很瞧不上你这么对你妈妈,但是……” “你懂什么……” 肖明月的忽然出声打断了杜茯苓的话,杜茯苓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看到了肖明月含着痛恨和愤怒的眼睛。 “你根本不知道穷的感受……那种穷的家里什么都没有……穷到觉得活着根本就没指望的心情你懂吗?靠那么几块田过日子,吃的还不如城里人养的狗……我爸我妈……他们好穷,但是偏偏他们又把我当成了能改变这一切的希望……他们想让我成为他们的骄傲,成为让那个小村子里人人羡慕的对象,可是他们却没有给我一点点哪怕为他们而骄傲的资本……我虚荣,我很坏,你瞧不起我,我不在乎……既然上天没有给我公平的人生,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做个懂事正直的好人……杜茯苓,我讨厌你,也讨厌那个柏子仁……” 说到这儿,肖明月没有再说下去,他粗重的喘着气,又生怕惊醒睡梦中的赵春生,此刻他眼睛通红,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没有了平时的攻击力,看上去有几分可怜,而杜茯苓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情绪激动地站在那里,一直到他的呼吸平稳了一些,杜茯苓才缓缓开口道, “这世上比你不幸的人要多的多,你只是贫穷,而很多人也许连命都没了。你以为自己不受上天眷顾,所以你怨恨父母,怨恨所有比你过得顺利的人,可是你知道吗?陶秋桦父母双亡,一年前还在垂死的边缘。我的家人全都因为重罪入狱,一个都没有逃过法律的制裁。柏子仁的妈妈一个人带大有残疾的他,每天受尽他人的嘲笑……不幸福的人有很多,可是他们都在努力地让自己过得幸福起来……肖明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也不觉得你变成这样,完全是你自己的责任……我只是觉得,你还只有十几岁,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你真的觉得那样对待自己的父母能让你变得开心起来吗……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啊……我做梦都想着能有一天,我能吃到我妈做的饭菜……能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也明白,那只是我的奢望……因为他们死了,我永远都不可能有愿望实现的那一天了……” 说完这些,杜茯苓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接着压低声音地道, “虽然按照我的想法,我更想把你按在地上打的连你妈都认不出来,但是柏子仁那磨磨唧唧的家伙和我说过……任何事情在能用语言说服的前提下,就不要用暴力对待……所以,肖明月,我不管你究竟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但是你记住……你是你妈十月怀胎受尽苦累带到这人间的,你这条命是你的爹妈给的,你如果真的嫌弃他们,你就该把你这条命还给他们,两不相欠……否则你就别在这儿唧唧歪歪,好像自己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听见了没有!” 杜茯苓的话音落下,肖明月的表情呆呆的,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宿舍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好一会儿,上铺才传来了赵春生显得有些尴尬的声音。 “那个……我觉得杜茯苓说得对。” “春生,其实你可以继续装睡的……” 无奈地冲上铺翻了个白眼,杜茯苓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接着看了眼面前还在傻站着肖明月道, “春生给你的水壶打了个水……觉得难受就早点睡,明天早上起来,不管你是不是愿意改变,我和春生都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恩,就像你不喜欢我们一样,我们也不喜欢你,但是大家好歹是同学,我们都没有恶意……恩,就这样吧,晚安,肖明月。” 说完干脆地躺回床上,杜茯苓没再去管肖明月会如何纠结,兀自进入了睡眠。 睡觉前,他躲在自己的被窝里,暗戳戳地给柏子仁发了个消息道了声晚安,发完消息后他一个人又怅然若失了好久,接着他唾弃了一下这般腻歪的自己,倒头便睡了。 而就在杜茯苓渐渐沉入睡眠中后,他却做了一个古里古怪的梦,在梦里他看见他想念了好久的柏子仁,他站在杜茯苓的床头,用黯淡的眼睛看着自己,他的脸上带着一个黑色的口罩,可是杜茯苓却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柏子仁无遗。 “想我了吗?” 低低的声音里是淡淡的笑意,杜茯苓模模糊糊地感受着柏子仁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想你了……很想……” 像是依恋着那只冰凉的手上的温度,杜茯苓发烫的脸颊紧紧地贴着柏子仁的手,而柏子仁见他这幅样子,略不自在的抿了抿唇,接着他弯下腰凑到杜茯苓的耳朵边,轻轻地道, “恩,我回来了,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第49章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杀猪般的歌声在耳边爆炸般地响起,让熟睡的杜茯苓从梦中一下子惊醒,一脸惊恐地看向前方。 面前是熟悉的公交车座椅,上头张贴着各种小广告,前头开车的是那个一向音乐品味奇葩的叶司机,车里面坐着一些一看就不像活人的古怪乘客,而当杜茯苓难以置信地将视线向自己身旁的那个人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他做梦都想见到的侧脸。 “叶司机!!搞毛啊!!什么烂歌啊!吓死鬼了好嘛!” “是呀是呀,现在的歌都是怎么回事!!这个爱情观我身为鬼都很不赞同!” “耳朵要瞎了!眼睛要聋了!鬼都要疯了!换歌换歌!不然砸了你的破公交!” 车里面是此起彼伏的吐槽声,叶十九在众鬼们的叫骂中,挺不高兴地换了首《甜蜜蜜》,在已故女歌手柔美甜蜜的歌声中,坐在公交车最后面的两个少年此时正静静地望着彼此。 “你……你……” 结结巴巴地瞪着柏子仁,杜茯苓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扭曲。他明明还记得自己在宿舍里睡觉呢……谁知道就做了个梦的功夫,他就和将近半年没见的柏子仁坐在了这辆阔别多日的鬼公交上,前面是牛鬼蛇神,旁边是荒郊野外,如果不是之前就已经被这样吓过一次,杜茯苓真的有一种自己已经想柏子仁想出毛病的错觉。 “还困吗?才两点,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神色淡淡的冲杜茯苓开口,即使在车内,柏子仁依旧带着那个黑色的,遮挡他面容的口罩,而在他那副细框眼镜的后面,杜茯苓看到了一只黯淡的,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 “你总算回来了……你还知道回来!” 低低的咒骂了一声,杜茯苓眼睛通红地按着柏子仁的后脑勺,把他搂紧埋到他的脖子里,这才狠狠地开口道, “就这么忙吗!就这么神秘吗!你要是有什么想做的,我休了学和你一起去都没事!可是你什么都不和我说!脸上那么严重,眼睛也不好!我知道你厉害,可是万一你在外面哪里不方便怎么办?我每天都在担心你,我想去找你,可是我找不到……我在想你有没有去复查,你有没有好点……柏子仁……你怎么……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说到最后,声音逐渐变小,杜茯苓有些负气地想大骂这个人几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被柏子仁轻轻地拍了拍头。 “对不起,是我不对。” 平淡的语调,却带着杜茯苓最受不了的温柔,柏子仁这般说着,缓缓地分开两人的距离,接着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杜茯苓因为情绪而通红的耳朵,隔着口罩模糊地开口道, “下次这种情况,我一定去哪里都带着你……脸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上次上药好像吓到人了,所以最近我也不太想拿下来了,眼睛是不太看得清,不过没关系,以后你可以帮我看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摔死你吧……活该,活该……” 气呼呼地撇开眼不去看柏子仁,被顺毛成功的杜茯苓还嘴硬着,可是还是不自在地不去看面前的人,但是下一秒,他就猛然间想起了某件被他下意识忽略的事。 “说起来……明天还要上课啊!你怎么把我带出来了?我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徐老师要急死的……” “我和她请了假的。” 淡淡地说了一句,柏子仁见杜茯苓这幅着急白脸的样子挑了挑眉,接着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道, “不过……我是托梦告诉她的。” “托你个大头鬼啊!!大晚上的你这是要吓死谁!!啊啊!明天我一定要赶回去!!我可是徐老师心中的乖巧小棉袄!!我安分懂事聪明守礼的好学生形象呜呜……” 崩溃地捂住脸,顿感无力的杜茯苓垂头丧气地哀嚎了一声,柏子仁安慰了他一会儿都没有成效,而紧接着,杜茯苓便听到了柏子仁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 “说起来……肖明月为什么要大半夜的站在天台上?他最近怎么了?怎么想不开要跳楼?” “跳楼!” 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杜茯苓被柏子仁的话弄得脸色惨白,他没想到以肖明月的这种性格居然真的会被自己这么说几句就想不开,而柏子仁见他这幅样子,只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接着抿了抿唇道, “你不是不太喜欢他吗?怎么这么关心他的安危?我不在的时候,你和他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相看两厌相杀相杀呗……靠,这家伙也太浑了吧……他还真的敢去跳楼……我真是要疯了……” 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杜茯苓这般说着眯起眼睛看了柏子仁一眼,接着疑惑地问道, “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怪怪的……有一种……恩……你是在……那个什么的感觉?” “呵。” 闻言笑了笑,柏子仁没有回答杜茯苓的话,好半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转移话题道, “就算我没看见他,并把他顺手从天台上弄下来。他这种人也不会舍得去死的,我听见他边哭边在大骂你,看那样子像是要把你的给掐死……恩,生机勃勃,值得学习。” “切……就他。” 听见这话翻了个白眼,杜茯苓往柔软的椅背上靠了靠,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淡淡道, “没死就好,不然明天早上起来,人家还以为我杀人畏罪潜逃了呢……唉,话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你大半夜的把我弄出来要干嘛……” 杜茯苓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紧接着,他便看到了窗外那一片繁华的像是人间最热闹的集市一般的灯火,相比起上一次他来到这里,这个叫衡水镇的小镇不再需要柏子仁的特意美化,就已经美轮美奂的不像是个鬼怪们交易的恐怖地点,而柏子仁见杜茯苓一脸惊讶的说不出话的样子,只是笑了笑,接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无声地开口道, “来约会。” * 绵延了近千米的大道被扩建成一个个正经的摊位,两边是特意开辟出来的步行区和摊位区,边上还别出心裁地修建了环保的泔水废油血液内脏倾倒凹槽。 每家小摊子的上方都挂着一盏盏闪着阴冷的墨绿色鬼火,这种东西出现在坟地边的确有些吓人,但是被拿到了这里,作为这种装饰效果的用途,反倒是具备了几分华丽独特的观赏价值。 相比起过去鱼龙混杂,影响交通的各种私人小摊,现在这里的所有的摊主都归衡水镇镇政府管理,虽然就连镇政府自己也不明白这些摊主为什么一定要过了十二点才开业,一到四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只要有利于镇子建设,他们都欢迎。 而随着这个鬼集市因为柏子仁的刻意引导而变得越来越正规时,柏子仁在年前安排播下的那些稻子,也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粮食的大丰收,不少农场品公司的连番收购,让这些死去多年的老乡们能够找到自己的职业规划的同时,也终于给这些在衡水镇辛苦了一个春天的死人们带来了客观的经济补助。 “真不错,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虽然这里还是没有活人,但是感觉有了生气……” 和柏子仁相携着往集市里面走,杜茯苓惊讶地看着这个之前还和恐怖片片场没有区别的小镇,眼睛里倒映的是一个个鬼怪忙碌着,交谈着的样子。除却他们或多或少呈现出死亡特征的身体,其他的一切,都不比任何一个人类的集市要差。 “我还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我遇到了一个叫小雪的女鬼……她很可爱,但是眼睛却是瞎的……她还让我给你带了一串糖葫芦。” 随便在路边买了一串通红通红的糖葫芦,杜茯苓问柏子仁要了几张冥币付了钱,接着拿着那串糖葫芦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柏子仁闻言抬起头,视线所及,杜茯苓拿着那串艳红色的糖葫芦,甜腻的糖浆黏在他的嘴唇上,衬着他素白的脸颊,让柏子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一直到杜茯苓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时,他才淡淡地点点头道, “她投胎去了,护城河里的一尾鲤鱼,因为她生前最喜欢游泳。” “哈,那挺好。” 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杜茯苓笑的时候嘴边有个小小的坑,柏子仁还是头一次发现这一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杜茯苓也没注意到柏子仁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接着看到了一个长相妖艳的女人正安静地坐在集市边上,把玩着手里的一面镜子,而在她的面前,则摆放着许多空白一片的面具。 “那是卖什么的……看上去蛮特别的?” 眨眨眼偷偷凑到柏子仁的耳边问了一句,柏子仁闻言看了过去,再和那个表情妩媚的女人对视一眼后,他面无表情道, “卖面具的,你想要个孙悟空还是奥特曼,我给你买。” “骗鬼啊,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一听这话就气的翻了个白眼,杜茯苓几步走上前来到那个摊位边看了看,见那女人嘴角噙着笑,眉目漂亮的像是画出来的一样,此刻还用钩子般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接着试探着问道, “那个……美女姐姐,你这里是买面具的吗?” “是呀,奴家是卖面具的,小哥要买些什么?最美的容颜,最媚的脸蛋,我都可以给你画出来……戴了我这儿的面具,什么样的人都能为你疯狂,到时候就算是你要他的命啊,他都会心甘情愿的给你……” 娇滴滴地这般开口,女人一边说着一边陶醉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杜茯苓顺着她的视线往镜子里一看,泛黄的镜子里,长的和车祸现场没多大区别的姑娘咧着个斗大的嘴在臭美着,被吓得三观都碎了一地的杜茯苓沉默了一下,看向了正站在自己身后,即使带着口罩,也看得出满脸写着无辜的柏子仁,接着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 “那我要买一个,麻烦你给我照着后面那家伙的脸画,画一张完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脸出来。” “……” 柏子仁一听到这话就愣了,他原本以为杜茯苓只是好奇,所以才没把那女人是画皮鬼的事说出来,张了张嘴,他想告诉杜茯苓没那个必要,但紧接着,那坐在摊位上的女鬼倒是先他一步笑了起来。 “呀,要送人的呀……可是我这儿不收冥币,想从我这儿买脸就要拿自己的脸来还,你愿不愿意呢?” “啊?要换的啊?” 闻言惊讶的眨了眨眼睛,杜茯苓没想到还有这个规矩,但是想想死人们总是和活人的想法不太一样,他便理解地点点头,接过女人递给自己的那把锋利的匕首,想了想冲身后的柏子仁有些不自在地道, “你本来就不爱笑,现在还成天蒙着个脸,我虽然不在意你究竟是难看还是好看,但是你偶尔也是要换换气的吧?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丢人,我就把这脸给卖了?这样咱们俩一个眼睛不好,一个脸上难看,以后出去也不嫌丢人你说是吧……” 杜茯苓的话没说完,他手里的刀子就被柏子仁夺了过去,杜茯苓愣愣地看着眼神里有些不悦的柏子仁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淡淡道, “你嫌我难看了?” “嫌你个头,我又不靠你的脸下饭,你难不难看管我什么事……” 捏着自己的耳朵撇了撇嘴,杜茯苓有些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他思索了许久才缓缓道, “我只是觉得你该好好的啊,看着你这样我就难受……我宁可自己这样,都不想你这样……我给你换一张脸吧,这玩意儿估计在死人界也是紧俏货吧?咱们这回要是买不到,以后估计就……” 杜茯苓的话音未落,柏子仁就捂住了他的嘴。在杜茯苓的注视下,柏子仁缓缓地脱下了那个他一直带着的黑口罩,视线所及,柏子仁因为长久没有见到阳光的左边脸上有着四五道像是被刀锋划伤的黑色疤痕,杜茯苓一看见这疤痕就愣住了,伸出手就想去碰,但是柏子仁只是抓住他的手,接着淡淡道, “别人嫌弃我,我不在乎,只要你不嫌弃就行……不过要用你的脸换就不必了,我会嫌弃你长得难看。” “喂喂喂……你说什么呢……” 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杜茯苓一方面因为那些伤疤而心疼着,另一方面又被柏子仁这一通话弄得有些无可奈何,而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那个一直坐在摊位边照镜子的女人终于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道, “啊呀,开个玩笑啦,小阎王是我们一条街的房东,奴家怎么敢问他要东西呢……免费免费,送面膜隔离霜防晒bb霜,这张脸喜欢下次可以再来做啊,么么哒~” 杜茯苓:“…………………………” …… 数百里之外的柏家超市,今天正在值班的赵发财正在无聊地打着哈欠。 他嘴里叼着个磨牙棒,维持着黑狗的形态大摇大摆的坐在收银台边,面前的吊死鬼正在哆哆嗦嗦地翻找着兜里的最后一点冥币,赵发财不耐烦地用自己的爪子拍了拍面前的机器,那个吊死鬼立马吓得哭了起来。 “福尔马林,上吊绳,寿衣一套总共六百亿,要不要塑料袋啊亲!” 恶声恶气的冲面前的鬼说着,吊死鬼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幽幽地说了一句,支持环保。赵发财闻言冷哼一声,迅速地给这个死人装好了东西。目送着那个吊死鬼慢悠悠地飘出去,他随手划开了放在手边的手机解锁,一打开手机,鬼友圈便显示有新的更新。 【臭不要脸的】 今天宝贝儿值班,特意准备夜宵牛肉味的狗粮,亲爱的你有没有很爱我~发财赵 …… “呸,你他妈才吃狗粮……” 嘴里嫌弃地骂了一声,赵发财这般说着却还是悄悄地在那条消息下点了个赞,而就在他用爪子艰难地滑动着屏幕时,他却忽然看到了一个他久违的用户名显示在了他的眼前,伴随着一张两个少年微笑着比着剪刀手的照片显示出来,他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接着恶狠狠地大喊了起来。 “老板!!!!你搞毛啊!!!见色忘义有个底线!!!!老子要辞职!!辞职!!!” …… 【阎王】 \(^o^)/ ——本消息由阎王系统5.0发布 第50章 深夜三点的平山路,柏子仁送杜茯苓回学校后,就径直来了这里。 分开前,他答应了杜茯苓后天一定会回学校报道,开始上课,而这两天他也必须要回这里处理一些他搁置已久的问题。 当时他出事的时候太过突然,虽然拥有系统的能力,可他毕竟只是个肉体凡胎。去救人前,他也没想到自己就会那么巧激活了系统的隐藏功能,而伴随着他的重伤和那次毒气事件的后续,他便一次性地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他的那几个员工,其他的一概没管就这么走了。 柏青照顾着蒋碧云,而黑白无常则一边继续负责柏家超市的运作,一边干着他们最初的本职工作。快递公司那边主要是叶十九在忙活,而网店的经营权,柏子仁则大部分都交给了已经从客服晋升为实习店长的张小花。他最开始招聘的这些员工,真的是给他节省了很多麻烦,不过对于自己的这种甩手掌柜的做法,他的这些员工看来也不是没有意见的。 【滴——您的鬼友圈有更新!请刷新!】 【黑无常】 y市阎王殿!y市阎王殿!老板柏子仁带着他的小相好跑了!数百位员工没了老板!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阎王 看着赵发财第一时间发在鬼友圈里的吐槽消息,搭配着他那一连串兔斯基抽疯表情,实在是有让人无奈。不过他这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了解决人手紧张这个问题的,随着系统功能的开发,他不能再依靠系统的单一提示,再去寻找轮回转世或是生老病死的对象。 系统上一次将评判生死的权利给他开放了权限的同时,在工作准则上也随之添加了人口死亡比例必须建立在生一死一的基础上,也就是他判定一个人死亡的同时,必须引渡一条鬼魂投胎,否则权限便不被使用,或者是一个人的存活必须要使另一个人死亡,这样才能维持生死的平衡。 这种规定也是为了防止寄主会滥用自己的权利,所以才强制定下的,而在增加或减少寿数的功能上,原则是只针对活人,主要用在奖励功德高者或是惩罚恶报多者的一种手段。 不过在上次救下那个被意外撞死的年轻人后,柏子仁也发现不直接增减寿数,而是选择转账充值的方式,也可以改变人的寿命,虽然这种方式必须建立在死者死亡时间一定不能超过三天,肉体相对完整,不会引起社会恐慌上,可是柏子仁还是在这个功能的基础上琢磨出了一个新的赚钱方式。 开放小额寿命充值平台,划分出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和最高为一个月的寿命充值额度,满足有些因为突发性死亡而甚至没来得及和家人朋友交代后事的人,让他能够暂时新复活。当然了,这个充值的先决条件是你必须保证你不是去做些违法乱纪的事,而且你的肉身还完整。那既然开辟了新的产业,自然也要找些信得过的人来帮忙。 自己目前需要一个财务或者是助手,虽然这个人选杜茯苓很合适,但是他学业比较重要,所以暂时也不能找他,而相对的,他也需要两个和黑白无常一样能够帮得上自己忙的人……恩,所以判官,牛头马面都要凑齐了吗…… 柏子仁这般想着,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原本在那里的那块伤疤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画皮覆盖,那个叫苏诗韵的女鬼生前是整容医生,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整形,三年她肉身死亡,便开始在鬼集市这边摆摊卖画皮,杜茯苓今天正好看见了,便一定要给柏子仁买一张。虽说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自己毁容这件事,可是到底是杜茯苓的一片好意,柏子仁也不想拒绝,于是经过杜茯苓的一番挑选,苏诗韵最终为柏子仁做了一张正好可以覆盖住他伤疤的画皮,在完美遮瑕的同时,基本上只要柏子仁好好当心,不在被芥子气伤害一次,便再也不会有任何伤害了。 想到这儿,柏子仁缓缓地走进了在路的尽头的那间超市,此时正是营业时间,虽然路上的活人除了他一个都没有,但是各种出来溜达的死人倒是不少。 “卧槽尼玛!!阎王爷的店你也该偷东西!老子的狗眼已经记录下了你的犯罪事实!找死!旺旺旺!!” 大黑狗狂放不羁的叫声响彻黑夜,俩个抱头鼠窜的鬼影哀嚎着从柏家超市里飘出来,其中一个还没来得及叫唤一声,就被赵发财摁倒在地,狠狠的拍了下后脑勺。而另一个也被随后从店里出来的白羡生一个勾魂锁就给勾住了。 “偷什么了!快交出来!” 恶狠狠地冲身下的鬼龇牙,赵发财看着这个还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一脸倔强地不肯开口,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头,还没等他使出一招召唤幡直接让这个不识好歹的小鬼屁股开花,一边的白羡生就咳了一声让他停止,接着微笑着看向站在马路对面的柏子仁招招手道, “哎呀,这不是我们家柏老板吗,这是约会完了终于知道回来啦?” * 肖明月知道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他一直知道。 他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农村,父母都是没有抱负,没有野心,注定一辈子靠土地吃饭的朴实农民。 从他出生到他长大,他的爹妈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种着庄稼,等待收获。 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每家每户都以这种方式生存着,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肖明月却有些厌恶起这样的日子了。 他看着那些大人辛苦一年的收入也不过是那么千把块钱,有时候连维持日常的基本需求都显得尤为艰难。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这样一个大男人,却连一丝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的斗志都没有,每天就是下田,睡觉,打牌,和村子里所有男人一样没出息到了极点。 他听着自己的父母日复一日的向他灌输着好好读书,改变命运的理论,而他们甚至不认识自己儿子书本上的几个大字,就一遍遍地要求肖明月做到最好。 “月月……你要好好学,爸妈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们后半辈子都靠你了……你要上进啊……” 这种话一次次地回荡在肖明月的脑子里,他很想问问自己的父母在没有给他他所想要的前半辈子的前提下,凭什么向他要求富裕幸福的下半辈子,可是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生活在这个落后的小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问题,而偏偏肖明月已经受够了这里的一切。 在他十岁的那年,肖明月家隔壁人家养的一只下蛋的鸡被不知道什么动物给咬死了。 当时附近只有肖明月家养了一只看门的老狗,那狗牙都掉光了,平时差不多都不进食了。可是那家人却不依不饶,偏说是肖明月家的狗咬死了鸡,嚷嚷着让村里的所有人都来评评理。 说起来,这其实并算不是一件大事,可是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却却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嗓门比锣还响的胖女人站在肖明月家的门用难听粗鄙的话整整骂了一天,期间肖明月的父亲母亲只会窝窝囊囊地听着,到那家人终于骂够了罢休之后,肖明月的父亲进了屋子转身就给了他母亲一耳光。 “他妈的!他妈的!” 没用的男人气的满脸通红,把在外人面前无法发泄出来的火气全都撒到了妻子身上。女人低低的哭泣着,却还要劝丈夫别生气,这种事闹大了不好,丢人现眼。 当时只有十岁的肖明月只是默默地听着,一直到夜深人静,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睡着了之后,他才偷偷地跑到隔壁人家的院子里,把他从山上用麻袋套来的黄鼠狼丢到了那家人的鸡笼里,一夜之间吃光了那家人所有的鸡。 第二天隔壁人家一天都没有动静,这么多鸡对于那家人来说相当于一整年的收入来源,可是就是因为肖明月的这个举动,这家人可能后半年都要焦头烂额的度过。而对于肖明月自己来说,这种行为只是为了发泄他心头的怒火,凭什么自己就要好声好气地讨好,容忍别人。 而自从这件事之后,那家人也没有再敢找过肖明月家的麻烦,平时动不动就要来借个这个,借个那个,一借就再也不还,可自从这件事后,他们就像是被掐灭了所有的气焰一般,再没有了平日的嚣张和得意。 肖明月人生头一次产生了嫌弃自己父母的心情,他们那么笨拙,那么无能,那么贫穷,偏偏他们还以为只要生下了自己,就可以绑住自己一辈子,让自己为他们的后半辈子而操劳一生? 哼,他们休想。 还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却有了比大人还凉薄的心,他一点都不像他的父母,内心强硬势力地不像个孩子。而一直到他终于考上他理想中的高中,将要离开这个贫穷的,甚至都没有几个初中毕业生的村子时,他对他的父母的唯二要求就是,给我钱,还有,没事别来找我。 然后肖明月就走了,去了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他做梦都想去的一中。 他已经给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规划,他要做真正的人上人,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而他的父母则属于他完全不想考虑的部分,即使在他们泪眼婆娑,大包小包地将他送到车站的时候,肖明月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尚还稚嫩的脸上一片冷漠。 进学校的一天,他就把自己虚构成了一个梦幻美好的像童话故事一样的家庭出生的孩子,并迅速地把自己放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占据制高点,接着便开始用一种傲慢瞧不上的态度对待所有人。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没意思,不过没关系,没人会知道的。他可以偷偷见他的父母,只要不让任何人知道,他就可以继续活在这种自己编造的故事里,一直到有一天,他可以把这一切都实现为止。 这般在心里想着,肖明月愈加用功刻苦的学习,他的脑子灵,从前就是那个小小的乡镇中学的状元。可是到了一中之后,他却事事都要被两个人压一头,而偏偏,这两个人无论肖明月如何安慰自己,他都能明显感到这两个人对他说的那一切的不屑一顾。 “给你,你那个外交官妈妈给你的。” 杜茯苓的声音在肖明月而耳边响起的时候,有一瞬间,肖明月吓得心跳都停止了,他不知道这个被他视为死对头的人究竟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的,可是那一刻,杜茯苓看着他的那种眼神,却让肖明月痛恨到无以复加。 他的虚荣,他的可笑,全被这个人看在了眼里,他在心里是怎么嘲笑自己的?该死!该死!你们凭什么嘲笑我!你们这些什么都有的人凭什么笑话我!!我只是想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尊重,地位,金钱,荣誉,我什么都要!!你们嘲笑我又怎样!! 深夜的天台上,摇摇欲坠的肖明月独自站在天台边。 他的心里恍恍惚惚的,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干脆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从顶楼吹上来的风冷的刺骨,可是这样却反而让肖明月愈加清醒,刚刚杜茯苓对他说的那番话还在耳边徘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黑洞洞的,仿佛看不见底的雾气,只觉得自己这么活着,简直可笑透了。 “我不会死的!!我要比你们谁都活的好!!!杜茯苓!!我讨厌你!!!咱们走着瞧!!” 大喊大叫着在这无人的夜晚发泄着自己的愤怒,肖明月踉跄着往前跨了一步,却直接摔出了天台。耳畔是凛冽的风声,颤抖的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肖明月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地拉住自己,并把他毫不费力的拉上天台的人,声音里充满里恐惧和庆幸。 “你……你是谁……” 带着黑色口罩的人看不清楚面容,但是闻言却歪了歪头,肖明月眼看着他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接着缓缓退后了一步,转身便要离开。 “下次死的时候记得不要大喊大叫,哦,还有,自杀的人下辈子只能做猪,这点你知道吗?” 冷漠却莫名熟悉的语调,肖明月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而还未等他有更多反应,那个人就脚步缓慢地走远了,只留下了一个渐渐远去的影子。 “不过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找死,因为……你马上就快死了。” 第51章 柏家超市的地下室仓库内,堆放的乱七八糟的纸人纸钱堆里,两个还只有十一二岁,衣衫褴褛的小鬼正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面容冷酷,摇头摆尾的大黑狗。 “一罐除臭剂,两瓶酸酸乳,两双三十四码的寿鞋……啧啧啧,你们倒是胆子挺肥啊!知不知道敢来我们店作案的鬼下场都是怎样的啊!!送你去投胎!!保证不是人哦!!” 嘴里哼哼唧唧地这般说着,赵发财一边说一边冲着本就在发抖的两个小鬼龇了龇牙,而还未等他做出进一步恐吓,地下室门就被轻轻推开,接着眯眯眼的袁有道大爷把头探进来笑呵呵地道, “旺财啊,老板要你把小孩都带出来啦。” “大爷!!老子叫发财!!” 无奈地冲门口的老爷子翻了个白眼,耳朵不怎么好使的袁有道闻言点头,可是看表情就知道他铁定没有听清楚。早已习惯了的赵发财这般想着哼哼了一声,接着眯起眼睛抖了抖皮毛,瞬间变换成了高大的成年男人形象。 “嘿,走,咱们来好好审审。” 一手一个拎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鬼,赵发财毫不费力地就这么上了楼,楼上的收银台边,白羡生正在低头轻轻地向柏子仁汇报着最近的账务,而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柏子仁在看到赵发财上来的一瞬间只是挑了挑眉,接着淡淡地开口道,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不负责的老板。” 痞气地叉着腰往收银台边一靠,赵发财把那两小偷往地上一丢,就不管了。柏子仁见他这个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缓缓地落在地上的两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身上。 目及之处,首先看到的便是他们一个残缺着一条腿,而另一个没有一条胳膊。那个没有腿的孩子长的高些,此时只能艰难地用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而另一个孩子则用那只完好的手艰难地想要扶起身边的同伴。 “你们是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要偷东西,身上没有冥币吗?” 轻轻地开口对这两个孩子说着,闻言,那两个孩子却只是沉默地用虚肿着的眼睛望着地,紧紧地闭着嘴就是不开口。 没有得到答案的柏子仁也没在意,边问边用系统扫描了一下他们的信息,伴随着滴的一声,两个孩子的信息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就在看见那些信息的那一刻,柏子仁一直平淡的脸色却忽然有些难看的沉下来。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白羡生见柏子仁的脸色不好,便开口问了一句,一边的赵发财也有些好奇,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两个小鬼,喃喃道, “难不成是什么大型车祸?这缺胳膊少腿的可够惨的啊?可是这也不能偷东西啊你说是吧……而且这两兔崽子嘴可够硬的,我刚刚吓唬他们好一会儿了,他们都死不吭声,我上回可是吓哭死刑犯都没商量……” “因为他们的舌头都被割了。” 柏子仁冷冷的话打断了赵发财的声音,白羡生,赵发财和原本在一边装聋作哑整理着货架的袁有道闻言都愣住了,接着齐齐望向柏子仁,不解地发问道, “这两个小鬼都是……哑巴?” 听见这话,两个孩子的身体都有一瞬间的发颤,仿佛是被触及内心深处最不想回忆的往事一般,他们低低地发出了几声扭曲怪异的啜泣,而柏子仁闻言只是缓缓地站了起来,接着走到那两个孩子面前俯下身,用自己的手握住两个孩子脏兮兮的手,声音冰凉地开口道, “是谁杀了你们?他在哪里?” 畏惧地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黑衣少年,两个小鬼张了张嘴,却什么也发不出来,他们有着满腔的怨恨和怒火,有着一身的冤屈和仇恨,却统统无法宣泄,而见状的柏子仁只是将自己苍白的手掌在他们的面前摊开,接着道, “识字吗?想说什么,都可以写下来给我看。” 还有些稚嫩的少年声线,却偏偏带着不容置疑。那个没有腿的小鬼闻言胆怯地看了眼自己的同伴,在得到了一个轻微的点头后,试探地伸出了自己脏兮兮的手。 “对,不,起,我们不该,偷东西。” 手心里痒痒的,小鬼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柏子仁的手心勾写着,大大的眼睛里一边落下泪来。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小鬼见状羞愧的跟着点了点头,接着用自己的手帮没有腿的孩子擦了擦脸。 “没关系,那边那只狗其实没有恶意,他很可爱的。” 白羡生轻轻地出了声,刚刚抓住这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和赵发财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什么爱捣乱的小鬼来砸场子了,这才故意吓唬了他们一番,现在看来这事却另有隐情,他也难免有了几分恻隐之心。 “谢……谢。” 边哭边一笔一划地写着,两个孩子听到白羡生的话脸色涨红地点了点头,而就在那个孩子用颤抖着的手在柏子仁的手心写下那个杀死他们的人的名字时,柏子仁只是将自己的手缓缓握紧,接着系统的机械声准时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滴——寄主接收讨债任务!当前进度:0%】 【债务类型:虐杀之恨,夺命之仇】 【债务人:孙老五】 【职业:职业乞讨人】 【抵债方式:以命抵命,罪无可丝 * 方儒牛和马森是同年同日生的,他们的家就靠在一起,打小又玩的好。 虽然在这个小山村,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爱揍在一块疯玩,但是比起同龄孩子来说,他们俩的关系又好上了几分。 他们都是那种家里生了好多孩子的家庭出生的,家里面的兄弟姐妹连饭都吃不饱,父母自然也没有钱供他们读太多书。 而一直到他们终于从泥地里打滚的猴子逐渐长大,他们也还是出了名的好哥俩。 他们俩一起端着小凳子在村子的小学念到了六年级,然后再一起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辍了学。 家里的父母给他们的说法是,先在家里干两年农活,然后再去沿海的大城市打工。方儒牛和马森没有任何意见,当然就算有意见,他们的想法也完全不重要。 马森的大姐过年还要出嫁,方儒牛的弟弟几天前刚刚出生。他们俩都不是成绩优异的尖子,自然要为了这个家庭的生计而选择辍学。于是小哥俩的前途就这么被定下了,可就在这个提议准备落实的第二天,这个已经很久没有生面孔出现的小村子里忽然来了个人。 就是这个人的出现,改变了村子里几乎全部孩子的命运。 而在很久之后,当这些此刻还将这个人当做恩人的父母们看到自己或是终身残疾或是客死他乡的孩子时,他们都懊悔的几欲死去。 可是到了那时,一切也都晚了。 这个人叫孙老五,据他自己说,是个杂耍团的老板。 他开着小车,一进到村子,就直接找到了村长家里,先是好烟好酒的送了不少,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开始满村溜达,跟全村的人都拉起了关系。 什么多少年前也是村子里的,当时还和隔壁村的谁谁谁一起耍过,啊呀你也认识那个谁谁谁啊,对,现在是发家了,但是不敢忘本,所以这不回来看看大伙,顺便帮帮大家一起发财嘛! 什么老乡啊,家里孩子这么多,不如让我带几个走吧!保证好吃好喝的照顾着,每个月都能给你们挂电话,我带着他们学杂耍,跑表演,挣得可比你们种地要多的多!到了年纪再给你们送回来,我在市里的地址也给你们,保证不蒙人!大伙可都是老乡啊! 这话说的不可谓动听,而这些一辈子都没怎么见过外面险恶世界的村民居然也真的信了。或许是孙老五出色的演技打动了他们,或许是孙老五承诺的高额金钱回报打动了他们,总之当这位热情的孙老五终于要离开村子时,他的小客车里整整装了二十几个或是才四五岁或是才十几岁的男孩和女孩,而这些还不包括那些想把孩子往外送,却因为年龄太小孙老五不愿意收的孩子。 方儒牛和马森就在这些孩子里面,几乎是在知道这件好事的第二天,他们就被自己的父母拖着去见了那个孙老五。他们的父母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得到了孙老五承诺的每月九百块钱工资和一条烟。也因此,在他们走的那天晚上,全村都喜气洋洋的看上去像是在过节。 而对于那些孩子而言,这一走,却像是彻底掉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再没有苏醒的一天。 因为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他们预想中的,可能会很辛苦的杂耍,而是比这要可怕千万倍的事情。 小客车开进了郊外的工厂,把所有孩子都领进了昏暗的小平房里。十六个孩子一个房间,一顿只有半个包子,男孩和女孩都睡在地上的破棉絮上,只要他们敢哭,就一个巴掌扇过来。 而当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哭着提出想回家时,却被孙老五一脚踢在了肚子上,直接用铁棍打断了双腿。 “回家!你他妈还想回家!你爹妈都把你卖给我了!你个死丫头!我打死你!” “啊!!救救我……我错了……我不回家了……救命!!救命!!” 女孩的哀求和痛哭显得格外的凄惨,所有的孩子都瑟瑟发抖地看着,却没有人敢上去阻止。 躲在一边的方儒牛和马森到了此刻,才明白了他们可能都被骗了,这个孙老五肯定不是什么杂耍团老板,而等待他们的命运,要么是服从这个坏人做一些可能很不好的坏事,要么就是像这个女孩一样,被打到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为止。 小哥俩人生头一次迷茫了,他们开始想念起自己的家人,也开始讨厌起自己的父母。湿漉漉的被褥盖在身上,衬着空气中的血腥气简直让人作呕。而在心底,他们也充满了对未来的畏惧。 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俩和昨天被打断腿的女孩,还有另外三个孩子被孙老五带到一个繁华的闹市区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孙老五究竟为什么要骗那么多孩子过来。 “都给我跪下来问人家要钱!装哑巴也好!装瘸子也好!还有你!死瘸子!给我哭!今天要是要不到五百块钱,我就打死你们!” 猥琐阴狠的男人交代完就站到了一边,只留下枯瘦的女孩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躺在旧报纸上,而在女孩的边上则跪着几个年纪还很小的孩子。 这在闹市区是屡见不鲜的景象,几乎在每个大中型城市都会出现。大部分市民见到这种画面一般都会见怪不怪,虽然孩子可怜,可是乞讨者满大街都是,而骗子又占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比例。这种事见多了,大家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用不完的善心,可是当这些只到你膝盖的孩子一遍遍的朝你下跪磕头,哀声求饶时,大多数善良的人又会被心底的不忍心打败,拿出那一点钱权当做件好事。 而这,也给了不少真正的职业乞讨者启发,促使他们去到某些落后贫穷的村子里,以带出去打工为名骗走了无数孩子。这些孩子被带到了城里,大部分都被这些丧心病狂的职业乞讨者恶意打断腿脚,为博取他人的同情,也充实这些人自己的腰包。 方儒牛和马森就这么被孙老五操控着要了将近三个月的饭,在这期间,和他们一起的孩子有两个因为生病被孙老五直接遗弃了,有六个被打断了手脚,而他们俩也挨了无数次打,马森的一只耳朵更是因为被孙老五耳光而几乎聋了。 “阿森,我感觉再这么下去玉华姐快死了……” 深夜的被窝里,方儒牛紧紧地贴着马森的耳朵,小声地说着话。玉华姐就是最早被打断腿的女孩,这几个月里,她一直被孙老五反复虐待,虽然腿好了,可是精神却被摧残的没有一丝反抗之心,衰败灰白的脸色看着和行尸走肉也无异了。 “你想怎么办?” 极有默契地和自己的好哥们对视了一眼,马森知道方儒牛肯定和他想到一块去了,而见状的方儒牛只是笑了起来,接着无声地张了张嘴。 “咱们明天,帮帮他们吧。” “你说真的?” “真的。” “你不害怕?” “谁怕谁怂!” 无声的约定就这么定下了,他们谁也没有去想,万一失败了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和对待。 而当白天到来,孙老五又一次领着他们,玉华和另外四个孩子去到一个新的闹市区乞讨的时候,这一次,方儒牛和马森却猛然间齐齐抓住了孙老五的手,接着冲跪在地上还一片茫然的另外几个孩子大喊道, “你们快跑!!往人堆里跑!别回头!” 几个孩子先是愣住了,接着迟疑了一下,可是方儒牛和马森却一个死死地扯着孙老五的裤脚,一个咬着他的手臂,凶狠执着地像两只小兽,嘴里还高喊着,救命啊!杀人了!这是个人贩子!救命啊! 路边的行人被这里的动静弄得一下子愣住了,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还未等孙老五制住这两个找死的兔崽子,那些终于回过神来的孩子却已经跌跌撞撞地朝着人堆跑去,眼看着就要消失了。 “他妈的!!找死!!不准跑!!!” “我们跑……跑!!我们快跑!!!” “快跑……快跑!!” 一番鸡飞狗跳,孙老五守在不远处的同伙最终赶到,在路人还没来得及报警的情况下,抓住了马森和方儒牛,而其他逃跑的几个孩子包括那个叫玉华的女孩却全都跑的无影无踪,仿佛消失了一般,任跳脚的孙老五如何去找,都再也找不到了。 …… “他妈的!!我打死你们这两个兔崽子!!老子的钱都亏了!我打死你们!!让你们喊!让你们跑!!” 那一晚,小工厂外一夜都响彻着孙老五暴跳如雷的咒骂声,其他孩子心惊胆战地听着平时都笑眯眯,即使挨了揍也和没事人一样的方儒牛和马森惨叫了一宿,一直到天亮,他们才知道这两个和他们从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小哥俩遭受了什么待遇。 他们的舌头被割了下来,马森被折断了一只手,方儒牛被打断了一条腿。孙老五像是要把自己的损失都在他们身上找回来一样,丧心病狂地把好好的两个孩子活生生地打成了残废,之后还像是泄愤一般将他们残缺的身体,像是展示某种怪物一样一次次暴露在了那些闹市口的不知情者面前。 “哎呀好可怜啊……两个小孩怎么搞成这样……我给点钱吧唉” “啧啧啧,估计是出事故吧?好可怜,好可怕啊……” “妈妈……这两个哥哥是怪胎……我好怕……” 嘴里再不能发出声音,耳朵却还是健全而灵敏的,马森和方儒牛还只有十一岁,却已经遭受了人间最悲惨的命运和最恶意的对待。 偏偏他们还无法反抗,无法逃脱,无法报复,而唯有死亡,才是他们唯一能摆脱这种命运的方式。 他们希望逃出去的那些孩子能回到他们的家乡去,就算是救不了他们,也要把这些其他孩子救出去。 他们希望自己能尽快死去,这样就不用每天像是怪物一样像那些好心人下跪,乞求那一块二块的施舍。 他们希望自己能回到他们还小的时候去,那时候他们一起钓鱼,一起下水,田埂上的蚂蚱跳的老高,河岸边的螺蛳藏的很深,村子里的阿婆骂人总是那么刺耳难听。 ——可是那时候的风是暖的,天是蓝的,他们的心和身体都是完整和健康的,而他们……还是活在这世上的。 * 柏子仁的背上背着个黑色的背包,他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不正常的白。 他缓缓地走在一中的学校里,而在他的左手和右手边则各自跟着一个脸色煞白,双颊红艳,穿着喜庆,长的如出一辙的胖娃娃。 “柏,柏,窝们,真滴,不会,被,别人,看出来吗?” 嘴里机械地发出诡异的声音,动作也僵硬的像个纸片人,其中一个娃娃转动着眼睛,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柏子仁,而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接着道, “马森,把你的纸片舌头撸直了在说话。” “哦,哦,哦。” 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马森干瞪着眼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而在柏子仁另一边的一个个娃娃闻言只是抬了抬自己那条软软的腿,接着咧了咧嘴结结巴巴地道, “走,路,的感觉,可,真,快,活啊,我要跑,跑,跑。” 话没说完,这娃娃就被路上的一个坑给绊倒在地,随着他尖叫了一声,他那纸糊的身体发出撕拉一声,接着空荡荡的,只有一团气的肚子便松松垮垮地破了开来。 “方!儒牛!你这个!笨!蛋!” 马森表情木然地跑上去扶起了摔得破破烂烂的马森,今天他们两个是求了柏子仁半天,才让他同意带他们来学校看看的。 他们俩没念过多少书,死的又惨,亏了柏子仁的帮助才能有了这么一个勉强能装住残缺鬼魂的纸壳子,而柏子仁也承诺了,会帮他们找到那个孙老五,把所有孩子救回来的同时,也誓要他不得好死。 不过在此之前,柏子仁说要回学校和他的好朋友说一声,因为上一次他就是这么没声没息地消失了,惹得他好朋友生气了,这一次他不想这样了,所以必须要来这里知会一声。 同样也是彼此的好朋友,方儒牛和马森对于这点也是蛮理解,于是他们就顶着个易损坏的纸人身体就这么跟着来了,虽然一路上造成的效果也可想而知,两个精致的像是画出来的诡异孩子一讲话还像僵尸一样一顿一顿的,没把人吓死就不错了。不过能来这么大的一个学校看看,他们也挺兴奋的,就算此刻柏子仁看着他们的眼神冷的让他们俩发抖,可是也算是值了…… “我再帮你粘一次,给我好好走路,知道了吗?” 看了下周围,柏子仁面无表情地蹲下来给方儒牛的纸人肚子贴上了宽胶带,马森和方儒牛对柏子仁本就敬畏,此时更是点头如捣蒜,吓得纸白的脸都快被汗打湿了,而就在柏子仁好不容易把纸娃娃的肚子粘好后,他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显得有些怪异疑惑的声音。 “你是……那个柏子仁?” 第52章 天台那一晚之后,肖明月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在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你快死了,你快死了。 毫无起伏的声调,不容置疑的语气,明明听上去就像个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但不知道为何触及了肖明月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那个人说的是真的……自己真的快死了?我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啊…… 眼神麻木地看着宿舍的床板,脸色惨白的肖明月呆呆地这般想着,就觉得内心里一阵寒凉。 “喂,肖明月,你好点没?要不要喝水?” 坐在书桌边看着书,抬头见躺在床上的肖明月已经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动弹过,杜茯苓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可是这一开口,他心里就有些后悔,因为肖明月立刻用看着一双臭袜子的眼神瞪着他说, “关你什么事!” “哦哦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挑着眉做了个嘴拉拉链的动作,杜茯苓一脸无奈地转过身继续看书,可是看了一半,他又忍不住回过头道, “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的脸色难看死了……” “你说谁死了!你什么意思!” 被那个他一直在恐惧着字眼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肖明月哆嗦着手指着杜茯苓,而杜茯苓见状只是无辜地眨眨眼,接着噗嗤一声耻笑了起来。 “喂喂别那么激动啊,你怎么回事……前几天晚上冲我大喊大叫的气势去哪儿了?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啊?” “……” 闻言沉默了下来,自从那晚之后和宿舍里的另外两个人的关系莫名改善了一些的肖明月抿了抿唇,心底是有些不甘和不悦,但是望着杜茯苓这欠揍的家伙一脸诚恳地看着自己,他顿了顿,小声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你自己快死了……你会去做什么?” “啊?” 一听这话就愣了一下,杜茯苓没想到极端现实主义者肖明月居然也会思考这么不着边的问题,于是他沉吟了一下,接着若有所思地道, “曾经有一段时间啊,我很接近死亡……每天,我都在想自己这样的人究竟能活多久。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条命,所以就显得很珍贵……我很想活下去啊,谁都不想就那么死了……但是没办法,我的身体状况预示着我只能等死,而那时候,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用我余下的命去为其他人做点什么……我不是和你说过嘛,我住在福利院里嘛……我去那里的第一天晚上,一个小女孩就差点因为发热引起的肺炎差点出事。那边的护工下班了,没有任何人去帮帮她……但还好,最后我帮上忙了……那是我第一次帮助了别人……恩,后来我就想其他的不管,就尽力去做点好事吧,活在当下嘛……” 说完最后一句,杜茯苓立马像个小痞子似的笑了起来,肖明月最讨厌他这幅嘴脸,见状只是撇了撇嘴,满眼不屑道, “滥好人。” “是呀,所以我这不来普渡你了吗?肖明月,今天下午又是探视日了,你对你妈也稍微尊重点……我是个外人没有话语权,但那是你亲妈,你摸着你的良心想想,你忍心对这么个一把年纪的女人说那么重的话嘛?好吧……别瞪我,我就是多嘴了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句话你总知道吧……好好珍惜吧,白眼狼,别等什么都没了,你再后悔。” 说完这句,杜茯苓就伸了个懒腰,拿着自己抽屉里的饭盒出了宿舍。今天原本柏子仁答应了他会回学校报道的,可是等到现在却还没有人影,心里明白忙碌的阎王大人估计又被什么给拖住了手脚,杜茯苓挺烦恼地叹了口气,望着还坐在宿舍里发呆的肖明月,接着便下了楼。 而就在他离开后,肖明月也没太多好过,杜茯苓这人的理论他从来不屑一顾,不过这一次,他难得的听进去了一些。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贫穷的家乡,想起了他羞于承认的父母,想起了前几天母亲打给自己的那个电话。 “月月……月月……妈妈和你爸爸在市里找了个工作,是给人家大楼擦玻璃的。这工作挣得多,我和你爸爸两个人一块干,肯定能把你的大学学费挣到……前几天的事,你别生我们的气了……妈妈周三就去看你,你想吃些什么……” 当时的肖明月什么也没回答,一方面他在惊讶自己那老实本分的父母居然会愿意做出这样的改变,而另一方面他却有些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复杂。 而这种彷徨复杂的情绪伴随着肖明月一直到了下午,他没有吃午饭,看了下时间便径直去了每个礼拜和自己的母亲约好的那个学校后操场。 就在去的路上,他偶然撞见了一个人,一个从背影上看,和那天晚上救了他的人一模一样的人。 他先是有些恐惧,而后又升起了狂喜。他想要上去看看那个人的脸,但是在听到那个人对面前的那两个孩子说话的声音后,肖明月的脑子里却迅速地闪过了一个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陌生的人名。 “你是……那个柏子仁?” 试探性地开了口,听到声音的黑衣少年立马转过脸来,一张苍白冷肃的脸看上去挺酷的,戴着副眼镜的样子比之前增添了几分锐利,预想中因为毁容而不堪入目的脸也没有出现,见状的肖明月挺惊讶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柏子仁身边两个看上去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怪怪的娃娃就一跳一跳地跑到肖明月的面前,掐着小嗓子嫩生生地道, “呀,呀,呀你是杜,茯苓咩!” “杜,茯,苓!杜,茯苓!” 被这两个大白天听见都能吓出一后背冷汗的声音弄得愣了一下,肖明月狐疑地低头看了看那两个娃娃,刚要回答,面前的柏子仁就一手一个毫不费力地把两个娃娃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杜茯苓在宿舍吗?” “哦……哦,在,在睡觉……” 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肖明月总觉得这样的柏子仁让他有些紧张,他想要开口问问那天晚上是不是柏子仁救了他自己,又是不是他说了自己快死了的那句话,可是得到自己答案的柏子仁却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接着便拉着那两个娃娃的手和肖明月擦肩而过,直接走远了。 而就在和柏子仁分开后,心绪不宁的肖明月便兀自去了那个每周他都会去的小树林边上等着。 平时早早地就会等在那里的母亲今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等到两点都没有出现,肖明月越等越不耐烦,心里一方面还在因为刚刚的事而烦躁着,另一方面却开始有些隐约的担心。 “肖明月!肖明月!” 赵春生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肖明月的沉思,他惊讶地看着不知道怎么会找到这里的赵春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赵春生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道, “徐老师……徐老师让我来找你……我找了半天……你爸妈出事了……” …… 厄运来的如此的突然,还在为自己的生死而担忧着的肖明月最先等来的不是自己的死亡,却是父母在给大楼擦洗的时候双双发生意外,从楼上摔下来正在抢救的消息。 “肖明月,你控制住情绪……这种事发生了我们也无能为力,老师马上就陪你去医院……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你一定要……” 徐云语重心长的声音没有说完,肖明月失控般的在一办公室的老师的面前大哭了起来,他的眼睛一片血红,脑子里乱糟糟的,充斥着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伤心。 他以为他很讨厌自己的父母,他以为他早就是没良心的白眼狼了,可是在听到父母生死未卜的消息时,他还是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戳破了一样难受的要命。 他忽然想起了杜茯苓和他说的话,子欲养而亲不在。从前的他那么自我,亲情在他的眼里,一文不值,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快失去这件他曾经满不在乎的东西时,那种感觉远比他以为的要惨痛的多。 直到这个时候,肖明月才明白了一直以来根深蒂固存在于他脑子的那些想法有多么愚蠢。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父母对不起他,所以他也没必要对他们和颜悦色。 可是他却忘了,他还什么都没有为父母付出过,就已经得到了这世上最真挚的爱和最毫无保留的付出。 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而天下的父母心中所揣的也不过是一颗大同小异的爱子之心。 嘴上说着你要争气,你要努力,以后爹妈就靠你了。可是说到底,就算以后自己的孩子真的不如别人,父母也不会有多少怨言。 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你就是我们的宝贝啊。 我家月月真聪明,咱们全村的娃娃都比不上我肖大山的儿子一个手指头! 我和你爸爸没文化,生你的那天是晚上,天上有着一轮好大好亮的月亮,所以就给你起了个名字,叫明月。 等你长大了出息了,妈妈这一辈子也快到头了……我们哪指望你能给我们俩什么呀……还不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有出息,过幸福的日子,再不和我们一样? 月月……月月……月月…… 父母憨厚的笑脸在泪眼模糊的眼前闪过,从保卫处请了假的肖明月快步往前跑着,只希望自己的亲人平平安安,能好好活在人间。 可就在他快要穿过学校门口的马路的时候,他却忽然看见了一中一个出了名的混混学生和几个一看就是社会人士的青年走在一起,而就在肖明月和他们对视的那一刻,他看见了那个混混满怀恶意地冲他笑了起来。 “哟,这不是1班出了名的肖明月吗?今天探视日也溜出来了?听你们班人说,你们家很富吗?要不拿点钱给我们兄弟几个花花……大家都是同学你说是吧……” “卧槽!没钱,你他妈骗谁!谁不知道你们家是外交官家庭,零花钱都有很多!快点给老子把钱都拿出来……” “我他妈杀了你!!操,这么有钱居然身上一毛都没有……狗屁的有钱少爷啊……” 肖明月撒了个谎,他没骗过自己,却骗过了所有人。 虚荣繁华的谎言一戳就破,而尖锐的刀子来的也如此突然。 学校门口的保安大喊着过来制止那几个混混的时候已经晚了,鲜血从肖明月的胸口一股一股地渗出来,染红了他身上洁白的衬衣。 他颤抖着身体想爬起来,他的父母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他想要赶过去和他们说声抱歉,说声再见,可是这一切好像都成了奢望。 而就在他的眼睛逐渐被泪水模糊,魂魄也仿佛要从身体里溜出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滴——您好!杜茯苓于03月30日使用网页支付为肖明月充值寿数一年,当前寿数余额:一年,请注意查收!】 * 杜茯苓躺在床上睡着觉,最近的天气开始热了,所以他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汗衫。 肖明月和赵春山都不在,杜茯苓一个人吃了午饭做了两套卷子就趴回了床上。他有个习惯,喜欢趴着睡,这样的睡觉姿势一直被柏子仁说成是挤压心脏,非常不健康的姿势,但是杜茯苓他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所以也有点改不过来。 平时这么睡都挺舒服的,杜茯苓一般能睡好久。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匹马,柏子仁则面无表情地骑在他身上挥着鞭子,而最可怕的是,当杜茯苓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真的发现自己的腰上坐着两个人……或者说是两个纸人。 “杜,茯苓,你醒啦!!柏,柏,他被,我,们,坐醒了……” 两个脸色煞白,嘴唇红艳的纸娃娃嘴巴张张合合地喊着,忽略那被胶带缝补了一圈的肚子看上去还怪可爱的。早已被这些神神鬼鬼吓得连害怕都不知道怎么写的杜茯苓无奈地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看着坐在书桌边翻看着自己课堂笔记的柏子仁小声抱怨道, “喂,这俩是什么玩意……你大白天的把他们带出来,是想吓死谁啊……” “我的新员工,顺便帮他们点忙” 淡淡地回了一句,柏子仁看见杜茯苓吃瘪的样子便有些说不出的愉悦,他缓缓站起来,走到杜茯苓的床边冲两个娃娃伸出了手,方儒牛和马森见状眉开眼笑地笑了起来,接着异常乖巧地被柏子仁抱了下来。 “哈哈这哪是员工啊……你简直是抓了俩儿子回来,柏爸爸……所以你这是来和我一声,然后又要出去做好人好事了是吗……” 闻言没有回答,柏子仁见杜茯苓这幅没睡醒的样子眯了眯眼睛,接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肖明月快死了。” “啊?什么?!” 一下子就吓精神了,杜茯苓坐直身子瞪着柏子仁,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告诉自己这个,而柏子仁见他这样,只是将两个纸娃娃放到一边肖明月的床上,给他们抓了一把糖才淡淡说道, “我上次忘记和你说了,他的确快死了。死在自己精心虚构的谎言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说完,柏子仁沉默了下来,他知道杜茯苓肯定不会想知道这件事,但是从他个人而言,他觉得肖明月并没有太大的继续活下去的价值,可是杜茯苓显然极其热心地想要改善肖明月的父母之间的关系。虽然就他所了解的情况看,杜茯苓显然押对了,肖明月的确没有坏到骨子,可是对于肖明月这个人,他是持观望态度的,他需要杜茯苓给他一个理由来说服他。 “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你不太希望他死吧” 坐到杜茯苓的身边,柏子仁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而杜茯苓只是看了一眼,接着抿了抿唇道, “我挺讨厌他的,那张臭嘴和那个倒霉脾气加在一起可真够呛的……但是吧,我又觉得他还没有坏到该去死。恩,怎么说呢,虚荣,自负和抱怨,负面情绪每个人都会有,肖明月是有些过了……可他也没做什么坏事……他要是真是那个他口中的什么外交官孩子什么的,我估计也不管他了,因为那明显是家庭教育失败了……唉,不过这是你的工作,我不能干涉,你肯定有你自己的想法……” “恩。” 被杜茯苓的最后一句话弄得莫名的有几分愉悦,柏子仁看着身边的杜茯苓,见他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忧愁,显然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满不在乎,接着淡淡开口道, “我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你既然愿意给他担保,那么你就给他充点寿命吧。最少一天,最多一年,你有把握能让他变得好起来,那么我也没意见。善恶是非很复杂,而生死之事,光靠我一个人来判断,也是很主观的。 说到这儿,柏子仁看着面前已经傻了的杜茯苓轻轻笑了起来道, “不过第一单生意,我就不收你钱了……要不你答应个事吧。” “什……什么事?” 结结巴巴地看向柏子仁,杜茯苓已经完全被柏子仁的话弄的不知道该露出怎么样的表情了。而一直安安静静地在边上的小床上吃糖的两个纸娃娃闻言却齐齐笑了起来,接着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判,官!判,官!” 杜茯苓:“……………………啊?” 第53章 转眼,一年又到了尽头。 辞旧迎新的喜悦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学期末的考前压力也没有让大家太过烦恼。高二下学期的小高考已经结束,杜茯苓和柏子仁的成绩也都不错。班上的大多数住宿学生都在准备打包行李回家,而杜茯苓也在昨晚睡觉前收到了柏子仁关于一切回家过年的邀请。 “去你家过年?” 穿着厚厚的棉袜子,裹着被子坐在床边上边看着书边晃着腿,杜茯苓看了眼外面下着雪的天,冲坐在书桌边低头做题,仿佛感觉不到寒冷的柏子仁笑了笑道, “好呀,到时候我要大吃一顿,我想死蒋阿姨和柏叔叔了哈哈。不过我本来的计划是过年的时候在校外自己找间房子呢,你知道啦,我有笔积蓄在身上的,这些年这些钱我一方面用作读书,另一方面就是想留着这时候用的……你和蒋阿姨对我好,但是我也不能一辈子没个自己的住处,就算以后要出去念大学,我还是希望y市能有个我自己的家之类的地方在等着我……” 杜茯苓的声音挺平和的,讲的也很有道理,但是柏子仁听在耳朵里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从上次他回来,他就一直在刻意地拉进他和杜茯苓的距离。从过去到现在,杜茯苓和他一直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他知道杜茯苓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也知道,杜茯苓和他想的,肯定不是一回事。 若有所思地这般想着,他的笔尖在纸上划了一下,凝结的墨水拉开一道长长的痕迹,接着柏子仁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恩,可以,到时候放假的时候我陪你去。但是你要记得,过年我这里可不放假,该上的班还是要上。” “哦哦哦!明白啦哈哈!” 一下子听懂了柏子仁的话,杜茯苓轻轻地笑了起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这半年他和柏子仁每天晚上都偷偷跑出去引渡冤魂的事情。 自从帮马森和方儒牛解决了人贩子那件事后,他们这几个人也总算是凑起了一个阎王殿的规模。他答应了柏子仁成为了他的实习判官,负责记录生死簿上的轮回生死,除非他中途死亡,否则转正的几率应该不大了,而马森,方儒牛,白羡生和赵发财呢,也由此开始了真正的鬼差生活。 平山路的超市依旧在营业,不过袁有道大爷已经升职成了店长。 一个月前他八十岁生日刚过,一辈子活的潇洒自在的老神棍就在自己家那张旧摇椅上安详地去了。晚上他端着大茶缸来上班的时候,赵发财看着他晃晃悠悠飘进来还没有反应过来,等老爷子飘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了声,发财,咱们现在可是一片阴天下的死鬼啦。他这才傻乎乎地确定,老爷子……是真的结束实习期,成为正式员工了。 袁有道无儿无女,一辈子孑然一身,或许是冥冥之中他真有几分看破人世的本事,所以才能这么无忧无虑地活到了八十岁。柏子仁出钱给他买了块墓地,算作是老爷子的升职礼物。而赵发财也对自己终于能够从收银员/保安/超市导购/白羡生的宠物狗这些位置中解脱出来,而感到了无比的喜悦。 【黑无常】 老子昨天抓了个女鬼!哇!那叫一个辣!好塞雷啊! 【小马哥】 哇!有多辣!爆照!爆照!\(^o^)/ 【大牛哥】 为什么我们只能遇见死相比发财哥吃相还难看的鬼啊!这不公平!严肃要求柏柏调班! 【白无常】 呵呵,我要开始虐狗了。 【黑无常】 嗷呜!!别别别!!我错了!!你是我的小苹果!!怎么爱你也不嫌多!! 【判官】 哎呀调班什么的等下个月嘛,这个礼拜要月考,大家不要闹么么哒哦~ 【阎王】 么么哒=3= …… 因为晚上才是正式的上班时间,所以有时候杜茯苓不得不利用午睡时间来弥补晚上的睡眠缺失。 从到处找妈妈的小鬼到到处找女友的男鬼,他们一晚上至少要负责接待十五个以上的鬼,有的鬼具有的攻击性还很强,杜茯苓和柏子仁两个大活人有时候都不一定招架的住。而有的则满怀心事,一心想要做些生前未做完的事。 这个时候,就需要柏子仁和杜茯苓去了解和引导这些鬼,判断这些死人是不是具备继续活下去的资格,而其中又会有怎样的隐情。 像两个月前,就有个在矿难中死亡的工人找到了柏子仁这里,希望能够花钱买三天的命回去,给自己刚出世的孩子起个名字,之后就老老实实赴死。因为那时候工人刚死,死亡时间没有超过预定天数,肉身也相对完整,因此柏子仁便给他充了三天的寿数,让他能回去见见自己的妻女,最后交代些身后事。 他的妻子住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用村长家的电话通知丈夫生下女儿的那天,她没想到那就是丈夫的死期,而当丈夫风尘仆仆地忽然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淳朴无知的她也没来得及接到死讯。 短短的三天相聚,女人没察觉出半点异常,丈夫看上去和常人无异,还给他们的女儿起了个动听的名字,芳兰。可是三天的时间一到,矿场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三天前自己的丈夫就矿难死了,而且尸体也不见了。 女人吓得面无人色,赶紧跑回家里一看,便看见刚刚还抱着女儿玩的丈夫已经穿着她新做的新裤新鞋躺在炕上含着笑死了,而他们的女儿就躺在已死的丈夫身边。 这件事后来上了那个省的省台新闻,因为工人回家的那天,村子里的不少人都见了,而矿场这边又确定事故就是发生在那天,工人被压在下面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跑回家乡,所以这起事件后来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也因此牵扯除了矿山管理不善的后续。 不过那些都与杜茯苓无关了,他能做的虽然有限,工作经验也不是特别足,但是见过了那么多事,基本的是非观他还是有的。在此之前,杜茯苓从没有想过能和柏子仁一起做这些事。对于他来说,死亡和死人曾经是异常可怕的东西,他从最初的畏惧到曾经的怜悯,再到如今的寻常对待。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叶十九,甚至于柏青的存在,都让杜茯苓里打心眼的觉得和活人的世界比,死人的世界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哎哟冷死了冷死了……” 门被猛然间打开了,打破了一室的沉默,赵春生和肖明月两个人走进来,便看见杜茯苓和柏子仁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 “哟,怎么着,一二三不准动啊。” 脸色苍白地走进来,裹着厚围巾大棉袄的肖明月阴阳怪气地哼哼了一声,他手上拎着两个饭盒,一个放在了自己的桌上,另一个递给了杜茯苓,见杜茯苓捧着饭盒被烫的嗷嗷叫的样子,他抿了抿泛白的嘴唇,得意地笑道, “烫不死你的,刚出锅的热粥,让我跑腿,懒不死吧。” 这话一说出来,要是放在以前,杜茯苓肯定就毫不留情地开喷了,但是自从肖明月出事之后,杜茯苓这个傻农夫隔三差五地跑医院给肖明月送水果送慰问的,愣是把这条被捅的半死的菜花蛇给捂活了,再加上肖明月的父母和他自己都出了事故后,肖明月自己经历了一番生死也活过味了。 虽然还是那个臭脾气,但是就拿他一出院就别别扭扭地给赵春生偷偷道了个歉的这件事来说,也算进步不小。而且这之后他也没再遮着掩着自己的家世了,上个礼拜全校高考动员会,需要把家长都请过来,肖明月的父母坐在一大片家长中间,虽然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好的,但是只要肖明月自己不多想,根本不会有人去特别注意他,而也是因为这件事,让肖明月知道了,杜茯苓当初跟他说的,自己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活着的事,居然是真的。 “对呀,不早和你说了吗?都没了。” 当时的杜茯苓满不在乎地和他笑着,那没心没肺的笑容曾经让肖明月打心眼里的讨厌,现在却感受出一份别样的滋味。 一个人如果不想笑,还硬要笑出来,那一定和杜茯苓一样难看……怪不得我那么讨厌他笑。 …… 于是此时当他的话一说出来,杜茯苓自然也就笑了笑没当回事,可是柏子仁却站起身,而杜茯苓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柏子仁就坐到他身边,径直把那滚烫的饭盒径直拿走,接着用自己冰凉的手小心地握住了杜茯苓发红的手指。 “哇,好贴心。” 赵春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见惯了这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肖明月则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喊了起来。 “你……你们俩肉不肉麻啊!!” 见状一下子红了脸,骂了一声就干脆转过头的肖明月总觉得面前这两人有种他说不出的怪,但是整个宿舍里,杜茯苓一遇到柏子仁就变成个傻子,赵春生那就是个活傻子,而柏子仁呢,肖明月现在看到他都有些怕,所以往往遇到这种情况,只有肖明月一个人在反应激烈,而他偏偏还没有任何办法去形容这种感觉。 “嘿嘿。” 傻笑了几下,冲肖明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杜茯苓感受着柏子仁的体温,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坦,而柏子仁见他这样,刚刚那片刻的不开心也仿佛烟消云散了。 能时时刻刻见到这个人笑,就算他什么也不懂,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也许……这就是他不懂的地方? …… 四号早上,学校正式放假了。 柏子仁和杜茯苓拖着行李上了回家的车,这整整半年,两个人都过得十分忙碌。此时终于迎来了假期,他们都露出了难得放松的表情。 在车上互相依靠着睡了一会儿,等车到了站,他们俩刚从车站口出来,便看到蒋碧云站在车站门口开心地冲他们招着手。 “在这儿在这儿!可算是回来啦!你们冷不冷啊!” 穿着大红色的长款羽绒服,满脸笑容的蒋碧云手上挎着个小皮包,看上去挺有老板娘范的。大约半年前,她就因为要经常出门进货,选择自己买了辆小车,这次听说两个孩子要回来,她原本是要亲自去接的,最后还是被柏子仁拒绝了,选择在车站等着。可是这么干等着,蒋碧云也早急了,此刻见柏子仁和杜茯苓两个人朝自己走过来,立刻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先带你们回家,明天去咱家店里挑两身新衣服,今年的年夜饭我亲自来做,保证让你们两个辛苦读书的过的高高兴兴好不好?” “哈,还是阿姨最好!” 一把上去抱了蒋碧云一把,比起表情稍显柔和了些许的柏子仁,笑的讨喜又好看的杜茯苓显然更容易讨长辈的喜欢,蒋碧云搂住杜茯苓笑了起来,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柏子仁,见他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伤痕,黯淡的眼睛也被遮挡在镜片后,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接着抿着唇问道, “还知道回来?” “恩……对不起。” 承受着母亲责怪的眼神,柏子仁有些心虚,他当初坚持要外出那么久,的确是很让母亲操心,也亏了蒋碧云足够宽容谅解,否则一般的家长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先是毁了容,还要满世界乱跑,估计早就疯了。这般想着,最终却还是低下头难得弱弱地道了个歉。杜茯苓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而蒋碧云闻言只是叹了口气,接着放柔声音轻轻道, “当初我差点失去你,你在我心里是当然是最宝贵的,但是后来我也知道,我的儿子比谁都活的明白,不是对的事他根本不去做……所以妈妈即使难受不舍,也一定会支持你的全部……欢迎回家,阿柏,茯苓,妈妈想念你们很久了,你们总算回来了。” “谢谢……妈。” 一下子声音都有些哑了,这个柏子仁在世上最在乎的女人闻言笑了起来,接着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缓缓道, “和妈说什么谢……走,咱们回家。” 第54章 去往市区的客车上,杜茯苓和柏子仁正一人抱着一个纸娃娃,低着头在小声说着话。 车子里坐的满满的都是人,有提着菜篮子和鸡笼的年迈老人,有背着书包的年轻女孩,也有怀着孕的孕妇,而在柏子仁和杜茯苓抱着长的一模一样的两个娃娃上来的时候,那个坐在门口的孕妇还用羡慕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 “好可爱啊,是你们的弟弟吗?” “啊……对对对!” 点着头笑的人畜无害,杜茯苓和柏子仁找了张最后的座位把这两个烫手山芋安置好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杜茯苓离校前,专门去找了徐云。虽然请假的过程略有些艰难,不过因为肖明月出了事,徐云再三告诫他必须注意安全,回家一定要联系她之后,便也就急急忙忙地去了医院。 其实看见徐云去医院,杜茯苓也挺想跟过去看看的,虽然知道肖明月最后肯定会没事,但是想到那家伙居然是被17班那个小混混放倒的,他就打心眼里的觉得窝火。 “那个叫杜强的不是个好东西,之前就爱在年级里成天找事,抽烟打架拽的要命,在校外更是什么事都干,这次他看肖明月软了吧唧的就捅了他……虽然这肖明月是有点欠揍吧,但是还轮得着他来找事?不行……得让杜强给肖明月点补偿,就赔个五年命吧,这么点大人就知道使用管制刀具伤人了,你说怎么样?” 歪着头,把马森放在自己膝盖上逗着他玩,靠着椅子背的杜茯苓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兜里摸出之前柏子仁送给他的那只破手机,当初他拿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当这是件方便两人联系的寻常礼物,谁想到他刚刚才知道,这是成为柏子仁的员工才能拥有的一件通讯工具,黑白无常他们都有一个。 而当他再次打开这个之前除了和柏子仁发短信就没怎么用过的破手机时,他却发现这部其貌不扬的手机比他想象的要神奇的多。 ——系统自带的生死簿,类似于人间的记事本,能将柏子仁每件下了判决的生死之事记录在案。 ——系统自带的生死秒表,每时每刻记录死去和出生的人,杜茯苓可以通过记录时间帮助柏子仁进行死亡分类和死因追溯。 ——系统自带的因缘镜和转世轮,通过扫描二维码的方式观人前世和送人投胎,不过鉴于他通常都和柏子仁在一块,所以这项软件的使用机会目测不大。 “五年吗?” 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柏子仁打开系统面板查询了一下,系统显示一中17班的学生杜强正在市里的一家酒吧内活动,司法部门显然还没有找到这个险些让一条人命没了的罪犯,而根据他的资料显示,他的寿数余额还有整整三十年。 “无故伤人性命,肖明月也算遭了无妄之灾。就扣杜强一半寿数赔给肖明月吧,然后把这些寿数各送给肖明月一家三口五年吧。” 这般说着,顺手在系统面板上进行了寿数转账的操作,系统显示转账成功后,他又顺手用系统的通话功能向酒吧附近的派出所报了个警,做完这一切,他低头看了眼听到自己下了判决,便立刻在自己生死簿上钩钩写写的杜茯苓,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杜,茯苓!谢谢,你能,陪我们来!耽,误你学,习了!” 老老实实坐在柏子仁腿上的方儒牛用尖尖的声音开了口,因为车上人多,他和马森都没怎么敢动弹。柏子仁的查询到的资料显示,那个杀人的孙老五最近一直在y市火车站流动,于是他们这才决定特意去火车站附近看看,如果能够活捉那个孙老五,那当然是最好的。 “是,呀!是,呀!以后咱们好好做同事!我和牛子一定好好报答柏,柏和你!” “好呀好呀,做同事哈哈。” 被两个小鬼逗得笑了起来,杜茯苓伸手想捏捏这两个小家伙的脸,可是手伸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他们的脸是纸糊的,经不起自己扯,于是杜茯苓犹豫了一下,接着果断把自己的手伸向了柏子仁的脸。 “阎王老爷,要记得给我发工资啊,不然就罢工,听见没。” 脸被扯了一下,不疼但是总有些微妙,柏子仁撇了眼杜茯苓,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音,伴随着周围即将有人死亡的消息传来,低头刷新着生死簿的杜茯苓也抬起了头。 “附近五人,五分钟后死亡……死因,汽车劫持。” 疑惑地打量了一圈车内,杜茯苓无声地冲柏子仁张了张嘴,马森和方儒牛也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用黑洞洞的眼神看着车内,神色诡异吓人。 视线所及,车内的每个乘客都在或是闭眼养神,或是低声闲聊,可是就在这些看似毫无问题的人中间,却有三个中年人一直往窗外看着,神色有些莫名的怪异,再看他们或是带着口罩,或是压低帽子的样子,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可疑。 此时的客车已经开到靠近市区的地方,这里正是最后一段较为空旷无人的郊区,前面的司机正在专心地开着车,而车内除了那三个中年人,又大多是老人和女人。 “老实点!!!继续往前开!!别往市中心开!往那条小路开!” 猛然间站起来冲到驾驶座边上的男人大喊着拿刀比在了司机的脖子上,伴随着他另外两个同伴的动作,那个最开始和杜茯苓他们说话的孕妇,还有那个卖菜老人一瞬间都被歹徒用刀子制住了手脚。 “啊啊啊!!救命!” 车内的所有人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齐声大喊了起来,他们想站起来冲下车,可是车门那边的一个歹徒只是恶狠狠地拽着孕妇的头发冲乘客们大喝了一声,接着用刀指着所有面露恐惧的人开口道, “不准叫!谁叫我就立刻杀了谁!我和我两个弟兄刚从牢里出来,现在手头有点紧,刀也没开刃!我们只求财,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杀人!你们要是识相点,就给我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歹徒的话音落下,那个孕妇就低低的哭了起来,她的脸色很不好,一边颤抖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啜泣了起来。 卖菜老人见状有些不忍,不顾自己还被刀子比着脖子,冲那个歹徒哆哆嗦嗦地开口道, “俺兜里有钱……你把人家闺女放开吧,就捉俺一人还不行吗……你们这……这是作孽啊……” 话音未落,那个歹徒就不耐烦地踹了老人家一脚,伴随着老人家膝盖喷地砸到地上的声音,车内所有乘客都愤怒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几个歹徒用绳子将被劫持的孕妇和老人双手捆在车旁边的铁柱子上,接着开始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司机和搜乘客的身。 “……” 坐在车后座目睹了这突发的一切,杜茯苓脸色阴沉,握紧了拳头。柏子仁见状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别冲动,接着不动声色地和其他乘客一样乖乖地做抱头的姿势,按歹徒的要求把自己身上的所有纸币全都拿了出来。 “等他们过来再动,马森,方儒牛,待会儿拖住他们。” 无声地张了张嘴,柏子仁面无表情地抱着两个纸娃娃低声嘱咐着,杜茯苓见状也点了点头,可刚一抬头,便看到其中一个歹徒已经走到了他和柏子仁的面前。 “屁崽子!都把钱都给老子拿出来!” 粗声粗气地挥舞着刀子,裤兜里已经塞满了皮夹的歹徒看柏子仁和杜茯苓两人这文文弱弱的样子就得意地狞笑了起来。 他和他的两个同伙从半个月前就开始踩点,知道这班车会经过一个无人的小路,而因为路线的问题,班车上通常都是些老人孩子,这才壮着胆子做下这件事,此时见这两个孩子抱着俩更小的孩子,自然觉得毫无威胁可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带着眼镜,表情有点冷的少年见他用刀子指着自己,居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想了想,便很配合地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打花花绿绿的纸币,接着轻轻地放到他的手里。 “喏,给。” 整整一打的纸币,看厚度的确诱人。 如果这是一打真正的纸币,这个歹徒估计已经开心的嘴都笑歪了。可是很显然,这些写着每张一百亿面额的纸币不具备一点让人开心起来的价值,而上面硕大的天国银行发行字样,更是让歹徒气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噗。” 两个纸娃娃笑了起来,杜茯苓一边抖着肩膀一边捂住了他们的嘴。车上的乘客原本还被恐惧笼罩着,此刻目睹了这一幕,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也跟着一个个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张二!你脑子有病吧!被个小孩耍!” 站在驾驶座边,被这一幕也弄得无语了的同伙见状忍不住骂了一句。 “你他妈耍我!!” 被气的眼睛都红了的歹徒脸色发青,拿着那打纸币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接着一把抓起缩在柏子仁怀中的方儒牛,在娃娃的尖叫声中举起自己的刀子,接着恶狠狠地冲全车人道, “我让你们笑!我他妈马上宰了这个娃娃!让你们见见血!” “啊啊啊!!” 车上有些女人见状都惊恐地喊了起来,这还是个不大的孩子,长得还那么可爱。刚才这孩子的哥哥抱着他上来的时候,车上的有一半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可是他们此时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丧心病狂的歹徒将这孩子杀死在她们面前,这残忍的一幕让有些人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这……” 手中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娃娃的肚子里,预想中的血溅当场没有到来,那个行凶的歹徒结结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睁着眼睛看着的孩子,只见被捅破了肚子的娃娃没有发出一声惨叫,那圆鼓鼓的肚子却像是被扯破的纸灯笼一样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而在娃娃的肚子里面,空空的居然什么都没有。 “叔,叔,宝,宝的肚子好痛……呕。” 有模有样地做了个死人的表情,方儒牛吐着自己红艳艳的纸片舌头,瞪大着一双诡异的眼睛,衬着他纸白的脸蛋看上去格外的惊悚。 “鬼啊!!!鬼啊啊救命!!!救命!!!” 一下子崩溃地丢开手中被扎坏的纸娃娃,歹徒脸色苍白的扔掉了自己手上的刀子,就差没吓得直接从车上跳下去,而见状的其他人也愣愣地没有回过神来,刚巧此时一直在往前开着的公交车恰巧开过一个隧道,伴随着三个歹徒惊恐的叫喊声和一些奇怪的声音,一片黑暗中,其他乘客们只听到一个少年用冷冷的声音开口道, “谋财伤人,欺凌老幼,各自减寿三十年,交由法办。杜茯苓,给我记下!” “好!” 清亮的声音随之应了一声,黑暗过后,从隧道中开出来的客车在后背都出了汗的司机的控制下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上的所有乘客都吓得面无人色,那两个被劫持的孕妇和老人也在大家的帮助下松了绑,所有人都劫后余生般的大哭了起来,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居然会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而原本不出意外,他们这一车的人可能都会被遭遇不测,而此刻,他们只是身上略有些狼狈,而比他们更凄惨,显然是那三个歹徒。 因为当所有人把视线落到他们身上时,发现他们已经像是被活生生地抽去了生命力一般,除了起伏的胸口证明他们还活着,连眼神都不带一丝生气。 而当所有人试图去寻找那对带着双胞胎兄弟上来的少年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 ——就仿佛,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55章 y市火车站外,人潮涌动。 各种拖着箱子包裹的出行者神色匆匆地朝前走着,而就在火车站的门口,三四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接着拖住几个行人的裤脚,边哭边哀求起来。 “给点钱吧……给点钱吧……好人……” 细细弱弱的像小猫似的声音,那脏兮兮的小手和伤痕累累的脸看上去又分外的可怜,被拦住去路的行人见状有些不耐烦,可是看在是几个孩子的份上便没有计较,只是抱怨了一句便从兜里掏出了五块钱给了那几个孩子。 “谢谢……呜呜……” 双手合十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那几个孩子拿到钱后便从地上飞快地爬了起来,接着开始又去骚扰其他行人。而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杜茯苓见状却皱了皱眉,接着拍了拍身旁马森的脑袋问道, “你认识那几个孩子吗?他们是你的同乡?” “认,识,那是我们一个村,的。” 点点头指着那几个虽然瘦的皮包骨,但依旧还活着的孩子,马森这般说着声音就有些发抖,而一旁的方儒牛只是转动着脑袋,在人群中来回寻找着什么人的身影。 “孙老五不在这儿,应该有其他人在控制着他们。” 低低地说了一句,柏子仁抬起头看了眼火车站的中心,在那群孩子的身边,有一个穿着也很破旧,但是身材颇为壮硕的男人,他面前摆着一张聋哑人的证件和一个破饭盆,而那些孩子只要要到了钱就会立刻把钱交到男人的手里。 “马森儒牛,你们上去和那些孩子问问话吧,我和杜茯苓过去会被注意到……那个男人估计不是什么真的聋哑人,我看他听见别人说话脑袋还会下意识动呢,肯定是能听见声音的,他盯这些孩子这么紧,难保不会通知那个孙老五这边的情况,我们最好还是别打草惊蛇。” “恩,行。” 闻言点点头,既然定了计划,柏子仁和杜茯苓便果断决定上去和那男人说话先拉开他的注意力,而马森和方儒牛则混着人群朝那几个还在不断拉着行人下跪的孩子走去。 …… “啊……啊……” 跪在旧报纸上,边比划边指着面前的残疾证,除却那几个一直在跑动的孩子,男人的身边还留着一个长的很小很瘦的小姑娘。小姑娘的一只手吊着绷带和夹板,看上去是最近才受的伤,而装聋作哑的男人则一脸凄惨地和路过的所有人哀哀惨叫着,听的人忍不住就停下了脚步,同情地帮上一帮。 “哥哥……哥哥……” 抬起眼睛望着面前的柏子仁的杜茯苓,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虚弱,杜茯苓一见这情景就觉得说不出的窝火,他蹲下身就用手想去摸摸小姑娘的手,可是那男人一见杜茯苓的动作,便立刻伸出手拽了一把小姑娘,不顾她疼的大喊了起来,阴阳怪气地瞪着杜茯苓。 “她的手很严重,这样随便绑着,骨骼会长错位。如果再不送医,可能会造成终身残疾。” 站在男人的面前这般说着,柏子仁手插着口袋看着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仿佛真的什么都听不见的男人,想了想,淡淡地接着道, “哦,听不见是吗?那我接下来说的这些你也听不见吧?你们根本不在乎这些孩子是死是活,反正这些孩子看上去越凄惨你们越容易赚钱不是吗?这些孩子营养不良,手脚损伤,身体残缺,甚至死了对你们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损失……因为你们这些人就是禽兽,人渣,这些孩子的命死在你们的手上,他们的魂魄也会跟着你们,索你们的命,喝你们的血,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而且连死后地狱都不会有你这样的人的位置,因为这都是你们的报应。” 斯斯文文的脸,平平淡淡的声音,但是偏偏说出口的却是最恶意的诅咒,任何一个人听到自己被这么说估计都会气晕过去,而原本还在装着聋子的男人此刻也被气的脸色涨红,也不顾周围都是因为柏子仁的话而围过来吃惊的他们看着的路人,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破口大骂道, “你个丧门仔满嘴说什么屁话!!我草你全家!” 粗鄙的叫骂声响彻四周,男人没去管边上被他的声音吓哭了的女孩,眼神凶狠地瞪着柏子仁和杜茯苓,看那模样恨不得上去把他们撕成两半。 “呀,又能听见了?” 杜茯苓一见男人露了馅便笑了起来,而柏子仁只是挑挑眉不置可否,周围目睹这一切发生的路人先是被柏子仁居然会说出这过分的话而吃惊,而紧接着就被男人忽然好起来的听力而弄得面露错愕了。 “我刚刚还给他们钱了,天呐……这些人居然是骗子……” “该死的骗子……就会博取人的同情……” 一边的路人纷纷窃窃私语着,而男人被这突发的情况也弄得慌了神,柏子仁达成了目的,回头看了眼已经和那几个孩子说上话的马森和方儒牛,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面前的男人忽然就像是狗急跳墙一般冲着个子稍微矮些的杜茯苓忽然扑了过去,张牙舞爪地大喊道, “我打死你个多管闲事的!你他妈找死!!” …… 而另一边,方儒牛和马森正在穿过人群缓缓靠近那些孩子。 那是他们曾经一个村子的小同乡,打小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 那个现在瘦的和根棍一样的孩子以前是他们村子出了名的小胖子,一顿要吃四个窝头都不饱的那种,可是现在却被虐待的瘦骨嶙峋,看的就让人不忍。 “好人……给点钱吧……好人……” 肚子是一阵难受的绞痛,从前天起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的黄小飞冲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每一个人哭求着,枯瘦的手掌上连青筋都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和他分在一块的几个孩子这几天要的钱是最少的,所以他们不仅每天要挨一顿打,而且连最基本的一天一顿也被取消了。用孙老五和他同伙的话说就是,饿的瘦一点,别人看见了才会同情。 大前天晚上,他们这一共剩下来的十几个孩子还都用孙老五装在自己房间里的电话给家里人通了个电话,虽然心里装了一肚子的苦,一肚子的狠,但是在孙老五恶狠狠的监视下,他们谁都没敢说出一点自己正正式遭遇的生活。 每一个从那个相同的小村子出来的孩子们都知道敢多说话的下场,他们清楚地记得被割了舌头的马森和方儒牛是怎么凄惨的死去的,孩子们还太弱小了,遭遇了伤害他们无力反抗,而反抗之后的下场又是他们不敢承受的,于是只能咬着牙忍受着这种仿佛没有尽头的苦难日子。 这般想着,就觉得鼻子酸的厉害,一直到面前被两个人挡着了去路,黄小飞才哭丧着脸恍恍惚惚地抬起了头。 “给,你,吃糖。” 结结巴巴的声音,那调调不知道怎么有些耳熟,两个和黄小飞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站在他的面前,精致的长相像是村子过年才贴在墙上的年画娃娃,看向他的眼神也让黄小飞莫名的有些难受。 “谢谢……呜。” 红艳艳的糖果包装纸,就算没剥开,也知道该有多么好吃,黄小飞含着泪,攥着糖,转过头警惕地看了眼一直监视着他们的那个男人,见那男人正和俩个瘦高的大哥哥在争执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这里,他便放心地冲面前的两个孩子说了声谢谢,可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忽然听到面前两个娃娃用鬼头鬼脑的表情看了看四周,接着压低了声音冲他道, “吃,了我们的,糖,那,就,不准尿裤,子了啊……嘿,黄,大胆,我们,是马森和,方儒牛啊,我们,来找,孙老五报仇了,你说,说,他现在,在哪儿?我,们来救,你们啦……” “!!” 这话一说出来,大白天的黄小飞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哆嗦着腿,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外看着面前这两个娃娃,吞了好几口口水,才有些想哭地开口道, “真……真是你俩啊……你们咋现在才来啊……我都想死你们了……” “嘘,别,喊别,喊!” 一起扑上去捂住黄小飞的嘴,马森和方儒牛也有些想哭,但是纸糊的眼睛虽然看上去又黑又亮,却已经流不出一滴属于人类的眼泪了。 “我们,也想你,快和,我们说说!孙老五这恶棍,在哪儿!大家怎么样了!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呜呜……孙老五他去吃饭了,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前几天他把玉华姐他们抓回来了,他和那个同伙守在火车站边上等了几天,玉华姐他们原来是准备逃回村子里找人来救大伙的,可是现在被锁了起来,打的连好肉都没了……玉华姐听说你们死了,哭的眼睛都快瞎了,她说是她对不起你们,让你们没了命……” 这般说着,擦了擦一脸的泪痕,黄小飞看着还在不远处四处追着人要钱的其他同伴,瞪大着眼睛冲马森和方儒牛道, “说说你们想干什么吧?我一定帮你们!就算是死!我也帮你们!” 而闻言的马森和方儒牛只是齐齐笑了起来,接着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我们,要,他不得,好死。” * 孙老五晃荡着酒足饭饱的身子从车站边的小饭馆出来,他手里拎着一袋子问老板要来的鸡脖子,准备待会儿回去稍微奖励一下自己养的那几条要饭的小狗。 “干完了这半个月,就换个地方,再去南边收点孩子回来……” 嘴里叼着牙签嘀嘀咕咕着,走南闯北这么久却从一次也没有出过事的孙老五得意地哼哼了几声,心中是对腰包里塞满了钞票的满足,心里却没有一丝对自己挣来的钱是由什么堆积而成的畏惧或是不忍。 “反正那是别人家的娃娃,死了就死了,老子又不是没给他们爹妈钱……” 心里满不在乎地这么想着,孙老五顺着火车站门口往里走去,可是原本自己同伙呆的那个地方此时却吵吵嚷嚷的围着一大圈人,孙老五一见这情景就吓了一跳,赶紧丢了自己手里的塑料袋冲上去看看情况,可是一过去就看见自己的同伙正被一个看上去挺文弱的孩子踩在地上,手脚就和蛤蟆似的蹬个不停。而在旁边,还有个个子高些的孩子正抱着那个手被他特意折断的小女孩。 “叔叔,咱好好说,不打人行吗?” 脸上是一块淤青,和这比他足足壮了不少的男人比划了两下拳脚,杜茯苓虽然吃了点亏,但是还是手脚利索地把这男人摁在了地上,顺手把他腰上的皮带抽下来捆住了男人的手脚。 “我草死你个小兔崽子!!你他妈给我等着……唔!!” 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男人脚上的臭袜子脱下来塞进他的嘴里杜绝了噪音来源,杜茯苓有些嫌脏地拍了拍手,站直了身体,周围的一圈人已经被这一幕弄得愣住了,而柏子仁只是径直走到那发着抖的小姑娘面前,接着温柔地把她抱了起来。 “没事了,别怕。”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小姑娘的眼泪不要钱似的落了下来,杜茯苓赶紧掏出手帕想给小姑娘擦擦,人群中却忽然冲出了一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对着他和柏子仁大喊道, “你们是谁!抱着我女儿干什么!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 扭曲尖锐的声调,男人边跑边要过来夺走柏子仁手里的孩子,柏子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一嘴油污,穿着邋遢的中年男人,脑海里的系统面板缓缓地展了开来。 【滴——目标人物已锁定!】 【姓名:孙老五】 【罪名:涉嫌人口贩卖,虐待儿童,故意杀人罪】 “你说……她是你女儿?” 人群中有听到孙老五的话的人便下意识地出了声,刚刚不少人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对于这群乞讨人骗人的事是有点生气,但是这两个莫名其妙就打人的少年也够奇怪的,此时再冒出来个亲生父亲,许多人当下便觉得柏子仁和杜茯苓有些多管闲事了。人家这是举家出来乞讨了,他们管的也太宽了吧…… “是呀!我亲生闺女!今年五岁,叫娟娟!那胳膊是她前两天自己不小心摔断的,地上的是他舅舅……我们也是家里条件不好,迫不得已才出来做这个的,真心不是故意骗人的,怎么好好的就遭了这一顿打呢……呜呜……” 捂着眼睛绘声绘色地哭喊着,孙老五一副老实人受了委屈的模样也实在让人同情。他是个走惯了社会的老油子,这种好心人出来多管闲事的事他见得多了,自然也自己的应对方法。这些孩子个个被他打怕了,早就从心底服从了他,只要他死咬着自己是孩子们的亲人,这些围观的人根本不会深究,而且这次撞上的还是俩半大小子,孙老五更是打从心底的没放在眼里。这般想着,孙老五暗自握紧拳头,指着柏子仁和杜茯苓道, “你让大家给评评理!你们两个看着也是读书的!怎么就打人呢!你把我闺女还给我!还给我!” 一副急疯了的父亲模样,周围不少人见孙老五这样也变了神色,纷纷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这两个冲动的少年,而杜茯苓见这些人这样,也没生气,只是挺不屑地撇撇嘴,接着望着唱作俱佳的孙老五,开口道, “你刚刚说这孩子是你女儿?她叫娟娟?” “是啊!怎么不是!娟娟!快告诉这些叔叔阿姨!我是不是你爸爸!” 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狠狠地瞪着柏子仁怀里的那个小姑娘,小姑娘被孙老五那可怕的眼神吓了一跳,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她张了张嘴,微弱地想说一声不是,可是脑子里却猛然间想起了那些被孙老五打的连命都丢了的同乡。 “是……呜……他是……” 闭着眼睛哭的厉害,小姑娘嘴里含糊地吐出了几个字,浑身都害怕的颤抖了起来,闻言老五得意地笑了起来,挑衅地看了杜茯苓和柏子仁一眼便要上前,可他刚要上去一把抢过那个小姑娘时,一个易拉罐就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接着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是个屁!你根本就不是他爸爸!你就是个人贩子!你这个大坏蛋!‘ 黄小飞和那几个乞讨的孩子站在人群后,他们个个伤痕累累,弱小的身体没有一丝反抗这个恶棍的能力,可是此刻他们却一个个挺直着腰板,毫不畏惧地瞪着这个害了他们的坏人。 “就是你!就是你杀了马森和牛子!警察会抓走你的!你这个坏蛋!你该死!” “对!大坏蛋!你们还把玉华姐关在屋子里!!不给他们吃饭!!” 孩子们还稚嫩的眼睛里是刻骨的仇恨,周围的一片看热闹的人已经被这一切看傻了,他们谁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有这样的发展,而孙老五见状居然也不急不慌,只是哭丧着脸弯下腰冲柏子仁他们鞠了个躬道, “哎哟……我是真没话说了……谁知道这大白天的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事,这些孩子我可是一个都不认识,你们要是想冤枉我也别这么说成吗……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惹上两位小兄弟了,但是我真是个穷要饭的,你们把女儿还给我就成了……可不能这么冤枉我啊……” 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孙老五哭天抹泪的样子引的不少人又疑惑了,而柏子仁见他这幅样子,心知他是仗着孩子们的话没有人信,他和杜茯苓没办法当下揭穿他的面目,所以才在这儿耍无赖,这般想着,他忍不住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眼此时晴空万里的天空,淡淡道, “你说你是这孩子的父亲,你说你不是人贩子,你让我把你女儿还给你……可以,但是你愿意发誓吗?” “当然!” 闻言立马应了一声,孙老五用手指着天,一脸气愤地冲着人群大喊道, “我孙老五发誓!我是这孩子的父亲!我也不是什么人贩子!如果我说了谎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声嘶力竭的话音落下,原本还好好的天上忽然传来了几声闷闷的雷声,黑沉沉的天暗了下来,所有人一脸诧异地看向天空,只见一团团的乌云层层叠叠地汇聚在火车站的上空,而伴随着剧烈的强风,孙老五难以置信地眼看着一团闪电在空中划过,接着一个炸雷从天上打了下来,狠狠地照着他的头就打了下来! …… 【滴——当前任务进度100%!恭喜寄主斩获酥炸人贩子一串!奖励功德值1000,请继续努力!】 …… “诶诶,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妖风?” 穿着警服的火车站站警从车站里一跑出来,就被外面猛然间变化的天色吓了一跳,明明刚刚还好好的,转眼就开始下雨打雷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刚刚那两个娃娃也不见了……” 身旁的同事也挺莫名其妙地开口,方才他们俩在里面正巡逻呢,忽然跑出来俩娃娃把他们就往外面拖,说什么找不到妈妈了,急的快哭了。 可他们跟着出来了,这俩娃娃却不见了,而等他们顺着外面正乱成一团的人潮来到人群中心时,却被广场上那一地黑炭似的东西吓得停住了脚步,而在那团东西的周围,是一群已经被吓傻了的人群和几个抱在一起哭得满脸眼泪的孩子。 …… “呜呜……呜呜……” 坐在警车的后座上,终于被解救出来,正在由警方联系家人的黄小飞默默地哭泣着。 他知道他就快回家了,他没有失去生命,也终于获得了自由,他的身边是许多和他一样的孩子,他们有的一脸木然地坐着,有的则同样在低低地啜泣着,而不约而同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之中。 “我们快……回家了?我们……没有死?” 身上披着一块干净的外套,蓬头垢面的少女玉华呆呆地望着窗外,想了想,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我们得救了?那阿森和牛子在哪儿呢?” 一听这话,所有孩子都哭了起来,他们大多数人亲眼目睹了马森和方儒牛的死亡,而现在,懦弱的他们坐在了回乡的车上,勇敢的他们却死在了为所有人争取自由的路上。 而这其中,又以黄小飞哭的最惨,因为他是唯一见过那两个人的人,他知道他们是真的死了,可是那两个人即使死了,却还不忘回来救他们,如果没有他们,自己和大家根本不可能从那里逃出来……可是……可是…… “你们死了呀………呜呜……你们死了呀……” 眼泪从眼睛里不断地流出来,黄小飞想着那两个人最后离开还不忘把自己身上所有糖果掏出来给自己的模样,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流都流不尽。 “回了,家乡,让大伙都,好好读书!别再想着什么出去打工了!好好,读书!好好,成才!抓坏人,做好人,别让别人瞧不起!听见没有!” 结结巴巴的两道声音在耳边回想着,黄小飞望着外面的天空,终是满眼泪水的笑了起来。 ——谢谢你们,也祝你们在那个世界幸福。 ——致我最勇敢的两位朋友。 第56章 过年的几天,热闹非凡。 因为放寒假,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在家里,所以时不时就有炮仗的声音噼里啪啦地传来。 回来的这几天柏子仁和杜茯苓一直过得十分匆忙,临近年末,柏家超市的生意也开始愈加繁忙。置办年货的死人们在收银区排起了长队,各种糖果坚果贡品都是供不应求,再加上,就算是死了,大多数中国人也有那种过年一定要穿身新衣服的想法,于是定制寿衣的网上订单也是络绎不绝。 幸好死人界的年末快递不用遭遇人间的那种繁忙和堵塞,叶十九的快递公司在年前甚至就已经开辟了航空路线。因此大多数死人快递都能在第一时间交到客户的手中,而作为手底下也有百来号员工的柏子仁,此时自然也要开始进行年末的收账,校对财务以及员工年终结的忙碌工作了。 杜茯苓陪着他一起忙了有四五天,才把今天的所有营业额和账务都整理出来,之后还给所有手底下的员工都发了八千亿的年终奖。因为死人们也大多没什么亲眷,所以春节这种合家团聚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总显得有些悲伤,而考虑到这点的杜茯苓和柏子仁商量了一下,也决定在找个合适的日子把大伙儿都交出来一起吃个团圆饭。 “可是找正常的饭店会很奇怪吧?哪家饭店会大过年的让我们把灵位给摆一桌啊……而且上菜的人总会看到吧,到时候估计要吓出人命了……” 趴在软乎乎的枕头上,杜茯苓陪柏子仁熬夜陪得眼圈都有些乌青,反观精神焕发,长期夜猫子惯了的柏子仁,他一边说着话就一边打起了哈欠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萎靡。 “市郊墓地那边有个餐馆,我已经提前联系过了,之前他们在鬼团上出了团购套餐,看上去还不错,消费满四百亿还送ktv卷。” 淡淡地这般说着,柏子仁一边和杜茯苓说着话,一边用系统浏览着鬼团团购,页面显示了y市各种死人开设的店面推出的优惠消费套餐,从订花圈到买墓地,还有死人化妆和各种上路饭断头饭提前订餐,从价格上来说非常划算,有些稍显偏僻的地址,柏子仁都没有听过。 “啊,在八宝山那儿啊?那儿什么时候有餐馆了……是谁开的啊?” 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柏子仁,杜茯苓的眼神里有些狐疑,而柏子仁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接着面色如常地开口道, “哦,是个山鬼,现在也算是个珍稀物种了,和上回我们遇到的魂算都是很少见的。不过动物保护法不保护它,因为这个种族以前是吃人的。” “吃……吃什么?” 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杜茯苓一脸无语地眼看着柏子仁面无表情字正腔圆地又重复了一遍,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道, “所……所以你是想找一群鬼,然后把他们约到食人魔开的饭店,最后把我们俩下锅,庆祝这个合家欢乐的春节是吧?” “山鬼其实是杂食动物,我今天用鬼信和它聊过,它说它信佛很久了,肚子里前几天去检查已经有纤维结石……” “纤维结石你个鬼!!我还佛祖舍利呢!” 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杜茯苓被柏子仁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彻底弄得无言了,而柏子仁见他这幅样子,面无表情的脸上却忽然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接着淡淡道, “骗你的,没有。” “………柏子仁,我觉得我们该聊聊友尽的事了呢你觉得呢……” “要不干脆去吃烤肉吧,有个生前是消防员的死人开了个烤肉店,生意听说不错。” “滚滚滚走开!!!(╯‵□′)╯︵┻━┻” …… 第二天一早,蒋碧云一早就把两个人叫醒,让他们帮忙着出去买菜。 过年每家每户都要天天请客吃饭,年前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因为新鲜的蔬菜在这个季节总是有些昂贵,而蒋碧云也要兼顾些店里的事情,所以难免就显得有点匆忙。 “我早上有点事,两个大小伙子不要睡懒觉!出去帮我买点菜,记得别被那些精的要命的菜贩子给骗了,知道吗?” 出来的时候,蒋碧云千叮咛万嘱咐了好一会儿,杜茯苓和柏子仁两个人连连点头满口答应,好不容易才从家里跑了出来。 离他们家这边最近的就是那个城南菜市场,对这个市场,柏子仁自然印象深刻,当初他就是在那儿出了事,之后才会有那么多的事发生,杜茯苓对这一切虽然知情,可他也不知道就是这里。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来了,一进市场里面,过年的时候正是忙碌,到处都拥挤而潮湿。各种菜贩子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着,生鲜和菜腥味让人闻了直皱眉。 “阿姨,这鱼怎么卖的呀!” 杜茯苓倒是对一切都适应良好,拉着柏子仁就凑到了一个摊子前,卖鱼的是个中年女人,见两个孩子过来就眉开眼笑地招呼了起来。杜茯苓点点头准备挑一条,可是柏子仁却轻轻地凑到他的耳边,压低着声音道, “别买这家的。” “啊?怎么了” 杜茯苓疑惑地看了身后人一眼,柏子仁却不说话。而那中年女人却耳朵很尖地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接着便喊了起来。 “诶!怎么就不买了啊?小伙子你倒给我个说法啊!我这鱼怎么了!又活又新鲜的大青鱼!刚捞出来的!刚刚人家才买了一条呢!” 一听柏子仁的话就气的脸掉了下来,中年女人叉着腰大喊大叫的,引的周围人都凑过来看起了热闹。杜茯苓一见这场面就头疼,他知道柏子仁敢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可是和这种年纪的中年阿姨面前较真不是自找死路吗? 这么想着,杜茯苓赶紧抬手想制止柏子仁开口说话,可是柏子仁只是用很平淡的眼神看了眼面前的女人,想了想,接着指着摊子上放在盆里的几条大青鱼道, “它们的阳寿快到了,大概还有二十秒吧。” 杜茯苓:“……………………” “你……你胡说八道!还阳寿?简直是开玩笑!” 气的直接喊了起来,卖了那么多鱼,中年女人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不仅能看出鱼是不是新鲜的,还能看出鱼阳寿多少,什么时候死的。深感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专门来找自己晦气的,女人涨红着脸,刚要当着市场里的所有人好好地教训教训面前这个孩子,脚底下的水盆却发出几声鱼尾巴噗通的声音,接着刚刚还好好的几条大青鱼便一个个翻着白眼,肚皮朝上死在了水盆里。 柏子仁:“看,死了。” 中年女人:“……………………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 后来回家的时候,蒋碧云因为这个事笑话了柏子仁和杜茯苓两个人很久。 鱼摊老板一口咬定是柏子仁害死了她这几条鱼,要他们赔钱,不然就要报警把他们两个抓走。杜茯苓解释了半天也没用,再加上有些怕麻烦,便干脆掏钱把鱼都买了下来。 幸好鱼刚死,也不算不新鲜,除了死相略显惊悚之外,其他也还好。不过至此,杜茯苓也再没有和英明神武的阎王大人一起去过菜市场买菜。 没过几天,大年三十就到了,家家户户凑在一块吃着团圆饭,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外面的鞭炮声吵得压根改过了电视机的声音。 蒋碧云这一家子虽然看上去只有三个人,但是真上了桌子,蒋碧云还是叹了口气,接着从厨房里多拿了一副碗筷出来。 “你爸爸不爱喝酒,我给他倒点茶。” 说着拿起身边的杯子倒了点茶,蒋碧云笑着招呼面前的两个孩子吃菜。柏子仁看了眼正坐在蒋碧云身边望着她的柏青,眼神里是怎么也化不开的水光。 他曾经提出过想告诉蒋碧云,柏青就在他身边的这件事。 可是最终,却是柏青拒绝了柏子仁的建议,选择了继续瞒着蒋碧云下去。 “她原来不知道我在,还可以好好的活着,活的开开心心的。可是如果知道我的存在呢?我只想让她活着啊,就算是我死了,我也想让她活着啊。” 说着这话的柏青表情当时看上去平和而温柔,而如今,他的妻子就坐在他的身边一脸哀愁,他抬起手想要轻轻触碰一下蒋碧云放在桌上的手,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还是选择了移开。 一桌子精心做出来的好菜,热腾腾,红艳艳的,看着就让人眼热,也让人怀念。蒋碧云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茫然绝望的她,可是她却依旧选择留在了这个破旧的小房子,留在了和丈夫共同的家,这足可见她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和丈夫的感情。如今又是一年团圆夜,孩子好好的,家里也越来越顺利,她自己的毕生愿望好像都已经实现了,而最后的一点念想,也不过是那点难言的,对于去世丈夫的思念和惆怅。 “大过年的,不提那些事了。阿柏,茯苓,来年希望你们继续努力!考上好大学!做状元!” “新年快乐,妈。” “谢谢阿姨,最爱你啦,也祝你来年越来越美~” 充满了温柔和期许的话语总是让人心头温暖,亲人发自内心的笑容也是世上最美的风景没有之一。 那一天晚上,是杜茯苓这么多年来,过的最温馨最美满的春节。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真心实意的笑过了。即使孑然一身,但是柏子仁总好像能给他带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寂寞,悲伤和怨恨都被一些其他的东西所填满。似乎也正是因为柏子仁的存在,才让杜茯苓知道了有些不让人愉快的东西其实没必要留念,未来的日子才是你应该珍惜和争取的。 …… 吃过了晚饭,累了一晚上给大家做饭的蒋碧云就被两个孩子按着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老一辈艺术家的歌唱节目,而杜茯苓和柏子仁则一个刷碗,一个倒垃圾,分工相当合理。 临出门的时候,柏子仁看了眼坐在电视机前,虽然并没有刻意这样,但是好像就是依偎在一起的父母,再转一头,便看见杜茯苓腰上围着根俗气的围裙在厨房里边哼着歌边刷着碗,一时间只觉得心口的某一处因为年末的温馨氛围而莫名的柔软了几分。 于是当他缓步走到垃圾桶边,看到那里正蹲着个衣衫褴褛的小鬼时,柏子仁下意识的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包,接着抽出几张冥币塞进去递给了那个小鬼。 “新年快乐。” 微笑着说了一句,抬手摸了摸那个小鬼的头,拿着红包的小鬼眨巴着眼睛看着柏子仁,接着忽然掉下了几滴泪来。 “新年……快乐……谢谢……” 伴随着小鬼的眼泪,柏子仁只感觉到耳边发出了久违的滴的一声,接着系统的升级提示音,时隔多年之后,又一次响了起来。 【滴——寄主功德值积满9999999,现检测到新系统版本!是否立刻更新!】 …… 【滴——2016阎罗系统6.0正版发布!】 【新增:神界漫游,妖界长途和跨区号异国神魔拨号服务】 【app权限升级,鬼界商务,自由随心享,引雷功能升级,死亡几率高达700%】 【寄主与系统关联性增加,账号实名绑定后,可通过综合积分升级肉体和精神综合值】 【轮回转世,因果循环,杀伐决断,善恶因缘。】 【——2016阎罗系统6.0,让鬼与鬼的距离瞬息万变!】 轻轻按下【是】的选项,伴随着系统的升级声,柏子仁好一会儿才从那强烈的冲击感中回过神来,一瞬间只觉得眼前明亮了不少,百里之外一丝游魂的气息他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甚至连之前因为事故而一直没有好转希望的眼睛此刻都似乎好了一些。 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柏子仁默默地握起手掌,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只是个依靠着系统能力的寻常人的话,此刻他更觉得自己已经和系统融合了起来,他不需要再机械化的去打开每一项系统的功能,那些能力就仿佛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显得如此合适和自然。 而一直到他逐渐适应了这种变化,僵硬地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头顶上的月亮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正中央。 刚刚在面前的那个小鬼已经跑远了,柏子仁站在原地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把手里的垃圾扔到垃圾桶里,缓缓地开始朝回家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他隐约看到杜茯苓朝他正跑过来,两人视线交叠在一起的时候,柏子仁的眼睛忽然就闪烁了一下。 “呼……呼……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我把碗都洗好了你都没回来……搞什么啊……” 气喘吁吁地站定在柏子仁面前,杜茯苓的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他的衬衫袖口因为洗碗而叠上去了两层,细瘦苍白的手腕看上去有几分脆弱。 他在对他笑,柔软的黑发,细腻的眉眼看上去过分美好,这是一张柏子仁已经看了很多年的脸,可是却好像永远也不会厌倦。 他们做了那么久的朋友,从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到如今。柏子仁笨拙的,胆怯的,不敢去爱人的心似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为面前的这个人打开了一次又一次。 而此刻,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在夜色的映衬下,一切的一切都给了柏子仁一种这个时候就是应该冲动一下的暗示,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伸出手,接着动作僵硬地抱住了杜茯苓的肩膀,猛地凑近了他的脸。 “那个……你干嘛?”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杜茯苓望着近在咫尺的柏子仁,满脸茫然,但是在他的心底,却又一种奇怪的动静在一刻不停地作响着。而一直到远处传来礼花点燃的声音,绚烂的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炸裂,杜茯苓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接着柏子仁一本正经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杜茯苓,你要不要……和我谈个恋爱?” * 大年初一一大早,柏子仁手下的忠实员工白羡生和赵发财便决定上门给他们敬爱的老板拜个早年。 “我一定要问老板要个红包哈哈,我还没收过红包呢!” 撑着把黑漆漆的油布伞遮着头顶的光线,今天的天气很阴沉,所以他和白羡生这样光明正大的跑出来,也没什么不大了的。 此刻赵发财恢复了人身,一米八八的大块头看上去十分的高大俊美,深刻的眉眼,披肩的长发,再加上一身复古华贵的玄色长衣看上去倒像是个画中走出来的人似的。而在他的身边,白羡生倒是穿的现代化了不少,简单的白色加厚羽绒服,毛线帽,架在鼻子上的薄片眼镜都让他看上去像个年轻的大学生。 “蠢狗,把伞移过来点,我快显形了。” 斜瞄了身边的蠢狗一眼,白羡生含着笑骂了一句。闻言的赵发财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压低着声音道, “你以为你是狐狸精吗?还显形?说起来,我们今天干嘛要亲自过来拜什么鬼年啊?像袁大爷,小牛小马那样发个拜年短信不就好了?老板他自己都是那么敷衍我们的啊……而且我们连年夜饭都没吃到,柏子仁个小气鬼说好的请我们吃断头饭的,现在都没有兑现……哼哼哼……” “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不理会吵吵闹闹的某狗,白羡生一边拖着他往前走着,一边来回看着这个显得有些陈旧落后的小巷子。 “这里曾经也是你的家吧?” 忽然的出声让赵发财一下子住了嘴,或许是想起了某些不太开心的事,赵发财眯着眼睛想了想,接着故作洒脱地挥挥手道, “啊,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个什么,对!老子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所以这不傍上柏子仁这棵参天大树了吗……说起来我和咱们柏老板的那次相遇啊,那真是天雷勾动地火……” 一脸没心没肺地说着,白羡生默默地听着赵发财满嘴胡说八道着,一边朝巷子里走,可是当拐过一个路口时,赵发财的脚步却停了下来,白羡生一抬头,便看到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正蹲在自己家门口逗着一只松狮狗。 “发财,发财,乖,吃吗?” “旺旺旺!!旺旺!” 孩子拿着手里的火腿肠兴头十足地和狗玩闹着,那只不大的狗呲牙咧嘴的模样看上去怪凶的,偏偏还没有任何绳子拴着。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白羡生忍不住侧目了一下,赵发财的表情愣了愣,接着有些尴尬地看了白羡生一眼,白羡生见状一笑,挺感兴趣地挑挑眉道, “恩?发财?” “恩…………” 装作没听见似的别过脑袋,赵发财挺不想在白羡生面前透露自己那点丢人的伤心过往的,但是很显然,白羡生今天把他骗过来就是想知道些什么,不管赵发财怎么掩饰,他照样得往白羡生挖好的坑里跳。 而就在这两个死人站在路中间,这么僵持不下时,巷子的另一头忽然就跑过来几个拿着炮仗,在追追打打的孩子。 看年纪,这些孩子大多也只有五六岁,还有个扎着小羊角辫的小姑娘一看就不懂事,估计是被自己的哥哥带在后面玩的。因为过年都在放寒假,手里又有家里的零用钱,爱玩爱闹的孩子们自然就是凑在一块点点炮仗,玩玩冲天炮。 这些廉价的烟花爆竹在前几年就已经因为过于危险而被禁止在市区范围内燃放,但是一,架不住中国人过年爱热闹的天性,二是孩子们到处放,真要管也管不住,于是直到现在,都能到处看见这种一块钱可以买一盒的小鞭炮,而偏偏,孩子们还一点都不怕地拿着它就到处扔。 “砰砰砰——” 几个鞭炮炸裂开来的声音炸的人耳朵疼,赵发财站在一边,看着那几个小孩一点都不怕反而兴奋地大喊大叫就觉得心头直跳,昨天晚上他还和白羡生刚遇到了个因为点不着鞭炮,就凑到引线边上,结果脑袋被炸开的孩子。 到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倒霉孩子一边哭一边说下辈子再也不玩炮仗的可怜样子,于是此时又见到这场景,他一下子便回想了起来昨晚的事,皱着眉想上去让那几个小孩当点心别瞎玩,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动,其中一个孩子的鞭炮却忽然炸开,直接打到了那条松狮狗的脸上,伴随着那只也叫发财的狗的一身狂吠,他身旁的小主人还没来得及拉住它,他就发疯似的扑上去要咬那几个小孩去了。 “旺旺旺!!旺旺旺!!!” “啊啊!!妈妈!!啊啊!!” 几个孩子又跑又叫,跟在这群孩子最后面的羊角辫小女孩跟不上那些大孩子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受了惊的松狮呲着牙眼看着就要咬上小女孩的小腿,却被猛然间来到小女孩身边的赵发财袖子扫到了一边。 “别哭啊,没事吧?” 使劲地擦了擦小姑娘脏兮兮的脸,赵发财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还在快速地跳着,差一点点他就没来得及把那只狗给踢开,而眼前的小姑娘也是满脸泪痕,哭的可怜兮兮的。 “发财发财呜呜!!” 一旁传来那条狗的小主人的声音,让赵发财猛地回过神来,他看向被他一时心急踢到一边的松狮,再看那熟悉的孩子也哭了起来,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老子当年被你爹扒皮剁肉烫火锅的时候你他妈怎么不哭成这幅德行啊………就摔那么一下,难道还会怎么着吗…………_(:3)∠)_ 郁闷加上心塞,原本面对这个过去小主人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仿佛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而目睹了这一切的白羡生只是抿了抿唇,接着忽然缓缓地走到了赵冬冬的面前。 “我的发财死了……呜呜!!我要让你们赔命!!!我要让我爸爸打死你们!!” 抱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狗,赵冬冬哭的肝肠寸断,满脸泪痕,白羡生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接着忽然轻声道, “小同学,我们没让这只狗咬人,你得谢谢我们。否则,就不是你爸爸打死我们,而是别人的爸爸打死你了,你信不信?” 白羡生用这种语气说话通常证明他心情不太好,上一次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的死人目前已经投胎做猪两年了。一想到这儿,赵发财顿时觉得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瞪着眼睛刚想劝劝白羡生别和小孩计较,可是白羡生已经用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让他住了嘴。 “你懂什么!!发财死了!!!” 哭嚎着抱着狗的脖子,赵冬冬莫名地有些怕面前这个一身白的男人,可是还是梗着脖子大喊着道, “发财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是让我死了!!我都舍不得让它死!!” “哦,是吗?” 闻言笑了起来,白羡生抬脚踢了踢那只一动不动的松狮,忽然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道, “那你还记得另一个发财吗?” “……” 一听这话就愣住了,赵冬冬一脸茫然地望着白羡生,好半天才像是隐约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声喃喃道, “另一只发财……不是早就……死了吗?” “对呀,他死了,和这个发财一样死了,你当初那么喜欢他,为什么却不愿意为他去死呢?你忘了吗?他是为了救你,才被撞断了腿,可是你的爸爸却把他的皮毛扒光,给你们全家做了一顿香喷喷的火锅……你现在哭的那么伤心,是不是当初也一样呢?” 淡淡地这般说着,白羡生每说出一句话,赵冬冬和赵发财的脸色就难看一些,而一直到赵发财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白羡生才猛地停了下来,接着,他笑了笑,俯下身用自己惨白的指尖摸了摸那只松狮狗的背脊。 “旺——旺——” 松狮断断续续叫了一声,看它起伏的胸口刚刚应该只是短暂性的被吓晕了过去,而见状的白羡生只是微微地笑了起来,接着忽然就对一脸茫然的赵冬冬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记住,以后还是不要随随便便说一些愿意为其他人去死的话了,你说的很随便,可是听的人却很在意,就算是他死了,他也记在心里……” 说完,他就一个人撑起一把白伞走了。赵发财见他离开,赶紧放下那还在哭个不停的小女孩安慰了几句,便追赶了上去。 …… 白羡生缓缓地往前走着,感受着身后的人迟疑的脚步声,嘴角忽然缓缓地勾了起来。 “不去……老板家拜年了?” 恢复了狗身,摇晃着尾巴,天上开始下起了下雨,而赵发财一身的皮毛也被小雨弄得有些狼狈。 “不去了,本来就是为了骗你的。” 转过身看了赵发财一眼,缓缓走到他的身边,白羡生蹲下身望着面前的这只笨狗,抬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顶,接着抿着唇道, “还在想念着你的过去吗?” “……不想了。” “这个世界上谁对你最好?” “………你你你。” “呵,乖。” 白羡生终于笑了起来,他的脸色惨白,嘴唇是红艳的血色,可是黑沉沉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没有一丝虚假的认真。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能给你一切的是我,从没有说谎的也是我。过去的,未来的,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反正,你是我的,不是吗?” 赵发财:“………………是qaq” * 清晨的小卧室里,杜茯苓正在装睡,他的眼睛闭的紧紧的,而他知道睡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已经醒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照理说,他和柏子仁都应该起床拜年,走亲访友,可是鉴于他们都是没什么亲朋好友的人,所以早上蒋碧云出门之后,他们就一直睡到了现在这个时间。 “还不起床吗?” 柏子仁淡淡的声音响起,让杜茯苓一下子绷紧了后背,他维持着趴着的姿势扭过脸看了柏子仁一眼,视线所及,坐在床边上的清俊少年正在带眼镜,低垂着眉眼的样子好看的过分,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地抿着,而当杜茯苓的视线落到上面的时候,他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恩,红的时机很对。” 轻轻捏了下杜茯苓的耳朵,柏子仁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有些好笑,以前从来都是他一声不吭,杜茯苓说个不完,难得有了他多话的机会,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我在思考昨天晚上是你做了梦,还是我做了梦……或者说,是我们俩都在做梦。” 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杜茯苓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他觉得现在有些难以面对柏子仁,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蒋碧云相处。或者说,自从昨晚柏子仁和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就变得有些傻头傻脑。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算是这么样,总之不是不高兴,也不是讨厌,柏子仁和他朝夕相对,他对于柏子仁的每一个想法都是感知的到的,可是唯独这个,他却从不知晓,或是从未察觉。 昨天晚上,是柏子仁一路牵着他的手回来的。他满脸通红,进门的时候蒋碧云没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他们就径直上了楼,而一直到回到柏子仁的房间。一路上都一声不吭的柏子仁却忽然开了口。 …… “刚刚的话不是随口说的,也不是玩笑。我的每一个字都很认真,也希望你明白。” “我和你一样都是男人,我知道。不过我从没有喜欢过其他人,我唯一动心过的活人就是你,也只是你了。” “你不用因为我们是朋友,就压抑自己的感受。如果你想打我,我绝不会还手。但是杜茯苓,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给我个答案吗?” …… “你想过蒋阿姨的问题吗?” 喃喃着问了一句,问出口杜茯苓觉得自己有些冒失,而柏子仁闻言愣了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很认真地点点头道, “想过……而且是很久以前了。” 这般说着,柏子仁抿了抿唇,把眼镜推上了去些,用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杜茯苓道, “我会让我的妈妈伤心,她会因为我们的事而操心,但是这一次,我没办法,因为我自己也知道,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就算是可能失去一切,我总要试试看,不是吗?我们都还只有十七岁,这个时候我说的任何话或许你都不会当真。可是未来的有一天,我会对我的母亲说出她一点都不想听的话,但是到那时候,我也想让她明白,我的选择不一定是正确的,却一定是永远不会后悔的。亲情孝义对我来说无比重要,可是我也想因为我在乎的事而冲动自私一次。” “哈……” 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杜茯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笑了起来,而柏子仁看见他这样子只是皱了皱眉,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而紧接着,杜茯苓就忽然对他招了招手,接着便将迟疑着凑过来的柏子仁一把搂在了怀中。 晨光下,两个人的脸颊都被折射的有些泛白,杜茯苓正视着这段由漫长的相伴而逐渐产生的感情,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些东西仿佛早就已经注定。 “我很感激,能够遇见你。我也很感激,能够成为你的朋友……而我最感激的事,莫过于你能够对我说出那句话了……” ——柏子仁,我也喜欢你。 第57章 年初四的早上,没事可干,没地方可去,并且刚刚确立了恋爱关系的柏子仁和杜茯苓正无聊地坐在一起看着电视。 外面的天气很冷,柏子仁给手底下的员工全都放了假。大过年的,连蛇虫鼠蚁都不爱出门,更不用说人了,于是两人在短暂的交流和讨论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珍惜假期,窝在家里。 此刻,他们俩正一起坐在沙发上,柏子仁面无表情的靠着背,杜茯苓则像个章鱼一样地贴着他。两个人通常没什么特殊的交流,但是偶尔杜茯苓会忽然剥了个核桃仁之类的塞进柏子仁的嘴里,然后两人再简单地说两句话。 “好吃吗?(⊙v⊙)” “恩==” “好吃就亲我一下嘛\(^o^)/~” “=3=” 鉴于刚处上的小情侣总是有点腻歪,所以即使是他们俩这种非主流的,也不能免俗。 面前的电视机上放着腻腻歪歪的青春偶像剧,男女主角发生了争执,女孩哭嚎着就要冲进鱼塘里自尽,男主痛苦而深情的抱着女孩的大腿,咆哮着要和她一起去死,而当两人终于在一片神乎其神的特效中缓缓沉入海底时,杜茯苓也终于忍无可忍地换了一个节目。 “现在的电视剧怎么都这么没营养啊,谈个恋爱这么糟心还不如死了算了……唉,这大多年的,哭哭闹闹的有点不吉利,要不咱们放张碟算了……” 从沙发上站起来,杜茯苓嘀咕着把手上的坚果盘放在柏子仁的手里,踩着软乎乎的拖鞋,跑到了影碟机旁边。随便翻找了一下抽屉里边的几张光碟,各种乱七八糟的看上去好像都是他和柏子仁以前买的,而当他看到了一张似乎有些眼熟的光碟封面时,他先是一愣,接着脑子里却好想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什么似的。 “选好了吗?看什么?” 柏子仁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思索着的杜茯苓回过神来,他将手上的碟片取出来塞进机器里,接着小跑着回到柏子仁的身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我觉得这个电影应该是个爱情片,但是它看上去又有点像鬼片……恩,而且我总觉得这张光碟我很眼熟。” 闻言的柏子仁莫名其妙的看了杜茯苓一眼,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而还未等他开口,面前的电视机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动静,伴随着惊悚的音乐,鲜血四溅的开头,一个一身红嫁衣的女鬼就猛地趴到了电视机屏幕上,接着一边哭嚎一边开始从电视机里挣扎着要爬出来。 “嗷嗷嗷嗷嗷嗷!!!我要杀你了你们!!!!我要杀了这世上的所有有情人!!!死死死!嗷嗷嗷嗷!!” 女鬼边哭边喊,伴随着她的尖叫,电视机下面还有一串相应的中英双字幕划过,而当她的半个身体都快从电视机里爬出来时,坐在柏子仁身边的杜茯苓终于从震惊中苏醒过来,一脸崩溃的朝身边的柏子仁喊了起来。 “这这这……这是什么呀!!!贞子吗!!!不对啊!!说好的七月半爱情故事呢!!我以为是爱情电影啊!!” “……” 无奈地看着地板上一地的血和眼看就要爬出电视的女鬼,柏子仁很想告诉杜茯苓这张鬼片其实就是他自己当初在鬼集市的小贩那里买的,可是看样子,杜茯苓早就忘了好几年前的事,而现在女鬼已经快要爬出来了,血还把地板弄脏了,柏子仁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将杜茯苓攥在手里的遥控器拿了过来,啪的一身关上了电视机。 恐怖惊悚的画面一下子消失了,女鬼却被卡在电视机里不上不下,柏子仁看着身旁一脸惨白的杜茯苓,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接着面无表情地又按了下开关。 “嗷嗷嗷嗷!!!!!” 画面又一次恢复了,女鬼再次挣扎了起来,可是她刚一动,柏子仁就关上了电视机,再一动,柏子仁又打开了电视机,伴随着女鬼的动作,杜茯苓的表情也十分精彩,而等几番折腾之下,被卡的女鬼除了呜咽都发不出其他声音时,柏子仁才像是终于玩够了似的打开电视机,接着淡淡地对女鬼说, “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呜呜呜呜呜——” 敢怒不敢言的点点头,女鬼满心郁闷的被耍了一通,顿时连计较的心都没有了,径直就爬回了电视机里,杜茯苓被吓了个半死,此时堪堪回过神来,顿时也明白了刚刚柏子仁一定是故意的。 “你无不无聊!无不无聊!无不无聊!” 愤怒地掐着柏子仁的脖子,杜茯苓丢了脸,顿时只能将火气都发散在面前这个人身上,而柏子仁只是一脸无辜地任由着殴打,两人打闹之下,不知怎么的就碰到了身底下的遥控器,电视机再一次打开,闪了一下便恢复了正常的电视频道,一个本市晚间新闻的主持人出现在了电视上,低沉严肃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 而在听到主持人说话的那一刹那,原本还在和杜茯苓说话的柏子仁却因为一个熟悉的名字而猛地抬起了头,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一张对他来说,显得有些遥远而陌生的脸。 “一个多年苦守山区,为了孩子们而不愿离去的年轻教师……如今她的生命却将要走到尽头。她曾经是风华正茂的都市女郎,如今却躺在病床上承受着命运的折磨。我们不知道她的姓名,但是在未来,她的名字会一辈子记在我们的心里……她就是我们本期要介绍的主人公——山区老师方小雅。” * 方小雅靠在病床上织着毛线,她低垂着眉眼,头上因为化疗已经没有一根头发的存在,可是她的表情却是柔和安详的。 她原本有一头漂亮的长发,那时候,她爱打扮爱漂亮,她每天过的舒适幸福,唯一能让她感到挫败的只有感情,而如今,她独自坐在一片苍白的病房里,正在给自己的光头织一顶帽子。 她让她的父母先回家了,虽然两个老人伤心欲绝,但是从得知她的病情开始,他的父母就在四处奔走,求医问药,可惜骨髓配型这种事讲究的是缘分,老两口从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如今的满心失望,有的时候,方小雅自己也觉得他们是真心累了。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快到头了,疾病的折磨虽然痛苦,却不足以打败她,可是那种逐渐感受着生命即将消失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感伤。 她曾经那么害怕死,而如今,那种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强烈了。过去的几年里,她每天都过得操劳而艰辛,而似乎只有那样的日子,才会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平静。 “方老师,方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们,我们都等着你回来呢!我妈她刚晒好的洋芋干可好吃了,我已经放在你的办公室小窗户那里了,你回来可一定要记得拿啊……” “老师!我是大宝!我也放了我也放了!但是我不告诉你是什么哈哈!你猜猜是什么,那是我最喜欢吃的,我都没舍得吃,全放在老师你门口了!” 昨天晚上,用病房的电话给村里打电话时,自己的那些学生用稚嫩懵懂的语气对她说的那些话仿佛还在耳边。方小雅的眼睛有些发红,她能够想象那些淳朴善良的孩子是怎么小心翼翼的将那些家里晒好的山货放到自己的门口,等着她回去给他们上课的样子。 可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句残忍的真相……她快要死了,她快要死了啊。 过去的日日夜夜,山里的日子平静而充实。 那是个地处于中国最北方的,贫瘠落后的小村子,绵延万里的大山却连一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 这个村子不存在于任何地图,村子的大多数村民甚至连普通话都不会说。 他们世代贫穷,靠挖山货为生,整个村子里没有一间像样的学校,很多孩子大字都不识一个, 而方小雅来到这里的那一天,淳朴的村民们看到她的第一眼,却是齐齐的跪在了村口,边哭边重重地给她磕了一个头。 没有人愿意来,方小雅来了。没有人愿意做,方小雅做了。 他的父母对她放弃城市里的一切,坚持要去往那个未知偏远的村子而感到愤怒不解。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又一次的任性了,感情的打击让她的精神都出现了问题,所以她才会做出这样冲动可笑的决定。而只有方小雅自己才知道,在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欠下了一笔债。 这笔债的存在没有其他人知道,可是她就是那个欠债的人,而要债的则是个如今她已经想不起面孔的神秘少年. 曾经愚蠢到选择轻生放弃自己生命的方小雅捡回了自己的一条命,却也要用自己的余生去偿还她所犯下的错误。 从最开始的畏惧,歉疚到如今的真心实意的感激和热爱,方小雅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心实意地满足于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是当她看到村民眼中浑浊的眼泪的时候,或许是但她看到孩子们坐在砖头和床板搭成的书桌旁时,总之,等方小雅意识到她好像已经渐渐忘记城市生活究竟是怎样时,她已经在这个小村子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每天,她都会很早很早起床。她住的这所学校是村委会旁的一处小平房,也是村子里唯一算得上规整的瓦片房。 过了五点,她的学生就会从附近几个村子里陆陆续续地赶过来,这些孩子大多在十岁以下,有的家里连鞋都穿不起一双,可是却风雨无阻地冒着大雨大雪天,一天不落的步行很久来到这里上课。 他们会用很蹩脚的普通话叫她老师,用脏乎乎的小手偷偷地塞给她一些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孩子们的世界淳朴而单纯,光是看着那一双双大大的眼睛就让人心头发软。 而当有一天早上,方小雅给孩子们点名,却发现班里的一个叫小春的女孩今天没有来,问起其他孩子,大家也都说不知道时,她的心陡然间就沉了下来。 李小春,一个被智障老人抚养长大的孩子,父母都外出打工,五六年都没有回来过村里。 在方小雅的印象里,这个叫小春的女孩有着一双非常亮的大眼睛,皮肤黑黑的,瘦瘦的,却非常的用功刻苦。 她会把家里的鸡蛋拿来给方小雅做早餐,会用向往的语气说着以后要到大城市去找爸爸妈妈,给爷爷治病的理想,她用家里烧的碳条记下方小雅的课堂笔记,而当她收到方小雅送她的铅笔时,她甚至会躲起来偷偷的哭起了鼻子。 这个小姑娘才七岁,却每天要做一个成年人都未必做得完的农活,她三四点就要起来给爷爷做好早饭,再赶着山路来到学校。 虽然路途遥远,可是她却从没有迟到过一天,甚至大多时候,她都要比其他孩子来的更早。 她去哪儿了……是家里有事所以才没来吗? 这般想着,方小雅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安顿好其他孩子,接着便匆匆忙忙地沿着那条山路找上了山。 前一天晚上,山里刚刚下过雨,地上很滑,天也暗的很。方小雅一直找,一直找,边找还边喊,山里面空荡荡的,静的吓人,而一直到找了快四个小时,方小雅都快疯了时,她才从一处山体的斜坡下找到了浑身湿透,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小春。 小春的头上破了个大洞,血淌了一地,湿漉漉的脸蛋上看不清哪里是泪哪里是水,她光着脚,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被这一幕吓到的方小雅痛苦地叫喊了一声,猛地跑过去想要抱住她,却在触碰到孩子身体的时候,发现这个依然没有了声息的孩子手里……正攥着只半折的铅笔,而她的其他东西则却全部放到了坡上面的小路旁。 她和往常那样抹黑来上学,却为了捡那只她无比珍惜的,用都不舍得用的铅笔摔死在了雨天的路上。 猛然间失声痛哭的方小雅满脸泪水抱紧着小姑娘的身体,脑子里是李小春生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心头却像是破了个大洞似的,怎么补也补不起来。 这个女孩所向往的美好未来还没有到来,她也没来得及改变自己不幸的命运,苦难的人生就已经给李小春画上了句号,而方小雅……甚至都无力去改变什么。 她用自己的外套包裹住没有了声息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把她送回了她的家。绵延的山路,方小雅一边走一边在摔跤,她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孩子每天都要走的必经之路,而一直到她终于走到了女孩的村子,整个村子里的人听见了方小雅的哭声跑出来看时,却看见这个年轻的女老师脸上都摔青了,却还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尸体,死都不愿意松手。 李小春死了,她爷爷呆呆地看着自己孙女蒙着草席的尸体一脸懵懂的样子,让方小雅心头抽痛的厉害。 她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她想让自己不要那么懦弱的哭个没完,可是当三天后,她从村干部的口中得知老人家居然大半夜在自己家房梁上上了吊时,她还是又一次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方小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是她的心里就像是嚼碎了黄连一般苦的发麻。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而如今,她仅仅是见到了这个世界的一角,就已经快被逼疯了。 她没办法不去想那个叫小春的女孩,可是在这个村子里,在这座大山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春,她从前只是想教给他们一些简单的知识,而如今,她却更想改变这些和小春一样的孩子们的命运。 “方老师啊……你也别难过……人没了在我们这儿是常有……山路上不安全,下雨天摔死的有大人有小孩,那不是你的错,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啊……” 淳朴的老村长边抽着烟袋边安慰着方小雅,方小雅笑了笑,点点头,却还是掏钱给那一老一小建了坟,下了葬。 可是那种揪心还是像好不了的疤一般跟随着她,她依然在教着书,陪着这些孩子,有些东西却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她觉得她呆在这儿是义务,如今她却觉得,这是她的责任。 她最初只是想在这个村子里呆一段时间,可是渐渐的,回家的日子却越推越久,而等到有一天,她下了课,和那些孩子挨个道别,却看到年迈的父母正站在小平房外面哭着看着她时,她终于意识到……她好像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没有一丝值得眷恋,却让她不舍得割舍的村子了。 “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我和你爸爸做了一晚上的火车,又走了那么远的路,才找到这个地方来……小雅啊,你和我们回家吧?别在想着那个什么张威李伟什么的好不好……” 母亲语重心长的声音就在耳边,方小雅坐在自己那张狭窄的小木床上冲自己的母亲无奈地看了一眼,被风霜侵袭的多了几分粗糙的脸上没有了哀愁和愤怒,却是满满的柔和和淡然。 “妈,我不能回去……这里需要我,我也离不开这里。我当初不是因为感情问题才赌气来的这里,现在自然也不会因为这里不是那么理想而离开……我对这些孩子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这里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放着你爸爸给你铺好的路不走!跑到这种地方来,你让我怎么放心!” 愤怒的打断方小雅的话,她的母亲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疯子。而她的父亲则在方小雅有些低落的看着窗外贫瘠的大山时,忽然问了一句话。 “小雅,你在这儿过的好吗?” “我在这儿很好,每天都过得很好。” 含着笑点点头,方小雅望着站在她面前,曾经被她无数次无理顶撞过的父亲,却发现记忆中高大健朗的父亲已然年迈,而他望着她的眼神,却是满满的宽容和慈爱。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吧,只要是对的,爸妈永远都支持着你。要是哪天觉得苦了,累了,就回来,你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你让我们骄傲。” …… 多少年的严父到底在此刻低下了头,花白的头发如此黯淡,也如此情深意重。 坚持留下来的方小雅送走了妥协的父母,留在了这个村子。 她继续教导着这些孩子,力所能及的把一些正面的,积极的东西告诉她们,她给他们讲了董全安的事,告诉了他们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让人惭愧的好人,而有时候下了课,她就会自己一个人去山里捡些石料堆在学校的后院子里,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大山发呆。 她想给这里修一条路,用她的双手,给孩子们造一条好走的路出来。 这条路不仅是脚下走的,也是心里的。 她想告诉孩子们,让他们走出去,而一直到第三个年头,她的班级里终于出现了村子里近六十年来,唯一一个重点中学的学生时,方小雅望着镜子里自己老气粗糙的样子,终于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后院子里的石头已经攒的够多了,曾经不懂事的小女孩也长大了,等春天的时候,她就可以带着自己的这些学生,去把这些难走的山路一点点的铺起来。 虽然过程肯定会很辛苦,但是方小雅不在乎,她的手愈发粗糙了,心也逐渐的坚强了。她不再惧怕任何事,甚至是曾经让她做了无数噩梦的那笔负债都不再让她恐惧。 可是当一天,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很不好的变化,伴随着体力和各种前期病症的出现,方小雅终于不得不抽了空去镇医院挂了个号,可是预想中的没什么大事却对上了医生吞吞吐吐的眼神,而当她又一次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而村里的人被送到市里的大医院时,再苏醒过来的方小雅等来的却是一张白血病的确诊通知单。 …… 我终于到了还债的时候了吗? 原来……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还清。 手里的毛线帽已经织出了雏形,这种针法还是照顾她的护士教她的,简简单单的元宝针却很漂亮。这般想着,眼睛通红的方小雅把帽子拿起来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比了比,床头柜上的镜子映衬着她虚肿变形的脸,她努力地笑了笑,眼泪却还是顺着秀气的脸颊落了下来。 以前,她怕死,那是因为她知道死亡有多可怕。 如今,她怕死,却是因为她知道活着有多美好。 孩子们的未来她还没有看到,山间的小路也没有修好,父母的恩情还没有偿还,方小雅的心里有着许许多多的牵挂和不舍,可是医生的话却也让她明白,一切都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缓缓地闭上眼睛,方小雅再一次地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是在那个晚上,她看见了那个鬼魅般的少年,而如今,耳边隐约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踢踏踢踏的仿佛落在人的心里,哭泣着的方小雅没注意到不知何时有个人已经走进了她的病房,而当她茫然地抬起眼睛时,却看到了一张苍白冷漠的少年面孔。 “你好,方小雅,又见面了。” 第58章 “你好,方小雅,又见面了。” 这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方小雅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面前苍白冷漠的少年面孔是那么熟悉,曾经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是在梦中夺走方小雅性命的可怕人物,于是在此刻,当她惊慌的起身,却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盆兰花一下子打碎在地上时,走到她面前的柏子仁见状只是挑了挑眉。 “就这么怕我吗?放心,我不是来要你的命的。” 一听到那个让人害怕的字眼,方小雅便有点紧张地点点头,她张了张嘴,却茫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过去的几年里,她一直以为这个看上去还不大的少年是个鬼,所以才能在那个夜晚那般鬼魅的出现,可是如今,外面的太阳正亮的刺眼,而脸色的确白的过分,但是身形外貌样样都出色显眼的黑发少年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不像一个鬼魂。 “你看上去很不好,吓到了,我感到很抱歉。” 淡淡地这般说着,柏子仁在方小雅的注视下缓缓弯下腰,他动作轻柔地捡起地上的那株被摔折了枝条的兰花,漫不经心地用白皙的手指捏住单薄的茎叶,视线所及,柏子仁仿佛能看到这柱兰花的生命正在缓缓消失,而紧接着,他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她快死了。”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一听这话就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方小雅不知道柏子仁这话是什么意思,而闻言的黑发少年却没有回答,只是将放在桌上的水杯里倒上半杯水,接着将兰花插进了玻璃杯子里。 “你是来拿走我的命的……是吗?我的债还没有还清是吗?” 迟疑地看着柏子仁的动作,方小雅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她就是有些怕这个不大的孩子,而一听这话,柏子仁只是将视线缓慢地落在她憔悴的脸上,接着淡淡地点点头道, “没错,还差最后一点,只要用你的命还上,你就可以去投胎转世。因为你身前所做的这些好事,你的下辈子会比这辈子还要漂亮,还要富有,只要你再继续忍耐一会儿,等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你会比现在的生活还要……” “我不要……我不要……” 一听这话就大哭了起来,泪水滑下来的时候方小雅的脸上带着愤怒,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望向面前的柏子仁,眼睛里是满心的不甘和哀伤。 “漂亮又怎样……富有又如何?下辈子?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不在乎……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求你告诉我,我怎样才可以还掉这笔债……我想活下去啊……我很想我很想……我还没有做完我想做的事,那些孩子们……那些孩子们还在等着我啊……他们每天在村口等着我回去啊……” 低低的哭泣着,方小雅每说出一句话,她的心口就疼上一份,她知道自己的哀求和乞讨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可是她还是想告诉面前的这个人,她有多么的爱着这个世间,爱着那些孩子,她有多想去给那些还生活的困苦的人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即使她快要死了……即使她快要死了…… “你想活着?你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吗?即使你找到了配型,你治好了这个病,你的身体也彻底毁了,你的后半生虽然还活着,但是却会很辛苦,病痛会一直伴随着你,而你还要去做那些辛苦而没有任何回报的事……这值得吗?” 这般说着,柏子仁的声音显得刻薄而无理,他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伤人语言去试探着这个曾经懦弱自私的女孩的内心,而闻言的方小雅只是颤抖着用自己的手去拉住柏子仁的衣角,声音里是难以言说的坚定和不悔。 “这世上……要是总讲究什么值得和不值得……董全安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死了,不是吗?” “……” 闻言眼神沉了沉,因为这句话,柏子仁似乎也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些事,老董是他送走的第一条魂魄,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茫然无措的孩子,曾经蜷缩在被子里,为了逃避责任而哭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方小雅也成了一个真正的,值得尊敬和佩服的好人。 “对不起,我为我刚刚的话道歉,方老师。” 真心实意的对床上的这个憔悴的女人道了歉,柏子仁接触到方小雅错愕的眼神淡淡地笑了笑,接着将手在虚空中捞了一把,接着缓缓地对面前的女人开了口。 “骨髓配型的人三天后便会出现,那个人叫司徒越,是b市人,和您一样,也是非常珍稀的血液拥有者。你不会死,相反,你会活的很长久很幸福。你欠下的债,早在你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老董没有怨恨,所以你不必在沉浸在痛苦中……” 这般说着,将手上牵着的那个小姑娘的手放到方小雅的手边,柏子仁顺手打开一个鬼拍滤镜,接着在方小雅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难得柔和地笑了起来。 “小春说要来看你,我带她来了,她明天就要去投胎了,我觉得你们可能需要道个别?” * 杜茯苓坐在方小雅的病房外边,十几分钟前柏子仁就单独进去了,他则在外面等着。 病房里的这个叫方小雅的女人杜茯苓也认识,这几天电视上放了不少这个年轻女人的感人事迹,杜茯苓看了一点点介绍,对于她遭遇的那些事也挺唏嘘的,所以在柏子仁提出想过来看看的时候,他想了想,便也跟了过来。 此刻他黑色的眼睛微微地眯着,薄唇因为某些情绪而抿起,白皙的手指间则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手里的黑色触屏笔。 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块类似于平板电脑的东西,这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全体阎王殿员工集体换新的工作装备,由阎王爷柏子仁免费提供,可以方便大家备份死亡数据。此刻,杜茯苓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戳戳点点,黑漆漆的屏幕看上去有些渗人,而上面正显示着一连串血红色的文字。 【姓名:唐杨/年龄:60/生平:工人/死因:车祸/死亡时间:2016年4月1日12:31:01】 【姓名:宋裴/年龄:23/生平:大学生/死因:谋杀/死亡时间:2016年4月1日12:31:02】 【姓名:陆天明/年龄13/生平:初中生/死因:溺水/死亡时间:2016年4月1日12:31:03】 …… 各式各样的死亡时间和陌生人名在杜茯苓的面前飞速地划过,这些都是这个世上每分每秒正在发生着的死亡事件,而很多……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意外事故,疾病,自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死因,即使和这些人素不相识,可是光是看着就让人有些触目心惊。 杜茯苓现在每天都要一点点地审核这些死亡事件,通过死者生平的功德值和其他综合指标判断是否有挽回的可能。 如果是存在值得商榷的地方,他需要暂时待定这项死亡,等柏子仁的最终审核,而如果是一般性的死亡,则由他直接判定,接着以午夜十二点为时间点,将每天产生的具体死亡人数和信息统计好,各自分配到四个鬼差的手中,最后由他们完成勾魂,引渡以及之后一系列的善后工作。 这套工作体系也是过年之后才开始刚刚实行的,之前因为柏子仁个人的一些问题,黑白无常他们几个一直分工不太明确,有的时候还需要自己去干些索命讨债的活儿,而现在系统的功能进一步完善,一切都以信息化的形式由他们自己控制,自然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柏子仁不仅成功的将杜茯苓给套牢了,也完成了系统的又一次升级,伴随着这次升级,他的身体精神与系统的契合度愈发的高了,这一方面体现在之前留在身上的一些旧疤逐渐地开始消失,肉体强度更趋向于完美,而另一方面则是他能够更随心所欲的使用起系统的能力起来。 从前的机械指示和死板命令现在想起来,更倾向于是一种新手练习,而经过了过去那么多次的磨练,系统对柏子仁的认同感越来越强,于是在这次升级后,柏子仁也没有太着急的去实验这些新功能,反而是先把自己的系统数据备份信息拷了出来,接着给自己的这些正式员工每一个人都标配了一份。 柏子仁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提高效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让杜茯苓更好的接受他的一切,毕竟作为一个活人,杜茯苓是看不见鬼的,但是,柏子仁所不知道的是,杜茯苓从年前就一直在瞒着他一些事,而一直到刚刚,杜茯苓独自坐在病房前无聊地等待时,他却被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幕弄得彻底无言。 …… 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五楼的中间就是一个太平间。 坐在病房门口的杜茯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刚刚被推进太平间的死人没过一会儿又从里面好好地走了出来,走廊上的医生护士好像都没有看见他,而那死人径直去走廊尽头的男厕所上了洗手间,接着又慢吞吞地走回了太平间。 “……” 从头到尾默默围观了这一切,头一次没有在柏子仁的帮助下亲眼见到了鬼的杜茯苓坐在病房门口发了会儿呆,脑子里却猛然间想起了一件被他遗忘已久的事。 当初一中芥子气泄露那件事,他被那个小战士的魂上了几次身,之后虽然苏醒过来,身体经过检查也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杜茯苓渐渐地就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有的时候,杜茯苓会忽然感受不到自己的脉搏心跳。 这还是有一回他和陶秋桦闹着玩的时候才发现的,当时班里的好多人都好奇地过来想摸一摸杜茯苓的脉搏,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能摸到,耳后,胸口,哪里都没有跳动。 杜茯苓当时给自己解释是因为血管比较细,衣服穿得比较多所以才摸不到,因为高中的几次体检他都很正常,他的身体还在有条有理地运转着,各项身体指标也完全正常,而且他还在正常的说话走路,呼吸和身体也是热的,怎么可能会心跳停止了?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杜茯苓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因为当他再一次去摸自己的心跳和脉搏时,那些令人安心的规律跳动又回来了。 于是他就这样放下心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当然,这些事他自然也不会让出门在外的柏子仁知晓。 可是当有一天半夜,杜茯苓恍恍惚惚地从床上爬起来去上厕所,却在公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一片空白时,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妙的事情好像被他忽略了。 他好像变成了时而死了时而活着的人,而很可怕的是,他似乎并不能控制这样的生死变化。 即使第二天,他发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他依然拥有影子,他依然能跑能跳,可是杜茯苓还是在隐隐的有些害怕,他还在等待着柏子仁回来,他不想让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尽管柏子仁有着许多杜茯苓想不到的能力,可是死了就是死了,杜茯苓不想和柏子仁隔着生死,而在心底深处,他自己也在一遍遍地反复回想着芥子气泄露事故那天他所遭遇的事情。 也许是当时被小战士附身的那场噩梦太真实了,杜茯苓到现在都没能忘记自己被当做标本解剖在试验台上的场景,他还记得那把刀切开他的肚皮的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还记得那种奇怪的药物在身体里流动的诡异感觉,还记得那些嚷嚷着成功了成功了的实验人员的疯言疯语,杜茯苓当时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还是小战士在遭受着这一切,而当所有的事尘埃落定,柏子仁离开之后,杜茯苓也没能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被小战士上身,又为什么会看到那些遥远的,连身为阎王的柏子仁都不能亲眼看见的情景。 一年后,柏子仁回来了,杜茯苓一方面很高兴,另一方面也把这件已经很久没有困扰他的事情忘在了脑后,什么也没告诉柏子仁。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不想让柏子仁担心,可能是觉得没什么大碍,总之这之后就是孙老五和肖明月的事接踵而至,杜茯苓跟着柏子仁跑东跑西,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日子。和柏子仁做朋友的好处就是每天的生活一定异常精彩,而就在杜茯苓已经接受了自己是柏子仁的好助手,好哥们的身份时,这个和自己一起走过年少无知日子的少年又告诉了他一件事。 他喜欢他。 杜茯苓的人生才走了十几年,爱他的人都死了,他爱的人也死了。 现在终于又有人愿意爱他了,他自然珍惜感激的恨不得付出自己的生命,即使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年初六的那天,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几天的黑白无常,回老家过年的方儒牛马森都回来了,大家各自拜了个晚年,又一起出去吃了顿据说老板生前是消防队队员开的自助烤肉。 可惜,烤肉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好吃,虽然用料良心,价廉物美,但是消防员出身的老板果然只擅长救火。肉没熟就罢了,老板出来给大家道歉的时候直接就顶着一张烧成焦炭的身体大咧咧地跑了出来。 当时在场的所有死人都以为杜茯苓没有看见这一幕,鉴于黑白无常都会把自己的情景模式调成阳间模式,而牛头马面又不得不呆在两个纸人里才能行动,杜茯苓通常都是能看见他们的,至于其他的死人,除了像叶十九那样的非主流,否则杜茯苓除非在柏子仁的滤镜下,压根就看不见任何死人。 可是就在那一天,杜茯苓看见了。而现在,杜茯苓又一次看见了。 面前的医院走廊来来回回地走着许多人……和鬼,有一个肚子上还挂着脐带的孩子甚至边哭边爬到了杜茯苓的脚边,畸形的脑袋和咧开的肚皮看着就让人背后发冷。 “对不起,小孩子比较调皮……” 长相温和,但是脸上的皮肤明显颜色不太对的女人抱起了地上的孩子,杜茯苓沉默着冲她摇了摇头,说了声没关系,接着目送着女人踩着一地的鲜血和污浊渐渐地走远了。 …… “哈,这可真不错……难道我和柏子仁谈恋爱了,就顺便蹭了个死人户口?” 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杜茯苓明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说的这么回事,却还是皱着眉头选择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随手点开了位于记录最上方的,那个刚刚死亡的孩子的死亡记录,他想让自己的情绪因为这些琐碎的工作而冷静点,可是显示出来的画面却让他越看脸色越差。 短短的一分钟视频里,一个浑身湿透的孩子正跪在装满水的浴缸边大哭大喊,而在浴缸旁边,正有个一脸怒气,边骂边将孩子的头使劲往水里沉的中年男人。 “爸爸!呜呜!我下次一定考第一!我一定好好练琴!我错了呜呜!爸爸……” “你不争气!你不争气!我让你贪玩!我这个没出息的!” “咳咳……爸爸!!别!!!我喘不过气了咳咳……唔唔——”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没出息的!就知道玩!!就知道玩!!我和你妈妈供你读书,你就这么贪玩!你怎么这么让人失望!” 嘴里狠狠地咒骂着,手上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狠,对孩子寄予厚望的父亲眼睛里是满满的怒火,而他甚至都看不见自己那才十三岁的儿子刚开始还会扑腾着哭喊,渐渐的连声息都没有了。 …… 手上的选择键滑向了待定,杜茯苓想让柏子仁看看能不能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条活路,而不知怎么的,他不经意间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在他的童年回忆里,他也是一次次的被母亲殴打,怒骂。他曾经以为自己要不就会死于疾病,要不就死于母亲的殴打,但是很幸运的是,在遇到柏子仁之后,死好像变成了一件可以挽回的事。 “吱呀——” 病房的门从里面被推开,柏子仁低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神情冷淡。 他的表情似乎永远都有些过度缺乏,抿的紧紧的嘴唇更是显得有些冷漠和残酷。他的漂亮脸蛋明明该很招女孩喜欢,却因为除了会说人话和木头没区别,最终还是选择了和杜茯苓内部解决这种绝对不明智的道路。 想到这儿,顿时觉得自己捡了个宝,杜茯苓撇撇嘴,揉着耳朵站了起来,刚想抱怨一句你怎么这么慢,却在对上柏子仁眼神的那一刻,被猛地抚上自己心口的手掌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杜茯苓有些忐忑地抓住了柏子仁的手,面前的柏子仁脸色阴沉,和刚刚出来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掌反复地确认了几遍,平时一贯从容的神情都有些无措,杜茯苓看着他,只觉得心头内疚揪心的很,而还未等他说出一句话,面前的柏子仁就用一种很恐怖的语气开口道, “你……你的心跳呢?你的心跳去哪儿了,告诉我!” 第59章 柏子仁发了火,杜茯苓说不出解释,也没办法解释。 他用自己的手摸了摸脉搏,又摸了摸心跳,在确认自己虽然还活着,但是好像又已经死了之后,他无奈地皱了皱眉,接着摊开手缓缓道, “我也……不知道。” “我刚刚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我这里没有你的死亡信息,你肯定不是一个死人。可是为什么你会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甚至连体温和身体都在僵硬……” 这般说着,柏子仁把杜茯苓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他的语气有些着急,让杜茯苓听着就有些内疚,于是他想了想,接着便有些缓慢地把之前的那些自己的怀疑给说了。 静静地听着杜茯苓说话,柏子仁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起当时被小战士附身的时候发生的事,当 听到他说那些日本人给小战士的身体注射了奇怪的药物,之后原本死亡的小战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时,柏子仁皱着眉,看着杜茯苓和常人没有两样的外貌和他明显表现出死人特征的身体,心底隐隐的有了一丝自己的猜想。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这不是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吗……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我刚刚还亲眼看到鬼了呢……” 这般说着,杜茯苓指了指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千奇八怪的死人,用有些迟疑的语气缓缓道, “而且我这毛病也时有时没有的,你看,现在又好了……” 说话间,杜茯苓就把自己的手腕露出递给了柏子仁,柏子仁臭着脸摸了会儿杜茯苓的脉搏,再去触摸他的皮肤,便发现杜茯苓的肌肉又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和弹性。 “是吧……” 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杜茯苓也被这情况弄得没辙了,他知道刚刚一定吓到柏子仁了,而柏子仁对于自己居然瞒着他没说这件事肯定不太高兴,于是两人僵持就这么僵持着站着,一直到十几秒过去了,沉默的柏子仁忽然皱了皱眉,拉着杜茯苓的手便开始往一边的楼梯间走。 “诶诶这是去哪儿?” 杜茯苓快步跟上柏子仁,边走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柏子仁没理他,径直进了五楼的楼梯间,通往六楼的楼梯被一道大铁门阻拦着,而在上面则挂着一把很大的锁。 “去看病。” 缓缓地走到锁前停下脚步,冷淡地回了一句,柏子仁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积满灰尘的大铁门,接着动作粗暴地将那个生锈的锁头从铁门上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额……我这也不算什么病吧?我们今天没带钱啊,那个不用去楼下挂个号吗……” 被柏子仁的动作吓了一跳,杜茯苓直觉这个被医院方面锁起来的六楼肯定不是什么活人该呆的地方,不过既然柏子仁说他有病,他肯定的跟着,两个人沿着脏兮兮的楼梯道上了六楼,柏子仁撩开楼道上的蜘蛛网往里走,在破败的走廊上,杜茯苓眼看着精神科,妇科,外科等挂着各种牌子的办公室才能面前划开,而一直到在一个挂着‘鬼科’牌子的办公室前停下时,柏子仁干脆地停下脚步,接着抬起手敲了敲门。 “喂,郁如非,你在不在?” * 市二院的第六层走廊上,生锈的老旧电梯,布满尘埃的天花板,贴着封条的病房和都让人感到莫名的有些害怕。 因为十年前的爆发性流行病,这里已经被封起来很久。通往六楼的电梯早就断开了线路,走上来的楼梯也在拐弯处被上了锁,一般的病人根本就不会往上面来,而医生护士们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这上面的蹊跷,所以这相当于禁地的六楼平时很少有人上来。 此时六楼尽头的一间办公室内,正坐着个穿着一身白大褂,带着薄片眼镜的年轻男人,他面容苍白,五官柔和,低垂着头看着眼前的病历,而在他的面前,一个脸色发灰,整张脸都烂的不堪入目的女鬼正在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 “郁大夫,你可要帮帮我啊……这几天啊我老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难看了,这脸上的粉刺啊黑头啊尸斑啊死人痘啊也是越长越多越长越多……呜呜,咱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才好啊?我这是到了更年期吗?是内分泌方面的问题吗?我看住在我旁边那个柜子的大姐也没有我这么严重啊?您给我看看成吗?我好无助啊郁医生呜呜呜……” 说着,撸起袖子就把手臂伸到了那郁大夫的面前,女鬼的声音里满是哀怨,烂的就剩两眼眶的眼睛也直直地盯着面前这人,而这郁大夫见状也没被吓着,只是很认真负责地查看了一下女鬼的皮肤,又检查一下她的瞳孔和舌苔,接着在病例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一串字,语气柔和地轻轻开口道, “张小姐,你去隔壁拿一管皮炎平擦擦吧,不行就自己去调节一下太平间的加湿器,皮炎平坚持早晚擦,还有啊,你的尸臭可比粉刺黑头什么的严重多了,要不坚持早晚冲个澡?” 郁如非没有说完,女鬼就一脸崩溃,伤心欲绝地捂着脸冲了出去,而目送着女鬼离开的郁如非见状也只是叹了口气,将桌上的冥币收好,接着站起身,把放在抽屉里的空气清新剂拿出来对着办公室开始喷了起来。 “现在的鬼啊……就是这么不讲究……” 摇着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感叹着,这个虽然看上去还只有二十出头的郁大夫,实际上已经死了有十个年头。 十年前,他还是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因为长了一张柔和的娃娃脸,所以在大学时期他就一直因为长相问题被同行调侃并不适合干医生这个介乎于杀人和救人之间的职业。 不过就算如此,毕业之后郁如非还是优异的成绩进入了本市最出名的这家医院,成为一名实习生。他工作认真,也很踏实刻苦,很快就受到了当时的一位主刀大夫的欣赏,将他带在身边坐了助手。郁如非当时欣喜若狂,一心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和主刀大夫那样冷静从容地站在手术台前救死扶伤。 可是这个心愿却在他第一次协助主刀大夫进行一台手术的时候之后就注定走向了失败,因为就在那次难度并不高的手术中,主刀大夫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而就是这个错误,让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直接死亡,也带来了之后的一系列的麻烦。 病人的家属哭喊着在医院门口打滚大闹,他们把纸钱和花圈堆得到处都是,和每一个病人家属说这是一家黑心医院,这里面的大夫都是杀人犯。医院方面一直在开会商讨,可是讨论来讨论去,却一直每一个明确的结果。 郁如非当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他看着那些行为疯狂,伤心欲绝的病人家属,一方面因为他们的举动而手足无措,另一方面也在心底为那个病人的死而内疚。 他当时就在那个病人的旁边,他知道是主刀大夫的失误造成了这场灾难,而在这场医疗事故之后,所有当时在场的医护人员却统统选择了沉默,没有一个人愿意去为这个病人的死亡负责。 郁如非曾经以为自己能成为一个挽救他人生命的医生,可是他的第一台手术,他就亲眼看着自己的伯乐亲手夺去了一个人的性命。而这显然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就在三天之后,医院方面做出了讨论结果,这次医疗事故的全部责任由郁如非承担,而依据就是作为主刀大夫的那位医生和其他所有在场医生都直接出来作证,证明是郁如非的操作不当,造成了这场事故。 当时的郁如非出离愤怒,他难以置信居然会有这样睁着眼说瞎话的人,可是无论是医院里的同事,还是病人家属都相信了这个说法,被殴打,被指责,被降职,被要求偿命,无论郁如非如何解释和辩解的,都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他被医院留了下来,可是却始终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身上还背着一个严重的处分和一条人命官司。 每天和打招呼的同事转过身边在背后议论纷纷,那家病人的家属隔三差五就会跑到医院里来找他的麻烦。郁如非咬着牙死死地坚持了下来,他希望自己能够熬过这一切,他不相信自己就会这样一件事而被彻底埋没,可是就在一个值班的深夜,医院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燃起了大火,靠近儿科病房的一间储物室里涌出大量的浓烟和火苗,而就在那旁边,正躺着四个刚刚做完透析的孩子。 深夜凌晨两点,谁也没有注意到火苗已经烧到了走廊上,和郁如非一起值班的另一个大夫出去上厕所时发现了这一点,却在惊慌失措之后直接选择了逃跑,而等心急如焚的郁如非冲进病房里挨个把这些孩子抱出来时,却在送出最后一个孩子之后想要返回确认病房里还有没有人后,直接死在了大火中。 年轻的郁大夫死了,他抱着治病救人的理想,却最终没能一偿所愿,便命丧黄泉。 自从他死了之后,他就一直呆在这里。或许是因为这家医院就是他当时死亡的地点,所以在死亡了之后,郁如非便发现,自己哪儿也去不了了。 每天就这么呆在这个没有人,只有鬼的医院,郁如非的生活枯燥的可想而知。这间医院生活着无数的死人,他们有的是病人,有的是医护人员,而郁如非作为这些死人中的一员,却从没有放弃过自己当初的理想。 可是肉身的死亡也意味着他的一生就要如此被断送,而就在一个寻常的晚上,一个叫刘鹤麟的老鬼用摇一摇加了他好友,在聊了几句,确认郁如非不是貌美女鬼,只是恰好拿王祖贤做头像时,这个奇奇怪怪的老鬼发了个猥琐的兔斯基表情,转而随口就说了句。 【活人不救刘鹤麟】 “少年,虽然你不是萌妹纸~那看在我们俩的网名正好是情侣哒,我就破例将你收作老夫的关门徒孙好咩好咩\(^o^)/?” 按一般情况,这样臭不要脸的老不修,别人顶多骂他一句臭不要脸就直接拉黑不理会了,但是那天,郁如非恰好心情不错,就随口答了句。 【救死扶伤郁如非】 “好呀,祖师爷,求罩求罩\(^o^)/yes” …… 这句祖师爷事后也证明了没有白叫,他这个祖师没认错,刘鹤麟老爷子真是个身怀绝学的老神仙,除却医德不佳,做鬼失败,色心不改,还热衷于网络交友之外,他能交给郁如非的知识比他在活着的时候要多得多,而当有一天,刘鹤麟老爷子提出自己想要离开人世,转世投胎时,作为老爷子在这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郁如非也任劳任怨的帮着老爷子最终解了多年的心结,上了轮回之路。 那个还不大的,刚刚上任的小阎王是个有大本事的,郁如非一直知道,所以在刘鹤麟提出自己的想法时,郁如非便让自己的祖师爷去找了他。 最后的结果不错,祖师爷的心愿也了了。小阎王的妈妈的病是郁如非后来帮着彻底看好的,因此他们也就一直把持着联系。偶尔,郁如非也会从医院的其他死人那里听说那个小阎王最近又做了什么什么,帮了什么什么人,郁如非听着这些事,也觉得挺佩服这个不大的孩子。 而一直到快一年多以前,这个小阎王又一次出现在了医院的急救室里。严重的芥子气泄露事故,寻常医院根本没办法治疗的严重皮肤溃烂和彻底瞎了的眼睛,就算拥有凌驾于活人和死人的能力,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束手无策。当时的郁如非站在急诊室外看着他几乎哭傻了的朋友和老师,在看着躺在担架上显得安静斯文的少年,只觉得自己也许能帮上一点忙了。 这般想着,郁如非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下墙上的老黄历,小阎王好像挺久没来复查了,脸上的伤也不知道好的怎么样了。 他大部分时间呆在六楼,有时候看看医生,给一些死人看看尸体腐烂情况,提些遗体保存建议,有的时候则会走到楼下去,巡视一下病房,看看深夜里有些病人是不是会有什么特殊情况。 这么多年,医院里有不少救不了的病人,都是郁如非给偷偷治好的,和刘鹤麟的活人不救理论相比,郁如非更倾向救助一切他能帮助的人。 这个观念和柏子仁的理念挺像的,所以郁如非一直还挺爱和柏子仁这人唠唠嗑的,听小阎王的员工赵发财同志说,小阎王最近好像谈恋爱了。鉴于郁如非到现在还是个单身老鬼,他还想挺想知道脱单后的柏子仁最近怎么样的,而就在心里正思索着时,办公室的门就被敲了几下,接着一个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哟,稀客呀,找我什么事?” 一听到柏子仁的声音就笑了起来,郁如非冲打开门走进来的柏子仁笑了笑,在看到他身后的另一个少年时,而那少年的手正被柏子仁拽在手里时,郁如非先是愣了愣,接着一脸了然的点点头,老神在在地开口道, “噢噢噢噢,我知道了什么事了……放心吧,人流这种事我有经验,年轻人就是冲动嘛我知道,别害羞,我不会把你早恋又带着小男朋友到我这儿来堕胎的事告诉别人的……不对!男朋友?!=口=” “……………………” 被这个脑子明显不太好的大夫的话弄得久久无言,杜茯苓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哆嗦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接着哭丧着脸冲柏子仁道, “我我……我的心好像又不跳了……” “……” 闻言抿了抿唇,柏子仁把杜茯苓拉着在郁如非的办公桌前坐好,也没管郁如非也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接着淡淡开口道, “他的身体出现了些问题,心跳会骤停,然后出现死亡特征,在表现出这些特征的时候,他的行动又和常人无异,而且这种现象是暂时的,没过一会儿他又会恢复,你可以看看他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一听柏子仁的描述,郁如非也来了兴趣,他收起一脸不正经的表情,来到杜茯苓的对面坐下,面前的杜茯苓看上去的确面色如常,没有一丝问题,可是在当郁如非去摸他的心跳,脉搏时,却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年从体表特征来看的确已经死了。 “真是奇了……看他这样,既不是假死也不是离魂,倒像是个在死人和活人之间的怪物似的……这可不是病啊,我恐怕也看不好啊……” 摇着头冲柏子仁遗憾地说了一句,郁如非这般说着沉吟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亮,接着开口道,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柏子仁,你还记得有一种已经灭绝了的非人生物吗?我觉得他的情况和那东西倒有点像……” 闻言的柏子仁抬起头,他之前心里就有个猜想,在来这里之前也一直在心里怀疑,如今郁如非也排除了杜茯苓是生了什么病的原因,他沉吟了一下,接着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 “魃?” 第60章 杜茯苓穿着睡衣站在卫生间里,他的眼睛落在面前的镜子上,上面映衬着他的影子,而他的脑子里则反复回想着今天在医院里那个死鬼医生和柏子仁的对话。 “魃,按我们老祖宗的话说就是毛粽子,僵尸。这是一种据说已经灭绝了的生物,老话讲,凡是魃出现的地方就会引起旱灾,当然这在后来也证明了并不靠谱。传说这种东西不老不腐,不生不死,既不是死人又不是活人,还要靠吸人血为生。你现在这种情况和魃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照柏子仁说的,你当时被魂附体,接着就被迫注射了人体试验药物,那种药物很可能就是一种不成熟的人体改造药剂,而正是那种药剂造成了你现在的这种状况……你目前只是表现出了尸化的特征,我不能确定之后会不会有其他的症状显示出来……” “既然是药物造成的,那有没有办法治疗呢?” “都不知道注射了什么,怎么治疗?小鬼子当时害了那么多人,这里面有普通的老百姓,还有很多战俘,所有被当做实验品的人最后都死了。可是你也说了,一中那边的那些魂都散了,知道真相的人都没了……更别说我们这些后人了……” “所有……就只能这样?没有任何办法?” “放心,他既然当初没有死,那么很可能他的身体已经有了抗体。他现在这样。虽然已经不能算人了,但是你身边有几个是人吗?不过……你还是要当心点,魃到底不是人,他真要是张嘴要吃了你,你可不能躺平认命,起码要打个140急救啊…………” …… 想到这儿,杜茯苓抬起手擦了擦镜子上的水汽,他刚刚冲澡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此刻他紧紧地盯着镜子,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皮肤好像在缓缓地变得灰白,眼睛里的血丝也越来越多,连嘴唇都有些泛灰,他的指甲在一点点地变长变黑,而最明显的是他原本只是零碎的短发也开始渐渐地长长了,此时已经垂落到了肩头。 “新陈代谢加快,指甲和头发都会变长,体表皮肤尸体化……你最好待会儿再出去,我妈在外面看电视。” 身后传来柏子仁的声音,杜茯苓吓了一跳,有些尴尬的抬起头,当看到了站在自己后面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人时,他通红的眼睛眨了眨,接着烦躁地拽着自己的长发喃喃道, “喂……我变成怪物了。” “恩。” 走到杜茯苓的身边,柏子仁的心情有些复杂,可是望着低着头的杜茯苓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当初自己匆匆离开,根本没来得及处理杜茯苓的问题,他一直以为杜茯苓当时被附身只是一个偶然,可是事实也证明了,是他的疏忽造成了杜茯苓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他甚至不敢保证,在未来,这种根本没法确定安全性的人体试验药剂会不会给杜茯苓带来什么其他问题。 “对不起。” 伸出手揽住杜茯苓的肩膀,从柏子仁的角度看,此时的杜茯苓嘴唇泛灰,眸子通红,他的长相原本就偏攻击性,这样的色差对比更显赏心悦目,而那一头黑色的长发散落在他的指尖,黑发,灰肤,红眸,衬着他病态的肤色莫名给人一种妖异之美。 专注地看着这幕,柏子仁忍不住低下头凑到杜茯苓的颈窝边闻了闻,在确认杜茯苓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时,他微微地松了口气,接着被杜茯苓无语地拍了一把。 “我没烂呢你闻什么闻啊……而且,你才没有对不起我……那个医生也说了,应该没什么事的。可能就是这段时间这样吧?我刚刚也发现了,好像只要我的情绪有一些激烈的变化,我的身体就会呈现出尸变,有的时候是因为过度的高兴,有的时候是因为过度的紧张……我只要控制住我自己的情绪,平常也不会有人看到的……” 说着,杜茯苓嫌弃地看了眼自己黑色的指甲,撩开遮挡在眼前的黑色长发,接着闭上了眼睛。柏子仁沉默地望着他的表情,眼看着他从刚刚那副非人类的样子逐渐地恢复生机,脸上的血色缓缓升腾,而一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终于不再僵硬冰冷,心跳也开始恢复正常时,杜茯苓才缓缓松了口气道, “呼……总算好了,可是这头和女鬼一样的头发怎么还是回不去?” “留着好了,还挺好看的。” 抬起手揉了揉发质良好的长发,在收到杜茯苓一个白眼后,柏子仁笑了起来。 他的心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在未知来到之前,他也不想让不安的情绪充斥在两人之间。 这个晚上,依旧平和地度过,可是柏子仁的担心也接踵而至。 到后半夜的时候,柏子仁正在睡觉,却忽然察觉到自己耳边传来一些奇怪的动静。 缓缓地睁开眼,原本老老实实趴着睡在他旁边的杜茯苓正跪在地板上,柏子仁愣了愣,想要起身去看看杜茯苓究竟怎么了,却在寂静的深夜里听到了一阵恐怖的口水吞咽声。 一瞬间想起来魃的某个特征,柏子仁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拽过背对着自己的杜茯苓,却被死死地咬着自己手腕,此刻正满嘴鲜血的人吓了一跳。 灰暗的房间里,柏子仁和蜷缩着身体的杜茯苓静静地对视着,柏子仁的心头一阵酸涩,忍不住单膝跪下来拉住了面前这人的手。 “呜——呜——” 杜茯苓双眼通红,死也不愿意松开。柏子仁见状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接着抬起手便将自己的手腕划破,接着凑到了杜茯苓的嘴唇边。 杜茯苓愣了愣,他的眼睛一片血红,理智却还在,他知道自己不能去伤害柏子仁和楼下的蒋碧云,所以才一个人死死的咬着牙想要挺过这个让人难堪的时刻,可是柏子仁冲自己伸出手的样子实在太过诱惑,鲜红的血液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淌下,在地板上凝结起来。杜茯苓咽了咽口水,接着忍不住颤抖着俯下身,用自己的舌头顺着柏子仁的手指一点点地舔舐着那些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散发着甜腻香味的血液。 【滴——警告!警告!寄主血条正在锐减!是否立即进行引雷!驱散妖魔!】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柏子仁被这声音拉回已经涣散的神智,看着面前正死死地咬着自己手腕的人,接着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杜茯苓的脸颊。 “吃饱了……没?” “呜————” 含含糊糊地嘟哝了几句,杜茯苓满眼泪水,显然听懂了柏子仁的话,他的嘴唇上沾满了血,看得人有些触目惊心,而就在柏子仁以为杜茯苓会咬断他的手臂,彻底杀了他时,杜茯苓却忽然抬起自己的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尖锐的指甲划破了脸颊,灰色的皮肉翻卷开来,满嘴血腥的怪物恢复了短暂的清明,趴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柏子仁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刚想拉住杜茯苓看看他怎么样了,杜茯苓却忽然站起身,动作灵巧的不似人类似的跳上柏子仁的房间窗口,接着呆呆地回过头看了眼柏子仁,匆忙地跑走了。 “杜茯苓!” 压低着声音喊了一声,柏子仁跌跌撞撞地想站起来,却被失血的感觉弄得差点摔倒,他眼看着杜茯苓消失在夜色中,脑海中仿佛还残存着杜茯苓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这般想着,颤抖着躺在地上,柏子仁一时心头剧痛,他戳开系统的通讯面板,按下了140三个数字,伴随着一阵诡异扭曲的音乐,那头传来郁如非懒洋洋的一声喂,柏子仁叹了口气,接着缓缓道, “郁如非……快来救我,再晚一点,我这个阎王就要直接转正了。” * 方小雅坐在病床上,从听到医生说配型者已经找到,正在赶往这里的时候,她就开始哭泣。 她知道她得到了救赎,那个少年没有说谎,她能继续活下去,去完成她将用一生去完成的事情。 而她也见到了小春,见到了那个死去多年的孩子,那个孩子用幸福的语气告诉她自己就要去下辈子了,和她的爷爷一起。她的来生没有风雨,她可以一生幸福,她将化作家乡山间的一只普通的鸟雀,今后的一生都歌唱春天和丰收,无忧无虑。 而这对于方小雅来说,甚至是要比她能够继续活下来还要好的一个消息。 “祝贺你,方小姐,好人总有好报的,你说是吗?” 面前长相柔和的娃娃脸男医生微笑着这般说着,从方小雅住院以来,她就经常能看到这位总是一个人出现的医生来巡视病房。 像他们这样的重症病人,在疾病晚期的时候,大部分病人甚至都会丧失求生意志。医生护士们虽然也会过来看看,但是那么多病人他们也看顾不来。也是多亏了这位郁医生一天不落地来看望每个病人。 方小雅就不止一次看到他坐在走廊里给那些年纪很小就换了恶疾的孩子变魔术,讲笑话的场景。或是和你聊上几句家常,或是说几句笑话,这个年轻的医生总有办法让你被苦涩的药剂和连续性的治疗折磨的身体感到一丝丝的安慰,而对于他们这些病人来说,这个年轻的医生却显得过分神秘。 郁如非。 方小雅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位年轻大夫工作证上的名字,内心泛起了一丝疑问。她的主治医生明明姓王,怎么反而是这位郁医生来的更勤快呢?而且她问起过来送药的护士,她们都说并没有见过这位大夫…… 这般想着,方小雅忍不住多看了郁如非一眼,可是这位年轻的医生只是在欣赏地看了方小雅头上的帽子一眼,接着挺诚恳地赞美了一句道, “帽子很配你,看上去很漂亮……我还有其他病人,就先走了,再见。” 说着干脆地出了病房,郁如非轻轻关上病房门,抬头望了眼靠在走廊墙壁上,面色苍白的柏子仁,挺无奈地道, “这下放心啦?大出血还这么折腾,快给我回楼上躺着去,下午赵发财说要给你送点补血的东西来,你就好好养着吧先……” 这般说着,郁如非忍不住就想起了那天晚上,他亲眼看着一脸凄惨的小阎王大半夜自己跑到医院来包扎的情景,虽然事先就猜到了那种生物的攻击性,不过看着面前这个明显丝毫没有反抗,任由着被对方咬成这样的少年,郁如非还是觉得有些心塞。 “他咬你就打呀!你不是平时牛气的很。“ “舍不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把郁如非气的够呛。平时活得挺明白的人到关键时刻就是糊涂的很。而他偏偏还想不出一句可以有效反驳的话。 “恩,麻烦你了。” 闻言点了点头,柏子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小雅的病房门,好半响,才忽然开口道, “我要去找他,他昨天晚上跑出去到现在都没联系我。” “唉,我觉得你最好等他自己来找你比较好,你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的战斗力是什么样……但是我建议你去查一下百鬼百科,魃可以咬死十头水牛,不费吹灰之力的杀死五个成年男子,杜茯苓虽然没有那种以讹传讹的什么带来旱灾的能力,但是他不会死,不会受伤,力大无穷,除非他躺平任由别人揍他,否则他完全可以拳打北海幼儿园,脚踢南山幼儿园,而且毛事没有……” 这般头头是道的说着,郁如非转过身想继续劝劝柏子仁,让这种刚谈恋爱所以格外愚蠢的年轻人能稍微用脑子思考思考问题,可是当他回过头来,却发现原本站在他身后的柏子仁已经消失不见,而等他咒骂了一声,想要追出去时,却忽然接收到了一条鬼信消息。 【阎王】 谢谢,回见。 第61章 黑漆漆的深夜,一只毛色杂乱的野猫从垃圾桶里探出头来,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巷子角落里,生活垃圾和废弃塑料袋呈现暗沉的颜色,恶臭味一阵阵传来,而就在这个肮脏的仿佛不能呆人的地方,一丝细碎的动静正在巷子的最深处传来。 “你别过来呜呜!!你别过来!” 颤抖着声音不断地后退,长相秀气的女孩背着个小小的书包,不断地喊着,她的眼神充满着恐惧,而就在她的面前,一个形容邋遢,喝的满脸通红的男人醉醺醺地笑了起来。 “跑什么呀嘿嘿……和叔叔玩玩嘛……小妹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怕不怕啊……” 伴随着让毛骨悚然的笑声,男人不断地朝女孩的方向走去,那个小女孩被这可怕的一幕吓得面无人色,四处环视着想从这里逃开,却在尖叫了一声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肩膀。 “妈!!!救命呜呜!!救命!!” 男人恶心的气息在面前环绕,小女孩死命挣扎着却还是被摁倒在了地上,因为挣扎,她被男人狠狠地打了个耳光,脸颊都肿了起来,此刻,她的衣服因为穿得比较多,厚实的外套和棉裤都被猥琐的男人粗鲁地往下扯着,遭受了这种对待的女孩不死心地大喊大叫着,可是寂静的深夜里,没有任何人能给她帮助,除了面前这个禽兽般笑着的人,她甚至听不见除此之外的其他声音。 “啊!!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眼泪充斥在眼睛里,顺着脸颊缓缓掉落,被禁锢着手脚的女孩一边发抖一边这样咬牙切齿地喊着,她在心里懊悔着自己的愚蠢,悔恨着自己为什么要和同学贪玩所以晚归,可是此时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她后悔,她睁大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这个正准备对她施以兽行的男人,发誓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可是还未等趴在她身上的这个恶心的男人有进一步的举动,一阵诡异的声音忽然在巷子里响了起来。 “喵————” 野猫睁大着异色的眼睛站在墙角,女孩啜泣着看向那一片黑暗,醉汉眯起眼睛,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而就在那可怕的动静越来越接近这里时,那个被色心迷失了人性的男人只觉得一道黑影从巷子里窜了出来,接着一阵剧痛从他的胳膊处传来,血管和肌肉被撕裂,伴随着眼前刺目的血色,他大喊着跌坐在地上,只看到一个和人差不多的东西正蜷缩着身子蹲在不远处的地上,而在他的嘴里,正血淋淋的咬着一只属于人类的手臂。 “呕……” 皱着眉地吐出那只味道恶心的胳膊,像是失去浑身力气般趴在地上,头发已经长的及地,深红色的眼睛像是会滴出血来,此刻已经完全尸化的杜茯苓神智不清地环视了一圈四周,还没搞清楚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却被耳边忽然响起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吓了一跳。 “啊啊啊!!!好痛!!鬼啊!!”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因为剧痛总算恢复了神智,男人抽搐着身体躺在地上大喊大叫着,被生生咬下的断肢不断地往外涌出鲜血,目睹着这一切的女孩只是愣愣地从地上爬起来,接着猛地站起身,跑到那个已经像一趟烂泥似的男人面前,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伤口上。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男人被踩的生不如死,大出血加上被愤怒的女孩这一番报复,让他直接昏了过去。眼看着这个恶心的男人终于脸色惨白的晕了过去,女孩终于像是解气了一般舒了一口气,嫌恶地直接朝晕过去的男人脸上吐了口口水,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电话刚想打电话报警,却猛然间想起了还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帮了她的……好心鬼。 “你好,你……你没事吧?我给你打个120行吗?” 女孩试探性地想要靠近杜茯苓,原本正趴在地上的杜茯苓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昏暗的巷子里,女孩愣愣地看着这个在月光下显得不像人类的人,好半响,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红着脸道, “你……你你是吸血鬼吗?难道你叫爱德华!啊啊你好帅啊,原来中国也有吸血鬼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呢……唉,你想吸人血吗?那个我可以帮帮你……不过你不要吸太多哦,也不能咬脖子,咬手指吧……那个,你是b型血吗?据说b型血的男生都是理性派哦……唉你有扣扣吗我可以加一下你吗?” “闭嘴……老子是国产的。” 喘着气低低地说了一声,杜茯苓被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弄得太阳穴直跳,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泛着灰,指甲全黑的手,明显愣了一下,接着才有些讽刺地勾起殷红的嘴角冷冷道, “呵,这下是真的不人不鬼了……” 这般说着,杜茯苓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大半的血污弄脏,有些是他的,而大部分是别人的。杜茯苓能嗅出哪些是属于柏子仁的,那种他所眷恋的滚烫温度在唇齿间流淌,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满足。 “吃饱……了吗?” “别怕……别太用力……嘶。” “杜茯苓!!” 浑浊的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之前他在柏子仁家里和他发生的一切,杜茯苓阴沉着脸摸着自己脸上的伤口,这些原本严重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而站在他的不远处,那个女孩已经开始掏手机和警察说明案发现场的情况和自己的情形了。 “你好,这里是城北区城郊,对,阳光城市附近……恩,请快来帮帮我……我遇到了一些麻烦……” “这里是……城北区?” 听到女孩报出的地址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口中的血腥气不断上涌,让杜茯苓隐隐地有些想吐,熟悉的地址让他的神智短暂地恢复,促使他抬起头问了一句,而闻言的女孩点点头,接着指着在夜色中的一处建筑道, “对啊,城北区,就是这里,你看。” …… 再一次回到城北区,却是以这样的一番模样,杜茯苓像是个影子似的缓缓行走在夜色中眼前的,这间多年前已经被查封多年,至今依旧没有售出的大房子,就是他曾经的家。 熟悉的陈设,不过都被蒙上了一层白布,空气中到处都是灰尘的味道,让杜茯苓有些难受地皱起了眉。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而当他蜷缩到这个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见他的地方时,他终于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他的脑子很乱,兽性和人性在反复折磨着他,这般想着,杜茯苓咬紧嘴唇,喉咙里发出一阵吞咽声。 就在刚刚,他伤害了柏子仁,如果不是在最后那一刻,他逃了出来,那么他很可能就那样把柏子仁狠狠吸干。 他那么喜欢柏子仁,那么喜欢他,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他却依然能下得去手。 感情在恶心的欲望面前不堪一击,而杜茯苓现在偏偏迷茫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儿,懊悔地闭上了眼睛,杜茯苓颤抖着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手机,一戳开聊天界面,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来自好几个人的私聊信息。 这些消息大部分赵发财和其他的那些同事,中间还夹杂了一些无用的小广告,而就在消息栏的最后,属于柏子仁的那个标志性的头像下只有一句短短的话。 【阎王】 “你在哪儿?” “你自己都那样了……还管我干嘛……” 低低地这般说了一句,瞬间有些难受的想哭的杜茯苓艰难地扯开了嘴角,回想起刚刚自己离开时,柏子仁惊慌的眼神的大喊的声音依旧觉得内心一阵酸涩。 “喊什么喊,我现在这样……该怎么回去?” 这般想着,在一片黑暗中,杜茯苓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只有些像野兽的手,尖锐的指甲闪着黑色的光芒,连皮肤都泛着暗沉的灰色,刚刚去救那个女孩时,正是这只可怕的,力量惊人的手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将他的手臂从身体上撕了下来。 回想起那血腥的一幕,杜茯苓又有些反胃,做了十几年活人,他还没想好怎么却接受这样的自己,可是这具身体显然再也不能恢复成原来的那个样子,他除了接受这样的变化,努力地去克服这种生物本身所存在的嗜血欲望,根本别无他法。但是那种像是本能一般的反应每次发生,都来势汹汹,杜茯苓搞不明白它究竟会什么时候发生,也不知道该想出什么办法阻止,而就在他默默地思索着自己这幅鬼样子明天到底该怎么出门时,门口却传来一阵钥匙传动的声音,接着门就被缓缓地打开了。 “是谁在里面?” 门口传来有些迟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显然对门为什么会没锁充满了疑问,杜茯苓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惊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或许是这里的物业,或者是法院的人,可是无论是谁,看到此刻的杜茯苓都意味着一场灾难,而就在那个脚步声缓缓地走进,杜茯苓眯起眼想要干脆放倒这个人时,一道属于手电筒的灯光就先打在了杜茯苓的脸上,紧接着,错愕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是……杜茯苓?你怎么会在这儿!” * 王维打开了客厅里的灯,盘腿坐在沙发上的杜茯苓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而他的面容也恢复了和正常人一般的模样。 就在刚刚手电筒灯光落到他脸上的那一瞬,他就感到自己身体里传来了一阵奇异的感觉,像是属于野兽的本能一下子陷入了沉睡,他甚至没来及动作,那个看清楚他脸的男人就一脸错愕地喊出了杜茯苓的名字。 杜茯苓不认识他,也从没有见过他,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留下过这个人的影子。可是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却出现在了杜茯苓曾经的家中,而且居然还对他本人很熟悉的样子。 “我叫王维,是个律师……现在这里是我的家,不过……我经常出国,所以没什么时间回来这里。” 这般说着,和蔼地冲杜茯苓笑笑,这个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知识分子,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而他看着杜茯苓的眼神,总像是上了年纪的长辈一般,带着一种让杜茯苓有些不自在的温情脉脉。 “你认识我?” 淡淡地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杜茯苓没指望得到什么明确的答复,而王维闻言只是表情柔和地点点头,接着轻笑着道, “当然,你可以叫我老王,你舅舅沈曦以前就是这么叫我的。” 猛然间听到沈曦的名字,杜茯苓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瞪大着眼睛看着王维,一直到王维走进一边的酒吧吧台,从里面的柜子拿出了一瓶酒。 “你今年多大了?是十七还是十八?” 眯起眼睛打量着手中的酒瓶瓶身,王维如是问道。闻言的杜茯苓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这个老头,接着挺茫然地答了一句。 “十七……” “恩,那你明年就可以喝了,这是很棒的成人酒,是沈曦那个老酒鬼特意留给你的。” 这般说着,微笑着点点头,中年男人踱着步走到杜茯苓的身边坐下,将热好的牛奶放到杜茯苓的面前,接着淡淡道, “喝了这杯牛奶,然后去好好的睡一觉。等明天起床,我可能会和你好好谈谈。你舅舅走之前嘱咐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去干涉你的人生,但是现在既然你都到了我面前了,我肯定得好好和你聊聊……你的一切我都了解,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和你好好谈谈,就算你今天不出现这里,我近期也会去找你,和聊聊你的今后,聊聊你的未来,聊聊你的……那个小男朋友。” 王维的话音落下,杜茯苓便眯起眼睛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他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心里却有些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面前的这个人让他很不适应,或许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说话语气,或许是这种漫不经心的说话态度。而最让他感到讽刺的是,这个人一直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了解他的近况,甚至将他的私事都了解的很清楚,却连他今年多大都说不清楚。 或许他是遵从了沈曦的嘱托,或许他的确有能力给杜茯苓带来一些他没有的东西,但是鉴于 从很久以前起,杜茯苓就除了条命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对于王维的话,他居然连一丝反应都不想回应。 而见状的男人显然误解了杜茯苓沉默的原因,因为他只是有些促狭地眨眨眼,接着反问了一句道, “恩?难道不是吗?那个家里开了服装店的孩子,叫什么来着?我好想记不太清了……不过他家的房子看上去很小,生活质量并不好的样子啊?我去打听过,他有智力残疾,据说对人也很孤僻是吗?茯苓,我能够理解你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他和他的家人的那种心情,不过你要弄清楚,什么是感情而什么是感激……” “恩,是,你说的没错。” 往身后的沙发一仰,被今晚这一连串的事情弄得已经有些暴躁的杜茯苓皱着眉点点头,挺想立马反回一句你知道柏子仁家的钱都是什么数额的吗你个土鳖,但是最终他还是耐着性子开口道, “我现在睡不着,就现在聊吧。你既然是我舅舅的朋友,那么也算是我的长辈。之前的那么多年你都没有出现在我的人生里,现在跑来想要过问些什么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我的未来,我的人生,我都有自己的打算,我没有钱,但是我有在乎我和我在乎的人……至于我的小男朋友,我无可奉告,这么晚了闯进你家是我的不对,我马上就会走,也谢谢你的牛奶。” 说着站直身体,魃强大的恢复力让杜茯苓现在看上去没有一丝的问题,只见他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子,将里面的牛奶一口喝干,甜腻的牛奶味冲淡了他嘴里的血气,他露出有些满足的微笑,冲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淡淡道, “见到您之前,我本来还在想,像我这样的怪物该怎么才能配得上他,不过听了您刚刚的话,我忽然发现像他那样的人配我刚刚好,所以我也不和他闹了……“ “那么就……下次再来拜访你,再见。” 第62章 王维目送着杜茯苓离开这间屋子,将手里的杯子拿了起来,用余光看了眼被放在杂物筐里的那些沾着血的衣物,接着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 在这里看到杜茯苓纯属意外,他上周去了趟国外,今晚刚刚回到y市,结果拖着行李回来,还没来得及倒一下时差,就被蜷缩在沙发上的杜茯苓吓了一跳。 对于这个孩子,王维的情绪很复杂。距离沈曦给他的嘱托已经好多年了,王维感念着沈曦的恩情,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杜茯苓的一切,他知道杜茯苓和那个叫柏子仁的孩子的关系,也稍微了解一些那个叫柏子仁的孩子的不寻常之处,不过沈曦明确地交代过他,无论如何,都不要给杜茯苓任何的帮助,所以王维一直隐藏在幕后,从未出现在杜茯苓的面前。 但现在这种情况,显然由不得王维继续放任杜茯苓一个人。刚刚他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沙发上的人,在一片漆黑中,夜视能力出色的王维能看到一张和常人又明显区别的脸,但是当他举着手电筒扫到杜茯苓的脸时,他又恢复了正常,除了那一身带着血的衣服和他还残留着血丝的牙齿,杜茯苓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而只有从某种程度上和现在的杜茯苓属于同类的王维知道,他可能刚刚才喝了点人不该喝的东西,所以现在才会浑身上下带着那么大一股血味。 空气中的血腥气有点刺鼻,想到这儿的王维坐在沙发上嗅了嗅,接着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道, “他舅舅让他做个好人,别做坏种,他倒是直接连人都不做了……” 这般想着,咧嘴笑了笑,看上去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在灯光下和正常人无异,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还拥有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一只本该灭绝但是却还活的好好的魃。 …… 他活了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所以他才总是记不清人类那些根本够不上他零头的岁数。 他见过很多很多人,也看到过很多很多事。最初的时候,人们讨厌他带来旱灾,便用锄头和镰刀驱逐他,即使后来这也证明了,完全是无稽之谈。 岁月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逐渐过去,曾经不可一世的食铁兽成了被关在笼子里只会卖萌的熊猫,曾经贵为神兽的麒麟成了伸着脖子整天干嚼叶子的长颈鹿,王维出生在人们还农垦播种的遥远年代,但是最终,他却融入了这个社会,没有成为被关在笼子里的某种大型动物,反而是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存活了下来,并好好地生活到了至今。 现代社会,人们不相信鬼神。 所以魃也成了一个和许许多多传说故事中一样的灭绝物种,即使很多人根本就不相信他们曾经存在过。 他的无数同伴死在了人的锄头和柴火下,而现在,王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在作为王维这个名字生存的这么多年里,他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过自己的身份问题,他干着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女儿,平时生活习惯良好,没有再婚的打算,有一栋二手房产,爱看每天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 他的女儿是很多年前的一天他无聊从路边捡的,王维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情景,那时候他刚刚来到这个城市,大雪天的路上,他饿得肚子发紧,他很想赶紧抓一只活鸡也好,抓一只死鹅也好,总之只要喝上一口热腾腾的的血就好。可是那时候正值某种流行病肆虐,活禽之类的王维都不敢碰,他走遍了所有的菜市场,却什么也没买到,而就在他焦虑的快要疯了时,他听见了路边传来了微弱的哭声。 那是个下雪的冬天,小小的孩子被包在简陋的编织袋里,她的脸皱巴巴的,显然刚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没有多久。很多过路的人都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但是身为他们的同类,却没有一个人类愿意去帮帮还很弱小的她。 或许是那天的天太冷了,所以把人的心肝也冻硬了。小小的婴儿哭的那么可怜,连不是人的王维都觉得难受了,可是那些过往的路人却还是面无表情,一脸冷漠地走着自己的路。 他们或许在担心这是一场骗局,或许在怀疑这是一个麻烦,总之当王维走过去把孩子抱走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去阻止他,而当王维带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回到自己的家里时,他望着怀里的这个曾经作为他主食的孩子,心里却意外地没有丝毫的食欲。 然后,这个孩子就成了他的宝贝女儿。 一个正常的人总是需要家庭和社交才显得合理,亲情温暖了活了很多年的怪物的心,也让他看上去愈发地融入这个社会。 他在自己公司里也会被自己的上司骂,去接女儿放学也会和老师谈话,女儿越长越大,会挑食会淘气,他赚的工资也有点不够花。 他在十年前认识了杜茯苓的舅舅沈曦,并因为沈曦愿意帮助生活困难的他而把身家性命都卖给了沈曦。可惜沈曦是个不够好的好人,又是个不够坏的坏人,所以到最后,就算是王维拼死想救他一条命,甚至抱着实在不行就摸到牢里去把他救出来的想法,却还是被这个男人自我放弃式的做法弄得选择了放弃。 “人的恩情总是难报……所以欠什么债都好,就是不能欠人情债……想想孙悟空想想白素贞想想我啊唉……” 这般在嘴里嘀咕着,王维想起刚刚离开的杜茯苓就忍不住摇了摇头,虽然看上去和自己很像,但是看杜茯苓那个状态,他就知道这小子估计是被什么东西后天改造了才变成了这个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魃这种东西虽然吃肉吸血,但是只要熬过成年都可以克制自己的欲望,仅靠生禽的血也可以生存,他不确定这小子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不过看刚刚那个情形,估计也没那么糟糕。他刚刚说那番话也是想故意刺激刺激他,毕竟也是自己偷偷摸摸关照了那么久的小辈,怎么好好的就变成个和自己一样不人不鬼的怪物了呢…… “不过这小子怎么会摸进来的……雅丽呢……” 猛然间想起自己的女儿还睡在楼上,王维回来之前曾经和女儿通过电话确认她已经睡下了,可是刚刚杜茯苓的出现让他太过惊讶,以至于忘了还在家中的女儿,这般想着,着急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王维刚站起身子,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紧接着自己的女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诶快进来啊爱德华,我说你走什么走,刚刚在小区门口看见你我都傻了……对啊,这是我家啊,进来坐坐进来坐坐嘛……” 王维:“………………” * 王维的女儿叫王雅莉。 她今年刚上初二,在她爸爸的面前,她是乖巧的好女儿,懂事的小棉袄。 她的心底从过去开始就一直有两个疑问,一是她的妈妈究竟是谁,二就是她究竟是他爸爸从哪个垃圾桶捡的。 她和他爸爸一点也不像,虽然她爸爸一直在试图洗脑她,他们这对父女是多么多么的相似,但是王雅莉长了眼睛,她会照镜子,她知道自己是双眼皮,她爸是三眼皮,知道她自己是塌鼻子,他爸爸是挺鼻子,排除她妈妈是个和她一样长得并不出众的女孩,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是他爸爸捡来的。 这个疑问一直埋在她的心底,她很想问问她爸,但是她爸忙,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但是这种问题埋在心里,总是会煎熬的,而一个二缺青少年消遣压力的方式无非那几种,和同学晚归,故作叛逆的四处玩闹,在电话里用天真的语气欺骗着自己远在国外的四十岁老父,接着被恶心的怪蜀黍毫无意外地堵在小巷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已经意识到了我的错误!我觉得自己蠢得要死!求你原谅我呜呜呜……但是……但是我必须要说的是,就是这个人!我的恩人,咱们家的恩人,他,爱德华!爱德华,这是我爸,你认识一下呗!” 语气激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沉默的老板和沉默的恩人,刚刚脱险的王雅莉显然并没有察觉到杜茯苓和自己的爸爸王维之间诡异的气氛,刚刚在小巷子里,她先让杜茯苓走了,其实心里面还蛮后悔的,因为欠了别人人情总是不太好,更何况杜茯苓还有伤在身的样子,可是那个晕过去的变态她还要处理,所以一直等到120过来,把那个重伤的男人拖走之后,王雅莉才自己一个人回了家,可是一走到小区门口,她就刚好看见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恢复了正常人面容的杜茯苓正走出来。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叫爱德华。 ” 没好气地看了眼这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杜茯苓翻了个白眼,对于自己居然被个小丫头一路又拖回来的事实感到挺丢人的。刚刚他明明那么气势汹汹地离开,转眼却被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老男人的女儿又给拖了回来,尽管方才对王维说的那些话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他也根本没准备回去找柏子仁,可是场面话既然都放出来了,现在这样让他很是尴尬,再加上杜茯苓自己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就会失控,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想提出离开,可是还没等他开口,王维倒是说了句话。 “明天我送你回去,今天就睡这儿吧,也谢谢你救了我女儿。” 说着,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王维挺想立马把自己四十码的拖鞋拿起来,狠狠教训几下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但是念着杜茯苓这个外人在,他也不好表现出家庭教育太失败的样子,只能沉下脸,暗自在心里打算着今晚就摸出去把那个敢伤害他闺女的王八蛋给吸干了,顺便再心里想想,该怎么和杜茯苓解释自己和他的这种关系,并给予他一些帮助。 而闻言的杜茯苓也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自己刚刚都和这人说了那样的话了,他居然还会这么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王维这人之于他有一种特殊的联系感,仿佛是存在着某种长辈和晚辈之间的联系一样,莫名的亲切。 这般想着,杜茯苓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外面黑漆漆的,显然已经到了凌晨。他心里惦记着柏子仁,但是现在回去,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柏子仁,而就在杜茯苓显得有些茫然时,一旁的王雅莉倒是又开了口。 “对,睡楼上吧,没事的!等明天我爸爸送你……” 挺热心的点点头,王雅莉说完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来杜茯苓的特殊体质,不过想起刚刚在巷子里杜茯苓也并没有攻击她,反而是帮助了她,她便打消了心中的疑问,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好心人就是该得到回报啊,别怕啦,休息一晚,才可以好好回家呀不是吗?” * 柏子仁站在路口,他的手腕有点疼,这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而他的脑子里,更多的是对杜茯苓安危的担心。 杜茯苓已经消失超过四十八小时了,如果他们俩都是寻常人,柏子仁倒是可以直接去报警,但是显然,以杜茯苓现在的状态,柏子仁就是用系统定位也找不到,更不用说借助他人的力量。 因为系统的权限问题,他只能确认所有死人的具体位置和信息,而除此之外的综合类非人生物,都不在他的管辖之内。 自从系统升级后,柏子仁也明确地知道了除了活人和死人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生物存在这个世上,虽然和人相比总数量应该很少,但是光是看系统的介绍,神界,妖界和一些跨国非人物种显然都存在着。 想到这儿,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这栋房子,昨晚刚见过一个新死鬼的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站在这个小区前,脑海中闪过那个猥琐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喊。 “我死的好惨啊呜呜呜……先是被一个妖怪咬断了手……后来……后来送到医院,又被一个妖怪吸干了血……两个妖怪,好可怕……都是红通通的眼睛,刀子一样利的牙齿呜呜呜……” 两个妖怪? 对于那个死人的描述觉得有些疑问,柏子仁没想明白为什么活着的魃只有一个杜茯苓,那个死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有些问题,他还是想等见到杜茯苓之后再说,所以在得到了那个死人给他的信息之后,他就赶紧来到了这里,可是当他走进这个小区,他却觉得面前的这间房子莫名的有些眼熟,在心底确认了一下这确实是杜茯苓曾经的家后,柏子仁皱着眉走到那间房子的门口,接着抬起手按下了门铃。 “来啦!” 小女孩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柏子仁听着脚步声走到门前,接着小心地打开门,探出了一个脑袋。 “你找谁?” 大眼睛的女孩脸上带着些擦伤,但是神情却很从容,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想了想才开口道, “杜茯苓在吗?” “恩?杜茯苓是谁?” 疑惑地眨眨眼,王雅莉对这个名字有些茫然,家里面此刻只有她昨晚的救命恩人和他请了假专门在家里教育她的老爸,对于柏子仁说的这个名字,她想了想,接着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是来找……那个爱德华的?” “……” 闻言沉默了下来,隔着薄薄的眼镜片柏子仁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回想起杜茯苓张牙舞爪咬着自己手腕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接着用挺一本正经的语气淡淡道, “恩,你可以叫我贝拉。” 第63章 柏子仁的冷笑话显然缺乏欣赏的观众,而还不知道他已经找到这里的杜茯苓此刻正在王维的书房里,和这个一把年纪的老男人进行着一场对于双方来说都显得有特殊意义的交谈。 “所以……你也是魃?” 瞪着眼睛看着面前和常人无异的中年男人,杜茯苓没想过自己在遇到了能看得见死人的面瘫阎王爷,会说人话的哈巴狗,开鬼公交的二流子之后,现在居然还能和这种传说中的灭绝物种坐在一张桌子前,聊自己的教育问题和未来。 “是的,如你所见。” 挺正式的点点头,王维昨天晚上跑出去开了次荤,现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莫名的精神气,两只眼睛都在闪闪发亮,透着一股让人后背发寒的红光。杜茯苓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有点心里打鼓,而还未等他有什么反应,王维就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地开始介绍道, “我想你也知道,魃是百鬼百科上明确记载的已经灭绝的生物,除此之外,山鬼,魂,精怪这些则都是少量残存于现代社会的。非人类物种的户籍因为数量庞大,现在很多都无从考证,再加上妖界管理松散和一些上古的大妖怪都已经把家……恩,搬到动物园里的原因,我就这样钻了空子,生存了下来,我现在表面上是个律师,其实也做一些妖怪界的文化交流和管理工作。咱们国家的人普遍没有什么宗教信仰,所以什么神神鬼鬼的都藏得比较深,那位小阎王虽然权利很大的样子,但是像我们这种的非人非鬼,只要不入轮回道,他也没办法管……其实照理说,他几年前上任的时候,我就应该和他去拉拉关系,但是因为他和沈曦那件事的关系,我就没和他怎么来往,现在他干的也算不错,你也和我碰上了,我也想着要不要让妖界和冥界那边尝试着联系联系……恩,像y市我所知道的,就有至少十几个濒危灭绝物种,有个现在在市公安局做警察的,还有个山鬼就在八宝山那儿开了饭店……” “哦哦我知道,主食人肉的那个嘛……” 闻言点点头,一听到王维的话,杜茯苓就忍不住插了句嘴,一下子听王维说了这么多,他都有些不真实感。什么妖界文化交流,什么拉近非人类和人类之间的友好关系,这对于前几天还在和柏子仁一起补寒假作业的杜茯苓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而闻言的王维也笑了起来,将自己口袋里的一张烫金名片拿出来递给杜茯苓,接着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 “是啊,不过他吃素很久了,都得纤维结石了真可怜……喏,这是我的事务所的名片,主要经营一些人间事物纠纷,有的时候也帮妖怪们维维权什么的……诶,小子,说起来,你别看我这样啊,魃虽然主要是喝人血的,但是我很少才喝那种东西的,平时就是爱吃毛血旺一点……恩,我看你现在这样子,也是最近才这样的是吧……” 这般说着,王维就仔仔细细地把一些魃的生活习惯和习性都给杜茯苓说了。就如同郁如非之前所说的,魃这种生物因为灭绝太久了,现存的很多记载对它的描述都不太中肯。像吸人血这一点,其实只有成年之前的魃才会有冒冒失失乱吸人血的问题,这种爆发性渴血症的发病规律一般也只有一个月一次,而只要年满十八岁,魃就可以利用自控能力克制住这样的身体反应,在日常中,只要补充足够铁元素就可以活的好好的。再比如那个异于常人的外貌,这一点是要根据光反应才会相应的反应出来的,在无光或是光线较暗的环境下,那些例如红眼和指甲的问题就会显露出来,而只要在光线充足的地方,除非魃的情绪发生了严重的失控,否则除非突然自愿,没有人能让他们显出原形。在能力方面,魃的确拥有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和强悍力量,他们奔跑的速度也很快,几乎可以媲美现在的大多数交通工具,而因为是目前现存的生物中,综合实力最强悍的生物,魃拥有震慑世间大多数生灵的能力,除了某些像是熊猫这样的奇葩,其余的诸如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在魃面前也只有吓得直哆嗦的份。 “所以说我只要满了十八岁,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有些惊讶地反问了一句,王维闻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从自己的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在表格的最下面按了个红戳,接着淡淡道, “我记得你的生日,还有两个月是吧?现在我就先把你的户口录入妖怪灵兽界,这样以后你就可以拥有一个正式的非人户籍,因为我们的年龄和容貌很难和人类保持统一,所以必须统一处理好,每过五十年就进行清档处理,这份档案需要经过审核,得到最新的二代身份证之后,你便可以在妖界和妖怪们通婚,买房交易或是干一些其他事。因为我们的人口很少,每一个新生人口都非常的珍贵,你算是我近八十年内唯一见过的一个未成年人……再加上,你和我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所以我也理所当然的应该对你负起些责任……” 耳边是王维的话,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杜茯苓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张户籍登记表,一时有些心情负责。 从格式上来看,这张登记表和寻常的登记表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鉴于上面贴的是杜茯苓变成魃的样子时候的照片,还详细地列出了主食是否为人,建议选择的职业,是否有和人类通婚打算,婚后准备生几男几女,混血小孩的教育问题,准备如何处理人类婆婆与妖怪儿媳妇的关系这样的空白问答区域,杜茯苓挺无语地看了一会儿,接着将那张登记表折叠了一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我发现每当我觉得人生好像就这样的时候,就会有人跑出来狠狠的打碎我天真的想法……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又是这样……” 默默地嘀咕了一声,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疙瘩,但是想到自己总算不用一直做一个无法控制自己,可能会伤害到别人的怪物,还是让杜茯苓松了一口气。 “不用太过忐忑,在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你所不知道的东西……如果昨天晚上你不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看到你的这一面,我也不会特意坐在这儿告诉你这么多……现在的话,我只希望你保持着之前的那种信念,好好生活也好,坚持自我也好……总之,做你认为对的事吧,你都快成年了,也没人能替你决定了不是吗?” 这般说着,王维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杜茯苓是个心志坚定的孩子,初见面的时候他故意说了那样一番话,就是想了解,一个年纪还不大的孩子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下,是不是还能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不去放任心中的负面想法。不过现在看来,沈曦在地底下除了需要担心一下他们家会后继无人的这个问题,其余的,倒是可以尽管放心了。 “你女儿知道你的身份吗?她昨晚……看见我的样子了,但是我觉得她好像并不怕我……” 忽然好奇地问了一句,杜茯苓对那个虽然有些冒失,但并不讨人厌的女孩有几分好感,所以此刻便多嘴问了一句。王维闻言摇了摇头,接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丫头就是傻大胆……我养了她那么多年了,也是有感情的,她的家人不要她了,我这个怪物就把她捡回来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可能就是能超过血缘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家人了,她就是我的家人……所以我也怕她知道我是和她不一样的东西时,她会不愿承认我这个爸爸……” 说到这儿,王维没有再说下去,杜茯苓知道他也有他的苦处,所以也没有再问,两个人各自沉默了几秒,王维忽然抬起手将小房间里的台灯熄灭了,原本就拉着窗帘的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两个对立而坐的魃一下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各自显现出彼此真实的面目,王维眯起红色的眼睛咧了咧嘴,接着耳朵动了动冲杜茯苓开口道,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啊?什么声音?” 闻言一愣,杜茯苓疑惑地看了一圈四周,视线所及,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都什么,而正当他转头的瞬间,他却听到窗户外面传来一阵巨响,接着一个长着一对兔耳朵,鸟脸的东西就飞扑着朝王维扑了过去,嘴里还大声嚷嚷着什么。 “我去你大爷的毛粽子!!!你他妈又好端端地杀人!!老子那边都不得不立案侦查了!!你说怎么办啊啊啊!!!我他妈现在就代表党代表政府过来逮捕了你啊啊啊!!” …… 柏子仁站在屋子外面,在他刚刚说完那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后,那个女孩就翻了个白眼,果断把屋子的门关了上去。 “你当我傻吗!鬼才信你!” 回想起那个女孩刚刚说的那句话,默默地觉得或许只有鬼才会信他的柏子仁眨了眨眼睛,接着打开系统面板将自己的情景模式调换成阴间模式,便直接身体虚化,穿过了那层门板。 屋子里是很寻常的居家摆设,没给他面子的小姑娘在厨房里带着耳机哼着歌,用榨汁机榨着番茄汁,柏子仁看了她一眼,接着自己慢吞吞地上了楼,再经过走廊的时候,他看到了墙上的一点点血迹,柏子仁的脑子里闪过了什么,脚步忍不住加快,可是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忽然传来,柏子仁的神色陡然一沉,直接踹开走廊最后一间的房门,却听到里面忽然传来几声可怕的,属于野兽的咆哮。 …… 【滴——当前五米内,非人类生物锁定!】 【当前人物:邱宇】 【职业:警察/市动物保护协会会长/兼职妖界巡防大队队长】 【种族:犰狳】 【科属:上古神兽,食素动物,濒危灭绝】 【主食:胡萝卜】 【当前人物:王维】 【职业:律师/市动物保护协会副会长/兼职妖界户籍管理员】 【种族:魃】 【科属:上古神兽,食肉动物,濒危灭绝】 【主食:人,禽类】 【当前人物:杜茯苓】 【职业:高中生在读/冥界实习判官/妖界居民】 【种族:半人半魃】 【科属:半改造化生物】 【主食:杂食动物】 …… 伴随着系统的提示音,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他能隐约看到两个长相怪异的东西正在地上扭打,间或还有一些咒骂声和拳脚声传来。 “诶诶你们别打了行不行……” “老子要把你的手给铐起来!!他妈的!!身为人民警察我必须要好好修理一下你这个犯罪分子!!!” “你给我滚!!那王八蛋死了活该好么!!凭什么留他狗命,开什么玩笑!!” “别打了别打了……” 鉴于房间里太暗,柏子仁也不太能看清楚情况,于是在皱了皱眉以后,他猛地拍开了墙上的日光灯,伴随着房间恢复光亮,柏子仁只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男人在地上撕扯着,而一脸茫然的杜茯苓站在一边,一直到好几秒后,杜茯苓抬起头,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杜茯苓才有些尴尬地指着地上的两个打的天昏地暗的老妖怪道, “诶……你来了啊……那个……能先帮我把他们拖开吗……” 柏子仁:“………………” * 柏子仁坐在书房的一边,左右两边则分别是刚刚还扭打在一起,此刻正各自阴沉着脸,喘着粗气的王维和邱宇。 杜茯苓下楼去了,刚刚动静那么大,他得下去看着点别让王维的女儿上来,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而一直到柏子仁认为他们已经休息够了之后,他才看着这两个在系统自带的滤镜后显现出真实面目的人,淡淡地开口道, “昨晚的那件命案,可以请两位给我解释一下发生经过吗?因为我的工作程序,现在那位死者还在我那儿没有转世,因为那位死者一再强调自己死的很怨,所以我才来看看情况……” “哼,我倒是也想知道是什么情况……王维,建国之前大伙可都说好了的,不许杀人不许杀人!这位阎王同志您是走司法程序的,也算是我的同行,之前我就听过您的名字,前几年那个在火车站被劈死的不就是您的手笔吗……可是咱们这些非人物种啊,和你们不同啊,我们本来就担着坏名声,不加紧尾巴做人就算了,怎么还能随便杀人呢?” 一听柏子仁说话,就没好气地开了口,这位年纪轻轻的警察同志穿着身警服,大盖帽,看上去挺有正义感的样子,言谈间显然也认识柏子仁。他和王维一样,也是定居在现代社会,活了很多年的妖怪。不过和食肉的王维相比,食素的他更趋向安定一些,因为正义感很强,他前几年想了个办法做了警察,这些年,一直还算干得不错,此刻只见他先是瞪了王维一眼,接着冷着声音道, “你最好给我解释解释,也给这位阎王同志解释解释,不然我就算是你的老朋友了,我也不能容忍你。” “那王八蛋就是死了活该,要不是昨天晚上杜茯苓正巧救了我女儿,那王八蛋就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给糟蹋了!那种人配做人吗!他连狗都不配!我去医院里的时候,这个王八蛋躺在病床上,还在破口大骂我的女儿是贱货,是婊子,他花五十块钱就能睡!就这种人!他有什么道理还活在这世上!” 越说越来气,王维来回踱着步,觉得自己心里窝火的很,他虽然不是人,但是学的是法律,也算高级知识分子,这次是真被气急了才犯了那么多年没破过的杀戒,此时见邱宇和柏子仁都看着自己,他眯起眼睛冷冷道, “这次是我的问题,要是你们觉得我有哪里做得不对,不管是活人界还是死人界你们都可以把我直接法办了……” 王维的话音落下,邱宇和柏子仁都没有说话。邱宇显然没想到那个在医院被吸的和人干一样的死人居然是因为这么一回事被王维杀了的,他原本只是因为看到那个不科学的死状,才立刻想到了王维这里,他以为是这毛粽子素了多少年,又忍不住开了次荤,可是现在看来,那人也算是自己罪有应得。 一时间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冲动了的邱宇看了眼王维,挺想向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道个歉,而还未等他开口,一边的柏子仁倒是先说了话。 “猥亵未遂,品行不端,我会给那个死人好好想想下辈子的出路的,杜茯苓看来是在你这儿受了不少关照,当然,也谢谢您为社会除了一害。你们二位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我也并不觉得王律师做的有什么不对……今天的事,我只是碰巧看见,初次见面,也有些匆忙,下次如果有之类的事,你们可以直接联系我和我的同事,制裁这种人远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不是吗?” 说着站起身,柏子仁听了王维的话,便大致猜到杜茯苓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他原本就是为了找杜茯苓才特意到这儿来的,此刻得到了答案便干脆地站起身准备离开。邱宇和王维见他说完就要走,都愣了楞,而一直到柏子仁离开了房间,王维和邱宇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才同时响了起来。 【滴——一个陌生鬼向您发出好友申请,是否同意!】   柏子仁面无表情的走下来,他一转过楼梯,便看见杜茯苓站在楼梯口看着他,柏子仁见他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怎么就送了口气,两天的提心吊胆,终于见上了一面,虽然手腕依旧疼的厉害,但是心里意外地也没有什么抱怨的情绪。 “把我咬了?就这么跑了?” 用故作冷漠的语气这般开口,柏子仁成功地看见杜茯苓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连嘴唇因为情绪一瞬间有些发白。 “对不起,我那个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之后就迷迷糊糊地跑了……你……你的手给我看看……” 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杜茯苓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么干挺混蛋的,柏子仁的问题让他无地自容,明明之前还在心里那么信誓旦旦地要对柏子仁好,要和他在一起,可是现在却好像忽然没了底气。 “是我的错……不过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王维和我说了,这种情况一个月才会又一次,只要过了十八岁就不会这样了……柏子仁,你别讨厌我……我……我不是人了,可是你是人,听说所有人和非人的故事最后都成了悲剧,但是……咱俩这样的肯定不会对吧……因为……我只喜欢过你一个啊……不过,就算你嫌弃我了也没事,反正,反正我现在活得久,我就守着你……你说行吗?” 思绪有些混乱,说了这么一大段,杜茯苓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经过了这次这件事情,他总觉得自己急切地需要确定某些东西,才能给安心,而闻言的柏子仁只是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接着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杜茯苓的头,淡淡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是因为物种发生了改变,所以脑子也不够用了吗?以前我是个异类的时候,你在乎过吗?现在你变得不一样了,我又为什么要在意?或许你是因为咬了我一口,所以就觉得很对不起我?” 这般说着,柏子仁拉着杜茯苓的手凑到嘴边,视线所及,那个刚从厨房路走出来的小姑娘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和杜茯苓,而他只是有些玩味地笑了笑,轻轻地咬了下杜茯苓的手腕,接着开口道, “恩,走吧,我们回家,爱德华。” * 为期二十多天的寒假终于快要过完了,柏子仁和杜茯苓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 走之前,杜茯苓和柏子仁又了一趟医院,杜茯苓去郁如非那儿做了个详细的身体检查,柏子仁则去看了下方小雅。 方小雅的手术这几天就要进行了,她的血型因为非常稀少,之前一直很难找到配型合适的人。而如果不是当初柏子仁救下了那个被撞死的司徒越,现在的方小雅可能就只能错失这样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电视台之前一直在宣传方小雅的事迹,这次还干脆提出要将山里的那些方小雅的学生都接了过来,不过最后这个决定还是遭到了方小雅的拒绝。 “如果不能好端端的回去……我也不想让他们这么早就看见死亡,这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了。那些孩子们不应该成为那些媒体消费大众同情心的工具,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平静生活。” 这般说着,她笑的坚毅而温柔,柏子仁知道如今的她已经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而她的生死,也不再需要自己去操心。 从方小雅的病房出来,柏子仁就想直接去六楼接杜茯苓,不过刚走了几步,他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冲自己走过来,大白天的看到两个脸色白惨惨的纸娃娃,实在是件蛮惊悚的事,不过看在是自己员工的份上,柏子仁也只好面色如常地站在原地看着马森和方儒牛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的面前,咧着红艳艳的嘴笑了起来。 “柏柏!你!怎么在,这儿呀!” “对呀对呀!杜,茯苓捏!怎么,没看见他!” “来办点事,他在楼上,你们今天是上早班?” 顺手摸了摸这两小鬼的头,柏子仁从口袋里给他们掏了一把糖果,两个小鬼开心地笑了起来,傻呵呵地发出了几声兴奋的尖叫,接着笑嘻嘻地道, “对!我和,阿森过来接个,老爷爷!说好的三点死的!我们提前,到了!没迟到呐!柏柏快点表扬!我们!” 两个小结巴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说着,柏子仁听了他们的话,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表。现在离三点还差几分钟,杜茯苓的检查估计也还没做好,这般想着,他牵起两个小鬼纸糊的小手,淡淡道, “先带你们去接那个老爷爷,回来再去接杜茯苓,老爷爷住哪个病房来着?” “嗷嗷!柏柏真!好!爱你!老爷爷,住在最那边,的病房!514!咱们,快去!快去!” 欢呼了一声,拉着柏子仁就往前面跑,柏子仁跟着两个小鬼往前面走着,顺手也在系统里开始搜索这个三点会死的老人家。 搜索结果显示,目前正在市二院514等候死亡的这个人叫任天行,这位老先生今年七十八岁,是整个j省的实业巨头,名副其实的y市首富。因为中风加上年事已高,这位一向做事雷厉风行,手段高段的老先生如今也成了躺在病床上,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出来的老人。他的三个子女各自事业有成,但是都比不上父亲从前的成就,此刻,这个老人的人生就要走到尽头,他的孩子们都聚在他的床边,但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干躺在床上的老人心头一阵阵的发酸。 “王律师!可以快点公布我父亲的遗嘱吗?我下午还有个会,都已经在这儿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再这么拖下去,那边的客户都等不下去了。” 打扮优雅的中年女人坐在病房里,说话的神态气势都格外咄咄逼人,她一遍遍地在床头来回走着,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睛空洞地望着自己,心头没有一丝的悲伤,只有对坐在一边的那个律师手上的那份遗产分配结果的焦急。 “是啊,大姐说的没错!王律师,我们家可是你的老主顾了!你就不能快点嘛!多等几分钟又能怎样!” 一听女人的话,旁边的另外两个中年男人也连连点头,他们都西装革履,打扮入时,但是道貌岸然的脸上挂着一看就让人恶心的虚伪和傲慢,对于老父亲的死,他们早已经迫不及待。辛辛苦苦地伺候着重病的老头子那么久,又是花钱又是尽孝,等的就是今天这个日子。如今还有几分钟,他们就能把老爷子这辈子赚的那些钱全都拿到手里,这怎能不让人为止欣喜若狂呢? “对不起,任先生还活着,我没有办法满足你们的要求。” 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的丑态,和这位躺在床上的任老先生之前多有合作,此刻能明显看出他命不久矣的王维眯起了眼睛,对于这个聪明了一辈子的老人无端地生出了几分同情。 都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个个带在身边教育培养,最后上了年纪,快要死了,几个孩子却一个也没有伤心,难受,反而是巴不得自己的老子早点上路,才不耽误他们的宝贵时间。 “我的三个孩子啊……小时候都是一顶一的好孩子。大姐是我和他妈妈当初下海创业的时候有的,他妈妈身体不好,所以啊打小就是我这个爸爸把她带大的,那个时候我做海产生意,就把她放在我的背篓里,海味腥气重,她懂事,从来不哭不闹,隔壁的鱼贩都说诶,老任啊,你女儿真乖,有福啊有福啊……是啊,我老任就是有福啊,有了这个闺女之后,就什么都顺利起来了……后来呢,她又有了两个弟弟,我和他妈妈没空照顾,她就一个人带着两个弟弟在家……那时候她还小,还要上学,还要做家务,乖巧懂事的不得了……那两个小的,也机灵,一点点大啊,就知道打那些笑话他们姐姐的小流氓……后来,我们家条件好了,我做的一切也都有了回报,当初我拼着命赚钱,就是想让我的孩子们过上最好最富裕的生活,可是等我有了钱,他们也长大了……我想补偿他们,所以就拼了命的给他们最好的……可是到头来,我的孩子们越来越贪心,满脑子只有钱……连人情味都没有了啊……” 想到不久前,和当时还能勉强说话的任老先生的最后一次交谈,王维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手上未拆封的遗嘱。 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而王维也一直默默地听着。 就是在那次交谈后,任老先生确定了自己死后的遗产分配,他的夫人早死,直系亲属只有这个三个孩子。 “啊……啊……” 躺在床上的老人像是一具已经被抽走灵魂的干尸,只有嘴里发出绝望徒劳的呼喊,挂在墙上的时钟显示还有十秒钟就要到三点,王维神情悲悯地看着老人家胸口起伏了几下,用浑浊的眼神看了眼病房里的孩子们,接着嘴里发出了几句含糊的话。 “秀秀……东东……海海……过来让爸爸来看看……看看……” 这是任老先生三个孩子的小名,在之前的几十年里,他一直以全名称呼自己的子女,在临终的最后一刻,他向他的孩子们提出了身为父亲的最后一个请求,可是他的孩子却一个个急切地盯着边上的王维,耳朵里甚至没有听见自己的老父亲在喊些什么。 …… “三,点啦!老爷爷,出来了!出来了!” 病房外,柏子仁和马森,方儒牛没等几分钟,有个长相严肃的老先生就步伐稳健地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惆怅,但是显然对死亡并没有太大的遗憾,在看到门口的柏子仁时,他愣了愣,再确定这三个孩子的确能看到他时,任老先生惊讶地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老,爷爷!咱们,上路,吧?都等你好久了!我们,还要赶着,下班,吃午饭呐!” 马森笑嘻嘻地这般开了口,闻言的柏子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接着淡淡地抬起头冲老人家道, “你好,我们是阎王殿的,负责送您往生,您因为身前广济善缘,做了不少慈善事业,再加上死后愿意拿出自己家产的一半来无偿帮助山区孩子修路,所以能够转世继续做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我现在可以直接安排你转世,您同意吗?” “转世……” 听柏子仁这般说着,有些茫然地看了四周一眼,任老先生刚刚死亡,显然还没有摸着头脑,此刻的他的心里乱糟糟,一方面是对生命逝去的悲伤,一方面是对临终前所看到的子女的表现而难受,而就在他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身后的病房忽然传出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自己儿子女儿愤怒的叫骂,整个走廊都可以听见他们粗鄙,让人惭愧的叫骂声。 “你这个狗屁律师!我父亲怎么可能把一半的家产都捐掉呐!我们可是他的儿子女儿!他凭什么要把这些钱都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对!一定是你在胡说八道!趁着我父亲脑子不清楚了,所以才做出这种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把我父亲的钱都拿出来!那是我们的!” “我们要去法院告你!你这个狗屁律师!!把我们的钱拿出来!” …… 一听到这些话,瞬间脸色苍白,操劳了一辈子的老爷子面色愁苦,看的马森和方儒牛两个孩子都有些难受,柏子仁见状看了眼此刻正房门大开的病房,正好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正在病房里。 “任先生,您后悔了吗?” 淡淡地开了口,柏子仁看了眼任老先生疑惑的表情,勾了勾嘴角解释道, “看着这样没良心的子女,看着他们如此自私自利的样子,你还觉得自己留给他们一半家产是个明智的选择吗?你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们却把你当成了钱罐子,在你刚刚死亡的那一刻,你在这一世和他们的血缘也就结束了,你不欠他们的,他们也不欠你的……” 这般说着,柏子仁打开了系统面板,在充值那一栏,他勾选了一个最小额的五分钟,接着对面前的老人家微笑着道, “我如果是你,就一毛钱都不会给他们,既然他们嫌少,那就干脆统统收回。喂饱没良心的狗还不如活活饿死他们……您说对吗?” …… 此刻的病房里正充斥着蛮横,不讲道理的尖叫,王维被这三个在听到遗嘱公布结果之后就像疯了一般的人弄得脸色阴沉,恨不得立刻显了形把他们都给咬死,可是望着躺在病床上已经死去的任老先生,王维咬着后槽牙,最终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走的是正常的司法程序,公证人员的签名也在上面,这是任先生自己的决定,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们如果要告我,尽可以去……” “好!我马上就来打电话!王维,你给我等着!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律师,就能得意!这真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情了!我们身为子女,居然连继承我父亲全部遗产的权利都没有,这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 说完,就要拿起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包,气势嚣张的中年女人刚要拿出里面的电话,一只干枯的手就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猛地僵住了身体,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却看到在几分钟前已经死去的父亲正睁着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而在她身后的两个弟弟已经惊恐地叫了出来。 “爸——你怎么!你怎么!啊啊啊!!爸!!你怎么活了!!” 吓得一下子摔倒了地上,狼狈地抬起头,浑身都在发抖的女人看着自己的老父亲从床上缓慢地坐起来,而门口的医生和护士也开始惊讶地议论了起来。 “我死了,你们就可以猖狂了?” 声音低沉地这般开口,任老先生做了那么多年企业老板,板着脸说话的样子还是很能吓唬到人的,他的三个子女原本还嚣张蛮横的不得了,此刻瞪着死而复生的老父亲,已经吓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见状的任老先生只是抬起头看了眼站在面前的王维,接着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道, “我在下面听见了我不孝儿女的声音,他们嫌弃我给的钱少,嫌弃我把钱都给了外人,还要找我的律师麻烦!我听见了,简直惭愧的不得了!我任天行一辈子光明正大的做人,端端正正的做事,最后却生出了三只狼心狗肺!你们说,我寒不寒心!丢不丢人!原本,我念在你是我的骨肉的份上,给你们留了一半,现在既然你们嫌少,那我就全部捐掉!一毛都不会给你们!这就是我的口头遗嘱!王维律师,这里的所有医生护士和你们都听到了!你们如果还继续找无关的人的麻烦……我还会继续回来的!听见了没有!” “爸——我们不敢了呜呜!!我们错了!!!”“对对对呜呜!!爸你放过我们!!我们错了!!” 鬼哭狼嚎地跪在地上,任老先生的三个子女已经完全被这一出给吓破了胆,边哭边点头,吓得浑身发抖的样子简直让人发笑,见状的王维倒是还算淡定,他大概清楚任老先生是被谁帮了忙,才能又活过来说出这一番话的。 这般想着,王维将视线投向门外,目及之处,刚好能看到柏子仁正坐在两个小娃娃旁边往这边看着热闹。 王维冲他招了招手,柏子仁也点了点头。 而在另一边,在说完这一番话,确认自己的三个子女再没有胆子丢人现眼之后,任老先生也缓缓松了一口气,他低垂着眉眼,满头白发,他看着自己的三个已经做了别人父母的孩子,心底依旧充满了对他们不争气的羞愧,而更多的,则是他自己也说不出的惆怅。 “话也交代完了……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也快走了……我这么一走,你们肯定要恨我啊,恨我没有给你们钱,恨我最后还要这么对你们……但是,秀秀,冬冬……海海啊……爸爸的好孩子啊……你们真的还当我是你们的爸爸吗……爸爸小时候给你们买糖你们都能那么高兴满足,怎么爸爸现在给了你们那么多,还是那么不知足呢……” 这般说着,将自己的身体重新躺回病床上,缓缓闭上眼睛的任老先生最后看了眼这个世界,最终还是微笑着去了。 “儿女债……养育恩,我这个老不死的,总算是还清咯……” …… “老爷,爷,你吃糖吗?” 方儒牛将一颗糖果放到老人家的手里,他们站在病房外看着里面,五分钟已经用完了,任老先生该去投胎了,此刻满头白发的正低着头望着自己手心的那颗糖果,眼睛里是怎样也化不开的泪水。 …… 【滴——当前人物已锁定!现开启轮回模式!】 【当前人物:任天行】 【年龄:78岁】 【职业:y市首富】 【功德值数:9999】 【轮回路线:人道】 第64章 杜茯苓穿好衣服从病床上坐起来,郁如非低着头龙飞凤舞地在病历上钩钩写写着,见他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怎么了?快当孩子他妈了所以很焦虑是吗?” “喂郁大夫……你不是外科大夫吗,怎么老是要满嘴妇科大夫的台词……” 闻言无语地看了郁如非一眼,杜茯苓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大夫有种他说不出的恶趣味,而郁如非见他这幅表情,也笑了起来,顺手将自己开的药单递给杜茯苓,接着眨眨眼道, “我这不是职业习惯吗?最近来做人流的妇女同志太多了,我这都条件反射了……说起来,你刚来我这儿之前,我还见了个女孩呢……唉,造孽啊,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要做母亲了。看她慌慌张张,躲躲闪闪的,估计还在读书……明明连我是人是鬼都没搞清楚,就哭着说要打掉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怪可怜的……都一个多月了……” “你给她做了手术?” 一听郁如非的话就皱起了眉,杜茯苓光是听郁如非的描述就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郁如非摇摇头,将手上的病例拿起来给杜茯苓看看道, “她还是个未成年人……我和她说我没办法给她做这样的手术,除非有成年人来陪着她,但是她一听说要联系她的家人,就吓得脸都白了……我没忍心,也怕她会去找那些乱七八糟的黑诊所,就和她说让她再想想清楚,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再来找我……” 这般说着,杜茯苓接过那张病例看了眼,在上面,显示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的身体状况,而当他将视线落在那个女孩的名字上时,他却愣了一下。 “怎么了?” 郁如非见状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杜茯苓的表情为什么有点怪。而杜茯苓也回过神来,好半响,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这个叫石云的……好像是我同班同学的名字……她大概长什么样?” “恩,瘦瘦小小的,齐刘海,看人的眼神有些害羞……啊,下巴这里,有一颗美人痣。” 郁如非边回忆边尝试着描述了一下,闻言的杜茯苓皱着眉头,接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那应该没错……就是她。不过……她怎么会……怀孕了……” 这般说着,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一张清秀文静的少女面孔,杜茯苓虽然和这个叫石云的女孩同班快三个年头了,但是说起来也没讲过几句话。对于这个女孩的印象,他仅仅只停留在成绩一般,为人内向,不善和人交流上,而当他想进一步想起些什么时,却发现自己的高中回忆貌似被柏子仁和各种莫名其妙的死人死鬼给充斥了,其余的,几乎是一片空白。 “恩,你要是认识她,就劝劝她吧……最近不是快开学了吗?你们那学校没记错的话,是寄宿学校吧?她要是再这么拖下去,肯定会被人发现,但是贸贸然地做人流手术,她才那么小,肯定也不是好事……唉,反正也挺麻烦的……” 难得多愁善感地感叹了一句,郁如非如是开口。闻言的杜茯苓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挺无奈地道, “其实就是普通同学啊,而且我一个男生怎么能和女孩说这种事呢?这种事她肯定谁也不想告诉……而且她还要读书还要高考,还是尽早解决掉这件事比较好……虽然,这样对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很不公平就是了……” 这般说着,杜茯苓叹了口气,他总觉得这样的话题有着他说不来的沉重,再加上无意中窥探了别人的隐私,让他有种羞愧感,而一直到他拿了东西下楼找柏子仁的时候,他也还没从那种情绪中解脱出来。 他挺想帮帮这个女孩的,但是他也明白,这种事情她一定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和她并能没有什么交情,贸贸然地找上她肯定会让她的情绪崩溃,可是放任着这个女孩一个人去承担这种问题,最后造成的结果又是杜茯苓不敢想象的。 …… “杜茯,苓!杜,茯苓!这里这里!哟哟!” 两个小结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杜茯苓一抬起头,便看到马森和方儒牛正躲在一边的冲自己笑眯眯地招手,两人纸白的小脸蛋像是抹着两块红胭脂,看着怪让人喜欢的。杜茯苓见状一下子失笑,阴郁的心情也好了些,他小跑过去摸了摸这两个小鬼的头,接着微笑着道, “柏子仁呢?怎么就你们俩?” “报告!柏,柏,去勾搭,一个,伯伯了!他们在那里,索话,看!” 贼兮兮地对视了一眼,两个小鬼拉着杜茯苓的手就把他拖到了一边,杜茯苓跟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便见柏子仁和王维正站在一块说话。 …… “刚刚谢谢你了,小子。” 嘴里叼着烟,面无表情地说着,王维刚刚欠了柏子仁一个人情,所以现在说话还算客气。柏子仁见他没什么诚意的样子,也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墙上禁止吸烟的牌子,接着冲一个刚好从王维身边走过去的死人淡淡道, “肺痨张,好久不见。” “咳咳咳小阎王咳咳!!!好久不见!!咳咳咳!!呕!!!” 一边捂着漏风的肺叶,满嘴黄牙,嘴角还带着些许的血迹的老头声音粗哑地冲柏子仁笑了笑,见状的王维瞪大眼睛猛地呛了一声,将自己手里的烟赶紧掐灭,看向柏子仁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阴沉。 “我很不喜欢别人抽烟,不好意思。” 没什么诚意地这般说着,柏子仁推了下眼睛,面无表情。王维一看见他这副样子就觉得有些来气,因为杜茯苓的关系,他对柏子仁总带着些偏见,此刻见他摆明了不买自己的帐,那么一点作为濒危动物的自尊心瞬间就被伤害到了,可还未等他咧开嘴给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子一点颜色瞧瞧,杜茯苓略带疑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们干嘛呢这是?王维你怎么在这儿?” “嘿臭小子,你就这么直呼我的名字吗?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啊……” 一听这话就来了气,王维瞪着眼睛看着杜茯苓带着两个小鬼走到柏子仁的身边,接着就见他们一站在一块,杜茯苓就下意识地把柏子仁的手给握住了。 “也不知道害臊……” 小声地嘀咕了一声,王维见状翻了个白眼,杜茯苓被他的话逗笑了,却一副你拿我怎样的无赖样子。他除了在柏子仁面前弱势,在别人面前都一贯皮厚,此刻见王维和柏子仁之间明显不太对付,他刚想随便胡扯几句缓和气氛,王维倒是先开了口。 “等下我请你们吃个饭吧,算作还柏子仁刚刚的人情。上次杜茯苓也帮了我女儿……你们想吃什么?” “诶不用那么客气吧……” 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地拒绝了,杜茯苓还没说完就被王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怎么着?这么忙?” “没……” 挺无奈地笑了笑,杜茯苓看了眼柏子仁,而柏子仁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低头摸了摸两个小鬼的头。 “老伯伯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王维:“………………你管谁叫老伯伯呢(╯‵□′)╯︵┻━┻” * 市二院一百米开外的炸鸡快餐店内,杜茯苓,柏子仁和王维各自端着杯可乐默默地喝着,而马森和方儒牛则兴高采烈地吃着面前的儿童套餐,连赠送的小玩具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衣兜里。 “果然,不该问小孩想吃什么……前段时间不是刚曝光过这里的食品质量问题吗?他们俩吃了真的没事吗?” 看着面前的各种炸鸡汉堡,杜茯苓明显没什么胃口地叹了口气,望着吃的津津有味的两个小鬼有点无奈。 “他们已经死了。” 闻言的柏子仁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杜茯苓一听这话便愣了一下,望着吃的很开心的马森和方儒牛,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之前在郁如非那儿的那件事。 “你怎么了?” 柏子仁看出了杜茯苓的不对劲,皱着眉问了一句,杜茯苓闻言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他的心里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方面在同情那个叫石云的女孩,希望她的秘密能够彻底解决,另一方面他又在担心那个孩子,为他连这个人世都不能看见,就要被自己的母亲所抛弃而感到难受。 而旁边掏了钱的王维显然也不太有兴致,比起这种东西,他更想去吃一顿热腾腾的毛血旺,可是既然都说了请客了,他一个大人也不能就这么跑了。而就在他们三个都显得兴致缺缺时,不远处的一张两人桌就传来了一阵争吵声,伴随着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孩愤怒地将一杯可乐砸到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上,所有正在吃东西的人都听到了女孩充斥着怒气的叫骂。 “邱宇!你这个窝囊废!!房子买不起!车子买不起!干着这个破工作!周末连人都看不见!!忙忙忙!也不知道忙什么!我当初怎么就会看上你这种人!!你什么都没办法给我你知不知道!!我想我在同事面前风光,在亲戚面前抬头,我希望能毫不自卑地和所有人介绍我的男朋友!但是你呢!你是什么东西!难得请我吃顿饭就是这种地方!!我真是没办法在忍受你了!!我们分手!我们分手!!” “小丽……你……你……我对不起你……” 表情茫然地被指责了这么一通,邱宇的脸色都有些涨红,他低着头,在快餐店里的人的注视下有点无地自容。他的身上还穿着警服,但是现在已经被可乐弄脏了一大块。面对交往多年的女朋友的指责,他有些羞愧,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他也知道自己没能给女朋友那些丰厚的物质生活,但是交往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一心一意地爱护着这个人类女孩,他以为他们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白素贞和许仙,聂小倩和宁采臣,但是到最后,这个女孩却用一杯可乐恶狠狠地告诉了他,生活不是神魔古装爱情大戏,而是充斥着房子,金钱,婚恋关系的都市狗血剧。 “呵,你的确对不起我,分手费和精神损失费我就不问你要了,也希望你别再去祸害其他人了,穷鬼根本就不该娶老婆,老老实实打光棍一辈子吧。” 冷冷地这般说着,女孩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就要离开,她今天就是选在这种场合和邱宇说分手的,她知道以这个男人温温吞吞的性子,被自己这么一羞辱,一定再也不好意思来纠缠她。而只要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恋爱关系,她就可以寻找自己的白马王子,再不用把时间浪费在邱宇这种灰小子身上。 这般想着,女孩转身就要离开,可是还未等她迈出一步,一个西装革履,面无表情,但是长相异常锐利的男人就挡在了她的面前,只见中年男人先是嘲讽般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本和金笔,随手写下一个让女孩眼睛发直的数字,接着他便动作轻佻地将这张支票塞进了女孩的衬衫领口里。 “给,你要的分手费和精神损失费。” “你……你是谁……” 被男人的动作弄得脸色涨红,女孩手忙脚乱地拿出这张支票,却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开口。而闻言的王维只是眯起眼睛笑了笑,接着越过她的肩膀走到一脸见了鬼表情的邱宇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自己的西服内里掏出了一块手帕给邱宇的脸颊擦了擦。 “他男人,怎样?” 邱宇:“……………………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啦!!!!” 第65章 邱宇蜷缩在快餐店的一角,表情如丧考妣。 他面前坐着的已经不是刚刚的那位小丽,而是柏子仁,杜茯苓和王维他们几个。此刻因为方才的那场闹剧,快餐店的一大半人都在用好奇的眼神默默地看着这边,而意识到这点的邱宇脸色也愈发的涨红了起来。 “我……我我不做人了呜呜……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垂头丧气的邱宇捂着自己的脸,从声音听上去他此刻的心情显然异常煎熬,而见状的王维只是挺不耐烦地敲敲桌子,语重心长地开口道, “行啦行啦行啦,活了几百年了谁还没失过几次恋呀,这么哭哭啼啼的在小孩面前影响多不好,再说我不都给你找回场子了吗?你还要怎么样?” “找个屁的场子啊!!就是你让我丢的人!!” 一听这话立马瞪起了眼睛,邱宇虽然是个食草动物,但是脾气也不小,见王维一副挺茫然挺无辜的样子,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开口道, “你就是记恨我上次冤枉了你是吧!!所以在这多人面前下我的面子!现在好了,长耳朵的人都以为老子被个老男人包了!!我他妈还做不想做人了!!” “你说谁老男人啊!我这不为了不引起身边人怀疑才调整成现在这样的吗?我当年可是妖界吴彦祖,你个屁孩子为了个小妞就这么怂,要不是我刚刚……” “刚刚!你还好意思提刚刚!我的人格!我的尊严!我的性取向都被你个王八蛋给玷污了!!我以后还怎么面对小丽,她会怎么看我!!” “谁让你没脑子还学别人网恋!当初你和她好我就说不行不合适,你要是这么缺爱其实可以找个男的啊,我女儿要是找对象我也不让她找你这样的人啊……” “怎么!我怎么了!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吗!我就知道!早八十年你就看不起我了对不对!!” …… “喂喂喂你们俩别吵了行吗……” 被这两个加起来年龄可绕地球三圈的非人类弄得太阳穴都直跳,杜茯苓挺后悔答应王维过来吃饭,结果掺和上这件事的。柏子仁在一旁干听着这两人吵,也没什么表示,马森和方儒牛刚吃完东西,就继续上班去了,所以此刻只有他们这四个看上去有点奇怪的组合呆在这里。 “总之我不管,年底我一定要结婚,我妈现在正催着呢,她脑子都不清楚了,就指望着我找个好姑娘呢,我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她……” 和王维吵吵嚷嚷了半天,到最后,邱宇才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挺严肃的,弄得王维一时间也没和他抬杠,而闻言的杜茯苓挺好奇地抬起头,接着疑惑地开口问道, “恩?邱警官你的母亲?也是犰狳吗?” “不是,她是人……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家。” 微微摇头,邱宇显然有些不想说起自己的事情,倒是王维见柏子仁和杜茯苓都有点疑惑的样子,淡淡道, “我们这种身份要入人籍呢,首先要找个合适的人类身份,一般呢,会选择一个没什么亲人,无故身亡的人做替身,我们把这个人的身份借用了,变换成他的样子继续生活。像我这个王维的身份,就是个父母双亡,靠海外亲戚养大的孩子,他八岁就淹死了,我就替代他继续生活。因为没什么亲近的亲人,所以就算我表现出有什么不一样,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而这家伙呢,大概在五年前吧,因为前一个户籍用到了头,所以需要继续换个新身份,当时我给他找了点关系,偶然知道有个叫邱宇的刑警因为执行任务在医院快死了。我们俩赶到医院的时候,那个邱宇刚刚咽气,这家伙就直接顶替身份装作被抢救过来的样子……再加上呢,那位邱警官的母亲是个阿尔茨海默患者,早就认不清人了,所以他就顺利的顶替了真正的邱宇……” 说到这儿,王维看了邱宇一眼,邱宇低着头,清俊端正的面容看上去显得心情有些低落。 “我既然成了邱宇,那我就是她的儿子啊……我妈她现在每天连饭都吃不下,身体也不好,嘴里唯一说的清楚的就是让我赶紧找个对我好的女孩过日子,不然她就快走了什么都看不到之类的话……我听了怎么可能会好受……那可是我的妈啊……” 这般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犰狳的生命虽然漫长,但是他自己真正的生母也早已入了轮回道,在成为这个叫邱宇的警察的五年里,他一直在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和这个年轻正直,为了正义而不幸去世的警察更加的相似,但是模仿的再像,总归不是真的,有时候,他看着老人家浑浊的,望着自己的眼神都觉得心头发苦,更别说,让他昧着良心去拒绝她的这点微不足道的愿望。 “你觉得,她是真的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吗?” 柏子仁若有所思的声音拉回了邱宇的思绪,闻言的邱宇愣了愣,接着开口回道, “我妈她被确诊已经很多年了,平时真的是什么人都认不清……而且现在的我从外形上和那个邱宇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除非是邱宇真的活过来,否则没有人会知道我是假的……可是他都死了有五年了,尸体都不在了,当时他是为了追查一件涉黑案件被害的,死的时候才做警察两年,那些人渣往他身上开了十几枪,打的面无全非……” 说到这儿顿了顿,没了和王维刚刚吵得不可开交的火气,此时的邱宇有些心情低落地低头看了下表,抬起头对柏子仁他们几个抱歉地笑了笑道, “时间不早了,中午还得回家看看,本来今天是想带着小丽回来见我妈的……现在想想,恐怕是我太痴心妄想了……恩,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请小阎王你吃饭,保证不和这小气鬼一样请你们吃这个。” 说着,站起身,将放在一边的警帽端端正正地带好,邱宇笑了笑,接着快步就走出了快餐店,他是骑着辆电瓶车来的,和王维停在一边的那辆豪车对比起来,看上去有些讽刺。柏子仁目送着他离开,没有说话,倒是杜茯苓有些感慨地缓缓开口道, “邱警官人很好啊,不是谁都有这份心去负起这个责任的……去世的那位邱警官和他母亲都很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个善良的好人……” “哼,好人?他就是个蠢货罢了……” 隔着玻璃窗户看着邱宇离开,一直到再看不见那人的影子,王维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地撇撇嘴道, “老是把自己当人,一心想融入人类社会,无论被坑多少次,都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恩,你不就喜欢他这点吗?” 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再看到王维一瞬间尴尬起来的脸色后,柏子仁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嘴角。杜茯苓在旁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开口道, “说起来柏子仁啊……你说那个真正的邱警官去哪儿了?他应该还没有转世吧?” “我刚刚查了,没有他的转世记录。” 淡淡地回了一句,柏子仁顺手打开系统面板,边搜索时间和关键字边看了眼杜茯苓道, “不过刚刚邱宇也说了,那个邱警官的尸体早就没了,我们就算真的能找到他的魂魄,也没办法让他活过来了。” “唉,也是,都死了那么久了。” 挺失落地点点头,对于这种情况也有些无奈的杜茯苓答了一句,倒是旁边的王维一直在沉默着,一直到他们准备离开时,他才忽然开口道, “你们要是要找那个邱宇的话,恩,我可能知道他在哪儿……” * 邱宇拎着一袋子水果进了老式的筒子楼,这间房子是他三年前买的,二手房,没负债。 他妈昨天晚上咳了一夜,所以他今天特意买了点梨准备给老人家炖点冰糖。一个人到了这个年纪,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很多身体上的问题,这个时候就需要身为子女的去一点点关心照顾。 作为一个非人类,邱宇虽然从没有亲自体会过什么人间冷暖,爱恨别离,但是活了那么久,他早就什么都见过看过。 最初他生活在山里,从他出生开始,他就没有母亲。 犰狳是一种性情温和的兽类,也不像大多数山林里的野兽一般弑杀贪婪,这就意味他的幼年生活只能小心翼翼,稍有不甚就会沦为那些野兽口中的猎物。 因为没有母亲,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吃了很多苦,没有人教他如何采摘果实,也没有人教他躲避风雨。无数个可怕的夜晚,那时候还小的犰狳被吓得满山乱窜,可是却没有任何同伴来轻舔他的皮毛,告诉他别再害怕。 他还小的时候,就喜欢亲近人类,那个时候,他会偷偷爬到山下的村子里去偷看那些人类的生活。他看见过那些村子里的女人生产的情景,那些人类女人那么辛苦,却还是要将自己的孩子带来人世,她们有的痛苦嘶喊,有的哭喊哀鸣,有的甚至直接失去了生命,在过去的那种简陋的医疗条件下,大多数生命的诞生往往意味着母体的死亡,而一直到有一天,躲在屋檐上的小小妖兽亲眼看到一个刚生下孩子就要死去的母亲抱着自己怀中的婴儿落下一滴泪时,他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自己一直没有见过的母亲究竟去了哪里。 因为那一瞬间的哀伤来的太过深刻,所以在之后的百年里,犰狳都无法忘记。他开始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在人世间生活,那么漫长的岁月,他见到了各种各样的感情,触动他的时候也有,冷眼旁观的时候也有,而一直到有一天,王维将他带到了他的新身份面前时,他在那个急诊室门口,又一次体会到了当初看见那个可怜母亲死去时的心情。 “大妈,对不起,您儿子没了……他是个英雄,是个好警察,可是他死了……” “你们说什么呢……我儿子还在家等着我给他做饭呢……小宇……小宇……妈妈带你回家……你怎么……你怎么躺着呢……小宇……你睁开眼睛呀……小宇……你别不理妈妈呀……小宇……” 围着那一张小小的病床,根本没有清醒意识的老人急的像是个找不到玩具的孩子,她也不理身边的其他人,就像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一般茫然无措地喊着。老人家的呼唤一声接着一声,轻柔而缓慢,可是躺在床上的年轻人却一动不动,而一直到当时站在他旁边的王维递了快手帕给他,犰狳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哭了。 五年了,他照顾这个老太太已经五个年头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有个人类的身份能好好活下去,而现在他则已经将这看做了是自己的一份责任。 “妈,我回来了。” 开门,进屋,换鞋,屋里有点闷,邱宇便先跑到窗户边开了窗,接着便看到老母亲正神情茫然地坐在阳台的地上。 “妈!你怎么坐地上呢!多冷!” 几步上前把老人家扶了起来,邱宇低着头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扶着老人家冰凉的手让她坐到一边的摇椅上。 “你是……你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 声音微弱地问了一句,老人家眨巴着眼睛,用孩子般的眼神疑惑地看着邱宇,她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沟壑,这是她用尽青春岁月养大自己孩子的证据,而如今,她老了,她的儿子也没了,懵懵懂懂的老人望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声音里有些些许的天真。 “妈,我是你……你儿子啊。” 表情艰难地挤了个笑,邱宇虽然还笑着,却觉得心里有些发酸。他最见不得老人家这个时候的样子,虽然明知道她是无心的,但是那一个个问题还是问的他心头打鼓。 “你是小宇呀,啊呀,你怎么才放学啊?” 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老人家笑的眉眼弯弯,拍着邱宇的肩膀就要站起来。 “妈妈今天给你做好吃的了……就放在锅里呢!我去给你拿呀,你饿不饿啊……” “诶还真有点饿了,妈你都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啦?” 附和着老人家的话,邱宇扶着她往客厅里走,老人家笑眯眯地也不吭声,再走过客厅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顿,接着表情瞬间迷茫了起来。 “我也……我也不记得了……小宇……妈妈不记得了……妈妈笨,都不记得了……” 低着头小声地说着,和个小孩子一样情绪化的老太太不敢去看邱宇的眼睛,见状的邱宇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扶到沙发边坐下,接着耐心地开口道, “没事没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妈,我和你说,今天我和小丽见了面了,你前天不是说想看我早点成家吗?哈,我和她提了,她说愿意,年底咱们就可以结婚……这梨还是小丽买的,她说没时间来看你,听说你嗓子不好就买给你的呢,来,你来尝尝……” 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一看就水口不错的梨,邱宇动作灵巧地削着皮,接着用水果刀想将梨子分开,可是还未等他动作,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吭声的老人家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不分梨……别……别分……不好,不好。” 摇着手一脸认真地说着,老人家在邱宇的注视下歪歪头,接着皱着眉断断续续道, “分梨不好啊……妈走了……小宇肯定要难过啊……小宇以前读小学,妈妈晚点去接都会害怕的哭,现在妈妈走了……小宇要多伤心啊……” 伴随着老人家的声音,邱宇的表情怔住了,他知道老人家又陷入了过去的回忆,而这回忆里的肯定不是自己。 而最可悲的是,能让老人家真正开心起来的人已经走了,而留在这儿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给不了。 “妈……” 第66章 又是一个开学日,学生们经过一个寒假早早的就到了学校,此时整个走廊里都是乱糟糟的喧闹声音。 【王维】 人我找到了,你有空就过来一下,具体的还要你帮忙,谢了。 系统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柏子仁的脚步顿了顿,淡淡地回了个恩。身旁的杜茯苓察觉到了他表情的变化看了一眼,接着问道, “怎么了?” “没事。” 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柏子仁一脸懒得解释的表情,见状的杜茯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接着撞了他腰窝一下道, “说说说,没事什么没事,就见不得你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诶,你。” 被杜茯苓一撞差点直接摔倒,柏子仁现在时不时就会杜茯苓没轻没重的力道弄得有些狼狈,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勉强站稳身形,柏子仁叹了口气道, “就是邱警官那件事,王维不是说要帮我们找人吗……” “哦哦那个呀,找到了吗?” 闻言的杜茯苓点点头,显然还记得不久之前的那件事,而见状的柏子仁抿了抿唇,接着淡淡道, “恩,找到了,还有些其他问题,可能要我亲自去一趟。” “恩恩,行,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听了这话,立马回了一句,杜茯苓满以为柏子仁会干脆地同意,却得到了一个让他瞪起眼睛的答案。 “不带你去。” “为什么呀,你力气那么小……我能帮上你忙的……” 无法理解地看着柏子仁,杜茯苓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闻言的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淡淡道, “等你不歧视我力气小的时候……我会考虑考虑的。” “啊?柏子仁啊……别啊……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 两人就这么聊着,快步穿过走廊,来到熟悉的宿舍门口时,他们停下脚步,紧接着,柏子仁和杜茯苓一道进了宿舍,可是一进去,就被灰尘的味道弄的咳了起来。 “哟,情侣装呀。” 肖明月听见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原本正在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拆被套,此时见柏子仁和杜茯苓身上穿的是一样款式的灰蓝色短款冬装,他挑了挑眉,接着便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羡慕呀。” 闻言抿着嘴笑了起来,杜茯苓挺干脆地应了一声,接着把身上背着的,手上拎着的,还有臂弯里夹着的大包小包全都放在了一边的床上。相比起只背了个单肩包的柏子仁,杜茯苓这造型看上去简直有些惊悚。那些鼓鼓囊囊的背包压在杜茯苓瘦弱单薄的肩膀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整个人给压垮,可偏偏杜茯苓还一点都不吃力的样子,面不改色地上了五楼,居然还有力气和肖明月斗嘴,这让体育生出身的赵春生都忍不住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 “行啊杜茯苓,你这年过的,力气都大了不少啊?怎么不让柏子仁帮你拎点啊,累不累……” “不累,小意思,柏子仁他拎不动啦哈哈……” 笑着将那些包裹全都放到床上,沉甸甸的包砸在床板上发出恐怖的吱呀声,闻言的柏子仁看了杜茯苓一眼,也懒得反驳,这些东西七零八碎的,什么都有,大部分是蒋碧云过年的时候给他们俩买的衣服鞋子还有一些自己家做的吃的,加在一起那重量也是相当可观。可是杜茯苓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个样子了,过了个年在家,让他从人变成了魃。魃这玩意儿没别的优点,就是力气大。杜茯苓前几天在家里就一个人给蒋碧云搬了整整两车的货,搞得那几个搬货师傅都有些羞愧。今天来学校的时候,原本是他们各拎各的东西的,但是杜茯苓看柏子仁也挺吃力的样子,便干脆把所有东西都拿过来自己拎着,搞得一路上过来,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俩。 “他就是挑夫命嘛,哼……唉,柏子仁你把杜茯苓当驴呢是吧……” 肖明月见杜茯苓这个样就有些来气,他以前是有些嫉妒杜茯苓,所以才会老说些挑衅的话,现在他们关系改善了,他又有点不待见杜茯苓这么白让人使唤。虽然知道柏子仁和杜茯苓他们俩关系是真好,但是眼看着柏子仁也没个表示,就自顾自地在那儿站着,而杜茯苓则傻呵呵的一副蠢样,肖明月明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恩,就把他当驴呢。” 听出了肖明月话里的不悦,柏子仁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干巴巴地回了一句。闻言的杜茯苓笑了起来,抖着肩膀就踢了柏子仁的椅子一脚,可是杜茯苓显然又一次低估了自己的力气,只听椅子腿啪地一声,应声折断,接着柏子仁就摔倒在了地上。 “噗……哈哈哈……哈啊哈!!” 这一下摔的不重,但是放在平时不苟言笑的柏子仁身上,总显得有些喜感。赵春生和肖明月都没忍住大笑了起来,反而是杜茯苓一脸被吓坏了的表情,赶紧伸手把柏子仁给拉了起来。 “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去问问王维……该怎么让你温柔点……” 被杜茯苓弄得实在有些无奈,柏子仁将自己的眼镜扶正,接着缓缓地站了起来。杜茯苓闻言有些尴尬,只能讪笑着将那把断了腿的椅子扶了起来。 “杜茯苓,这脚力可是惊人啊,这下可好了,毁坏公物,你快点把椅子拿到楼下宿管阿姨那儿去保修吧……” “诶,好,我下去一趟。” 连连点头应下,杜茯苓架起椅子,确认柏子仁没什么事之后就径直下了楼,下来的时候宿管阿姨正在那儿收拾一些损坏的桌椅,杜茯苓凑上去说明来意,直接就被老人家揪着耳朵给骂了一通。 “你们这些小孩啊,手脚怎么这么重呢……唉,这些东西也是要花钱的啦……” “我错了,对不住……阿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宿舍门口人来人往的,看着杜茯苓在那儿低头挨训都有些好笑地多看了一眼。 “恩,下次注意啊……” 见杜茯苓承认错误的态度良好,说了几句,这位宿舍管理员便也不再继续了。正巧这时,对面那栋楼的五楼传来一阵喧哗声,因为今天是开学日,这点动静本来也不算什么,可是随着那吵闹声越来越大,让楼下的人都忍不住探头看了过去。 “你不要脸!我看见你的肚子了!过年的时候我还在医院看见你了……你怀孕了对不对!对了,你刚刚还在那儿吐……哈哈,我要让大家都来看看!大家快来看看啊!这有个要当妈的了……” “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你别喊……我求求你了……” “我为什么不喊!你自己敢做为什么还怕别人说!我冤枉你了吗?你们说,我冤枉她了吗!难怪要躲起来换衣服啊,我还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呜呜你别说了……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 哭闹声和女孩的争吵声一阵阵地传来,楼下的人都听不太清她们具体在说什么,倒是杜茯苓一点不漏的将那些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他抬起头,眯起眼看着对面的女生宿舍,只看见阳台那儿有两个女孩子在争执着,一个哭的满脸眼泪,另一个则和其他几个女孩在扯着嗓子大喊着什么。 “这是在闹什么啊……第一天开学就在这儿吵什么……” 女生宿舍那边的阿姨也在楼下喊,可是却没能阻止这些女孩越吵越凶的声音,正当所有人都在注意着上面的动静,那个一直在哭泣着的女孩忽然就翻出阳台,在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的同时,冲着楼下义无反顾地就跳了下来。 * 石云躲在宿舍的卫生间里叹了口气,她想将自己的毛衣换下来,可是当衣服撩开,露出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时,她瞬间难受地有点想哭。 她觉得喉咙里又有点恶心了,这种反应一方面来自于身体的本能,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丑陋的肚子。 这一切的噩梦来源于三个月前,那个时候学校还没有放假。假期前的一次归家,她为了省钱坐了那种没有牌照的黑车,当时车上没有其他人,一向都一个人回家的石云也没有察觉到危险。而就在那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司机将车子停靠在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地方时,石云才猛然间意识到了她的一时疏忽将会给她带来怎样的麻烦。 那之后的记忆对于石云来说恶心透顶,黑漆漆的夜里,看不清面容但和禽兽没有差别的男人,在结束了暴行之后,那个男人恶狠狠地威胁了石云几句,顺手还抢走了石云身上所有的钱。 绝望,痛苦,无助。石云在那个不认识的郊外哭了好久,可是她却不敢报警。她知道现在是抓到那个犯人唯一的时机,可是一旦报了警,就意味着这件事会被所有人知道。每个人都会知道她遭受了什么样的事,而她的父母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被人议论,这般想着,本就怕的想哭的女孩哭的更加伤心起来,可是却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个时候帮帮她。而一直到快九点多,她才咬着牙将自己整理好站起来找回家的路。她没在去信任那些过路的出租车,而是走了好久找到了一个公交站台。 照理说一般的公交车在六点前结束一天的班车,但是奇怪的是,那一晚,石云还是等到了一辆公交车。她裹紧自己的外套,低着头就上了车,也没去注意车上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而一直到在公交车的最后面找到一个位置后,她才捂着脸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她的脑子很乱,她只是一个很普通家庭长大的女孩,平日的她沉默寡言,平时在学校甚至都不怎么和班级里的男孩说话。她的父母保守严肃,他们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在上学期间有一点其他的心思,可是就在这个漆黑的夜晚,石云却遭受了这样可怕的事,她无法想象这样恶心的事被自己的家人老师和同学知道了会怎样,她觉得自己的心口又害怕又绝望,强烈的羞辱感和对未知的恐惧甚至让她想干脆死掉算了。 “姑娘,你怎么了呀?”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见她哭的伤心,忍不住柔声问了句。当时的石云心乱如麻,当下便啜泣着回了一句。 “我想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 “唉,别啊,活着多好,干嘛要死呢。” 一听石云的话就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老人家摸了摸石云的头,冰凉的手掌有点阴森,但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什么事都能解决的,别死,活着吧,活着多好啊……再说你又没做错什么,你干嘛要死呢?该死的事那些做了坏事的人啊……” 直到回到家里,石云的脑子里都在仿佛回想着那个老人说的话,她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去让父母发现自己的异状,她没有勇气去和父母坦白自己遭遇的一切,她的父母也因为粗心大意没有察觉到女儿的任何问题,而羞于启齿的下场就是,当寒假终于来临时,某一天,石云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来例假了。 那一瞬间石云心如死灰,她虽然还小,但是也不是全然不懂事。她知道自己很可能遇到了一个很麻烦的问题,而就在她犹豫着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后,她发现结果居然真的是最糟最糟的那种。 在医院的走廊里,脸色苍白的石云像是丢了魂魄。她唯恐被人知道了这件事,而现在,肚子里的那个东西却是那件事最有利的证明,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她也不敢告诉自己的父母,她怕父母不相信她,她怕所有人都会误解她,而从检查的科室出来的时候,她居然还好巧不巧地遇到了自己住在一个宿舍的室友。 “石云?你怎么在这儿啊?作业做好了吗?我是陪我姐来检查身体的,她最近怀孕了……唉,你别走啊,怎么回事啊你这人……” 当时室友的眼神充满了狐疑,石云知道她恐怕是看出了什么,可是惊慌之下,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她夺路而逃,想要马上把肚子里的这个东西丢掉,可是当她找到了六楼的另一个医生那里,几乎用快哭出来的声音求那个医生帮帮她。那个年轻温和的医生在听完了她的身体状况之后,只是很为难地对她说,让她再仔细想想,或者把家人叫来。 医生的话是好意,但是石云却彻底迷茫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还要继续读书,她还要照顾着父母的脸面,她还要照顾着自己的脸面,现在,她还有个来路肮脏,她根本不想要的孩子。 “石云,你怎么上那么久厕所啊……” 室友推着门走了进来,刚巧看见了石云匆忙拉上衣服的那一幕。三个月了,足够一个怀着孕的女孩显怀,恰好这个女孩就是寒假的时候在妇产科门口见过石云的那个,此时见了这一幕,再看石云一脸惨白的样子,当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就说呢……原来是这样……你也不嫌丢人。” 室友瞬间冷漠下来的脸充满了嘲讽和看不起,石云最怕的就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她觉得自己室友的这些话对她很不公平,可是没办法,她的秘密被人发现了,而现在,面前的室友还要所有人都知道,丢丢她的脸。 “我求求你别说了……好不好……” “我为什么不说!我们这种学校居然也会出你这样的人,真是好恶心!我们为什么要和你这种不洁身自好的人住在一起……你给我滚出去……” “天呐……她居然怀孕了……真是看不出来……平时斯斯文文的……原来这么大胆……” “是啊,真没看出来……哈,她也就长那样嘛……是谁看上她的……” 走廊里站满了同班的女生,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所有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石云看到平时和自己关系好的两个女孩也站在后面用惊讶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而那眼神中所带着的些许鄙夷,几乎让石云心如死灰。 “还是活着好呀,别死啊,姑娘。” 老人家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但是石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信念了。还只有十几岁的女孩,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向这个主观性歧视她的世界道一声冤屈,所有人就已经将她的名字钉在了耻辱柱上。 翻身跳出阳台,像是断了翅的鸟儿一样朝着楼下直直地摔下去,这个距离摔下楼去,就算不能死,石云的后半生也会在病床上度过。这一刻,她的心出奇的平静,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没有人能拯救她,没有人能谅解她,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落到地面时,她却被一双手猛地接住了身体,伴随着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她被一个人紧紧的抱在怀里,没有因为飞速下落所带来的冲击力而摔得粉身碎骨,反而是毫发无损地落到了地面上。 “你……你……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呆呆地看着接住她的人,石云的眼睛里还含着泪,而在接触到这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几乎瞬间就垂落下来的手和惨白的脸色时,石云当下便难受的哭了起来。 “诶没事没事……右手可能有点骨折,其他没事,真的真的,你别哭啊……咱俩不是同班同学嘛,助人为乐嘛这不是……” 勉强扶着自己那只使不上力气的手,这么高的距离空手接个百来斤的活人还只断了只胳膊,杜茯苓自己都快为自己点赞了。目及之处,周围的同学还有老师都一副被刚刚的一幕吓坏了的表情,杜茯苓低头看了眼这个叫石云的女孩的脸,还没来得及再说些安慰的话,一个显得有些阴森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你又在搞什么,杜茯苓?” 杜茯苓:“………………” 第67章 开学第一天就遭此横祸,柏子仁直接给石云和杜茯苓都请了个假,接着便到了郁如非这里。 班主任徐云对女生宿舍这边发生的这件事显然尤为关注,但是现场乱糟糟的,她来的路上只听说有人跳楼,当时急的差点没直接晕过去,可是到了宿舍楼前,却发现跳楼的人没事,楼下的人却手断了,再仔细一看,救人的那个居然还是自己挺喜欢的学生。 “杜茯苓!你搞什么!手这么了!这是怎么搞得!?” “没事……诶,老师……就一些小矛盾……” 含含糊糊地明显不想将这件事声张,杜茯苓的手疼的厉害,靠着身边的柏子仁身上飞有气无力得答了一句。边上的石云显然是惊吓过度,也是闭紧了嘴,什么也不吭声。 校方的几个老师都东问西问,但是石云的几个室友显然被刚刚惊险的一幕吓坏了,无论怎么问也不肯说清楚矛盾发生的原因。楼下的其他人也只大概的知道是几个女孩吵起来了,并不太清楚她们具体在吵些什么。 而一边看着杜茯苓痛的脸都白了的柏子仁显然也没工夫和老师解释为什么杜茯苓空手接了个活人,居然还能只断了只手这件事的科学依据,和徐云说了声要请假,他便直接在百来号师生面前,单手把靠在自己身上的杜茯苓给抱了起来。 “喂喂喂你搞什么……我断的是手,我能走的……” 丢脸地不敢看身后人的反应,杜茯苓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红,而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理也不理他,径直对身边的石云道, “你也跟着我去一趟吧,那个医生我认识,没关系的。” 于是此刻,跟着他们俩来到医生的石云正缩在一边的小小的病床上在哭,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脸再回学校去了。她没办法想象自己再回去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她的室友虽然暂时还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但是自己的肚子现在这样,早晚都会出问题,再加上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班主任肯定已经通知了她的父母,而如果不是柏子仁和杜茯苓两个人坚持让她过来检查,她甚至想干脆找个地方就这样自生自灭算了。 “嗷嗷!好痛!!” 整条胳膊都被吊着,杜茯苓夸张地喊了一声,郁如非嗤笑了一声,对杜茯苓现在这个体质居然还能弄成这样表示万分佩服。而听见动静的石云也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哭的眼睛通红的女孩低低的声音让人有些不忍,柏子仁坐在一边,见状敲了下杜茯苓的头。 “啊,没有没有,其实也不是很痛……诶,你别哭,真的,我没事没事……你挺瘦的,我手折了是因为我缺钙,可不是因为你胖啊……” 尴尬地解释着,知道自己的浮夸表演吓到人了的杜茯苓挺不好意思地冲石云笑了笑。他的长相一直挺招人待见的,虽然现在是高三冲刺阶段了,但是其实班里不少女生还是对杜茯苓这样的类型暗暗地抱着几分好感。深知这点的柏子仁看见这幕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痛快,而一旁的石云被杜茯苓的话弄得一愣,接着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你刚刚为什么那样?” 淡淡地问了一句,柏子仁用黑沉沉的眼睛看着石云,他的声音偏向低柔,总是不带个人情绪的语气也容易让人信任。而闻言的石云也是一愣,接着望着面前的三个看着自己的异性,有些羞愧地涨红了脸。 “我丢人了……她们都知道了……我没办法再活着了……我爸爸妈妈会打死我的……我有了……我有了……我没办法……” 断断续续地开口,石云说到最后却还是没有说下去,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她的情况,所以也没有难为她,而闻言的柏子仁只是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道, “是谁?” “……” 一听这话就开始浑身发抖,石云像是回忆起那些让她恶心想吐的画面似的脸色煞白,她闭着眼睛,声音里满是畏惧和害怕,接着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道,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那天我只是想回家……然后,然后就那样了……那个人开着辆面包车,四十几岁,脸上有颗痣,平头……看起来和那些寻常的司机没有区别……我恨死那个人了……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为什么……” 这之后的话不言而喻,柏子仁他们三个瞬间都明白了在女孩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杜茯苓脸色难看地握紧了手,望着明显还想问些什么的柏子仁,接着用脚小心地踢了踢他。 “那个,你别问了……她现在肯定什么都不想多说……” “……” 闻言看了眼石云,柏子仁见她低着头的样子也没说什么,他知道杜茯苓说的有道理,此刻的石云一定不想多说,但是好半响,他还是坚持着开口道, “虽然很冒昧,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你这么藏着掖着没有任何好处。我知道你并不想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也害怕别人会对你和你的家庭产生不好的评论,但是你是受害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难道就因为那些人是非不分的言论你就要放弃追讨那个加害者吗?我知道这很难,因为在这件事暴露之后,那些同情,怜悯,甚至是恶意的眼神都可能加诸在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你身上……但是,石云,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你没必要羞愧,做错的不是你……” 伴随着柏子仁的声音,石云的哭声越来越大,事情发生这么久以来,她没有去报警,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果不是杜茯苓今天豁出性命救她,她也不会信任他们,从而将这些事说出来。可是柏子仁的话说的很对,她窝窝囊囊地把这个当成了污点,她害怕着那些外人对她的想法,不过是因为她自己也在带着有色眼镜看着被伤害了的自己。 放任做错的人逍遥法外,把原本可以更好解决的问题拖到了现在这个样子,让自己陷入了如此难堪的境地……从头到尾,都是自己,都是自己。 “我恨不得杀了那个人……我恨不得杀了他……” 猛地抬起手使劲地捶着自己的肚子,石云觉得自己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痛恨着羞辱了她的男人,厌恶着自己肚子的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而当柏子仁和郁如非两个人才把她的手抓住,好不容易控制好她发狂般的动作时,她呆呆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崩溃般的大哭了起来。 “医生,我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不想要他……你把他打掉吧……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还要读书……我不想我爸爸妈妈知道……” …… 石云哭声太过凄惨,这其中埋藏了太多的不甘和愤怒,而一直到柏子仁和杜茯苓从病房里出来,他们俩都还显得有些脸色沉重。 “他妈的……我一定要把那人渣抓出来,杂种。” 阴沉着脸踹了一脚墙,杜茯苓低低骂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压抑和愤怒,他身旁的柏子仁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接着忽然开口道, “你觉得我们该让石云去报案,去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父母,甚至是留下这个孩子吗?” “……如果我是她……不对,我是说……如果我是个女孩的话……再被那么对待之后,我一定会报警,我一定要那个人渣不得好死,我自己不好过我也不能让他好过,谁到时候敢看不起我试试,难道我被狗咬了是我想的吗……但是……这总是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石云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太正常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即使是同情的目光,那对受害者来说都是一种提醒……她还要生活,她还要上学,她还有自己的未来……那个孩子如果留下来,只会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虽然这对那个孩子不公平,但是……但是……” “恩,你说得对。” 难得直白地赞同了杜茯苓的观点,杜茯苓抬着胳膊惊讶地看了柏子仁一眼,却被柏子仁接下来的话弄得瞪大了眼睛。 “我和郁如非聊过了,他说直接做手术对石云身体很不好,我想了一下,或许可以我直接结束这个孩子的生命,把他从石云的身体里带走。石云不想说出来,我们也没有必要逼她,但是犯罪却不该被掩盖,而伤害过别人的人一定要受到惩罚。” 说到这里,柏子仁抬起手扶了下眼镜,他薄薄的镜片后掩藏着太多情绪,但是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声叹息。 “我们不该要求所有人都勇敢无畏,毕竟,有些事不发生自己身上,我们永远无法理解被害者的感受。但是最起码我们可以去告诉她,下次受伤害的时候,不必独自承受,因为这个世界有值得她依靠,信赖的存在,而这些存在……远比那些丑恶的东西要多得多。” * “本市郊区近日发现一辆无人的面包车停靠在郊外,当地居民出于好奇走上前去查看,竟意外发现一具被劈焦了的中年男性尸体。联系昨晚的雷暴雨,当地警方猜测可能是因为该男子走出车外时,意外被雷劈中,从而身亡……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在这辆面包车上,我们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少女,少女目前已送往医院抢救,现在已安全苏醒,据她说,她原本是想乘坐这辆黑车回家,但是在中途,该名男子却忽然意图对她实行侵犯,但是就在关键时刻,男子却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注意,在他走出车外后,他就被一个炸雷击中,当场死亡……” 电视机里的女记者指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神情严肃地陈述着,石云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电视,当视线落在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死者照片时,她先是愣了愣,接着忽然眼睛红了起来。 几天前,那个和自己同班的柏子仁又单独找了自己。在得到她肯定的答案,确定要把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拿掉后,那个和他同龄的少年只是有些叹息般地看着自己,接着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寂静的病房里,石云莫名的有点害怕,她不知道柏子仁是什么意思,而紧接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了一点轻微的疼痛,伴随着心口的一阵酸涩,她感受到仿佛有什么联系着她血脉的东西从她身体消失了一样,压抑又不舍。 【滴——寄主锁定当前人物,转出其全部寿数,立即执行,当前生效!】 “他死了吗……” 石云啜泣着问了一句,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个她厌恶着的,她无比嫌恶的孩子已经离开了,而这一离别,便是永远。 “他死了。” 柏子仁的声音冰凉而冷漠,但是在说完后,他还是难得显得有些温和地补充了一句。 “成为母子是一种缘分,但是很遗憾,你们有缘无分……在未来,他会有个真心实意欢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母亲,而终有一天,你也会和你爱的人拥有你们的孩子……” 柏子仁说完后就离开了病房,而在之后的检查中,医院竟然再没有检查出石云怀孕这件事。 过了几天,杜茯苓来告诉她,她的宿舍那边他和柏子仁已经帮忙澄清了。虽然石云并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少年和他的好朋友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澄清了这件事,但是在那之后,自己的几个室友真的来到了医院里,用格外诚恳的态度向她道了歉,并表示误解了她的事情。 而那个孩子,则来的匆忙,去的莫名。 石云知道一定是柏子仁做了什么,可是她也知道,她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了。 …… “唉,云云,你怎么坐起来了……” 拎着饭盒走进来的父母刚好看见了石云低头擦眼泪,前几天,女儿在学校里和同学有了矛盾,他们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平时怎么管教严厉,这种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女儿宿舍的几个同学后来也来病房专门道歉了,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一整套检查下来,说是最近压力太大,营养有点不良,石云的父母并不知道跳楼的经过,所以也就这么信了,此时看到女儿又低着头在这儿哭,便以为她是又想起了之前同学之间闹矛盾的事,而等他们俩坐到床边时,却被女儿颤抖着拉住了双手。 “爸……妈……我想和你们说件事……” “怎么了?哭什么?怎么了?别哭呀……” 父母疑惑的眼神看的石云心头发酸,她哑着声一点点将三个月前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自己的害怕恐惧,包括自己为什么隐瞒,甚至于刚刚电视上播放的那个罪犯的结局,除了那个孩子的存在,石云鼓起勇气将这一切都和自己的最亲近的人说了,而等她硬着头皮将一切说完,沉默下来等待父着母的谩骂和指责时,最终等来的却是两个中年人痛苦悲愤的哭声。 “天杀的人啊!我们的云云…………是爸爸妈妈做的不对……是我们没有好好关心你……是我们当爹妈的错!我们该死!我们该死!我们去报案!就算是死了!我们也要把这件事讨个明白!都是爸爸妈妈的错……我们对不起……我们对不起你……” 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声地弄得石云也哭了起来,父母攥着她的手满脸泪水,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切都过去了之后还要将这件事说出来,而父母的反应却直白地告诉她,他们和深陷这场噩梦中的她一样,他们没有厌恶她,没有怪罪她,他们只是和所有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的父母一样,感同身受着孩子身上的每一份痛苦,恨不得为他们去付出一切,无比悔恨地反思着自己的错误,为自己的孩子而伤心欲绝。 ——这就是……我们的爸爸妈妈啊。 第68章 例行月考的小教室内,柏子仁正低头面无表情地答着手里的卷子,他的身边每隔着一张桌子就坐着一个学生,而杜茯苓就在他的左手边。 今天的这次考试放在了晚自习的时候,现在已经是初春,温暖的气温总是让人有些犯困。杜茯苓早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完成了试卷,此时正半眯着眼睛检查着试卷上的错题。 “还有十五分钟,大家再耐心检查一下。” 徐云在讲台上这般开口,让犯困的杜茯苓微微回过神来,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圈周围,接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柏子仁。柏子仁此时正在认真地检查着试卷,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杜茯苓总觉得这般低着头的柏子仁看上去好看的过分,那稍显凌厉的侧脸和微垂的眼睑,还有那薄削的嘴唇都让他不自觉得盯着看个没完。 “有些同学……不要一直盯着别人的卷子。” 徐云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杜茯苓一跳,他猛地抬起头,却被徐云颇为严厉地敲了敲桌子,不少原本正在答题的学生都回过头来笑了几声,搞得杜茯苓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是怎么了,老是犯困就算了,还老喜欢盯着柏子仁看得入神。以前吧,他最多就是觉得柏子仁这家伙长的挺顺眼的,但是最近他却像是犯了什么毛病一样,时不时地就望着柏子仁发呆,看着看着还要傻笑几下,搞得肖明月和赵春生都看出不对劲了。 也许是因为关系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心态也不一样了? 在心里有些唾弃自己地这般想着,杜茯苓默默地思考了很久,却也没有想明白,而显然,整天冷冰冰的,除了向他求交往那天显得有些热情的柏子仁也没法给他答案。 “好了,时间到,现在交卷。” 伴随着徐云的声音,教室里的人都站起来往讲台上面走,考完了这场试,大家也可以收拾收拾回去睡觉了,所以一时间所有人都显得有些匆忙。听见声音,柏子仁也站起身,拿起放在手边的眼镜便要戴上,见杜茯苓还坐在位置上不动弹,他疑惑地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教室里的日光灯却忽然熄灭了,紧接着班里的女生齐齐地发出了几声惊呼。 “啊!这是……停电了?” 一片黑暗中,整个校园都陷入了漆黑之中。大家议论纷纷,有的学生则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着照明的工具,徐云站在讲台上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着打开手机,冲面前的学生们开口道, “都先坐下来吧,可能是电路维修,老师出去看一下情况好吗?” 这般说完,学生们纷纷坐下,按捺住情绪,徐云走出教室去询问情况,而在教室的最后面,同样陷入一片黑暗中的杜茯苓和柏子仁正大眼瞪小眼的望着彼此。 “柏子仁……我我我……” 睁着血红色的眼睛,即使在一片黑暗中,柏子仁也能清晰地看见杜茯苓那一头长发和明显区别于人类的容貌,窗户外面隐约有月亮的光芒照进来,衬得杜茯苓的容貌愈发的蛊惑人心,连那在唇边若隐若现的犬齿都显得有几分妖异,这般想着,柏子仁皱着眉地看了眼头顶上的电灯,望着教室里这些明显还没注意到这里异常的同学,微微地叹了口气。 之前在宿舍里熄了灯,杜茯苓也会经常露出魃的面容,但因为是晚上,大家都在睡觉,所以赵春生和肖明月从没有注意杜茯苓的变化,可是现在是在教室里,虽然大家也看不太清楚黑暗中的情景,但是杜茯苓这样的状态一旦被发现也非常的危险。 “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大晚上停什么电……” “对啊……这黑咕隆咚的……” 前排的几个男生用手里的笑手电随便乱扫着,被灯光吓了一跳的杜茯苓赶紧矮下身,却被柏子仁顺势揽住了肩膀,接着,杜茯苓便感觉到柏子仁缓缓地拉开外套,动作温柔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过来点。” 低着嗓子如是说道,柏子仁将他冰凉的手握在手心,两个人紧紧地靠坐在一起,被迫俯下身的杜茯苓双手环着柏子仁的腰,像是个小孩子似的躲在柏子仁怀抱里,头上盖着柏子仁的外套,而柏子仁则语调冷淡地说着一些和此刻的气氛完全不搭的话。 “要听一下今天的鬼讯新闻吗?” 系统自动刷新出最新一小时的实时快讯,黑暗中周围的学生还在各自聊着天,躲在教室最后面的柏子仁一边戳开新闻标题默默地看着,一边还不忘和杜茯苓说上几句话。而闻言的杜茯苓只是脸色涨红地张张嘴,接着有些艰难地隔着外套开口道, “随……随便……随便你……” 说完这话,杜茯苓就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他挺不想承认他还挺喜欢现在这样的,没人来打扰他们,他和柏子仁也不用因为在学校里就要格外注意别人的视线。所有来自外界的注视一旦消失,杜茯苓可以尽情感受来自柏子仁的一切,而不用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恩……本市两恶鬼当夜闹事,吓死无辜路人一名……一代影后阮翠今日归西……小伙阴间等候十年,女友终成鬼嫁娘……春季寿衣大减价,今年的潮爆款属于谁……” “喂……你别这么一本正经的读这种诡异的东西成吗……” 柏子仁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刻意压低着的时候听上去也格外地动人,杜茯苓原本还专心的,但是听他越读越离谱,忍不住就小声地笑了起来。 闻言的柏子仁勾起了嘴角,也不吭声,倒是杜茯苓听着他在那儿读,忽然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诶,说起来……这不就是我们这几天见过的死人吗……吓死的那个活人不是个写恐怖小说的嘛……还有那个影后阮翠,发财哥不是还让你帮他要了签名遗照哈哈哈哈……不过人死了之后果然会恢复最纯粹的样子呢,和电视上光彩照人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嘛……哦对对,还有冥婚的那个吧,他们的嫁衣是在你那里订的对吧……婚礼是什么时候来着,我记得那哥们不是前几天给你请帖了吗……” “恩……好像就在今晚。” 打开系统面板查看了一下之前那对新人发给自己的电子请帖,柏子仁看着那两行血淋淋的‘恭迎阎王大人及其家属前来参加婚礼,届时光临。谨定于4月4日12点八宝山一号公墓旁山鬼皇家大酒店。陈嘉琛,卢秀芳敬邀。’,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你想去吗?” “恩?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闻言一下子抬起头来,杜茯苓从柏子仁的怀里钻出来兴奋地看着他,而柏子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不知怎么的,眼睛就暗了下来。 他习惯沉默,却也未尝一无所知。少年人的感情,也总是要来的炽热几分。 黑暗中,身边一片喧闹,却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这片刻的静谧因为此刻紧握的双手而变得有些暧昧,而那交融在一起的呼吸也昭示着一些他们彼此都懂的东西。 “据说家属可以。” “哦。” “所以。” “所以?” 明知故问的回答被一个冰凉的吻代替,柏子仁难得有些粗暴地将杜茯苓的后颈摁住,手指插进他柔软的长发中,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杜茯苓起初还有些生涩,后来也索性搂着面前人的肩膀任他所为,而一直到彼此之间倍感熟悉的气息都在唇舌间缠绵交融,一种血腥气开始充斥他们的口腔时,他才隐约听到柏子仁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那个……杜茯苓,你的后槽牙好像把我的舌头割破了……” 杜茯苓:“……………………” * 八宝山一号公墓旁山鬼皇家大酒店,是y市唯一一家上星级酒店,专门承接各种冥婚宴席,周年忌日宴席和夭寿宴席。 该酒店的老板据说是著名的濒危灭绝物种,传说中曾经的食物链霸主之一——山鬼。鉴于这种生物的凶名实在在外,有号称除了蟑螂和亲妈不吃什么都不吃的名头,因此他也和神兽界某位著名的吃货时常被人一起提起。 但是现在这个世道,早就不是你大喊一句老子吃人,人就会怕你的年代了。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懂得适者生存这个道理,作为非人类生物中的创业表率,这位山鬼同志在上个世纪初就在旧上海混帮派,后来国仇家恨时期还上战场吃了不少鬼子,建国后,所有非人类生物也看到了好日子的曙光,便一起做下约定,从此一起吃素,不吃人,从我做起,从你身边做起。 于是,这位化名单瑰,物种为山鬼的非人类至此便在本市定居,又在号称风水极佳的八宝山附近开了这家饭店。 此时,门口挂着红灯笼,一阵邪风飘过,鬼火在夜色中摇曳。不时有一些面色惨白的死人结伴地从酒店对面的公墓里走出来,接着冲门口正在接待来宾的新郎新娘道一声祝福。 “陈嘉琛,冥婚快乐啊,祝你和新娘子死而同穴,死个痛快啊!” “冥婚快乐,冥婚快乐!争取三年包俩,给你们俩包了两百亿礼金呢,给面子吧!” “冥婚快乐……卢小姐有福啊,陈嘉琛是个靠谱的鬼啊,痴情啊好男人啊……” 将用白纸包好的礼金塞在门口的骨灰盒里,穿着同样款式艳红色中式礼服的新郎新娘脸上都带着笑容,他们的身后是一副巨大的双人遗照,虽然画面黑白,略显惊悚,但是衬托着大家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看上去也有几分温馨。 杜茯苓和柏子仁到的时候,宾客们已经差不多到了。那个叫陈嘉琛的鬼新郎显然正是在等柏子仁,一看到柏子仁他们俩缓缓走过来,立刻满脸笑容地和自己的妻子一起迎了上来。 “阎王大人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们俩父母都还健在,就缺个合适的证婚人呢……唉,我们生怕你没时间,这不等了好久了……赶紧进来赶紧进来……” “是呀……之前也多亏你帮我们俩……我们这才时隔多年在地下再聚首了……谢谢……” 两夫妻情绪看着还挺激动的,柏子仁这么多年帮过的死人活人没少,对于这样的感谢也早就免疫了,再加上他的舌头刚刚还被杜茯苓那一口利牙给弄破了,现在讲话都有点不太溜,于是他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礼貌说了声没事,接着便拖着杜茯苓跟着夫妻俩一起进了酒店大堂。 因为新郎新娘办的是冥婚,所以来的自然也是死人。冥婚这种事在过去讲究的是合棺下葬,公鸡拜堂那套,有的富贵人家甚至还会买个活人和死人成婚,但是现在是新社会了,新娘卢秀芳刚死没半个月,新郎陈嘉琛死了也有十年了,所以这场婚礼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对于他们多年爱情的证明,而非某种强行禁锢彼此自由的枷锁。 酒席一共有四桌,装饰着黄白两色菊花的大厅里循环播放着‘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所有在座的死人都表情庄严,让杜茯苓觉得自己俨然身处于一场葬礼而非一场婚礼,而当柏子仁和杜茯苓终于入座之后,他们才发现王维和邱宇居然也在。 “哟,好久不见……陈嘉琛是我以前朋友,你们也来喝喜酒啊……” 王维穿了身高档西装,戴着副单片眼镜,斯文败类的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而坐在他旁边的邱宇则显得意外地沉默,一直到杜茯苓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时,这个长的和邱宇一模一样的青年才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 “你好。” 和那个邱警官一样的容貌,但是却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杜茯苓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这个青年的脚,在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后,杜茯苓有些惊讶道, “你是那位真正的邱警官……” “恩,就他。” 王维给自己点了根烟,拿出烟盒冲柏子仁和杜茯苓示意了一下,柏子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王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咳了起来,接着他掩着嘴断断续续道, “我刚把他找到,这不就撞见你们了嘛,找个时间,让他去见见老太太,这事还得柏子仁来弄……犰狳那家伙最近都快成神经病了……我都看不过眼了……” 闻言的邱宇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苦涩地叹了口气,他面前的五粮液已经被喝了一半,此时听王维这么一说,他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默默地喝了一口。 “我是个不孝子……辛苦他了……那个邱宇……” “这事也不怪你……唉,你别喝了……” 这么说着,王维嘀嘀咕咕地看了一眼台上,新郎新娘正激动地站在台上说着什么,而面前的酒桌上正摆着许多一看上去就透着诡异色泽的菜。 “单瑰也是个神经病,这手艺是和卖臭豆腐的学来的嘛……也不知道怎么找的厨子……就这还怎么宣扬我大天朝美食精髓啊?” 这话说完,王维身后就传来一声冷笑,伴随着王维下意识的转身,一个一头卷发,挑着丹凤眼的瘦高男人穿着身厨师服,把一碟子腰花啪地扔桌上,接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一脸邪气地开口道, “爱吃不吃,再他妈哔哔,老子把你直接切片下锅,你信不信?” 王维:“…………qaq” 第69章 缠绵的哀乐奏起,在一众死人齐刷刷的注视下,陈嘉琛和他的新娘卢秀芳相携着走到了台上。 他们都穿着艳红色的中式喜服,面色苍白,唇色青紫,僵硬的尸体就装在台前的棺木内,而他们俩则手牵手笔直笔直地站着。新娘长相秀气,新郎也是春风得意。陈嘉琛挽着卢秀芳的手,笑容满脸地冲台下的所有宾客笑了笑,接着幽幽地开了口, “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十年了,小芳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的牵挂。今天我在大家面前郑重起誓,我陈嘉琛一定会对卢秀芳好,好一生不够,下辈子也要好,生生世世都要好……” 话未尽,下面的死人都哄笑了起来,大伙儿一边鼓着掌一边大声地喝彩着,表情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几分艳羡。杜茯苓和柏子仁一起在下面坐着,有些感慨地看着台上的这对新人,对于他们能最终走到一起也感到由衷的祝福。 …… 陈嘉琛和卢秀芳的故事并不漫长,但是对于他们俩说来,这场爱情却跨越了他们的一生。 他们相识在十岁那年,那一年y市钢材厂职工集体乔迁新居,陈技术员一家和卢技术员一家很巧地成为了邻居。 两家人都是老厂的职工,之前虽然也认识,但是不算深交。这次住到了一起,按中国人的传统,自然要上门聊聊天,拉拉关系,彼此增进一下邻里的感情。 而就在这一天傍晚,刚刚满十岁的陈嘉琛一放学就被妈妈使唤着去隔壁阿姨家送了一篮子草莓。 去之前,陈嘉琛显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因为原本,他是和两个同学约好了要去一起踢球的,但是临出门他却被自己的妈妈叫住来跑腿,再加上过来之前,他老娘千叮咛万嘱咐,拎着他的耳朵反复说了好几遍让他注意礼貌,进门要叫人,不要冒失等等等等的话,这不知怎么就触发了陈嘉琛内心那一点叛逆思维,于是当此刻,他捧着一篮子草莓站在这位新邻居家的家门口时,他的嘴撅得差一点就可以挂上一只酱油瓶。 “叮咚——” 踮着脚按了下老式门铃,隔壁人家的女主人听到了动静过来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这个小男孩时,立刻露出了和善的表情。 “啊呀怎么啦小晨晨?吃晚饭了吗?” “阿姨……我妈妈让我给你们拿点草莓过来,很……甜的。” 结结巴巴地说着,不管是多外向的小孩子看到大人还是会有些怕生。卢技术员一家前几天搬进来的时候就见过陈嘉琛一次,自然知道这是邻居家的儿子,再看他一副害羞的表情,女人当下便笑了起来。 “快点进来,快点进来,阿姨给你那东西吃,真是谢谢你妈妈了,怎么这么客气啊……” 动作轻柔地摸了摸陈嘉琛的头,卢技术员的妻子笑着就要把他往屋里带,陈嘉琛还记得他老娘之前的警告,绝对不能拿别人家的东西吃,当下便摇着手后退了一步。可是这一退,他左脚跘右脚的直接就一屁股刷在了卢技术员家门口,而很未等他吃痛地从地上爬起来,陈嘉琛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小小的笑声。 那声音没有什么恶意,带着点忍俊不禁,是属于女孩子的那种娇滴滴的笑声,听进耳朵里还挺舒服的。 陈嘉琛这般想着,抬起头看了眼。那个笑话她的女孩就站在女主人的后面,她穿了件红色的小裙子,白色的皮鞋,头发长长的,眼睛圆圆的,看上去就像个画报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这个女孩就是卢技术员家的独生女,卢秀芳。在今后的十几年里,陈嘉琛生命里唯一也是最深爱不过的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从十岁到二十岁,从邻居到恋人。 陈嘉琛和卢秀芳每天一起背着书包上下学,下雨天撑同一把伞回家,隔着一个阳台互相喊话,知道对方的生日和所有挨爹妈打的时候闹的笑话。 在学生时代,任何一个敢凑到卢秀芳面前卖弄的臭小子都被陈嘉琛打破过头,一直到他们彼此长大成人,陈嘉琛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他卢秀芳面前,说出一声喜欢。 而闻言的卢秀芳也只是笑了笑,接着轻轻地亲了亲他烧红的脸颊。 ——傻小子呵护着他心爱的女孩长大,成为了漂亮的大姑娘。 ——姑娘说她也爱他,让他把她娶回家。 陈嘉琛和卢秀芳相爱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他们彼此知根知底,家庭相仿,从少年时,他们就对彼此产生了朦胧的好感,而当漫长的青春期过去后,他们也没有将这份好感抹去,反而是将这份感情愈发地升华,爱的越发的坚定而坚持。 认识他们的所有人都说,陈嘉琛和卢秀芳是天生一对,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 双方的家长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秘密。陈嘉琛毕业之后做了律师,卢秀芳则是个小学老师。两个人好了这么多年,也没红过脸,闹过别扭。陈嘉琛疼媳妇就像疼宝贝,什么事都不舍得让卢秀芳受委屈,而当有一天,双方的老人试探性地提出让他们结婚时,他们俩只是愣了愣,接着齐齐地点了点头。 是呀,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可不是就差一场婚礼吗? 从此以后,便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了吧? 一场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的婚礼就这么操办了起来,带着所有人的祝福,陈嘉琛和卢秀芳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办了婚礼。结婚的那天,同学,朋友,亲戚都来了,大家齐声祝福这对新人,仿佛在这些祝福声中他们就能白头到老,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天,陈嘉琛和卢秀芳的婚车居然会在半路翻车,司机和坐在前排的伴郎重伤,陈嘉琛拼死护住自己怀里的妻子,一直到救护车和警察赶到的时候,才把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人从变形的车底拖了出来。 卢秀芳到现在都还记得在那个可怕的瞬间,陈嘉琛抱住自己的时候的情景。 她的后背被变形的车后座挤压着,但是后脑勺却被爱人护的紧紧的,身前的男人有着宽厚的肩膀,即使他的身影有些发抖,却还是在使劲地安慰着自己怀中的新娘。 “别怕……咱们马上就要去结婚了……秀芳,你快要是我老婆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卢秀芳当时哭着说自己不会后悔,可是当洁白的婚纱裙上染上鲜红,她在救护车上看到俨然已经没有声息的陈嘉琛,她还是没有忍住,大声地哭喊了出来。 “陈嘉琛!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他们还没来得及拥有一个婚礼,他们还没有为彼此的爱情找寻一个证明。 十几年的相伴,最后一刻的相守,那么多存在于共同回忆里的日子,就因为这样一场飞来横祸而破灭了。 陈嘉琛用自己的生命向她证明了,他对她的情谊。 可是……卢秀芳又该怎么还呢? 失去陈嘉琛的第一个月,每一个见到卢秀芳的人都会和她说要节哀。 失去陈嘉琛的第一个年头,每一个见到卢秀芳的人都在劝她要看开。 所有人都在逐渐地从悲伤中走了出来,这其中甚至包括陈嘉琛的父母,他们搬离了老小区,准备去往别的城市生活,即使卢秀芳坚持要以儿媳妇的身份侍奉二老,他们也只是悲伤而怜悯地看着这个哭的伤心欲绝的女孩,长叹一口气道, “秀芳……你别这样……嘉琛已经走了……你要往前看……你还年轻……” 每个人都在和卢秀芳说,要向前看。 他们都在用最善意的语言委婉地提示着卢秀芳不该把自己摆在一个未亡人的角色上,即使他们曾经感情深厚,即使他们本该长相厮守,可是卢秀芳今年才二十几岁,她的人生还很漫长,她不该因为一个陈嘉琛的离去就放弃自己的一辈子,更何况,人的未来根本无法预测,陈嘉琛虽然深情,但到底是个死人了,卢秀芳还年轻,难道以后还遇不着好男人了? 这种想法本没有错,但是在卢秀芳看来,她却根本没有办法办到。 她没办法漠视自己和陈嘉琛的感情,她没办法忘记陈嘉琛死去时的情景,她这一辈子最深刻的情感已经消失在了去往他们婚礼的路上,而在陈嘉琛死亡的那一刻,她的心连同她的爱情就已经死了。 “你简直是疯了!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你知道那些三姑六婆在背后是怎么议论你的吗?你让我和你爸爸的老脸往那里搁?!你应该庆幸自己当时还没有和他登记,要不然你就是守活寡,人家估计还会说你晦气克死了自己的丈夫……” 父母亲的苦口婆心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卢秀芳还在每天照常的生活,工作,可是她却再也提不起一丝恋爱或是结婚的欲望。她的心中始终着给一个人留着一个位置,即使她也明白,这种等待除了蹉跎她的青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就这样一年一年又一年,一开始父母还会催促着她去结婚去恋爱,但是渐渐的,这种声音也没有了。所有认识卢秀芳的人都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女人心底究竟埋藏着怎样刻骨的伤痛,而一直到有一天,今年才三十二岁的卢秀芳恍恍惚惚地起床照镜子,竟意外地发现自己的鬓角已经长了白发。 “陈嘉琛……你再不娶我……我就要老了……” 泪眼婆娑地看着镜子,卢秀芳捂着脸低低地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这样坚持下去多久,可是这太难了,实在太难了,她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呢?从十岁到二十岁,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陈嘉琛……而卢秀芳也相信,如果那一天,在车祸中死亡的是自己,陈嘉琛同样也会和如今的自己一样,即使受人鄙夷,即使遭人非议,也不会有一丝一毫地放弃。 …… 生命来的匆忙,去的短暂。 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过马路,卢秀芳被一辆超速的小轿车撞飞了出去,当场死亡。 死亡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很多,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缓缓脱离身体,接着像是独立于身体一般站了起来。她眼看着学生们围上自己血肉模糊的尸体,接着有个年轻的声音冲她打了个招呼。 “嗨,你好,有兴趣投胎吗?” 卢秀芳意外地转身,看见了一个长相讨人喜欢的少年和另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站在一块,此刻他们正用习以为常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奇怪。 “投胎?” 疑惑地眨眨眼,平生没有相信过鬼神的卢秀芳有些迟疑的开口问了一句。她不确定现在的这些究竟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的,但是如果人死后真的有鬼魂,那么陈嘉琛去哪儿了?他投胎了吗? “你叫……卢秀芳?” 一边的另一个带着眼镜的孩子淡淡地开了口,闻言的卢秀芳点点头,却在下一秒收获到了那个孩子一个含着深意的眼神。 “有个人在奈何桥头等了你很久了,你要不要见见他?” “是谁……” 迟疑地开了口,泪水却开始顺着脸颊模糊了眼眶,卢秀芳有些不敢相信,但是除了那个人她再也想不到会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那么傻,那么笨。 “他叫,陈嘉琛。” …… 婚礼还在进行中,时间也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这场延迟了十年的婚礼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圆满,即使没有来自家人的祝福,对这对新人来说,却也显得意义重大。 杜茯苓本来有些犯困,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今晚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些独特的意义,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显得格外的专注。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是吗?” 望着身旁的柏子仁,杜茯苓难得有些低落地问了一句,闻言的柏子仁点点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红白交织,接着将杜茯苓的手轻轻握住道, “你也是我的初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70章 邱宇靠在火车站的站台门口,另外几个和他一样的便衣警察则在不远处表情紧张的晃悠着。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车站里面却依然有不少赶通宵火车的旅客,邱宇从一周起就和自己的几个同事蹲在这儿候着,他们收到可靠消息,这里将会有几个偷渡毒品的犯罪分子经过,具体的面貌特征和行踪他们都掌握了一部分,只等这伙人上钩,他们就会立刻实施抓捕。 【阎王】 在? 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的声响,邱宇拿出手机瞄了一眼,接着有些意外地回了个恩。 他没想通柏子仁怎么会好端端地来找他,毕竟他们俩也没什么交情。上一次见面还是因为自己的那次丢人现眼的分手现场,那之后,他没怎么见过这个对他来说年轻的过分的小娃娃,相反倒是王维和他们关系来往的比较密切。 今晚他原本也和王维一道被邀请了参加那对鬼夫妻的婚礼,但是因为临时加班,他没有办法过去,王维据说和别人一块去了,但是邱宇也不知道具体是谁。此刻,他的鬼友圈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冥婚现场照片刷屏,王维这个自拍狂魔搂着各种吊死鬼,水鬼,女鬼,小鬼合影留念,那种绿幽幽的恐怖滤镜搭配上那些鬼可怕的死状,实在有够可怕。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种惊悚的聚会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但是一想到自己顶着寒风在这里抓什么倒霉的毒贩子,那群家伙却在吃吃喝喝,邱宇就打从心底地觉得有些郁闷。 他最近过的真的是挺累的,一方面他要照顾着老母亲,另一方面他也在尝试着找合适的结婚对象。王维那王八蛋除了给他捣乱也没什么本事了,所以邱宇也没指望过他什么。现在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好好的孝顺着他的母亲,就算老人家心底始终惦记的都是那个邱宇,但是他能装一天就是一天。维持表面美好的假象总比戳破一切要来的让人容易接受。 可是说是这么说,做起来就算是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也是会累的,人类的情感对于他来说太难懂,也太折磨。 想到这儿,邱宇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又响了一声的手机,视线所及,绿幽幽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来一行字,伴随着背后冷飕飕的夜风,邱宇只看到那头的柏子仁发来这样一句话。 【阎王】 注意安全。 顶着这样一个名字,说着这种让人背后发凉的话。邱宇就算是个二百五,也该明白这个掌握着世间万物生死轮回的小阎王是什么意思了。他愣了愣,想仔细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是还没等他将消息发送出去,他就听到不远处的同事发出了一声暴怒的大喊。 “别跑!操!邱宇!汪强!就是那俩个人!追!” 堵在入站口的两个同事拔腿就追,邱宇神色一冷,直接把手机往兜里一扔,也追了上去。那两个背着包的人是一男一女,年纪看上去并不大,神色相当慌张,他们从入站的时候就表现的不太对劲,邱宇的两个同事出于直觉盯紧了他们,待他们走到车站内的时候,当下便确定了他们就是那种经常来往于几个大城市之间运毒销毒的毒贩。 “给我把手举起来!快点!” 因为天生比人类敏捷的身体素质,邱宇自从干了警察这行之后就一直挺敬业的,他们这个小组平时表现就不错,因为他本身不是人,有时候也没什么顾忌,大多数的伤害都没有办法造成他的死亡,所以他往往在抓捕嫌犯和各种案发现场都会表现的比较积极。也因为这点,他在好几次任务中救过他同事的命,即使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自己或多或少都会受点伤,但是邱宇也没有去计较什么。 “你……你们要干嘛……” 被拦住了去路,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男孩皮肤黝黑,用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背包抖得像只鹌鹑,他身旁还有个更小的女孩,此时正捂着隆起的肚子脸色惨白地低着头,一身碎花孕妇装皱皱巴巴的,看上去可怜的很。 “我们是警察!因为你们涉嫌藏毒!我们必须对你进行检查!” 邱宇的同事汪强上去说了一句,拿出了自己的警察证比了一下,就要上去抓那两个人的手,把他们铐起来。 见状的男孩后退了一步,咬着牙瞪着邱宇他们几个,接着用有些阴沉的语气道, “我们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被你们检查?是警察……警察就可以这样随便抓人了吗!” 这男孩的声音蛮大的,伴随着他的话,他身旁的女孩忽然就哭了起来,邱宇和他的同事都不是第一天干这行,对于这种擅于装蒜的人他根本懒得搭理,他们隐约能看到这个男孩的手臂上有一些针孔,这不出意外肯定是长期吸毒的人留下的,再加上那个女孩这幅孕妇的样子,更是毒贩子用胃部灌水藏毒的惯用招数,此时见他们往后使劲缩着,其中一个便衣直接上前一步就将这两个看上去还是孩子的人制住,男孩被他摁倒在地上,那个女孩像疯了似的扑上来捶打邱宇,却被那个便衣警察下意识地挣扎弄得推倒在了地上。 “啊!!” 一声痛苦的叫喊,那个女孩被人高马大的男人这么一撞,腿一软就摔倒了地上,她先是脸色一白,接着捂着肚子就大声哭嚎了起来。 “我好痛……我好痛呜呜呜……” 嘴里断断续续的喊着,女孩一边喊一边有些无法控制地发出呕吐的声音,邱宇和他的几个同事原本还当她是装的,因为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胡搅蛮缠,利用自己的弱势就去可以故意欺骗人的犯罪分子了,可是这女孩喊着喊着,孕妇裙边居然有些血开始渗出来了,而那个男孩见了赶紧蹲下身想去扶那个女孩,见状的几个便衣警察也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啊!!她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杀了你们!!” 神情凄厉地大吼了一声,嘶吼着的男孩面容扭曲抱着自己怀里的女孩手都在抖,他背上的背包他都顾不得了,被他随意地丢在地上,而当那个背包被边上的一个便衣一把夺过时,不出意外地翻出了包裹的非常严实的好几袋子海洛因。 “臭小子犯事了还敢这么狂!” 直接上去一把将那个男孩摁倒在地上,邱宇的同事阴沉着脸将他的手脚铐好,一旁的邱宇望着疼的面无人色的女孩,掏出手机便想打了个急救的电话。 “诶,邱宇你干嘛呢,快过来帮忙啊!” 几个同事都在拽着那个像是疯了一般剧烈挣扎着的男孩,那个女孩哭喊着躺在地上,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邱宇愣了愣,皱着眉地答了句。 “我不确定她究竟是真有孩子了还是藏毒……这样子看上去也不像是装的,无论如何,先先叫个急救吧……” “我求求你救救她!!我没有骗人!!我们是第一次走货,其余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她!我不学好,我染上了毒!所以她才会被逼着,和我受这样的苦!!她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不是毒品!!!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痛哭流涕地冲邱宇大喊着,看上去瘦的和根柴火一样的男孩猛然间大喊了起来,他的声音是满满的凄凉,看上去不像作伪,却也讽刺莫名。 这般痛苦地乞求着别人去救自己家人的性命,却也可以这么残忍的用毒品这种东西去害无数别人的家人。 这般想着,邱宇望了眼男孩,又看了眼地上的女孩,一时间觉得心头有些复杂,他想救这个还在女孩肚子里的孩子,却对这对年轻的夫妻没有丝毫的怜悯,出于一个警察的责任感,他没办法对这样的犯罪分子施予同情,但是在心底,看到这种悲剧性的场景,他却也有着和人类一样的触动和心酸。 “求求你们了……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啊……你们放了她吧……就抓我一个吧……是我一个人的错……” 男孩的哭喊一声大过一声,警笛声和远处渐渐传来的救护车声都格外刺耳,邱宇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同事押送着狼狈的男孩离去,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他却忽然看到就在自己的正对面,柏子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所有人,显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神秘出现的少年。 浓郁的夜色中,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少年带着一副细丝眼镜,他的眼神中有着洞察一切的漠然,几乎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而当他将视线转到那个此时正被抬上救护车的女孩时,邱宇不知怎么的,觉得心里抖了一下。 ——阎王掌握着生死,而此刻,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夺走了一个孩子的生命。 亲眼看着柏子仁将那个孩子抱走,邱宇神色有些茫然,他听到了女孩猛然间哭喊起来的声音,或许这位年轻的母亲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孩子正在离她而去。而就在所有人都在有序地整理着现场时,那个已经被押上警车的男孩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挣脱了两个警察的控制,接着拔出一把刀子一脸狰狞地便朝离警车最近的邱宇就捅了过来。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 邱宇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肚子坐在路边,他的同事逮着犯人便都回去了,他被那毒贩子捅了一刀,原本应该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但是他半路便跳车跑了,于是当此刻,柏子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肚子上的伤口才刚刚愈合。 “不是让你注意安全吗?” 平淡的语气,搭配着柏子仁那副面无表情的脸,总让邱宇有一种自己憋屈的感觉,他低着头,看了眼自己被血染红了的衬衫,接着叹了口气道, “恩,谢谢你了。” 有点郁闷的声音,一听上去便知道面前这人此刻不太高兴,柏子仁眯起眼睛,将自己身上这件过来时杜茯苓硬要让他穿上的连帽衫带到头顶,感觉到冷风终于不再钻进他的脖子,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孩子要死,那是因为贩毒是重罪,这是他父母加诸在他身上的罪,所以我没有让他活下去的理由,而他的父母,作恶犯罪,贩毒超过五十克,只能死路一条了,他们剩下来的命我都赔给了那个孩子,那孩子下辈子会是个百岁老人,你不用太过在意。” 这话说完,邱宇的神色有些莫名,他知道柏子仁的处理没错,但是想到那个捅自己一刀的男孩说的话,他又有些感慨。 “真可怜啊……就这么被自己的妈妈害了……也不知道那个当妈的会不会后悔……” “他如果真的出生,那才是真的不幸,他的父母亲吸毒,他一旦被生下来,就注定是个身体会有残缺的孩子。他的父母还那么小,也没有办法给他健康的生活,他的童年会在这种运毒贩毒的日子中度过,而最有可能的是,他的未来也会因此而走上和他父母同样的道路,即使……他根本不愿意。” 淡淡的这般说着,柏子仁难得耐心地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做法,他每次审核一个人的生死,都会从很多方面考虑,一方面是要考虑这个人本身的功德等方面的因素,而另一方面则是对于这个人来说,活着还是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今天这里的这件事原本应该是黑白无常就可以的,但是柏子仁和杜茯苓从冥婚宴上临离开时,却发生了一件事。 每晚的凌晨,杜茯苓都会整理出之后的二十四个小时将要死亡的最新人口名单,因为参加那场婚礼,他们一直到两点多才整理好,可是就在这次整理中,杜茯苓却显得发现了一个有些特别的人。 …… “是啊,你说的也对。” 闻言点点头,邱宇挺无奈的笑了笑,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柏子仁,疑惑地问道, “说起来奇怪,你怎么好端端地会找上我?还有工夫和我解释那么多……不会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吧?也不对啊……你会有什么事找我……” “……” 闻言沉默了下来,柏子仁眯着眼睛想了想,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漆黑的夜色中,他想起了来之前二十四小时后最新死亡名单上显示的那个属于邱宇母亲的名字,接着又想到了王维来之前让自己转达的话。 “老太太要死了,犰狳那傻子知道了肯定要伤心死……算我欠你一次,去帮我告诉他,真正的邱宇已经回来了,他就别再固执地想做别人的儿子了……” ——“有我,不就够了吗?” 第71章 邱宇正在快步地跑着回家,柏子仁刚刚和他说的话,也仿佛就在耳边。 ——老太太,她快死了。 人的生命如此短暂,邱宇原本打算的许多事情都还未实现,这个懵懵懂懂的老人家就要这么急匆匆地走了。 没有人再会用那种慈爱的眼神看着他,没有人再在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即使明知道老太太叫的并不是自己,但是犰狳也会时不时地就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心酸和羡慕。 他成为邱宇已经有五年了。 五年里,无论王维怎么和他说,给他找个更好点的去处,他都没有动心。 最开始他觉得自己是想找个归属,后来他却觉得,自己其实只是想有个理想。 他每天住在这个叫邱宇的小警察的家里,代替他生活下去同时维持他还活着的假象,单人的小房间里点点滴滴都是这个年轻人曾经的生活痕迹,墙上贴着的表彰奖状,桌上摆着的童年全家福,抽屉里的日记本,书架上的两套漫画,还有珍惜的放在床底的中学时的足球鞋。 这个年轻人活的干干净净,平凡朴实,他最让人为之敬佩和动容的就是他的正直和勇敢。而最终将他送上绝路的也是他的正直和勇敢。 他没有屈服于犯罪势力的威逼利诱,也没有向那些折磨着他的凶手有过一丝低头。 骨气,尊严,人人都有,但是遇到不同的情况,这俩种东西的存在又会另当别论。 人们总是钦佩这些硬骨头,但是往往在钦佩之于,又会有些复杂地加上一句,这人真傻。 不是谁都有这个觉悟做这个傻子,尤其是在那种情况下。 但是偏偏,真正的邱宇做到了。 “我的理想是做个警察。因为我爸爸是被坏人给害死的。我爸爸死了,我妈妈每天都很伤心,她老是在哭,我看的也想哭了。我恨死那些坏蛋了,所以我以后要做个了不起的警察,我要把这世上所有的坏蛋都抓起来,让他们不要再去害别人的爸爸。” 犰狳每天躺在这个人曾经睡过的小床上,因为要模仿一个人,总是要了解一个人,所以他努力地去试图理解着这个脆弱的人类为什么会在死前做出那样勇敢无畏的举动。 然后,他就在邱宇十几岁时写的日记本里找到了答案。 还是个孩子时的小警察就已经拥有一颗宝贵的赤子之心。 一笔一划含着泪痕的笔迹记录下了这个孩子在他人生最不幸的时候的心理动态,也昭示着为什么最终他会走向这样道路的原因。 这种东西,犰狳从来没有拥有过。因为他压根不是人类,所以他也明白不了。 王维和他一样不是人类,但是王维似乎永远都要活的比他潇洒自在。他有女儿,也有工作,在成为王维之前的更早时候,他做过很多很多其他职业,每一样都能做到最好,但是放到了犰狳身上,这就变得好像有些困难。 “我以后要对妈好,做个好儿子,也做个好警察。” 笨拙地接着邱宇的日记也开始在后面记录着自己的心情,犰狳将这本原本只写去三分之一的日记本最终全部写完,又另外买了两本。 这上面大部分记录的是一些照顾老太太时候琐碎的细节,有时候,也会夹杂着一点不顺心的事情的记录。 犰狳还没有找到该怎样让自己拥有理想的具体方法,但是第一步,他决定从模仿小警察开始。 即使真正的小警察已经死了,他的身体被掩埋,魂魄也消失不见,犰狳尝试性地去寻找了很久,却哪里也找不到他。 他把这个人的妈当做自己的妈,不厌其烦地去孝敬和爱护;他把这个人的理想当做自己的理想,努力去争取和实现。 犰狳知道这很没意思,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因为老太太对儿子的爱而动容,也因为这个儿子对国家的无私而钦佩。 真正的邱宇去成全大家了,那么他就留下来照顾小家。 这是犰狳一直坚持下来的原因。 可是现在柏子仁却告诉他……老太太快死了。 犰狳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忽然就有点想哭了。 太过入戏的是他,一厢情愿的也是他。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没得到。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是个占着别人位置的怪物,但是现在这种即将要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感觉还是让他难受的很。 而最最可悲的是,他就连那声叫了五年的妈,都显得那么的名不正言不顺。 “妈!!” 慌张地冲进家门,找遍了客厅和阳台邱宇都找不到老太太的身影。 一直到找到最后的卧室里,他才看见老太太正蜷着身体躺在床上,而她的眼睛正紧紧地闭着。 “妈……” 吓得脸色苍白,上前就想抱起老太太,邱宇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发抖,那种心尖都在发颤的感觉让他有点头重脚轻,他使劲地深呼吸几下,想干脆显个原形把老人家快点送到医院去。可是一想到柏子仁来之前冲他说的话,他的眼睛就红了。 “犰狳,老人家她……是真的阳寿尽了,她这辈子命途原本不顺,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本来是要注定晚年凄凉的,因为你的存在,她足足多了五年阳寿,而且寿终正寝,没有一丝痛苦,下辈子也可以继续做人……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又何必再继续让她怎么糊里糊涂的活着……看开点吧。” 柏子仁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邱宇心里乱糟糟的,脸色煞白,因为茫然,一时间他只能跪在老太太的窗前,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能够隐约听见老太太还有一点点的呼吸声,胸口也在慢慢地起伏着,老太太的头发还是早上邱宇出门前给她梳的好好的,身上的那件深紫色绸衣也是崭新崭新的。她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面容安详的不可思议,这是人类最没有痛苦的一种死法,不是因为病痛折磨,也不是因为自我放弃,这只是因为人总将会走到这个终点,有时候,人甚至会就在梦中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妈……妈……” 一声一声地喊着,邱宇眼睛通红的,攥着老太太的手掌不肯撒手。温暖的,粗糙的,属于老人家的手还有些残留的温度,再过不久,她就逐渐僵硬变得不在鲜活,而就在这时,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的老人家忽然就睁开了一点眼睛,接着用恍恍惚惚的声音叫了一声。 “小……小宇?” 生命的最后一点微弱灯火亮了起来,这既象征着某种程度上的结束,又象征着某种程度上的开始。 犰狳点点头,满脸泪水,他想开口再叫一声妈,却觉得莫名的讽刺,他不想在这老人临终的最后一刻还在欺骗她,而就在他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老人却忽然轻轻的抬起手,摸了摸犰狳的脸颊,柔柔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妈妈的小宇……对……吧……” 老人家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温柔和慈爱,她的眼睛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浑浊懵懂,但是隐约的,总有一种异样的透彻蕴藏在其中。 “妈妈的小宇爱吃……鱼,可是你啊……从来不吃鱼……妈妈的小宇很……聪明的,什么都会……但是你呢,有的时候连修个灯泡都不会……你总是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小宇那孩子根本不爱做饭……你的脾气也软和……小宇啊,就是个暴躁性子,要不怎么拧着我的意思要去做警察呢……” 明明连意识都不清醒了,却还是牢牢的记着儿子的点滴,老人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忘念叨着自己的儿子的万般好处,她眯着眼睛,嘴角挂着柔和的笑,呼吸虽然微弱,但是却也平稳,她努力地说着一些她尚且还记在脑子的话,但是这些话,却也让跪在床前的犰狳彻底心如死灰。 “我对不住……您……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您……” 颤抖着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几个字,犰狳只觉得自己的心酸的厉害,他觉得羞愧极了,他觉得难受极了,他很想问问自己做那么多也什么用,别人压根就什么都看出来了,真是蠢极了……可是话到了嘴边,犰狳最终还是将它化作了一声含着哭腔的对不起。 “你不是我的……小宇。” 声音在逐渐的微弱,老太太的手轻轻地拉住犰狳的手,她顿了顿,接着在犰狳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断断续续地道, “可是你也是……我的儿子啊……” 老太太说完这句话,微微地笑了起来,她的眼睛里印着犰狳的影子,这个耐心照顾了她那么久,把她本该寂寞犹如死海的晚年装点的不再孤独的孩子此刻哭得那么伤心,哭得让老太太都有些心疼了。 “既然叫我一声妈……你就是我毕春秀的孩子。我没有给过你什么,倒是让你累着,苦着,迁就我这个妈了……孩子,辛苦了,辛苦你了……你要是乐意,就把我当做你的亲妈吧……咱们前世没缘,你投不到我的肚子里,现在你要是想喊,也来得及……来得及……” 说完这句,老太太咳嗽了起来,她躺在床上,感受着生气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溜走,眼前是一片黑暗,只有一个方向是亮着的,她像是终于了却心事一般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忽然像小孩子发现什么新奇玩意似的朝着犰狳的身后笑了起来。 “诶……我看见什么了……小宇,你来接妈啦……” 话音落下,老人的眼睛就闭上了,床边的犰狳恍惚地喊了一声妈,接着身后传来脚步声,犰狳一转身,便看见有个和他长得如出一辙的年轻男人冲着他满含感激地点了点头。 “我叫邱宇,我来……接咱妈了。” …… “青年警察英勇殉职,半月前其母亲刚刚去世,多年前也曾受重伤……” 王维靠坐在一家简陋的炸鸡快餐店里,低头看着手上的报纸,他的穿着和这里显然格格不入,但是他却还是悠然自得地坐着,仿佛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好奇目光完全不足为虑。 在报纸版头的位置张贴着一个年轻人的警官照,黑白的印刷效果看上去格外的晦气,王维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好几眼,接着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明明长的挺好看的……干嘛成天还冲我摆着张臭脸……” 淡淡地这般嘀咕了一句,他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摘下,细长凉薄的眉目看上去有些中年男人的特殊魅力,瘦削的脸颊此刻也苍白的过分。 半个月前,邱宇的母亲死了。 真正的邱宇带走了老人家,说是要先带他母亲四处走走,然后就安安心心地一起去转世。 老人家糊涂了这么久,现在做了鬼,自然也就清醒了。多年未见的母子亲热的样子,看上去让人动容,当然这对于一边的犰狳来说,也足够煎熬。 不过老人家在最后的那番话或多或少地让犰狳有了几丝安慰,再加上他原本也不是指望得到什么,才去辛辛苦苦地对老人家好的,因此一直到邱宇和他母亲离开,犰狳都没有表现出任何问题,一直到几天前,警方的又一次突围行动,犰狳为了救出两名人质,被劫犯一刀直接划开了喉管,当场便死了。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大家所看到的真相,而事实上,犰狳只是终于想结束邱宇这个身份,去过下一个人生而已。 没有太多的抱怨,也没有过分的哀伤,只是已经将自己该做的做完,那之后的,便随缘吧。 小警察邱宇死了,怪物犰狳还活着,他再一次回到了王维的身边,而很显然,经过了上一次的遭遇,他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会显得有点失落了。 虽然没几天之后,心理素质强大的怪物又一次满血复活了,又是一样找寻一个新的身份和新的开始,这一次,他是一个无亲无故,刚刚在自己公寓里自杀未遂的大二学生。 ——他叫邱雨。 “咚咚——” 靠窗玻璃被敲了几下,王维一抬起头,便看见窗户外面正有个眼睛圆溜溜,穿着身t恤牛仔裤的帅哥正不耐烦地看着他。 “快——出——来——” 用口型冲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犰狳幼稚的在玻璃上哈了口气,写上了一个鄙视的表情符号。 见状的王维笑了起来,干脆便也冲那玻璃哈了一口气,接着抬起手指,轻轻地写上了几个字。 “iy” 第72章 参加完陈嘉琛夫妻的婚礼,送走了另一个世界的犰狳,这之后的几个月里,杜茯苓和柏子仁都在过着普通而紧张的高三学生冲刺生活。 虽然对于他们俩来说,这样的日子才有些陌生,但是不管是对今后,还是对本身,读书进而进入高等学府深造都是一件有用处的好事。 中国的教育体系虽然目前来说并不完善,每年依然有很多的普通学子因为无法适应环境或是家庭贫困而辍学,可是尽管如此,依然也千千万万的人相信教育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因而而拼命努力着。 高考是一道坎,每个夏天都会有无数家长和学生为此而操碎了心。高强度的复习和与之而来的升学压力,让很多年龄还不大的孩子因为本身和家长的期待而变得焦虑不安,而在那之后所带来的成绩和分数线之类的问题又成了压死很多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柏子仁在去年和前年的夏天都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忙碌,因为高考落榜,家人责怪和自己不满意等各种复杂原因,很多学生都选择在花季年华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今年他自己也成为了高三生的一员,而对于他来说,对于自己即将成年以及将要踏入一所新的学校的这件事,他的感觉还停留在黑板上每天都会用粉笔修改的模糊数字上。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曾几何时,他只是简单地希望自己能够坐在教室里上课都是一种奢望。 作为一个曾经的智力不健全者,他的童年生活一直充满着各种被歧视和被区别对待的阴影,但也正是因为当初的那件意外,他彻底从懵懂中清醒过来,成就了全新的人生。 那之后的每一天,虽然他都在忙碌于各种身为阎王的责任,但是柏子仁却也清楚地知道,他的人生应该朝着怎样的方向走去。 虽然非现实的人生很有趣,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也很刺激,但是在他身为人类的每一天,他依旧觉得自己应该拥有独立的生活,坚定的理想和他所认同的爱情。 他不知道杜茯苓是否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很显然,他们都希望未来有着彼此的参与。他们没有问及对方过多的关于未来的想法,但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两个人或多或少的都因为备考和工作的双重压力而显得有些有些忙碌和疲惫。 每天复习熬夜到凌晨,杜茯苓大部分时候会陪着柏子仁再出去上会儿班,但是相对于他们这个年纪来说,柏子仁长期的这种昼夜颠倒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真的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而当有一天早上醒来,柏子仁居然发现自己眼前有些发花时,他才隐隐地觉得,自己最近的几天,的确是过的有点超过身体负荷了。 “额头很烫……发烧了发烧了,你头疼吗?” 用额头抵着柏子仁的额头,杜茯苓叹了口气,离开柏子仁些,将放在手边的湿毛巾盖到他的额头上,接着有些担心地皱着眉道, “好好休息几天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几天晚上我出去吧,你好好呆着,没几天我们可就要高考了,那可不能胡来,要是让蒋阿姨知道你生病了,肯定要担心死……唉,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生病……你这是怎么了……” “恩……我知道。” 难得弱势的躺在床上,摘去了眼镜的柏子仁显得有些茫然,涣散的黑色眼睛和透着绯红的脸颊都让杜茯苓有些心猿意马,可是一触碰到柏子仁冰凉的手掌之后,杜茯苓又有些心疼地皱起了眉。 “以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看到你这样,我总算知道你的心情了……” 替柏子仁弄好被子,用手轻轻地抚弄了下柏子仁的脸,杜茯苓能看到面前这人因为疲倦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他感受着他发烫的呼吸,回想着柏子仁以前照顾他的样子,他难以相信自己如果有一天需要离开柏子仁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般想着,心底某个地方仿佛在隐隐的发紧,杜茯苓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些,紧接着他忽然笑了笑开口道, “我亲你一口吧,这样就可以好的快点了……” 凑到柏子仁面前眨了眨眼睛,杜茯苓笑的贼兮兮的,不顾柏子仁皱着眉躲避的样子,直接亲昵地在柏子仁冰凉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喂。” 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无奈,但是更多的则是一种纵容,柏子仁很想伸出手去触碰一下杜茯苓,但是杜茯苓已经直起身,笑着看向了他。 “这样你就传染给我了,安心趟一天,明天就好了,我回去上课了。” 这般说着,杜茯苓站直身体,时间都已经八点了,第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早上他特意从教室赶回来给柏子仁送了早餐,又督促着他吃了药,换了湿毛巾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此刻见柏子仁专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眼神居然有些意外的依赖,杜茯苓愣了愣,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最终他还是舒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接着小心地关上门,走出了宿舍。 …… 杜茯苓走了,宿舍顿时陷入了安静。 柏子仁困倦地躺在床上,刚刚杜茯苓碰过的地方仿佛还带着余温,生病的人总是会有些眷恋他人的关怀和照顾,而清冷如柏子仁也会有想念着杜茯苓不在身边的那一天。 此刻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时不时就有些嘈杂的声音响起,而就在他困得快睡着时,他居然隐隐约约地听到系统在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 【滴——系统cpu发热过度!是否关机重启!】 【滴——系统进入自动杀毒模式,当前寄主体温39°,处于发烧模式,是否立即清理空间,增加内存?】 系统诡异的提示音搞得柏子仁一时间有些无语,虽然没搞懂系统怎么会连自己生病了都会影响它的使用情况的,但是想想自己好像的确没有经常给系统杀毒的习惯,所以他下意识地便点了一下清理内存。 耳边是沙沙的声音,柏子仁隐约中真的感觉脑子里有些不太舒服的东西都被清理了出去。而就在他被这声音弄得有些困倦几乎想睡觉时,他听到鬼信的叮咚提示音响了起来。 因为今天身体原因,柏子仁早就将自己的情景模式调换成了防打扰模式,但是此刻当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响起时,柏子仁犹豫地眨了眨眼睛,还是点开了对话框。 【阎王】 你好,有什么事吗? 【徒河】 请问,您能帮我个忙吗? * “同学们,可以填写一下这份表格吗?这是一份考前志愿,大家可以把自己对于未来的一些规划写上去,说一些自己的梦想也好,说一些别的也好……” 班会课上,徐云站在台上冲下面的每一个学生发下了一张表格,这张表格上有着简单的名字和照片区域,其他的空白区域则留给你自己去写一些其他的东西。 教室的倒数第二排,肖明月正拿着只笔,从拿到表格的时候他就开始面无表情地思考。 这个月一开始,他就因为个子蹿的太高而被调换到了最后一排,成了柏子仁和杜茯苓的前桌。虽然一直是舍友关系,但是其实压根没怎么说过话,所以肖明月对于柏子仁的观感一直很一般。现在因为位置关系,他被调到了柏子仁和杜茯苓的前面,每天耳朵里一听到后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嘀嘀咕咕他就有些不爽,而很不容易遇到今天柏子仁生病请假,只有杜茯苓一个人在他背后时,肖明月却还是没能摆脱杜茯苓这个烦人的家伙。 “肖明月……喂……” 杜茯苓在后面叫着他的名字,肖明月表情麻木地当做没听见,径直看着自己手头的表格,此刻他正思考着自己该写些什么时,因为想得很认真,所以好半天他都没有下笔。他总觉得这种东西应该稍微认真一些写,而就在他犹豫着该写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杜茯苓忽然用笔轻轻地戳了戳他。 “理想……唔,肖明月,你准备怎么写啊?” 杜茯苓压低着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闻言的肖明月知道自己如果不理他,他估计会一直这么烦下去,便皱了皱眉,接着没好气地回头瞟了他一眼道, “关你什么事,写你自己的。” 闻言的杜茯苓也没生气,他早就习惯了肖明月的这种说话方式,所以看他这样也只是勾了勾嘴角,一脸漫不经心地道, “问问嘛,干嘛啦,分享一下彼此的小秘密嘛……我可以和你交换!” 一听这话就挑起了眉,肖明月还真有点想知道像杜茯苓这种人能有什么样的理想的,毕竟在这个班里大多数人眼里,杜茯苓和柏子仁都是属于那种比较特别的存在。 柏子仁就不说了,休学了一年回来还是照样能够跟上课程,虽然平时见他开口的机会都很少,但是无论是各种大小考试还是学校的竞赛,成绩都好的吓人,绝对是老师们压根就不用操心的那种好学生。而杜茯苓呢,虽然平常吊儿郎当的,动不动还和柏子仁一起三天两头的请假,但是真说起成绩来,也是学校的里的佼佼者,对于他们俩这种人,升学和未来好像都不是太过需要担心的事,所以当杜茯苓主动和自己说起时,肖明月直接便把他的那张表格就给拿了过来。 “你想去念军校?!” 惊讶地差点一下子喊了出来,肖明月有想过杜茯苓会去做任何事,例如律师警察老师社会盲流地痞流氓等等等等,却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小白脸似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抱负,而让他没想到的事,面前的这个用手撑着下巴,嘴里还咬着只笔的半吊子还真的就很认真。 “怎么了,很奇怪吗?” 勾着嘴角,将肖明月手里的表格顺势拿了回来,杜茯苓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道, “我从很久之前就这么想了,政审笔试还有前期的准备我都特意查过,虽然以前我身体是有点问题,但是这几年也好的差不多,我有信心我可以考取,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啊,杜茯苓要去念军校,做个保家卫国,建设国家的军人,这听上去很吓人吗?” “你这事……柏子仁知道吗?” 不知怎么的,肖明月就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毕竟杜茯苓和柏子仁是关系好,但是也没有好到干涉对方人生的时候,但是一听到杜茯苓的这个想法,他第一反应就是柏子仁知道杜茯苓打算念这种全封闭式军校时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啊……他不知道。” 表情僵硬了一下,杜茯苓显然也被问住了,他刚刚和肖明月说话时还很从容的样子,此时听到柏子仁的名字,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怪怪的,而当肖明月想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此时僵硬的气氛时,杜茯苓却忽然有些复杂有些尴尬地开了口。 “对于我自己的未来……我以前真的很茫然,一直以来呢,我都缺乏一点自己的理想和憧憬,我没有和柏子仁一样的强大内心,很多事情呢,我都显得胆怯和平庸,我追随着他脚步,得到了很多,然后当需要我做出自己选择的时候,我又会下意识地去看看柏子仁是怎么想的……” “恩。” 淡淡的点了点头,肖明月难得安静地倾听着,他感觉到面前的杜茯苓此时正在陷入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中,而杜茯苓只是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他今天生病了,本来我是想今天和他说的,但是看到他躺在床上不太舒服我也就什么也没说。我总觉得他一定能理解我的想法,但是又觉得这么想的自己很自私,因为我现在这么告诉他的话,更像是一种告知。他之前曾经和我说过,希望我们能够念一所大学,然后两个人能尽量地离得近些……可是我现在却要做出这样的选择……我真的是觉得,我很差劲……因为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连他给我的二分之一都没办法回报给他……所以,如果到时候他真的因为这件事情而不再理我的话,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这般说着,杜茯苓看了眼身旁空出的位置,他仿佛能想象出柏子仁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的样子,而最终,他只是苦涩地笑了笑道, “因为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 第73章 徒河今年四十岁,生前是个建筑工人,他通过鬼信找到柏子仁,希望柏子仁能够帮他一个忙,而当柏子仁赶到两人约定的地点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男人死了刚刚不到十分钟。 漆黑的夜里,荒凉的建筑工地,一具仰面朝上的男性尸体静静地躺在那儿,他穿着陈旧的工服,脸上是疲惫和沟壑般的皱纹,在他的身体周围到处都是因为坠落而溅出的血迹,而他的魂魄则茫然地静坐在一边,听见动静才呆呆地转头看了柏子仁一眼。 “你……你好……” 胆怯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这个男人一看就是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连看人的眼神都是有些慌张的,他并不太敢直视柏子仁的眼睛,边酝酿着开口还边紧张地搓着手。即使他是个远远年长于柏子仁的成年人,他也显得有些过分的畏惧,而当面无表情的柏子仁走到他身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尸体,用问询的眼神看向他时,他立马惨白了脸,接着结结巴巴地道, “我喝了点酒……越想越难受,就往下跳了……我不是真心想死的……我不是真心想死的……我还想好好的活着的……” 抱着头低低的呜咽着,喝了点酒舌头还有点打结的男人失魂落魄的盯着面前这个淡漠的不像人类的少年,好半响才断断续续的开口道, “我刚刚跳下来……直接就……就就死了,我想报警,但是死了我也找不到警察……路过有个死人和我说,咱们阴间有什么事就要找您,您就是咱们阴间的管事的……还……还顺便把您的鬼信号也给我了,让我加您了,所以……所以我就试试看了……真是麻烦您了……” 越说越不好意思,说到最后男人干脆又低着头哭了起来,他的脸上写满了不顺和失落,一边看自己那具摔得不堪入目的尸体一边还在抹着眼泪,而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的柏子仁只是有些疲倦地吐出一口含着热度的气息,接着缓缓地道, “是想投胎还是伸冤?自杀的人一般是不能再投人胎的,你可以选择任何一种动物投胎,主要因为你对社会贡献也不大,再加上是自主决定了自己的生死,所以我也没办法给你增加寿数,你要是有什么心愿可以和我讲,我想办法会给你处理的……” “谢谢您……谢谢您……” 一听柏子仁的话就哭了起来,一时喝高了草率结束自己生命的徒河看上去万分后悔,但是这条死路是自己硬要走的,也没人逼自己。现在他就算反悔了,也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这样蠢的很,可是他就是压不住他满心的绝望的痛苦,而就在柏子仁几乎快要没什么耐心时,他终于像是承受不住似的哭着开口道, “求求你给我伸个冤吧,如果不搞清楚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算是死也死的不会甘心的。我的半辈子,我的一切都因为这件事被我毁了,偏偏到现在我才知道真相……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 二十年多年前,徒河还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在读生。 在那个年代,许多人还没有认识到读书和教育的重要性,老一辈普遍认为有个铁饭碗比读书上学更有用,所以不少孩子甚至只接受过几年的小学教育,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学校。 徒河的家庭条件在当时并不算好,父母都是省吃俭用,老实本分的工人,那个时候,和徒河同龄的很多邻居家的孩子早早地就去学了手艺或是跟着父辈们开始工作,而只有徒河坚持了下来,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读到了高三,而且还不顾周围人的议论义无反顾地要去考大学。 “老徒家的那个秀才啊,了不得啊,那成绩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啊……听人说人家可是要考到北京去的,以后要做科学家,做大人物的,了不起啊了不起……” 邻居家的一些叔叔阿姨时常会在茶余饭后说起这位读书格外刻苦的小秀才,在大家眼里,那时候的徒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聪明劲,和那些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喝酒闹事的小混混不同,读过书,有知识的徒河身上都有一种斯文干净的气息,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充满礼貌的。 那个时候的徒河的确和之后的他完全不一样,或许是因为青春年少,所以义无反顾,今后的二十几年里,徒河都活的落魄而颓废,而那时,他还年轻,怀揣着满腹理想和抱负的少年人意气风发,自在潇洒,他的班主任就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过他,只要他发挥正常,北京的那些好学校他可以随便挑,他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做学者,做人才,他能够使自己的价值和才华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而他的未来,乃至他家人的未来也会因为而发生改变。 徒河是这般坚定地想着,他一直是个佼佼者,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在那场当时竞争还不算激烈的高考中,他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而在之后考试过程中,他应对自如,那些烂熟于心的题目从他的笔尖缓缓流过,当从考场中出来的那一刻,他对着站在考场外的家人充满信心地笑了笑,说了声,绝对没有问题。 还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是这般的信心十足,可是或许是因为所投注的希望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当得到失败的结果时,才会那么不堪忍受。 最终高考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高高兴兴出门去学校查成绩的徒河是冒着大雨回来的。他的浑身都湿透了,手里颤抖地拿着张成绩单,他无法相信刚刚在学校里老师对他说的那些话居然都是真的,可是那种几乎将他整个人生击垮的打击还是让他无法控制地哭了出来。 他失败了,他落榜了,距离老师所说的分数线他差了整整三十分,他走回来的路上一直反复思考着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才会距离他理想的情况差那么远,他想要立刻再考一次,活着让他再检查一遍试卷,可是等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长,哭着对自己的父母说出心中的痛苦和绝望时,他的父母只是复杂地看着他,接着用有些低落哀求的语气冲他道, “小河……别难受了,咱们不念了,都念到高中了不就成了?咱们家条件不好,你早点出来工作上班也可以帮帮家里……你姐姐下岗了,我和你爸爸身体也不行……咱们家一直供着你读书……现在你就别难为爸爸妈妈了好吗?” 父母的话太过现实,对于一心一意想要读书考大学的徒河来说,那无异于在他当时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刺了一刀。可是爸妈说的话也是事实,这个家庭已经给了他一次争取梦想的机会,是他自己不争气,是他没那个运气,所以现在才只能坐在这里对着父母发泄自己的愤怒和无助。 “爸……妈……对不起,是我的不好,我不念书了……我就是个窝囊废,我没那个本事……我是个废物……” 哭的眼睛都肿了,徒河一边大喊着一边朝自己的父母狠狠地磕了几个头。他的心死了,一方面是因为高考的落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父母的那些话。他仿佛从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中苏醒过来,一下子就变成了俗世中的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庸人。 他的复习书本,他珍藏的那些名著和小说,他的那些偶尔和朋友同学交流的笔记都被他母亲一股脑地收拾好卖给了门口的收破烂的,而当时的徒河站在自家的院子门口,只是这么沉默地看着那些书籍被脏兮兮的蛇皮袋装走,眼睛里早没了当初的自信和灵气。 他没了梦想,没了信念,曾经的追求和憧憬因为他的无能而以失败告终,他只能收拾好一具已经泄了气的壳子,走上了父母亲为他安排好的路。 他进了父母一辈子工作的工厂,做最底层的那种流水线工人。因为这家工厂当时算作是国有企业,勉强也算是个铁饭碗。徒河每天匆忙地上下班,麻木而忙碌地坐着那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他不再去想以前的那些在学校里的日子,沉默胆怯的样子和每一个质朴的工人一样。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仅仅是这样了,但是不幸之所以是不幸,是因为它永远都能比你想象的更糟。 徒河二十六岁就下岗了,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在老父亲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印刷厂的工作。他娶了一条街上的皮匠的女儿,婚后两年他老婆就卷走了家里的所有值钱东西跑了,而没过多久,运气差劲的徒河又一次因为当时的工厂整改而被迫下岗,这一次,没有人再能为他的后半生着想,他的父母都死了,他的姐姐自己也生活的焦头烂额,他没有一个像样的家,而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三十岁了,却还是窝窝囊囊,一事无成,对未来没有一点希冀和憧憬。 “我开始四处打零工……在工地上给别人搬砖打下手,我想去学点技术,可是我脑子笨,什么都学不会,再加上不会讲话,老是得罪人,又没有别人那种左右逢源的本事……所以我只能越过越糟,越过越惨,一直到我如今四十岁了,我还是和十年前一样,一无所有……” 这般说着,徒河惨淡地冲柏子仁笑了笑,他的面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更年长些,或许是因为受够了生活的磨难,他黯淡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连拳头都握的紧紧的。 “我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那场高考,因为那场考试,我丢失了理想,丢失了自尊……我以为是自己的无能造成了这一切,我也想过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可是几天前,我恰巧遇到了一个曾经在学生时代和我同班的同学,也就是因为这个人……我才知道我前半生的不幸,是多么的冤枉……” 四十岁的徒河依然是窝窝囊囊的工人,他三个月前又换了个干活的工地,这里的工资比之前他干活的地方还要少些,但是如今的徒河已经没有了什么大抱负,他只想就这么凑活着过下去,一个人没有家人后代,这么浑浑噩噩地就这么过去了。 这里的工头很小气,虽然这次的工程很大,是政府承包的,但是对工人却很苛责。徒河每天都吃不饱,还要被工头大声责骂,虽然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环境,可是偶尔还是会觉得难堪,而就在有一天,当他又一次因为一件小事被工头大声责骂时,他听到有个人在用疑惑地声音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徒河……你是当初十一中的那个徒河?” …… 这次工程的总工程师,蒋楚成,一个和徒河同龄,同校,曾经也是同班的男人。 和徒河不同的是,这个如今同样也是四十岁的男人看上去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他的脸上是成功人士的那种自信和淡然,看人的眼神也平和而礼貌。 他的西装外套外面罩着件工装外套,头上也带着顶难看的工程帽,但是当蒋楚成微笑着和徒河说话的时候,徒河还是能明确感受到那种属于不同阶层的差距和由此而产生的自卑感。 “徒河,真是好多年没见了,我算了算,足足有二十年了吧?我还记得你当时可是我们班一顶一的秀才呢,那时候啊,我可是天天都想超过你……但是啊,每次还是被你压得死死的,你太厉害了……” 男人感慨着自言自语着,他的话显然没有什么恶意,仅仅只是对过去的一种怀念和追溯,但是这种话听在徒河的耳朵里还是觉得会讽刺。如今的他已经落魄的成了最差劲的那种人,他站在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面前,满身脏污,面容憔悴,他没有那个勇气去回答男人的话,而在男人这般冲他说着过去的事情时,他从头到尾只是焦虑而难堪地沉默着,脑子里空白一片。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的?而且看上去不怎么好的样子……当初以你的成绩可是实打实的能上重点大学的啊?” 男人疑惑的问题让徒河回过神来,他艰难地笑了笑,却还是好脾气地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虽然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可是最终,他还是用一种自嘲意味的语气开口道, “那个时候考的不好,放榜之后第一时间我就去找王老师问了成绩,四百多分吧,王老师说离分数线差太多了……然后我就没再复读,直接出来工作了,前几年混的不好,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出息……不像你啊,大工程师……” “四百多分?!王老师和你说差分数线很多?” 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不可思议的话,一听到这话,徒河面前的男人就立刻瞪大了眼睛,他像是有些费解地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看了眼面前这个完全不似他记忆中那般意气风发的男人,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徒河,我不确定你有没有记错,但是我很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那一年,我们市的一本录取分数线只有三百九十分,如果你真的考了四百多分,你不可能会不被录取……因为我就只考了三百六十分……” …… 考了三百六十分的蒋楚成读了大学,之后留学海外,荣归故里,他创办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如今已经是身价千万的蒋总工程师。 考了四百二十一分的徒河却被班主任告知,没有录取任何一所学校,接着半生奔波,庸庸碌碌,到现在,他也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小工。 关于那场考试的成绩,徒河绝对不会记错,因为它所带来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直到很多年后,徒河都能记着那一刻,当班主任神情复杂的告诉他,他没有考取时的那种强烈的挫败感。 徒河早就认清了自己,他知道自己就只能这么没用的活着。 可是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忽然有个人跑出来告诉他,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本来所不该承受的,那一刻所带来的不真实感,甚至超过了当初那种高考落榜时的心情。 “我绝对不会记错的,徒河,你可以去自己查查看当时的录取成绩……我不知道王老师当初为什么要骗你,但是……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老同学的话像是在徒河满是伤口的心上撒了一把盐,他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简陋的住处,找到了那张早被他揉的皱巴巴的,但是却始终没舍得丢的成绩单。 上面的数字清晰地告诉他,他当时的确考了四百二十分,而蒋楚成斩钉截铁的话也让徒河想起了二十几年前,被他忽略的很多细节。 他因为相信班主任王老师,所以当时去查成绩的时候直接找了她。 他因为得知自己落榜后太过羞愧,所以也再没有回学校,或是联系自己的同学。 因为沉浸在挫败感中,他没有再去尝试着复读或是争取读书的机会,而带来的结果就是他被一个老师的谎言彻底地蒙蔽了过去,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刚刚我越想越难受,我在想,当初那个王老师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我的成绩一直很好,我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她为什么那么处心积虑的骗我,为什么?她明明知道我有多么想上大学,可是最后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我的一辈子都毁了,都毁了……如果我当时去念大学,我根本不可能沦落到现在这样……我凭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这都是谁害我的?我做错了什么?” 语无伦次地这般说着,徒河越说越心酸,一脸凄凉的样子弄得柏子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但是很显然,那位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老师一手酿成了徒河悲剧的开始。或许徒河的态度是有点消极,但是他说的也没有错,如果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达成了自己的目标,他未必会因为郁郁不得志,而沦落到如今这样,最后失魂落魄的丢了性命。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悲剧已经造成了,徒河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当初那个叫王茹的老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而柏子仁除了能帮他找到那个老师,问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为他讨回一个公道,也不能做更多了。 “你的那位老师今年七十三岁,最近因为身体原因住进医院了,我看了一下,她的寿命还有十二个小时。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带你过去见她……她年岁大了,已经认不太清楚人了,我没法保证她还能给你一个完整的事情的经过……” 这般说着,柏子仁推了下眼镜,他的脸色有些泛红,身体的疲倦让他说话都有些没精神,而稍微停顿了下之后,他还是缓缓开口道,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讨回一个公道,还你一个真相……我说到做到。” 第74章 去医院之前,柏子仁报了个警。 因为徒河的尸体还大咧咧地躺在工地上,柏子仁只能以热心市民的口吻向那头的警察详细地解释了一下自己发现这具尸体的过程,而在被问到他个人的身份信息后,他只是皱了皱眉,回了句我是雷锋,接着便直接挂上了电话。 “需要短信通知一下你姐姐吗?你可以自己来发。” 去往医院的死人出租上,柏子仁低头查看了一下系统面板上徒河的身份信息,接着随口问了一句,徒河闻言赶紧摇了摇头,接着显得有些窘迫地说道, “我姐她不乐意和我来往,她现在日子也过的难,所以对我的态度就有点不如以前……我今年原本想去参加我那个外甥女的婚礼,结果到门口了都被我姐给赶出来了……唉,是我给他们丢人了,他们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这般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被生活的艰难压得没有一丝骨气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抹抹眼睛,窝囊的样子看的人有些来气,又有点为他而难过。 “那朋友呢?你连朋友都没有吗?你的工友小王还欠了你五百块钱没还,你确定不去要来?明天就是你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不如让你的那个老板直接给你把纸烧了?你那个和人私奔了的老婆最近就在y市,你要去和她最后见个面吗?” 黑沉沉的眼睛微微眯起,柏子仁面无表情地在面板上戳戳点点着,不时还给徒河提一些建设性的建议,闻言的徒河一下子傻了,他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多生前事没了,更没想到这个小阎王居然这么认真负责,帮自己把什么事都考虑好了,弄得他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用麻烦你了……这些事算了就算了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反正,反正我都死了啊……” 不知道是出于消极的心理还是其他的原因,徒河想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柏子仁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仿佛看穿徒河一切内心想法的眼神弄得徒河羞愧地低下了头。 “随便你。” 最终还是没有对徒河说什么,柏子仁总觉得自己发烫的额头让他一直以来平静无波的内心都变得有些烦躁起来,而徒河见他明显不太舒服的样子,只是畏惧地缩了缩,接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那个……如果可以……我能够我一个朋友打个电话吗?” “恩?你不是说你没朋友吗?” 一听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柏子仁疑惑地看着前言不搭后语的徒河,而闻言的徒河只是略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低着头断断续续地道, “就是那个告知我真相的蒋楚成啊,这几天他一直有和我联系,还说要给我介绍个好一点的工作,昨天他还请我吃了一次饭……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种不会因为我穿了什么就看不起我的人了……我是真的很谢谢他……尽管,尽管他可能没把我当朋友吧……” 这般说着,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徒河难得显现出几分和之前自怨自艾的样子有些不一样的情绪,而听他说完的柏子仁只是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接着递给了他。 “他现在应该还在睡觉,需要视频电话吗?” “不不不,不用了……我的死相太难看了……别吓着他吧……” 连连摇手拒绝了柏子仁的提议,急得脑门上的血都被汗冲没了的徒河紧张地接过那部手机,先是深吸了口气,接着将之前记在自己脑子的电话号码直接拨了出去。 “喂……?” 那头过了好久才接起电话,看来的确是已经休息了,男人的声音透着些疲倦和冷淡,显然对这个陌生的号码有些疑惑,而听见他声音的徒河立刻挺直了腰板,接着小声道, “蒋楚成……你睡了吗?” “哦,徒河?” 一听见徒河的声音,声调明显变得上扬了起来,那头隐约能听出男人是正在从床上在坐起来,而紧接着,徒河和柏子仁便听到原本听上去心情不佳的男人用轻柔的声音开口道, “你换号码了?这个1384444444的号码是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没睡吗?明天不用上班?” “恩……我……我用的别人的电话……”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凭着一时的冲动打了这个告别电话的徒河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柏子仁,而见状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捂着耳朵果断将视线转向了窗边。 …… “恩?徒河,怎么不说话了……” 蒋楚成温和的声音缓缓地从电话里缓缓流淌出来,徒河不知道怎么就觉得鼻子就发酸,好一会儿他才吸了吸鼻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道, “谢谢你,蒋楚成,这几天……很感谢你的帮助,你是个好人……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真的谢谢你。” “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对徒河的这番话感到有点莫名其妙,蒋楚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正坐在自家阳台的窗边,在听到徒河的声音的第一时间,他就从床上站了起来,此刻这个一向沉着的男人难得有些紧张地听着那头的徒河说话,见徒河说完便久久地沉默,他想了想还是微微叹了口气道, “徒河,你不用和我说谢谢,事实上我对你所遭受的一切感到由衷的抱歉……在这次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你过的……过的很好,我以为你已经很有了美好的家庭,有了一切……我如果知道当时你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出国,也不会丢下一个人……” 说到这里,蒋楚成沉默了下来,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许多事情。在徒河的眼里,他或许只是个没有任何交情的普通同学。毕竟那时的他沉默寡言,而徒河则开朗温和,他成绩普通,而徒河是整个学校都出了名的才子。他们同在一个班,徒河是所有人羡慕和尊重的对象,蒋楚成却只能在一边用仰视的眼神看着那个永远光彩夺目的少年,没有勇气踏出一步。 年少时期的那一点好感,如今说起来已经有点可笑,但是这么多年了,蒋楚成没有成家,也没有什么长期交往的对象,他在国外那种复杂的环境下生活了很多年,可是却始终保持着十分禁欲的生活状态,即使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徒河是蒋楚成的初恋,虽然这个恋字只是一种他压根就没有对任何人提及的暗恋,却也值得蒋楚成回味一生。 因为自身的胆怯和对徒河的尊重,同班六年一直到高考结束,蒋楚成最终也还是什么没有对这个他爱慕了多年的少年说出口。他以为徒河注定会拥有美好的人生,因为他那么优秀而完美,他以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千里之外的学校就可以逃脱那种强烈的失恋挫败感,而一直到他已经不再青春年少,他都没能再拥有当初那种强烈的悸动过。 二十年的时间里,蒋楚成偶尔在路上看到牵着手的一家三口,都会忍不住想到徒河。他觉得以徒河的性格,现在一定早就成家立业,做个幸福的爸爸了。他想象过徒河会娶什么样的女人,他想象过已经成为成熟男人的徒河会变成怎样富有魅力的样子,可是一直到多年过去,在肮脏的工地上,他听到那个工头用愤怒的声音喊出一个他魂牵梦绕的名字时,好半响,蒋楚成才像是做梦一般地看向了那个穿着土气,老的不像话的瘦弱男人。 生活的不幸和命运的捉弄将蒋楚成记忆中的那个美好的像是梦一般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庸人,得知了多年前那场高考的真相,让徒河一瞬间就崩溃了,他在蒋楚成面前哭的难看又心酸,已经花白了的头发完全看不出和蒋楚成同龄,而就在蒋楚成以为自己会因为眼前的这一幕而彻底从这场二十多年的梦中苏醒过来时,他那颗早就被世俗和物质所包裹的心却意外地没有一丝厌恶或是失望,反而是充斥着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愧疚和心疼。 “我那时候很不敢和你说话,因为我总觉得你估计不大愿意理我……你那么好,我却那么普通,你怎么可能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呢?可是如果我当时考完……有勇气去找你,我说不定就能发现你被蒙骗了,我就能告诉你真相……一切都晚了……” “蒋楚成……” 愣愣地听着那头的男人用一种十分压抑的语气说着话,徒河有些茫然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和蒋楚成毫无关系,他却反而比自己还要伤心。 “是我没那个福气,不管你的事,就像我爸妈那时候说的那样吧……我不是个读书的料,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学不会……当时就算让我上了大学,说不定我也就是那样……我不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人嘛……” 又是那些催眠了自己多年的话,从高考那一刻就接受了父母给自己安排的一切的徒河麻木地说着,却在下一秒听到了蒋楚成瞬间提高的声音。 “是说你没出息的!是谁说你没用的!徒河……你可不可以别在这么想了?你当初的自信去哪儿?你的抱负呢?你的理想呢?你为什么要把别人对你的那些毫无根据的评价听见耳朵里!你为什么就不能活的有骨气点!别人瞧不起你,你就活的好起来啊,让他们看看,让他们后悔……徒河……你不该是这样的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起来,徒河被蒋楚成的这番话弄得彻底愣住,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通红通红的了。 二十几年了,他的父母,他的姐姐,包括他遇到的所有人,都在和他说,徒河你是个窝囊废。 就算他再不在乎这些,听多了也是会信的,更何况,徒河当初又那么绝望。 他在最需要得到鼓励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个蒋楚成,而如今,他死了,蒋楚成却说出了他等了二十多年都没有等到的一句安慰。 这一瞬间,徒河像是又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学生生活,他隐约记得那个时候的蒋楚成很内向,自己偶尔和他说个话他都有点不知所措。那个时候的徒河还心想着蒋楚成是不是很讨厌自己,所以才不搭理自己,而如今,当听到蒋楚成的这番话时,徒河那颗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却仿佛得到了离开这个人世的最后一点安慰。 “他说的对。” 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柏子仁忽然开了口,闻言的徒河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而紧接着,电话里便传来了蒋楚成疑惑的声音。 “徒河?是谁在你旁边?你怎么了……” “你好,蒋先生。” 从徒河的手里接过那只手机,知道徒河现在估计也说不什么的柏子仁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淡淡开口道, “我能够理解你如今的心情,或许你此刻在后悔着,或许你在试图补偿着,多年前的那件事错不在你。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由他自己主宰。徒河这辈子所受的苦,一方面来源于当时他所遭受的不明不白的欺骗,另一方面也来源于他自己的放弃和彻底颓废……也许我这样说有些残忍,但是很抱歉……你以为的重逢将会是永别……” 说到这里,将手机凑到徒河的嘴边,徒河能听到那头的蒋楚成在惊慌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而最终,他只是颤抖着声音,闭上了眼睛道, “蒋楚成……谢谢,要是有缘分,咱们,来生再见。” * 市二院的重症病房里,呼吸沉重的老人眼神迷茫地半睁开着,她的身体半僵硬着,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死亡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一件毫不遥远的事,而就在她静静等待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来到时,她听到了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据说一个人在死前总是会开始反思自己的一辈子,王茹做了一辈子教师了,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则是有关于工作的事情。 几十年里,她工作认真负责,对待自己的学生也像对待亲生子女一般。她给患了癌症的学生卖过房产,给没钱上学的学生送过学费,在她多年的从教生涯里,她培养了无数对这个社会有着杰出贡献的优秀人才,这些学生将她当成恩人,当成母亲,当成恩人一般尊重和爱护,而在遥远的记忆中,王茹似乎有一件心事,一直以来都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徒……河……徒河?” 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这个长相衰老的老太太,如今的徒河和当初的他已经天差地别,可是躺在病床上,眼睛都有些花的王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见状,老人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沙哑着又确认一下,在看到面前的这个憔悴的男人忽然哭了起来,王茹先是愣了愣,接着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缓缓地笑了起来。 “徒河啊……徒河……你来啦?你来看老师了?徒河……” …… 王茹这么多年里最印象深刻的学生,徒河。 优秀,聪明,懂事,王茹从教生涯中,所带的第一届高三学生中的一员。 那时候的徒河年轻,富有朝气,整个学校里的老师都喜欢这样的孩子,他能和老师幽默地对话,脑子里永远有富有价值的想法,王茹喜欢这个出色的孩子,将他当成自己最心疼的学生。 她曾经一次次鼓励过这个孩子,虽然知道徒河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但是王茹还是用她全部的心血去教导这个孩子。她希望徒河能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最大的用处,成为了不起的人才,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老师,谢谢您,我一定能行的!您看好吧!” 一直到迈进考场的前一刻,徒河的笑容都是充满信心,王茹眼看着白衬衣的干净少年像是那个夏天最夺目的阳光一般渐渐远去,可是再相见时,却是王茹再也不想回忆的画面。 “您好……请问您是王老师吗……” 高考结束后的两天后,穿着朴素土气的夫妻俩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王茹疑惑地看着这对她根本没见过面的夫妻,在双方互相介绍过之后,她才知道,这原来就是徒河的父母。 “啊,你们好你们好,徒河很聪明,很懂事,他是我们班里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孩子呀,以后一定可以考博士,做人才……” “唉,王老师啊……” 徒河父亲低低的一声叹息打断了王茹的侃侃而谈,王茹茫然地看向这对显得心事重重的夫妻,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而沉默了许久的徒河父亲在好半响之后,才忽然开口道, “我们这次来呢,就是想麻烦你个事……我们不想让这孩子念了,但是这孩子性子强势,我们要是和他明说……他肯定……肯定不乐意……我们家的条件啊,我想老师您也知道,实在是不好……我们夫妻俩工资很少,还有个大女儿,马上要出嫁了……别人家的小子啊,一早就出去打拼,会帮家里挣工资了,就我们家这个小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知道读书,读书,读书……读书能有什么用?早几年那些读书的说出去都要挨批斗的啊,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这读书啊?我们实在是不懂,可是这孩子实在是倔……供了这么些年,我们夫妻俩实在是不想供下去了,毕竟真要是考到了大城市读大学,那些钱啊更是像流水一样的……我们哪里拿得出来啊……我们父母的钱赚的不容易,小河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自私,不谅解我们,我们和他讲道理,他就和我们扯理想……唉,您是老师,您是成年人,您肯定懂事理,知道我们这些做大人的苦处……” “所以……你们是想我……” 迟疑地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王茹觉得自己的心里乱的厉害,她觉得徒河父母说的这些话很没道理,可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或许是这对夫妻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愁苦,或许是他们粗糙布满了皱纹的脸引起了王茹内心的触动,总之,在徒河的父母将自己的请求说完之后,王茹久久地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们让我骗他?骗他说他没有考上……可是,可是……那对他不公平啊……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我们是他的父母!凭什么不能这么对他!” 猛地在办公室里大喊了出来,徒河的母亲满脸怒容,显得格外生气,看向王茹的眼神也是充满了厌恶。 “就是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天天撺掇着让孩子念书考大学!我的儿子做什么不好!干什么要和你们这些臭老九一样!读大学!读大学!就和着了魔一样!我们要是劝得住他!何必还要来找你!总之无论如何!你都得把这念大学的事给搅和黄了!否则我就去教育局揭发你!和你没完!和你没完!” 面容扭曲的女人一副恨不得扇王茹两巴掌解解气的样子,被这一番完全不讲道理的指责弄得怒火中烧的王茹几乎是将这对夫妻撵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可是在办公室的门口,这对夫妻却像是疯了一般跪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冲每一个路过的老师哭诉道, “我们是那孩子的爹妈,凭什么不能决定他念不念这个书!今天无论如何!你这个当班主任的,都得给我们给说法!我们供不起,也不想供!你让这孩子念了,就是要害死我们一家,我们这个家要是真撑不下去了,到时候就找根绳子吊死在咱们学校门口!看看你们怎么办!怎么办!” 王茹被这番逼迫般的言语弄得慌了神,那个时候她才刚参加工作,还没有见识过这样不讲道理,一心要让自己的孩子不好过的父母,她感到愤怒,为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的徒河而感到由衷的难过,可是那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夫妻却死死地缠上了王茹,从最开始还算礼貌的商量语气到最后的破口大骂,王茹沉默着忍受了整整三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她为自己的这种行为而感到羞愧,可是她也知道,就算自己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徒河,除了伤透了这个少年的心之外,其他的,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徒河的父母用自己的固执和坚持赢得了胜利,口口声声恪守着自己原则的老师成了他们的帮凶,而当高高兴兴的徒河来到学校里的时候,得到的就是一个几乎让王茹有些想哭的谎言。 “徒河……我给你查分了,你没考上……差太多分了……什么都没考上……” “这……这怎么可能呢?老师……您……您不会是查错了吧?” 少年一脸苍白的样子太过让人不忍,但是王茹那时候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他的眼睛,如果当时她稍微细心一点的话,就会发现徒河眼睛里的那些原本生机勃勃的东西正在破碎。 当时的王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安慰着自己,徒河这孩子聪明机灵,就算是不读书,出去做任何事,都可以顺顺利利,功成名就,可是在那天之后,她却再没有见过这个让她发自内心欣赏着的,聪明而优秀的徒河。 她不知道少年在回到家中之后,被他的父母安排了怎样的命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谎言对一个人的人生造成了怎样的创伤。 王茹让一颗骄傲的心就此陨落,从此变成了灰尘里的石头。而如今,她这辈子最歉疚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就像是正在被刀割裂一般的疼痛。 “徒河……老师对不起你……是老师的错……那个时候……我应该告诉你的……这对你不公平……不公平……” 脑子已经糊涂了,却还是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没有意义的话,王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从她的话中已经得知了事情的一切真相的徒河也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一辈子,都毁了。 父母推了他第一把,王茹又给他们帮了点忙,他自己的愚蠢最终造成了这一切,而在那之后,他再没有拥有过从泥土里爬起来的勇气。 “一个跟头就让我摔怕了……我就是活该,我就是活该……” 哭着跪在王茹的面前,徒河很想大喊着说出自己满心的愤恨和冤屈,可是最终他却只是默默地望着床上的王茹,苦涩的仰头笑了起来。 “我恨你们,恨死你们了,而我最恨的,就是我自己……你们欠了我的,你们该怎么还?我欠了我自己的,又该怎么还?王老师,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们亲手杀了徒河……杀了那个还只有啊……” 如今的徒河,他死了。 他没能在死前找回曾经让他为之骄傲的梦想,而唯一能够得到的真相也告诉了他,就算他现在去把自己父母的魂魄找出来,让他们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也没有任何意义。 小阎王给了他一个真相,他在王茹的弥留之际得到了一个对于他人生的交代,而现在,他对这个承载着灰暗记忆的世界,再没有一丝的留念。 【滴——目标已锁定,现开始轮回模式!】 【姓名:徒河】 【年龄:40岁】 【命因:文曲星之魂】 【命果:伤仲永之命】 【死因:失足跳楼致死】 【转世方向:人道】 【特别补偿:徒永兴,廖倩来生之福运;王茹来生之财运】 【请在滴声后开始执行——滴!】 …… “他的父母和老师都有责任,当然,他自己的性格也很是问题……所以说,一个人的梦想被摧毁,真的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因为没了追求,也就没了奋斗的勇气……” 躺在六楼的医务室里,头顶上挂着瓶盐水,此时正在输液的柏子仁这般说着,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一旁的郁如非闻言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和这位时常发表看破人生言论的小阎王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开口道, “那你呢?你有什么理想呀?高考完准备去干点什么啊小阎王?把你的寿衣店开到美帝去?还是连锁超市占领全球版图?” “……” 闻言沉默了一下,柏子仁知道郁如非没认真问,但他还是难得配合地看了郁如非一眼,接着淡淡道,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想去学医。” “什么玩意!你再说一遍?” 一听柏子仁这么说,直接瞪圆了眼睛,郁如非看着这位目前体温38.4°的活阎王,用一脸难以置信的眼神道, “你脑子没烧坏吧小阎王……你这工作方向可有点冲突啊?咱们好好弄死人,别管那么多人间俗事成吗……我可真怕你以后一时顺手就把哪个看不顺眼的病人直接给就地收尸了之类的……” “你什么意思?” 微微的眯起眼睛,柏子仁对郁如非的话不置可否,不过阴沉着脸看上去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闻言的郁如非连连摇手,用一副狗腿的样子笑呵呵地道, “哪能啊!咱们医学界迎来了您这位在世扁鹊,华佗转世,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有您在,什么病人敢死!只要您不收,这世上就没有敢咽气的病人,您说是不!?” 越听越不像话,柏子仁也懒得再和郁如非这没正经的废话,直接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吊瓶打完就直接回学校。可是显然郁如非并不想放过他,因为他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郁如非在他耳朵边上说道, “说起来,有个事和你说一下啊,前几天杜茯苓来找了我,就是问他这种身体状况,如果参加军队的体检会不会被检查出异样,我给他查了一下,确定只要在人形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被任何人类的医疗设备检查出非人类的身份的……可是现在问题来了,他好好的为什么要问这个,又为什么要去参加什么军队的体检……” 说到这里,微微地停顿了一下,郁如非弯起嘴角看着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的柏子仁,接着慢吞吞地笑着道, “哦?难不成……有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第75章 杜茯苓下晚自习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的灯是开着的,他手里拎着给柏子仁从食堂里打的白粥,推开门刚想对本该躺在床上的人说话,却发现柏子仁的床上空无一人,而宿舍的窗户正打开着。 “恩?柏子仁去哪儿了?” 赵春生和肖明月跟着进了宿舍,看见这一幕也有点奇怪。杜茯苓转头愣了愣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接着回了个笑道, “可能正好出去了吧……他就那样,身体一好点就闲不住的家伙……” 这般说着,杜茯苓走到窗口想把那扇窗户关上,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了口袋里那只属于阎王殿员工专用手机的震动。 【发财赵】 肚子肚子呼叫肚子,现在有空咩(⊙v⊙) 鬼信的聊天面板上,赵发财刚刚发过来一条消息,杜茯苓低头看了一眼,转过头确认肖明月的赵春生都在忙自己的事,接着便靠着床边戳戳点点地回复道。 【茯苓糕】 咋了,发财哥?有事您说话。 【发财赵】 过来帮个忙,小老板他是免打扰状态,戳他没回,我和老白在平陵这边呢,你赶紧着点,人命关天的事,分分钟过来啊么么哒~ 发完这句,赵发财的头像就迅速暗了下去,杜茯苓愣了愣,在心里想着赵发财恐怕真的是遇到什么着急的事,所以才这么匆匆忙忙地过来找自己帮忙。这般想着,他将手机揣回兜里,接着缓缓地朝宿舍外面走,在打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正在厕所洗漱的肖明月咬着牙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杜茯苓就迅速地关上门跑了出去,连个影都没了。 …… “他出去干嘛?都这么晚了?” 莫名其妙地看着正在一脸享受表情洗着脚的赵春生,肖明月看了眼宿舍空出来的两张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而见状的赵春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一脸憨厚表情开口道, “说不定出去找柏子仁了吧……杜茯苓肯定不放心他。” “哼,柏子仁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走丢了吗?” 挺不高兴地漱了个口,用毛巾擦了擦脸的肖明月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出了厕所,见状的赵春生忽然看着他就笑了起来,肖明月被他看得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不自在,而赵春生只是低下头继续擦了擦脚,接着淡淡道, “他们的事你就别管了,咱们还是想想待会儿宿管过来,我们怎么应付吧……杜茯苓这一跑估计又是后半夜才回来了……” …… 杜茯苓一跑出宿舍,走廊上灰暗的灯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色迅速地灰白下来,尖利的犬齿从殷红的嘴唇缝隙生长出来。那些仿佛有生命力的头发开始顺着他的肩膀往下蔓延,直到腰际处才停下来,而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此刻的走廊上并没有人经过后,接着便刻意放轻手脚,踩着走廊阳台边的窗户一下子跳了下去。 夜风吹起散乱的黑发,下落的时候他动作利落地翻了个身,杜茯苓一融入黑暗中就像个不易察觉的影子一般朝学校外跑去,那一闪而过的身影被学校的保安看见了估计也只当是自己眼花。魃的奔跑速度很快,所以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他可以比任何交通工具都要迅速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地。 脚步像是疾风一般随意自由,呼吸间充斥着野兽的肆意和野性,他眯着通红的眼睛迅速地穿过一个捷径的小巷子,在转弯的时候,顺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手表。 ——还有半个小时熄灯。如果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赶在宿管阿姨到来之前回到宿舍。 这般想着,愈发加快了脚步,杜茯苓紧赶慢赶地跑到距离一中足有半个小时车程的平陵路时,时间刚好过了六分钟。 “哟,可算来了。” 赵发财蹲在路边冲他挥了挥爪子,白羡生表情难看地站在一边,见杜茯苓来了他们齐齐松了口气,显然也是在等待着杜茯苓的到来。 “这怎么回事?” 喘着气停下脚步,杜茯苓挺茫然地看了眼眼前的一幕。目及之处,深夜的公寓楼被大火包围着,许多居民惊恐嘶吼着从大楼里冲出来,而消防车和警车则被堵在火场外面,周围到处都是灰尘和燃烧后所带来的浓烟。 “我们俩今天晚上本来是夜班,这栋大楼里有对欠了几百万高利贷的夫妻想要纵火自杀,我们正好就是来接他们的。本来这事故闹得也不算大,我们收到的信息提示是说现场只会死这对夫妻,其他的所有住户都可以逃脱,但是吧,我们刚刚一看,不对,怎么忽然又多了两个小的……结果一查,是这对夫妻的两个女儿。我们也不清楚这里面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俩这种状态也没办法进去救人,不过按照之前的死亡登记信息呢,这俩小孩就不该死……所以我们就临时把你叫过来了,现在消防队的进不来,要是没人进去救这俩孩子,她们估计真要死在里面了……” 闻言的白羡生这般说着,抬起头看着那栋着火的大楼,神色里有些不解。 “按照我们之前的预留信息,这对夫妻是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才点上火,接着就服药一起自杀的啊,这两个孩子本来就不该在现场,为什么到现在都还留在火场里……” “谁知道呢,这事可真麻烦,弄不好就是两条命的事,还算咱们的工作事故……杜茯苓,麻烦你了,你手脚快,又比我们方便,你把那俩孩子给我们弄出来了吧……” 这般说着,指了指那栋冒烟的建筑,赵发财难得面容严肃地冲杜茯苓道, “就在五楼,最西边那家,你从边上进去,把那俩孩子抱出来之后就赶紧出来,自己当心点啊……” “恩,行。” 闻言赶紧点点头,杜茯苓目测了一下上楼的距离,接着便冲黑白无常两个人点了点头,迅速地从一边另一条楼道跑了上去。 火场里一片让人眼睛刺痛的浓烟袭来,杜茯苓飞快地朝上面跑着,眼睛被火焰熏得难受,耳朵却在不断地捕捉着整栋大楼里的声音。 他听到了火星爆裂的声音,听到了木质结构被烧断的脆响,上去的楼梯已经被火焰包围,杜茯苓的脸颊和手臂都被烫伤了好几块,而就在他一路爬上五楼时,他的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了从炙热的空气中传来的微弱的哭声。 “爸!!妈!!” * 张宝和张蓓是一对姐妹,她们一个十岁,一个九岁。 姐妹两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亲都是做服装生意的,因为夫妻俩很努力地打拼,所以他们家的生活条件一直都很宽裕,小姐妹俩从小穿的衣服都是同龄人中最漂亮的,更不用说平时的生活和其他方面。 这种幸福平静的生活一直维持了很久,成长在父母关怀下的小姐妹俩无忧无虑。一直到今年年初,她们俩的父母不再像往常那样能够总是有时间和她们一起看卡通节目,周末去动物园,反而是时常匆匆忙忙地一起出去,接着在隔壁的卧室里整夜整夜地争吵着。 “姐……你说,爸爸妈妈吵什么呢?” 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身边的姐姐张宝也一脸烦恼不解的样子,她比自己的妹妹要懂事一些,虽然在心底也不太明白自己的父母究竟在为什么而争执着,可是想了想,她还是用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边上冲自己的妹妹嘘了一声道, “蓓蓓,爸爸妈妈他们肯定是因为工作的事情难受呢……这几天我们可千万别惹他们生气,你要把所有素菜都吃掉,我也努力在小考里考个一百分回来,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生气了,知道了吗?” “恩恩,姐,我知道啦……” 两个小姐妹默默地做下了了约定,她们都在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看上去充斥着烦恼的父母能够好起来。可是成人世界的烦恼和她们所理解的总是千差万别,她们以为父母能够很快地度过这场危机,却没想到,自己的家庭就此陷入了一场灾难之中。 “和你们再说一遍!给老子把钱都交出来!不然我就把你两个女儿都卖掉,再剁了你老公一只手!” 恶狠狠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原本正在和妹妹坐在客厅看动画片的张宝吓得一下子挂上了电话,一抬头便看见母亲急匆匆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怎么了!宝宝你怎么了?” 一脸憔悴的母亲看着吓得脸色惨白的女儿,赶忙跑出来连连安慰,而在听到张宝说出电话那头的那个男人恶狠狠的警告之后,这个瘦弱的南方女人先是愣了愣,接着忽然像是崩溃了一般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和丈夫做了孽,犯了傻,他们没办法还,也没能力还。 几个月的四处奔波,求人下跪,可是最终她经营了十几年的事业和家庭都走向了毁灭。 两个女儿还那么小,她和丈夫就算是死也不想拖累他们的儿女,可是现在他们没办法,也想不出办法,那些高利贷像是要逼死他们一样天天恐吓,骚扰他们,恨不得立刻冲进他们家里要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命。 原本就因为破产而有了轻度抑郁的女人在又一次深夜被那些催债电话惊醒之后,终于大声痛哭了起来,她的丈夫面容麻木地躺在她的身边,同样被生活折磨的像是老了二十几岁的脸微微抽搐着,好一会儿,这对这段时间已经变卖了全部家产,却依然欠着大笔债务的夫妻才忽然像是有了什么默契似的齐齐开口道, “不然……我们去死吧,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吧?” 因为懦弱和不敢承担责任,这对父母最终决定就这样选择了逃避。 他们把家里的最后一点钱都拿出来,交给了这天正好放学在家的两个女儿。两个小姑娘看上去挺高兴的,脸上还带着笑,她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准备好自私而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不让他们好过的世界,她们只是全然相信着自己父母亲的谎言,天真又无辜地点着头,接着便拿着父母给的零钱高高兴兴地出去买零食吃去了。 “姐姐……我要吃薯片,我要吃溜溜梅……” “知道了知道了~都给你买,行了吧?” “哦~姐姐最好啦~我们也给爸爸妈妈买点什么吧~她们喜欢什么呢~” 小姐妹牵着手高高兴兴地往离家不远的超市走去,因为她们俩走的慢,又一直在说话聊天,所以等她们回到自家楼下的时候,整栋公寓楼已经着起了大火。 浓烟从自己家的窗户那儿不断地散出来,楼道里也不断地跑出来熟悉的叔叔阿姨,张宝和张蓓茫然地看着这些慌张和恐惧的大人,手里的零食都掉了一地,她们在想自己的爸爸妈妈那儿去了,家里怎么就会着火了,而就在这时,一个就住在她们楼上的阿姨忽然发现了她们,接着赶紧跑了过来。 “宝宝,蓓蓓?你们怎么在这儿!?快走啊,楼上都着火了啊……” “阿姨……我们的爸爸妈妈呢……”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一脸着急的阿姨,两个小姑娘四目相对,眼睛里都被浓烟熏得有些发红。她们想起来离开家之前爸爸妈妈有点古怪的神情,想起了他们对自己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她们还稚嫩的内心隐约地已经有了答案,几乎就在一瞬间,两个小姐妹已经齐齐地越过那位善良好心的阿姨,不顾那个阿姨大声的阻止,径直就从楼道往自己的家跑去。 “爸爸……妈妈……” 两个小姐妹边喊边往楼上跑,火势越来越大,她们的脚步有些慌里慌张,却还是义无返顾地往上面跑着。虽然她们还小,但是生死的概念她们已经有了隐约的认识,她们知道人是会死的,她们也知道这场大火有多么危险,可是对于父母的安危,她们的心底同样有着深深的恐惧,而就在她们终于跑到自己的家门口,用花盆底下的备用钥匙打开紧锁的大门时,在铺面而来的热气中,她们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已经被大火灼烧的一片狼藉的客厅。 父母的房间门关的紧紧的,大部分的浓烟正是从这里面出来的,张宝和张蓓涨红着脸扑到自己爸爸妈妈的卧室门口拼命地叫喊着他们的名字,拍打着门,可是无论她们怎么喊,里面的父母都没有一丝动静,像是已经沉睡在这一片大火中,再难苏醒了一般。 “爸爸……妈妈……你不要我们了吗……呜呜……你们答应我们一声啊……爸爸妈妈……” 凄厉地大喊着,无论火势多么大,两个小姑娘都没有一丝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 毕竟……这是她们的家,是她们和爸爸妈妈共同的家啊?虽然很害怕,虽然知道会死,可是她们怎么可以丢下自己的爸爸妈妈,独自就这样离开呢……她们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啊…… 自私而失责的父母尚不能明白的,不能抛弃家人的道理,两个不大的孩子却固执地坚持着。她们不知道正是她们父母的不负责任造成了这场让所有住户都陷入灾难的火灾,而此时此刻,就在这对小姐妹已经因为呼吸不畅而半昏迷在卧室门口,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死亡时,她们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紧接着,有个温柔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对她们说道, “别怕,我马上……救你们出去……” * 杜茯苓抱着两个昏迷的小女孩从楼道里冲出来的时候,一众守在外面的消防队员和警察都吓了一跳。 他们根本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有人冲进去了,而现在,火势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了,连经验丰富的消防队员都没有办法进入其中,这个看上去没有任何防护装备的少年却这样出人意料地救了两个人出来,虽然他的脸上和手臂上都已经是看上去十分严重的烫伤。 “小同学!快过来,消毒!消毒!” 几个医护人员冲上去直接接过了那两个小女孩,杜茯苓满脸狼狈地站在公寓前的空地上吐了一口胸腔中的浊气,看着周围人匪夷所思的目光,先是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又一次想要冲进火场里。 “诶!不能进去!不能再进去了!” 两个年轻的警察上去就想把冒冒失失的杜茯苓给架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明明人高马大的,却比不上这个看上去还很瘦弱的少年的力气。两个警察被杜茯苓轻轻松松地挣脱开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杜茯苓再救出两人的情况下,再一次冲进了火场。而不远处的赵发财和白羡生也同时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杜茯苓要干嘛啊?不是把那俩孩子救出来就成了吗?他还要去救谁,里面还有谁?” 不解地抬起狗头看了一眼白羡生,赵发财没搞明白是自己脑子不对路了还是杜茯苓脑子不对路了,白羡生闻言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系统面板上依旧显示着的那对本该死亡的夫妻的死亡倒计时,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这一次同样抱着两个人,不过是两个重量完全不同的成年人的杜茯苓从火场中又一次飞快地冲了出来。 “他出来了!他出来了!” 在场的不少人都欢呼了起来,他们难以相信这个不像人类的少年是如何将这两个已经重度昏迷的成年人带出那片可怕的火场的,而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有勇气做出这一切的,的确已经可以被称之为,英雄。 “呼……呼……” 将那对目前还没有死的夫妻扔在地上,杜茯苓缓缓地叹了口气,甩了甩自己发麻的手,他的脑子里还有些乱,刚刚莫名其妙又冲回火场的举动他知道很危险,不过没有把握他也不会这么做,再加上仔细一深想,杜茯苓又觉得自己做的还算值得。 他并不是出于什么同情心泛滥,才在最后一刻冒死救下了这对不负责任地祖安泽自杀,抛下一对女儿就要离开人世的父母。 事实上,他觉得原先的死亡判定没有任何问题,这对夫妻的死没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即使他们仿佛遭受了很多不幸,满心痛苦与悲伤。 但是之前经历过的那么事,杜茯苓早已不是当初那种全然无知的少年了。柏子仁会选择让他做实习判官,就是因为在很多事情上,其实杜茯苓时常有着和他完全不同的看法。 在这件事上,这对夫妻其实死的不冤,因为死是他们自己找的,没有任何人逼他们,但凡他们有点成年人的担当,拿得起放得下一点,都可以坚强地熬过去,但是他们却偏偏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死。 他们是死了一了百了了,但是他们要是死了,被他们不负责任地丢在这世上的女儿该怎么办?他们因为生意失败而欠下的债务该谁来还?这些因为他们想要寻死就被烧毁的房子赔偿算在谁的头上?为了救人而因此而浪费的警力资源又算是什么回事? 死亡不是活人逃避自己责任的方法。 他们已经是成年人,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简单地利用自己的死,就随随便便地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如果真让他们这么痛快的死了,那才是给活着的人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麻烦,而唯有让他们活着,才能让他们明白,自己所应该承担的责任和良心。 …… 这般想着,杜茯苓僵硬地动了下自己的身体。脸上的烫伤和刺痛有些让人皱眉,周围的吵嚷和那些旁观者的眼神也让他很不自在,他从一位医生的手里接过毛巾,接着便匆匆地逆着人群往外走,可还没走几步,他就看到柏子仁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夜色中,原本在那里的黑白无常却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当他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和柏子仁对视时,他意外地看到柏子仁难得有些僵硬冷漠的表情。 “和我谈谈吧,杜茯苓。” * 深夜的大排档里,两个低着头的少年正相顾无言地对坐着。 周围是各种喝酒撸串的男人女人,大半夜的路上都没什么人了,这里倒是意外的热闹。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烤羊肉,烤腰子,烤韭菜的香味。孜然粉末和蜂蜜的甜香交融在一起,搭配上一听冰镇啤酒,简直是人间天堂。 “两位爷要吃什么呀,奴才给你们烤两串腰子吃吃?” 带着清朝顶戴花翎的小个子男人谄媚地走到了柏子仁和杜茯苓的桌前,杜茯苓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显得莫名有些眼熟的男人,在看到他光秃秃的下半身之后,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在那里见过这人……哦不,这鬼了。 “啊,你是那个在衡水镇卖烧烤的钮咕噜什么……什么的嘛……你怎么到这儿来开店啦……” 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个死人,杜茯苓挺好奇地问了一句。柏子仁显然认识这死人,但是他却没有说话。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从刚刚见面起到现在,柏子仁都没有和杜茯苓说过一句话。杜茯苓心里有些打鼓,再加上之前在火场那么一来回,他也有点累了,倒是那个钮咕噜老板闻言热情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 “哈哈哈是啦,就是我就是我!多亏小阎王扶持经济做的好啊,所以这烤串也卖得好啊,这不开分店了嘛,十里八乡的死人都爱吃我这口地狱辣烤串啊,小阎王,要来点特色烤串吗?腰子要几成熟?要血丝的那种吗?咱们这儿现在还有活动呢,扫鬼信条码,关注咱们店的官方鬼信还送两串金针菇和扎啤呢,杜小哥您要扫一下嘛,可实惠啦……” 一打开话匣子就像个话唠似的说个没完没了,这位钮咕噜瑞福老板说着还拿出了一张条形码卷让杜茯苓来扫,杜茯苓挺感兴趣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直接给扫了一下,伴随着叮咚一声,钮咕噜老板立刻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 “喳,成了!您等好,烤串马上就到!” 说着就打了个千,摇晃着辫子的烧烤摊老板晃晃悠悠地走了,而杜茯苓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化身为清宫剧主角的错觉,一瞬间还真有些哭笑不得,可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他却看到柏子仁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盯着自己,而就在两人视线的交互的一刹那,杜茯苓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喂,看我干嘛,吓了我一跳。” 有些抱怨的语气,不过听起来像是关系亲近的人才会毫无芥蒂的说出的埋怨。杜茯苓说着拿起自己杯子的啤酒看了看,接着有些古怪地挑了挑眉道, “说起来……我可是还有十天可就要成年了,所以喝点酒也应该没事吧……倒是你,你还有两个月才过生日吧?恩……话说你要和我聊些什么,还特意跑到这儿来……什么事啊……” “……” 闻言沉默了下来,柏子仁定定地看着杜茯苓,他看着他脸上的烫伤和脏污,黑色的眼睛渐渐沉淀起一些怒气。 “你在问我?你不觉得该问问你自己吗?” 缓缓地开了口,柏子仁很少用这样带刺的语气对杜茯苓说话,因此在乍一听到的瞬间,杜茯苓立刻就愣住了,而就在他的心底隐隐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的时候,他才听到柏子仁又一次开口道, “当初是你和我说,如果有什么事都要告诉你,现在我把我的全部都告诉了你……可是杜茯苓,你对我坦白了吗?” “柏子仁……你……” 声音一下颤抖了起来,知道面前的人已经知道了自己那个想法的杜茯苓脸色难看地张大了眼睛,他原本是想亲自告诉柏子仁的,他原本是想在一个两个人更和谐的气氛下说出这个想法,可是此刻柏子仁的眼神太过可怕,而杜茯苓张张嘴想要开口时,却发现自己真的无话可说。 “对,我是想去念军校。” 低着头有些僵硬地开了口,杜茯苓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但是出于对柏子仁的尊重他还是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我也很想和你一直在一块,就和咱们以前一样,但是……怎么说呢,我们俩这辈子很长,我不想你以后都和一个废物似的杜茯苓在一块,一直到有一天你厌倦了,或是烦我了,然后就……我们俩就完了……我们俩虽然是你先说出口的,但是真心的,柏子仁,我喜欢你不比你喜欢的程度少……我这个人有很多毛病,和你比起来,我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很多时候,我没办法给你帮上忙……当然,我并不是说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出一出是一出的,这个想法我有了很久了。你也知道,当初那个魂上我的身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了很多……很多很残忍的画面,那个时候我就隐隐地有了一种想法,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有机会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的话,即使如今是和平年代,我依旧愿意……” “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忽然之间开了口,柏子仁望着他,那眼神里有些让杜茯苓为止煎熬的情绪,而他的声音偏偏还听不出一丝异样。 “那……那我……那我就……” 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杜茯苓说完便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他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情感和理想交织在一块,让他立刻做出一个选择实在是很难,而见状的柏子仁只是忽然就笑了出来,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那个叫徒河的男人的事情。 “杜茯苓,你会和我分手吗?” “你……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想干嘛?” 一下子瞪直了眼睛,猛然间从柏子仁嘴里听到这个那个词杜茯苓吓得脸色都白了,他有些着急地抓着柏子仁的手,像是有些愠怒地瞪着面无表情的柏子仁道, “凭什么分……不许分……我就去念个书的事,我保证我老老实实的还不成吗?分手?你想的美你!凭什么分啊,处对象是这么草率的事吗?我知道我这么做的不对……但是我就去个几年,之后我这辈子下辈子都归你还不成吗……你要是生气,你可以打我,骂我,但就是不别分……柏子仁……我……我……我求你了还不成吗……” 说到最后还是软了下来,到底在柏子仁面前窝囊了这么多年的杜茯苓说完便觉得有些丢人。 柏子仁被他这一番话也弄得有些无奈,刚刚在郁如非那儿得知这件事的不愉快和此刻的哭笑不得比起来,实在有些讽刺。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我很难受。” 声音低低地这般开口,此刻的心底的确异常失落的柏子仁专注地望着杜茯苓的眼睛,好一会儿轻轻地开口道, “虽然只有几年,不过想想只要你不在身边,我还是会不习惯,之前我消失了一年,你就着急成那样……现在换成你自己了,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情呢?你如果早一点告诉我,我可以有一个心理准备……但是好在,现在我自己也想明白了,你想做的是对的事,我也为你能拥有这样的理想而感到骄傲……你或许在担心我的情绪或者是我的反应之类的,但你可以放心,我的个人想法只是次要的,我没权利去干涉你的未来和人生……当然,如果你下次做决定的时候,能够提前将一切告知一下你的人生伴侣,而不是让他从某个江湖大夫那里听说,他会更加高兴的。” 这般说着,柏子仁缓缓抬起手,杜茯苓的眼角有些红了,衬着他被烫伤的脸颊让他看的有些难受。他正在经历着人生的第一场离别,他本可以自私地要求这个面前的人留下,让他为自己放弃一切理想和追求,可是最终,他却还是将心里的话都藏了起来,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哪儿都不去,就等着你回来的,行吗?” 第76章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学校都陷入了应考的最后阶段,每个学生的脸上都难免带上一些紧张的焦虑,而这种日子随着黑板上右上角那个粉笔印记的每天变化,终于有一天,定格在一个几乎可以用手指数的出来的日子了。 全校性的动员大会已经开过了,校长在全校师生面前撕心裂肺的演讲虽然有些莫名的滑稽,但也算振奋人心。每个人都在默默地等待着自己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大的考验,他们希望从中验收到自己的学习成果,而从某方面来说,有关于他们未来的第一步,就要由此而变得不同。 自从那晚之后,杜茯苓和柏子仁两个人也算彻是底把各自关于未来的那点想法都讲出来了。杜茯苓一门心思地要去考军校,虽然知道挑选的过程很复杂并且审核严格,但是他还是固执的想要去试试。王维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表现的很不高兴,因为他原本的想法是在杜茯苓高考完之后就送他去留学深造之类的,毕竟他也想让杜茯苓接受更为优秀的教育,他也需要为沈曦的承认付出行动,可是接连在鬼信上劝了好几天,杜茯苓还是那是反反复复的那一句话,接着也不顾王维这个脆弱了那么多年的老妖精心,果断拒绝了他的这个好意。 “除了那里,我哪也不想去。” 说着这话的时候,杜茯苓是坚定的。毕竟,在他的心底,就算是最终他也没能考上自己一心向往的军校,他也不想因此而去往异国他乡,追求所谓更前沿的教育。 柏子仁没有再在这件事上发表过什么看法,因为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杜茯苓需要的是理解和支持,而不是来自于最信任的人的不断质疑和打击。 少年人长大的路上总是充满着各种阻力和质疑,杜茯苓是如此,柏子仁亦是如此。柏子仁曾经希望自己能让杜茯苓的一生都顺遂无忧,而如今,这依旧是他发自内心的一个愿望。 他们两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而共同努力着,而一直到有一天晚自习快结束时,将黑板擦干净的徐云忽然转过身对班上的所有人提了一件事。 “大家还记得上次我让你们填的那张表格吗?就是关于自己未来理想的那个,趁现在有空,大家挨个上来讲一讲好吗?毕竟还有没几天就要高考了,我们这个班级也一起走过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老师也很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之类的,可以吗?” 徐云一说完,大家拿着笔的手就停了下来。发表格的那天柏子仁正好不在,所以此刻他显得有些茫然,而见状的杜茯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愣了一下,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两张空白的表格。 “遭了,我忘记把表格给你……自己也没写完……” “没事,正好即兴演讲。” 坐在前排的肖明月看笑话似的转过头看了他们两一眼,柏子仁见状没有说话,接过那张表格,抬起头看了一眼讲台上,见徐云已经开始叫学生从第一排开始轮流站起来上台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表格,表情一时间有些莫名。 第一个上台的是班里的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她叫杨斐,此刻看上去挺紧张的,平时她很少和班里的其他人说话,不过还是红着脸一点点地把自己的理想都说了出来。 她说她的成绩一般,不过一直很希望自己成为一名护士。她希望考上一所大学,学习护理专业,以后能照顾很多出于病痛中的人,治疗他们伤口的同时,也治疗他们的心灵。 女孩说完后,班里的人都自发的鼓起了掌,女孩涨红着脸,小跑下台,接着上来的是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孩,他叫杜备,平时为人挺和善的,只见他一上台,就挺腼腆地笑了起来,然后就用挺向往的语气说起了自己的理想。他说他想做个建筑师,因为从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玩他们家门口的那块沙子地,他喜欢用砖块做底,往上一点点地垒着自己的城堡,有时候住在隔壁的混球会故意推翻他的杰作,那之后,他就会伤心难过的一天都什么都不想干。男孩说,虽然小时候大家都会有各式各样的梦想,但是这个梦想是他唯一现在还在坚持的,就算以后他成不了了不起的建筑师,此刻的他依旧坚持着,这也不错了。 或许是梦想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些不一样的意味,所以之后的所有上台的学生都像是在这种情绪的渲染中打开了话匣子。就连班里最羞涩的女孩都开始认认真真地说起自己的未来和愿望。 “我想做个老师,和咱们老徐一样又美又好的老师!然后桃李满天下!” “我想做个优秀的记者,去披露这个世上的许多还没有为人所知的真相……” “我想考完之后,就立马和咱们班有个同学表白……哎嘿,徐老师你别瞪我,和她在一块就是我的梦想,不是您说,可以随便说的吗哈哈……” 轻松的气氛中,一个一个学生都上去说了,这其中包括石云,陶秋桦,赵春生,还有班里的其他人,到肖明月的时候,他有点紧张,将自己手里的表格往边上一丢,他迈着步走上台,所有人都坐在下面专注地看着他,连杜茯苓和柏子仁都有些好奇地看向了他,而他只是略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接着大声开口道, “虽然知道你们肯定要笑话我俗,但是我以后还是想去学金融。梦想这种事说起来太玄乎了,我不信也不想去空想些什么没着落的事。曾经的我很极端,我只想完成我自己一个人的梦想,后来我发现,我身上不仅有我一个人的梦想,也寄托着我父母对我的诸多希望……这些希望曾经让我羞辱,但是现在,我体会到更多的是他们的心酸和不容易……我没法再去责怪他们对我的压力,因为他们给我更多的是我压根还没有给他们的……苦难,贫穷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曾经让我自卑的东西根本不知道一提,我会用自己的本事得到所有人的尊重,而非吹嘘……所以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做一个更优秀的人去回报我的家庭。那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全部的梦想……” 这般说完,好一会儿教室里才响起了掌声,肖明月朝下面点了点头,接着就有些不好意思地下了讲台,回到位置上的时候,杜茯苓坐在位置上冲他笑着比了个大拇指,而见状的肖明月只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接着当做什么也看见似的撇开了眼睛。 接着上台去讲话的又有几个坐在后排的学生,轮到柏子仁和杜茯苓的时候,柏子仁倒是先杜茯苓一步站了起来,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站起来的少年,杜茯苓也想听听柏子仁他这个闷葫芦会说点什么的,而就在班里的所有人就这样以一种十分严肃的气氛看着柏子仁上台时,堪堪站定在讲台上的黑发少年却忽然极细微地冲最后一排的某个人笑了笑。 “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自己能做个医生。” 这般说着,将视线下意识地转向某个望着自己的人,柏子仁看了眼手上空白一片的表格,目光平静地开口道, “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能够无数次迎接生的降临,也能够无数次目睹死的离去。对于我来说,我更趋向于拯救而非毁灭,所以在我明确地开始思考我的人生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医生。最早的时候,这个想法的产生是因为我母亲生了一场大病,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能力去做些什么,所以我很焦虑和茫然,生死对于我来说是件非常可怕的事,那个时候我恨不得死亡离得我远远的……当然,后来我也明白,生死之事常有,医生并不是全能,但是当我再一次遇见一个人的时候,我又一次地产生了做个了不起的医生的想法。” 说到这儿,微微停顿了一下,柏子仁像是回忆起什么事似的抿了抿嘴角,好一会儿才接着道, “我以前没什么朋友,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人就是一个坐在我旁边的,身体很不好的同桌。他每天都在咳嗽,气都喘不过来,但是我被别人冤枉了偷东西,他却表现地比我还生气,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还要争着抢着给我出头……我以前觉得这个世界挺现实的,因为我所遭受过的暴力伤害,因为某些不公平的待遇,后来遇见了他,我又不太确定了。这世上好像就是有像他这样的人,虽然我从没有对他说过,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他,因为有了他的存在,让我感觉到的那点人该有的生气,而非我刚苏醒过来时那具僵硬冷漠的躯壳……朋友是这个世上最宝贵的财富,在我因为自身的遭遇而厌恶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让我喜欢上了他,从而喜欢上了这个有他的世界,所以我想救活他,想治好他的病,我想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上得到我想要的那种感情,我想用我的双手去治疗他……即使现在他或许已经不需要了,但是我当初的那个想法却依旧还在,” “不管是他身体上的疾病还是他心口上的伤痕……我都心甘情愿地去拯救……” 教室里的莫名地安静了几秒,好一会儿,还是肖明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这又是在和谁表白呢……”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连柏子仁自己都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他在这个班级一直没什么融入感,不过每一个身处于这个班级的人都对他充满了善意,这一点,他一直知道。随着年龄的长大,他也不再是过去那样永远也无法被他人接近内心的存在了,或许是死人见多了,他仿佛也能感受到了来自活人的暖意,即使这个世界从明天开始依旧充斥着各种让人不开心的事,只要想到有一丝希望,生活都会变得有意义起来。 最后一个上台的是杜茯苓,相比起柏子仁,他在班级里的人缘更好些,老是笑眯眯的样子也看上去更好相处。在此之前,就有不少女孩明里暗里地偷偷地注意过他,而当此时他站在讲台时,所有人也不得不承认,杜茯苓的确是一个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有好感的人。 “刚刚某位同学的表白很肉麻,作为他口中的那位同桌我觉得我脸都红了,但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我还是要说……恩,听到这些话,我很高兴。” 这般说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杜茯苓看着柏子仁,眼神柔软,他以前没听柏子仁说过那么多话,刚刚乍一听,差一点就丢人地直接哭了出来。 “三年了,很开心能和大家做同学,成为朋友……再过不久,我们都要走上不同的路了……虽然很不舍,不过我们到底是长大了……未来很让人期待,因为它未知而美好,在此之前,我已经听到了所有人关于自己梦想的发言了……我真心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梦想成真……” 也许是心底离别的情绪感染了他,也许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这番话说完,杜茯苓站在讲台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像是要将自己的情绪全都汇成一句话般缓缓开口道, “就提前说一声再见吧,大家。” …… 夏天到来之前,今年的高考终于结束了。 为之奋斗了整个青春,挥洒了无数泪水和坚持的孩子们站在学校的走廊上将自己的书本欢呼着抛向天空,在一片雪花般下落的书海之下,柏子仁独自一个人靠在学校的走廊上望着外面发呆。 “志愿已经填好了,就等着政治审核之后的面试了。王维把我的户籍已经转到了他的名下了,我的原始档案也被邱宇给改掉了,杜茯苓这个名字……或许再过不久就要变成只有你记得的名字了。” 几天前的那场对话仿佛在耳边,当时的杜茯苓这般说着,有些感慨地低笑了笑。 他剃了个精神的短发,嘴角带笑,面容因为王维的刻意帮助而稍微显得愈发深刻了些,他的档案照片上已经变成另一个名字,而所有人记忆中的那个刚刚度过十八岁生日的杜茯苓已经成了y市太平间的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到头来,他还是走上了一条和所有非人类一样注定要模糊身份的路,因为政治犯的家庭背景,他没有办法正常地通过政治审核,因次为了能够顺利进入军校,他必须果断抛弃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字,所有和他熟悉的亲人朋友同学也会陆续得知高考结束后杜茯苓意外身亡的消息。 他会用一份属于他的成绩和一个属于另一个已经死亡的人的户籍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而这一去,就意味着,除了唯一知晓真相的柏子仁,杜茯苓在这个世上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柏子仁,你今天也回学校了啊……” 身后传来陶秋桦的声音,柏子仁转过头便看到女孩在用有些忧伤的眼神看着自己,这几天所有熟悉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得知了杜茯苓的死讯,对于他这样一个没有家人,没有固定住所,从十一二岁开始就一直居住在福利院,之后便一直住校的人来说,他的死亡很难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而更多人所表现出来的,则是一种难以置信的伤心。 “真的是车祸吗?怎么会这样的……我听肖明月说起来的时候,我都以为他在胡说……“ 眼睛通红地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少年,陶秋桦和他同伴那么久自然知道他和杜茯苓的关系如何,此刻女孩独自沉浸在难受的情绪中,她想要安慰一下柏子仁,却发现自己表现的比这个本该最伤心的人还要难过。 “我到现在都还不信……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颤抖着问了一句,终究还是问出口的陶秋桦说完便哭了起来。三年的岁月,这个班级的每一个人都对各自有着深厚的感情和友谊。虽然在过程中或多或少地有着些许的不愉快,半大孩子之间的争吵也显得幼稚而可笑,可是时间推移到如今,同窗之谊总显得格外珍贵。更何况杜茯苓还那么年轻,不久前他的生日才刚刚过去,如今便毫无预兆地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 闻言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陶秋桦的柏子仁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了一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所有人来说的这场永别,对于他来说同样也是一场漫长的离别,刚刚去徐云办公室的时候,那个哭的眼睛都红了的老师才刚刚让他有些为难,而如今面对着陶秋桦,他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至于显得自己太过奇怪。 而一直到和陶秋桦分开,那个女孩依旧没有从那种情绪中解脱出来。柏子仁尴尬地安慰了她几句,便独自去了宿舍,进去的时候,门正半开着,他刚想推门进去,却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哭声。 那是肖明月的哭声,虽然微弱压抑,不过声音还是听得出来的。 他是班里最早得知杜茯苓死讯的人,所以对比起其他人来,他的情绪似乎更激烈些。之前的三年时间里,他一直没给过杜茯苓好脸色看,他每天都在心里骂杜茯苓三百遍才能解恨,他的嘴上永远在嚷嚷着有多讨厌多讨厌杜茯苓,但是在心底,他却也知道,如果没有杜茯苓的存在,肖明月还是一个活在自己虚荣世界里的傻子,而相比起对杜茯苓的厌恶,他更多的是对这个人发自内心的欣赏和认同,即使他从没有承认过,他们彼此是朋友。 杜茯苓的最后那声道别,所有人都没有当真。 但是事实上,就是那声道别,真的成了永别。 柏子仁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他的志愿已经填好了,和杜茯苓不同的是,他将志愿选择了h省内的一所中医药大学。 他的判官和他辞职了,短时间内,他再也不想找其他人来替代了。 或许三年,或许五年,杜茯苓把那个联系着他们俩的手机还给了他,而这也意味着至少在短 时间里,他都要见不到他从十二岁之后就一直没有分开过的人了。 ——再见。 ——高中篇结束 第77章 【三年后】 p市中医药大学的专业课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上课,教室里的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前排的几个位置早就被一些女孩给占好了,后面则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男孩。这间阶梯教室很大,容纳两个班的学生也绰绰有余。此时一脸阴沉的中年讲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不耐烦地翻着点名册,而下面的学生们见状,或多或少地都松了口气。 这是这学期的第一堂专业课,大伙儿早就听说这个老师脾气不好,敢翘他课的人都得期末提头来见。他们现在都大三了,心里或多或少地都有些自诩是老一辈了。前两年吧,他们或许还在傻不拉几地担心着学分之类的问题,现在则一个个混成了老油条,大学里面现在都讲究宽松式教育,所以不少没什么自律意识的学生们都会下意识地会开始学会自我放松。这种散漫的学习态度不知何时已经形成了一种风气,而只有遇到某些特定的老师时,他们才会下意识地夹紧尾巴做人,俨然又回到了紧张兮兮,担心班主任随时从后窗口冒出来高中时代。 “你们男生宿舍那边……还有谁没来吗?” 年轻俏丽的女孩冲着后排东倒西歪的男孩们问了一句,漂亮的脸蛋和高冷的表情让一众原本因为通宵打游戏而显得有些颓废的男同胞们都精神地挺直了背。 “老张……老张……你说你说!” “别别别,我紧张,要不你说……” “怂不怂,咱们宿舍怎么出来你这么个懦夫呢……” “哼,你们都怂,看我来说……” “嘿,你行你上……快快快……” 几个男孩互相推辞了半天,眼看着女班长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他们才有些艰难地派出了一个代表所有人来解答这位漂亮女孩问题的勇士。 “报告班长!全员到齐!自从在您的教导下,我们哪还敢随便逃课,拖咱们班级的后腿啊,那必须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啊,今天我们可是都六点就起床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今天可是要上课的啊,作为祖国的花朵民族的希望我们怎么能翘课你说是吧?那必须是得都过来……哦,不对……” 被派出来代表大家发言的瘦小伙手舞足蹈,油嘴滑舌地说到一半就住了嘴,虽然和校花说话的确很爽,但是说错了话估计也得被讨厌一下,再加上这姑娘可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他们这些普通青年可不敢随便高攀,而闻言的女孩也皱起眉,用疑问的眼神地看了他一眼,她刚刚刚清点人数的时候的确发现有些不对劲,可是找了半天也没发现班里少了谁。这个班聚在一块也有三年了,虽然大学里大家除了上课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可是没道理她找不出这个人呢,而就在她有些疑惑自己究竟漏了谁时,她却得到了那个油嘴滑舌的男孩一个吞吞吐吐的答案。 “那个……是有个人没来……就那个神神秘秘的那个谁啊……叫柏子仁的……” …… 站在马路边看着缓慢跳动的红绿灯,熙熙攘攘的行人个个神色匆匆,站在人群之中的黑发青年低着头,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看上去过分朴素,但是衣架子似的身材却将这身土气的衣服穿得莫名好看,他背上背着个半旧的书包,外套的帽子戴在头顶,过长的额前碎发遮挡住了他深邃的眉目,而他的全部面容则被一个黑色的口罩挡住,看不见分毫。 看他的打扮应该是个在校大学生,虽然看不清长相,却隐隐地觉得这个人站在人群中都显得有些不一样,如今正是夏天末尾最热的时候,站在大马路上,不少人都觉得闷的难受,可是只要站在这个人边上,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阴冷之气自你的脚底板袭了上来。 此时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不少人都在偷偷地注意着这个打扮奇怪,个子很高的人,而被所有人注意着的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手表,在注意到时间显示离他的新学期第一堂课还差十五分钟便要上课时,他才显得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今年夏季死亡事故高发期,他不可能因为要处理那些堆积的死亡档案,而被迫搬出宿舍。如果不是因为柏青自作主张地给所有员工放了个长假,他也不用一个人硬着头皮干了五个鬼的活。如果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水鬼不是硬要拽着他一起在浴缸里淹死,他就不会因为感冒而睡过了头。而如果不是睡过了头,他根本不可能会到现在这个时间还站在马路边发呆…… 想到这儿就觉得有些头疼,活了这么大头一次睡过了头,累的眼圈都有些发黑的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站在马路上,再看到指示灯终于跳过来之后,他才缓缓地迈开了脚步。 三年前他选择了省内的一所中医药大学进行学习,这所大学在离y市不远的h市,柏子仁独自一人来到了这所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大学,接着便开始有目的地将自己的某部分产业逐渐地转移到这个未来要生活很久的城市来。 柏家超市的第不知道多少家分店如今已经在不少城市都安家落户,作为死人界的第一家快捷超市,如今这个金字招牌已经彻底打响,广为鬼知。柏子仁多年前的前期投资一项项的给他该有的回报,而在拥有了大笔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财富之后,柏子仁也并没有将自己的生活变得多么奢侈,反而是将这些钱每个月都有计划地捐献给了多项基金,以此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方小雅教书的那座大山,柏子仁亲自去那里为他们送上了修造一条公路的全部款项。马森和方儒牛生活过的那个小镇,柏子仁也一直默默地资助着那些或是努力求学或是身体残缺后遗症的孩子。 尽管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柏子仁有时候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个身价数亿亿冥币的年轻高富帅,永远一年四季一样款式的运动服,因为遮挡住眼睛的过长刘海,也因为缺少睡眠和工作环境,他的气场始终停留在生人勿扰的状态,而在一边继续上大学的同时,柏子仁依旧有选择性地添置了一些烂尾楼之类的房产,一部分留给自己离校时居住,另一部分则将租赁给某些有头脑的死人们,供他们开设店铺。 虽然还在念着书,但是柏子仁光靠那几项进账就过的足够富裕,再加上蒋碧云这几年的服装生意在柏青的帮助下越做越大,最近的一段时间她时常要出国做一些展销会之类的活动,自然也就和柏子仁聚少离多,偶尔的一个越洋电话听上去也是有些哽咽,字里行间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又是让柏子仁不要亏待自己,又是让他多去和别人教教朋友。 自从杜茯苓走了之后,柏子仁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王维和邱宇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带着和他们一起消失的杜茯苓也彻底没了音讯。 柏子仁又一次变成了孤家寡人,身边的死人们个个咋咋呼呼,却也没办法让他再回到有那个人在的日子了。 杜茯苓,杜茯苓。 有时候反复想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柏子仁才会觉得心情变得稍微明朗些。 毕竟是将近十年的彼此陪伴,毕竟是从未分开过的至交,沉默的人因此而变得愈发沉默,虽然偶尔也会和别人有所交流,但是作为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来说,柏子仁的生活状态更趋向于是一个毫无趣味可言的老年人。 不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因为阎王这份工作的问题他也开始不在住校,上课的时候他大部分时候坐在最后一排,一上完课就立刻消失,班级和宿舍里的人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不爱说话,性格阴沉上,而更多的人也对这个穿着朴素,性格无趣,连脸都让人记不清的人没有任何探究的兴趣。 …… “柏子仁?他……他不住校?” 漂亮的女孩仔细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班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对于她来说,她只隐约记得这个人好像不怎么出现,因为和班主任辅导员申请了外住,所以神秘得很,记忆中的几次见面,那人都据说因为脸上过敏,所以带着口罩,不过对于女孩来说,这种根本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也不值得她注意,所以想了想,她只是点了点头,冲那几个男生说道, “你们有他电话吗?可不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 “我们没有……上回从他桌上抄了个电话,想以后有事找他,可是后来打了一次,发现直接打到市殡仪馆里了,我们就没有打过……” 这般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挺渗人的事情,虽然大伙都是学医的,第一学期就是上过解剖学,看过太平间的人,但是想到那个眼神比死人还恐怖的柏子仁,这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还是挺尴尬地摇了摇手。 “这位大神太神秘,我们可不敢和他多说话……我到现在可还记得那时候有人说,他在和顶楼实验室的标本说话的那件事呢……” “啊?就是他?” 一听这男生这么说,女班长也想了起来,他们学校之前的确是出了个挺可怕的事,说当时二年级有个学中医的学生没事就跑标本面前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说话,搞得那些学外科的学生都不敢进实验室。后来也证实了这学生没臆想症,就是闲着无聊,而当此时再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女孩就觉得有些无语了。 “所以说……你们谁都联系不到他?” 问出这话的时候,女孩自己也有点无奈,谁能想到,一个人和整个班上的人同班那么久了居然还没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的,而闻言的几个男生也立马笑着摇摇手道, “真联系不到,真联系不到……估计在这世上,也只有鬼能联系到他了吧……哈哈……” …… 【滴——您有新消息提示!】 柏子仁走过路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系统的鬼信提示音响起起来,而与此同时,他刚好站在了一个要通往学校方向的路口。 【刘慧珍】 小阎王你在吗?打扰了,刚刚定位到你在青浦这边,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完全陌生的名字,看头像也只是系统默认的一个小骷髅的头像,柏子仁不知道她怎么就知道自己在这附近了,不过以他的名字在死人界的知名度,每天都不少鬼找上门来让他忙也不算奇怪。 【阎王】 是的,我就在附近路口,有什么事吗? 尽量耐心地开口,柏子仁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看了眼附近的路牌,虽然的确是快迟到了,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看看是什么情况。而在下一秒,他就得到了答案,因为那个陌生的死人直接发了一张照片过来,而在照片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躺在路边,一脸苍白喘着气。 【刘慧珍】 求求你,救救他。 * 人群熙熙攘攘地路边,不少路人都有些迟疑着围观着一个坐在路边的老人。 他穿着件半旧的衬衫,满头是汗,因为身体不舒适的原因他此时正坐在马路边角,而在他的手边正放着一个精美的蛋糕盒子和一塑料袋面条。 近几年社会上这种老人路边晕倒案屡见不鲜,大伙儿现在对这事都显得有些麻木,在心底,真遇上这种事,大家还是会不忍心,毕竟看着和自己爹妈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就这么坐在路边,没几个人能看过眼去。可是真遇到那种不讲道理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好在,中国人的天性里始终有着几分天真和柔软,社会力量的强大让他们还是愿意相信一下这个社会的底线,于是此时,当这个原本走的好好的老人毫无预兆地坐在路边开始大幅度地喘气时,两个过路的青年男女先是迟疑一下,接着还是选择走了过去。 “大爷,您怎么了啊?” 女孩俯下身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看这老大爷的状况她也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了,但是她家里也是有老人的,看到这老大爷这样,就这么躲躲闪闪地走了也不好。想到最近天气越发的闷热了,女孩猜想是中暑导致了老人难受成这样,便赶忙从自己身旁男友的手里取了一罐冰镇的饮料。 “我给您拧开,您喝点……是不是中暑了啊大爷?” “啊……啊,没事……谢谢……谢谢你……姑娘……”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中越来越少的空气,嘴唇都失去颜色的老人两眼发黑却还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天气闷,他早就觉得空气里有些尘埃让他呼吸都不太舒服了。他得哮喘病有快二十年了,从还是个小年轻的时候就离不开那个药瓶子,但是今天出门取蛋糕的时候,他一着急便给忘了,此刻他连说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面前这两个好心的姑娘小伙递过来的饮料让他的心有了些许的暖意,可是渐渐地他还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了。 “我……我……我好难受……我还急着回去呢……今天……今天是我老伴生日……” 将手边的蛋糕放好,老人整个人都忍不住往下仰,他的心跳在不断地加快,失去氧气的感觉让他的脑门上全是汗,而周围一大片围观的人也让他的太阳穴越发的疼痛了。 “我看这还是赶紧的打急救电话吧……这老爷子看上去不大妙啊,这可不是中暑,是哮喘吧?” 人群中有个路人忽然说出了口,大伙一听都吓了一跳,可是周围也没个会急救的人,大家干着急了半天,只能不断地打急救电话,而那坐在地上的老大爷,如今也是面无人色,嘴唇发紫,看上去十分的危险了。 “我要回家……我老伴今天生日……我要去给她下长寿面吃呢……她最爱吃我做的长寿面了……呕——” “老大爷,您……您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您的药带身上了吗……” 开始就蹲在地上一直和老爷子说话的那个女孩见状也有些急了,老大爷眼看着不行了,她没有任何急救经验,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真正的帮到这个老爷子,而此刻老爷子干呕的越来越严重,嗓子眼里像是堵上什么东西似的气都喘不过来,很多人都已经开始忍不住上网搜索相关网页了,人群中却忽然挺突兀地跑出来一个背着包的年轻人,接着他便立马跪在了地上,动作熟练地开始为老人急救。 “帮我扶他一把,我需要给他祛痰。” 声音清冷地开了口,女孩和她的男友齐齐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这年轻人是怎么冒出来的,倒是这带着黑口罩的年轻人一边脱下口罩,一边冲他们淡淡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是医科生,他现在这个姿势不对,夏季天热空气里细菌多引发的细菌感染,现在痰卡着嗓子了,你们帮我扶着他,不然他会被活活闷死的……” 目及之处,长期不见阳光的皮肤比身为女性的女孩还要好,黑沉般的眼睛被碎发遮挡了,却不见丝毫魅力。这个脱下口罩前显得毫不起眼的清俊青年此刻说着话,却莫名地将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去,而当他用那种淡漠的语气冲你发话时,又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说服力。 这种感觉来源于他眼中的正义,也来源于他毫不犹豫的为老人祛除喉咙口痰液的举动。 每个善良的人总会看到一些善良的东西,而当此刻,女孩恍恍惚惚地握住了老人冰凉的手,接着冲面前的青年点点头道, “好……好……我们都听你的。” 第78章 一收到那个叫刘慧珍的素不相识的死人的请求,柏子仁就开始跑着往那个老爷子出事的地方跑去。 他不太清楚一个死人怎么会好好的让他去救个活人,不过那老人的名字并不在生死簿之中,他查了一下,也没发现这个叫赵祥的老人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想来应该是因为某些预料外的事情发生导致了他的困境,才使他出于如今生死垂危的局面。 所幸的是,这地方也不算难找,老远的柏子仁就看到有不少人在那儿围着,有两个小年轻在很热心地扶着老人家,并和他小声地说话,而边上的人也在着急地打着电话,有几个人也在路边拦着车,有的甚至连会耽误自己上班时间这件事也都没工夫管了。 说实话看到这一幕,那一瞬间柏子仁还是觉得挺感慨的,毕竟黑的白的他都见过,脏的香的这世上也都有,虽然某些让人寒心震惊的事时不时就有,可是大多数时候普通而善良的人们还是能坚持着心中的良知,古老民族骨子里的那份热情和正义也没有被磨灭,这也是每一个热爱着这个国家和人民的人所乐意看到的。 “帮我扶他一把,我需要给他祛痰。” 上去就和边上的好心路人做了个自我介绍,柏子仁蹲下身扶住了老人,一边查看了一下他在系统上所显示的基本信息。寿数余额还有十年,看来今天这场无妄之灾并不会危及到他的生命,不过看着赵祥老人面色发紫的样子,柏子仁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好……好,我们都听你的。” 或许是因为柏子仁气场的问题,那两个热心帮忙的青年男女听他说完都显得有些郑重地点了点头。男孩站起来帮着让热心的大家都散开些方便老人呼吸,女孩则从包里拿出一把翠绿色的太阳伞给晒得额头出汗的老人遮挡阳光。 翠绿的小花伞下,刺眼的阳光闪的人难受,一身黑衣的青年侧脸冷漠,却有几分别样的吸引力,围观的路人中有个打扮干练,带着眼镜的女性有些感触地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铺在地面,接着让老人小心地半靠在一边的水泥墙上,在做完这一切后,跪在地上的青年便开始低声嘱咐着老人用逆向用力的方式呼吸,在确定老人实在是没有办法自主呼吸时,他想了想,接着便直接用自己的口腔开始帮助老人祛除喉咙中的淤痰。 说实话,这种事让一般人来做,肯定是有些为难的。 就算有时候是自己的家里人,可是要克服这种不太干净的感觉还是显得很不容易,但是对于医务工作者来说,这种事又是每天必须要面对的。从简单的擦洗到一些针对根本没办法自理的病人的特殊照顾,许多医护人员都必须抱着及其端正严肃的态度去做好着一切。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同样也是治疗和帮助病人康复的一部分。 如今的社会,医生一直是大众眼中的高薪人群,来自社会的各种批评也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而越演越烈。医闹事故每每发生,很多时候大众往往会把眼光放在一些极端问题上,却又忽略了这些医护人员在面对某些常人根本没法理解的问题上的辛苦和无奈。 柏子仁在前几年曾经遇到过一位在非典事故中去世的护士,据她说,当时在非典中死去的大多数是在第一线的医生和护士,而那时,根本没有人去想什么红包回扣药品倒卖。她的孩子才两岁,就失去了自己母亲,而相对的,这位伟大的母亲又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无数因为那场可怕的传染病而在躺在病床上而没有任何人可以关爱和保护的孩子。 选择一份职业,就必须因此而产生责任感。柏子仁在大学里呆了那么久,这种认同感也会来的越发的强烈。相比起因为疾病而带来的污秽,他所见识过许多真正肮脏的东西往往都来自人的内心。系统给了他判断是非的特殊力量,而由此而来的对他心性的锤炼才更显重要,因此在能够使这个老人从危机中解脱出来这件事上,他并没有思考什么多余的问题,便直接做了。 ——可是这一幕对于所有围观的路人来说,却无端地让人有了几分感动。 温暖和善意是有感染力的。 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家的老人出门遇上了这样的好人,他们也会发自内心的感谢。 这就好像每次新闻上爆出有什么恶劣的事情时,大家都会下意识地反应说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坏的人,而在遇到让人为之感动的好人好事的时候,大家又会下意识地感慨一句,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一样。 人群中发出了几声极小声地感叹,那个从开始就一直在边上的职业女性更是拿起手机小心地抓怕下了柏子仁为老人急救的这一幕。 从他弯下腰之后的温柔举动,到用心地为老人抚弄后背的侧脸,再到从路边的行人手中接过水漱口时轻声说谢谢的样子。古怪装扮后的青年有着一张让人心动的脸和一颗让人钦佩的心。 目及之处,青年已经弯腰背起老人上了姗姗来迟的救护车,人群开始帮助着他们上去,而看老人的脸色,显然他已经因为青年的帮助而从危险中脱离了出来。 这般想着,职业女性若有所思地将这几张照片统统传上了自己的个人微博,并在照片边上加上了几个爱心的表情和一段话。 张婧v 【图片】【图片】【图片】 出门路中偶然撞见的一幕,帅气的小哥,美丽的心灵~简简单单的一个举动温暖了人心,让我们为他点赞~ …… 专业课已经开始了十分钟,站在讲台上面的讲师已经点名结束。 整整两个班八十几号人,除了柏子仁,其余的人都到了。 这对于一个一直以来为人颇为严肃,对学生们要求严格的老师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的行为。 新学期第一堂课,居然就敢不来上?这些整天不来上课的学生不就是拿着爹妈的钱胡闹吗? 这般想着,重重的在那个学生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大叉之后,皱紧着眉头的中年讲师只是冲坐在第一排的女班长说了声,通知他学期末不用来考试了,就直接开始了讲课。 坐在下面的不少学生闻言都小声的窃笑了起来,不少人遇到这种事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幸灾乐祸,跟何况是这种不熟的人。 闻言的女班长倒是脸色不太好,毕竟对他们整个班级来说,老师留下了坏印象,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想到这儿,难免就对那个叫柏子仁的有了几分埋怨,这个女孩将自己的专业书翻开了几页,刚要认真听讲,却听到了身旁的一个女孩压低着的惊呼。 “哇,任婷,你看你看……” 小声地推了推女班长,这个上课还不忘忙里偷闲刷微博的女孩是她的舍友,因为是个微博狂人,她有时候吃饭睡觉有时候都要抱着个手机不撒手。因次对于网络上的各种各样的最新讯息,这个女孩总是来得比周围人要你来得迅速些,于是当此刻被推了一把,任婷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看了眼台上的老师,小心地凑到舍友的身边瞧瞧地问了句道, “怎么了?” “咱们市出了个微博男神呀,哇,你看看你看看,长的不错,人品也好,不知道是哪所学校的啊,今天在青浦那边救人被微博上一个著名的博主给拍到了,现在转发都过万了呢……” “切,不会是炒作吧?我可不要看什么自拍照啊……那种一个男的撅着个嘴的样子太恶心了……你可不要给我看什么锥子脸男神什么的……” 闻言下意识地抨击了一下,任婷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挺清醒的,所以对于这种网络炒作她向来都是不太感冒,可是今天的舍友似乎显得比往常兴奋,只见她立马摇了摇手否认,接着压低着声音道, “不是不是不是,你看呀,没骗你,你看一眼就懂了,是真帅哥……” 说着,将终于缓冲好的照片凑到任婷的面前,室友笑的贼兮兮的看着就有些渗人,任婷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屑,所以也没仔细看,就低头随便瞧了一眼,可是这一眼,她却被照片上的那个青年的侧脸一下子吸引住了眼睛。 那一瞬间,有种很难以形容的熟悉感觉,不过这个男生的确气质好的要命,简简单单的短发和运动服,但是偏偏就是穿出了一种很干净英俊的感觉。因为现场可能比较混乱的原因,那几张照片明显都有些糊,但是当看到最后一张,男生拿着矿泉水瓶子仰头漱口,不经意瞥向镜头的那张时,任婷还是不可否认的承认,那双漂亮的黑色眼镜让她一瞬间都有了一种被电到了的感觉。 “我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低低地说了一句,任婷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的舍友一眼。闻言的女孩没忍住笑,将这条微博顺手转发,接着便小声嘲笑道, “得了吧女神,刚刚高冷的是谁呀……现在可不许装熟人,男神可是属于人民群众的……” “谁和你胡说了,爱信不信吧你……” 被好朋友笑话了也显得有些尴尬,任婷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是蛮歧义的,便干脆抬起头认真地听起课来。可是一边听着课,她的脑子里还仿佛印刻着那个男生那一瞬间的眼神。 她绝对见过他,但是为什么自己就是偏偏想不起来呢……明明是个这么出挑的人啊…… 在心里这么想着,一直到上午上完课任婷都还在想着这件事。 下了课,大家都去食堂吃饭,就她还要去辅导员办公室里去说一下今天这事。因为毕竟是一门大课要被当掉的事,再加上那个叫柏子仁的现在都没来,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什么私事给耽误了,她也需要给辅导员汇报一下情况。 可是到了办公室里和辅导员聊了几句,辅导员却意外地对这件事显得有些宽容,而就在任婷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显得莫名兴奋的中年女老师时,却被她下一秒说的话弄得彻底愣住了。 “任婷啊,你早上没刷微博呀,柏子仁今天早上在青浦救人了呀,咱们学校这次也算是上了头条了啊……今天这事不算他的错,待会儿我就打电话给郑老师说明情况……” “他……他就是柏子仁?!” …… 另一边的柏子仁此刻还不知道,他无心的一个举动已经被人传上了网络,成为颇有噱头的网络男神。 不过网络这种东西,每天都会有扎堆的新信息冒出,它的时效性也说明了它的更新换代性是多么的快。大伙是娱乐心理,当事人也不必当真。 从现场离开后,柏子仁就领着老人家一路去了医院,给他垫付了医药费之类的,又直接找了辆鬼出租直接送老人回家。路上的时候,老人还是一直拿着他刚刚在路边也不肯丢掉的蛋糕盒子和那一袋子手擀面。因为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所以他也没看清开车究竟是什么鬼,反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感谢柏子仁的话。 “小伙子……谢谢你,糟老头子这条命多亏你了啊……” 小声地这般说着,赵祥老爷子显得有些感动,因为他和自己的老伴并没有生育,所以看到这种懂事的小辈他难免的有些情绪上的激动。 “没事的,您原本就会长命百岁的。” 淡淡地说了一句,柏子仁这般说着,余光撇过了老人手里拎着的东西,联想起他刚刚半昏迷时还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些话,柏子仁好奇地问了一句道, “今天是您老伴的生日?” “是呀是呀……今天是她七十四岁生日啦,四月九号,不会忘了……所以我才大清早地起来又是买蛋糕又是买手擀面嘛……着急匆忙的就忘了带药在身上,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又要怪我粗心大意,在我耳边唠叨半天……唉,一把年纪的老太婆就是这个不好,嘴碎……不过我买到了她最爱吃的手擀面,几十年的老口味咯,她就爱吃这一口,我给她做一碗她就不生气了……” 这般说着,原本显得没什么精神的赵祥老人一下子便打开了话匣子,或许是提到了自己的老伴,他开心得意地就像一个刚刚陷入恋爱的小年轻一般可爱。虽然满头白发,刚刚从生死中脱离出来,但是老人家更多的还是对今天这个特殊日子的重视,而这种流露于字里行间,让柏子仁为止动容的情感,也仿佛让他觉得心口某个地方开始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为彼此庆祝生日,给他买他最喜欢吃的东西,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庆祝一下,这曾经也是柏子仁和杜茯苓每年都要一起做的事。 那个时候,还有蒋碧云,还有其他人,不过每年不变的就是一定他们两个。 从十三岁那个生日起,他们一直在一起。从孩子到长大,每年的那个日子都会变得格外特别。 每年杜茯苓会早好几天就给他准备礼物,第一年一起过生日的时候,杜茯苓什么都没准备,因为他事前并不知道那是柏子仁的生日,一直到蒋碧云说起,他才知道,而那之后他整整不开心了一天,一直到后来,他和柏子仁一字一句地约定,今后的每个生日他都会记住这件事才算过去。 后来的每个生日,杜茯苓都记住了。他给柏子仁买过衣服,送过皮带,做过面条,高二那年还特意和班上的女孩子们学了在宿舍里给柏子仁织了条难看的要命的围巾,而就在他们分开的那年,他们却因为离别而没能一起度过生日,只能在杜茯苓临走的那天,接了一个苦涩的吻。 “我等着你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 那时两人说的话还在耳边依稀回响,身边的老人也在说着与自己老伴的那些趣事。 属于心爱之人的点点滴滴对于老人来说都是最值得向别人炫耀的回忆,而一直到柏子仁和赵祥老人坐车回到他的家中时,老人都没有收起自己嘴边的笑容。 他在柏子仁的搀扶下,一路艰难地爬上了楼梯,柏子仁给他提着蛋糕盒子,他则一边喘着气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小柏啊,待会儿你也要吃一碗再走知道吗……我煮的面那可是相当的好吃,当初老太婆第一回吃我做的面就立刻答应嫁给我了……” “谢谢您……不过这面看着不够吧,还是您和奶奶吃吧,我待会儿还回学校呢,不麻烦你们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柏子仁看老人家手里那点面总共也没多少,便下意识地拒绝了,闻言的老人只是含笑着连连点头说,够的够的,你别担心,接着就掏出自己的钥匙开了老式的防盗门。 伴随着门缓缓打开,柏子仁看到了赵祥老人居住的家。家里面的陈设倒是挺干净整洁的,但是好像没什么生气。或许老人家的生活就是如此,窗台上倒是摆着很多盆兰花和一个挂着的鸟笼,而就在柏子仁慢慢跟着老爷子走进这间小屋子的时候,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摆在屋子正中间的那张桌子和上面那张照片。 【——爱妻刘慧珍逝世于2000年11月3日】 小小的一排红字写在照片的旁边,木质的镜框里装着一个微笑着的老奶奶的照片,黑白色的色彩让照片看上去莫名的让人有些伤感,但是老人家充满温暖的笑容却让这个看上去昏暗的家都仿佛变得明亮了起来。 “这是她第三次化疗的时候拍的,带的是租来的假发……影楼里的那个小伙子当时还以为我们是去拍金婚纪念照的,所以才笑的那么开心……谁知道我是去送这个老太婆拍遗照的啊……” 将自己手里的蛋糕盒子轻轻地放到桌上,赵祥老人这般微笑着说着给柏子仁倒了一杯水,他看出这个年轻人此刻的情绪有点低落,于是便立马开口道, “一斤面条正好两碗,我就吃老太婆这碗,你吃另一碗……可不许不吃啊,就当给我这个老人家个面子吧。今天要是没了你,老头子我估计就得死在那大马路上了……老太婆去世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活着,不活到两百岁不许下去见她,我一字一句地记着呢,可不能伤了她的心,再说了,我还得好好活着,每年给她下面条呢,我要是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记得她是哪天生日的啊……” …… 这天中午的午饭,柏子仁终究还是在赵祥老人家里和他一起吃了碗面。 面条挺咸的,不过和甜腻的蛋糕一起吃着,又觉得心里有些意外地酸。 老爷子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他又接到了那个叫刘慧珍老人的的鬼信,这一次上面只有一个微笑着的表情和一声短短的谢谢,而柏子仁也明白了…… 在这个世上的某一角落,这对曾经相爱几十年的老人依旧以他们不知道的方式彼此陪伴着。 ——因为爱情,随生命而不朽。 第79章 又是一个新的周一,吸取了上一周因为迟到而被迫逃课的经验,柏子仁一大早就来了学校,等在了教室里。 上一次的事情,最终因为某些柏子仁自己也不太了解的原因而圆满解决了,虽然不太清楚老师怎么会就不追究自己了,但是对于这种事他从来都缺乏探究欲望,因此也就得过且过了。 空旷的教室里此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前排的位置坐着两个窃窃私语的死人。柏子仁原本也没想和她们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可是隔一会儿那两个死人就转过头看他一眼,隔一会儿她们又转头看他一眼,一直到柏子仁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时,那两个脸色青白的鬼姑娘才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 “您是小阎王嘛……可以……可以加个鬼信好友吗……我们关注你很久了……” “……” 闻言愣了愣,头一次接受来自异性示好的柏子仁显得有些意外。毕竟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一直不太讨女孩子喜欢。或许是因为过于阴沉的性格和沉默的脾气,总之相比起杜茯苓,他一直没什么所谓的追求者,如今面前的两个虽然是女鬼,但是看着她们红扑扑的脸和紧张的发着抖的舌头,柏子仁也觉得不太好拒绝,这般思索着,便干脆地点点头加了这两个女鬼的鬼信号,在两个女鬼兴奋的欢呼声中,他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教室的门就被打开,接着几个说说笑笑的女孩就陆续走了进来。 “任婷啊,今天和我去逛街吧,我看中一条可好看的裙子……” “行啊,不过下午茶你请啊,我可不是白陪你的……” “啧啧啧,知道啦,你也给自己买点新衣服嘛,人美也不能这么浪费嘛……” 原本安静的教室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那两个女鬼见了生人便立刻脸色不太好地逃走了,只有柏子仁继续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这些进来的女孩子中,先进来的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看样子应该也是来这个班上课的学生,柏子仁抬头看了她一眼,隐约记得这个女孩是他们这个班的班长,而就在女孩和她的同伴说笑着终于找到位置时,她们一抬头,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柏子仁。 黑发的瘦削青年,素白冷漠的脸,他带着副细丝眼镜坐在那儿看着书,好看的手指夹在书页中。阳光透过窗边的玻璃投射进来,从这个角度看,刚好能隐约能看见他微微抿起的苍白嘴唇。而这一幕,不知道怎么的就让这些姑娘们再也说不出话了,一个个干脆地找了张位子坐下,接着便脸颊通红地小声说起话来。 “那那是……那个柏子仁吗?” “是呀是呀,就是他呗……以前都没注意过他,真的不错啊……” “嘿,又花痴了你……有本事上去和别人说话啊……” “我可不要,那显得我多倒贴啊……我就乐意让别人来追我,再帅我也不上赶着凑上去呢……” 几个女孩小声地说着话,虽然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因为前两天的那件事对这个叫柏子仁的同班同学有着几分好奇,可是真要是让她们怎么样,她们又到底坚守着几分女孩子的矜持和羞涩。 可是就在她们聊天的同时,她们却没注意到,一边的任婷一直没说话,而等她们开始将话题转移到下一个时,一直坐在旁边的任婷忽然将自己的包拿着站了起来,接着在其他几个姑娘的注视下朝着柏子仁的方向就走了过去。 “诶,任婷你……” 几个女孩面面相觑,不知道任婷怎么就忽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而紧接着任婷的行为更是让 她们大跌眼镜,因为这个一向以性格强势和眼光极高出名的本校校花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柏子仁身边的那张空位,接着便缓缓地坐了下来。 “同学,这里有人吗?” 年轻的女孩明眸善睐,微笑起来的样子充满魅力,她留着一头最能让人联想起纯情校园故事的美丽长发,白裙飘飘仙气十足,而当她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冲别人说话时,大多数男孩显然是抵抗不了她的吸引力的。 “……” 从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后,柏子仁就抬起了头,他注意到刚刚和身边这个女孩一起进来的几个女孩都在窃笑着看着他们,而此刻笑的从容的女孩其实呼吸间也有些隐隐地紧张。说实话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点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个情况,不过联想到刚刚那两个害羞的女鬼,柏子仁又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说话……那我就坐在这儿了咯。” 没听到任何回答也并不尴尬,任婷这般说着微微笑了起来,尽管面前的柏子仁看上去完全无动于衷。 从一周前起,她就开始为这个叫柏子仁的男孩而开始上心。最开始的时候她是在下意识地向老师打听有关这个人的信息,从他一直就及其出色,每年都会拿到国家奖学金的成绩到他住在校外其实是在兼职供自己读书的这件事情。任婷每知道一点,都会对这个男孩越发地对了一点好感,这份好感来源于她对于柏子仁这个人人品和气质的倾慕,也来源于他的确很优秀,和自己一样优秀的原因。 从小到大,任婷都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她有良好的家世,父母亲均是业界著名的医生,她打小长的漂亮,念初中那会儿,大家刚有一点性别意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不少小男孩心中长大一定要娶的那张小姑娘。她成绩优异,无论是进入大学前还是进入大学后,都能始终保持班级冒尖的成绩。也因此,在逐渐长大而身边人都开始或早或晚地陷入恋爱时,唯有任婷一个人就这么单了下来。 大学恋爱大家都讲究个时效性,虽然也有人会在毕业后依然坚持着那份可能跨越了地域和诸多困难的感情,可是大多数时候,这份属于最后一段校园感情的恋爱往往会无疾而终。 任婷一向较真,完美主义者的她骄傲自我,也非常的不喜欢将就。感情这种事,在她眼里就是必须建立在双方条件绝对合适的基础上的事情,如果对方既不优秀,也不出众,她根本没有办法委屈自己去接受这段感情,而在得知有柏子仁这样一个人存在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在心里打定了注意,要让这个一看上去就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男孩喜欢上自己。 这般想着,她也这么果断的做了。虽然心里到底有些羞涩,但是她还是聪明地为自己留着一点余地。人生头一次如此勇敢地对一个异性表现出了这样主动的示好,这放在从前是任婷万万不敢想的,而就在她忐忑地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专业书,想要借着问些专业性问题的机会和身旁显得有些冷漠的柏子仁说说话时,她却忽然看见柏子仁面无表情地接通了一个电话。 视线所及,任婷看到那是一只及其老式的手机,不同于市面上现在人手一只的智能机,这个手机破旧的就想一个世纪前穿越过来的。可柏子仁居然就这么毫不在乎地用着这只和他本人一点都不相称的手机,仿佛完全不在意任婷看怪物般的眼神。 心里几乎是一瞬间联想到柏子仁据说并不太好的家庭条件,她一方面有些同情这样一个男孩,一方面也因为他的贫穷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柏子仁的确各方面都很出色,但是今后如果要让自己的父母认可他,这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唉,人果然是不能十全十美的,如果他家里在富裕些那就更好了…… 这般在心里想东想西着,任婷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而在她的身旁,柏子仁显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心理动态,反而是自顾自地在和电话那头的那个p市本地分店店长交代着事情。 “小老板……对不住……白天给你打电话了……今天早上睡前我忽然发现我的尸体味道好像有点不对……仔细想了想我好像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去除过臭了……我可不可以今天请个假去泡个福尔马林啊……店里面今天事情有些多,我怕小鬼忙不过来” “恩,可以,那就我今晚过去吧……你们那儿的营业时间是凌晨两点开始是吧?恩,没事,反正我就附近,没关系。” 干脆的点了点头,一向宽容对待手底下员工的柏子仁这次也痛快地给自己的员工放了个假,他手底下现在有超过一百多家连锁超市,虽然他有分派地区经理之类的下去,但是遇到有些事情,大家还是习惯性地来找他,此时那头的死人已经开始连连道谢,而闻言的任婷脸色愈发的变得纠结起来。 凌晨两点还要出去兼职……难怪上次居然会迟到了……怎么会这么辛苦的……柏子仁他这是有多缺钱啊…… 这般想着,脸上顿时便有些挂不住了。任婷已经没了刚刚信心满满过来时的勇气,反而是有些埋怨起自己的冲动来了。 自己应该再考虑考虑清楚的,怎么就这么冲动了呢……也许他的头脑和长相都足够和自己般配,可是他的家世和自己天差地别,自己又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呢…… 完全陷入自己想象的女孩在之后的一整节课里都再没有和柏子仁说过话。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柏子仁那身廉价的运动服上,放在了他那根难看老土的皮带上,放在了他那条整齐地叠放在书包里的丑陋围巾上,而等第一节下课时,任婷刚准备开口和身旁的柏子仁说话,柏子仁却忽然起身离开向着门外走去。 他的东西还留在位置上,想来应该是出去有什么事了。 这般想着,任婷愣愣地看着柏子仁离开教室,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了他的书包上。她有些好奇地伸出手,可是刚伸到一半,她又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没礼貌,可是心底的好奇又促使着她想更多的了解这个男孩一点,心底在反复挣扎着,心脏也在彭彭直跳。任婷思考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接着便将自己的手伸向了柏子仁的书包。 书包里面的东西很少,不过看的出来,柏子仁平时过的非常的自律。他的包里除了皮夹,书本和一只笔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游戏机,也没有香烟盒,更没有那些象征着私生活混乱的东西,简简单单的压根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任婷这般想着,有些喜悦地笑了笑,她刚刚对柏子仁减少的好感此刻又多了一些,而当目光落到那个皮夹上时,她迟疑地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将那个皮夹拿过来悄悄地打开来看了一眼。 视线所及,钱包夹里有着厚厚的一叠纸币,对于任婷来说,这个厚度实在有些吓人,她错愕地展开些,有些难以置信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可是这一看,却没有看到她预料之中的东西,反而是被那一叠花花绿绿的冥币给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东西……” 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任婷没想通柏子仁怎么会好端端地把这么多冥币放在钱包里,可是在她仔细地又翻了一遍柏子仁的包之后,她发现这个人居然真的除了这将近九千亿冥币,一毛钱都没有带在身上。 “这简直是神经病吧……” 联想到曾经那些关于柏子仁这个人神神叨叨的传闻,一时间越想越怕的任婷也不敢再多想什么,直接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将那个钱包给塞了回去。 可是这一着急,那钱包就直接掉在了地上,伴随着钱包的落地,里面有张夹着的照片也随之掉落在了地上,而任婷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便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那一瞬间,映入任婷的眼帘的是两个少年的合照。她看的出来其中一个是柏子仁,那个时候他五官没有怎么开,不过已经有着清俊的长相。而另一个少年显然比任婷见过的所有异性都要耐看,那种仿佛脸上的每一寸都精心雕琢过的细腻让身为女孩的她都有些惭愧。照片上的柏子仁和陌生少年勾着肩膀,笑容亲密,他们之间的氛围比许多陷入热恋中的男女还要甜蜜,而最吸引任婷注意的,莫过于那个少年亲热地贴在柏子仁脸颊上的嘴唇。 …… 柏子仁回到教室里等待上课的时候,那个叫任婷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座位。 女孩的眼圈有点红,她身边的同伴都在小声地询问着她怎么了。柏子仁缓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皮夹和那张被放在抽屉里的照片,想了想,有些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 他原本还在想着怎么让那个女孩不尴尬自己也不尴尬,现在看来,人家已经自己想清楚了。 他这辈子除了杜茯苓,谁也没喜欢过。真要是说起来,他未必喜欢男人,但是真让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度过余生,结婚生子,他也绝对不愿。 容纳过一个人心的早就满了,哪还能装得下别人啊? 更何况除了那个傻小子,还有谁能看上自己啊…… 这般想着,将那张照片翻过来看了一眼,柏子仁显得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照片上那个熟悉的脸,他的心头有着诸多他自己也难以形容的复杂,而最终他也只是将所有的话都化作了口中的一声叹息。 “你到底在哪儿啊……杜茯苓……” * 横跨p市万里的某个不知名深山内,此时暴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天上的乌云层层叠叠,来自于上天的异象正让身处这个大山内的一支临时野外拉练的小队而陷入困境之中。 “这天是怎么了?咱们都快被堵在这儿有一天了吧……我的亲娘老舅爷哟,几十斤的负重呢,现在淋了雨更不用说了……可沉死我了……队长啊队长,你快回来帮帮你的心肝宝贝儿哟……” 高壮的平头青年穿着一身迷彩服,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泥浆溅起的污渍,裤子的边上都高高的卷了起来,此刻他正在艰难地用水盆往帐篷外面舀水,嘴里还不忘唧唧歪歪的冲里面念叨着。 “要说咱们也是命不好,怎么每次出来都正赶上这种事呢……大伙同样都是去年被特别行动部门选出来的,说起来也是军校的精英,兵哥中的第一啊,我们这猎豹小队怎么就和遇见鬼似的一路抓瞎了呢……” “熊子,你少说几句,吵死了。” 帐篷里猛地扔出来一个空罐头,虽然扔的随意,但是准头却极佳,直接就砸的那叫熊子的青年扔了脸盆哀嚎了起来。 “千里眼,你就这么伤害你亲爱的战友嘛……咱们可是一起挨过刀一起睡过觉的啊……” “哟不得了,熊子有了,千里眼快负责快负责……“ 一听这个话就立马笑了起来,另外一个个子不算高,但是身材精悍的军装青年说着也从边上的帐篷里钻出来,此时他的手里正拿着修理工具之类的,显然之前一直在捣鼓着什么东西。 “最后两块饼干都潮了,咱们待会儿等队长回来就一起分了吃了吧,我刚刚弄了一下通讯设备,联系上上级也是迟早的,现在关键是咱们自己要坚持住,拿第一,千万别给队长丢人……” “知道了,甲虫!捣鼓你的哆啦a梦去!别烦咱们这些干活的纯爷们!” 熊子挤眉弄眼的说了一句,闻言的甲虫翻了个白眼,没理会这无聊的大个子便直接又钻回了帐篷。 这支此时在暴雨中依然显得颇为淡定的小队名叫猎豹。今年夏季的拉练,他们被上级分派到这座地理环境异常恶劣的大山。大量的负重,少量的干粮,生存与应急反应的考验还有野外的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这支小队总共有六人组成,成员主要来自各地的部队指派,担任他们队长的是一个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背景的年轻人,而在最开始,他们也对这个颇有空降意味的青年表达了十二分的不满。 大伙儿年纪都看上去差不多,怎么就这家伙能当咱们的头?虽然部队是一切命令服从上级,但是这人也太过软趴趴了吧……倒像是个技术人员之类的…… 当时几个人高马大的队友都在这么心里这么暗暗地想着,但是在进入深山内部之后,这位队长所体现出来的专业素质和格斗技巧又实在是让人为之惊叹。毒虫,猛兽,山路,暴雨,一路上他们就和闯鬼门关似的走到了这里,而这其中的大部分时候,这位只有胳膊上才有两小块疙瘩肉的队长又显得格外的靠谱。从最开始的满心不服到后来的将信将疑再到如今整个队伍真正因为某种凝聚力而团结在这一切,这些年纪大多在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都对这次拉练能取得优秀成绩而充满信心……当然,前提是,他们得从这倒霉的山头赶紧走出去。 “队长他们三个是去打虎了吧……这磨叽的……” 舀水舀得有点无聊,熊子同志嘴里没一会儿又开始随口胡说,闻言的千里眼这次只是鄙视地瞪了他一眼,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了。 “老虎是国家保护动物,吃你个鬼啊。” “啊,那看来不能吃……要不用通讯器让队长给咱们打个哥斯拉吧……那个皮厚肉多嘿嘿。” 说着就立刻哈喇子有点往下掉,虽然拉练的时候一向在食物上不太讲究,但是对自家队长的英明神武天生有着几分小学生似的依赖的熊子说着说着就嘿嘿的笑了起来。 而眼看着这一切的千里眼倒是彻底无言以对了,干脆没再搭理这吃货,独自走出了帐篷。 此时风雨正在越来越大,天空的尽头甚至在聚集起奇怪的卷云。山头上的树木有的已经因为暴雨而被冲倒,他们现在呆着的这个地方虽然安全,但是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他们的队长带着两个队员已经出去了快十五分钟了,照理说平时这个时间都已经回来了,可是今天因为天气的原因,连带着他们也因此而延长了归队的时间。 想到这儿,千里眼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有点打鼓,他总觉得今天这天气有些说不出的怪,但是一时间他也没办法确定是怎么回事。他们的野外生存指导中曾经系统地讲解过在遭遇这种天气时应该采取的措施,可是被他遗忘的究竟是什么呢……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手边的通讯器上,千里眼不知道为何有些担心起自己的队长和另两位战友起来,而就在他显得有些烦躁的等待着结果时,他却听到熊子忽然大喊了一声,接着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都傻乎乎地站在外面干嘛呐,快过来帮我啊,熊子,给你打了个只哥斯拉,吃不吃啊!” …… 队长最后带回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哥斯拉,但是那只长相奇怪的小动物也够其他几个队员好一番研究了。 “队长啊……这玩意儿能吃吗……这眼神怎么略狰狞啊……” 收拾干净的树荫底下,沾着露水的菌类舒展着伞盖,略凉的山风吹得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哆嗦,刚刚的那场莫名其妙的雨此刻已经停了,大伙身上都湿漉漉的,裤脚挽的很高,但是好在都从那场风雨中熬了过来。此刻火已经点好了,那只被他们带回来的古怪生物还活蹦乱跳地在地上吱吱吱乱叫着,而在被自己的队员质疑到这东西的可食用性时,这位通常挺靠谱但偶尔也不太靠谱的队长,代号肚子的年轻人才懒洋洋地开了口, “放心吃,别怕,不是保护动物,也不是啥怪兽……就……就口感还不错吧……” 挺敷衍地解释了一句,再得到其余几个人将信将疑的眼神后,肚子队长挺不高兴地拍了下膝盖,瞪起了眼睛吼道, “老子跟着这玩意儿跑了七八里地再追上!别给我挑食!也不知道老天爷搞什么!这山头上现在连只屎壳郎都没有!我能抓着它已经不容易了好嘛!给我埋头吃!服从命令!” 被自家宝贝队长一吼,大伙瞬间都不敢吭声了,连忙嘿嘿笑着试图解释,可是心里一个个却是郁闷的想哭。他们这是宁可吃屎壳郎也不肯吃这玩意儿啊!虽说在山里,早就什么都吃过了,但是谁要吃这种长得像猪想狼又像狗的东西啊!!吃了真的会什么事都没有吗!! 这般想着,难免将埋怨的眼神看向和队长一道出去的另两个分别名叫竹叶青和哨子的队员。这两小伙子被众人这么一谴责,瞬间也有些羞愧。可是谁叫他们队长那脚力实在是非常人呢,他们还没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儿,他就和炮弹似的冲了出去,他们跟着一起追了快五分钟才追上,而那时他们神一般的肚子队长已经将这力气大的像怪兽一样的东西用皮带给捆起来了。 “总之,不管了,先吃饱了,咱们还得继续往山里走……我听说这山里其实是有村子的,听说还是个少数民族,咱们尽量绕开民居,别给人家添麻烦……不过这山和这天都不太对劲……我刚刚进山的时候啊……” 说道这儿,下意识的停住了嘴,队长看样子是想说什么的,但是却犹豫着什么也没说。他回想起之前在山里看到的那种接近于空山的景象,他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动物生存的声音,也感受不到附近的人气,如果不是这个正在脚边不断扭动着的动物冒出来,他肯定一无所获。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眼这全身黑乎乎的东西,只见他五短的腿佝偻着,红通通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口尖牙是它曾经趴在近亲背上品尝他人血肉的利器,而此刻,这个面无表情,一身狼狈的年轻人却仿佛能听懂这个怪东西眼神里的每一丝恶意。 “你们都会死的——这山里的东西都跑了——灾快来了——魃,你这个怪物——你居然敢吃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第80章 那天那件尴尬的事情发生后,任婷再没有找机会和柏子仁搭过话。 或许是因为当初太过美好的想象遭到了伤害,女孩显得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之后便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开始找柏子仁的麻烦。因为她是班长,难免在有些问题上就有些主导权,虽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小团体,柏子仁原本就被排除在班级之外,因为任婷这样的行为就愈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不过好在,大家或多或少的也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因此在表面上有人会卖任婷个面子,可是私底下,还是该咋样就咋样,毕竟柏子仁这人也没什么大毛病,除了不爱说话略显无趣之外,也没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因此,说实话,任婷这种幼稚的行为也没对柏子仁造成什么伤害。 不过从一开始,柏子仁对这件事也没这么在意,在他看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什么回应,自然也没必要为女孩的恼羞成怒买单。在心底,柏子仁只当她是一时兴起,又一时气急,过了几天自然就会好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任婷比他想象的要记仇,而两天后的一件事,也让柏子仁无端的惹了些麻烦。 …… 事情一开始的起因是因为学校为今年大三学生安排的实习。 这是这所中医药大学长久以来的传统,学生们学习了两年系统化的书本知识,到第三年就会开始被学校安排到当地的几所医院开始实习。 因为如今的中医大多是中西医结合的,在学习传统的针灸和中药学知识的同时,解剖外科等西方医药学知识也是有必要的,所以对于这些学习中药学的学生们来说,临床知识的掌握和如何让自己适应医院的那种工作氛围是非常重要的。而在这段实习的时间里,他们会在医院的大部分科室轮流学习,名义上是实习,事实上是将课堂搬到了医院,而对于这些还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能够提前体验做医生的成就感,本身已经是一件值得兴奋不已的事了。 这件事被安排下来的时候,整个班都陷入了热烈讨论。 大家难免会开始担心起自己会被安排到什么样的科室,带自己的老师会不会太过严格。因为这次实习维持的时间也较长,并且在这期间只要擅自离开或是发生什么不配合医院方面的问题,都会被学校直接取消实习成绩,因此一时间大家都显得有些紧张,默默地等待着站在讲台上的任婷将实习分配结果告知给大家。 分配下来的结果是整个班被分成了大概八个小组,每个小组由六到七个人组成。市内的几家医院负责接收他们过去,一直到期末的前几天,这次实习才会结束。听到这个结果的瞬间,其他学生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满意或是不满意的表情,而只有柏子仁在听到和自己一起实习的人中居然有任婷后,显得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了眼站在讲台上的任婷。 隔着一个班的人,两人遥遥的对视了一眼,任婷咬着嘴唇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生气,而柏子仁心底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他觉得这样的安排挺不好的,毕竟他没那个心情在实习的时候还要应付这种奇怪的烂桃花,但是在他去找辅导员商量调换实习单位的时候,却被辅导员面露暧昧地告知,这是任婷自己求了她半天她乐意才改的,小伙子也要适当的知趣点,别白白伤了好女孩的心。 对于这样热心的撮合,柏子仁实在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明明上次任婷已经看到了他和杜茯苓的合照,可是现在却还是做出这种让他费解的行为。而在他试图纠正辅导员的误会时,却发现无论他怎么否认,似乎都收效甚微,而直到最后,他也没能说服辅导员改变这个安排。 这场并不让柏子仁满意的实习就这样被决定了下来。p市第二人民医院接受了他们,在实习的当天,他们的负责人特意在这六个年轻人面前一本正经地交代了一通今后的一些注意事项,接着便将他们今后要负责的病人给他们各自介绍了。 “你们现在还只是实习生,而不是医生。来这里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们能端正心态,不要浮躁,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问护士长,这里的病人都是你们应该用心对待的对象,你们不仅要关注他们每天的病情,也要关注病人的本身……每天也练着写写病历,有空也看看你们的专业书,能做到这些,你们这趟实习也算是有了意义……” 中年医生穿着一身白大褂,带着眼镜的斯文样子看上去让人充满了信任感。他的笑容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愉快,即使他说的话并不算严厉,可是包括在柏子仁在内的六个学生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紧张感。 “王如意,你是401病房,这个病人最近刚刚动完手术,伤口复原情况你要每天记录好……任婷,402的这个老人自理能力有点问题,你是个姑娘家也细心点,就好好照顾着……” 这般说着,这位名叫任天翔的中年医生就这样把所有人的负责病人都安排好了,一直到柏子仁时,他思索了一下,接着指着走廊最末尾的那个病房冲这个显得有些沉默的青年道, “柏子仁,410病房的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他的问题可能有些严重,你尽量耐心点……他的资料我待会儿给你,你好好看……总之,这次的安排就先这样,开始的几天我会每天都过来看看的,接下来的也请你们好好表现……” 这般说着,任天翔将自己手上的钢笔夹在了内袋上,收起自己的文件夹冲几个学生点点头便想先行离开,可是任婷却忽然走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便小声地叫了一声,爸爸。 这爸爸一喊出来,除了任婷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其他几个学生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微妙,而任婷却仿佛完全没感到似的,拉着任天翔的手就小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爸爸,妈让我问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好让阿姨做……” 闻言皱了皱眉头,被女儿这么当着实习学生的面喊了声爸爸,任天翔并没有显得太高兴,反而是露出了些许不悦的表情。他平时在家里怎么宠女儿那都是家事,可是在医院里就要讲规矩,他这个人做了那么多年医生,最烦拉关系这套,就算是自己的亲女儿他也要让她长个记性。这么想着索性也没给女儿留面子,直接将任婷的手拉开些,任天翔简简单单地恩了一声,接着便淡淡回道, “以后在医院里称呼我任医生。这里不是家里,有事晚上回去再说。” 这般说着,任天翔直接转头就上楼走了。任婷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没想到平时疼她疼的要命的爸爸居然会这么对待自己,明明昨天晚上她和父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爸爸还一脸很开心的样子,此刻她只是在众人面前略带炫耀性质的叫了他一声爸爸,他居然就这么对待自己。 心里这么想着,眼圈顿时都有些红了,任婷转过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柏子仁和身旁的一个同学在小声说话,几乎就是在瞬间,任婷就认定了,柏子仁一定是在因为刚刚的事情嘲笑自己,而这样想的结果就是,任婷的脸色迅速变差,接着就在几个同学的注视下,阴沉着脸独自走了。 “任婷她干嘛?” 和柏子仁在说话的王如意是是个胖乎乎的小伙,他刚刚本来在和柏子仁小声的说起有关于这次照顾的病人的一些细节问题,可是还没说完就被任婷这幅样子吓了一跳,而旁边的几个学生见状只是笑了笑,接着无奈地摊摊手道, “唉,被爸爸冷落了呗……这大小姐脾气……” “……” 闻言也没吭声,柏子仁没去发表对任婷刚刚行为的评价,倒是身旁的王如意点了点头,一副了然表情的撇着嘴笑道, “唉,女神嘛,就是有点脾气……还是咱们柏男神好,外冷内热,内里撩人,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说着就乐呵呵地抱着柏子仁的肩笑了起来,王如意这小伙子北方人,平时就热情,见着谁都得搂在怀里喊两声心肝宝儿才肯松手,嘴上更是没个把门,关键他还没什么恶意。柏子仁这样的脾气见了他没辙,此时听他在那儿胡说八道,他也没计较,只是将自己被弄乱的白大褂整理一下,接着推了推眼镜。 “都早点去各自的病房看看吧,也熟悉熟悉情况。” 几个一起的同学闻言都点了点头,接着便拿着东西往各自的病房去了。而柏子仁顺着走廊往里面走时,却正巧看见他照顾的那个病人的房间门口站着个往里面探头的小姑娘。 “你在这儿看什么?” 柔声问了一句,柏子仁俯下身望着面前的这个粉裙子,羊角辫的小女孩。女孩咬着自己的嘴唇,大大的圆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惹人喜欢,而闻言的她只是甜甜的笑了起来,接着小声道, “你是来喂我哥哥吃药的吗?他好胆小,都躲进被子里吓得不敢吃药了……医生哥哥你帮我劝劝他吧……我一直看见他在哭……你进去让他别哭了好不好……他再哭,我就再也不和他玩了……” 这般说着,伸出血淋淋的小手拉了拉柏子仁的衣摆,小姑娘抬起天真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柏子仁,在得到柏子仁的一个淡淡的笑之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放心吧,你先回太平间躺着吧,我去劝劝他,保证让他好好吃药。” 这般说着,柏子仁伸出自己的手指和小女孩的手指拉了拉,见状的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便飞快地朝走廊深处跑去。而目送着她离开的柏子仁则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病人信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鞠峰,十一岁。半个月前,全家人出行途中发生意外,他的父母当场死亡,六岁的妹妹也因此而去世。独自活在人世的他受了很重的伤,但是相比起身体上的伤口,这个小男孩心灵上的创伤显然更为严重。住进医院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情况在医生的悉心治疗下一点点的好转,可是他经常拒绝吃药,拒绝护士和医生触碰他,一到晚上就会整夜苦恼,只要有人接近他,他就会任何人都拳打脚踢。 这般想着,将自己手里的文件夹合上,柏子仁看着此刻正呆呆平躺在床上,用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风景的男孩,心里忽然有了几分怅然。 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独自面对活下来的恐慌和恐慌。 这种来自心灵上的创伤有时候甚至比疾病和伤口还要严重,而最无奈的是,有时候身为医生都未必能触碰到病人溃烂发疼的内心,更不用说病人自己。 …… 鞠峰才十一岁,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已经在半个月前全部都死了。 他这些天一直带着医院,住在外地的舅舅和外婆家据说准备接他过去住,可是到现在都没有赶到。而他的父母妹妹就这样冰冷地躺在太平间的柜子里,没有呼吸,也再不会对他开口说话。 每每想到这点,鞠峰就会开始有些想哭。 在过去的十一年里,他从来没有想过灾难就会这样毫无预兆地降临到自己的家庭里。 如果不是他任性地让爸爸妈妈带他们周末去森林公园玩,如果不是那辆该死的疲劳驾驶的卡车。 他的爸爸妈妈,他的妹妹根本就不会死……不会死。 明明上一秒他的爸爸妈妈还在前面好好地开车,他和妹妹还在后座吵嘴。因为那天他抢了妹妹的玩具,娇气的小丫头一路上都显得有些不高兴,撅着嘴也不搭理自己,一直到他表示愿意把自己最喜欢的一辆小汽车让给她玩几天,她才勉强地叫了声哥哥,可是就在妹妹冲他笑着露出小酒窝的瞬间,一辆大卡车忽然穿过车道,朝着这边就倒了过来,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和妹妹尖锐的哭声,鞠峰只感觉到黑暗笼罩在自己的头顶,剧痛让他的全身都动弹不得起来。 “爸爸妈妈……哥哥……哥哥……” 妹妹微弱的喊声就在耳边,鞠峰平躺在车底下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能握到妹妹软乎乎的小手。 “球球,哥哥在……你疼不疼……别哭别哭……” 小小的男子汉自己还疼得要命,却还是扯着嗓子冲他的小妹妹开了口。他听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的声音,他心里忐忑的要死,他知道现在这样很危险,如果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很可能都会死。而就在这暗无天日的让这个孩子为止颤抖的车底,他却还是坚持安慰着自己的妹妹。 “哥哥……我听不见爸爸妈妈的声音了……我好害怕……呜呜……” 小姑娘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她全部的勇气都来源于自己的哥哥此时正握着自己的双手,可是那些剧痛的伤口还是让她小声地哭了起来。 “别哭……不准哭……咱们马上就会得救的……球球,你要乖,不准哭,不然哥哥就再也不和你玩了知道吗……” 死死地咬着嘴唇,鞠峰听着妹妹的哭声,自己也想哭,可是他知道,如果他也露出害怕的情绪,对于比自己还小的妹妹来说,那显然是一种非常不好的示范。 我是球球的哥哥呀,我当然要保护她。 这般想着,当时已经受了重伤的鞠峰也没敢停下,一刻不停地说着话,试图让就在自己身旁的妹妹不再害怕。他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没有用,但是伴随着他那些絮絮叨叨,没有任何关联的话不断地说出来,身边的妹妹居然真的逐渐安静下来了。 寂静的车底除了鞠峰的声音再没有一丝动静,这没由来的让人有些害怕,但却鞠峰毫无察觉。 “球球……你睡着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鞠峰停下这般问了一句,在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之后他有些安心地舒了口气,他觉得妹妹应该是累了,所以睡着了,这才不哭了。 可是一直到十分钟之后,救护车和警察终于赶到时,这个还只有十一岁的小男孩看着暴露在阳光下,此时已经没有呼吸的妹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 他的妹妹……已经死了。 …… 死对孩子来说是一件太过残酷的事,但是鞠峰已经被迫要开始面对了。 他的爸爸妈妈死了,他的妹妹也死了。 会疼着他宠着他的人没了,会甜甜地叫自己哥哥的小丫头也没了。 他僵硬地在手术台上被那些医生护士花了那么大工夫救了回来,可是他的心口已经破了个大洞,再也补不回来了。 “呜呜我不要吃药!!!你们走!!!走远点!!!啊啊啊!!!你们走!!” 歇斯底里地在病房里大吼大叫着,这个重伤未愈的孩子就像是一只失去了家园般的幼狼般绝望悲惨,病房里的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没人能明白这个冲每一个试图安慰他的人大喊着走开的孩子在想些什么,只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的亲人,已经不在了。 第81章 中午休息的时候,柏子仁经过走廊,一个女护士正从鞠峰的病房里走了出来,而她的脸上明显带着些被甲而造成的划伤。 早上的时候,因为被某个科室的医生临时叫去帮忙,柏子仁到现在还没有和鞠峰见面,他了 解这个孩子此刻的心情,因此也在思考着怎样和他交流,而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个孩子表现的攻击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刘护士,你没事吧?” 上前和这个刘护士说了句话,在看到是这位刚来医院实习的年轻人之后,刘护士愣了愣,接着捂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诶,没事没事,鞠峰那孩子又哭了……我不小心碰了他一下,让他不舒服了吧……” 这般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刘护士从鞠峰当初受伤住院开始就一直在照顾着他,她亲眼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是怎样彻夜哭泣着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那样的场景对于即使已经在生死线上已经工作了五年的刘护士来说依旧是一件残忍的事。 “他讨厌人碰他,为什么?” 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柏子仁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拿了一个创口贴递给刘护士,刘护士闻言一愣,感激地接过柏子仁的创口贴,接着有些迟疑地道, “谢谢……恩,说实话,我觉得他不是讨厌别人碰他……而是不喜欢我们这些医生和护士,在他看来,是我们这些人把他爸爸妈妈和妹妹都推进了冰冷的太平间,也是我们没有救回他至亲的生命……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我们把死亡这种可怕的事情第一次告诉了他……所以,他才会那么讨厌我们吧……” 这般说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刘护士像是感慨般的叹了口气,接着弯了弯眉眼笑着道, “不过小孩子是这世上心思简单的人啦,他们的讨厌和喜欢都是算不得数的,咱们做医护人员的就是需要耐心嘛……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小柏啊,你刚来医院,什么事也不太熟悉,待会儿晚上给鞠峰去做例行检查的时候,他要是冲你发脾气,你可千万不能当真……” “恩,谢谢,我懂。” 知道这位刘护士是在善意地提醒自己,柏子仁也难得地回了个笑容。他的眼睛落在刘护士的身上,系统的信息扫描立即启动,伴随着一阵机械声在耳边响起,柏子仁的眼睛闪了闪,而属于这个护士的生平也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地出现了。 【滴——当前锁定人物!】 【姓名:刘叶】 【年龄:31岁】 【功德值数:76436】 【其他信息:因工作过度劳累而多次流产,至今无子】 …… 在看到这些信息的瞬间,柏子仁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了刘叶护士的脸上,这个温柔亲切的女人如今已经有三十出头了,为了这份工作她付出了自己的时间和健康,从五年前起,她就因为过度劳累而流产多次,现如今,她和自己的丈夫依旧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而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到了一定年龄还没有一个孩子,也意味着很多的矛盾就会因此发生。 “我很喜欢小孩子,能在医院工作是件很不错的事啊……也希望你好好努力啦,以后争取来我们医院做正式医生。” 眼角有着淡淡的细纹,不过笑容依旧美丽,刘护士像是个和蔼的大姐姐似的冲柏子仁笑了笑,接着便沿着医院的走廊往后面的病房去了。 而目送着她离开的柏子仁随手地便将系统面板点开,在看到最近有几个刚刚新死正准备投胎转世的记录时,他在某一个因溺水而死的小姑娘的转世路线后面默默地标注上了刘叶的名字。 …… 善良的人就应该得到她应得馈赠。 作为一个大多数时候主导死亡而非新生的人,柏子仁时常也会产生自己在一次次亲手屠杀人性命的负罪感。 不过好在生命是一个轮回,结束永远不意味着绝望。 他带来死亡的同时,也主导着新生,如此循环反复,生命才一次次完成了圆满。 这般想着,柏子仁转身想要径直去鞠峰的病房看看,可是刚一转过头他便看到任婷在走廊上看着她,而看样子她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了。 “……” 沉默地看了一脸阴沉的女孩一眼,柏子仁没有什么和她交谈的欲望,直接就点点头想要走过去。可是在经过任婷身边的时候,他却被女孩的一句话弄得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你不是同性恋吗?怎么还和那种一把年纪的女人有说有笑的……呵,平时装的一本正经的,结果不也就是这种人吗……你信不信我去告诉我爸爸,你在实习的时候和医院的已婚护士有关系,看你到时候有什么下场……” 这般满怀恶意的开口,任婷其实说完自己也觉得尴尬的很。她原本并不想和柏子仁这般说话的,但是因为刚刚在病房里被那个缺乏自理能力的老人失禁的画面恶心了一下,再加上好不容易想出来透透气,结果却看到柏子仁和一个女护士在微笑着说话,才会这么口不择言。 为什么他就没有这样和善地和自己说过话?为什么他就不对自己一副不假辞色的样子? 心里的酸涩和恼怒让任婷简直喘不过气来了,她根本没过脑子地说出这样一堆她平时根本说不出口的话,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看上去没有半分平时的明艳动人。 “你今年几岁?” 淡淡地回了一句,刚刚任婷的话幼稚又可笑,让柏子仁下意识地就失笑了起来。他平时一向冷着个脸,这般略带邪气地一笑和平时斯文清俊的气质差别很多,仿佛眉眼都染上了一层凛冽,让任婷都有些微微失神起来。 “我爱和谁说说笑笑是我的事,这里是医院,麻烦你公私分明一些。漂亮的脸蛋固然受人欢迎,美丽的心灵,高尚的品行和充满智慧的头脑才更让我欣赏。想告诉谁我是同性恋,你都尽可以随意,我从不因爱上他而他是个男人而羞耻,也不在乎任何人对我们的事情指指点点……” 说到这儿,柏子仁微微地停顿了一下,他用带着冷漠意味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已然面色惨白的女孩,接着开口道, “我的事与你无关,也麻烦你以后不要和我说话,抱歉,先走一步。” …… 关于任婷的事,柏子仁只记在脑子里一会儿,没过几分钟他就彻底抛在了脑后。 傍晚的时候,他要去给鞠峰查房,但是在去之前,他先去太平间找了一趟鞠峰的妹妹球球。 鞠峰的父母在鬼信上和柏子仁聊过,他们都希望柏子仁能够好好安慰这个如今失去了一切的可怜孩子,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般匆忙的离开世界,而将一个孩子孤苦伶仃地留在人世,本身也是一件无奈的事。 【邓湘平】 小阎王,麻烦你了,峰峰他喜欢吃鸡中翅,最爱吃小金橘,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爱关灯,因为他怕黑,他很怕打针,但是只要我们和他说男子汉不怕打针他就会很勇敢地做到了……我母亲和弟弟我倒是不担心,他们一定会善待这孩子的,可是我怕的就是这孩子永远走不出来这件事……永远都惦记着我们的死啊…… 属于一个母亲来自死亡尽头的嘱托让柏子仁无法不答应她的请求,而当他在走廊的尽头找到正在玩耍的球球时,小姑娘看见他也是兴奋地笑了起来。 “医生哥哥,医生哥哥,我哥哥今天吃药了吗?” 小脸蛋上满是伤口,却依然纯真而可爱,名叫球球的女孩用信任的眼神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让人安心气息的大哥哥,还没等到她要的回答,却看到这个医生哥哥忽然递给了她一盒蜡笔。 “咦,这是什么?我们要画画吗?” 奇怪的看着柏子仁手中的那盒蜡笔,五花八门的颜色让球球有些爱不释手,可是心头也充满了疑问。 “你喜欢画画是吗?经常和你哥哥一起画画?” 淡淡地问了一句,从鞠峰母亲那里得到的讯息让柏子仁心底产生了一个想法,但是这个想法又必须要有球球的配合才可以实现。 “对呀对呀,我以前天天和哥哥一起画画呐……哥哥老是笑话我画的难看,其实他自己也画的可丑了可丑了……有一回我就故意在他的衣服上画了一个大猪头,他看见之后气的哇哇叫……还和我生气了好几天呢……” 像是想起最珍贵般的回忆似的开了口,小姑娘这般说着抬头看了柏子仁一眼,却在下一秒得到了柏子仁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就对了,帮哥哥个忙吧,给我画幅画吧。” …… 傍晚的夕阳打在鞠峰的脸上,他眼神麻木的看着窗外,心底冷的难受。 今天早上他又冲照顾他的护士发脾气了。虽然知道这样做很不好,可是在看到那一身白衣服接近自己时,鞠峰还是难以控制情绪地尖叫了起来。 他到现在还记得,就是那些穿着可怕白衣服的医生将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妹妹推进那个叫太平间的地方,他到现在都记得,都是这些人宣布了他亲人的死亡。 对于他来说,这些医生和护士虽然救了他的命,可是却在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每当看见他们穿着那声阴森可怖的白衣服接近自己的时候,鞠峰就会开始吓得尖叫,怕的发抖。 他仿佛还能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是怎样满脸血污的死去的,自己的妹妹那小小的身体变得冰冷的模样。就是他们呀……就是这些可怕的白衣服……就是他们…… 咬着牙齿在床上低声呜咽着,打从心底讨厌着白色的鞠峰不去看病房里到处可见的白床单,白墙壁,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法发泄的悲伤几乎将他折磨疯了。 “鞠峰,今天怎么样了?” 又是那个每天都会准时过来看他的刘护士的声音,在声音响起的时候,鞠峰就开始颤抖了起来,他真的很不想睁开眼看见那片白的刺眼的白色,可是今天的刘护士似乎还带来了一个人,因为鞠峰清楚地听到有两个脚步声在自己的床边缓缓地停了下来。 “这是从今天开始要照顾你的小柏医生,鞠峰,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伴随着刘护士的声音,鞠峰缓缓睁开眼睛,他也有点好奇这个新来的医生,即使他心底依然畏惧着那让他可怕的白色。他在心里疑惑着这次会是什么样面容严肃的中年医生站在他的床边,可是当鞠峰睁开眼睛时,这一次,他并没有被那些白色吸引住注意力,反而是一下子便看到了柏子仁和刘护士衣服上的那些被蜡笔涂得花花绿绿的涂鸦。 那些涂鸦一看就是出自于并不善于画画的小孩子之手,每一笔每一画都带着天真和童趣,刘护士的裙摆上画着一只咧着牙的胖兔子,兔子的头顶上是一朵朵粉红色的小花,而在那个陌生的大哥哥的身上,则充斥着让鞠峰熟悉到落泪的一笔一划。 “哥哥……我画的好不好看啊,你看呀这是哥哥这是球球,我们小手牵大手呢……” “笨蛋球球,你画的是大猪和小猪吧,难看死了,我才不要承认那是我呢……” “呜呜妈妈,哥哥欺负我……他坏他坏……” 记忆中最温暖的回忆被唤醒,让鞠峰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这是他住院以来第一次这般难受和悲伤,而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刘护士拥住他的双手。 “峰峰别怕别怕,刘护士在呢,咱们好好吃药,把身体养好,以后就不用住在医院了好吗…” 泪水模糊了眼睛,鞠峰觉得心头的那些愁苦都在随着这些眼泪而从身体里而流淌出去,这些可怖的白色被球球的画所妆点,不再充斥着让鞠峰害怕的冰冷和阴森,反而像是在一张白纸上注入了生命力,让这个可怜孩子枯萎的内心都活了过来。 …… “鞠峰开始好好吃药了?” 刘护士站在走廊上面带微笑,这几天她的胃口忽然出奇地好,因为自己就是医护人员出身,在做了一些简单的常规检查后,她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 原本她和丈夫为了能有个孩子已经努力了好几年了,可是因为流产多次,她的几个熟悉的医生都曾经一脸惋惜地告诉过她,她可能很难会再怀孕了。 这个消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残酷的,而刘叶在心底除了苦涩和失望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 如今,多年无子的这个遗憾即将被弥补,刘叶几乎是所有医院的护士医生的祝福声中申请了孕假,可是在走之前,她依然有些担心至今尚未痊愈的鞠峰。 “恩,他外婆和舅舅都来了,他也开始好好吃药了。” 这般回了一句,柏子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笑了起来,他的脑子里浮现起之前和那个男孩对话时的场景,那孩子尚还稚嫩却已经坚强的让人动容的眼神仿佛还印刻在柏子仁的脑海里。 …… “你认识我妹妹对不对,柏医生……那是她画的,一定是她画的。” “是,是她画的。” “你骗人……她不是死了吗……和我的爸爸妈妈一起死了吗……” 孩子哭泣着一遍遍地问着,虽然明知道答案,但是他还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我知道他们死了……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不用骗我了……我自己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害怕……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骗你,真的是她让我来和你说的。她说如果你不好好吃药,就再也不和你玩了。峰峰,你的爸爸妈妈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即使他们不在了,也好好的活下去,你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他们和球球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你的不幸,而是你的幸运,也请好好珍惜吧,你的人生还很长……” …… 柏子仁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也不确定鞠峰究竟能不能听懂,但是自从那天之后,鞠峰真的不再抗拒吃药,也逐渐地会和他做一些简单的沟通了。他的外婆和舅舅终于从千里之外赶了过来,在病房里,一把年纪的老太太搂着瘦小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而柏子仁从他们真心实意的表现上也明白,鞠峰的今后不出意外应该会过的平静而稳妥。 之后,鞠峰就要准备出院了。柏子仁这段时间一直照顾着他,虽然也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但对于鞠峰来说,这个表情缺乏,但是会耐心和他说话的医生哥哥和刘护士一样都是有着柔软心肠的大好人。 虽然在心底他其实也并不相信柏子仁所说的妹妹还在他身边的谎话,但是他也知道,大家都是出于善意才在一直地安慰着他。 可是就在出院的这天,柏子仁却忽然来到了他的病房。此时他的外婆和舅舅刚好不在,柏子仁提出说要帮他拍张照片,权当离开医院前的礼物,等鞠峰离开后他可以寄给他。 闻言的鞠峰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坐在洁白的病床边点了点头,站在他面前的柏子仁冲他笑了笑,接着小心摁下了手中的立拍得相机,伴随着清脆的咔嚓一声,系统的四号滤镜启动,鞠峰只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一下,面前的柏子仁已经定格下了这个画面。 被系统美化后的画面,有着晕黄的温暖光芒,不似真实病房里的那种冰冷,反而明媚的好似春天来到。靠坐在病床上的鞠峰略显羞涩地笑着,他大病初愈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笑容,而在他的身边此刻正站着他的父母和妹妹……即使这个孩子什么都察觉不到。 ——四个人,一口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儿女双全,天伦之乐,今生缘,来世续。 第82章 崎岖的山路上,六人小队正在暴雨中艰难地往前走着。他们的身上带着部分行军装备和通讯设备,长时间的跋涉让这几个年轻人都有些疲惫,雨点打在他们的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而走在队伍最后面的那个年轻人此时正用一条皮带拖着一只四肢五短,通体乌黑的奇怪动物快步地走着。 “往前再走五百米,有个干燥的高地,我们去那里休息,你们给我走快点,别撅着屁股在前面磨蹭,听见没有!” 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熊子一听见他们队长这煞星似的声音便吓得立刻加快了脚步。说来也怪,明明背了整个队伍最重的东西,手里还拖着个力大如牛的小怪物,可是他们肚子队长就是能健步如飞,精神奕奕,不但要给他们带来肉体折磨,还要一次次地摧残着他们的精神。 “累就唱只军歌!来,谁来给我起个调!” “嗷,队长……你放了我们吧,你忘了我们小队是整个连队跑调第一嘛……” 下着大雨,大伙儿本来都没想开口说话,可是队长这一发话,他们还是没忍住个个哀嚎了起来,脚上的步伐也越发地快了。而达到了自己目的的年轻人见状笑了笑,随手将又开始扒着一棵大树不肯往前走的狈给粗鲁地扯了下来。 那天抓到这玩意儿之后,他原本是想把这东西直接给下锅给队友们炖了的,可是临要下刀,他却忽然听到了这小怪物说的那些话,虽然方言味道比较重,普通话明显不标准,但是这几年时常在南方训练,他自然也听懂了这东西在说些什么。 灾要来了?山里的活物都跑了?所有人都得死? 心头泛起一阵疑惑,因为这东西的话加上这段时间山中的天气异象,这个年轻的男人难免会联想想到某些不太好的事情。 灾?什么灾?天灾?可是狈这种东西嘴里说出来的话能信吗? 因为这件事,他最终也没将这小怪物给下锅,他的队员对于自己不用吃这可怕的东西也表示了十二分的欣慰。这几天他们一直在山中训练,他一边开始留意周围的天气变化,一边试图和这只小怪物交谈,可是不知道是故意和他作对还是怎么的,这只狈早没有说过话,而就在他们此时在雨中前行的时候,这只像哑巴了似的小怪物忽然就开了口。 “魃——你不是要吃我吗——怎么反悔了——是怕了吧哈哈——是怕了吗——我要把你的脑袋咬下来——把你那臭肉都扔到山里去——” 只有自己能听懂的奇怪叫声在耳边响起,帽檐都在往下滴着水的青年闻言面无表情都扯了下嘴角,接着抬起腿就踢了那小动物一脚。 大雨都没能压住那动物凄厉的一声尖叫,走在前面的其他队员都一脸惊悚地转过头来,却看到他们的宝贝队长已经拖着那只在雨里不断哆嗦,头上还被系着个塑料袋的小怪物跟了上来。 “怎么回事啊队长……这玩意儿叫唤什么?” “没什么,别管他,你们先往前面走着。” 给自己的队员下了命令,年轻人这般说着便冲大伙儿都挥了挥手,见状也没迟疑,大家点点头也就乖乖服从指示走了。 而走在最后面的年轻人见其他人相继走远,他这才蹲下身子,低沉着声音开了口。 “来,没人了,咱们俩来好好聊聊,你之前那话什么意思?” “吱吱吱——” 瞪着通红通红的眼睛看着面前脸色冷凝的年轻人,这只狈打定主意要吊着他胃口,故意怪叫就是不乐意说句人话,见状的年轻人只是笑了笑,接着眯起自己的眼睛,冲着这小怪物就伸出鲜红的舌头,缓缓地舔了舔尖利的犬齿。 “上次没把你下锅我可是遗憾的很啊,饿了这么多天了你也知道我们这些食肉动物最忍不住了……其实我不太爱吃熟食,肉之类的,半分熟就好,当然新鲜吃那就更不错了……” 说着,将自己的灰色指甲捏紧狈毛茸茸的脖子,魃的本性让年轻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奇妙的转变,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血腥气息让狈这种半吊子的食腐动物吓得一下子尖叫了起来。 “啊——你放开我——等我找到我的狼——我一定会把你吃光吃光吃光——你这个恶心的僵尸——我要杀了你——” “快说,不然就直接下嘴。” “不说——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啊——救命救命!!!” 扭曲的动物尖叫声被大雨掩盖,不过这通连吓带咬的威胁之后,这只狈总算是松了口。 见状的年轻人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可是这只狈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连带着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地动……绵延万里的地动,山里的活物半月前就知道这个消息,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只有那些蠢不可及的人类才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不到三天,山就要发怒了……山上山下,谁也逃不掉,魃,你这个和人混在一起的怪物……你就等着死吧……死吧!!” *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柏子仁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其余几个一起实习的同学都在那里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诶,这天怎么回事?这么大的日头下冰雹?明明早上还好得很啊……哎哟,这妖风……” 原本站在床边朝外张望,被大风溅了一脸雨水的王如意赶紧关上窗户,见柏子仁走进来了,他眨了眨眼睛,招招手笑着问道, “柏子仁,你带伞了吗?外面下冰雹了啊。” “恩?没有。” 疑惑地转过身,在看到外面诡异的天气现象之后,柏子仁也奇怪地皱起了眉。他一边走到自己的桌子边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下,顺手摘下眼镜看了一眼,此刻外面的冰雹下的很大,砸的楼底下不少车的车顶都发出剧烈的响声。 “得,这下咱们该怎么回学校?看这样子连出租车都叫不到吧……” 另一个名叫邵博的男生见状有些烦恼,原本这家医院就离学校挺远,平时他们上下班都要地铁转车很久,现在他们几个都没带伞,冒着这种可怕的天气回去肯定也不现实。 “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聚聚吧……上了这么好几天班了,也是时候放松一下了嘛……” “诶,这倒是个好主意……王如意,你倒是说说我们去哪儿玩?” “唔,找家私房菜馆怎么样?或者吃泰国菜?吃完再去唱k?” 几个此刻正在办公室的人闻言顿时都来了兴趣,除了没表态的柏子仁和坐在一边显得有些怪异的任婷,另外四个人倒是都显得兴头十足。 “柏子仁任婷你们去吗?大家准备找个地方聚个餐,再去唱歌。” 王如意靠在自己办公桌上,冲柏子仁问了一句,闻言的柏子仁想了想,刚想开口回答,可是一边的任婷却忽然提高声音开了口。 “柏子仁!我记得你家不就住在附近吗?上次我看你的档案信息写的地址可就离这儿不远啊,要不大家今天就去柏子仁家玩吧,我们可都没去过你家呢……” 声音紧张地开口说了一句,任婷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随意些,可是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在听到她开口说话的一瞬还是都露出了些许的暧昧的表情。 来医院实习也快有一周了,大家彼此在一起共事,或多或少的也能够察觉到任婷对柏子仁的微妙态度。这种事吧,说实话,不涉及到自己,大家也都爱起个哄。此刻见男主角面无表情,而女主角也面露羞涩,以王如意为首的围观群众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齐齐开口道, “任婷这……这主意听上去是不错,但是柏子仁啊,你方便吗?你家离这儿远吗?要不还是大家一起去聚餐?” “……” 低着头勾着笑,任婷虽然没说话可是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就要达到了。自从那天柏子仁用那种态度和她说话之后,她就一直满心的怒火和愤恨都压在了心底。 生平第一次收到这种羞辱,她简直不敢相信柏子仁居然会用这样无礼的态度和自己说话。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还是身边的人,每个人都疼爱她,喜欢她,讨好她。任婷没有品尝过挫败,因此她才会在柏子仁的这件事上这般的执着。柏子仁越对她冷淡,她就越不甘心,她一次次的挑衅,试图引起柏子仁的注意,可是柏子仁的态度却像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一般狠狠地打在了任婷的脸上,那种羞耻的感觉简直超越了疼痛本身。 “你不是整天神神秘秘,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嘛……哼,其实还不是穷的要命,住在那种狗都嫌弃的地方。看班上的人知道了你的这些秘密之后,还会不会瞧得起你这个穷鬼……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 扭曲的心底充斥着报复的快感,任婷回忆起之前特意从辅导员那里看到的柏子仁的住址,就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是棒极了。她是本市人,自然十分清楚本市的各种地段。柏子仁填的那个地址是p市出了名的烂尾房小区。据说当年整个小区因为闹鬼加上开发商跳楼,一套房子都没有卖出去。一年前,市政府公开拍卖这块土地,一个神秘的买家买下了这块地皮,连带着那个小区也被一并买了下来,当时这件事还上了社会新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小区始终没有公开售卖,除了这块土地的主人,没有任何人拥有那里的居住权,因此在看到柏子仁将自己的地址后,任婷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认定了,柏子仁一定在说谎。 毕竟,以柏子仁的年纪和平时所体现出来的经济状况,任婷不可能相信他会有那个实力买下那个小区。而这件事的真相无非是,柏子仁为了不暴露自己贫困潦倒的家境,选择了撒谎。 这般在心里不屑地想着,任婷顿时觉得柏子仁这个人也不过如此。她将自己的视线落在柏子仁身上,指望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到一丝紧张和窘迫。可是闻言的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的沉默了片刻,接着淡淡道, “没事,就去我家吃饭吧,我家就在这儿不远。” “诶!真的吗?那我们路上买点菜什么的吧?柏子仁你一个人住肯定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哇,要去咱们吃火锅吧,第一次去柏男神家啊,我们总算可以探索柏男神的内心世界了好兴奋好兴奋……” 几个同学都没多想,纯粹是觉得能去柏子仁家这事挺让人受宠若惊的。毕竟,柏子仁平常表现的和世外高人似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班上的人都认为柏子仁永远不可能主动和他们交流。而此刻,柏子仁主动说了这种话,大伙儿看着他那张冷脸也莫名的没以前那么发憷了。 “不用,家里什么都有,大家就直接去吧。” 难得给面子的主动回了句话,柏子仁没觉得让同学回家吃饭是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任婷说的话没错,他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的确有个房产,那是两年前他一时兴起买下的一整块烂尾楼小区,只不过,他很少在那儿住。 当时因为风水不好加上据说有鬼怪作祟,这块地皮被他以十分低廉的价格买了下来,之后,他并没有将这个小区向活人开放售卖,反而是花了一笔钱装修了一番,接着将这些空出来的房子开始向死人出售。 因为向阳很差,风水很烂,小区里到处充斥着阴森诡异的氛围。这个小区在活人看来十分不吉利,在死人看来,却是居住的最佳场所。于是当这个楼盘被柏子仁一推出,就被无数死人全款买下,如今,这个小区在活人看来还是空无一人,可是事实上,那里早就住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死人。 想到这儿,难免有些担心自己带着几个活人去那儿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但是看到面前的几个年轻人都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柏子仁也就没在说出什么扫兴的话。 毕竟,王如意,邵博还有另外两个女生人都还不错,这几天相处起来也还算愉快。除了他不想评价的任婷,他也愿意和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来往。 有个人曾经一天到晚都希望他能够变得阳光积极些,而在失去了他之后,柏子仁除了自己走出阴郁的世界,也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想到这儿,柏子仁将自己的背包拿了起来,看了眼窗外还在下着的冰雹,见任婷用有些诡异的眼神瞪着自己,他无所谓地垂下眼睛,接着淡淡道, “咱们走吧,我有个朋友正好可以送送大家。” * 死人公交一路狂奔将大家送到了富豪小区,在路上的时候,柏子仁就在单瑰在p市开的分店那里订了一些现成的菜肴和点心。 几个年轻人下了车,外面的冰雹也刚好停了。大伙儿在这显得很气派的小区门口站定,下一秒,却是被这小区门口摆着的花圈和纸钱吓了一跳。 “柏子仁……你们这儿小区刚死人啊……” 王如意神经有些大条,因此也没觉得这场景有什么吓人,倒是包括任婷在内的三个女生都显得有些害怕,而邵博则是左右看了看,露出些许的疑惑的表情。 “总觉得这小区房型不错,但是风水欠佳啊……这阴风阵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来了坟地呢……” “邵博,你别胡说!” 一听这话就瞪了男生一眼,名叫师倩的女孩被这莫名让人不安的地方弄得有些害怕,而她旁边的任婷和肖乐乐也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一直没讲话的柏子仁。 “恩,风水是不太好,不过便宜。” 一句话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住在这种高档小区,任婷闻言疑惑地皱了皱眉,还是不太相信柏子仁的话,她总觉得这个人就是在隐瞒着什么,而偏偏她没有任何立场去向柏子仁求证什么。 “那咱们进去吧,柏子仁,带路带路……还好路上买了啤酒,不然还真不好意思进这小区……今天可是占了你大便宜了……” 王如意和邵博这俩胆大的直接就进了小区,在路过门口保安的时候,他们没注意到那正站着个脸色青白的保安注视着他们,而在看到柏子仁跟着他们走进来时,保安松弛的脸皮抽了抽,接着僵硬地开口道, “小老板,欢迎,您回来。” “恩,老陈,你辛苦了。” 闻言也礼貌地回应了一声,走在柏子仁前面的任婷听见声音疑惑地转过头,刚好就看见有个脸都烂的死人站在柏子仁面前和他说着话,被吓得差点喊出来的任婷一愣,可是伴随着她惊慌地眨了眨眼睛,柏子仁的面前却忽然变得什么都没有了。 “你怎么了……任婷?” 肖乐乐和师倩疑惑地看着自己,背后都吓出一身汗的任婷无措地摇了摇手,赶紧跟上前面的人,却再没有敢和柏子仁说过一句话。 她总觉得柏子仁这个人似乎一直在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打破着自己对他的想象,越是仔细了解,她就对这个未知而神秘的人越发的害怕。 而一直到他们穿过阴森的小区,来到柏子仁居住的那间房子的门口时,任婷都没有缓过来。此刻,他们几个人站在湿冷的楼道里,虽然这栋大楼处处都显得气派的要命,可是无论是上电梯的时候,还是如今站在这儿等着柏子仁开门的时候,她都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冷冷地盯着自己,这种感觉简直让她毛骨悚然。 “柏子仁,你对面住的是谁啊?干嘛在门上贴副挽联啊哈哈?” 王如意忽然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柏子仁刚好正在开门,闻言也转过头,目及之处,柏子仁对门那家人的门上真的贴着一副白色的挽联,而上面用乌黑的大字写着两句话。 “你死我死你我死的不得好死,父亡母亡父母双亡的亲者皆亡……我去,这是哪路神仙写的好诗啊哈哈,我这后背都凉了……” 小声地念出了挽联上的诗,王如意念完就没忍住直接就笑了起来,其他人倒是没觉得好玩,只是纯粹觉得有点渗人,而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任婷,因为她直直地盯着那个门上的猫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和她对视一般挪不开眼睛,她能感觉到一种极其森冷的眼神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而当她专注地将眼睛落在那个猫眼上时,她忽然隐约看见了一只红色,泛着浅浅眼白的眼睛。 “啊!!!” 一下子大叫了起来,任婷猛地后退了一步,刚巧这时,柏子仁打开了门,可是还没等他招呼大家进去,任婷却忽然面色惨白的冲所有人喊了起来。 “我要走!!我我我——我不要继续呆在这儿了!!你们接着呆在这儿吧!!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不顾其他人看神经病般的眼神,任婷就这么撂下一句话就直接跑了,她径直朝着电梯的方向跑去,刚巧有个拎着袋子的长发女孩和她一起进了电梯。 …… 面前的电梯门缓缓合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印在电梯门上的那一刻,任婷才觉得自己的心落了下来。她总觉得跟着柏子仁继续往那间屋子去才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这就好像是一个恐怖电影的开头一样,一群无知的年轻人被一个未知的鬼魂引入了死亡…… 想到这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任婷想到柏子仁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瞬间就没了之前花痴的心思,她现在开始后悔起自己一次次去挑衅柏子仁的行为了,柏子仁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而就在她在心里暗暗地有些后悔时,她忽然听到身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哼歌的声音。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杀了我的给我死过来~~~~” 看上去年纪不大,耳朵里插着耳机,一身白衣的长发女孩拎着个塑料袋子站在电梯角落哼着诡异的歌,任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住了,而面前的电梯却仿佛停在了一个血红的4上,半天都没有动静。 “你去哪儿啊……我去楼下扔个垃圾,你下不下啊?” 说着,提起自己手里还在往下滴着不明红色液体的垃圾袋子,女孩冲任婷吐了吐血红色的舌头,歪着头气若游丝地开口道, “话说……我看你很眼生啊小姐……你几几年死的啊……死因什么的啊,我住六楼,怎么没看见过你……” 仿佛在问今天天气怎样般的随意,女鬼根本没想到这个小区除了住在五楼的小阎王还会有其他活人的存在,而闻言的任婷只是惊恐地张大嘴,在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喊之后,她便彻底地晕了过去。 “啊————鬼啊——鬼!!!!!” …… 柏子仁他们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而一直到电梯缓缓合上,王如意才有些无语地开口道, “任婷她又怎么了?她这么一个人回去不要紧吧?” “她不是本市人吗?肯定没事啦,反正门口也可以打车嘛……不过她这样好扫兴啊,干嘛啊忽然神经兮兮的……” “等过会儿我们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她有没有大家好了,毕竟是个女孩子家,也要注意安嘛……” 大伙小声地议论着,也没把任婷这行为当回事,柏子仁进了屋子给大伙开了灯,伴随着灯光充斥着整个屋子,邵博王如意还有师倩和肖乐乐齐齐地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叹。 “任女神不该走的啊,柏男神果然是柏男神,这装修品位不错啊……” 换了鞋,进了屋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王如意和邵博两人将自己拎着的两袋子的啤酒往玻璃茶几上一放,接着便开始找遥控器要看球赛,师倩和肖乐乐显得有些拘谨,一直用余光打量着这个对于独居青年有些大的过分的房子,而柏子仁倒是面色如常招呼了他们几句,接着便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想切点水果给他们打发时间。 冰箱里塞得满满的都是零食和水果,这间房子他很少来,大部分时候,都是黑白无常那几个鬼差在这儿住着,所以屋子里时常会留下一些奇怪的东西……就比如说眼前这个正端端正正放在冰箱第二格的头颅。 “你好,小阎王。” 一本正经的语气,这个头一脸惨白,看上去还挺冷的,柏子仁没搞懂赵发财他们为什么会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留在自己的冰箱里,而这个头已经很善解人意地开始解释其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唔,事情是这样的。两天前,我被人谋杀了。那个犯人从后面割下了我的头,然后我就提溜一声滚到地上什么都没看到了。黑无常和白无常答应我说,要帮我抓到杀人凶手,然后送我去投胎的,所以我就作为证据被暂时被保存在这里了,引起您的不适我很抱歉,不出意外,我这几天就会离开的。” “恩,没事,需要把你弄到微波炉去热一下吗?你看上去很冷。” 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所以柏子仁听到了事情的原委也没再说什么,他点点头,就开始在这个头的注视下挑选着冰箱里的水果,在拿出了两盒草莓,几个脐橙还有一个西瓜之后,这个温文尔雅的头笑着对他说, “哦,不用了,谢谢,我不冷,冷让我的头脑变得冷静。” “恩,好,那你就好好休息吧。” 点点头关上冰箱门,和这个头结束对话柏子仁转身将水果放到洗手池边,抬手看了下表想确认一下外卖送来的时间,接着便听到自己的脚边传来了一声小小的动物叫声。 “家里来活人了吗?” 一只长着绿豆眼的黄鼠狼站在柏子仁的面前,看模样还挺可爱的,但是很多人可能没想到的是,正是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威胁力的生物将这个曾经被誉为p市最佳地段的楼盘变成了没人愿意要的烂尾楼。 多年前的p市拆迁,开发商将无数老楼直接推倒,只为了能在这个黄金地段上占据一席之地。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为了丰厚的拆迁款选择了放弃这片他们居住很久的土地,可是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生存的许多动物却因此而陷入了生存的绝境,无数的小动物就这样丧生在了挖掘机和建筑工人的铁铲下。 【滴——百鬼百科已启动,现为您搜索词条!】 【滴——五大仙又叫五大家仙或五显财神,被汉族民间百姓供奉。分别指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和灰仙(老鼠)。汉族民间普遍认为五大家是与人类长期伴生的,属于亦妖亦仙的灵异,如果侵犯了它们,使它们受到损害,它们就能以妖术对人类进行报复,使人类受到不同程度灾难的惩罚;倘若人们敬奉它们,则会得到福佑。因此,汉族民间许多家庭中都供奉五大家。建国后,人们对于家仙的信仰逐渐消失,失去供奉的家仙时常会选择报复人类,但是从本性上说,家仙基本无害,除非被伤及亲眷的性命,他们通常会选择与人类群居。】 家仙并不爱攻击人,相反他们极爱与人相处,可是长久以来对人类的信任遭到了背叛,他们的亲人也因此而丢了性命。来自于家仙们的报复,让开发商原本打的如意算盘全都成了泡影,而直到柏子仁买下这块地,这些小动物才停止了他们那些装神弄鬼的行径。 “恩,是我的同学,你不要去吓他们,黄大仙。” 淡淡的冲脚边的黄鼠狼说了一声,柏子仁给他递了个草莓,闻言的黄大仙晃了晃尾巴,很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那个啥呀……说起来呀,有个事要和小阎王你说一下呀,我有个远房亲戚拖家带口的,大老远的过来投奔我了,因为我现在勉强算是我们家这一辈混的最好的了……你不知道我那远方表妹是有多惨啊,嫁的不好,山里的,逢年过节连个新鲜的小母鸡都吃不到,更不用说别的了……原本我还当山里男人老实可靠,结果现在可好,他们老家要闹大灾了,整个山头都跑空了,我表妹和我妹夫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藏在垃圾车里找到了p市……我表妹他妈以前对我不错,我差点饿死的那年她还叼了只鸡腿喂我,所以我这次就收留了他们,现在和你说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恩,所以我家现在有几只黄鼠狼?他们那边闹什么灾?” 将橙子切开随便问了一句,虽然并不介意家仙的存在,不过柏子仁还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大灾能让整个山头都跑空了,连一窝黄鼠狼都不远千里跑到这儿来投奔远房亲戚。 “据说是要大地震了,山神震怒啊,整个t省都要遭罪……小阎王你过几天估计也要有的忙……说起来很奇怪啊,人看上去好像比我们这些动物聪明,可是呢,每当这种大灾,我们就能提前预知到,你们就毫无察觉……” 这般说着,黄大仙抬起头看了柏子仁一眼,却见柏子仁脸色极其极差的看着他,手里的橙子都被切成了一个很难看的形状,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你说什么……马上要大灾了?” 第83章 【滴——现为您开启实时死亡记录查询!】 【当前地区锁定:t士 【当前时刻内死亡人数:27383】 【24小时内死亡人数:109876】 【死亡原因:地震80%疾病10%意外事故5%恶意伤害3%寿终正寝2%】 系统的面板上静静地浮现着几行字,几个来家中做客的同学已经离开,而此时只有柏子仁一个人呆在家中。 天灾要来了。 脑海中响起刚刚黄大仙说的话,柏子仁的表情就凝重了几分,联想到之前波及到全国的异常气候,他抿了抿嘴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自然的选择凌驾于他的掌控之中,有时候就算是拥有决定个体生死能力的柏子仁都无法预测,因为地处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中,t省很早就被地质学家认定是在四大地震带上,而连年来,因为这个省大肆的开采山矿石油,砍伐树木,原本扎实的地壳开始松动,土壤中水源大量流失,已经在年初就引起了沙尘暴等多起灾害,再加上省内工业发展迅速,现在的大多数人到底也没有什么根深蒂固的环保意识,于是在还在享受着高楼大厦,汽车空调的人类还不知情的情况下,恶果就已经种下。 来自于人类的伤害,遭到了自然最大的报复。种恶因得恶果,他们的死亡柏子仁没有权利去干涉,在心底他也并不觉得他们就完全无辜。 在未来的30年里,几乎四分之一的哺乳动物会面临灭绝的危险。在30年间最有可能消失的包括黑犀牛和西伯利亚虎,还包括人们不太熟知的东北豹。 最后一次发现亚洲猎豹是在1948年的印度南部. 中国豚鹿在1960年灭绝。 台湾云豹则于1972年灭绝。 西亚虎在1980年后的人是看不见它了 亚欧水貂灭绝时间大概是1995--1999年之间 无数的珍稀动植物都曾因人类的存在而彻底消亡,他们的生命也同样是生命,而如今,人类也需要为自己对自然所做的付出代价。 可是这数万人的性命就此消失,成为鬼魂,这还是让柏子仁有些揪心。毕竟这其中可能有孩子,也可能有老人,可能有怀着孕的母亲,也可能要在刚刚拥有孩子的父亲,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城市建设毁于一旦,而等他们重新站起来又需要很长的时间。因此虽然柏子仁默认了这场死亡,但是出于人类的角度,他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的拯救一些无辜者。 想到这儿,柏子仁没忍住皱起了眉。他知道如果真要是等到灾难发生的那时候,t省势必会冤魂遍野,死尸遍地,甚至于原定的死亡人数会远远超过预期,原本他作为阎王的指责就是引渡这些死者的冤魂,这个时候,如果他不第一时间出现在灾区,等那些流散的鬼魂遍布全国,也不是一件好事。 灾难的发生迫在眉睫,如果能在到来之前赶到那里或许能多做些什么。这般想着,柏子仁直接就戳开了自己的鬼信,在他们的阎王殿工作群里发布了一个新公告,简单地通知了一下自己手底下的几个员工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先前往t省,接着便开始思索起自己该怎样前往t省。 毕竟,两手空空的就这么去实在太过天真。灾区的搜救之类的需要工具,受灾群众第一时间也需要大量的物资供给。泡面,矿泉水,毛巾,换洗衣物和打量的消毒药物,独自一人带这些东西去肯定不现实,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先打个电话给叶十九,让他帮忙找一只车队先从柏家超市的几个仓库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食物都运往t省,而他自己则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站起来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表。 离天亮还要六个小时,他现在需要去楼下的物业公司把被六楼张小姐吓到昏迷的任婷小姐送回家,顺便和他的爸爸任天翔请一个漫长的假,接着便立刻前往t省。 柏子仁会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好意,毕竟让一个妙龄女性躺尸在一个看上去像灵堂的地方肯定是不太好。可是在他打了个车,顺手扶着这位任小姐回到她家门口的楼下时,他却被守在楼下已经心急如焚两个小时的任父任母逮了正着,而任天翔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像看着一个满脑子下流想法的猥琐男。 “这是身为一个男人做的出来的事吗?柏子仁,任婷是个女孩,你让她这样子回来,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确认了一下女儿呼吸平稳,并无大碍,任天翔让自己的妻子扶着昏迷不醒的女儿上楼,转身就冲着柏子仁语气恶劣地开了口。 “我承认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但是任婷对你的好感,不意味着你可以为所欲为……今晚的事情,你必须给我个解释,否则我作为他的父亲一定会向你追究责任!“ 闻言的柏子仁一愣,他在医院里面和这位任医生相处的还算可以,他的专业态也度很为柏子仁欣赏,因此他也一直没有因为任婷的关系对这个中年医生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但是涉及到自己的子女,似乎天下的父母都会变得情绪化起来,想到这儿,柏子仁有些无奈地看了任天翔一眼,他知道自己就算解释也没用,更何况他根本不想解释,再加上t省那事也很急,他压根没空和任天翔多说。 “任医生,我想请个假。” “请假?请什么假?” 没搞懂柏子仁是什么意思,一肚子火气的任天翔莫名其妙的看着柏子仁,似乎是以为他是在转移话题。 “实习我没办法继续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淡淡的回了一句,柏子仁的表情看上去挺平静的,但是这种平静恰恰激怒了任天翔,因为闻言的他直接就喊了起来。 “你的学校没通知过你吗?实习期间离开?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把规定都不放在眼里,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医科生的专业态度!你要是敢离开,我一定会通知你的学校好好的处理你,你不要以为自己那点才华可以当做骄傲的资本,柏子仁,你有本事就试试看……” 边说边走上前,任天翔今天一晚上对柏子仁的印象已经跌到了低谷。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冷静沉着的青年,可是无论是他鲁莽的行为和散漫的态度都让任天翔感到深深的愤怒,而最可笑的是,当他已经明确地表示出,只要他敢擅自离开实习,他一定会让他的实习成绩很难看,甚至毕不了业,可是柏子仁只是用冷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着毫无犹豫地就转身走了。 “那就试试看吧,回见,任医生。” * 此刻的t省,一切还风平浪静。 灾难前的动物大逃亡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类的警觉,即使在这几天,天气异象频频发生,可是大家还是照常的生活学习着,没有一丝异样。 绵延万里的大山深处,一个拥有着独立文明的少数民族村落此刻也同外界的一样对即将发生的灾难毫无察觉。 这寨子落很小,只有不到四十的人口,主要由老人和孩子组成。因为靠山吃山的日子已经不能满足基本的温饱,村子里的青壮年这些年都陆续走出大山去外面打工,而被留在了大山里的这些村民则还保持着过去的生活习惯。他们不会说普通话,也听不懂,日常穿着着属于自己民族的服饰,除了偶尔的下山赶集,他们连山外的人都很少看见。 这个村子的孩子大多都十几岁,有的则更小,老人们则年迈衰老,没有劳动能力,或许不出几十年,这个甚至都没有出现在祖国版图上的村子就会彻底消失这世间,但是当此刻,穿过茂密的树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的六人小队还是被眼前古朴神秘的小寨子给吸引住了注意。 “我们先别过去,这个村子里的人不太喜欢人靠近,我们几个贸贸然上去会引起他们的恐惧。” 淡淡地对身后的队员交代了一句,差不多跨越了半个山头此时也显得有些疲惫的年轻队长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来,站在高地上,看着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大树下的那个漂亮的小村落没忍住叹了口气。 属于遥远时代的木质小楼,翠绿色山林间的村落显得平静而安详,这座大山除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类聚集地了,而难得是,这里居然一直没有被外面的人收购开发,反而是作为了一种奇妙的存在被保留了下来,仿佛是山神背上的一颗明珠一般散发着让人动容的魅力。 “队长,你到底为什么偏偏要到这儿来啊……一开始不是说不靠近这里打扰村民的嘛……怎么现在……” 身后的甲虫没忍住问了一句,虽然大伙平时都爱听队长的,但是像这次什么也没交代就行动也是第一次,从心底,他相信这个曾经救过他性命的人,但是私心里他还是有着自己的疑惑,而他也知道,身后的几个人都和他有着一样的疑问。 “山里有大灾要来了,最迟也就这两天的事了,我们要说服这些村民和我们一起下山,不然把他们丢在这里,他们全都会死。” 抿着唇用凝重的语调开了口,年轻的队长拧着眉头转过身看着一脸满脸难以置信的队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几天咱们一直在山里,你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以前在雪山上我都能找到下嘴的东西了,可是我们在这山上乱窜那么多天了,你们听见过一声鸟叫或者是别的动静了吗?山里的溪水水质这几天都特别混,天上更是下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怪雨……你们还记得吗,咱们来之前,指导员可是特别和我们交代说这里天旱,让我们小心渴死,可是结果呢……” 这般说着,看了眼被自己拽在手里显得有气无力的狈,从这玩意嘴里得来的消息虽然惊悚,但是不无根据,联系这几天的情况,他选择相信,而此刻,他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显得有些回不过神来的队员,低沉着声音好一会儿才道, “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武断,但是……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真要是等灾来了就来不及了,这村子里少说也有几十口人,我们绝不能随随便便下山走了,他们就算不信,我们也得和他们说清楚……关键现在我就问一句,你们信不信我?” 这话一问出来,其他几个人都是神色一凛,大家都是把后背互相托付的人,虽然时常嘴上挤兑,但是一个个早把大伙当成了自己人。军队是一个锻炼集体意识的地方,他们这些人虽然还年轻,但是比谁都明白,信任在危机面前所体现出来的意义,而当此刻,这个年轻的,看上去比队伍里的所有人都要瘦弱的小伙子用这般严肃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时,大家伙只是犹豫了片刻,接着齐齐的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咱们就信!” 听到这话的瞬间,年轻的队长也一下子笑了起来。他这几年一直过着艰苦的军旅生活,因为明显高于常人的身体素质和打死不放弃的驴脾气,他才走到了今天。最开始的也有人瞧不上他,有人想着法要收拾他,被练的浑身青紫的时候没人能给他一声安慰,而只会求饶的人根本不配做个合格的军人。即使拥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但是要适应下来依旧需要漫长的时间。可是任何事都是看实力说话的,他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他有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而如今,他站在他用性命交托着的战友面前,他没办法坦白自己是用怎样离奇的方法知道了山中即将遭遇的一切,可是他还是想试试看,自己是不是能够得到他们的又一次信任。 意见得到了统一,他们把临时帐篷便干脆搭在了离村子不远的这块高地上,因为这种语言不通的少数民族村落大多并不爱与外界交流,所以他们贸贸然地上去肯定是不行的。他们队里没有一个会说少数民族语言的,所以到时候,怎样进村子和村民交代清楚事情也是个麻烦,所以在去之前,大伙还是决定要把之前那事讨论清楚,毕竟这个所谓的灾难的原因,下山的路线还有怎样说服这些村民都是要提前想清楚的。 “说实话,几天前你出去的那天我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天的雨透着股怪,当时你们一直不回来,所以我也有点着急,但是在你说之前,我一直没有想到这点……恩,你也知道,我家老头是搞地质学的,他有一次带着我去山里也遇上过一次小地震,当时那天就非常不对劲……而且也的确出现了动物大量逃窜的现象……” 在队伍里一直担任着后勤角色,但是这个叫千里眼的年轻人其实和肚子队长是一期军校的同学。因为都是地方考上来的,他们俩开始就认识,千里眼的真实名字叫姚谦,而肚子队长在军校那会儿则叫傅凛。因为比队伍里的其他人都要熟悉,所以此刻大伙都在准备着露营的时候,他们俩站在一旁进行着短暂的交流。 “恩,关键现在这个可能不是个小地震这么简单……”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这些尚不知道即将有一场怎样的灾难正摆在他们面前的傅凛想了想,还是冲面前的姚谦道, “咱们这个拉练,说是三个月不能下山,我这次让你们跟着我往山下面走肯定是违反规定了,现在联系不上上级,肯定也指望不了他们派什么飞机汽车来接我们。徒步下山头估计要两天,真到了下面也未必就有生路,但是留在山里只能是等死,所以我这次这么干也真是没办法了……到时候军校那边有任何问题你们就全往我身上推就成了,姚大眼,你是副队,到时候有什么事你都靠你了……” “嘿,得了,你这又交代什么遗言呢,有毛病吧你……” 一听他这话就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他们俩是熟人这事队里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平时他们说话也少有这般毫无顾忌。因为这个训练原本就是建立在从各地抽选出优秀士兵,旨在培养团队默契和集体意识的,所以能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让这几个陌生人都对他心服口服,姚谦也是打心眼的佩服傅凛的。 以前在军校,他们是同期不同班,但是两年的时间里,他也是听过傅凛的大名的。大伙还是从地方高中考上来的白斩鸡,只能含着泪泡挨教官巴掌的时候,傅凛这货就能顶着两个耳光印子在操场边上做几百个俯卧撑。更不用说他之后以优异的成绩被当时的特别行动部门选中,仅仅三年就从军校中转出,成为一名正式军人了。 驴脾气,二皮脸,当时带他们的那位教官用如此简洁的六个字概括了这位看上去有些娘们兮兮,但是意外硬气的傅凛小同志。而对于姚谦来说,他对于这人的最初印象不过是刚到军校的那一年的某天晚上,他偷溜出来上厕所,结果正好就看见这人站在厕所里哭的样子。 平时谁骂谁踹都笑呵呵的一个人,拿着张照片在黑漆漆的夜里哭的无声无息,要不是姚谦视力好,还真不看见他眼里的那两滴没落下来的泪。 姚谦当时不知道怎么的,自己也难受起来。他们这个军校规矩严,除非经过多项严查,否则根本没法有任何亲属探视,而他听说,这个叫傅凛的偏偏还是个父母双亡的,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亲属关系,而在之后的几年,姚谦真就从没见过这个人休过假或是回过家,仿佛孑然一身,和这世界没有一丝的关联。 “咱们会成的,都多少次了,有你准行,再说,你那个老家的小女朋友不是还等着你吗……” 想到这儿,难免用调侃的语气看了眼面前这人。傅凛这人嘴严又爱装,平时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其实姚谦知道,他高中那会儿就早恋,对象据说小他几个月,走高冷知性风,一心苦守他回老家结婚,简直堪比当代王宝钏了。 “诶,是呀,还有他呢……” 一听这话也笑了起来,原本心里乱糟糟的,因为即将而来的未知灾难而心神不宁的傅凛勾了勾嘴角。满眼的青山翠绿,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人清俊的眉眼就在山水之间,他知道那人一定也在等着自己,而他自己这条命,也一定要好好留着,才能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从此,再不分离。 第84章 t省省内,连日的暴雨终于逐渐停歇。 天空中逐渐聚集起褐黄色的卷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气味,下班路上的行人们快步往前走着,个个显得寻常而匆忙,而这种奇异的自然现象一直到临近入夜时也没有丝毫的消失。 【19:00】 一户及其普通的南方住户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在阳台上喂着自己家的小猫。花斑小猫今天的胃口很不好,原本很喜欢的肉汤拌饭一口都没吃下,哀哀惨叫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见状的小男孩皱起了眉头,接着对正在厨房里的女主人喊了一声。 “妈妈,喵喵生病了,他说他晚饭想吃鱼——” “哈哈,小馋猫,是你要吃鱼了吧,可不要冤枉喵喵哦……” 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新闻的男主人闻言笑了起来,他工作了一天,此刻刚好是放松的时间。电视机里播放着最新的新闻快讯,而当他的眼睛落在最新的一个新闻上时,他一下子愣住了。 “老李,你怎么了?” 女主人刚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盘素菜,她擦了擦手,想招呼丈夫和孩子过来吃饭,却看到丈夫紧紧地盯着电视机,表情有些不对。 “电视台在说最近天气不对的事呢……现在有个专家跑出来说这可能是一种地震前兆……可是咱们这儿从来没地震过……不可能吧?” 若有所思地说了几句,男主人显然也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女主人闻言看了眼电视,淡淡说了声谁知道呢,看样子也不太关心。 “真要是来了灾,我一定要把咱们家最值钱的东西带着,不然都埋了,那多亏……” 一边大口吃着饭,男主人一边这么开口,他随手给身边的儿子挑了块没刺的鱼肉,抬头望了眼自己的妻子,而女主人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抿着嘴问道, “带什么呀?最值钱的还不是这房子,哦,还有你那破车……对了,咱妈当年送给我的那对金镯子也要带着,虽然样式不好,但是要是丢了,咱妈一定要气死……” “恩,这些肯定都得带着呀……但是这些都不是最值钱的……” “恩?还有什么?” 一听这话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没想明白的女主人看着自己的丈夫有些莫名其妙,而男主人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了些许笑容,转手给自己的老婆夹了块鱼肚子上的嫩肉。 “你肯定猜不到,别猜了……好好吃饭啊。” 【20:00】 这之后,一家三口和往常一样坐在一块吃了晚饭,饭后,三个人又一起下楼绕着小区外面溜了个弯,小区门口有个小广场,不少孩子们都在上面溜冰玩。夫妻俩带着孩子边走边说笑,忽然就感觉到黑夜的上空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 “刚刚那是什么……吓我一跳……” “对啊,和流星一样……什么鬼东西?” “不会是飞碟吧哈哈……我手机都没拍到……” 小区广场上的人都议论纷纷,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夫妻俩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傍晚维持了许久的黄云终于消失不见,而此时,只留下了深紫色的天空在人们的头顶。 “咱们今天早点回去吧,儿子,把喵喵抱着,咱们回家。” 男人觉得心头总有些莫名的忐忑,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心底,以至于这次他们一家三口并没有在外面多停留就直接回了家。 这种微妙的感觉一直伴随着男人,一直到晚上休息前他都没缓过来。回到家中,洗澡刷牙,老婆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回到房里准备关灯睡觉时,他看着骤然熄灭的灯火,忽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23:06】 窗外万家灯火,影影绰绰,城市经过一天的忙碌陷入沉睡。 没有人能够想到,灾难就会在这样一个时刻忽然到来,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地光,伴随着那一声让天地为之震颤的巨大轰鸣,整个t省乃至全国都感到了强烈的震荡感,而就在这一两秒间,处于地震中心地带的几个t省主要城市已经瞬间被来自地底深处的震感顷刻毁灭大半。 房屋化为粉末,供电设施坍塌,高层建筑轰然倒下,而大多数脆弱的人类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呼救就被掩盖在了厚土之下。 “卧槽怎么回事!?” 深夜的高速公路收费站里,原本正在看着电视的工作人员忽然被一阵强烈的震感弄得一下子惊醒。他原本满是困意,现在却完全清醒起来,满脸无措的站起身,他想走出收费站外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异常情况,却忽然看到一辆越野车从远处开过来,车上的大灯打在他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前面就是u市了是吗?” 黑夜中传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莫名的凉意。工作人员有些莫名地点了点头,却听到那个声音再次开口道, “给你个建议,立刻请示你的上级取消收费,开放通行。t省刚刚发生8级左右的地震,不到一小时内,就会有大量社会车辆涌入这里,请务必劝阻他们不要进入,甚至影响政府救援车辆的通行,保证来往路况是第一位。” 这般说完,这辆似乎并没有牌照的车就这样直接越过了收费站的栏杆犹如无人般的迅速开了过去。那工作人员听到这人开口说话就有些发愣,此刻回过神来,赶紧打开了放在桌上的电视机。 电视机上的本市频道刚刚还是一片雪花,现在却已经换成了一行血红的大字,滚动播放着地震发生的消息。而与此同时,t省8级地震的消息已经通过地震局第一时间反馈到祖国各地,虽然是在深夜,但是还是在第一时间以新闻和各种形式传遍了整个祖国大地。 “三分钟前,t省发生重大地震灾情,目前主要地震带可以确定是t省的u市,l市和f市。因为灾情严重,在通讯失败的情况下,我们无法探知灾区目前的情况,而国家也在深夜之中紧急调配起各项救灾措施奔赴灾区实施救援……” 【23:11】 “老婆……儿子……” 眼前时一片黑暗,被掩埋在废墟之中,只勉强能开口说话的男人虚弱地躺着,轻轻地唤了一声自己的妻子的名字。 他们这个小区新建不到两年,他们夫妻俩贷款都没还清,如今却一夕之间被震成了一片废墟。晚饭前,他们俩还在讨论着真要是地震了,该把什么值钱的东西带着,可是当灾难真正到来时,男人却无力地发现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跑出自己的家,就被那顷刻砸在自己背上的屋梁淹没了,更不用说带上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儿子……老婆……你们在哪儿啊……喊一声啊……你们别吓我……别吓我……” 眼角缓缓地渗出泪水,男人努力地呼唤着自己家人,可是却始终没有得到回音。刚刚那一瞬间,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和老婆一起跑出房间去找隔壁小房间的儿子的,可是为什么如今他们却始终不发出任何声音呢…… 男人越想越怕,身体的重创和心灵上的恐惧不断地折磨着,促使他一声一声地喊着,他能感觉到自己还握着妻子那只柔软的手,可是无论他怎么喊,却始终得不到回应,而就在他几乎快要把自己的嗓子喊哑时,他感觉到了自己上方传来了被铲子挖开的声音。 “有人在下面,是吗?” 【23:09】 离开p市一路向南,柏子仁一整夜没有闭眼,横跨半个中国想要赶到t省。 可是地震还是没有没有在他的预期中推迟,反而是以一种刻意提前的方式骤然发生,等柏子仁来到位于中心地带的u市时,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树木被拦腰折断,地上到处是巨大的裂痕,平房基本已经夷为平地,而仅存的一些小楼也只是孤零零地屹立在这里,随时可能被下一波地震彻底摧毁。 几分钟内,余震还在一波一波的发生。 柏子仁身上背着地震应急包,在几乎看不到人的城市里走着。他是最早来到这里的人,比起至少要一两个小时内才要出现在这里的国家救援队伍,他只希望自己能抓紧时间,能救一个是一个。可是当他打开定位系统不断地搜寻着掩埋在这些废墟之下的活人的踪迹,却有些无措地发现在这近百里的废墟之中,满目都是代表着已经死亡的绿色小点,而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则大多在废墟中徒手挖掘着被掩埋在地底的亲人。 “小俊……你坚持住!!妈妈马上来救你!!!小俊!!!” 披头散发的女人身上穿着件脏污的睡衣,她显然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连声音都发着颤。在她的身旁是她同样满脸泪水,跪在地上的丈夫,而这个年轻男人的手俨然已经因为磨破出血。 柏子仁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正试图从那些废墟中扒出些什么,可是当看到逐渐从泥土和碎石中显示出来的那个小小的婴儿尸体时,这对夫妻却一下子崩溃地大哭大喊了起来。 “不……我的小俊……我的小俊……你不会死……你怎么会死呢……” 像是疯了似的把婴儿的尸体搂在怀里,连自己都是刚从废墟中爬出来的女人哭的肝肠寸断,让周围无数正在寻找着自己亲人的人都愣住了。 不知是谁开始哭泣,总之,当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泪流满面。 眼睛里是流淌不尽的泪花,可是他们的亲人还深埋于地下。 此刻的他们还在茫然着,他们还没有从这场灾难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可是眼前的一切已经逼得他们不得不坚强起来。 哭声带起了无数人的哀鸣,因为地震是在深夜中发生的,所以很多人甚至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就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柏子仁平生还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惨象。在过去,无论他目睹怎样的生死,他至少都能从容的应对,可是当此刻,因为这场不过几分钟的灾难,整座城市乃至周边无数的地方都因此而受难,他看着面前已经俨然没有一丝生机的城市,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揪心和难过。 大家一边哭着一边呼喊着各种各样的名字,柏子仁则将自己从车上带下来的工具逐一分给这些正在徒手扒土,弄得手上满是血污的受灾群众。他带来了大量的救灾物资和药物,叶十九的车队也会在天亮前将所有的东西都送到几个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大家没有好奇这个衣衫整洁,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究竟是谁,而当柏子仁帮助着一个老人将他的小孙女从从土里挖出来时,他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哥哥,求求你去救救我爸爸吧……我爸爸就在前面……他还活着……” 有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让柏子仁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抱着只小猫的孩子,却发现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已经是个没有了呼吸的死人。 “你带我去,我去救他。” 完全没有迟疑,点点头就跟上了孩子的脚步,柏子仁快步地跟着他在废墟中跑着,在一个小区的废墟里停下了脚步。小男孩指着一块巨大的碎石冲柏子仁招招手,而当柏子仁走近,他第一时间便听到了下面传来了一个男人一声声的呼喊。 “老婆……儿子……你们在哪儿啊……你们答应我一下啊……” 那声音俨然有些虚弱,看样子情况很不好。他口中的儿子应该就是刚刚那个小男孩,柏子仁见状也没犹豫,直接一铲子将那块碎石撬开,一边启动系统观察着底下这男人的寿数情况,而当他好不容易将废墟挖开,他也彻底看见了男人此刻的样子。 目及之处,这个男人正蜷缩在一个土坑中,因为房梁砸了下来,才造成了他如今的困境。可是原本应该造成他致命伤的那根房梁却没有压在男人的身上,反而是结结实实地将男人身旁的那个女人的身体压住,女人的怀里死死地护着个孩子,而男人和女人的手正紧紧的握着,而从那女人身下的血污看,她应该早就死了。 “你没事吧……你能不能出来……” 伸出手将灰头土脸,头破血流的男人从土坑中拉出来,柏子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可是面前的一切还是让他嗓子有些发哑,而男人显然还没有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半睁着眼睛的样子有些茫然。 “谢谢你……你能不能帮我……我老婆……孩子还在下面……” 呆呆的望着面前的年轻人,男人抓着他的手像是找着了救命稻草,他的头上满是鲜血,轻微脑震荡让他说话都有点结巴,柏子仁沉默地看着他,缓慢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身后,而当男人在柏子仁的注视下艰难地转过身时,他却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失去了声息的尸体。 “老婆……老婆?” 哆嗦着手去触碰那还近在咫尺的尸体,男人把妻子的身体翻过来,却只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女人死去的时候太过突然,以至于表情都带着些扭曲,而当他将视线转向那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已然没了呼吸的孩子时,他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声音里仿佛都淌着血泪。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老婆……儿子……你们答应我一声……这怎么可能……” 一把紧紧抱住老婆儿子的尸体,男人嘶哑着声音大哭着,泪水顺着他脸上的脏污淌下来,而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一丝活下来的庆幸。 ——要是发生灾了,我一定要把咱们家最值钱的东西带走。 ——最值钱的?什么呀? ——还能有什么啊……这世上最值钱的,不就是我的老婆孩子嘛!车子,房子没了都可以再买,只有这个家是丢了,是再也找不回来的。 ——贫嘴。 【23:50】 政府组织的解放军救援队已经来到了现场,在临时搭建的受灾群众休息点里,不少群众正在做着进行短暂的休息。 他们大多表情茫然,脸上则或多或少带着些悲痛,他们中的不少人的亲人还生死未卜,而在另一边的一个临时休息站里,一个军衔颇高的中年军官正在望着面前这个看上去很镇定的年轻人。 “你是志愿者?医科生? ” 尚还算礼貌的语气,不过这位军官对这种冒冒失失就跑到灾区的志愿者一向没什么好感。前几年的那场大地震,也是这种志愿者一窝蜂往灾区挤的情况,结果呢,说是来救人的,什么都没不带,堵着整条国道不让政府的车过,还害的一辆搭载着二十人的军车在绕路的过程中翻车,当场死亡两名。 ——没有救援经验,只有一腔热情的志愿者对于灾区来说就是另一场灾难。 想到这儿,皱着眉看了眼这个年轻人,军官想用尽量和善的语气劝说这个年轻人立刻返程,别到时候给他们添麻烦,可是从一边的休息站里忽然就跑出来一个老人,抱着个小女孩就冲着边上的几个解放军战士就着急地哭了起来。 “我……我孙女发高烧了,请问现在这儿哪里可以找到医生吗?她小腿上有个血口子,我给她擦了擦血,但是没消毒……她现在头上烫的厉害……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儿子儿媳妇现在还压在地下没找到……我孙女可不能出事啊……” 一听到这话,几个战士也无措了起来。他们是留下来负责维持灾民秩序的,具体的医疗团队因为需要从各地由空军接应过来,所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u市当地的几个医院由于处于地震中心,早就被夷为平地,他们现在就是没有办法找到任何医生,因此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心急如焚的老人。 “老爷子,您再等等……给小姑娘吃点东西,我们的医疗队伍马上就到……现在还没办法……” 提高声音地解释着,军官从边上走出来想要安抚老人的情绪,可是老人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小孙女的样子已经吓到了他,他急的只掉眼泪。而目睹了这一切的其他受灾者也难免有些难受,他们身上都有伤,忍着痛坐在这里,情绪上也难免焦虑。一个专业的医护人员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而就在这时,跟着军官出来的柏子仁忽然就开了口。 “我可以帮忙,请让我留下,我是p市中医药大学的学生,虽然您可能并不相信我的学历或者品行,但是我保证,我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我保证。” “你?” 质疑地转过头,军官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但是柏子仁已经从老人家的手里抱过那个小姑娘,接着在身边人的帮助下,给小姑娘开始做消毒处理。 看那手法,也的确是专业,之前原本还在质疑着什么都军官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而一边的几个和柏子仁有过交谈的受灾群众也开始顺势帮忙说话了。 “唉,人家能帮上忙,也有心帮,干嘛一定要别人走……” “是呀,我们这都受着伤呢……这年轻人刚刚在你们没来之前就帮着我们找人,还给了我们水和消炎药……是个好人啊……” “大伙有话好商量,现在能帮忙的就都帮帮忙吧……我这胳膊折了,还是这年轻人给我固定的呢……” 周围的几个受灾群众都忍不住开了口,军官闻言有些尴尬,显然为自己的武断和偏见而感到了些许的抱歉。倒是柏子仁没怎么当回事,给小姑娘处理好伤口,顺便从包里把自己领到的那份食物和水也给了老爷子。 “那好,你就跟着救援队一起行动吧,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 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出于对年轻人能力的认可,军官也没再故作姿态,十分尊重地询问了柏子仁的名字。 柏子仁闻言点点头,能得到政府方面的支持,那么今后这段时间他在这边的行动也会更加的方便,可是就在他刚要开口说话时,一个解放军战士却忽然从一边跑过来,将一个消息带给了这个中年军官。 “报告首长!刚刚得到的消息,第一军区有只正好在山上拉练的小队把我们要救的那个少数民族的老乡们都带下来了。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余震,队长据说重伤,小曹把他们接过来了,急需医疗帮助!请首长指示!” 【23:59】 傅凛躺在担架上,姚谦和其他人正在边上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嘴角还带着些血。这个年轻人才二十一岁,如今却为了让那些语言不通的老乡下山,为了能让自己的战友先走,差点死在了下山的路上。 他的一条腿被山石砸断了,胸腔出血,头部也都是血。姚谦背着他下山的时候,他一直在咳嗽,熊子和甲虫当时眼看着他脸色煞白地吐出那口鲜血时,差点吓得连心脏都停摆了。 地震来到的那一刻,实在是太突然了。 他们浪费了两天在说服那些少数民族村民上,从一开始的苦苦劝说,到后来的无奈乞求,村里有个老人听得懂简单的汉语,傅凛就亲自跪下来向这些老乡们发誓他们没有说谎,否则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最终才说服了这些山民放弃自己的家园和他们走。 但是在下山的路上,灾难毫无预兆地就发生了。当时的情况太过混乱,他们六个人护着那些老人孩子,在山间最危险的地段穿梭,好不容易要跨过一个山道时,一个孩子却被石头砸中猛然间摔倒在了地上。 从当时的情况来说,回去救那孩子根本不可能。地震发生了五分钟,身后的路早没了,乱石不断地砸下来,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再回去,而浪费时间停下脚步,只会把所有人的生命就此耽误,可是傅凛却在要求所有人都继续往前的同时,自己拼死跑了回去。 孩子救回来了,傅凛也回来了。 尽管他看上去很不好,完全没了平时生机勃勃的模样。队里的其他几个人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毕竟在他们眼中,傅凛这人就和打不死的蟑螂似的,可是当看到他猛地跪倒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时,大伙还是吓了一跳。 “队长,你没事吧……你……” 熊子当时眼睛就红了,上去就要把他抱起来,傅凛抹了把脸,没吭声,好半天在熊子的帮助下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句话说的却是,那孩子没事就好,我没关系 此刻他们终于从那个该死的大山逃了出来,老乡们安然无恙,山下的救援队也第一时间支援了他们。 u市是这次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医疗人员之类的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保证。姚谦红着眼睛冲那个勤务兵交代了傅凛的情况,务必请他们立刻找一个医务人员过来救他的命,那语气恨不得能直接找上那位最高指挥官,和他亲自说明情况。 好在上头也算通情理,这次他们帮忙将这些山民带下来也算一桩大功,而就在姚谦带着这个好不容易求来的年轻大夫赶到他们的休息帐篷门口时,昏迷了一路的傅凛刚巧也苏醒了过来。 …… “熊子……我……我睡了几分钟啊……” 傅凛声音嘶哑地问了一句话,守在担架边上的熊子抽了抽鼻子,苦巴巴地说了句。 “十五……分钟。” 闻言挑挑眉,傅凛见状耻笑般看了他一眼,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断了似的疼,而来自身体内部的缓慢修复也让他困倦的很。 “哭什么……老子这样还没哭呢,你哭什么,让他们几个都去外面帮着救灾……别盯着上级找医生了……” “不找你就得残!!我不哭!!我是替你哭!!” “这不还没残没……怕个屁。” 这般慢吞吞地说着,傅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这些战友都是好人,都是值得他去交托性命的人,所以他才能这般毫无顾忌去做这些事,即使他也会痛,也会感到疲倦。 “你是我们的队长,永远都是,等医生来了,把你看好了,就什么都好了……” 这般斩钉截铁地说道,熊子笨拙的语气弄得傅凛无奈地笑了起来,他自顾自地用有些复杂的神情叹了口气,而就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一个身影已经和姚谦一起走进了帐篷里。 “我需要的不是医生……我需要的是……是他啊……” 话音落下,耳朵边仿佛静了静,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传来,引得傅凛下意识地看去。 站在门口的是姚谦和另一个身影,姚谦看上去有些茫然,而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却一下子吸引住了傅凛的全部注意。 黑发,黑眸,相伴于彼此最美好年华的容颜俨然长大。 他站在那一头,他躺在这一头,两双眼睛对上的那一刻谈不上有多么欣喜若狂,但是一瞬间,傅凛还是一个没忍住,笑着哭了起来。 【00:00】 ——万水千山总相逢,恨不能长相守,到始终。 ——好久不见。 第85章 “小可爱,你想舅舅了没有?” 脑海里响起熟悉的男人声音,促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体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心口也酸胀的厉害。记忆的深处,放在他头顶揉弄不顾他挣扎的大手,男人冲他笑着,那张痞气的脸上是难得的温柔和和煦。 “舅舅……” 茫然地开了口,他站在男人的面前仰头看着他,这就像是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他透过孩童的眼睛望向高大的男人,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想念和眷恋,而当他低下头看着的双手时,却发现他的手真的变成一双小小的,属于孩子的手。 “小可爱今年八岁了,舅舅带你去吃大餐,咱们家小可爱什么都好,就是吃的太少,瘦得像猴哈哈……” 蹲下身望着面前的孩子,沈曦抬起手捏了一把他的鼻子,被捏的有些发疼,眼睛里有些酸涩, 他颤抖着手抱住面前这个男人的脖子,带着哭腔的呜咽了起来。 “怎么了,还在想刚刚的事吗?你别怪你妈,她就那样……唉,小伙子可不许哭知道吗?不然以后哪有小丫头喜欢,咱们要顶天立地,做个男子汉……小可爱,你听见了没有?别和你舅舅学,也别和你妈学,我们都是些活不出人样的人……可是你不一样,你这辈子还长……你要好好活……好好活……” 沈曦的声音变得越发的遥远,抱着的身体也逐渐地消失,他抽着鼻子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情景,却发现这里变成了一个脏乱的菜市场,而他自己也恢复了成年人的样子。 小贩的叫卖声,早点的香气,他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朴素的中年女人推着辆三轮小车顺着人群走了过来,而在女人的身后,他一眼便则看到了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孩子。 孩子看上去清秀稚气,眼神里有些畏惧和茫然,更多的则是空白一片。他有着一张让他感到分外熟悉的脸,而当孩子的母亲低声喊出他的名字时,一直作为旁观者的他一下子愣住了。 “阿柏,你在这里等着,妈妈进去送一下货,马上回来……”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他的眼神呆滞而麻木,就连一个最简单的点头动作都不会,而就在女人离开之后,一直站在边上作为旁观者的他终于忍不住上去走到了这个还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身边。 “你想吃那个吗?我买给你吧……” 注意到他一直在专注地盯着那个生意兴隆的早点摊,刚刚也恰巧听见了他和蒋碧云的对话,比面前这个还小的柏子仁高出许多的青年这般说着弯下腰冲这个木讷的孩子笑了笑,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了一丝酸涩。 他们相识于少年,对于他来说,他从未见过那个在柏子仁口中轻描淡写的童年,而如今,当亲眼看到这样一个孩子站在自己面前时,一瞬间心头升起的感觉竟有些复杂难言。 “刚好五块钱,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闻言的柏子仁呆呆的看着他,压根做不出任何表情,而见状的他只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接着迈步走向了一边的早点摊。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转身,身后的柏子仁即将遭遇什么,毕竟当年的那些事他只是听柏子仁说起过,并不知道细节,而当他急匆匆拿着那个热腾腾的鸡蛋饼回来时,他却看到那个孩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满身都是刺目的鲜血。 …… “不……别死……不!!不!!” 猛然间大喊了出来,从昏迷中惊醒的傅凛过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前时一片黑暗,距离他上次昏迷显然并没有过去多久。上一次他苏醒的时候是熊子在他的身边,而这一次,却是姚谦。 “傅凛,你刚刚可吓死我了知道吗?我这刚进帐篷呢,你就和看见祖国看见亲人似的哭个稀里哗啦,之后还直接给晕了……咱们俩是多少年没见了嘛你用得着这样吗……” “我呸……谁看见你才哭的……老子没哭……“ 有气无力得答了一句,傅凛这般说着看了眼自己已经被固定好的腿和上了药的腰侧,他黑沉沉的眼睛在帐篷里来回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半点他刚刚所见的那个人的影子。 “刚刚那个……那个医生呢……” 语气怪异地问了一句,傅凛可以保证他并没有认错人,那个人的脸他印刻在脑子里,每天想每天想都快疯了,除非是他有一天真的死到临头产生幻觉了,否则他绝对不相信自己会认错人。 “恩?医生?给你包好就走了啊,不然还留下来等着和你交换电话号码吗?哦,说到这儿,我不得不批评你了,你这昏迷就昏迷,怎么忽然间就从清心寡欲小处男变得那么热情似火了呢……那大夫看上去挺严肃的一人,被你那双贼手摸得眼睛都红了,我和熊子还真怕他一生气个就一针扎死你……唉,你啊你,你好歹也挑挑啊,人家是个男的,你有什么好摸的……” “你懂个屁!!” 气得直接坐了起来,魃强大的恢复力让傅凛已经有了力气吼人,直接从担架上一瘸一拐的站起来,他光是想到柏子仁居然这么什么也不说的就走了,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诶!你干嘛!好好坐着!你不会想出去找医生吧?人家忙得很,现在外面都是伤员,哪还有空和你扯淡,你要是真觉得羞愧想道歉,待会儿等人家有空在过去吧,现在外面还有余震,我过会儿就走了,l市那边也在缺人手,你好好休息,还有不少人被压在废墟下面见不着人呢……” 姚谦不知道为什么傅凛反应这么大,只是出于自己的角度劝了一句,而原本有些生气的傅凛倒是一愣,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似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是呀,那么多人的命还在那儿悬着呢,哪还有空叙旧啊……自己还真是…… 这般怅然地想着,傅凛忽然有点嫌弃起自己了。关键时候晕什么晕,搞得人也没见着,话也没说上,好不容易据说摸到了那人的手,还要被围观群众质疑耍流氓……天知道他们十几岁的时候就互相耍流氓了好吗…… 想到这儿,直接又坐回了床上,他不知道柏子仁给他用了什么药,反正他现在比起刚下山时明显要好了好多,他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灾区一团乱,他身为一个军人真要是为了这么点事磨叽才是丢人。 “我知道了,你赶紧去吧,别管我了。三天后,我去和你们回合,这几天我就留在这儿联系指导员他们,你们万事小心。” * 柏子仁在给一个小姑娘扎针,小姑娘刚刚从一块废墟中被几个战士救了出来,现在身体极度虚弱。因为身体状况不好,她没有办法进食,而柏子仁则在一边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边将针头小心地扎进她的手臂里。 从零点到现在,已经经过了四个小时,正常人的睡眠时间本该是此刻,但因为灾难的发生,所有人都在这个夜晚彻夜无眠。柏子仁在临时收容站这里呆了很久,除了中途被叫军方叫过去了一趟,他一直在一声不吭地照顾着每一个受伤的灾区人民,没有过片刻的休息。 “哥哥……你在哭吗?” 声音低低的说着话,小姑娘脸上都是灰,衣服都脏兮兮的,她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面前这个离她很近的哥哥,观察着他的神情,或许是小孩子的感觉比较敏锐,即使柏子仁此刻并没有什么表情,这个小姑娘还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不对劲,一边有个被军方临时找过来帮柏子仁忙的女护士将自己的外套给小姑娘裹着,闻言也转过头看了眼这个年轻人。 “你怎么了?” “没事……” 摇着头回了句,从刚刚回来之后就显得有些不对劲的柏子仁站起身。他的眼睛有些发红,脸色也不太好,女护士以为他是熬夜太过疲惫才会这样,而柏子仁也沉默着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比起疲劳,此时他的更多情绪显然正在因为着某个人而起伏着。 三年了,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影子化作现实出现在眼前,那一瞬间,柏子仁站在那儿竟迈不出一步。他难以置信,他不敢动弹,他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让那个人再次消失,而一直到看到那个人再次晕倒过去,柏子仁才赶紧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粗糙的,满是茧子的手和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曾经那个细皮嫩肉的杜茯苓变成了此刻躺在这个简易担架上的昏迷不醒的年轻军人,而当柏子仁将视线落在他被山石砸断的腿和那遍体鳞伤的身体上时,他一瞬间竟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在揪心,他在难受,他在生气。 没有他在的日子这个人过的那么的糟,而他曾经无比珍惜的这个人的身体就被他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阿柏……” 那个人在昏迷的时候还在喊着他的名字,他一边在给他包扎着伤口时,他就拽着他的手小声地哭。眼泪滴在他的手心,热的发烫,他旁边的两个战友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尴尬,而一直到柏子仁把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好,他望着面色惨白,拧着眉头的年轻军人,忽然很想低下头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给他一个吻。 想到这儿,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个休息帐篷,虽然隔得并不远,但是柏子仁还是下意识地想往那个方向看看。 “要不你去休息一下吧,这边暂时也没什么伤者了……我看你很不对劲的样子…… 身旁的女护士再一次好心说了一句,柏子仁想说自己没事,可是女护士却体贴地冲他笑了笑。 “你也是人,也需要休息。我是u市本地人,看到你这样能跨越半个中国跑来帮助这里的年轻人……我真的很感动。这个时候,或许才体现出咱们这个民族的团结性?,你也看见了,大伙都在努力着呢,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好吗?” 女护士温柔的话弄得柏子仁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从帐篷中走出来,想要联系一下黑白无常他们几个问问其他城市的情况,可是刚戳开系统面板,他便明显感到了一种震感从脚下传来,而系统的提示音也瞬间传来。 【滴——滴!!警报!警报!!第三波余震即将到来!请寄主注意安全!保住小命!】 此刻天空已经微微地显出几丝亮光,晨曦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大多数灾民本来已经卷着被子疲倦地躺在简易的铺盖上睡着觉,可是一感受到那可怕的震动,所有人都面色惨白地大喊了起来,仿佛是被触及到内心最深刻的恐惧一般,一下子爆发了。 “大家都趴下!!不要随便乱跑!!” 周围的解放军战士连忙跑上去护住一些受伤的孩子和老人,因为这种余震一般会持续很久,所以大家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柏子仁站的地方是一个安全的位置,此时他抬起头,刚好就看见一个半大孩子正跌坐在一边大哭着,而一边的棚屋眼看着就要倒了下来。 “快过来!!” 大喊了一声就跑上前,柏子仁没犹豫直接就上去将那个孩子抱过来护在了身下,可是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劳累还是其他原因,他忽然就感觉到一种眩晕,周围都是大哭大闹的声音,系统的警报声也在一声接着一声,这不过分秒的时间里,人要做出任何应急反应是很艰难的,而就在柏子仁死死地抱着那个孩子,将他的头护在自己的胸口时,一个黑色的影子却从旁边冲了出来,接着将他们愣是一把从那顷刻间就要倾倒的棚屋下拖了出来。 “呜呜……呜呜……” 烟硝未散,满目尘埃,孩子缩在柏子仁的怀里小声地哭着,柏子仁则怔怔地还回不过神来,此刻他正仰躺在地上,怀里正抱着那个孩子,他们的周围还是一片的混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而在他的上方,一张熟悉的脸正定定地看着他。 “想我没?” 眼睛里含着泪,脸上还带着伤,刚刚跑的急,隐约好像又把腿给折腾坏了的傅凛忍着疼看着被自己护在身底下的青年问了一句。见他鼻子上的眼镜都歪了,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平时老是一副从容淡定的脸上难得带着些慌乱,半天也没给他回答,他叹了口气,终是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小家伙,闭上眼……” 低着头冲柏子仁怀里的那个孩子交代了一声,那小孩有些茫然,却还是在一下秒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见这孩子这么配合,傅凛一下子笑了起来,他原本就容貌出众,这些年更是褪去了稚嫩,愈发夺目出彩,而就在柏子仁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他却忽然间俯下身,用手搂着身下人的脖子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双唇碰上的一瞬间,两人都好像被点上了一把火,几年没见面,两个人没羞没臊的早就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像是密不可分的共生体一般互相交换着唇齿间的氧气。那被夹在中间的孩子倒是个老实的,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声音,而一直到傅凛直起腰,喘着气把柏子仁从地上拉起来时,他们望着彼此,忽然就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 第86章 由空军亲自护送,从各地的医疗专家中抽出了这些经验丰富的医生奔赴灾区治疗伤员,他们的出现无疑给所有重伤的群众们都带来了好消息,而当柏子仁恰巧跟着傅凛他们离开u市的同时,那位负责指挥这里一切情况的廖首长带着大概七八个医生往这里走,打头的那个赫然就是任天翔。 “老廖,情况怎么样?感染的人多不多?我听说u市医院被震塌了,找不到医生是吗……快带我过去看看情况,现在可是一刻都不能拖啊……” 手上拎着医药箱,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从得知消息就第一时间心急如焚赶往这里的任天翔年轻时候和这位廖首长有过交情,因此此时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诶,老任,这趟辛苦你了……我们这儿情况现在还好,伤员基本给控制住了,物资供给也基本不成问题,目前还没有因感染而死亡的伤员,有个不错的小子帮了我们大忙,啊,说起来,他也是p市的……” 这般说着,老廖就抬起眼睛看了看周围,此刻收容点到处都是伤员和解放军战士,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柏子仁本该格外显眼,边上的一个战士小声地说了句小柏医生走了,廖首长才像是恍然大悟地开口道, “哦,对对对,柏子仁和老唐手底下那个兵去l市了,你看我这记性……” 拍着脑门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这几天忙得连脸都没洗过一次的廖首长冲面前的任天翔道, “是个叫柏子仁的年轻人,之前咱们这儿问题最严重的时候,一直是他在。现在他去灾情更严重的l市了,要是有机会,你倒是可以见见他。” “柏子仁?!” 一听到这名字就皱起了眉,任天翔心里在疑惑地想着是不是同名同姓,可是直觉又在告诉他,或许并没有这样的巧合。 “如果是个臭着张脸,一副我懒得和你说话的小子的话,我当然认识他,我刚把他的实习成绩给取消了,正想把他找回来了呢……” “啊?怎么回事?他做错了什么事了?” 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廖首长没听明白任天翔是什么意思,而任天翔也只是挥挥手,做不在意状淡淡道, “没事,等见面再说吧,咱们先去看看现场,现在关键是要把防疫做好,其他不管。” * 颠簸的山路上,飞快往前开着的军用卡车后面正坐着几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他们个个面色疲惫,仅靠这片刻的车程路途中休息,而此时,这只从u市前往l市的车上除了傅凛姚谦他们自己六个,还多出了一个戴着眼镜,显得清俊斯文的年轻人。 “我想想还是要跟来,l市那边情况更不好,那个姓廖的首长和我说了,咱们指导员也在l市呢,咱们一方面过去找到他,一方面也要出点力……” 冲坐在自己面前的几个队员交代着,傅凛靠在车厢上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他临走时特意和那个廖首长聊过,在确定自家不靠谱的指导员的确正在l市,他才选择跟上队伍,可是当此刻,他怀着十分严肃的心情想和他们说点正事时,却见面前的几个小子全都没有在看着他,反而直愣愣盯着坐在他旁边从刚刚就一直没吭声的柏子仁,表情莫名。 “都看什么看!” 见他们都盯着柏子仁,傅凛一下子就瞪起了眼睛,伸出手往眼神最可怕的熊子头上拍了一下,傅凛的力气大,打的其他人全都往后缩了缩,而被打的惨叫了一声的熊子捂着脑袋,好半天才吸着气小声道, “队长啊,你可轻点吧,我这脑袋可经不起您这一锤……我不看不看还不成吗……说起来,柏医生你怎么会和我们过来啊……u市那边不用人了吗……” 闻言抬起眼睛,柏子仁听见熊子的话,像是思索着该怎么回答似的,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不是医生,我只是医科生在读,叫我柏子仁吧……我离开前,军队护送过来的专业医疗团队已经抵达临时机场了,l市位置较为偏僻,也缺乏医护人员,廖首长说让我和你们一起过来比较好……而且,你们队长的腿还没好,我不太放心他一个人。”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其他几个队员闻言都若有所思地点起了头,显然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反而是姚谦觉得这个人说的话透着些怪,仿佛是和傅凛有多熟似的,而更奇怪的是,傅凛对这个叫柏子仁的态度也很莫名其妙。 之前傅凛昏迷,姚谦就觉得很奇怪,他不是那种性格脆弱的人,根本不可能表现的那么情绪外露,原本他只以为是他伤势严重才造成了那种情况,但是当这个叫柏子仁的跟着他们一起前往l市时,却让姚谦不得不开始怀疑起两个人的关系了。 完全没有关联性的两个人,怎么就忽然这么熟悉起来?据他所知,傅凛是北方人,家里早没什么人了,这么些年他根本没见过他提起什么朋友。而这个柏子仁的,据说是从p市过来的志愿者,连口音都是彻头彻尾的南方人,他们怎么会认识呢? 这样的疑问埋在了心底,姚谦在之后的一路上都忍不住偷偷地观察着面前的两人。可是除了一开始上车时说过几句话,傅凛和这个叫柏子仁似乎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u市和l市之间原本有半小时的车程,因为地震发生毁坏了道路,现在则需要两个小时。他们几个之前一直在跟着救灾队伍到处救人,此刻伴随着车子的颠簸也忍不住打起了盹,而一直到大多数人都歪着脑袋露出些许的疲态,姚谦也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想休息一会儿时,他忽然听见傅凛开口说话了。 “我好累……困。” 漆黑的夜里,颠簸的车厢,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声音,显得有些脆弱而稚气,姚谦在心里默默惊讶这居然是傅凛这货会说的话,那个叫柏子仁也开口说话了。 “靠着我睡会儿吧,过来。” 一听到这话,姚谦的心差点没跳出嗓子眼,如果说之前他还在好奇两个人之间那种奇奇怪怪的氛围,那么现在当听到这样透着暧昧味道的话时,他被吓得一口气差点没吊上来。 耳朵里是两个人衣物相互摩挲发出的细碎声音,姚谦支开眼睛,偷偷地看了一眼,便见那个能在藏区徒手制服两只獒犬的傅凛和只小狗似的趴在柏子仁的腿上,一脸满足,就差摇起尾巴了,而当他想仔细听听他们俩准备说些什么时,他却忽然感觉到一阵阴冷袭上心头,接着便什么也察觉不到了。 【滴——系统自带功能‘鬼遮眼’已启动!时效三十分钟!】 “还是和死人一样的冷,一点都不暖和” 压低着声音长舒一口气,难得脱掉人前面具的傅凛低低地开口,而闻言的柏子仁只是勾了勾嘴角,用余光确认那个一直在偷偷听他们说话的姚谦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才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硬硬的短发。 “那挪开,别靠近我。” “才不,我都三年没见你了,还不能抱会儿吗……” 低低地说着,傅凛脸上带着无赖似的笑,他将面前这人的每一寸表情都记在了脑子里,将那些依然空白的记忆一点点的弥补起来,那眼神柔软而专注,看到柏子仁也心头异样了起来。 “这些年过的好吗?” 轻轻的问了一句,柏子仁这般说着,黑色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知道这个人的性格,真要是有自己能够发挥能力的地方,他一定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全部,而这种性格却偏偏要从事军人这种职业,有时候,柏子仁光是想到他这些年可能遇到的事情,都会觉得心头发紧,再联想到他这次在地震中的那种不怕死的做法,柏子仁的眼睛都黯淡了下来。而闻言的傅凛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什么过去的事情似的弯着嘴角缓缓开口道, “到军校三年,我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因为我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就一定要做到做好。这些年,我受过伤,受过苦,那些苦和累是我前半辈子根本没想象过的,但是如今,我却为我能够成为一名军人而感到由衷的庆幸……国家的概念以前在我心里是模糊不清的,因为无论我们上学的时候写过多少篇热爱祖国的作文,看过多少次升旗,唱过多少遍国歌,没经历过任何事的我始终都觉得,国家的富强,国家的未来,对我来说不痛不痒……但是当我站在这个国家最高的地方向下眺望,当我站在辽阔的边界线上感受着祖国的存在,那一刻我才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地和你坚持我的决定……” 这般说着,傅凛抬起手,窗外月光正明,他枕着自己爱人的腿,仿佛能听到因为凑得过近两人彼此之间平稳的心跳,他望着柏子仁漂亮的黑色眼睛,忍不住轻轻地沿着他脸颊的轮廓小心地摩挲了一下。 “我用我的这双手触摸过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整整九百六十平方公里,一分都没有少。可是我去了那么多地方,唯独却少了我自己的故乡。军校三年,我每天都在想着过去的日子,我想蒋阿姨,我想秋桦姐肖明月还有春生……除了你,所有人都以为死了,可是我还活着……每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我都在想着你,我在想着,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一起来啊,你现在又在哪个地方做着自己的事呢,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有时候我也在担心,要是我一直不回去,你是不是就不等我了啊,毕竟,每个人都不可能离了一个人就不能活……”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愿意等。” 柏子仁轻轻的开口,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感受着傅凛的动作,他的脑海里渐渐地回想起过去那些他们陪伴在一起的日子。从十一二岁时同桌相伴的懵懵懂懂,到少年时期两人的执手相依,最后留在心底的却是一个孤寂守卫在祖国某一处年轻战士的瘦削身影。 “生命漫长而不可捉摸,我的爱人值得我那样做,我也愿意等。或许等待的时间艰辛而难熬,可是我也我原来的地方做着我该做的事,而且我知道,他做的事是对的,这样一切等待也就有了意义。” “柏子仁……”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傅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原以为那么长久的分开一定让两人之间充满了抱怨和隔阂,他原以为随着彼此价值观的形成,他们会逐渐产生分歧,毕竟当初是他做的太过自我,而从头到尾柏子仁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挽留,可是当柏子仁看着他这幅红着眼睛说不出话的样子,却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手。 “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认栽了。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我承诺过会给你丢了的一切,所以除非我亲口说放弃,你就大胆地往前面走吧……一切有我,不管你是杜茯苓,还是傅凛,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听见了没有?” * 此刻的l市,黑白无常正在乱石和废墟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他们俩因为柏子仁的指示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这里,这一晚上不到的时间,光是接受亡魂就差点又累死他们一次,更不用说还要顺手救助一些活人。 此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赵发财干脆便化作了狗的形态,在白羡生的前面边跑边在那些废墟中小心地刨土。 “有活人气?” 抬脚踢了踢赵发财,白羡生蹲下身也在帮着他弄开那些石块,赵发财鼻子抖了抖,仔细辨别了一下土里的气味,再确认还有一丝活气之后,他挺兴奋地点点头道, “还有还有,估计还没死呢!” 整整挖了一天死人,虽然本职工作就是这个,但是难免还是有点沮丧,此时好不容易遇到一 个潜在幸存者,赵发财嗷呜了一声就挥舞起爪子开始死命地挖。 “诶,你慢点,小心爪子!” 看着自家笨狗这么拼命,白羡生也有点心疼,赵发财那一双狗爪子虽然已经不是血肉之躯了,但是这么使劲往泥土堆里扎也是会疼的。他们俩这几天一直没停歇,一方面柏子仁的交代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曾生而为人,看到如此多无辜的人在一夕之间失去生命,他们也发自内心的感到难过。 从还只有四五岁的孩子到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一具具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白羡生的眼睛都是酸的,更不用说,他们负责的还是将他们带离这个世界。 “挖开了!老白!快过来!” 赵发财忽然发出一声叫喊,白羡生听见动静赶紧凑过去帮他将最大的一块石头挪开。 “旺旺!有人在吗?” 黑灯瞎火的也没了顾忌,此时的赵发财直接口吐人言,也不管会不会吓到人了。可是他交换了半天都没有回应,而一直到白羡生轻轻地嘘了一声之后,他们才同时听见了夜色中传来的微弱的婴儿哭声。 “哇——哇——” 孩子的哭声很小,一声一声就像随时都可能消散在分钟。可是这声音却让赵发财和白羡生一下子回过神来,他们将身子整个探下去,一下子便看到在那个凹陷下去的坑里,一个孩子正被他的母亲抱在怀里,而那个瘦弱的女人正将自己正在流着血的手指放在孩子的嘴里,而从她涣散的眼神里,白羡生和赵发财都知道,她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同类。 …… 袁雅今年做妈妈了。 虽然以她的年龄来说,并不算早,但是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是她的整个家庭都陷入了狂喜。 两家人的老人笑得合不拢嘴不说,她的丈夫也显得格外高兴,一个小生命的到来往往能个一个家庭都带来生机,但是袁雅却觉得,她打从心底讨厌这个皱巴巴的像是个小猴子的孩子。 漫长的怀孕期,强烈的妊娠反应,还有几乎折磨掉她半条命的生产和那道丑陋的疤痕。 出于一个女人的角度,这个孩子带给了袁雅无限的痛苦。而或许是这种痛苦太过强烈,以至于当这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被她抱在怀中时,她胸中涌动的只有暴躁和愤怒。 “老婆,我妈今天问我们了,咱们要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呀?” 产后的某天,傻呵呵笑着的丈夫一边给她喂着汤一边问,本来还好好的袁雅闻言愣了愣,忽然就抬起手把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桌子一下子掀开了。 “他叫什么管我什么事!反正生下来不就没我的事了吗!方强!你们家不就当我是个生育工具吗……你妈你妈,你什么都不要来问我……我不想管那个孩子的事了……你给我滚……” “老婆……你怎么了……是我那句话说的不对吗……你别生气,别生气……” 袁雅莫名其妙的脾气让丈夫方强愣住了,他没想到妻子居然是这个反应,毕竟在怀孕期间,妻子明明和自己一样都在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他们一起准备小衣服,准备洗澡盆,准备各种早教光碟。那个时候,他戒烟戒酒,生怕自己的不良生活习惯影响到妻子和孩子,而妻子则每天小心翼翼,生怕由于自己的不细心而给孩子带来什么问题。 袁雅没有回答丈夫的问题,她只是哭,只是哭,胸口的暴躁和烦闷简直逼疯了她,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反常地说出这样的话,就好像有另一个人活在她的身体里一样,让她打从心底地讨厌着这个曾经让她动心的男人和这个她期待了很久的孩子。 而之后,医生的检查也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袁雅得了产后抑郁。 这个消息让袁雅的家人都不知所措了,他们不知道袁雅怎么就会得了这个毛病,毕竟之前她一直性格开朗,从没有表现过这种问题,而医生的回答也让他们明白了,除非她自己调整过来,否则最严重的结果就是,她在今后的几年里,都会对她自己的这个孩子表现出极大的攻击性。 “我们这儿有个产妇,就是月子没调理好,得了产后抑郁症……结果有一天,她老公出门上班之后,她就把那个孩子抱起来从六楼上扔了下去……这种病是可以治疗的,你们做家人的一定要开导袁雅,尽量不要让她太有压力,知道吗?” 医生的嘱咐让袁雅的丈夫战战兢兢,那个可怕的案例也一直在他的心里久久不能散去。他不敢相信自己深爱的妻子居然会如此厌恶着他们共同的孩子,可是他却隐约地知道,正是为了能给自己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原来爱说爱笑,从不和人发火的女人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老婆……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再等两年的……让你受了苦,可你别讨厌咱们的孩子成吗……你倒是看看他啊……” 丈夫方强含着泪试图劝说袁雅,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家里的老人怎么说,袁雅都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看着那个越长越白嫩可爱的孩子也没有一丝感情。 “你们把他抱远点,不要靠近我。” 眼神可怕地这般说着,袁雅拽着自己的头发冲丈夫和家人大吼了起来。她现在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严重的产后抑郁让她已经失去了平常心,她有时莫名其妙地就会哭起来,而只要想到这些灾难都是那个讨厌的孩子带来的,她就越发的愤怒。 “小强啊,我看要不让我和你爸把宝宝带到乡下去住吧……小雅这个情况很不好啊……” 睡在卧室里隐约听到婆婆和丈夫说着话,袁雅冷漠地看着天花板,等待着丈夫同意,却听到这个男人用有些疲惫却意外坚定的语气道, “不行,妈,小雅她现在这个情况只是暂时的,医生说了,得让她时不时的看看孩子。不然真离开了她,她只会彻底拒绝这个孩子的接近……而且我相信小雅,她爱我们这个家,爱宝宝……我等着她好起来的那天,等着她给我们的宝宝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丈夫的声音渐渐的微弱,原本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的袁雅却忽然开始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或许是在讨厌着这样自私的自己,或许在同情这个傻男人,可是自从那天之后,她却再没有在丈夫的面前故意说过那些刻薄伤人的话,即使她依旧不想靠近那个漂亮的孩子。 “小雅,宝宝的眼睛很像你呢,特别可爱……” “小雅,要不今天你来喂喂宝宝吧?” “小雅,我刚刚好像听到宝宝开口叫妈妈了……啊,我听错了,原来是宝宝的肚子在叫哈哈……” 因为袁雅的病,丈夫方强承担了所有照顾孩子的责任。他养成了喜欢自言自语的习惯,即使他的妻子从不会给他回应,这个傻乎乎的男人只是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对袁雅说一声自己的感谢和抱歉,而一直到有一天,因为公司临时加班,方强必须一整夜呆在公司,直到天亮。 “小雅,奶粉我泡好放在厨房里了,待会儿你喂喂宝宝吧,宝宝说想让你喂他……” 抱着坐在沙发上的袁雅吻了吻她的额头,方强的语气有些温柔和期待,而闻言的袁雅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 “你不怕我把你的宝贝儿子从楼下扔到楼下去?” “唉,你在说什么呢……这不也是你的宝贝儿子……” 无奈地捏了捏妻子的脸颊,方强的笑容里有着满满的包容的信任,那眼神不知道怎么的就让袁雅有些难受起来。 “我相信我的妻子,因为她是我方强的老婆,一个善良的好女人,一个温柔的好妈妈……她不会舍得伤害她自己的孩子的,我相信她。” 一字一句,仿佛都带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深的爱意。 袁雅坐在空无一人的沙发上,望着就放在小卧室里的婴儿床,忽然就茫然起来了。 在心底,她还在排斥着那个孩子。可是方强的信任,却又让她生不起一丝恶意。 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是她和方强生的,她就觉得发自内心的感到平静,但是让她一时半刻就毫无障碍地靠近这个孩子,她又完全做不到。 这般想着,她一直在客厅坐到了晚上。一直到七点,孩子终于饿的受不了开始哭时,袁雅才被惊醒,而在她下意识地走到厨房时,她便看到丈夫离家前放在小锅上热好的牛奶已经凉了。 袁雅看着锅子发了会儿呆,接着她打开煤气灶开始热气了牛奶。 其实因为这段时间的精神状况,她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可是此刻这一切仿佛进行的如此理所当然,而当她将牛奶装好,走进小卧室的时候,看着婴儿床里的孩子,她却显得有些为难起来。 她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毕竟孩子那么小,经不起一点折磨。 她想到了那些她偷偷从医生那儿听到的事情,她生怕自己会和那些可怜的母亲一样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而一直到她将小奶瓶凑到孩子的嘴边时,她看着孩子抽搭着将那些牛奶喝下去的模样,忽然就不可控制地哭了起来。 那么可爱的孩子,小嘴巴嘟嘟的,她怎么就会讨厌呢…… 他的眼睛果然很像自己,他的嘴像方强……他是袁雅和方强的孩子啊……她怎么能讨厌他呢…… 那一瞬间,久久沉睡在心底的母爱忽然苏醒了过来,还在公司加班的方强还对此一无所知,可是袁雅却哭的肝肠寸断。 她一边哭着一边给孩子喂好了奶粉,因为她拒绝哺乳,所以这个到现在还没有名字的孩子从没有喝过一口母亲的奶水。一想到这点,越发地感到难受,那一天晚上的袁雅特意小心地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身边,仔仔细细得看着这个孩子。 她觉得自己这个妈妈做的太糟糕了,居然会白白的浪费那么多和这个孩子相处的时间。而幸好的是,自己和孩子的未来还很长,她以后一定可以好好地照顾着这个孩子,把自己所有能给的都给他。 想到这儿,忍不住小小的微笑起来,一直到睡着前,袁雅都在用手小心地拍着孩子的身体,可是就在这个晚上,t省大地震毫无预兆地发生,这个沉睡在梦想中的母亲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被埋入了地下。 “宝宝……宝宝……” 黑暗的空间里,袁雅什么都看不见,她的心里怕得要命,可是还是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她开始庆幸起自己睡觉前把孩子抱到身边了,如果不是这个做法,那么孩子很有可能直接被压死,而如今,他至少可以在自己的身边,接受自己来自于母亲的保护。 “哇——哇——” 孩子大声地哭着,显然也在害怕着黑暗,袁雅小声地哄着他,自己身体上压着的负重也让她越发喘不过气。她心里在担心着丈夫和家人的安危,她不知道在这场灾难下他们究竟能不能逃出去,而最让她无法放下的是这个此时正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小,软软的一团。 “宝宝……你还没有名字呢……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坏……对不起你,对不起爸爸了……要是这次能够活着出去,妈妈一定给宝宝起一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好不好……宝宝,你不要生妈妈的气……妈妈,妈妈爱你……” 一声声这么喊着,袁雅一方面在让自己保持清醒,一方面也想让比成年人脆弱许多的孩子坚持下去。可是伴随着被压在底下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饥饿和困倦,孩子的哭声还是越来越微弱,眼看着就快要坚持不下去。 “宝宝……你哭呀……哭大声点……别睡……别睡……” 几乎是哀求着对自己的孩子哭泣着,袁雅觉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厉害,可是他的孩子还是在逐渐走向死亡,而就在这一瞬间,袁雅忽然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什么,接着她便在黑暗中将自己的手指凑到了手边,想也没想的狠狠咬了下去。 血液顺着手指淌下,滋润了孩子干涸的嘴唇,也将生的气息缓缓地传递了下去。 这个从没有给自己的孩子喂过一天母乳的母亲在生命最危难的一刻选择用自己的鲜血哺育了孩子,而她自己…… ——却为此失去了生命。 …… l市的临时收容所内,方强正衣衫褴褛地和每一个医护人员问询着,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在到处寻找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的父母亲和妻子的家庭都在昨晚已经被陆续找到,可是妻子袁雅和孩子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他从一开始的寻找存活迹象,到如今开始失魂落魄地翻找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的家人一直在劝着他坐下来休息,可是他却红着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也知道,小雅那个病,说不定她就干脆和宝宝一起……小强啊,你就应该让我把宝宝带到乡下去的……” “小雅不会那么做的!!她喜欢那个孩子!每次我喂宝宝的时候,她都会偷偷看!她比我们都要在乎这个孩子!!她不会死的,更不会让孩子死的!!” 大声地这般冲母亲吼着,即使到如今也依旧深深相信着自己妻子的方强这般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通红一片,可是他却不想休息,如果不找到妻子孩子,他根本不可能放下心来,而就在迈开步就要走出收容站的时候,他却看到远处缓缓走来了两个人。 “方强?” 白衣的青年手里抱着个孩子,黑衣的男人则背上背着个女人。方强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而见状的白衣青年只是将怀里的那个孩子小心地放到他的怀中,接着用柔和的声音轻轻道, “袁雅说,这孩子叫方家乐。寓意方强一家三口平安喜乐……从此不再分离……也请您节哀。” ——生死爱别离,人生路长,各自珍惜。 ——再见。 第87章 “报告首长!傅凛前来报道!” 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瘸着条腿,一来到l市就第一时间赶到这里的傅凛神情严肃地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外,里面的人闻言一愣,赶紧几步走出来,在撩开帘子看到他的一瞬间,一下子舒了口气。 “你小子,还知道来见我!在飞机上听见老廖给我传来的信,我还当你给我没头没脑地就牺牲了……还好,还好……” 这般说着,穿着身笔挺军服,满头花白,面容坚毅的中年军官拍了拍傅凛的肩膀,在确认他没什么事之后,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笑容。 到底是自己一手挑出来的兵,真出了什么事肯定要心疼,更何况傅凛这小子也算是救过他一条命的。前些年的c省巡视,当时还在军校的傅凛因为身手出众临时被任命为他的警务兵,可是就在下山的路上,一场泥石流的发生,使他因此而都被困在山中,同行的除了他和傅凛更是全部当场死亡。他一个半老头子,虽然一生过着军旅生活,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也显得有点力不从心,而就是这个显得过分瘦弱的孩子在那种情况下用他的肩膀背着他走出了被山石和激流围困的大山,才救了他一条命。 每每想到当初的惊险,唐云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庆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一手将傅凛一手从基层提拔上来,这一方面是他对于当初那件事的感谢,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傅凛这个孩子本身所表现出来的优秀军人素养。 他唐云做了一辈子军人,妻子出身高门,两人感情不错,一直没产生过什么大矛盾,但是其实也有一点小小的遗憾。这其中的症结就在于他们二人结婚多年,一直没有一个孩子。 年轻的时候是因为彼此都忙,后来则是有点力不从心,而如今,他们两口子都老了,唐云看着别人家团团圆圆,儿女双全,说不羡慕……那都是假的。 他和妻子倒是也动过收养个孩子的想法,但是这么四处找着,却也没找到过合适的。亲戚家的那些小辈呢,看着倒是个个人模狗样的,可是私下一打听,唐云这个眼睛里掺不了一点沙子的又不乐意了。 “要做我唐云的子女,那必须要有正气!那些歪门邪道,整天打架惹事的让他们尽早滚!我看着那种小子丫头就不痛快!” 脾气倔的像驴的唐云如是说着,他的妻子沈丹萍闻言也没辙了,两人也只能将这件事就在这么无限期地拖下去。可是就在那次唐云遇险,傅凛一路负伤将他安全护送回来之后,在医院里,偶然见到他一次的沈丹萍却难得主动而激动地对唐云提出了一个想法。 “老唐……那个救了你的孩子,叫傅凛的,我刚刚在门口见着他了……你就没觉得他和你长的有几分相像?那眼睛和你真可像,模样也好,我和他聊了几句,他说他家在北方,一个亲人都没了……你说,我们要不就把这孩子收着做个干亲,我看他也不像家里有背景的,你要是能帮他一把,他肯定也把我们老两口当恩人啊,再说这次,他也救了你的命……他可是走了十二天山路才把你背下来啊,就算是亲生儿子也未必有这份情谊吧……” 妻子的这个想法有点理想化,但是也不无道理。唐云在这个体系中干了这么多年,他见过不少年轻人,他们有的圆滑,有的老实,但是像傅凛这样的,唐云还真没见过。这般想着,他难免想起了在那十几天在山中艰难的日子和傅凛对自己的那些不掺一丝虚假的照顾。 “要是是那小子,倒也不错,你让我观察观察,要是真决定了……我再告诉你……” 唐云这么对妻子说着,之后便不动声色地将原本还要在军校中学习几年的傅凛调了出来。当然,前提是他本身也通过了那个时候的考核,所以他才拥有了这个机会。那之后,唐云以指导员的身份偶尔出现在他面前,他默默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的成长,感受着这幅消瘦的肩膀逐渐变得坚强,他知道傅凛正在朝着一个优秀的年轻军人的路在稳稳地向前走着,而他也知道,傅凛是个好孩子,如果自己能成为他的父亲,是他唐云的幸。 可紧接着,u省大地震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来了。 唐云在接到上级指示赶到l市的路上就接到了老战友廖文昌的电话。在听到傅凛重伤出事的消息那一刻,唐云面色苍白,他看重这个孩子,在心底甚至已经将他当作了自己的亲子,他原本还在打算着这个夏季假期的时候,就把他带回家中和妻子见面,可是如今,只要一想到这个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就这么没声没息地没了,他就一阵阵的揪心。 “我没事,让您担心了,指导员您要是生气,就下脚踹。” 感受到了唐云对自己的关心,傅凛也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他和面前这个军衔高的吓人的中年军官一直关系不错,这一方面是因为当初他的出手相救,也是因为他们俩的脾气从某方面来说还真有相像。 他从小就没了家,虽然在那之后有幸遇到了蒋碧云这样的好女人,好妈妈,可是对于他来说,那种和父亲类似的情感他从来没有得到过,除了那可怜的来自于沈曦的一丁点记忆,因此对于唐云这样的男性长辈的关怀和器重,他就格外的珍惜。 “不用你说,下次我一定踹的你爹妈不认,臭小子……哈哈。” 闻言也笑了起来,被这小子这嘴弄得没辙了的唐云这般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确定了傅凛安然无恙,他心里也就放下心了,此刻灾区还到处乱成一团,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和他叙旧,最多也不过交代了几句,让他管好手底下的人,配合救灾队伍行动之类的话,接着便让傅凛走了。而在他临走之前,唐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 “这次从灾区走,你先别回连队,和我走一趟,去b市。” “恩?为什么?” 闻言愣了愣,傅凛不知道唐云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唐云也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自己琢磨,接着便回到帐篷里接着和那头的上级开始打电话汇报情况起来。 一头雾水的傅凛一直到回到收容点的时候都没想明白唐云的话,现在正是大晚上,除了一些还在守卫着安全的战士,大家都已经就这么躺在地上凑合睡了。现在这种情况,也没什么人在计较这些,姚谦他们几个饿了一路,趁着他去见唐云一个个都没义气地去找东西填肚子了,而一起下车的柏子仁则到处不见人影。 “这人又去哪儿了……” 喃喃自语着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柏子仁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让傅凛很喜欢的,像是雨露一样冰凉的味道,虽然并不明显,但是隔着老远,傅凛还是能隐约地闻到,而就在他一路穿过收容站边上的废墟,在漫天的星光下,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坐在那里和一个小姑娘说话的柏子仁。 “你叫邓小鱼吗?” 用淡淡的声音冲面前的小姑娘说着话,小姑娘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也并不合身,她和柏子仁一样坐在废墟中,抱着膝盖看着远处,好一会儿才小声地点头发出了一声“恩。” “今天是你的生日?” 又是一句淡淡的问话,柏子仁这般问着,感受到小姑娘的身子抖了抖,接着低低弱弱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 “是……我爸爸本来答应我……说要给我买个小猫……给做礼物的……但是现在……他说谎了……” 一边说着眼泪顺着眼眶趟了下来,泪水模糊了脸上的污垢,让小姑娘白嫩的脸上花花的,有点难看。 “那你怪你爸爸吗?他说谎了?” 听到邓小鱼这么说,柏子仁轻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而闻言的小姑娘立马抬起头,冲着他摇摇头道, “不……不怪他……妈妈和我说了,爸爸是英雄……他是为了救大家才死的……我不怪他……就算没有小猫……我也不怪他……我只要他回来就好……回到我和妈妈身边就好……” 这般小声地说着,小姑娘忍不住越哭越大声起来。在寂静的夜里,这样拼命压抑着的哭声让人听起来有些心酸,而见状的柏子仁只是俯下身给她轻轻地擦了擦脸颊。 “不要哭了,你爸爸没有说谎,你的生日他都记得呢……你看……” 这般说着,稍稍停顿了一下,柏子仁将自己本来拉着的外套拉链拉开些,伴随着衣服敞开,一只奶白色的小猫从柏子仁的怀里小心地探出头来,用翠色的眼睛看着面前一脸吓坏了的小姑娘,轻轻地叫了一声,“喵~” “小猫……呜呜……这是爸爸送给我的吗?真的吗?” 一瞬间声音都哆嗦了起来,邓小鱼含着眼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小猫的头顶,而那只小猫在感受到她触碰的同时,也立即配合地又叫唤了一声。 “恩,你爸爸和我说的,保证没有骗你。” 将小猫抱着递给邓小鱼,柏子仁难得耐心地哄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却在抬眼的瞬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正静静望着他的傅凛。 …… “他爸爸……死了?” 和柏子仁一起坐在废墟的大石头上,傅凛的腿还是不太方便,所以坐下来的时候疼的咧了下嘴。 “恩,警察,叫邓恬。为了救灾民死在余震里了。” “他找你了,让你帮忙?” 知道柏子仁成天做这种事,傅凛也不奇怪,但是这次柏子仁却轻轻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有些意外的答案。 “不,是马森和儒牛捡到了他的手机。邓恬的尸体现在还没有找到,他的魂魄也因为灾区现在信号不好的原因,一直没有办法联系上。他在被余震困住快死了的时候,给他的女儿留了一条短信,我正好看见了,所以才决定顺手帮个忙。” 这般说着,柏子仁下意识地掏出了兜里的那个手机,傅凛见状凑了过来,想看看是什么内容,其实那条短信内容并不长,但是傅凛在一点点看下来之后,他的眼睛还是有点红了。 【邓恬】 给我最亲爱的宝贝女儿小鱼,祝你八岁生日快乐。 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这话没错,因为自从你生下来之后,爸爸就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爸爸了。 在我的眼中,我的小鱼是这世上最听话最乖巧的小姑娘了,爸爸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即使爸爸穷,买不起,可是爸爸也会努力。 你要的小猫,爸爸买好了,但是挺倒霉的,地震的时候,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再过一天,你就生日了,可是很遗憾,爸爸看不到了。过了八岁,你就是九岁,过了九岁,你就会一天天慢慢长大。爸爸原本以为会陪着我的宝贝女儿一起长大,眼看着她变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的,可是现在……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未来的某一天,即使没有爸爸挽着你的手,我的小鱼可能也要嫁人了。那个臭小子一定很有福气,所以才能找到这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 我的小鱼会从小姑娘变成一个大姑娘,恋爱,结婚,做妈妈,这些爸爸都看不到了……但是只要爸爸在天上看着你一天,我就会保护你一天。 爸爸发誓。 …… 混乱的字字句句,不成句的话语,却也可以看出这个临终时候的父亲内心的不舍和诸多情绪,傅凛将通红的眼睛揉了揉,望着面前面色平静的柏子仁,好一会儿才抿着唇小声道, “唉,忽然觉得你的工作压力很大……” “恩,你才知道吗?” 闻言撇了傅凛一眼,柏子仁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这么多年了,即使名字都变成另一个人了,这人说话爱红耳朵的毛病还是没变。 “这次地震死了那么多人,这些死人的积压数据很多,短期内,我恐怕都没有办法离开这儿了……发财他们都在四处帮我的忙,而我也需要一个帮手……” 而被捏了一下,一下子脸都红了的傅凛挺无奈地瞪了身旁人一眼,接着捂住自己的耳朵歪着头道, “我可以帮你,我大概也会在这里呆很久,一直到灾区这边恢复基本的生活才离开。在此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阎王大人,你需要一个吃的不多,可以暖床的男朋友吗?” “呵……” 闻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柏子仁很少笑,但是这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一瞬还是让傅凛一下子看呆了。他没忍住凑近柏子仁的脸,两个人闪闪发光的眼睛静静的对视着,傅凛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面前的人,想要小心地亲他一口,可是还没等他实施行动,姚谦的声音就在他们两个人的耳边冒冒失失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便尴尬地猛地停住了。 “队长!!!我们找到几袋泡面!!还有火腿肠!!!你要不要……额……额……” 傅凛:“qaq” 第88章 在u省灾区的第一百六十个小时,这一天,柏子仁和傅凛是在一片刺目的阳光中苏醒过来的。 l市内的通电已经基本完成,净水的提供也逐渐在落实,大批的志愿者涌入灾区,或许是因为这个国家已经不是第一次遭受这样的灾难,所以大家在悲痛之余,显然能够更为理性而冷静的应对这些危机,而不是忙手忙脚,不知所措。 “呼……昨天晚上我们俩怎么在这儿就睡了啊……” 困倦地披着件外套,只草草睡了三个小时的傅凛从铺盖上爬起来,精神看上去倒是还行。 这几天他一直在和柏子仁到处收尸渡魂,救命寻人,虽说从军这几年比这辛苦的日子多了去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了柏子仁身边,他下意识地就开始精神放松了,而闻言的柏子仁也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睛,好半响才缓缓道, “不知道,今天是第几天了……” “第六天?第七天?我也记不清了……我去给姚谦他们换岗,你在收容点在待会儿吧……” 这般说着,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傅凛说完这话却没有得到柏子仁的回应,而等他疑惑地转头看了身边人一眼时,却发现柏子仁的表情显得有些莫名的复杂。 “第七天了,我记得唐首长是说过从第七天开始就不再搜寻生还者了是吗?” “恩……因为理论上都过了七天了,应该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你是学医的,你也清楚啊……” 这么回着,傅凛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沮丧。他们这些天不眠不休地在每一处废墟中搜寻着生还者的消息,包括他们在内,无数的志愿者,解放军战士,还有家属都没有放弃。可是这种寻找注定是艰难而痛苦的,伴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那些始终没有找到家人的人也在一点点地陷入绝望,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亲人生还的几率也在逐渐地变小,而一直到此刻,他们基本上可以不再进行撒网式的搜索,因为按照正常的人类生存状态,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这七天,也已经是极限了。 想到这儿,两个人一时间也有些沉默。柏子仁站直身体和傅凛一块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这几天一次性地看到那么多的死亡,说实话除了压抑,更多的是一种疲惫。 虽说在这其中,也不妨失去生命也要救助他人的英雄,或是不惧生死勇敢守护家人的人物,但是对比起收容中心的那些精神恍惚的幸存者,柏子仁和傅凛都还是觉得有些无奈。 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在黯然神伤,无数的家庭破碎,无数的生命消逝。 他们原本久别重逢,本该是温存的好时候,如今遇到这种情况,两人除了偶尔的一些交流,平时也拿不出太多的时间和心情来闲话家常。 傅凛拿出十二分的精神陪在柏子仁的身边,白天和队员们一起进行高强度的搜救,晚上则和柏子仁一通出去继续工作,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这次事情结束之后的又一次分别,而一直到在灾区的第一百六十个小时过去了,柏子仁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这件事。 “这次结束……你会去哪儿?” 柏子仁这般问着,捏了捏傅凛的手。闻言的傅凛愣了一下,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着用坚定的语气轻轻道, “我要回b市,是唐首长要求的,之后我会回军区去……” 预料之中的答案,不过柏子仁还是感到了淡淡的失望,他知道这次在这儿的见面原本就是两人意料之外的事,现在想来也只是在给了他一点希望之后又加注了他的失望。 “恩,好。” 淡淡的语气,却也可以听出柏子仁此刻的情绪,傅凛有心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略显低沉的气氛,可是柏子仁一声不吭的样子却让他的心里无比的内疚起来。 “说起来,姚谦那天看到了我们,没事吗?”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自从那天起也没见过几次姚谦的柏子仁淡淡地问了一句。闻言的傅凛愣了一下,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小声地笑了起来。 “没事,他不会出去说的,他就是吓着了……而且我给了他个好处,他高兴坏了,更加不会想我们俩的事了哈哈……” “好处?” “恩恩,好处。” 抿着嘴故意含糊不说是什么,傅凛摆明了想卖个关子,柏子仁挑挑眉,不置可否,心里却难免有些好奇,所幸收容点也不远,他们俩牵着手往前走着,没一会儿就到了。快到地方的时候,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彼此的手,感受到柏子仁冰凉的温度离开自己,傅凛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唇,没忍住地就又抓住了他的手。 “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申请休假,暑假你等着我,我回去看你和蒋阿姨,好不好?” 带着点冲动意味的承诺,不过对面前的这个人来说,却也令人信任。 而闻言的柏子仁只是眨了眨眼睛,傅凛的动作有点粗鲁,但是他意外地感觉还不错,他没指望过让这个人做出什么妥协,但是他能想到自己的感受总是好的。这般想着,他小小地勾了勾嘴角,接着淡淡地点了点头。 “好。” …… “解放军同志……你们刚从外面搜救回来吗……你们有没有找到一个叫卢爱华的人?没有吗……好……好,谢谢……” “你好你好……你们是志愿者……你们有没有找到一个叫卢爱华的人啊……没有吗……好的,谢谢……” 此时的收容点里,正有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在和来往的人说着话。她的头发蓬乱,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这里的l市人大多数都认识她,因为这个叫卢秀的姑娘自从第一天起就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寻找着自己的母亲卢爱华,可是伴随着时间的过去,其他人的亲人生或死的消息都逐渐传来,只有这个姑娘还是没有得到一点自己想要的消息。 “姑娘啊……坐下来先喝点水吧,我听说啊,从今天起,就要开始慢下搜救的动作了……都七天了,你妈她呀,恐怕是……唉,你也要想开点啊……” 有个看不过去的老人看着她一刻不停的样子有些难受,他也是这次遇难者家属中比较特别的一位,因为他的三个子女和四个孙子孙女都死了。 原本一个好好的三世同堂大家庭,就因为这一场大灾变得只剩下他一个,老人的心情也可想而知。那些亲人的尸体都是他一具具地找回来的,见到的时候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可是哭骂之后,也只能继续活着。 “谢谢您,但是我还得继续找下去……今后要是没人找了,我就自己接着找。我相信我妈一定还活着,她不会死的,不会的……” 勉强地勾着嘴笑,看得出来,卢秀的心情并不好,但是她还是冲每一个从外面回来的搜救者详细地问询着情况。虽然她心里知道,已经第七天了,无论是政府搜救队伍还是民间个人,或许都已经开始放弃了,可是每每想到自己的母亲还没有下落,卢秀就不想放弃,也不愿放弃。 她的母亲卢爱华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从她四岁开始这个女人就是她的全部。 她把她从路边的垃圾桶边上捡回家,给她饭吃,让她读书,把什么好的都给了她,即使她们之间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是在如今这个关头,不到最后一刻,卢秀还是不想放弃一丝哪怕能救回自己母亲的机会。 在她差点被冻死在路边的时候,是这个善良的女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当初的卢爱华没有放弃她,如今的卢秀,又怎么能放弃呢? 想到这儿,眼睛没忍住红了,卢秀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别人相信自己,可是她就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母亲还活在这个世上,并没有死去。 “我妈一定还活着的……地震的前一天我还和她通过电话,我现在好后悔……我当时应该坚持回来的……我为什么要因为和她吵架就不回家……如果我在她边上,她至少还能有个陪着她的人……呜呜……” 疲惫地坐在一边,因为依旧没有母亲的消息,卢秀哭的断断续续的。 她想起了之前和母亲之间发生的冲突,想起了那场促使自己离开l市的争吵。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是那次吵架的内容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但是现在留在心里的,已经没了当初的恼怒和失望,只有浓浓的懊悔。 多年前亲生父母的遗弃,一直是卢秀深深自卑的原因。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因为自己是被卢爱华捡来的而感到难受,即使卢爱华从没有亏待过她,可是她还是会觉得不自在。 在心底,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抛弃自己也好,问问他们过得怎么样也好,总之,能见上一面就好。 于是在上个月,当有一天,她从自己的教室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站在走廊上的那对穿着得体的中年男女时,她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而等他们泪眼破碎地自我介绍完之后,卢秀才恍恍惚惚地明白,原来……这就是自己多年未见的爸爸妈妈。 “秀秀……跟我们回家好吗……爸爸妈妈后悔了……今后我们一定好好待你……你和我们回家吧……我们送你出国,给你最好的一切,你原谅爸爸妈妈好不好……” 亲生父母的一字一句情深意切,对于因为家里贫困而并没有读大学只能将就着念个夜校的卢秀来说更是个诱惑。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方面她没办法割舍自己和卢爱华的感情,而另一方面她却也在渴望着亲生父母的那点血缘亲情。 于是在回到家中后,她向卢爱华试探性地提到了这件事,可是听到这件事后,卢爱华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难受或是生气,反而只是微微地愣了片刻后,就冲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秀秀,和他们回家吧,那是你的爸爸妈妈啊,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他们吗?” 轻轻柔柔的语气,仿佛一点不在乎卢秀的存在,就这么毫不在乎地同意了。卢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他居然就是这个反应,而卢爱华居然就真的这样答应了。 那一刻,卢秀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她觉得自己在卢爱华的眼中可能并没有多么重要,是因为自己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吗…… 当时心都冷了的卢秀当晚就和卢爱华大吵了一架,接着便跟着亲生父母连夜走了。她没有收拾任何东西,仿佛那些廉价的衣物没有一点值得自己留恋,可是当她人生第一次离开卢爱华,来到亲生父母身边,享受到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时,意外地却没有任何的欣喜或是开心。 而就在某一天,她从电视中看到l市大地震的消息时,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天崩地裂。 “秀秀!你不要去!那里很危险!卢女士的安危我们会找人问问的!你一个小女孩过去太危险了!” “那是我妈!我为什么不能去!她把我从四岁养到二十岁!她是我的亲人!她是我的妈妈!!” 哭喊着冲自己的亲生父母大喊着,卢秀一路从外省回到l市,可是当时整个城市已经沦为废墟,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卢爱华,现如今,只能依靠着这样漫无目的的四处询问才能得到一点点消息。 “妈……我错了……呜呜……你到底在哪儿啊……我错了……” 周围的许多人都在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可是难免,也会有人在这种时刻用一些过分的语言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哭什么哭,晦气死了!不就是死了妈吗?都拖到现在了,肯定是死了,都不用想了……还找着干什么……” 略带厌恶意味的声音,但是每一个字都让卢秀的脸色变得越发的难看起来,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吭声,她只是蜷缩着坐在一旁,一直到确认每一个搜寻者都没有她想要的消息,而从今天开始,确实就要停止大范围搜索后,默默地从边上的战士那里要了一副手套和一把铁锹。 “你要那个干嘛?你不是想出去自己找吧?别开玩笑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废墟,我们在抢修和施工,你根本就找不到,而且你一个女孩……” 战士用无奈而善意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固执的女孩,可是卢秀却只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她也觉得自己这样是在给别人制造麻烦,但是没办法,她没办法放弃,她做不到。 这般想着,卢秀拿起工具就想往外面走,而正巧这时,柏子仁和傅凛从外面走了过来,再看到卢秀的一瞬间,柏子仁就停下了脚步。 “你要去找你妈?” 这般问了一句,卢秀擦了擦眼泪,轻轻点了点头,她认识这位热心的医护人员,这些天也是他一直是在给大家处理着伤口,做着灾后防疫工作。而见状的柏子仁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了句。 “你觉得她还活着?” “是。” 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卢秀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窘迫,她的脸上涨红一片,眼睛也都是血丝,可是她说出来的话还是让那些坐在帐篷下面,显然已经放弃寻找的人都愣住了。 “才第七天,我没办法就那么接受我妈死了。换做是我被压在下面,我相信我妈也不会放弃找我……那是我的亲人啊,她被压在下面那么痛苦,我没办法代替她受一点罪,现在还要放弃她,那我还配做她的女儿吗?我一定要找到她,只要她还没放弃,我就要找到她……” 这般哭泣着说着,仿佛是声音里有感染力似的,不少人也仿佛感同身受般小声哭了起来,那些原本坐在那儿没有吭声的人中渐渐站起来几个,他们也去自己找了工具,跟在了卢秀后面。 “再找找吧……说不定我儿子也在等着我呢……” “是啊……再找找吧,我那老婆脾气那么大,肯定不甘心这么死了……” “我哥他块头大,这么几天说不定也能撑得住,我要去再找找……” 大家这般说着,一个个便走了出去,这几天余震的几率小了很多,大多数时候人也是可以自由出入的,而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柏子仁和傅凛站在原地,好半响,两人才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帮帮他们?” “恩。” * 死者死去的第七天,传统称之为头七。 据说在这一天,死去的人会回到亲人的身边,而当夜幕降临,所有此刻正在这片华夏大地上的人都在为一个地方点燃着一盏盏长明灯。 通电之后营地的唯一一台电视面前,此时正坐着满满的人。他们一个个面色疲惫,精神去却还好,他们人有的手里还拿着水或是面包,而所有人都在专注地看着此时电视上转播的来自各地对灾区的祝愿。 “我是f省人,这辈子我从没去过u省,但是我知道,那是个好地方,我希望那里的所有同胞都能够挺过去,因为大家都在惦记着他们,灾难可怕,人情却暖……” “叔叔们加油!阿姨们加油!你们是英雄!祝你们平安!” “u省加油!逝者安息!u省加油!逝者安息!” 各种各样的声音,各型各色不同行业的人,所有身处于灾区的人都在通过这个小小的电视看着外面的情况,眼睛里不时落下点点滴滴的泪水。 “傅凛那小子还没回来吗?” 站在营地外,担心地往外看,唐云和身旁的姚谦说了句话,而闻言的姚谦立马敬了个礼,接着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 “报告首长!他还没回来!” “唉,他就是热心,其实都七天了……哪还能找着人啊……也就他有那个好心帮着再去找……说起来,那个姓柏的小大夫也去了?他们俩关系倒是不错?” 这般感叹了一句,唐云来回踱着步,心里又是觉得满意又是觉得无奈,可是他这无心的一句话,倒是弄得姚谦一下子僵住了脸,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一副他本该早就忘记的画面。 漫天的星光下,两个亲昵温存的年轻人。他们的笑容很美好,也挺浪漫。姚谦没谈过恋爱,但也不是傻子。那种氛围真要是说没什么猫腻那简直鬼都不信,更何况,他那么了解傅凛那货的为人。 “咳,还成吧。” 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姚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显得比较得体,毕竟他是收了傅凛好处的,那只被他一路从山上带下来的狈现在正被姚谦拴在帐篷里当军犬使呢,天生毛绒控的姚谦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养个小动物,可是猫猫狗狗什么的他又嫌不刺激,当初在山上他表面上没表现出来,但是傅凛早看穿了他的假正经,这次才顺手拿那小怪物做了人情,于是姚谦此刻也顺水推舟地开始帮着傅凛蒙人了。 “是吗?我记得傅凛不是和你关系不错,怎么现在反而天天和这大夫在一块了……” 明显没听进去姚谦的话,唐云这人还蛮敏锐,搞得姚谦心里一下子警铃大作,可是他们的对话还没来得及进行下去,外面却忽然传来几声惊呼,接着一群人便大喊了起来。 “他们回来了!找到了!找到了!” 第89章 卢秀的母亲还活着,这对于柏子仁和傅凛来说,都是一个算得上安慰的好消息。 地震发生的第一百七十一个小时,他们帮助这个叫卢秀女孩最终找到了她的母亲卢爱华。 地震发生的第一百七十三个小时,他们帮着另一位老人王宇找到了他智障多年的女儿。 地震发生的第一百七十五个小时,系统地图上的最后一个绿点消失,再无任何生存迹象。 头七夜的长明灯照亮了半个天空,无数遇难者的家属都在这一夜聚集到空地上点燃着香烛纸钱。火盆燃烧着,映衬着他们憔悴悲伤的脸颊。那一夜,整个国家都陷入了不眠之夜。大家都在为这些因为灾难去世的人而念诵着往生的经文,而对于柏子仁来说,他这趟灾区之行也差不多算是走到了尽头了。 来到这里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周,却是他拥有系统以来,工作强度最高的一次。 前期救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之后的收尾工作也有黑白无常他们接着负责。 他即将要又一次和傅凛道一声再见,而对于已经分别了三年的他们来说,下一次见面,似乎变得愈发艰难而不可捉摸。 “柏子仁是吗?准备好返程的打算了吗?老任和我说了,让你明天早上和他一起走,这次的事情他说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做的很不错。年轻人下次做事情要好好说嘛,可千万不要再冲动了啊……” 面前的中年军官微笑着冲自己说着,柏子仁默默地听着,待他说完才开了口。 “恩,这次的事情是我处理不当,回去之后我会向他说明的。” 他原本是在这里等着傅凛的,但是中途,这个据说是这里最高指挥官的中年人便出现了。柏子仁并不太会与人交流,对于这种说话比较官腔的人更是不太会应付,不过傅凛有和他提过,这位首长对他多有照顾,因此柏子仁也没有不理人,礼貌地便和他说起了话。 “唉,也没有什么处理不当,年轻人嘛,有这个心也是好的,这次你救了这么多人,放在咱们军队也是要记一个功的。以后就让老任多带带你吧,啊……说起来,你和傅凛关系不错?” 忽如其来的问题让柏子仁愣了愣,不过片刻之后,他就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 “恩,挺好。” “咦?你们不是才认识吗?怎么就忽然形影不离吗?这倒是奇了……傅凛那小子平时对人冷傲的很啊,我看他在队里都没什么朋友的样子,倒是遇见你之后,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挺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唐云的脸上难免带上了些许的疑问,这次这个年轻人也是出了大力的,他很欣赏,却也对他和傅凛之间的关系有一些自己的疑问,而还未等他再开口说些什么,他嘴里的那个冷傲的不得了的傅凛就和只小狗似的从远处撒欢地跑了过来。 “嘿,给你找了个地方洗澡,那边通水,快走快走……诶,指导员您也在!” 气喘吁吁的停下了脚步,看得出来傅凛应该是从跑得比较急。他的额头上都是汗,见到唐云立马敬了个礼,唐云见状也回了他一个军礼,接着皱着眉看着他道, “注意军容,跑什么跑!不是腿还没好吗?” 虽然是批评的语气,却也可以听出关心的意味。柏子仁似乎是察觉到了唐云对傅凛的特别,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面前这中年军官一眼,而傅凛只是笑着点点头,接着道, “有辆野战车到了,说是能让大伙都洗个澡,首长,您要去吗?” “去什么去!那是给女同志去的!你凑什么热闹!大小伙子的,站在月亮底下就能冲澡!还怕别人看见什么吗!” 唐云瞪着眼睛大声吼了起来,闻言的柏子仁没忍住笑了起来,傅凛看上去有些尴尬,但是心里的嘀咕却不少,他自己当然不讲究,随便站在哪儿都能洗,以前在山里十天半个月没洗澡那更是常事,找着条小溪那就一个猛子往里扎了,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他哪能让柏子仁就那么让人看光了啊,他自己可都没看过几回呢…… 心里这么想着,傅凛的脸色就变得有些怪了。唐云倒是没看出他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只是又教训了他几句,让他早点休息,便径直走了。 剩下来的两个人干巴巴地站着,好一会儿还是柏子仁推了傅凛一把,问道, “不是说要洗澡吗?在哪儿?” “哦哦,就那边……” 结结巴巴地回过神来,傅凛捏着自己的耳朵看了柏子仁一眼,眼神却下意识地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 柏子仁很高,身材虽然瘦削,但是傅凛知道,他这人身材其实不错。两人以前住一个高中宿舍的时候,也时常一块洗澡睡觉,但是那会儿学习压力大,晚上还要兼职个抓鬼副业,他们自然也没那么多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可是现在两个人都长大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难免会有些冲动。傅凛那会儿在军队宿舍就天天听那些憋坏了的二百五胡说八道,分别了三年,他其实也偷偷想过一些不太好意思说的事,可是前几天事实在太多,他们俩救人还来不及了,除了个最开始的吻自然什么都没有,纯洁的简直和小学生谈恋爱没什么区别了,于是当此刻,他们好不容易空下来有些自己的私人时间时,傅凛拉着自己处了那么多年的对象的手,心思不知道怎么的晃晃悠悠地就飞远了。 说起来,他们俩除了拉手接吻还什么都没做过吧? 唉,也是,都说当兵和当和尚似的呢……这眼看着又要分开了,这下次请着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在心里这么想着,傅凛一路上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神色变了又变,却也什么都没说。 “首长不准,咱们只能自己将就了……恩,有水管子,比较简陋,还有块毛巾,是姚谦的,你先用着。” 站在水龙头边上冲柏子仁开口,傅凛这般说着,把自己身上穿了好多天的迷彩服给脱了下来。他上身穿着件背心,身材匀称,肌肉纹理非常漂亮,因为这里的光线不太足,所以他的某部分属于魃的特征,例如过于灰白的肤色也开始显露,而显然,此刻的傅凛并没有察觉,他只是弯着腰把水龙头打开,用手掌接着水往脸上泼了一下,而当那些水珠顺着他精致的脸颊往下滑落一直进入到背心领口时,柏子仁站在一边,眸子不知道怎么的就闪了闪。 “我明天要走了,任医生他们要返回p市,我正好也跟着一起。你给我的承诺你要记着,之前我让你一走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现在的我等不了太久,如果你始终不给我回音,我就自己去找你,听见了没有?” 淡淡地开了口,柏子仁把自己的衬衫扣子一点点地解了开来。闻言的傅凛一愣,先是点了点头,接着眼睛却难免地有些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目及之处,柏子仁正背对着他站在破败的水泥墙边,此刻因为已经时间很晚了,所以并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光裸着背脊的年轻人背后都是这几天弄出来的淤青和擦伤,他在用水冲着自己的身体,画面赏心悦目,傅凛却看着有些心疼。 他忍不住用手指去碰了碰,触碰到温热肌肤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些不太自在地对视了一眼,傅凛有些脸红,却还是抿着唇站直了身体,而柏子仁眼看着他靠近自己,却是自觉地往后站了点,接着用背抵在了冰凉的墙上。 呼吸在狭小的空间中缠绕,两个人光裸着的上身贴的紧紧的,他们从没有这么亲密而亲昵地对待过彼此,所以两人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慌乱而青涩,柏子仁在傅凛细瘦的锁骨边轻轻地浅吻着,手臂用力箍紧着他的腰肢,而傅凛则仰着脖子喘着气,时不时有些尴尬地往周围看几眼。 “柏子仁,我……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紧张……恩,啊……你轻点……你个色鬼。” “呵。” 闻言勾了勾嘴角,柏子仁小心地吻了吻傅凛发红的耳朵,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他和傅凛一样有些生涩,但是如今这个情况,要停下来还真有点艰难。原本就是他的人,他等了这么就还真有点缺乏耐心,眼看着就又要分开了,他急需一点东西能让他接下来的日子不那么难熬。傅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这种坚决,犹豫了几下也就干脆放任,而掌握了主动权的柏子仁见状只是将自己冰凉的手掌缓缓地滑下某个不那么安全的地方,接着贴着耳朵小声道, “放心,保证让你满意……还有,我不是色鬼,你才是。” “你……” * 即将驶离l市的汽车上,任天翔看着面前的柏子仁,神情复杂,而被他注视着的柏子仁此时也没说话。 他这些天一直在u市负责疾病防疫和救治伤员工作,眼看着任务即将完成,他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而就在离开前,他来到了这里,见到了这个已经被他取消了实习成绩的学生。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儿……” 好半响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任天翔皱着眉这般说着,看了眼脸色并不太好的年轻人。他身上穿着统一发的志愿者服,表情却格外冷静,对于一个尚在大学中学习的学生来说,柏子仁这次做的无遗是相当不错。 无论是从应急反应还是专业水准上,他都表现出了一个俨然成熟的年轻医生的模样,而回想起他之前那个让自己暴跳如雷的误会和女儿任婷醒过来之后说的话,任天翔想了想,最终还是用稍显别扭的语气开了口。 “对不起,柏子仁,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我为我的武断而道歉。” “恩,其实我也有错……” 这般回了一句,柏子仁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靠在窗玻璃上望着外面,眼睛则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任天翔顺着他的目光往下面看去,正好看到一队采访的记者在四处拍照,而在更远处,一群扎着红领巾的孩子们正在冲一队年轻军人敬礼致谢。 “听我口令!敬礼!” 手里抱着一捧捧花束,白衬衫红领巾的孩子们望着面前比他们高出许多的解放军战士,个个脸上带着有些感激和敬意。 “谢谢解放军叔叔们!你们辛苦了!” 一个个嫩嫩的小嗓子这么喊着,战士们听着都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这些天说苦其实也还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是民族的传统,他们身为子弟兵,当然也应该全力以赴,眼看着现在快离开这儿了,l市的一个中心小学还特意组织了这场送别,就连没有恢复的当地电视台也赶来凑了热闹,唐云也没有办法,只能抽出了一部分战士和群众接受采访,而他自己则在天没亮的情况下,就已经离开了l市。 柏子仁此刻正看着人群中的傅凛,有个小姑娘正在和他说着话,他的脸上带着笑,正在俯下身让小姑娘亲他的脸颊,而柏子仁隔着老远,却还能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解放军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和那个医生哥哥从土堆里扒出来的啊!谢谢你们救了我!” “诶,是你?哈哈,脸洗干净了我都没认出来,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解放军哥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恩?什么问题?” “等我以后长大了……我嫁给你好不好!” “噗,这恐怕不行哈哈……我有喜欢的人了呀……” “呜呜呜,那你喜欢的人有我漂亮吗……” “唔,没你漂亮,不过喜欢这种事也不是根据漂亮决定的,你说呢……” 或许是那人一本正经解释的语气太可爱了,柏子仁一个没忍住小声地笑了起来。 任天翔原本正在和他说着话,见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立刻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而柏子仁见状只是将视线收回,有些不自在地回了句。 “对不起,刚刚走神了,任医生。” “恩……没事……” 知道柏子仁没听到自己讲话,下意识地就有些不悦,不过到底是自己女儿的事,所以任天翔又耐着性子开口道, “我刚刚是在说任婷……你和我实话说吧,柏子仁?你喜不喜欢任婷这样的女孩?” “……” 一听这话就抿了抿唇,柏子仁不知道为什么任天翔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可是误会总是要说清楚的,他也没避讳,只是用有些微妙的语气开口道, “任医生,任婷她知道的,我有喜欢的人。” 这话一说出来,任天翔的脸色就变了,他之前并没有听过任婷提起这件事,只是因为任婷反复地在他的面前表达对柏子仁的好感他才看不过眼亲自问了一句,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他实在是觉得自己的面子有些过不去,于是任天翔在沉默了半响之后,还是忍不住道, “什么样的?” 这话问的显得有些失礼,不过柏子仁今天显得很有耐性,也没有表现出生气。他只是将视线落在窗外,表情有些复杂,许久没有说话。 目及之处,傅凛正在越过人群跑过来,他的手里抱着捧花,脸上则带着点笑。他们俩的视线在空中汇聚,隔着人群交汇在一起。 “我喜欢的人……” 柏子仁缓缓地开了口,他抬手摇下了车窗,旁边的任天翔则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没弄明白柏子仁为什么说个话还吞吞吐吐的,但是很快,他便看到了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军人跑到了他们的车窗前。 “路上小心……保持联系。” 趴在车窗边上笑着看着柏子仁,傅凛的眼睛有些红,却还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一丝情绪。离柏子仁他们发车还有几分钟,他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出内心的煎熬,他将手里的一大捧玫瑰花都塞给了柏子仁,而见状的柏子仁只是轻轻地冲他笑了起来,将一个破破烂烂的手机塞到了他的手里,接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也是……路上小心,保持联系。” 短短的两句话,却也可以听出两人的关系匪浅,坐在一旁的任天翔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完全僵住了,而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柏子仁就这样忽然低下头吻了吻那个年轻的军人。 隔着嫣然绽放的红色花朵,两个年轻人的吻如蜻蜓点水般匆匆而过,带来的效果却是震撼的。在场的不少记者和媒体都在一片惊呼声中拍下了这个镜头,而在片刻后惊讶后,大多数现场灾区的群众却没有露出厌恶或是排斥的表情,反而是不知道有谁带头,齐齐地鼓起了掌。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生死的心总是格外的包容,所以大家对这种原本该引起一片哗然的事情也来的相对宽容。 现场不少人都认识他们,他们有的经由柏子仁的手治愈过伤口,有的因傅凛的帮助而逃离困境。 这两个年轻人都曾为了救助他们而付出了心力,那么此刻的祝福,却正如一件回礼一般让人心生感动。 没有恶意的掌声,仅仅带着纯粹的感激和祝福,这在外面的世界或许再难遇到,但是对于柏子仁和傅凛来说,却也足够了。 “再见……” * 蒋碧云从机场里缓缓走出来,人群中正有不少人聚集在机场内的转播电视前议论纷纷。 她拖着箱子走过去的时候,没忍住抬起头看了眼,一眼便看到了电视上正在播放着关于u省大地震的新闻。 各种让人为之动容的感人事件,还有无数的受难者,许多华裔的游客都捂着脸在低低地哭泣着,而蒋碧云站在人群中,也有些难受地皱起了眉。 u省大地震的时候,她刚好在国外。借由慈善机构之手,她通过助手匿名捐助了一笔善款。虽然私心里,她觉得自己做的这些根本微不足道,可是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了。 想到这儿微微叹了口气,蒋碧云定定地看着电视机上的画面,一时间心里有些唏嘘。电视上此刻正在播放着一个失去了家庭的小女孩的故事,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脑子里动了一个想法。 “要不我也收养个孩子吧?男孩女孩都可以……阿柏现在也念大学了,也有空……平时我带着,阿柏也可以帮帮我的忙……唔,可是阿柏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不太好呢……” 这般自言自语地低喃着,蒋碧云皱着眉思索着,心里一时间有些纠结,一方面她是真心想领养个孩子带着,而另一方面,她却也在担心着会不会给柏子仁未来的家庭带来什么不方便。 正这么想着,电视里的画面又一次切换了。这一次,机场里等候的人们又一次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外籍的乘客。 “这太刺激了吧……!” “我的天哪……这……哈……” “其实还挺配的,就是看不清脸……不是吗?” 各种各样语言的议论声传进了耳朵里,蒋碧云疑惑着抬起头,刚好就看见了刚刚切换好的画面。目及之处是两个年轻的身影凑在一起的景象,隔着一捧娇艳的玫瑰花,两个人亲密地拥吻在一起,画面美好的不可思议。从他们的身材上,可以隐约看出他们拥有同样性别的事实,即使因为摄影师的保留,所有人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此刻站在机场大厅内的蒋碧云还是在极度的错愕之后,恍恍惚惚地喊出了两个名字。 “阿柏……茯苓?!” 第90章 柏子仁回到p市已经好几天了。 任天翔恢复了他的实习资格,他也得以能继续回到医院实习。虽然之前他那么一走,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因为任天翔的刻意隐瞒,包括王如意,任婷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柏子仁也去了趟u省灾区。 电视台上循环播放了好几天l市灾区战士和医生当众接吻的新闻,不过因为没有拍清楚脸,大多数现场的人也没有提及他们的姓名,所以自然也没有人能联想到柏子仁这里。任婷经过上次的那一吓,之后看见柏子仁就脸色发白,为此还特意请了一个月的病假逃避了实习,而 任天翔作为另一个知情者,却始终对这件事保持着沉默的态度。 虽然从灾区离开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他有够错愕,柏子仁和那个年轻军人做的事简直突破了他十几年的所见所闻,在联系到自己的女儿任婷,任天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在这种事上,任天翔一向公私分明,柏子仁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这事和他是不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没有关系,任天翔自认为是他的负责人,却不是他的长辈父母,虽然私心里他并不认为这是正途,可是这也不会成为他针对或是歧视一个年轻人的依据。 于是,柏子仁就这样重新回到了p市。每天的实习依旧和之前一样,忙碌而充实。 傅凛每天都会和他发消息联系,虽说两个人谈了这么多年恋爱,但是因为聚少离多,所以到现在还是有些当初热恋时候的冲动在。 傅凛已经离开了灾区,据他自己说,他现在正在部队里,等上级批准了他的探亲假申请,再去一趟b市,他就会过来找他,到时候,他们再一起去见蒋碧云。 这个承诺让柏子仁有些安慰的同时,也有些忐忑,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等着一个机会将一切都告诉蒋碧云。可惜这几年蒋碧云越发的忙了,就拿最近来说,他就有将近两个月没见她了。还好有柏青陪在蒋碧云身边,柏子仁才能够放心她一直在外面四处走。 可就在有一天,当他和王如意几个同学一起回到办公室里准备午休时,柏子仁却有些意外地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正看着自己的蒋碧云。 “妈?” “阿柏……” 老远的就看见了儿子,蒋碧云穿着素雅端庄,气质温和自信,她一笑起来带起眼角浅浅的笑纹,举手投足更是一看就是个生活富裕,颇有见识的成功女性,而当缓缓走过来和柏子仁站在一起时,柏子仁旁边的王如意,邵博等人都感受到了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的,让人发自内心喜欢的柔和气息。 “诶,阿姨好,头一次见,我们是柏子仁的同学……” “美女阿姨好!您要是不说是柏子仁的妈,我们还当你是他的姐呢……” “王如意,怎么说话呢!这明明就是柏子仁的妹妹好吗,长点眼力见啊……” 几个男孩女孩嘻嘻哈哈地冲蒋碧云开了口,或许是因为蒋碧云一看就不是那种有距离感的长辈,所以他们个个都变着法地说着好听的话,搞得蒋碧云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你们也好,今天工作忙吗?打扰你们了,因为刚从外地回来,也没给大家准备什么……要不大家一起去吃个饭啊……” “诶!不用不用!阿姨您是找柏子仁的吧,我们就不掺和了……柏子仁,快去快去,中午两个小时呢,好好陪陪阿姨,门口最好的饭馆赶紧点两个好菜,没钱我掏啊……” 王如意抢着拒绝了蒋碧云的邀请,其他几个人也都连连点头,接着便各自拿着饭盒往医院食堂跑了。蒋碧云站在原地看着这些吵吵嚷嚷的年轻人跑远,才将视线转向面前表情显得有些无奈的柏子仁道, “这些孩子真好玩……” 这般说着,蒋碧云没忍住就笑了起来。她喜欢孩子,对这些小辈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这些年在外面忙,她越来越没有时间陪在儿子身边,对于这一点,她一直感到有些遗憾,不过柏子仁从小就独立,她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她这个儿子在经过了前几年杜茯苓去世的消息之后,现在有没有走出来,而一想到杜茯苓这个名字,蒋碧云的神情忽然就怅然了起来,接着原本挂在嘴边的笑容也消失了。 在机场看到的那两个人,如果没有看错,那一定是阿柏和茯苓啊…… 可是不可能啊,茯苓不是没了吗……当初不还是自己给他办的后事吗? 再说了,就算是茯苓还活着,他们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呢?他们不都是……都是男孩吗? 心里这么想着,蒋碧云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儿子提起这件事,而柏子仁也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妈,你吃午饭了吗?我们去坐会儿吧,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许久没看见母亲,柏子仁也显得心情不错。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在那里,柏青正靠在墙上冲他招了招手,见状,柏子仁轻轻地笑了笑,而蒋碧云却只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阿柏,妈问你个事……你老实告诉妈好吗?” “什么事?” 疑惑地皱起了眉,柏子仁有些疑惑地看了面前的蒋碧云一眼。而见状的蒋碧云只是眼神闪了闪,接着轻叹了口气道, “一个礼拜前,你是不是l市?你实话实说,不要骗我,那个电视上的人……是不是你?” 忽如其来的问题让柏子仁一下子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蒋碧云居然会看见那一幕,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蒋碧云看着他的表情,却有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是你?对吗?” 声音都有些发抖,蒋碧云实在不敢相信那个在灾区那么大胆地和一个男人接吻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儿子,可是柏子仁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十分了解儿子个性的她甚至都不需要他的回答,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是我。” 柏子仁有些缓慢地开了口,蒋碧云听到柏子仁承认的那一刻眼睛都有些红了,她心里有些乱,在来之前,她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是现在这个答案却让她哑口无言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责骂?痛哭?这些又有什么用?除了让阿柏难堪,让自己珍惜的儿子难受,还能有什么用处? 她从儿子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没怎么骂过他,一方面是因为柏子仁的确一直很懂事,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女人其实很明白,过激的语言有时候对孩子来说是件多么伤人的事。 她舍不得骂面前这个孩子,也不想用自己的眼泪让儿子为难。她不明白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走上这条与世俗完全相悖的路,可是她却明白,如果这个时候,她哪怕表现出一点深恶痛绝的情绪,她的儿子都会非常难过。 心里这么想着,蒋碧云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懦弱的母亲,面对这种情况,她也绝对做不出指着自己儿子破口大骂这样的事。在心底,她并不明白柏子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可是她还是想冷静下来,好好想听听看自己的儿子究竟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解释。 “可以告诉妈……你是怎么想的吗?我不太明白……阿柏你告诉我好吗?” 断断续续地这般说着,蒋碧云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通红,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见状的柏子仁眼神闪烁了一下,张张嘴刚要开口,王如意显得有些急促的声音却忽然从一边传了过来。 “柏子仁!快过来帮忙!急诊室送来个病人!快点!” * 皇城脚下景色俏,阳春四月,风光正好。 傅凛从b市机场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日头照得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他一副普通的学生打扮,简单的短袖牛仔裤,长期的户外生活让他的皮肤显现出健康的象牙色,而他的背上则背着一个看起来重量吓死人的登山包。 从外貌上看他也的确年纪不大,但因为一直过着军旅生活的关系,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股特别的气场,仅仅是站在那儿都显得有点不一样。 而或许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了,傅凛走出来之后也显得有些茫然。背着行李他在机场门口站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破旧的手机看了看,接着给千里之外的某个人发了个消息。 【傅凛】 我到b市了=3= 那头没有马上回答,看起来应该是在忙。从柏子仁回到p市之后,他们一直在保持着联系,柏子仁似乎是回到了医院继续完成实习,而他则一直到灾区的善后结束才离开了l市。 为时两个月的拉练因为u省大地震的发生而提前结束,他们这个小队在l市就各自分别,临走的时候,大家都笑着互通了姓名,也权当这几个月在山里的日子多了个战友,也多了个朋友。 “我叫傅凛,可别问我这两字怎么写,记不住就还是叫我队长吧……反正,咱们有个共同的名字,祖国的兵嘛。” 临别时候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傅凛想到那几个人走之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好笑。从灾区离开,他首先回了自己的所在单位报道,在完成了一系列任务交接后,他按照唐云之前的指示,一个人来到了b市。 虽然他也不知道唐云特意把他叫过来究竟是有什么事,但是这位老首长之前就对他多有关照,又提前帮他帮今年的探亲假给批了。一共一个月的时间,傅凛要是不过来一趟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傅凛!这儿!这儿!” 女人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傅凛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刚好看见一个打扮素雅的中年女人站在机场外冲他招着手。 “张阿姨?你怎么亲自来接我了……” 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并没有想到是唐云的夫人张娴来接自己的傅凛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几年的确是和唐云的关系还不错,由于当年的那件事,连带着唐云的夫人也一直对自己很是照顾。因为档案信息的原因,他从来没有在春节之类的时候回过所谓的家乡,但是张娴却每年都会盛情邀请他来b市,虽然每次他都没有好意思去,但是这份心意他也一直记在心里。 “诶,我怎么不能来接你呢,就是我让老唐把你给请来的,谁让你老不愿意来呢……” 微笑着看着傅凛走到自己面前,张娴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这个从五官上和自己丈夫有几分相似的孩子,打心眼里里觉得喜欢。 “都晒黑了,没以前秀气了。走,咱们打车回家……老唐今天有事,不然他也要来呢……” “这……这不用了吧?我住宾馆就好了……首长让我来估计有什么事呢……” 总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出于礼貌,傅凛讪笑着就想拒绝,可是张娴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将他的手一把抓紧,接着瞪着眼睛道, “他能有什么事!就去我家等,以前老唐的兵到了b市,都是住家里的。你要是嫌弃我们院子小,不肯去,阿姨我可要生气了啊!” 这般说着,拉着傅凛的手就往外面走,张娴看着傅凛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却是十成十的喜悦。等了那么多年,她就想有个自己的贴心儿子。因为没个自己的孩子,这些年可没少在唐云的几个兄嫂和自己的姐妹那儿被瞧不起,现在不了,傅凛这孩子出现了,虽说不是亲的,年纪也二十了,可是他救过唐云的命,对他们一家有大恩,而且张娴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孩子重情,根本受不了别人一点好,自己和唐云真要是把他当亲人,他肯定会千倍百倍的回报自己,而她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善良,投缘,知道感恩的孩子。 心里这么想着,张娴拉着傅凛便要在路边叫一辆出租车,傅凛也没辙了,只能任由着张娴做主,可是当一辆出租车缓缓在他们面前停下,一个一看就哪里不对的司机幽幽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时,傅凛还是当下露出了些许无奈的表情。 “哟~两位老少爷们儿要坐车吗?起步价两百亿,包打表不绕路一路祝您上西天,要坐嘛?” 傅凛:“…………” 张娴:“啊?” * 蒋碧云站在急诊室外看着柏子仁在里面和几个医生一起忙活,她忐忑地不敢靠近,可是却能依稀听见急诊室里传来的家属的哭喊声。 “洛城啊!!你不要吓妈啊!你醒一醒啊!!你简直是要了妈的命啊!!” “洛城!!洛城呜呜!!洛城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洛城啊!!!” 哭成泪人的家属趴在病床边,面色苍白,眼睛通红,护士们正在劝说着他们到外面去等待,可是他们却什么也听不进去。蒋碧云透过人群能看见那个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骨瘦如柴的男人,从这人家属口中那些不成片断的哭诉声,她好像也隐约听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在听到同性恋,精神病这两个今天已经让她格外敏感的词汇时,她更是当下愣住了。 “方洛城,24岁,据说有多年精神病史,今天早上在家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吞药自杀了……吞药超过六个小时了,现在马上洗胃,邵博你帮着我,柏子仁你做好记录。” 这般说着冲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交代了一句,任天翔皱紧着眉头迅速地将平躺在床上的男人的头位置弄得偏斜,将橡皮布治疗巾分别铺在他的颈肩后和颌下胸部,接着便向他的胃内开始导入导管。柏子仁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地协助着,可是伴随着任天翔的动作,他却能清晰听到耳边传来系统传来的倒计时声。 【滴——当前锁定人物进入寿数倒计时阶段!60!59!58!57!56——】 机械化的声音,带着点冷漠不近人情的味道,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看着病床上这个男人苍白的脸,一瞬间有些无言。 一个选择了用自杀结束生命的人,他自然不会去拯救,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他不想要,谁也帮不了他。 懦弱地用疯癫向现实宣告投降,最后又用自己的生命向爱人倾诉忠贞,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他那为他付出了一片丹心的爱人会不会有缘看见。 这般想着,柏子仁抿了抿唇,眼前的任天翔还在动作,可是他知道这个叫方洛城的男人已经没救了。随着最后一个倒计时数字即将跳过,他叹了口气,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却在一瞬间收到了一条来自鬼信的消息。 【沈秋白】 求求你!别让他死! * 方洛城和沈秋白少年相逢,那时候,他们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同样的出色,同样的优秀,还恰好,看彼此不顺眼。 方洛城看不上沈秋白斯斯文文,像个书呆子。沈秋白则觉得方洛城粗鲁直白,像个野人。 两个半大的少年因为各自心中的不服气成了幼稚的仇敌,从学习到生活,都好像要比对方强上一头才能舒心。 这样的最初印象一旦种下,之后的几年,他们的关系都不太融洽。可或许正如小时候你喜欢谁,想吸引谁注意,就会死命招惹谁一样,他们两人就这么较着劲,斗着气一路上了高中,没成了水火不容的敌人,反而是莫名其妙地就多了几分难言的纠缠。 每当夕阳西下,住在一条路尽头的两个人便会一起回家。沈秋白推着自行车,却不骑,方洛城则抱着他那个破破烂烂的篮球,一边走一边和他说着话。 他们会聊聊天,说说话,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就吵起来,沈秋白这时一定会气鼓鼓地骑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就想跑,而方洛城则会小流氓似的从后面一把拽着他的后车凳,就是不让他走。 “沈秋白!你跑什么跑!!是不是爷们儿?一生气就跑!” “你给我松开!方洛城!我要碾死你啦!!” “你来啊!你来……啊啊!你还真碾!!!” “哈哈哈!!” 两个吵闹着的少年的影子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交融在了一起。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发生改变,而当有一天,方洛城从自己才交往了两礼拜的小女朋友那里听到这样的话时,他才恍惚地回过了神来,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方洛城,你今天晚上和我去看电影吧……” “不去,和沈秋白那货约好打篮球了。” “沈秋白哪里会打篮球啊,你上次不是还说他和得了帕金森似的拿不住球嘛……” “所以才要教嘛!去去去!你管得着吗!” “方洛城!你王八蛋!到底我是你女朋友还是他是啊!!我们分手!!!” 本就是儿戏般的恋爱游戏,散了也就散了。 方洛城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目送着复仇女神般的女孩离开,眼睛里没有什么悲伤不舍的情绪,更多的却是一种他自己也闹不明白的茫然。 是啊,比起女孩,他怎么觉得自己更喜欢沈秋白啊……那家伙笑起来的时候,自己会脸红。他让自己干什么,自己都不想拒绝。只要和沈秋白在一块,他总会觉得格外的高兴……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心里因为这莫名的感情而成了一团乱麻,方洛城那天晚上放学依然是和沈秋白一起走的,可是这一次他却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平时都和只鹦鹉似的,今天是下哑药了吗……” 嘴坏的白净少年促狭地望着自己,要是换做以前,方洛城一定要好好挤兑挤兑他,可是今天他却反常地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沈秋白,一直到沈秋白被他看得不自在的皱起了眉,他才呆呆地道, “沈秋白……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都愣了,沈秋白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从脸到耳朵却都红了。他匪夷所思地看着方洛城,像是在判断他是不是脑子坏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方洛城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蠢话之后,只是脸色涨红地低下了头,接着用他这辈子最窝囊的语气小声道, “对不起……忘……忘了你不是女孩了……那要不……你做我男朋友吧?“ 一句浅浅的问话,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回答,也像是一句甜蜜的交托。 沈秋白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于他们来说,两个同样性别的男孩的爱情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可是当这句话从方洛城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没有一丝排斥的情绪。 就好像是他从很久前就一直在等着他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样,一瞬间,从前的那些说不来的嫉妒,苦涩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好呀,我答应你。” 点着头认真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答,沈秋白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难以克制自己嘴边的笑。紧接着,这两个傻头傻脑的小子就这般对视了一眼,好半响,却是齐齐地笑出了声来。 那一天晚上,是方洛城载着沈秋白回去的。 他骑着那辆一点都不好骑的女式自行车,沈秋白则坐在后面,帮他拿着书包和篮球。 他们的影子贴的紧紧的,或许是因为在青涩的岁月里,这样难言的情感来得太过珍贵和突然,所以他们也显得格外珍惜。 虽然在心底,他们也知道,像他们这样的感情注定不容于世,终有一头,会被现实打击的七零八落,可是当那一天真正发生时,他们两个人都显得有些茫然。 一个假期的深夜电话,他们因为一时忘形都忘记了熟睡中的父母。漆黑的夜里,因为得知真相而勃然大怒的亲人把全部的愤怒都发泄到了这两个半大孩子身上,而这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方洛城挨了他父亲一夜的打,从皮带到拖把,这个暴怒的男人将所有能抽死儿子的东西都打断了之后,才回到房间里休息,而被打的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方洛城挣扎着想要起来时,却发现他的脚已经被父母用一根铁链条锁在了沙发脚上。 “洛城啊,你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呜呜……同性恋那可是精神病,你是疯了是吗……你这是要气死我和你爸爸呀……别人会看不起死我们的……你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做人……你答应我们你会改的好不好……你答应我啊……” 母亲的大哭大喊在耳边一遍遍地回响着,方洛城动弹不得的趴在地上,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眼睛通红,整个背上都是狰狞的血口子,他的整个心都在牵挂着另一头的那个人,可是自从那天起,他却再没有机会看见那个一生气就脸红,白白净净好像个柳树苗的沈秋白了。 整整两个月,他父母都把他关在家里,他脚上的铁链让他哪里都去不了,而只要他说出一句反驳的话,他父亲就会像疯了一样狠狠地打他,一直到他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说!你改不改!你改不改!喜欢男人就是神经病!!你从哪里学来的臭毛病!!老子今天要打死你!打死你!“ 旧伤好了又添新伤,方洛城被打的神志不清,蜷缩在客厅的地上过了两个月,一直到快开学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这场噩梦中解脱出来,见到许久未见的沈秋白时,却从父亲口中得知,他母亲已经直接去学校以他得了精神病的理由给他办了一个休学手续,从今之后,一直到他的病痊愈,他都不可能再去学校了。 “妈……我没病……呜呜……妈……我没病……你放过我……放过我……你让我去见见他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妈……爸……” 哭嚎着在地上抽搐着身体,曾经英气的少年如今瘦的骨瘦如柴,他哆嗦着想要向自己的父母求饶,哀求,可是他的父母却只是用失望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连冲他说话都是冷的。 “洛城,只要你一天不养好病,我们是不可能放任你去学校的……你听我们的,好好在家里呆着,等你想明白了,不再糊涂了,我们就让你继续去读书,好吗?” “我没有病!!!我说了我没有病!!” 一遍遍反复地喊着,方洛城哭着用头撞着墙壁,还只有十几岁的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就这样给他下了这样的判决,而在他的心底,他却始终在惦记着毫无音讯的沈秋白。 “秋白……秋白……” 白天父母去上班了,他就被关在家里。铁链让他的活动范围只有沙发的周围,而他呆呆地仰躺在地上的时候,就会开始默默的念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脑子已经逐渐不清醒了,因为长期的殴打和禁闭,他整个人都在逐渐消瘦,连记忆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和父母一遍遍地说着自己没有精神病,求他们放自己出去,可是逐渐的,他看着自己干枯的手指,忽然也有点不确定了。 绝望,恐惧,饥饿,愤怒,哀伤。方洛城在本不该承受这些事情的年轻被迫遭受了最残酷的对待,他的父母试图用棍棒让迷途的儿子清醒过来,可是当有一天,他们下班回到家中,想要打开铁链让儿子爬起来吃饭时,看到的却是一双已经没有丝毫神采,痴痴傻傻的眼睛。 成绩出色,打得一手好篮球的方洛城在高二那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疯了。 他的父母悲痛欲绝,在把他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都是一路哭着去的。 他们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治疗自己儿子的疾病,却把这个孩子就这样逼到了可怕的绝境,一直到看到曾经阳光开朗的方洛城呆呆的坐在惨白的病房里,他们才恍恍惚惚地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洛城……妈妈的洛城……我的洛城……呜呜……” 父母亲的哭喊,外界的一切声音,方洛城都听不见了。他的脑子里一片浑浊,那些医生每天都会定时来给他做心理辅导,并让他吃下大把的药物,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疗效。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和人交流,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或许还留着一小块清醒的地方给一个人,但是相比起已经被各种混乱的东西充斥着内心,那块地方却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 一个少年最美好的岁月,方洛城都是在精神病院度过的。如果没有当初那场灾难,他原本约好了和那个人一起念理想的大学,学一样的专业,如今恐怕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可是一转眼五年过去了,他的病时好时坏,有的时候,他连人都认不清,而有的时候,他又显得格外的正常。他没有再问起沈秋白的名字,仿佛是随着漫长而可怕的治疗,他那让父母恨之入骨的病也终于好了一般。而一直到方洛城二十四岁的这一年,他的主治医生终于欣喜地冲他俨然已经白发苍苍的父母道, “洛城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你们可以接他回去了!对对,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他现在是个正常人,绝对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们二老相信我!” 医生的话让等待了多年的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红着眼睛去见了瘦的皮包骨头但是带着笑容的洛城。他看上去很憔悴,但是精神却很好的样子,动作虽然迟钝木讷,但是勉强还算可以自理,他不再满口喊着自己喜欢男人,要去找另一个男人,而这样的表现,却已经让方洛城的父母心满意足了。 “洛城啊,妈妈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你要听话,也是二十四岁的人了,过几天,我让你爸爸给你去找找工作……你以前那么聪明,就算没上大学也一定可以干得好的……等再过段时间,我就让咱们老街坊给你找找合适的对象,你说好不好……” 回去的路上,母亲的念叨了一路。方洛城呆呆地坐着,没有一点反应,可是他的母亲却还是兴头十足,她的眼睛看不到儿子的一丝不正常,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儿子终于康复的喜悦里,看不见一丝现实。 …… “我们真的没有想到啊呜呜……我们以为他治好了啊!花了那么多钱,治了那么多年,我们以为他早就没有病了!!谁知道他回到家里之后没过几天就吞了药呢!!都是那个该死的沈秋白!!!死了那么多年都还要来害我的儿子!当初他摔死就没错!!那么小小的年纪就不学好!!被自己爹妈关起来还要爬着窗户出来祸害人家的孩子!我的洛城明明已经好了啊——好了啊——” 急诊室的门口,方洛城的父母还在大哭大闹着,蒋碧云站在旁边看着眼睛发红,但是此刻她的泪水却只想为床上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流。 何其无辜,何其不幸。 终于成为正常人的方洛城以为自己已经认清了现实,却在走出那个可怕的屋子之后发现,自己苦苦找寻的那道光早就没了。 沈秋白死了。 死在奋不顾身要来找他的路上,死在那高高的阳台之下,死在了他们一起的十九岁。 而最可悲的是,方洛城从头到尾什么也不知道。 而当有一天,他终于成了一个合格的正常人,坐在自己多年未见的书房时,翻开书架上第一本书的第一页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两个少年的合照。 泛黄的老旧照片,青涩的钢笔题字,两个少年笑的春光明媚,他们的名字是洛城和秋白。 “沈秋白……你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是男的。” “那你……你做我男朋友总行了吧?” “……好呀。” ——十五月,故乡明,碧落黄泉生死别,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91章 柏子仁从急诊室出来的时候,方洛城的家属还在哭闹,几个护士都在轮番安抚着他们的情绪,可是原本等在门口的蒋碧云却已经不见了。 【柏青】 我和你妈妈先走了,晚上联系。 鬼信聊天面板上还留着五分钟前的消息,柏子仁看了一眼,便随手关上了。他现在的心情并不轻松,虽然在多年前喜欢上杜茯苓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当蒋碧云站在他面前,用那种语气和他说话时,他还是不可否认,他的心里有些难言的歉疚。 “医生……我们家洛城怎么样了呜呜……救回来没有?他没事吧……” 方洛城的家人盯着任天翔问个没完,神色间满是忐忑,而任天翔看着身后被推出来的手术床,却只能用压抑的语气冲面前的两个泪眼婆娑的老人缓缓道, “对不住,我们尽力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将一个年轻人的命运就此做下判决。 闻言的方家父母一下子大声哭嚎了起来,他的母亲更是直接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儿子不会死!!不可能——妈的洛城啊!!这还不如杀了我啊!!” 隔着人群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柏子仁没有说话,心底却难免有些起伏。他在最后一刻收到了来自沈秋白的请求,虽然如果他愿意出手,也是能挽回的,但是以他一向的工作原则,他却不可能再给方洛城一条活下去的生命。 一是因为是方洛城自己选择放弃生命的,自杀在死人界的规矩里一向是重罪,生命何其贵重,擅自放弃他的人就应该付出自己的代价,二是因为方洛城的这种情况,继续挣扎在带给他苦痛的人间根本没有丝毫意义,他的父母显然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他,或是给予他康复的机会。时隔那么多年,他们依然将方洛城当初的行为定义为病,这足可见,就算再花二十年,五十年,他们都没有办法谅解儿子。 在他们所不认同的东西面前,儿子的健康,儿子的意愿都可以统统无视,他们需要用父母的权威证明这是错,这是病,而对于沈秋白的苦苦哀求,柏子仁却实在无言以对。 【沈秋白】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求求你救救他吧!我可以给你冥币,我可以给他充值,我只要他还活着,死了就什么也都没有了啊……他如果还活着,那么他至少有机会过正常的日子,好好的过完这辈子。我不值得他为我去寻死,他就应该好好活着啊…… 一声声痛苦的哀求,就算没有面对面,柏子仁都能够感受到沈秋白激动的情绪。从个人的角度来说,他完全能理解沈秋白的这种心情,因为如果换做是他有一天死在了杜茯苓的前头,他应该也会希望那个人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而不是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选择和他共赴黄泉。 “可是,这样继续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淡淡地自言自语着,柏子仁转头看了眼急诊室,目及之处,方洛城的脸上蒙了一块白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推了出来,因为服药过量,送医太晚,他们这些做医生的到底也没能救下他,而对于沈秋白的这个请求,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坚持了自己一贯的处理方法。 【阎王】 很抱歉,这个忙我没办法帮。 这般回了一句,那一头好半响也没有回一句话。柏子仁知道这个叫沈秋白的心里估计也不好受,而就在他的视线转向一边时,他刚好看见了方洛城站在走廊的尽头茫然地四处环顾着,显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死了吗?” 老远就看到了走过来的柏子仁,失去了生命的方洛城回到了他一生中最纯粹的样子。干净的眸子,俊秀的脸颊让他看上去像个还在读着书的孩子,而柏子仁闻言只是停下了脚步,接着面无表情对他道, “是的,你死了。” 冷冰冰的回答让方洛城的表情微微地顿了一下,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越过这个年轻大夫的肩膀往后看去,正好看到父母痛哭嘶吼的样子。隔着很远,他的表情淡淡的,既没有怨恨也没有难过,他只是用一种有些感慨的语气轻轻道, “到底是我让他们失望了,他们不是好父母,我也不是好儿子,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单纯愚蠢,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去拖延时间,却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自己弄到了那种地步……” “你后悔了吗?” 柏子仁这般问着,眼神里有着些许的疑问,他以为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或许已经在后悔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时,面前的方洛城却摇摇头笑了起来。 “我这辈子很短,但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喜欢上那个人。本来约好了一起走一生的,现在想想倒是我迟到了。只怪我那五年间什么都不知道,还傻傻地以为有一天回来能再遇见他,可是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之后,我就知道,除了死,我没有任何办法再在这世上活下去了。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爱人离去,也能坚强活下去的人,但是很可惜……我做不到。“ 这般说着,方洛城停顿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柏子仁,像是有些紧张地小声地开口道, “我很谢谢你能成全我的死,另外,你方便能告诉我……沈秋白他现在在哪儿吗?” …… p市第三中学的门口有一条小道,经由数十年风雨飘零,这里早就落满了尘埃。 自从五年前,这条街道上的有家住户的孩子跳楼死了之后,许多从学校放学的孩子们都不再走这条路了。 人们口口相传着那个摔死的少年死的有多么惨,血溅了有多么高,而作为当事人的沈秋白反而对那时候的记忆记得不太清了。 脑海里留下的,不过是那一瞬间自己慌乱的大喊和父母的惊呼,而随之而来的剧痛和死亡反而是记不真切了。 他死了,因为固执地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因为奋不顾身地想要去见另一个人,就这么从老旧的阳台上摔死了。 之后的五年里,他都久久地徘徊在这条他曾经每天都要上下学的小路上,不愿离去。而每一个见过他的死人都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怎么不走啊?老守在这干什么?在等什么吗?” 每每被这样问着,沈秋白自己也显得些茫然,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从摔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当他还活着的时候,他还可以去争取,去反抗,可是现在他死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什么呢?他不敢去方洛城的家看看,他害怕那个人已经选择了妥协,毕竟自己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算继续坚持,他们的爱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人生停留在了十九岁,他失去了和方洛城在一起的资格,他知道。 他不再指望自己还能拥有什么,唯一在他心底的奢望,不过是从今以后还能每天看看方洛城。 就算他死了,他也希望能每天看到那个人上下学,看到他沿着他们曾经走过的小路经过。 于是从那天起,沈秋白便开始守在他们从前一起放学上学的路上。 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方洛城再没有出现在这里,仿佛是伴随着沈秋白的死,这个男孩也一并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沈秋白等待了多久,方洛城都再没有出现过。 从春天到冬天,路旁的槐树花开花落,沈秋白再没有等来那个人。 虽然在很多年后,他也知道了方洛城为什么没有再出现的原因,但是在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只是一年一年又一年的等着,一直到有一天他知道,这个人快死了。 因为路尽头的公路临时维修,救护车临时选择了这条久没有人经过的小路。 选择了用吞药自杀结束生命的年轻人躺在救护车里匆匆而过的时候,沈秋白刚巧就看见了。 “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颤抖着冲那头那个据说主宰着生死的存在乞求着,沈秋白用他所有能承诺的一切向那个人赎回所爱之人的生命,可是得来的却是一个冷冰冰的答案。 “很抱歉,我无法帮你。” 那一瞬间,沈秋白体会到了比当初死亡时还要可怕的绝望,仅仅是想象着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就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疼。 “为什么要死呢……你为什么要死呢……你要好好活着啊……” 哆嗦着身体躲在槐树下,即使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东西的触碰,可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雨点还是让沈秋白冷的发抖。 眼前被泪水模糊一片,沈秋白低低的哭泣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改去往何处。 “笨蛋,躲在这干嘛?” 耳边响起遥远而熟悉的语调,那一瞬间,沈秋白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他茫然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撑着伞的少年,目及之处,他冲他微笑着伸出手,眼睛里投映着他的影子,而他的笑容仿佛也在说着…… “从今天起,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 “阿柏!阿柏!别!” 大喊着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的蒋碧云从床上惊慌失措地坐了起来,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的却是刚刚那个可怕的梦境。 在梦里,她看到柏子仁和今天那个在急诊室里的年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承载着来自家人的厌恶和痛苦,最终选择了用那种方法放弃生命。 这个梦做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结合今天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算很难理解。 因为难以面对柏子仁,她今天和他招呼就直接离开了医院,找了一家宾馆暂时住下,可是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她总得和儿子好好谈谈之前那件事。毕竟这对于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也是至关重要的。 这般想着,坐在床上叹了口气,蒋碧云抬手就想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杯子去倒杯水喝。 可是手指触碰到杯壁的那一刻,蒋碧云却察觉到了有一丝不对劲。 本该空着的杯子里有着一整杯泡开了的花茶,颜色鲜艳,花瓣舒展,闻着香味就知道是蒋碧云最喜欢的花,而当她的手指触碰上时,她甚至能感受到杯子边上还带着点余温。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倒的?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自言自语地拿起杯子,大半夜的一个人呆在宾馆房间里的蒋碧云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忐忑起来。这几年,她因为服装生意四处跑,虽然钱多了,底气足了,可是她老觉得自己的记性好像出了点问题,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会忘记一些自己做过的事,就比如眼前的这杯应该是自己倒的,她却偏偏没有任何印象的花茶。 “真是年纪越大越不中用了……唉,阿柏那孩子……我该怎么和他说呢……” 嘴里低喃着,陷入了烦恼的蒋碧云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终还是在时间快要到凌晨一点的时候陷入了沉睡。睡觉之前,她抬手把边上的台灯关上了,伴随着室内灯光的消失,蒋碧云的呼吸逐渐趋向于平稳,而这一次她做的梦却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在梦里,她看见了自己死了有二十多年的丈夫柏青。 这个男人还是和过去一样那么斯文干净,岁月的痕迹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印记,仿佛老的从头至尾只有蒋碧云一个人而已。 “碧云。” 柏青握着她的手冲着她笑,蒋碧云觉得自己心头一阵阵的发酸,却还是连连点头。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丈夫了,虽然时不时就会有些思念,那些过往的日子也一直在她的脑海里不曾逝去,可是这么多年了,丈夫的脸总会有些模糊,而当此时,在这个几乎和真的没有区别的梦里,她看着柏青熟悉而干净的面容,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 “唉,我好好的怎么做了这样的梦……老柏,你是最近没钱花了吗?等回了y市我就给你烧点纸钱吧,不会是我上回给你烧的你还没收到吧……你放心,现在家里条件好了,我一定给你多烧点纸钱,你也不要省着,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知道吗?” 明明是有些悲伤的氛围,但因为蒋碧云的话,柏青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看着面前像个茫然的孩子似的担心着担心那儿的妻子,他抬起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微笑着道, “恩,我知道,我老婆有钱,我现在在下面过的很富裕,你也别担心……” “你就别骗我了,下面的日子还能怎么富裕……到底比不上活人这里啊……” 一听就以为是柏青在安慰自己,蒋碧云一脸不信的表情弄得柏青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是真的,我们那儿呢……其实也和活人这儿差不多,恩,手机啊,电视也都有,吃饭能下个馆子,只要你有钱,寿衣啊想买几套就买几套,还能打折呢……” “啊?还能这样……” 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丈夫,平生还没听说过这样神奇的事的蒋碧云已经完全被这个梦的离奇给震惊了。 “是呀,所以你就别担心了。你就好好活着,反正我就等着你,等有一天你老了,再来找我……” 这般说着,柏青垂下眸子看了蒋碧云一眼,轻轻柔柔的语调,仿佛有着用不完的耐心,见妻子望着自己,他的心忍不住酸了一下,接着他思索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道, “其实啊……我今天找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就是关于,阿柏那孩子的事。” 第92章 山间鸟雀飞过,一间若隐若现的寺庙就在不远处。门口隐约有几个扫地的和尚在来回走动着,熙熙攘攘的游客们几乎遍布了整座山。 “这间庙才开的,但是据说十分的灵验,里面的主持师傅很年轻,据说十几岁就皈依了佛门,很厉害的……傅凛啊,待会儿我进去给你求个符,以后你回部队我也放心……唉,你可别笑话我封建迷信啊,这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般说着,张娴冲身旁的傅凛笑了起来,闻言的傅凛点了点头,顺手替张娴拎着皮包,而张娴则立即挽着他的手。 感受到臂弯间的温度,傅凛微微愣了一下,不过看着张娴的样子他也没好意思挣脱,只是抿了抿唇,接着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般跟上了张娴的脚步。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往前走,远远看上去,倒真像是对母子,张娴一路上都显得挺开心的,而傅凛的心底其实倒不真如他看上去的那般轻松。 他到b市已经好几天了。这几天,他一直住在唐云和张娴家,这期间他也问过委婉地唐云为什么要特意要把他叫过来,可是唐云却一直不肯给他个明确答复,而另一方面,张娴却是把十二分的热情都投注到了他身上,又是带他出去逛街买衣服,又是天天变着法的给他炖汤做饭,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唐云和张娴都在,他们俩忽然就在餐桌上问起了傅凛家庭的事,而就是因为这一问,傅凛才隐约意识到,张娴和唐云这些天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或者说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 “傅凛,你父母不在这么多年了。你一个人过的好吗……你有没有想过再有个家庭呢?恩……我不是说结婚,而是……” 唐云欲言又止的话让傅凛无言以对,都是这么多年的老首长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唐云这么有耐心地和人讲话。那种生怕引起他不悦的口气让傅凛又是为难又是忐忑,而当他看到张娴时不时望向自己的那种希冀的眼神时,他的心口更是一阵阵的心酸。 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家人,也就这么过来了。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柏子仁和蒋碧云给了他一丝安慰,而真要是现在说起来,他心里其实也不是没有羡慕过柏子仁的。 从牙牙学语时,他就没有得到过一丝像样的亲情。蒋碧云再好,那到底不是自己的母亲。他得到了别人的好,心里却还要记着什么时候偿还,可那要真是自己的妈妈,自己还用这么想吗? 唐云和张娴的意思他都懂,他们俩多年无子,恐怕是看在自己曾经救过唐云,又恰好没有亲人,所以才想让他认他们夫妻做养父母。 这事要是以前傅凛最无助的时候,他说不定真的会答应,可是放到现在,先不提他那个麻烦的非人类身份,光是他和柏子仁的感情,就已经让他没办法接受唐云的这个好意了。 做了别人的儿子,总得尽孝。真要是受了别人的好,又白白让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难受,他才是无颜以对。 更何况,这辈子他早做好了要和柏子仁一辈子好的打算了,以后的日子有柏子仁也就够了,他们现在的是爱情,总有一天也会变成亲情。而对于唐云和张娴,他更想把他们当做是关系不错的长辈,这样也省的以后造成什么让自己彼此尴尬的事。 想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傅凛扶着张娴在山间走着,难免想起这几天这个女人对自己那不掺水分的好。说实话,他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这么照顾过她,更不用说,以张娴这样的身份背景其实完全没必要来讨好他这样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兵。 既然承不了别人情,也就没必要继续收着别人的好处,傅凛这几天没什么表示,只等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就把话给说开了,虽然免不了会短了唐云的面子,可是到底,傅凛还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好意。 “傅凛,想什么呢?听见我和你说话了吗?” 张娴的声音让傅凛猛地回过神来,他抬起头,便看到两人已经来到了这间大庙的门口。颇具古韵的建筑前,两边是两口大鼎,里面供奉的是佛祖金身像,伴随着浓重的香火气和一阵阵的念经声,傅凛总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疼的厉害,心口更是有点发闷。 “你怎么了?傅凛?怎么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张娴看傅凛的脸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更是泛着灰白,便有些慌了,她以为是大热天的傅凛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而还未等面前的傅凛开口,站在庙门口的两个小和尚就忽然冲他们俩走了过来。 “我们的师傅说了,这里不欢迎你进去,请回吧。” 异口同声的语调,稍显稚嫩的声音,两个小和尚面色沉静,双手合十,两双根本不似孩子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傅凛,而闻言的张娴和傅凛都一下子愣住了。 “为什么不让他进去?我们是上香的啊……有什么问题吗?” 周围的有些香客已经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边,可是两个小和尚却看也不看张娴,只是用那奇异的眼睛望着傅凛,接着缓缓道, “他的身上有妖气,有鬼气,有不祥之气,总之是是大大的晦气。我们这儿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来了也是自己找罪受。” 这话一说出来,张娴的脸色就不太高兴了。虽说她原本就是来讨个平安符的,心里自然是有点相信这里的,可是猛地一听到这种胡说八道般的话,她当下还是沉下了脸色。 “你们两个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好的一个人哪来的晦气?鬼气?这大白天的,就和庙里的人学着吓唬人了是吗?” “你不信,那是因为你没开天眼,看不见你身旁这人带血的牙,灰白的脸,恶鬼的心。大白天的,鬼都到处乱走,跟何况是这样的东西呢?” “简直是胡说八道!” 气的脸色涨红,这回是彻底相信这些都是封建老迷信的张娴简直无话可说了。她不敢用眼睛去看身边的傅凛,生怕他已经露出了不悦的表情。毕竟好好的一个人,谁乐意被人家这么神神叨叨地按一堆名字,而当她想直接拉着傅凛下山,不进去就不进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傅凛用有些怪异的语调缓缓地开了口。 “你们的师傅那么神通广大,那为什么不出来收了我这个妖怪呢?毕竟这可是佛门圣地,我这样跑到你们门口,他就不出来降妖伏魔吗?” “因为我们师傅说了,你们这些妖怪现在少,都是保护动物了,还是给条活路吧,他是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 奶声奶气地这般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两个小和尚歪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声音似的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冲傅凛道, “师傅还说了,看在你这妖精长得挺俊的份上,他免费送你一卦,不久你钟情之人将有血光之灾,到时二道劫,鬼门开,该来的来,该散的散,只盼你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 柏子仁大半夜地接到了柏青的鬼信,他原本就没什么睡意,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便直接睁开了眼睛。 【柏青】 阿柏,方便聊聊吗? 【阎王】 恩,爸,你说。 这般回了一句,那头的柏青过了一会儿才回话,柏子仁耐心着等着,他也在等待着自己的父亲给他一点他的看法,而柏青随后发来的东西也让他的那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下来。 【柏青】 还是你和茯苓……恩,傅凛那孩子的事。晚上我给你妈托了个梦,和她简单地聊了一会儿。这事要让你妈一下子接受肯定难,毕竟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到底思想保守。有些事啊,我们是从来没有见过,更不用说亲身经历了……我就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啊,村子里出过一对这样的。那个时候整个村上的人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模模糊糊地说什么有两家人的儿子得了病,疯了,我有一天路过他们家门口,就刚好看见那两个年轻人跪在自己家人的面前磕头下跪……后来没过几天,这两人就直接投了河……唉,说起来,要不是之前我就看出来一点了,其实现在我估计也和你妈一样为难。毕竟当爹妈的,谁乐意看自己的儿子让别人看不起啊……虽说这也不是什么事关人品道德原则的事,但是……现在的人啊,连你穷的会看不起,更何况是这种事呢?你妈她为难,为难的也是你的未来,像今天死了的那孩子的事,放在你妈身上,她是绝对做不出那样的事的…… 【阎王】 我知道,我知道,爸。 【柏青】 恩,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说那些虚的了。你和傅凛的事,都那么多年了。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但是那孩子啊……是个命苦的。你喜欢啊,我就什么也不说了。你喜欢就好。以后的日子是你自己过,我和你妈只能给你建议,却不能代替你做出选择。她那边,我也是基本说通了,可能短期内她会避开你,但是其实她心里已经妥协了……明天早上,她会去趟u省,她想去看看那些灾区孩子做点该做的事,之后我和她一起回y市,你要是方便,就把傅凛那孩子带到她面前给她看看,你说这样成吗? 柏青的话让柏子仁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迅速地回了句好,又说了几句别的,那头的头像便暗了下来。轻轻地闭上眼睛,柏子仁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心口有些微微的酸胀,来自于父母的谅解给了他无限的安慰,或许是看到了方洛城和沈秋白的悲剧,所以他难免地会有些担心自己母亲的情绪,可是好在,柏青和蒋碧云都是一对好父母,他们教育孩子的方法也永远都是这么包容而温柔。家庭早期所遭遇的不幸,没有让他们产生陌生和隔阂,反而是让他们一家三口之间的感情愈发的坚定了。一切都好起来了,从他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的那天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这般想着,柏子仁打开了鬼信,他现在挺想和傅凛聊聊的,这么些年没回y市了,肖明月陶秋桦他们说不定也可以悄悄见见,他和傅凛也需要找一个好的方法去和蒋碧云解释当初那件事,而在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的心里其实也有一个隐约的,关于确定他们两个人关系的想法。 【阎王】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回y市去见妈吧。 没忍住大半夜地就发了一条消息过去,那头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动静,柏子仁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平时无论他什么时候发消息过去,傅凛都会第一时间给他回应,此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傅凛久久地都没有理睬他,一直到他以为傅凛已经睡了的时候,那头才回了句。 【傅凛】 可能还要过几天。 这个答案让柏子仁皱起了眉,明明之前说好了很快就会来找他,怎么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又拖延了起来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傅凛的语气有些不对劲,而待他再想问问时,傅凛却很快地回了句。 【傅凛】 我先睡了,今天去山上了,有点累。 一听就是个借口,但是柏子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傅凛的态度挺抗拒的,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才让那个人不太高兴,所以在微微地皱了眉头沉默了片刻后,他还是回了句。 【阎王】 你怎么了?说。 带着些许强势的语气,柏子仁并不太喜欢已经关系亲密的两个人还这么相互遮掩着,而傅凛也在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发过来一条消息道, 【傅凛】 我今天遇到个装神弄鬼的,他说我天生倒霉晦气,还不准我进那破庙,后来还莫名其妙地就说我最近会有血光之灾,我的爱人会倒大霉,会鬼门开之类的…… 【阎王】 233333哦 【傅凛】 不要笑啦!!很正经的!!他看出来我不是人了!而且那间庙的确很不对劲,我真的进不去,一进去就难受!! 感受到了柏子仁并不太相信这个所谓的预言,远在千里之外的傅凛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的牙齿咬着嘴唇,可是眉头却皱的死紧。 【傅凛】 可惜后来张阿姨有些生气,我们就下山了,不然我真想去再问问……那个和尚说不定真的知道些什么……说起来,这个世上,有了鬼,有了妖怪,有神仙吗? 傅凛的问题让柏子仁稍微愣了一下,在思索了片刻之后,他想起了系统之前的升级。在那次的升级中,他开通了可以和神界交流的长途漫游方式,但是或许是神界早已经和社会脱离了,他至今都没有遇见过任何具备神力的存在,更不用说和这些人交流。 【阎王】 有是听说有的,不过这世上真要是有神,为什么人间那么多的不公黑暗他却不来管管呢?以前的人对这些神佛有信仰,可是还是会有战乱饥荒之类的事情发生。这样想想,神这个职业也不是那么厉害,你也不要多想,我真要是死了,也不过是直接转正的事…… 柏子仁的话让傅凛稍稍放心了一些,可是在心底,他还是觉得有些隐约地异样感。那之后,他们把话题转向了回y市的这件事上,傅凛对于能够回去见见那些久未见过的人这件事也很高兴,而在他们不厌其烦地聊了快半宿,傅凛终于准备睡觉的时候,柏子仁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阎王】 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傅凛】 干嘛,你要送我呀?→_→ 【阎王】 恩,喜欢什么样的? 【傅凛】 哦,就千足金的吧,带在大拇指上的,闪闪发光的最好,再镶块翡翠吧,反正你有钱。 【阎王】 ……………… 【傅凛】 哈哈,我胡说的,你就是送个易拉罐盖子给我,我都喜欢。只要是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 夜已经深了,傅凛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嘴角带着笑。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刚刚的最后一段话是什么意思。 他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y市,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这种思念的感觉比当初的那种还要折磨,或许是因为感情变得越发的浓稠,他已经再忍受不了分别了吧。 这般想着,他轻轻抬起了手指,月光下他仿佛能看到有个漂亮的银色指环已经套在了他的手指上,而只要想到那个人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傅凛就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等着我吧,很快我就可以把你套牢了,我保证。” 第93章 【滴——您有新的系统通知,请注意查收!】 漆黑的夜里,系统忽然传来熟悉的机械提示音,柏子仁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脑海中打开 通知推送面板,便看到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正在显示。 见状皱了皱眉,柏子仁之前除了系统升级的时候从来没有接受到过这个系统自带的通知,可是现在他离下一个阶段还差很多,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忽然升级,而当他点开面板,仔细一看时却发现,这一次的这条消息和以往的有些不一样。 【尊敬的阎王系统用户你好,农历七月七日即明日为本系统固定维护时间,以三百年为一个循环,恰逢明日就是一个新的循环,因此系统将会暂停一切使用功能,进入维护阶段。鉴于系统已深入您的生活,贸贸然的检修和维护势必给您的起居带来不便,因此系统特提前做出如下通知:1系统维护阶段您将暂时失去一切系统自带攻击能力和基础功能2系统维护阶段请务必注意人身安全,肉身受损很可能会影响系统维护进度3维护阶段通常维持一周,此期间引起的不便,请您原谅,维护结束后我们将会赠送您丰厚的升级用户大礼包,也感谢您的配合理解!】 这么默默地看完了,柏子仁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对于系统所说的这些倒是有些无可奈何。 真要是如系统所说的话,那么接下来他倒是需要给自己的几个员工先提前放好假了,之前一切工作的站来都依靠系统,现在暂时性地失去这种能力,总让人有些不适应。接下来的几天,他或许不用再看到各种各样的死人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也不用再去管各种各样死人活人的闲事了,但是或许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一旦不用去做这些事,能得到一个属于正常人的假期,柏子仁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滴——您的鬼友圈有更新!请刷新!】 【阎王】 系统维护,休息一周,这段时间暂停一切业务,有事请预约留言,谢谢配合。 ——本消息由阎王系统6.0发布 躺在床上将通知消息发了出去,看了眼窗外还没亮的天色,柏子仁忽然有些睡不着了。 傅凛的归期到底定在了三天后,他说他要和唐云夫妻再说清楚一些事,然后就会立刻回来。 柏子仁知道他终究是受了别人的好,想要做点事回报,所以也就什么都没说,只难得啰嗦地嘱咐了许多诸如注意安全,别和奇奇怪怪的道士和尚搭话,封建迷信除了我都不可信之类的话就结束了交谈。 那之后,他也看到了柏青在鬼友圈发了不少这次在u市拍的照片,从初步的灾后重建到一些孩子天真无辜的笑脸,蒋碧云似乎一路去了不少地方,而柏子仁看着自己母亲柔和的眉眼,也觉得心头柔软。 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都在他的身边,他已经满足了。从此以后,他只希望自己能继续将自己的本职工作最好,和在乎的人好好相伴一生。 少年时代的智力残疾,让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或许一辈子就要这样子下去,就算是长大了,也只会变成家人和社会的负担,可是如今,他却用自己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虽然系统神奇的能力给予了很多从前他根本不敢想的财富和东西,但是他却明白,自私地将这些当做自己的所有物,那根本毫无意义。他所想要的,他都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而有关于今后的每一步,他的心里其实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毕业后,你打算留在我们医院吗?这段时间你做的不错,几个科室的大夫都提到你了啊,你也别觉得太早,现在好好考虑考虑,我们这儿还是不错的……” 第二天的午休时间,柏子仁碰巧在走廊里遇到了任天翔。简单的寒暄之后,任天翔就忽然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在微微怔住之后,柏子仁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而他的回答也让任天翔彻底愣住了。 “什么?你说你准备回去开诊所?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的?是,现在的确是允许在职医生开私人诊所了,但是你知道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吗?你需要有专业的护士,有药剂师团队配合吧?经营管理这些哪个不要时间和精力?你才多大?你找到的专家坐诊吗?而且据我所知,你的家境也就一般吧……” 任天翔的一连串的提问,柏子仁都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刚刚只是说了一句想以后回家开诊所,任天翔就表现出的如此难以置信,而事实上,他没有说完的是,他虽然想开诊所,但是并不是任天翔所指的在职医生开设的私人盈利性诊所,而是另一种倾向于公益性的诊所。 “我想开的那种……主要是针对一些如今仍然没有办理医保,一旦重病根本没有任何医疗保障的病人。毕竟个人的经济条件也有出入,在我们这个国家,多的就是根本看不起病的人,在一些条件不好的地方,现在依然存在着有病不去医院看,小病活活拖成大病的现象,而因为身患恶疾,提供不上手术费,只能等死的人也大有人在……我当初选这个专业的初衷就是能够尽量帮助到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所以我很希望,能在我大学毕业之后,走遍全国将这种诊所开在需要他的地方……” “所以说,你是打算一分钱不收就白给人看病?柏子仁,你这是异想天开,你哪来的那个钱啊?” 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被他的话已经弄得完全愣住了的任天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劝阻他。他说话一向直接,再加上知道和柏子仁这种人说话也不用避讳,所以便用了比较冲的语气。毕竟在他看来,柏子仁的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理想化,虽然出发点很不错,但完全就不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想法,而听到他这话的柏子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也不予争辩,待任天翔说完才缓缓道, “钱的方面倒是不用担心,真要是筹备起来,应该也很快,我知道这个想法听上去不太现实,所以还是等我做成了再来告诉您吧……不过如果以后任医生您有空,能帮我去看看诊,那就最好了。” “唉,等你弄起来再说吧,这口气大的……真要是有什么困难,到时候可以找我,我认识不少退休的老前辈,你这个想法真要是做起来,也是不错……” 始终还是不太相信柏子仁的话,任天翔这般说着,没好气地看了眼面前清俊瘦削的年轻人,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没忍住犯起了嘀咕。 唉,看外貌看人品都是挺好的,除了时不时有些浮躁,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惜啊,怎么就喜欢那个呢…… 这么想着,任天翔就觉得有些纠结了,不过这是人家的私生活,他也没兴趣过问,以后的路柏子仁既然自己已经想好了,那么他也无话可说,一个大夫如果真的能做到柏子仁所说的那样,那么他也是真心佩服。他私心里只希望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未来能一路顺遂,就算是自己的女儿和他没什么缘分,但他到底是个人才,总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才对得起这一身的才华。 如此,任天翔又和柏子仁随便聊了几句,便径直朝急诊室那边走了,不过在走之前,他抽空和柏子仁说了一下关于楼上某个病人的事。 “601的那个孩子,白血病。一家老小这两天都来做配型了,结果一个都没中。父母爷爷奶奶七八姑八大姨都天天在那儿吵呢,这几天听说还要把他们家送掉十几年的女儿找回来呢……唉,你过去看看的时候小心点,这家人不太好相处,情绪也不好,有事的话你就直接叫我过去吧,知道吗?” “恩,好。” 这般交代完,任天翔就走了。柏子仁闻言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想上楼看看情况,可是当走过走廊的时候,他既没有看到穿着病号服一脸血污的孩子,也没有看到没有头的女护士,整条走廊上到处走的只有面色正常的活人,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地异常,而这一切反而让柏子仁有些不自在起来。 今天早上起来,他就发现自己耳边那种总是伴随着滴滴滴声音的系统提示音消失了。知道这是维护时间已经开始了,不过柏子仁还是不太习惯,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行走于生与死之间,当一下子被拉回到人间,接触不到那种带着诡异惊悚色彩的世界之后,柏子仁竟有着些许的失落感。这么多年了他或许已经习惯了时常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从最开始也会有的抵触和恐惧情绪,到如今能够尽可能去改变一些人的命运,柏子仁自己其实也在逐渐着热爱着这份有些特别的工作,而在未来,他也希望能尽可能地做好,即使如今的他依然不是一个十分合格的阎王,但是一路走来,他也在反省着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只希望有一天,他也能成为像前人那样真正担得起这阴司之王名字的人。 这般想着,柏子仁就径直上楼了。一路上和几个熟悉的医生护士打过招呼后,他从楼梯上缓缓地走了上来。 可是很巧的是,一上楼,他恰好就看见了任天翔口中那个据说得了白血病的孩子的家人,因为此时,整个走廊的人都被这家人可怕的嗓门吓得有点不敢靠近,而当柏子仁走近的时候,恰好就听见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女人指着一个带着口罩的女孩破口大骂道, “你还有没有人性!!那是你的亲弟弟啊!他现在快死了!你居然不救他!你是他的姐姐啊!就算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他一个孩子,有哪里对不住你吗!你这个豺狼心的丫头!!你简直不是人!!” “呜呜……秀珍你不要和她说这些了……现在就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去做个配型!!峰峰的病真的是等不起啊……” “良心被狗吃了的丫头!!她要是会吭声天都要塌了!!和她说了那么多,你看看她有理过我们吗!呸!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刺耳的叫骂声引得所有人都往那边看去,柏子仁站在不远处看着,视线却落在那个被骂的一声不吭,只是带着口罩低着头的女孩身上。 视线所及,那个女孩正背靠着墙站着,她的头发有点长,碍事地遮住了侧脸,在她的脸上盖着一个大大的口罩,这种抗拒交流的姿态让所有人都看不清她的表情,而从柏子仁的角度看,刚巧能看见她眼眶里喊着的泪水。 “这是怎么回事啊?大姐你也好好说,自己的闺女怎么能这么骂呢……什么情况啊这是……” 周围的旁观者其实也不了解情况,只听到那个自称是女孩妈妈的女人在那儿和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似的,一边哭和一边和周围的人说着事情的原委,而在女人的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这些人无一例外都用仇恨而厌恶的眼神瞪着面前这个女孩,在听到周围人的询问时,更是争先恐后地开了口。 “对,我是她妈妈,里面的是她弟弟……呜呜是啊,可怜啊,这么小就得了这么重的病,我们一家这是没办法了才去找她的啊……对,我和我丈夫四五十岁了,我婆婆七十几岁了,给这丫头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她都不理我们啊……还是今天我们三个找了人把她硬是拖来,她才肯来的啊……否则她是压根不回来看自己的弟弟的啊……呜呜……是啊,没良心……” 大哭着回答着周围几个热心家属的问题,满脸泪水的女人看上去神情憔悴,再加上所描述事情也颇让人唏嘘,立时引起了其他人的同情。毕竟在一般人看来,一个做子女的,就算是父母有再大的错处,自己的亲弟弟遇到了这种事总要有个表示的,可是再看眼前这个女孩呢,一脸怪里怪气的打扮,父母长辈说破了嘴皮子都没个表示,分明就是见了家里人有难却不肯表态的自私鬼,而这么想着,周围人看着女孩的眼神也不善起来了。 “姑娘啊,不是阿姨说你,这是你们的家事,说起来我们这些外人也管不着,但是你看看你爸妈奶奶现在这个样子?你弟弟得了白血病,你做个配型怎么了?那可是你的亲人啊……” 人群中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妈没忍住开了口,闻言的女孩依旧不吭声,但是却默默地握起了拳头。她的肩膀因为泪水从眼睛里夺眶而出而微微颤抖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应对这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无理指责,而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就显得十分暴躁的中年男人忽然就要冲过来,眼看着伸出手就要给女孩一个巴掌,嘴里还大声地骂着什么。 “不是人的东西!你开个口会死啊!当年我们生下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你这个臭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经常干重活的男人手劲很大,一般这样一个巴掌能打的人耳鸣半天,女孩红着眼睛看着这个男人疯了似的冲过来,只等着他那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了一只手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医院里请注意安静,这里还有其他病人在休息。” 淡漠的语调,冷冷的声音,女孩啜泣着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年轻的大夫挡在她的身前,而他的手此刻正抓着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腕上。 “我管教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大夫了不起啊!就是你们这个破医院,收了钱也看不好我儿子的病!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大吼着挣脱开柏子仁的控制,面色涨红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这般说着,眼神里满是敌意。在他的身后,那两个一直在走廊大吵的女人见状也凑了过来。看那样子,是想给自己的丈夫儿子撑腰,而见状的柏子仁只是转过头看了眼始终一声不吭的女孩,接着淡淡道, “她是你们的女儿?我怎么听说601的袁丹峰是独子?在这里大吵大闹地骂女儿,你问过人家认不认你们这种爹妈了没有?” 这话一说出来,面前的三个人顿时都表情僵硬了一下,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状也觉得不对劲了,而柏子仁也没理会他们心虚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接着道, “听说是配型不顺利,所以才想要找回自己丢掉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了?怎么当初就不知道好好尽一下父母的责任呢?现在哭天喊地地骂着被你们丢掉的女儿没良心,当初被你们扔在路边上的女儿骂过你们一句吗?” “这关你什么事!你不就是个大夫吗?这是我们的家事!你给我滚开!!” 被柏子仁一连串的话弄得面色涨红,自称是女孩妈妈的女人有些挂不住脸,只能用大嗓门试图压过面前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其实嘴皮子相当厉害的大夫。 “呵,是啊,我就是个大夫,但是出了这个医院,我还是个人。我干不出把自己的女儿丢在路边上不要的禽兽事,也不会厚着脸皮去逼自己的女儿去救什么从没有见过的弟弟,更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还是在明知道她反驳不了你们的情况下……” 不理会无理取闹的女人,自顾自地说着。柏子仁一旦开口说话,总是能让人哑口无言,他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是却字字都戳中了这家人的痛处,而在听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他身后的女孩终于没忍住发出了小声的哭泣。 “我一出生……你们就把我丢了……就因为……就因为我长了一个兔子嘴巴……你们嫌弃了……当初明明是……你们不要我的……为什么现在又要对我说这种话……难道就因为你们……生了我……我就可以被你们这么羞辱吗……” 断断续续的含糊声音,混杂着女孩压抑的哭声,让周围不少人都讶异地看向了这个一直用口罩遮挡着自己脸颊的女孩,而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女孩只是畏缩地颤抖了一下,接着犹豫再三,还是抬手缓缓地拿下了自己的口罩。 视线所及,这个女孩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容,她的眼睛很大,鼻梁挺直,皮肤白皙,除却因为上嘴唇开裂而导致的畸形,她本该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可是正因为这样一道刺眼的缺陷,让她的整张脸都显得有些怪异和扭曲,而当她说话的时候,那种含糊难听的声音就会将她的缺陷暴露无遗。 “天呐……这……”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声,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不忍,大家总算是明白从刚刚起为什么女孩都不反驳这家人的话了,因为只要她一旦开口说话,大家就会发现她的问题,而因为羞于将这种缺陷展示在人前,女孩才一直选择沉默。如果没有这个年轻的医生站出来,或许大家只会觉得这个女孩实在冷漠,可是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这家人抛弃了有缺陷的女儿在先,现在反而还反咬一口弄得人家本来就不好过的女孩下不了台。 “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带上吧。” 轻轻地对女孩说了一句,柏子仁看到女孩不停地在哭,忍不住开了口,闻言的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将口罩带上,反而是用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父母和奶奶,眼神里满是坚定。 “我……我就要……让……他们看看……好好看看……我的脸……如果不是他们耽误了我……又丢了我,我怎么可能……会拖到现在还没有……治好我自己的脸……你们才不是……人……你们凭什么做……我的亲人……” “你……你自己长成这个鬼样子!!还要怪我们了是吗?早知道你现在会这样,我们当初就不把你丢了,而是把你直接淹死!!” 猛然间爆发出尖锐的喊声,这个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连走路都要人扶着了,嗓门倒是比自己的儿媳妇还要大,她怒气冲冲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一副恨不得把她掐死的恐怖表情,而见状的柏子仁只是暗暗皱起了眉,心里却很想立刻减他们几年阳寿权作报应。 可是坏就坏在系统现在又不好用,在没办法使用任何能力的情况下,应对这种既不能打又不能骂的人,简直比抓一个恶鬼还难,想到这儿,柏子仁只能按捺下满心的不悦,想着要不干脆找王如意他们把这几个人都赶出去算了,可是恰巧在这时,那个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却忽然冲到一旁一辆医用清创车的旁边,将上面放着一把手术剪一把拿了过来,接着便眼睛通红地扑向了女孩。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就可以救峰峰了!!杀了你!!” * “啪——”的一声,地上落下了一只玻璃杯。 傅凛呆呆地看着满地碎片,总觉得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诶,你这孩子?怎么了怎么了?” 张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傅凛坐在客厅里发呆,脸上还一副丢了魂的表情,立刻疑惑地问了一句。 “恩……没事,阿姨,我就是……” 笑着摇摇头,却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傅凛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偏偏他也说不太出来。而听见他叫自己阿姨的张娴也瞬间表情黯淡了下来,心里难免地有了些失落。 这么些天傅凛在b市,她和老唐是明着讨好暗着说服,可是这孩子却始终一副礼貌而疏离的样子,就是装作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想来他也是清楚他们两口子的目的,但是却照顾他们的面子不好意思说拒绝,想到这儿,张娴就觉得有些欣慰,可是傅凛的态度还是让她有点发自内心的惋惜。 “你是晚上的机票对吧……阿姨今天给你做了一桌拿手好菜,等晚上老唐回来,你们好好喝一杯,然后我们送你过去……” 柔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这些天的相处也让张娴愈发的喜欢他了,也愈发地舍不得了。一想到他马上要离开了,这个家里又只剩下自己和经常忙碌在外的丈夫,张娴就觉得心里发酸,而傅凛看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心里也难免有些感触和不舍。 “恩……好。” 微笑着地点了点头,之后傅凛便站起身跟着张娴一起进了厨房。他的手脚利落,动作又快,张娴原本以为要忙活很久,可是到唐云回来,一桌子菜却已经差不多都上齐了。 “哟,今天这菜色不错啊……傅凛,你围着围裙干嘛?坐下,坐下,我买了茅台,陪我喝点。” 一进门就开始大声嚷嚷,今天特意提早回家的唐云笑容满面,眉宇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但是张娴却知道,对于傅凛到底没有答应他们的这件事,这个老家伙的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的。 “首长……我不喝酒,不抽烟,你是知道的啊……” 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有几分温馨,也有几分怅然。张娴给傅凛使劲地夹着菜,唐云则自顾自地喝了几杯,便开始吆喝着让傅凛喝,闻言的傅凛一愣,为难地小声拒绝了,唐云一听这话就竖起了眉毛,脸上露出了几分愠色,而见状的傅凛也心头一紧,赶紧想开口认个错,说说自己为什么不喝酒抽烟,却被唐云接下来的话弄得愣住了。 “当兵的不说拐弯话,这么多天了,我不信你小子没看出来我和你阿姨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不稀罕我这军衔,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个能让你前程似锦的父亲……可是我就说一句,傅凛……你不把我和你张阿姨当亲人,我们却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从你当初把我救出来的那天起,你就是我们这个家的恩人……我们是真心想让你做我们的儿子啊……” 唐云这般说着,一旁的张娴就红了眼睛,见状的唐云没好气地拍了拍桌子,说了声别让他为难,可是紧接着自己却没忍住叹了口气。 “没缘分,没关系,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咱们做不了真血亲,但是也可以做亲人。你不愿意喊我们爸妈,我们就是你的唐叔叔,张阿姨……以后的路,你要好好走,都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别那么浮躁……” 语重心长地这般说着,唐云平生第一次用这般柔和的语气说话,表情也难免有些尴尬。一旁的傅凛还没缓过神来,或许是唐云的话给了他太多感触,以至于他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而当他沉默了半天,嘶哑着声音想要开口时,却听到自己用很小的声音轻轻道, “谢谢你们……爸,妈。” 第94章 从p市机场出来的时候,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天色暗沉沉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让人莫名地觉得心情有些压抑。 傅凛一路上匆匆忙忙地从b市赶过来,身上并没有带雨伞,三天前他在和柏子仁最后一次聊天的时候,已经约好了彼此见面的地点。当时柏子仁说了让他等在机场外面,他来接自己,可是从他下飞机到现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柏子仁却始终没有出现,而当傅凛疑惑地站在机场外看着外面的雨幕,想用柏子仁给他的那只手机联系他时,却发现这个一直不用充任何电就能使用的手机无法打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没电了?” 自言自语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手机,始终没有办法打开的傅凛无奈地将手机揣回兜里,想了想还是决定干脆自己去医院找柏子仁算了。 “难道是忘了……这人还真是……待会儿看我这么教训你……” 这般想着,他撇了撇嘴,心里忽然有点失落,平时柏子仁虽然对什么事都挺冷淡的,但是只要关乎到他,他一定会十分上心。如今两人什么事都尘埃落定了,他倒忘性大起来了,可是想到那个人平时也忙,有时候值班到很晚自己都未必能休息一会儿,他又突然有点释怀了。 “那天我去接你,等着我,咱们去见妈。” 脑海中还留着那人最后对自己说的话,傅凛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这几天在b市他已经把事情都和唐云夫妻说清楚了,虽然至今还没有将自己和柏子仁的事挑明,但是这趟他回来,就是希望能够先得到蒋碧云的谅解,接着再考虑其他人。毕竟在他眼中,蒋碧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在他的少年时代,这个女人曾经给了他堪比母爱般贵重的情感。他当初选择那样离开,蒋碧云也只当他是早早的逝去了,却不知晓他的真实去处,而如今,他选择再一次出现在蒋碧云的面前,可是这一次,他却要告诉这个女人一个她可能无法接受的消息。 心里这么想着,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傅凛干脆背着自己的行李便大步走出了机场。可是他所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一路到了柏子仁现在所实习的医院,踩着湿漉漉的军靴走上楼去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消息。 “柏子仁?哦哦……小柏大夫啊,你……你是他的什么人啊?” 年轻的女护士疑惑地看着他,眉宇间有些异样的情绪,傅凛闻言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护士这古怪的神色是什么意思,而还未等他继续说话,一个穿着身白大褂的年轻女孩就从一边的科室走了出来,而当她走过来试图和那个女护士说话时,却在和傅凛对视的瞬间一下子脸色大变。 “你是那个……那个照片上的人……” 任婷呆呆地看着面前长相出色的年轻人,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相比起柏子仁略有些凉薄的长相,这个人的容貌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似乎有些好看的过分。他身上穿着最朴素的运动外套,头发削的很短,个子很高很瘦,却没有丝毫折损他的魅力,相比起任婷曾经在柏子仁皮夹里看到的那张照片,此时的这个青年显然比当初的那个少年多了不少成熟和硬朗,他的五官和过去不太一样了,但是气质却没变,而当他感受到任婷错愕的视线时,这个年轻人只是略转过头望了她一眼,接着有些疑惑问道, “你好?请问柏子仁现在在医院吗?我是来找他的……” 伴随着他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任婷一下子回过神来,她起初有些迟疑,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和柏子仁是什么关系,但是她却知情,尽管到最后她也没能没能从柏子仁那里得到过什么,但是当此刻,她以这种立场站在这里看着面前的傅凛时,他却忽然有了一些不忍和为难。 “他现在在209住着,他母亲也在那儿……你过去的时候有点心理准备,我知道你是谁……不过他现在这个情况你来了也正好……” “对……对不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柏子仁他出什么事了吗?” 几乎是一瞬间就从任婷的话里察觉出不对,傅凛的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任婷闻言怜悯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对面前这个年轻人形容那件事的原委,而直到傅凛有些急躁地又问了一遍,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 “你跟我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 医院的209病房内,此时的柏子仁正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蒋碧云。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仿佛是一个牵线木偶一般僵硬地挺直着背,这让已经是个成年人的他显露出几分怪异,而同样一声不吭的蒋碧云则坐在他的身边,低头小心地削着一个苹果。 “来,阿柏……可以吃了……妈妈给你切小块……” 柔声地这般说着,蒋碧云的语气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对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说话一般,生怕惊动了面前的儿子,而闻言的柏子仁也不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递到自己嘴边的苹果,一直到蒋碧云的眼睛开始发红,他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阿柏,你听得懂妈妈在说什么吗?你别这样,妈妈是实在受不了……明明你当初都已经好了……怎么现在又……又变成这样了呢……阿柏……阿柏……” 一声声地呼唤着自己儿子的名字,蒋碧云每喊一声,嗓子也开始忍不住发抖。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原本好好的儿子,就因为帮一个差点被亲生父亲杀了的女孩被捅了好几刀,而因为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们都恰好站在楼梯口,柏子仁当时正巧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血顺着楼梯淌了下来,刺目的红色吓得所有在场的人都面无人色,捅了人的中年男人一见了血也立刻腿软地坐在了地上,而那个被挡了一刀的女孩在冲上去狠狠地扇了那男人一巴掌后,接着便大喊得叫来了其他医生和护士。 “医生……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呜呜……对不起……求求你们……救救他……” 任天翔听说了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当见到柏子仁这个样子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赶紧安排了手术,一刻不停地就亲自为这个他分外看重的学生主刀,任天翔急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可是当浑身都是血的柏子仁被送进急救室里的时候,在场的几个医生却无一例外地发现柏子仁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本该重伤他要害的一刀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那些伤口都十分凑巧得避过了最危险的部位,失血造成了柏子仁的意外晕厥,而重伤的头部才是造成他重度昏迷的关键,而当任天翔终于在几个小时后从手术室缓缓走出来的时候,他看着外面站着的王如意等人,只是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 “算他命大,阎王都不收他,这种伤势放别人身上早死了,可是他却只是流了点血……不过这个脑震荡倒是个问题,估计醒的有点慢,你们这几天就帮他先把活儿干了吧……王如意,你去安排病房,他晚上醒了就叫我……我先去把那随便捅人的王八蛋给收拾了,真是反了天了,好好的医院,尽是被这种人给弄混了,以前嫌我们看不好病要打人,现在直接就上刀子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般说着,任天翔就径直去处理那个伤了柏子仁的中年男人,其余几个人听说柏子仁没事,自然也松了口气。蒋碧云在几小时后也赶到了医院,再从王如意他们那里听说柏子仁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她也红着眼睛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一晚上过去之后,牵挂着柏子仁安全的家人和同学好不容易等到柏子仁从病床上苏醒过来时,却得到了一个他们完全不敢相信的结果。 柏子仁居然……傻了。 不会回答别人的问题,也听不懂别人的话,整天呆呆傻傻的盯着一个地方看,连最基本的吃饭穿衣都需要别人的照顾,柏子仁仿佛回到了他十一岁之前的日子,而得知这一切的蒋碧云却一下子崩溃了。 她至今还记得当初柏子仁恢复智力时候自己欣喜若狂的心情,可是现在才不过十年,柏子仁却再一次因为这种事而丢失了神智。 他原本年轻有为,懂事稳重,他是蒋碧云的骄傲,从读书到生活,都没有让她操过一点心,蒋碧云原以为自己和儿子已经逃脱了那笼罩在他头顶多年的苦难,可是如今看着只能这般呆坐在自己的床上的柏子仁,蒋碧云却没忍住,一下子痛哭了起来。 自己的儿子像是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小孩子似的,听不到一丝外界的声音。明明前几天他还在固执地和自己闹着别扭,现如今,他却连一句回答都不能给她,即使蒋碧云和他说再多的话,他都没办法回应了。 任天翔和院里的几个专家都轮番过来给柏子仁做了检查,可是除了脑震荡,柏子仁头部拍的片子并没有显示出任何问题,他就像是一个已经丢失了自己魂魄的木偶一般直直地坐在床上,既不说话,也不动弹,而当任天翔从蒋碧云口中听说柏子仁以前居然是个智障孩子的时候,他的惊讶显然全部写在了脸上。 “你是说……他曾经是个智力障碍患者?这不可能吧……我完全没看出来他有什么问题啊……” 匪夷所思地隔着病房门看着里面那个年轻人,任天翔的神色有些怅然,他还记得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在u省灾区的时候是如何舍身忘己的帮助那些重伤的病人的,现在看着这样一个呆呆傻傻的柏子仁,他的内心自然也是痛惜的,可是蒋碧云说的这件事实在是超出他的知识理解范围之外,他内心地有些怀疑,但是望着面前表情完全不似作伪的蒋碧云,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他曾经也表现出这样的症状,但是最后却不治而愈了,那么很可能是某些外界因素给了他一定的刺激,让他从这种行为障碍中苏醒了过来……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我没办法做出一个明确的解释,作为他的长辈和老师,我也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帮到他……你是他的家人,请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他,柏子仁的所有费用和后续治疗我都愿意出力……一直到他康复的那一天。” “谢谢……谢谢……” 任天翔的话让蒋碧云哭着点了点头,尽管治疗费之类的她其实也并不缺,但是任天翔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难能可贵了。这之后,柏子仁学校的几位老师和同学也都来医院看过他,就连那个被家人抛弃的兔唇女孩也来了,可是事已至此,再多的劝慰和鼓励也显得有些无用,柏子仁从重伤中苏醒过来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的症状没有一丝好转,作为他最重要亲人的蒋碧云一刻不停地在他身边和他说着话,试图让儿子能够从混乱的意识中苏醒过来,可是却没有丝毫用处。 “我们过几天就去其他城市看看吧,就算是看不好,咱们也要试试……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出国,阿柏,妈妈这次不哭了,妈妈知道哭没用……可是你也要答应妈妈,你也快点好起来……好吗?” 这般说着,忍不住抓住了柏子仁的手,蒋碧云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儿子身上,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病房门已经被打开了。正对着病房门,眼神呆滞的柏子仁和门口的傅凛堪堪对视了一眼,而几乎就在一瞬间,傅凛原本还算镇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血色全无。 “柏子仁……你……你怎么了……” * 曾经以为的相逢成了这样局面,傅凛在来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莫名其妙和自己终止了一切联系的柏子仁居然会遭遇这样的事,而向他解释完一切原委的蒋碧云此时也正用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里有着惊讶,有着疑问,也有着浓浓的思念和疼惜。 “你是茯苓?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回来了,我记得你当初明明就……茯苓,你告诉阿姨,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你这孩子为什么不回来啊……这里是你的家啊……” 没有一句质问,言辞间都是满满的关怀之意,从蒋碧云口中已经得知了一切的傅凛神情恍惚地站在病床前,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注意力此刻已经全部落在了面前的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对劲的柏子仁身上。而被他注视着的柏子仁只是低着头,也不看他,眉宇间只有一片茫然。 没有一丝淡然自信的样子,没有一点神采的呆滞眸子,傅凛从十年前就认识柏子仁,却还是头一次这样的他,他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睛通红,一时间竟有些想冲到看守所里去把那个伤害了柏子仁的王八蛋给碎尸万段,再想到刚刚他试图触碰柏子仁时,他那种明显有些僵硬抗拒的表情,傅凛难受地闭上了眼睛,差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疯狂狰狞的想法,而就这时,蒋碧云却忽然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活着的事阿柏一直知道对不对?上次在灾区和他在一起的是你是吗?茯苓,你和阿姨说话……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找阿柏的,你和阿柏……其实一直在一块对不会?” 属于一个母亲温暖的体温靠近着自己,傅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蒋碧云,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想在柏子仁已经这样的情况下再伤蒋碧云的心,可是当看到坐在床上的柏子仁正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孩子般的眼睛一眨一眨时,他忽然心里一痛,接着咬着牙给蒋碧云就跪了下来。 “阿姨……我对不住你。对,我是杜茯苓,我没死,这么多年,我一直活着……我不该瞒着你,这是我的错,你别生柏子仁的气……” 一边说着眼泪一边往下掉,多少年都没红过眼睛的傅凛咬着牙跪在地上,不顾蒋碧云想要扶起他的手,矮下身就用额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茯苓……你别这样!你站起来!” 蒋碧云见状也急了,她并不笨,从见到傅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大概猜到了为什么柏子仁之前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的原因,原本她还在想着是什么样的人会和儿子发生了那种事,现在看来,却还是这个一直就在柏子仁身边最亲密的人拿走了他的心。 “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这么笨呀……你们……你们干嘛要瞒着我呢?” 看到傅凛这般模样,蒋碧云的心头也一阵酸楚,对于她来说,柏子仁发生了这样的事是打击,而对于傅凛来说,这同样也是打击。两个孩子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在一块,长大了之后又成了堪比夫妻的关系,这些天她一直不在柏子仁身边,但是她却从儿子的电话中不止一次地听到了暗示性的话语,她原本还在担心着见到那个儿子口中的人时,自己会表现出不太好的情绪,可是此时看着柏子仁,再看看面前的傅凛,她的心一下子就抽痛了起来。 世道对于柏子仁和她不公,却未尝对杜茯苓公平。柏子仁如今变成了这样,对于杜茯苓来说,不仅是一种折磨,更可能伴随着无穷无尽的麻烦和负担。他还年轻,还是个有自己生活的男人,原本因为平等的爱情他能够和柏子仁在一块,可是如今柏子仁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那么他能够吸引杜茯苓的那些地方也就消失了。蒋碧云了解杜茯苓的为人,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是会陪着柏子仁的,可是出于一个母亲的角度,她却觉得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耽误着这样一个自己也喜欢的年轻人,实在是自私又可怕。 这般在心里想着,蒋碧云张张嘴就想把自己打算带柏子仁去其他地方治疗的消息和他说了,顺便也让他干脆别管了,可是还未等她开口,傅凛就忽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话,而蒋碧云在听到他说的话的那一瞬,却是再难说出一丝一毫试图让他们分开的话了。 “阿姨,对不起……我和他都是男人,没个一纸凭证,也得不到世人的祝福,但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把他照顾的好好的……他十几岁那时候我就喜欢他了,你是他的母亲,当初你能够那样照顾他,一直到他康复,我是他的爱人,自然也能做到……所以,求你千万别对我说什么别管他的话,哪怕是让我看看他也好……” 这般说着,傅凛缓缓抬起头看了眼病床上的柏子仁,那眼神中有着无奈,有着深情,有着痛苦,却独独没有放弃。 “他活着,我就还活着。他死了,我也就死了。我杜茯苓发誓,就算是有一天我的命没了,我都会好好护着柏子仁的命……一生一世,绝不后悔。” * 傅凛回到柏子仁身边了。 即使两人已经不是年少的样子,柏子仁也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但是傅凛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唐云默默延迟了归去部队的时间,留下来照顾着这个已经没有一点清醒意识的柏子仁。 虽然傅凛也试图从那些死人口中找到柏子仁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可是无论是柏青,黑白无常,还是他们之前所见过的无数鬼怪都好像伴随着柏子仁的问题而彻底消失了一样,他无法得到任何消息,而最终,他也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柏子仁自己身上,希望着他有一天能够康复起来,和他多年前的那一次一样。 他们回到了柏子仁在p市的一栋房产,蒋碧云则在前几天就动身前往另一个城市寻找更好的脑科医生。从吃饭到穿衣,如今的柏子仁都没有任何的自理能力,傅凛便将这一切都承担了下来。可是失去了意识的柏子仁如今表现出来的智力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没有区别,他不听人说话,有的时候又会很无心地做出一些添乱的举动,傅凛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纠正他的这些行为,可是当一天他从外面买了菜回家,却还是发现整个地板上都已经被水渗透了。 柏子仁自己洗了手,却忘了关上水龙头。这件事其实之前傅凛已经示范过很多回了,可是柏子仁还是没有记住。地板到处都是水渍,有些靠墙面的地板已经整个鼓了起来,还好这间房子并没有所谓的邻居,所以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向他们投诉,而当傅凛走进屋子的时候,柏子仁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坐在中间的沙发上,对面前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我和你说了好几遍了呀……你怎么就不听呢……地上到处都是水,都快能养鱼了……” 坐在床边冲柏子仁叹了口气,傅凛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开口,声音里有些无奈,闻言的柏子仁没有任何反应的望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映衬着傅凛的脸,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而见状的傅凛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忽然就闷了起来。 这短时间他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柏子仁,任天翔说柏子仁这种情况说不定需要一定的语言刺激,他就一刻不停地和他说着话,试图让他有一些反应。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那个人都不理自己。 有时候傅凛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之前两人曾经有那么多年都一直在一起,可是他从未和柏子仁说过那么多的话,而现在那个人已经听不懂了,他却啰啰嗦嗦,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昨天我和你说到哪儿了……诶,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一起在灾区的那段时间吗?有一天早上我们俩窝在帐篷里一起醒过来,当时帐篷顶都没了,我们俩就露天睡了一宿……你当时睡得脖子都扭了……哈哈,我还笑话了你好久……” 此时的傅凛也不沮丧,只是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替他擦洗着手,脸部和颈部,一直到他试图解开柏子仁的衣服时,他看着那缠着层层绷带的腰部,忽然就有些难受地红了眼睛。 “一个人是得要多笨,多死心眼,才能次次都因为这种事差点丢了命啊……柏子仁,你就是个傻子吧……” 喃喃自语着俯下身,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屋子显得安静的过分,傅凛用手轻轻抚摸着柏子仁的胸口,而被他触碰着的柏子仁只是看着他,像是根本不懂面前这人到底在伤心什么似的,懵懂又无辜。 “照顾一个智力障碍者,就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用心……适当的语言交流,经常带他去外面走走,千万不要用太高的声音去冲他吼,这些你都要记住……” 任天翔的嘱托仿佛还在耳边,傅凛这般想着,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柏子仁的脸,接着便开始处理着一片狼藉的客厅。 可是这样的事还远没有结束,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傅凛用尽自己的所有精力照顾着柏子仁,陷入迷茫世界中的柏子仁却在每时每刻地给傅凛制造麻烦。只要稍不留神,他就会做出一些需要傅凛善后的事,虽然知道应该耐心,耐心,再耐心,但是当有一次,傅凛进屋拿东西的时候,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柏子仁居然站到了阳台边,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外面,而当傅凛出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缓缓地伸了出去,眼看着便要跌下去了。 “你……你要干什么!柏子仁!!你给我过来!!” 当时吓得面无人色,傅凛用力把柏子仁拽过来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刚刚真的以为柏子仁就会那样忽然握着扶栏跳下去,而只要一想到柏子仁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子下没了,傅凛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不是让你在沙发上坐着吗!!为什么不听我说话!!我和你说了那么多遍!!你是……你是想吓死我吗!!” 没有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傅凛吼了柏子仁,听见那带着愤怒情绪的声音的瞬间,柏子仁便像是被傅凛猛然提高了的声音吓到了一样,当下连让傅凛触碰的机会都没有,退后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柏子仁都再没有靠近过傅凛。傅凛想走近他喂他吃饭,他却死死咬着牙齿低着头一直抖,傅凛看见这幕,心都凉了一半,一瞬间甚至有点心如死灰的感觉。 那一天晚上,傅凛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蒋碧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眼睛通红,却还是用故作镇定的声音说着柏子仁的近况。他告诉蒋碧云,让她不用担心,最近柏子仁已经能听的懂他说话了,是的,他很好,可是这般说着,他的眼泪就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一直到这个电话打完,傅凛终于仰倒在沙发上忍不住无声大哭了起来。 从没有像如今这样绝望,从来都打不死的倒霉鬼傅凛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运气来了。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已经摆脱了那种命运的柏子仁又一次陷入了这种无奈的境地,而只要一想到原本意气风发的柏子仁可能后半辈子都要这样度过,傅凛就压抑地快喘不过气来了。 “呜呜……柏子仁……你怎么了……你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能好起来……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 第二天天亮,傅凛还是和寻常一样起床给柏子仁做早点,或许是因为智力回到了童年时代,柏子仁的忘性也变得和孩子似的。他没有再拒绝傅凛的靠近,像个乖顺的孩子一样任由着傅凛帮他穿好了衣服,而傅凛看着他这幅样子,原本昏暗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好转起来了。 今天他想带柏子仁出去转转,毕竟总闷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任天翔的确是告诉过他要带柏子仁出去看看人和物,可是因为柏子仁本身的不确定性,傅凛就难免有点迟疑,而一直到昨天看到他站到窗台边望着外面时,傅凛才想起来,这个人也许是想出去走走了。 或许柏子仁现在也不会和自己表达什么,可是从他那孩子般的言行中,傅凛却也时不时能窥探到他柔软,单纯,胆怯的内心。 他知道柏子仁在一点点地接受自己,自己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或许这样的成效对比起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显得有的微不足道,可是让他放弃柏子仁,他绝对做不到。 这般想着,走在路上小心拉着柏子仁手的傅凛没有在意那些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将身边人的手掌握的更紧了些。尽管那些目光有的带着厌恶,有的带着排斥,可是只要感受到这人手掌的温度,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了。 “我带你去游乐园看看吧?我们小时候可从来没有去过呢……那里有很多好玩的,我们可以看看,你要是想玩,就捏捏我的手吧,然后我们就去试试……” 柔声对身边人说着,傅凛的眼睛满是暖意,见状的柏子仁没有回答,只是任由着傅凛拉着他缓缓往前走着,而当他们一起来到p市最大的那个游乐园时,原本看上去面无表情的柏子仁看着那些奔跑着,嬉闹着的孩子,忽然表情就极细微地变化了一下。 “怎么样?很热闹吧?我们以后吃过晚饭就一路走过来看看吧……反正这也离家不远……好不好?” 这般轻轻地说着,傅凛和柏子仁手拉手一起缓缓往前走着,他们俩找了张供游客休息的椅子坐下,傅凛一直在和柏子仁说着话,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柏子仁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不远处的两个男孩身上,一直到傅凛不经意转过头来,他居然看到从来都满脸茫然的柏子仁用有些认真的神情望着不远处,而当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两个在那儿凑在一块小声说话的男孩。 “呜呜……孔嘉我害怕……我再也不要玩那个了……吓死我了……” “笨死了,别哭了!!你鼻涕都出来了……那有什么好怕的啊……” “不知道啊……呜呜……我就是怕……吓死我了……我不玩了……” “好好好不玩了,那我给你买罐饮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不然我妈妈又以为我在欺负你了……成天天,你到底是不是男孩啊……笨死了……” 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声音渐渐走远,夕阳打在他们身上,留下两个小小的影子。柏子仁一直到他们离开还在看着那个方向,而傅凛见状却是微微地笑了起来,接着勾着嘴角轻轻道, “是想到什么了是吗?恩,有个家伙那时候也最喜欢用这套来逗我……但是我可从来不哭,不过最近不太一样了……” 这般说着,傅凛缓缓站起身,柏子仁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却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乖,坐在这里,我也奖励你一罐饮料,所以你以后就不要惹我哭了好吗?” “……” 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柏子仁就这么坐在发烫的木椅子目送着傅凛走到自动贩售机前,他的眼神闪闪烁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从眼睛里闪过,而在他的脑子里,一个声音正在不停响着。 【滴——系统维护已完成,当前信息已归档,请勿关机!完成进度10%!完成进度20%!完成进度21%!】 熟悉而陌生的机械声在耳边不断地作响,那些杂乱的信息经过漫长的修复和中途的损坏如今终于缓缓地回到了正轨。 因为当时那一下致命的伤口,原本流散在外的三魂七魄终于回到了他主人的身体,而伴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响,一直到傅凛缓步走回到柏子仁身边,两个人坐在天边的最后一抹晕黄下打开那一罐子气体饮料时,柏子仁看着手指上的那个金属拉环忽然就出了神。 “怎么了?” 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人,傅凛拿着饮料罐子看着柏子仁,眼神莫名,柏子仁久久没有回答,只是忽然主动伸出手将傅凛的左手拉了过来。 手掌温柔地托起属于所爱之人的左手,眼神茫然的柏子仁像是完全根据自己下意识在动作一样,温柔而小心将自己手里的那个易拉罐拉环缓缓地套进了傅凛的无名指上,而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傅凛在看到那个拉环的时候,一下子便愣住了。 脑海中两人的最后一次交谈,那个人漫不经心问起自己喜欢什么戒指款式,他只记得自己胡乱回答了一个不像回答的回答,而当此刻,这个已经失去了清醒意识的人将这个东西套在自己的手指上的时候,傅凛的肩膀忽然开始颤抖了起来。 …… “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干嘛,你要送我呀?” “恩,喜欢什么样的?” “哦,就千足金的吧,带在大拇指上的,闪闪发光的最好,再镶块翡翠吧,反正你有钱。” “喂。” “哈哈,我胡说的,你就是送个易拉罐盖子给我,我都喜欢。只要是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 【滴——2025阎王系统7.0正式发布!现绑定情侣用户还可获得蜜月大礼!】 【新增:亲情号码套餐,双修情景模式及鬼塞克】 【网恋,鬼恋,人鬼恋,统统在线无时限,超长待机鬼来电!】 【轮回转世,因果循环,私人买卖,物品兑换,在线交友,同城聚会】 【2025阎王系统7.0,让鬼与鬼的爱情和谐和谐!】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恩,正文到此完结了,打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自己忽然有点伤感了。 很感谢每一个支持正版,为这篇文留下过评论的大家,千水万山总相逢,我爱你们,也期待再见。 后续有几个番外,目前确定的有主角西皮,洛城秋白,黑白无常和一个日常的。这几天会陆续更新上来的。 18号开新文,感兴趣的可以看看,爱你们,你们是我最珍贵的宝藏=3= 第95章 洛城秋白篇 沈秋白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做着一个同样的梦。 梦里有个影子,模糊且不真切,但散发着让他感到熟悉的气息,而每当他似乎要触碰到那个影子的时候,这个梦又会马上醒来。 醒来之后,那些记忆就会伴随着梦境而一起消失,而留在沈秋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冷淡的声音最后留下来的一句话。 “上路前,我送你们俩最后一件礼物,只有记忆没有缘分的来生,一切都得靠你们自己。” 这个梦沈秋白从来没有搞懂过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也仅仅是个梦而已。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虽然长期住在国外,但是并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在他看来,这个世上并不存在所谓的前世今生,神神鬼鬼之类的更是完全不可信。 抱着这样的思想,沈秋白就这样长期被这个梦困扰着一直成了年,在这过程中,他的家人也曾经给他找过心理医生之类的,可是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如今,他已经十九岁,他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的华裔家庭里,生活无忧,学业出色。他的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年龄最小的他在前两个月刚刚和自己家中的所有亲人出了一个影响力不大的柜,而他的所有家人都对这件事也不过是表现出了,哟,你居然到现在才肯和我们坦白这件事的挪揄态度。 这是一个接受了西方开放式教育,同时又保留了中式家族温情的家庭,因此所有家庭成员都没有为难这个坦诚说出自己性向的孩子,反而是用包容和宽慰的态度给了沈秋白许多鼓励。他的父母直接用一辆新车当做了成年礼物,而大哥和大姐则给他准备了一场他期待已久的中国旅行,权当作讨好老幺的手段。 “从你出生,你都没有回过国,我和你大姐小时候好歹还跟着爸妈去看过故宫长城,你可连我们的故乡是中国y市都快忘了吧?现在你也长大了,这次我们谁都不看着你,你自己回国一趟吧,看看山水,看看同胞,也看看咱们的祖国……” 家人的举动让沈秋白十分感动,他的家庭虽然是华裔,平常也用中文交流,但是因为在大学里的语言环境还是偏向于英语,所以他说的并不顺溜,对于那个他从没有回去的故乡,他一直只能从家人的口述中才能得知,在简单的收拾了一些行李之后,他便干脆地上了飞往中国的飞机,而在经过了漫长的飞行路途中后,他在从机场出来后,看到的便是一个完全和过去所生活的不同的国度了。 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和沈秋白相似的长相的行人神色匆匆地走在喧嚣的街道上,再没有在国外生活时那种时常要被问询起究竟是韩国人还是日本人的不悦,充斥在心里的反而是一种回到了故土的激动和感动。 这就是我的故乡呀,这就是父母时常提起的根呀。 兴致勃勃地在大街小巷上不停地拍着照,就算是看到煎饼果子摊都要兴奋好半天的沈秋白就这么乐此不疲地在y市落下了脚,而当夜幕降临,他回到自己所在的酒店休息后,他又会开始做那个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梦。 不过奇怪的是,这一次的梦似乎开始变得有些清晰,因为他甚至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那个影子的脸了。他能够感受到那个人牵着自己的手,用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接着微笑着对他说, “我等着你,秋白,你一天不来我就等一天,你一年不来我就等一年,我一直等着你,好不好?” 那一瞬间,沈秋白真的有一种想要失声痛哭的冲动,明明他压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他的心就是酸疼的厉害,那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个陌生人拥入怀中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里,而当他再一次夜半惊醒的时候,他看着哭湿了一大半的枕头,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如果这是一个梦的话……那未免太过真实了吧?可是那个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的人到底在哪儿了……他是不是真的就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呢? 那一天晚上,沈秋白都没有睡好,第二天继续出门转悠的时候,沈秋白都显得有些没精神,可是就在第二天,他遇到了一件很特别的人,也正是这个人,让他的中国之行变得有些不太一样起来。 事情还要从那天他去往其中某一个景点的过程中说起,那天是个周末,这个城市也没有地铁,打不到车的沈秋白选择了公交车,而那一天的公交车恰好又非常的挤。 当时整个车上的人都被拥挤引起的闷热弄得有些脸色不好,还没有习惯国内这种人挤人环境的沈秋白更是差点没喘上气来,几个座位都已经被各种抱着小孩的阿姨奶奶们占领,沈秋白个大小伙子自然也没有那个脸皮去抢位置坐下,而当公交车驶过两站之后,车子缓缓停下,这个时候,下面的站台忽然就上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上来,车子里的很多人都忍不住看了看了几眼。其实他并不特别,只是个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轻人,他的五官深邃,身材挺拔,眉宇间带着些英气,可是这都不是重点,因为让他真正受人瞩目的原因则是因为他手上拄着的那根拐杖和那条显得有些别扭的右腿。 这是一个残疾青年,他上来的时候都有些不方便,车上的不少人看着他艰难地迈开步,都有些不忍地皱起了眉,而一个原本和小孙女坐着一个位子的老太太更是立马站起了身。 “小伙子,过来坐吧,这有位子。” 老太太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似乎是怕自己这行为有些突兀,沈秋白原本正站在这老太太的旁边用耳机听着歌,并没有注意到车上什么时候来了个人,而当他随着老太太的动作和一个年轻男人道谢的声音转过头时,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愣住了。 “谢谢阿姨,不用不用,我站着吧,没事。” “你还是过来坐吧,这也不太方便……” “谢谢,我习惯了,站着就好,您带小朋友坐下吧。” 低哑温柔的声音,似乎将所有的情话都藏在了那满腔深情里,虽然隔着耳机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当那夜夜纠缠于沈秋白耳边的声音第一次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还是一瞬间感到了心头的悸动。 他的眼睛忍不住久久地落在了年轻人的身上,从他出汗的额头到残缺的右腿,他都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沉睡了十几年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捶打着一样,酸疼的厉害,而似乎是因为沈秋白的视线太过突兀了,那个被他紧紧盯着的年轻人皱着眉一抬头,便看到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正傻傻的看着他,而不知道怎么的,他也一下子愣住了。 一种莫名悲伤的感觉缠绕在他的心头,明明从未见过,可是就是有些莫名的熟悉,这让这个右腿残缺的年轻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经常做的那个梦,而在那个梦中,他不止一次见到了一个和面前这个人有几分相似的影子在和自己说着话。 他一出生就是天生的右腿畸形,被父母遗弃在路边之后,他靠社会福利机构的帮助才考上了大学,拥有了全新的人生。在他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在梦里有个人不断喊着他的名字,而除了他明亮的眼睛,他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晓。 “这太荒谬了……” 隔着拥挤的人群,两个人齐齐地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他们都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居然会相信梦境这种并不靠谱的东西,而那个没有让座成功的老太太却已经开始热心地和瘸腿的年轻人说起了话。 “小伙子,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哦……准备去舟山那边,我在那儿读书。” “呀,重点大学呀,真不错啊……怎么今天出来都每个人陪着你啊,不太方便吧……” “还行吧,一个人都习惯了。” “那你这……” 健谈的老太太问一出前面几个字后立便刻停了下来,她似乎也觉得这不太好,所以赶紧住了嘴,恰巧这时她怀里的那个小姑娘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了口。 “哥哥,你的腿是生病了吗?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看?妞妞以前也把腿扭了,奶奶给妞妞用嘴吹吹,我就好起来了,我也给你吹吹吧。” 孩子的声音柔软而甜蜜,那双眼睛更是纯洁无垢,这样的话从未成年人嘴里说出来也难免伤人,而听到这话的老太太立刻生气地骂了小孙女一句。 “妞妞!别瞎说,给哥哥快道歉!” “啊,没事……” 闻言稍稍的愣了一下,被大庭广众提及这种问题,这个年轻人也没有多少不悦,他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便什么也没说的低下了头。而车上的其他人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可是从头至尾都目睹了这一幕的沈秋白却忽然难受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陌生人而难受,如果是因为他的残疾,那这种情绪又来得未免太过强烈,他只是觉得面前这个人不该这样闷闷不乐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他应该自信张扬的在篮球场上奔跑着,应该大叫大嚷地像个冒失的小孩,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那么沉默而温和地拉着公交车吊环艰难地站着,即使沈秋白隔着那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沉闷和哀伤。 之后的路程,沈秋白和那个陌生的残疾青年都没有再对视过,他们没有去交谈,也没有什么兴趣去因为心底的那点疑问就和一个陌生人搭讪,虽然他们从始至终都在默默地注意这对方的行动,可是当舟山站到了的时候,这个拄着拐的青年还是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缓缓地走向了公交车的后门。 他的步子迈的特别的慢,在经过沈秋白身边的时候,他有些不自然地停顿了下脚步,沈秋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很想抓紧这片刻的时间和这个之前素未蒙面的人说一句话,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和他说什么呢?自己认识他吗?他的前半生压根就没来过国内,怎么可能就会因为这样一个梦境就去和一个人搭讪……那也太过愚蠢了吧? 心里复杂地想着,手掌也忍不住握紧了,沈秋白目送着那个年轻人下了公交车,他看着他站在站台上,两个人的眼睛隔着车窗玻璃遥遥地对视了一眼,沈秋白忽然就眼睛红了。 一种酸楚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内心,他说不清,也道不明,自己和这个人的这匆匆一瞥,就和这个世界上每天都要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大家不会去费心记住一个完全不用在意的过路人的长相,而自己,之于那个人,也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车子缓缓发动,沈秋白站在车上低着头,站在站台上的那个青年也转身走了。他们就如同许许多多在人海中只见过一眼的人一样,两人的相遇如此短暂,也毫无水花。或许许多年后,沈秋白回到自己远在海外的家,找到所爱之人,终于拥有自己的家庭之后,他也会想起这个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一天,可是此刻,他只是双手颤抖着握着手里的公交车吊环,一直到他忽然听见自己用差点走音的中文大声道, “请停一下车好……好吗?我要下车!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大家!” 在一众乘客抱怨的声音中,沈秋白脸色通红地跑下了车,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莫名其妙地跑下来,可是当他顺着开过来的路一路发疯似的跑回去的时候,他的心里居然没有一丝后悔。 错过了今天他才后悔!错过了那个人才会后悔! 头顶上的太阳晒得他满头是汗,沈秋白拼命地往前跑着,生怕自己跑回那个站台的时候,那个拄着拐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而在他沿着那条路快要跑到尽头的时候,他却忽然看到在路的另一个头,有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正在他的这个方向快步走来,而在他的脸上,有着和沈秋白如出一辙的紧张和害怕。 他们都在害怕着错过,他们都在畏惧着离别。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好似上辈子就已经有了莫大的牵连,而当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时,他们居然有些默契地听到了彼此心跳的声音。 “你好……我叫……我叫沈秋白” 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人生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和人说话,沈秋白的脸都红了,他把自己的中文名字说出口的时候,对面的那个人明显愣了愣,而很快,他也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轻轻开口道, “你好,我叫方洛城。” …… 后来,沈秋白和方洛城毫无意外地在一起了。 虽然两人的出生环境天差地别,虽然他们在此之前都没有见过彼此,可是那场宿命式的相遇还是让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 沈秋白并不因爱人的残缺而畏惧,方洛城这个人也在彼此之间的相处让他越陷越深,这个一直生活在苦难中,却依靠自己的毅力生活的很好的人身上充斥着让他着迷的魅力,他就这样在那个城市一直呆了有两个多月,这期间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的签证延期,而当一天,他的家人终于忍不住问起了他的归期。 “你在中国是有了什么奇妙的收获吗,宝贝儿?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吗?我给你把把关?” 一向热衷八卦的大哥在电话那天好奇的发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沈秋白在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开口道, “是的,我觉得我找到了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非他不可?” “是的,非他不可。” “那么就祝你幸福吧,秋白,要好好珍惜,爱情来之不易。” 挂上电话的时候,沈秋白忍不住轻轻地微笑了起来,他此时正在方洛城的家中,而方洛城则一直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听着他和他大哥打电话。在沈秋白挂上电话的那瞬间他就尴尬地错开了眼,而当沈秋白缓缓走到他身前,跪下来用手抚摸着他的双腿时,轻轻地开口说了一句我爱你时,方洛城忽然就笑了起来。 “你知道的吧?我的腿是天生就这样的。从我一出生,我就有一条难看残缺的腿,小时候福利院的一个照顾我的老太太曾经和我说,这是因为我上辈子做了不好的事,阎王爷给我的惩罚,那时候我觉得很生气,也很冤枉,现在想想,说不定我是真做错了什么,才会收到这样的惩罚吧……” 这般说着,方洛城俯下身,他将沈秋白整个人都拥进怀里,慢慢地闭上眼睛,接着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的声音柔声道, “阎王爷一定是因为我上辈子没找到你才惩罚了我,这一辈子,就算死,我也再不会错过……” ——“我发誓。” 前生缘,今世续,真真切切,圆圆满满。 第96章 国际死人纠纷(1) 中国管理死人的叫阎王,那么老外他们那边又叫什么呢? 这个问题曾经长久的困扰过赵发财这只土生土长的本地土狗,因为作为一只狗的眼界注定有限,所以当有一天,在他把这个疑问好奇地向自己的搭档白无常提起时,白羡生只是漫不经心地撇了他一眼,接着淡淡地开口道, “不就是个鸟人嘛,在他们那儿叫撒旦,satan,听说平时是住在地狱里的,哦,有人也管这叫死神。” 白羡生的回答,赵发财默默地记住了。因为不太会英语,所以他只是记住了一个大概的读音,傻蛋。 中国管理死人的叫阎王,国外管理死人的叫傻蛋。 这个想法就这样留在了赵发财的心底,而一直到有一天,他作为阎王殿的员工终于头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傻蛋,在那一瞬间,赵发财脑子里留下的却只有硕大的四个字……人如其名。 * 旺达是个撒旦,西方传说故事中的死神,据说拥有八对黑色羽翼的堕天使,地狱的掌权者。 可是事实上,五年前的他还不过是美国最底层居民的一员,无父无母,从出生起就被遗弃在了公共厕所的小便池里,一直到十九岁都只是一个没读过书的小混混。 国外的生活环境对于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总是冷漠的过分,旺达没有自己的姓氏,没有自己的家人,他拥有酷似华裔的黑发黑眼,因此更是受到了无数的歧视和暴力对待,可是这样苦难的生活没能让他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上等人的同时,却也没有让他成为一个心灵肮脏的堕落者。 他不嗑药,不混帮派,更不帮那些瘾/君子运/毒/藏/毒,他利用自己所有的时间在快餐店打工挣钱,希望以后能自费去完成大学课程,他遇到公益募捐和乞讨者还会积极捐款,他喜欢莎士比亚和肖邦,而就在这样一个积极乐观的小伙子努力地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时,他却在一次回家的路上,为了制止一场近在咫尺的持枪抢劫案而被三名歹徒当场射穿了心脏。 死亡的感觉太过惊悚,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有些太过神奇,旺达已经记不太清那时候的具体情况了,他只知道再醒来的时候,他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一部好莱坞大片,而身为这部电影的主角,他不但拥有了黑色的鸡翅膀,酷炫的超能力,还能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情况下,看到各式各样的幽灵,鬼魂,吸血鬼,狼人,巫妖,精灵乃至天使。 被恋人吊死在家中的少女,被父母遗弃的死婴,德州电吹风杀人狂,开膛手汤姆还有许许多多神奇的案件。他以一个人类的角度帮助了许多坠落于地狱的子民,而当那些案件一个个被解决时,他也从最开始的恐惧和不安转而变得冷静和成熟起来。 旺达成为了一名行走在人间的死神,他的工作就是负责收割人的性命,从中赚取自己的薪酬,进而获得更强大的能力,可是因为个人性格问题,他在处理这些案子的时候,总是会代入一些自己的个人观点,傻乎乎的死神小可爱又开始在纽约乱转了,曾经这样的笑话每天都要逗得那些神神鬼鬼们偷偷发笑,而当五年后,他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撒旦,并已经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工作团队时,他却遇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棘手的案子,而正是这件案子才让他有了后来的中国之行。 【four】 有新案子,boss. 坐在公园长椅上咀嚼着一块冷掉的三明治,一身黑色羊绒大衣的旺达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助手发来的信息,黑色长发性感而凌乱,蜷曲着披散在他的肩头,那双同样颜色的眸子深邃迷人,仿佛是镶嵌在这英俊脸庞上的两颗黑钻一般让人沉醉,而当他活动着手指快速地回复完自己的助手时,那一大串答非所问的话却也让他的助手four瞬间有些无奈起来。 【satan】 嘿,宝贝儿,我看到你在鬼书上分享的最新照片了,你的宠物august越长越可爱了!他现在还喝人血吗?每次看到他呲着带血的尖牙冲镜头微笑的样子,我都觉得纽约非人类界的第一小美人非他莫属了! 【four】 您如果愿意把自己的大动脉递到他的嘴边,我想这个小美人已经属于你了.也请不要再废话了,boss,天堂的那些家伙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能从排场上赢过他们,难道还要在效率上输给他们吗?地狱因您而蒙羞。 【satan】 ……ok,ok. four是个自律严肃且负责的绅士,但是如果遇到不旺达这个太靠谱的上司,他也会偶尔毒舌那么几次。 他的宠物是一只拥有绝对美貌和足够锋利尖牙的吸血鬼,four热衷于在灵异界社交网络上发布他和他家宠物的合照,就像是所有爱猫爱狗人士一样,他愿意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去赞美和照顾他家的宠物,当然,要是他的蠢货老板不在评论里骚扰他,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儿,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身黑色复古西装,金发碧眼的高个子绅士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想起刚刚已经走进这间别墅的那两个趾高气扬的天使就气不打一处来。 著名的商界精英,整条贝尔街都十分出名的有钱阔佬威尔罗杰斯五分钟前刚刚在家里咽气了。这位今年五十一岁的成功商人生前没有妻子,没有子女,他的一生都在不断地敛财和募捐。因为多项极有意义的基金捐助,包括他一直以身作则的善举,他死后的灵魂归属问题也引起了来自天堂和地狱两方人马的注意,而关于怎样才能说服这位了不起的老先生下地狱,也成了身为一位地狱执行官的four现在极为烦恼的问题。 因为缺乏像天堂那样长期的广告营销,地狱在西方国家的印象里一直不太正面,任何一个刚失去生命不久的活人在看到天使和撒旦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或多或少都会比较倾向于象征着光明和积极的天堂,而偏偏现任的这位撒旦先生还是个遇到老太太都会主动说早安的家伙,每每被那些掉毛鸡嘲笑还没有半分脾气,简直是丢尽了以邪恶和暴怒著称的地狱之王的脸。 正这么想着,four的上司也终于慢吞吞的来了。因为最近开始支持环保,他居然是就这么走着来的,four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将手里的雕花拐杖抬起了点,指了指身后的这间别墅,接着淡淡开口道, “半个小时前,他们就进去了,我想罗杰斯先生现在已经是天堂的子民了吧?我们要不进去说声祝贺?” “嘿,别那么悲观嘛……也许老威尔并不喜欢圣水和苹果树,更欣赏咱们地狱的做派呢?” 勾着嘴角拍了拍助手的肩膀,旺达微笑着摘下自己的手套,在four冷冷的哼笑声中敲了敲面前的大门,他耐心地等待着这间屋子的主人来开门,而没过一会儿,真的有人出来了,可是让four有些错愕的是,出来的居然是那两个原本一脸傲慢,此刻却脸色难看的天使。 “哦~我的朋友!汤姆和杰瑞!最近好吗?工作还辛苦吗?刚刚在里面怎么样?老威尔先生同意去天堂定居了吗?上次你们在推特上发的那张照片我可是点了赞的,你们什么时候能给我回个粉呢?” 笑的就好像是个热情的白痴,旺达上前挨个和两个倨傲的天使拥抱,却都被嫌恶地躲开了,他们一语不发,只是回过头有些生气地看了眼屋内,接着恶狠狠地瞪了旺达一眼,便飞快地离开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four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家显得心情不错的boss,好半天都没能明白他怎么就能这么冷静淡定的,他跟着旺达走进这个内里摆设显得过分朴素的屋子时,在看到那个独自坐在书房里的老先生时,他正在端详着手上的一个相框。 旺达礼貌地敲了敲书房门,说了声午安,而闻言的老先生则抬起头冲他们俩笑了笑,接着指了指面前的两张矮脚软椅道, “午安,来自地狱的绅士们,刚刚我可没请他们坐下喝茶,要来点松饼吗?” “当然,先生请务必来点吧,午餐的三明治可真够难吃的……” 微笑着坐了下来,旺达的礼仪优雅而周全,让一边的four都有些胆战心惊,他生怕旺达一个心血来潮就扑上去要和面前这个老威尔来一张自拍,而交叉着手指,像是个古老贵族倚靠在软椅上的年轻撒旦只是仰起头,接着冲对面的这个幽灵开口道, “说说你的打算吧,罗杰斯先生,您既然拒绝了天堂的邀约,那么地狱也欢迎您的到来,不过您似乎还有自己的打算?如果能帮助您,我们一定愿意效劳……毕竟,我们可不像上面的那副做派……毕竟,地狱为我,我为地狱嘛……” “哈哈!你很有趣,撒旦先生!” 一听这话就大笑了起来,威尔罗杰斯身前据说不苟言笑,但是此刻的他看上去倒是和善的过分,four在一边坐着,只看见他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相框忽然递到了旺达的面前,接着用有些复杂的声音开口道, “我愿意无条件的成为地狱的子民,但是在这之前,请帮我一个忙好吗?我花了一生寻找一个女人,可是隔着遥远的国界,我寻觅了那么久始终无所收获……现在我死了,我只求能找到她,那么我一生的心愿也就了了。” 伴随着老威尔的话,旺达接过了那个相框,里面放着一张老旧的照片,依稀是年轻时候的老威尔和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人的合照,照片上的两人显得温馨而甜蜜,虽然年代久远,但是照片上的题字还是看的清楚的,只见上面用几个方块字写着几个他不认识的字,而见状的威尔罗杰斯只是轻轻地笑了起来,接着用怀念的声音开口道, “吾妻,孔佳燕。这是她的名字,也是我一生最爱之人的名字。” 第97章 国家死人纠纷(2) 遥远的中国,只有一个姓名的女人,现在要时隔那么多年被她找出来,这样的委托对于旺达来说可不算简单。 首先,他必须亲自去到那个他至今还没有去过的古老文明古国,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未深入了解过这个国家,除了唐人街上美味的中华美食,留在旺达脑子里的,只有从小到大人们对他外貌酷似华裔的评价。 “据说中国到处都是黑发黑眸的人,four,你说会不会我的家人就在那里呢?” 从老威尔的家中出来,旺达若有所思地冲身旁的助手开了口,闻言的助手一本正经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淡淡道, “除了您的双黑,您和真正的中国人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听说从古老的典籍记载开始,撒旦的候选人就全是双黑,所以这更可能是来自于冥神的旨意,而非您父母的基因。” “哦……好吧,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失望。” 撇撇嘴不太高兴地开口,旺达刚刚已经应下了老威尔的请求,自然在近日就要启程去往中国,可是在此之前,对于这个连远门都没出过几次的傻帽死神来说,他要做的前期准备显然要繁琐得多。 之后的几天,four用他充沛的知识储备量向他的老板狠狠地突击了一下中文知识,因为需要留在国内继续处理旺达留下来的各项事务,所以这次中国之行只有旺达一个人。他不希望等一周之后就要收到移民局的遣散人口通知之类的东西,所以在旺达去之前,他就向他详细地讲解了一下各项中国国情。 一直到上飞机前,旺达都在默默地背诵着four抄给他的旅游攻略指南,他原本可以自己直接挥着翅膀飞到中国的,但是据说美国安全局为了防范外星人又开始加大空中防范了,为了防止被当成ufo射杀,他只能老老实实地买了飞机票,而等他好不容易降落到老威尔所说的那个他妻子所在中国小城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有将近十几个小时,以至于旺达从机场走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是虚的。 和他所在的那个城市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这个小城还保留着些古老的民族韵味,街道上的人都比国外要多了好几倍,行人们则长着让他亲切的黑发黑眸,而在旺达从机场出来寻找自己下榻酒店的过程中,他一路上都受到了路人们‘哇,那个老外好帅的,快看快看’的眼神洗礼。 这样程度的围观,four之前就已经给他打好了预防针,因为路人们或含蓄或大胆的注视也没什么恶意,所以旺达也就微笑着地当做没看见了。在中途的时候,他有些迷茫地没找到路,还有几位原本正在广场上跳舞的大妈过来用带着强烈本地方言口音的英语和他进行了一番交谈,可惜交谈的结果就是,旺达彻底地迷了路,因为肚子很饿,又找不到酒店,他只能打开了four事先给他下好的英文版百鬼地图,而在兴致勃勃地搜索了一番后,旺达看着附近五百米内出现的三十家黄焖鸡米饭,三十家沙县小吃和三十一家兰州拉面店,一下就傻眼了。 “那我还是去吃兰州拉面吧……看上去他好像是这条街的霸主呢……” 自言自语地这般说着,旺达按照地图的路线指示一路顺着街道找了过去,在一家生意不错的拉面店停下后,他顿了顿脚步,接着便大步走了进去,可是一走进去,他就被店里面莫名诡异的气氛弄得一下子停下了脚步,而当他定睛一看,第一眼看到便是坐在店面中央的三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此时的兰州拉面店里,正零散的坐着七八个客人,这些人大多正在默默地低头吃着面,可是他们的视线却有些控制不住地落在了坐在正中央那张桌子上的三个人身上。 目及之处,这是一个大光头带着两个小光头的组合。只见这大光头大概二十三四岁,看相貌那是儒雅斯文,清秀柔和,活脱脱一个在校大学生,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好的一个帅小伙就这样想不开剃了个光头,那两个小孩也和这青年一样剃了个光头。 当然,这并不是说大伙就歧视光头,保不齐人家就是那间庙里的师傅和小弟子呢,可是这青年剃了个光头就算了,偏偏还要在鼻子上架了个大的要命的蛤蟆镜,硬生生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而他和身边这俩小光头的身上还如出一辙地穿着不知道从哪个农贸市场买来的劣质背心和大裤衩。 这样的打扮,这样的造型,除了危害老百姓,强收保护费的黑社会,围观群众是实在找不到其他词汇来形容了,而也正是这样,连带着老板上去招呼这一大两小的时候,都有些胆战心惊了。 “大哥……您要吃啥……牛肉拉面吃得惯吗……” 拿着自己手里的菜单走到这桌旁边,老板明显是个本地人,但是胆子却不是很大,他之前都有孝敬好本地的地头蛇,现在这店里莫名其妙地就来了这面无表情的一尊大佛,他当然有些吃不消,而目睹了这一切的旺达则有些好奇地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接着也没找老板点餐,只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起来。 在他看来,那个黑社会打扮的光头和他身边的两个孩子实在是有些奇怪,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却看的清清楚楚,因为无论是那个大的,还是小的,他们统统都面容沉静,眉目柔和,仿佛坐在这样一间油腻简陋的拉面店里也是一件惬意的事。 旺达并不十分了解中国文化,所以并不知道佛家有一门课,就叫坐禅。而与此同时,那个接过菜单的光头青年在简单地翻看了一下菜单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边上的两个小光头就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阿弥陀佛,谢谢施主,请给我师傅和我们一人来一碗素面吧,不加油不加盐就好。” “啊……您三位还真是个和……大师啊……” “是的,让您见笑了。我们原是b市红叶山上一间寺庙的和尚,我们的师傅是那里的主持大师,因为前些日子南方发大水了,师傅就把整间庙卖了捐了款,接着带着我们两个四处云游修行了。” 两个小光头奶声奶气地说着话,一模一样的长相看上去十分讨喜,但是眼神却透着一股和寻常孩子不同的通透,他们的师傅听见他们说话也没吭声,就和尊真佛似的动也不动,那双掩藏在墨镜之后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就让人不敢出声。 这老板原本也不是啥相信封建迷信的人,但是一个月前南方发大水的日子他确实也知道,此时眼前这三人的确有点说不出的气场,因此他也下意识地说话客气了些,而在得知他们并不是黑社会,真的是正正经经的和尚之后他也瞬间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那种原本生怕这光头从腰间拔出一把三棱刮刀砸店的害怕终于消散了,而周围的其他客人也齐齐松了口气,只有旺达在听懂原委之后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他以前只见过国外的驱魔人和神父之类的人,因此对于four所说的这种存在于中国的神父——和尚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眼前的这三个和尚却有些让他大开眼界。 买了寺庙捐款救人?这可真有意思?那个人的魔力很强大吗? 旺达在心里若有所思地想着,他的笑声也引得回过神来的老板赶紧走了过来,毕竟遇到这样一位外籍客人,他自然也要好好招待一番,免得引起什么国际纠纷,而另一边静坐着的和尚三人组则沉默着等待着自己点的面,一直到面下好了端上来,旺达忽然就站起身,十分突兀地坐到了他们的身边。 那一瞬间,整家面馆都陷入了尴尬的气氛,所有人甚至都停下了吃面条的动作,用好奇地眼神看着这边。旺达厚脸皮地无视周围的视线,冲正对着他坐着的那个年轻和尚笑了笑,那两个小和尚见状眨了眨眼睛,迟疑地开口道, “这位施主,你有何贵干?” “腻们嚎,窝刚从米国来,脚个盆友,脚个盆友。” 用不太顺溜的中文笑着开了开口,旺达就和个无害热情的傻老外似的冲两个小和尚招了招手,闻言的小和尚却没有吭声,只是用有些复杂的眼神偷偷瞧了眼他们默不吭声的师傅,紧接着,那个一直沉默着,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的青年和尚忽然就轻轻地开了口。 “你好。” 和尚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些奇妙的韵味,仅仅是两个不带情绪的字都让人觉得心头宁静。旺达愣了愣,下意识地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隔着那难看又土气的墨镜,他隐约能看见一双仿佛已经看透了世间悲喜的美丽眼睛正不带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而那眼神一下子就让旺达脸红了。 从他出生到现在,旺达还没有见过这样让他心动的眼神,仅仅是被他注视着,旺达就感觉到了心头的一阵颤抖,而当他结结巴巴地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却发现自己完全忘光了那些死记硬背的中文词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腻……腻……” 笨拙的撒旦先生为自己面前的这个异国和尚而感到内心澎湃,面前的三个和尚倒是一副完全无视他的样子,自顾自地低着头吃完了面,在这个过程中,旺达始终用专注而火热的眼神注视着那个年轻的和尚,而一直到他们吃完,两个小和尚抹抹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付了帐,那个年轻和尚才忽然抬起手递给了旺达一张黄色的纸符。 几乎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可能是电话号码,思想开放的傻老外完全就没有去思考一个和尚会不会理会自己搭讪,而当他兴奋地打开那张道符时,认识不少汉字的他先是看到了正面的一句话,接着又翻过来看到了反面的一句话,而紧接着,他就觉得有什么很可怕的强光照在了他的脸上,接着他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 “妖孽,莫动色戒。”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旺达因为色戒着了中国驱魔人的道,那道符里蕴含着专门对于他们这种邪恶生物的诅咒,而旺达毫无防备的愚蠢举动也让他此刻只能躺在这间医院的病房里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他的身体动也动不了,除了僵硬地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法干,他被那道符放倒之后,整间面店里都陷入了混乱,那三个和尚旁若无人地走了,吓得面无人色的老板则赶紧把他送到了附近的一个诊所。所幸这个诊所是全国出名的公益诊所,开在附近就是为了方便有些突发疾病的社区老人和流浪人口,而当拉面店老板把这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外国死神送到这里的时候,这家诊所的主治医生,同样也是老板的柏子仁医生刚好准备下班。 “老板,今天傅判官怎么没来接你呀……” 坐在前台的女鬼护士张青姚面色青白,语气欢快,忽略她泛着紫的嘴唇和淌血的眼角,整体看上去还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从柏子仁毕业之后,他就在全国各地开始开办这家名为柏看病的连锁诊所。因为是出于公益的目的,所以很多小病小痛的问题,这家诊所都不会收费。柏子仁留在了自己家乡的这间,其余的则安排了一些他所熟悉的死人去接管。而同样从部队转业后的傅凛也回到了这里,成为市武警大队的一名警察。这些年两人一直呆在一起,久而久之,地府的阎王和判官是一对的这个事情,大伙也都清楚了。 柏子仁每天都在诊所正常地上班,死人活人来看病,他都耐心接待,到下班的时候,忙活了一天的傅凛则会来接他,然后两人在一道回家,如此周而复始。这样的日子转眼也过了快五年。这期间,他们在蒋碧云的操办下,很低调地办了个婚礼。婚礼是中式的,请的客人也不过是那几个他们彼此都熟悉的朋友。上方坐着笑的温柔的蒋碧云,边上摆的则是沈曦和柏青的遗照,两人交握着手彼此交托,心里充斥着的是天长地久的美好愿望,而这样的日子,柏子仁显然这辈子都不会厌倦。 “他今天有事。” 淡淡地回答着张青姚的话,柏子仁如今已经将当年的那些青涩从身上全部褪去,转而变得成熟稳重起来。此时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脱下白大褂,还顺手将眼镜摘了下来。今天忙活了一天,他的脸上也有些难掩疲惫,当被问起爱人的时候,他的嘴角下意识地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而就在这时,有几个人就扛着一个半昏迷的外国男人匆匆忙忙地冲进了诊所。 “大夫!大夫!你快来看看!这有个外宾昏倒了!你们快来看看啊!” 第98章 国际死人纠纷(3) 正当当今国际两大死人界领袖正在一家小小的诊所里展开会面时,同样也在等着下班的傅凛却要无奈地面对着上头临时派下来的破四旧纠察行动而错过和自己家那口子的温馨晚饭。 老局长亲自拿着文件来下的命令,十分钟内就要赶到本市著名流窜道士的聚集地进行集中清理,以应对几天后的市政府领导检查。 原本这种活也轮不到他们武警大队,但是因为各分局派出所的同事们显然更加不幸地被派去了清扫市里的各大洗头房和按摩院,所以傅凛就算是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垂头丧气地给柏子仁发了短信说了原因,接着就和自己队里的几个同事直接就朝着本市锦绣天桥底下去了。 开车的小刘今天恰好老婆生日,一路上开车的眼神都带着些杀气,一边往前开还不忘一边叙述着自己小时候被他奶奶逼着喝符水的痛苦遭遇,以表达对封建迷信的痛恨和鄙夷,其他同事被他的话逗得都直乐,而傅凛听了几句也没吭声,见前面转过一条街就快到了才笑眯眯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 “刘德刚同志,下次分局派出所去小区给大爷大妈们开宣传大会的时候,我一定推荐你去,你也别在咱们武警大队干了,这说相声的口才不错呀……” “别呀!傅头儿!别!我这不给大家排遣排遣加班压力嘛!都是这些万恶的旧社会残余势力的错!咱们待会儿就去消灭了他们!让您也早点回去陪陪嫂子啊!” 小刘同志谄媚领导的话引得大伙发出一阵鄙夷的嘘声,傅凛被这二皮脸弄得也没辙了,只待停下车便干脆地把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赶紧下车。虽然他们都没穿正式的警服,但是这显眼的几辆警车一停下来,原本正占据着一整条街道的算命摊子还是出现了片刻的骚动。 “麻烦了,配合一下,这几天别出来摆摊了啊,市里要来检查了啊,刘铁口,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孙子都出生了,可以退休了吧……” 傅凛走在自己几个同事的后面,他和小刘以前干片警的时候都在这片区的,所以和这里的不少算命先生,风水大师,神汉神婆都熟。原本他们没过来时,摊子上还坐着不少拎着菜篮子和大师们谈心的老太太们,一看见警车,这些生意自然也都吓得赶紧跑了,而这些摊主们见状也只能一边抱怨着一边开始收拾起自己的摊。 “傅大队长,你怎么升了官还要来找我们麻烦呀……小本经营啊真是愁人,要不是小孙子的洋奶粉贵我用得着还出来施展我这天眼神通吗……” 山羊胡的小老头一边说着这话一边递过一根烟,傅凛随手接过却丢给了旁边的小刘,见那小老头在那儿一个劲的胡说八道,傅凛干脆伸出手给他,勾着嘴角道, “说了多少遍了,你要是真有神通,就把我的生肖给算出来,你要是算得不准,就还是得老实走人。” “啊……这个……我上次说你属马,你说不是,说属虎,你又说不是,十二生肖都快猜个遍了,你都说不是……你倒是告诉我,以你这个年纪,你到底是属的什么呀?” 一听这话傅凛就笑了起来,他挺想回一句我是属毛粽子的你倒是猜猜看呀,不过现在他还急着回家,也没和这些无证摆摊的神棍多扯皮,只是安抚了他们几句,又接着往前面的街道走去。可是这快要走到尽头时,傅凛却忽然看见了三个和这整条街的画风极为不符的三个人,而当他迟疑地走到那个简陋的摊位前,俯下身看了眼那三个正专心念着经的光头时,傅凛先是一愣,一接着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哟,大师,这好久没见,你们怎么跑这儿来摆摊了?红叶山上的大庙呢?” 眼前的三个和尚正是多年前为柏子仁和傅凛算过一个大凶卦象的和尚。当时傅凛陪着自己的养母张娴上了红叶山,可是却被这两个小光头拦着不让进寺庙不说,还得到了那么一个不详的预言。当时的傅凛和柏子仁都死活不信,不过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这位面都不露的大师还真是个佛法无边的乌鸦嘴,之后事情圆满解决,傅凛和柏子仁度过杀劫之后也曾经亲自去那间寺庙再拜访过这位大师,而柏子仁在见到这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和尚时,也难得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这个看上去还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僧人的确身上带着佛缘,虽然年纪阅历都还尚浅,但是却是个有真道行真修为的。他的眼睛据说天生带着异象,所以即使是身处于室内,也用绢布蒙着,而因为很少开口说话,他的一切心中所想也都有两个小弟子代为传达。 柏子仁当阎王爷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有神力的人,而这位年轻的大师面对着柏子仁和傅凛,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抵触,反而是给他们一人又算了一卦,这一次倒是上上佳的姻缘事业双丰收的好卦。 那之后,傅凛和柏子仁也就没在见过这位大师,不过这位大师有开鬼信公众号给死人们讲讲佛理,所以他们偶尔也会在网上聊聊。前段时间南方发大水,这位大师还发表动态号召过鬼友圈的各位一起捐款,可是转眼,坐拥一间大庙拥有弟子信徒无数的大师就这么和自己的弟子成了城市流浪人口,现在居然还要饭要到了傅凛的面前,这可真是有够神奇的。 “啊,傅施主,好久不见。红叶山上的庙被师傅卖了捐了款,师兄们都跑了路,只剩下了我们三人。这段时间我们四方游历近日才到了这里。刚刚吃了顿兰州拉面,最后一点生活费也没了。师傅想了想,决定来这儿给路过的施主们算算卦,但是不知道怎么,大家都不敢靠近我们,所以……唉。” 两个小和尚异口同声地长叹了一口气,他们带着墨镜和黑社会老大没什么区别的师傅则点点头,低低地说了声阿弥陀佛。听懂了来龙去脉的傅凛一脸无奈,对于这三个活宝师徒真是有点佩服了,而正巧小刘他们也差不多收工了,傅凛想了想,干脆就冲面前的三个光头笑了笑,接着轻开口道, “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来我家住几天吧,本来你们也是为了做好事,总不至于过这样的日子。柏子仁做的素菜还不错,保证你们两个小光头喜欢,来吧,正好警车带你们一程,咱们回家。” * “头还晕吗?” “云……” “手能动了吗?” “漏……” 口齿含糊不清地回答着柏子仁的问题,旺达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大夫调整着他的吊瓶。而注意到他视线的柏子仁低头看了看这个外国人一眼,接着淡淡道, “初步诊断,你可能是中邪了。下回来中国前你应该确认好哪几种人不能惹,比如说看上去不怎么厉害的和尚,看上去不怎么厉害的小孩还有看上去不怎么厉害的大妈……” “不……别说了!!!” 崩溃地捂着脸哀嚎了一句,在自己的中国同行面前丢了人的旺达简直恨不得头顶自由女神像向全美人民谢罪。在来这间诊所之前,他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撞见这个中国死神,可是来自于同类的气息是如此强烈,在看到那个没有脚的女护士冲他微笑的时候,旺达就知道他可能是撞上同类了,而当这个看似一本正经,其实极爱损人的中国死神冲自己介绍完自己之后,旺达觉得自己的这次中国之行似乎已经朝着奇怪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去了。 “旺达,你也可以叫我撒旦,刚刚的医疗费我会如数支付的,也感谢你了,亲爱的东方死神,我没想到以你的能力居然会从事这样神圣的工作,在来之前,我的助手曾向我仔细地介绍过你,但是他给我的资料里,你似乎拥有着偏黑的肤色和月牙形的胎记……” “那是我的上一任,他现在已经退休了。” “哦!很抱歉,是我的信息没有更新完善。这一次的会面真是非常荣幸,能来到敝国我真是……” “恩,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我准备下班了。” 恢复力极强的死神在几分钟后就回到了一开始生龙活虎的样子,柏子仁在自己的办公室给他拿了瓶娃哈哈,而坐在专门给社区孩子准备的塑料小板凳上的死神则像个正在享受着精致下午茶的贵族一般,一直到他听到了柏子仁毫不留情的逐客令,他的表情稍显惊讶地停顿了一下,接着了然地点点头道, “是您的夫人在等你回家吗?” 夫人这个词不知道怎么的就让柏子仁心里波动了一下,他原本并不待见面前这个外国死神,但是此刻明显被取悦了的他却还是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今天加班。” 属于男性的那个称谓让旺达愣了一下,不过马上他就理解地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表情,反而是真诚的让柏子仁有些意外了。 “信奉主的傻孩子们才反对这些,身为站在他们对立面的邪恶存在,我真心赞美这世间任何一种全心付出的真挚感情……事实上,我这次来中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一位女士,有个刚刚逝去的亡魂就算是下地狱也不愿忘掉他,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帮助,当然,等事情了结之后,作为地狱方面我也会给出一定的感谢……” 这般开口说着话,表情认真的旺达褪去了原本让人有些发笑的傻气,眉宇间倒是有几分像模像样的气度了。而见状的柏子仁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点点头道,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来我家吃个饭,说说你要找的那个人的信息,我不保证一定能够帮助到你,但是……我尽量吧。” 第99章 国际私人纠纷(4) 这一天回到家中的晚饭,柏子仁和傅凛都吃的不算舒坦,当然不舒坦的何止是他们俩,另外两个人显然更不舒坦。 他们都没有提前通知对方自己会带一位客人回家,因此当柏子仁带着旺达逛了一趟农贸市场,又回到自己家中时,他看到沙发上正在收看着熊出没的光头三人组,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原本正在低着头给师傅剥花生的两个小和尚一看见的旺达,齐齐露出了怪异的表情。那年轻和尚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礼貌地冲柏子仁点了点头,接着隔着那副墨镜淡淡地瞥了一眼旺达。 这一眼看的旺达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其实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这个中国和尚刚刚为什么会那么攻击自己。或许是文化差异造成了旺达的悲剧,但是显然以旺达的个性并不会被这种小事所打击,所以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迅速地朝着和尚回了个友好大度的笑容,而那和尚见状只是面无表情地调转开视线,弄得旺达愈发茫然了。 “大师?” 疑惑地开了口,柏子仁显然没想到居然会在自己家客厅见到这师徒三人组,本在厨房里做饭的傅凛听见动静也围着围裙走了出来,在接过柏子仁手上买的那些净菜之后,他开口解释道, “哦,今天去扫街遇上他们了,南方水灾他们把庙给卖了,现在没地方可去,我就把他们带回来了,你这么买那么菜啊,吃不掉又……诶,这哥们儿是谁?” 和柏子仁说了大半天之后才发现旺达的存在,傅凛茫然地看了眼柏子仁,似乎没想通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外国人,而闻言的柏子仁一时间也不太好解释身后这位外国友人的来路,于是他只能干脆把客厅的空间留给了旺达和大师,让他们随便坐别客气,接着便拉着傅凛的手往厨房里走了进去。 “哈哈哈!你……你再说一遍!外面那个是谁!” 傅凛靠在洗手池边上笑个不停,柏子仁在他的身边低头切着土豆,因为握惯了手术刀,每次做饭傅凛都喜欢让他来打下手,而等柏子仁将切得细密如发的土豆丝放进凉水里,他擦了擦手,这才冲傅凛无奈地道, “死神,来我们这儿出国公干的,我看他人生地不熟的,就把他叫过来吃饭了……” 傅凛闻言又是一阵大笑,柏子仁见他这个人来疯样也没辙了,而等傅凛好不容易笑够了,柏子仁才有些无奈地捏了下他的耳朵,压低着声音道, “嘘,你小声点,别被他听见。” “不怕,到时候引起什么死人界外交纠纷,也是你这个当阎王的问题……“ 被柏子仁触碰过的耳朵有些难言的温度,傅凛搂着他的腰笑眯眯地这般开口,见状的柏子仁眯起了眼睛,顺势靠在洗手池边上和他接了个时间挺长的吻,两个人腻腻歪歪地搂着,越亲越又感觉,好一会儿柏子仁才喘着气推了推傅凛,接着将都快把他皮带解开的那只贼手给拉住了。 “别乱摸,先做饭,客人还在外面坐着呢……” “让他们等着,客厅有零食……” “做饭。” “你就不能等会儿呀……” 和只耍赖的猫似的缠着柏子仁,傅凛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伸出舌尖在柏子仁的嘴唇上舔弄,柏子仁被他勾引得眼神都变了,而傅凛见状只是轻哼了一声,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警服领口,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开口道, “成天就知道让我给你做饭洗衣服捏腿按摩,这日子可没法过了啊,再不配合点,明天就去民政局和你离……“ 这般说着,傅凛又开始认认真真地耍流氓,柏子仁被他弄得实在没辙了,只能任由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可是这火好不容易点起来了,两个人也开始有点投入了,他们背后的厨房门却忽然就被推开了,紧接着两个小光头面无表情地冒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开口道, “两位施主,师傅让我们来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开饭,阿弥陀佛。” …… 此时的客厅内,被独自留下来的和尚和旺达也在沙发上各自坐着。 说实话这气氛真是有点尴尬,但是出家人或许真是有些不同于凡人的超然淡定,因此面对刚刚被他一个符送进医院的旺达,这位大师也没什么不自然,反而是专注地看着面前电视机上放的动画片,一直到坐在他身边的旺达忽然笑了起来。 “你的徒弟,打扰了他们,他们在生气。” 撑着自己的下巴靠在沙发上,旺达含着笑看了眼身旁的和尚,而和尚只是循着声音朝厨房那儿看了一眼,接着淡淡道, “气的应该,那就气吧。” 和尚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不过旺达就喜欢听他说话,只要这和尚一说话他就觉得心情舒畅,所以也不在乎自己究竟有没有听懂。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喜欢上这个和尚了,尽管他看上去并不容易接近,但是这对于旺达来说,并不算什么打击人的事。而和尚见了他这幅看着自己傻笑的模样,也是一阵无言,电视机里的动画片还在嘈杂地响着,但是他平静无波的心底却难得的有了几分茫然。 他长久地住在寺庙里,从少年时期就长伴青灯古佛,因为心境过于平和,有时候他实在是缺乏一点个人的情绪,如今年长了,身边虽也有两个小徒弟相伴,但是于人间悲喜,他全无所知,而面前这异国来客却浑身上下充斥着他所不理解的情绪,自己明明伤了他,他却不恼怒,自己不理他,他也不沮丧,方才的路上他也曾问过两个小弟子,自己贸贸然地伤人,会不会不太妥当,而那俩小和尚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斩钉截铁地对自己的师傅说道, “不,师傅,您做得对,打死流氓,人人有责。” 和尚并不太懂流氓是个什么意思,他于尘世的一切都不算了解,但两个徒弟却是实打实的小人精,平时在外面走动,都是两个小徒弟代替他说话,以维持他这个做师傅的高冷淡漠的形象,而现在两个小徒弟去找柏子仁他们催饭了,徒留他一个人在这儿,不知道怎么的,和尚就有些紧张起来,而紧接着,旺达的一个问题更是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刚刚打我,是因为我……犯了色戒?可是我刚刚查了中文辞典,我觉得我可没犯呀……” 表情无辜地这般开口,旺达还是觉得上午那件事自己被教训了有点冤,他明明还什么都没干,就被当成了流氓,幸亏他是个脾气好的,要是一般人肯定得生气,而听见这话的和尚也是一愣,他下意识地想要求助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该怎么回答,但是两个小和尚却都不在,而旺达偏偏还在用十分诚恳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回避不了。这一走神,和尚那之前被两个小徒弟一直苦苦维持的淡漠形象立刻就不对劲了,而几乎是一瞬间旺达就注意到了面前这和尚忽然红起来的耳朵。 旺达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明明之前和尚还和个冰雕似的,怎么才这一会儿就忽然变得有些……迷糊起来了?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是在那两个小和尚离开之后发生的,而仔细想了想,旺达便敏锐地发现之前和尚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在靠那两个小孩传话。 想通了这点,旺达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视线所及,年轻和尚白皙的侧脸恬静清俊,垂下来的眸子不悲不喜,他似乎是在努力思索着该怎么回答旺达的问题,所以显得有些专注,而见状的旺达忽然就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接着暧昧地朝着和尚的脸颊呵了口气。 说起来,旺达的长相其实也不逊色,他的黑色卷发像是浓密的海藻似的垂落在额头,黑沉沉的眼睛泛着光泽,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欧美人面孔,瘦削俊美,锋芒毕露,当他收敛起嘴角笑意的时候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邪气更是让和尚有些不知所措。 魔鬼最擅长的就是勾引,金钱,权利,美色,他们统统都不缺,所以才能引得人甘愿下地狱和他们为伍。和尚原本该六根清明,可是糟就糟在他还没见识过这异国鬼魅的勾引,来自于魔鬼的诱惑几乎在一瞬间让和尚的表情变得有些空白,而紧接着,旺达压低着声音用不太顺溜的中文笑着开口道, “你也觉得,我很无辜,对不对?明明没做过,还要被教训,可真可怜。不如,我就干脆犯一下,这样咱们就,抵消了,吧?” 这般说着,干脆的吻上了和尚的嘴唇,触碰到的地方清冷柔软,就和和尚的人一样透着一种别样的风情,被占了便宜的和尚满脸茫然,一直到身后传来两个徒弟惊恐的大叫声他才眨了眨眼睛苏醒,而已经得逞了的旺达只是抬起头满足地笑了笑,接着冲两个小和尚招招手道, “哈喽~” * 旺达又一次被扫地出门了,这一次是柏子仁亲自送他到楼下的,虽然这事的责任方其实就是旺达自己,但是旺达看着他被两个小和尚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在我们中国,出家人是不能随便冒犯的。” 给他叫了辆鬼出租直接送他到下榻的酒店,柏子仁站在旺达面前看着他,想了想还是顺手把赵发财的联系方式给了他。 “这是我同事的联系方式,你可以去找他,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个叫孔佳燕的女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那么他一定能帮你找到她。” “哦谢谢你……可是我没有想冒犯,我那是喜欢。” “在你们那儿表达喜欢都这么随便?” “不,真心喜欢才这么随便。” “……” 旺达的话让柏子仁彻底无语了,而说完这话的旺达只是用嘴咬开手套,抬起手指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接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次他虽然被打的很惨,但是脸上的表情倒是挺轻松的,两个小和尚气的直跳脚的样子十分有趣,而傻乎乎被他勾引了的和尚也实在可爱,他还在仔细回味着刚刚触碰到和尚时那种愉悦的心情,他能感受到那一瞬间这个一直被保护的好好的傻和尚在为他冒失的行为而茫然着,而见状的柏子仁已经迫不及待地关上车门,接着招招手和他说了声再见。 “柏,我还会再来的。” “求你了,别再来了。” 柏子仁的回答一点都不友好,不过旺达也没沮丧,他只是隔着车窗玻璃朝上看了一眼,视线所及,他能看到柏子仁家的窗口正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而在收回视线的一瞬间,旺达忽然就笑了起来。 “不,一定要来。” 第100章 国际死人纠纷(5) 孔佳燕,y市人,二十多年前的她还是个出生于教师家庭的典型南方姑娘,因为从小家里的家教严格,天性活泼的她一直活在家人长辈的压力之下而无法喘息。 成年之前,她没办法选择自己喜欢的学校,禁止穿不符合规矩的裙子,成年之后,她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工作,也不能追求那个时代年轻人所向往的爱情,这样的生活枯燥而乏味,但是孔佳燕只能这么过着,内心里她其实也试图反抗过,可是天生性格的懦弱让她最终选择了妥协,而当她有一次学校组织的英语交流会上偶然结识了当时也只有二十几岁的威尔罗杰斯之后,她一直以来犹如死水一般的人生终于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来自异国的英俊青年有着和一般中国男孩不一样的顽皮气息,他风趣幽默,充满魅力,不像个书呆子,倒像个让人为之着迷明星。 当时的孔佳燕不敢上前和他说话,也不敢多瞧他一眼,她只是有些难为情地偷看了几眼站在远处的威尔就走了,而一直到当时的活动结束,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在和这位年轻的留学生热情地交谈着时,那被包围在人群中的外国青年却只是长久地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孔佳燕身上,一直到那抹浅淡秀美的身影有些匆忙地消失了,他才恍惚地回过神来。 这之后就是个显得些老套的故事了,年轻放肆的异国青年迷恋上了单纯的东方女孩,甚至不顾女孩家人的万般反对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要和她在一起,女孩为了他挨了家人的毒打,受了众人的笑话,甚至在家风十分保守的情况下未婚和这个男人住到了一起,而最终的结果却是,这个异国青年在某一天忽然就要离开,在留下了一个斩钉截铁的承诺之后他抛下了这可怜的女孩一个人,可是当他数年后再找人回来寻找时,却发现自己无论去哪里都无法找到自己心爱的女孩,而问起女孩的家人和朋友,他们也统统都采用厌恶回避的态度将威尔派来的人拒之门外。 “老威尔一直未婚,到死之前他也没有自己的后代,现在他准备下地狱了,他只有一个遗愿,那就是找到孔佳燕在并和她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我呸,外国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把这姑娘一个人丢在这里遭那么多罪还一副情圣的样子,人渣。” 叼着只烟听完了旺达所说的故事,赵发财冷哼着说了一声后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也是个外国人,他平时说话一向随意惯了,但面前这傻蛋是柏子仁特意交代他接待好的外宾,所以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尴尬,而闻言旺达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这有些冒犯的话,他只是坐在夜深人静的石头桥上看了眼清澈的流水,接着指了指下面道, “哦~老威尔的人品如何我不予评价,我只是接受了他的委托而已……不过根据你们的信息显示,这个叫孔佳燕的女人的确早就死了,而且是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对吧?” “恩,早跳河了,那个老外走了之后她就发现自己有孩子了,这事弄得她背井离乡,一个人带着那个孩子四处生活,可一个一无所靠的女人在那种情况下哪可能过的如意,那孩子身体不好,大病小病把女人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拖累没了,女人走投无路,有天夜里经过这个桥的时候,就坐着这儿一头栽下去了……” 赵发财这般说着也看了眼这河水一眼,他仿佛能想象绝望悲伤的孔佳燕是如何选择放弃自己生命的情景,而旺达听到他这话转而沉默了一下,接着好奇地问道, “孔佳燕的鬼魂我会负责去劝说,至于她愿不愿意和我走那倒是另一件事了……不过,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呢?” “那孩子?亲眼看着自己的妈跳下去呗,这当妈的也够心狠的……不过那孩子现在肯定还活的好好的,我们这儿查不到他的死亡记录……哦,当然你要是想把他找出来也行,就是要再花费点功夫……” 淡淡地这般说着,赵发财抽完了一根又想给自己点上一根,白羡生要是在这儿估计要说他,所以他也在抓紧时间多抽两根,而闻言若有所思的旺达摸着自己坐着的石墩,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象出了一个混血的漂亮孩子站在青色的石桥边无声落泪,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沉入幽深水底的情景。 “他叫什么名字?” 下意识地这般问出了口,旺达问出口之后看向了赵发财,而赵发财也在稍微沉默了一下之后,淡淡回道, “他叫……孔慕言。” * 此时柏子仁家的客房里,年轻的和尚正在静静地打着坐,他手上的念珠缓缓地被细瘦的手指拨动着,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平淡安详。 他刚刚才洗了个澡,身上的衣服也换回了在庙里的穿着,那副不伦不类的墨镜已经被他放在了一边,而当此刻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眉睫轻垂,薄削的嘴唇不断地念诵着经文时,整个房间都莫名地有了一种让人为之心境平和的氛围。 同样和他一起盘腿坐在床上的小和尚此时也在有样学样,他们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师傅修行,在佛法修行方面虽然还没有什么建树,但是确又是两个及其聪明的孩子,要是平时的话,这几个小时的坐禅也不算什么,可是今天这念着念着,两个小和尚就有些心神不宁了,而在第三次念错之后,他们面前的年轻和尚忽然就睁开了眼睛,用平板的声音疑惑地问道, “薛业,陆过,你们在动什么妄念?” 和尚的话让两个小光头一下子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被自己的师傅这么盯着就觉得有些紧张,更不用说听他说话了。可是脑子里的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还在,薛业和陆过一想到那个被他们赶跑了的外国人居然敢那么对自己的师傅,就觉得心里冒火,可是这事偏偏还不能和师傅讲明,要是真让什么都不懂的师傅动了凡心,那他们才是愧对太师傅的嘱托,愧对在佛祖前发下的重誓,可以直接以死谢罪了。 “师傅……我们没事……可能是柏施主家的菜烧的有点咸,我们齁着了……” 眼睛眨也不眨地说着谎,虽然是两个小出家人,但是为了自家师傅的安危,薛业和陆过还是选择了暂时性背叛了佛祖,而听到自己徒弟这么解释,和尚也没有太过怀疑,只是在微微点头之后,接着从枕头边上抽出一本薄薄的佛经。 “既然无心坐禅,那就早早地说个故事睡吧,柏施主家到底不能多待,明日我们还是继续往南走吧。” 和尚不含一丝情绪的话让两个小光头都高兴地点了点头,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确很喜欢这每晚入睡之前师傅固定给他们讲佛经故事的时间,而一方面则是因为一旦他们迅速离开,那痴心妄想的外国流氓就别再想来染指师傅分毫,而从和尚说话的态度上他们也听出来了,他们的师傅还是个不开窍的傻和尚,他对尘世无一丝动心,那毛手毛脚的色狼也没有丝毫撼动到他。 想通了这点,薛业和陆过也就干脆收拾起心情一脸兴奋地钻到了师傅的身边,风餐露宿了那么久,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舒舒服服的床了。和尚被两个调皮的小弟子这么抱着,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翻开了手上的那本佛经故事,接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床头柜上的暖色光芒照亮了和尚的那双眼睛,因为甚少在人前显露出自己的眼睛,所以很多见过和尚的人,甚至包括柏子仁他们都以为和尚的眼睛有眼疾,和尚对于这件事没解释过什么,其他人也只当他默认了,可是或许只有他的两个小弟子才知道,他们的师傅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他的眼睛是因为他天生就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而这双眼睛的存在,也说明了他们的师傅那不足为外人所道的身世。 “你们俩以后要好好照顾着暮言,他此生注定无法长留佛门之中,今后各中命数都由天定,务必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师傅的师傅临终前悄悄和他们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这般在心里想着,两个小和尚也齐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们仰起头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师傅那双好像湖水般蔚蓝璀璨的眼睛,好半响还是薛业小声地开口道, “师傅,你今天给我们说个石桥的故事吧?” “恩,好。” 淡淡的应了下来,和尚一边翻着自己手上的佛经一边开了口,他的声音好似轻柔的风一般在房间里响起,而伴随着那字字句句逐渐嘴边泄出,两个小和尚也缓缓地露出了困倦茫然的表情。 “佛陀有一弟子阿难,在道上偶遇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那女子,阿难回答,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 第101章 国际死人纠纷(6) 旺达之后的几天都在那座石桥上来回晃荡,因为这座桥建了也有近百年了,在这期间有无数的人从这里跳下去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水鬼和河鱼的数量都快差不多了。 这么讲虽然有些渗人,但是这座桥也的确是风水不太好,一到晚上都没个活人经过,只有旺达和个傻子似的在那儿蹲点,时不时还有些胆子大的水鬼趴在岸上就要拖他下去抵命,旺达照顾国际影响也不能动手,只能耐性地讲着道理,实在不行才一脚把他们踹回去。 国内那边four已经催了他很多次了,最近挤压的事务很多,four连陪自家宠物看行尸走肉的时间都没有了,因此在电话里和他说话的口气也不十分的不友善,但是对于这事旺达也不着急,只把这儿当做一次真正的对外旅行,而在这期间,他也会时不时地就去骚扰一下那位可爱的和尚,权当做满足自己的一点点私心。 得益于当初那个诱骗得手的吻,旺达悄悄地在和尚身上订下了一个针对互相的契约,这个契约不会被外人察觉,但是他和和尚之间却会建立起某种联系。只要和尚到了某个地方,他都能感觉的到,而他到了哪里,和尚也会冥冥之中知晓。有的时候,和尚在念着拗口的经文,有的时候,和尚则在安静的打坐,他能够感觉到和尚身上那种好闻的檀香气息,而旺达也知道,和尚也一定能感觉到他缓慢而稳定的心跳。 这么做虽然有点卑鄙,不过旺达倒并不感到羞愧,他从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个善者,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也不吝啬使用些手段,地狱的做派就是如此,虽然世人总喜欢把这成为邪恶,可旺达更喜欢把这成为智慧。 想到这儿,眯起眼睛嗅了嗅鼻子边浅淡的味道,他靠在石桥边上看着下边的流水,耳边是轻柔的风声,这座南方小城的每一丝每一毫都透露着别致秀雅,而不知道怎么的,旺达忽然就想起了几天前从和尚的口中听到的那个故事。 “我愿身为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 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旺达抬起手指抵住了自己的嘴唇,皮质手套靠在嘴唇上有种奇怪的暧昧感,而紧接着,旺达就用只有他自己和另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你什么时候才会从我的桥上走过呢?宝贝儿……” 勾引般的声音顺着灵魂的联系一路传到了千里之外,正和小徒弟在某个地方往前走着的和尚忽然就停下了脚步,他身旁的两个小和尚见状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师傅,而和尚只是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压下那片刻的情绪,好半响才摇摇头淡淡道, “我没事。” 和尚的回答显得十分平淡,但是旺达还是能感受到那一瞬间他内心的波动,知道和尚对自己也不是全然漠视,旺达也有些说不出的愉悦。他在心里默默计划着等这件事结束就去找和尚,他能够感觉到和尚正在某个离他并不远的地方,而只要他能够再见到他,不管是他的小徒弟还是那难以捉摸的佛法道理,谁都没法阻止旺达将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带回这个人间。 不过中国话里讲物极必反,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玩的太过,到时候真惹怒了和尚,他一道符可就能让他这个妖魔鬼怪完蛋。 想到自己曾经的惨痛遭遇,旺达也没有再捉弄那头的和尚,而是集中心神低头看了眼面前深不见底的河水,黑色的眼睛里变幻莫名。 孔佳燕虽然死了不到五十年,但是要从那么多水鬼里面找到她还是有点困难,可倒霉的是,让旺达挥着翅膀到处乱飞还成,下水之类的就有些吃不消了,这要是在他自己的地盘,那找一两个帮手还是可以的,但是此时只有他一个人,他就有无奈了,而些对于旺达的这个小麻烦,友好的阎王殿外交官赵发财给他的建议是去买个游泳圈,傲慢的阎王殿ceo柏子仁则直接回他关我什么事,鉴于这两个答案从某种程度来说都一样的没意义,于是旺达只能这么没头没脑地自己想着办法,而就在这天晚上,他沿着河岸走了一圈又一次走回桥上的时候,他却忽然看到了一个坐在桥头摇晃着双脚,连头发都显得湿哒哒的女人。 “威尔?” 女人的神情像是个天真的少女,可是那双眼睛却憔悴的像个垂老的妇人,她似乎连神智都不太清楚了,嘴里也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因为是被谁淹死的,她的皮肤都带着被河水泡肿的丑陋感,而当旺达将视线落在那张依稀有几分脸熟的脸上时,他忽然就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孔小姐,威尔死了,和你一样,你愿意和我去见见他吗?” 柔声地这般开口,在黑夜里伸出手掌的魔鬼英俊的像个绅士,旺达的眉眼温柔,面容俊美,被他的声音引诱的女人先是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而在搞明白死这个字眼的意思时,她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接着过了好半响才摇了摇头。 “我不能走……我把我的儿子弄丢了,我在找他……可是我去哪儿都找不到他,我老听见他趴在这儿哭着叫我妈妈的声音,可是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 女人的声音显得绝望而无助,威尔见状有些无言地上前了几步,而那女人也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 “他叫暮言,他是个好乖好乖的孩子,明明自己身体不好却还是会懂事地说妈妈你别哭了……还会给我擦眼泪……他有一双和威尔一样的蓝眼睛,他看上去那么可爱……他还那么小……就站在这桥上冻了一夜……呜呜……我的暮言去哪儿了啊……都是我的错……我把你丢掉了……我的慕言……” 女人大声的哭喊着,眼眸中似乎正在缓缓积聚起那些逝去的回忆,而对于一边的旺达来说,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叫暮言的孩子的名字,不过不可否认他的心里还是有了一些波动,或许在当初答应下老威尔的请求的时候,他就有着自己的私心,而在看到这个做母亲的在自己的面前哭的这般可怜无助时,旺达虽然没有说话,神色却显得有些复杂起来。 旺达也没有家人,他一被生下来就被自己的父母丢在公厕里,像个小可怜虫似的长大。在这漫长的二十几年,旺达也曾试图寻找过自己的亲人,可是最终他却无奈地发现,无论他如何寻找,他或许此生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本该拥有怎样的姓氏和名字了。 曾近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会拥有这样一个女孩的名字,每次旺达都会用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去引开这个问题,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而那个原因,还真的是有些好笑。 曾经瘦小的孤儿吃不饱穿不暖,他唯一羡慕的就是附近街区一家快餐店女主人养的猫,那只肥猫每天都能吃下一磅的肉类和数不清的鱼罐头,孤儿每天经过那家快餐店的时候都会贪婪地看上一眼,肥猫的名字叫旺达,每次女主人给她喂食的时候,都会疼爱地叫上几声这个名字,而当有一天,孤儿需要在自己的户籍卡上填上一个属于他的名字时,他看着那张空白的表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只幸福的猫的名字。 “我想叫旺达,这样我就可以每天吃饱了,我可以吃好吃的午餐肉罐头,还可以吃芝士热狗,还会有人每天都温柔地叫我的名字……旺达——旺达……” 傻乎乎地这般自我安危着,小小的旺达终于有了一个幸福的名字,虽然至此之后,他过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糟糕失败充满挫折,可是当有一天,他终于从那种苦难的日子走出来,拥有自己崭新的人生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承认,或许旺达真的是个被祝福的名字。 “暮言也是一个被祝福的名字,他一定在这世上过的很好……你和老威尔都死了,可是你们的孩子还活在世上,这就很棒了不是吗?但是女士,如果你愿意相信我……” 这般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旺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帮助这失散了快二十年的家庭,毕竟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麻烦而无趣,可是在心里,他或许也很希望那个和他一样遭遇的孔慕言能够找回自己的家人,所以才愿意去花费时间,而这么在心里想着,他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沉下来,好半响才压低着声音正式道, “以地狱的名义……我愿意帮你找到暮言,我发誓。” 第102章 国际死人纠纷(7) 吃一天斋,则念一天佛祖;敲一生钟,则度一世疾苦。 从前和尚的师傅老和尚总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和尚从七岁一直听到二十几岁,可是却从始终没有明白这两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小时候他在寺庙里住着,因为长相的问题,他遭了不少人的非议,那时候他还不似现在这般性格死板,他会和寻常孩子那样哭闹,也会去想为什么自己的母亲还没来找自己,但是或许是有一天他自己也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没有指望了,总之等有一天老和尚仔细瞧瞧这个小弟子的时候,这个叫暮言的小和尚已经沉默通透的不像个孩子,连言行举止都像是尊泥菩萨似的找不到一丝烟火气。 如今老和尚死了,和尚也有了自己的小弟子,云游在外的时候,见着他的人鬼妖魔也总会尊敬地称他一句大师,和尚默默地应下了也不反驳,可是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依旧没有明悟当年老师傅教诲给他的东西,而为了这事,他那死鬼师傅今年清明节还在鬼信上专门找他聊了会天。 【休与大师抢师太】 哟,在吗,徒弟?最近在佛法上有什么新收获啊和师傅聊聊? 【红叶庙主持】 并无,师傅。 【休与大师抢师太】 真没有(⊙v⊙)? 【红叶庙主持】 真没有。 【休与大师抢师太】 唉,我就知道。暮言啊,人家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是佛理千万遍,不懂皆不懂,薛业陆过年纪虽小,却已经在佛法上颇有成就,你总是这样真的是让为师死了也不想放过你哟…… 老和尚的话乍一听上去有点惊悚,但是也算是爱徒心切,可是和尚的悟性就是不好,光这么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能让他师傅早日瞑目,不过老和尚早在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他没什么做和尚的天赋,因为出家之人往往是看破红尘,了却凡尘事的大彻大悟,而他却是因为少年际遇,身世所逼才造成的涉世不深。这种于俗世上的单纯无垢让他现在能够安安心心地做好一个和尚,可是真要是有一天他的凡心动了,那说不定就是八头牛都拖不回来的事了。 “师傅,咱们怎么站在这儿不走了啊?” 薛业和陆过两个人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站在小卖部冰柜边上看了好久的和尚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阳,接着用手指了指冰柜里面五花八门的冰棍,声音平静地开口道, “你们,想吃吗?” 一听和尚这么说,薛业和陆过就愣了一下,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眼冰柜里的那些冷饮,他们俩对视了一眼,接着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猛地点点头道, “师傅师傅,我们想吃!你快帮我们选一个吧!求求你了!!” 小大人似的两个小和尚把自家师傅当宝贝宠,一听师傅这干巴巴的语气就猜出了师傅想吃冰棍却不好意思开口的深意,闻言的和尚抿了抿唇,不过因为先天表情缺乏所以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变化,而才思索了一会儿他才低下头指了指那个放在最边上的道, “阿弥陀佛……那就那个吧。” 几分钟后,和尚和两个小徒弟一人拿着一根颜色鲜艳的小冰棍走在马路上,这种叫三个小和尚的冰棍一袋正好三根,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薛业和路过打小就不喜欢这种掺着糖水骗小孩子吃的玩意儿,所以咔嚓咔嚓几口咬咬咽下去也就算了,但是看师傅吃的那个专注认真的模样他们也不好开口说什么,而在过马路的时候,薛业和陆过直接一左一右拉住了和尚的手。 见状的和尚先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默默地低下头,而看他这不自在的样子,两个小和尚立刻贼兮兮地笑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们俩就和师傅呆在一块了。以前总是师傅笨手笨脚地照顾还小的他们,现在他们则更喜欢去对他们的小师傅好。他们俩的名字分别带着一个过字和一个业字,那是因为他们俩生来就担负着上一辈留给他们的罪孽,如果不是小师傅愿意把他们带回寺庙,或许他们很早就丢了性命入了轮回,也正是因为这份贯穿于他们生命中的恩情,这才使得薛业和陆过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师傅,我和阿业都计划好了,现在我们生活不容易,不如就去尝试着先接一些捉鬼驱魔的生意吧?你之前画的那个辟邪二维码就很不错啊,我们可以学柏施主他们一样开一个自己的网站,以后咱们也就开设虚拟佛理课堂,让各位信众不出门便可以看你的视频教学,至于这香火钱嘛,直接就走支付宝转账,几毛几分都是心意你说怎么样……” 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和和尚商量着对于他们未来职业规划的谈话,两个小和尚说的尽是些和尚听不懂的东西,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本就对这种东西不太精通,你让他驱魔降妖画两道符那他是十分在行,可是一碰到这种事他就傻乎乎的像个小孩子,而恰在这时,和尚却忽然像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而这一抬头,他和他的两个小徒弟便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笑的分外欠扁的异国青年在冲他们微笑着招手。 “嘿,宝贝,又见面了啊。” * 旺达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偶然,事实上早几天他就想来找和尚,可是因为要帮着孔佳燕找儿子,他一直就没能闲下来。 这几天他一直在根据他所掌握的信息四处寻找着符合条件的人,但是很可惜,孔佳燕的精神问题十分严重,除了一个或许早就不被使用的名字,旺达只能确定那个叫暮言的孩子应该是个尚还活着的,年纪在二十三四岁左右的混血。 符合这样的条件,又恰好曾经在这个城市呆过的人不多,零零总总也不过两千多个。有耐心的旺达挥着翅膀一个个把这些人挨个找过来,却发现无论是长得像哈利波特的还是长得像贾斯汀比伯的的都不是他要找的孔慕言,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旺达不得不再次使用外交手段向年轻的阎王大人求助,而在了解到这位外宾的困难后,掌握着生死簿的判官杜茯苓先是不耐烦地冲他的伴侣柏子仁先生抱怨了一句我晚间新闻还没看完呢,接着便打开自己的平板电脑。 “唔,孔慕言,23岁,混血,h市人,母孔佳燕,父不详,哦……确实有这个一个人……不过……这……这不会吧……” 杜茯苓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的奇怪,柏子仁和旺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他在迟疑些什么,见状的杜茯苓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他只是将生死簿的页面一下子冲面前的两个人摊了开来,而再看见那上面显示的那张眼熟的要命的脸时,本来还显得十分好奇的旺达一下子就傻了。 “和尚……就是孔慕言?!” 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件事情对于旺达的冲击可想而知,以至于他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切的根源居然会回到和尚的身上,不过现在想起来,和尚那始终被墨镜遮着的眼睛的确是十分可疑,而在强定下心神后,旺达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来见和尚一面。 “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打扰他,小心那两个小师傅打断你的腿。” 柏子仁的忠告听上去有些让旺达茫然,不过旺达倒还不害怕那两个只到他膝盖的小和尚,所以他也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来了,来之前,他还在想着该怎么和和尚解释他这身世的问题并说服他和自己回纽约,可一见他阴魂不算的出现在师傅的面前,薛业和路过的脸色就阴沉下来,看那小模样就差没直接掏出两把降魔杵把这妖孽给一股脑收了。 “别生气别生气嘛,来找你们帮个忙,正经事,不开玩笑啊。” 这几天中文明显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所以此时的旺达讲话也不大舌头了,不过他说的话明显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不靠谱,因为话还没讲完,他就已经抬手把和尚手里的那个冰棍光明正大地接过来放在了嘴里,而一看他这臭流氓的举动,两个气的脸色涨红的小和尚直接就嚷嚷了起来。 “你骗谁呢!妖孽!快放开我师傅!!我们要报警了!!” “别喊别喊,演葫芦娃呢小朋友?真是正事啊……” 眯着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旺达无视两个小和尚悲愤欲绝的表情,直接划了个圈儿把他们给原地封印了起来,和尚在一边看着默不吭声地皱起了眉,眼神也变得有些不悦,而见状的旺达直接抬手用冰凉的手捏了捏他面无表情的脸,接着凑到和尚的墨镜边上笑了笑道, “能不能问你个问题,你的名字……是叫暮言吗?” 第103章 国际死人纠纷(8) “妈妈……妈妈……” 弥漫着湿润雾气的夜色中,一座石桥上正坐着一个哭泣着的女人,她的身边蹲着个孩子,那孩子看上去还不满十岁,他们的脚边带着些乱七八糟的编织袋子,看起来应该是刚刚从什么地方搬了出来,可瞧他们俩的穿着似乎也并不富裕,想来也应该是独自带着一个孩子的单身母亲,而听着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这个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秀气孩子好半天才有些胆怯地红着眼睛道, “妈妈,你别哭啊……你怎么了?” 这般说着,孩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不敢去靠近自己的母亲,似乎是生怕惊动到她,而陷入自己绝望情绪中的女人却埋着头死活不理睬他,一直到孩子去拉她的裙摆时,哭的撕心裂肺的女人才忽然抬起头冲他大吼道, “你烦不烦!!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还要我怎么样!都是你!都是你!你别用你那双恶心的眼睛看着我!!走开点!你听见了没有呜呜……” 话没说完就崩溃地大哭了起来,被母亲的话吓得六神无主的孩子先是苍白了脸,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好半响,他才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接着两滴眼泪便从他的眼眶边上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妈妈,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听话……我闭上眼睛了你看呀……你看呀……” 咬着嘴唇小声地哭泣着,声音都在哆嗦着的孩子一遍遍地和自己的妈妈道着歉,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是他却是真心想要安慰安慰她的。毕竟他虽然还小,却知道自己的母亲一个人带着自己有多么艰辛不易,可是无论是他说的再多,已经心灰意冷的女人却再听不进半分,而就在这个晚上,这个叫孔慕言的孩子就这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毫无预兆地在自己的面前从那座石桥上跳了下去。 “我真后悔生下你……我真后悔生下你啊……” 这两句话一直到很久之后还留在孔慕言的脑子里,对于一个不大的孩子来说,亲眼目睹自己母亲的死本就已经足够残忍,可偏偏他还从自己的母亲嘴里听到了这般伤人的话。这样的遭遇但凡是随便被一个寻常人遇上,那肯定得恨死那生了他却什么都没给他的父母,可是对于一早就入了佛门的孔慕言来说,他却好像除了麻木再感受不到其他了。 “大师,你快帮我看看这屋子里的风水吧?是不是我这卧室的位置不对?还是这不能放鱼缸?我总感觉最近这整夜整夜的睡不了,是不是家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脸色极差的女人这般冲孔慕言说着,神情似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闻言的和尚双手合十轻轻点头,眼睛却落在了女人憔悴的脸上。这个叫张琴芳的女人通过薛业和陆过贴在电线杆子的小广告找到了他们,据说把他请来做法事之前,她已经分别找过了茅山道士,峨眉道姑,湘西赶尸人和苗疆放蛊女,鉴于现在这世道像他这样的得道高人实在是太少,所以女人除了被骗了不少的钱外倒是什么东西都没改变,现如今她不得已把这光头和尚都找来了,而孔慕言一过来之后便发现这件事这女人倒还真不是迷信或是太过敏感,而是她家里真的就藏了什么东西。 “恶鬼。” 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孔慕言板着张脸神情冷漠,而一听到这话张琴芳就吓的哆嗦了一下,虽然这经典台词她在之前那几个大师那里已经听过了不少遍,但是孔慕言这不似作伪的模样还是成功地镇到了她,而在哆哆嗦嗦地往这三个和尚的身边躲了躲后,这个中年女人忍不住哭哭啼啼地开口道, “那……那这恶鬼现在在哪儿啊?她是谁啊……她好端端地干嘛找上我们家啊……” “女施主别怕别怕,这鬼她现在不在,白天家里阳气重,除非是特别厉害的鬼魂呀,否则是根本近不了人的身的,不过这到了晚上情况就不一样了……” 两个小和尚宽慰的话让女人的脸色更白了,薛业和陆过一看自己的目的达到赶紧开始给张琴芳推荐他们的驱鬼降魔套餐,孔慕言在边上看着顿觉有点无聊,只能自顾自地在这偌大的屋子里转悠了起来,可是当走过张琴芳卧室的门口时,他却忽然看见了从屋子里延伸出来的一排鲜红色的小脚印。 “小鬼……” 嘴里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孔慕言以前也算见识过这种类型的小鬼,自然是明白他们不会无端端地找上正常的人家,而在他用手指轻轻触碰到那朱砂似的痕迹时,他忽然觉得眼前一晕,接着脑子里有个女婴哭泣的声音尖锐的响了起来。 ——“妈妈!!你为什么要丢了我!!妈妈!!!” “快把你的手拿开,那是个诅咒,会要了你命的……” 耳朵边上传来某个家伙细腻低沉的声音,闻言的孔慕言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和那个旺达之前还留着那个奇怪的精神契约,而在侧过头确定薛业和陆过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后,他这才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与你何干。” 这略带尖锐的话一从和尚的嘴里出来,和他相隔很远的那一头的旺达就愣了一下,从前的和尚说话慢慢吞吞,不紧不慢,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他都好似不在意,相处起来也仿佛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假人一般,可是似乎是从上次他找上他并告诉他的身世后,这个看上去不悲不喜的和尚忽然就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一样,而这种变化全部都来自于他那桩复杂的身世。 “我七岁就出了家,我叫什么,我的父母是谁,我早就不记得了,你现在问我是不是叫孔慕言,你觉得我该回答你什么?” 那天和尚回答自己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旺达这般想着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他也是没想到这件事的发展居然会变成这样,所以难得显得有些迟疑。因为他喜欢和尚,所以他才越发的不想去让他不高兴,毕竟他也能从孔佳燕和威尔的话里面隐约猜到和尚当年所遭遇的事情,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公平也不值得响起。可是这工作可以不完成,老威尔他可以不搭理,缠绕于和尚身上的那些心结和谜团旺达却想一一替他解开,因此他才会一直追在和尚后面不撒手,就算是和尚看他的眼神都开始变得冰冷,他也没有丝毫的退缩。 “师傅,你在这儿干嘛呢,快过来帮我们劝劝这张阿姨,她嫌咱们的套餐贵不肯办呢,还说什么街道办事处的神父过会儿会来帮她看看风水,不一定要用咱们的,你说说那什么洋鬼子神父能比得上我们这高深的佛法吗……” 薛业嘀嘀咕咕的声音在耳边上传来,本来还想和旺达说些什么的和尚一下子闭上了嘴,而在听到徒弟的话后,和尚将视线转向了站在那儿一脸忧郁的张琴芳,可恰在这时,这门铃忽然响了。 “一定是这旺神父来了!大师啊,今天可辛苦你们了哈哈!你们的那个套餐再让我考虑考虑吧……” 张琴芳笑的十分的喜悦,一边说着还一边跑去开门,薛业和陆过气鼓鼓地瞪着这贪便宜的女人,可是在听到那旺神父三个字后便开始有不详的预感,不由自主地想到上次被他们集体用少林铁头功打走的瘟神,这俩小和尚下意识地就去看他们师傅的表情,而一直到张琴芳把门打开,在把那眼熟的,极其阴魂不散的外国人放进来之后,旺达看着和尚和他那两个徒弟毫不惊讶的表情,接着挺从容地笑了笑道, “啊,看来我来的很是时候?让大家久等了久等了啊。” * “张女士啊,这预防恶鬼呢,其实很简单。首先鬼最经常呆的厕所就是一个需要我们注意的点。厕所这地方晚上可千万不能去,阴气重又潮湿,鬼之类的就喜欢等你在那儿照镜子的时候站你身后,你要是眼神不好没注意到她呢,她估计还得在水龙头上放出点血水吓唬吓唬你……还有这电话这几天晚上也尽量别用了,这大半夜打过来的除了诈骗电话那就是鬼打过来的呢?贸贸然的接那肯定也是不行的,不如就关机吧估计还能减少点辐射……恩,另外这天花板,床底下,墙壁隔层,旧衣柜,阳台边上之类的也要注意点,有什么动静都别害怕,就当那是耗子嘛,站起来过去看看又能怎么样呢你说是吧,不是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吗……” 在张琴芳的家里来回走动着,旺达此时正一边和她讲解着一些防范鬼怪应该注意的地方一边那手里的黑色十字架在来回试探着,他来这儿其实就是担心和尚的安全,毕竟刚刚从和尚心口那儿感受到的那来自恶鬼的恶意还真不是虚的。和尚虽然道行不浅,两个小弟子也是十分的机灵,可是真遇到这种有些复杂的情况,旺达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因此他才会特意赶了过来想看看帮点忙,而对于他的到来,和尚和小徒弟统统都采取了无视的态度,甚至于眼神中都带着些许的排斥。 “诶,谢谢谢谢神父啊……” 看见外面天色都黑了的女人闻言老老实实地点着头听着,神色间有些紧张和慌张,她似乎在因为时间的推移而默默的不安着,而在客厅另一边的和尚则和两个徒弟则在客厅布着一个简单的法阵。 “师傅,那个人怎么这么讨人严啊,我们到哪儿他到哪儿,现在还要和我们抢生意……” 嘀嘀咕咕地在地上撒了一把小米,薛业看上去是真的有点内伤,毕竟这社会经验再丰富的人遇上臭无赖那都得没辙,更何况是旺达这种级别的臭无赖,而一听到他这么说,陆过也皱着眉头点了点头道, “对啊,而且上次他还让师傅那么难过,我从来都没看见师傅红过眼睛,要不是他,师傅哪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陆过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而闻言的和尚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开口道, “对不起,是为师让你们操心了。” “没有!!才没有!师傅你干嘛怎么说啊!!” 一听他们师傅这么说就急的眼睛都瞪了起来,薛业和陆过总觉得最近师傅的情绪有点不对头,而蹲在地上把那法阵画好的和尚在给自己提了下袖子又将那只朱砂笔丢回工具箱里之后,他看了眼面前的两个小徒弟轻声道, “如果我心里有了怨恨,有了愤怒,有了憎恨,那这样的我还配做你们的师傅吗?” “师傅……” 一听这话就傻了,两个小和尚都没想到他们的师傅居然会说出这样听上去就有些不对劲的话,而见他们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和尚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接着轻声道, “师傅总说我不是当和尚的料,现在想想,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我本以为我自己是什么不在乎的,可是现在想想,我只是什么都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在乎……” 这般说着,和尚的眼神闪了闪,他想起了旺达和劝自己去见父母的那些话,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话,可是这么想着,他却觉得心底越发的发闷起来,两个小和尚从他说出第一个字就隐约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可是出于对师傅的在乎他们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师傅居然动了还俗的心思,而一直到旺达都走到他边上了他们三个都没有发觉。 “快六点了,在圣经里六点可是逢魔时刻啊,我不知道你们这儿的规矩是怎么样,不过待会儿情况要是控制不住情况,小光头你们俩可得机灵着点……诶,你们三个怎么了?” 说了好几句话后才发现和尚他们三个的神情都有些不太对,旺达来回看了看他们的脸,却不太明白他们刚刚说了什么才弄成这个样子,而就在这时,薛业忽然红了眼睛,接着指着旺达的鼻子大声道, “你撒谎!师傅!你撒谎!你就是因为这个鸡妖才动了凡心的是吧!师傅!都是这个鸡妖勾/引你的对不对!!” 旺达:“………………” 第104章 国际死人纠纷(9) 陆过和薛业跑了。 长到那么大他们一直都懂事听话,从来没有让和尚操过一点心,他们不和一般孩子那样贪玩贪吃也很少会调皮捣蛋,平时他们一向以和尚的话为先,和尚说什么就是什么,和尚原以为自己和他们好好解释自己的这两个小弟子或许会理解,可是在还俗的这件事上,他们俩却好似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直接踢了一脸莫名其妙的旺达一脚就生气撂下和尚跑了。 “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是我的错啊……” 一脸无辜地冲和尚眨巴眨巴眼睛,深感自己受了冤枉的旺达看上去倒没有生气,毕竟他也知道和两个小孩子较劲没什么意思,而眼看着自己两个小徒弟消失不见的和尚则微微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道, “不是你的问题,都是我的错。” 一听和尚这么说,旺达就愣了。他总觉得和尚此刻的情绪似乎很低落,垂下的眉眼也显得意外脆弱,这和之前和尚给他的印象又有点不一样了,让他忍不住有些想说点什么,而见他一脸复杂的样子,缓缓撩起眼皮的和尚只是面无表情地把布置在地上的红线在沙发脚绕好,接着瞥了眼正在自己卧室里焦虑地磕头烧香的张琴芳低声开口道, “今天这事我本来是不想管的,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管了,薛业和陆过在这儿还能勉强为我护法,但是如今这情形我也没什么底了,我不知道你们一般是怎么处理这类恶鬼的,但是这个恶鬼有所特殊,你千万不要伤她,我对她自有安排……还有无论你看见什么我做什么,都不要管我。” 声音清冷地这般开口说着,和尚的话让旺达有些疑惑的同时下意识地点点头,他不开口胡说八道的时候还是很有几分色相在的,所以自然也不让人讨厌,而和尚见他一副老实配合的样子先是眯眯眼睛,接着便不动声色地继续着自己手上的活儿。 可是他所不知道的是,看似一本正经的旺达此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甚至不自觉的在心里开始自作多情,一边光明正大地跟在和尚的屁股后头一边在心里猜测着和尚是不是真如他那两个小徒弟说的那样对自己有所特别,但是和尚这一张无欲无念的脸他还真的没法去揣测他心里的意思,所以在安分了不到五分钟后,旺达还是凑到和尚身边小声道, “宝贝儿,你为什么想要还俗啊?” 这话让和尚下意识看了旺达一眼,他冷色调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还是挺有威慑力的,旺达莫名地有了几分紧张,心里也有些打鼓,可是和尚似乎是并不想和旺达解释这种问题,不过看旺达这幅好奇的样子,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因为我马上就不配做出家人了,不配做陆过和薛业的师傅了。” “啊?” 一听这话就愣了,旺达不太明白这事从何说起。和尚见状也不解释。正巧这时,张琴芳的丈夫回来了,可等他一拎着公文包走进屋子,看到这布满了法阵和符纸的客厅这个本来就显得脾气不好的男人立刻脸色阴沉地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张琴芳你他妈有毛病吧!在家里弄这些东西你想干嘛!神经病!你们滚!都快滚!” 男人大吼着把公文包丢在沙发上,说着还用手指点着旺达和和尚的脸破空大骂起来,而原本还躲在里屋的张琴芳一听到丈夫的声音就吓了一跳,赶紧跑出来拦住这个暴怒的男人就开始解释起来。 “老王啊……你……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我……我就是想些办法……我是真受不了了……自从丫头掉了之后,我们俩是没一天睡过好觉啊……这两位都是道行高深的大师傅,一定能帮我们的……” 这般颤抖着说着,张琴芳的眼睛都红了,她吓得不敢靠近门口的男人,说话都忍不住结结巴巴的。旺达一声不吭地在边上看着,心里却莫名地觉得相比起那不着边际的恶鬼,这个女人更害怕的是眼前这个一脸凶相的男人,而几乎就在这个瞬间,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脚把摆在茶几上的鱼缸踹烂,接着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就恶狠狠地把张琴芳的头发给一把拽了过来。 “臭女人!天天在家作死!!孩子孩子生不出!就像个疯婆子一样!你看老子不打死你!!” “啊!!救命!!啊!!” 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丈夫身上浓重的酒气让张琴芳崩溃地大哭了起来。每每在外面应酬喝酒,这个男人回来就会对她施以拳脚,如果说一开始她还会去反抗和与他争吵,那么如今的她却早已经被打怕了打慌了。无数次的社区调解和公婆硬逼着的下跪认错都没办法让这个热衷于家庭暴力的男人有丝毫的悔悟,相反他似乎是认定了这个女人拿自己没办法,所以愈发的对她拳打脚踢,毕竟这关着门打老婆也没人知道,就算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听见了也不会想来管这种闲事,而性格懦弱胆怯的张琴芳也会不好意思把这种丑事说出去,因此才造成了这般的恶性循环。 可惜今天这情况与平时又有些不同,因为旺达和和尚显然都是那种很爱管闲事的人。几乎就在这醉醺醺的男人举起手想打张琴芳的时候,旺达就皱着眉拦在他的身前将男人的脖子给扼住了,而当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惊恐地大叫后,这位黑发黑眸的死神先生先是用带着手套的手把他轻而易举的举了起来,在将视线落在了他布满血丝和血块的脖子上,他先是一愣,接着回过头冲和尚笑了笑道, “宝贝儿,我觉得这事好像不用我们亲自出手了,这位家暴男先生看上去……似乎很不好的样子。” 闻言的和尚也抬眼看了这男人的脖子一眼,在注意到熟悉的血红色痕迹后,他不紧不慢地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接着开口道, “施主,你现在还觉得鬼比人可怕吗?” 和尚低声冲张清芳说着,声音里有些诡异的深意,被吓坏了的张琴芳茫然地捂着眼睛发了会儿呆,接着忽然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呜呜……我……怕……” 声音哆嗦地断断续续说着,和尚见她这副情绪失控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了。从他今天到了这女人的家里之后他就觉得这事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哪里透着些不妥,起先他也没弄明白,但是当看到那卧室门口的血红色脚印时,他却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再见到张琴芳的丈夫的态度后,他更是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大体猜了出来。 “你说你长期受恶鬼的骚扰,可是时隔那么多久你却安然无恙,反而是你那个丈夫双眼发青,头顶发黑,脖子上更是有那恶鬼留下来的血手印,刚刚听你说你是在失去了你的女儿之后才开始遇到这种情况的,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女儿长久以来的都试图回到你的身边呢?” 和尚的话让张琴芳一愣,她似乎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可能,所以脸都煞白了起来,见她这幅难以置信的样子,和尚却十分淡定,似乎是联想到某些他自己也难以释怀的经历,所以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暗沉起来。 “对于父母来说,孩子也是分受欢迎和不受欢迎的对吗?当你们不想要他们的时候,你们就可以随意地决定他们的生死是吗?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卧室门口到处沾着血红色的污渍吗?因为那就是你那流产的女儿支离破碎的身体……” “啊!!!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双眼通红地大喊了起来,张琴芳似乎是被和尚的描述吓坏了,趴在地上就大声干呕起来。一边的旺达见和尚这幅冷漠尖锐的样子莫名的有些难受,因为他明显从和尚刚刚说的那些话里感受到了他对于自身遭遇的厌恶情绪,联想到是自己让和尚面对了过去的一切,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了几分歉意,而在下意识地走过去想将崩溃的张琴芳扶起来后,旺达却忽然听到这浑身哆哆嗦嗦的女人用低低的声音边哭边开口道, “我不是故意害死丫头的……是老王打我……他喝了酒,踹了我的肚子……他说他不要女儿,要我去医院打掉,可是那是我的丫头啊……我怎么……怎么忍心……我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可是老王在门口拼命地踹,还用椅子砸门,我打电话让我妹妹和妹夫来救我,可是……可是他们只当我和老王是在斗气都不愿意过来……然后老王就把门砸开了……然后他就把我的丫头给……给杀了……我痛得在地上打滚,可是也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来救我……呜呜……” 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让人齿冷,光是想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旺达就有些面色沉重,他从出身就没有父母,对于亲情这回事他有着比常人更执着的执念,而听着张琴芳的话,和尚也是皱起了眉头,再将视线落在被旺达锁在厕所里的男人身上后,他先是面色冰冷地闭上眼睛,接着低低开口道, “一命抵一命……那他倒是死的不冤。” 这话的意思让张琴芳楞了下,看了眼趴在厕所门上不停地朝外面大骂的丈夫她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他的丈夫杀了她的女儿,真要是说到夫妻情分,他们之间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想到了多年以来他对自己的恐吓和殴打,她想到了那个化为血块而死的丫头,而将她的表情变化一览无余的和尚见状只是将自己手上的那串佛珠脱下放在张琴芳的手心,接着淡淡道, “今晚你什么都不用管,丫头不是来难为你的,自然不会害你。卫生间本是阴气汇聚的地方,我在外面步了法阵,他必然是九死一生。待会儿无论你听见任何声音你就只当没有听见,等事情了结,你拿着这串珠子去找一个叫柏子仁的人,你的女儿只需要你一个母亲,今后你就好好待她知道了吗?” 和尚的话让张琴芳有些回不过神来,同样一脸错愕的自然还有旺达。他似乎是完全没料想到看似淡漠无害的和尚会说出这番话,更没有想到他故意支开自己的两个小徒弟居然是为了做这件事,而显然一早就将这一切布置周全的和尚已经不在乎旺达和任何人的想法了,所以他只是将自己的双手合十,最后开口说了一句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孔慕言靠坐在机场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他的发顶已经长出了淡金色的发根,蔚蓝色的眼睛搭配着东方人的五官,莫名的有一种混血独有的魅力。他的装扮并不出挑,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却都有着自己独有的品位,在他的脚边放着行李箱,上面摆着个奇怪的陶瓷罐子,而他的眼睛落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他忽然小小的勾了勾嘴角。 【柏子仁】 张琴芳的女儿我给她送过去了,你可以放心了,不过以后这种送子观音的事就不要老是找我了,我好尴尬。 【孔慕言】 恩,辛苦你了,回国后请你吃饭。 莫名的感受到了那位阎王大人的怨念,孔慕言缓缓地打了几个字过去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而在回了个兔斯基摇头晃脑的表情后,柏子仁发来了这样一条消息。 【柏子仁】 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通的?我本来以为以你的性格,估计不愿去见你的父母,现在看到你还俗之后的做法,我都有点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了解过你。 这话让孔慕言下意识一愣,似乎是在思考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也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在做出还俗这个决定之前他自己也有思考过很久,鉴于当时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他一点意见,所以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想法就去做了。如今想起来,或许是冥冥中这一切已经有了定数,而在思索了一会儿,他这般回答柏子仁道。 【孔慕言】 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我师傅说的话了吧,没有经历过任何尘世考验的修行根本不算修行,贪嗔痴念爱欲念,总得在人世间走一遭才算大彻大悟……我怨恨丢弃我的父母,也在意我弟子的感受,我会为这世间的不公而感到愤怒,我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看破红尘……人情世故对于我来说很陌生,但我是个普通人,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孔慕言的回答让柏子仁莫名的有些感慨,似乎是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那种复杂,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孔慕言倒是挺坦荡,看上去也不介意和作为朋友的柏子仁聊聊这方面的话题,因为在将刚刚那一大段话发出去之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孔慕言】 我把我妈带回去和他团聚,那之后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了。她在骨灰盒里已经咒骂了一路等下飞机就把那个老渣男给碎尸万段了,所以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好掺和的了,今后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做和尚我也可以做老师做医生做二人转演员,当然了,我还可以去谈恋爱。 【柏子仁】 和旺达吗? 【孔慕言】 →_→ 孔慕言回了个不言而喻的表情,原本正在给他家杜茯苓捶背的柏子仁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如果说孔慕言会选择还俗这件事已经是在他的意料之外,那么那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最终走到一起则是差点颠覆他三观的盖世奇闻。偏偏旺达在走之前来和他们道别时,还不忘和柏子仁炫耀自己如何将冷若冰霜的和尚勾引的死心塌地,言辞间只差没将人高马大的自己形容成了一只至少有六千年法力的公狐狸精。 可是或许只有和尚自己才知道,早在头一次见到旺达的那天,他就已经被那双直愣愣盯着自己,坦白了一切爱慕和情谊的眼睛所迷惑,听到了沉闷孤寂的内心深处缓慢而渐渐复苏的心跳。 这般想着,若有所思的孔慕言发完最后一个颜文字表情之后也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在他的不远处有个黑发黑眸的异国男人正一手牵着一个小光头缓缓朝他这里走来,而孔慕言光是听见他们不停争吵的对话就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给你们买冰淇淋了,现在快叫我师夫吧,快叫快叫。” “谢谢你,师母,辛苦你了,师母。” “不是师母!是师夫!你们的中文理解能力很有问题啊!!来!和我学!师夫!师夫!” “师母——师母——师母母——” “………………”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仓央嘉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