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伤》作者:回南雀   文案:本文为架空幻想,私设与现实生物学无关。   我的肚子上有一道疤,是经年难愈的陈伤。   霸道狂犬攻x苦逼beta受;先婚后爱,abo生子狗血。   攻:宋柏劳,受:宁郁。 第一章   【我曾经也想反抗命运,不甘如此无为过一生,可这个世界却不容我大胆忤逆。】   如果说啼哭代表着婴儿对人世的第一印象,那名字就是他们来到这世间获得的第一份礼物。   有的拆开是美好的祝愿,有的是恶作剧般的惊喜,还有的……则是一坨狗屎。   我不是说我的名字是狗屎。宁郁,郁彼北林,郁郁苍苍,郁金香,寓意都挺好,虽然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不用想,宁夫人必定是“郁郁寡欢不得志”。   据说这名字还是报户口当天,她实在没办法了才花两秒钟给取的。我庆幸她没给我取“宁无用”、“宁垃圾”这样的名字,不然我在社会上或许更难行走。   而造成她如此厌恶我的原因,还要从一百年前说起。   一百年前的某一天,这个世界突然被一种新型致命病毒侵袭。   达尔文定然也想不到,人类花了几百万年从猿人进化为智人,仅仅用了一百年,就被名为“c20”的病毒打乱了步调。人类有序的进化因为c20突然避开康庄大道,走上了一条未知崎岖的险路。   c20病毒擅长潜伏,抗药极佳,短短几个月席卷全球,就连发达国家最先进的疫苗研究室都对它莫可奈何。而在迅猛的爆发期后,它以一种诡异的规律杀死人类——在被c20感染期间a、o血型拥有完全免疫,b血型有一定免疫,而除此之外的血型则完全免疫失败。   Ab血型与特殊血型者大量死亡,如今这个被c20肆虐过的世界只剩下abo三者血型。并且病毒伴随变异,每个对应血型的人类分别出现了犬牙、性腺、***、发情期等一系列返祖兽化现象。   至此,除了可以用染色体和**官区分性别,在c20的演化下,人类生出了一套ABO性别体系。   为了与传统血型区分开,abo性别体系对应仅存的三种血型被冠于“alpha”、“beta”、“omega”的名称。   我的染色体显示我是男性,我的身体外在拥有完整的男性器官,体内则有一个不是那么健全的生育囊,我又是个b型血,医生经过缜密的检测,断定我是个beta男性。   这可给宁夫人刺激大了,血型不仅决定了我的社会地位,也决定了她的。   变异使beta无论男女都拥有孕育生命的能力,可这个能力非常有限,生育囊使用过一次后就像被撑破的气球,很难再坚持到下一次使用,所以通常我们作为母体一生只有一个孩子。   我的父亲据说是个有钱的alpha,按照遗传规律,我有一定几率会是四型血中的任何一种。当时宁夫人与对方达成约定,生下a或o就让她进门。宁夫人赌上自己唯一的生育机会,赌上自己未来翻盘的可能,心心念念想生一个贵子。   可她赌输了,我是个草包。   25%的几率,生个ab死了也就死了,我偏偏是她最不希望出生的那个孩子。   要说每样事物都有自己的鄙视链,b男应该就是abo三型血的歧视最底层吧——平庸,无用,乏善可陈。   她是有理由厌恶我的。   可我总以为她不至于恨我。   是我天真了。   “你再说一遍,我……我没听明白。”   我震惊地抬起头,银勺落入咖啡杯里,发出刺耳的磕碰声。宁诗平静地望着我,按照我的要求将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又说了遍。   “嫁给宋柏劳。”   我愣愣看着她,半天没反应。   “一千万。”她完全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价码还可以谈。”   我张了张口,一时有些失语。多年没联系,她今天突然主动约我见面,我以为这次会有所不同,我以为我们会以简单的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的身份相见,我以为她只是想与我叙旧。   结果我以为的都没有发生,她一开口就让我嫁人,对象竟然还是宋柏劳……   “不是价码的问题。你去找别人吧,我没兴趣。”   我作势就要起身离开,她不急不缓地再次加码:“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吗?你嫁过去,我告诉你那个孩子在哪里。”   我一下因为她的话顿住身形。我们再怎么闹翻,知子莫若母,她实在很懂得拿我软肋,也知道怎么戳人痛点。这七年来我模糊一切过去的记忆,洗澡时甚至不敢去看自己的身体。她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费。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僵持了一阵,最终我坐了回去。   我拖了拖椅子,低声问她:“你……你说清楚,哪个孩子?”   “还有哪个孩子?”宁诗隐隐露出唇角一抹微笑,像是胜券在握,“你七年前怀的那个野种啊。”   她的言语仿佛一只巨手,将我心底那道结痂的伤口硬生生撕开,一个字一个字戳进去,化作血肉里的沙,使每一次心跳都会生出绵延的剧痛。   我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想从里面看出谎言的成分。奈何宁夫人演技高超,从来都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哪可能轻易让我看穿。   “那不可能……”我不自觉抚上小腹,隔着衣料,那道伤疤灼烧着我的肌肤,像是要再次迸裂开来,流出鲜血。   七年前我的确怀过一个孩子,可离开我身体时,孩子才五个月。按照如今的医疗水平五个月的孩子也不是不能存活,可是他并不是因为早产离开我体内的,这一点我和宁诗都很清楚。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宁诗勾着唇角道,“当年我留下了他,就是这么简单。你想见他就按我说得做,不想见就当我没说过,条件我们可以另外再谈。”   这话的潜台词无异于在说,就算我对孩子不为所动,她也会设法让我点头。   她这样威胁我,说些不知道真假的话,我要是狠心一些就该立马起身走人。可她又实在很了解我,知道只抓住这一点要害,对付我便绰绰有余了。   她这心机和城府哪里是对儿子,简直把我当仇人。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颤抖:“夫人,我是你儿子,七年没见面,一见面你就只有这些对我说吗?”   她默默注视我片刻,细眸微眯,勾起一个笑来:“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开场,那我们重新来过。你最近过得好吗?”   这个开场我也不喜欢。   我强撑起笑来:“挺好。”   “是吗?”她露出了一个玩味的表情,“可我听说你两年前被吊销了烘焙师资格证,这也算‘挺好’吗?我是不太明白你对‘好’的定义。”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光彩夺目,长发盘起,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碎钻组成,缀以硕大水滴形钻石的项链。她习惯性地抚摸那条项链,这样别人就能注意到她的脖子,注意到她的脖子,就能发现她颈后狰狞的咬痕。   她总是把精力花费在这种无用的东西上,沉迷于伪装一个Omega。可她所在意的上流圈,那些拥有灵敏嗅觉的a和o根本不会被她骗到,他们只会装模作样与她攀谈,转身又笑她东施效颦。   不过她的确把Omega那股高高在上的腔调学得很好。   “你调查我。”   逐渐紧张的谈话气氛令我们两个同时敛起了笑。   “你抄袭人家Omega的作品,被国际蛋糕大赛取消参赛资格,之后又因为在比赛上殴打参赛者被吊销烘焙师资格证,这么大的事儿我还需要调查?你丧家之犬一样从法国回来那一天,朱璃就拿着你的事假模假样来‘关心’我了。多亏了你,我那几个月在朱家整日抬不起头,都快丢脸丢尽了!”   我蜷起手指:“我没有抄袭,我……”   “那又如何?”她嗤笑着打断我,“没有人关心过程,成年人只看结果。宁郁,我从小辛苦养大你,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就算你是beta,我仍然精心养育你,送你进名校,为你请名师,你怀了野种还给你擦屁股,你到底有哪里不满意的?”   最后一句话可谓振聋发聩,震得我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甚至有点反胃。   一幕幕记忆碎片自我脑海中闪过。她每日打扮地花枝招展,坐各色alpha的车外出,再喝得醉醺醺回家;她哭着用烟头烫我,问我为什么是beta;她把我推到朱璃面前,让我叫他哥哥;她将一叠钱甩在我脸上,说我丢尽了她的脸,要我滚得越远越好……   现在,她问我有哪里不满意。   “不,我没有什么不满的。”我指甲抠着掌心,“我很感谢你养大了我。”   “既然没有不满就不要总是甩脸色给我看。”宁诗眉头稍展,她轻轻靠在椅背上,重回今天的主题,“我养你这么大,花了那么多精力,现在怎么也到你回报我的时候了。你嫁给宋柏劳,我给你两千万作为嫁妆,并且告诉你那个孩子在哪里。如何?”   我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宁诗总是对我说,有别人在的时候就要叫她“夫人”,这样她事后就会给我买糖吃。我就算心里不愿意,但仍然会为了那点甜头傻傻照做。宁诗掌握了糖果,也就掌控了我。   曾经我以为宁诗已经失去了她的糖果权杖,我不会再随她揉搓。   可时过境迁,原来一切都没有变。   “关于孩子,空口无凭,你要我怎么信你?”我沉默半晌道。   她嗤笑着掏出手机,捣鼓一阵,将屏幕朝向我。我看到那上面是个七八岁男孩子的照片,激动地一下子倾身要去夺她的手机,被她先一步收了回去。   她将手机放回包包里:“只要半年,半年后我就带他来见你。你是beta,嫁给一个alpha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一场百利无一害的婚礼,之后你可以得到旁人难以企及的金钱和名誉,甚至与你的孩子父子团圆。宁郁,我是你的话我在半小时前就同意了。”   我咬着唇手心汗湿,脑海里都是那个孩子的身影。年龄差不多,长相虽然没看清,但似乎是个漂亮的男孩子,难道……宁诗当年真的没把孩子处理掉?   我喝了一大口自己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好半天才冷静下来:“为什么是我?朱璃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十年前我跟随宁诗进到朱家,第一次见到朱璃时,我以为自己见到了仙子,他是我见过的长得最美丽的omega。   朱家正正经经的嫡子,又是个Omega,他们为何要舍近求远选择我?难不成宋柏劳还记挂着学生时代那些恩怨,誓不与朱璃成婚?   那他该更看不上我才对,毕竟我与他的过节更大。   “朱璃?”宁诗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很难想象她优雅的红唇中能吐出这样刻薄的话语,“与夏家敲定婚事后,那个小贱人一时忘形去酒吧狂欢,结果发情期提前到来,在厕所稀里糊涂就被别的alpha标记了。平时装得像模像样,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婊子。”   看来我不在朱家的这些年,他们两个的战争依然激烈。那个漂亮、聪明的朱璃竟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实在让我难以想象。   “可我甚至不姓朱。”   宁诗不以为然:“宋柏劳也不姓夏。”   “他是夏家正儿八经的继子,我不是。”   宁夫人容貌出色,谈吐不凡,很受上流人士的喜爱。最终找到朱云生这个归宿,她也算花了不少手段。可惜朱云生同很多alpha一样,什么都给,就是不给名分。因此她到现在还是有名无份,只是朱云生的情人。   我一个情人的儿子,就是要代表朱家出嫁,又哪里来的资格?   宁诗自然地抚上自己的项链,笑得璀璨生姿:“你答应了,云生就会娶我入门。”   我明白了,我是她嫁入豪门的通行证。   她钻营十几年,努力了那么久,绝无可能放弃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她会不择手段地让我同意这门婚事,威胁、利诱说不准都只是她的开胃菜。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做?”我试探着问她。   宁诗挑挑眉,明明是在笑,眼神却很冷:“宁郁,你既然问到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因为你,我已经错失过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你再搞砸,让我在朱家难做,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你不会想知道我要怎么对你,还有你那个孩子的。”   “ 别,别动他!”只是短短十分钟,我便完全相信了她关于孩子的说辞。   我害怕极了。我害怕宁诗这七年没有好好对他,更害怕将来他会成为第二个我。   “当然,你乖乖的,这些都不会发生。”宁诗许是看我脸色不对,很快又缓和了语气,“宋柏劳有什么不好呢?他都不介意你是beta,你能嫁给他,是多少omega求也求不来的事,你该感到幸运,懂得知足。”   我一下攥紧双手,心脏剧烈的鼓动差点冲破胸腔。   “他不会娶我的。”   宁诗道:“可是他同意了。”   我惊诧地瞪大眼,整个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好久不见~此文为幻想架空,文里的私设均与现实生物学无关。 第二章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原罪,生而为人或许就是我的原罪。】   我的小腹和后腰上各有一道纹身,原本是为了遮掩剖腹的竖切伤口被宁诗硬拖去纹的。她的意思大概是纹点花啊草啊盖住疤就行,我却偷偷让刺青师纹了一道更狰狞的伤疤——破开的皮肉,鲜红的肌理,乱七八糟的粗糙针脚,就像被人用利剑贯穿了身体。   这简直是在赤裸裸地与宁诗对着干,她愤怒地盯着我的身体,狠狠甩了我一巴掌,骂我是不思进取的废物,然后将身无分文的我丢在了偏僻的刺青店门口。要不是同样在店里纹身的梁秋阳见我可怜慷慨解囊,我恐怕就要被刺青店主以“霸王纹身”为由扭送警察局了。   别说宁诗不能理解,连我都无法理解自己那一刻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其实并不喜欢那个孩子,也没有想过要生下他,但当他真的离去时,我又觉得无法释怀。   梁秋阳说那可能是因为我的“母性”本能,我觉得他说得不对,那可能只是我的矫情。我矫情的认为,自己不应该忘记。   “驯养我吧。我不过是成千上万只狐狸中的其中一只,跟别的没什么不同。你要是驯养了我,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你独一无二的狐狸。”   我调整了下摄像头,让镜头能更好的对焦到我肩膀以下的部位。   “不好意思,昨天做饭时手受伤了,不能碰水,只能改做播音主播了。”我伸出手,给镜头后为数不多的几名观众展示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   伤口就在指关节处,侧面两厘米左右的一道,不算深,但昨天流了不少血。   作为一名烘焙师,整日与厨房打交道,终日打雁反叫雁啄瞎了眼,这一切还要怪宋柏劳。   我做饭时习惯开着电视,这样能让屋子里有些人气。一般是新闻之类的,有时候也会看些比较闹的综艺。   昨天我正削一枚土豆,突然从新闻男主播口中听到了“宋柏劳”三个字,手一快,刀锋贴着果肉劈进了肉里,还好我及时收住了力,不然怕是要去医院挂急诊。   我冲进客厅猛抽纸巾压住伤口,耳边听到了更多的内容。夏家当家人因病去世,作为继子,宋柏劳继承了夏家旗下所有的产业,一举成了百亿富豪榜最年轻的黄金单身汉。   怪不得朱家不愿放过这个香馍馍,换人也要与搭上这艘大船。   “只是小伤,给我两天就能好。”   两年前被吊销烘焙师资格证后,我就一直在一家叫做“琥珀”的直播平台上直播蛋糕制作过程,人气不算高,与琥珀其它大热游戏主播不能比,但勉强糊口还能做到。不过年前因为有人爆出我曾经在国际蛋糕大赛上抄袭别的选手的事,直播间的人气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特别是那位“受害者”很快也在琥珀开了直播。   各类创意赛事、艺术类职业一向是Omega的专属领域,没人会相信一个beta的辩解。宁诗有句话说对了,成人不在乎过程,大家只看结果。   这个世界,如果说a是国王,o是王后,那么b大概是只配给他们提鞋的仆人吧。   屏幕右侧滚动的留言墙上稀稀拉拉多出来几条评论,都是让我注意安全的,同时直播间的人数肉眼可见的开始下降。   果然还是不行啊。我一个直播做蛋糕的,既不露脸,也没有什么搞笑天分,本来名声就不好,突然不做蛋糕改读儿童读物,不是作死是什么。   明天看来就算手没好也要接着直播了。   “嗯,我会注意安全的。那我接着念……” 心里叹息一声,我将平摊在桌上的书本又翻了一页。   故事书念到1/3,我和在线的几个观众告别下了直播。说了一下午的话,我有点口干舌燥,去冰箱开了一罐冰啤。   喝了几大口,拎着易拉罐回到电脑桌前。刚打开浏览器,随意游览了几个常去的网站,右下角突然跳出来一个新闻视窗。   ——夏盛集团董事长宋柏劳或会在今年内与朱氏木业公子朱璃完婚。   我没有防备,手一颤,滑动鼠标的动作太迅猛,碰翻了一旁的易拉罐。冒着泡沫的酒液瞬间倾倒下来,洒满了键盘。   媒体的消息倒是很精准,“宋柏劳”、“今年内”、“与朱氏木业公子”、“完婚”,都对了,就是对象没搞准。   要嫁给宋柏劳的不是朱璃,是我。   酒液顺着桌面滴落,我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抽取纸巾擦拭键盘,关闭系统。折腾了老半天,手忙脚乱的才总算将电脑收拾干净。   刚要明天带伤上阵,这下却连吃饭的工具都没有了……   我索性打开手机登录账号上琥珀请了一天假,打算先晾一晚电脑,明天看看能不能照常运行,如果不能再去维修。   到了第二天,我怀着期待与忐忑,慎重地按下电脑起动键。等了半天,显示屏毫无反应,平静的犹如深夜一望无际的漆黑海面。   “果然坏了……”我垮下肩,长长叹了口气,吃过午饭后认命地带着电脑去了专卖店维修。   最近天气都不太好,出门前我看了天气预报,多云有小雨。   自从我在家搞直播后就已经渐渐不大出门了,家里连把伞都找不出。我看窗外除了云层厚实了点,好像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雨,抱着一丝侥幸放弃了找伞的念头。   结果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我一出地铁口就见外头雨势颇大。哪里是小雨,分明是大雨。   所幸商场大门离我只有五十米的距离,将笔记本顶在头上,冲刺过去倒也没淋到多少。   我在门廊处不断拍试身上沾了雨珠的衣物,不远处的门童看了我一眼,拧着眉调开了视线。   感受到了他的嫌弃,我垂下头,又走远了一些。   大门外缓缓驶来一辆气派的加长豪车,黑亮的漆面就算挂上雨珠都像是钻石点缀着高级丝绸,璀璨的要叫人移不开眼,几乎路上经过的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去看它。   门童一下成了变脸怪,笑容谄媚地打着伞迎了出去。车里缓缓跨出来一名年轻女性,这样冷的天只穿了件单薄的连衣裙加一件羊绒大衣,伞太低看不到她的长相,手里似乎还抱着个不大的孩子。   看起来是个Omega,该是哪家的阔太太。   我收回视线,夹着电脑坐电梯上了商场的顶楼,依着记忆推开了专卖店的门。   可能下雨的关系,店里人并不多,但我仍然不太适应。人越多,我就越紧张。这两年远离人群的生活,让我渐渐变得不喜与人接触。   “就是……就是泼了水,今天开不开了。”   好不容易和店员道明来意,他检查了下我的电脑,说能修好,就是等待时间有点长,要三四个小时。   “能修就好。”一听能修好,我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维修的钱我还能负担得起,但要我再买台新的,就真的恕难从命了。   “那你下午再来取吧。”店员开给我一张条子,让我下午凭条取机。   谢过店员,离开专卖店后我找了家拉面店吃了碗素面,坐了大概有两小时,实在坐不下去了,就结账去商场里瞎逛消磨时间。   这一逛,不知怎么就逛到了母婴区。   母婴区十分安静,有专门的儿童游乐室不说,还设了两间vip室,拉着卷帘一派神秘,想来是为了那些不想和beta们同场购物的Omega准备的。   说是人人平等,但不平等的细枝末节生活中却处处可见。   我摸着一件粉嫩的小衣服,认真思考着七岁的孩子该穿多大的衣服?好像这里只有小宝宝的衣服,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童装区?也不知道那孩子是alpha,Omega还是beta,下次见到宁诗要问问仔细,不然都不好给他挑礼物。   “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可能看我一个人发呆十分可疑,引来了营业员的关注。   我尴尬地连连摆手:“没,没有,我就看看。”   就像害怕营业员追出来一样,我头也不回地快步出了母婴区。   可能是中午面汤喝多了,尿意来的突如其来。我在商场绕了一大圈,找了近十分钟才在隐蔽的角落找到b男洗手间。   解手期间,我一直觉得怪怪的,但到底哪里古怪也说不上来,就像是被什么人盯视着。   每座小便池前都按了一面镜子,镜子里并没有映照出我身后有其他人,倒是完完全全照出了我快要遮住眼睛的一头乱发,还有苍白泛青的肤色。   怪不得门童看着我的表情那样嫌弃,跟个八百年没睡觉的吸血鬼一样。   暗笑自己多心,我理了理头发,拉上拉链一回头……一个小男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捂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差点忍不住要发出惊恐的尖叫。   对方大概五岁左右,身高只到我的大腿,穿着一身驼色格子背带裤,一双大眼睛黑亮水润,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那道视线原来不是我的错觉,真的有人在背后看着我。   我平复了好一会儿心跳才恢复正常,在此期间对方一直维持着同一副表情和姿势,瞧着渗人得慌。   我蹲下来,问他:“你做什么看着我不出声?”   小男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视着我,脸上面无表情,像是没听懂我的话。   “你妈妈呢?”   他还是不理我。   我以为他是听力有障碍,在他耳边极近地打了个响指。他猛地一眨眼,显然是听得见的。   我想到外面找找看有没有他的家长,扫了圈发现周围十分空寂,连个人影都没有。   再一转身,又吓了一跳,他跟着我出来了,并且贴得我很近,一只手还抓上了我的上衣下摆。   我将他抱起来:“你到底谁家孩子啊?知道你妈妈在哪儿吗?”   小孩漂亮的跟个瓷娃娃一样,连反应都不似凡人,要不是他有温度又很柔软,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植入程序的人工ai了。   “你知道妈妈或者爸爸的手机号吗?”我一手拿出手机,不抱期望地询问对方。   没想到这次小男孩眼珠突然动了动,朝手机伸出了手。   “是不是想到什么?”我忙把手机给他。   他双手捧住手机,缓慢地不是太熟练地按下了一串数字,然后将手机还给了我。   “是你父母的号码吗?”我问他。   小男孩冰塑雪雕一般,不言不语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拨通了手机上的号码。   过了很久电话才被接通,对面传来一个礼貌的年轻女声:“喂,请问哪位?”   “呃……我捡到一个孩子,请问是您丢的吗?”   对面静了片刻,女声变得冷漠无比:“我还没结婚哪来孩子?要骗钱找别人去,我很忙。”   说完挂断了电话,之后无论我再怎么打对方都不接了。   “她说她没有孩子,你给我的不是你妈妈的手机号吗?”我的疑问注定没有答案,小男孩安静地坐在我胳膊上,除了眨眼,一张脸跟凝结了似的,没什么感情波动。   这可怎么办啊……   就在我一筹莫展,想着将他交给商场服务台时,小孩忽然伸长了胳膊,指了指我们头顶上方的一块标示牌。   我仔细一看,上面除了标明电梯厕所的位置,还标明了与商场相邻的一座商务楼的所在。   我去年来的时候商务楼还在进行最后的施工,据说是被一家大公司买下做总部大楼了。如今一年过去,那里应该早有人入驻办公。   “你父母在那里工作?”   我也就随口一问,没想到这次对方竟然点了头。动作幅度虽小,但的确是一上一下地点了头的。   有了明确的目标,我也好办许多。   “那我带你去找他们。”   我也就是日行一善,想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可当我抱着孩子最终走到气派的商务楼前,仰望门楣上古铜色的“夏盛”二字时,老实说除了拔腿就跑,已经完全忘记初心了。   怎么会这样巧,这栋楼竟然是叫夏盛买去做了新总部?   从前这是夏家的夏盛,前不久,它成了宋柏劳的公司。   我不久要嫁的那个宋柏劳。   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过去七年间,我哪怕一次都没有听到过关于宋柏劳的消息,也没有在哪里见过他。可自从答应了宁诗的要求,就像开启了什么孽缘开关,突然间就哪哪都是这个人了。   门口保安看见我傻站着不进去,过来问话:“先生您找谁?”   我一下醒过神:”哦我找……我找这孩子的父母。”   公司员工千千万,就算到了夏盛,也不一定就能见着宋柏劳吧。   保安狐疑地看了看我怀里的小男孩,突然猛一瞪眼:“哎呀这不是小少爷吗?”   我心里也是猛地一惊:“小……小少爷?”   能被夏盛的保安称为“小少爷”的……   我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想,对方就热情地拉着我胳膊将我拉进了门,来到前台处。   “小少爷来了!”   前台坐着两个年轻女孩,诧异地打量了我一番。   一个说:“听李助理说今天新保姆会带着小少爷过来找老板,你就是新保姆吗?竟然是个男的。”   另一个说:“我带你上去吧,来,跟我走。”   我想说我不是什么新保姆,可人一多就紧张的毛病让我一时处于失语状态,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跟着他们的指示行动,头脑一片空白。   前台小姐刷着自己的卡带我们过了闸机,再是乘上同样需要刷卡的电梯。按下最高一层28楼的按钮,轿厢里一片寂静。   “你……”上到十楼时,对方突然出声。   我正紧张的每个毛孔都在战栗,听到她的声音一下抬起头,轿箱三面都是深褐色的镜面玻璃,如实映照出我此时惊惶不定的模样。   对方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尴尬:“我想说宋总可能正在开会,你要在办公室等他一会儿了。”   宋总……   夏盛哪里还有第二个姓宋的敢称“总”?   真是宋柏劳。   前台小姐眼里闪过一抹惊疑:“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不舒服吗?”   我相当不舒服。原本我以为我可以,但现在才发现好像不可以。我甚至可以听到我的牙齿因恐惧而上下磕碰的声音,持续性的战栗让我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电梯在这时叮地一响,28楼到了。   “请吧。”前台帮我挡住门,让我先行。   28楼一出电梯门就是一个开阔的会客室,地上铺着柔软的墨蓝色的地毯,环形落地窗让整个空间明亮又不失厚重,右手边是用玻璃墙划分出来的封闭式空间,锁着门,但从摆设来看应该是宋柏劳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显得分外安静,脚下踩的绒毯吸音效果十分了得。   “在这里等等哦,我已经给宋总助理发过信息了。”女孩正要跟着出电梯,突然耳麦里传出动静,似乎是同事找她有什么要紧事。   她皱了皱眉:“不好意思,我这边有事要去忙了。你自己在这等一会儿吧,吧台上的饮料水果可以自取哦。我先走了。”   “喂……”我往回走了几步,想叫住她让她先不要走,对方却一心与耳麦那头的同事交流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电梯门在我眼前无情的合上,我愣愣注视片刻,叹了一口气,将怀里的小男孩放到地上,任他自由活动。   “你自己在这里等你爸爸好不好?”这会儿再看小男孩的五官,明眸皓齿的,倒的确有几分宋柏劳的影子,“叔叔有点急事就不陪你了。”   说完我就想溜,结果没走几步大腿上的裤子就被人从后面扯住了。我回头去看,小孩紧紧攥着我的裤子,我竟然从他木然的脸上看出了一点不情愿。   “乖啊,我真的要走了。”到底是小孩子,我很轻易就掰开他的手。   可走了几步,他又抓住我。   我们就跟拔河一样,他拽着我,我拖着他,想尽办法不让对方如意。   就在我俩纠缠之时,叮咚一声,我被这响声震得浑身一哆嗦,僵硬地看向电梯方向。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下半张脸覆着黑色止咬器的高大男人逐渐展露身形出现在我眼前。刘海用发胶固定,梳到脑后,露出整个光洁的额头,如此便使得一双眼尤为深刻。他一身西装,双手插在裤兜里,只是这样看着他,我脑海里便不自觉闪过“触目惊心”四个字。   字面意思,一见他我就觉得心惊肉跳。   他看到我的脸,先是眯眼想了片刻,几秒后终于像是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找到了我的影像,眉头逐渐松弛,眉梢挑起一个我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弧度。   “是你啊。”   七年没见,他或许早就忘记我的名字。   不,他从以前就没认真记过。   “好,好久不见。”我强装镇定地伸出手,“宋柏劳。”   作者有话说:柏这个字,作为姓念“bai”,作为名念“bo”。 第三章   【我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自己陷入了绝望。】   我伸出的手被宋柏劳直接无视了。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态度十分倨傲:“你来这里做什么?距离我们的婚期应该还有两个月吧。”   我简直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有个洞现在能直接通往一楼,我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哪怕粉身碎骨。   “我……”我傻傻看着他,喉咙发紧,吞吞吐吐。   有时候我真恨自己,明明心里屁话那么多,为什么一到要说出口就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忽然,宋柏劳目光一凝,看到了我身后的小朋友。   “宋墨?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的保姆呢?”他眉间蹙起褶皱,表情有些不妙。   宋墨像是很怕他,没有一点儿子见到父亲的亲热劲儿,反而更往我身后挤了。   “我在旁边商场捡到他的……”我拿出手机,手忙脚乱地调出通话记录,“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但打过去后对方以为我是骗子,又给挂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出现在你面前的。”最后一句话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几不可闻。   “啊!”一直跟在宋柏劳身后,戴着细框眼镜,秘书装扮的女性突然惊呼出声,“我刚才的确收到一通电话。抱歉,宋总……”   女秘书的话验证了我的说法。   “行了,闭嘴。”宋柏劳拧着眉头打断她。   对方立马闭上嘴,不安地垂下眉眼。   宋柏劳从前脾气就不好,这么多年看来也没有改善。   “既然送到了,那我走了。”匆匆说完这句话,我抬步就要去按电梯门。可是宋墨仍然扯着我的衣摆,让我没法自如行走。这让我有些为难,也有些尴尬。   “小少爷,到我这里来。”不过很快,秘书小姐十分有眼色地快步走过来将他一把抱起,让我得以脱身。   我朝她满含谢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电梯口。   “你是不是很得意,这么多年最终还是教你得逞了?”   我食指刚碰触到电梯按钮,身后就传来宋柏劳冷漠又含着浓浓嘲讽的声音。   没有回应,我闭了闭眼,用力按下按钮。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我要的只是和朱家联姻,娶你还是朱璃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不会让他生下我的孩子,自然也不会让你生。”   怪不得他愿意从omega换到beta,也怪不得宁夫人会找到我。omega和beta对他没区别,对朱家也没区别,他们要的不是“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他们要的不过两家的利益,一个形式。这样一想就全都说的通了。   不过他大可以不用担心,就算他让我生我也生不出,我早就没有那种能力了。   “叮!”   电梯在我内心不住祈祷下终于到了,我迫不及待要往里走,结果从里面冲出来个年轻女孩差点和我撞到一起。她十分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穿着一条合体的咖啡色长裙,外套搭在肘间,脖子上戴着黑胶防咬项圈,是个omega。   “不好了,宋先生,墨墨丢了!”她慌里慌张就要扑向宋柏劳,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只是刚扑一半,眼角突然瞥到秘书怀里的宋墨,顿时见鬼一样瞪大了眼。   “墨墨,你怎么在这?我找了你好久,你……你是自己找来的吗?”   我记得她的裙子,在商场门口,门童为她打过伞。   原来我与宋墨小朋友的第一面不是在厕所里。   女孩的出现打断了我的步伐,但也只是一瞬间,之后我更快地走进电梯。因为无法忍耐缓慢的关门速度,甚至还伸手连续不断地按压关门键,希望它能瞬间关上。   我没有抬头去看宋柏劳,不过始终能感到一道凶狠不善的目光凝视着我。像一头野兽,让人浑身战栗。   终于,电梯门逐渐合拢,将那道视线阻拦在外。   “原本宋墨喜欢你才会让你做他的保姆,既然你做不了,就不用做了。”宋柏劳的声音被关在门外,于电梯下行之前闷闷透进来。   电梯一到达一楼,我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大门。去商场拿回修好的电脑后,我没有停留地坐地铁回了家。   轻轻摇晃的车厢内,拉着扶手,我注视着黑色车窗上投射出的倒影,思绪逐渐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我跟随宁诗进到朱家。朱家做木业起家,到朱云生这一代涉足投资圈,眼光精准,手腕出众,很是大赚了几笔,短短几年便成了香潭有名的豪奢望族。朱云生手下资产众多,还是名门私立高中尚善的校董之一。   这所高中学费昂贵,只收优秀的alpha和Omega,照理我是进不去的,可宁夫人不知吹了怎样一番旖旎的枕边风,我竟然被破格入取了。   然而beta就算挤进了上层圈子,也不过高贵之人的笑柄。宁诗如此,我也如此。   他们视我为入侵他们领地的异类,细菌。我的存在好似一个笑话,蔑视了这个社会的规则,破坏了abo森严的等级制度。   一个低贱的beta,竟然也妄想加入ao之列。   我时常找不到自己的课本,它们不是被扔在楼下花丛中,就是被扔进垃圾桶里。也没有人愿意同我坐在一起吃饭,仿佛我身上的病菌会通过桌子长椅传到他们身上,只是一张桌子吃饭都会让他们变成愚蠢的beta。   我在学校里俨然成了一个“隐形人”,无人与我交流,哪怕一个眼神。   我不止一次恳请宁诗让我转学,去一所适合beta的学校,都被她毫不留情的驳回。她并不在意我在学校是否过得愉快,她只是需要我为她妆点门面。   遇到宋柏劳是个意外,他和朱璃都要大我一岁,照理平时不在一个楼,应该很难见面,偏偏我日常被霸凌,是个喜欢独来独往走偏僻小径的怪人。   那天我独自前往化学实验室,抱着课本从教学楼后绕行,走到一半时,突然围墙外传来响动,不多时就见一抹高大的身影从墙头翻进来,稳稳落到我面前。这人便是逃了上午两节课,不知是去鬼混还是单纯睡过头的宋柏劳。   与现在一样,他的脸上戴着黑色金属制成的止咬器,这意味着他已经是个发育完全的alpha。alpha几乎是这个社会力量、权势、独领风骚的代名词,而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是我妈不断更换的“情人”。就算我不被整个学校的ao排挤,也绝不会想要和一个alpha扯上关系。   于是我谨慎地退后一步,本能地想要远离他。   他甩着校服外套的动作一顿,倒是因此注意到了我。   “……beta?”   我不知道他是单纯惊讶于一个beta出现在尚善,还是如其他人一样,有一种被侵犯领地的不悦在。或者两者皆是。   我低垂着脸,非常识相地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耳边传来穿衣服的窸窣声,过了会儿,肩膀被狠狠撞了下,对方像是没睡醒般的慵懒声音再次响起。   “滚开,别挡道。”   他擦着我肩膀往反方向离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我。Beta被称为社会的基石,但很多时候,在ao看来,我们和挡路石也没什么区别。   我在原地呆立了片刻,再次抬脚往前走时,忽然在方才对方跳下来的地方发现了一枚闪闪发亮、反射着阳光的领扣。   那枚银色的领扣十分特别,由两把交叉的剑和一只展翅的白鸽组成,我没有在自己的外套上见过,倒是在朱璃身上见到过。我曾问过他为何会有不一样的领扣存在,他说这是每年年级前三才会拥有的“荣誉领徽”,只有足够优秀的人才配得到,剑和白鸽代表着校训——崇尚和平,但是拥有自保之力。   宋柏劳这人虽然逃课成瘾,还喜欢在学校乱搞,但的确可算得上一个出类拔萃的alpha。   我想着这是重要的东西,就给捡了起来。晚上给到朱璃,想让他代为还给对方。   作为同样拥有领扣的人,我潜意识认为他们两个应该认识,关系说不定不错。事后想想,我又天真了。   当时朱璃见到那枚领扣,再听我复述了一遍当天的情形,神情便有些微妙。   “应该是宋柏劳,拥有领徽的alpha中只有他会逃课。”   他突然问我:“你知道伯劳鸟吗?”   我一愣,摇了摇头。   他手里把玩着银扣:“劳燕分飞的‘劳’指的便是这种鸟。伯劳鸟是一种十分凶残的食肉鸟,喜欢将猎物挂在荆棘上分食,有时还会捕食同类。要我说宋柏劳就是这个名字没取好,太凶了,才会克得他父母分崩离析。”   朱璃告诉我,宋柏劳的父亲叫骆青禾,是名男性alpha,而他的母亲则是一名男性beta,他的“宋”姓应该来自于母亲。   与许多名门望族一样,骆家身为香潭豪门,根本看不上一个beta儿媳。骆青禾是通过和家里闹翻,才最终与自己的恋人结合在一起的。婚后他们很快有了宋柏劳,也算家庭美满。   只是好景不长,骆青禾的家人根本没有想放过他们。既然讲不通,就干脆不讲,直接玩阴的。   他们将骆青禾骗回家,与一名发情的Omega关在了一起。   那个Omega是大财阀夏家的独子,名叫夏乔,与骆青禾有些相似之处,他结过婚有个小孩,而且另一半也是beta。只是对方英年早逝,许多年前就不在了。   Alpha都是被动发情的体质,一个发情期的Omega,一间逼仄的房间,充盈的信息素足以带动骆青禾跟着一起发情。两人被关了三天三夜,再放出来时,已经无可挽回地对彼此进行了标记。   骆青禾的犬牙与夏乔的性腺交换了各自的信息素,从此身上带上对方的气息,再也不会对其他人产生**。这是ao之间缔结的契约,受法律保护,在beta的权益之上。深入的来说,也可称之为ab、bo的婚姻总是无法持久的原因之一。   这世道,并没有人将beta的痛苦放在心上。   骆青禾很快与那个beta离婚,迎娶了自己的Omega。宋柏劳自此失去母亲,与父亲和继母,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omega继兄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朱璃将这一切归咎于宋柏劳的名字,这大概又是omega和beta思维存在巨大差异的地方。要我说这件事的根源分明来自骆家的强求,如果不是他们骨子里的傲慢,无法接受骆清禾与一个beta结合,宋柏劳不用失去母亲,那个beta也不用承受失去爱人和儿子的痛苦。   不过有一点朱璃倒是说对了,宋柏劳的确是只凶残的伯劳鸟。此后的一年多里,我无数次验证了这一观点。   作者有话说:止咬器样子参见狗戴的那种,也有别的款式,不过宋柏劳是基础款的。 第四章   【少年时的白月光?才不是,那是阴沟里的马尿,避之不及的存在。】   “把这个紫色色素加进奶油霜里,不用搅拌太均匀,填充进裱花袋,选101号花嘴……”   电脑修好了,手上的伤也逐渐愈合,我很快恢复了琥珀上的直播,毕竟我没有太多的储蓄可以消耗。   屏幕上陆续跳出观众的发言,因为人数不多,我都一一回复了。   “对,这是丁香花,丁香花的花语……好像是初恋。”我拿起之前做好的粉玫瑰裱花,与刚做的丁香花摆在一起,“好巧,粉玫瑰的花语里也有初恋的含义,不然今天的蛋糕就取名叫‘少女的初恋’吧?”   在不需要面对活人的情况下,我能十分清楚流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完全不会卡壳,有时候甚至能调侃两句。   “我取名随便吗?那是你们还没见过我妈,她取名更随便……”   琥珀是个按时长计费的直播平台,直播间观众越多,待得越久,我的收入也越可观。梁秋阳曾经戏称这是商场停车场制度,店家各施手段留住顾客,停车场收益便会更高。两者相辅相成,才能促进商场做大。   我这家店是越做越差了,或许不久的将来就要被淘汰,让出铺面给更有人气的主播。   在能够直播的日子里,我珍惜当下,对剩下的这些观众总要多两分宽容。他们就算问我与直播内容无关的问题,只要不违规,我都会回答。   “我的初恋?”我流畅的裱花动作一顿,过了会儿才恢复如常,“我没有初恋。”   我的回答没有令提问者满意,对方显然以为我在敷衍他。   【骗人,怎么可能。那初夜呢?难道你还是个处男吗?】   对方完全不觉得,这样的话语已经对我造成了性骚扰。   我为什么要回答这么私人的问题啊……   “不是……”想归这样想,我还是含糊地回答了对方,然后迅速将话题拉回正轨,“这些丁香花要做的紧密一些,不要把底座漏出来,然后再做些单独的花朵,到时可以散落在旁边,做装花的时候会更自然生动。”   但显然对方没有轻易善罢甘休,在我做解说的时候,他同一句话发了好几遍,像是怕我看不见。   【你的初夜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些人便是这样,对别人的隐私有旺盛的窥探欲,并且从不会觉得失礼。   可谁叫对方是我为数不多的客人之一,本来生意就够冷清了,要是再流失他,我这个月的收入恐怕会更加惨不忍睹。   “是个……”我斟酌了下,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混蛋。”   完成蛋糕的装裱,我的直播也就结束了。   “有问题的可以在我的琥珀空间发帖留言,我会尽量为大家解答。”我朝镜头摆了摆手,“好了,明天见。”   直播间人数一点点下降,我退出程序,关闭了电脑。解开围腰,我大大伸了个懒腰,松弛了下自己僵硬的筋骨。   正打算接下来清理料理台,门铃猝不及防响了起来,且十分急促,一声接一声,跟催命似的。   这种按门铃的手法太有辨识度,以至于我没开门就已经知道门外是谁。   “你怎么这么慢?”果然,门一开,架着墨镜的梁秋阳便挤了进来。   我高中未能完成学业,高三肄业后,便离开朱家离开宁诗在社会上讨生活了。宁诗给我的钱不算多,用一点少一点,我租不来太好的房子,只能去找需要与人合租的租屋。找来找去,看中一套筒子楼里的两居室,打电话约好上门一看,来开门的房主是梁秋阳。   刺青店一面我俩都印象深刻,只是没想到缘分这么深,随便租个房也能重遇。   他挺满意我,我也挺满意他的房子,一拍即合,就这么一块住了快七年。   梁秋阳虽然是个omega,却开朗,天真,大大咧咧,与尚善那些人截然不同。后来一问才知道,他的父母都是beta。   “你怎么突然来了?”他之前同我住在一个屋檐下,前几年各自忙碌,他在琥珀做娱乐主播,我在蛋糕店做小学徒。后来我被吊销烘焙师资格证,他看我困苦,便邀我去琥珀发展,说在网上教人做蛋糕没那么多规矩。我试了试觉得还挺适合自己,便这样磕磕绊绊做了下来。   与我不同,梁秋阳歌唱得好,人也漂亮,直播时言语幽默风趣,几年下来人气节节上升,是平台的金字招牌。   去年,他被一家经纪公司挖走,赔付了大额违约金,打算让他进军娱乐圈。半年前他便搬离这里,去做出道前的培训,我也已经许久没见到他了。   我关上门一回身,就见梁秋阳摘了墨镜,叉着腰站我不远处灼灼盯着我。   瞬间我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怎么了?你出那种事为什么不和我说?”他瞪着一双杏仁状的眼睛,眉头蹙起,“报喜不报忧啊?”   我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了。他离开的这半年里,我与人为善,也就出了那么一件值得他这样生气的事。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你说我被人故意爆料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要气死为娘啊!他们都跑你头上拉屎了你还没什么……你……”他勃然大怒,手指指我半天,大概看我实在朽木难雕,气得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竟不说话了。   我站在那里不敢随便接话,半天惴惴地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   茶杯与茶几接触发出“咔嗒”声响,仿佛莱克星顿的枪声,电光火石间的一个信号,梁秋阳那头噌地就跟点燃了引线的二踢腿似的,一掌大力拍在沙发扶手上,早已做好了揭竿而起的准备。   “想当初我在琥珀做一哥,哪个敢碰你,我一走你竟然就被欺负成这样了,实在欺人太甚!我要开直播骂死常星泽和向平那对贱人,看老娘不手撕了他们!”   他作势就要往我房间跑,我哪里敢让他去。今天要是让他开直播开成了,搞不好他就不用出道了,直接等着陪经纪公司钱吧。   我抱着他的腰不让他动:“别……别,他们要是能把许美人经营好,作妖就作妖吧。”   梁秋阳甩不掉我,气得大喊大叫,还在我肩上锤了好几下。   等他发泄够了,我们俩都已是气喘吁吁。   “行了,我不开直播,你放开我。”他推了下我的肩膀。   我小心松开他,慢慢直起身子:“冷静下来了?”   他坐回沙发上,还是有点意难平:“你也太好欺负了。常星泽那傻逼暂且不说,向平他凭什么这么对你啊?你和他师兄师弟的,你也没亏欠过他,老爷子生前还打算撮合你们让你接掌许美人呢。结果他不仅在比赛上联合外人给你使绊子出阴招,你都躲到网上开直播了,他还不放过你,要搞得你直播都做不下去。做什么啊?老爷子不是病死的吗?他怎么搞得跟你有杀父之仇一样啊?”   宁诗给我的钱早晚会用完,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因缘巧合下,我无意中看到了许美人蛋糕店招收烘培师学徒的海报。报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应聘,没想到一下就招上了。面试我的正是蛋糕店老板,我后来的师父向鸿飞。他一共就问了我三个问题:喜不喜欢吃蛋糕?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问完了让我明天来上工。要不是许美人招牌响亮,开了也有几十年,我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遇到骗子了。   那之后,我就在许美人待了下来,一待就是五年。   许美人是蛋糕店,也是我师娘的名字。大家都说我师父是个深情的男人,开个蛋糕店都要用亡妻的名字纪念她。   我也觉得他是个非常好的人,平时慈爱,教本事的时候又很严厉,从来不会厚此薄彼,对每个弟子都一视同仁。就是太一视同仁了,经常当着我们的面把亲儿子都骂得狗血喷头。   向平是师父独子,严格说来我要叫他一声师兄。   他天赋不好,又不肯好好学,师父时常为这个儿子大动肝火。有一阵子甚至想出离奇的馊主意,要撮合我们两个。只是还不等我婉拒,同样察觉老父意图的向平比我还激烈的否决了这个提议。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看不上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志不在beta。   “常星泽更贱,还敢以国际蛋糕大赛冠军的身份去琥珀开直播!他那个第一名怎么来的心里没点逼数吗?少误人子弟了,这个绿茶o!”   我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再说下去怕是要没边,连忙打断他:“秋阳,我要结婚了。”   这一时情急的脱口而出,说完后我俩都愣在那里。   梁秋阳刚才还是一副气到升天的表情,现在整个见鬼一样瞪着我。   “你要……你要结婚了??”他说这句话时跨了好几个音区,我离他近,耳朵有些受不了,身体悄悄往后靠了靠。   “嗯。”   梁秋阳眉梢一抽:“嗯个屁啊!我才离开半年你就要结婚了?”他说着说着又急了,“阿郁你是不是在网上认识了什么不好的人?你个一年到头都不出门的死宅你和谁结婚啊?”   他有时候比宁诗还像我妈,爱操心的很。这些年也多亏了他,让我不至于真的孤身一人。   结婚这么大的事,我总不可能瞒他:“宋柏劳。就是那个夏盛的……”   梁秋阳眨眨眼,瞬间把人和名字对上了:“那个黄金单身alpha?”   我想了想,外界好像确实有这么称呼他的,便点了点头。   “就是他。”   我没有同他提起宁诗的逼迫,毕竟这七年我已经受了他很多照顾,如今是他事业关键时期,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造成他的负担。   “你和他怎么会勾搭上?”但我不提,并不意味着梁秋阳不起疑。   这事的确不可思议,是我我也不信。   我冲他笑了笑,说话没什么底气:“就是……相亲。”   梁秋阳掏了掏耳朵:“什么?”   我移开视线,提高了些音量:“我妈前阵子让我回去相亲了,我和他相亲宴上认识的。他有个五岁多的孩子,本来就想早点结婚,正好我直播也做不下去了,就同意了。这些年我在外漂泊,你是知道我有多累的。如果有个地方可以让我暂时停下来休息一下,” 一开始是瞎扯骗他的,说到后面倒是起了两分真情实意,“如果有这样一个地方,我真的很想去。”   梁秋阳像是被我唬住了,愣了老半天,竟然选择相信了我的说辞。还感叹宁诗这个当妈的好算没有烂到家,多年后良心发现,终于知道为我的终身大事考虑了。   不过他仍然有忧虑,他担心宋柏劳会逼我生小孩,这样我不能生育的秘密就要被发现了。   “没事,他……”我脑海里闪过那天宋柏劳说不会让我生下他的孩子时厌恶的口吻,脸上的笑几乎要挂不住,“他不介意。男性beta生育本来就十分不易,他理解的。”   梁秋阳松了口气:“那就好。这些还是要婚前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他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找你麻烦。”   他又坐了会儿,随后被经纪人一个电话催了回去。出道在即,他训练课每天都排的满满,今天还是他逃课出来的。   他戴上墨镜,起身往外走:“烦死了,整天上课上课上课!”   我送他到门口,刚要关门,他突然回头。   “记得给我发请帖。”他看了看我,毫无预兆地踮起脚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为娘原本还担心你来着,现在知道你要嫁入豪门,也算是放心不少。咱们别理那对贱人,他们自有天收,你就安安心心等待出嫁吧。”   他这样好骗,我几乎生出负罪感。   我点头道:“嗯,你自己也当心些。”   梁秋阳走后,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少女的初恋”还放在裱花台上,我将上面的奶油抹去倒进厨余机,又把练习用的泡沫蛋糕胚掰碎了投进垃圾桶。之后一个个清洗用过的裱花嘴和料理盆,将它们沥干水分收进橱柜里。等做完这一切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天空从明艳的橘色一点点过度到深沉的黑,窗外开始飘进来各家烹饪饭菜的香味。   自从梁秋阳搬走后,我就不大做饭,一般都是叫个外卖,偶尔自己也会做些简单的食物,比如速冻汤圆,或者菜汤面。   我昨天刚去超市买了几棵青菜,今天打算就简单煮碗面充作晚餐。   热腾腾的素面出锅,再烫两颗青菜盖在面上,一碗“白玉翡翠”就做好了。   我满意地吸了一大口扑鼻面香,正拿起筷子打算开动,放在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看了眼已经夹到眼前的面,一番挣扎,我只能遗憾将它们放回碗里,快跑着去客厅接了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有些陌生的女声:“宁先生您好,我是李旬,宋先生的秘书。我们之前见过一面的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甚至终身难忘。   “我记得,我还打过你电话……”   李旬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对,您的电话就是那时候我存下的。”她也不跟我绕圈子,“是这样的,宋总希望您现在过来一次。”   “现在?”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确认了遍,“马上吗?”   “因为婚礼的礼服到了,他想让您过来试穿一下。”   “日期已经定了吗?”宁诗最近可能忙着自己结婚扯证的事,都没空搭理我,连婚礼日期我都还不知道。   对方被我问得一懵:“呃……在下个月十五号,是个黄道吉日。”   下个月啊,时间还挺赶。   我抿了抿唇:“好,那我现在过去,地址是……”   “就在夏盛,您直接进来就行,我会让前台带您上来。”   挂了电话,我穿好衣服匆匆出门,到达夏盛楼下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楼里还亮着不少灯,包括最顶上那盏。   我直接走到前台表明来意,上次带我上楼的姑娘还认识我,笑着说李秘书已经嘱咐过了,我一到就直接领到28楼去。   我跟着她再次刷卡进入电梯,很快平稳地到达了顶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向前台道了谢,一个人走了出去。   见我来了,李旬连忙自皮沙发上起身迎向我。   “宋总在里面等您。”她替我引路,推开了宋柏劳办公室的玻璃门。   里面有些暗,只开了一盏小小的落地灯。   我狐疑地看向她,里面看起来实在不像有人的样子。   “办公室角落有道门,推开是宋总的起居室。”李旬显然知道我在疑惑什么,“宋总有时会熬夜办公住在公司,这样会比较方便他休息。”   我点点头,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几乎是摸黑地走过办公室的一大片黑暗,朝着角落那盏小小的落地灯走去,走到时果然看到那里有道暗门。   门没有锁上,留了一道缝隙,我轻轻一推它便无声地泄开了。   毫无准备,一抹颀长高大的健硕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呼吸微微一窒,简直想要转身就逃。   宋柏劳背对着我,整理着身上的衬衫领子,一旁的休闲沙发上随意地丢着一件黑色西装。   他似乎感觉到了气流的细微变化,或者嗅到了我的气息,偏身看了过来,大敞的衬衫还未扣上,袒露出一身结实的好皮肉。   “你进来不会敲门吗?”在没有Omega的私人空间,他摘下了脸上的止咬器,头发也不再一丝不苟。   “我……”我想解释门根本没关,可一触及他冷冽的目光,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最后,我向他道了歉。   他轻嗤一声,收回视线:“床上那套是你的,赶快试,试完马上给我走。”   这个隐藏起来的起居室足有十几平米,床、衣柜、单人沙发一应俱全。但与外面办公室一样的,里面光线昏暗,只在沙发旁亮着一盏暖黄色的阅读灯。   这样的光线对alpha可能已经足够,但对beta来说,视物却要费力很多。   我从床上拿起那套衣服,四下看了看,没找到能让我单独换衣服的地方。   总不好拿着礼服跑外面换,这样也太矫情了……   一咬牙,我背对着宋柏劳开始脱衣服。   这一整个过程说是如芒刺在背也不为过。我总觉得有道视线盯着我的后背,流连在我的腰椎处,像一根铁做的羽毛,不断刮擦着我的肌肤,泛起鸡皮疙瘩的同时还生出难以忽视的刺痛。偏偏我不敢回头去看,不敢与那双眼睛的主人有任何对视。   好不容易穿好衬衫,到打领带的时候我犯了难。   我没有什么去正式场合的机会,领结我还能胡乱系一下,领带可就太为难我了。   我一个人在那儿折腾了许久,久到身后那抹目光变得越来越刺人,我也越来越慌张。终于,对方再也看不下去,忍无可忍地重重啧了声,像是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我这么蠢笨的人。   “你给我过来。”   严厉的语气让我浑身一激灵,我快速转过身,不敢有迟疑地朝他那边走过去。可室内太昏暗,我脚下一不小心绊到了地毯的接缝处,整个人狼狈地踉跄起来,几乎是扑跌着倒进了宋柏劳的怀里。   撇去一切前情因素,这简直就像个亲密的拥抱。   我们靠得非常近,近到我甚至闻到了他涂抹在脖颈处的香水气息。仿佛雪后林间寒冷的松香,倒是很衬他的脸色。   这不是他信息素的味道,与本人狂兽一般的言行作风不同,宋柏劳的信息素令人十分……意想不到,是一种甜腻的桂花香。   Beta平时闻不到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除非浓到一定程度。而一般只有在发情期,他们才会发出如此浓烈的信息素,这代表着他们疯狂想要标记彼此的意愿。   我会知道宋柏劳这样私密的事,是因为我见识过被动发情的他。虽然那是个意外,但当时充盈整间狭小器材室的香味,也足以让我刻在心里,记一辈子了。 第五章   【做错事就要勇于承担后果,所以我已经做好了一生不幸的准备。】   在令人心慌的寂静中,宋柏劳慵懒的嗓音再次响起。   “你的勾引技巧也太拙劣了吧?”   我浑身一僵,从他怀里抬头,正好与他垂落的眼眸相对。   他的眼瞳漆黑如墨,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为幽深,也更缺乏温度。   “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献身吗?”说话时他薄唇隐隐上翘,却绝不是一个友善的弧度。   他认为我是故意摔倒,好对他投怀送抱……这个人脾气不好,想象力倒是挺好。   “不是……”我赶紧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稍稍退后了些,站在与他相隔一臂的距离。   我盯着地毯上模糊不清的一块花纹,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只是摔倒了。”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抹不屑的冷哼,像在笑我到这时还要嘴硬。在我眼角的余光里,他弹了弹自己的上衣,似乎是想拂去我在他衣服上留下的难看褶皱。   之后的十几秒里,我们谁也没说话。时间因空白显得冗长无比,让人坐立难安。   我耳边听到宋柏劳压抑着不耐,从鼻腔重重叹出一口气:“那你到底会不会系领带?”   手指神经质地**一下,我不安地咽了口唾沫:“这个也是……真的不会。”   他没有再说话,走到我面前,扯过我手上的领带,不怎么温柔地竖起我的衬衫领子,竟然开始替我系领带。   我僵硬地梗着脖子,任他折腾,一动不敢动。视线不可避免地正对上他的脸,不得不承认,就是在长相普遍出色的alpha里,宋柏劳的这张脸仍然可以称得上惊艳。   与梁秋阳的精致不同,与朱璃的一身仙气儿也不同,宋柏劳的好看更阳刚,也更富有攻击性。如果说梁秋阳和朱璃是陈列在博物馆里珍贵的藏品,那宋柏劳就是大自然里幕天席地的瑰丽风景。   一分钟都不用,他手法娴熟地将我之前怎么折腾都没办法的领带漂亮地系好了。   “行了。”他调整着领带的位置,让它更服帖地贴在我的胸口。我也终于得以正常呼吸,不用故意憋气。   我看他眼皮微抬,连忙错开了脸,走回床边快速穿上了那件白色的西装外套。一回头,就见宋柏劳还是站在原地,双眼望着前方。我这才注意刚才我身后的位置有面穿衣镜,他正无声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倒影。   “过来。”他似乎是透过镜子察觉了我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我乖乖走过去,他让开一些位置,示意我站在他身边。我照做了,镜子立时呈现出我俩并肩而立的模样。   同款式的礼服,他穿黑的,我穿白的。他高大俊美,耀眼夺目;我苍白憔悴,畏畏缩缩。   “配吗?”他注视着镜子里的我,问道。   一点不配,甚至还有点好笑。   如果他想让我自惭形秽,其实大可以不用这种方式。我一直很清楚这场婚姻对他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在其中要扮演的角色。   我别开眼:“衣服有些大。”   我身上的这套礼服该是按照朱璃的尺寸订做的,套在我身上,就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滑稽又可笑。   我的反应可能让他觉得有些无趣,宋柏劳在镜子里看了我一阵,转身脱掉外套,没有继续刺我。   “我会让裁缝改小一个尺码。”他将外套随意地丢在扶手上,然后整个人闲适地往沙发里一靠。   我无所适从地站了会儿,觉得这应该是“结束”的意思了,边往床边走边脱掉身上的外套。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与朱家联姻吗?”   我脱衣服的动作一顿,茫然地看向宋柏劳。   他翘着二郎腿,手背支着下巴:“在能源界,夏盛与阮家并称两大巨头,朱家近年来开始涉足能源产业,朱云生想挤进来就必须选其中一家依附。而我也需要拉拢新势力来对抗阮家,打破僵局,因此是朱家还是杨家对我来说都没差别。”他轻描淡写,薄唇下的犬牙若隐若现,“你们两兄弟虽然都不怎么样,但商业联姻,无关意愿。希望结婚后你能恪守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要给我惹麻烦。这样,我们或许还能和平共处。”   他这话实在说得直白,还很不客气。但我除了点头答应,似乎也没别的选择。   “我知道了。”我背对着他换回自己的衣服,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脱下的礼服叠放整齐,身后的宋柏劳看出我的意图,冷声制止了我。   “衣服放那儿,你可以走了。”   我如蒙大赦,直起身就往外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那间有宋柏劳的屋子。   李秘书将我送到楼下,直到走出夏盛大楼,我才敢回望。高耸的28层,无论是从下往上,还是从上往下,照道理都不该有所感知,我却古怪地觉得总有一抹视线自那高楼里落在我身上,挥之不去。   明明只是试了套衣服,却试得我身心俱疲。回到家后,那碗白玉翡翠面早已涨成一坨面疙瘩。虽然必定很难吃,但我又饿又累,实在生不出重新开灶做饭的心,只能就这那碗冷面吃下肚。   吃完了面,我放下筷子,对着身前那碗残汤掌心相合,握成一拳。   “祝我生日快乐。”   我对自己出生的日子其实也没多大感觉,往年师父在的时候还会替我过生日,他走后,连我自己都不大记得过了。今年会想起吃碗面,其实只是想要许个生日愿望。   我将额头抵在拇指上,闭上眼轻声道:“希望我的孩子健健康康,平安顺遂。”   二十几年来,我许过的愿望屈指可数,实现的更是寥寥。他出生七年,我凡事没为他做过,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我安慰。我总是怨怪宁诗,可说到底我自己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收拾好碗筷,又洗了澡,弄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我坐到书桌前,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日记本,记下今天发生的事。   从七年前开始我就有了记日记的习惯,白日里说不出的心声全都憋在日记中说出,也可当做我日常的宣泄。   【我又见了他,他让我恪守本分……】   写到晚上宋柏劳要我去试衣服时,我有所停顿,直到纸上出现一个不可忽视的墨点,我才再次提笔继续往下写。   【**。】   写完日记,关灯入睡。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见到宋柏劳的关系,做的梦里都有他。   朱璃敲开我的房门,笑着邀我参加一个聚会,说我一定会喜欢。   那时候他伪装得很好,温柔、美丽、优秀,还允许我,一个情妇的儿子叫他“哥哥”,可想而知年少的我有多受宠若惊。我无条件地信任他,觉得他与学校那些高傲冷漠的同学截然相反,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没想到白莲花是真的白莲花,还是朵道行高深的黑心莲。   他时常在饭桌上问起我在学校的境况,打听我与同学相处的细节,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关心我,总会隐去真相,告诉他我很好,大家都很友善。   其实他不过是在看我笑话,欣赏我欲盖弥彰的蹩脚演出罢了。   没多久,朱璃带我参加了一场狂欢party。在一栋大厦的顶层,拥有无边泳池,可以俯瞰香潭全景。主题是什么,举办者是谁我一概不知。从进门那一刻,入目所及便是眼花缭乱的各色alpha和omega,他们穿着华美,戴着标志性的止咬器和防咬项圈,在安全范围内肆意玩乐。现场倒是也有beta,只是少数,而我很快发现,那是给他们倒酒的服务生。   很多人过来与朱璃打招呼,他在上流圈里也是不容忽视的耀眼存在。朱璃将我一一介绍给他们,称呼我为“弟弟”。每当这个时候,对面的a或o就会露出微妙的诧异。   这些人隐藏得很好,可我仍能敏锐的捕捉到他们完美教养背后总也忍不住泄露出的,那一星半点可以称之为“厌恶”的情绪。   他们与我那些同学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一方起码还维持着可怜的表面功夫,而另一方已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了吧。   朱璃被他的朋友们包围着,他们谈天说地,从金融局势说到国际动态,简直不像是一群还未成年的高中生。也是到这一刻我才清楚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权利财富乃至未来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参与这场party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beta永远别想挤进他们之中。   我自觉融入不了,黯淡地走开,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直到聚会结束。   这或许就是朱璃带我去那里的目的,让我认清现实,知道与他们的差距。   嘈杂的音乐声中,我被突如其来的强硬力道从背后袭击,压倒了墙上。   我受惊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的alpha,他戴着明亮的琥珀色的隐形眼镜,止咬器像是黄铜制成,造型犬牙参差,十分可怖。   “你身上的气味很干净啊。”他嗅了嗅我,醉醺醺地笑了一下,“要和我玩吗?”   party上端着托盘的beta穿着暴露的服装,化着妖娆的妆容,与ao们调情打闹,与其说是服务生,更像是“服务行业的”。我甚至怀疑这些beta就是他们找来的“乐子”。而没有朱璃在旁的我,显然在他们看来也是可以随意取乐的对象。   “我不想玩……”我用力推开他,蒙头蒙脑拐进一条走廊。   身后的alpha不紧不慢追着我,似乎以为我再跟他玩欲擒故纵。   “别走嘛,慢点……”对方歪歪扭扭靠在墙上,“小beta,让我标记你吧……”说着被自己逗笑,在那儿莫名其妙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磕了什么药。   我不断回头,又转过一道弯,绝望地发现是条死胡同。所幸走廊两边有几扇关着的房门,我病急乱投医,选了其中一间拧动把手,想不到竟然拧开了。   我急忙闪身进屋,轻声关上房门后,额头抵在门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只是还没等我一颗心完全放回原处,身后传来的异常响动瞬间又让我紧张起来。   进门时我只匆匆瞥了一眼,只瞥到月色与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屋内,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倒影,并未发现有其他人。   我猛地回身,就见灯火余晖未照射到的黑暗角落,一张松软凌乱的大床上,赤裸着上身的alpha捂着额头缓缓坐起。过了会儿,他身旁娇娇柔柔又坐起一个同样赤裸的女性beta。   看到那个alpha下半张脸戴着的黑色栅格状止咬器,我心中一动,有了个模糊的预感。果然,当对方将手挪开后,我发现对方我认识,或者说我见过,是宋柏劳。   他也看到了我,不知是宿醉还是不悦被人打扰,眉头紧紧拧着:“谁让你进来的?”   这个状况我也很尴尬,可让我再出去我又怕再遇到那个奇怪的alpha。   我急忙向他解释:“我是……我们见过你忘了吗?那天在实验楼后门,你翻墙进来。”我试图勾起他的回忆,“我是朱璃的弟弟,外面有个alpha一直缠着我。拜托你,借我躲一下。”   他挑了挑眉:“朱璃的……弟弟?”他看向身旁那个beta,冲她抬了抬下巴,“你,出去。”   女人拢了拢自己一头卷发,有些不满地噘了噘嘴,但仍然听话地下床穿好衣服,不敢有一丝怨言地离去。   经过我时,她还冲我翻了个白眼,像是在怨怪我打扰了她的好事。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宋柏劳两人,我局促不安地抵着门,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最后还是宋柏劳先开的口:“朱璃竟然有个beta弟弟?”   他眉眼轻慢,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抿了抿干燥的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一点也不像。”   他话语里似有深意,我不太喜欢他的口气:“我怎么能和哥哥比……”   背后的门板突然被哐哐砸响,我惊惧地盯着那扇门,退后着远离它,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要跃出胸膛。   背脊忽地抵上一堵结实灼热的人墙,我错愕地回头,宋柏劳站在我的身后,双手按在我肩上,将我推到了一旁。   “让开。”   我还在愣神,他已经走过去猛地拉开了门。   “不想死就滚开。”他对门外的人发出恶劣的威胁。   “宋,宋柏劳?”那人像是被吓住了,我甚至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一只小狗夹着尾巴从喉咙里泄出可怜呜咽的形象。   宋柏劳那时候的名声就已经十分响亮,不管是家世上,还是打架斗狠上。   他的优秀有目共睹,他的反叛众人皆知。就算身为同类,也不会有alpha轻易招惹他。   门外很快安静下来,宋柏劳再次关上了门。而到这会儿我才意识到,他完全是一丝不挂的状态。   他大大咧咧站在我面前,像一尊活灵活现的大理石雕像,肌肉的纹理乃至室外光线投射在他身体上所形成的光影,都透着一种不真切的美感。   下半身虽然隐在阴影里,但模模糊糊看着也十分可观。   我别扭地移开视线:“嗯……谢,谢谢你。”   “这里不是你这种beta该来的地方。”   我一愣,话是没错,但他说得也太直接了,让我脸上很不好看。   这一晚我无所适从,我格格不入,我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他算是撞我枪口了。   我对上他的双眼,问他:“那我应该在哪儿?”   宁诗让我加入他们,他们却不接纳我。我也不想装作他们的同类,但我确实无处可去。   那时候我还很幼稚,觉得大家都是人,凭什么beta就要低人一等?我可以自己走,但他们不能赶我走。   “在你们beta该在的地方。”宋柏劳伸手揉了揉后颈,绕着圈子,避重就轻,“反正不是这里。”   我隐忍许久,对待宁诗都不曾爆发,却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以一种诡异的英勇反驳了他。   “说得真轻巧,你不是beta生的吗?既然你体内也有一半beta的基因,是不是也不该待在这里?”   这话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了,我说完立马就后悔了,可也来不及了。   我不仅戳了宋柏劳的逆鳞,还戳得死死的。   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狠狠掼到墙上。   我脚尖堪堪触到地面,呼吸困难,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在了脸上。我费劲地扒着脖子上的手,可alpha的力气并非我能抗衡,他的手就像一把牢不可破的铁钳,根本无法撼动。   恍惚间我甚至看到宋柏劳眼中闪过一道暴虐的血光,仿佛要置我于死地。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他是真的想掐死我。可渐渐的,脖子上压迫气管的力道一点点变小,我又可以顺畅呼吸了。   我大口大口吸着珍贵的空气,因为太急切,甚至呛咳起来,眼角都咳出泪花。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抬头:“你又知道什么?觉得听说我一两件八卦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就是因为有你这样自以为是的beta,我才会在这里。”他看我就像在看一只蚂蚁,“真是扫兴。”   他收回手,将我丢在那里,转身推开一道浴室门头也不回走了进去。   我捂着脖子,心有余悸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直到耳边响起隐隐水声,这才像是被惊醒一般拉开门逃离了那间卧室。   派对结束后,朱璃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找到了我。   他无奈地问我为什么要藏起来,我冲他笑笑,说自己不习惯喧闹的环境。他的目光在我脖子上流连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回到家后,照镜子我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有道明显的扼痕,横在肌肤上狰狞刺目,只要不瞎都能看到。 第六章   【一次次被背叛,到底是因为轻信,还是因为我是beta?】   这个世界上,我在乎的,同样也在乎我的人屈指可数。师父算一个,可惜我命不好,与他只有五年的师徒缘分。   如今我要结婚了,手里攥着几张请帖没处发,想了想,带上一瓶二锅头去了墓园。   按着记忆找到师父师娘的碑,我将开了封的二锅头摆在师父墓前,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昨天做的曲奇饼摆到师娘那一边。   师娘去世时才二十多岁,师父为了让人看起来两人仍旧登对,特意在生前嘱咐了,墓碑上的照片要放他20岁时的。   倒的确很登对,就像一对小夫妻。   师父去世的时候,我和向平正在法国比赛,闹得很不愉快。回国后,向平直接没让我参加师父的葬礼,说我不配。师父落葬时,我只能远远看着,等人都走了再上前祭奠。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我却无端觉得很冷。似乎太阳再照不到我,余生只剩阴云惨淡。   后来想想,可能是老天将赋予我身上的那点“温情”又收回去的关系。   我跪在墓碑前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一下太过用力,眼前都磕出重影。仿佛有股无形的巨力压着我,要折断我的脊骨,将我按进泥里,让我再起不来。   我跪在那里,额头贴着地面,说:“师父师娘,对不起,我打向平了……但我不后悔。”   又说:“师父,之前我答应您要拿奖杯回来,我说大话了,对不起。”   “没有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对不起。”   “让您走得不安心了,对不起。”   “对不起……”   到最后,满口只剩空洞而沉重的“对不起”三个字。   我忘了自己说了多少遍,只记得再抬头时,原本的明媚阳光,只剩夕阳余晖。   “师父,我要结婚了。”我点燃手上请帖,慢慢看着火焰将喜庆的红一点点吞噬,“给你和师娘烧张请帖,来不来随你。我这里还有多的,也一齐烧给你,你看还有没有朋友要来。”   一连烧了四张,烧得坟头烟雾缭绕。我用手在眼前扇了扇,被浓烟迷得忍不住要流泪。   初春尚有些寒凉的空气中,灰白的雾霭飘飘荡荡,犹如一截拥有生命的绸带,忽而凝聚,忽而消散。   呛咳两声,泪眼朦胧中,我瞧见远远有道身影走来,视线一凝,立时倒吸一口凉气。   冤家路窄,我烧个喜帖,竟也能与向平狭路相逢。   我瞧见了对方,对方自然也瞧见了我。   向平板着面孔朝我走来,手上拎着一袋东西,半束香从袋子里支楞出来。   我赶忙起身,不欲与他正面交锋,打算从另一边离开。   “宁郁!”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向平。   向平拥有一张严肃的国字脸,像师父,可惜性格却与师父南辕北辙。   “麻烦你以后别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墓碑前的酒和曲奇,用袋子毫不留情地全都扫到了一边。   酒瓶摔破了,曲奇也粉身碎骨。   他说:“他们是我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我不想再在这里看到你。”   也不知道对我哪儿来的这么大恨意。   握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紧了紧,我试图和他讲道理:“我就是……偶尔想来看一看师父。”   “不需要。”向平满脸不耐,“我不欢迎你。”   我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行……”   我转身就走,放弃和他讲道理。反正墓园的门对任何人开放,除非他神经病到为了不让我扫墓给师父师娘他们迁坟,不然我就不信每次来都能碰到他。   时间倏忽而过,与宋柏劳举行仪式的前一天,宁诗派车将我接回了朱家。   从坐上车的那刻起我就十分不舒服,当抵达朱家那栋熟悉的豪华大宅前时,这种不舒服到达了顶峰。   我甚至觉得只要一点点刺激,自己就能当场呕吐出来。   宁诗说我的房间还给我留着,我推开门一看,房还是那间房,可里面的家具摆设却全都换了个样。我这才明白,宁诗说的留房,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给我留了间客房。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不必因为熟悉的环境而勾起糟糕的旧日回忆了。   我说我想休息,下午在屋里睡了一觉,再醒来不舒服的感觉便消退许多。   晚餐时分,佣人上来敲门请我到楼下去,还说朱云生和朱璃回来了。   暌违七年,我再次见到了朱家父子。   就像我从未离开过一般,朱云生亲切地招呼着我让我坐在他左手边,宁诗于我身旁落座,而我对面坐着始终安静用餐的朱璃。   一如过去,他美丽优雅,是个无论beta还是alpha都会当做梦中情人的存在。身上穿着件清爽的白衬衫,脖子上戴了一条镶嵌有红色菱形宝石的防咬项圈,衬得他肌肤越发白皙。   如果真的如宁诗所说他已经被标记,那这条项圈除了有点装饰效果,其实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用餐期间,朱璃从头到尾没有与我视线接触,甚至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我,又像是将自己当成了餐桌上的隐形人。   宁诗虽然跟了朱云生十多年,成为正式“朱夫人”却不过短短一个月,此时正是新婚燕尔,隔着我这么大灯泡都不能阻止她对朱云生频献殷勤、暗送秋波,恨不得每口菜都与丈夫分享,让我十分尴尬。   “我吃好了。”朱璃吃完自己碗里的小半碗米饭,便放下了碗筷。   朱云生淡淡看向他:“那你就回房里休息吧。”   朱璃点了点头,没同其他人打招呼,转身上了楼。   与宁诗的战役中,他完全惨败,连带着同朱云生的关系也冷落下来,如今能这样平静坐在一起吃饭,我还是佩服他的。   煎熬地用完餐,朱云生还想留我品茶,我以身体不适婉拒了,逃也似地回了房间。   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仪式,还不知道会怎么忙,这两天直播必定无法进行。我从家里带了本小王子,想聊胜于无地再次充当下儿童读物主播。   我打开手机软件,登陆自己的直播间,已经有五十几个人在线等待了。   “抱歉,这两天我有些事要忙。今天给大家读《小王子》,明天请假一天,后天尽量恢复直播。”   说完这句话,在线人数一下掉到了三十几,还有些抱怨的评论,说我最近也请假太多,是不是要另谋出路了。   “没有,只是这件事必须我本人到场,所以只能请假。”   有人开始追问我到底要去做什么。   “就……结个婚。”   评论像是卡壳似的静了一瞬,很快呈井喷式爆发。   所有人都在恭喜我,预祝我新婚快乐,有的还说我闷骚,结婚这么大的事竟然不问就不说了。   他们怎么可能想到,两个月前我也是不知道自己会结婚的……   第二天一早五点多,佣人便敲开我的房门,来为我梳洗打扮。   穿衣镜前,三个人六只手,忙碌而有序地进行着穿鞋,系领带,以及打理头发的工作。   昨天我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闭上眼脑海里便闪过许多昔日画面,叫人心烦意乱。他们捣腾我时,我在穿衣镜前昏昏欲睡,胃还有些不舒服。与昨天心理性的反胃不同,这次是生理性的想吐。   佣人替我抹上发胶,将遮挡眼睛的刘海往上拨开,一张面色青白的脸便完全显露出来。对方皱了皱眉,走开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盒胭脂,二话不说就要往我脸上抹。   我避了避,用手去挡:“别……”   这时门口传来宁诗的声音:“都出去。”   佣人们立马停下手上动作,无声地鱼贯而出。   宁诗来到我侧后方,双手扶在我肩上,于镜中露出半边身体。   这样一看,我们还是长得很像的,特别是眼睛,褶皱不明显,眼尾狭长拖曳,瞧着有几分冷漠,不那么“单纯”。   宁诗笑着问我:“紧张吗?”   我望着镜中的她,谨慎地提出要求:“能不能……让我看看他的照片?”   她眉心轻轻蹙起,挪开了手,从随身小包里掏出手机递到我面前。   我紧张地接过,第一次完整清晰地看到那孩子的模样。   他懵懵懂懂站在那里,神色茫然地盯着镜头,脸蛋十分秀气,眼睛很有宁家人的特色,都是细细长长的。   竟然一点都不像那个人……   我隔着屏幕指尖摩挲着孩子的五官,声音都带颤:“他叫什么名字?是……是什么血型?”   宁诗不顾我的留恋,从我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机。   “是个beta。”她说,“慢慢来,筹码总要一点点丢,不要太贪心。”   她为了用孩子掌控我,竟然连他的名字都用来做筹码。   我实在觉得又好气又悲哀,偏偏又无可奈何。   “要多慢?”   宁诗伸手拨了下我垂落下来的刘海:“看你的表现,乖儿子。”   这本来就是场商业联姻,宋柏劳自然不可能亲自来迎亲。不过好算他还派了车来,不至于让场面太难看。   仪式地点设在宋柏劳位于香潭维景山上的别墅内。整座山头在几年前被他买下,山上只有他一栋房子,隐在叠翠间,屋前屋后拥有大片草地,可以直接打高尔夫。   门岗位于山脚下,每个未标记的omega都要经过严密检测,通过专业嗅闻犬来确认不在发情期,并且佩戴防咬项圈才可入内。由此alpha也可以不用再戴着碍事的止咬器。   朱云生与宁诗跟在婚车之后与我一同抵达山顶,朱璃没有到场,不知道是朱云生觉得丢脸不让他来,还是他不想来。   我深吸一口气跨下车,拱形花门前,一身黑色礼服的宋柏劳侯在那里,将手伸向我,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演技可谓高超过人。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梁秋阳,他拼命向我挥手,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忍不住朝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两边人群欢呼着拉响礼炮,乐团奏响婚礼进行曲。我笑得勉强,四肢僵硬地走向宋柏劳,最后几步差点同手同脚。   还差几步时,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强硬地将我拉到他身旁。随后携着我步上红毯,走向装点着繁花与白纱的仪式亭。   我的手心不可抑制地出汗,宋柏劳感觉到了,偏头看向我。   “很紧张?”   我飞快瞥了他一眼,目视前方道:“还好。”   他凑近我耳边,轻笑道:“也是,反正都是假的。”   我笑容一僵,胃部的不适越加明显。   浑浑噩噩挨过诸多繁琐的步骤,在婚书上签上彼此的姓名,最后终于到了互换戒指的环节。戒童正是宋柏劳的儿子宋墨,他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天鹅绒软垫走向我们,面无表情的小脸异常严肃。垫子中央躺着两枚素戒,普通到毫不起眼。   我替宋柏劳戴上戒指,然后换他。当那枚银色的素戒穿过我的指节,还差一点就要抵达根部时,他突然停顿了下,大概有两秒才完成这个动作。毫不掩饰,充分体现了他的挣扎。   仪式结束后,冷餐会开始,宾客三五成聚,散落在屋里屋外聊天叙旧。   宋柏劳搂着我的腰与宾客和媒体们一一打过招呼,面上的笑丝毫不见减退,用行动向我展示了什么是真正的演技派。   我有些庆幸自己通宵没睡,以致身体的不适超越了心理,让我无暇顾及那点面对人群的惶恐。   “宋……宋先生。”   我感到腰上的手僵硬了一瞬,同宋柏劳一起看向了那个怯生生的声音。   脖子上戴着项圈,一头乌黑顺直的长发束成马尾,眼眸湿润,唇色惨淡,是位我见犹怜的男性omega。我觉得他有些眼熟,只是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宋柏劳显然认识对方,只是不喜欢这样的相遇:“我不记得有邀请过你。”   那人咬了咬唇,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腰上的手松开,宋柏劳向对方走去,在他身旁停留片刻:“你跟我过来。”说着越过他往屋里走去。   那个omega脸上一喜,忙不迭跟着他走了。   我被一个人留在原地,有些懵。   “阿郁!”我正发愣,肩膀被人从身后猛地拍了下,整个人往前一踉跄。   “哎呀不好意思。”梁秋阳扶住我,冲我吐了吐舌头。   他神秘兮兮凑近我:“刚刚那个是眀舒吧?”   我没明白:“啊?”   “就是刚才和你们说话那个人。”   我一下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刚才那个omega眼熟了,他是眀舒,近两年小有名气的电影明星,我还陪梁秋阳看过一部对方出演的青春爱情片。   想不到他竟然与宋柏劳还有纠葛。   “应该是吧。”   梁秋阳没有太在意我的回答,欢快地继续与我分享他在场上认出的各色名人。   “跟你妈他们说话的是不是宋柏劳他爸?”他突然往我身后抬了抬下巴,“有钱人保养就是好,看着好年轻啊,说和宋柏劳是兄弟我都信。”   我转身看向身后,宁诗与朱云生正在同一名高大的alpha说话,虽然对方面容依旧年轻英俊,鬓角增生的白发却仍然泄露了他的真实年龄。   眉眼与宋柏劳有几分神似,但对方整个人气质更为清冷矜贵,身高较一般alpha都要高,看人的时候眼眸低垂,便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据说宋柏劳和他爸关系不好,”梁秋阳与我分享着自己打听到的八卦,“骆家那边的产业以后说不准要交给宋柏劳的儿子,也就是你的继子继承。不知道他还缺不缺儿子,其实我可以的。”   骆清禾与原配离婚再娶时,宋柏劳年纪已经挺大了,自己家庭遭遇这样的事,任谁都不会开心吧。   今天宋柏劳拉着我在媒体前都转悠了一圈,却没有和一个骆家人说过话,他们的关系说不定比传闻中更糟糕。   “你这个人,太没原则了。”我被梁秋阳的话逗笑,“最近训练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出道?”   梁秋阳嘿嘿一笑:“预计下个月,我的第一首原创单曲也会同步推出。到时候你要给我包个大红包!”   “今天你包了多少?我加一百块还你。”   梁秋阳瞪圆了一双杏眼:“你都嫁入豪门了怎么还这么抠!”   因为我没钱啊。   宁诗给了我一张两千万的支票,不过我并不准备去兑现。   我与梁秋阳站在玻璃护栏前聊着天,身旁绿草茵茵,山下入目所及便是钢筋混凝土铸成的现代都市,风景绝佳。   天色一点点转暗,场地上逐渐亮起照明的彩灯,将草地照得犹如白昼。   可能是喝了点香槟的关系,我的胃越来越难受,抽搐着表达自己想要一吐为快的欲望。   “我去下厕所。”我同梁秋阳打了声招呼,快步往屋里走去,到最后简直是冲刺着进了洗手间。   抱着马桶畅快吐了一通,用冷水冲了把脸,感觉好些了我才往外走,没想到半途遇到了骆清禾。   我看见他一时有些无措,正在犹豫要怎么称呼他,他便先一步开口了。   “看到柏劳了吗?”   我总不能说他和小情人走了,于是摇了摇头:“没有……”   他拧了拧眉:“找到他,让他来见我。”   他用着命令的语式,丝毫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说完转身就走了。   还真是父子。我对着骆清禾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最后在通往屋顶的楼梯前发现了守在那里的李旬,从而确定宋柏劳该是在屋顶花园内。   我说我要找宋柏劳,李旬稍作犹豫还是让开了条道。   缓步踏上台阶,一路向上,出口近在眼前时,我听到了隐隐的哭声。   我一下停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前进。 第七章   【师父说他做蛋糕是因为师娘喜欢吃,而他自己喜欢的是酒,实在是令人羡慕的感情。】   “不能不分手吗?”哭声断断续续,声音的主人急切表达着自己的诉求,“我一定乖乖的,绝不给您惹麻烦。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呆在您身边……这样,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靠在墙上,打算另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出去。   天台上温度适宜的晚风通过狭小的门洞徐徐吹来,可能位于深山的关系,风中带着点清新的草木香气,吹得我有些犯困。   “什么都不要?你觉得这话我会相信吗?”宋柏劳尾音带着笑意,无端让我想起朱璃的那把古董大提琴,音色华美,价格不菲。   有次我趁朱璃不在时忍不住好奇偷偷拨弄了两下,结果发出的声音很奇怪不说,指尖还被琴弦震得隐隐作痛。宋柏劳也是这样,对于自己不认可的人,说话便会很难听,一不注意就要被割伤。   “我们本来就不是情侣关系,你情我愿一纸合约,从来没交过心,你也不用给我演深情款款。”在不间断的哭声中,宋柏劳的话语越发冷酷,不见一丝温情,“好歹跟了我两年,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与其在这里纠缠我,不如去楼下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你的新目标。”   那哭声一窒,本还能在宋柏劳不断发出的冷刀子下垂死挣扎,这下彻底“气绝身亡”了。   我无声叹了口气,这话真的太绝情太欠揍了。   多情会恼,无情也恼,果然只有断情绝爱才最安全。   从学生时代起宋柏劳身边就不缺人,omega、beta甚至alpha,他总是一身混乱的气息,独来独往行走在校园内。   我们都可说是尚善的“异类”,不过他是因为性格太差,无人可接近,我则是因为身为beta,无人想接近。   异类的思维模式或许都是相近的,他占领了偏僻教学楼的楼顶天台作为地盘,当做日常逃课鬼混的去处。我在不知情下,也选了那处作为压抑校园生活中短暂避清净的场所。   曾经我也站在同今天差不多的位置,听过一场他与某个omega的活**。   这么多年,原来一切都没有变。   “我不是那样的……”   在我走神期间,宋柏劳与眀舒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似乎有细微的衣服摩擦声,之后安静了片刻,又猛地响起宋柏劳喘息明显的怒斥。   “唔……立刻,马上给我离开这里。”他字正腔圆吐出一字,“滚!”   凌乱的脚步声急促而来,我微微直起身,与眼眶通红的男艺人在狭窄的楼梯口撞个正着。   他看到我愣了愣,眼里的不甘简直要凝成实质。   不用猜我都知道,他一定在想,这个人凭什么就能成为“宋太太”。   他擦着我匆匆离去,我走完最后几格台阶,在栽植着各色绿植的天台上,一眼望见了身高腿长立在那儿的宋柏劳。   他看到我了,拇指抹着下唇的动作一顿:“你来做什么?”   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怕自己多说多错再惹恼了他,简短道:“你父亲找你。”   宋柏劳双手插袋,静静看了我片刻:“哦。”   随后他不再理我,也没进一步动作,反而转身看向楼下。那里灯光闪耀,衣香鬓影,交响乐团演奏着舒缓缠绵的乐曲,女歌手沙哑的歌声缓缓响起,是一首适合跳舞的曲子。   夜空忽然绽开一朵朵璀璨的烟花,接连不断,花样繁多,虽短暂如流星,却为沉静深山添上了绚烂的一笔。   这样的婚礼,当真是十分浪漫的了。   换做任何一对情投意合的新婚夫妇,此时必定要彼此相拥漫舞,于于烟火下缠绵亲吻。   可惜我和宋柏劳并非爱侣,这一幕终究是浪费了。   宋柏劳仰头欣赏着天上烟火,丝毫没有继续搭理我的意思,我待着也是自讨没趣,便转身顺着台阶离开了那里。   梁秋阳不能留太晚,说自己经纪公司特别龟毛,对他管得很严。九点不到他经纪人的车已经等在外面,与我匆匆告别,他便小跑着上了车。   我目送他离去,回宴会上又当了一个小时壁花,撑到十点,终于等到宾客们一一告辞。   宋柏劳不知所踪,也没见到骆青禾的人影,不知道两人最后有没有说上话。   宁诗走得时候满脸笑意,瞧着对我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   她摸了摸我的脸,欺身给了我一个拥抱。   “你做得很好。”她轻声在我耳边道,“之后的事,我们电话联系。”   曾几何时我对她的拥抱总是充满期待,可现在,它比毒蛇的吻还要令我胆战心惊。   佣人们陆续开始打扫庭院,我送完客,一转身看到李旬同一个中年女人从楼上下来。   李旬见到我,冲我笑了笑:“宁先生。小少爷刚刚已经睡着了,宋总和骆先生正在书房谈话。他让您先休息,说不用等他。” 接着她向我介绍身旁那位,“这是我母亲,她是位omega,也是这里的管家。”   中年女人恭敬地对我点了点头:“宁先生,您叫我九嫂就行。”   “九嫂。”我和她打过招呼,又问她我睡哪一间。   九嫂愣了愣,给我指了一间房。   室外的彩灯还亮着,我又困又累,一进屋灯都没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我以为九嫂必定给我指了间客房,毕竟宋柏劳对我并没有感情,甚至很讨厌我。分房而居,互不干扰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相处之道。   可我忘了,宋柏劳对哪一任床伴又有感情呢?他娶我是商业联姻没错,他不想让我生他的孩子也没错,但他从没说过让我只做个摆设。   半夜时分,我正睡得香甜,背后突然覆上一具灼热的人体。   他强硬地按着我的后颈,略显粗重的喘息打在我耳廓上,带着浓重的酒气,激起我一阵战栗。   “宋……宋柏劳?”我很快清醒过来,心脏猛烈跳动着,惊吓之余还有些莫名其妙。   “新婚之夜丢下丈夫一个人睡觉,哪有你这样做妻子的。”   他一手按着我的身体,另一只手顺着缝隙滑进我的裤子里。高热的掌心贴在我的臀部,揉搓的力道大到我忍不住要痛呼出声。   我将额头抵在枕头上,颤抖着道:“是……是你说不用我等的。”   那手掌的动作一顿,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笑。   “我还让你恪守本分,你怎么不记得了呢?”他语气有些凉,不由分说扯下了我的裤子,直褪到大腿。   “等……等等!”我挣扎起来,挺动着想从他身下逃离。   他更重地扣住我的脖子,不让我乱动。背上的重量远离,身后传来他拆开什么的声音,过了会儿他又压了上来,我立时感到有根湿滑的巨物在我臀缝间滑动。   眼前霎时闪过许多错乱的画面,闷热的器材室,浓郁的花香,摇晃的视线……   我浑身僵硬,颤抖不息,身体可耻地开始发热。   宋柏劳柔软的唇贴在我脸侧,耳鬓厮磨着:“又不是第一次了,何必装得这样不情愿?”   我一下哑声,不仅因为这个问题实在让人难堪,也因为他缓慢又不容拒绝的侵入。   他的尺寸太可观,我容纳得很辛苦,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成结。Alpha 的阴茎会在被动发情时前部成结,如同犬类一般,射精时卡在肠道里,那可真的很疼。   手指紧紧抠着床单,不停做着深呼吸。朱璃说伯劳鸟会将猎物钉在荆棘上分食,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只可怜的蚂蚱,被宋柏劳牢牢钉在了床上蹂躏。   在此期间,无可避免地他发现了我尾椎上的纹身。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他用手指不停刮搔着,仿佛想要破开那道虚假的伤痕,戳进血肉中翻搅。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叫得格外大声,反应大的就像腹部的伤口真的被再次撕裂了开来。   这场性事与其说是人类的交欢,不如说是野兽的交尾。   我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只能任他摆弄。最后他从后紧紧抱着我,咬了我的脖子,可我那里明明没有任何腺体。   Alpha的犬牙十分尖锐,刺破皮肤轻而易举。小股热流顺着脖颈缓缓滴落,我痛得发出支离破碎地呻吟,差点没用地求饶。   半晌后,他松开齿关,伸出舌头舔上我的伤口。柔软滑腻的触感,带着-丝情事后的亲昵,让我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他感觉到了,从我体内退出去:“还喜欢吗?你的‘标记’。”   我摸了摸他咬的地方,疼得“嘶”了声,无论如何说不出喜欢。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你可以到处炫耀了……”他颠三倒四地说着,手指在下身捣鼓一阵,将什么东西丢到了床下,接着餍足地打了个呵欠,倒头睡去。   我抿了抿唇,一瘸一拐下床去洗澡,没有在体内发现精液的痕迹。醉成这样还不忘做避孕,看来他是真的很怕我偷他的种。   洗完了澡小心翼翼掀开被子,我睡在另一边,占据一小块床铺,背对着宋柏劳入睡。   床够大,大到一晚上可以完全没肢体接触。   第二天我恍惚着醒来,天已经大亮,宋柏劳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床上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地上丢着一只用过的安全套,很不体面。   我不想让九嫂他们看到这一幕,将那只套子团了十几张纸巾丢进卫生间的垃圾桶内,又自己撅屁股在那儿擦了半天才将地毯擦干净。 第八章   【无法做成任何事的人,确实只配叫废物。】   九嫂说,为方便处理公务,宋柏劳日常都住在市里,山上只有宋墨以及一群佣人在。当然,现在要再加一个我。   宋墨乖巧安静,但不爱说话,我隐晦地问过九嫂他身体是不是不太好。九嫂很快明白我在问什么,说三岁时带他做过全面检查,一切正常,不爱说话或许是心因性的,也可能是性格使然。他有定期做心理矫正,但效果不明显。   又提到之前那个保姆,说家里本来是不招未标记的年轻omega的,可宋墨很喜欢听她讲故事,宋柏劳便破例录用了她,希望她能更好的激发宋墨的语言能力。想不到对方那样不堪重用,外出时稀里糊涂差点将小少爷搞丢了。说到最后她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   宋柏劳的房子什么都有,宴会厅、图书馆、游泳池,一个厕所抵梁秋阳整套房。厨房工具也十分齐全,烤箱是最大最新的款式,面粉糖霜一样不缺,连裱花嘴都有上百个。   本来我还想将自己的那套工具拿来,一看这架势立马打消了念头,心安理得抛弃旧爱,只回去拿了电脑和日记本,还有几件惯穿的衣物。   九嫂看到我拎着一包衣服回来,表情惊讶,说宋柏劳早就为我订做了四季的新衣,半个月前便挂进了衣帽间,连内裤袜子都是全新的,她还当是我不想穿婚前的旧衣才会特地这样要求。   我愣了愣,去楼上衣帽间一看,果然架子上皆是未开封的新衣,尺码也是我的尺码。这当然不是我的要求,我思索一阵,猜测可能是宋柏劳见了我两回,实在无法忍受我的穷酸衣品,这才纡尊降贵为我添置新衣。   想想也是,我既然已经是“宋太太”了,在外的形象便不仅关系到自己,也关系到他,怎么还能像以前那样不修边幅。   恢复直播后,由于宋柏劳的厨房与我过去那个转不开身的小厨房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壕得有目共睹,评论一时飞涨。我的直播间人数在历经数月的两位数后,首次突破了一百,缓慢攀升,朝着两百而去。   “今天教大家怎么做树枝,先调颜色,稍微深一些,大概深棕色这样……”搅拌着奶油霜,我瞥了眼评论区,上面已经在猜我到底嫁了或者娶了哪个土豪了。有人眼尖地发现我脖子后面露出的一小角白色纱布,发挥出色推理能力,认为我必定嫁给了一个alpha。   我的摄像头是完全不露脸的,屏幕只拍进我肩膀以下部位,就这样他们都能看到我的纱布,我也很佩服他们的眼力。   “用66号裱花嘴挤在烘焙纸上,放入烤箱低温烘烤五分钟……”我看他们越猜越离谱,只好出面打断,“没有,我不是Omega,我个人简介上显示的是我的真实信息,我是名beta,从小就是。”   这年头有些alpha也会在他们的beta伴侣身上留牙印,但除了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就好比誓言,守住了才是誓言,守不住就是狗屁。   之后无论评论再如何揣测,我都不再做任何正面回复。   直播快要结束时,宋墨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我吓了一跳,将一朵奥斯丁玫瑰抖到了地上。   宋墨见了直接要用手去捡,我也顾不得在直播,连忙阻止他。   “别别别,别吃……”我先一步捡起那朵淡粉色的玫瑰,将它扔进了垃圾箱。   宋墨呆呆看着我,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我总觉得他有些受打击。   “我……我等会儿给你做杯子蛋糕好不好?”   宋墨双眼一亮,冲我露出了小小的微笑,点了点头。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先在一旁等待,说自己很快就好。   摄像头角度关系,并拍不到矮小的宋墨,可我方才弯腰那一下,却实打实地被拍到了侧脸。我直起身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去看屏幕,结果看到了自己完全显露出来的一整张面孔,惊恐瞪眼的表情甚至有几分好笑。   评论爆炸式增长,快得我甚至来不及细看。   我立马站直了,让自己的脸远离拍摄区,说话开始结结巴巴:“今,今天就到这里……”   没说“再见”,也没说以往那些结束词,我匆匆关闭了直播。   虽然我看不到镜头背后的人,但我知道他们都在看着我。这让我想到了两年前,观众的嘘声仿佛近在耳畔,他们大叫着“取消成绩”、“让他滚蛋”,彷如另一种形式的狂欢,完全将我单薄的辩解淹没在声潮中。   深吸一口气,我转身靠在料理台上,四肢发麻,手心疯狂出汗。大概过了两分钟,身体上的不适才有所缓解,心跳也恢复正常。   我低着头,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我的围腰。一抬眼,便见宋墨面有忧色地盯着我,眉心拧成了个小疙瘩。   “我没事……”我虚弱地冲他笑了笑。   他看我一阵,忽然转身走开,又很快回来,手里抱着一台平板电脑。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解地望着他。他手指熟练地操作划拉,不一会儿,我便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设备里传了出来。   “驯养我吧。我不过是成千上万只狐狸中的其中一只……”   我猛地一怔,凑到他身旁,发现他平板里竟然有我所有的直播录像。   “你……一直看我的直播?”   宋墨腼腆地点了点头,指着那段《小王子》的视频,张开了嘴:“……喜欢。”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又轻又细,稚嫩得犹如一团柔软的棉花糖。   不论是他开口说话这件事,还是他看我直播这件事,都有些让我震惊得回不过神。这股震惊甚至冲淡了我方才在直播事故中所受到的刺激。   我突然想到:“那你那天在商场,是因为认出我的声音才跟着我的?”   宋墨迟疑片刻,心虚地别开眼,又看回我,最后在我的灼灼盯视下极轻微地点了头。   “……”   保姆小姐“死”得冤。   叹了口气,我伸手捏着他白嫩的小脸,警告道:“以后可不能这么瞎跑,你只在网上听过我的声音,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万一认错人呢?而且就算认对了人,要是我是个坏人怎么办?”   “嗯……”宋墨被我扯得脸都变形,懵懂地睁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重重点了点头。那模样像极了无害的小狗,我一瞬间甚至有种缩小版的宋柏劳在看着我的错觉。   宋柏劳的儿子,怎么能和他都不像呢。   “好乖。”我奖励似的替他揉了揉脸颊。   答应了要给宋墨做杯子蛋糕,自然不能食言。好在也不麻烦,将拌匀面糊倒进模具,放入烤箱,等待十五分钟,绵软的海绵蛋糕便出炉了。   我在表面挤上一层奶油霜,又将方才直播做好的各色裱花装点其上。很快,一组漂亮的杯子蛋糕就做好了。   宋墨兴奋地从中挑了一个,看了许久不舍得吃。   “吃吧,还有很多呢。你不吃,放两天就坏了。”   听我这样说,他这才小口小口吃起来。   他的吃相有点香,搞得我也饿了,便拿起一个小蛋糕同他一起吃起来。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响动,我隐隐听到汽车引擎声近了又远。   不一会儿,据九嫂说总是住在市区的宋柏劳一身西装笔挺地从外面进来,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他边走边将手探向身后,用指纹密码解开脸上的止咬器,将它丢到了一旁桌上。   “你们在做什么?”   我和宋墨嘴里的东西都没咽下,手上各自拿着半个蛋糕,他也不是没看到,却还要明知故问一句。   “做……做蛋糕。”我慌忙咽下嘴里的蛋糕,结果因为太急噎住了,冲到水槽旁盛了几捧水才艰难咽下去。   擦着嘴一回身,就见宋柏劳皱眉朝我走来,我一惊,忍不住往后靠了靠。他倏地停下了脚步,有些厌倦地瞥开眼,似乎已经懒得对我愚蠢的行径出言嘲讽。   他视线落到我做的蛋糕上:“你做的?”   我有些紧张,但我也说不清这份紧张到底从何而来。   “是……”   他随意地挑选了一个,送到嘴边。没有立刻张嘴,而是耸动着鼻尖嗅闻了一下,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东西是否可以食用。   几秒后,他在蛋糕侧面咬下一口,又很快放回去。   “太甜了。”他用拇指揩去唇角的奶油,只给了一个评语。   我的心也同那块蛋糕一样落回了原处。   “我回来拿样东西,很快就走。”说着他冲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有些轻佻的笑,“晚上不用等我。”那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不怎么喜欢,但还算有趣的玩具。   他没有再碰那块蛋糕,转身上了楼。   等他身影完全消失,我缓缓走向岛台,重新拿起一杯蛋糕咬了口。   因为是给小孩子吃的,我明明有少加糖……   “不甜……”   我怔然看向宋墨,他对着我又说了遍:“不甜,爸爸说谎。”   还难得地说了长句。   我心里一片柔软,宋柏劳虽然是个混蛋,但他的孩子却很可爱。   “嗯,爸爸是个说谎精。”我冲他笑道。 第九章   【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睁开眼发现自己做梦了。我甚至分辨不清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宋墨由于无法同人很好的交流,虽然五岁了也没去上学,一周七天,他六天都会排上满满的课程。倒是和我很像。   我一周直播六天,也是只休一天。不过由于之前的直播事故我还没缓过劲,就与平台管理员多请了两天假,好凑够三天彻底放松一下。   本来就是苟延残喘,也不在意更糊一些了。   宋柏劳的藏书十分可观,用四面环墙,高达四五米的胡桃木书柜整齐码放,最顶上的书要靠梯子辅助才可拿到。   图书室中央铺着深红花纹的手织地毯,做工良好的黑色皮沙发以绝对的对称压在地毯中轴线上,两旁相同的位置各摆了一只单人沙发,围拢着同是胡桃木制成的茶几。   整座图书室的布局舒适、厚重,还有点强迫症。   这么多书一下子让我有些眼花缭乱,我一面面墙看过去,想寻找两本介绍甜点蛋糕的书本杂志。但不知道是不是宋柏劳对这方面不感兴趣的原因,可看的非常少。   最后我登上梯子,开始往高处寻找。   长梯顺着滑轨在书架间挪移,没有找到烘焙方面的书,一本名为《生命的意义》的摄影集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将它从书架上抽出来,不想里面夹着的东西一不注意散落开来,飘飘荡荡坠到地上。   我吓了一跳,赶忙下去捡。它们大多叠得四四方方,有一张已经展开,我捡起那张展开的纸一看,发现它不是随书附赠的明信片或者海报,而是一封信。   笔迹稚嫩,字里行间又透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早熟。   【妈妈,你能带我走吗?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喜欢这个新家。   爸爸说夏家父子是他的责任,那我们是什么呢?我们是他的牺牲品吗?   昨天我救回了一只受伤的小鸟,晚上夏砚池发病了,爸爸很生气,将小鸟扔了出去,今天早上我发现了它的尸体。   我好难过,我好恨他。   妈妈,求你来看看我,我很想你。   ……】   看了几段,我意识到这是宋柏劳小时候写给他妈妈的信。窥人隐私总不太好,我没有继续往下看,将它折起来与其它几封信叠在了一起。   打开那本摄影集,我在一页介绍“红嘴相思鸟”的书页中发现一只空的信封。   信封已经泛黄,颇具年代感,写着地址收件人的那一面被盖了硕大的“退回”字样,该是没能成功寄出。   我不禁生出无限想象,幼小的宋柏劳日日盼着母亲能来接他,在连续写了几封没有回音的信后,他于希望中收到了自己被退回的信件。他终于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不辞而别,离开了那个曾经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他的信无法传递给任何人,他的痛苦亦然。从此他放弃挣扎,藏起这些信,直到连自己都忘了它们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突然升级做父亲的缘故,哪怕宋柏劳现在活得潇潇洒洒还是个不得了的大混蛋,但想到曾经有一度他也如此无助绝望过,我便心中酸楚,为他不平。   做了父母的人就会看不得孩子受罪,原来是真的。   我轻叹一声,将信件重新塞回信封中,夹回原来的书页。正打算登上梯子把摄影集放回原位,门外忽地响起宋柏劳模糊的声音。   “宁郁呢?”他不知像谁询问我的去处,口气很不好。   “好,好像在图书室……”   我心中惴惴,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慌张之下将手里的摄影集随便塞进了一旁书架上。   刚塞完,图书室的门便被大力推开,宋柏劳一身怒意出现在我面前。   我扶着书架,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   宋柏劳急匆匆要见我,真见了我反而不说话了。他手里拿着一台平板电脑,沉着脸看了我片刻,调转脚步往沙发上一坐,将平板丢到了茶几上。   屏幕因为他的动作亮了起来,他散漫地靠坐在那里,一手支着下巴,食指点在侧脸上。   “看看。”他看了看我,又将视线落在平板上。   我不安地走到茶几前,弯腰拿起平板看起来,一看之下有些震惊。   “惊,夏盛集团总裁宋柏劳新婚夫人竟是琥珀抄袭主播宁郁。”宋柏劳语气毫无起伏地念出了我正在看的这篇报道的标题,“不仅他们惊,我也很惊讶。”   我小心放下平板,吃不准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是兴师问罪,还是单纯表达被蒙在鼓里的不满。   “我已经直播两年了,你之前也没说我不可以有工作……”   他冷笑着打断我:“直播两年,之前一直没露脸,前两天突然露了个脸,还告诉他们你嫁给了一个alpha,你挺有想法啊。”   我心中一紧,明白过来,他是觉得我在利用他炒作自己。   “不是。我……那是意外,是宋墨忽然跑过来……”   宋柏劳眉心猛地一蹙:“别扯宋墨。”   他的语气太过严厉冰冷,叫我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再出口的声音都要细弱几分。   “我就是一个直播做蛋糕的,又不是娱乐主播,哪里有炒作的必要……”   这话说得其实也不对,向平他们不就是拿我炒作自己的吗?现在他们直播火热,连带许美人生意兴隆,军功章也有我的一半。   “那抄袭主播又是怎么回事?你还做了多少蠢事最好今天全说出来。”他一脚踹在茶几上,将茶几踹得都歪斜了两分。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耳边紧跟着响起宋柏劳不容反抗的命令语句。   “坐下!”   我眼皮猛跳了跳,大跨一步,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屁股只敢占个边儿,也好随时随地跳起来逃命。   “是这样……”双手放在膝头,我垂着眼,盯着自己拇指的指甲盖,回忆起两年前的事情。   向平会恨我,现在想来其实早有迹可循。   他身为师父独子,却得不到师父的认可。师父整日拿我与他做比较,训斥他样样不如我,甚至想要通过撮合我俩的方式将许美人交给我掌管。   身为beta已经够苦,他还要被同为beta的我踩在脚下揉搓,不在压抑中爆发,就在压抑中变态。   所以他变态了。   那时候正值法国国际蛋糕大赛报名期间,师父身体一下子不行了,送到医院查出来已经是肝癌晚期。他不愿意治,说自己活够了,要去找师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几个弟子。   我坐在他病床边,握着他的手,说自己一定要拿奖杯回来,要光耀师门,要帮师兄经营好许美人,让他放心。   当初信誓旦旦,以为自己总能做到,可谁想到,这一个个承诺到头来全都食言了。   比赛一组有两个参赛者,一个主,一个辅。由我和向平两人前往法国参赛。第一天拿到题目,组委会让所有参赛者回去准备,用两天完成初步的构想与大致组件,第三天再到比赛现场组装。   说是蛋糕大赛,比的却不是口味,而是造型和创意。参赛者们各显神通,各施技巧,不过是为了让作品显得更完美生动,打动评委的心,在比赛中拔得头筹。   我花了一天构思蛋糕的造型,主题是“海洋”,我告诉向平我想做一个龙宫,灵感来自于传统名著。   向平先是惊讶了一瞬,很快问我具体构想,还让我画了一张草稿图。   “就是……主体是这个,龙头。然后龙头破开一半,断裂的犄角处,身披铠甲,手持金箍棒的齐天大圣威风凛凛的坐在那里……他的脚下,龙头破开的地方露出精致的亭台楼阁,虾兵蟹将四处奔逃,珊瑚海藻随波漂流……”   他一反常态的积极,让我以为是师父的垂危刺激了他,可我万万没想到,刺激他的是常星泽的美人计。   常星泽的父母是国内知名的美食家,爷爷则是得奖无数的五星西点师,他继承祖业,一直备受瞩目。   在国内时,我们俩也一起参加过比赛,评委之一是常星泽爷爷的一位老朋友,每项成绩都给常星泽几乎满分的评语。到最后他得了金牌,我得了银牌。   颁奖礼上,另一位评委为他颁奖,毫不客气地说他的分数虚高,本不该得金,但看在常老师份上,还是给了冠军,希望他以后好好磨练技艺,不要辜负大家期望。到我时,对方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可惜。   这位评委可能一开始也是想敲打常星泽,希望他不要骄躁,可打得太厉害,一下把他脸都打肿了。下台后常星泽直接摔了奖牌,臭着脸就走了。   我和他也没有太多的交集,唯一能让他恨上我的,也只有这一个契机。   第三天,我们在环形舞台上进行最后的组装与细节补充,头顶上方的巨幕实时播放着每个参赛者的完成情况。   我心无旁怠,只想着尽快完成自己的“龙宫”,忽略了越来越嘈杂的观众席。   终于那嘘声连我都无法忽视,评委走上舞台,请我先下台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出了什么事?”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   评委皱着眉,看我的表情充满惋惜与失望。   “有参赛者举报你抄袭了他的作品。”   我脑子一空,有几秒什么反应也没有,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评判指了指另一边,让我回头去看。   我转过身,茫然看向他所指的方向。一眼看到了我的“龙宫”,完成度比我手头上这个还高。常星泽立在那尊完美的作品之后,冰凉又嫌恶地睨视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无耻的小偷。   我一阵天旋地转,不敢置信地去看身旁的向平。   我的创意,我的构思从头到尾只和他说过,如今常星泽也有“龙宫”,完成度还比我高,谁泄了密不言而喻。   “师弟,回头是岸……”向平可能也心虚,别过眼不看我,自己在那儿演痛悔交加大师兄的戏码,“我知道你想赢,但不能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方法。”   他竟然还有脸教训我。   “……为什么?”我哑声问他。   他不仅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也辜负了师父这么多年的教导。师父还躺在医院里等着我们大胜回国,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联合别人一起窃取我的创意再反过来诬陷我?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面对我的质问,向平始终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我。   “宁先生,麻烦请先下台。”评委见我迟迟没有动作,出言催促,一旁的安保上前拉扯我的手臂。   我被他们强制性地带往舞台下,向平终于看向我,却始终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我张了张口,还想再追问他,他却先一步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突然朝台下郑重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他说。   就像我确实有罪,就像我才是那个可耻的抄袭者。   他凭什么致歉?   这一举动彻底将我脑海里代表理智的那根弦扯断了。   我挣脱评委的桎梏,冲上去狠狠给了向平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我还想挥落第二拳,可观众席上的嘘声震耳欲聋,一声声绊住我的手脚。他们让我滚蛋,说我是“抄袭者”。不用审判,我已经是个罪人。   我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身心俱疲,进退无门。   辩解淹没在声浪中,没有人信我无辜,我成了人人喊打的垃圾,被撤销参赛资格,驱逐出了比赛会场。   常星泽赢得了最后的冠军,用我的作品。   回国后没多久,我收到了烘焙师协会的处罚信。鉴于我在国际赛事上造成的恶劣影响,他们遗憾的通知我,我的烘焙师执照被吊销了。 第十章   【要是哪个beta说他没有遭受什么不公的待遇,那他一定是上天的宠儿。】   与宋柏劳的第三次相遇,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午后。当时我的处境有些尴尬,不仅被一群无聊的ao围堵在偏僻的小巷子里,他们还妄图脱我裤子想要亲眼鉴定下beta与alpha、omega的不同。   生物实验室里存放着ABO三血六种性别的人体模型,他们要看大可以去那里看,要我脱衣服实在很没有道理。   我宁死不屈,奋力反抗,与他们发生了激烈肢体冲突。然而我势单力薄,很快就被他们鼻青脸肿地按在了地上。   七八只手同时在我身上胡乱摸索着,就像一只只巨大险恶的蜘蛛,让人背脊生寒。   我的挣扎只会让他们觉得更有趣,怒骂求饶同理。在以往的霸凌中,我已经总结出了经验。不要出声,闭上眼睛,很快就会结束。   “你们好吵……”   突然,拉扯我衣服的手不约而同全都顿在那里。   我缓缓睁开眼,从腿与腿的缝隙中,窥见有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光看那双腿,就能想象来人有多高大。   “是宋柏劳……”有人小声惊呼。   竟然又是他,我也有些惊讶。   宋柏劳从人群后方,我的侧面缓缓靠近,我被人挡着,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人。   “没人告诉你们,这是我的地盘吗?”他像是刚睡醒,嗓音除了一贯的慵懒,还有点沙哑。   人群静了一瞬,不一会儿推选出了名“代表”与对方交涉。   “学长,实在对不起。我们就是暂时借一下你的地方,很快就走。”那人讨好地笑着,朝宋柏劳走了过去。   期间也不知道他倒霉地做了什么惹恼了宋柏劳,我只听到一声硬物撞击肉体的闷响,伴随一声惨叫,下一秒,视野里多出一个瘫软在地不住哼哼唧唧的alpha。   “什么东西……”宋柏劳厌恶至极地声音响起,“我有说过你能碰我吗?”   所有人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手弄蒙了,霎时都僵在原地。要不是当时我姿态比较狼狈,倒是很想给他鼓鼓掌。   他用脚尖点了点倒地alpha的脸颊,羞辱意味浓重地道:“趁我还不算太生气,快滚。”   霸凌我的大多也不过是一群没有经过强权施压,想法天真直接的小屁孩,并不敢随意与高年级开战,被宋柏劳这个真正的恶霸一吓就都怂了,架着自己的同伴慌忙逃离了现场。   背上的压力消失后,我艰难地想从地上起来,刚撑起身,眼角瞥到宋柏劳散漫地朝我走来。   “谢……”我才吐出一个字,猛地一股巨力踩着我的脊背,再次将我踩趴下去。   我的脸砸在地上,脑袋一懵,有些找不着北。扭头怒视背后的宋柏劳,他看我就像在看一摊发霉的烂肉。   “说你还不服气,我就算身体里有beta的基因,也比你强一万倍。”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倾身,双眼低垂,满含怜悯,“这里不是你这种废物该来的地方,快滚吧。”   我十指抠着地面,觉得该反驳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高高在上,我匍匐于地,在他看来我的确就是个废物。   可我仍然不服气。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和尚善,和这个宋柏劳嘴里并不适合我的地方较劲。我努力让自己跟上课程,废寝忘食的学习,想要证明宋柏劳是错的,证明我也可以适应这个地方。   可惜我还是失败了,以最狼狈的姿态结束了学业……   遇到师父后,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改变命运,不再做个宋柏劳眼中的“废物”,想不到到头来一切都没有改变。   执照被吊销,意味着我不再是名烘焙师。曾经的梦想,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全都破碎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那段时间我每天过得都很颓废,浑浑噩噩不愿出门见人,也不爱说话。梁秋阳看在眼里,担心我在这样下去要抑郁,总是强行拉我出去逛街,让我陪他看电影,之后甚至还邀我一起做直播,为我解决了温饱问题。   我在琥珀两年,脸一直没有出过镜,直播也都是不温不火,靠着梁秋阳隔三差五在他直播里的提携才勉强混到了美食主播前十之列。   我没有太大的野心,对这样的状态已经十分满意。可年前突如其来的一篇扒皮爆料,彻底将我想要维持的平静生活打破。   【感觉被骗了,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太恶心了,心疼自己曾经喜欢过你。】   【滚出琥珀!】   【抄袭该死!】   两年前的噩梦仿佛又再重演,只不过这次换成了更直截了当的网络暴力。   我写了一封简短的声明,发在了自己的琥珀空间内。大概意思是我的确破坏了大赛的秩序,对他人暴力相向,协会的处罚决定我没有怨言,全然接受,但对我的抄袭指控,我不认可。   有多少人看到,我不知道。那之后我休息了整整两周,直播再开时,订阅人数已经从原本的两三千人,降低为一百多人。而在我等待舆论平息的这两周内,常星泽以国际大赛冠军的身份高调在琥珀开了直播,以不俗的容貌以及高超的技法迅速登上周人气榜前三,将我彻底打成了落水狗。   这一切实在太巧合,从扒出我“抄袭者”的身份增加话题度,到常星泽以仁慈的受害者之姿进驻琥珀,一桩桩一件件时间点衔接的严丝合缝,我就是再傻也觉出不对。   我都这样了,他们竟然还不愿放过我,要榨取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这心机做个烘焙师简直可惜了。   “然后呢,你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我一怔,抬头看向宋柏劳。他姿势与方才并没有什么不同,表情也还是那副冷淡又窝火的样子,只是眉宇间蹙得更紧了些。   “我没有证据……”那张草稿也被向平偷走了,我就算为自己喊冤,空口无凭,谁又会相信我?   宋柏劳直直盯视着我,半晌闭了闭眼,从鼻腔里长长泄出一口气。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废物。”   指尖止不住地颤了颤,仿佛被人兜头泼了桶冰水,有瞬间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与此相比,我的声音却很平静:“我也曾经试图反抗,可惜还是失败了。”   无论是身为beta,想做出一番成绩,还是被诬陷抄袭这件事……   宋柏劳“呵”了声,唇角轻扬,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倒也不算完全的失败。你不是嫁给我了吗?当初给我下药,让我在器材室里被迫发情,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眼眸陡然睁大几分,我猛地收紧手指,想要发出声音,喉咙口却像堵着什么般,怎么也无法成言。   “我……”好不容易发出一个音节,又给卡住了。   “你什么?”宋柏劳慢慢敛起笑容,“你没做过吗?”   这一刻,宋柏劳与那些在场上叫嚣着让我滚蛋,打从心底里认定我有罪的人重合了。   你没做过吗?   我没做过。   那你怎么证明?   什么?   那你怎么证明清白?   可我没有做过。   你必须证明。   我没做过,为什么要证明?   ……   “我没有……”言语苍白又无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骤然响起一阵骚动,脚步声急促传来。   “先生,小少爷发病了!”九嫂敲响房门,站在门外并不进来。   我还没有回过神,宋柏劳一下站起身,看也不看我地朝外走去。   想到可能是宋墨出了什么事,我也顾不得其他,追着宋柏劳就去了。   宋墨本来在上钢琴课,据为他上课的女老师说他突然就开始咳嗽,并且喘得非常厉害,她一看不好,马上下楼找来了其他人。   宋家的佣人们都知道宋墨的身体情况,九嫂一边命人赶快拿个纸袋子来,一边打开了门窗,等宋墨咳得不那么厉害了,又去找宋柏劳。   我们赶到时,宋墨已经被抱到了床上,小脸有些苍白,精神看起来很差。   宋柏劳坐在床边,掌心贴过去量了量他额上的温度,问道:“还难受吗?”   宋墨轻轻摇了摇头。   “已经通知了骆梦白,她很快就到。”面对生病的儿子,宋柏劳的口气也只不过较平时温和那么一丁点。   宋墨抿了抿唇,将被子拉起来遮住自己眼睛以下的部位,看着十分不情愿。   我站在宋柏劳身后,大概床尾的位置,没宋柏劳招呼也不敢贸然靠过去。见宋墨视线转向我,想着小孩子这时候都是要安抚的,忙对他皱了皱鼻子,露出一个有些搞怪的表情。   他眼睛微微弯了弯,像是笑了。   我也跟着无声笑起来,正想接着做鬼脸,宋柏劳忽然回头看向了我。   我一下僵在那里,手足无措地让五官回到它们原本该在的位置,轻咳一声往旁边又挪了挪,直接站到了墙角。   宋柏劳口中的“骆梦白”很快赶到了,穿着白大褂,背着一个医药箱,如我所想的是名医生。   她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细细的挂链延伸到她颈后,止咬器是防尘口罩的样式。   “这是怎么了,让姑姑看看……”她拿出听诊器,静静听着宋墨的心跳,之后又为他做了一系列的基础检查。   最后她为宋墨重新盖好被子,直起身对宋柏劳道:“没太大问题,春天嘛,总是比较容易诱发哮喘。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在这住一晚,再观察一下。”   宋柏劳看了眼床上有些睁不开眼的宋墨,点了点头道:“麻烦你了。”说着又看向我,态度急转直下,“让九嫂准备客房。”   我忙不迭应下,转身出了门。   九嫂一听骆梦白要住下也很高兴,说有对方在就好放心了。经她一说我才知道,原来骆梦白年纪轻轻竟然已是abo三型血与c20病毒研究方面的权威。而且她还是宋柏劳的表姐,骆家的嫡系。 第十一章   【有翅膀都不一定能飞,更何况癞蛤蟆?】   轻轻推开房门,没在屋里见到宋柏劳的身影。我还以为他不在卧室,关了门刚要松口气,就听到阳台方向传来断续的说话声。   “就哮喘发作,小毛病,你也不用特地来一趟。”   宋柏劳的声音饱含一种极度忍耐的恭顺,与压抑的烦躁。不知对面的人说了什么,那点恭顺再也维持不住,他开始完全爆发。   “他怎么说也是我儿子,我难道会弄死他吗?他不会说话是谁的错?”   发作一通,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掀开被子躺到床上,期间不敢发出一点响动,就怕这噪音进到宋柏劳的耳朵里要惹他更生气。   等终于躺好了,我长长吁出一口气,而那头宋柏劳的电话也挂断了。   移门拉开又合上,伴着室外微凉的山风吹在后颈,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一会儿,身后床铺下陷,宋柏劳坐了下来。   我僵硬地侧卧在那里,根本毫无睡意,总感觉有股视线盯着我,从下往上,明目张胆。   他到底在看什么?   我睁开眼,直直望着黑暗的前方,实在很想回头看一眼身后。看看宋柏劳大半夜不睡觉到底盯着我干嘛。   突然,床铺微动,宋柏劳终于有了动静。   下一瞬,我脖颈后的一小块肌肤被更为灼热的体温碰触,生出无限痒意。   “已经愈合了。”他刮搔着曾经被他咬破的地方,语气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因为位置比较尴尬,我一直没有仔细看过那个咬痕,只在换药的时候听九嫂说过两句,愈合的还挺快,是个漂亮的alpha标记。   漂不漂亮怎么定义的我不知道,愈合的快还要感谢宋柏劳下嘴的时候没有撕扯,我见过不少omega颈后的撕咬伤疤都特别大,狰狞得让人一看就替对方疼得慌。不说omega,就说宁诗脖子后那道疤,简直就是被野兽撕咬过的一样。我记得她第二天连床都下不来,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面白如纸,打了三天点滴才算缓过劲儿。   这样一想,宋柏劳还算是“嘴下留情”了。   “愈合了,你身上我的气味就会变淡。”身后传来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我已经有了些不好的感觉,刚想回身制止他,却被他先一步握住下巴,固定住了头部。   尖锐的疼痛再次袭来,同样的位置,一样的深入。   “唔……”   beta虽然没有颈后性腺可以跟alpha交换信息素,alpha的信息素却可以通过犬牙注射进beta的身体。如宋柏劳所说,有那么段时间我的身上会留有他的气味。可这股气味终究会消散,并不能形成永久的标记。   信息素流入体内的感觉并不好受,又酸又涨,像是有人拿超大号的针头往我身体里怼浓酸。   我疼得受不了,反手去推宋柏劳的胸口,他指间力道蓦地加重,齿关也更合拢几分。   抵在他胸前的手指一点点蜷起,我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不要这样……”   似乎是很满意我的示弱,又可能觉得这点疼痛已经足够让我学乖,他渐渐又放松了咬合。   等他的第二次标记完成,我身上出了一层汗,脖子里粘腻一片,还有种大病初愈的虚脱感。   宋柏劳抽出犬牙,用柔软的舌头舔去伤口周围的残血:“还好,没有流很多血。”   据说alpha的唾液有止血消毒的功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我去找九嫂包扎一下……”下地时,我的腿还有些发软。   我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单纯心情不好拿我撒气吗?   总不可能是真的想在我身上留下属于他的气味……   “宁郁。”   我扶着半开的门顿在那里,回头看去,宋柏劳盘腿坐在床上望着我,白色的浴袍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我扯乱了的缘故,前襟泄得有点大,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胸肌。他手肘撑在膝头,支着下巴,唇角甚至还留有一点暗红色的血迹。   “明天我爸会来。”他面无表情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反驳他,我会处理。”   我愣了愣,不是很懂宋柏劳的意思。但……只要不说话就行了吧。   “我知道了。”我顺从地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门一关上,哪怕只是一墙之隔,那股由宋柏劳带来的无形压力也要小上许多。   要不是怕宋柏劳突然开门出来,我真想靠在门上先把气喘匀了。   宋墨今天发了病,为防夜里再有什么,九嫂今天一晚都会守在宋墨的床边。   我悄悄推门进去时,发现骆梦白也在。她已经解下止咬器,整张脸显得清秀又干净,身上穿着宽松的常服,一头长发柔顺地拢在胸前。   九嫂弄清楚我的来意后,刚要起身,骆梦白制止了她。   “我来吧,毕竟我是专业的。”   见她主动请缨,九嫂便又坐了回去。   宋墨的房间是个套间,外间是他的游戏区,摆放着颜色鲜艳的塑料滑梯和摇摇木马,以及诸多玩具。   我和骆梦白找了两张可爱的动物坐凳坐下,她将自己的医药箱打开,食指对着我划了一个圈:“转过去,背对我。”   我依言照做,没多久便感到身后的伤口被消毒棉球轻柔地擦拭起来。有些刺痛,但可以忍耐。   “表弟下嘴还真狠啊。”骆梦白轻轻嘶了声,“他当这是什么啊,消了再打消了再打,肉毒吗?肉毒还有些用,信息素能干吗呀,当香水都嫌鸡肋。”   我被她的比喻逗笑了:“你闻得到吗?”   “闻得到啊。但你知道人类进化为abo性别体系的前因吧?”   “嗯,知道,因为c20。”   “研究表明,c20病毒可能来自某种猫科或者犬科动物。你看,标记领地,被动发情,都十分像猫科动物,而alpha在x配时……啊,不好意思,我习惯了,是alpha在【这里略去一句a在某些行为时的特征】,和犬类又很像。所以alpha的信息素其实是用来警告其他雄性的,让他们不要靠近自己的所有物。理论上来说,我就算闻得到表弟的信息素气味,也不会喜欢。”   我受教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一说到自己的研究领域,骆梦白简直就像开启了话痨模式,说个没完。   “病毒是人类进化的摇篮,因为感染了病毒,人类才会变成现在的人类。C20让人类进化出了六性,并且有了其它物种才有的习性,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大多数人认为这是文明的倒退,但我不觉得,我认为这就是病毒带给人类的考验,如果现代医学能攻克它带来的副作用,它就会成为另一种新的文明。”   消完毒,骆梦白一边说话一边给我贴上了纱布。   “ao血型对c20有百分百免疫,但b型血就很奇怪了,只有百分之九十免疫率,而ab血型更惨,完全没有免疫能力。医学界现在有两种假说,一种是觉得这或许和四种血型携带的抗体有关,另一种则觉得是和血型生成的时间长短有关。O是最古老的血型,接着是a,再是b,ab血型存在最短。老来宝老来宝,存在最久的,总会多点办法是吧。”   和这种文化人交流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她说的每句话我好像都听懂了,一回味,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嗯,是的。”我也不好意思打断她,只能听她唠了半个小时。要不是九嫂见人怎么迟迟不回去出来看了眼,她或许还要拉着我再聊半个钟。   摸了摸脖子后服帖的纱布,我跟着他们又进去看了眼宋墨的情况。   小家伙晚上吃了药睡的,这会儿呼吸均匀,表情放松,显然美梦正酣。   “小少爷应该没事了,您去睡吧,这儿有我呢。”九嫂对骆梦白道。   骆梦白轻手轻脚给宋墨又听了下心肺的情况,觉得没问题了,这才点了头。   “行,有事叫我。”   我与骆梦白一同出的房门,还一起走了一段。   “墨墨的毛病是胎里带出来的,遗传了他妈妈的体质,往后要辛苦你照顾了。”   我第一次听人提宋墨的妈妈,不免有些好奇:“他的妈妈……”   骆梦白脚步稍顿,偏头注视我片刻,很快又接上:“你不知道?表弟没跟你说过吗?”   我连他有个孩子都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怎么会知道他孩子的妈妈是谁。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宋柏劳从来没跟我说过。”   到了岔路口,骆梦白停下脚步:“那具体的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不过对方已经不在人世了,这点我可以告诉你。”   回到房间,宋柏劳早已熟睡。我如同上次一样贴着床沿睡去,翌日一早醒来,却发现自己滚到了大床中央,与宋柏劳抱成了一团。   我呼吸倏地一轻,竟可能在不惊动宋柏劳的情况下退出了他的怀抱。费了番功夫挪到床沿,正要起身,宋柏劳动了动,也醒了。   他抚着额头,不知是没睡好还是没睡醒,长眉紧拧着,一脸不豫。   “几点了?”   我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八点半了。”   似乎是觉得太早,他闻言覆又闭上眼,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竟然又要睡。   “十点让人叫我起床。”他含糊地说道。   嘱咐了佣人十点去叫宋柏劳起来,之后我又去看了宋墨。   他的精神要比昨天更好了一些,我去的时候,正靠坐在床上看一本故事书。   我以为是连环画,但凑近了一看,竟然是纯文字版。   “你看得懂吗?”   宋墨从书里抬起头:“嗯。”   五岁的孩子竟然能自己看书,这到底是alpha都太优秀,还是宋柏劳的基因太出色?   不过比起自己看故事,显然宋墨更喜欢别人给他讲故事,看着看着发现我在旁边没事做,索性将故事书塞到我怀里,自己躺下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漆黑的大眼睛期待地盯着我。   我好笑地刮了刮他的鼻子,拿起书给他读起来。   大概十点左右,骆青禾到了。他大步流星进到室内,穿了一身铁灰色的西装三件套,显得十分正式。   见他来了,我连忙让开位置,识相地退到一边。   骆梦白与宋柏劳两人都跟在他身后,宋柏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饱,而骆梦白一路上似乎都在与骆青禾解释宋墨的病情。   “没事的舅舅,平时注意点就好,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他体质没那么弱的。”   骆青禾坐到床上,就在昨天宋柏劳坐着的地方,与宋柏劳不同的是,他面对宋墨时的神情非常温和,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墨墨,还难受吗?”   宋墨摇了摇头。   骆青禾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门,小声问着诸如饿不饿,冷不冷的问题,而宋墨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用摇头点头回复。   骆青禾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给宋墨掖好了被子。   再转头时,他的表情整个就变了,能明显感觉到他将那些温情都收了回去。   “我们家是养不起你吗?”   我的目光正正对上他的,这让我意识到,对方正在与我说话。   我谨遵宋柏劳昨日的教诲,马上低下了头,没有出声。   “墨墨是敏感体质,你的工作对他的身体没有好处,我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进行……那种直播了。”   光听这段对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进行什么奇怪的直播呢。   “如果你实在觉得在家无聊,可以请家教学一样乐器或者一门语言,这比你继续不成功的事业有意义多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要说宋柏劳是口唇如剑,刀刀见血,那骆青禾就是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肉。   宋柏劳说话难听还能在心里生生气,可骆青禾的话,虽然初听觉得刺耳,但仔细回味下,好像说得还挺在理。   “这些事我会处理。”宋柏劳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带着些强硬,“你今天是来看宋墨的吧,别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我偷偷抬头看了眼,两父子彼此对视着,相交的视线简直要摩擦出火花。   最后骆青禾先移开目光,和床上的宋墨轻声道了别。   “爷爷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他起身往外走,同时叫上了宋柏劳。   两人离开后,我与骆梦白彼此交换了一个尴尬的笑。   父子俩根本没走远,就在外间吵起来了。   “你看看你都是怎么照顾孩子的?他毕竟是你的儿子,你就不能好好养他吗?”   “我不是在好好养嘛。我哪一点亏待他了?”   争吵声传进里间,宋墨紧紧皱着眉心,整个小身体都缩进了被子里。我只能重新拿起故事书,用自己的朗读声去遮盖外面的声音。   “你那是养孩子吗?你不过是在养一只小狗小猫……”   “我已经做了你要我做的一切,你还想怎么样?让我做个好父亲吗?”宋柏劳冷嗤一声,“我自己都不知道好父亲长什么样,又怎么会知道该如何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   这话太厉害,厉害到我不自觉静了静,想听骆青禾是怎么答复的。   “啪!”   随即响起的响亮巴掌声骇得我手一抖,差点把书都抖掉了。   作者有话说:如果不更的话我会直接在微博和作品简介上请假的,微博就是“回南雀”,关注下会比较方便。 第十二章   【我曾想过如果自己是个alpha,是不是日子会好过很多,答案不言而喻。】   宋柏劳与骆青禾吵过一架,彼此不欢而散。过了半日,骆梦白也走了。   宋墨期间一直缩在被子里,闷闷不说话,眉眼低垂的样子瞧着分外惹人心疼。虽然才五岁,但该明白的小孩子其实都明白。我现在还有小时候四五岁的记忆,对宁诗的几个情人也都有点印象。   她曾交过一个男朋友,个子在alpha里不算高,长得也有些胖,但为人风趣幽默,每回看到我都要逗我玩一会儿。   我格外喜欢他,总是很期待他能成为我的“爸爸”,一有空就问宁诗他俩什么时候结婚。宁诗听了会嗔怪地捏着我鼻子骂我人小鬼大,但眼里的笑意却遮也遮不住。   她开心了,我也好过。记忆里那阵子日日是晴天,美好得不像话。   可阴转多云,有一天,那个男人的老婆找上了门。   我被关在房里出不去,只能拼命拍着房门,跟着外面宁诗尖锐的怒骂哭喊一起嚎啕。   等那些人走了,宁诗满身伤痕地为我开了门。她眼眶通红,头发也很凌乱,但仍然在我面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蹲在地上默默擦地,收拾着满屋的残局。   我看到她眼角的淤青,忍不住跑去问她:“妈妈,痛吗?”   宁诗抓着抹布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努力压抑着什么。   我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濒临崩溃的情绪,仍不怕死地追问:“妈妈,你怎么了?”   宁诗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不是悲伤,不是愤怒,但又好像都有一些。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痛恨。   她瞪着我,一副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样子,我有些害怕,不住往后退去。宁诗像是被我这一举动刺激到了,上来抓着我的胳膊大巴掌就往我身上招呼,边打还边骂我是个累赘,要不是我,她也不用受这样的气。   就算那时我不懂宁诗和他人的感情纠纷,小三还是被小三,但不妨碍我明白宁诗讨厌我。如果她心情好,一切顺利,便会对我和蔼一些,也有几分当妈的样子。但当生活一有不顺,她就会将这份“不顺”怪罪到我头上,认为我是她不幸的根源,对我动辄打骂。   别的记忆都模糊了,但那个男人,他的老婆,宁诗的那顿打,这么多年却始终印在我的脑海。   宋墨,宋柏劳,还有我自己的血泪教训,无一不在提醒我父母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我们好歹还有一个靠不住的父母,那我的孩子呢?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我越想越焦虑,越想越不安,最终忍不住发信息给宁诗,约她出来,逼她提供更多孩子的信息。   宁诗同意了,给了我一家咖啡店的地址,让我直接过去。   我踌躇着与九嫂说要出去,她马上派了车给我。本来准备得好好的,临出门时却又有了意外,宋墨不放我走了。   他生病这些时日,我每天都去他床边给他念故事书,我们俩的感情可说在这几日里飞速增长。他现在黏我得很,一睁开眼就要跑我房间叫我起床,还会跟我分享他的玩具和食物。   但我没想到他已经黏到一刻都不想跟我分开了。   “我很快回来,你在家等我好不好。”我和他打商量。   宋墨抱着我的腿,不肯放:“不要。”   我无奈地求助于九嫂,九嫂劝了一阵,实在劝不过,只得放弃,表示她也没办法。   “不然就带小少爷一起去吧。”她提议道。   我犹豫片刻,看时间还早,那家咖啡店又离夏盛总部很近,就说:“不然我送墨墨去找他爸爸吧,先在那儿放一会儿,我办完事再去接他回来。”   九嫂自然没有意见,还说正好自己做了三瓶牛肉酱,让我两瓶带去给宋柏劳,一瓶给李旬。   虽然家里日常三餐都有大厨负责,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但九嫂的牛肉酱真可说是一绝,连米其林大厨都比不上她的手艺,宋墨光是肉酱拌饭就可以吃一大碗。   带上宋墨和牛肉酱,我坐上了前往市区的车。   不知道是不是在山里待久了,望着车窗外喧嚣的街景,我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宋墨跪在车座上新奇地看着外面,也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开始拍窗。   他回头看着我,指着窗外:“蛋糕!”   我凑近一看,有些怔然,我们的车竟然停在了许美人店前。由于前方正好红灯,道路又比较狭窄,能清楚看到面对行人的橱窗里摆放着的各色造型精美的蛋糕。   宋墨似乎特别喜欢蛋糕,不仅是吃,小小年纪还会看我的直播,这爱好,倒一点不像那些争强斗胜的alpha。   “想吃吗?”我问他。   宋墨眼睛一亮,期待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已经立志要做个好爸爸,现在又怎么忍心轻易打击他。   我揉揉他的脑袋:“好,我们下去买。”   我让司机前面找个地方暂时停一下,带着宋墨下了车。   许美人这两年在向平与常星泽的经营下,已经脱离传统西点店,成了一家不折不扣的网红店。   店里排着队,店外还有将近十米的队伍。   我牵着宋墨来到橱窗前,让他选喜欢的口味。他犹犹豫豫的,最后选了一块点缀着各色莓果的芝士蛋糕。   “那就这块吧。”我打算找队尾排队,刚直起身,一个穿着烘焙服的年轻女孩从店里匆匆跑出来。   “师兄!”她哽咽着,上来一把抱住了我。   我差点没往后摔倒,忙稳住身形,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背道:“小竹,好久不见。”   小竹是我师妹,也是师父收的最后一个弟子,虽然跟着师父的时间最短,却因为为人单纯可爱,很受师父喜欢。   “师兄我好想你啊!”   小竹泪眼汪汪对我诉说了一番思念之情。知道我是带着小朋友来买蛋糕的,她让我在外面等一等,进去很快拿了一个纸袋子出来,塞到我怀里。   我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盒拼盘蛋糕,大概有五六种不同的口味,宋墨看上的那块芝士蛋糕也在其中。   我想将钱给她,她硬是不肯收。   “不用给了,就当是我请你的。”小竹腼腆地笑了笑,“下次师兄记得喝酒请回我就好,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啊。”   小竹爱喝酒,酒量还很好,可能也是师父偏爱她的原因之一。   我离开许美人后,看来向平并没有为难他们几个,还是顾念一些往日情谊的。这样就好,这样师父也不至于太忧心。   我牵着宋墨与她挥别,一转身,笑还挂在脸上,就见常星泽双手环胸冷眼看着我,跟个背后灵一样。   对他,我比向平还没话说,只想远远避开。   “你挺厉害呀,这么会装。”   我擦着他往前走,听到他的话一下停住脚步,他的声音在身后悠悠继续。   “搞得像被我们欺负得多惨似的,原来是小少爷体验人间疾苦来了。”   我回过身,常星泽唇边带着一点讥讽的笑意,见我看向他,不甘示弱地瞪了瞪眼:“今天你来做什么,示威吗?别以为你飞上高枝就能踩到我头上,不要做梦了!”   我的人生目标从来和他没有关系,也没有立过什么要踩在他头上的终极理想,他说这话未免有点自以为是。   “星泽哥,别吵了……”小竹为难地看着我们。   常星泽扫了她一眼:“你给我进去!”   小竹立刻不敢说话了,如今beta工作不好找,她在许美人做工,多少也要顾及“老板娘”的脸色。小竹无奈地往店里走去,趁常星泽不注意,挤眉弄眼地冲我合掌拜了拜,似乎是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已经有排队的客人注意到了这边,我不欲与常星泽纠缠下去,就想走,但视线一触及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多少有点气闷。   我做蛋糕他让我在烘焙界混不下去,我搞直播他让我在直播圈混不下去,现在又想怎么样,让我和宋柏劳离婚吗?   “这家店是师父的心血,你们要做就好好做,别搞砸了。至于我的事……我是小少爷还是小乞丐都跟你无关,也不需要和你解释。你跟着向平过好自己的日子吧。”说完抱起宋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许美人店前。   回到车上时心脏还在狂跳不止,我有些后悔没有回头看一眼常星泽,不知道他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到了夏盛,李旬亲自到底下接我们上去,说宋柏劳这会儿有点事,可能要在候客室先等一等。   电梯一开,宋柏劳怒斥声响彻整个楼层,连宋墨都不自觉握紧了我的手,我也总算知道李旬口中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我和宋墨在外头沙发上坐下,宋柏劳在里面办公室训斥属下。智能玻璃切换成了不可视模式,但声音还是如实地传递了出来。   “我请你来是搞研发,不是来写论文的,我要结果,要成功,不要没用的数据!”   “实在对不起宋总!求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拿出成果……”   “一个月,一个月后再看不到新的可能,你就带着你的小组滚蛋!”   不一会儿,被宋柏劳训斥得面有菜色,头也抬不起来的中年科研人员从办公室推门出来,看到等在外面的我和宋墨,愣了愣,局促地冲我们点了点头,很快坐电梯走了。   李旬望着他背影叹了口气:“老张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就是手头的研究项目一直没有进展,都两三年了,钱一直在烧着,难怪宋总要生气。”   “很难的研究吗?”我随口一问。   “关于延长新型能源电池使用寿命的研究,要说难,也的确很难。”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跟我说怎么延长蛋糕保存时间我还知道些,能源电池这方面就真的是我的知识盲区了,大约也就和宋墨差不多水平。   李旬跑到里间跟宋柏劳说我们已经来了,两分钟后,宋柏劳从办公室走出来,看到宋墨捧着盘子在吃蛋糕,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你又给他吃这些东西。”他朝这边走来。   我立马坐立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病好了……奖赏他才给他吃的。”   宋柏劳眉心的褶皱并没有因此松开,显然不是很认同我的“奖赏制度”。但吃都吃了,也不能扒着宋墨的嘴再抠出来,他没再说什么,脱下止咬器后,用一根手指拉开蛋糕盒挑剔地看了眼里面的内容物。   “怎么是这家店……”   我诧异道:“你知道这家店?”   他在我对面坐下,摆弄着自己的止咬器,将它打开又合上:“几年前九嫂买过,一开始不错,后来突然变得很难吃,我就让九嫂不要再买了。”   几年前,那会儿我应该还在许美人,宋柏劳说不准无意中吃过我做的蛋糕。   他要是知道吃过讨厌的人做的东西,还觉得好吃,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这是九嫂让我给你的。”我把九嫂牌牛肉酱给他。   宋柏劳就像方才我说要给宋墨买蛋糕时宋墨的样子,眼睛都亮了:“还是这东西趁我心意一些。”说着话,他瞥了眼身旁吃得香甜的宋墨,忽然坏心地捏起对方蛋糕上一颗硕大的草莓,放进了自己嘴里,边吃边给出评语,“草莓倒是不错。”   “啊……”宋墨本来留着那颗草莓要最后吃的,被宋柏劳毫不留情地抢去后,立马瘪着嘴一脸委屈地看向我。   我心里暗骂宋柏劳幼稚,给宋墨在别的蛋糕上又找了颗完整的草莓。   “不要紧不要紧,看,这里还有哦。”   宋墨眉头舒展,一下又高兴起来,把那颗红彤彤的草莓拨到自己盘子,插起来一口吃掉了。   他鼓着腮帮子,吃得眼睛都眯缝在一起,满脸幸福的模样让人看了不由自主跟着露出微笑。   他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见我在看他,冲我笑了笑,用细软的声音道:“谢谢,妈妈。”   一时,我和宋柏劳都呆愣在了那里。   宋柏劳一言难尽地看着我:“你让他叫你妈妈?” 第十三章   【师父一直不舍得买可露丽的铜模,等我存够了钱,就给他买一套做生日礼物吧。】   宋墨怯怯看着我,连咀嚼蛋糕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本就是比较敏感的小孩子,言语稍不注意便会对他造成伤害。虽然我也很震惊他会叫我“妈妈”,但这时候去否定他,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实在没有必要。   他或许已经期待了许久,酝酿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这样叫我。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就不忍心开口去矫正他。   抿了抿唇,我对宋柏劳道:“我没有要求墨墨这么叫过我,但……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他想怎么叫我,我都没有意见。”   随着我的表态,宋墨神情一下松懈下来,对我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我被他笑得心里十分柔软,忍不住也回了他一个。   这时李旬端着一杯香浓的黑咖啡走过来,弯腰摆在了宋柏劳面前的玻璃茶几上,随后她起身正要走,宋柏劳叫住她,让她带宋墨去洗手。   小朋友吃东西不注意,脸上手上沾了不少奶油,的确很需要洗一下。但我知道,宋柏劳的主要目的还是支开李旬和宋墨,好单独与我说话。   目送李旬牵着宋墨的手消失在转角,宋柏劳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我:“不要做多余的事。”   虽然瞧着与方才恶作剧时没有区别,至多只是表情淡了一些,但这一点微妙的变化已经足够令我心惊胆战。   我睫毛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下,笑容干巴巴凝在唇边:“什么……多余的事?”   “试图成为我孩子的‘妈妈’,就很多余。”他靠向椅背,直接明了道,“我说过,只要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要给我惹麻烦,我们就能和平共处。你实在没必要耍这些心机……我并不想和你玩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游戏。”   我生出一股无力感, 在他心里,我可能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别有用心的。他可以自主选择与我之间的距离,甚至肆意“使用”我的身体,但我别想主动靠近他一分。我只要稍有僭越的举动,他就会亮出自己锋利的喙爪,让我知道“越线”的后果。   这只伯劳鸟,喜怒无常,凶残成性,实在让人难以取悦。不知道宋墨的妈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要如何优秀,才能拥有“宋柏劳孩子他妈”这么个……令人仰望的头衔。   “我确实没有教墨墨叫我‘妈妈’,也没有取代他亲生母亲的想法。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以后会尽量少出现在你面前,至于墨墨……我是真的心疼他,想要对他好,不是耍心机。”说着说着我都有点想笑了,“我宁郁再怎么样,也不会利用一个小孩子。”   听了我的话后,宋柏劳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索我话语里的可信度。   半晌,他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暗松一口气,知道这是雨霁云收了。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看了眼腕表,发现已经快到和宁诗约好的时间,起身准备离开。   宋柏劳抬了抬眼,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关于两年前大赛抄袭那件事,我已经联系了律师,到时可能会要你签几份授权文件,你只管签就好。”   惯常的陈述语气,霸道又不容置喙。   我一愣,整个人定在那里,茫然地看着他:“律师?”   “你的污名过去或许只和你自己有关,可如今它也关系到我,甚至整个‘夏盛’的名誉。”宋柏劳端起咖啡杯,“谁叫你那么没用,现在也只能我来给你擦屁股了。”   我张了张嘴,虽然他说话依旧难听,但我已经学会屏蔽关键词,删选有用信息了。他这话的意思,是要给我翻案啊。可我这边除了自己一张嘴,什么有用的证据都没有……   “打官司……能赢吗?”我握紧手指,心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好像那些“死”去的,早已不复存在的东西,于灰烬中再次发出了微弱的星火,叫嚣着想要“复活”。   宋柏劳的咖啡杯顿在半空,用一种“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眼神望向我。见我神情不似作伪,他又迅速转换成了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夏盛的律师是全世界最好的律师团队之一,如果这么小一个官司都打不赢,怎么配得到我每年付给他们的高昂律师费?我从来不养废物。” 他轻抿了口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似乎觉得不够严谨,又补上一句,“你是例外。”   这件事的发展实在超出我的意料,虽然宋柏劳再三说这是为了自己和夏盛的名誉,但最大获利者其实仍是我。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对他道声谢的。   “麻烦你了。”我朝他微微颔首,“谢谢。”   宋柏劳端着咖啡杯看向一旁落地窗,语调缓慢,声音低沉:“既然知道‘麻烦’,以后就少做些麻烦我的事。”   离开夏盛,我让司机将我送到了与宁诗约好的咖啡馆。还差一百米到达目的地时,司机突然急刹车,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了倾。车辆前方出现浩浩荡荡一支队伍,横穿过街道,由右往左行去。每个人身上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两句标语,呼吁重视beta的人权,自由平等的对待每个beta。   “又是游行。”司机语气里有些无奈。   我解开安全带,道:“这里放我下来吧,反正就过条马路,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司机转了方向,靠边停稳,说自己会在附近找个地方停车,让我再用车时给他打电话就好。   下了车,艰难地在人流中穿行,身处人这么多的地方,我浑身上下都很不自在,只想快点通过。快到马路另一头时,怀里突然被塞了一张宣传单。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孩,脸上用醒目的红色画着一支天秤,秤盘分别托着黄色油彩书写的“自由”和“平等”。   她拉着我,用极快的语速道:“先生,了解一下beta平权运动吧,这个社会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我按着那张宣传单,讷讷道:“哦,好……”挣脱她的手,我迅速远离了游行队伍。   推门进入咖啡馆,门头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服务员轻声朝这边说了声:“欢迎光临。”   店里客人不多,宁诗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注视着不远处的游行队伍。   “抱歉,我晚了。”我走到她对面坐下,那张宣传单就这样放在了桌上。   宁诗看到了,拿起来随意瞥了眼,又很快放下。   “beta平权……”她挑起一边眉毛,语气凉凉道,“一百年了,能平早平了,何苦浪费这精力。”   我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饮料单,随便点了一款,听她说着这样的丧气话,忍不住回了句:“如果这些人也认命了,beta就真的没希望了吧。”   宁诗冷笑起来,不以为然道:“瞧你说的,你知道自然界有优胜劣汰吧?alpha和omega能完全免疫c20,两者结合,他们的孩子也只会是a型血和o型血。不用战战兢兢地去揣测自己是不是那个倒霉的十分之一,更健康,更优秀,更被这个社会所需要。omega还不像beta生过一次就没用了,想生多少生多少,和alpha互相标记了连出轨都不怕。Beta体能和智商不及alpha,容貌与天赋又比不过omega,你看,这个世界根本没beta什么事,我们被淘汰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是……”我知道她说的都是歪理,但老实说,想找到有力的反方切入点很难,“没有beta,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也运行不起来,许多职业都离不开beta的贡献。”   宁诗嗤之以鼻:“宁郁,你怎么这么天真?地球上曾经还有恐龙呢,少了他们你看这世界停止运作了吗?”她语气轻松,仿佛自己已经跳出beta之列,超脱abo体系,“远的不说,就说这一百年的事,死了那么多ab型血人类,这社会也没有怎么样啊。很多职业都离不开beta,是因为alpha和omega都不愿意干。你能想象有a或者o去扫大街吗?”   beta找工作其实不难,但要找一份好工作,却要比同学历同阅历的alpha难得多。有许多大公司甚至会优先入取alpha,剩下还有多余的职位才会考虑beta。beta的晋升也远没有alpha快。而像作家、设计师这类需要创作灵感的职业,beta更是别想挤进去,那一直都是omega的领域。所以当初常星泽诬陷我才会那样容易,几十组参赛队伍中只有我和向平是两个beta组成的,其他队伍至少也有一个omega。   我想了想她说的情况,道:“如果现在beta罢工,alpha和omega也会很头疼吧。”   “权利和金钱都掌握在ao手里,最底层的beta整日眼巴巴等着那些工资过活,罢工没工资了到底谁比较吃亏?”   我望着宁诗,突然有一瞬觉得无比心惊。她坐在我面前,大谈beta已经毫无希望的观点,就像有一面镜子竖在我们之间。看着她,就像看着我自己。无数次我也曾经生出和她一样的想法,我将它们记在日记里,每一笔都是灰暗的色调,这些负面情绪在我遭受打击时总能更容易控制我的大脑。   我以为除了容貌我们没有相似的地方,看来是我错了,她的某些思想仍然影响到了我……这大概也可称之为原生家庭的悲哀吧。   我与她最大的不同,或许便在于她已经完全放弃希望,而我还在努力挣扎。   一边挣扎,一边又怕被更惨痛的现实击溃,以致再也无法振作起来。因此变得越来越胆小,越来越小心。   “算了,我说服不了你,也不想认同你,还是说正事吧。”我说,“这次能告诉我孩子叫什么了吗?”   宁诗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意外的好说话:“可以啊,他叫优优,优秀的优。我将他从小寄养在一个beta家庭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他。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男性beta,也很期待见到你。”   我紧张又激动,身体不由往前倾了倾:“他知道我?”   “他还经常问我关于他父亲的信息。”宁诗意味深长地睨着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说吗?”   我警惕起来:“这么多年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现在都结婚了。”   “那可是beta宝贵的生育机会……”   “我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酒吧里随便认识的男人,一夜情罢了。”我胡乱搪塞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宁诗看出我的排斥,也没有继续追问。   过了会儿,我的柠檬苏打水上来了,我们暂时停止了谈话。   等服务员走后,我问宁诗:“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宁诗蹙了蹙眉:“说好了半年的,你不是想反悔吧?”   虽然才春天,但今日阳光明媚,靠窗的座位坐久了就有些热,店里想来也是因此早早开了冷气,然而温度设置的太低,冷风打在另半边身体上时,又会很冷。   冰火两重天,一如我此时心境。   “不能早一些吗?”   我与宁诗商量,奈何她油盐不进:“做生意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信守承诺,我也信守承诺,不好吗?”   生意……   看来她是一点亲情不念,只想跟我谈生意了。   我咬了咬唇,降低要求:“那起码……给我一张孩子的照片吧?”   宁诗看起来很犹豫,一副苦恼的模样。   “求你了。”我恳求她,“只是一张照片。”   “要不然这样……下次我让你们通个视频电话,这样总行了吧。”最终她也退让了一步。   比起照片,我自然更想与对方通话,亲自问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可以可以!”我连忙应下,高兴过后,又小心问她,“下次……是什么时候?”   宁诗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下个月吧。”   一听要到下个月,我有些失落。但想想再过几个月就能真正和他见面,又忍不住生出无限憧憬。   之后我问了宁诗诸如孩子喜欢吃的食物,喜欢看的书,甚至身高体重穿衣服的尺码一系列琐碎的问题,还求她让我再看了眼照片。到最后宁诗不耐烦了,看着时间说时候也不早了,让我早点回去。   我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好不舍地买单结束了这次会面。 第十四章   【“哥哥”这个称呼,实在是我人生阴影之最。】   大清早,山林里的鸟雀叽叽喳喳着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此起彼伏的鸣叫声犹如就在耳边一般,吵得人头疼。   林子大了真的什么鸟都有,我记得昨天明明有关窗,怎么会声音这么吵?   挣扎着睁开双眼,整体昏暗的卧室内,与大床相对的角落不知怎么泄开了一段窗帘,耀眼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倾洒进来,在地毯上投出一道明亮的光斑。   晨风吹起窗纱,飘起又落下,我这才注意到那刺目的阳光之后还坐着一个人。   惊吓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等视线重新适应黑暗,看清对方熟悉的五官,我又整个人塌下肩膀,松弛了紧绷的脊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柏劳见我醒了,按了下手边的遥控器,窗帘随他动作缓缓朝两边拉开。   “半个小时以前。”   我就像一只见光死的吸血鬼,伸出手臂遮挡阳光,之后又做了几次眨眼的动作才彻底适应光线。   宋柏劳西装革履坐在窗边,身前摆着咖啡和三明治,我醒来前他应该正在用早餐。不敢相信,我竟然睡得人事不省连他什么时候进房间的都不知道。   一想到自己在熟睡时被宋柏劳盯视了半个小时,期间可能各种打呼瘪嘴磨牙,我就脑袋发胀,面孔火热。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我面对他,一点点倒退着爬下床。   “看你能睡到多晚。”   我偷偷瞄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明明才九点不到,也没有很晚……   我穿着睡衣,光脚踩在地毯上,与他相隔五米的对角距离,仍然觉得紧张。   “今天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又有东西忘拿了吗?”   宋柏劳喝一口咖啡,听到我的问题,不轻不重将被子放回托盘,发出“嗒”地一声,我心也跟着一颤。   这大概意味着,我可能说错话了。   “我的家,不拿东西就不能回来吗?”他语气也不如何严厉,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假象,是让我放松警惕的烟雾弹,敌人的诡计。   我连忙表示:“没有没有,你随时都能回来!”   宋柏劳挑剔地打量我,从脚到头,最后定在我的脑袋上。我猜想我的头发经过一夜辗转,应该翘得挺厉害的。   “赶快收拾一下,下午你要和我去一个地方。”   得了他的命令,我开始四下搜寻自己的拖鞋,一只在床旁找到,另一只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矮下身,看向床底。   “呃……我能知道是什么地方吗?”我看到那只拖鞋躺在不远处,该是被我昨天上床前踢到床底的,便努力展臂去够它,终于够到了,宋柏劳的回答也在耳边响起。   “孤儿院。”   我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像只迷茫的土拨鼠那样呆滞地看着他:“孤儿院?”   不是宋柏劳忽然善心大发,也并非他突发奇想要收养孩子,原来一切都是早就定好的慈善行程,只是他临到头了才想到告诉我。   等我洗漱好,换上宋柏劳亲自挑选的衣物,已经快要十点。匆匆吃了个早午饭,抹着嘴便与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男人坐上了前往孤儿院的私家车。   在车上,宋柏劳告诉我这是慈善,也是秀,到了那里全程会有摄影师跟拍,让我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做有失体统的事情。   我诺诺答应了,可一想到不仅要面对镜头,还要面对孤儿院的孩子和老师,内心不免有些忐忑。   要是没应对好出了纰漏,宋柏劳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而就像是听到我的心声,宋柏劳凉凉睨着我道:“你要是搞砸了,不仅我会扒你的皮,骆青禾还会抽你的筋,他对自己的公众口碑一向十分看重。”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直呼骆青禾大名,看来上次那个巴掌余威尚存,叫他记恨到现在。   “爸爸……”宋柏劳递了我一眼,我马上心领神会,“咳,我搞砸了,为什么会影响到他?”   宋柏劳按下手边按钮,将车厢当中的隔板缓缓升起,与驾驶室完全阻隔。   “他在准备竞选国会议员,香潭一共四个名额,一千多万人,他能不小心谨慎吗?”   全国每个选区会有四个议员名额,一共两百个席位,当选议员后,任期长达六年。经他这样一说我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换届的时候了。   虽然香潭地方不大,但由于经济发达,一直是人口汇集之地。此地卧虎藏龙,多的是有权有势的存在,竞争不可谓不激烈。骆青禾想选上议员,的确不容一点失误。慈善捐款是最简单务实,也是最能出效果的社会活动之一。怪不得宋柏劳说还有摄影师跟拍,这些积累的素材,之后恐怕会成为骆青禾竞选的加码利器。   我想得出神,此后一路宋柏劳也没再出声。   孤儿院身处郊外一座二层西式小楼,从维景山过来不算远,也就三十分钟。   我与宋柏劳一下车,便受到了院长与其他工作人员的热烈欢迎,甚至还有两个孩子给我们送上了鲜花。   此间快门声不断,闪光灯不绝,该是彻底将我一副苍白僵硬的鬼样子拍了个清清楚楚。   我的视网膜还没从热情的连绵闪光中恢复,右手忽地被一只更宽大的手掌握住,缓缓牵着向前。   惊雷劈中身体不足以形容我的震惊,那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像是雷劈的后遗症。   心脏跳动的声音充斥鼓膜,鼻尖是鲜花的芬芳,我盯着宋柏劳的背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忽地脚下一绊,踉跄着扑住了他的胳膊。   宋柏劳被我的冲力带的往前一倾,明明不耐已经跃上眉梢,偏偏要顾忌周遭目光,只能回了我一个无奈的假笑。   “当心些,别摔到了。”他等我站好,再次牵起我的手,“慢慢走,我牵着你。”   他一下子这样温柔,倒让我很不习惯。   我开始回忆婚礼那天。   犹记那天,他牵着我,状似亲昵地凑到我耳边笑着说,反正都是假的。   想到这儿我就打住了,整个人都清醒很多。   我们一路跟随院长参观了食堂,教室,孩子们的宿舍,以及一个图书室。   宋柏劳不时询问院长关于孩子们的吃穿用度,态度谦逊有礼,谈吐大方得体,这一路的表现简直可以充当现代财阀继承人的优秀范本。   他的坏脾气看来也是分场合,看对象的。   宋柏劳聊到会给院里每个孩子添置新的冬被,整修老化的教学楼,捐赠两千册图书,还说每月要补贴院里的伙食费。一旁摄影师快门按得停不下来,他的同伴手中握着一支录音笔,不知道回去是不是要整理成一篇新闻稿发布。   我渐渐被挤到一旁,捧着花与工作人员站到了一起。   或许这才是适合我的位置,远远看着“主角”发光发热,充当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忽然,一旁操场上女孩划破长空的尖叫将众人视线成功吸引了过去。   有这样一把好嗓子的当事人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半长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她脸上满是怒容地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你给我把头绳还回来!”   男孩讨打地做了个鬼脸,挑衅似的举起挂在指间的粉色头绳:“就不还就不还!”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速度与体型形成鲜明对比的身影风驰电掣着从操场另一侧冲过来,如同相扑选手般轻松将男孩扑到地上。   “砰”地一声,地面扬起尘土,两个男孩扭打在了一起   “哥!”女孩急急奔过去支援。   “干什么呢!分开分开!”大人们也终于开始采取措施,几名老师冲了上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宋先生你见笑了……”院长笑容有丝僵硬。   宋柏劳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小孩子嘛,难免的。”   院长叹了口气:“是啊,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整日招猫逗狗,真的很难管。”   “我也有一个孩子,不过只有五岁,还没到烦心的年龄。”宋柏劳也就是随意接了一嘴,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坑。   “啊,拥有您二位的优良基因,这个孩子必定是十分优秀可爱的,不会像我们院里这些皮猴子这么让人操心。”   院长该是没做足功课,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宋柏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凝固了瞬间,差点我都以为他要翻脸,竟然给他又忍了下去。只是之后的话明显少了很多,以听为主,不时点头回应。   一个小时后,我们重新回到车上,顺利的完成了此次孤儿院之行。   宋柏劳一关车门就长长自胸腔中吐出一口气,随后扯松领带,解开止咬器,还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完全一副自压力中解脱的模样。   我望向车窗外,视线流连在操场上那两个罚站的小小身影上,无法抑制地去想……优优是不是也会和人打架?他会觉得是我抛弃了他吗?会恨我吗?他真的……想要知道自己另一个父亲的事吗?   他父亲……   “你在看什么?”   我一激灵,回过头去:“没有,想到以前一些事。”   宋柏劳视线越过我,往我刚才看的那个方向看去。   “我记得你和朱璃以前感情不错?”他舒服地往后一靠,轻轻摇晃酒杯里的冰块,“他还替你出过头。”   到的确有这回事。   高一时无休止的恶意霸凌,最后多亏了朱璃出面才得以消停,不过不是因为我们感情好。   这是个单项选择题,他要想维持“好哥哥”的人设,就不可能视我一脸青紫于无物。 第十五章   【梁秋阳说等他做了大明星,就要专门请个保姆替我们烧饭洗衣。我请他在梦想没有实现前先把泡在盆里一星期的衣服洗了。】   我在小巷里差点被人扒裤子,虽然紧要关头被宋柏劳打断了,但脸上的伤却不能消除。我一回到家就将自己关在房里,晚饭也没下去吃。宁诗和朱云生出去参加酒会,家里只有我和朱璃,他敲我的门,说给我拿了些吃的,让我晚上饿了可以吃。我怕他担心,更怕给他惹麻烦,让他把东西放在门外就好。   朱璃静了会儿,将门敲得更响了:“你到底怎么了?小郁,开门让我看看你。”   我将埋在枕头里的脸稍稍抬起:“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哥哥你别管我,我睡一会儿就好。”   之后朱璃再也没出声,我以为他是走了,放松身体再次倒进枕头里,却因为压到伤口痛得直抽气。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门口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   起初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当我看到门把开始转动时,我意识到那是开锁的声音。   震惊过后,我跳下地想要去堵门,可已经来不及了,房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朱璃美丽白皙的面容出现在门口,而与他相对的,是我一张青紫交加的脸。   “小郁你……”朱璃像是被我的模样吓到了,快走几步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看我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你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了你?”   他那时候装得真的很像那么回事,让你感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打从心眼里尊重他、敬爱他,像个傻子一样信任他。他将一个关心弟弟的兄长角色扮演的那样出神入化,让我很难不受骗。   我在宁诗身上没有体会到的温情,在朱璃身上体会到了七七八八,所以哪怕最后得知一切都是假的,是做戏,是他与宁诗间波涛暗涌的斗法,我对他仍然感官复杂,并非全然的厌恶、憎恨。   “就是意外……”一开始我还想用诸如不小心撞门上了这样拙劣的谎言应付过去,可朱璃并不相信。   他沉着脸,语气平静:“你如果不愿意说,明天我会一个个去问你的同学。”   如果他去问了,那些人不敢违背他的意愿,一定会如实将我遭受霸凌欺辱的事全都告诉他。   他一向与世无争,平和待人,我怎么能将他卷入自己的纷争中给他添麻烦?   “不要……”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真的没事。”   朱璃蹙了蹙眉,眼底划过一抹不悦。   “你看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他挣开我的手,指尖顿在离我肌肤一厘米处,并未落到实处。   “嘴角青了,眼睛也肿了。”他一边说,一边移动指尖,虚虚勾勒我的五官,“你还说你没事?”   他的目光太严厉,让我不敢直视。   “我……”   在朱璃的再三逼问下,我没办法,只好将事情全盘托出。   听到宋柏劳令人意外的现身,朱璃的表情第一次脱离掌控,露出满满疑惑和不解。   “宋柏劳?”他微微眯了眯眼,说话语调无端让人觉得不安,可是很快,他唇边再次扬起和曦的笑容,又恢复成了那个优雅亲切的兄长。   “你和他很熟吗?上次我记得你还捡到了他的领徽。”   那时他或许已经盘算利用宋柏劳恶整我了吧,不然也不会对我和宋柏劳的来往那样感兴趣。   不过那会儿我和宋柏劳是真的不熟,我甚至隐隐还有点讨厌他,认为他傲慢又自大。   “不熟,我和他没有交集。”我如实告诉朱璃。   他拍拍我的肩膀:“这件事交给我,你好好休息吧。”   他替我请了两天假在家养伤,等我再去学校后,发现往日里那些欺负我的人看到我就像老鼠看到猫,不仅绕着我走,连眼神都不敢与我有交流。虽然仍然没人愿意理睬我,但我的日子着实好过很多。   后来我才知道,朱璃第二天就领着人找到了那个带头要脱我裤子的家伙,以暴制暴地揍了他一顿,再扒了裤子将人推进厕所关了一天。那人遭此打击,很快便转学走了,我也没再见过他。   有朱璃替我出头,自然没人敢再惹我。可我仍然不喜欢尚善,不喜欢那个充满等级制度和虚情假意的地方。   中午时,我会将自己的午餐带到隔壁教学楼的天台去吃。那里很安静,有时候天气好吃好饭我还会躺在那里睡上片刻。   可我没想到看似无主的天台,其实早就“名花有主”,领地的主人还好死不死是宋柏劳。   那天我躺在天台上晒着日光浴,睡得正香,忽感到头顶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要是乌云,这也太厚了。   我不解地睁看眼,惺忪间入目所及是宋柏劳倒转的面容。   他蹲在我头顶前方,撑着下巴,一脸玩味盯着我。面对这个猝不及防出现的煞星,我没有一点准备,吓得立马想要翻身而起。   宋柏劳先一步出手按在我胸口,止住了我所有动作。   “我看你挺享受的,再睡一会儿呗。”   我大气不敢出地看着他,因为诡异的角度,一时没法准确判断他是认真的还是说的反话。   他歪着头笑道:“我之前就在奇怪,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还在想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和我抢地盘。”   我有时候会将喝过的饮料罐不小心遗落在天台上,第二天往往就不见了,我还当是清洁工打扫的,没想到一直给我收拾垃圾的人竟然是宋柏劳。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垂死挣扎:“门上没写别人不能进……”   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怕是要被打。   宋柏劳看了我半晌,竟然点了点头:“倒也是。”他站了起来,“朱璃不是都替你处理好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躲在这里吃饭?”   我心头惴惴着跟着坐起身,见他盯着我的便当盒,连忙过去将它盖好揣进怀里。   “这里比较安静。”我怀抱便当盒,脑海里已经在想等会儿挨揍要采取什么防卫姿势了。   宋柏劳双手插着裤袋,靠在铁丝围栏上:“是很安静,特别适合逃课睡觉。”他偏过头,指着楼下一个位置道,“上次你就是在那儿差点被人扒掉了裤子。”   我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的确是那个地方。虽然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但我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没接话。   “这样算算,我救了你两次。”他看向我,嘴角扬笑,“你还真是灰姑娘体质。”   我抿了抿唇,无可否认,虽然他态度恶劣,但的确对我有恩。   “你想要什么……”我理所当然认为他是要挟恩图报。   “想用天台也可以,给我带点心。”他大步向天台出口走去,右手轻轻后抛,将一团东西抛向我,“然后垃圾自己处理。”   我下意识接住,发现那是一个被揉皱的小纸袋,而且是我用来装自己做的曲奇饼的。   饼干是前一天一时兴起做的,做得不算好,有些太焦太甜了,我拿纸袋装了,打算当做饭后小点心,没想到不仅让宋柏劳偷吃了,还都吃完了。   望着手心里的空袋子,我回忆着宋柏劳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想用天台,就要用点心换?尚善响当当的打架王,竟然有这样的喜好……   原本我并没有烘焙方面的兴趣,结果为了继续使用天台,不仅陆续买了许多烘焙方面的书籍自学各种面包蛋糕制作方法,还逐渐生出了对这方面的热爱,开始真正痴迷这门技艺,也算变相托了宋柏劳的福吧。   我与宋柏劳并不会次次都碰上,但我每次仍然会备好“贡品”,以防与他突然相遇。   共享天台期间,我们其实并没有太多交流,就算恰好都在,也是各自一边呆着。如果碰巧他正好有“客人”,我就在楼梯上待一会儿,等他完事了再上去。   如此一年,和谐得令人惊叹。   “有一阵是不错。”结束回忆,我冲宋柏劳笑了笑,看他都觉顺眼几分。   不管朱璃初衷是什么,但那时,我是真的将他当做“哥哥”对待的。   宋柏劳眼眸半垂,视线落在我的笑上:“他替你出过头,还替你下过药,锁过门……你们真是一对好兄弟。”   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消散,我就被宋柏劳一句更比一句要命的指控冻结住了所有表情。   他指尖轻轻敲打着玻璃杯,不紧不慢的声音还在继续:“说实话,这次由他换成你,是不是也是你们一早商量好的?七年前你们没有联手做成的事,七年后终于成功了,这毅力可真让人敬佩。”   他这想象力也挺令人敬佩的。   我靠到门边,离他远远的,连回他话的心情都没有。   宋柏劳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将酒杯放到一边,突然伸手将我扯到怀里。   “为什么不说话?你这是默认了吗?”他手掌按在我后腰,让我们整个上半身紧紧相贴,我甚至能闻到他唇齿间的酒香。   我偏过头,用手抵着他肩膀,想要脱离变扭的姿势。   宋柏劳加重手上的力道,脸更凑近我:“怎么一下子变哑巴了?”   他对我的误解,让我无时无刻都要做好被他找茬的准备。他根本就不相信我,自己心里早有答案,又何苦一次次逼问我。难道看我难堪痛苦,他就高兴了吗?   我已经厌倦一次次解释:“是,我们一早商量好的。”想着反正说什么他都不信,我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了,“一切都是我和朱璃的阴谋。”   我能感觉到他胳膊上的肌肉那一霎那紧绷了起来,像把铁钳一样,勒得我的腰都疼了。   “你果然还是那么……”他欲言又止,恼恨交加。   这会儿他信得倒是很快。   我帮他补完了后面的话:“不要脸?有心机?还是犯贱?”   他像是被我问懵了,怔然片刻,放松了钳制我的双臂,而我抓紧这个机会逃离他的怀抱,坐回了另一边。   我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觉得刚才那一下罐子摔得不够狠,又加两句:“这七年,我心心念念都是嫁给你,哪怕你并不想娶我。我知道你嫌弃我,但我不在意。”我笑看着他,“我就是不要脸,有心机,还犯贱。”   这样说着,脑子里已经打好草稿,决定将宋柏劳这一刻无从下手的表情如实记在日记里,以供今后心情不佳时随时拿出来翻阅。   作者有话说:这章算周六的,周日不更。 第十六章   【小竹失恋哭了半宿,和师父喝酒喝到天亮,我在旁边听他们数落“alpha没一个好东西”,深以为然。】   我也许找到了与宋柏劳单方面和平共处的方式。这个方式说起来有点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既,无论他对我进行怎样荒诞的揣测,无条件照盘全收就是了。只要承认自己就是他想的那样,包揽所有他口中恶毒的品质,很快他就能消停下来。   我用厚颜无耻抵挡他的咄咄逼人,彻底坐实他口中“处心积虑”的人设。他反而像是被毒蛇缠上的倒霉农夫,猛然惊醒原来我竟不是截枯树枝,惊慌失措下只得将我甩得远远的。   我待在山上,他留在市区,各自安好,度过了一段相较平静的日子。期间他派律师来与我交涉,两位律师一老一少,让我签了授权文件,又询问我诉求。   “诉求?”我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上。由于经常接触食材,我的指甲总是剪得很短,时间久了都长到肉里,显得有些粗笨。   年纪稍长的律师道:“比如金钱赔偿,网络澄清,或者登报致歉,都是可以的。”   我手指**一下,猛地绞紧。   两年,我背负“抄袭者”的骂名足足两年了。没有办法继续梦想,也失去了一往无前的勇气,整日龟缩镜头之后,唯唯诺诺,求稳度日。以为再也看不到希望,连自己都要放弃,如今不仅洗刷污名有望,还能随便提诉求。   要不是能清楚感知到指间太过用力而产生的压力,我简直要以为自己在做什么绝世美梦了。   “那我……全都要。” 犹豫着,我做下决定。   年长律师错愕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专业态度,冲我笃定道:“可以,没有问题。抄袭比较难界定,我们会以名誉侵权和不正当竞争来打这场官司,宁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绝不让您和宋总失望。”   年轻律师在旁接嘴道:“这案子老实说我打就能赢,但宋总不放心,硬是要整个律师团一起上。从这点就能看出,宋总真的很重视您呢。”   准确说是重视我的名誉。毕竟夫妻一体,我出事他也躲不了,还有可能牵连骆青禾那边,他自然紧张。   这样想想,嫁给他也不算毫无好处。   宋墨在家里上学,可能看山上环境得天独厚,家庭教师偶尔会布置一些野外观察作业。记录一下森林里的湿度温度,再用相机把觉得美丽的植物都拍下来之类的。   他一个小孩子自然不可能单独外出,之前陪同的活儿都是保姆完成,现在我进门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我身上。   不过我也挺乐意作陪的,毕竟宋墨小朋友又乖又可爱,和他爸爸一点不一样。   “墨墨,慢点跑。”   宋墨斜跨小书包,头戴渔夫帽,手里拿着一台立拍得相机,兴奋地追着蝴蝶满山乱跑,想要将它拍进自己相机里。   春天花花草草过敏源多,怕他又犯哮喘,我还特地给他戴了口罩。这小祖宗要是在我手上发了病,宋柏劳没找上我,骆青禾也会第一时间把我砍了。   忽然,宋墨停下脚步,仰起脸,神情万分专注地盯着道旁的一棵大树。我以为他看什么,近了才发现那棵树上有个鸟窝,成鸟正巧飞回巢中,孵化没多久的雏鸟纷纷伸长了脖子嗷嗷待哺。   “要拍下来吗?”我问他。   宋墨看向我,用力点了点头。   我将他抱起来,让他能更清晰地拍摄到成鸟喂食的一幕。   “咔嚓”,宋墨按下快门,不一会儿相机吐出照片。   我捏着相片一角用力甩了几下,上面很快显出影像。画面拍得很清晰,几只没毛的小脑袋簇拥在一起,瞧着好笑之余,又让人感叹生命的奇妙伟大。   “好多小鸟。”宋墨指着照片道,“这是妈妈。”   “也可能是爸爸。”我指正他。   宋墨抬起头:“我也会有兄弟姐妹吗?像这些小鸟一样。”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没有丁点预兆。我脑袋一懵,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他。   体弱多病,无法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生活在罕有人迹的深山里,整日只有佣人和家庭教师陪伴。这样一想,他应该是很孤独的。   明明才五岁,他却已经懂得如何笨拙的表达对亲情的渴望了。这样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   “墨墨想要个哥哥吗?”   掌心轻轻覆在他发顶,他懵懂地望着我,视线下移,落到我肚子上。   “你生的吗?”   我沉默稍许,食指竖在唇上,故意小声道:“嗯,我生的,但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能告诉爸爸哦。”   宋墨黑亮的眼眸透出一点雀跃和惊喜:“他在哪儿?我能见他吗?”   我站起身,牵着他手往前走:“哥哥现在还必须待在别的地方,但再过些日子,他就能回到我……回到我们身边了,到时就能见他啦。”   宋墨开始一蹦一跳的,像只不安分的小袋鼠,充分表现了自己内心的喜悦。   “好好走路。”我紧了紧牵着他的手。   宋墨回身冲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状:“我喜欢哥哥!”   我好笑不已:“你都没见过他。”   他脚尖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遵循着自己独特的节奏,跟跳舞似的。   “妈妈的孩子,我都喜欢。”   我怔忪了下,想不到自己有一日还能被人这么“爱屋及乌”。   说不感动是假的,我一把抱起宋墨,让他坐在我胳膊上:“我也喜欢墨墨。”   宋墨耳朵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摆弄手里的相机。   在林子里逛了老半天,拍了不少照片,直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才牵着宋墨往回走。   “我估摸着你们也快回来了。”九嫂一早候在门口,见我们回来了,从我手里接过宋墨,“先生,方才有位叫梁秋阳的先生打电话给您,让您回来了给他去个电话。”   我出门没拿手机,梁秋阳那家伙性子急,一定打了我好几个电话,打得估计九嫂都烦了,只能给我接起来。   随后九嫂领着宋墨去洗澡,我给梁秋阳回了电话,一看来电,整整二十七个,毅力可嘉。   电话刚接通,梁秋阳就接了起来,语气非常急迫:“你总算给我回电话了!!”   我将手机拿远一点,等他数落完我出门不带手机的坏习惯,情绪稍稍回落了些,再给拿回耳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啊!小郁!”   我被他说得心里一颤,本来想着他是不是夸张的说法,毕竟最近我一直住在山里,直播也没开,与常星泽、向平的官司还在准备中,实在没有什么大事好出了。可听他继续往下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越听越是心惊。   还真是出大事了!   宋柏劳之前的那个情人,叫明舒的,严格说来是梁秋阳同公司的前辈。只是一个当红,一个还没出道,两人没什么接触。   同公司,但凡谁出了点什么事都是传最快的。梁秋阳说,明舒前几天服药自杀了,虽然人是救了回来,但状态一直很差。更要命的是不知谁走漏了消息,许多八卦媒体已经摩拳擦掌要爆这件事。还要赚足眼球的将明舒渲染成一个被负心alpha抛弃的可怜人,说他不求名分苦等多年,最终也敌不过对方狠心抛弃,迎娶高门贵子,心灰意冷下一时想不开就做了傻事。   “你都不知道明舒粉丝有多恐怖,要是他们疯起来能去夏盛前面静坐示威信不信?现在高层死命在压,但隐隐有点压不住了。”梁秋阳没好气道,“要不是咱俩是朋友,就凭明舒这苦情的人设,我都想打宋柏劳了。喜新厌旧,负心渣男,谁听说这件事都会无脑站明舒的。为娘本来以为你终于有了个好归宿,现在这事一出心里很没底啊乖儿!”   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在这种娱乐圈桃色新闻里插一脚。   这事的确棘手,超出我的权限范围:“这两人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这样,我先给宋柏劳打个电话,看他怎么说。等会儿再回你,先挂了。”   不等梁秋阳再说什么,我匆匆挂断了电话。   宋柏劳的手机一直在通话中,我打了几个怎么也打不通,只能转打李旬的。   响了两声,对面接了起来。   “喂,宁先生?”李旬不知道在哪里,声音压得很低。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改口,斟酌着道:“那个……明舒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那头一静,李旬过了好一会儿,像是走到了另一个地方,这才用正常音量道:“知道了,您放心,我们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将稿子压了下来,这事儿应该不会爆了。对方也不过是想施苦肉计,根本没吃几粒药,在医院生龙活虎好着呢。”   我松了口气,提着的心一点点放回去。   “不过……”   心脏跟装了弹簧似的,一下又跳到嗓子眼。   她说话大喘气就算了,还喘得这么犹犹豫豫的,着实让令人焦灼。   “不过什么?”   李旬叹气道:“骆先生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将宋总叫过去骂了一顿,还……还动了鞭子。”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鞭子?”   “马鞭。”   我一噎,骆青禾……对宋柏劳动鞭子?   宋柏劳好歹二十多岁了,上次那一巴掌我以为已经是父子失和的极致,竟然还能更过激?   我想象了下马鞭抽身上的感觉,立刻牙都酸了:“那,那你们拦了吗?总不能看着他被打吧?”   “……宋总让我们不要管。”   李旬无奈地说父子俩就像较劲一样,谁也没办法插手。骆青禾抽了能有一百多鞭,将宋柏劳的衬衫都抽烂了。又说他现在在给家庭医生上药,上完药就要回维景山,毕竟市区没人照顾。   一百多鞭……   我握紧手机:“好,我,我知道了。”   结束与李旬的通话,我赶紧去找九嫂,让她做好准备。到晚上八点多,窗外闪过一抹明亮的车灯,宋柏劳回来了。   与我想的情形有点出入,他并不虚弱,甚至无需人搀扶就进了屋。除了唇色较平时淡了些,其他一切如常。   “干嘛都聚在门口,欢迎我啊?”他拧眉看了眼我和九嫂,脚步不停地往楼上走去。   我看向之后进来的李旬,眼神询问他什么情况,李旬冲我暗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这什么意思,见宋柏劳身影要消失在楼梯转角了,忙追了上去。   也还好我追了上去。刚踏上二楼,便见没有开灯的昏暗走廊内,宋柏劳踉跄着肩膀撞上墙壁,静了许久,似乎已经一步都走不动了。   原来步履轻松,形如常人,都是硬撑的。 第十七章   【从来未曾拥有过比较可悲,还是拥有了再失去更为凄惨?】   我看他路都走不了了,连忙上去搀扶。刚走到他边上,手都没碰到,就被他一个眼神凝在原地。   “别碰我。”   月色透过走廊另一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落到他眼里仿佛生了霜。我一下像被烈焰烫到般蜷起手指,人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他摇摇晃晃扶着墙继续往前走,没几步又停下来。小心翼翼又吃力的喘息,我就算是听力不出色的beta,这会儿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望着宋柏劳倔强的背影,我咬了咬牙,快步追上看也不看他脸色,将人架起来就往卧室走。   “你放手……”他想挣开,但苦于伤痛,只能不甘不愿被我扶着。   进到卧室,他总算集聚起一点力气,挣扎着将我推离。   “碰”地一声,我脊背重重撞到门上,再好的脾气都要被他的不识好歹磨没了。   “你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还跟我闹脾气?”我压着声音道,“多大的人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分不清吗?”   宋柏劳迟缓地一点点挪动身体,关节就像生锈的齿轮,手臂每往上抬一点,就要有片刻停滞。经过一番努力,他艰难地脱去外套,将它丢到了地毯上。   他倦怠地转身:“出去,我不想见任何人。”   红色在白底上总是格外触目惊心。我震惊地盯着他的后背,不知道是刚才他动作太大还是路上就这样了,新换的白衬衫上竟然显出斑斑血迹。   “听不懂人话吗?”他解着扣子,见我没动静,再次下逐客令。   “你……伤口又出血了。”方才还有些生气,一见宋柏劳伤得这么重,我又有点被吓住了,说话都不顺溜。   他扭头往自己后背看了眼,满不在乎道:“我又不是死人,出血不是很正常吗。”说着他脱掉衬衫,露出裹满上身的绷带。果然那上面洇血洇得更厉害,将一大片绷带都染红了。   他看也不看染血的衬衫,整个人面朝床铺倒了上去,再没动静。   我怕他晕过去,凑近观察了片刻,确定人没事后,便将另一头的被子翻折,盖到了他腰部以下。   仔细一看,宋柏劳背上没有被绷带缠绕的地方旧疤不少,零零碎碎形状也各不相同。   我记得以前他也经常受伤,不过大多是打架的小伤,贴个创可贴就完了。只有一次伤得特别惨,整个后背又青又紫,肩膀还肿了老大一块,像是被棍棒之类打的。   他自己够不到,就强迫我帮他搓药油。那时候我还纳闷到底是怎样的高手能把他打成那样,现在看来这位高手很可能叫“骆青禾”。   宋柏劳是欠打一些,但他过叛逆期都多少年了,如今再对他施行棍棒教育会不会太晚?   就算宁诗再讨厌我,也从来没将我打成这样。最痛的那次是她喝醉了拿烟头烫我胳膊,当时起了个大泡,憋下去后留下道浅淡的印子。这么多年过去,几乎已经看不出了。   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合适,我简直想问一句宋柏劳,他是不是领养的。   “你……”   我靠得那么近,目光又毫不遮掩,很容易叫宋柏劳察觉。   他抬起头,很有些不耐,像是又要骂人。可一对上我的脸,不知怎么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换成一句无关痛痒的:“你快点出去。”   我想了想自己还能做的事情,问他:“你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来?”   宋柏劳大概从来没遇到我这么难缠的对手,他重新趴回枕间,后脑勺对着我,每个字都加重读音。   “不用,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再下去估计就真的要抓狂了。   我见好就收:“那好,今晚我就睡在隔壁,你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   他没再回我,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捡起地上的衣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哟,这……要不要叫骆小姐啊?”九嫂接过我手上的脏衣服,瞧见上面血渍,脸色陡然一变。   “现在别叫。” 宋柏劳现在就跟只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似的,脾气大,警惕性高,这要是贸然靠近,说不准要被他一爪子挠得头破血流。“今天晚了,也不方便接她上山。明天吧,明天请她来给先生换药。”   我问九嫂要了些退烧药消炎药,之后端着温水又上了楼。   将水杯放在床头时,宋柏劳已经沉沉睡去。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那片肌肤温度尚可,并不灼人,应该没有发烧。   看他睡颜片刻,发现他连睡着了眉头都没松开,仍是隐隐蹙起。   食指点在他眉心褶皱处,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痛吧?这就是乱搞的下场。”   宋柏劳突然眉头皱得更紧,将脸往枕头上蹭了蹭。我吓得赶紧收回手,半天见他没醒,按着乱跳的心脏长长舒了口气。   一时也睡不着,就打算去图书室找本书看看。又想起上次不小心碰落了藏着宋柏劳“秘密”的摄影集,还没来得及归到原处。他连被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都不允许,要是发现我偷看他隐私,说不定会杀我灭口。   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我决心将它找出来物归原位。   凭着记忆食指一一点过书脊,找了大约五分钟终于被我找到了。   到这会儿我才发现,摄影集的作者竟然也姓宋。冥冥中有股预感,我翻开书页,拿出泛黄的信封,将收信人的名字与封面上那两个字相对   宋霄。   是同一个人。怪不得宋柏劳会选择这本摄影集藏信。   看了眼出版信息,书是十五年前出版的,而信封上的邮戳是十六年前。   原本毫无音讯的母亲,某天突然得知了对方的消息,发现他依然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还出版了名为《生命的意义》的摄影集。宋柏劳当年发现这本书时,该是多高兴,又该多难受。   《生命的意义》……我翻了下,发现这是本鸟类的观察写真集,鹰隼雀鸟,一应俱全,每一只都又耀眼又美丽,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画面。   要收集这么多鸟,他必定走过了许多地方。   独自一人,反而明白生命意义何在了吗?真讽刺啊。   捏着那只稍有厚度的信封,我心中天人交战。   一会儿天使在右边说:“看人隐私不好,放回去吧。”   一会儿恶魔又在左边说:“你看了宋柏劳又不知道,看看嘛,你上次反正也看过一点了。”   天使反驳:“上次是意外,不是故意的。”   恶魔:“那你也把这次当意外好啦。”   天使还想说什么,被恶魔一叉插死了。   算了,我都看过一段了,也不差看更多。   我坐到沙发上,打开一旁的落地阅读灯,开始一封封读起宋柏劳的信。信一共有五封,加起来大概三四千字,看着也不费力。而且宋柏劳的字虽然稚嫩,但还挺端正的。   每一封信的主题都逃不开一个——想要宋霄接他走。   骆青禾再婚后对宋柏劳的态度似乎变了很多,严苛而疏远,又对自己的继子夏砚池十分纵容。这样的差别待遇,让宋柏劳产生了迷茫,觉得自己不被需要,是多余的人。   骆青禾不仅会毫不顾及宋柏劳感情地将他救助的小鸟丢出门,也会在他与继子发生争执时不问缘由的偏向对方而责罚他。   夏乔在他看来是个懦弱无能,遇事只会哭,毫无主见的没用omega,根本无法与宋霄相提并论。   总的来说,他把自己的“新家”批得一文不值。   在最后一封信,内容比前面任何一封都要简短。   【爸爸说你不要我了。是你将我抛下,不是他要留下我,是真的吗?   我以为你不让我跟你走是因为骆家阻止我跟着你。   原来根本就没有人需要我……】   终于全都看完了,我松开手里的那封信,任它自由飘落到我大腿上。   骆青禾这个人,要是将他的事迹发到社交网站上,肯定能火。想想那会儿宋柏劳也不比优优现在大几岁,优优会不会也有这种想法,觉得根本没人需要他?   抹了把脸,我将信叠好塞回信封,接着从沙发上起身,将那本摄影集和宋柏劳的“秘密”放回了书架的最高层。   随便拿了本杂志回去,路过宋柏劳卧室时,正好听到玻璃杯碎裂的声音。   怕对方出什么意外,我推开门冲了进去。   宋柏劳小半个身子探出床外,看姿势该是想喝水,结果失手打翻了杯子。   他像是被我吓了一跳,手臂悬在半空,整个人僵在那里。等看清进来的是我,又骤然放松肌肉,垂下胳膊。   “你来得还挺快……”   “刚巧路过。”   我蹲下身要去捡玻璃碎片,耳边又响起宋柏劳的声音:“去倒水啊,捡什么垃圾。”   我只好又站起身:“你等会儿。”   去楼下倒了杯温水,还给宋柏劳找了根宋墨喝酸奶用的吸管。他就着吸管喝了大杯的水,我见他面色有些潮红,心里生出不妙,探手一摸,还真是发烧了。   “把药给我,我吃药睡一觉就好。”宋柏劳甩开我的手,又去找柜子上的药。   我拦住他,将他按回床上:“你别动,我帮你拿。”   吃过退烧药,他趴回去,很快又安静下来。我替他将被子盖好,拿着杂志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翻阅起来。   宋柏劳发烧又出汗,后半夜甚至说起胡话。我去给他擦身,他不知道将我认成谁,抓住我手质问我为什么要做那么卑劣的事,一会儿又问我为什么要丢下他。   “对不起。”我哄他松手,“对不起总行了吧,原谅我好不好?”   宋柏劳睁着发红的双眼看我一阵,睫毛轻颤了两下,终于松开手。   “怎么可能,做梦……”他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没多会儿又陷入昏睡。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彻夜未眠的糟糕脸色,让九嫂打电话给骆梦白。   骆梦白来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出现在宋柏劳面前。   “舅舅怎么突然下这么重的手?你又做什么事惹他生气了?”   宋柏劳背对着骆梦白盘膝坐在床上,身上的绷带都已解开,露出他斑驳狰狞的后背。骆梦白用镊子夹着药棉小心为他清理伤口,我站一旁托着医疗盘充当助手,及时递上各种工具器械。   “一个半大不小的明星,为我吞了几颗安眠药,硬是洗了个胃闹着要我去看他,结果被有心人挖到,差点成了今日头条。”他已经退烧,只是声音还很沙哑,精神也不济。   骆梦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小明星够闹腾的呀,表弟你可真是祸水啊。然后呢,舅舅就要打你?”   “你也知道他最近在准备什么。”宋柏劳每个字尾音都拖得很长,显得有气无力的,“他说他要是为这件事丢了选票,差一票就抽我一鞭子,直到补齐票数。我让他别等了,想打直接打,不用找那么多借口。”   我在旁边听了止不住的皱眉。这父子俩可真都……太硬了。嘴硬,骨头硬,脾气更硬。简简单单用嘴就能说清的事,非得闹到动手。   骆梦白开始站起身给他缠绷带:“半大不小的明星,粉丝应该也不少,集体弃投舅舅,他怎么也得损失几千张选票吧?这件事的确险之又险啊表弟,也难怪舅舅生气。”   “你们果然是一家人……”   宋柏劳没有说下去,但这话一听就不是好话,骆梦白手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又再继续动作。   “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啊表弟。”   宋柏劳坐在那里,背脊略微弓起,沉默着没再回话。 第十八章   【梁秋阳说最近很流行“厌世脸”,还说自己要学,我不自觉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影像,之后看了他给我举例的几张人物照片,果然就是那个死样子。】   据说山上除了我们一栋房子,还有一间年代已不可考的小庙,只是太过破落,连九嫂也不过耳闻。   除了庙,附近还有条小溪,浅浅的清澈溪水大概只没过成人脚背,底部躺着各色卵石。天气好时溪面波光粼粼,投射进水里,石子都像是宝石那样发着光。   上次宋墨的观察课作业被老师表扬了,他高兴的不得了,这次老师又让捡一块漂亮的石头,他就拉着我跑到了溪边。   穿着小雨鞋,他淌在溪水里,认真地低头寻找着能够称为“漂亮”的石头。   我跟在他身后,看到有品相不错的卵石就捡起来问他意见:“墨墨,这块怎么样?”   手里这块是琥珀色的,阳光下呈半透明状,瞧起来跟玉石一样,还挺好看的。   宋墨回头看了眼我手上的石头,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满意。   “好吧。”   我丢掉手里的小石头,弯腰注视水底,再次搜索起来。   几分钟后,我这边一无所获,宋墨倒是有了进展。   他忽地从水里捡起什么,高举过头顶,冲我欢快地挥舞:“找到了!”   我站起身,看到阳光下他的手上有一点红色一闪而过。   宋墨逆着水流跑向我,将那块赤红色的卵石举到我面前,一副“我棒不棒,快夸夸我”的表情。   我从他手里接过石头,认真欣赏片刻,给出评语:“真的很漂亮,哇这个纹路,这个大小,像鸡血石一样,说不定真的是宝石哦。”   宋墨转了转大眼睛,疑惑地问我:“鸡血石?”   “回去给你看图片。”我将那块红色的石头还给他,“也是红红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宋墨小心翼翼接过石头,将它贴身放在了自己背带裤正中那个小口袋里。   我看他任务总算完成了,问:“回去吗?”   宋墨拍了拍口袋,像是要叫小石头乖乖待好,闻言冲我点了点头。   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可爱,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行,那就回去吧。”   宋墨不用我牵着,发挥小孩子的灵活性,轻轻松松两三步就回到了岸上。我就比较迟缓,深一脚浅一脚,用了他双倍的时间才踩到岸上。   “别跑那么快,我牵着你走。”宋墨见我上了岸,蹦跳着就往前跑。我怕他被树根藤蔓绊倒,急急追上去,结果脚上雨鞋在泥泞的溪岸边打了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到了地上。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痛到我一时大脑空白,短短几秒内就除了层冷汗。   “妈妈!”宋墨可能是见我没跟上去,特意回头找我,一见我这个样子,小脸都白了。   他扑到我身边,声音可怜兮兮:“怎么办……”我都还没哭,他已经红了眼眶。   我忍痛安慰他:“没事没事,崴脚了而已。”   脱掉雨鞋一看,脚踝已经迅速肿了起来,不动疼,动了更疼。   这样子走是走不回去了,只能打电话搬救兵。   我这次还好有记得带手机,不然麻烦就大……当我看到手机左上角小小的“无服务”三个字时,整个人都迷茫起来。   我试着重新搜索信号,试了两次无果。   宋墨一脸担心地抓着我的胳膊,看着比我还要不安。   手机没信号,让宋墨一个五岁小朋友独自走山路我又不放心,难道真的要爬回去吗?   有些绝望的,我试着再次搜索。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觉得爬回去有点过分,竟然给我搜到了一格微弱的信号。   我抓紧时机调出通讯录,拨打了第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下,“伯劳鸟”接了起来,但信号并不稳定。   “喂,是我。”我尽可能快速地说明情况,“我在溪边崴到了脚,能不能让人过来接一下我……”   宋柏劳像是听不清我说的话:“什么……喂?你怎么了?”   我更大声的重复,那头却自动挂断了。我再看手机屏幕,果然又是无服务。   我垮下肩膀,有些泄气。宋墨可能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更紧地搂住我胳膊,说话都染上哭腔。   “妈妈,我害怕……”   我忙对他露出一个笑来:“不怕,来,你让开些,我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宋墨依言松开我往旁边走了两步,我撑着地面小心站起身,好不容易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觉得好像可以,等伤脚一踩地……刚刚都是错觉罢了。   我默默又坐回去,继续思索出路。   “等爸爸吗?”宋墨再次跑回我身旁,一步不离地紧紧挨着我。   我看了看天色,下午两点的太阳还很炽烈:“墨墨,你说九嫂看我们太阳下山还不回去,会不会派人来找我们?”   宋墨想了一会儿,诚实地摇了头:“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将他抱到怀里,让他坐在我没受伤的那条腿上。   忽然,不远处传来两声清脆的鸟鸣,一只胸背为橘色的小鸟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好奇地盯着我们。   “小鸟!”宋墨一下忘了忧愁,颇为兴奋地指着那只鸟让我看。   我怔了怔,这鸟长得太有特色,实在是很好认:“那是……伯劳鸟。”   世间鸟类千万,我认识的十根手指都数得出,棕背伯劳是其中之一。   有一次天台上来了只非常漂亮的鸟,蓝紫色的,拖曳着比身体还长的尾巴,城市里难得一见。   我当时正在写自己的数学作业,被鸣叫声吸引,抬头一看,就再也收不回视线。   “很漂亮吧?”   背后突然响起宋柏劳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吓了我一大跳。   当时他说的那只鸟的名字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好像挺绕口的。   他似乎心情不错,还给我讲了那只鸟的生长习性,物种特点,觉得不过瘾,又拓展到其它鸟类。   到最后他笑着问我:“你知道伯劳鸟吗?”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不等我回答,他自顾说起来:“伯劳鸟生性凶猛,又被称为屠夫鸟。长得……”他似乎觉得用说得不够形象生动,抢过我的草稿本,竟要给我画一只出来。   可惜再优秀的alpha也有短板,人无完人,宋柏劳的画技和他脾气一样臭,从那团杂乱的线条里,我顶多能看出来是个“生物”。   “……”我沉吟不语,犹豫着是礼貌性地做出恍然的表情,还是据实以告跟他说看不懂。   宋柏劳可能也觉得自己画得不好,左右看了看,还是将那页纸撕了。   “没带手机……”他皱着眉,有些苦恼,“你带了吗?”   按照校规,在学校应该都是禁止携带电子娱乐产品的,宋柏劳这个违纪王不怕,我却不能不遵守。   “没有。”我从他手里拿回那本草稿,“这样,你说,我来画。”   “你还会画画?”宋柏劳一脸诧异。   beta的体能智商虽然都不及alpha,但我们又不是傻子,会画画有什么奇怪?   不过我也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仍是一派寻常。   “会一点。”   在宋柏劳的口述下,头,翅膀,尾巴逐渐成型,大概十五分钟后,一只我从未见过的鸟跃然纸上。   “画得不错啊。”他抢过草稿本仔细看起来,“如果背和胸口的羽毛是橘色的,就是棕背伯劳。”他指着画里小鸟相同的部位道。   他主动提起了伯劳鸟,让我又想起朱璃那个关于他名字不好的说法。   我不是八卦,就是好奇:“你的名字……是取自这种鸟吗?”   宋柏劳高举画稿,视线流连在那只用铅笔画出的小鸟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名字太凶?”   我被他一语说中心中所想,尴尬地干咳两声:“你自己说这是屠夫鸟……”   “伯劳鸟虽然生性凶猛,但十分呵护自己的孩子。哪怕毒蛇那样的猛兽想要伤害幼鸟,它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它们面前,誓死保护它们。”说到最后,他的语速一点点慢下来,情绪也由一开始的高涨转为低沉,“可能给我取名字的人也希望,能够像伯劳鸟那样保护我吧。”   当年听到他的解释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再一回想,这名字也太戳人心扉了。   宋墨听了我的话,疑惑地抬头:“……爸爸鸟?”   爸,爸爸鸟?!   面对他的一脸天真,我想笑不好笑,憋得好辛苦。   “不是,只是和爸爸的名字同音不同字而已。”   宋墨懵懂地点点头,又看回那只伯劳。   对方也看着我们,不时啄两口溪水,在石头上跳来跳去,表现十分活泼。   宋墨忍不住从我怀里起来,走近了观察。我叮嘱他小心,坐在那里视线不离地看着他。   他蹲岸边看了会儿,可能看够了,起身往我这里走。   “……爸爸?”宋墨停下脚步,看着我的方向叫道。   伯劳鸟随着他的声音振翅而飞,我好笑地纠正他:“不是爸爸,是伯劳鸟。”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草叶窸窣声。   “不是我是谁?”熟悉的慵懒语调,伴着树枝折断的轻响,离我很近。   我惊讶地回头,就见宋柏劳正拧眉拨开一支挡路的树枝,缓缓朝我走来。 第十九章   【师父说要做一顿好吃的犒劳我们,结果大家集体食物中毒。】   宋柏劳看了眼我的脚,蹲下拿手按了按我肿胀的部位。   “动一下脚趾。”   我听他的话,忍痛蜷缩了下脚趾。   “骨头应该没事。”他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我,“上来。”   我盯着他宽阔的脊背,有些无所适从:“可你背上……还有伤。”   虽然我体重不算超标,但怎么也是个成年男性,这么趴上去让他背一路,我怕到时候他伤口又裂开。为了背我回去还搭上一个他,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这样,你先带墨墨回去,然后叫别人来接我……怎么样?”   我自认这个主意还不错,两头都兼顾到了,十分合情合理,可宋柏劳却并不乐意。   “你怎么这么麻烦?”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我,显得很不耐烦,“给你两个选择,我背你回去,或者你自己爬回去。你选一个。”   他这个人真是难以琢磨又很不讲道理。   我与他对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实在不想自己爬回去:“那麻烦你了。”   我小心翼翼趴到他背上,已经尽可能放轻了动作,可还是能感觉到他肌肉紧绷了一瞬。   “疼吗?”我担心自己压到了他的伤口。   “你顾好你自己吧。”他稳稳托着我的膝弯站起身,对一旁宋墨道,“跟着我,不许乱跑。”   宋柏劳对孩子向来严厉,宋墨一直有些怕他,这会儿听到他的命令哪里敢不从,连忙上下点着头,表示自己一定会乖乖照办。   宋柏劳没事人一样背着我穿过树丛,走到山道上。宋墨牵着他的衣摆,紧紧跟在一旁。成人步伐大,特别宋柏劳又有一双大长腿,宋墨跟得很吃力。   为了跟上宋柏劳的脚步,他一脸认真专注,可当抬头看向我时,又会对我露出甜甜的笑容。   我看他走的鬓角汗都出来了,忍不住开口:“你慢点走,墨墨跟不上了。”   宋柏劳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眼宋墨,之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微风吹拂过树梢,山道上叶影婆娑,枝叶互相摩擦着,发出簌簌声响。   这样舒适的氛围,就算受了伤也令人心情愉悦。   我凑近一些,低声在宋柏劳耳边道:“谢谢……”   谢谢他能来找我们,也谢谢他愿意背我回去。   宋柏劳踏上台阶的脚步十分稳健,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冷箭嗖嗖,让人防不胜防:“我只是怕宋墨出事,你少自以为是。背你只是想还你之前照顾我的人情,你别以为讨好我就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我本来还控制自己不要将重量全压到他身上,一听他又开始说这些烦人的话,立时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挨了上去。   宋柏劳吃痛地闷哼一声,停在石阶上缓了口气:“你不要动来动去!”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双手握住他肩膀,稍稍退开了些与他背部的距离。   “没关系,我对你好也不是图你会改变什么。”   我的话就像一根鱼刺,瞬间噎得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梗在那里无话可说。而我也算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终于耳根清净下来。   九嫂看我的脚肿得跟馒头一样,马上上楼敲开了骆梦白的房门。因为宋柏劳的伤需要每日换药,她已经在宋家住了好几天了。   骆梦白一边擦眼镜一边打着呵欠从楼上下来,一脸的精神萎靡。   “你们知道我昨晚几点睡的吗?能不能呵护下熬夜写期刊论文的人?”   宋柏劳闲适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九嫂刚给他泡的伯爵茶:“呵护你?那下个季度你研究室的经费……”   我听九嫂说过,骆梦白现在在搞的研究项目被他们学术界一致公认为疯狂而无用,全靠宋柏劳出钱扶持才得以继续下去。由此骆梦白才会随叫随到,大材小用地甘愿成为宋家的家庭医生。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嘛表弟。我一个alpha又不是omega那样的娇花,哪里用呵护。”骆梦白没骨气地改了口风,戴上眼镜向我走来。   她轻柔地转动我的脚掌,检查一番,得出与宋柏劳一样的结论——骨头没事,就是扭到了。   “九嫂,我那个跌打药油你还留着吧?就是上次表弟用的,把那个拿来。”   “哦哦哦,有的有的。”九嫂想了想,去了又回,很快拿来了瓶还剩一半的药油。   “可能有些痛,你忍忍。”骆梦白往自己手心倒了点药油,慢慢搓揉开来。   虽然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当她的手碰到我肿胀的脚踝时,那种错骨断筋的疼痛还是让我不自觉握紧双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颤抖的抽气声。   宋墨望着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双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不安地交握着,仿佛医院里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打针的小朋友。   我非常勉强地牵动唇角,冲他笑了笑:“别怕,不疼的。”   宋柏劳将手中精致的骨瓷杯放回桌上,招手让宋墨过来:“疼就疼,干嘛骗他说不疼?”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与我唱反调,但我已经没心情应对他,只能将脸撇到一边,让宋墨看不到我因疼痛而扭曲的五官。   耳边响起宋柏劳带着警示意味的话语:“你看,扭到脚就是会很疼的。所以你以后走路要小心点,不然骆梦白就会用那个很难闻的东西用力按你的腿。更糟糕点,如果你的骨头摔断了,说不定还要开刀。你知道开刀是什么吗?就是……”   我终于知道宋墨为什么怕他了,这种教育方式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震撼了些?   我忍着痛回头一看,只见宋墨双手绞动着按在胸口的位置,从下往上怯怯望着宋柏劳,在他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你别说了。”我转向九嫂,“小少爷刚刚在外面摸了很多脏东西,替他洗个手,再把冰箱里的布丁拿出来给他吃。”   九嫂看了看宋柏劳的脸色,见他没有不允许,应着声过去牵起宋墨走出了客厅。   在这个家,宋柏劳始终是绝对的“主人”,没有人敢违逆他的话。就算我是他名义上的伴侣,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对他来说根本什么也不是。   “表弟你这人性格太恶劣了,放在童话故事里不是恶毒的王后就是吃人的大魔王。”骆梦白停下来补了点药油,伤处火辣辣的,有些发热,倒不似刚开始那么疼到冒冷汗了。   “他生下来是为了履行责任,不是来当小王子的。” 对于他性格的评价,宋柏劳不置可否,却说了一句这样没头没脑的话。   我有些莫名,但显然骆梦白听懂了:“欸你这个人啊……”   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丝念头,但还不等我抓住,骆梦白的手再次覆了上来,将我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注意力一棒子打散,再找不回来。   我的腿伤了,宋柏劳的背上伤了,我们也可算一对患难夫妻。   骆梦白替我打了固定绷带,让我在消肿前少用伤腿,尽量卧床。可第二天宋柏劳就让九嫂将我扶到书房,丢给我一份文稿。   “背下来。”   我不解地拿起那张a4纸一看,不由呆愣。   那是一份声明书,我声明即将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何方权益的声明书。   “这……”我从那张字迹洒脱飞扬的a4纸里抬起头,“背下来,然后呢?”   宋柏劳旋转着指尖的钢笔,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然后就用你的琥珀账号发表声明啊。”   我本以为这一切会在宋柏劳的安排下低调进行,毕竟他口口声声在乎名誉,我以为他不想惹太多目光关注。没想到他会要我在公开平台发表声明,从一开始就这么高调。   “会不会……太嚣张?”   宋柏劳似乎很诧异,挑着眉道:“宁郁,你看看你现在都卑微成什么样了?过去那个在我面前说怎样也想改变命运的beta,如今连在大众面前发表一份声明都不敢吗?”   我心头一颤,骤然加重指尖的力道,手上的纸张随即难看的皱起。   “你是不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   他言语冷漠,眼中却不是厌恶,而是让我更深恶痛绝的东西——怜悯。   这会儿我倒请愿他讨厌我了。   “可我已经违反合约许久不直播,账号不知道还在不在……”琥珀不寄律师信给我就该谢天谢地了,这样都不封我账号,我简直要怀疑他们高层是不是集体信教,圣母附体。   宋柏劳闻言极为不屑的嗤笑一声:“你知道琥珀的最大股东,它背后的最大股东是谁吗?”看我茫然,他笑意更浓,“是夏盛。”   原来我没收到律师信不是因为运气好,更不是因为琥珀高层善良……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权利。   宋柏劳盯着我背了半个小时,一字一句纠正我的语气。背的差不多了,我突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   “那个……我需不需要露脸?”   他靠坐在书桌上,掰着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不露脸?”说着拇指抹过我的嘴唇,“就是唇色淡了些。”   我任他评估货物一样来回翻看着,听到他说要露脸,一下慌张起来。   “我……不行,我一露脸就说不出话,会紧张。”他的手指还没挪开,我一说话就落到唇缝间,被暧昧地含咬住。   我和他同时为这变故愣在当场,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先一步懊恼地撤出了手指。   “你是不是又想勾引我?”还对我做了无理取闹的指控。   按照经验总结,我应该大方承认,没错,我就是想勾引他,然后他就会一脸“我果然没看错你”的表情甩袖离开。但今日我隐隐又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所以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不是……我想勾引你!”说完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不是你想勾引我,你的意思是我逼你勾引我的?还是说……你控制不住自己?”   可怜我身负残疾,连站起来逃跑都做不到。   “我……控制不住自己。”最后我选了个没那么容易触雷的选项。   他的手指再次抚上我的脸颊,只不过这次所带的含义明显不同。那是种更轻柔更让人寒毛直立的抚触,手背若即若离的贴着肌肤,从脸颊顺势往下,到达下巴。   “哦?”他的声音低沉几分,再次将拇指探进我的口腔,“那你自控力还挺差的。可惜我有伤,满足不了你……”   我也有伤,不想再被咬脖子。   “不过倒是可以赏你别的。”宋柏劳说着越加往后靠了靠,单手撑在书桌上,指腹抵着我的舌尖,暗示意味浓重,“像过去你在天台上看到的那样,会吗?”   我含着他的手指,愣愣看着他,内心真可谓是晴天霹雳。 第二十章   【梁秋阳说他喜欢女孩子,无论是alpha、beta还是omega,只要女孩子就行。他真是个通透的人啊。】   他一说天台我就明白了。   那里是他的休息室,也是他的寻欢所。我偶遇过不少次他在那里“办事”,但要说目睹,也就只有那一次了。   我被一些奇怪的声音惊动,很容易就从午休的浅眠中醒来。那声音难以形容,硬要说的话,有点像将鱿鱼套在水管上剧烈摩擦。   我可能刚刚睡醒脑子有点不清醒,也可能确实没有转过弯来,毕竟我睡着前天台上只有我一个人,非常要命的,我起身往声音处走了过去。   当我意识到那不是鱿鱼和水管时已经晚了。   转过楼梯间,骤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两具人体实在有点不堪入目。   宋柏劳双眼微闭靠在墙上,黑色的制服外套凌乱的褪到肘间,而他身前自有另一个陌生的omega跪在那里,伸长白皙的脖颈,卖力讨好他的欲望。   这一幕太过震撼,让我完全呆愣在了原地,错失了第一时间离场的机会。   而我这样不加掩饰的脚步声,明晃晃的视线,简直就是在对宋柏劳大声高喊“我来了”差不多。   他本来后脑抵在墙面上,是一个显露出喉结的姿势,感觉到我的存在,他睁开眼缓缓看向了我。   鬓角带着不知是因为酷热还是其他原因渗出的汗水,止咬器下,他似乎张嘴吐了口气。想象力会为记忆增添许多精彩的细节补充,比如我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那口气犹如火山的吐息,带着灼热的温度。可能那时候在我看来,他整个人都是高温烫人的。   他看到了我,却没有呵止我驱赶我,我们就那样无声对视了片刻,直到他身前的omega也感觉到了什么,想要回头。   “继续。”宋柏劳仍然看着我,手却按在了那个omega的后脑勺上,强硬地不许他转开。   也是这饱含情欲,沙哑潮湿的两个字,像两块天降巨石,将我彻底砸醒。   我惊慌失措逃离了那里,匆忙得甚至连自己的课本作业都忘了拿。等想起来时,又怕再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便一直拖到了放学。   想着一下午过去,他们俩也该完事了吧,结果那个omega倒是不在了,但宋柏劳还在。   他靠坐在墙角下,手里正捧着我的作业看得津津有味。这周的文学鉴赏课程,老师让我们阅读她指定的书本,再每人写一篇读后感交上去。   她指定的那本书叫《命中情人》,某个名字比书名还长的欧洲文豪写的爱情故事。中心思想大概是告诉世人:每个alpha都有命中注定的omega,不要放弃,也不要自暴自弃,要随时随地对爱情充满期待。   我不知道当时布置这份作业的老师是怎么想的,是觉得有不同的声音也很好,还是单纯把我遗忘了,但当我看到宋柏劳正在看我写的读后感时,整个人一懵,上去就要抢回来。   宋柏劳眼疾手快,竟然能在瞬息间做出反应,将手一下子举高了。   “你还给我!”   他按住我的肩膀,限制了我的行动:“可我还没看完。”   “有什么好看的,这是我的作业,快还给我!”一想到我一时愤慨不平写下的垃圾被他看到了,我脸都在发烫。   我的任何一个同学,对这本书的读后感必定是赞美多过批判的,毕竟他们从小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可我不同,我厌恶这本书的理论。作者认为alpha和omega是天生一对,命中注定,是上帝造就的“亚当”、“夏娃”,那beta呢?beta就不能爱上与自己不同血型的人类吗?   视ao结合为正理的人,与一百年前那些只接受异性恋为世界正统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挺好看啊,”宋柏劳喉咙里发出轻笑,“‘爱情不该被生理缺陷束缚,灵魂的交融才是相爱的根本。’你还真敢说。”只看了一遍,他竟然就能一字一句将我写的背出来。   在我努力下,或者说对方的有意放水下,我总算够到了我的作业本。   “本来就是。”我一把夺过,将它卷起握在掌心,随后站了起来,“但凡对人类造成身心束缚的,从古至今都是糟粕。前有不盈一握的细腰,遍地生莲的小脚,现在就是alpha的犬牙,omega的颈后腺。”   宋柏劳做在那里,撑着下巴抬头看我:“beta没有你口中的缺陷,可你们又做的了什么呢?这个世界,仍然视你们为猪狗。”   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话却毫不客气。   我紧了紧手指,告诉他:“你说我不适合这里,我不也适应下来了吗?只要努力,我总能改变什么,无论是命运,还是爱情。”   回头再看这段话,就像一个笑话。   下巴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宋柏劳不满地盯着我:“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如实道:“天台……”由于含着他的手指,让我的声音有几分模糊。   他笑起来,眼眸又深了几分:“会吗?”   我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无论是“会”还是“不会”,这两个答案都很危险啊。   再三权衡下,我选了个中间值:“嗯……不太会。”   宋柏劳抽出手指,我刚要松口气,他手掌改按在我的后脑上,带着隐隐压迫感:“那就学。”   他的确是个优秀的好老师,用自身的丰富经验教导我这个愚笨的学生,让我迅速掌握了诀窍。   在书房实践了半个小时,完事后宋柏劳又叫人将我扶回了房。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进屋会不会闻到那些奇怪的味道,只觉得脑子跟缺氧一样,有些晕晕乎乎的。   等躺到床上,安静下来,我盯着昏暗的房顶,又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思维。   奇怪的是没有什么羞耻不悦,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果然很烫。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后,李旬带着四五个人登门。   造型师,灯光师,摄影师一应俱全。他们为我打理造型,选择合适的衣物,还将宋柏劳觉得过于浅淡的唇色抹上了一点气血满满的红。   处理好我的外形,他们将我扶到已经布置妥当的书房,让我坐到了书桌后。   视线稍微低落一些,就能看到昨日宋柏劳靠坐的地方,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腥膻气息。我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宋柏劳坐在镜头之后,身旁是一块写满字的白板,上面写着我昨天背了老半天的声明书,还特地加上了语气停顿符号。   他翘着腿,单手支在扶手上,指尖点着额角:“再给你两分钟时间准备。”   要是一下子开始我或许还没那么紧张,可他给了我一个倒计时,令我在这两分钟里心跳越来越快,手心也一片汗湿。   李旬将一台笔记本电脑交给宋柏劳,他放到自己腿上,对着屏幕突然笑了下:“原来两年前由你代表参赛的蛋糕店就是那个许美人啊,怪不得……”之后的内容他自动消音,没有再说,而是抬头问我,“你好了没?”   我也不知道自己好了没,但慌乱下还是条件反射地点了头:“嗯……嗯!”   他再次垂下头:“倒数三秒,三,二,一……开始。”   我两手紧紧交握置于身前,昨天背的东西已经全然记不得了,只能靠白板上的备份急救。   “上午好,我是宁郁。对于这段时间我所遭受的恶意中伤以及诽谤,我不再沉默,决定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   只要挺过最开始艰难的一段,后面的倒也越来越顺了。只是我的脸仍然很僵硬,嘴角都在颤抖。   “我会于近日委托吴锋律师启动诉讼程序,将琥珀用户常星泽以及他的合法伴侣向平作为共同被告起诉至香潭地区法院。我不会再容忍不公,也不会再甘愿屈服命运。所有的污名,我会彻底洗清,为我自己正名,也为beta正名。”   视线从白板移到一旁的宋柏劳身上,他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像个通过监视器观察演员表现的严苛导演。   当我念完最后一个字时,他举起手向众人做了个手势。很快,摄影师放下镜头,灯光师关闭了刺目的大灯,宋柏劳也合上笔记本将它交还给了李旬。   “很好。”他简单地给出两个字评语,接着让其他人都离开。   书房里很快只剩我和他两个人,这种独处让我有点坐立难安,忍不住要去想昨晚的事。太震撼的印象,一个晚上真的不够消化。   他起身走向我:“你今后可以恢复直播,多做些……看起来比较厉害的东西。越能证明你的能力,也就越能搬回舆论对你的错误导向。”   一听可以恢复直播,我其实也挺高兴,但也有忧虑。   “可是爸爸那边……”   “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我还没说完,宋柏劳双手撑在桌面上,上身微微前倾逼近我,“我才是你的天,你的绝对主宰,你最应该尊崇的是我的指令,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话。”   看来我提骆青禾是提错了,他这话简直一字一句从齿缝间逼出,足以见他有多不爽。   我连忙表示:“搞清楚了,你是我的天,我的主宰,我只听你的。”   他看了我半晌,直起身,似乎颇为满意我的识相。   “你最好把这句话记在心上,刻进你的脑子里。”最后他说。 第二十一章   【花毛茛和奥斯丁玫瑰真是裱花界的两座大山。】   宁诗终于打来电话,说要和我见面。   老地方,老时间。   我兴冲冲去了,以为终于能够和优优通话,没想到宁诗直接丢给我一支手机,让我自己看上面的视频。   “什么意思?”我问她,“不是说好视频通话吗?”   宁诗旋转着手上闪亮的钻石戒指,不以为意道:“别忘了一开始你可是答应我半年后才跟孩子见面的,我现在已经提前那么多给你看了他的视频,你要是不满意……那算啦。”说着她就要将手机收回去。   看那架势,我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别说见面,就是这支视频她也要掂量掂量再给我,下一秒起身就走也不是不可能。   “不……”我急急扣住手机另一端,不让她继续动作。   到这里,我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已经彻底落败,失去了话语权。   她就像一名技艺精湛的棋手,自从决定要我嫁给宋柏劳起,每一步都在她游刃有余的计算之中。   当我为了孩子自愿受她胁迫时,便是自暴弱点,授人以柄。她清楚地知道我不敢违抗她,也不敢对她的任何安排有异议。我就是她养的一条狗,从来只有服从命令的份儿。   就像现在,她赏我一个视频,也跟赏块肉骨头似的,还要说一句:“我原本是可以连这块骨头都不给你的。”   我相信她能说到做到,她一向有这样的狠心和决断力。在她眼里,没有比自己能栖身上流社会更重要的事,连我这个儿子都不例外。   “我满意,我满意的。”我放低姿态,几乎是在乞求她。   她显然被我的恭顺取悦,很快眼里那点伪装的不快也消失殆尽。   “这样才对,拿去吧。”她拿开手,冲我再次露出那种总是出现在她脸上,犹如假面一般的笑容。   我抱着她的“赏赐”,迫不及待点开了手机上的视频。   画面晃动了片刻,一个眉眼清秀,穿着浅灰色卫衣的小男孩出现在我面前。他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害羞地看着镜头。   “爸爸,你还好吗?”   本来还能忍耐,但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突然就鼻头发酸,眼眶都灼热起来。   我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楚的意识到,他是鲜活的,他是真实存在的。我拥有一个孩子,我成了一名父亲。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让人痛并快乐着。   “我一直很想你。”他冲镜头笑了笑,“也想早点见到你,但奶奶说你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做完了能来看我吗?我想和你回家。”   我也想你……   我紧紧握住手机,心脏一阵阵抽痛着,从来没有这样懊悔自己当年轻率的决定。   “我现在已经上学啦,会背很多诗歌,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他歪着头,给我唱了首英文版的《小星星》。   虽然有些走调,但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小星星》。   唱完了,他冲我摆摆手:“好啦,我要去做作业了,爸爸再见!”   前后短短五分钟。我将进度条拉到最前面,重新开始播放。   “爸爸,你还好吗……”   看完第二遍,我又再看了第三遍,第四遍,最后一直在重复那首《小星星》。   宁诗少有的就这样让我播放了一遍又一遍,竟然一句怨言也没有。   半个小时后,她扣了扣桌面,仿佛心中自有一只计时器:“今天就到这里吧。”她摊开手掌,语气不容置喙。   等了一个月,最后也只有这半个小时。   我不舍地摸了摸手机中优优的影像,将手机交还给她。   “等等……”她刚要收回手,我一把按住她,七年来第一次与她这样亲密的肢体相触。   她皱起眉,但没有挣开:“又怎么了?”   见她不悦,我松开了一些手里的力道:“夫人……”想了想,换了个更亲密的称呼,“妈妈,你会带他来见我的,对不对?”   宁诗盯着我看了片刻,看得我的心不断往下沉,以为她要出尔反尔。   良久,就在我忍不住要再次开口时,她一点点强硬地抽回手,将手机塞进了自己的小包里。   “当然。”她缓缓起身,“只要你听话。”   她推门离去,也没有说“再见”。   我又在店里坐了半个小时,直到咖啡彻底变凉,这才起身买单。   “先生需不需要帮忙?”服务员过来好心地询问我,想要将我扶到门外。   我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虽然脚踝消了肿,但还会有些隐痛,我也不敢踩实了走路,瞧着就有些瘸。   一个咖啡店员都能看出来我行动不便,宁诗却从头到尾问也不问,提也不提。不知道她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视而不见,根本不关心。   回程时,我让司机特地从许美人店前绕了下。与上次大排长龙相比,店里人气明显不如之前。不见常星泽和向平,只有小竹他们在忙。   我跟司机说下去买些东西,让他在前面等我一下。   推开许美人店门,店里几人齐声道:“欢迎光临许美人!”   等抬头看到是我,各个面色不一,都顿在了那里。   “师兄,”小竹愣愣看着我,“你是来……”   我指了指橱窗里的蛋糕,笑道:“我是来买蛋糕的。”   她松了口气,转身拿了餐盘和食品夹:“你要哪种口味?”   我点了几块上面有草莓和蓝莓的,小竹一一给我夹到盘子里。店里其余人始终警惕无声地注视着我,仿佛我是一只入侵他们地盘的不明生物,只要我一有异动,他们便会联合起来将我一举叉出去。   心里有些苦涩。这些人有的我并不认识,有的却是像小竹这样的老熟人。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进到许美人,竟会成为一个不被欢迎的人。   付钱时,小竹犹豫许久,还是问我:“师兄,你真的要和我们打官司吗?”   “‘我们’?”我诧异道,“不是,我要告的是向平和常星泽,和你们,和许美人没有关系。”   小竹咬了咬唇,瞧着有些难过:“可是他们代表的就是许美人啊。师兄你看看周围,自从……自从你说要打官司,大师兄和星泽哥就忙着找律师四处奔波,连店都不管了。如果官司输了,必定对许美人也是一大打击。这是师父的心血,师兄你真的忍心看它没落吗?”   她最后一句话可谓是当头一棒,字字诛心,直接把我问得僵在了原地。   我又何尝忍心?我又何尝想走到这一步?可谁又给过我退路,给过我选择?   “小竹,你也相信当年是我抄了常星泽吗?”   小竹眼神飘忽,不敢与我对视:“我……我自然是相信师兄你的,这里面必定有误会,就不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要闹到法庭上吗?”   这事不是发生两个月,而是两年啊。   我看着小竹,心中忽然生出无限疲惫,累到简直连一句反驳,一句关于这件事的话都不想再说。   失望到极致,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不用找了。”我掏钱放在收营台上,拎起那袋蛋糕转身就走。   小竹似乎有叫我,但我没有停。   市区转一圈,回到山上都要五点多了。经过半山腰的岗亭,安保说有我的快递。接过一看,是梁秋阳寄我的。   我发表声明那一手着实高调,梁秋阳这么八卦的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打电话夸我干的漂亮,还要我一定弄死那对贱人夫妇,掏空他们的黑心钱。最后,发泄完了对向平夫妇的不满,他说他也有好消息告诉我,他发专辑了。   我对明星出道方式没研究,问他这算不算出道了,他说当然,他现在可是风头正劲的新人流量no.1,还说要寄同名专辑给我,让我领略下什么是灵魂震撼。我想就是这个快递了。   拿着快递和蛋糕袋进屋,饭菜香味扑鼻而来。我回来的正巧,宋柏劳他们还没开饭。   宋墨见到熟悉的纸袋子,立时露出惊喜表情,跳下椅子朝我扑来。   “蛋糕!”他伸长手要去够袋子,一脸急切。   我将袋子举高了些,想让他吃好饭再吃甜点,还没说出口,就听餐桌方向传来宋柏劳低沉的声音。   “宋墨。”   他端着饭碗,视线完全没有看向我们这边,但语气里满满的警告意味,叫宋墨一下就不敢动了。   宋柏劳用筷尖点了点桌上的两碗饭:“过来吃饭。”   我和宋墨几乎同时迈开腿乖乖朝餐桌走去。   九嫂从我手里接过蛋糕和快递,我让她蛋糕放冰箱,快递里的专辑拆开了放我房间就好。   “专辑?”宋柏劳停下筷子,“谁的?”   我没想到他会感兴趣,愣了下:“梁秋阳的,婚礼的时候你应该见过,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饭菜,这才再次开口:“反正现在也有时间,不如就听一下你朋友的专辑吧。”   他都这样说了,我除了点头,想来也没有别的选择。   宋柏劳似乎一直没将脸和名字对上,直到九嫂把唱片投入播放机,携着专辑盒再次回来,他伸出手道:“给我看看。”   梁秋阳的嗓音十分有辨识度,清冷带些飘渺的烟尘气息,就像深秋的早晨,雾气缭绕的山林。   他的专辑就叫《秋阳》,第一首歌也叫《秋阳》,是首空灵的慢歌,吃饭时听倒也合适。   “哦,原来是他。”宋柏劳来回翻看着专辑盒,封面上梁秋阳化着精致的造型妆,特地拉长的眼线显得格外妖娆妩媚,“我记得这个omega,你唯一来参加婚礼的朋友。”   我干笑了下:“对,就是他。”   宋柏劳看完封面还打开拿出歌词本翻看:“你竟然会和一个omega歌手成为朋友,真让我惊讶。”突然他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而且,他还给你写了首歌?”   我一下子差点噎住,咳嗽着喝了口水,抬头莫名看向宋柏劳:“什么?”   宋柏劳没有回答我,专注地有上往下地将那页歌词看完,冷笑一声,把那本歌词甩到了我面前。   “第八页。”   我打开歌词本翻到第八页,发现有首歌叫《郁郁》,词曲作者都是梁秋阳,还说灵感来自于他的一个朋友……   “他郁郁寡欢满带香甜,出没在夜里诱我犯罪。”宋柏劳毫无感情起伏的嗓音一字不差念出其中一句歌词。   我怔然稍许,连忙向他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我们以前是室友,有时候我晚上会带一些店里卖不掉的饼干蛋糕回去……”   做直播后我做的东西大多也是梁秋阳负责消灭干净的,他总说我是魔鬼,诱他发胖。   “室友?你们住一起?”   “是,我们住了好几年……”   餐桌上的气压更低了几分,宋墨坐在宝宝椅里,不安地看着我们,吃饭的动作也停了。   宋柏劳的表情仿佛刚刚欣赏了场糟糕的球赛,双方球技之烂让他有许多恶毒的话要说,可因为太糟糕反而无从说起,最后只能简单粗暴的做下总结。   “以后不许和他来往。”   他这种独裁君主一样的行为,在别的时候我兴许还会升起一些耐心应对,可不是今天,今天我太累了。   我紧紧握着手里的筷子,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用力将它搁到了桌上。筷子与桌面相碰,发出不大不小一声轻响。   我直视他的双眼道:“我说了,我们只是朋友。”   他的态度就好像已经掌握了我和梁秋阳见不得人的证据,而起因只是因为……一首歌?   “我不在意你们到底是朋友还是情人。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合适和他来往,如果你非要露出缝隙引得苍蝇叮咬,就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面对我的“反抗”,宋柏劳态度并没有改变,强硬依旧,“你再惹出麻烦,骆青禾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望着他,张了张嘴,那种面对小竹时的无力和疲惫再次浮现。   从宁诗,小竹,再到宋柏劳,这几个人今天就像约好了似的,排着队打击我和我唱反调。   明明没有任何东西覆在我身上,我却觉得自己简直要不能呼吸了。   他们拖拽着我,用冷酷的言语,轻侮的态度,攻击我身上死灰复燃的热烈与希冀,使我再次沉入冰冷的泥泽。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原来不用很多,三个人就能将我击溃。   望着宋柏劳冰寒一片的眼眸,我知道他不可能让步。他不会为我退让,我也没本事让他退让。   紧了紧双拳,我霍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就往楼上跑,跑到一半听到宋墨小猫似的哭声。有些不忍,可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我将自己锁在房里,也没开灯,一头倒到了床上。起初还试图想些开心的事让自己不要沉溺于负面情绪,结果要命的发现几乎每个快乐的片段最后都会变成让人遗憾、满怀悲伤的事件。   我的孩子被亲生母亲掌控,我的小师妹说两年来都是误会,我的伴侣让我和唯一的朋友绝交……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悲惨世界?   我卷了被子试着入睡,迷糊中听到楼下似乎响起低沉的跑车引擎声,犹如一枚激射而出的炮弹,转瞬远去。   又过了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将我游离的意识彻底唤醒。   “宁先生,您刚刚都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给您端些吃的来?”   我翻了个身,懒得动:“不用了,我不饿。”   “好的。”九嫂没有直接离开,在门口站了会儿又道,“先生刚才走了,说要住回夏盛,短时间应该都不会回来了。”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晚上自己一个人下山,跑车开的震天响,比我还委屈,倒像是我把他气跑的。   我越发蜷起身体,叹了口气道:“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连日阴雨,让我的伤口很痛。】   宋柏劳真的就是到山上养伤来的,伤好了,他也走了。我与他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彼此不相见,万分僵硬的状态。   简单来说,就是冷战。   “好久不见。”对着镜头摆了摆手,看着不断上升的在线人数,我紧张地移开了视线,“抱歉停了这么久的直播,从今天开始,我会连着进行三天共72小时的连续直播。我,我知道很多人仍然对我有误解,并不相信我拥有真正的实力。没关系,我会慢慢证明给你们看的。”   将冰箱里提前备制好的翻糖和奶油霜取出,我从小部件开始制作,鱼、虾、飞檐斗拱,还有殷红的珊瑚和含着珍珠的蚌壳。   在连续直播八个小时后,我转了转酸痛的脖颈,停下来喝了点水,做了十分钟的休息。   【郁郁你真好看,我之前就关注你的你还记得我吗?】   瞥到屏幕上滚动的留言,我选了几个回复。   “记得,我那时候直播间只有三十几个人,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的。”   有些事真的是要逼的,不逼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力。短短八小时,我已经开始习惯全脸出镜,说话也顺溜许多。   只要一心扑到自己热爱的事物上,好像旁的都不再重要了。   “翻糖和奶油霜的确味道都不是太好,因为很甜。外在和内在没法兼顾,这也是一种遗憾吧。”   “色素的牌子?色感好其实只需要红黄蓝三种颜色就够了,如果不好的话推荐你们这个牌子……”我拿起一旁的一小瓶青绿色色素,手掌挡在它后面让镜头聚焦,“看到了吗?就是这个牌子,很好用。”   “想要做好蛋糕,还是要多练手啊。”   直播间人数已经突破五千人,是我直播以来最好的成绩。但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是看热闹来的,零星几个甚至是来找茬的。   不过由于在线人数太多,就算有不和谐的声音,也很快会被刷过去。   【星泽都原谅你了,你还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毒。】比如这样的。   【技术这么烂,星泽甩你十条街!】又比如这样的。   【既然嫁入豪门就抱好你老公大腿别让他乱搞小明星才是真,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吗?】还有这样的。   到了夜里11点,我对镜头后的观众说了声晚安就去睡了。但摄像头还开着,这场直播会一直进行到我完成现在手里的这个作品为止。   第二天九点,又是从早到晚12个小时的直播,我开始制作最精密也是最重要的核心部分。   随着我用手指与刻刀逐渐将一团乳白的糖块雕琢成型,屏幕上已经有人猜出我手下到底是何物。   【这是龙啊,龙角,龙嘴,还有牙齿,快夸我,我猜的对不对!】   我笑道:“对,是龙。大家应该都知道孙悟空取定海神针的故事吧?”   一只小泼猴,翻东海,搅地府,闹天宫,自诩“齐天大圣”,要与天齐。多不自量力,又多叫人振奋。   这世间原有许多“孙悟空”,想打破规则,要颠覆阶级。我也曾是其中之一,梦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应有的尊重。只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连个“弼马温”都没当上。   “当时设计这个作品,主要是因为我是beta,beta在各类设计比赛中……说得难听些,是备受歧视的存在。”我手上继续雕琢细节,将当年设计“龙宫”的前因后果,思路由来和盘托出,“就当我不自量力吧。我那时候的确有几分自比齐天大圣的心思,想要搅弄一下国际赛事,让那些眼高于顶的裁判们看看,beta也能有不输omega的创造力。”   曾经的我也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惜被向平和常星泽联合起来一个“如来神掌”压得再也翻不了身。唯一庆幸,大概就是我不用那么惨,被压五百年。   一个人制作这么精细的蛋糕作品对体力要求有点大,结束直播后我捶着腰回了房,几乎倒头就睡,第二天闹钟响了差点起不来身。   当我准备妥当出现在镜头前时,发现最后一天的在线人数,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五位数。并且留言区飞速滚动着,似乎在我到来前有什么事引起了他们的剧烈讨论。   “大家早上好。今天我们开始各个部位的组装,然后做细节补充,也就是精描……”我突然看到一条留言,夸我的孩子长得好看,问对方是不是omega。   我一下呆愣在那里,呼吸都凝住了,差点以为优优的事被人挖了出来。后来又看到其他人纠正说那个不是主播的孩子,是继子,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宋墨。   “墨墨怎么了?他刚刚来过吗?”他现在应该在上钢琴课。   【来了哦,悄悄的像只小松鼠,好奇地看了看你桌子上的东西,然后又开了冰箱,在垃圾桶边上表演了十秒一块蛋糕的绝技。】   我看到“十秒一块蛋糕”立马起身往冰箱走去,打开一数,发现果然少了块巧克力蛋糕。   我无奈地回到摄像头前:“他爸爸不让他吃太多蛋糕,怕他蛀牙。我总是忍不住从外面给他带蛋糕回来,看来我要控制下他对甜食的摄取量了。”   今天的任务虽然依旧繁重,但可能已经进行到最后工序的关系,没有了前两天的紧迫氛围,我整个人一下子都轻松下来。   “墨墨不是omega,是地道的alpha。”此话一出,留言区一片心碎失恋。更好笑的是,竟然有一批人开始叫我“婆婆”?   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回复他们好,只能选择当没看到。   到了下午两点,所有的组件都已安放完毕,修饰上色也即将完成。   龙嘴怒张,龙角断裂,裂缝一路向下延展,小半张面孔都破碎开来,从龙头中伸出飞檐斗拱的角楼,以及惊慌失措的虾兵蟹将。齐天大圣手持定海神针,悠闲坐在断裂的龙角上,仿佛刚刚一棒击碎龙头的是别人,而不是他。   定海神针可变大小,竖贯龙头,直插入底下的蛋糕胚,既起到了一定支撑作用,又增添了画面的故事性。   “这根金箍棒的芯是用饼干做的,特别硬,可以当磨牙棒啃的。外面再包裹一层翻糖……这样就很逼真了。”   蛋糕胚表面我做成了葛饰北斋型海浪的模样,龙头微微倒斜其上,形成比较稳妥的三角构图。最后再将珊瑚、珍珠这些小东西零星装饰在蛋糕各处。   “可以把珊瑚切掉一半放到海面上,就像另一半在水里的感觉……”作品越是接近完成,我越是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来,手指都在发颤。   两年前,我没有机会完成的作品,满含我桀骜壮志的“龙宫”,终于再一次重见世人。   “好了。”我退后一些,呆呆望着眼前宛如艺术品的蛋糕,有些出神。   脱掉围腰,这一刻,我内心某个苦闷晦涩的角落,仿佛也随着大圣重临,龙宫再现,突然灰飞烟灭,解脱超生。   关闭连轴转了72小时的摄像头和电脑设备,那些之前还能忍耐的困顿疲累一下子鲜明起来,让我恨不得立刻睡上个三天三夜。   “宁先生……”九嫂见我从厨房走出来,立马迎了上来,“有个快递需要您签收一下。”   我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方说是个定时件,指名要这家主人签收。”九嫂解释。   门口站着一个邮差打扮的年轻人,见我出来了,从斜背的帆布袋里掏出一个口红大小的纸盒,让我签收。   “是……宁郁的快递吗?”我迟疑着没马上落笔。   “不知道,只说要这家主人签收,没有固定名字。”邮差道,“这是个定时件,寄件人是好几个月前预约的。”   好几个月前?   我更加疑惑,签收快递后,当着九嫂的面拆了开来。里面是一支小巧的闪存盘,通体银色,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   怕有什么木马病毒,我也没敢用宋柏劳屋子里的设备查看里面的内容。   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回到房里,我将闪存盘插到电脑上。不一会儿,文件夹自动弹出,显示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该不是什么恶作剧恐怖视频吧?   我心里有些发憷,但还是默念阿弥陀佛点开了文件。   出现在视频里的是名非常清瘦的omega,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件白色的衬衫,不知是生来这样还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神情显得有些愁苦。眼角生了粒黑色的泪痣,顾盼之间,让他本只是清秀的五官立时多了两分动人的颜色。   他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的胳膊,就这样维持了这个动作好几分钟,要不是时间条在走,我都要以为是不是视频卡住了。   “柏劳,当你看到这个视频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一开口,我就意识到这快递的主人并不是我。   “我知道你一直恨你爸爸,也恨我。你有理由恨我们,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我们的确都不无辜……但我希望你今后的人生能够幸福,不要再沉溺于仇恨。”   他的用词可以说很有指向性了,看着屏幕上有种独特脆弱之美的omega,我大概已经猜出他是谁了。   按下暂停键,退出闪存盘握在手里,我走到阳台上拨通了宋柏劳的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通,宋柏劳冷淡疏离地嗓音随即响起:“什么事?”   我握紧手机:“我收到一个快递,好像是你继父寄给你的,是个闪存盘……”还特别像自杀预告。   我话还没说完,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十三章   【如果人生是由一道道劫难组成,那我的劫难一定是多米诺骨牌的样子。】   宋柏劳只用半小时便从市区赶了过来,车子一路开到大门口,刹车声大到楼上都能听见。   他气喘吁吁跑进我的房里,开口就是:“东西呢?”   我连忙掏出闪存盘递给他:“在这。”   他急匆匆的跑来,到接东西却又谨慎起来,缓慢地探手,又缓慢地握住。   “你看了吗?”他问我。   我被他问得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道:“就看了前面一点点,快递没写收件人名字,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寄给我的……”   宋柏劳在我房间环视一圈,看到我床上的笔记本电脑,几步走过去将闪存盘插到了电脑上。   “出去。”   他操作着我的电脑,占用我的房间,打发我就像打发一条狗。高高在上,无视他人。他都不知道他的这些细枝末节有多像骆青禾,尽管他绝不会承认。   可能看我没动,他抬起头,手指比划着指了指阳台方向:“去那里待着。”   鉴于视频内容属于隐私,的确并不适合我在场,我最后还是选择去了阳台。   天气渐渐转热,山里也带上一丝暑气。   我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栏杆上,望着远方天际绵延无尽的绿色,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刚才的视频,回到夏乔说的话上。   终于解脱了……   我没有信息素,也不知道真正的标记是什么样的,但据说那是种身心都找到归宿,让缺失的自己得以完整的奇妙感觉。   ao交换的信息素带着某种神奇的化学作用,会让他们对彼此产生不可自控的爱意和渴望。因此就算有些ao是非自愿发生标记行为,一如骆青禾与夏乔,哪怕再不请愿,也无法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来。   alpha的止咬器,omega的防咬圈,是身份的标志,同样也是他们人生的枷锁。   法律可以有限的降低错误标记的可能,却抵不过人为造就的悲剧。   我在外面吹了半个小时的风,吹得有些犯困,突然阳台门被推开,宋柏劳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好了?”我望了望床上,电脑已经合起,侧面的闪存盘也被拔掉了。   宋柏劳回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拿掉止咬器。   “嗯。”他将手伸到脑后,我也由此能近距离观察他脱除止咬器的细节。   止咬器和防咬项圈一样,都需要佩戴者通过特定顺序的指纹密码才能解开。至于为什么搞这么复杂,有一种很好笑的说法,称发明者相信一旦非自愿进入发情状态,无论是Omega还是alpha都是没有足够智商解开这么复杂的指纹锁的。   像alpha还能在特定场合脱去止咬器,而omega由于他们的防咬项圈还有发情期预警器的功能,一直被要求全天佩戴,有些国家未婚配omega私自摘除项圈甚至可能触犯刑法。   宋柏劳摘除金属止咬器,像是终于摘除了束缚住自己的刑具,左右扭了扭脖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帮我拿着。”他一言不合就将止咬器丢进我怀里,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烟盒跟打火机。   结婚几个月以来,我从来没见他抽过烟,这还是头一遭。   他颠出一支烟,夹在指间,低头点燃。白色的烟霭自他唇齿间吐出,像山间天将亮未亮之际的一缕薄雾。   “他是自杀的。”   我眼皮一颤,有些意料之中,但更多的还是震惊。   外界一直说夏家当家是病故,没想到其中还有隐情。   “夏砚池死后,骆青禾怕夏乔想不开,总是守在他的身边。可千防万防防不住枕边人下药,”宋柏劳话语里带着些冰冷的嘲弄,“夏乔给他下了安眠药,让他一夜睡得死沉。第二天醒来时,他哪里也找不到夏乔,最后在湖边发现了一双鞋。”   “夏乔给骆青禾留了遗书,将自己的遗产进行了分配,我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他还给我留了遗言。”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支闪存盘,放在眼前赏玩片刻,忽然恶狠狠掷向远方,“谁他妈稀罕!”   他怒吼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因为身体的紧绷而浮现出来。   “啊……”我忍不住惊呼出声,视线随着那支闪存盘形成的抛物线落到远处的草地上。   那可是逝者的遗物,能就这么随意丢弃吗?!   “他和骆青禾本来有过一个孩子。得知自己怀孕,夏乔哭了整整一晚上,夏砚池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没吃东西。仿佛那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可怕的异形。”   我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宋柏劳的话吸引过去。omega不像beta,作为母体并没有生育限制,我也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夏乔和骆青禾会没有自己的孩子。   “没多久,夏乔非常恰巧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孩子没了,他也再不能生育。一个生命,本该是上天的恩赐,是令人愉悦的礼物,可奇怪的是这个孩子的到来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欢喜,他的离去反而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宋柏劳的话让我不自觉抚上小腹,揪紧了那里的衣物。   “是他自己……”   宋柏劳在白烟后扯出一抹冷笑:“当时家里只有他和夏砚池两个人,哪个动的手,谁知道呢?”   他用了一种十分暧昧,又让人毛骨悚然的说法。仿佛一本侦探小说,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这个扭曲的世界,他没生下来也好,省得多一个人遭罪。他说他终于能够解脱,去找他的爱人和孩子了。哈,到最后,他们倒是一家三口团聚了。”   “你知道这件事最可笑的点在哪里吗?在于十几年前将他们关在一间房间里的老家伙们,始终不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甚至连骆青禾和夏乔他们自己也……”宋柏劳越说越愤怒,眼里几乎要冒出飞溅的火花。   他望着我,那目光极其不善,让我生出不好的预感。我意识到他的怒火莫名其妙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往后退去,想要离他远一些,他却先一步抓住我的头发,粗暴地将我拽向他。   “而你,曾经也做过和他们一样的蠢事。”他另一只手夹着烟,灼烫的烟头巡视着我的脸颊轮廓,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落点,“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天的自己。失去尊严,像只野兽一样为欲望驱使,留着涎水,在狭小的器材室内疯狂想要标记一个我根本不想标记的人。”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脏就抽紧一分,同时又因为颊边的烟,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你怎么还有脸说喜欢我?”他凑近我,犬牙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穿我的喉咙,“喜欢又为什么要做那么令人厌恶的事?”   他实在是将我问得哑口无言。   朱璃设下陷进前是不是做过一番调查,不然怎么会这么正好的戳中宋柏劳的爆点?   难道也在他身上装窃听器了吗?   “对不起……” 我七年前那样解释他都不信,现在就更不用说了。他这般暴躁,我再说些在他看来像狡辩的话去刺激他,无异于惹他发怒,自讨苦吃。还不如老实点知错认罪,也好让他无处发作。   发间的力量一点点加重,我吃痛地微眯起一边的眼睛。   宋柏劳怒视着我,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我以为他要再说些什么,或者再骂我两句。可忽地,颊边的烟挪开来,头发也被松开。他退后一步,将烟头丢到脚下踩灭,之后一把夺过我手上的止咬器,边戴边往门口走。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我回过神时,他已经消失在转角。   我站在阳台上,不用多久就看到他大步踏出门,开着车绝尘而去。   不受欢迎的孩子……   腹部的纹身在掌心下隐隐跳痛。宋柏劳这样讨厌我,要是知道我和他还有个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样。   是不是也会觉得,他没有出生就好了?   “龙宫”的完成耗费了我不少精力,我休息了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期间没再直播也没上网,就在家陪宋墨玩泥巴。   玩泥巴就是字面意思,他的家庭教师希望他能体验远古人类的生活,用泥巴制作一些日常用具,还要写心得体会。   “我觉得这次这个碗不错,最起码值两块肉。”搓着手上的泥,我用肩膀蹭了蹭鬓角的汗,对着阳光下的一排泥碗泥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宋墨手里拎着一只小铲子,脸上左一块泥右一块泥,蹲在我身边也开始笑。   “一块给你,一块给我。”   肉都没影呢,他已经想好怎么分了。   “墨墨最近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了,再也不是闷屁虫了。”我用脏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他闪避不及被我刮了一鼻子泥,气呼呼地站起来冲我举起两只小泥手就要扑过来。   我连忙躲开,一大一小就在院子里玩起了你追我赶。   “宁先生!”九嫂站门口冲我招手。   我朝她那边跑过去,停在她面前,宋墨不查撞在了我身上,被我一把抱起来扣住了两只小手。   “休战好不好?”我将他倾斜下来,表面商量,实则威胁。   “好!”宋墨咯咯笑着,倒也十分听话,说休战就真的一动不动了。   我将他抱正,喘着气问九嫂:“怎么了?”   九嫂道:“山下来了位向平向先生,吵着要见您。您看是请他上来,还是直接赶走?”   虽然我有想过向平早晚会找来,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   “请他上来吧。”我将宋墨交给九嫂,让她带着孩子先进屋。   想着向平应该也不是来做客的,我就直接在室外见了他。   与上次墓园一面相比,他看起来憔悴不少,下巴上胡子拉碴,整个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几岁。   九嫂叫其他佣人给我送了干净的湿毛巾过来,我边擦手边冲向平道:“不好意思这幅样子见客。”   他阴沉着一张面孔,十分的沉不住气:“宁郁,我都找上门了,你也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仔细擦着手上的泥巴,将雪白的毛巾擦成了一团灰黑。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一幅我欠他五百万的态度。到底是我面瓜当久了才促使他这样肆无忌惮,还是他蠢人无畏?   “我想要洗去污名,让大家都知道我没有抄袭,我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我看向他,“就是这么简单。”   “你提出的那些赔偿金额我们根本就给不起,你是想让我把许美人卖了赔你吗?”他怒瞪着我,“那可是我爸的心血。宁郁,你这样做对得起我爸吗?”   他不提师父还好,一提师父我都要忍不住往他脸上再揍一拳。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毛巾,反问他:“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爸吗?”   他表情空白一瞬,很快露出被戳中痛脚的难堪暴怒。   “当年就算没有星泽你也拿不到第一!一个由omega和alpha组成的评审团,凭什么把奖颁给一个什么都不是的beta?”他振振有辞,绝不认错,“我爸总说你天赋好,能比过omega,可天赋好又有什么用?你不善经营,你沉默寡言,你不知道什么是现下流行,你怎么经营好一家店?许美人交到你手里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你就联合常星泽陷害我,让我彻底没有和你争许美人的能力?”   我从没想过要从他手里夺权,我答应了师父要帮他经营好许美人,不过是以一个老伙计、老员工的身份,他却觉得我是要谋夺他的家产,对我戒备满满。   “许美人这两年一个月的营业额抵过从前的半年,现在香潭年轻人里谁不知道许美人?我爸过去的经营模式已经老了,不能适应新时代了。星泽能带给许美人更好的未来,他比你,甚至比我更适合经营许美人。” 向平对我的问题避而不谈,或者说直接默认了。   我看着他,心里只觉得无比可悲。替师父可悲,也替许美人可悲。   话不投机,我与他也没什么好说了。他俨然已经忘了师父当年是为了谁创立许美人,又是为了什么才能坚持几十年。   他和常星泽对许美人根本没有半点“爱意”,对自己的职业也没有半分尊重,做人毫无底线,完全只向钱看齐。   “话都到这份上了,我对你也无话可说。你走吧,我不可能跟你们和解。”我对候在一旁的佣人道,“送客。”   向平没想到我这样绝情,话还没怎么谈就要被我轰出去,立时眼都红了:“宁郁,你别太过分!”   他怒气冲冲朝我靠近,似乎是要动手。   “欸你做什么?”佣人想去拦他,被他一把掀开了。   我见势不好,在他离我还有一臂距离时,将手里毛巾甩到了他脸上。   他没防备,一下捂住眼,我趁这个空隙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他身上。   向平惨叫一声朝后跌倒,我也因为惯性倒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春天了,又到了繁衍的季节,梁秋阳已经连着三个晚上对楼下泼水,驱赶吵架斗殴的野猫。】   我踹了向平一脚,他断了两根肋骨,而我往后跌倒时用手撑了下地,当时就疼得整个人眼前一黑,以为是骨折了,结果检查下来还好,只有骨裂。   为了不让宋柏劳觉得我又在给他找麻烦,我特地没叫骆梦白,而是自己去的医院。   医生说要打一个月固定绷带,让我少用右手。   我刚开始的事业第二春,就这样因为向平的到来无疾而终了。   更让人遗憾的是,我以为自己不说宋柏劳那边就不知道我受伤的情况,可第二天一早当我醒来,曾经笑着询问我有什么诉求的吴峰吴律师就找上了门。   他依旧说话得体,也很客气,可言语里全是委婉的不赞同。他认为我不该同意与向平见面,这很鲁莽,也很危险。   我坐在那里,缩着肩膀,跟个被批评的小学生似的,特别无所适从。   会与向平见面,说白了不过是因为我心中一点天真的念头,想要听听他是否会向我忏悔,是否感到悔恨。   现在看来,这无异于更加佐证了我的天真,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进。   “您说的对。”我完全认同吴律师的话,表示自己再也不会了。   吴律师看着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我敷衍他。   “我会向法院追加一条他的限制令,让他以后都不能再接近你。”他挽着西装外套往外走,到门口时让我不用再送了,还要我好好养伤。   我养了两天,一只手十分不便,只堪堪掌握了怎么用左手吃饭。   李旬在一个午后打来电话,说晚上要接我去一个慈善酒会,地点在临市一个百年酒庄里。   挂了电话,我匆匆拜托九嫂帮我打理了头发和衣着。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想到之前宋柏劳说我唇色淡,便指着嘴问九嫂要不要加点颜色。   九嫂笑着说:“最近宁先生气色好,不淡的。”   没有宋柏劳给我压力,吃得好睡得好,自然气色好。   李旬下午四点准时出现在了大门外,穿了套十分飒爽的黑色西装,车里不见宋柏劳身影。   “宋总昨天就过去了。”可能看出我的疑惑,她主动解释道。   我点点头,坐到车里没再说话。   李旬倒是一路上都在尽责地向我解释今晚酒会的由来和历史。   这场举办在临市稻辛,冠以慈善之名的酒会,由一位议员先生发起,历经六年。今年是他再任最后一年,李旬说明年的慈善酒会很可能由对方所属党派新上任的议员接掌操办。我看她表情讳莫如深,想着骆青禾正好也要竞选议员,不知道两者有没有关系。   说是慈善酒会,其实也就是个名头好听些的名流晚宴。大家各自交际应酬,建立人脉。慈善不过佐料,一座方便之桥。   三个小时后,我们的车终于到了稻辛的那个百年酒庄。而彼时我已是饥肠辘辘,十分后悔没有先垫垫肚子再出门。   酒庄以前可能真是酿酒的,门口影壁前还展示着一只半人高的大酒缸。不过现在除了外表依旧古朴,内里设施早已改建一新,平日里据说是一家不对外开放的高级会所。   李旬向门口安检出示了邀请函,嗅闻犬前前后后将我闻了个遍。不仅要检查随身物品,还要测量体温,以防混入发情期的omega,安保措施可谓严格。   好不容易进到里面,放眼一望人还不少,三五成群散落在建筑各处,低声谈笑,觥筹交错。   李旬说她去找宋柏劳,让我呆在原地别动。   我起先倒也没动,可实在耐不住肚子饿,见一旁摆着水果点心,不自觉就被勾了去。   怕李旬找,我也没敢慢慢品尝。就像那种参加“看谁第一个吃完最多西瓜”比赛的选手,一个还没吃完,手上已经准备好了另一个塞进嘴里。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声音好听,却不那么友善。   我微微鼓着两腮,不怎么体面的转身看过去,身后穿着一身白西装的朱璃站在离我不远处,月色洒在他身上,就跟特意为他打了层朦胧的光,衬得他整个人都美得不可方物。   “小郁,好久不见。”他端着香槟,冲我举了举杯。优雅动人,教养良好,仿佛方才那声满含轻蔑的笑全是我的幻听。   是了,这才是我认识的,真正的朱璃。   上次见到的他,只是暂时的故作弱势,或者为了麻痹宁诗的有意为之罢了。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从桌上拿了杯果汁,看也不看他,打算直接回去等李旬他们。   “做什么这么冷淡?”经过他身侧时,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我手上还有伤,被他正好握住,立时痛哼了声。   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露出了满赋兴味的表情。   “小郁,不叫我哥哥了吗?”   他说别的还好,一提“哥哥”两个字,我简直比喝了过期牛奶还恶心。   “你不配。”我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曾经我有多尊敬他,现在就有多恶心他。某个层面来说,他比向平和常星泽更让我憎恶。   “你这样讲,我可真是有点伤心。”说是这样说,他脸上却不见半点低落的神色,“严格说来,我可还是你和宋柏劳的媒人呢。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他话音未落,我将手里的果汁泼到了他脸上。   橙黄的液体顺着他精致的五官缓缓滴落,周围人因为这边的异动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谢你什么?”我抽回手,压低声音道,“谢你在我身上装窃听器,模仿我的笔迹陷害我,让宋柏劳误会我设计他?”   七年前,宋柏劳和朱璃还有几个月就要从尚善毕业,一个已经被国内最好的大学免试入取,一个即将奔赴国外顶尖大学继续学业。   朱云生吃饭时,说国内那所大学尚善其实推荐了两个名额,但他们只要了宋柏劳。他大骂对方院校歧视omega,又说他们是看上了宋柏劳的家世,要不是朱璃从楼上下来叫住了他,他都不知道要义愤填膺到什么时候。   我一直以为朱璃是不在意的,毕竟他这样优秀,这甚至算不上一个挫折。   可他仍然看上去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我担心他的身体,像之前他关心我那样,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朱璃一开始推脱无事,后来在我一再追问下,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alpha,如今要出国了,可对方还不知道他的心意,让他有些遗憾。   他追求者众多,同龄的年长的数不胜数。我从未见他对谁特别在意,以为他还无心恋爱。骤然听闻他有心上人,也非常惊讶。   我问他是谁。   他望着我,甜蜜地吐出三个字:“宋柏劳。”   我怔在那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觉得不可思议。   看来无论男人女人,混蛋都别有迷人之处,吸引着美丽的蝴蝶扑火而去,向死而生。   朱璃忽然握住我的手,满脸恳切:“小郁,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从未求过我什么,我自然无法拒绝。   他给了我一封信,希望由我亲自交给宋柏劳,说里面装着他的心意,还言明让我不要偷看。   “他看了这个就会明白一切。”他将那封棕色的完全看不出是情书的信塞进我怀里,唇角勾起优美的弧度,“不许偷看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之后回想起来,他当时对我的一言一行,皆可谓是满怀恶意,叫人胆寒。可我那时候将他当做比宁诗还要亲密的家人,对他全不毫不设防。   他说不想被人看到,免得引人口舌,便让我将宋柏劳约到了学校操场旁的器材室。   那会儿学生已经放假,到的确没有什么人。   “你在这里等他,他来了,你就将信交给他。”他指了指器材室后方,“我就在外面,他如果看了信愿意接受我,我再过来。”   说完他拥抱了一下我,离开器材室前,他突然停下,转身对我道:“你再叫我一声哥哥吧。”   他的要求现在看来依旧莫名其妙,只这一点,是我一直没想通的。   “……哥哥?”我古怪地看着他,十分不解,但还是叫了他一声。   他眯了眯眼,朝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转回头去,背对着我摆了摆手。   “再见,小郁。”   身为“哥哥”的朱璃,大概是这一刻彻底“死去”的。   器材室只剩我一个人,我举起那封信,觉得朱璃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   怎么会有人拒绝的了他呢?   他可是朱璃啊……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我还在七想八想,宋柏劳已经从门外进来。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让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捏住手里的信,有几分紧张。   “我……”   宋柏劳看了眼信,又看了看我,眉心古怪地拧起:“什么东西?”   我张了张口,正要进一步说明,器材室不知哪个角落忽然传来像是轮胎漏气的声音。   宋柏劳耸动鼻尖,脸色微变:“宁郁,你做了什么?”   他的眼神及其骇人,我瞬间就跟被猛兽咬住了脖颈,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我没做什么……”   而就在这时,器材室的门砰然关上,室内顷刻间一片昏暗。   门外传来我熟悉万分,属于朱璃的声音。   “要加油啊,小郁。”   加什么油?哥哥在说什么?他为什么要关门?那会儿我还不知道等着自己的将是什么,但已经开始感到不妙。   宋柏劳比我反应还快,先一步冲到门边,发现门已经上锁,随后他开始踹门。   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狂躁的宋柏劳,器材室的门十分坚固厚重,根本无法靠蛮力打开。他用拳头砸着门,很快手上鲜血淋漓,他却跟没有感觉一样,仍然进行着疯狂的行为。   “宋,宋柏劳你冷静一点……”   我去拉他,被他一下子甩开。   “别碰我!”   我吓了一跳,他额角青筋毕露,声音喑哑至极,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你怎么了?”   他猛地将头磕在门板上,开始抓挠自己的脖子,似乎是想将脸上的止咬器取下来。   我那时见识太少,还以为他的止咬器出了问题,心想该不是漏电了吧。   “你别急……”就在我想帮他脱掉止咬器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扑到了地上。   信封掉在地上,漏气声还在继续。   宋柏劳扣住我的双手,眼里是惊人的渴望,说出的话却又带着惊人的恨意。   “宁郁,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第二十五章   【如果只要omega就够了,为何还要赋予beta孕育生命的可能?这到底是c20的仁慈还是残酷?】   之后的一切,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没人可以预料的灾难。   烈火包裹着,剧痛席卷着,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碾成了风中的碎屑,浪涛里的浮萍。在alpha的绝对力量下,我的那些挣扎无用又可笑,宛如欲拒还迎。   晃动的视线里,气窗透进来的光越来越黯淡,直至陷入完全的黑暗。   宋柏劳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凶残的,追逐淫\欲的野兽。他凑到我颈边,张开嘴似乎想要咬下去,无奈被止咬器阻挡,只能焦躁不安的一边发出懊恼的嘶吼,一边更用力地抓紧我的手腕。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味,像是要将人溺死在这馥郁的香气中。   两年来,虽然宋柏劳与我的交集仅限天台那方寸之地,我们的相处也并非总那么愉快。但不可否认,我们间存在某种联系,一种交情。说友情太重,说心心相惜也令人反胃,思来想去,大概可以称为“君子之交”吧。凉淡如水,涓涓细流,被午后明媚的阳光一照,还能生出点转瞬即逝的热切。   这样一捧凉水,突然说沸就沸,不给一点准备,简直烫得我哭求不止,半条命都要没了。更可怕的是,在仿佛无止境的征伐掠夺后,我迎来了真正痛苦的地狱——他成结了。   Alpha只有在发\情中才会成结,这样有利于让omega更好的受孕。可我不是omega,我的身体也不具备omega的柔韧性。Beta的体内虽然也有生育囊,但我们其实并不适合孕育子嗣,在胎儿足月后,beta必须选择剖腹才能产下孩子,我们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自然分娩。   那漫长的过程中,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仿佛有一把铁锤击打着我的内脏,刮着我的血肉,让我痛苦得只想逃离拒绝。可每当我哆嗦着向外爬,企图甩脱这把铁锤时,又会被宋柏劳抓着脚毫不留情地拖回去。   眼泪糊了满脸,求饶毫不管用,沉浸在恐惧中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去思考为什么对方会忽然发疯。   最后我连自己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都不知道,再醒来时,那种令人胆寒的刻骨疼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肌肉产生的要命酸痛。   我调动视线,从地上艰难坐起身,一眼看到宋柏劳盘腿坐在我脚边,手里拿着朱璃给我的那封信,正一行行认真看着。   他似乎察觉到我醒了,一字一句,语气毫无起伏地念出了信上的内容:“……我喜欢你,纵然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我也想试着对你表达我的爱意。我曾经对你说过:'只要努力,我总能改变命运,也能收获爱情'。可惜我只能想到这样卑微的努力办法,还请你一定要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因为,我只是……太爱你了。”   念道最后,他无法忍受地一把抓皱了手里的信,抬头看向我。   与方才一样,他的眼里也有火,性质却大为不同,这次是想要杀人的怒火。   我刚遭受了他惨无人道的蹂躏,对他全都是恐惧,一下子双手撑在地上,不住往后挪退。   猛地,他抓住我的脚踝将我拖回去,扑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宁郁,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只靠下半身思考的白痴?”他膝盖跪在我身体两侧,用上身力量死死压着我,垂落下来的眼眸被一层骇人的血色笼罩。   我慌忙去掰他的手,可在他压倒性的力量下,这仍然是无济于事的。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显然这里面有问题,我试着解释,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没有……”   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我甚至眼前开始出现黑色的斑块。我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挑战他快要爆炸的神经,他将被愚弄的恨意尽数发泄到了我的身上。   “你觉得只要和我做了,就能变得特别,就能改变你那该死的命运?别做梦了,你要是金贵的omega,说不定倒有可能。”他凑近我,布满红血丝的双目一瞬不瞬盯着我,“但你是beta。永远都是废物,只配被当成垃圾对待的beta!”   他就像一条被捕兽夹夹了尾巴的恶龙,狂怒下到处喷洒毒液,恨不得将周围的一切全都踩平摧毁,包括我这个被当做夹子夹了他的倒霉鬼。   当年我离死亡可说只差临门一脚的距离,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意识逐渐远去,绝望与恐惧充斥心灵。   我痛苦地抠挖着他的手指,眼角控制不住落下眼泪。   要是当时我死了,除了不用到死都是处男这点还算安慰,其他真是一连串的莫名其妙。   不知是不是我的求生欲唤回了宋柏劳的良知,他忽地一怔,脖子上的力道转瞬轻了许多。我也顾不得别的,抓住机会赶忙大口呼吸起来,让空气再次重盈肺部。   凌厉的拳风划过脸颊,宋柏劳一拳砸在我脑袋旁的地面上,吓得我一动不敢动。半晌,他倦怠地收回手,缓缓起身。   “别让我再看到你,宁郁。”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右手指关节处不停滴着血,“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他冷漠地跨过我的身体,拧开了之前怎么也无法打开的厚重铁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器材室。   我在地上又缓了许久,捂着脖子再次坐起身,颤抖地去捡那封信。   信上的笔迹无比熟悉,缺氧的大脑甚至有一瞬泛起迷糊,差点以为自己在什么时候写过这样一封信。   越看越是彻骨生寒,这不是朱璃的告白信,这是我的。   笔迹是我的,信尾署名是我的,连里面的用句……都是我曾经说过的话。   怎么会这样?   我试图安慰自己,这里面必定有什么误会。可接着,我在器材室的角落又找到一台小巧的定时喷雾仪,储液罐已经空了,但仍然可以从喷口闻到一股淡淡的古怪气息,我很快意识到那是属于omega的信息素。   贩售omega信息素虽说在国内是被严令禁止的,可仍有许多alpha将它当作助兴的道具,在床上靠它诱发自己的“潜力”,想买其实也并不难买到。   朱璃为了在走前结束自己用两年精心设计的这场兄弟游戏,可谓用心良苦。他精心布置了一个局,叫我傻傻往里踩。城府之深,耐心之好,真不愧是与宋柏劳不相伯仲的优秀omega。   他的计谋恶毒到令人难以置信,却又的确效果拔群。   我浑浑噩噩带着一身伤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屋子里留着一盏灯,却不是宁诗为我点的。   朱璃靠在我房门口,见我走向他,侧身让我进屋。   我拖着脚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擦过他时,见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仍旧那样笑意盈盈的望着我,诸多情绪一下直充头顶。   我侧身将他按在门框上,拿出那封皱巴巴的信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那会儿,虽然很愚蠢,但我仍然心存希冀。   我不愿相信我的哥哥突然变成了一个恶魔,更不愿去想他对我的好可能都是伪装。   人体自有一套应激保护系统,在突发厄运后无声运转。比起稀里糊涂被宋柏劳操了顿,我那时更想知道朱璃为什么这样做。   “怎么回事?”朱璃露出一个“你在说什么傻话”的眼神,唇角弧度不减,“还不明显吗?你今晚遭受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严格说来,你进到尚善遭遇的所有霸凌,也都在我的默许之下。”   他推开我,优雅地踏进我的房间,指尖沿着墙面抚过我的家具。   “你以为我真的拿你当弟弟?一个母亲是**,父亲连是谁都不知道的beta,竟然也想当我的兄弟?”他脸上的笑越好看,嘴里的话语就越刻毒。   我浑身颤抖着,那点希冀终于也破碎幻灭。   “我从来没有……没有要求你一定将我当做弟弟,是你自己……”一开始明明是他让我叫他“哥哥”,可在他嘴里,却变成我恬不知耻要倒贴。   “小郁,不管你妈妈多么下贱,在外人面前,她仍旧将自己伪装的像个贵妇。同理,我不论对你多厌恶,也必须伪装的和蔼可亲,像个善良完美的omega。这是人类必须拥有的技能,你总有一天也要学会。”他靠在我的书桌上,抽出笔筒中的一支钢笔把玩。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笔盖里拆出一小粒金属装置,脑海中灵光一闪,不敢置信道:“你在我身上按窃听器?”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为何我只在宋柏劳面前说过的话,信上却会出现。   “是啊,我知道你在宋柏劳面前的高谈阔论,说要改变命运,说能适应尚善。”他松开手指,将那粒微型窃听器丢到地上,用脚踩烂。就像踩烂我的自尊和信仰。   “别做梦了,宁郁。”他几乎说出了和宋柏劳一样的话。   我睁了睁眼,握紧拳头冲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襟,胳膊已经举起,他却丝毫不惧:“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动手,我明天就能叫你和你妈滚出朱家?”   我僵硬在那里,揪着他衣襟的手从颤抖到平静,再是放下了手。   他抚了抚胸前的衣物,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是beta,操\一次又不会怀孕。”   我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抠着掌心:“出去。”   朱璃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很快离开了我的房间。   只剩我一个人,我将那封情书撕碎了扔进垃圾桶,又脱掉衣服进到浴室。   当镜子里映照出我满身的青紫时,就像按下某个开关,应激在一瞬间失去了作用。我开始痛苦的哀嚎,指甲抠抓着自己的皮肤,跪倒在冰冷的瓷砖上缩成一团,形成一个自欺欺人的防御姿势。   朱璃是个十分要强的完美主义者,他陷害我,是因为我是他生活中煞风景的存在。他设计宋柏劳,后来我一想,也很好理解。他们虽然都拥有代表最优秀三人的领徽,宋柏劳三年高中生涯却实打实压他一头,让他只能不甘的屈居第二,无法成为尚善最完美的那个no.1。   他恨我们,所以我们合该成为他玩弄的对象。 第二十六章   【今天遇到一位客人,说同样的蛋糕我做出来最合她口味,夸我手艺好,我好高兴。】   知道这一切都是朱璃残忍的恶作剧后,我虽然苦闷,但也试着去向宋柏劳解释。   可他早已将我的通讯方式拉入了黑名单,别说电话,连个短信都发不出。   没几天,朱璃出国了,我终于不用再煎熬地与他呆在同个屋檐下。此后一别就是七年,我们再没见过。   虽说我和宋柏劳连朋友都不算,但我始终不愿让他认为我是个卑劣的人。我设法弄到了宋柏劳家的地址,想见他一面,将那天的事说开。奈何每次找去,他家佣人都会告诉我他已经外出。次数一多,再傻都知道他是故意不见我。   一个暑假过去,我都没能成功叩开他家的门。   这也许就是宿命,最后,我无奈又失落地选择了放弃。   开学后,我升上高三,午休时仍然会去那个天台,只是那里已经没有要吃我点心的人。   习惯这个东西真的很可怕,虽然只剩我一个人,但很长一段时间,我仍然会准备双人份的点心。   大概是开学一个月后的某天,我打开便当盒,看到里面有两个马芬,错愕地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又做多了。   将一个默默吃完,拿起第二个时我已经有些饱了,但还是继续将它大口塞进嘴里,塞到一半,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又全吐了出来。   那时候没有想太多,以为只是吃多了,也没去看医生。   当我第一次感到体内有什么在动时,距离器材室那件事已经过去四个月。   朱璃真可谓是个乌鸦嘴,只是一次,我竟然怀孕了。   “你现在脾气可真大啊。”朱璃抹去脸上果汁,笑意淡了些,却没有暴怒。   然而他眼里的寒光让我明白,他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在外人面前永远得体,追求完美,典型表演型人格。   旧日记忆不甚美好,我只想尽快远离他,再也不要和这个人产生交集。   “对你我无话可说,管好你自己吧。”我意有所指扫了眼他的颈后,虽然他用项圈遮掩,但只要够细心,仍能看到一点暗红的伤疤——那是他被标记的证明。   朱璃拧了拧眉心,眼里的冷意弥漫上清雅的面庞。   “真可惜。”   他的话没头没尾,让人满腹疑问,然而我并不感兴趣。发现不远处我原先站立的地方,李旬穿过人流正往那边走,我看也不看朱璃,抬脚赶了过去。   我刚站定,李旬就到了。   “找到宋总了,他让我带您过去。”   由她在前领路,穿过小型九曲桥,我们进到一座建在水池上的八角亭里。   环着亭子的一圈座椅里都铺上了柔软的垫子,光线有些暧昧不清,角落坐着三个人,都是熟面孔。   刚才见到朱璃我就在想朱云生和宁诗会不会也在,这会儿就见到了。他们夫妇亲密地坐在一起,宁诗勾着丈夫的胳膊,大半个身体都依偎过去,朱云生则坐在那里,与对面的宋柏劳谈论着什么。   “就是这样……”   看到我来了,朱云生突兀地结束交谈,笑着道:“小郁来了。”   原本背对着我的男人整个身体顿了顿,直起脊背转头看过来。   我们的视线在半空牢牢对接上,下一秒,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宋柏劳忽然唇角绽开一抹笑,朝我伸出了手。   “怎么才来?等你好久了。”   他就像从来不曾争吵,我们间也没有冷战,笑得像个温柔体贴的新婚丈夫,宠溺着自己不怎么懂事的伴侣。   只犹豫了片刻,我握住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掌,任他牵引着自己坐到沙发上。   等我坐到他身旁,他不动声色撒开手,过了会儿又轻轻环上我的腰。   宁诗似乎喝了些酒,面色酡红,像只粘人美丽的波斯猫般蹭在朱云生身上,手指玩弄他的袖扣。视线经过我时,只是不甚在意地扫过,并不停留。   她的眼里完全只有自己的丈夫,其他一切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路边杂草,无害却也没有价值。   我与宋柏劳,她与朱云生,相对坐着,就像彼此的投射。alpha态度随意,掌握主权,beta依附在旁,宛若宠物。   我不用像宁诗这样讨好自己的alpha,是因为宋柏劳并不会被我这样的态度取悦。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技术的分享将在我们签订战略协议后开始,目前夏盛正在研究改进新型能源电池,之后或许可以两家公司共同组建研究小组,成果互享,形成共赢。”宋柏劳说着冲朱云生举了举手中的香槟,“都是自家人,什么都好说。”   “是是是,自家人。”朱云生笑着回敬他,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液。   他们说着话,亭外水池边,一名高挑的中年美妇用餐叉轻轻敲击着手中肚腹浑圆的葡萄酒杯,以鸣亮的声音吸引大家的注意。   “感谢大家今日的光临……”等众人都看过去,美妇身旁一位穿着丝绒燕尾服,一头银白头发,蓄着络腮胡,大概六十多岁的男士高声开口。   他这样一副主人家的语气,很容易便叫人猜出他的身份。这位必定就是组织了今晚这场慈善酒会的议员先生了。   而朱云生随后的话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范议员这是最后一年了吧?”   宋柏劳视线盯着范议员身旁某点,眯着眼道:“是,明年就能退休享清福了。”   朱云生笑了笑:“也是时候找接班人接手这个局了。”   在他们看来,今天这局和任何酒局饭局没有两样,每年花几百万赚个慈善的名头,有机会结交新贵,扩充人脉,稳固在圈子里的地位,何乐不为。   有时候生意是生意,有时候生意也是人为造就的机会。   我视力没有宋柏劳那么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过了会儿,范议员做完一场客套的开场白,开始进入正题。   “大家知道我也是快七十的人了,虽然身子骨仍旧硬朗,但也到了该退下去安度晚年的时候了,明年这个酒会就不再是我来组织举办,”他伸手向众人隆重介绍道,“而是全权交付给我的这位小兄弟来负责。”   一人从阴影中缓缓步出,站到灯光下。长相清贵端正,身量极高。   我终于知道宋柏劳在看什么,那竟然是骆青禾。   “多谢范老哥看得起我。”他一手举着香槟,另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态度不卑不亢,“各位晚上好,我是骆青禾,相信不少人认识我,很高兴今天……”   身旁宋柏劳轻嗤一声,收回了目光。   从他这反应上,不难看出在我俩冷战这段时间,他与骆青禾关系也没热络起来。   宋柏劳松开环住我的手,对朱云生道:“我去外面抽根烟。”   他起身就走,没和我说一句话,倒像我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你见到朱璃了吗?”   我收回视线,朱云生温和地望着我,仿佛一位寻常与小辈话家常的长辈。   “见到了。”我点头道。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你们可以多多来往一下。”他笑道,“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别因为这么多年没见而生分了。”   宁诗这会儿彻底睁开了懒醉的双目,她看向我,同朱云生的温和形成鲜明对比,眼里都是警告和凉薄。   她在警告我放聪明,不要投靠错了人,不然绝不会有我好果子吃。   其实她可以放心的,就算是拿枪逼着我,我都不会和朱璃再有什么瓜葛。   “您放心。”我说着话飞快看了眼宁诗。明里是回答朱云生,其实是给宁诗的定心丸。   朱璃与朱云生到底父子一场,一时冷落,不代表一辈子冷落,特别是现在朱家与夏盛的合作已经紧锣密鼓排上了日程。等一切稳妥,朱云生总会忘记朱璃曾经闯下的祸,与他重归于好,到时候宁诗手里也只有我这张底牌了。   所以她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禁往下沉了沉。   宁诗说只要我乖乖的就带优优来见我,可怎么才是“乖乖的”呢?   忽然之间,亭子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惊呼尖叫。   “beta才是最高贵的,alpha和omega不过是突变的野兽!看清你们的真面目吧!这个世界属于beta!”一名赤裸身躯,身上涂写着“beta万岁”的男子不知怎么闯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一瓶什么,话音落下,他将瓶子摔在地上,四散的玻璃碎片吓得一众omega花容失色。   瓶子液体挥发成雾,场中逐渐弥漫一股浓郁的香味。   不知谁喊了一句:“不好,是omega的信息素!”   坐在我对面的朱云生豁然起身,咬牙怒斥道:“这些该死的激进派!”他看了眼还坐着的宁诗,“还不快走?”说罢自己一个人快步往外走去。   宁诗慌忙起身追了过去,连一眼都没看我。   会场一片混乱,未有标记的alpha和omega蝗虫一般涌向门口,那副急如退潮的模样乍眼看去还有些好笑。   每个人都不愿成为这场酒会后各家桌上的谈资,让自己狼狈的姿态落入别人眼中。谁也顾不上谁。安保逆着人流维持秩序,但现场太混乱,不少人甚至被踩掉了鞋子。   李旬蹙眉道:“宁先生我们也走吧,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alpha发情是很危险的,那瓶东西里不知道有没有混别的,就算在开阔环境,但也不知道吸入那些气体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偶尔也有这样极端的beta至上人士,在长期压迫中彻底逆反,他们攻击ao的手法,堪称下作。   我赶忙起身与李旬一道往外走,走到一半想到宋柏劳。   “李秘书,宋柏劳他……”   我话还没说完,一旁李旬被从后面窜上来的一名alpha扑倒。   一切发生在转瞬间,对方嘶吼着露出犬牙,迫不及待要去扯李旬的衣服。   李旬尖叫着反抗,我慌忙下捡起旁边一块石头砸向那个alpha,再一把将他推开,扶起惊魂未定的李旬往门外逃。   只是没逃几步,我就被人从身后粗暴地抓住了头发,我忍痛往后看,发现那个alpha竟然还有意识。他满脸糊血,眼里闪着兽性,将犬牙对准了我的颈侧。   我闭上眼做好准备承受剧痛,那痛没有如期而来,反而身后alpha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下子松开了对我的钳制。   我捂住脖子回过头,宋柏劳面目狰狞地一下下踹着脚下那名alpha,将人直踹得口鼻流血,奄奄一息。   他下脚狠辣,毫不留情,就像被其他野兽侵占了领地的雄狮,怒不可遏,气到发疯。   我吓了一跳,感觉那个alpha就要被他踢死了,忙去拦他:“好,好了!我们快走吧。”   他赤红着眼看向我,喘息粗重,眼神露骨,我这才觉察出他也不太对劲。   “我不小心也吸了点那玩意儿……”他身形晃了晃,一只手按在额头上。   我扶住他,赶紧让李旬开路。   李旬也被一连串变故吓得不清,白着脸走在前面,替我们拨开人群。   好不容易在一片混乱中回到车上,李旬坐前排,我与宋柏劳坐后排。   宋柏劳短短十几分钟出了一身的汗,我看他鬓角鼻尖都湿了,担心道:“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宋柏劳闭着眼,极力忍耐什么,半天挤出两个字:“闭嘴。”   我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到下车时,宋柏劳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李旬与我合力将他扶到房门口。   一进屋,李旬连句话都没说就被宋柏劳无情地推出了门。   门板狠狠拍上,宋柏劳急切地拉扯着我将我压到墙上,第一次吻了我。 第二十七章   【要不是有两颗小虎牙,墨墨真是一点像alpha的地方都没。】   他吻着我,将舌头伸进我口中搅弄,牙齿咬着我的双唇。   “唔……”我嘴上一痛,忍不住去推他。   犬牙尖利,不用多用力就将我的下唇咬破。疼痛因他持续的吮吻蔓延开来,不剧烈,却鲜明。   他将我托抱起来,大步往床边走去。姿势关系,我只能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保持身体平衡。   “他刚刚碰到你了吗?”他随着我一同倒到床上,脸凑得极近。   我呼吸不稳地看着他,脑袋一片空白。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轻啧了声,掰过我的脸湿软的舌头从下往上舔我的脖子。   我抬了抬腰,反弓起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可能他吸入的少,并没有像之前那名alpha一样完全失去理智,但仍然粗暴急切,甚至……来不及做安全措施。   “……你前面还有一道纹身。”他舔着自己的犬牙,身上热汗淋漓,额发都湿得散落下来,显得有些“不规矩”。   他说着就要去摸那道纹身,我猛地紧张起来,双手捂住那里不让他碰。   “别碰……”   他只是看着这道疤,我的心都像是被揪紧了喘不过气,要是碰触,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右手打着固定绷带,层层包裹的白实在是十分醒目的存在。   他顿了顿,没有硬掰我的手,手指在半路改变方向,移到稍下的位置,把玩似的圈住。   我咬着唇,发出一阵稀碎的呻吟,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为什么要在这里纹身?”他紧紧扼住那里,语调随着节奏摇摆起伏,透着些许咬牙切齿,“这么下流的地方,你想给谁看?”   他恶劣地加重力道,我齿关一松, 无法抑制的吟叫冲口而出。   “没有……唔放开……”我受伤的那只手仍捂着纹身的地方,另一只手拒绝地去推他的腰腹,在发现根本无法撼动他时,又去掰他作恶的手。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我头脑一片混沌,手指从抠挖他的指缝,慢慢变成紧握他的手。   倏地,身体达到阈值,我扬起脖子,双唇微微张开,指尖僵硬绷紧,整个人宛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片刻后,骤然瘫倒在床上,只觉得浑身每块骨头每寸血肉都淌在一片暖洋里, 酥麻愉悦。我放松下来,握住他的手指逐渐滑落,就在要彻底脱离时,他一把拉住了,五指挤进指缝,将它扣在了床铺上。   思绪尚未完全回归肉体,反应全凭本能。我发现他要压下来,用另一只手去挡,也被他扣住手腕按到脸侧。   我手腕还骨裂着,平时不疼,但他这样抓握肯定不行。   我痛哼一声:“受……”   宋柏劳手掌上移,手指硬是挤进指缝,与我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这次他再无阻碍,完全覆在我身上,进到前所未有的深度。然后他静止在那里,凌乱的呼吸伴随似乎是感到舒爽的轻哼,浑身的肌肉硬得跟石头一样。   我不自觉收紧手指,将脸撇到一边,忍受着体内的不适。   忽然,我感觉他一边持续抽送着一边竟然开始成结。久违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再次浮现,旧日噩梦让我下意识挣扎起来,拼命想要逃脱。   可猎物既然已经被钉上荆棘,作为狩猎者,宋柏劳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   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怖力量牢牢将我压制,朝我发出呲牙低吼,不容我有任何反抗。   我不住哀求他,注视着那双被情欲侵蚀得赤红的眼瞳,虚弱的喊着疼。   他被我叫烦了,有几个瞬间会露出那种想要咬穿我喉咙的狰狞凶相,可很快又会尽数收回。我十分害怕,只好将声音全憋进肚子里,只在实在忍不住时发出两声模糊的痛吟。   他垂眼看着我,嘴里呼出灼热的气,眉心紧紧皱起。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更深的渴望与占有,我意识到,成结并不能让他满意,他还想“标记”我。而就像回应我的想法,他忽地张开嘴,露出獠牙,难以抑止本能冲动地逐渐欺近我的脖颈。我眨了眨眼,睫毛上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渗进眼里,模糊了视线。   “宋柏劳……”我抖着嗓音叫他的名字,是最后的乞求,也是残存的一点侥幸。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吐在我脖颈上的那种湿润灼热,他停顿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声音唤回了理智。   “宋柏劳,别这啊……”我还打算再接再厉,他却忽然松开一只手,将我侧脸粗暴地按在床铺上,裸露出后颈,一口咬了上去。   无论如何,alpha都难逃本能驱使。   我抽着气,重获自由的手一下子按在他脊背上,指甲抠抓着他的皮肉,将自己的痛苦如实反应出来。   不知睡了多久,当我浑身疼痛的从床上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酒店,而是回了家。   我艰难坐起身,身体痛,脖子也痛,但又都上了药,疼痛中能感到丝丝舒适的清凉。   看了眼床头的钟,发现现在不仅是第二天,还是第二天的晚上八点。也就是说,我整整睡了一天。   不,应该用昏迷更准确。   我靠在床头,肚子因为意识的恢复,发出一连串饥饿的嗡鸣。   床头边上放了把沙发椅,不知是哪个佣人先前在这里照看我,但对方这会儿显然是离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提声叫人时,房门如此巧合地在这时泄了条缝儿,宋墨扶着门露出办张小脸。   他看到我醒着,明显愣了愣。   “墨墨……”我刚要招呼他进屋,他毫无预兆地转身就跑,嗒嗒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又过了会儿,另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九嫂面露喜色地推开门,见我醒了,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宁先生你可醒了。”她来到我床边,干燥温暖的手掌贴在我额头上,“也退烧了,太好了。”   怪不得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连骨头缝里都生出隐隐疼痛感,原来是发烧发的。   我说:“有什么东西吃吗?我饿了。”   “有有有,我这就下去端上来。”九嫂边说边快步往门外走。   “小少爷?你怎么不进去?”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没事啦,宁先生现在已经病好了,不会被你打扰的,进去找他吧。”   宋墨被轻轻推了进来,他在门口位置站了片刻。   “过来吧。”我冲他招招手。   他就像只憋坏了的小狗,得了口令一下疾跑着扑向我,嘴里叫着“妈妈”,不停撒着娇。   我摸摸他的脑袋,调笑道:“一天没见你怎么更粘人了?”   宋墨赖在我身上,仰头看着我:“因为担心你。”   我一下一下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发,问他:“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生我和爸爸的气,再也不醒了。”   我莞尔:“不会的,我只是发烧,是生病而已,不是生你和爸爸的气,你怎么会觉得我会一睡不醒呢?”   宋墨蹙眉沉思片刻:“因为爸爸说……”   “宋墨。”   我和宋墨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宋柏劳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他朝我走过来,我一看到他就想起昨晚的惨烈,收紧环抱住宋墨的胳膊,往床里缩了缩。   宋柏劳脚步微顿,又接着靠近。   “你感觉怎么样?”   除了痛就没什么了。   “还好。”我抬头冲他笑了笑。   接着我俩便没话了。可能宋柏劳也自觉理亏,又或者顾及小孩子在场,不好说太多关于昨晚的事。   宋墨又粘着我和我说了会儿话,随后九嫂端着小桌子,身后跟着两个佣人,捧着一只陶锅和一套碗筷进来了。   九嫂把桌子摆到我床上,另两个佣人又将锅里的粥盛到碗里,放在了小桌上。   这是一锅看不出到底加了多少料,但气味绝对鲜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的粥。   我吃着粥,宋柏劳让九嫂带宋墨去睡觉,我一看快八点半了,小孩子是该睡了。   宋墨起初还不肯走,宋柏劳脸一沉,眼看就要发火,我急忙赶在前头道:“你乖啊,不然妈妈不喜欢你了。”   宋墨小脸一白,好像被我伤了心。   我心疼的刚想安慰两句,他垂下头,默默走到九嫂身旁,拉住了她的手,是妥协的意思。   九嫂抱起他,哄道:“小少爷别伤心啦,宁先生要休息,你也要休息,咱们明天再来好不好?”   一老一小身后跟着两个佣人一道出了门。   宋柏劳坐到床边的沙发椅上,盯着我的侧脸猛瞧也不说话。   我吃了几口粥,实在憋不住,转过头看向他。   对视几秒,宋柏劳开口:“你现在倒是妈妈来妈妈去很顺口。”   我一噎,嘴里的美味立时有些难以下咽起来。   “我……”   “你想要孩子吗?”   我震惊地望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视线落在我腹部,很快又移开:“就算你想我也不可能让你生下我的孩子。”   好了,现在嘴里的味道不仅是难以下咽,甚至还苦涩起开。   我干巴巴道:“我知道。”   “昨天,我没来得及戴套。”他顿了顿,“如果你因此有了孩子……”   我打断他,淡淡道:“不会的,不会有孩子。”   就算他不情愿,我也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有本事他再塞回去吧。   他蹙起眉:“我是说‘如果’,虽然beta没那么容易怀孕,但这种事情谁说的准?万一你有了孩子……”   为了表现自己的识时务,我快速抢答:“那就不要,打掉。”   反正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宋柏劳松开眉头,看了我一会儿,整个人靠向椅背,面色在灯光下瞧着有几分沉郁。   “很好。”他轻轻说道,然后又说了遍,“非常好。” 第二十八章   【今天琥珀后台有人私信我,说愿意花五千买我穿过的烘焙服,还要没洗过原味的……都是什么毛病?】   我看他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吃粥。   期间可以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若有所思。   “为什么让向平上山?”   我拿着勺子的手顿在半空,须臾后又若无其事接上动作。   “下次不会了。”   骨裂的右手搁在被子上,指尖不自觉紧拢又舒张。可能和宋柏劳待在一起让我有些紧张,也或许太安静的环境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我脑内突然毫无预兆浮现出一只无所适从的水母,伞盖一收一缩,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飘飘荡荡。   “无论你之前对他还有什么幻想,事实证明他的确无药可救,不知悔改。”   他不管说什么,我一应全收:“是,我的确过于天真,这件事做得很不细致,吴律师已经批评过我了。官司结束前我一定不会再见和许美人有关的任何人了,你放心。”   我认错态度良好,他有脾气也没处发,像是被我的话堵得够呛,之后又沉寂了许久。   吃得差不多了,我放下勺子,见他在一旁也没要走的意思,只好主动打破沉默,问起昨天的混乱。   “昨天最后怎么样了?”   宋柏劳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指尖有规律的来回敲击着沙发扶手:“正剧开场,闹剧结尾。事情太大,在场尽是豪门,每个人都不希望这件事被世人知道,已经彻底压下去了。”   被信息素影响,不受控制地发情,毫无体面的追逐撕咬,荒诞得叫人瞠目结舌,的确是一出彻彻底底的闹剧。   “那……有没有查到那个beta是怎么进去的?”   现场安保那样严密,我曾经以为一只可疑的苍蝇都别想飞进去,结果不仅被破了防线,还出了这样恶劣的事。可想而知主办人要多头疼,都不知道今年这场酒会会不会成为绝响。   宋柏劳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据说是通过后厨进入的,极端beta至上主义者。人已经抓住,这件事不会在社会上引起任何波澜,但他极有可能下半辈子要在监狱度过。”   beta至上……   纵观古今中外,虽然想要争取应得的权利免不了要走上极端,引发对抗,但不该将这种行为建立在对他人的伤害上。   beta并不低贱,也不高贵,与alpha和omega一样,都是生而为人,不由自主罢了。   昨天会场那么混乱,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这样遭殃,我隐晦地询问宋柏劳,他别的没说,就说骆青禾与朱云生他们都没事。   朱云生人精一样,走得飞快,朱璃不遑多让,也是个激灵的,他们没事我不意外。骆青禾作为已经标记过的alpha,就算伴侣去世,标记仍然有效,不会再受别的omega信息素影响,他没事我也不意外。   “那昨天那个alpha……就是被你咳……的那个怎么样了?”在场既然都是豪门,那昨天那个被宋柏劳打得面部全非的alpha,自然也不会是无关紧要的普通人。虽然事出有因,但对方追究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宋柏劳闻言指尖一停,眯了眯眼:“你问他做什么?”   怕他被你打死了。   “我看他好像伤得很重……”   “死了。”   我一惊,看了他片刻,嗓音倏地拔高:“死了?!”我不知所措地手指紧紧揪住掌下被褥,“那怎么办?警察会不会……会不会来抓你?”   这事宋柏劳怎么也算是见义勇为,错在引发这件事的策划者,就算不小心把人打死了,他……他应该也不用负法律责任吧?   宋柏劳一脸淡定:“你很担心我?”   “你毕竟是为了救我……”我心头乱的很,一会儿是宋柏劳身戴枷锁的画面,一会儿又是我和宋墨隔着铁窗看望他的画面,“我去作证,你是无意的,那种情况下难免控制不好力度……他们,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你。”   宋柏劳盯着我半天没说话,眼神饶有兴味,唇角的笑也变得意义不明。   “骗你的。”   就像一台老旧的电脑,在经过方才一系列超负荷运作后,过多的信息量已经让我有些反应不及,乍然听闻宋柏劳嘴里轻巧地吐出这三个字,我一下就当机了。   “人没死,只是断了几根肋骨,需要静养几个月。慰问我已经第一时间送去,警察不会抓我,你也不用守活寡,无需担心。”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表情愉悦,“我真该把你刚刚的样子拍下来,实在很好笑。”   意识到一切只是他口无遮拦的玩笑话,我一下收紧手指,心口窒闷。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刚才将一切信以为真的我,有多像个傻子。   “没事就好。”我垂下眼,想做出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但勾了几次唇角,笑容颤颤巍巍根本挂不住,最后还是放弃了。   静了会儿,宋柏劳突然语气不耐地开口:“你笑……”   只是没等他说更多,九嫂就敲着门进来了,说已经哄宋墨睡下,又帮我将桌碗撤掉。   肚子饱了,瞌睡就又上来了。我缩进柔软的被子里,打了个呵欠。   宋柏劳站起身道:“你休息吧。”   之后便与九嫂一道走了。   房门轻轻合拢,只剩满室寂静,视线落在之前宋柏劳坐过的那把椅子上,直到困意愈浓,这才渐渐闭上双眼。   宋柏劳上山的次数不知为何多了起来,一星期总有三四日是在山上度过的。   先前冷战的怒气被那点信息素一搅弄,似乎让他终于得以发泄,因祸得福倒是脾气平和许多,不再动不动冲我发火。   这天,梁秋阳说要来看我。   起初他是见我忽然又停了直播,关心我打电话来问我情况,知道我因为向平骨裂了后,便嚷嚷着要来看我。   我说自己没事,好都要好了,让他不用来,他却生起气说我什么都瞒着他没把他当朋友。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他。他抓准机会撂下一句:“我下午就来看你。”接着不给我任何再说不的机会,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我望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高兴即将与许久不见的好友相见,担忧……宋柏劳会突然回来。   进入六月,家里开着冷气不觉得,外面却已是暑气逼人。   透过窗户,我看到宋墨从屋外回来,身后跟着陪同的佣人,便从冰箱里拿出早上榨的西瓜汁,倒进卡通小杯子里,插上吸管迎到门口。   宋墨一进门见到我,眼睛像是含着星星一样,朝我满脸喜色地走了过来,只是半当中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地星星黯淡下来,脚步也放缓了。   他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给他的杯子,抬头冲我露出一个非常标准客气的微笑。   “谢谢妈妈。”   这几天他总是这样,不再动不动撒娇,也不再总是吵着让我陪他出去。他变得更懂事也更乖巧,却不是因为天性,而是由于克制。   我将他抱到沙发上坐下,看他额上脖子里都是汗,让佣人去拿条毛巾来。   “墨墨,你最近怎么不撒娇了,是不是爸爸骂你了?”   宋墨嘬着西瓜汁,闻言吐出吸管,有些不安地扣着杯壁,摇了摇头。   我接过佣人手里的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   “那是为什么?”   宋墨好一会儿没说话,我等了两分钟,没等到他开口,正打算再问,就听垂着脸的小孩儿用一种可怜兮兮,又轻又细的声音道:“我不乖,你就不喜欢我了。”   我怔然半晌,反应过来他这些天的克制都是因为我那日的无心之失,心头忽地泛起一阵酸楚。   “不会的,我不会不喜欢你的。”   他是个敏感的孩子,我那天那样说话,一定让他难受了。   宋墨抬起眼,期许地看着我:“真的?”   我用力点头,笑道:“真的,我……妈妈永远不会不喜欢墨墨的,所以墨墨可以对着我撒娇,也可以让我陪你一起出去玩,就像之前那样。”   宋墨眼眶一下子红了,仿佛是高兴,又像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被击碎。   “我也永远喜欢妈妈!”他扑进我怀里,竟然哼哼唧唧哭起来,断断续续,不剧烈,但十足惹人心疼。   我只好轻拍他脊背低声哄着他:“没事啦,别哭了宝贝,你哭的妈妈心都要碎了。”   他哭了一阵,本就在外面玩得累了,这下心事也解开了,我又这样轻哄着他,没多会儿竟将他哄睡着了。   他仰躺在我臂弯里,小杯子被我抽走放到了茶几上,脸上肌肤带着些晒后的微红,张着嘴睡得香甜。   梁秋阳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穿着件印有夸张骷髅图案的黑t,脖颈间的防咬项圈最中央是颗鲜红的爱心形状。   他脱掉墨镜,挑眉道:“哟,哄孩子呢?”   我在唇前竖起一指,让他轻一些。   他蹑手蹑脚在我身旁坐下,探头看了眼我怀里的宋墨:“都说后妈难做,我怎么看你这么轻松自在呢?”看着宋墨秀气的五官,他啧了啧舌,“这小a长大不得了,得让多少人为了生生死死、肝脑涂地啊!”   我睨他一眼:“干嘛这么血腥,就不能平平淡淡、顺顺利利吗?”   梁秋阳惊觉失言,轻轻打了下自己嘴巴:“呸,我掌嘴。”   九嫂为客人端来香浓爽滑的冰咖啡,又从我手里接过了熟睡的宋墨,带到楼上去了。   这下,我和梁秋阳终于可以大声说话。   “向平那孙子竟然还有胆找你?他失心疯啊?”梁秋阳翻看着我受伤的那只手,气得骂人的话一句接一句不带停地冒出来。   我不想一直说自己那点糟心事,收回手道:“他断了两根肋骨,我也没吃亏。对了,你的专辑我收到了,很好听。”我与他许久没见,除了他出道大火,都不知道他最近过的好不好。   梁秋阳一脸嘚瑟:“那当然,你不看是谁唱的。里面我还写了首关于你的歌,你听了吗?”   听了,和宋柏劳一起听的。   我见他一副“求表扬”的模样,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点了点头道:“嗯,听了,也很好听。我还去网上搜了搜大家对这张专辑的评价,都是夸你的,看来你的确适合吃这碗饭。”   梁秋阳感动不已:“为娘有没有说过,最爱你这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真诚?”   这倒没有,只在我整理房间时说过最爱我的贤惠,又在我做蛋糕时说过最爱我的好手艺,还说过诸如最爱我脾气好能吃辣这些有的没的。   我刚想调侃他两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另我浑身僵硬的低沉男声。   “有客人?”   我一回头,就见宋柏劳手里挽着外套,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会客厅的入口处。悄然无声地望着这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二十九章   【宋柏劳总是咬我,alpha的信息素对beta也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   不想什么偏来什么。宋柏劳昨天晚上刚走,今天下午就又回来了,还好死不死撞上梁秋阳。   我与他两厢对视,一切都像是静止在了那里。感觉过了很久,但其实也就几秒的光景。   “啊,你是那个最近很火的偶像歌手?”骆梦白忽然从宋柏劳背后探出身。   梁秋阳闻声回头看向两人,看到骆梦白时,他同我刚才一样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站起身,用又斯文又轻柔的声音跟对方打招呼。   “你好。”   我错愕地看向这个认识了七年的omega,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老实的样子。   就像……就像一瓶伏特加硬是贴上了草莓牛奶的标签,伪装得很拙劣。   骆梦白越过宋柏劳,主动朝梁秋阳伸出手,脸上挂着和曦的笑容,金丝边眼镜衬得她肌肤雪白,精英范儿十足。   “你好,我是骆梦白,柏劳的表姐。”她说话时,唇角的弧度正好能露出自己的犬牙,“是名alpha。”   梁秋阳局促地握住她的手:“我是……我是梁秋阳,是名omega。”   “抱歉,不知道有未标记的omega在,我没戴止咬器,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戴上……”   “不,不介意。”   我看了看两人交握不放的手,又看了看梁秋阳染上薄霞的小脸,心情从错愕立马转到了震惊。   这家伙,该不是看上骆梦白了吧?   仿佛是应证我的想法,之后梁秋阳的态度变得格外殷切,对骆梦白有提不完的问题,从年龄到职业,甚至要到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两人聊着天,我和宋柏劳就在旁默默听着。我见他神色不豫,猜想他是不高兴我背着他与梁秋阳来往。虽然觉得他不可理喻,但还是清了清嗓子主动与他搭话。   “秋阳知道我受伤,特地来看我……”我与他相邻坐着,稍微倾一倾身子就能小声耳语。   宋柏劳转动眼珠,斜睨着我:“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一开口就带刺,实在让我很不好接。我讪讪坐直身体,拿起桌上红茶小口喝着。   到了晚饭时,九嫂告知宋柏劳饭菜已经准备好,问要不要现在入席。   宋柏劳也不管梁秋阳和骆梦白是不是聊得火热,起身就往餐厅走:“开饭吧。”   我跟着起身招呼客人:“先吃饭,边吃边聊。”   桌上我与宋柏劳坐一边,梁秋阳与骆梦白坐一边,宋墨坐在我和梁秋阳之间,餐桌的一头。   “你竟然没吃过小郁做的蛋糕?”梁秋阳不知怎么谈论到食物的话题,又辗转说到西点,说到我,“小郁做的饼干和马芬都特别好吃,以前我们住一起,我经常能蹭到小郁做的好吃的。现在吃不到了,还有点小怀念呢。”   骆梦白惊讶道:“你们以前住一起?”   “是呀,我找合租对象正好找来了小郁,我们一起住了七年。”梁秋阳看向我,露出一抹柔笑,“房子我还留着,里面的东西也没动,宁郁如果哪一天想回去住,房门随时为他打开。”   他这话明着是和我说,但我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在敲打宋柏劳,让他知道我并非毫无退路。   看来之前眀舒那件事,仍是在梁秋阳心中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让他耿耿于怀。   “秋阳……”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这么多年,从纹身店前为我解围,到如今我结婚了还要为我操心,他虽然年纪比我小,倒的确有颗慈母的心。   可没等我发表意见,身旁人开口打断道:“好意心领了,但宁郁既然已经嫁给我,当然还是住在宋家比较舒适。”宋柏劳放下手里的碗,瓷器与桌面发出不算温柔的碰触,“是吧,宁郁?”   筷子戳在碗里,我小心看向宋柏劳,见他一脸似笑非笑回望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是!”我不敢有迟疑,“秋阳你房子以后留着做婚房吧,我……我应该是不会回去住了。”   梁秋阳撇撇嘴,颇为嫌弃地看着我:“怂货,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妻管严’呢?”   因为以前我从没想过会嫁给宋柏劳啊……   吃完饭,骆梦白为我和宋墨单独做了基础的身体检查,还查看了下我手部的恢复情况。   “恢复的不错,再过几天可以拆绷带了。”   我也没问她这次是为什么来的,但看来应该就是来给我和宋墨检查身体的。   这段时间我受伤颇多,可能宋柏劳也怕我被他玩出个好歹吧。   骆梦白走的时候带上了梁秋阳,我将两人送到门口,目送他们远去,风中传来梁秋阳隐约的甜腻嗓音。   “你还会身体检查啊?那你不如替我检查一下……”   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屋里,不见宋柏劳。九嫂指了个方向,说他抱着宋墨去影音室看电影了。   最近好像是新出了部动画片,宋墨没上映前就一直说想看,但由于这两天又是骨裂又是慈善酒会,我倒把这事给忘了。   我拈了拈指尖:“九嫂,能不能帮我个忙?”   九嫂眨了眨眼:“您说?”   我让她给我打下手,帮我做一些一只手做不了的动作,搅拌,打发,送入烤箱。十五分钟后,“叮”地一声,一炉松软喷香的马芬便做好了。   九嫂戴着隔热手套,将马芬一个个摆到雪白的骨瓷盘子里。   “我还以为您要我帮什么忙呢,原来是做蛋糕。”   我拿起那盘摆放着六只小杯子的瓷盘,笑了笑道:“墨墨好久没吃我做的蛋糕了,今天……今天还说想吃,我就想给他做些。”   端着盘子来到影音室,我敲了敲门,推门进去。室内十分昏暗,与我想象有些出入,这父子俩根本不在看动画片,而是在观赏一部由著名企业家的传奇一生改编的电影。   宋墨可能闻到了味道,一下爬到椅背上,冲我眉开眼笑叫了声:“蛋糕!”   我将盘子呈到他面前,他挑了个合眼缘的,捧到面前大口吃起来。   我斟酌片刻,转了方向,将盘子又递到宋柏劳眼前。   “你……”我垂下眼,有些紧张,“你要不要?”   他好半天没说话,耳边只有电影中人物的交谈声。   “你以为做两个蛋糕讨好我,就能将今天的事情抹平?”   我抬眼看向他,见他一副面无表情,不为任何外力所动的模样,端盘子的手不争气地抖了抖。   “我和梁秋阳只是朋友,他喜欢……”福至心灵,我突然想到可以拉谁躺枪,“他喜欢骆梦白那样的。”   好不容易有几天太平日子,我实在不想又回到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   他不累,我都累了。   “……那你呢?”   我茫然地愣在那里,背景音里,电影男主人公正在产品推介会上侃侃而谈。   “什么?”   他视线落在那盘马芬上,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微勾了勾。   “你喜欢什么样的?”   影音室光线昏暗,难以视物,他盯着我,双眸反射着一点熠熠华彩。   我的脖子像是爬上了一只蜘蛛,它用蛛丝封住我的喉咙,缠绕我的双唇,缓慢在我肌肤上悠闲踱步,让我惊悸难言。   我咽了口唾沫,去看一旁的宋墨,小家伙一边啃着马芬一边津津有味看着电影,并没有关注我和宋柏劳的动向。   “我……我喜欢你。”   我看着盘子里的马芬,声音淹没在背景音中。   头顶上方响起一声短促的轻笑,随后,宋柏劳缓缓附身,凑到我耳边。   “我知道。”   心如擂鼓,充斥耳膜。片刻后,手里盘子一轻,他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杯蛋糕,看了两眼,靠到椅背里一口咬去大半。   那晚我陪着宋柏劳和宋墨看完了一整部不知所云的电影,每当思绪要落到剧情上,又会被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念头分散注意。   脑海里来来去去回荡着宋柏劳的“我知道”。   他知道?   我盯着大屏幕,心里止不住想将这三个字揉碎了搓成灰撒他一脸,再冷笑着回他一句:“你知道个屁!”   睡前,我收到了梁秋阳的短信,他发了一串无意义的“啊”,大概有三四十个,我耐心看到最后,终于翻到他短信的主旨。   【她的信息素好好闻,我想给她生孩子!!】   这个“她”,我不用问都能猜到是谁。   我让他冷静些,骆梦白这个人我接触的不多,但从宋柏劳对她的态度上来看,人品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只是骆家毕竟复杂,之前出过拆散骆青禾和宋霄的事,让我对骆梦白也有些微妙,就怕她不是良人。   几天后,关于我起诉常星泽与向平两人的名誉权侵权案开庭了。   作为原告,我全权委托了吴律师作为我的代理人,并没有出庭。常星泽因为怀孕也没有出庭,现场只有向平一个人。   案子在上午开庭,我睡不着也早早起来了,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身,可以说坐立难安,十分焦灼。   差不多开庭两个小时后,吴峰的电话来了。   我迫不及待接起来,紧张的手心冒汗:“喂,吴律师,怎么样?”   吴峰自信满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虽然不到宣判我不该这样笃定妄下结论,但我可以先预言一下,他们会输的很惨。” 第三十章   【梁秋阳说我长得像狐狸,性格却像绵羊,很为我将来操心。】   等待宣判的日子里,骆青禾忽然登门了。   九嫂告诉我对方在山下马上要上来的时候,我脑海里第一念头是:遭了,要被他骂了。   可等他进门,视线却只在我脸上转悠了圈,没提官司的事,也没说我再开直播的事。倒是不痛不痒问起慈善酒会那晚我有没有受惊,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这种就跟“吃了吗”一样的句式,客套寒暄罢了,想来他也没想听我发表真心感言。   我连说没有,表示那天多亏有宋伯劳,并没有受什么惊吓。   骆青禾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头让九嫂将宋墨带下来。   我愕然道:“您要带墨墨去外面?”   骆青禾站在那里,挺拔犹如松柏,气质疏离清冷,这样一个仿佛永远都冷静克制的alpha,很难想象他会毫无理智地对宋柏劳动手。   “今天是砚池和阿乔的忌日。”   砚池,阿乔……夏砚池和夏乔?他们忌日是同一天?   原来他不是来看望宋墨,而是来带他去祭扫的。   九嫂很快将穿戴整齐的宋墨抱了下来,宋墨被移交到骆青禾怀里时显得十分乖巧安静,还主动环住了骆青禾的脖子。   只是到要走的时候,他见我停在门口没有要上车的意思,忍不住显出一点焦虑。   “妈妈不去吗?”   骆青禾一下顿住脚步,长眉拧起:“妈妈?”   坏了,他不会与宋柏劳一样也有被害妄想症,觉得我要图谋他们家什么吧?   他略微偏头看过来,目光堪称锐利,我浑身一凛,背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他也只是看了我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冲宋墨慈和道:“他不去。”   宋墨显得有些失望,但也乖乖的没有闹,走前还朝我隔着车窗挥了挥手。   目送他们离去,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身进屋。   夏乔自杀都选在儿子忌日,想必是很疼爱自己这个孩子的。   说起来,我还见过夏砚池。   宋柏劳打架生事,将同年级一名alpha的鼻子都打歪了,学校请来家长,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夏乔和骆青禾都不在,竟是夏砚池这个继兄来领的人。   彼时他们刚从校长室出来,他们下楼,我上楼,两拨人在楼梯口差点撞上。   转角处骤然出现的青年让我止不住惊呼出声,夏砚池也被我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撞到后面宋柏劳身上。   宋柏劳扶住他肩膀,蹙眉看我:“走路看着点啊。”   他嘴角有些淤青,瞧着越发“不良”。   虽然我并不觉得是我走路没看清的问题,但还是道了歉:“抱歉,你没事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夏砚池。他皮肤白皙,甚至可以说毫无血色,透着股弱不禁风。与夏乔看起来没什么主见的懦弱不同,他是缺乏健康的病弱。   夏砚池捂着心口看我一眼,也不知是不接受还是不稀罕我的道歉,站直身体后,他并没有搭理我,而是偏头淡淡冲宋柏劳说了声:“走吧。”便擦着我远去。   那态度不能说嫌恶,至多只是漠视,却同样让人很不舒服。   第二天,我正在天台吃饭,宋柏劳上来了。我将一袋小饼干照脸丢了过去,他一把接住了,等看清不是暗器而是点心时,微微挑了挑眉。   “你干嘛火气这么大?”   我低头吃饭没说话。   他在我身边坐下,将饼干一块块丢进嘴里,咬得嘎吱作响。   突然,宋柏劳毫无预兆地开口:“你是不是在生昨天的气?”   我咀嚼嘴里食物的动作一停,低头戳了戳手下的米饭。   “没有。”   但他好像已经认定我在在意什么,径自说了下去。   “他就是那个样子,从小身体不好,心肺有问题,平时没什么朋友,脾气就很怪。”他嗤笑道,“有时候我也受不了他。”   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在生气,但听他那么一说,心情倒的确明朗几分。   第二次见夏砚池,是在一年后。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怀孕,惊慌无措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我找不到人商量,思来想去也只有去找另一个当事人,一起来讨论下这个“意外”的去留问题。   宋柏劳大学去了首都,没在香潭本地,我只能等他放假回家再去找他。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差,要降温了,天上阴云密布,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气息。   我在宋柏劳家门口等了很久,佣人说他不在,可我不信。我从早上天不亮就开始等在门外,期间没见到任何人出门,说人不在必定只是不想见我的托词罢了。   我从上午等到下午,风渐渐大起来,寒气刺着人骨头发酸,我有些撑不住了,就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总是深锁的别墅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从中驶出一辆黑色的加长豪车。   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有人从里面出来。   我一下站起身,也不管里面到底坐着谁,扑到车门上就开始拍窗户。   很快,车窗降下,宋柏劳戴着止咬器的脸逐渐显露,他的身旁坐着夏砚池。   “你做什么?”他黑着脸低声呵斥我,“我说过不想再见你吧?你到底要死缠烂打到什么时候?”   我扒着窗,不让他再升起来:“我有话跟你说,就五分钟,给我五分钟!”   他死死盯着我,几秒后,我感到车门正在打开,忙往旁边让了让。下一瞬,宋柏劳没好气地推开车门,从车子上跨了下来。   “给你两分钟。”他走到路边,离车大概有五六米距离,停下大发慈悲地给了我两分钟。   “那天……那个信息素,还有那封信,不是我做的。”我紧紧攥着衣服下摆,“我也不知情,不是有意要设计你。”   宋柏劳凝视着我,忽然勾唇笑了起来,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这笑我可太熟悉了,轻蔑不屑,并不是“信任”的表情。   果然,他的话也不是什么好话。   “信是你的字迹,上面的话也是你曾经和我说过的,你约我去的器材室,亲手将信塞到我手里,现在说不是你就不是你,怎么,你是看这招对我没用了,想另辟蹊径说是别人逼你的吗?”   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他。他已经认定我满腹心机,肮脏下贱,我又怎么能光靠一张嘴就让他相信这一切都是朱璃的算计?   “所以你不信我。”我渐渐松开十指,内心的紧张不安在这短短两句话间归于平静。   那一簇怀着微小期许的火焰,终是被宋柏劳冷漠暴力地扑灭。   “信你?你当我傻子吗?”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我身上,起初还挺疼,到后来也麻木了。   “你对我用的手段,是我最痛恨的。我没有当场打死你就该谢天谢地了,你怎么还有脸来让我信你?”   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说出这些话时,那种窒息感,那种血液全部冻结的感觉,还是令我感到难受。   既然他已经不再信任我,我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件事。   “你不信就不信吧,我找你是有更重要的事。”   我抿了抿唇,思考着怎样说这件事能让他没那么反感。   “我……”   “还没好吗?爸爸在催了。”这时,车子方向传来一道声音。   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夏砚池什么时候出声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出声。   他降下车窗,露出半张面孔,神情也没有多不耐,可只要这句话就够了。   宋柏劳经他催促,说了句:“好了。”也不再看我,转身就要回到车上。   仓促间,我伸出一只手急急拉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掌心下的血肉似乎在跳动,我更紧地攥住腹部的衣料。   “等等,我好像……”   “别碰我!”他反应剧烈,狠狠甩开我的手,表情在霎那间变得极为可怕。   我惊惧地僵在那里,不敢再阻拦,只能任由他远去。   他那样厌恶我,让我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在他眼里已经彻底变成一滩令人作呕的垃圾,谎话连篇的无耻小人。他看我的目光,变得和学校里那些a、o一模一样。   我在路边又站了会儿,直到被一袭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开始往山下走。   好死不死,半路下起了雨。宋柏劳他们家住得偏僻,路上出租车很少,就算难得有一辆空车,也因为不想载我这个落汤鸡直接停也不停开过。   我在公交站台避了会儿雨,等来了一辆公交车。   无奈之下,我上了公交,辗转多时才回到家。   我拖着一身疲惫进门,宁诗正好从楼上下来,见我浑身湿透,有些惊讶。   “你怎么淋这么湿?”她颇为嫌弃地打量我,“别傻站着啊,快去洗澡。”   屋子里很安静,朱云生不在,朱璃出国,宁诗不喜欢白天家里到处都是佣人,所以他们现在该全都呆在地下室自己的房间里。   我的指尖滴着水,浑身没有一点热乎气,感觉下一刻就能倒地不起。   我看着她,没有动。   “我好像怀孕了。”   面对这颗惊天大雷,宁诗愣了两秒,突然脸色变得十分阴沉可怖。   她粗鲁地拉扯着我进到房间,掀开我湿透的上衣,当看到我微突的小腹时,她呼吸急促起来。   “谁的?”   我没有一丝犹豫道:“不知道。”   宁诗毫不留情扇了我一巴掌,扇的我耳朵嗡鸣,脸也偏到一边。   之后的一切,就是另一场噩梦了。   宋墨在傍晚同宋柏劳一起回的山上,骆青禾没跟来,想必祭扫完就与宋柏劳父子分开了。   吃完饭,宋柏劳去了图书室,还让人不要打扰他。   他看着心情好像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祭扫夏家父子令他又想起了自己父母的悲剧。   他将自己关在图书室,差九嫂送了两回酒,一直到十点都没出来。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具带着酒气的灼热人体从身后抱住。   我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身后的人却不容我挣扎,牢牢将我锁在怀里。   “别动,睡觉。”   宋柏劳含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没有再动。   之前又是他受伤又是我受伤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同床共枕。   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但也没问,就这样任他抱了一个晚上。   他酣然入梦,我却睡得实在是很痛苦。 第三十一章   【上学时候学的东西都还给了老师。梁秋阳今天问我一道数学题,说是他粉丝考他的,我用了一个小时才解答出来,原来那是坐标上的心型线。】   我出门的时候,宋柏劳正在书房里与人谈话。   他前两天喝酒喝多了,起来就说自己头疼感冒反胃,反正是哪哪儿不舒服,索性不去公司,在家办起公来。连想见谁,都直接招到山上,开会也用视讯通话。   这两日家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还不时能听到书房传出的怒骂低斥。每个人无一例外进去都是满脸忐忑,出来则是垂头耷脑。   “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次机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张士宽。你既然不能满足我的要求,那我只能去找别人。明天你可以不用来公司了,出去吧。”   我从书房门口走过,听了一耳朵宋柏劳训人的话。正想走,房门在我面前打开,出来个形容憔悴,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他怀里抱着一叠纸,走得很急,神情颇为窘迫。   虽只是匆匆一照面,但我记得他。之前在夏盛也是被宋柏劳训得狗血淋头,李旬还说他人不错,就是项目一直没有进展,言语里有些为对方可惜。   看来宋柏劳终究是耐性耗尽,懒得再给对方机会了。   我看了眼重新合拢的房门,里面隐隐传出李旬的声音。   “您别生气,总还有别的办法……”   怕莫名其妙又触了宋柏劳的霉头,我快速无声地通过书房,一溜儿下了楼,跟只动作敏捷的大老鼠似的。   今天宁诗少有的主动联系我,说要让我和优优视频通话。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好心,但只要能见到优优,哪怕一张照片,一段视频我也很高兴了,就不想去管她的初衷。   人逢喜事精神爽,中午多吃了半碗饭,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我简直马不停蹄奔赴宁诗指定的地点。   这次她没有约在咖啡馆,而是改在一家喝下午茶的茶室见面。单独的榻榻米包间,望出去可以看到庭院枯山水式的造景,更安静,也更适合说话。   “最近过得如何?”宁诗穿了件白底的长裙,外面覆了层水墨一样的纱,头发披散下来,越发显得端丽婉约,气质出众。   她挑了些茶末放入碗中,加入少许热水调成膏状。接着再添沸水,拿起手边茶筅快速击打拂动,直至茶汤表面形成绵密的白沫。   “挺好。”   关于茶道,我一窍不通。她打好茶递给我,我小心接过,也不知道是要嘬上面的沫还是喝下面的汤。   “宋柏劳待你好吗?”她依样画葫芦,再次去挑茶末,打第二碗茶。   “嗯,挺好。”茶是刚好入口的温度,有些苦涩,余味悠长,也算别有一番滋味。   她很快打完了第二碗茶,却没有像我这样直接端起来喝,而是捧在手心看了会儿,又举起来闻了闻,最后才是入口。   她这样慢悠悠的,让我着实非常急躁,但主动权在她那里,话语权也在她那里,除了安静等待,我并没有任何权利发声。   “最近骆青禾的竞选广告到处都是,还真是资金雄厚啊。我听云生说,这届议员席位竞争很激烈,就连阮家也加入了竞选队伍。”   “阮家?”   我对这个姓氏有些印象,不过不是太深,总体陌生大过熟悉。   宁诗喝着茶,抬头给了我一个眼神,也不如何严厉,但就是让我有种飞刀贴着面皮冷飕飕划过的错觉。   “夏盛竞争对手,能源界另一座高山——‘炎华世纪’阮家。你好歹也嫁给宋柏劳这么久了,连他对头是谁都不知道吗?”   被她这样一说,我发现自己好像的确对宋柏劳了解很少。   主要我经常处在一种随时随地都会被他递离婚协议的状态。我什么都不做他就想象力爆棚,又是我勾引他又是我想做他儿子的妈,要是我再显露出一点过于关心的苗头,他必定又要觉得我在背后谋划什么,意图不轨。   “之前听他提起过,我一时忘了。”我轻咳一声,惭愧地低下了头。   “炎华世纪虽然与夏盛并肩,但阮家没有夏乔命好,子孙十分不争气。据说峦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糟心,唯一的一个alpha去年认识了个女明星,没几个月就非卿不娶了,闹得阮家家宅不宁的,气得他老子差点住了院。”   我对别家的八卦其实也不感兴趣,宁诗说,我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盯视着桌上浓绿的液体,在茶汤里的浮沫快要消失的时候,宁诗终于自觉无趣地停下来,结束了阮家的话题。   “好了,知道你一心想着孩子,也没心思听我说话。”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指尖轻触屏幕,“拿去吧。”   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整整一天,接过手机时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要是外头这会儿突然撞进来一辆集卡,我怕也会先将手机护在怀里,把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手机显示在连接中,响了几声,那头接了起来。画面旋转着,定格在一张稚嫩秀气的小脸上。   我忽然有些感谢宁诗了,让我一点点照片、视频、电话这样循序渐进着慢慢适应,也不至于一下子太刺激。要是一开始她就让我与孩子视频通话,我恐怕要心跳过速呼吸困难,光是平复胸腔剧烈的跳动都来不及了。   “你,你好吗?”   明明做了很多预设,来的路上都在想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还思考了许多诸如“该如何表现出父亲的威仪与亲和”之类奇怪的问题。   可真到了眼前,看到他活生生出现在手机另一端,我的脑海骤然变得荒芜一片,语言、思想、悲喜,都消失了。双唇自发嚅动,说出来的便是平淡无奇,又干巴巴的三个字。   “我很好啊。”他好像对我一点不陌生,将脸凑得很近,占了大半个摄像头,“你是爸爸吗?”   “嗯嗯,是,我是爸爸。你是……优优吗?”   我这是问得什么傻话?   我一个大人,竟还没有个孩子应对自如。   “是啊,我是优优。”他说着改变了姿势,镜头有几秒只照到他胸口,不过很快又回到脸上,这次他离镜头远了一些,能让我看到他整张脸了。   “你在干什么?”他好奇地询问我,那模样就像是想要钻出屏幕直接到我这里来。   “我在和奶奶喝茶。”我给他看我身前的茶碗,又照了圈周围的环境。   摄像头带到宁诗时,她正端着茶碗喝茶,优优见了她,响亮地叫了她一声:“奶奶!”   宁诗动作一顿,抬头给了他一个微笑:“优优真乖。”   那之后,优优给我唱了两首儿歌,又给我背了几首古诗,半个小时后,他说他要做作业去了,跟我告别。   “不能……不能再聊一会儿吗?”手机已经有些发烫,我却仍舍不得挂断电话。哪怕不说话,只是将手机放在他身边,让我看着他也行啊。   优优抿住唇,似乎陷入了苦恼。这时,宁诗忽地探过身,抽走了我手里的手机。   我下意识要去抢回来,刚直起身,就听她对着手机道:“去做作业吧。”随后利落收起了手机。   我泄气般又坐回去,那些兴奋、喜悦、若获新生的复杂情感随着电话的挂断,也如被斩断了根茎的草叶一般,慢慢失去了生气,复又归为一片荒芜。   宁诗在剩余的茶汤里又加了点沸水,端起来喝了两大口:“你现在聊得这么起劲,有想过到时候怎么接他一起生活吗?”   我还真有想过。这件事难点在于怎么同宋柏劳解释优优的存在,要是他非常排斥和我有孩子这件事,甚至不想认回优优,那我就……   “我到时可以离婚吗?”我问宁诗。   她端着碗愣在那里,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可以开花的青蛙或者会跳舞的石头,充满了不可思议与难以理解。   “你对宋柏劳……不,你对alpha还真是毫无眷恋。”   她汲汲营营一辈子,在上流圈里摸爬滚打,手段用尽,不过是想争个“alpha夫人”的名头。在她看来轻松得到这个头衔的我,不说偷着乐,怎么也该紧紧扒着宋柏劳才是。现在竟然提离婚,简直匪夷所思。   “每个人追求不同。我视若珍宝的,你弃若敝履,反过来也一样。”她手机也收了,我与她又没话好聊,起身准备要走。   “这样也好。”   院子里的惊鹿忽地发出“嗒”地一声。   我莫名看向她:“什么?”   她撑着下巴道:“为什么当年你后悔了?”   她的话看似没头没脑,我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那些疼痛的记忆,不甚美好的过去,都是我极力想要避免回忆的。以前是因为负罪感,现在是因为恐惧。   知道我怀孕后,宁诗秘密将我送进一家私人诊所,准备择期引产。   起初我并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他不是“爱”的产物,也没有任何人期待他的降生,就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但很快,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改变了主意。我开始想将孩子生下来,想将他养大,想要成为一个……和宁诗不一样的“母亲”。   然而宁诗却不容我拥有这样荒谬的想法,她对我的出尔反尔勃然大怒,怒斥我是个不要脸的**,丢光了她的脸。   她让护士按住我的手脚,命令医生将麻药推进我的体内。期间无论我怎么哭喊着求她,她始终冷眼旁观,不为所动。药效很快发挥作用,我失去意识后就像过了几秒,可当我再醒来时,小腹上已经多了一道伤疤。   七年前,我们是同谋,也是共犯。   我一直以为我杀了他,我和宁诗一起杀了那个孩子。   当知道他还活着时,我内心无比喜悦,每一寸都被阳光普照。   “因为从病房的后窗看出去……那里有所幼儿园。”我冲宁诗笑了笑,离开了茶室。   回家的路上,我在一家面包店买了几杯提拉米苏,算作回去给宋墨的“伴手礼”。   由于正好撞上晚高峰,一路上车子有些堵,走走停停开到上山,我胃都难受起来。   进了门就闻到一股饭菜香,倒是正好赶上吃饭。宁诗那杯苦茶喝得我没有胃口,将蛋糕盒给九嫂,我坐下盛了碗汤,让佣人不要给我拿饭。   宋柏劳今天似乎格外繁忙,餐桌上都在用手机回邮件,看到有不对的地方,就直接打电话给写邮件的骂一通。   宋墨因为有了我的提拉米苏做饭后甜点,吃着饭脸上都不自觉露出微笑:“妈妈,今天老师陪我看了《奇奇乐园》!”   《奇奇乐园》就是最近上映的那部动画片,我一直想找时间陪他看,想不到最后还是叫他的家庭教师先了一步。   “好看吗?”   “嗯!”他用力点头,又用一种万分期待的眼神看向我,“我想去游乐园。”   失策,今天的汤有点油腻,喝下去那种恶心感没消减,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好啊,什么时候我带你……”我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   坐在对面的宋柏劳突兀地中断了谈话,拿开手机拧眉看着我。   “你干什么?”   除了吐,我这个样子还能干什么?我懒得理他,想将反胃感压下去,但不太成功。   在一阵迅猛的胃部翻搅后,我终于憋不住了,捂着嘴迅速冲向厕所,椅子划过地板带出极大的动静。   而在两秒后,几乎同样的声音紧随其后。 第三十二章   【做生意要讲究诚信,做人也是。】   抱着马桶,我将胃里的液体全吐了出来。由于呕吐得太剧烈,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绷发力,眼泪横流。等没东西吐了,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觉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喂,你还好吧?”   按下抽水键,我扯了点纸巾,抹去脸上的污物与泪水,回头去看门口的宋柏劳。   他扶着门框,脸上竟然显出一些极似“担忧”的神色。但眨眼间,眉心渐渐隆起,薄唇抿成不近人情的直线,那张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了我更为熟悉的“不耐”。   “说话啊。”他走进洗手间,半蹲到我面前,犹豫了两秒,抬手抚上我的额头。   眼前暗了又明,肌肤触到熨帖的热源,我微微掀唇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倦累侵身,眼皮控制不住地要耷拉下来。   “刚刚回来的路上有些晕车……”   我话还没说完,宋柏劳的手掌便收了回去。   真可惜……   到底可惜什么,吐到脑袋发懵的我也理不清楚,只是一瞬间这个想法特别鲜明罢了。   他站起身,朝我伸出手:“起得来吗?”   我迟疑了会儿,与他对视片刻,最终确定他的确是要扶我起来的意思,这才握住了他的手。   膝盖麻软无力,我摇晃了一下,踉跄着靠进他的臂弯才算稳住身形。   “谢谢。”肩膀撞进他结实的胸膛,透过薄薄的衬衫,有那么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皮肉下心跳的鼓动。   他手臂环在我腰间,半搂半抱着将我扶出洗手间。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就……头晕想吐。”   早在门外等了多时的九嫂见我们出来了,忙快步凑过来:“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医生看一下?”   宋柏劳道:“骆梦白去国外出席研讨会,要半个月后回来。”   九嫂没了主意:“那……”   “不用。”我打断两人,“就是晕车,休息一下就好。”   “那我让厨子给你煮些粥?”九嫂提议。   我摇摇头:“我没胃口,给我准备些水就行,别的都不要。”   九嫂:“好好好,我等会儿就给您端去。”   宋柏劳将我扶到床上躺好,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床沿坐了下来。   我还有些不太舒服,就没管他。   “还想吐吗?”   我陷在柔软的羽毛枕里,意识逐渐昏沉。   “不。”我闭上眼,“就是累。”   朦胧中,似乎有只手从发顶一路将我抚摸,动作轻柔,拖着指尖往下,脸、脖子,再到肩膀,最后隔着被子停在腹部。   “真的是晕车吗?”他的声音比他的动作还要飘忽轻缓,接近呢喃。   我努力想要睁开眼回答他,却怎么也不成功,都不知道要说这床太好睡,还是我太容易睡。   夜里我觉得口渴醒过一次,人不怎么清醒,一切更像是凭本能行事。   我可能无意识叫了渴或者自己摸索着要喝水,很快便被扶坐起来,背脊靠在一堵温暖的“墙”上,唇边送上甘霖。我捧着杯子喝了两口,有些急,不小心呛咳起来。   “你怎么喝水都不会喝?”“那堵墙”移开杯子,语气不悦,似乎惊叹于我可以这样没用。   咳完了,我往旁边一滚,重新卷好被子入睡。因为觉得“墙”很烦,就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耳边传来杯子重重放下的声音,透出浓浓不满。   过了几天,我的手恢复良好,去医院拆了固定绷带。医生说先不要提重物,其它都可以自由使用,于是我重新开了直播。   可能是之前的官司带动了路人的好奇心,我的在线观看人数并没有因为我长期请假而减少,反而比之前72小时直播制作《龙宫》时人数更多了,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由于医生让我不要一下子太集中的使用我的右手,今天我们就来做一个裱花练习吧。先从家里找出一个漂亮的大盘子……”我朝镜头展示了下我自己找到的纯白欧式浮雕餐盘,“就像这样的大盘子。”   【我查了下,五位数,买不起……】   【买不起+1】   看着屏幕上一溜的“买不起”,我愣了愣,尴尬道:“我是随便找的,不知道这盘子这么贵……”我干笑两声,“对,可能是放错了,这应该是收藏品。”   前天我还看到九嫂用它盛鱼,之前记得宋墨好像失手打碎过长得差不多的一只碗……   “奶油霜是我提前做好的,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现在混入需要的色素就可以用了。”我用牙签蘸取紫色色素加入奶油霜中,快速搅拌两下,并不搅匀,“夏天了,教大家做绣球吧。”   选出合适的裱花嘴,将奶油霜装入裱花袋,左手捏住裱花钉,旋转基座的同时右手均匀挤出奶油霜。   “墨墨?他在上课……对,他在家里上学。”做了几朵绣球后,我调整颜色,又做了些奥斯丁月季。   说起来院子里好像种了两棵奥斯丁月季,在阳光最好的那一面,花爬架上开花开得十分壮观,粉色包菜状的花朵经受住了烈日的考验,在这个夏季不断绽放。   【我为我过去骂过主播道歉,果然常星泽不是好东西,竟然卖用过期原料做的蛋糕!垃圾!】   我的手顿在那里,因为这则评论而失神:“过期原料?”   心里想着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可屏幕上给出的答案却偏偏相反。   与我的名誉权官司不容乐观,常星泽与向平竟然又爆出用过期原料制作糕点的丑闻。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但我对许美人感情深厚,并不想看到它因为这样的事而走向末路。   它的出生充满温柔颜色,落幕不该这样背负污点。   之后的直播我就有些心不在焉,完成了餐盘装裱后,我匆匆下了直播,让司机送我去了许美人。   半路收到一封琥珀后台发来的邮件,说有位坐拥粉丝千万的美食圈自媒体想要采访我,问我愿不愿意。   我想着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便回复说可以。   司机将我载到许美人店前,不过一个月,门口从大排长龙,到门可罗雀,现在干脆还被贴上了封条。   望着大门上巨大的交叉十字,我心情复杂难言,心痛又懊丧,简直想将向平再约出来打一架,看看他那颗脑袋里到底有没有脑子,是不是空的。   “师兄?”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忙转过头,果然看到小竹抱着一箱杂物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她穿着一身常服,梳着马尾辫,脸上曾经的灿烂笑容全都不见,整个人都十分灰败黯淡。   我见她箱子里不少私人物品,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小竹垂下眼:“店被封了后,星泽哥就走了,大师兄也联系不到。我父母希望我回老家,我今天过来拿些东西,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许美人为什么会用过期原料?”我严厉地盯视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分表情。   小竹脑袋垂得更低:“不关我的事,都是大师兄他……他说过期一两天不要紧,还说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你忘了当初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吗?”在车上我也搜了那些报道,根本不像她说的是过期一两天的问题,有些原料里甚至已经生了虫,还有的霉斑都长出来了。一想到我曾经把这样的问题蛋糕买回去给宋墨吃,我就胸口一阵闷痛,气得呼吸都不畅,后悔那天怎么没把向平打死。   “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他才走了两年,你就把他的话吞进狗肚子里了?”我很少说这样重的话,可今天实在忍无可忍。   小竹像是被我吓住了,断断续续竟然哭起来。   “对不起师兄……”她抬头看向我,眼里蓄满泪水,“是我不配做师父的弟子……我没脸见他……我们把许美人弄没了,怎么办……许美人呜呜呜……”   我的话彻底压垮了她的心理防线,她奔溃一般抱着箱子蹲到地上放声嚎哭起来。路上人来人往都在看我们,各个目光好奇,表情惊疑。我没有出声安慰她,也不想安慰她,盯了她半晌,握了握拳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坐车回到山上,已是天色将晚。   林间乌鸦发出嘶哑的叫喊,无云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漂亮的过渡,由紫向橘,逐渐延伸到天边。   我一下车,看到院子里秋千上坐着一个身影。   家里有小朋友的关系,院子里专门开辟了儿童游乐区,穿过爬满月季的拱门就能到。除了滑梯沙池,还有一张白色的双人秋千椅。   我立在拱门下,鼻端是浓郁的玫瑰香气。夕阳下,宋柏劳怀抱着宋墨,一脸不情愿地用脚尖推动秋千摇摆。   “已经五分钟了,能不能进屋?”   宋墨可能并不经常与他这样亲密,脸上满是忐忑,每次秋千荡起来时,又会专为兴奋,如此循环往复,实在是有些好笑。   “再……再五分钟?”他与宋柏劳打着商量。   宋柏劳垂眸与他两相对视,最终重重呼出一口气道:“两分钟。”   这个人,怎么能亲子时光都这么没耐心?   “我来陪他玩吧。”我出声的同时,脚步往他们走去。   宋墨双眼一亮,胳膊伸向我:“妈妈!”   我将他抱到自己怀里,坐到了宋柏劳边上。   “再过半小时应该要吃晚饭了,我们玩到那个时候就不玩了好不好?”   宋墨与我一个朝向坐着,我只能看到他头发浓密的发顶。   他小小点了点头:“好。”   只要和他讲道理,他总是很听话的。   我晃起秋千,宋柏劳在一旁却没有走,反而微微抬起长腿,也享受起了荡秋千的乐趣。   “你……”刚刚不是还不耐烦要进屋吗?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荡秋千,不过不是这种,是单人的,可以飞很高那种。”他双臂张开架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晚霞,“骆青禾在后面推,我妈妈就在前面护着防止我摔倒。”   他口中的“妈妈”,应该就是宋霄。这样看来,他曾经的童年可以说非常幸福美满了。   我想问他后来有没有找过宋霄,还怪不怪他,可又怕触他逆鳞。   有些事他自己说可以,我问,他未必就乐意讲。   “我小时候……没荡过秋千。”他看过来,我接着道,“我妈从来不带我玩这些。”   宁诗整日忙着应付各色alpha,哪里有空陪我共度什么亲自时光。   宋柏劳闻言淡淡一笑:“那你也很惨了。”   荡了十分钟,他接了个电话进去了,我抱着宋墨又荡了会儿,手机也响了起来。   我一看是宁诗的,怕是优优那边有什么事,迅速接了起来。   “喂……”   “去个没人的地方接电话。”   我一愣,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眼怀里的宋墨,道:“你说吧,我周围没人。”   “你是不是为了孩子可以什么都做?”宁诗的声音平静又含着一股莫名的狠劲儿。   我紧了紧手机:“你什么意思?”   “你帮我做件事,事成后我再给你一千万。有了这些钱,你可以和优优生活的很好。”   当初她给我两千万让我嫁给宋柏劳,现在用一千万让我帮她做件事,这件事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做什么?”   “云生想要一些资料。你只要打开宋柏劳的电脑,将我给你的闪存盘插上去,之后你就能得到一千万。如何,很简单吧?”   她说得轻巧,我差点就信了。   “这是商业间谍啊。”我压低声音质问她,“朱家不是已经准备与夏盛签署战略协议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诗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瞬间冷了下来:“靠人不如靠己,你真觉得他们会分享自己的核心技术?给朱家的不过一些他们用剩下来的废渣罢了,根本毫无价值。你反正对宋柏劳也没有留恋,这样做是完全双赢的事,为什么不做?别忘了朱家才是你的后盾,没有我们你什么都不是。”   “靠人不如靠己”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她竟然也不觉得脸疼。   他们千方百计要和宋柏劳联姻,不过是为了双方建立同盟,共同强大,如今又让我做商业间谍,难道他们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那宁诗为何现在才说?   我脑子一下子很乱,想不明白,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如果,如果我不做呢?”   这次她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你不用这么快回复我。你不做我自然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你毕竟是我儿子,我难道还能吃了你吗?”   听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竟然觉得脊背发凉。 第三十三章   【今天来买蛋糕的小女孩真可爱,可爱到我免费多给了她一块蛋糕。】   让我做商业间谍,偷别人的东西,这样和常星泽、向平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宁诗提出这种要求,也不知该说是太看轻我,还是根本不了解我。   可这件事又的确很棘手。   宁诗嘴上说得好听,让我考虑两天,就算不同意她也不会怎样。可她手里有我的孩子,就相当捏住了我的命脉。若我惹怒了她,迁怒我事小,她要是为此伤害优优,才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而宋柏劳喜怒无常,对我偏见颇深,我向他求助,既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在乎我和他的孩子。他的反应宛如“薛定谔的猫”,有千万种可能,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种,便是他完全信任我,欣然接受与我有个七岁的孩子这件事,并且从宁诗手里将优优接回身边照顾。可这样的想法太过理想化,无限接近于白日做梦。   最糟糕的,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种结局。就是他既不相信我,也不在意优优,那我们父子俩大概会死的很难看。   宁诗说朱家才是我的靠山,但其实无论朱家还是宋柏劳,我都靠不住。   过了两天,手机始终安静,宁诗没有再找我,这件事仿佛从头到尾都是我的臆想。   或许宁诗已经从我这两天的沉默里得知了我的态度,自觉放弃了这个馊主意,又或许……她另有打算。   而鉴于我自己的经验,总觉得很有可能是后者。   “您能同意采访太好了。”烫着波浪卷的beta女性笑起来两颊各有一个梨涡,十分可爱有亲和力,“我一直都非常喜欢您的作品,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您了。”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名片看了眼,网络自媒体,韩音。这个名字我听说过,不过因为不太熟悉自媒体这一块,也只停留在“听说”阶段。   在与我沟通过采访主线后,韩音拿出录音笔,非常快速专业地进入了状态。   “那就开始第一个问题。‘龙宫’是在什么情况下设计出来的?”   “两年前,我那时候……”我将“龙宫”的创作思路和盘托出,包括两年前那场大赛上发生的一切,那些愤怒,心冷,以及之后的无奈认命。   韩音静静听着,脸上不时露出震惊愤慨:“向平竟然连葬礼都不让你参加?还是人吗?”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如今我们闹成这样,师父想必也很伤心吧。”我突然嘴里苦涩起来,“我真是不肖弟子。”   我受师父恩惠颇多,可现在无论是他的儿子,还是他一生心血,我都无能为力。实在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感觉了。   韩音连忙手忙脚乱安慰我:“才不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会心疼死你的!你是受害者,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个都要怪你,这世界还有天理吗?”她犹豫片刻,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其实我关注你的直播已经两年了,不是客套,真的就是从你到琥珀开始就关注你看好你。beta怎么了?我并不觉得beta就一定要比omega差。用这个来作为有没有抄袭的评判标准很可笑,为此吊销你的资格证更可笑。我一直相信你总有一天会重新振作起来,开启更耀眼的人生。”   我有些发愣,看着她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人。   “你是‘乡音无改’吗?”   这个ID曾经在我被扒出抄袭丑闻后,因捍卫我与黑粉及常星泽的粉丝在琥珀空间大战三百回合而英勇牺牲,被管理员封号。   当时相信我的毕竟是少数,更不要说战斗力这么爆棚的,实在令人印象深刻,想忘也难。   “你记得我!”韩音激动地一把握住我的手,“那时候我真的要气死了,那群小人吵不过我就举报我,害我的号被封禁,连IP都被封了三个月。好不容易解封后我就又申请了现在这个小号继续关注你,本来之前就想采访你做你的专题的,结果你又结婚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微微撅了撅嘴,使得本就圆润的娃娃脸显得越发生嫩。   她让我想到小竹,以前师父在时,小竹也经常这样撒娇装可爱,每次都惹得师父哈哈大笑,对她严格不起来。   我们还曾抗议过师父差别对待男女弟子,要他给个说法。师父倒是没有回避,拿着擀面杖站到高处,当时就高举着宣布:“我就是重女轻男!”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露出微笑:“谢谢你。”   她整个人顿了顿,随后一把捂住胸口,睁大眼睛盯着我:“你笑起来好好看!”说完她快速拿出自己带来的相机,“拍张肖像吧,我做采访配图。”   我一下紧张起来,嘴角都要抽筋:“这样……这样行吗?”   她在镜头后比了个“OK”:“完美!你要早露脸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成为你的死忠粉哦?”   “死忠粉?”我对这个词有点陌生。   韩音快门不停,连成一片:“就是特别特别喜欢你特别忠心的粉丝,我最近组建了一个专门属于你的粉丝群哦,里面都是你的死忠粉……”她小声补了句,“还有颜粉。”   她放下相机,看了看屏幕,十分满意地不住点头自言自语:“啊,这张不错……哇这张也好好看……”   说着嘻嘻笑起来,那模样,哪还有刚开始的矜持克制。   她一抬头,见我看着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一下红了脸。   “我其实是你的迷妹……”她挠挠头,靠过来,给我看她拍的照片,“你看看行不行?”   相机成像清晰,将我僵硬的表情完全捕捉到位。   我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咳,挺好。”   她高兴地收起相机,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觉得内容差不多了,这才收起录音笔。   “接下来,是我个人的问题。”   我见她满脸严肃,脸上笑都淡了,不禁也坐直身体。   “你问。”   她猛地再次握住我的手,举到胸口位置:“你会离婚吗?”   我看着她半天没反应过来,总觉得刚刚是不是幻听了,把别的词听成了“离婚”。   “呃,你再……”我想让她再说一遍,会客室外头,门厅方向这时却传来响动。   我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去,只见宋柏劳怀里抱着宋墨,从外头缓缓走进来,视线落在了我和韩音中间。   我也看过去,看到紧紧被握住的一只手。   “……”我意识到不对,猛地松开手,明明没做什么,却心虚地简直不敢直视宋柏劳。   “你客人还挺多。”他的目光犹如凝着一层霜,不太冷,但很凉。   在强势的alpha面前,就是跳脱如韩音这会儿也乖乖放好了手脚,拘谨地站起来微微对宋柏劳鞠了一躬。   “您好,我是韩音,是……是来采访宁郁的网络自媒体。”   宋柏劳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并不关心她到底是谁。   “你还有事吗?”   韩音一怔,好歹也是半个记者,这点眼色总是有的。她马上拿好自己东西,忙不迭道:“没了没了,我这就走!”   走到宋柏劳背后,冲我偷偷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我还没做表示,宋柏劳感觉到什么似的,阴沉着脸回头看去。韩音在他完全转过来的前一秒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闯祸的走了,我碾了碾脚尖,也有些想跑路。   “带小少爷去玩。”宋柏劳将宋墨交给一旁佣人,眼刀一个射向我,“你跟我上来。”   我咽了口唾沫,抖抖索索跟他上了楼,进了房间。   他听到关门声,冷着脸转过身。   “她,她是我的……”我向他解释,用上新学的词汇,“死忠粉。”   他眉头皱的更紧:“以后没有我同意,不许随便把人叫到家里来。”   再失去交友的权利后,我又失去了会客的权利。不过,这是他的房子他的家,他说了算。   我盯着脚尖,低低“哦”了声:“好,我会改到外面会客。”   耳边响起重重踏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很快,我的视野里出现一双蹭亮的皮鞋。   “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气吗?”宋柏劳倏地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扯向他,看起来表情不妙,“男人,女人,你都不放过,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茫然看着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们靠得很近,胸膛几乎相贴在一起。手腕有些疼,我挣了挣道:“你先放开我,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他一把按住我的后劲,力道不重,但也不轻,那种感觉十分瘆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扭断脖子。   我另一只手抵上他胸口,想拉开距离。他察觉到我的意图,一下子加大了手劲,无论是后颈还是手腕都疼得我呼吸一窒。   “你看看你的样子……”他咬牙切齿地说着,眸色逐渐深沉,尾音消失在俯下身的动作里。   我到底什么样子?   他咬住我的下唇,像是要将我拆吃入腹一般凶恶地吻住了我。   抵在胸口的五指慢慢收紧,从抵挡变为抓扣。他攻势迅猛,我无从抵抗,逐渐败下阵来,呼吸不畅。   “唔……”我说不出话,只好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音节示弱。   他松开我,离去时最后舔了舔我的唇角,勾起一阵刺痛,肯定又叫他咬破了皮。   我胸口上下明显地起伏着,大口呼吸。   “将你招蜂引蝶的本事收一收。”他抹去我唇边的津液,不客气道,“要是让我发现你背着我乱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粗鲁地揉搓着我唇角的伤口:“记住你的身份。”   我痛得嘶了声。   他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招蜂引蝶,什么乱来?   他是不是又开始发挥想象力,觉得我不仅心机深沉,还是个到处勾引人的狐媚子?   真是有毛病了。   我在心里总是很能骂他,可一说出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不会的。”我乖乖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是‘宋太太’,我知道自己属于谁。”   他眯了眯眼,明知故问道:“谁?”   我内心叹息一声。   “你。” 第三十四章   【这世道于我来说便是大海,深不可测,而我是浮萍,只能随波逐流。被推着往前,亦或为大浪击碎毁灭,时运罢了。】   常星泽、向平与我的官司终于下达了判决书,如吴律师所料,两人输得很惨,不仅判决对我构成名誉侵权以及恶性竞争,需要赔偿我巨额名誉损失费等一系列费用,还要在琥珀和报刊上发表对我的致歉申明。   梁秋阳在社交平台看到这则新闻后,还不嫌事大的点了赞。他现在是顶级流量,随便发条日常都能有几千万转发,这点事经他一发酵,很快登上热搜前十。   我直播间的关注数每分钟都有成百上千的增长,而常星泽在琥珀上传的道歉视频,点击播放数甚至超过了历年琥珀之最。   视频里他面容憔悴,肤色暗沉,手里捏着一章不知谁写的稿纸,语气毫无起伏。让人一眼便知,他是有多么不情愿,又是多么不甘心。   “我郑重向宁郁先生表达最诚挚的歉意,因为我本人的一时过失,对宁郁先生造成了极大的名誉损害,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是我不愿看到的。两年前的比赛,以及前不久在网络上大肆宣扬宁郁先生是抄袭者这两件事,全都是我曾经的伴侣向平一人所为,我全不知情。虽然如今我们已经离婚,但我也不会推卸责任,仍旧会与他共同承担本次判决结果。希望宁郁先生能够原谅我们,谢谢。”   念完稿子,他立马放下,脸色难看地往后一靠,视频也在这里结束。   评论都在骂他毫无诚意,到这个地步了还一副少爷样,根本就是不知悔改。但我知道他这应该已经是极限了,对我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低头致歉,简直是将他的自尊心放在脚下研磨。看视频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最后一秒他要将眼前的桌子给掀了。   “哇,看到绿茶o吃瘪我好开心哦,今天又点赞了他的道歉视频呢!”梁秋阳打来电话道喜,顺便与我八卦了一番,“不过他也是真现实啊,一出事就把向平踹了,我今天搜了下,他好像把孩子都拿掉了。”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他也真狠心。”   “他会这样做我可一点不吃惊,甚至有点意料之中。拿掉也好,有他们这样的父母,我都替这孩子愁得慌。”梁秋阳老气横秋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合格的父母。”   他这话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的确无论常星泽和向平,都不像是能做好“父母”的人。   “这倒也是。”   梁秋阳打我电话是在早上八点,他正要去某地赶通告,正好空着,便也不管我是不是在睡觉,一个电话将我吵醒。   我边与他聊天边进洗手间洗漱,刷牙时,就将手机放在洗手台上,打开扬声器听他说话。   “你知道邬倩吗?”   我吐出嘴里泡沫:“知道,很有名的一个女明星。”   虽然我平常不关注娱乐圈,但像邬倩这种海报贴满大街小巷,代言产品可以包罗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又影视作品不断的女明星,我不知道都难。   “我要纠正你,她现在可不止有名,她是行业里现在咖位最大的顶级女星之一。”   拧干毛巾正准备擦脸,听到他的话我停顿一秒,问他:“所以呢?她怎么了?”   “她被人绿了!”梁秋阳压低声音,又难掩兴奋,“她跟她的富二代男友都好几年了,对方家人一直不认可她,但去年也有些松动了,今年头上还传出消息说她终于要苦尽甘来嫁入豪门,结果订婚宴前夕,他男朋友竟然标记了别的omega。”   没想到是这样劲爆的八卦,我也有些震惊:“怎么会……他男朋友去了什么地方,没戴止咬器吗?对方那个Omega也没戴项圈?”   一些公共场所现在都有嗅闻犬巡逻,omega的项圈也会在发情期即将到来时发出提醒警报。如果不是像骆青禾与夏乔那样遭人暗算设计,误标记这样的意外其实已经很少见了。   “具体就不知道了,她男朋友家据说超有钱,是能源界巨头,像这种豪门公子哥肯定有许多人觊觎,他也实在是太掉以轻心了。前几天一场活动我还见到邬倩了,她整个人状态极差,几个月里瘦了大概有十几斤。”梁秋阳唏嘘道,“现在唯一安慰,就是还好当初她为了事业没承认过自己有男友要订婚,不然现在会更惨。”   标记不可逆转,终生有效,除了含泪咽下苦楚,也没有别的办法。   “能源界巨头?”对着镜子稍稍整理了下睡乱的头发,瞥到嘴角已经结痂的伤口,指尖忍不住轻轻抚上。   仿佛按下一个记忆的开关,脑海里瞬间闪过诸多画面。灼热的吻,结实的胸膛,滚动的喉结,还有那无法抑制的,凌乱又潮湿的呼吸。   “好像姓阮。”   梁秋阳的声音将我一下子惊醒,我慌乱地放下手指,不敢再去看镜中的倒影,听着电话出了房门。走到转角时,差点与一名佣人撞到一起。   “对,对不起,宁先生。”   我冲她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经过宋柏劳的书房时,本来已经走过,又退回去,望着微微泄开一条缝的房门陷入沉思。   宋柏劳的书房一直有指纹锁锁着,平时根本不让佣人入内打扫,今天怎么会开着?   “我这里有些事,回头再聊。”我与梁秋阳说了声,挂断了电话。   轻轻推开房门,书房里窗帘向两旁拉开,阳光洒进来,满室明媚。   宋柏劳的笔记本电脑不在桌子上,该是被他随身带去夏盛了。   窗明几净,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预感——这里在我之前来过另一个人。   我越想越不对,将书房门重新关好,给宁诗打了个电话。   “你是不是派了别人来偷东西?”   宁诗似乎刚从睡梦中苏醒,被我一阵抢白,有些不快:“你大清早打电话来发什么疯?”   我继续追问:“就是你上次说的事,你看我不肯做,就另找了别人来做是不是?”   转角撞到的那个佣人,很可能已经被宁诗收买。她兴许搜了圈书房没找到有用的东西,正要出来,听到我打电话的动静,慌忙下没有关上房门,这才露出了马脚。   “不知道你说什么。”她并不承认,打着呵欠慵懒道,“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精神都错乱了?”   我紧紧握住手机,知道她是打死不会承认了,咬着牙挂断了电话。   我让九嫂解雇了那个佣人。   九嫂惊诧不已,问我对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我觉得她不适合待在这里。”   我没说旁的,只给了她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九嫂一噎,无可奈何地冲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办事利落,我说好这事后她立马去办,中午那名佣人便下了山。   宋墨吃午饭时打了好几个喷嚏,还有些咳嗽,该是感冒了。我让九嫂密切观察他的体温,要是有发热,就要去看医生。   晚上吃完饭我上楼洗了澡,再出来时,九嫂告诉我宋柏劳回来了。   宋柏劳这几天要到晚上九十点才会到家,一进门也是直奔书房,看着挺忙。今天七点多就回来了,可算是难得。   “墨墨呢?”看了一圈没找到宋墨,我以为九嫂看他今天身体不好将他早早哄睡觉了,想不到九嫂悄悄指了指书房位置,说宋柏劳一回来就将宋墨拉进了书房,要考校他功课。   “考校功课?”   我以为宋柏劳至多考校一下一百以内的加减法,背一下字母表,弹一首简单的钢琴曲之类,意思意思就行了。可九嫂却摇摇头,小声道:“先生对小少爷要求很高的,要是小少爷答不出他问的问题,还要被罚站墙角。”   我一听就有些担忧,今天宋墨本来状态就不好,宋柏劳脾气急,脸又臭,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状况。   刚这样想着,书房内就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一听就是宋墨的。   我心里一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去敲书房门。   不一会儿,宋柏劳过来开门,露出半个身体,挡在门口,让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什么事?”   没了阻隔,宋墨的哭声更清晰了,只是这会儿不再响亮,只是低低抽泣。伤心极了,也可怜极了。   我心都被他哭得揪起来:“今天别考了,让墨墨休息吧。”   我推着他的胸口,想叫他让开,他却纹丝不动。   “你是不是管太多了?”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又放开。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并不退让:“他今天不舒服。”   宋柏劳也丝毫不让:“他的出生不是为了舒服享乐。”   他这话说的,就很无理取闹了。   “没有人一出生就是为了吃苦的。严格很好,但你对他也太严格了,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手下员工啊。”   他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你到底在以什么身份教训我?他又不是你生的,你在装什么母子情深?我对你说过吧,不要做多余的事。”   又开始了。他隔三差五便要显露的,对我的恶意。   简直就像有个看不着摸不透但确实存在的周期,或者某个“雷点”,我在这段“特殊的日子”踩上去了,就需要做好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准备。   与我能不能好好相处,除了看他心情,还看我是不是够识相。我要是顺着他点,只做个逆来顺受的联姻对象,他还能心平气和与我说话。但只要我表现出一点忤逆,他就会勃然大怒,露出被冒犯的不悦。   总的来说,我在他面前并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完全独裁,他高高在上,我只能听命与他,依附于他,就如同别的那些alpha与他们的beta。甚至还不如他们。毕竟那些beta并没有无法洗去的污点,我在宋柏劳心目中却有着天大的罪孽。   “我是你的合法伴侣,这个身份不够吗?”   他不为所动:“不行,他今天不背完课文不能睡。”   我见他又要关门,急急道:“你这样做和骆青禾有什么区别?”   宋柏劳闻言一愣,脸色迅速铁青起来:“你说什么。”   我也不想跟他在书房门口,当着宋墨的面吵架,但可能是憋得实在太久了,有些话一下子竟然想收都收不住。   “你没发现你有时候简直和骆青禾一模一样吗?你所讨厌的他对你的冷漠,暴力,异常严格,你全都接收,将它们投放到了你自己的孩子身上。你觉得自己是这么长大的,他就也该这么长大。你没有一个好父亲,就也不给他一个好父亲。”   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宋柏劳把着门框的手逐渐收紧,露出分明的指节。虽然很怕,但有些话不得不说,哪怕下一刻被他一拳揍到地上,我也认了。   宋柏劳没有朝我挥拳,但说出来的话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暴力”。   他俯身凑到我耳边,声线冰冷恶劣:“听起来你倒是个好父亲,可惜我永远不会让你拥有自己的孩子。”   我的心口就像被一根钟杆狠狠撞上,瞬间由那一点发散的钝痛席卷全身,不剧烈,但还是让人产生一种呼吸困难的错觉。   他这话说过很多遍,我也听了很多遍,可只有这一次让我产生了一种近似“失望”的情绪。这种情绪并非针对“不能生下宋柏劳的孩子”这件事,而是直指宋柏劳本身。   我颤了颤睫毛:“如果……如果我和你真的有个孩子,你是不是,会因为讨厌我而不去爱他?”   “是。”宋柏劳睨着我,毫不犹豫道。   我怔然倒退一步,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宋柏劳背后,宋墨的声音呜呜咽咽响起。   “爸爸,我背,我会背了,你们不要吵架。”   宋柏劳转过身,露出一条窄缝,我看到宋墨扯着他裤管,哭得整张脸都是眼泪,连脖子都红了。   他们一个垂眼,一个抬头,彼此对视许久。   最终宋柏劳闭了闭眼,将门拉得更开。   “明天我还会考你,你要是还背不出……”他突兀地停顿了下,“就罚抄十遍。”   宋墨打着嗝,点了点头:“好……好。”   宋柏劳看向我,像是做了多大的让步:“现在满意了吧?”   宋墨怯怯松开他的裤子,小跑着朝我跑来。   我蹲下身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他将脸埋进我肩头,身体还在一抽一抽地哭泣。   “不哭了不哭了,我们回去睡觉。”我心疼地轻哄着他,看了眼斜倚在门框上的宋柏劳,没再与他说话,转身便走了。   我将宋墨送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他虽然不哭了,但还是眼圈红红的,鼻音很重。   “妈妈,你们会离婚吗?”他窝在枕头里,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被子,瞧着分外不安。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有些措手不及。   “……不会。”我摸了摸他的头发。   “真的?”   “嗯。”   为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很快岔开话题。   “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好。”宋墨终于露出笑脸。 第三十五章   【师父放心不下我,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还让我早点找个人结婚,可说完了又后悔,让我不要太急,因为我这个人心肠软,容易被欺负。】   我骗了宋墨。   或许也不能算“骗”,我更愿意称它为“善意的谎言”。   将来会同宋柏劳如何,老实说之前我心里并没有底。这取决于很多因素,大部分无关我的意愿。比如哪天要是朱家与夏盛的联盟破裂,我大概很快就会被递离婚协议。而现在……   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想要和宋柏劳好好谈谈孩子的事情。虽然他始终不曾信任过我,也多次表示不要我和他的孩子,但我总是心存一点……妄念,觉得就算无法接受我,他也不至于厌恶自己的孩子。   事实证明我又想当然了。   他的话似当头一棒,彻底将我敲醒。他既然厌恶我,自然也会恨屋及乌,厌恶我“设计”他所生的孩子。   夏乔流产,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没有人期待一个阴谋的产物降生。既然如此,宋柏劳又怎么会高兴自己突然多了个七岁的孩子?他的存在,将时时刻刻提醒着宋柏劳当年发生的一切。   他不会爱他,更不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既然这样,他也没有必要知道优优的存在。等宁诗将孩子还给我,我就会递交离婚申请,之后去到别的地方,不用那么繁华喧嚣,重新开一家“许美人”度此余生。   这是我能想到的,这场婚姻最好的结局。   可我忘了自己运气向来不好,想得好好的事,一般都不会达成。   当媒体开始对朱璃与阮家少爷阮凌和订婚的消息大肆报道时,我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屏幕,同电视机前很多观众一样,为此感到猝不及防。   阮家少爷莫名标记的那个Omega……竟然是朱璃?   我握着遥控器一下站起身,要九嫂准备车子,说自己要回朱家。   坐到车上,望着沿路风景,我心绪难安,想了很多。   宁诗说朱璃是得意忘形去酒吧狂欢才会被强迫标记,但如果这一切从开始就是他设下的圈套呢?就如同当年设计我和宋柏劳,只是这次的对象换成了另一个倒霉蛋。   我一直给宁诗打电话,可她始终不接,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手机的确不在身边。   到达朱家时,我本想找她问个清楚,没想到她和朱云生都不在。不过佣人叫住我,说朱璃想见我。   我本来与他没什么话好说,可如今这扑朔迷离的局面,除了宁诗或许只有他能为我解答。   跟着佣人,我踏进了绿草茵茵、鲜花满园的庭院。   朱璃坐在正中,被阳光与芳菲簇拥,桌上摆着精美的三层点心架,还有一只白瓷茶杯。他单手卷着那本书,一边吃着曲奇,一边饶有兴趣地阅读上面的内容。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他干净又通透,是最理想的那类omega。只有吃过他亏的人,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可怕。   “少爷,人带来了。”   朱璃从书本中抬起头,下巴点了点对面的一张铁艺椅:“坐。”   佣人为我倒上香茗,随后自觉退到远处。   朱璃像是完全忘了我,又似乎书中的内容实在吸睛,有那么几分钟,他完全没与我说话,自顾自翻着书页。   长久的沉默让我有些沉不住气,我没憋住,开口质问他:“阮家是怎么回事?”   朱璃慢条斯理吮了吮带着饼干渣的指尖,接着将书册丢到一旁,手肘架上桌面,正正对着我。   “你怎么会觉得我愿意嫁给宋柏劳呢?”他不等我回答,继续道,“我爸爸,是个会被权色所迷,可以为此牺牲亲生儿子的这么一个人。当他决定要同夏盛联姻时,我就知道他必定有所退让。果然,宋柏劳那边表示联姻可以,但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的继承人只能是宋墨。”   他满脸不屑:“当时我就想,难道我只有他一个选择吗?不,还有个阮家啊。”   我顺着他的话理出一些头绪,不敢置信道:“你故意让阮凌和标记你?他有女朋友的。”   朱璃耸耸肩,大方承认:“那又怎样?谁叫他要参加最后一场单身派对,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简直要被他的无耻震惊了,这个倒霉蛋未免也太倒霉,竟然碰上朱璃这煞星。   “可为什么你被标记后不立刻跟你爸爸说明情况?他要是知道你是被阮家少爷标记,高兴都来不及吧。”宁诗也不会求到我那里,要我嫁给宋柏劳。   朱璃端起茶杯微微笑了笑,抿了口茶,又将杯子轻轻放下。   “我怎么会知道标记我的人是谁呢?”   我一愣,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很快明白过来。   他就是要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狼狈的逃回家,倔强的掩藏颈后咬痕,然后等着阮家自己找上门。完全不落任何话柄,受害者的姿态扮演的惟妙惟肖。阮凌和之前与邬倩交往,本就不受阮家待见,如今换了朱璃,他们说不定还乐见其成。   好深的心计,好秒的一招。   “怪不得我妈突然变了态度,要我盗取夏盛的文件,原来你们早就准备另投阮家……”   “宁诗让你偷文件?”朱璃挑了挑眉,假惺惺道,“她还真是不把你的安危当回事啊。你现在已经完全是弃子,要是再被宋柏劳发现你背叛他,怕是会死的很难看吧。”   我蜷了蜷手指,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他的言语刺痛。   对于宁诗,我可能只是个有用的道具。她对我并非全无感情,可在我与荣华富贵面前,她当然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母子间的那点亲情牵绊,恐怕比蛛丝还脆弱。   “Alpha与omega互相标记后,信息素会让你们不自觉被彼此吸引,产生好感。就算宋柏劳嘴硬说不要你的孩子,但在信息素驱使下,他不可能不想和你生孩子。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大费周章的。”   这不是假设,而是必然。就像夏乔和骆青禾,再不愿,他们仍然彼此吸引。这就是信息素的可怕之处,也是ao的可悲之处。   朱璃打量我片刻,忽然问:“你知道宋墨是宋柏劳和谁的孩子吗?”他看我一脸茫然,笑了,“你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但这又有什么重要的?   朱璃撑着下巴,语气轻柔:“夏砚池,宋墨,砚池生墨。你从来没怀疑过他俩的关系吗?”   我一怔,豁然起身,带倒了屁股下的座椅。   “夏家凭什么要让继子继承家业?因为真正的继承人是宋墨啊。这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为了获得夏家的家产,宋柏劳和自己的继兄生了孩子。”朱璃抬眸仰视我,“如果我的孩子不能继承夏盛,我又为什么要和他有孩子?”   宋墨竟然……是夏砚池和宋柏劳的孩子?   一种古怪的不适从心底滋生,我望着朱璃,他的眼睛漆黑深邃,仿佛藏着无尽深渊。我不断退后,心里产生惶恐,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朱家的,等回过神,人已经坐到了车里。   宁诗的手机仍旧打不通,我给她发去信息,让她尽快回我电话。   回到维景山,一进门我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对。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低眉垂眼,安静地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乎有只凶猛的野兽就在附近,只要发出一点响动,就要被它拖走撕碎。   九嫂上前压低嗓音道:“先生回来了,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严实,我敲了敲门,随后推开一道缝。   “我进来了。”   宋柏劳没有回应,我推门而入,看到他正坐在书桌后,面无表情地把玩着一枚纽扣样的事物。   我忐忑地走到书桌前,主动开口:“朱家和阮家的事……”   “夏盛和炎华世纪几十年来一直是竞争对手,”宋柏劳目光并不看向我,“前阵子,被我开除的一名开发人员投奔了阮家,在夏盛几年都没有进展的项目,在焱华世纪几个星期就有了进展。不过这种事时有发生,行业内也屡见不鲜,我并不在意。我以为这便是阮家所有的手段,没想到今天我发现了这个……”   他终于将视线落到我脸上,两指夹着那枚金属色的“纽扣”,问我:“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仔细看了看,并不识得:“……不知道。”   “这是窃听器。”宋柏劳将那东西用力拍在桌上,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平静,“在这张桌子下找到的。”   我被他大力一拍拍得浑身肌肉一紧,止不住胆战心惊。再看他神色,那种似曾相识的怀疑与不信再次浮现,让我浑身血液都要凝固。   但很快,静止的血液直冲大脑,我的脸颊变得一片滚烫。   “你觉得是我装的?”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宋柏劳面色更冷:“不是吗?”   他这样的说法,根本就是对我一丝信任都没有。   我张了张口,突然想到一个人:“前两天我在走廊上撞到一个佣人,之后发现书房门开着,我怀疑她想偷东西,就让九嫂把她辞退了。”   原来对方并不是来偷东西,而是来装窃听器的。   宋柏劳食指点着那枚窃听器,将它移到我身前:“就算这枚窃听器不是你装的,你敢说你对朱家的打算全然不知?”   “我……”我咬了咬唇,“朱璃和阮凌和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之前宁诗的确找过我,要我帮她盗取文件,但我没有答应。”   他端详着我,言语轻慢:“哦?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一窒,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我为什么不答应?   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说明他心里对这件事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我根本没有理由不答应。   宁诗是我妈,我为什么不答应?我和他关系又不亲密,我为什么不答应?朱家搭上阮家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能有机会讨好阮家我为什么不答应?   他有一百个我肯定会答应的猜想,却不肯信那唯一一个真相。   在他心目中,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唯利是图的小人?心机深沉的野心家?   我垂下眼,疲惫道:“你既然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没用。我对你其实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商业作用,倒不如干脆解除婚姻关系。”   书房一片静默,忽地,我前襟一紧,被猛力扯向书桌另一端。   我只好慌忙撑住桌面维持平衡,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宋柏劳阴鸷可怕的眼眸。   “你耍够了我,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他攥着我的衣领,凑得很近,“少做梦了!”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吗?”   他视线在我脸上巡视一圈,冷硬道:“一切都是骗局,是你的伪装,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可笑我以为你变了,”他松开我,表情嫌弃又痛恨,“结果你还是这么令人……恶心。”   我从不知道,“恶心”二字竟然可以有这样大的杀伤力,甚至超过我所知的一切脏话。   我站直身体,胡乱抚了抚胸前的褶皱,抬头冲他笑了笑,嘴角都在颤抖。   “你说得对,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变。”   我也的确不爱他。 第三十六章   【梁秋阳问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谈恋爱。为什么要谈恋爱?爱这种东西多麻烦啊。】   与宋柏劳的谈话在非常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他不同意离婚,让我彻底打消念头,还让九嫂拿走了我的身份证件。   或许我就不应该主动提离婚这件事,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我成为“先”开口的那个人?我不提,他迟早憋不住也会结束我们的婚姻关系。但现在我提了,爆出朱璃与阮家婚讯的当天就提了,仿佛终于完成任务,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他。   他作为一名高贵优秀的alpha,怎么可能甘心被我这么玩弄?不为别的,光为出一口气,他都不会同意离婚。哪怕他看到我真的很恶心。   我锲而不舍地打了宁诗两天电话,到第三天,她终于接了。我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标记朱璃的alpha是阮凌和,这才叫我偷文件。面对我的质问,她毫无愧疚,大方承认了对我的隐瞒。   “你别怨我,我也就是前两个礼拜刚知道。”她语气听着淡然,实则刻薄,“算朱璃那小贱人运气好,竟然是被阮家少爷标记的,也算咸鱼翻身、一飞冲天了。这两天云生高兴的不得了,忙着和阮家联络感情呢。到底是准岳父。”说到最后,她冷笑一声。   虽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朱璃掌控之下,但对朱云生来说就跟中了彩票头等奖没两样,是天降的喜事,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你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让我的处境变得有多难堪吗?”   宋柏劳与我本就是商业联姻,是基于两家合作才结的婚。现在朱家背弃盟约转投阮家,我的身份一下子就尴尬起来。就像本来精心准备的一场生日宴,临到头才发现记错了日期,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讽刺无比,连花大价钱买来的蛋糕,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就是那个被写错日期的蛋糕。就算什么也没做,存在的本身已经是个错误。   宁诗道:“想过啊,就是想过才不怕。骆青禾要竞选议员,行事必定小心,就算宋柏劳迁怒你,他又敢怎么样呢?朱家和夏盛还没签协议,也不算毁约,最多就是失信。但无奸不商,哪个做生意的不奸诈?你给他白睡几个月,到离婚一点好没捞到,他一个alpha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想的还挺周全。   要是让她知道宋柏劳不肯跟我离婚,说不定还要觉得是我赚了。   我不想再跟她纠结那些谁对谁错:“既然我对你们已经没用了,优优是不是也可以提前还给我了?”   只要孩子可以回到我身边,所有一切,宋柏劳也好,朱家阮家也好,随他们怎么斗。我会带着优优离开香潭,再也不掺和进这场商战大戏里。   我走后,哪怕他们天翻地覆。   “嗯……”宁诗沉吟稍许,“最近都在忙朱璃的婚礼,我抽不出空来,等他结完婚再说吧。”   朱璃完婚起码还要两个月,我还得煎熬六十多天……   我咬了咬唇,试图和她商量:“你可以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去接他……”   “我说了,”宁诗打断我,语气强硬,“要等朱璃结完婚再说。一切还没完全定下来,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你就乖乖等我电话吧。”   她发出警告:“不要忤逆我,宁郁。”   听筒传出电话被挂断的提示音,我怔怔坐在床上,半天才拿下手机,望着恢复常态的桌面闭了闭眼。   “妈妈?”   我循声回头,宋墨趴在门后悄悄看我,与我目光接触后,又飞快奔过来扑到我怀里。   “妈妈!”   我快速收拾了下情绪,摸着他脑袋柔声问:“怎么了?今天这么粘人,一直叫我。”   宋墨抬起头:“我病好了。”   我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他可能看出我的茫然,噘着嘴小声提醒道:“……游乐园。”   我一下子记起来,的确答应过病好后要带他去游乐园的,这阵子糟心事太多,都把这个忘了。   “对不起啊,最近太忙把这件事忘了,明天……明天我们就去好不好?”我捏了捏他的小脸。   “明天!好啊好啊。”他耷拉着的眉毛一下子舒展开来,噘着的嘴也迅速向两边拉长,形成一个灿烂的笑容。   “游乐园,游乐园……”他在房里欢快地跳来跳去,嘴里一直念叨着,“去游乐园!”   看着他这样快乐,心里那点烦闷似乎也有所消减。   晚餐时,宋柏劳不在,我与九嫂说了明天带宋墨去游乐园的事,让她安排车子。   “游乐园人多,您一个人带小少爷怕是会不方便,我和您一起去吧,有什么还能搭把手。”   她这话说得得体又漂亮,让人一时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在提防我跑路。   我拧眉问她:“以后我去任何地方,都要有人跟着吗?”   九嫂一愣,连连摆手:“您想到哪儿去了,先生没让我们监视您,您想到哪里去都可以,我们不会拦着您的。游乐场人多,最近又热,您第一次带小少爷去,我是真的怕您应付不过来。”   这样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是我想岔了。”   不跟着就好,不跟着逃起来也方便。他们要是一直盯着我,去哪儿都跟着,我怕就难走了。   翌日一早,我刚起床,宋墨便已经穿戴停当过来敲门。   他不停催促我快点刷牙,快点下楼,快点吃早餐,连到了车上,都要求司机快点开车。   要是有尾巴,他估计早已摇成一片了。   九嫂倒真的是经验丰富,将宋墨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放进了一个大背包里,甚至还带了一支小风扇。   天气的确很热,小朋友的体力有限,兴奋地逛完整个园区,消耗得也就差不多了。   酷暑之下,兴奋都变为汗水,一点点从体内蒸发。他又太小,很多项目都不能玩,只能仰头看着一车车人尖叫羡慕不已。   所幸这家游乐园除了刺激的游乐项目,还有许多小电影和歌舞秀,都是小朋友可以看的。   “还没开始吗?”宋墨怀里抱着新买的毛绒玩具,屁股在座椅上扭来扭去。   我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不要急。”   不大的剧场位子都没坐满,还在不断的进人。我同九嫂说了声去厕所,随后站起来往出口走去。   走廊里还有不少人,都是大人带着孩子,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真是不可思议,几个月前我对人群还满是抵触恐惧,而现在,我已经不再惧怕他们,可以自如在人流里穿梭行走。   上完厕所再出来,走廊里已经不剩什么人,可能是临近演出不给入场了。   “快开始了,妈妈你快点啊!”   往回走的脚步一顿,我整个人僵在那里,心脏忽然失了规律,疯狂跳动起来。   我屏着呼吸转过身,不远处的玻璃门边,一个头上戴着纸王冠,手里拿着塑料宝剑的小男孩映入我眼帘。   他有着细长明媚的双眼,鼻子小巧秀气,已经开始掉牙了,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少了颗门牙,但仍然很好看,特别的可爱。   我恍然在梦里,机械地迈开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这太突然,也太惊喜,让我简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就算没有镜子,我都可以想象自己的五官有多纠结,它们在喜与悲间左右为难,无法达成统一。   “我不等你了!”   他没有看到我,继续往前走。   “优优……”我急急叫住他。   他听到这个名字疑惑地停住脚步,当看到是我时,瞬间露出了然的神色。   “是你啊。”   “是,是我。”我在他身前蹲下,抬手无比眷恋地抚上他的面颊,“我终于见到你了。”   不再隔着手机,而是真实的,能看到也能摸到的站在我面前。我眼眶发热,指尖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歪了歪头,眉头逐渐蹙起。   这不像是个开心的表情,狂喜之后,我又开始惶恐。   他是不是不高兴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会不会心里还在怪我这七年对他不闻不问?又或者宁诗向他传输了什么错误观念,导致他对我有所误解?   “优优……”女声戛然而止,下一秒又尖锐地响起,“你干什么?”   优优听到声音立马转身跑向对方:“妈妈,这个人好奇怪啊。”   那是个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女人,随意扎着头发,汗水沾湿了鬓发,没有项圈也没有咬痕,是个beta。   我站起身,讪笑着介绍自己:“你好,你……你应该是优优的养母吧,我是他亲生父亲宁郁。宁诗,也就是我的母亲应该跟你提起过我吧?”   对方看了看我伸过去的手,接着用一种仿佛看神经病般的眼神看向我。   她将优优扯到自己身后:“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跟你没关系。我是有老公的,我老公才是优优的亲生父亲!你这个人青天白日的怎么瞎碰瓷啊?”   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有些懵:“不是,宁诗你认识吗?她七年前把孩子交到你们手上,让你们代为抚养的对不对?那天……那天我还跟优优视频过的,你记得吗?”   女人犹疑地盯着我:“视频?”她忽地像是想到什么,“你是说那个有钱的贵妇?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什么七年前啊,我们和她才认识几个月。我也不是优优的养母,我是她亲妈,亲妈你懂吗?他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和我有血缘关系的。”   我不懂。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优优如果是她生的,那我又是什么?   不,如果优优是她的孩子,那我的孩子又在哪里?   我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艰涩喑哑:“既然他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视频里要叫我爸爸,为什么要叫宁诗奶奶?”   我还保有一丝希望,一丝她是为了不被夺走孩子而故意骗我的希望。   哪怕我已经全身冰冷,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不是拍戏吗?她看优优外形好,要他演个从没见过亲生父亲,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儿。”女人护着优优逐渐远离我,“她给的钱是很多,但我们也不是卖孩子的。你别乱来啊,光天化日的,你再骚扰我们我可报警了。”   眼前一阵晕眩,我脚步不稳地撞上一旁的墙壁,急促地喘着气,却像是根本没吸进多少氧气一样。   女人拉扯着优优往门外走去,优优不舍地望着近在咫尺地剧场入口。   “不看了吗?”   女人大力扯了他一下,警惕地关注着我的动向,低声道:“看什么看,快走!”   就像我是个变态,随时随地都会冲过去当街抢走她的孩子。   体内的力气恢复一点,脑袋也不再那么晕了,我走出场馆,在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给宁诗去了电话。   响了十几下,我以为她不会接了,正打算播第二个,电话这时却通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很忙……”   “我的孩子到底在哪里?”我平静地问她,“优优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只是你找来做戏给我看的是不是?你不知道我到底是和alpha还是beta生的孩子,所以说他是beta。为了取信我,甚至找了个眼睛像我的孩子来假扮他。”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异常艰难。这场骗局把我骗得好苦,甚至比朱璃和向平加起来的杀伤力都来得巨大。   一而再,再而三,俗话说事不过三,很多东西极限在那里,不会有第四次,因为根本承受不了更多。   我已经到了极限,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到底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求求你,把他还给我……”我痛苦地捂住脸,脊柱弯折着,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分明外面这样热,我却整个人都在发抖。   宁诗兴许也有些措手不及,半晌没有出声,耳边只有她轻浅的呼吸。   久久,她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给我一点时间,后天下午两点,在上次那间茶室见,到时我会带他来见你。” 第三十七章   【含羞草的花语,是忏悔。】   我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等身体不那么冷了,撑着一旁花坛站了起来。这时剧场也散场了,九嫂抱着宋墨顺着人流往外走,一眼看到我,迅速走了过来。   “您一直不回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从她怀里接过宋墨,嘴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着:“没有,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可能里面人太多太闷了,就跑外面透透气。”   九嫂闻言一脸忧色:“那您现在怎么样了?您脸色好像是不怎么好。”   “已经没事了。”   玩了一整天,宋墨傍晚时累得在我怀里睡着了。九嫂打电话叫来司机,让他到大门口接我们。   到了车上,宋墨躺在我腿上睡得香甜。我掖了掖盖在他身上的外套,抬头看向九嫂,告诉她后天我还要用车,去见宁诗。   九嫂闻言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对着我欲言又止。   我温和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她叹了口气:“您现在和朱家往来,先生怕不会高兴。”   我懂她的意思,朱家背信弃义坑了宋柏劳,我作为宋柏劳的合法伴侣,聪明些就该离朱家远远的,不要去撩宋柏劳的虎须。   现在我这样,既讨不了宋柏劳的好,也讨不了朱家的好,两头不着调,很吃亏。   我点点头,道:“我明白,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到了约定的那日,我足足提前了一个小时抵达茶室。这一个小时里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跪坐在那里,望着庭院里的景致发呆。   一个小时后,移门微动,在侍者带领下,宁诗进到茶室,身后并无其他人。   她今天倒是再没有贵妇人的派头,甩了高跟鞋步上榻榻米,一屁股坐在了我对面,带的大包就随意地堆在脚边。   “热死了。”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头几口便喝干了。放下杯子的同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不端着时,倒有些像我幼时记忆力那个“妈妈”。她养我长大,这些年来当然也不全是利用算计。我们也曾相依为命,共食一碗面,共撑一把伞。   我和她,也不是没有温情的记忆。只是走到如今,那点温情早已凉透。   现在的我们,比陌生人还要不堪。   “孩子呢?”我问她。   她看了我一眼,侧身在身旁那只大包里扒拉几下,捧出个巴掌大小,裹着暗红色包衣的事物。   “当初不想让人发现,供得有点远,取来也费了些时间。”解开外面的裹布,露出一只长方形的漆盒,她将漆盒放到桌上,慢慢推向我,“那会儿你引产,剖出来的孩子我验了,是个ab血。就算让你生下来也没用,他活不了的。”   她又侧身翻了翻,从包里取出烟和火机,在我面前点燃了抽起来。   “我不是不知道搞大你肚子的是alpha还是beta,我知道,我七年前就知道对方是个alpha。”   我死死盯着那只盒子,分明悲凉到了极致,却还是笑了出来。   “你为了让我嫁给宋柏劳,自己好成为‘朱太太’,不惜编造了一个孩子,骗了我几个月。”   从知道优优不是我的孩子那刻起,我心底其实已经有了个预感,我的孩子可能根本就没活下来。但凡他活着,哪怕缺胳膊断腿,宁诗都不会另找一个孩子来假扮。   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宁诗带来的所谓“孩子”。   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小瞧了希望被彻底夺去后,那扑面而来的巨大悲痛。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七年前就死了,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也没有得到过父母的拥抱。   现在,他被装在小小的黑色漆盒里,摆在我的面前。就算宁诗告诉我他其实本就无法活下来,可看着“他”,我哪里能生出什么如释重负的轻松?   负罪感如巨石压在心头,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那家医院的后面,隔着一条小小的马路,有一家幼儿园。从我病房的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到他们的大门。每天下午四点,家长们开始聚集在门口,一个个将自己的孩子接回家。”宁诗曾经问我为什么当年突然后悔,其实这个理由非常的“自私”,“每天都会有最后才被接走的小朋友,我看着他们由兴奋变为焦虑,心情慢慢开始忐忑。但无一例外的,当那个姗姗来迟的家长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总会将焦虑与忐忑一扫而空,重新充满喜悦。他们是那样依赖、眷恋着自己的父母,爱的不存一点杂质。”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我是不是也可以拥有一个全心爱我的人?”   宁诗手肘撑在桌上,怔然听我说完,烟灰落下来,差点烫到她的手背。她猛吸一口烟,将烟蒂按熄在一旁的杯子里,吐出的白雾隔在我们之间,让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那时候才十八岁,生下孩子你拿什么来养?”烟雾消散,宁诗绷着两腮,显然是不同意我的观点,“你知道我是靠什么养你的吗?靠睡那些alpha的床!不仅要遭人白眼,受尽嘲讽,到头来生下的孩子还走上了我的老路。”   “我是不够全心爱你,”她说,“可我也没办法。你要恨就恨吧。”   我垂下眼,没有说话   其实我不恨她,也不恨朱璃和向平。恨与爱相对,太重了,扯上了仿佛就要纠葛一辈子。我不想和他们再有纠葛,也不想记他们一辈子。   盯着那只漆盒,我深吸一口气,将外面的裹布重新包上,抱着它就要起身离去。   走了两步,身后宁诗叫住了我。   “那张支票,你一直没去兑现……去兑了吧。省着点花,也够你下半辈子好好生活了。”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她,沉默着抬步继续往门口走。   虽然谁也没提,但我和她心知肚明,今天过后,我们之间本就微薄的母子缘分,也算到头了。   茶室隔壁是家花店,各色鲜花装在盛着水的白色塑料桶内,一路摆到街上。   “先生看一下吗?买束花送给喜欢的人吧。”老板娘手里拿着一只喷壶,热情地招揽生意。   我看了看门口那堆花草,指着一盆含羞草问她:“多少钱?”   老板娘道:“三十块。”   我付了钱,她从地上拿起那盆种在红陶盆里的含羞草,刚要装进塑料袋,我阻止她,让她借我一把铲子。她虽然满脸不解,但还是从里屋拿了把小铲子出来。   我蹲到地上,将含羞草连根小心铲出来,倒去一些土,随后解开漆盒的裹布,珍惜地抚了抚光滑的表面。   对不起,没能好好生下你。我在上面轻柔地吻了一下。   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进了花盆里,最后又将含羞草种了回去。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把铲子还给老板娘,对着地上的裹布和漆盒道:“谢谢,麻烦帮我把这些扔了吧。”   我将那盆含羞草放在了卧室的窗台上,那里阳光很好,而且我每天醒来一睁眼就能看到,是个绝佳的位置。   我坐在床上看着它,渐渐太阳落下了,我变换姿势,侧卧着,仍是看着它。我就这样看了他足足一下午。   傍晚时,九嫂来敲门,说饭菜准备好了,要我下去吃饭。我跟她说自己不饿,有点累要睡觉,门外很快没了声音。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窗外晃过一道刺目的光线,伴随着汽车引擎声停在了楼下大门口。   这个点,这个声音,应该是宋柏劳回来了。   我拉过被子,缩在床上闭上眼装睡。   几分钟后,没有敲门,没有询问,房门就那样大喇喇地被推开,接着是“啪”的一声,所有的灯在瞬间亮起。哪怕闭着眼,那亮度也刺得我眉心酸涩,忍不住要皱眉。   我用被子盖住头,藏进黑暗里。   脚步声缓缓靠近,最后停在我面前。   “你今天去见了宁诗。”   哈,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九嫂场面话说得好听,让我想去哪儿去哪儿,说不会派人监视我。倒的确是不会派人监视我,但我的动向也绝对逃不过宋柏劳的眼就对了。   “你要是怕我和她内外勾结,就早点和我离婚。”我蒙在被子里,闷闷道。   外头静了一瞬,在开口时,宋柏劳明显声音更为低沉,像是憋着气。   “九嫂说你最近胃口不好,总是不舒服。”   任谁遇到我的境况,不说吃不下睡不着,多少都是不舒服的。   “天气热,吃不下。”   被子里氧气越来越少,宋柏劳却迟迟不走。   今天我实在不想和他吵,也不想应付他。看到他我就觉得头疼,胃疼,伤口疼,哪儿哪儿都疼。   “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呼吸一轻,从被子里探出头,去看眼前的男人。他面无表情盯着我,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迹象。   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实在有些诛心。   “没有。”   他视线迅游一般落在我小腹的位置:“骆梦白回国了,明天我会让他给你做个检查。”   手指收紧,我攥住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我不可能怀孕。”   “你说了不算。”他不为所动,说完便要走。   望着他的背影,我咬了咬牙,压抑了许久的负面情绪从裂开的心间冒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像只狰狞的野兽,叫嚣着腐蚀他人,也腐蚀自我。   “你知道我肚子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吗?”我抚上小腹,见他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冲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经不可能再有孩子,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别浪费骆梦白的时间了,我没有怀孕。”   他一开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很快,当我说到“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时候,他脸色霎时阴沉下来,齿间呼出的气息都像是带着蓬勃的怒气。他已经意识到那道被他称为“下流”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他一步步,危险地逼近我。   “什么是谁?”   宋柏劳由上至下睨着我,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那个男人。”   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从齿缝中逼出,眼里仿佛卷着风暴。   Alpha的占有欲真是奇怪,明明他又不爱我,还那么讨厌我,可仍然会愤怒于我曾经属于过另一个人。   就像……每只公狗都热衷于标记电线杆,可它们爱它吗?并不。它们只是想宣誓主权,反正这根电线杆只能属于自己就对了。   它们从不会询问电线杆的意愿,更不会去想电线杆是不是乐意总是被尿得一身骚。   “哦,那个让我怀孕的男人?反正……”我哂笑着,一字一句清晰道,“不是你。”   哪怕是一根毫无用处的柱子,也不会希望被那样轻贱的对待啊。 第三十八章   【香潭的冬天实在太冷了,真想去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生活。】   我的话宛如一捧投进热油的水,宋柏劳瞬间暴怒,朝我扑了过来。   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牢牢****。   “他有吻过你吗?”   我仰躺在那里,望着他冰寒一片的面容,觉得好笑。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的手劲逐渐加大,弄得我有些疼,我忍着没出声,“他吻过我,操过我,让我给他生过孩子,你满意了吗?”   结婚以来,不,是与他重逢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和他说话。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左右思量,放肆得跟有十条命似的。   肩上的力道瞬间大到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我再也忍不住,痛苦地蹙起了眉。   “所以,你爱他。”   一瞬间,我甚至连身上的痛都忽略了。我愣愣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想否认,然而开口前一秒又意识到,我可是在说谎。   “爱。”为了使谎言延续下去,就必须扯更多的谎言,“不然我为什么要给他生孩子?”   宋柏劳垂眸注视着我,表情介于爆发和隐忍之间:“孩子呢?”   “死了,一出生就死了,是个ab血。”   他瞪视着我,突然冷嗤一声,唇角上抬:“哈,对方还是个alpha,怎么,他不肯娶你?”   不等我回答,他空出一只手,抚摸我的脸颊,语气是一种叫我毛骨悚然的轻柔。   “早知道你不能生,我为什么还要那么麻烦呢。”   我撇开脸:“放开……”   他捏住我的下巴,让我重新正视他:“他不肯娶你,所以你转头选择了我。”他越说越轻,最后一个字几近呢喃,接着表情狰狞起来,露出凶恶的犬牙,“你这个骗子……”   “我是个骗子,你就是个混蛋。”   彻头彻尾,不停人话的大混蛋。   他看起来像是被我彻底激怒了,下一刻仿佛就要扑上来咬穿我的喉咙,撕咬我的血肉。   可我猜错了,他的确扑了上来,却是正对我的嘴。   他用舌头深入我的喉咙,用牙齿撕扯我的下唇,很快让吻带上了鲜血的味道。   我本能挣动起来,连脚都用上了。   为了不让我挣扎,他松开我,很快将我翻了个身,一手压在我肩颈处,让我趴伏在被褥里无法动弹。   他语含讥诮:“混蛋?哦,那就让你看看我到底多混蛋。”   说完他粗暴地扯去了阻拦他的衣物,之后的动作却又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起来。   他揉捏着我的后颈,在我背部落下连绵不断地轻吻,甚至舔舐脊柱的凹陷,啃咬那里的肌肤。   我十指扣住床单,受不了地颤抖起来,想要弓腰躲避。他松开掐着我后颈的手掌,手指沿着脊柱,一路向下,来到腰椎处,那道纹身的地方。   我猛地一僵,更猛烈地挣扎起来。   “你扭得好厉害,”他加重力道,将我不住弹动的腰镇压了回去,“这里是不是你的敏感点?”他用拇指揉搓那里,一时就像是有股电流窜进四肢百骸,让我抑制不住从紧咬的唇齿间泄出羞耻的呻吟。   “他有这样对你吗?”   不等我回答,他手指移开,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背部紧接着覆上一具灼热沉重的人体。他的呼吸喷吐在我颈侧,柔软的舌头舔着我脖颈.上的咬痕,不时轻抿我的耳垂。   我将额头抵在床铺上,紧闭着双眼,根本无法控制身体的阵阵战栗。   我宁可他粗暴一些,让我疼痛求饶,恐惧他施予的性,也不想他这样用快感麻痹我,让我沉溺在一场虚假的温柔里。   “他比我,更能带给你快乐吗?”   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在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构的alpha较劲。   为此他全程关注我的反应,揣测我的喜好,让我在欲海中沉浮,不断攀上更高的海浪,又落进更深的海里。   他要让我为他疯狂,让我臣服于他。   每寸骨头宛如烘烤过头的曲奇,仿佛一碰就要酥碎成末。   晃动的视野里,不其然间,窗台上那盆小小的含羞草闯入眼帘。   浑身肌肉在刹那间紧绷起来,再次被抛向高高的浪尖。   “不要……”我猛地揪紧手下的布料,将床单揪出凌乱的褶皱,竭力抬起上半身,须臾后又骤然瘫倒下去。   他停下来,等我平复,吻在我的后颈。   我打了个寒颤,睫毛上不知是汗还是别的,眨动间顺着眼尾滚落,浸进鬓角里。   我半阖着眼,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浑身软的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蛇,只能无力地躺在那里,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有我……做的好吗?”他喘着气,似乎忍得辛苦。   也难为他一个alpha这样憋屈。要知道人类因为c20返祖兽化之后,不光是生理结构兽化,就是性格也多少受到影响。特别是在床上,这种容在基因里的兽性便格外鲜明,omega的雌伏,alpha的强势,都与此有关。   alpha本能的压制床伴,以便更好的注入精子,孕育后代。   他们不仅是世界的王,也是床上的绝对主宰。让他们压抑本能,忍着冲动讨好另一个人,可能是我见识太少,但我的确未曾耳闻过。不过鉴于这种事当事人也不会大肆宣扬,所以也做不得准。   我感到体内的东西又动起来,受惊似的反手推他小腹:“够,够了……”   他根本无惧我这点力气,仍旧以着无法撼动的均匀速率加深对我的刺激。   “为什么他不娶你?因为你是beta, 还是因为你没生下孩子?”   尾椎处接连落下带着温度的汗液,烫得我震颤不已。   宋柏劳拿开我的手,整个压上来,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深度。   “如果你是omega,是不是早就嫁给他了?”宋柏劳的胜负心叫人难以消受,他不断地问出各种让人难以启齿又莫名其妙的问题,而我因为头脑昏胀,色欲熏心,一个字都无法回答。我将脸埋进被褥,咬住床单,发泄无所适从的欢愉,也堵住那些令人难堪的嘶吼呻吟。   “可惜你是beta,没法儿被标记的beta……”他张开嘴,用犬牙危险地刮擦我的后颈,似乎想着该以怎样的角度咬下去。   我闭上眼,等着熟悉的剧痛袭来,他却只是轻轻啃咬那里,连身后的动作都停顿下来。   他的唇抵在我的咬痕处,令人疑惑的静止着,像是在倏忽间变成了一尊带有体温的雕像。但下一秒,他又毫无预兆地”苏醒"过来,彻底释放本能,不在压抑,凶狠彻底的完成了他的占有。   “唔唔唔……”我在他身下如一尾求生欲旺盛的白魚,弹动了几下,被他尽数镇压。   体力告竭,我松开被涎水润湿一片的床单,昏沉地摊着四肢,趴在床上。   宋柏劳的手臂插进我与床铺的缝隙,紧紧环抱住我,勒得我胸骨隐隐作痛,几乎要生出窒息感。   我实在疲倦,这场床上的肉搏战,从一开始我便被彻底压制。心里叫嚣着绝不屈服,身体却迅速沉沦。   说到底,我也是一介俗人,做不到无情无欲啊。   思绪逐渐远去,直至陷入黑暗。在昏睡与清醒的边缘,还留有一点意识的当口,听到宋柏劳似乎叫了我的名字。   我勉力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像被什么黏住了,怎么也没法分开。   “是你先……没那么容易……别想……”   他的声音阴测测的,像是含了股恨意,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彻底失去意识前,我这样想着。 第三十九章   【好的记忆都在阳光下,坏的记忆总是飘着雨。】   笔直向上的通道,尽头一片蔚蓝。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浪,以及吵闹的知了声。   夏日烈阳当头,天台只有一小部分楼梯间的阴影处可供遮蔽,其余皆暴露在耀眼的阳光下。我拿着便当绕到侧面,一眼看到赤裸着上身的宋柏劳盘腿坐在阴影里。   止咬器随意地丢在地上,他背对着我,露出满身青紫的皮肉,正回身往自己肩头艰难涂抹着什么。   注意到我,他抬了抬眼皮,脸上虽然没有丝毫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不爽。   他看了我一眼,又垂眸继续给自己红肿的肩膀上药,仿佛当我不存在。   以往他心情好时还会跟我说两句话,似真非真地夸夸我做的点心,聊些有的没的。心情不好时,我就是什么都不说当壁花,他都会嫌碍眼。   他现在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显然不是能轻易招惹的。   我识相地将装着饼干的纸袋放在离他几步远的墙根处,准备另找一块地方吃饭。刚直起身,背后宋柏劳的声音慵懒缓慢地响起。   “过来帮我擦药。”   我盯着眼前灰白的墙面,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了眼怀里的饭盒,将它也同样放在了墙角。   宋柏劳打架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校里校外都不少他的手下败将。学校虽头疼,可因为他家世了得,成绩又好,总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警告一大堆,却迟迟不见更严厉的处罚。   他踽踽独行,满身是刺,无人敢惹。   我以为他会一直高居在他的宝座上,游刃有余,独孤求败。   结果他竟然被人打得这样厉害。要不是不敢问,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暗巷套了麻袋。   药油气味辛辣刺鼻,倒在手上搓开了,对着他的一身伤竟然有些无从下手。   “可能有些痛。”   他笑出声:“干嘛,你怕我会哭啊?擦你的。”   这人脾气真臭……   我没好气地两只手都贴上去,落在他肿胀的肩头。   他瞬间哆嗦了下,肌肉都绷起来,显出分明的轮廓。   我顿在那里,等了会儿见他没叫停,这才开始大力揉搓。   揉完肩膀,他一声不啃,只是脖颈里出了一层汗,沾湿了发尾,说不清到底是疼的还是热的。   又倒了些药油,开始擦别的地方。肩,背,再到腰。   由于后腰位置太靠下,不太好两只手出力,我只好用一只手扶住他没受伤的肩膀,直起膝盖以上的部位,挨着他,从上往下使劲。   揉了两下,先前还铁血硬汉怎么都不出声的人突然闷哼着飞快攥住了我的手腕。   他回眸看向我,脸上也有汗:“……好痛。”嗓音不同于以往,十分沙哑。   我心头一颤,松开他的肩膀:“抱,抱歉。”   他放开我的手,又转回去:“轻点。”   知道痛就不要老是打架啊。内心腹诽满满,但我还是放轻了动作。   有那么几分钟,我们谁也没说话。   他撑着下巴,手肘支在膝头,视线正对前方,不知是什么表情。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扣在宋柏劳肩头的手猛然收紧,他倒吸一口气,不满地回头:“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才对吧!   我移开视线,掏出纸巾去擦手上的药油。   “抹完了。”   宋柏劳动了动肩膀,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好像好点了。”   我默默走到墙角处,拿起自己的便当,靠坐在那里开始迟来的进餐。   “把点心给我。”宋柏劳毫不客气地伸出手。   我拎起一旁纸袋丢过去,正中他怀里。打开一看,他撇了撇嘴:“又是曲奇,你最近总是做曲奇啊。”   因为我根本没做新的点心,“最近”这些曲奇都是一周前烤出来的,只是我分了好几天带来而已。   抱怨归抱怨,宋柏劳还是一口一个津津有味吃起来。   “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喜欢alpha,beta,还是omega?”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以我和他的关系,这有些太过界了。   但我怕他发火,还是回答道:“没想过,随缘吧。”   要我选,我肯定选beta,可喜欢这种事情,如果总能合乎自己心意,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   “你是朱家的继子是吗?”   我用叉子戳着盒子里的蓝莓,摇头道:“不是,我妈没有嫁给朱叔叔。”   我妈顶多是个情妇,而我则是情妇的儿子。   “真好。”   我抬头看向他,发现他脸上并无讥笑之意,似乎是真的觉得好。   “好在哪儿?”   他指尖捏着一块曲奇,答非所问道:“大家族,婚姻也不过可以利用的筹码。老实说,我并不想和任何人缔结婚约,无论是omega,还是beta……可我又清楚的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屈服于强权,走上家族为我铺就的道路。我会和一个没见过几次面,但适合我的omega结婚,生下优秀的孩子,因信息素对他她满怀爱意,直到死亡。”说着他露出厌恶的表情,一口咬下半块曲奇,“真恶心。”   他的“真好”原来是这个意思,羡慕我不用为家族做贡献,成为生孩子的种马?   “不能反抗吗?”   “反抗?”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勾着唇,脸上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嘲讽又悲哀的复杂表情,“反抗会遭遇更恶心的事。”   我一下子想起关于他父母的传闻,乖乖闭上了嘴。   强权之下,皆为猪狗。   睁开眼,耳边是隔着窗户传进室内的响亮蝉鸣。   我恍然像是还在方才的梦里,眨了眨眼,记忆回笼,我从床上坐起身,房里并没有见到宋柏劳的身影。   松了口气,我掀被下床,去到洗手间洗漱。身体并没有不适的地方,只是有些腿软。摸了摸腰眼的位置,我照着镜子都觉得自己两眼无神,面色苍白,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脖子上满是吻痕,宋柏劳昨晚大发神威,猛足了劲儿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比床技。欲·仙欲·死有些夸张,但的确是我和他之间的最佳了。   而且,我转着脖子,竟然没咬我。   用牙刷杯盛了点清水,给窗台上的含羞草浇了点水。手指碰了碰它秀气的叶片,看到它缓缓收缩起来,不自觉露出微笑。   可一想到昨天的荒唐,短暂的平静舒适极速远去,心中生起烦躁,我叹了口气道:“对不起,让你看到我们吵架了。”   还看到了好多小孩子不该看的东西。   放回牙刷杯,我去到楼下,佣人已经准备好早餐,桌上只有宋墨,仍旧不见宋柏劳。   “先生一早就去公司了。”九嫂为我摆上餐具,同我汇报了宋柏劳的去向,“说要明天才回来。”   我点了点头,还挺高兴要到明天才能再见他。   吃完早饭,我带着宋墨去山里明为“探险”,实则散步。   顺着山道又往上走了半小时,忽然看到密林深处露出半截屋瓦。   想到九嫂曾说过维景山上还有座年代久远的庙,出于好奇,我带着宋墨走近那栋有些荒凉的建筑。   院门开着,不同于陈旧的外貌,院子里十分整洁,杂草落叶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门上有块牌匾,扁上写着褪色的三个大字,笔锋遒劲,颇有风骨。   “清风观。”宋墨轻轻念出来。   这竟不是座庙,而是个道馆。   我将宋墨抱起来,踏进院里:“有人吗?”   叫了几声无人应,我以为没人,正要转身离开,身后房门忽地打开,同时传来一道急促的中年男声。   “算命五十,烧香一百,道场三千!”   我停住脚步,回身看到一名歪着道髻,手忙脚乱穿着道袍的清瘦中年人匆匆跑向我。   “施主要什么服务啊?”他该是刚从床上起来,唇上的两撇胡子都东倒西歪的。   他翻着衣领,我不小心扫到一眼,他颈后有疤,面貌俊雅,应该是个omega。   “我就是……不小心路过,进来看看。”   “路过?”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宋墨,“哦哦,你们是山下的那家人。”   我冲他颔首:“是。一直听说山上有座庙……道观,就是没机会来看看,没想到今天只是随便走走,竟然就找到了。”   道士抚掌大笑:“说明这是天意,是天尊指引你到我这里来的啊。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买点符去去晦气?”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黄色的三角符。   我连忙谢绝:“我没带钱。”   道士一摆手:“没关系,可以手机支付。”   “我也……没带手机。”   道士热情的表情一凝,拧眉冲我啧了声:“出门怎么能不带手机呢!”   我干笑两声,心里已经觉得这破败的道观不太靠谱,说不定眼前这道士根本不是道士,就是个卖符算命的骗子。   “下次,下次我再来买道长的符。”   我边说边往门外退,快到门口了,那道士又叫住我。   他追上来,往我怀里塞了张符。   “算了,没钱就没钱吧,这个是消灾解难符。”他并起二指,在我脸上划拉一圈,“你心事太重,郁郁寡欢,久了容易积郁成疾。凡事看开点,别老皱眉头,福相会被皱掉的。”他又看向宋墨,“孩子是个好孩子,生了就好好养,会健康长大的。”   我一愣,反应过来时已经问出口:“不知道长尊号?”   他顺了顺自己的八字胡,高深一笑:“维景道人。”   “嗡嗡……”   口袋里手机阵阵震颤传来,我一下子有些僵硬,同时看到面前的道士嘴角抽搐了两下。   我轻咳两声,去摸手机,一看是梁秋阳打来的。   刚接通,对面就传来他的大嗓门:“卧槽,小郁,向平要拍卖许美人了!” 第四十章   【今天来了位老先生,笑着问我知不知道谁是甜点圈除了可爱一无是处的家伙,我说不知道,他说:“马卡龙啊。”】   与常星泽离婚分割走了向平的部分财产,加上要赔付我和支付供应商的钱并非小数目,他走投无路,只好拍卖许美人套钱出来。   梁秋阳最后点评道:“他这是活该,自作自受。”   说完向平拍卖许美人的事,他还询问了我关于朱家和阮家的八卦。   他没想到抢了邬倩男朋友的那个omega是朱璃,说看不出来我有个那么厉害的继兄。   他是不知道,朱璃一直很厉害,绝活就是把人骗得团团转。   我也是深受其害。   八卦完,梁秋阳又有些忧心:“不过我和梦白提起这件事,她说阮家和夏盛是有竞争关系的,现在朱璃和阮少爷互相标记了,你在宋柏劳这里会不会难做?”   难做倒是不难做,毕竟一直没好做过。只是拖着不离婚,让人没有头绪,不知道宋柏劳到底如何打算。   我牵着宋墨往山下走,也不好提离婚的事,只能含糊地回了他“还好”两个字,很快另起话头。   “你和骆梦白这么熟啦,都叫她‘梦白’了?”   梁秋阳性格如火,大大咧咧,也不会察觉我是故意引开话题,开心地与我分享起和骆梦白的相处点滴。   “哎呀还好啦,我忙她也忙,我就是和她手机上偶尔聊两句而已……”短短几句话里能拧出蜜来,我都能想象他在电话那头是如何的笑颜如花。   “不过前几天她寄给我一瓶香水,是佛手柑和白檀的味道。”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佛手柑是你的信息素气味吧?那白檀,是骆梦白的?”   交织的信息素气息,这个礼物实在暧昧又撩人。   梁秋阳不好意思道:“我就和她提了一下自己的信息素气味,没想到她做了瓶香水出来。”   “看来她对你也很有意思。”我笑道,“恭喜啊。”   打着电话,听梁秋阳说自己的那些恋爱烦恼,不知不觉已经可以看到前往宋家大宅的岔路口。我与宋墨下了台阶,走上大路,一眼看到岗亭那儿恰好停下辆眼熟的黑色豪车,正是宋柏劳的座驾。   说了明天回来,他竟然提前了。   我敛下笑,对梁秋阳说了声:“我这里有点事,先挂了。”   梁秋阳说得兴起,一下卡壳:“……好,那下次聊,我等会儿也要上节目了。许美人那个事,你要是想竞拍缺钱就跟我说,我借你。”   不愧是七年老友,我没说,他已经知道我的打算。不过我应该并不需要跟他借钱。   之前我没有想过要动宁诗给我的钱,毕竟我嫁宋柏劳全为要回孩子,并非因为那两千万。可如今许美人遭遇此等危机,我实在不忍心师父一生心血付诸东流,便有了动这笔钱的念头。   “好。”   挂了电话,我牵着宋墨缓缓顺着山路走向岗亭。   “爸爸的车。”宋墨指着那车道。   “是。”经过黑车时,我并不停步,直接从岗亭边的人行通道穿过去了。   宋墨懵懂地回头望着身后:“过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黑亮的车头越过我,保持着缓慢行进的速度,后座与我并排。   眼角余光中,车窗降下,坐在车里的人冷冷命令道:“上车。”   我没理他,仍然自顾自走着。   “你们去了山上?”   他可能是看到我们下来的方向才会有此一问。   其实我也有些好奇,既然他当初买下山头建房,为何独独留了一间破败的道观做邻居?   那道观仿佛风吹就能倒,平日里也不见有什么香客的样子,唯一的道士还神神叨叨的。   “宁郁。”见我不应,宋柏劳沉着声警告性地叫我的名字。   我不想和他说话,反而抱起宋墨加快了脚步,明摆着做给他看,我也不是毫无脾气。   我的举动让宋柏劳大为恼火,他沉默片刻,忽地提高音量。   “开车!”   车窗重新升上,这次车子提速彻底越过我们,向蜿蜒的山路前行。   宋墨期间始终不发一言,只是快到家时,有些忍不住,小心翼翼问我:“你们吵架了吗?”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与幼小的他说这些。   “墨墨,之前我不是说要带哥哥来见你吗?”   宋墨黑眸微亮,眉间舒展,用力点头道:“嗯,是我和妈妈的秘密。”   “现在哥哥不能来了,对不起啊。”我耐心地与他解释,“哥哥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因为太远了,我们都去不了,所以也没办法去看他。”   “坐飞机呢?”   我摇了摇头:“飞机也到不了,在很远很远的天上。”我忽然想到一个合适的说辞,“就像小王子,他最终回到了自己的星球,和他心爱的花儿在一起。”   宋墨看着我,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可小王子是死了。”   我一下凝滞在那里,迈不开腿,也说不出话。   宋墨接着道:“爸爸说小王子就是死了,死了才会灵魂飞到天上。”他咬了咬唇,问我,“所以哥哥是死了吗?”   他才五岁,我知道他并非故意,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可面对他的直言不讳,我还是有瞬间感到心脏抽痛的简直难以呼吸。   那猝不及防的疼痛,粗暴直接,叫人痛不欲生。   我艰难地笑了笑:“嗯,哥哥……死了。”   “好吧。”宋墨看起来颇为失落,“那只能我死了以后再去找哥哥玩了……”   我赶忙捂住他的嘴:“不许瞎说!”   他大眼睛眨了两下,有些茫然。   我松开手,严厉道:“‘死’这个字眼是不好随便用在活着的人身上的,更不能用在自己身上,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明白吗?”   我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他像是吓到了,一下子没再说话,只是愣愣点头。   我抱着宋墨进到屋里,没有撞见宋柏劳,九嫂说他一回来就进了书房。   我和九嫂说晚饭要在卧房用,她有些为难。   “如果不方便就不用给我准备晚饭了。”我道。   “那怎么行,昨天您也没吃晚饭。”她看我坚决,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会让人将食物给您端到卧房去的。”   宋柏劳在家时,我就躲在房里,他走了我才出门。不去招惹他,也主动避免再与他发生争执。   那之后的几天,我们相安无事,如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互不干涉。   我开始忙碌竞拍许美人的事。   向平采取网上竞价形式,竞拍者全程匿名,拍下许美人后我也不用与他见面,只需和拍卖公司签合同就好。   我兑换了支票,在拍卖网上注册了用户名,只等拍卖日到来。   到了拍卖那天,由于卧室的网不太好,我便到网速更好的客厅等待竞拍。   拍卖师是一位中年男性,在进行了三样拍品的竞拍后,终于轮到“许美人”。   起初我信心满满,没有太大压力,毕竟许美人有价值的也只剩那家铺面,而我手上的钱绝对够买下十家那样的铺子。可随着竞拍,我发现当我每次出价后,总有人快速跟价。眼看就要超过五百万,这已经完全超出了这块地本身的价值。   对方志在必得,甚至出价都不带犹豫。   随着竞价越来越高,连拍卖师都有些震惊。   “六百八十万,六百八十万还有更高的吗?”他将拍卖锤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   我满心焦虑,一咬牙又加了二十万。   “七百万!06号竞价七百万,12号要不要跟?”   话音未落,频幕上滚出“一千万”字样,对方竟然直接加了三百万。我握紧了拳头,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跟我杠上了。无论我出多少,对方绝对只多不少。   “一千万一次,还有要出价的吗?”拍卖师振奋地再次举起拍卖锤,“一千万二次!一千万……三次!”   他狠狠落锤,屏幕上瞬间放起烟花,祝贺竞拍成功。   许美人……终究落入了别人手里。   我不甘地盯着那个刺目的“一千万”,情绪骤然失控,将手里笔记本电脑整个甩了出去。   地上铺着厚毯,笔记本摔在上面,连个角都没磕破,倒是盖子合了起来,将那挑动我神经的数字彻底掩藏。   我闭上眼,将脸埋进手掌,巨大的挫败与低落席卷而来。   仔细想想,我好像就没做成过一件事……就连保住许美人这样简单的事,我都做不到。   “哗啦——!”   突如其来的瓷器碎裂声将我自痛悔中拉回现实,我一震,从手掌中抬起头,意识到那声音是从我房间传出来的,整个从沙发上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卧室。   当我急喘着到达卧室门前时,纱帘被风吹动,微微拂进房内。宋墨怔然站在窗前,脚下是破碎的陶盆与黑泥,还有一株瑟缩着的含羞草。   脑海霎那间空白一片,我急急冲过去推开宋墨,对着一地狼藉手足无措。   想要重新将泥土归拢,把草种好,可思绪混乱的根本不知道该先做什么。   “妈,妈妈……”   宋墨被我一把推坐到地上,很有些受到惊吓。   我闭了闭眼,两手撑在地上,低低道:“你先出去。”   我现在没空安抚他。   宋墨声音带上哽咽:“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我控制着音量,却没法控制情绪:“出去!”   宋墨一下噤声,只敢发出一两声抽泣,随后起身出了门。   我跪坐在碎裂的花盆前,拢了拢散落的泥土,眼底毫无防备涌上热意。我停下动作,眨了眨眼,过了许久才将那点水汽消弥去。   之后我去花园问园丁要了新的花盆,将含羞草重新种了下去。只是可能摔了哪里,它有些蔫头耷脑,不知还能不能活。 第四十一章   【心灵是花园,重要的人是玫瑰的话,那我的花园一定特别单调无趣。】   自那天以后,宋墨便不理我了。他不再黏着我,也不和我说话,甚至看到我就躲。   九嫂都觉出不对,隐晦地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和她说了打坏花盆的事,觉得自己可能吓到孩子了,让她帮我哄一哄。   “原来是这样。”九嫂叹息,“小少爷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您不要怪他。三岁之前,小少爷都是和夏先生骆先生生活在一起的。但夏先生自从砚池少爷去世后,一直无法走出丧子之痛,身体和精神一年比一年差,骆先生又比较忙,就对小少爷有些……疏忽。等先生发现小少爷三岁了还不会说话时,就将小少爷接到身边自己抚养了。但父子俩因为各自的性格原因,一直难以亲近。多亏了您来到家里,小少爷才有了些孩子的样子。”最后她说宋墨性格敏感,一定是怕我责怪,这才见我就躲,让我再耐心等几天,慢慢就会好了。   她育儿经验比我丰富,也更了解宋墨,她这样说了,我也只好按下焦虑,多给宋墨一些时间。   在和宋柏劳结婚前,网上盛传与他喜结良缘的是朱璃,我误点进过一篇报道,里面除了爆料朱家与夏盛联姻细节,还分析了朱璃与宋柏劳的家世、学历、性格、事业成就等等一系列信息。最后表示两人是天作之合,地设一双。   其中一笔带过了宋柏劳的继兄夏砚池,说他从小体弱,五年前因病去世,夏乔之后也忧思过度,日渐憔悴,便将夏盛交给了宋柏劳打理。宋柏劳能力出众,短短几年便将夏盛推到了行业顶尖,办公大楼都换了更气派的一栋。可以说没有宋柏劳,便没有如今夏盛的辉煌。   当时觉得夏乔可怜,年轻时死了爱人,被强制标记,年纪大了又死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不容易。   现如今我倒觉得宋墨比他还可怜,一出生就没了妈妈,宋柏劳不和他生活在一起,夏乔整日沉溺于自己的痛苦,骆青禾虽然疼爱他,可也疏忽到三年都没发现他的异常。   本该最活泼的年纪,却敏感内向又胆小。   “好,那就下午见。”   挂了电话,我换上衣服准备出门。   韩音说上次的采访稿一经发出反响剧烈,想要补录一个视频作为粉丝福利,问我方不方便。   我倒没有不方便的,就是怕她又撞到宋柏劳,于是约在了离维景山大概五公里左右的一家咖啡馆里。   出门时,我在走廊里遇见了宋墨。他兴许没想到会与我正面撞上,瞪着眼僵在那里,满脸无措。   “墨墨……”我刚要走近他,他却受惊似的退了一步,转身跑走了,我想叫住他都来不及。   望着他飞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我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与我和好。   到达咖啡馆时,韩音已经在了。   “小郁!”她一如上次见面时那样热情,与我握完手后,还煞有其事对着手掌嗅闻起来,“哇,这是小郁的味道,好香哦。”   我上午在做杯子蛋糕,出门时洗了手,那可能是洗手液的味道。   坐下后,侍者过来点单,我随便点了杯冰摩卡,期间韩音从包里拿出一部平板电脑,划拉着点开某个软件递到我面前。   “上次我写的长文你看了吗?转了好几万,大家都特别热情呢。”   我接过一看,电脑里是她截屏的一些留言,有鼓励我不要放弃梦想的,也有夸我创造力不输omega的,甚至还有部分评论称赞起了我的外貌……   “这年头,beta们被打压的太厉害了,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耀眼的人物,大家都很激动。”   “耀眼?”我有些失笑。   韩音不愧是媒体人,这夸人技巧,也可称得上出神入化了。这个词从以前到现在,都似乎离我非常遥远。   朱璃与宋柏劳才是闪闪发光,到哪里都吸引人眼球的存在。我则好似一粒微尘,再努力,再不平,仍然是尘土,终究无法成为钻石。连当初结婚,媒体的报道都是说我天降鸿运,挤走Omega继兄,攀上黄金单身a。   在世人眼里,朱璃和宋柏劳是才貌双全,是木石前盟,到我……是好白菜叫猪拱了。   “你就是很耀眼啊。”韩音见我不信,有些着急,“我也是beta,我明白这个社会对我们的歧视有多严重。我的职业隐匿于网络,照理说不会存在那样多的不平等,但只要我一发出与主流不同的声音,那些站在我对立面的人,仍然会将此归咎于我是个‘beta’。他们会说:‘原本觉得你还不错,但看来beta始终是beta,就是格局小’。”说着她翻了个白眼,“哦。”   我笑起来,这听着像是个气急败坏的alpha。   韩音道:“你被误解,被背叛,这两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但你依旧没有气馁,没有放弃不是吗?你就像你的‘龙宫’,打破陈规,永远不屈。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没有a、o那样光鲜闪耀,认为我言过其实,可我说的‘耀眼’并不是亿万颗星辰里太阳那样的存在。你是北极星,虽然无法与日月相比,但无人可以否认你的璀璨。”   她实在太会说话,我只想到钻石,她竟然将我比作北极星,让我都要脸红了。   之后的视频采访,她架好相机,像朋友那样轻松的聊天,问了我关于未来的职业规划等等的问题。   “之前协会对我开出的惩罚除了吊销证照,还有五年行业禁入,但最近可能是打赢官司的关系,协会前几天发邮件给我,说鉴于当时特殊情况,对我表示理解和同情,收回了五年禁入的惩罚。”这也意味着,我随时可以考回烘焙师证照,合法持证经营。“将来,我或许会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蛋糕店吧。”   韩音整张脸都亮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录完视频我起身与她告别,她握住我的手,说希望我能多开直播,又抱怨我太佛系,粉丝们想为我花钱都找不到门路。   “我是真的很欣赏你,蛋糕店有眉目了记得通知我,我恨不得天天给你打广告。”她松开手,笑着露出酒窝,“还有,上次问你会不会离婚只是玩笑话,你千万别当真,你和宋先生很配。”   我和宋柏劳很配吗?   坐在回程的车上,我不知第几次的感叹韩音真会说话啊。她这样的口才,就算不做自媒体,在任何行业都能发光发热吧。她才是真正beta里耀眼的存在啊,自信,出众,有能力。   果然,没有人的成功是偶然的。   五公里不算长,郊区路也好走,不过十分钟就回到了山上。   一进门我便觉得奇怪,屋里竟然一个佣人都没有,连九嫂也不在。   大宅里安安静静的,灯全暗着,不闻人声。   我一路开了灯,顺着楼梯往上走,叫着九嫂和宋墨的名字,始终无人回应。   “九嫂?”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发现房门半敞着,我握住把手推进去。   夏日的六点,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屋里仍有一点余光。我见到有个高大的背影立在窗前,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宋柏劳。   “你去了哪里?”   我直觉他语气不对,可这些日子我们总是吵架,他这样语气也属正常。   “去见一个朋友。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我按下门边的开关,屋子里一下亮起来。   宋柏劳半侧着身,靠在窗台上,手指拨弄着我那盆没精打采的含羞草。   “别……”我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两步想要制止他。   他看了我一眼,直接将花盆拿了起来:“怎么,这草很重要吗?或者,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吗?”   我怕他乱来,立时刹住脚步,不敢再上前。   “不,不重要。”   “不重要吗?”他眉眼冷冽,语带嘲讽,“那为什么前几天宋墨打翻这盆不重要的草时,你那么生气呢?”   “因为……”我嗫嚅着,视线紧盯他手上的花盆,一时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他。   因为这是我儿子的骨灰?   “宋墨今天下午偷偷跑了出去,进了林子。”他旋转着手里的花盆,打量上面的纹路,似乎兴致盎然,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惊肉跳,“九嫂找到他的时候,他摔到了山坡底下,伤得很重。手里抓着一朵花,说是要赔给你的。”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去一下午宋墨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原来这些天,宋墨并不是因为怕我才躲着我。他只是觉得歉疚,弄坏了我的东西,不敢面对我。   他一直在想办法弥补我,我却没有发现他的情绪异常,以为他还在生我的气。   我该早些同他解释的……   “他……墨墨现在怎么样了?”我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严重吗?有没有,有没有生命危险?”   宋柏劳看向我:“在医院,身上多处骨折,头也摔破了。”   我突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脚步踉跄地靠在身后的墙上,缓了会儿,几秒后那股晕眩感又不见了。   “为了这盆破草,你差点害死了我的儿子。”他悠闲地单手捧着花盆,朝我走近。大概两米的距离,他停下来,当着我的面将花盆举到眼前,再骤然松手。   花盆被我换成了树脂的,这次倒是没有破,只是泥土翻倒出来,落到地毯上,形成一块黑漆漆的脏污。   “既然不重要,死了也没关系吧。”他抬起脚,狠狠碾上那株萎靡的含羞草,彻底将它碾进土里。   啊……   我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奇怪声音,像是脱口而出的嘶喊尖叫全都被软骨堵住,逆流回胸口,撕裂心脏。   不要……   不要这样对他……   想让宋柏劳停止,想推开他,身体却像是生了锈,完全被这幕冻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的灵魂在这一刻像是湮灭了,空留一具躯壳,呆愣地看着他施暴,看着他将我在乎的东西一点点碾碎,毫无办法。   最后,宋柏劳似乎满足了,抬起鞋底,在一旁干净的地毯上蹭去泥土。   “你到底……是怕你的儿子没了,还是怕你合理掌控夏盛的金钥匙没了?”我听到有个声音在问,语气仿若一只死气沉沉的幽灵,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原来是我自己。   宋柏劳抬起头,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我当年设计你恶心,说我欺骗你恶心,你自己还不是为了权利金钱和继兄生孩子?宋墨怎么来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他被我揭穿丑行,怔然不已,脸都白了:“谁告诉你的……”   “宋柏劳,你才是真的恶心。你不仅恶心,你还虚伪。”我我直视着他,声音割着喉咙,嗓子眼冒出腥甜,“求你了,跟我离婚吧,我再也不想和你这种人维持婚姻关系。”   他疾步向我走来,我以为他盛怒下要打我,整个往后缩了缩。   他一下子顿住,距我一臂左右,死死盯着我,眼里都要迸出血丝。   “你想都别想。”他磨着牙,食指指着我,似要将我啖肉挖骨,“这辈子你都别想。”   说完他怒气冲冲擦着我离去,没多会儿,楼下传来震天的关门声。   我望着地上那滩土,缓慢的,不怎么利索地靠过去,跪在地毯上,一点一点将它们用手再次盛回花盆里。   含羞草皱皱巴巴零落成好几个部分,与泥土混为一体,这次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   我一点点慢慢地清理着地毯上的泥土,趴在那里,尽可能多的将它们收集起来,盛回花盆。   “宁先生……”九嫂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门口,显得有些不安,“方才先生回来时赶走了所有佣人,不让我们进主屋。您……您没事吧?”   我吸了吸鼻子,捧着花盆站起来,头晕地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九嫂连忙过来扶住我:“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挣脱她的搀扶:“没事。准备车,我想去看看墨墨。”   九嫂没说什么,安静地离开了。   宋墨受伤后,被立即送往山下的医院。还好发现及时,他虽然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额头也破了,但并不危及生命。   我去到病房时,他正在睡觉。头上裹着层层绷带,露在被子外的左手打着石膏,右脚脚下垫着一只枕头,小腿到足尖也打了石膏。   我出门前还做了杯子蛋糕,想要回家哄他吃的,现在看来只能坏在冰箱里了。   让陪护的佣人先离开,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牵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握进掌心,他可能感觉到了,悠悠睁开了眼睛。   “妈妈……”   “嗯,你疼吗?”   “对不起妈妈。”他声音虚弱,像只病怏怏的小奶猫,“我只是想带它去晒太阳……我没有要弄坏它。我知道,花都是独一无二的,小王子的花就是,妈妈的花肯定也是……我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就想找一朵最漂亮的赔给你……可我,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头摔破了,花也没了……”他小声抽泣起来,“对不起妈妈,你能原谅我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长的一句话,却是为了求得我的原谅。   我一直想做个好父亲,可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再也忍耐不住,额头抵在手背上,颤抖着双肩,无声痛哭起来。我努力克制自己,仍不能阻止那些痛苦负疚的眼泪越流越凶。   “对不起……对不起……”我哽咽着不断重复这三个字,对我的两个孩子,也对我的两朵玫瑰。   作者有话说:玫瑰花梗来自小王子,小王子有朵独一无二的玫瑰,他很爱她,就算玫瑰园的玫瑰很像他的那朵,但都不是他的玫瑰。 第四十二章   【今天我做的一炉清水蛋糕因为糖加少了而被客户投诉了,可是明明吃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啊。】   第二次来到清风观,木门如上次一般大开着,中年道士正在院子里洒扫,阳光透过茂密的银杏叶层层洒落下来,在深蓝色的道袍上晕开模糊的光斑,显出几分出尘的气质。   “欸,施主你又来了?是不是回心转意,要找我算命?”道士见到我,立时停下手里洒扫的动作。杵着竹扫帚,他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笑得有些市侩,那几分出尘便也荡然无存了。   我捧着怀里的东西进到院子,到他面前站住:“我想问问道长,你们这里有没有供奉牌位之类的服务?”   “牌位?”道士挑眉,“长生位、往生位都是佛教寺庙里的套路,道家没有这些的。”   我失落地垂下眼:“打扰了。”转身就要走。   “不过!”他忽地拔高尾音,“我们可以做道场,祈福道场,度亡道场,其实效果也是一样的。而且很便宜,一次性全包服务,只要三千块。”   “度亡道场,做了这个道场,来生是不是就能投个好胎?”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我望着手里的布包,手指紧了紧,转回去将它递到了对方面前。   “那就麻烦您,替我孩子做个道场吧。”   道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被薄外套紧缚着的布包,小心问我:“这是?”   我解开包在外面的运动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花盆和泥土。   “我的孩子,没有出世便夭折了。这是他的……骨灰。”   “什,什么?!”   “啪”地一声,扫帚落地。   道士连忙伸手接过花盆,上下查看一番,招我进屋坐下聊。   观里就两间破破烂烂的瓦房,进到里面就觉得眼前一暗,要隔稍许才能适应里边昏暗的光线。屋里摆设家具都十分简朴,可能因为采光不好的关系,透着若有似无的霉味。房间一角是一张单人小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维景道人将花盆稳稳放到桌上,请我坐下,给我倒了杯凉茶。   “我这里只有这个,你将就着喝。”说着他拎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两口便喝干了。   他一抹嘴,干咳着道:“你别怪我多问,我做道场前要了解下情况。这孩子,是几个月时没的?”   我捧着杯子,盯着其中沉浮的茶梗道:“五个月。”   “什么时候没的?”   “七年前。”   他掐指一算,报出个年份,问我对不对。   “是,就是这一年。在冬天……”我回忆片刻,给了个确切的日期。   那一年冬天香潭很冷,记忆里从来没有那样冷过。常年在零度徘徊的气温,一下子跌破零下七度,冷到不可思议,外边转一圈,仿佛骨子里都结成了冰,血液也要凝滞。   维景道人站起来,走到床边,矮身抽出床头柜抽屉,翻出一支有些年代感的白色钢笔,和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他舔着笔尖往回走:“那个,你知不知道孩子的性别?”   “ab血男孩。”   他一一记下,又问了我的姓名出生年月等等信息,最后笔盖一扣,仔细检查了遍纸上的信息,递给我:“你看看,没问题就按这上面的布置道场了。咱们同住一座山,都是邻居,也算有些渊源。这样,我打个折,你给两千八就行。”   我点点头,直接二话没说掏钱夹付了现金。   “爽快!我准备好了马上联系你。”道士接过钱仔细数了一遍,随后卷成一卷贴身收入怀里   拍了拍胸口,他视线重新落到我身上,脸上笑意退去一些:“小友,你脸色比上次来时更差了啊。我让你不要忧思过重,你怎么不听呢?你这样是会短命的。”   指尖碰触脸面,我最近不是没照过镜子,脸色的确不好看,灰暗苍白,瞧着非常憔悴,眼窝都像是更深了。   “谢谢,我会注意的。”   维景道人盯着我看了半晌,摇摇头道:“你就是嘴上应得快,其实根本不会注意。罢了,我原本也不想提以前那些凡尘俗事,可你这样我实在放心不了,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他开始一本正经说起书来,以“从前有个Omega”开头,给我讲了一个唏嘘又遗憾,悲伤也温情的故事。   从前有个omega,自小顺风顺水,家境优渥。他出色、漂亮,还很聪明,他想要的都能得到,他喜欢的也都喜欢他。十八岁那年,他遇到了自己心仪的alpha,虽然对方出生没那样显赫,只是律师的孩子,但他一眼就爱上了对方,决定要与对方共度一生。   家族反对又如何?他做事洒脱果决,不留余地,在家人都没醒过神的时候,就和自己的alpha互相标记了。   两人至此再不可分离,哪怕死亡亦无法解除他们的羁绊。Omega的家人就算再不愿,也只能咬牙应下这桩婚事。   他度过了人生最幸福的五年,与心爱的人结成伴侣,拥有了两人的孩子。   “最好的美梦也不过如此了,”维景道人的视线穿过我,投向窗外,叹气道,“可惜美梦易醒……”   幸福的日子在第五个年头戛然而止,Omega一家三口在外出游玩时遇上了特大连环交通事故。他们的车被前后夹击,面目全非。前排的司机当场死亡,后排的一家三口,在遭遇撞击的一瞬间,Omega下意识去保护安全椅上的宝宝,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护在身下。他的alpha用身体将他和孩子牢牢护住,自己却已经没了气息。”他的声音逐渐低哑,“送到医院时,医生说他整个脊柱都碎了。他活着时可怕疼了,脊柱都碎了,那得多疼啊。”   我看他说着说着眼圈都泛红,觉出不对:“道长……”   “后来,孩子也没了,抢救了三天三夜,还是救不回来。”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我就是那个omega。”   我就算猜到这个真相,但他这么大方承认了,我倒反而不知道要作何表情。   “一夕间孩子爱人都没了,我消沉了两年,和你现在这鬼样差不多。两年后的某一天,我遗书都写好准备要上山自杀,走着走着柳暗花明,突然就发现这座道观。那时候还有个老道士,就是我师父,眼睛也毒,一眼看出我有寻死心,开解我一番,拉我说了一天的大道理。之后……我就看破红尘,出家为道了。”他说了一大堆话,口也干了,歇了歇抿了一大口茶。   “……节哀。” 言语太过苍白,除了这两个字,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他大手一挥,不在意道:“节什么哀,我早就不哀了,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在维景山出家后,我就把他俩骨灰往山里一撒。此后这山、这树、这里的每寸土地都是他们,我一睁眼,处处便有他们的影子。我已然放下,肉身不过真识暂留人间的皮囊,这里才是最重要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有他们,他们便永远都在。”   怪不得宋柏劳没法迁走他,这山里有他的家,有他爱的人,他怎么舍得离开。   他能与我说这番话,我很感激他。毕竟我俩非亲非故,他完全可以不用自挖伤口来开解我。而他这样做了,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他的苦心。   我起身告辞,朝他躬身致意:“我明白的道长,斯人已逝,往事已了,该放下的都要放下。”   这七年,其实我早就放下了。可宁诗的一场骗局将我翻篇的往事又给翻了回来,定在了最刻骨铭心的那一页。   我为这场迷梦做了太多的假设和打算,甚至一度幻想……自己也可以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当幻想破灭,所有预设成空,那瞬间心间涌出的巨大哀恸,并非单纯的只是为了没能活下来的孩子而感到痛苦。   不甘,苦闷,自嘲,想着“我这样的人果然不可能轻易得到幸福”,在黑暗的情绪里越陷越深。   或许有那么一天我能真正放下,一个月,一年,十年……它可以是即时即刻,也可以是很久以后,但不是现在。   宋墨伤得不轻,要留院观察几天,医生说如果没什么问题,下周就能出院。   我每天下午都会去陪他,给他带些自己做的小点心。吃个蛋糕,下几盘飞行棋,我再给他念会儿故事书,一个下午很快就能消磨过去。到晚上七点左右,他吃过饭要睡了,我便也可以走了。   宋柏劳这阵似乎越发忙碌。朱阮联姻,员工泄密,对夏盛都可说是不小的打击。他来医院看过几次宋墨,都是匆匆来,匆匆去,没与我有任何交流,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   李旬倒是经常来,会逗宋墨玩一会儿,还会和我聊两句。   “朱璃和阮凌和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十八号。”李旬将宋墨哄睡着后,掖了掖被角,轻声对我道,“他们这次请了许多人,仿佛要搞一场世纪婚礼。还给宋总和骆先生也寄了请柬,真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不用想,这一定是朱璃的主意。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他的胜利,瞻仰他的荣光,对他有恨难言。这样,他便能从中得到莫大的快乐。   “他们会去吗?”我问李旬。   “骆先生应该不会去,阮凌和的婚礼还请不动他,他老子的倒可以考虑考虑。”李旬语气里对阮家满满不屑,“宋总没说去不去,不过请柬收了,还让我准备红包,不知道当天是自己亲自去还是派人送个红包就完。”   “他会自己去吧。”   李旬不解:“宋总和您说过了?”   说是没说过,可他收到请柬时的表情我都能想象得出。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这种挑衅行为。”他不仅会去,还会大张旗鼓的去,我都怀疑他会不会直接把红包甩在阮凌和脸上。   “你倒是很了解我。”话音方落,门口方向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我和李旬不约而同望过去,宋柏劳斜倚在门边,手握着门把,推开小半房门,显然是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   他走进病房的同时,李旬自觉站了起来,冲他一颔首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宋柏劳也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外套随意地拎在手里,衬衫扣子解开最上面的两颗,鬓边脖颈出了许多汗。   他一屁股坐到我身旁,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疲累至极。   随意地抄了把额发,指间都被汗水染湿,可能觉得止咬器碍事,他扯了扯面罩似的装置,发出不耐的轻啧。   “麻烦。”   在公共场所,所有为标记的alpha与Omega都要自觉佩戴止咬器和防咬项圈。   我盯着床头一本故事书,拿起来翻了几页,忽然听到身旁男人开口道:“你还不走?”   我看向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不是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吗?”他倾身凑过来,眼眸微垂,目光落在我的口鼻,“我这么恶心,和你同处一个屋檐下,呼吸一片空气,你怎么受得了?”说完他故意朝我吹了口气。   鼻端是汗水咸涩的气味,又似乎带着些隐隐桂花香。   我面无表情撇开脸,放下书从沙发椅上站起来,没和他说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在大楼门口上车后,司机缓缓起步。而就在此时,非常恰巧的,一辆黑色幻影从对面驶来,我们出,他们进,两者擦身错过。   我认识那辆车,不自觉看过去,可是后排拉着窗帘,密不透风,根本看不到其中坐的是不是骆青禾。   第二天李旬打来电话,说骆青禾得知宋墨受伤的消息后勃然大怒,和宋柏劳直接在医院吵了起来。宋墨下午办理出院后将直接送到骆青禾处由他照顾,直到康复。 第四十三章   【早上的雨好大,到店里时,我的衣服都淋湿了。】   那之后的半个月,我没有再见到宋柏劳。他一直住在市里,并不回来。   我又开了直播,观看人数倒是不少。如韩音所说,常星泽倒台后,我迅速成了琥珀的人气王。无论是好奇还是真的喜欢烘焙,大家一拥而上,都想看看我这个胜过Omega的beta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我的直播不再单纯具有“教学性”,多了几分“娱乐性”。   我反正也不去管他们到底抱着何种心思来看我直播的,来了就是客,我照做我的蛋糕,教我的裱花,与过去并无不同。   骆青禾不允许我去探视宋墨,每次通话只要超过五分钟,就会被佣人以小少爷身体还没康复为由挂断。不过骆青禾可能也是怕他无聊,没有禁止他用电子产品,他每天都会用平板电脑看我直播。   在他惯常睡觉的时间,我都会抽出半小时读几页《小王子》,虽然不能陪在他身边,也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伴他入眠。   自进入九月,山里开始下起连日细雨。维景道人说天气不好,要等这波雨天过后再做道场,问我意见。我等了七年,也不差这几天,自然没有问题。   朱璃婚礼前一天,李旬送了套礼服到山上。   “明天下午宋总会来接您一起去婚礼现场。”她将套着防尘袋的衣物交给一旁佣人,又说,“没想到宋总真的会亲自跑一趟,您果然料事如神。”   我要是真的料事如神,怎么会料不到他要带我一起去?   一想到要再见朱璃他们,我就觉得头疼。   “我能不去吗?”我问李旬。   她一愣,有些为难:“这……您是身体不舒服吗?我要不帮您跟宋总说下。”   “算了。”我轻叹口气,就算说了他也不会同意,我又何苦让李旬来回折腾。   晚上我将礼服拿出来挂在一旁,拉开防尘袋时,一眼发现外套胸口别了枚金色的伯劳鸟胸针。   这胸针实在非常具有宋柏劳特色。展翅的伯劳鸟被桂枝环绕,簇拥的花朵嵌着细小的珍珠,精致得就像枚艺术品。而且……我掂了掂重量,是纯金打造的。   我将它举过头顶,放在灯光下细瞧。   这应该是宋柏劳想出来的新“标记”方式吧,戴上它,也就被打上了“宋柏劳”的烙印。无论是谁看到,都会明白我是他的所有物。   翌日下午,换好礼服,坐在房里等了会儿,五点九嫂来敲门,说宋柏劳已经到了楼下。   我深吸口气,起身往楼下走,钻入车里时,一眼见到坐在后排宋柏劳,有些怔愣。   他与我穿着同款差不多样式的礼服,黑色的外套领口,十分显眼的别着枚领针,是贝母雕成的一朵小巧的郁金香。   “发什么呆?”宋柏劳先前一直靠在座椅里闭目小憩,可能见我迟迟不坐下,蹙着眉看过来,有些嫌弃。   我醒过神,快速坐进车里。车门关拢,缓缓起步,他重新靠回去,不再说话。   抚了抚胸口的位置,我实在是满心疑虑,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这样惺惺作态。   难道这也是一种较量?他要做给所有人看,他根本不在意朱璃嫁给谁,也不在意朱家和谁结盟。他并不狼狈,也不觉得自己吃亏,他依然与我感情深厚,靠着自己也能登顶王座?   全程无话,车室安静异常。我与宋柏劳分坐两边,分明很近,又似乎很远。   半个小时后,到达婚礼会场。门口挤着众多记者媒体,车方停下闪光灯便连成一片。地上铺着红毯,直连到会场里,整栋建筑灯火璀璨,不断涌入的宾客各个华服美饰,珠光宝气。   宋柏劳仍旧闭着眼,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看这里不像能久停的样子,只好轻轻推了推他,将他唤醒。   他睁开眼,一脸惺忪,用手捏了捏鼻梁:“到了?”声音是带着倦意的沙哑。   我简单回了个“嗯”字,刚说完,门童为我们拉开了车门,车外微凉的风涌进来,他一下眉间皱痕更深。   并肩进到会场,我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闪光灯留下的光斑,脑海里都是咔嚓声。   忽然,宋柏劳伸手揽住我的腰,做出亲密的姿态。   片刻后,朱璃举着香槟杯从远处走来,见到我们,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欢迎欢迎。没想到宋总百忙之中还能来参加我的婚礼,真是倍感荣幸。”   他穿着一套白色西装,胸口露出的一角淡淡的粉色帕巾,脖子上的项圈已经取下,显得他脖颈修长,越发优雅。   “请柬都发给我了,怎么好意思不来?这次我还特意包了个大红包,祝大舅子你新婚快乐,早生贵子。”宋柏劳场面话也是一套一套。   两人虚与委蛇了几个回合,刀枪剑戟齐上,视线中都要迸出火花。   “哎呦,这不是骆老弟的儿子吗?”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猝然闯入,一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先生走了过来,身后伴着朱云生和一名年轻英俊的alpha。   宋柏劳伸手与三人逐一交握:“阮叔,好久不见。”   如我所想,来的这一老一少,正是阮家父子。   与父亲不同,阮凌和虽然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表情却不见几分喜气。眼下有黑,肤色黯淡,不像新郎官,像个倒霉蛋。   听说这位少爷以前也是风流倜傥的多情种,历经名花无数,最后倒在了邬倩这朵绝世牡丹下。就算家族反对,也势要与她在一起。   可惜他虽然叛逆,却少了几分胆量,又或者邬倩这位大明星不愿未婚标记,落人口舌。两人虽然情谊深厚,到底最后便宜了朱璃。   “他们alpha的事,我们就不要掺和了。”朱璃挽着我的胳膊,将我带离了宋柏劳身边。   我回头看过去,四人客客气气说着话,谈笑风生,一派平和,哪里看得出几人间波涛暗涌的关系。   宋柏劳唇角勾笑,说着话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四目还未相交,我飞快收回了视线。   “放开我。”走到会场僻静处,我迫不及待甩开朱璃的手,像扫去脏东西那样拍了拍被他挽过的胳膊。   朱璃靠在墙上,笑着看我:“你看看你,装样子都不会,什么都放在脸上,怪不得总是吃亏。”他目光放远,落到一个点上,“你应该学学你妈,看她多会演。她每天都恨不得我死,今天我结婚,她却显得这样高兴,就跟我是她生的一样。”   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宁诗穿着一身紫色的露背礼服裙,从容游走在宾客间,热络地招待每一位客人,谁都不落下。   “你们的确更像一家人,我就不掺和了。”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性格,两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毫无底线,无耻下作。   “怎么,跟你妈闹翻了?”   光听他这句话,到有几分当年扮演知心哥哥时的样子。   我不想理他,转身欲走。这时,全场灯光暗下来,场中搭起的T型台落下道惨白的冷光,从台下缓缓步上一个曼妙的身影,穿着一袭红色的紧身鱼尾裙,裙摆上缀着水晶与珠片,远远看着,仿佛一尾火红的人鱼。   “各位晚上好。”美人鱼走到舞台尽头,调整了下麦克风,声音低柔动人。   场上哗然了一瞬,又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疑惑,嘲弄,鄙夷……更多的是期待一台好戏般的兴奋。   这张脸太为大众所熟知,三十多岁便问鼎多个国际电影节。实力与美貌并存,在新生代女星中遥遥领先,是不少人心目中的完美女神。   “我是邬倩,今晚的特邀嘉宾,接下来,我会为大家带来一首经典英文老歌……”   我不可思议地望向朱璃,为他的歹毒瞠目结舌。   “你找邬倩来做你的婚礼嘉宾?”   朱璃神态自若,一派纯良:“怎么了?我大度的让她见阮凌和最后一面,她感激我还来不及呢。我又没强迫她,她要是不肯来我还能绑架她不成?”   是了,人人都只当他被标记是个意外,哪里会想到一切都是他的阴谋算计。   他搞今天这出,邬倩说不准还真要谢谢他。   歌声响起,女星唇边带笑,眼里却闪着泪光。浪漫深情的歌词从这个被抢走爱人的Omega嘴里吐出,凄美中透着些许世事难料的无奈。她立在台上,被灯光照耀,人人都在看她好戏,她也的确演了场令人动容的好戏。   我问朱璃:“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他深觉好笑,反复念叨这两个字,随后直起身,微微倾向我,在我耳边清晰道,“不怕啊。”   我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海水腥咸气息,这当然不是他喷涂的香水味。   最近我的鼻子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对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这样敏感?   朱璃的信息素让我有些不适,说不清是他本人带来的,还是那股猛然窜入鼻端的海腥味带来的,想要呕吐的欲望突如其来,快到我只来得及捂住嘴,便撞着他肩膀冲向了一旁的厕所。   对着洗手盆吐出一些胃液,抬起头时,镜子里除了映照出我略有些狼狈的模样,还照出了跟过来的朱璃。   他打量着我,挑眉道:“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怎么人人都觉得我怀孕了,现在beta这么好孕了吗?   我哑声道:“不关你的事。”   捧着水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这才稍稍感觉好了点。   “要是宋柏劳肯让你给他生孩子,你可真要感谢我了。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要不是我苦心设计,精心谋划,你们哪里会这样幸福。”他双手环胸,靠在洗手台上,“是吧?”   “我没有怀孕。”我直起身,冷声道,“我只是看到你反胃而已。”   说罢我快步离开洗手间,在门外却意外撞上一具结实的胸膛。我踉跄着往后退去,手腕被一把攥住,拉扯着扑入对方的怀抱。   抬眼看去,宋柏劳双眸幽深地注视着我,眉间蹙起:“当心些。”   他身上的花香吸入我的肺腑,瞬间冲淡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这简直比灵丹妙药还管用……   “谢谢。”我缓了下,颇有些不舍地挣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舞台上的歌声还在继续,分明是首诉说恋爱甜蜜的轻快歌曲,却被邬倩唱出了凄婉的调调。   A、O之间的标记仿佛是把利器,还是把谁都可以拿起,威力巨大的双刃剑。这世道,既有利用这把剑破除阻碍,只为相守的,也有利用它伤害他人,一心只想达成私欲的。   好或不好,都在执剑那一方。   要想世间太平,只有毁剑一途。 第四十四章   【今年秋天,许美人推出了一款新的蛋糕——桂花乳酪。师父问我意见,我违心地给出了“挺好”的评价。】   待了一个小时不到,宋柏劳与阮家父子打过招呼,说自己有事要先走。   对方假意留了留,最后派阮凌和亲自送我们到门口。   “以后有机会……”阮凌和嘴里说着客套话,握着宋柏劳的手,视线落到门外,不知看到什么,开始出神,“有机会……再聊……”   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门外我们车后安静停着辆白色保姆车,他便是在看它。   这时会场内又有动静,四五个人急匆匆从里面出来。   邬倩身披外套,脸戴墨镜,裙摆由助理拎着,众星捧月般以最快速度进了那辆保姆车。   她必定是看到阮凌和的,但仍旧头也不回,就此别过,徒留一阵香风。   阮凌和的魂都像是要被勾走了,伸长脖子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已经全忘了我们的存在。   “有机会。”宋柏劳就像没有发现阮凌和的失态,淡笑着松开与他交握的手,转身揽着我的腰往台阶下走去。   “老狐狸生了只傻仓鼠。”快到车前时,宋柏劳突然冷嗤一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堆出来的客气尽数消失,眼角眉梢具是冷漠,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坐到车里,他望着门口方向,看到阮凌和还站在原地魂不守舍,刻薄地再次丢下两个字。   “废物。”   我直觉他心情不好,挨着车门离他更远了些,不欲招惹。   宋柏劳松开领结,甩到一边,大马金刀瘫在后座,没了动静。   我以为他睡着了,正想倚着门也休息一下,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慵懒拖沓的嗓音。   “这场标记,到底是不是意外?”   我一怔,回头去看他。   宋柏劳闭着眼,自问自答着道:“随便强制标记都能遇到阮家少爷,朱璃运气未免太好,也只有傻子会信。”   只有傻子会信,他连傻子都不如。阮凌和是傻仓鼠,他就是只傻鸟。   我已经和朱家没有关系,更不需要顾忌什么,低声道:“这是他惯常把戏了。”   听了我的话,宋柏劳没再追问别的,将脸微微撇向一边,不一会儿胸膛均匀起伏着沉沉睡去。   到维景山时,他在盘旋的山路上醒了过来。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醒得十分突然,猛吸着气坐直了身子,之后便是剧烈的喘息。   因为他这一动静,我也从假寐中睁开了眼。   山路上没有灯,车室内黑暗一片。寂静中,宋柏劳的呼吸从急喘很快平静下来,或者说被他强压着平静下来。   “当初……骆青禾被骆家叫回去,说要谈我和我妈的事,他以为骆家终于要接纳我们,兴冲冲去了,结果三天没有回来。”宋柏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惊得我眉心一跳,“三天里,我妈每天都去骆家要人,没有人理他。到第四天,骆青禾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脸上都愁云惨雾,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我睡着后压着声音争吵。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骆青禾突然把自己关进房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原来夏乔发情了,他作为已经有标记的alpha,哪怕隔着千里,也会跟着发情。”   这个我在高中生物课上学过,不止如此,标记后的omega与alpha对他人的亲密行为还会有排异反应,不是恶心反胃那样简单,是心理上的憎恶。   “标记”将a和o联结在一起,哪怕再不愿,打上标记那一瞬,两个人便无法被分开,死亡也不能消除标记的“独占”与“排异反应”。   骆青禾想要与本能抗争,便犹如蚂蚁撼树,不是自不量力的问题,而是……根本看不到希望。   不知道是今晚这场婚宴刺激了宋柏劳,还是刚才那个噩梦让他回忆起了惨淡的童年。他不管不顾将那些隐秘、创痛、无发言说的愤恨宣泄而出,与其说是同我倾诉,不如说……他根本不介意听众是谁,只想一吐为快。   “我妈撞开门时,他身上都是血,有咬出来的,磕出来的,还有被手铐磨出来的……”宋柏劳静了会儿,忽然问,“如果你心爱的人只有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才能活命,你会怎么做?”   他这问题问得我猝不及防,我从来没想过,一时有些懵。   “我……”   这的确是两难的抉择,但如果他是在替宋霄问这个问题,那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选择余地。   作为beta,你只能让出自己的爱人。   宋柏劳如我所想,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自己就接了下去。   “我妈将骆青禾送回了骆家,和他办理了离婚。我想跟他走,他说跟着他太苦,要我留在骆家,留在骆青禾身边。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他语气平淡,不闻喜怒,“骆青禾说他抛弃了我们。”   这时,车子行到屋前,稳稳停了下来,宋柏劳也不再开口。   我踌躇着开了车门,刚下到地上,身后又响起男人低哑的声音。   “宁郁,我不会和你离婚,不会让beta有机会抛弃我第二次。”   怔然中,我回身望去,只看到车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宋柏劳在车里凝视着我,屋前的一点灯火映照在他眼底,显得他眸光冷冽,幽沉似海。   车子从我面前驶离,耳边留存着宋柏劳的话,心情复杂又莫名。好像准备游泳踩到狗屎,又像无风无雨大晴天被天降花盆砸到。   万万没想到,我是beta,竟然成了宋柏劳不愿和我离婚的原因。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有感情的婚姻,至多只能叫“彼此放过”,哪里就是“抛弃”了?   因为宋柏劳的话,我心烦意乱了一整晚,醒来后头疼欲裂,早饭时对着鱼片粥又有些反胃。   九嫂看我不动,问我是不是不合口味。   我将碗推离自己:“昨天没睡好,有些没有胃口,给我换成清粥吧。”   九嫂点头应下,利落地撤下了粥碗。   又过几天,连着阴了好些时日的天气终于转晴。   维景道人打电话给我,说一切准备好了,让我去一趟。   前往道观需要下到半山腰,出岗亭,转到小径,再一路拾级而上,走半个小时才能到。   林子里泥土湿润,空气芬芳,头上树影婆娑,鸟雀呼晴。我走在小径上,一开始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当一阵微风拂过,鼻端忽地嗅到一股铁锈味……   我拧眉回头扫了眼身后,四周阒然无声,没发现什么。压下心头疑惑,我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   猛然间,腥风袭来,那股气息仿佛近在咫尺。   我蓦地转身,只见台阶下,一身血迹的向平正朝我走来,手里握着把什么,不住滴着血。   “向平?”我悚然一惊,倒退着往台阶上走,“你要做什么?”   向平满脸阴骘:“都是因为你,我什么都没了!”   他情绪激动,还有凶器,实在有些不妙:“有话好好说……”   “我老婆没了,孩子没了,许美人也没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他咆哮着一步一步重重踏着青石台阶,“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你不是很厉害吗?来啊,杀了我啊!”   他之前不知道袭击了谁,脸上身上都是斑斑血迹,显得狰狞又癫狂。这模样,怕不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你冷静一点。”我暗暗蓄力,“师父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向平冷笑着甩了甩手里的东西,我这才看清那是把匕首:“哈!他们都被你骗了,只有我知道你有多虚伪!你就是个阴险小人!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处处和我作对,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等他说完,我转身拔腿就逃,在蜿蜒的山间与他展开追逐战。   我心跳从没有这样快过,这次跑输,送的可就是命了。   向平紧紧追在身后,嘴里发出可怕的怒吼,恍惚间我仿佛成了一只被狂狮追逐的可怜斑羚,四处奔逃,只为从捕食者口中逃出生天。   逃跑中,可能跑得太急,我小腹没来由抽痛了下,瞬间膝盖一软,我差点跪倒在地。   而就是这几秒的停顿,让向平追上了我。他从后面抓住我脚踝,将我掀翻在地上,高举着匕首朝我心口捅来。   “去死吧!”   真是天亡我也。   我一把牢牢握住他的手,使出浑身力气,仍不能阻止刀尖离我越来越近。   眼看向平就要得手,我心中逐渐涌起绝望,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已经觉得自己要不好。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忽地传来急促脚步声。   向平也听到了,正要抬头,脑袋被竹棍狠狠抽歪,接着肩膀上踏上一只布鞋。   “走你!”随着这两个字,向平整个身体向后仰倒,双手挥舞着失去平衡,狼狈地滚下了阶梯。   凶猛的势头止在最近的一格平台上,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直接没了动静。   我粗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息,双手都在颤抖。   “你没事吧?伤到哪儿了?”维景道人赶忙矮身扶我起来,看到我的手,惊叫了声,“哎呀你手受伤了。”   他这样一说,我才感觉到痛。再看手掌,可能方才向平仰倒下去时被带了下,匕首在我掌心划下道血口,皮肉外翻着,瞧着有些恐怖。   盯着这刺目的红,我一阵晕眩,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耳边是越来越远的声音:“小友你没事吧?小友?小友!” 第四十五章   【不是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都会变成美妙全新的口感。】   模糊间,我听到耳边传来两个声音,断断续续,若即若离,似乎是骆梦白与维景道人的对话。   “我觉得他……你要不要查查……可能……”   “叔公,你是说……”   “不许叫叔公……我替他把脉……你最好……”   我挣扎着撑开黏连的双眸,只来得及看到陌生惨白的天花板,连身边有些什么人都不知道,就又意识昏沉地阖上了眼。   这次,灵魂仿佛被拖拽着沉到了更深的地方,再也感知不到外界。   窒息的黑暗中,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光束,尽头耀眼闪亮,吸引着我前去。   拼命划动四肢,在仿佛要凝固的液体中艰难行进,眼看离那道光越来越近,我伸出手指,竭尽全力地想要碰触它。粘稠的黑胶限制了我的行动,拉拽着想要将我困在原地。   就差一点……   指尖一寸寸往前伸展,当碰触到光明的一瞬间,身体骤然轻松下来,那些缠绕着我吞噬着我,如同漆黑泥沼一般的东西,像是畏惧着那光,全都退下了。   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全然的黑。   脚踏到实处,立在建筑物中央,四周尽是大型恐龙骨架、动物标本。明亮的环境,安静的访客,起初我只是觉得眼熟,但当看到由远及近走来,穿着深蓝校服的少年们时,我立刻想起这是哪里。   高二下半学期,春天的时候,尚善组织全校学生前往香潭自然博物馆,举行了一场名为“探索自然之旅”的校外活动。   朱璃以自己发情期到来为由没有参加那次活动,不过就算不在发情期,他应该也不会为了这种无趣的活动浪费自己的时间吧。   “接下来自由活动……”   老师一声令下,学生们立刻四散开来,前往自己感兴趣的区域。   我的身体忽地不受控制地往一个方向急速而去,最终停在了一个人面前。   皮肤白皙,眼眸细长拖曳,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漠孤僻,是少年时的我。   我看着他,就像在照一面神奇的镜子。   十七岁的宁郁站在一排只剩骨架与内脏的人体模型前,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每个标签上的解说,显得兴致很高。每当读到有意思的地方,他唇角就会上扬,带出一些笑意,那些冷漠孤僻顷刻间便会消失殆尽,使他露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柔软。   “无论男女,beta皆可用生育囊孕育子嗣,但由于先天缺失,无法自然分娩,在胎儿足月后,beta必须通过剖腹将婴孩与生育囊一同取出。使用过的生育囊若不取出,仍有怀孕可能,不过……”   少年小声地,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缓慢念着眼前展品的电子信息。   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这感觉可真奇怪啊。   我抚了抚少年的头发,与他凑在一起看起介绍文字,正要翻到下一页,身后猝然响起一道带笑的嗓音。   “beta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啊……”   我睁了睁眼,转身看去,只见比现在更年轻,更猖狂的宋柏劳极近地挨着少年,仿佛从背后将他整个揽进怀里一般,右手动作非常迅速地抓按了下少年的小腹,笑得有些轻佻。   “我们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少年错愕过后,挣扎着推开他:“你……”瞥了眼四周,他压低嗓音,“你干什么?”   “开个玩笑嘛。”宋柏劳拖着尾音,举手作投降状。   他看向矗立在那里的人体模型,指着一具男性alpha的耳下一个囊型腺体道:“那里是制造信息素的地方,你说要是毁去那里,alpha是不是就能脱离信息素的掌控?”   摘除信息素的后遗症谁也不知道,并没有人敢冒险做这样的人体实验。   曾有过一个传闻,说信息素可能与alpha以及Omega的完全免疫有关。   “你可能没脱离信息素掌控,就先着了c20的道。”少年看着那里,脸上与耳廓的薄红犹在。   宋柏劳不置可否,耸耸肩道:“算了,不说这些。我请你喝饮料赔罪好不好?”   说完,他抬步就往场馆外走,隔了会儿又退回来,偏着头问少年:“你来不来啊?”   少年瞪着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朝他走过去。   宋柏劳嘴角弧度愈大,无声露出洁白的牙齿。   两人去到场馆外,自动贩卖机前,宋柏劳按下按钮,很快出货口掉下一罐粉色包装的饮料。他直接弯腰取出,递给了一旁的少年。   “……”少年蹙了蹙眉,“我不喜欢草莓牛奶。”说是这样说,但还是接了过去。   宋柏劳表情坦然:“我知道啊,但我喜欢。”   少年拧开瓶盖的动作一顿,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玻璃小屋道:“你可以去alpha休息区喝水。”   公共区域,未经标记的alpha不得随意取下止咬器,但他们毕竟也是正常人类,总会有饥、渴之时。于是就如室外吸烟区一般,出现了alpha休息区。在休息区内,alpha可以脱下止咬器喝水进食,抽烟接吻,做一切他们戴着止咬器不能做的。   “不要,太麻烦了。”宋柏劳直接否决了。   就几步路而已,他到底在麻烦什么?记得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随便你。”少年拉开易拉罐,仰起脖颈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宋柏劳斜倚着贩售机,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对方滚动的喉结处,长久地没有偏移。   少年拿开易拉罐,满足地长吁了口气,对上宋柏劳的双眼,他微微一愣:“你要是实在想喝,我……我明天中午给你带一罐?”   宋柏劳看着他,静了一瞬,勾了勾唇:“好啊。”   这时,博物馆大门方向传来响亮的喇叭声,少年与宋柏劳一同望过去,只见路边停着辆拉风的红色超跑,从车上下来一名有着波浪长发的成熟女性,脖子上戴着一条皮质防咬项圈,红唇雪肤,风情万种。   “小柏劳,我来接你了。”等她走近了,空气中便都是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   宋柏劳瞥她一眼,双手插兜,直起身道:“走吧。”   显然两人是熟识。   “啊,这个小beta也很可爱啊,要不要带他一起……”女人笑着探出手,想要触摸少年的面颊。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就那么呆愣在了那里,看着那手离他越来越近。   忽然宋柏劳从后面拽住女人的胳膊,将她的手拉扯回来。另一只胳膊有力地揽住女人的腰腹,将她完全带进了怀里。   “有我还不够吗?”他嗓音低沉地在女人耳边说,“beta有什么意思?”   女人立时红了脸,双眼迷离道:“好吧好吧,只有你,只有你。小柏劳真霸道啊,竟然连朋友的醋也吃……”   宋柏劳揽着女人转身离去,空气中隐约传来他的轻笑:“朋友?才不是……”   不仅他觉得可笑,我也觉得可笑。   朋友?怎么可能呢。   我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低头,发现自己手上握着那罐草莓牛奶。   嘴里残留着香甜粘腻的质感,我有些犯恶心,转身将易拉罐投进了垃圾桶。   睁开眼,意识短暂的停留在上一个画面,脑海里迷迷糊糊只有一个念头——我果然很讨厌草莓牛奶。   指尖微动,掌心立马传来一阵钝痛。   “别动。”手腕被按住,我一愣,偏头看向床边。   床头摆着一把沙发椅,宋柏劳坐在那里,让我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向平袭击了你,你还记得吗?”他许是看我迷惑,以为我还不清醒,于是主动帮我勾起回忆,“夏维景救了你。”   “夏维景?”这名字熟悉又陌生,我刚醒,还有点转不过弯。   “就是……那个道士。”宋柏劳想了想道,“他是夏家人,按照辈分,我还要叫他一声‘叔公’。”   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按了按额头,原来维景道人不是什么钉子户,而是土财主本人。   这整座山都是以他名字命名的,他怕宋柏劳什么?   “道长还好吗?”   宋柏劳靠回椅背:“有点闪到腰,别的没什么,已经回去了。”   我放下心来:“那就好。”   我想坐起来,可惜身上发虚,没什么力气,撑到半途又倒了回去。   “你……”宋柏劳连忙过来扶我,黑着脸似乎想要骂我,但可能突然想起我是名病患,又给憋了回去,“你当心些。”   可以的话,我倒是更想换九嫂来。这大少爷不像是来照顾人的,倒像是输了整人游戏被罚过来做苦力的。   我靠在床头,看了眼自己缠着绷带,被护具固定住的右手。   “我的手……”   “断了两根肌腱,不过已经接回去了。拆线后只要坚持复建,灵活度不会受影响。”像是怕我不信,他又补上一句,“是全国最好的医生给你做的手术,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看来又要有一段时间不能用手了,去年明明都过了本命年,怎么霉运还是纠结着不散呢?不知道道长那里有没有开运的道场,我真应该好好去去晦气了。   话题结束,安静下来,我俩都不再说话。   在让人尴尬的静默中,每一秒都十分难熬。   “对了,向平怎么样了?”我问。   宋柏劳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唇角抿成直线,声音都不自觉冷了几分。   “还活着,也在这家医院。”他皮笑肉不笑地冲我露出一个微笑,“这个你也放心,我有好好招待他。”   他不笑还好,一笑我汗毛直立,抑制不住地抖了抖。   后来我才知道,我所在的医院是骆梦白他们家的产业,也就是说,宋柏劳要让向平过得不舒坦,实在太容易了。   “他……他是不是还袭击了别人?” 我记得碰到向平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带了血迹,在来找我之前,他去过哪里?又找了谁?   宋柏劳递了杯水给我,漫不经心道:“嗯,就是他的那个前伴侣,叫什么来着,那个omega?”   我震惊道:“常星泽?”   “啊对。”   据宋柏劳说,向平来找我前,以商量财产分割细节为由将常星泽约了出来,带他到了维景山,在山脚下刺伤了他,之后就跑山上来找我。   也是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今天我一个人下山的时候来。   不过反过来想,说不准也是我的幸运。毕竟向平在暗我在明,换个地点换个时间,说不准我就躲不过了。   常星泽被向平捅了五六刀,还剩一口气,自己报了警。因此我晕过去没多久,警察便冲上山找到了我们。   就着水杯喝了两口水,不小心呛咳起来。   宋柏劳啧了声,轻拍我的后背:“叫你小心些。”   我小声咳嗽着,肚子突然发出一串嗡鸣,低头看了看小腹,再抬头时,发现宋柏劳出神地也在盯着我的腹部,表情复杂难言。   “我……饿了。”   他一下收回视线:“你等着。”说着站起来往外走。   我摸了摸小腹,总觉得宋柏劳今天有些奇怪。   想到之前躲避向平追杀时没来由的小腹抽痛,那时以为是跑太快了,现在结合宋柏劳的反应,难道……   我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第四十六章   【受伤了,写不了字。】   用左手别扭地吃完东西,没多久,骆梦白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进到病房为我做检查。   她边拿出听诊器边对宋柏劳道:“表弟,下面来了几位警察说要问小郁几个问题,我暂且拦着没让他们上来,你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都让他们明天来了。”宋柏劳放下环胸的双手,有些不耐,“我去去就回。”   说着离开了病房。   骆梦白替我仔细做了检查,用手电筒照我的眼球,问我有没有头晕。   “没有,除了手有点痛,其他都没什么感觉。”   骆梦白闻言看了看我的手:“表弟跟你说了吧,你的手肌腱断了,不过已经重新给你接起来了,只要拆线后坚持复建,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样灵活的。”   她检查完了,放下我的手,目光落到我的小腹。   这一个两个的眼神都太诡异了,我伸手按在那里,忧心道:“怎么了?”   “嗯?”   “你和宋柏劳今天都很奇怪。”   骆梦白戴着防尘口罩样的止咬器,让我很难看清她的表情,只能通过她微微眯起的双眸,猜测她该是在笑。   “因为我和表弟都很关心你啊。”   她的话并没有让我放下心来,我迟疑着问:“我不是得了什么……肿瘤绝症之类的?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真的,我心理承受力很强的。”   骆梦白一愣,眼波柔和:“不是。”视线移到我的下腹,她声音更低了几分,“当然不是。”   她让我放心,说我什么病都没得,身体很健康,完了叫我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虽然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但我能吃能睡,也没别的症状,渐渐也就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心大的暂且将这一插曲放到了一边。   我在医院住了四天,这四天几乎每天骆梦白都会亲自为我做身体检查。宋柏劳自第一天后便没有再来过,骆梦白说夏盛要和阮家打官司,所以最近他特别忙。   朱璃结婚那天几个人精一团和气,叔叔来贤侄去,走时还约了下次继续聊,转眼就打起官司,商场如战场,上一秒盟友下一秒敌人,说得就是如此吧。   出院前一天晚上,我半夜口渴醒来,赫然瞧见昏暗的光线下,我床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我悚然一惊,心脏狂跳,差点吓得滚到床下,所幸第二眼我便反应过来那是谁。   “你,你怎么来了……”我靠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两口水压惊。   宋柏劳坐在那里,安静而出神地盯着我,两手指间不断翻转把玩着什么,我仔细一看,发现那是根雪白细长的烟。   “之前我们谈论过关于孩子的话题,你还记得吗?”   他的问题太突然,让我一时反应不及,十分茫然。   他停顿了下,做了个小小的提示:“如果你怀孕了,你会怎么做。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原来他说得是这个关于孩子的话题。   “记得。”我说,“打掉不要。”   使用过后的生育囊会与孩子一同从beta体内取出,我的身体里已经没有可以孕育生命的容器,又怎么可能再次怀孕?他的假设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宋柏劳手指间的动作一停,平静道:“对,打掉,把我们的孩子……杀死。”   最后两个字几近呢喃地从他唇齿间吐出,那残酷又温柔的语调,叫人毛骨悚然。   我有些不适地攥紧身上的被子:“你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他已经知道我身体的状况,提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他站起身,夹着烟去了外面阳台。   门轻轻合拢,透过透明玻璃,我只能看到光线暗淡的室外忽地燃起一点橘红,在漆黑的夜里被薄雾笼罩,时隐时现。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他,有时候,又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等维景道人的度亡道场做完,我就要想办法离开他,离开香潭。   我不能再和他继续耗下去了,这样毫无意义。   出院那天,九嫂来接的我,回到维景山上,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浓的食物香气。九嫂说特地为我炖了猪骨汤补身体,希望我的手能快快长好。   近日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关系,我总是很贪吃,似乎身体自发的急于补充耗损的能量。分明午饭已经吃过,闻到骨头汤的味道我又忍不住口水激增,要九嫂给我盛了汤,再添了一大碗饭。等饭汤一股脑都下了肚,眼皮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沉。   “我先上楼去睡一下。”知会过九嫂,我一个人上了楼。   打开卧房门时,流通的空气一下子带动了窗前的白纱,我瞥见窗台上一丛绿意,怔愣了片刻,快步走了过去。   撩起纱帘,窗台上摆着一盆长得十分茁壮茂盛的含羞草。   我用指尖碰了碰嫩绿的叶片,一如它的名字,整片叶子被碰触后立时害羞地蜷缩了起来。   直到叶片又重新舒展开来,我才放下纱帘,转身坐到床上,开始解身上的衣物。   赔给我一盆更好的有什么用呢,都不是原来那盆了。   躺到床上,望着窗台上那盆若隐若现的含羞草,我困倦地闭上了眼。   晚饭时,九嫂直接敲门将我唤醒,把饭菜用小桌板盛了端到我面前。   一桌子的菜,荤素搭配,有鱼有肉,还有一小碟时鲜水果,连橙汁都是鲜榨的。平日里宋家吃得就够好了,这简直是又升了个档次。   上次宋柏劳生病都没有这个待遇,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短短几天家里换了个新厨子?   吃着饭,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九嫂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眼,惊道:“是骆先生的车。”   听到这个名字,我手都抖了一下,勺子里的米饭又原路跌了回去。   “是,是送墨墨回来的吗?”   九嫂望着楼下看了阵,摇摇头道:“没有小少爷,就骆先生一个人。”   宋柏劳还没回来,宋墨在骆家,骆青禾大晚上独自上山,总不见得是看风景。思来想去,最大可能还是来找我的。   几分钟后,骆青禾坐在床边,无声凝望着我,让我实难下咽。   我干脆放下勺子,冲他笑了笑道:“爸爸,您……您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骆青禾面色淡然道:“没事,我可以等你吃完再说。”   他这个样子还让人怎么吃啊……   “没关系,您说吧,我已经吃好了。”   骆青禾优雅地翘着腿,一派绅士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很不客气:“我希望你能和我儿子解除婚姻关系。”他徐徐道,“自从你嫁给他,家里就一直出事,宋墨也因为你差点丢了性命。朱家背信弃义,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出了多少力,也没兴趣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宋墨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妈妈’。离婚协议我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你只要签字就好。”   就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他的话砸得胸口发闷,不太舒服。   但不管怎么说,也算应了我心中所求。骆青禾的许多做法我都看不惯,也不认同,可今天这一出,我却有些想为他拍手叫好。   有他出面主持离婚的事,我也能省很多麻烦。   “还有你怀的孩子,这毕竟是柏劳的骨肉,就算拿掉,我也会另外补偿给你一笔钱。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从思绪中回神,不是很明白:“我怀的……孩子?”   哪个孩子?他难道已经知道七年前的事了?   面对我的不解,他似乎有自己的理解,冷笑道:“你们还想瞒我,也不想想养和医院是谁家的产业,梦白不说,难道别人就不会告诉我吗?”   等等,他的意思是……我现在怀着孕呢?   我怀孕了?这怎么可能??   我一下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忽然变敏锐的嗅觉,骆梦白奇怪的态度,还有昨晚宋柏劳莫名其妙的对话。   他问我如果怀孕了要怎么做,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假设。   那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他要……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捂住小腹,手脚在一分钟内变得冰冷麻木,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离婚协议……您带来了吗?”   骆青禾坐了半小时,夜幕中来,夜幕中去,留下两份离婚协议。   那协议足足有二十多页,我看了两眼,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结婚前宁诗给我签过一系列的婚前协议,我已经觉得很麻烦了,离婚竟然还能更麻烦。   上面详细列明了离婚后我能得到的抚慰金疗养费等等一系列金钱补偿,并且严格限制我对外发表任何有损宋柏劳以及夏盛名誉的言论,不然就要负法律责任。   我也没全部看完,匆匆翻到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将离婚协议摆到了窗边的小桌子上,算是个比较显眼的位置。   我怕引起九嫂怀疑,并没有带任何东西,只是带走了自己的日记本。   披上外套,我下了楼,同九嫂说自己要外出。   她看了眼屋外天色,讶然道:“这么晚下山吗?”   “出去见个朋友,他正好路过香潭。”我随口编着瞎话,“你让司机把我送到市区就好,我晚点自己打车回来。”   “那怎么行,先生知道要生气的。”九嫂电话叫来了司机,还是不太放心,甚至还想和我一起去。   我听得手心都出了层冷汗,九嫂要是硬跟着我,我恐怕就不好走了。   “那就让司机在附近停车场等我吧,我一个人真的没事的。”我笑了笑道,“向平都被抓起来了,哪有那么多坏人是不是?”   九嫂犹疑半晌,算是被我勉强说服了:“那好吧,您可一定要当心。”她送我到门口,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在市区随便找了家咖啡馆让司机停在门口,当着他的面推门进去,从里面看车子走远了,又再次推门而出。   咖啡店附近正好有家便利店,我匆匆买了支验孕棒,裹着风衣在大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已经到了梁秋阳名下的那间老公寓房门前。   我嫁给宋柏劳时,其实并没有拿什么自己的东西,因此老房子里还留着我许多衣物和日用品。   用钥匙开了门,室内一片黑暗,空气是长久不流通的沉闷。   开了灯,我脱下外套扔到沙发上,刚买的塑料小盒子就这样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我看了它良久,走过去捡起来,转身进了浴室。   第一次用这东西,我对着说明书摸索了许久。等待的过程分外煎熬,坐在马桶盖上,我手掌扶着额头,脑海一片空白的等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仪器发出震颤,我无比忐忑地拿起来看了眼,只见显示屏上出现一行小字。   【恭喜有孕,预测孕期7周】   骆青禾的话彻底坐实。我闭了闭眼,验孕棒从指间滑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身体向后靠去,后脑抵着冰冷的瓷砖。分明已经想好离开宋柏劳后要去哪里,要过怎样的生活,可现在因为这个孩子,所有计划提前不说,有些也不再适用我现在的状况。   到底要何去何从,我一下子竟然没了主意。   一个多月,是我带回含羞草的那天。   是我确认宁诗骗了我,我的孩子早就死去的那一天。是我口不择言,对宋柏劳说出“反正不是你”的……那一天。   空寂的浴室内,我抬起胳膊挡住双眼,忽然很想笑。   命运啊,也太捉弄人了吧。 第四十七章   【关店后,门口来了两只流浪猫,师父将没卖出去的热狗拆出香肠喂给了它们,说:“这世间谁都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人有时候就是很喜欢拿“还没想好”做借口。某件事在心里放很久,精打细算,左右衡量,一直等时机,却不知道时机在哪里。想一想,想一想,最好的时候便错过了。   其实很多事,实行起来往往只凭一腔冲动,跨出第一步,才会有后面的许多步。   天时地利人和固然好,但亦难求。没有骆青禾,我迟早也会走。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后天,总有一天。   只是他的到来,以及他带来的讯息,确实促成了我迅速踏出一直想踏又不敢踏的“第一步”。   老房子里什么都有,我收拾了些当季的衣物,又从抽屉的角落翻找出了一张旧身份证。   前两年我以为自己身份证掉了,就去补了张新的,结果没几天旧的又找到了,至此我便有了两张身份证。宋柏劳扣了我的证件,要补办也得花些时间,如今便先用它应应急吧。   整理好行李,休息了片刻,最后打量了眼屋子,我拎着行李箱出了门。   这些年的日记本我带不走,仍旧留在屋里,等以后安定下来,或许可以让梁秋阳寄给我。   叫了车前往汽车站,路上我给梁秋阳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已经和宋柏劳离婚,要离开香潭去别的城市看看,等稳定了再找他。   梁秋阳该是睡了,没有回我。   等到了汽车站,距我离开宋家,也不过四个小时而已。   深夜的售票大厅没什么人,售票员问我要去哪里,我想了想,买了最近的一班去芒水的车票。   我一直想去个温暖点的地方,芒水在香潭南面,是座山丘城市,四季如春,阳光明媚,非常适合居住。   在那里,我应该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九嫂从两个小时前就一直在用座机打我电话,我没有接,直接将号码拖进了黑名单。可能察觉出不对,在我即将要上车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显示宋柏劳来电。   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   “你在哪里?”甫接通,宋柏劳语气不善,气息粗沉,“桌子上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看来他已经发现了那两份离婚协议。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是不是骆青禾跟你说了什么?”那头传来纸张散落的声音,“我不会签的,你现在就给我回来!”   去芒水的乘客已经开始有序排队,我没有多少时间继续这通电话。   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隔着玻璃,夜幕下是一排排整齐停放的巴士车。闪着车灯,响起引擎。时间一到,我就要乘上其中一辆远离这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不是你的奴隶,我拥有自由的人格,同时也拥有可以随时离开你的权利。”   那头响起一声巨响,似乎是宋柏劳盛怒下砸烂了什么东西,或者踢翻了某样家具。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吗?”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我紧了紧握住手机的力度,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天……你在医院那样问我,是因为知道我有了孩子,想提前确认我的态度吗?”   那头一下子静下来,分明我身处公共区域,人声嘈杂,在这瞬间却也仿佛跟着进到了独立的密闭空间,什么也听不到了。   过了许久,他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是。”   我眨了眨眼,又问他:“那我的态度合你心意吗?”   这次他沉默的更久,要不是有沉缓的呼吸声从对面传来,就像手机忽然断了线。   “你不能生下这个孩子。”他说,“既然你本来就不想要,打掉也正好吧。”   他的声音从愤怒归于平静,甚至透着抹厌倦。   手心一阵刺痛,猛然回神,才发现我不自觉握紧了受伤的那只手。连忙松开了,表面并没有伤口迸裂的迹象,掌心却残留着那股钝刀割肉般的疼痛。   这就是事实啊。无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他都不会留下我的孩子。   因为不被期待,也因为我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我是朱璃那样的omega,或许他还会服从于生物本能,对我多两分迫不得已的怜惜。可我不是,我只是个beta,没法儿标记,平淡无奇的beta。   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的,也说了不要我的孩子,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唯一叫我不明白的,是既然这样讨厌我了,又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呢?   alpha的自尊心吗?   去他的自尊心。   “哈,那实在是抱歉。”我语气毫无起伏地冲电话那头道,“那些话都是骗你的,我不会打掉这个孩子。我会生下他,但他和你没有关系,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宋柏劳像是被我镇住了:“什……”他语气倏地急促起来,“你……你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吗?宁郁你要做什么?你在哪里?你要去哪里宁郁?”   “宁郁!”   拿开手机,在宋柏劳的不断追问声中,我掐断了电话,直接关了机。   登上大巴,摇晃一夜,第二天清晨在朦胧的朝阳下醒来,已是身处距香潭几百公里远的芒水地界。   下车后,我直奔便利店,买了张新的电话卡。   芒水果真四季如春,气候非常怡人,我身上穿着早秋的风衣,来回走动两步竟然就觉得热了。   找了家房屋中介,告诉他们我希望能租一套可以够即刻入住的房子。   “芒水是山丘城市,道路起伏很大,房屋和房屋间距也很窄,有的地方只能一辆车同行,小巷子特别多。”穿着黑色西服的beta中介带我连看了几套出租房,知道我是外乡来的,还边看边给我做向导,介绍芒水的风土人情。   “芒水人都很安逸的,店铺五六点就早早打烊了,早上九十点才开,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赚到钱。”他看我手不方便,还替我拖行李箱。   路都是老路,带有年代感的青砖铺就,行李箱从上拖行,轮子磕出不小的响动,是午后静谧街巷内唯一的声音。   最后,中介在一家面包店与一家花店中间的小门前停下,掏钥匙开门。   “您先请,别看这楼老,底下很方便的,出门就是面包店,对面还有家小型便利店。”   如他所说,楼比较老,楼梯只能一人同行,两个人就得贴面硬挤。所幸出租的房子就在二楼,还算方便。   房子空间不大,一间卧室一个洗手间,厨房和客厅都小小的,没有餐厅,不过一个人住也够了。   最让我满意的,是推开阳台门外面有个大露台,种了许多植物,不少还带着花。   “这都是房东种的,您要是租这间我可先跟您说明,这些花不能动,房东可宝贝了。”中介让我看楼下,“这个大露台其实就是楼下那面包店的房顶,面包店都是做早生意的,可能早上有点吵,不过露台您也不睡人所以应该也还好。您看着怎么样,还满意吗?”   我看着挺满意,没多纠结租下了这套房子。   离开香潭前我把能取的现金都取了,满满当当装了半个背包,付了一季房租,剩下的省着点用,应该足够我支撑接下来一年的生活开支。   签了租房合同,中介直接将钥匙留给了我,之后便走了。   屋子里的家具都是现成的,只是没有生活用品,也没有清洁工具。   查了下附近的大型超市,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拐角处。带上钥匙,我出门前往。   阳光柔和,洒在肌肤上暖暖的,不觉刺痛,走到阴影里又十分凉爽。街边的咖啡馆坐着小声交谈的客人,灯柱上挂满鲜花。   跟我想象的一样,这里很安逸,非常适合想要逃离过往的我。   在超市买了不少东西,因为一只手不太好拿,我还特地买了辆小推车。走出超市大门时,前面的一位顾客手里的纸袋突然破了,买的水果掉了一地。   对方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着宽大的体恤裤衩,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随意地束起,脸上胡子拉碴的。   “你的橙子。”   我将滚到脚边的橙子捡起来递还给他,他接了连连道谢,但因为袋子破了没办法装,对着满怀水果有些苦恼。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旁竖着一支三角手杖,似乎腿脚不便。   “我这里有多余的袋子,你拿去用吧。”我反正有车,也不用那么多袋子。   “真的吗?太好了,谢……”他声音顿了顿,过了许久又响起,“谢谢你……”   我匀出一只袋子给他,见他一个劲儿盯着我,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们认识吗?”   大叔眨眨眼,大笑起来:“没有没有,我就是看你挺和我眼缘的,多看两眼。”他问我,“你不是本地人吧?”   将水果重新装进袋子,我与他并肩走向路边。走路时他左脚拖沓,好像无法自如弯曲,不知道是暂时性的还是瘸了。   “不是,今天刚到这里。”   大叔非常健谈,言语风趣,不知不觉我俩同行了不短的一段路。   转过拐角,面包店的招牌近在眼前,大叔道:“我家到了。”他指着前方的面包店,“我就住那上面。”   这下我真是惊了,竟然有这样巧的事。   “我也住在那里。”   大叔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对面租出去了?”   我笑着点头:“嗯,我今天租的。”   闹了半天,竟是邻居。   我们双双停在铁门前,他拿钥匙开了门,替我挡住了,好让我搬东西上去。   通力合作下,我的一车货物总算全都搬进了屋里。   擦着额上的汗,我见大叔拄着拐杖缓慢地从楼下上来,忙上前接过他手上的袋子,替他拿上了楼。   “就你一个人吗?”他忘了眼我身后有些空旷的租屋,“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他这性格倒是让我想起了梁秋阳,热情好客,心眼贼大。   “这……”   我不太会拒绝别人,但又不想麻烦对方,就有些为难。   他一下拍在我肩膀:“别这啊那了,等会儿吃饭了都叫你,就当还你袋子的人情了。”   我轻咳两声,只好答应。   大叔说他姓肖,名雨,让我叫他老肖,我觉得老肖有点不礼貌,就改叫他肖叔。   肖雨是个beta,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就说自己平时接接零活,勉强可以过活儿。   他在芒水住了十多年了,对这一片极为了解。我问他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诊所,他看了我手一眼,说自己做理疗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明天带我去。   吃了饭,我谢过他,回到自己那屋。收拾打扫,直到半夜才歇下。   可能是体力消耗太多,第二天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我想到昨天与肖雨约好的事,匆匆洗漱后,敲响了对面的门。   “来了。”肖雨腿脚不好,隔了两分钟才到门边。   “我就猜是你。”他一见我,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延伸到鬓边,但并不显老,反而透出几分成熟英俊的韵味。   “麻烦你了。”我再次向他表示感谢。   肖雨一摆手,反身关了门,示意我下楼:“不麻烦,正好我今天也要做理疗。”   他领着我走了二十分钟,穿街走巷,到了一家不大的诊所前。   诊所共有两层楼,与我想象的小诊所不同,窗明几净,白天也开着明亮的白炽灯,还有专门的前台接待。   前台护士和肖雨很熟了,直接让他上了二楼。   二楼被分成一个个小隔间,肖雨熟门熟路推开一间隔间,里面两个年纪颇大的医生从报纸里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小肖啊,你又来啦。”有些驼背的老医生站起身,“有没有觉得好一些啊。”   肖雨坐到床上,脱掉了自己的体恤:“好点了,下雨天不那么痛了。赵医生还是你牛逼!”   老医生闻言哈哈大笑。   肖雨赤裸着身体趴到理疗床上,我不小心瞥到他小腹处似乎有条和我一样的疤,不自觉摸上腹部。   “这位小朋友是来看什么的?”另一位比赵医生年纪稍轻,但也有六十多的男医生朝我走来,打量我道,“看手?”   肖雨躺在理疗床上,声音闷闷道:“这是我邻居,唐医生你好好给他看看。”   “别动哈。”赵医生拿出自己的一排细针,每一根都仔细消毒后,稳稳扎在肖雨身上,手竟然一点不抖。   我有些紧张:“我不是来看手的。我,我怀孕了,但这不是我第一次怀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又怀孕的……”   赵医生那边忽地一声怒斥:“叫你不要动!”   “不是……”肖雨挣扎着起身,错愕地盯着我,声音不自觉拔高,“小郁你怀孕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是……”   唐医生也是见多识广的,没有太大惊讶,给我开了单子,让我先做检查。   肖雨也不做理疗了,陪着我一起做检查,忙前忙后替我奔走。   结果出来后,唐医生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里的片子眉头紧蹙,显得很不乐观。   “到底怎么样你说句话啊。”肖雨站在他后面,一起看着片子,语气有些焦急。   唐医生看向我:“你之前那个孩子是流产了?”   我绞着手,坐在他对面:“五个月时引产的。”   “给你做引产的大夫怎么想的,没帮你把生育囊一起取出来?”   一旁赵大夫道:“是不是觉得他年轻,不想剥夺他孕育生命的权利?”   唐大夫生气地砸了下鼠标:“权利个屁!这就是庸医,草菅人命!beta的生育囊是很脆弱的,根本没法儿用第二次,这个太危险了,一般都会生过就拿掉。你虽然是引产,但也有刀口,生育囊已经破了的,根本撑不到足月,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孩子吧。”   我一听,心都沉到了谷底,咬着唇道:“没有别的办法吗?我真的很想……保住这个孩子。”   “哪怕你千辛万苦撑到可以剖腹,那也要六个月呢,六个月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难道要拿自己的命冒险吗?”   就算他这样说,我仍然不愿放弃一丝可能:“也就再撑四个多月,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说不定,说不定我体质好,什么事都没呢?”   唐医生严肃地看着我:“我劝你还是回去冷静想一想。孩子虽然很可惜,但你的命也很重要啊。”   本来满怀热切,如今医生的一番话,简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回去的路上,肖雨起初可能怕我难受,没有主动开口,直到到了面包店门口,才小心问我。   “那个……你的情况要不要和你伴侣说一下?他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跑出来啊。”   我摇摇头:“我和他离婚了。”   肖雨一静,表情微变:“那孩子呢?他也不要了吗?”   该说,他从来没想要过吧。   我干笑道:“我和他结婚本来就不是因为‘爱’,他……不喜欢我,也不要和我的孩子。”   肖雨皱眉:“他不喜欢你吗?他眼……他是不是眼睛不太好,你这么好,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我和他才认识两天,他却像从小看着我长大一样,竟就为我打抱不平起来。   这体验十足稀罕,让人心觉温暖,连一路的沉闷不快也像是消散了些。   “喜欢他的人很多,他哪里看得上我。”我用钥匙开了门,与他一前一后上楼。   “他这么这样!”   到了房门口,我看他脸色仍旧不太好,像是气得不轻,好笑地宽慰他道:“他就是个混球,你别气了。是我甩得他,是我不要他的。他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他呢!” 第四十八章   【楼下面包店甜甜圈的味道相当不错,墨墨一定会喜欢。哎,我有些想他了。】   在芒水的生活舒适而轻松,如果不是有孩子的事压在心头,这里简直可以说是我梦中的理想乡了。   唐医生那边要我尽快做下选择,说现在没问题,不代表两个月后没问题,待胎儿日渐长大,我的生育囊随时有可能破裂,到时候不仅我有危险,胎儿更是无法存活。   这种无力感太让人沮丧。   我以为这个孩子是老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是上天的恩赐。可兜兜转转,原来我还是什么也留不住。好运并不眷顾我,希望过后,总是更大的失望。   “那是蜂鸟。”我盯着一张摆在矮柜上的相片看得出神,肖雨笑着为我介绍,“黄尾镰嘴蜂鸟。”   蜂鸟的羽毛是一种带着金属感的墨绿色,喙如其名,呈现镰刀的形状。拍摄时,它正停在一株黄色的萱草上。   肖雨家有许多相片,柜子上,墙上,各种自然风光、野生动物。   “真漂亮。”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热可可道。   最近几天肖雨总是请我到他家吃饭,次数多了我就有些不好意思。肖雨却说我手不方便,现在又怀孕不好随便吃外卖,他一个人有时候想多吃两个菜都怕做多了吃不了,这样正好,可以改善伙食,大家各取所需。   我自然听得出这是他怕我多想才找的托辞,感念他好心的同时,坚持要付他伙食费。他没有推拒,很爽快的收了,晚上又加了两个菜。   吃完饭我总会在他家坐上一会儿再走,有时会打开电视看一些新闻或者综艺节目之类,有时也会像这样纯聊天。   “我以前是名野外摄影师。”肖雨拿起面前的一张相片,颇为怀念地道,“可惜后来摔了跤,腿摔瘸了,就不太适应这份工作了。现在我靠接点后期,卖卖旧照片为生,勉强倒也能凑活过。”   我看向他有问题的左腿:“没法治好了吗?”   肖雨动了动那条僵硬的腿,苦笑道:“膝盖摔坏了,应该是治不好了。我现在也不求它好,只求它阴雨天不要作妖。”他四下寻找一番,指给我看,“喏,就是为了拍它我才摔跤的。”   我顺着他指的看过去,只见墙上挂着一张十分吸睛的风景照——朝阳从群山尽头升起,染红半边天空,云雾遮绕着山林,将另半边又染成了淡淡的蓝。层林叠翠,旭日始旦。美得惊心动魄,气势磅礴,让人不自觉要感叹大自然的瑰丽壮阔。   “你知道落央山吗?”他问。   “听过,没去过。”   我只在电视和网络上听过这个名字,知道是座北境高山,海拔很高,风景绝美。但由于太北了,去的人少,没有太多游人设施,算是比较冷门的旅游地。   肖雨手一挥:“没什么好去的,徒步能爬死你,太荒僻了,都是喜欢登山的才去的。要不是和人约好了,我也不会去那里。就为这张照还把腿弄瘸了,你说倒不倒霉。”   虽是这样说,他脸上表情却很轻松,并没有多少懊悔。连那张相片,也被他挂着最醒目的位置,独占c位。   “那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约你去的。”   肖雨闻言笑了笑:“是我爱人。”他说,“我以前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去爬落央山。后来……我们分开了,但我答应过他的事就一定会做。于是我就一个人去了,结果一晃神,从山上摔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神色变得黯淡:“这可能是报应吧,我抛弃他的报应。”   在世间行走,人人皆不易,翻开都是本厚厚的故事书。表面乐观豁达,背地里不知道藏着怎样鲜血淋漓的伤痕。   维景道人是,肖叔也是……   “我打算明天去买两身衣服。”我见他如此,也不好继续问下去,连忙换了个话题。   在芒水落脚一周后,我拨通了梁秋阳的电话。   响了几声接起来,那头传来他忐忑又有些期待的声音:“喂?”   “秋阳,是我。”   对方就像受到惊吓一般,倒抽了口气:“小,小郁?”   接着他开始咆哮:“你要死啊!发一封短信就搞失踪,知不知道我这些天多担心你?”他嗓音渐渐带上哽咽,“我担心你都担心瘦了。”   他那脸本来就小,这一瘦都得脱相了。   我轻哄他:“对不起啊,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也是没想那么多,不是故意的。”   梁秋阳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很快,而且很好哄。我说话软一些,他就没招了。   “算了算了,这次饶过你。不过你怎么说离婚就离婚了啊?之前问你你不是说跟宋柏劳挺好的吗?”   我沉吟稍许:“其实……”   将骆青禾上门递离婚协议的事和他说了,梁秋阳听过后静默了几秒,紧接着又开始暴怒发火。   “什么啊!骆梦白的舅舅怎么这么恶心?当初又不是你硬要嫁给宋柏劳的,现在一年不到他就逼你离婚,他什么玩意儿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要跟骆梦白分手!”   我一愣,哭笑不得:“关骆梦白什么事?”   梁秋阳喘着粗气道:“你可是我的崽,他们家这么欺负你,我忍不了,我心疼!”   我劝他不要冲动,骆青禾不行,骆梦白还是很好的。之前我还特地跟九嫂打听过了,骆梦白这些年醉心研究,什么Omega、beta她都不感兴趣,十分洁身自好,并不是随便玩弄omega感情的那种人,是个值得托付的。   “行吧,她留下,他们家的给我滚蛋!”我劝了许久,梁秋阳总算暂且放下了分手的念头。   不带歇气地又骂了骆青禾和宋柏劳五分钟,他终于骂够了,话锋一转:“对了,你发信息给我第二天,宋柏劳就找了我,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我当时看他那么着急,以为你们只是寻常夫妻吵架,怕你出事,还带他去老房子找你。结果发现你去倒是去过,但没久留,收拾了些东西就又走了。”他突然声音有些虚,“然后咳……宋柏劳发现了你桌子上的笔记本,问我是什么,我说是你的日记……他,他就全拿走了。”   宋柏劳这操作叫我始料未及,我一下绷紧脊背,失声道:“全拿走了?!”   “对不起,我没拦住……”   闻言我颓然松懈下来,宋柏劳那人性格霸道,想做的事岂是梁秋阳能拦住的。   我叹着气道:“没事,算了,他拿去就拿去吧。”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我不信他能一天天看过去。就算看了也没什么,都是些日常而已,我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与他重遇后写的日记我都有贴身带着,他应该是看不到我骂他“傻·逼”的。   之后,梁秋阳问我现在在哪里,我说自己在芒水,他说等他问下经纪人能不能将通告排一排,要空出一天来看我。   我其实倒不希望他这时候来看我,毕竟我现在情况未定,要是他来了发现我在医院躺着,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他这个人虽然很少哭,但一旦哭起来却是没完没了,停都停不下来。   “那你有什么事记得联系我,千万别再瞒我了。”再三叮嘱后,他不怎么放心地挂了电话。   盯着回到桌面的手机屏幕看了片刻,想着自己注定要食言了,又给维景道人去了电话。   山里信号不太好,他喂了好几声才听清我的声音,继而大惊。   “哎呦小友你终于给我来电话了。”   “不好意思,之前的事还没当面谢过您呢……”要不是他踹向平那一脚到的及时,我现在恐怕就要去和师父他老人家做伴了。   “举脚之劳,多大点事啊。”   “道长,我这些天不在香潭,道场的事恐怕要延后。”   “这个我知道,我前两天打电话给你打不通,就下山了一趟,正好遇到宋施主,就跟他说了下。”   我呼吸一窒,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实话实说啊,就跟他说你要做个孩子的度亡道场,然后联系不到你人了,问他你去了哪里。”维景道人简单几句话,听得我脑袋一阵晕眩,“他还问我什么孩子,我说就七年前那个孩子啊,他又问我孩子生辰,我就全给他说了。”   “你……你全都说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道士也不能说谎啊,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怎么,我答错了?等等……”他忽地反应过来,“话说小友你嫁过来是不是没满一年啊,那七年前那个孩子……”他嘶了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有些无力,而这种无力并非对维景道人本身,更多的是对世事难料的感慨。   谁能想到,宋柏劳最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我缓冲半晌,道:“没事,知道就知道吧。花盆还在您那里吗?”   “在在在,好好供着呢,你放心。”   我让他有事打我这个电话,又嘱咐他千万别把我联系他的事说出去。   他起初有些为难,最后想到个妙招:“那我就闭口不答吧,谁问我都不开口,也不算破戒了。”   谢过他后,我挂了电话,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我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相大白,猝不及防,倏忽而至,没给我一点心理准备。   不过对宋柏劳来说应该也没差吧,可能他还要觉得庆幸,庆幸我没有生下孩子,庆幸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不该出生的存在。   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点点……一点点难过呢?   拿出那张旧的手机卡,我踌躇着,最终还是抵不住内心的求知欲,将它重新插入了手机。   一开始并没有动静,大概过了十几秒,信息雪花一样纷至沓来,手机震了足足两分钟才停下。   有垃圾短信,梁秋阳的信息,道长的信息,也有……宋柏劳的。   指尖悬停在红点上方,最终还是按下。   【根本没有什么别的alpha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七年前你怀的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宁郁,回我电话,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要逼疯我吗宁郁?回我电话,求你回我电话……】   只来得及匆匆扫了眼最后几条信息,手机就开始震动起来。我一看竟然是宋柏劳的来电,吓得直接没把手机砸了,手忙脚乱给关了机。   也不知他是正巧打过来的,还是这几天一直不间断地在往我手机上打。   我有些头晕,揉了揉额角,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视线猛然一模糊,玻璃杯脱手砸到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蹲下身缓了片刻,感觉好了很多,正要起身,鼻头一热,我错愕地低头,米黄色的瓷砖上已经滴上了点点血迹,嘴里也尝到了血腥味。 第四十九章   【肖叔做饭的手艺真好,而且非常有香潭特色。】   不知道是天气原因还是怀孕的关系,十几年都没流鼻血的我竟突然之间流了鼻血。血流到衣服上,斑斑点点像开了红梅,我擦了手,只能去房里又换了件新衣服。   血凝得有些慢,十五分钟后我拿开纸巾一试,还有些流血。我只好躺到沙发上一动不动,等着血自己慢慢止住。   上一个孩子并没有这样折腾,他一直很乖巧地待在我的肚子里,安静得就跟不存在似的,这也直接导致五个月了我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怀孕。   现在宋柏劳拿到了我的日记,知道了孩子的事,乍一看上去好像我的秘密全被他知道了,整个人赤身裸体呈现在他面前,没了遮挡。可仔细一想,我们从来都不是解开误会就能和好如初的关系,不曾如胶似漆,也不曾心意相通,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   眼皮有些沉,我干脆闭上眼在沙发上小憩起来。   微风通过开启的露台门吹拂进来,伴着花香与阳光的气息,不一会儿我便沉沉睡去。   夏日炎炎的十二点,天台卷着热浪,让人一步都不想踏上去。   可是……看了眼手里的纸袋,一咬牙,最终还是跨进了灼烫的光中。   四下环顾一圈,没有看到第二个身影,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找了块晒不到太阳的地方,我坐下拿出自己带的作业,打算再等十分钟。   天气热的让人集中不了注意力,随着时间流逝,身上的汗液与烦躁与秒俱增。做了一道题我就卡在了那里,在b和c的选项之间摇摆不定。   笔尖在练习册上落下一点,还没来得及写下最终答案,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含混的男声。   “选b啊。”   我惊吓地一回头,看到宋柏劳嘴里咬了支雪糕,正弯腰盯着我……或者说我手里的练习册。   心脏失序地跳动着,我没好气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走路不出声?”   他一脸莫名,直起身道:“走路为什么要出声?”   我一时语塞,瞪着他半晌,在“讲道理”与“讲道理是浪费时间”两者间横跳数回,最终还是选择后者,乖乖闭嘴。   额角上的汗滚落下来,滑到脖颈处,生出一瞬的痒意,我胡乱用手臂蹭了蹭,从地上起来。   纸袋落在地上,我还没说,宋柏劳便自发蹲下打开了它。   “又是羊角包啊。”天气太热,他握着雪糕柄,很快乳白色的固体融化,汁液淌落下来,滴到了他的指间。他看了眼,举起雪糕,不甚在意地舔去那点粘稠。   舌头长而灵巧,颜色深红,探出口腔的时候,显得有些色·情。   我挪开视线,问他:“那你想吃什么?”   “华夫饼。”他一秒不到就做了回答,显然心里已经想了很久。   华夫饼并不难做,只是要买专门的模具有些麻烦。羊角包不好吗?别人辛苦做的东西干嘛还挑三拣四的……   “……知道了。”脑海里已经把羊角包整个塞到对方嘴里逼他吃下去,面上却仍然只敢顺从地应下他的无理要求。   天台太热,我待不下去了,转身正要走,手腕被宋柏劳一把攥住。   “你等等……”他很快松开,摸索着裤子口袋掏出一部手机,“报下手机号。”   我僵硬道:“做什么?”   他冲我晃了晃手机:“以后想吃什么提前跟你说。”   好了,他现在不仅吃白食,还学会点菜了。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着,他也一错不错看着我,一个站一个蹲,就这样僵持数十秒,我深吸一口气,终是妥协。   “手机给我。”我朝他伸出手。   “乖哦。”宋柏劳仰视着我,笑得眼都弯了起来,脸上满是得逞的狡黠。   自那以后,他单方面开启了我的短信点单服务。我们的交流仅限他明天要吃的点心种类,有时也会夹杂着一两句“明天翘课”或者“有事”,这样我就知道可以不用准备他的“贡品”了。   日子久了,从一开始的腹诽满满,到后来竟然生出巴甫洛夫效应,等不到他短信我还会主动发问号给他。   【没有消息就是我想不到要吃什么,你就准备马芬吧。】   然后我就得到了这样的答复。由此可以得出,马芬是更为安全的选择,也是他比较喜欢的品种。   我第一次打宋柏劳的电话,也是最后一次打通,是收到朱璃所谓“情书”的那一天。   摩挲着素雅的信封,耳边传来宋柏劳像是没睡醒的声音,我却嘴笨的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宁郁?”对面传来一阵窸窣声,他该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怎么突然打我电话?”   “你……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我嗫嚅着道。   “啪”,似乎是打火机点燃的响声,不一会儿,他徐徐吐出一口气。   “明天?应该有空吧。”   “能来一次学校吗?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他过了会儿才出声:“重要的事?多重要?”   我想了想:“关乎一生……那样重要。”   那时候,我认为没人可以拒绝朱璃,宋柏劳也不例外。一个是万众瞩目的omega,一个是出类拔萃的alpha,我是牛郎织女的喜鹊,丘比特的那支箭,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有情人总能终成眷属。   我自觉肩负他人一生,万万没想到,最后也的确关乎一生。它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   在清脆的门铃声中,我缓缓睁开眼,拿掉鼻子里的纸巾条,发现血已经止住了。瞅了眼墙上的钟,才过去两个小时。   开了门,肖雨出现在我面前,我这才想起今天原本是约了他一起去诊所的。他理疗,我拆线。   “打你电话你没接,我就直接过来找你了。”肖雨道。   “不好意思,我刚刚睡着了。”我反手关了门,同他一道下楼。   他腿脚不便,撑着三角手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没事,反正咱们是邻居,找起来也方便。”   到了诊所,护士说诊室有别的病人,让我们先在一楼等一下。   候诊区只有我们两个和一个位老人家,悬在上方的电视里正播报着议员竞选的新闻。画面一转,转到了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孔上。   骆青禾以推动beta平权进行演讲拉票,扬言当选议员后,必定要为了abo体系下的人人平等这一目标而努力。主播似乎是他的支持者,说了他许多好话,盛赞他是个真正为了beta着想的alpha。   “让他当议员,说不准beta地位真的会变高哦。”一同等候的老人家抱着胳膊,牙齿有些漏风地做着点评。   肖雨看了眼对方,又将视线投到电视上,镜头在此时给了骆青禾一个脸部特写,清晰得连他的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   “是吧……”   不知为何,我觉得肖雨的笑容有些复杂,甚至苦涩。或许,他打从心眼里不觉得一个高高在上的alpha能为了beta做什么吧。   广播先后叫了我和肖雨的名字。如上次一般,进了二楼诊室,赵医生为肖雨拉上帘子做理疗,唐医生则为我拆线。   “你伤口长得不错,以后尽量多活动手指,坚持复健,一到两个月应该就能完全康复了。”拆完最后一根线,唐医生放下镊子道。   “谢谢。”握了握掌心,有些僵硬,看来重考烘焙师证的事只能先搁置了。   “好了,手的事先放一边。上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他将医疗盆挪到一旁,目光灼灼地盯住我。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我想清楚该想的了。   我揉着掌心上的纱布,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欸你……”没等我说完,唐医生叹了口气,似乎是要劝我。   我急急打断他:“我知道很危险,所以一旦出现您说的那些状况,如果我的生育囊不能再承受孩子继续生长,就请您帮我剖腹。”   唐医生一怔,提醒我:“六个月以下孩子很难存活……”   “我知道。”我抬头朝对方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到的极限,剩下的,就看老天了。   交流完孩子的事,我到诊室外面等肖雨结束。   过了半小时,他从里面出来,没有直接招呼我走,而是一屁股坐到了我身边。   “刚刚你和唐医生的话我都听到了。”他说,“尽人事听天命,不要有压力。我也有个孩子,是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当初生他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你看最后不也好好的。你的运气一定和我一样好,可以撑到六个月,有惊无险生下孩子。”   最后他斟酌着问我:“你要不要和你前伴侣说下孩子的情况?毕竟咳,孩子也有他的份儿。他或许只是怕你身体出问题才不想要这个孩子,心里说不定很想要的。”   虽然和肖雨认识时间不长,但他给我的感觉,同师父给我的是一样的。温暖而亲切,让人忍不住就想倾诉。   以前我还会和师父说说心里话,可师父去世后,唯一的倾诉对象也没了,我便不曾和谁再这样说过自己心里的事了。   “现在不光是他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我摇头苦笑,“我曾经觉得我和他……我们两个很相似。我们的母亲都是beta,我们的家庭都有各自的问题,我们在所属的环境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可后来我发现一切都是我想多了,他并没有将我视作同类,甚至吝啬于自己的信任。”   我总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当初选择信任我,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会不同。我知道我们间的事不能完全怪罪于他,他和我一样都是朱璃诡计的受害者,可就像心生了魔障,钻了牛角尖,越不去想越要想。我这一生从不曾恨过谁,可只有宋柏劳,只有他……让我时不时会生出“怨恨”的情绪。   明明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对我那么绝情,为什么要认为我是那么不堪的人?   我没有办法不怨他,也没有办法不恨他……   “认清事实后,他的信息素都成了一种禁忌,一想到他我就会感到害怕。”并非惧怕他本身,而是恐惧想到这个人后,随之而来的痛苦,“后来这种状况虽然有所缓解,但我们仍然矛盾重重,不能静下来好好说话。我又开始怕他,不过这次是怕他再说些让我难过的话,怕他再让我失望。我们两个,并不是只要他点头,我就能开心的接受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那样的关系。”   肖雨握住我的手,显得有些难过:“小郁……”   这些话我从未对他人说过,一下子说出来,果然心里爽快很多。   我拍拍他的手,带笑道:“而且他爸爸也不喜欢我,这次的离婚协议还是他爸爸拟了送到我手上的,我和他该是真的没可能了。”   他表情一僵:“他爸爸不喜欢你?”   “他爸爸比较强势,估计现在他字也签了吧。”我认真道,“毕竟如果不和我离婚,他可能会挨他爸的鞭子。”   听完我的话,肖雨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第五十章   【你这样闹腾,一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好孩子。】   听了我的话,肖雨似乎突然对宋柏劳的成长环境产生了兴趣,回去一路都在追问我关于他的事。   “他和他爸爸关系不好吗?”   “他经常挨鞭子吗?”   “他这么大了他爸爸还会打他吗?”   问得多了,不免就有些奇怪,毕竟他和宋柏劳素未谋面,不该这样好奇。   肖雨可能也看出我的疑惑,讪讪解释:“我是想到自己的儿子了。”他语气低落道,“我将他留给他爸爸,是希望他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不用跟着我东奔西走,四处漂泊。如果他因此反而过得不好,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哀痛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原来是我的话让他产生了共情。   “你和孩子没有联系了吗?”我问。   “我和我爱人离婚后,他的家人警告我不要再靠近他们父子,说只要我还和他们有联系,他们就不可能真正开始新生活,这样对谁都不好。为此我搬了家,换了手机号,拼命投入到工作里。”他长叹一口气,“原本我想过个几年再回去看看的,结果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等彻底好了,腿也瘸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看到我这样,试着写了几封信回去,但都没有回音。”   我想起宋柏劳写给他妈妈的那几封信,道:“会不会是当中出了什么问题信没有送到他手里?”   肖雨摇了摇头:“可能他也责怪我抛弃他们父子,不想再认我了吧。”   宋柏劳与骆青禾关系紧张,很少说起父母,唯一一次提到他妈妈,还是上次宋墨荡秋千的时候。   如果是他,他会怪宋霄不辞而别抛弃他吗?这么多年,他又是否已经释然了呢?   我曾经也对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充满好奇,缠着宁诗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   宁诗起初只是满脸不耐地说“不知道”,被问得烦了,一拍桌子,让我再问就滚出去自己找爹,不要再在她眼皮子底下晃。   我立时不敢多问,瑟缩着靠在墙角,伤心地直掉眼泪。   宁诗瞪着我,片刻后像是拿我没有办法,丢了团纸巾过来。   “哭什么哭?把眼泪擦干净。”她蹙着眉道,“你的父亲就跟只负责播种的公狗差不多,他的孩子不止你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更是多了去了。如果你是alpha,现在我们的境况兴许会大不一样,可你只是个beta,给了我一笔钱后,你就和他彻底没关系了。就算你现在去找他,他也绝对不会承认你是他的孩子。”   我抽泣着将纸巾按到眼下,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我只是想要远远看一看他,不承认我也没关系,让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好,这样,这样也不行吗?”   那时候我也就不到十岁的样子,她竟然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说什么“你爸只是一只公狗”,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知道了,你就会有期待,有向往,然后开始怨恨,嫉妒,心生不甘。”她说,“没有益处的事情,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宁诗不是一个合格的好母亲,可她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对我抱有纯粹的恶意,总是在想着怎么利用我。有时她也会做一些自以为为我好的,在她看来符合“母亲”身份的事,比如让我就读尚善,再比如对我的父亲二十多年来始终守口如瓶,不提一个字。   以前我不理解她的做法,觉得她剥夺了我的知情权,身为孩子,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哪怕那是个混蛋。   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母亲的差劲,让我对从未在我生命中出现的“父亲”充满了期待。说着只是远远看一眼,不承认也没关系,可其实内心深处还是会有个声音小声说“万一他认我了呢”、“万一他是个好父亲呢”。   一如宁诗所言,如果这份期待得不到回应,甚至给予我沉重的打击,对幼小的我并没有益处。永远怀着对对方的期待,在心中保留一个美丽的梦,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睡到半夜,逐渐感到身体火烫,热得出汗,每根骨头都酸痛难忍。于蒙昧中艰难睁开双眼,盯着黑暗愣了好半晌,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咽了口唾沫,喉咙口瞬间泛起刺痛。我坐起身,打算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   床头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分,还要几个小时才会天亮。   扶着墙走出房门,刚要摩挲着去开灯,大半夜的门铃竟然响了。   这诡异的一幕直接让我整个人定在原地,望着那道门不知所措起来。   很简单的排除法,我在芒水只有肖雨这一个熟人,若门外的不是肖雨,无论是谁大半夜的来按门铃,带来的绝对不是好事。   心里这样想着,我忐忑地走近看了眼猫眼,在亮着感应灯的楼道内一眼望见了宋柏劳的身影。   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   似乎是有所感应,他直接隔着猫眼与我目光相对,同时抬手又按了下门铃。   我惊吓地退后一步,不小心撞到一旁的鞋柜,上面摆放的纸盒摔落下来,发出不小的动静。   他应该是听到了,也不按门铃了,直接开始拍门。   “宁郁,开门!”   才一个星期,他竟然就找到了我。   心脏因为紧张和惊慌剧烈跳动着,使得本就发着烧的我越发难以思考。   开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开门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左右为难间,那头门被拍得更响了,理直气壮地丝毫没有自己正在扰民的认知。   再被他这样乱来下去,整栋楼的人怕不是都要被他吵醒了。   “宁郁,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开门我们谈谈好不好?”见我始终没出声,他停顿了下,再开口时竟然带上商量的语气。   我还以为他一气之下会踹开房门冲进来,这样平和淡定的姿态,我倒有些没底了。然而目前这种状态,他已经人在门外,我除了开门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虽然他是alpha我是beta,真打起来我可能体型上有些吃亏,但他应该不会血腥暴力到因为我签了骆青禾给的离婚协议就要就地制裁我吧?   将手按在门把上,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开了门锁。   房门缓缓打开,宋柏劳完整地出现在我面前。猫眼看得不太分明,这会儿再看,才发现他眼下发青,皮肤苍白,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副几天几夜没睡的颓唐样。连身上穿的衬衫,都多了不该有的褶皱。   “宁郁……”   他叫着我的名字,我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眼眸幽深复杂。   忽地,他上前一把抱住我,将我整个圈进他的怀里。酸痛的骨头被他这样用力搂抱,瞬间就跟要断了似的,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极为低哑的痛吟。惊跳的心脏却在嗅到他身上的花香后,神奇地逐步趋于平静。   他松了些力道,不过仍旧抱着我,唇就贴在我耳边:“我找了你整整八天,你知道我这八天都是怎么过的吗?”   我大概是烧糊涂了,竟然觉得他声音里透出些委屈和撒娇的意味。   “放,放开我,你不是要谈谈吗?先进屋……”我伸手去推他,他胸口的肌肉跟石头一样,怎么也推不动。   他完全没有在理我的话,手指揉搓了下我的面颊,顿时神色一凛:“你脸怎么这么烫?”   随后他按着我的后脑,迫我抬起头,与他的额头相贴。   片刻后他松开我,拧眉道:“你发烧了自己没感觉吗?”   我有感觉……   我又去推他,这次他没防备,倒是被我推开了。   “你说事情就说事情,别……别动手动脚。”顿了顿,我又补上一句,“我会照顾自己,不用你费心。”   楼道内的感应灯暗下来,将我们笼罩在一片漆黑中。   天太暗,我只能看到宋柏劳模糊的身体轮廓。他木木地站在那里,半天没回应。   我琢磨着他是不是憋着怒气窝着火,心里寻思要怎么收拾我,他忽然又开口了。   “我不碰你,你跟我去医院。”   我一听他要带我去医院,顷刻间毛都要炸起来,下意识后退。   “不要。”头脑昏沉,一切全凭本能,我揪紧了腹部的衣物,警惕地盯着他。   “我只是……”他话说到一半,对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感应灯也随之亮起。   我和宋柏劳同时看过去,肖雨披着件外套半探出身子,神情还有些惺忪。他应该是听到门外的动静,想要起来看看怎么回事。   “小郁?”他将门打得更开,往我们这边走来。   宋柏劳看着他,突然也转身走了过去,两人于我的房门前迎上。昏暗的灯光下,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肖雨迷蒙的双眼慢慢瞪大,震惊无比地仰视着面前的宋柏劳。   他的嗓音轻柔而小心,带着隐隐颤抖,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柏劳?”   伴着这两个字响起,宋柏劳脊背霎时紧绷起来,扶在门框上的手也骤然收紧。   我正一头雾水,就听宋柏劳对着肖雨叫了声:“……妈妈。”   等等,妈妈?   我扶着额,有些难以回神。   肖雨,雨肖霄,加上他的职业,他说的关于前伴侣和孩子的事,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所以……肖雨就是宋霄?!   这也太巧了,我每次租房怎么都能遇上这种事。   第一次租房遇到在纹身店替我慷慨解囊的梁秋阳,第二次租房……竟然就遇上了宋柏劳的妈妈。   这真是什么样的运气?   我实在无意打断他们的母子重聚,但今晚的一切都透着古怪,我一下眼前发黑,胃里的东西毫无预兆涌上喉头,让我甚至连转身跑进厕所都来不及,扶着墙就吐了出来。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地板上黑漆漆的一滩,也不知道吐出来的是什么,嘴里满是古怪的腥甜。   “宁郁!”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宋柏劳回身朝我冲来,将软倒下来的我揽进了怀里。   人真的不能太铁齿,五分钟前我还信誓旦旦让他别动手动脚,不用他费心,五分钟后我就只能跟条死鱼一样倒在他怀里人事不知。 第五十一章   【最近,我已经开始在想名字了。】   宋柏劳捧着我受伤的那只右手,将唇小心贴在手背上。眼皮半遮住瞳仁,睫毛轻轻颤动着,甫一看过去,那简直像一个虔诚而珍惜的吻。   在酸痛与疲惫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幕。   我眨了两下眼,这幅画面仍未消失。甚至我开始感受到指间传来的,湿润而柔软的触感。   这不是梦。   当意识到时,我一下**手指,想将手收回,可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与我想象中猛然抽回的动作不同,那更像是绵软地动了动手指。   不过对于宋柏劳来说,这微弱的一点力量已经足够让他察觉我的状况。他僵硬一瞬,接着就像是被发现做了坏事的小学生,看向我的同时,欲盖弥彰地极快松了开手。   我们无声对视许久,他眼里诸多复杂的情绪一一闪过,最终别开眼,完全揭过自己方才的行为:“你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老实说,哪里都不太舒服,头更是痛到仿佛有个乐高小人无时无刻在敲大鼓。   我试着开口,嗓音沙哑至极:“我怎么了?”   窗外日光明亮,天气晴朗,我应该起码晕了五六个小时。   我虽然是第二次怀孕,但老实说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我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也没做过这方面的功课,实在不知道自己这种状况是不是正常现象。   宋柏劳从一旁柜子上拿过自己的止咬器,单手按到脸上,另一只手探向脑后调整锁扣。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愣了愣,迷茫地看着他。   他语速不紧不慢,抛下一道惊雷:“假话是你什么事都没有,真话是医生说你可能感染了c20,不过这里医疗条件有限,他不能确诊,建议我们转院。”   b型血拥有90%免疫率,并非指十个beta里有九个不会感染c20,而是指十个里就会有一个爆发c20。事实上现今每个人类出生都会自体携带c20病毒,alpha与omega终身潜伏,与人体免疫达成平衡,不会有任何症状;而beta便如我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免疫失败,被病毒彻底击溃健康。它就像一个定时炸弹,炸不炸,什么时候炸,全不由你。   这也是影响beta社会地位的另一重要因素,我们拥有太大的不确定性。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都不是最佳选择。   虽说免疫失败率不算低,但我从小到大接触的beta中幸运的并没有人爆发c20。它更像是教科书上,媒体网络上恐怖却遥远,对我没什么真实性的存在,让我不免有些大意。   骤然听到自己被死神宠幸,成了那十里挑一的幸运儿,还有些回不过神。   现如今人类仍然对c20病毒无可奈何,也就是说……绝大多数我是要死的。   “能……尽可能再拖四个月吗?”错愕过后,我很快接受了这一现实,或者说它来的太突然,我还没有什么实质感。   如果要死,还不如死的有价值一些,能活一个是一个,六个月的话,孩子存活几率会大一些。   可紧接着,我又陷入迷思。我死了,孩子给谁养呢?如果宋柏劳并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我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要是孩子能够活下来,我会拜托梁秋阳抚养。”我将视线移向雪白的天花板,仿佛交代遗言一般道,“你可以不认他的,我会让梁秋阳不要告诉他你的身份。夏家的骆家的,不管谁的财产他都不要。所以,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吧……”   我那儿还有两千万,足够设立一支成长基金,让孩子将来没有后顾之忧,这样我走的也安详些。   短短两分钟,我连孩子将来每年的生日祝福怎么录都想好了。   宋柏劳静了半晌,没有回我。   我等不到他的答复,朝他看过去,只见他冷着脸坐在那里,似乎忍着怒气。而我甚至不知道哪一句触怒了他。或者,这个孩子本身就是他的雷区?   “首先,孩子生不生下来都是我的孩子,我还没死,你要让他叫别人爸爸,想都别想。”我一看他,他就开了口,“其次,你只是‘有可能’感染而已,回香潭才能真正确诊,在此之前什么都别打算。”   “可是……”   他抿着薄唇,不悦地拧起长眉,表情显得颇为凶狠,仿佛我再说一个字,他就要把我按在地上死命揉搓。   我只能乖乖闭嘴。   “最后,我没有不要这个孩子,只是当时骆梦白说你的身体并不适合再有孩子,我才会问你那个问题。看起来就像我不要他了,但其实……”他伸出手,犹豫着,最终覆在我的小腹上,“我没有不要他。”   掌心落到小腹上的一瞬间,我身体一颤,紧张的浑身紧绷。   分明隔着被子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但还是会有种奇怪的,仿佛肚子里的胎儿与他产生了呼应的错觉。哪怕两个月的胚胎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胎动。   他注视着那里,拇指轻柔地摩挲几下,突然问:“我看了你所有的日记,现在,你的刀疤下雨天还会痛吗?”   我每次都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他却总能一次次超出我的理解。比如我以为他不会看完所有的日记,但他就是看完了。一周时间,上百万字,叹为观止。   “很少痛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就觉得有些疼了。但我知道这不是真实的,更多的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最初的几年总是这样,近两年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直到……直到再遇见他。   他目光一直落在我腹部,仿佛要将那里看出多花儿来:“那天在厕所外,我听到了你和朱璃的对话,就去做了些……调查。”   我艰难回忆了片刻,记起他说的该是朱璃婚礼那天。   “发现七年前有一个月你的人生轨迹完全空白,再出现时你已经从尚善肄业,脱离朱家。而拿到这份资料的当天,夏维景下山找到我,说你要给七年前死去的孩子做度亡道场。调查结果,你的日记,以及夏维景的话,拼凑出了一个真相。”最后两个字,他轻缓地从唇齿间吐出,轻描淡写间,我已经能想象他当时得有多震惊。   心里涌上点说不清的……些微痛快。我百口莫辩了七年,如今可算是沉冤得雪了。   “五个月……当年你发现自己怀孕了,所以才会来我家找我,对不对?”以他的智商,只要不钻牛角尖,很容易就能推测出那会儿我去找他的目的。   那天的雨我还记忆犹新,真的很冷很大。   我这一生都从未那样冷过。   我暗暗搓了搓指尖,指甲划过指腹,带出道绵延的钝痛:“是啊,可你甚至没有听完我的话。”   其实听完了说不定也是一样的结局,他深信不疑我设计了他,又怎会乐意我生下阴谋的产物?况且,那孩子无法免疫c20,迟早会夭折。   他低垂的眼睫颤了颤,平静问我:“你从来没喜欢过我是吗?”   我还准备迎接他更多关于当年的误会,我的心路历程,以及朱璃这样做的目的等等一系列问题,他这一问直接叫我一口气哽在喉头,脑海里白茫茫一片,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   他蓦地抬头看向我,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东西,似乎我做了一件多么过分的事。   正在我俩视线胶着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片刻后,宋霄拎着一碗一袋东西慢吞吞地进来。   他看我醒了,惊喜道:“太好了小郁,你醒了!”他将袋子放到床头,从里面端出碗粥来,“医生说你可能怀孕反应比较大,晕倒什么也是正常的别担心,没事的。我买了些粥,你饿了吧,先吃点。”   我清了清嗓子,牵起唇角道:“霄叔,我都知道了。”   宋霄一愣,霎时看向宋柏劳:“你告诉他了?”   宋柏劳直起身,挪开了一直放在我腹部的手掌。   “他迟早会知道。”   宋霄一噎,脸上一副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的表情。   宋柏劳接着道:“我已经让李旬安排飞机,下午就能飞香潭。”   一个多礼拜,我才刚在芒水定下一只脚,竟然就又要回去了。   我看向宋霄:“那霄叔你……”   “他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宋柏劳看了眼宋霄的腿,“方便吗?”   一时也不知道他是在问宋霄腿方不方便,还是他方不方便回香潭。   “哦哦,方便。”宋霄忙不迭点头,“方便的……”   说话间,宋柏劳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站起身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病房门关上,宋霄将我扶坐起来,探了探我额头:“还有些低烧。别怕,也可能不是c20,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他温柔的都让我有些羡慕宋柏劳能有一个这样的妈妈了。   “我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你。”宋霄坐到床边,端着粥碗一勺勺喂我,“这些年我一直有关注伯劳,你们结婚那天,我还花钱买了一份你们婚礼现场的高糊照。”说着他笑起来。   我并没有刻意不在媒体前曝光,网上的确很容易搜到我的照片,婚礼那天也有媒体报道。我猜到他可能认出了我,只是我没想到,他在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你既然关注他,为什么不回去找他呢?这么多年,他一直很想你。”   勺子抖了抖,他紧抿着唇,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见他这样,我也不好再戳他痛处,便不再说下去。   下午五点,宋柏劳的私人飞机载着我们三人,直接从芒水机场飞往香潭。   飞机被改装成套房的格局,有一张1米8的大床,裹着被子,宋柏劳直接将我从车里抱到了床上。   我还发着烧,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挨到床没多久便困顿地闭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另一边床似乎向下陷了陷,接着一具温热的人体从后环抱住我。本来身体还有些冷,这样一来,反而生出热意。   充斥周身的甜腻桂花味,彷如效果出众的安神香,只是吸入稍许,便让我沉入了更深的梦泽。 第五十二章   【碌碌无为的活,悄无声息的死。】   飞机抵达香潭后,宋柏劳立马将我送进了养和医院,由骆梦白亲自接手。   之后检测进行了整整一天,从早上到下午,我被推着到处走,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晚上,骆梦白拿着所有报告的汇总来到病房,身后跟着面色不豫的宋柏劳。   他们进来时,我正在与宋霄说话,一听到动静,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同时止住了话头。   “感觉好点了吗?”骆梦白声音柔和,白衣飘飘,仿若一位来自天国,即将宣读判决书的死神,而落在我脖子旁的镰刀,并不会因为她的温柔有任何迟疑。   “好些了。”今天没有流鼻血也没有呕吐,只是有些发烧。   她坐到床边,目光变得有些伤感,犹豫了会儿,终是开口:“对不起,小郁……”   那瞬间我已经意识到她接下去要说的话,从我知道自己有可能爆发c20后,我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结果显示,的确是c20。”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也就是说,我只有最后几个月是吗?”   c20爆发迅猛,无可逆转,最快几周,最迟几个月,被病毒侵蚀的人体便会慢慢消亡。   宋霄拄着手杖背过了身。   “你不记得我是研究什么的了吗?”骆梦白抬手按了按我的胳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这话,换十年前的我大概还会相信。但现在我已经深刻明白,侥幸无法光顾倒霉之人。越是怀抱希望,失望也更大。   我笑道:“我也不求能再活一两年这种,那太为难你了。只求……能再活四个月。”我看向自己腹部,“我不想带着他一起死。”   孩子对于beta来说实在太珍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我一样,有第二次机会。   房门一声巨响,我猝然抬头,发现宋柏劳已经不在屋子里。   骆梦白并没有回头,脸上仍然很平静,叹息着道:“我会尽力的。”   C20引起的疾病多种多样,每个个体都会有所不同,就像我,目前主要症状为出血及发热,之后会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让骆梦白都感到惊奇的是,以我这样的状态照理说是留不住孩子的,可现在他好好的待在我的生育囊内,既没有流产迹象,生育囊也没有破损征兆。   “这可能就是天意。”最后骆梦白总结。   又说了些c20的注意事项,以及今后我可能会遇到的一系列问题,完了她起身欲走。   “麻烦你了。”宋霄送她到门口。   骆梦白扫了眼他的腿,道:“您正好跟我来一下吧,我们给您检查下膝盖。”   宋霄犹豫着回头看了眼我:“可小郁这……”   “没事的。”我朝他摆了摆指尖的脉搏监测仪器,“有问题我会叫人的。”   骆梦白也说:“护士每隔十分钟都会在门外巡视,您放心吧。”   宋霄这才点头,随她离去。   等人都走了,我缓缓滑进被子里,平躺在床上,开始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出神。   得找个律师拟一下遗嘱了。还有孩子的名字,取什么好呢?   叫宁……宁……宁曦吧,愿他像太阳一样,永远热烈闪耀,温暖他人。我已经注定要死,仅剩这一点生命的余晖,希望能托起我的小太阳。   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不仅寓意好,而且无论孩子是什么性别都能用。   将右手伸到眼前,艰难握拳又伸展,横贯掌心的疤痕殷红刺目。不知道最后的日子里,我能不能复健顺利,重新考取烘焙师证。   虽说死都死了,这些身外物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可我仍然想要抬头挺胸,没有任何遗憾地去见师父。   说不准还能帮他在底下开个“许美人”……   正胡思乱想着,病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放下手,看到是宋柏劳回来了。   他还没走近,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完全遮掩了他身上信息素的气味。等他坐到床边的沙发上,那股烟味更浓了,同时我还发现他右手指关节处红肿一片,甚至破开了口子。   这种仿佛暴力击打在坚硬物体表面所形成的伤……他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到底做了什么,难道是和人打架去了吗?   察觉到我的视线落脚点,他仿若无事般将另一只手掌盖到伤处,阻止我继续看下去。   “过几天,等你稳定些了,我会接你回维景山。”他说。   “好。”我点点头,没有异议。   虽说我前不久刚从那里逃出来,但死都要死了,还在意那么多做什么,最后的日子待在哪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坐在一旁,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注视着我。   我做了一天检查,来来回回也十分疲惫,见他没有话要与我说了,干脆闭上了眼。   将睡未睡之际,耳边听到一些响动,片刻后,额发被人轻轻拨动。涌入鼻端的烟草味让我不舒服地蹙起了眉,那手便像被烫到了般,一下子收了回去。   我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又过了会儿,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医院养了两天,烧退了,身上却莫名出现了一些红疹。骆梦白看过后表示这也是c20带来的,除了有些痒,没有别的危险,让我不用过分担忧。   宋霄的腿经过香潭最顶尖的骨外科大夫会诊,被安排了择期手术,手术后恢复得好,他说不定可以和正常人那样丢掉拐杖走路。这两天他也住进了病房,偶尔会偷偷溜过来看我,待不了半小时,又会被护士赶回去。   骆梦白不让玩手机,护士每天清晨会给我送来一份当天的报纸,我所有的消遣便全都在上面。   今天护士给我拿来了一份商报,看得我云里雾里的,没几页还翻到了朱璃的消息。   嫁进阮家后,他过得颇为顺心。阮家家主,也就是阮凌和的父亲阮雄华对他非常看重,不仅让他进入公司担任要职,还认命他为自己竞选班子的一员。   朱璃这人聪明有余,狡猾更甚,他要是没把骆青禾当对手还好,一旦觉得对方挡了他的路,那骆青禾可有得烦了。   这报纸排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四开的版面,广告位左边给了阮雄华,右边给了骆青禾。阮雄华眉眼犀利,食指对准看报的人,配合的标题是希望alpha、omega、beta各司其职,让有能力的人获得更好的生活。   骆青禾与他比起来,不像政客,更像个被媒体不小心拍到的明星艺人,半侧着面孔站在演讲台上,英俊的脸上表情很淡,似乎正在专注地聆听台下的声音。他的口号简洁有力——改变歧视,人人平等。   这两人,纸媒都看出来他们针锋相对,从态度到口号,无不把彼此当做毕生劲敌。   又翻一页,我渐渐看出兴致来,忽然房门“砰”地推开,一道人影冲进来,吓了我一跳。   梁秋阳穿着一身拉风的皮衣,取下墨镜,黑着脸立在我面前,一双眼里都是愤怒,还有些委屈。   “宁郁,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骆梦白没多会儿也跟了进来,在他身后朝我摆了摆手,神情有些尴尬。我立马意会过来,可能是她不小心在梁秋阳面前说漏了嘴,梁秋阳才会这样火急火燎赶过来。   我放下报纸,干笑道:“我还想……过几天联系你来着。”   梁秋阳冷笑:“你干脆等你生孩子那天联系我吧。”   我理亏,蔫蔫地垂下头:“……对不起。”   “你被向平寻仇不告诉我,你怀孕不告诉我,现在你都快……你都这样了还不告诉我。”他声音里含着丝哽咽,“宁郁,咱们认识快八年了啊,需要这么生分吗?”   我抬头看过去,他果然眼眶红了,就有些头疼。   “秋阳……”骆梦白有些担心地去拉他的手,也被他给甩掉了。   梁秋阳横她一眼:“我和你的事晚点再算账。”   骆梦白眨眨眼,可怜兮兮地拧起眉,又叫了他一声:“秋阳……”   梁秋阳这人吃软不吃硬,被她这么软了吧唧地叫一声,立马气势就落了下来。   “你……你先出去。”好在被骆梦白那么一打岔,他眼眶不红了,那点泫然欲泣也都憋了回去。   “欸好。”   骆梦白乖巧地应了声,退了出去,病房里便只剩下我和梁秋阳两人。   他坐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发,问我:“难受吗?”   我摇摇头:“不难受。”   比起前几天又是吐血又是发烧的,这两天的疹子简直跟小儿科一样。   “你今天没活动吗?”我看他穿得这样亮眼,像是从什么活动上跑出来的。   “本来有的,结果骆梦白告诉我你出了事回,打你手机又打不通,我一急就说自己不舒服推了活动跑过来了。”说着说着他毫无预兆哭起来,“小郁,我舍不得你。为什么是你啊……这世上坏人那么多,向平那贱人都没死,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不是alpha,不是omega啊……”   他哭得泣不成声,眼泪爬了满脸,我慌忙抽过纸巾给他,却不知道能如何安慰他。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并不是说没有做错事,就能长命百岁。生命因为无常,才显得更为珍贵。   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来,我看外面阳光正好,就同他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好久没晒太阳了。”   他擤着鼻涕,闷声道:“好,我扶你。”   我们俩一起到了楼下花园,深秋季节,花园里的枫树呈现出绚丽的红色,搭配其他一些变色的树木,呈现出一幅颇富层次感的画面。花园很大,树木苍郁,有桥有水,还有座小型的绿色迷宫。迷宫并不难走,就算毫无经验的迷宫苦手,十几分钟也能自己绕出来。   梁秋阳扶着我漫无目的地瞎逛着,走着走着进了迷宫。   “我听骆梦白说,宋柏劳和他爸为了你的事大吵了一架,差点连父子都没得做。”   我脚步一顿,诧异看向他:“为了我?”   “离婚协议。”   “……哦。”我倒觉得不一定全是为了我,应该也是积怨颇深,一朝爆发了。   说起这个,宋霄现在回来了,还住进了骆家的养和医院,骆青禾在这里耳目众多,不知道得知消息后会不会有什么行动。   想到什么来什么,走到一处拐角,突然前方被树篱遮挡的地方传来激烈的争执声,仔细一听,竟然是宋霄和骆青禾的声音。   “为什么要藏我的信……”   “你既然抛弃了一切,又为什么不消失的彻底一些,过个几年假惺惺的写信回来做什么?”   宋霄气势骤然弱下来:“我只是……只是想柏劳了。”   “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抛下他?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你当别人是什么,你股掌间的玩物吗?”骆青禾步步紧逼,不给对方一点喘息余地。   宋霄被他逼得也生了逆反:“我不走还能怎么样……你我都知道信息素就不受自身控制的,那是生物本能。就像渴了几天几夜的人,骤然把一碗清水放在你面前,你能拒绝吗?”   “我可以。”骆青禾咬着牙,恶狠狠道。   宋霄沉默片刻,忽地笑了:“骆青禾,你别这么幼稚了。你拒绝一次,二次,甚至三次、四次,你能拒绝一辈子吗?我是beta我都知道,标记后的alpha和Omega只要错过一次发情期,下次发情时对彼此的渴望就是成倍递增的。你把自己绑起来,根本没有办法脱离痛苦,只会把自己折磨死。”   我承认骆青禾的确是名出色的alpha,但再出色的人类也无法抵御本能。标记不是靠毅力就能摆脱的东西,不然当初他为什么没能抵御住本能,与夏乔互相标记了呢。   骆青禾没有再说话,这的确是个无解的难题。   过了会儿,宋霄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沙哑疲惫:“而且……夏乔也是无辜的,你们既然互相标记,根据法律,就应该在一起。”   骆青禾缓慢而充满嘲讽地道:“所以你就把我让给了他,好理性好伟大啊……”   理智告诉我宋霄这样做没错,情感上……我竟然也可以理解骆青禾的愤怒。   这件事里,三个人都是受害者,宋霄做了他认为正确的选择,成全了骆青禾与夏乔,满心以为自己的退出能换来三个人的安宁。或许在他看来,只要骆青禾好好的,不再痛苦,他和对方在不在一起也没所谓。   可骆青禾不同,他并不需要宋霄替他做出选择,他不能接受他还紧紧握着对方手的时候,对方先一步松开了他。这在他看来就是背叛。   出神思索间,两人对话进行了几个回合,骆青禾言语越发刻毒,简直字字句句都往宋霄心窝子上戳。   “你不是让我好好对他吗?直到他去世,我都对他非常好,我们甚至还有过一个孩子,你满意了吗?”   “青禾……”宋霄颤声想要制止他,没有成功。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对你的孩子吗?看到他,我就会想起你,想起当初我那样哀求你,你还是抛下了我。我的确迁怒于他,可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言语犹如利剑,骆青禾冷声道,“我们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宋霄的错!”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大步离去,将宋霄留在了原地。   梁秋阳想要上前,被我一把拉住了,冲他无声摇了摇头。   宋霄呆立稍许,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也走了。迷宫重新恢复寂静,再无人声。   “那是……宋柏劳的父母?”梁秋阳问我。   “是。”我将自己在芒水巧遇宋霄的事告诉了他。   梁秋阳大呼神奇,未了叹一口气道:“也是可怜人啊,从前的佳偶,如今成了怨侣。骆家和夏家的老家伙真不是东西,也不怕死后下地狱。”   他们不怕,他们还会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非常英明的决定。   回程路上,梁秋阳和我都有些受影响,话明显少了许多。回到病房所在楼层,一出电梯,就见骆梦白候在门口,眉眼弯弯地盯着梁秋阳。   梁秋阳看了她半晌,回头冲我道:“小郁,你自己回病房没问题吧?”   病房离电梯口也就十来米,我能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梁秋阳道:“那我先处理下自己的事。”   他过去抓起骆梦白的手,拖着她往另一边走,俊美的脸上是努力伪装出来的严肃冷峻。   “秋阳,你抓痛我了……”   只是骆梦白一开口,他就全都破功了。   “你一个alpha怎么这么娇气啊!”说是这样说,手却还是松了开来,没等完全分开,又被骆梦白从后面一把握住。   我笑着摇了摇头,心里觉得高兴,又有些羡慕。   和心爱的人手牵手,真好啊……   走到病房门口,手刚握住握把,里面传出的稚嫩嗓音让我直接滞住了脚步。   “妈妈怀了小宝宝吗?”   “嗯。”   只是一个字,我就从对方随意又不耐的语气中猜出他了的身份。   小男孩继续问:“那是妹妹还是弟弟呢?”   “不知道。”   “我想要个妹妹……”   我一下拧开门,病房里的两人同时看向我。坐在宋柏劳腿上的宋墨在愣了下后立马朝我伸出双臂,做出要我抱抱的动作,满脸的喜悦夹杂渴望。   “墨墨……”我快步坐过去,将他从宋柏劳腿上抱起来。   宋墨环住我的脖颈,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妈妈,我好想你。”   他手上和脚上的石膏还没拆除,我不敢抱得太用力,但仍然难掩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我也想你了。” 第五十三章   【曦和墨,感觉也很配呢。】   宋墨不肯走,吃过午饭后硬是要留下和我一起睡。   还好床是vip的大小,有1米5,够睡他一个小宝宝。   我消失这几天,他等不到我直播,又没有我电话,急的不行,一度怀疑我是不是不要他了。   “我和爷爷说要回家,要见你,说了好久好久他才带我来。”他躺在我臂弯里,掰着我手指玩,像只撒娇的小奶猫。   我柔声道:“对不起啊,这几天我生病了,呆在医院呢,就没有直播和给你打电话了,我以后一定不会了。”   宋柏劳的前车之鉴告诉我,一定不要给孩子留下“被抛弃”的印象。宋墨只是个孩子,他现在并不能理解大人间的弯弯绕绕,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给予他安全感,让他更快乐的长大。   至于其它,或许以后他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又或许……他根本不会再记得我。   “不怪你。”他侧过身,一脸认真地摸了摸我的肚子,“因为妈妈有妹妹了,妹妹比较重要。”   我刮了刮他鼻尖:“你也很重要。”   他贴着我,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妹妹更重要。有了妹妹,我就可以保护她了。”   在宋墨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我脑中构建了一幅仿若童话般的美好画面,而几乎就在下一秒,我意识到这幅画面可能永远只存在我的梦中。   死亡即将逼近的恐惧与悲伤来得毫无预兆,第一次,我有了一种近似“不甘”的情绪。仿佛有块巨石哽在喉头,让我鼻头发酸,胸口窒闷。   就像梁秋阳说的,为什么是我?我都还没陪我的孩子们长大,怎么就要死了呢。   我将手覆在他的小手上:“嗯,墨墨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哥哥。”   宋墨偎着我渐渐睡了,我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轻轻拍起来。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我看向不远处沙发上的宋柏劳。方才我和宋墨说话时,他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并不插话,差点都要让我忽略他的存在。   经过几天的休息,他脸色好了许多,没有在芒水时那么难看了。此时的他衣衫挺拔,头发一丝不苟,虽然眼下还有些疲劳的痕迹,但也大致恢复成了那个桀骜的alpha。   我与他对视一眼,错开了:“没人不喜欢乖孩子。”   他闻言轻笑了声:“乖孩子……我从小就不是一个乖孩子,怪不得没人喜欢我。”   拍打的动作微微停顿,很快又再接上。   他这话简直赶上胡言乱语了。都不用他出声,只消一个眼神,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匍匐在他脚下求他垂怜,多得是喜欢他这个“坏孩子”的。他从来不缺人喜欢。   我没打算与他说楼下花园里发生的争执,听墙角毕竟不是光彩的事,而且我总觉得,他该不想参与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从他毫不犹豫将夏乔寄给自己的闪存盘扔掉就能看出,他对这一团乱麻的父辈情史堪称深恶痛绝。   看宋墨睡得香甜,我也有些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忽然病房门轻轻叩响,过了会儿梁秋阳探头进来。   看到宋墨睡着,一边又有宋柏劳,在门口晃了晃手机,小声道:“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有什么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哈。”   我看他嘴唇红肿,唇角甚至破了一个小口子,都能想象他这两个多小时去干嘛了。   这些alpha,接吻能不能控制下力度,被犬牙咬到真的很疼啊。   “路上小心。”我冲他挥手告别。   房门再次关上,病房里恢复寂静。   耳边忽然传来宋柏劳的声音:“你也很喜欢他。”   我不自觉看过去,他维持着先前的坐姿,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无聊时的随口一言。   想到他之前还不允许我和梁秋阳往来,现在这句话怎么听都好像带了点别的含义。   梁秋阳可是将来会成为他“表姐夫”的男人,他这样真的好吗?   我调整了下睡姿,挨着宋墨闭上了眼,嘴里说道:“因为他也是乖孩子。”   宋柏劳半天没出声,半天后哂笑着道:“……原来如此。”   哪怕周围环境这样安静,这四个字仍然如同他的喃喃自语。不仔细,便听不分明。   又过两天,我病情稳定,已经可以出院了。   骆梦白给我开了些聊胜于无的抗病毒药物,让我每周复查,有情况随时通知她。   出院前一晚,宋霄来为我送行,手里拿着一把尤克里里。   他明天就要手术了,还要在医院呆一阵,说不能亲自送我,只有送上一曲以表歉意。   可能觉得手术之后是新的开始,他剃了胡子,剪短了长发,看起来一下子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到这会儿我才发现,宋柏劳眉眼像骆青禾,但下半张脸很像他,特别是唇形,上唇薄,下唇稍厚一些,不笑的时候像枚形状美好的水菱。   他拨了下琴弦,冲我笑了笑道:“这是我问隔壁病房的年轻人借的,我好久没弹了,有些生疏,你别笑我……”   他之前胡子拉碴,长发纠结,像个不得志的落魄艺术家,如今刮了胡子,剪到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扎成精神的短马尾,倒有几分意气风发的艺术家的模样了。   “You sure look swell.Don't let that faze you……”宋霄缓缓开口,歌声不是梁秋阳的空灵通透,也没那么多技巧,带着丝慵懒拖沓,像情人的低语。   他边弹边唱,笑容明朗,如同夏夜的风,清爽热烈。和骆青禾那个冰块一样的人,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我简直有些好奇,当初他们到底是怎么相爱的了。   一曲唱完,宋霄按住琴弦,我捧场地连连拍手。   “好听!”   可能也是多年不唱了,他嗓音有些沙哑:“比以前差多了,以前柏劳……”他一下停滞,断了一拍才接上,抚着乐器笑得有些涩然,“柏劳很喜欢听我唱这首歌。”   这些天来,我也看出来了,他和宋柏劳相处起来总带了份无所适从的尴尬和小心翼翼。宋柏劳没有排斥他的亲近,同时也没有更多的表示,或许和他一样,都不知道彼此该如何相处吧。   十几年的缺失,并不是说补上就能补上的。   说曹操曹操到,提到宋柏劳,下一刻宋柏劳便推门而入,见到宋霄在,并不明显地蹙了蹙眉。   “你怎么在这?”   宋霄连忙站起来,一手抓着尤克里里,另一只手无所适从地握住自己的三脚手杖。   “霄叔是为我送行来的,他明天要动手术,送不了我……”我替宋霄解释道。   宋柏劳看了眼他手上拿的乐器,眉心舒展了,话语却怎么也软和不下来:“知道明天动手术就不要乱跑,医生没让你早点休息吗?”   宋霄讪笑着忙不迭点头:“说了说了,我这就回去。”   他拖着手杖一点点挪到门口,经过宋柏劳身边时,忍不住道:“那你也……早点休息,别太辛苦了。”   宋柏劳垂眼看着他,看得对方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才微微颔首说了句:“知道了。”   宋霄得他一声应,高兴不已:“啊,好,那我……那我走了!”   完了回身冲我摆摆手。   宋柏劳目送着他离去,视线过了许久才收回,应该是看对方进了电梯。   这个人有时候,还是挺嘴硬心软的……   宋柏劳今天带了笔记本电脑过来,一坐下就开了机,一副要在我这彻夜办公的模样。   我看他专心打字也不说话,拿了一旁报纸在灯下细看。   上面正好有一则关于夏盛的消息,夏盛起诉炎华世纪的商业间谍案下个月开庭,双方律师团堪称国内顶配豪华阵容,不少人兴致勃勃等着看两方交战呢。   “以前,我和骆青禾最喜欢听他唱歌。”   我怔然稍许,从报纸中抬头。宋柏劳的打字声并没有停下,目光也始终停留在屏幕上。   “他们在异国街头相识,一个是出国留学的大少爷,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年轻摄影师。摄影师对大少爷一见钟情,在路上拍下大少爷的照片,被大少爷发现……”   他吊人胃口的停顿下来,我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删了。不过这个摄影师穷得很,没有旅费只能在街头卖唱,之后的一星期,大少爷每天路过那条街,总能听见他在那儿唱《loving you》……”他停下手头动作,唇角带上些笑意,眼里有些怀念,“以前我和骆青禾都有专属曲目,他的《loving you》,我的《you sure look swell》。所以,直到他们离婚,我都不敢相信一个那么爱我们的人,竟然说走就走了。”   童话故事一样的开头,文艺片般的结尾。   我叹了口气,内心唏嘘不已。恐怕方才宋柏劳早就到了门外,只是不忍打断,听完整首歌才进来的。   “我一度也以为,你的点心……和那首《loving you》一样。”已经没有任何击打键盘的声响,他却还是盯着电脑屏幕,垂着眼帘,并不看我。   我愣了两秒才理清他话里的意思,他觉得我给他做的点心,就像宋霄为骆青禾唱的歌,是一种……求偶行为?   宋柏劳终是抬头,眼里满是苦恼不解:“如果你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又要嫁给我?” 第五十四章   【有些秘密,就让我带进棺材吧。】   追根究底,一切误会的源头还要数朱璃的那封情书。要不是它,我和宋柏劳也不会成如今这样。   它让他有恃无恐,以为抓到了我的破绽,将我对他的讨好忍让,通通冠以“喜欢”的名义。   它成功将我塑造成一个可以因为“喜欢”而肆意伤害别人,手段龌龊的“强奸犯”。   这个强奸犯多年后还和继兄再次联手,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当年的“受害人”。   如果一切建立在“喜欢”之上,倒也说得通。但一旦没了基底,失去了依托,所有处心积虑都将坍塌奔溃,变得毫无道理。   宋柏劳会疑惑也属正常,他怎么会想到,为了使这座“空中楼阁”得以延续,宁诗扯了一个多大的谎言来诓骗我。   我与宋柏劳这番纠缠,由朱璃开了头,宁诗断了尾,我们从始至终只能如同两具身不由己的木偶,傻傻被人操控。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嫁给他?   这问题并不犀利,却每个字都像戳在我伤口最痛处。   这七年来,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我苦苦挣扎,只有我陈伤难愈。他转头继续自己的生活,将我像垃圾一样丢在身后。   就连我的“怨恨”,他都毫不知情。   我心里暗叹一声,道:“你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和我结婚的不是吗?当初宁诗骗我说孩子还活着,想要回孩子就要嫁给你,传出朱璃订婚消息后,她才承认孩子早就不在了。你为事业,我为孩子,咱们各取所需吧。”想了想,补了句,“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同意。”   他骤然黑了脸,我以为他要发火,等了片刻,他却隐忍着一个字没说。   或许看我一个将死之人可怜,又或者对我心里有愧,他的坏脾气已经许久没有在我面前展露。简直都快让我忘了,他曾经是个脾气多糟糕的人。   “所以,只是因为孩子。”可能忍得辛苦,他嗓音含着丝喑哑。   我淡淡道:“是,只是因为孩子。”   他点点头,垂眸不知琢磨什么,过了会儿又抬头问我:“你还有什么心愿吗?”我愣了愣,还没答,他又接着道,“我是指除了孩子,你还有其他的心愿吗?”   他问的突然,我也有些没想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重新……取得烘培师证。”   “还有呢?”   “没了。”   “烘培师证……”他轻声念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   我也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临死前要帮我圆梦吗?   我看他应该没问题问了,低头继续读起报纸。   过了五六分钟,安静的病房内才再次响起键盘敲击声。   怀孕后我对信息素的气味一下子变得敏感起来,宋霄说这是正常现象,他当初也有这样的情况,这可能和孕吐一样,是“反应强烈”的表现之一。   各种信息素气味夹杂在一起,我作为beta无法适应,也不知道如何屏蔽这些气息,状态不好时,就会难受想吐。可只要宋柏劳在身边,他的信息素气息就会占据绝对主导,覆盖掉一切杂乱的味道,让我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可能是骆梦白或者宋霄和他说了我的情况,最近他陪着我的时间越来越多,连晚上也会睡在病房。   我睡下时,他仍然在摆弄电脑,没有要睡的意思。   等我晚上口渴醒来,发现之前照着宋柏劳的阅读灯已经暗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床头的一盏小夜灯。沙发展开铺成了床,宋柏劳侧躺着睡在上面,可能实在腿长,整个人都微微蜷缩起来,显得有些委屈巴巴的。   其实我还有个心愿,但我觉得应该是很难达成了。   我想听宋柏劳亲口对我说:“宁郁,对不起,当年没有相信你。”或者“我很抱歉当年那么蠢中了朱璃的计。”要是配上他的痛哭流涕,那就更好了。   但以他这么个性格来说,我恐怕到死都等不到这一天。   再醒来,已经是翌日清晨。   出院过程十分顺利,只是当我走出住院楼要上车时,忽然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我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个穿着住院服的瘦弱男人,脸上有道狰狞的疤,还没完全褪红。一只手吊着三角巾,另一只手如同宋霄一般,拄着三脚手杖。   “常星泽?”我眯眼打量对方,认出来后诧异不已。   向平在养和医院治疗我知道,没想到常星泽竟然也在。而且还伤的这么重,差点叫我不敢认。   “能说两句吗?”他站在距我三米处问道。   我还没说话,宋柏劳一步挡在我面前。   “不能。”   常星泽自嘲一笑:“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你可以在这盯着,绝不离开你眼皮底下。”   宋柏劳冷声道:“听不懂吗?我说‘不能’。”   常星泽脸色一白,越过他看向我:“你不想做个了断吗?”   “你……”宋柏劳又要开口,我抬手按在他胳膊上,他回头看我,挑眉道,“你要跟他谈?”   我轻轻“嗯”了声。   宋柏劳:“两分钟。”   最后争取到了三分钟,不能超过十米。   我与常星泽走到一旁空地,宋柏劳就抱着胳膊靠在车门上望着我们。   我对常星泽道:“你要说什么?说吧。”   常星泽摊开双臂,像是给我展示他的身体:“还满意我们的报应吗?向平坐牢,我的脸毁了,脾脏摘了,手也断了。可以了吗?”   我静静看他,半晌道:“你如果只是说这些,那还是算了吧。”说完我转身欲走。   常星泽急道:“你得到了许美人,家庭事业双丰收,我失去了一切,我认输,你放过我吧!”   许美人?   我止住脚步,看向他:“什么许美人?”   常星泽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脸上的疤也跟着扭曲:“你老公花一千万买下的许美人,你不要说你不知道,太假了。”   宋柏劳花一千万买下了许美人?   我略一思索,恍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那天跟我同场竞拍的……是宋柏劳?   那头常星泽又道:“你老公有权有势,我斗不过你。我以后绝不再招惹你了,你放过我吧。”   我暂且将许美人的事放到一边。   “我从来没有咬着你不放。”严格说来,该是他们不放过我,“你们今天遭受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不过是你们自作自受罢了。”   今日种种,其实都可以归咎为“欲望”二字。两人贪心不过,什么都想要,最后满足不了心中的“欲兽”,才会落的如此下场。   常星泽惨淡一笑:“是,我们自作自受。无论是你还是许美人,都是我们自作自受……”   我看了眼他的手,貌似比我还严重,不知道他这样以后还能不能做烘培师。   “你好自为之吧。”感觉三分钟也快到了,留下最后一句话,我转身离去。   回到车前,宋柏劳抬手看了眼时间,没说什么,直起身替我开了车门。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常星泽,几个月后,听说他举家去了国外。   许美人的事在我心中播下了疑问的种子。这颗种子迅速生根发芽,一路茁壮长大。虽说买什么是宋柏劳的自由,许美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已经不存在……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他大价钱拍下许美人的初衷。   总不见得,是他知道我也想拍许美人,所以故意和我作对吧?   暌违半个月,我又回到维景山。九嫂除了初见我时流入出一些激动,之后很快恢复平静,展现了良好的职业素养。   房间窗明几净,窗台上那盆含羞草仍旧鲜嫩水灵,看来经常有人打理。   宋墨由佣人抱着来看我,但因为他自己伤都没好要静养,很快被宋柏劳赶跑。   “不能和妈妈一起睡吗?”他瘪着嘴,和宋柏劳讨价还价,眼睛不住往我这边瞟。   宋柏劳不为所动:“回去躺着。你以后每天只有早中晚各半小时探视时间,多的没有。今天早上的用完了,你中午再来吧。”   宋墨转了转眼珠,似乎很认真地在脑海里算起来。   最后也不知道他算没算明白,反正是妥协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他朝我挥挥手,随即被抱离了房间。   房里重新只剩我和宋柏劳两人。   我坐在床上,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拧眉看着我,沉声道:“躺下啊。”   骆梦白让我尽可能静养,因为我c20的主要症状是出血,只要有磕碰,就会形成瘀斑。   我掀开被子躺进去,状似自然地开口:“常星泽说你……买下了许美人?”   空气一静,宋柏劳半天没回我。   我抬头看过去,却见他转身往正对着床的书桌方向走去。拉开抽屉翻找一阵,拿出一份东西再次走回。   他将那份东西递到我面前,道:“本来还想晚些给你。”   我狐疑地接过一看,发现那竟然是许美人的地契。   我愣在那里,久久不出声。   宋柏劳可能误会了我的反应,声音带上些不确定:“你不是很想要吗?”   “啊,嗯……”我抬头看他。   我是很想要,你不和我抢,我早就市场价拍到手了…… 第五十五章   【梁秋阳现在每天都要打电话给我,有时明明忙到说两句就要挂,他还是会打。哎,我是不是搞得他应激了?】   “你要送我吗?”我问宋柏劳。   “反正也不值什么钱。”他仿佛只是送出了一块五角钱的口香糖,语气轻巧,“还差最后一点就装修完了,原本想全好了再给你,现在……”   现在我快死了,再不送估计就烂手里了。   摩挲着地契上的文字,越想越是好笑。我以为失之交臂的,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看来还不算运气太差。   上帝把我的门关了,浑蒙幽暗间,有人给我一锤子开了扇窗。   “这么高兴吗?”   “嗯?”猛一回神,发现自己唇角微微上扬,竟是真的笑了。   宋柏劳朝我伸出手,指尖将触未触,探到我的唇边。   我一下屏住呼吸,唇角都僵在那里。肌肤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指尖的热度,鼻腔隐隐嗅到气流带来的烟草气息。   最近他身上的烟味少了许多,我已经有些日子没闻到呛人的烟味了。   他指尖轻轻点在我嘴角:“很久没见你……这样笑了。”   怎样笑?   我眨眼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视线上抬,对上我的眼,手指忽地蜷了蜷,快速收了回去。   “我看也不贵,就随便拍下来了,好歹是我曾经喜欢过的蛋糕店。”   一千万对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钱,他车库里随便一辆跑车都不止这个价。   我低头摸着手下地契,笑了笑道:“谢谢,它对我很重要……”   静了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在书房,你有事叫我。”   踏在地毯上的沉闷脚步声逐渐远去,轻微的门锁落扣声后,室内归于静谧。我仰躺到床上,将那份薄薄的契约书置于眼前,又闭上眼按在胸前。   我之前身体情况不明朗,一直也没给维景道人去电话。现在感觉比较稳定了,便致电告诉对方我已经回了维景山。   做道场的东西早已备下,他说这两天随时都可以去找他,我将时间订在了明天。   晚上给宋墨读完床头故事,他睡着后我回了房,过了半小时也打算要睡,宋柏劳从外面推门进来。   严格说来这是我和他的房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我还是瞬间紧张起来,手脚都有些不协调。   他走到床边停下,可能看出我紧张,边解扣子边道:“你的情况需要人晚上看着,你放心,我没禽兽到这时候还对你做什么。”语气带着些许气恼。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背对着他躺进被子里。   耳边一阵衣服窸窣声后,没多久浴室又响起水声。   之前明明都困了,结果被宋柏劳一刺激竟然又精神起来。   我盯着眼前昏暗的房间陈设,怎么也无法再次凝聚睡意。   二十分钟后,浴室门再次打开,宋柏劳回到卧室。   床铺微微塌陷,不一会儿,灯完全暗下。   黑暗驱散了焦虑,屏蔽了紧张,我慢慢也开始升起睡意。   “对了,明天我要去次清风观。”突然想到这事应该和宋柏劳说下,我忍着困意又睁开了眼。   身后被子动了动,黑暗中传来宋柏劳的声音:“是……要做道场了吗?”   “嗯。”   静了静,他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鉴于他此前行为,我其实心里有些抵触,不想让他去,可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再者觉得他可能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去,便只好应下来。   第二日,按着约定时间,我与宋柏劳一同上山。   上次走这条路时我被向平偷偷尾随,九死一生,时隔一个月还有些心有余悸,宋柏劳走后面,我总忍不住回头看。   看得多了,他拧眉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连忙回过头:“……没有。”   一进清风观那道破旧的大门,就见平时冷清的前院挂上了不少明黄的幡旗,维景道人头戴道帽,穿一件黄色法衣,已经等在那里。   “你来啦。”他手里拿着木头做的宝剑,一见我眉心忽地蹙紧了,“小友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气色感觉比上次见你更差了。”   他算命不一定真算的准,看人脸色倒是很准。   “我怀孕了。”我朝他笑笑,没提c20的事。   维景道人一惊:“真怀了?我还以为我诊错了……”   他目光触到一旁宋柏劳,似乎错愕于他的到来,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宋柏劳先叫了他一声“叔公”。   “不许叫叔公,叫我道长!”维景道人纠正他。   “道长。”   宋柏劳对他不似对骆青禾他们那样冷硬,倒有些对待长辈的样子,对方不让叫叔公,他便垂着眼乖乖改口。   “那个……”维景道人清了清嗓子,将我扯到一边,隐晦问我,“他在场不要紧吗?”   我看了眼院子里对着三清殿的供桌,摇摇头道:“不要紧,孩子是他的。”   这下轮到维景道人傻眼,失声道:“七年前的孩子也是他的?”   他声音太大,不等我回答,不远处的宋柏劳开口道:“是我的。”   维景道人怀抱木剑,看看我又看看宋柏劳,伸出手指颇为无奈地点了点我们俩:“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我摸了摸鼻尖,没吱声。   他招呼我们站到供桌旁,解释了下关于道场的全部步骤。   “一共五个部分,每部分十分钟,中场休息十分钟,一共一小时。”他点燃三柱香插进身前香炉,抽出别在腰带上的木剑,用剑尖按了下地上一台黑色收音机,下一秒磁带滚动,从喇叭里响起标志性的,含有唢呐锣铃以及诵经声的道教音乐。   “迎灵!”大喝一声,维景道人舞起木剑,口中跟着念诵经文。   宋柏劳安静站在我身旁,看了会儿忽然问:“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未出世的孩子有没有“灵魂”,做这些也不过图个心安罢了。   “我希望有。”追随着维景道人场中的身影,我说。   之后宋柏劳没再说话,十分钟后,维景道人停下诵经,将木剑置于桌面,执起边上的华幡,再次大喝:“沐浴!”   他在一只装满水的铜盆上摇晃幡旗,嘴唇快速嚅动着,接着一把掀开了供桌上之前一直用红布盖住的事物。   花盆摆在桌上,泥土蓬松干燥,幡旗在它和铜盆两者之间来回移动。我正被这突如其来的环节惊得怔愣当场,身旁宋柏劳朝供桌方向迈了一步。   我一下看向他。   “那盆花……”他反复呢喃着三个字,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惶恐。   他到最后也没说出口那盆花怎么了,仿佛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割着他的嗓子,让他光是吐出前三个字就耗尽了全部力气。   “怪不得你那么宝贝它,怪不得你会那么生气……”   他转过身,脸色就这么会儿功夫便苍白若纸,没有一丝血色,比我还像一个病重的人。   “宁郁,我……”   我心头微颤,看了眼维景道人那头,小声道:“有什么等做完法事再说。”   他怔怔点头,重新安静下来,一直到法事做完都没再出声,甚至连视线都不曾偏移,全程落在那盆土上。   看到他这样,知道他并非不在乎,也会觉得“痛”,照理我该感到爽快,可我却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因为别人的痛苦感到快乐,我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建立快乐。   整场法事做完,不多不少正好一个小时。   维景道人深吸一口气,执剑于眼前,左手并起二指从上至下抹过剑身,收尾呼应,将剑收到身后。   他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好了,超度完毕。”   我上前谢过他,之后从供桌上将花盆抱进怀里。   “他已经走了,现在去了仙域,应该很快就能投胎投个好人家。”维景道人拍拍花盆道,“你就不要担心了。好好养身子,开始新生活吧。”   新生活啊……   “是。”   我再次谢过他,与他告辞。   抱着花盆沿着山路而下,宋柏劳一直跟在我身后,静默无声,简直要让我忘了他的存在。   维景山上有几处观景护栏,脚下是万丈悬崖,远处是城市高楼。我们回程正好便会经过其中一处。   今天有些风,树林里不觉得,到了悬崖边就显得大了。   维景道人将爱人和孩子的骨灰撒在了山里,从此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身在天地间,便像是与他们仍在一起。   我深以为然。人类的归宿到最后总会尘归尘土归土,化为养分滋养大地,何不从一开始便看开一些?   我捧起花盆,将里面的土随风倾倒。   风卷着土,落到山间,吹向远方。   “不要!”   宋柏劳从身后冲过来,撞掉了我手里的花盆,风大塑料轻,很快它便顺着山势滚落不见。   宋柏劳整个上半身探出护栏外,茫然地在风中抓握了一把,却抓不到任何东西。   “我死后,麻烦将我的骨灰洒进海里,不用给我买墓了。”要是死后真有灵魂,说不准我还能顺着河海环游世界。   他浑身一震,蓦然回首,瞪着我的双眼微微发红。   我以为他要吼我,他却笑了。   “你还真是,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啊。” 第五十六章   【我要是心肠硬一些,就能少很多烦恼。】   宋柏劳在悬崖边站了许久,久到阳光一点点变作金红,我的小腿都有些酸胀了,他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走吧。”他有些疲惫地迈开脚步,往别墅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一路没有再交谈。虽然他没有太多表现,但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   我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他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留而生气,他责怪我,多是因为我一声不吭就倒光了花盆里的土吧。   夕阳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们一前一后走着,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我每迈出一步,便正好能踩在他的影子上。   这种和影子的游戏,我读书时经常玩。无须交流,无须回应,我一个人就能玩一天。有时候宋柏劳睡着了,我就偷偷和他的影子玩。   他的影子可比他乖多了,随便我碰,永远不会生气。   回到大宅,李旬正好来拿文件,宋柏劳领着她去了书房。   “宋总,吴律师想和您进行一次视频通话,关于和阮家的官司……”李旬边走边说着工作上的事,不浪费一点时间,很快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可能要商量的事太多,直到晚餐也没见人下来。   面对一桌子的菜,我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就停下了。抬头一看宋墨面前桌上都是饭粒,吃得都快哭了,握着勺子的手还在一个劲儿抖。   他这两天刚拆了手上的石膏,正在做复健,理疗师说小孩子怕疼,可能会下意识不去用伤手抓东西,要我们督促他,尽量两只手都用。   然而宋墨却是个不一般的小朋友,自从理疗师和他说只有多锻炼才能更快恢复,他吃饭便都用受过伤的那只手吃,哪怕抖得再厉害也不要人喂。很自然便让我想到了当初宋柏劳受鞭伤时的模样。以前觉得他只有外貌上与宋柏劳相似,现在忽然就有些感慨,父子到底是父子,宋柏劳在某些方面肖似骆青禾,宋墨也不可能完全脱离宋柏劳的影响。   这就是“父母”,他们成为你最初的老师,教导你对世界的态度,决定你的三观,影响你的性格。   “墨墨,你的手都在抖,不要再用这只手了。”我抽离宋墨手里的勺子,想让他换另一只手。   宋墨无辜地看着我:“可是……医生伯伯说要多锻炼才能好更快。”   “医生伯伯是让你循序渐进,一天一天慢慢来,不是让你一下子什么都用受伤的手做。”我轻叹一声,“你这样会适得其反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听话地用另一只手接过勺子:“那我改,妈妈你不要不开心,妹妹也会不开心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认定我怀的一定是个“妹妹”了。   我好笑地揉揉他的脑袋:“我没有不开心,就是怕你伤到自己。”   吃完饭我又陪宋墨玩了会儿飞行棋,还看了两集动画片,九嫂可能怕我累着,早早就要哄宋墨睡觉。   宋墨不舍地牵着我的衣角,大眼睛从下往上怯生生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主动说会给他读睡前故事,承诺直到他睡着后再走。   他一下子笑起来,撒着娇道:“妈妈最好了!”   他脚上还有石膏,短时间内没法自己行走,我想抱他回房间,九嫂见了连忙拦住了。   “我来我来,您现在这身子可大意不得。”说着她抱起宋墨就朝卧室走去。   望着她矫健的身影,我心里有些微妙的复杂。   这是把我当做行走的瓷娃娃了啊,我活这么大,还没受过这待遇。   同宋墨一道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我取过床头的故事书,翻到夹着书签绳的那页,缓声开口:“人要显得聪明,有时候就要说些谎话……”   《小王子》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宋墨却情有独钟。用他的话说,这是宋柏劳在他“小时候”给他读的第一本故事书,他一直记着呢。   说起来,没和宋柏劳结婚前他就是我的小粉丝了,还收藏了我在直播时读《小王子》的视频。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到底怎么阴差阳错点进我的直播间的?之后也没再看他关注别人的直播,简直像是下载琥珀只为我一样。   “墨墨,你是怎么会看我直播的?”   宋墨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睁着眼迷迷糊糊道:“就是放在那里……看到的。”   我寻思半天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无奈地放弃询问。   读了两页,宋墨彻底睡着了。我小心替他掖了掖被子,之后回了自己的卧室。   半夜猛然惊醒,窗外风卷龙腥,吹得林间枝叶簌簌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拦腰折去。我看了眼床头钟,已是凌晨两点,另一边床仍是空的,宋柏劳没有回来。   在床上躺着这些日子,我也做了很多功课,知道孕期反应有时候就是毫无道理,说来就来,就像现在……   胃部忽觉不适,几乎下一秒就涌上强烈的呕吐欲,我立马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吐了一通,都是苦水。   吐完我用清水漱了下口,揉了揉抽痛的胃,打算去楼下倒杯热水喝。   路过一楼图书室时,忽地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我一下止住脚步,望着从门缝里透出的光,迟疑着推门进去。   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酒气,我蹙了蹙眉,在暖黄色的阅读灯下找到了宋柏劳的身影。   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形单影只,郁郁寡欢,腿上摊开一本书,正低头细看。   我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宋霄的摄影集,里面夹着的信被取了出来,放到茶几上。   我就有些心虚地别开眼,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只碎裂的酒瓶。酒液浸染地毯,成为浓重酒气的源头。   宋柏劳迟缓地抬头,看到是我,笑了笑:“你来了……”   有的人喝多了脸会越来越红,有的人却相反,只会越显苍白,宋柏劳就是后者。   我见他脸白的没一点人气,语调也分外拖沓,知道他该是喝了不少。   宋柏劳朝我举了举膝盖上的精装书,又指着茶几上的信道:“这是我妈出版的摄影集,那些是我小时候写给他的信。我很想他,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原谅他……原谅有时候也很难……”   他显然是醉了,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回去睡吧,已经很晚了。”我说。   宋柏劳摇了摇头,突然像是有些期待地问我:“宁郁,你恨我吗?”   我一时没了言语,对这个问题十分措手不及。他误会我的时候,我当然会有埋怨,甚至心生痛恨。可现在,我又要“恨”他什么呢?   我迟迟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不恨我。”他注视着我的双眼,因酒醉而显得湿润的黑眸渐渐黯淡下来,“你不爱我,也不恨我,你对我没有任何感情。你可以喜欢任何人,但独独不喜欢我,因为我做了太多错事,因为我不值得,你不可能再原谅我了……对不对?”   我一下子又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醉了,他这会儿的逻辑性简直比清醒时都要强。   “你醉了。”我想拉他起来,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拽到他腿上。   摄影集应声而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他紧紧搂住我,埋首在我颈边:“就算我说对不起,你也不会原谅我了……”   灼热的呼吸喷吐在肌肤上,我抑制不住地颤了颤。掩藏在重重酒气下,他身上的信息素气息甫入鼻端,就成功抚平了我胃部的不适,魔药一般,让我无法控制地更偎向他。   “你不说怎么会知道呢。”我闭上眼道。   印在颈窝处的唇似乎形成了一个弧度:“我不要。”他低声拒绝,“那样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睁开眼,怔然半晌,心脏毫无来由地,迅猛猝然地,刺痛了一下。   “你们最终都会抛下我,离我而去……我只有一个人……”他闷闷地,声音逐渐隐没在叹息中。   环抱着我的身体一点点沉重起来,我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推了推他。   “……宋柏劳?”   回答我的是耳边沉沉的呼吸声。   他竟然就这样抱着我睡着了?   我哭笑不得地挣开他的束缚,扶他躺到沙发上。他一点没反应,跟个睡美人似的,全程任我摆弄。   去拿了毛毯给他盖上,又收拾了地上的碎酒瓶和摄影集。做完这一切,我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看向沙发上睡得一无所知的alpha。   暖黄的落地灯将我们的影子投到对面的书架上,拇指扣住食指,形成一个圈,挪到书架上那挺翘的鼻子上,弹动指尖。   分明什么也没弹到,我还是乐得笑出了声。可回头看到宋柏劳安稳地睡颜,那笑又渐渐敛住,最后只剩一点微弱的余韵。   这次我伸出手,指尖直接落到他面颊上,小心翼翼地覆在他的脸侧。   “不对。”   室外陆续响起雨声,将图书室烘托地越发幽静。   我又坐了半个小时,才起身回屋。 第五十七章   【“崇尚和平,但是拥有自保之力”,多少人只做得到其中一项啊。】   宋柏劳似乎完全忘了自己酒后的言行,再见到我时脸上没有丝毫异色。   不过忘就忘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值得记下的东西。   本来觉得身体情况已经稳定,身上的小斑块和红疹不痛不痒,都快让我忘记自己是个c20患者。谁成想半夜突然发起高烧,直接飙到40℃,人都要烧傻。   还好宋柏劳发现得及时,将我连被子抱进车里,随后飞车前往医院。   “别睡,马上到医院了。”   吃力地睁开眼,宋柏劳的面孔映入眼帘,我从未见他这样着急过,简直像下一秒我就要死了一样。   “只是发烧而已……”他的手掌捧着我的侧脸,带来些许凉意,我忍不住用滚烫的面颊蹭了蹭,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我忍不住闭上眼,他用力按揉我的后颈,又将我弄醒。   “我说了,别睡。”他咬着牙道。   我都这样了,他竟然还这么凶,脾气是真差啊。   “没事的……”呼吸间都是滚烫的气流,我闭着眼道,“死不了。”   “你……”他似乎气急败坏,又拿我毫无办法,只好一遍遍重复,“快到了,你再撑一会儿。”   我模糊地“嗯”了声,感觉到他抚着我脸颊的手似乎在颤抖。   等到了医院,担架床,护士,医生都已经候在门外,只等着为我抢救。   他们推我做了各种检查,随后将我送进病房。我隐约听到宋柏劳与他们的对话,好像是遇到了难解的问题,要等骆梦白来解决。   “我们从来没遇到过,他身体里的c20……骆医生或许能解释……”   似乎是我身体里的c20出了什么毛病?   这次发烧比上次还要厉害,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也没来得及问宋柏劳到底怎么回事。眼皮撑起又落下,意识模糊,最终整个人只能无奈地昏睡过去。   尚善每天放学时,校门口总会挤满各色豪车。沉稳的商务款,拉风的超跑,不能说应有尽有,但也比得上一般的中大型车展了。   “你看,又是不一样的omega……”   身前不远处的两个alpha小声嘀咕着,言语里不乏艳羡。我顺着他们方向看过去,很快知道他们在说谁。   一辆流畅的荧光紫重型机车前,容貌妩媚艳丽的长发omega身穿紧身皮衣,手臂下夹着一只全黑的头盔,对从学校里走出的高大alpha绽开一朵美丽的笑花。   “柏劳……”   她刚要迎上去,宋柏劳将手里书包甩向她,直接跨上机车,双手握在了把手上。   “上来。”他偏了偏头,对身后女孩道。   女孩愣了下,很快红着脸跨上车,紧紧环住他的腰,整个都趴到他的背上。   宋柏劳唇角勾笑:“抓好。”   一阵刺耳的咆哮声后,亮眼的紫色绝尘而去,伴随女孩兴奋的欢呼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追随。   我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仍未收回视线,忽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下。   “发什么呆呢?”   我猛地回神,往身旁看去,朱璃一脸好笑地注视着我,手正搭在我的肩上。   “没有。”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太急切了,忙放缓语调道,“走吧哥哥,我都饿了。”   朱璃揽着我往前走:“你每天带那么多点心还吃不饱吗?”   我心头重重一跳,嗫嚅道:“可能,可能最近长身体吧。”   朱璃没有再说什么,到了朱家的车前,他让我先上车。   “可惜我不喜欢吃甜食,不然也想每天让小郁帮我准备点心呢。”   弯腰钻进车里的瞬间,耳边传来朱璃的轻叹。我回头去看他,他跟着钻进车里,坐到我身旁,脸上一派寻常,仿佛方才的话语只是我的臆想。   那时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话其实已经指向十分明显,还当他只是随口一说,事后想来,实在毛骨悚然,他应该从那会儿就开始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了吧。   再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前几日的阴云一扫而空,显出难得的蓝天。   身体已经没那么难受,除了肌肉还有些酸胀无力,其它的不适都减轻许多。   一睁开眼,就看到床边正打瞌睡的宋柏劳。他双手环胸,脑袋一点一点的,明明已经困极,却仍硬撑着不到沙发上去睡。   我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没想到手指上的夹子不小心掉了,机器瞬时发出警报声,将宋柏劳一下子从瞌睡中惊醒。   他猛地站起身,急喘着来看我情况,双眼一与我对上,怔愣片刻,随即脸都青了。   “你起来就起来,乱动什么?”他扫了眼我的手指,没好气地将监测脉搏的夹子又给我夹了回去。   “我口渴。”   宋柏劳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喂到我嘴边,上面甚至插了一根方便病人吮吸的吸管。   我就着吸管吸去大半杯水,之后吐出吸管,示意自己已经够了。   宋柏劳将水杯重新放回柜子上的同时,倾身按下呼叫铃。   没一会儿,以骆梦白为首的医生护士团,一行大约五六人走了进来。   护士测量我的体温,医生询问我感受,骆梦白则在一旁与宋柏劳小声嘀咕着什么。   “没有太特别的感觉,头不疼,也不想吐……”   一位年轻医生用着惊叹的语气对身旁同事道:“太神奇了,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   这次入院难道又发现什么我身上的新病症了?他们这样让我心里很没底啊。   我望向宋柏劳他们,两人似乎已经讨论完毕,骆梦白走向我,侧身坐到了床上,与我相对。   她柔声道:“这次检查结果显示,你体内的c20病毒没有明显变化。病毒一旦结束潜伏期,照理细胞内的病毒数量就会有爆发式的增长,可这种现象在你身上却没有出现。它们没有撤退,但也没有继续进攻。姑且,能算是一个好消息。”   就算我不是学医的,也知道c20凶险无比,一旦爆发就是死亡,这么多年还没听过有爆发c20的beta能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何以我就成了特殊的一个?难道是骆梦白偷偷给我用了特效药?   可能我脸上的迷惑表情太明显,骆梦白接着解释道:“我们怀疑,一切可能和你怀的这个孩子有关,他体内的抗体或许抑制了c20对你的侵蚀。”   我越发惊讶:“这种情况以前有吗?”   “闻所未闻。之前我也跟你说了,这种情况下一般孩子是很难保住的。据我所知世界上还没有一例像你这样的病例,哪怕beta怀了alpha或者omega,幸运点的,孩子月份大还可以活,没有那么幸运的,只能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她的话叫我心惊胆颤,我咽了口唾沫,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旁宋柏劳不满地插进我们的对话。   “废话少说,直接说重点。”   骆梦白默默翻了个白眼,对着我时,言语却愈加轻柔:“ 免疫学浩瀚无边,人类仍然知之甚少。通过胎儿获得免疫保护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只是在c20的历史上一直没出现这样特别的孩子。你是个例,存在特异性,我们并没有办法单纯解释你的情况,更无法预知你的未来。但未知有时候也代表着希望,不是吗?”   她眼里闪着光,与其说是看到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不如说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全人类的希望。   c20已经降世一百年,人类拿它依然毫无办法,虽说如今只影响beta的生命,但由一点生出的涟漪却是无限的。   人类的基因突变,返祖现象,畸形的社会演化等等都由此而来。   如果有个突破口能让人类彻底摆脱c20,哪怕只是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不足道,也同样让人振奋。   前提是,我能顺利生下体内的孩子。   c20的问题暂时得以缓解,生育囊随时随地可能的破裂却也同样严峻。   骆梦白一脸正色地让我接下去的三个月都尽可能卧床,然后转身对宋柏劳道:“绝对不能有性行为。表弟,这个很重要,你忍一下。”   宋柏劳黑着脸冷冷看他,掷地有声地吐出一个字:“滚。”   骆梦白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下吧,缺觉会让脾气穷越来越暴躁的。”   宋柏劳:“马上。”   骆梦白轻咳着起身,手一挥,带着人又走了。   宋柏劳走到床边,刚想坐下,门外这时有个小护士敲了敲门,探身进来。   “有人送了束康乃馨给宁先生。”她举起手里的红色康乃馨道。   宋柏劳挑了挑眉,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了花,从花束中找到一张卡片。   “祝早日康复……”他忽地脸色一变,将那张卡片整个捏进掌心。   我直觉送花的人没那么简单,毕竟除了梁秋阳,我实在没什么朋友。   有人会特地订了花送过来,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朱璃送的。”宋柏劳捧着一大束火红的康乃馨立在床尾,问我,“你要吗?”   朱璃?   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还总是阴魂不散?   一想到他有可能时时关注着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我就感到脊背发寒,简直浑身都像是爬了蚂蚁一样不舒服。   “不要。”我摇头道。   宋柏劳二话不说,拿着花束走到门口,往外一丢。   “扔了它。”他不知道和谁说。   片刻后,他重新走回床边坐下,抽了张湿纸巾彻底将手擦了一遍,仿佛刚才那束花上有什么令人憎恶的脏东西。   “我不去找他,他竟然有胆先找上门。”他慢条斯理地将湿纸巾丢进垃圾桶,随后掏出手机拨通某个号码。   “把邮件发给阮凌和。”   他语气冰冷,眉眼间带着丝令人心惊的邪恶,叫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五十八章   【戒指和胸针,我走时放在桌上,现在都不见了。】   宋柏劳打完电话就在边上摆弄手机,一弄就是半个小时。我左等右等不见他好,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就问:“什么邮件?”   他并不抬头看我:“傻仓鼠为什么会被毒蛇选中、盯上、捕获的全过程。”   一听就是封精彩的邮件……   “他不是很喜欢玩弄人心吗?”宋柏劳停下手上动作,微微抬眼看我,“那我就陪他玩。”   看来曾经被朱璃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件事让他很受刺激,不说不死不休,但应该也有得斗了。   我暗暗咋了咋舌,又问他:“霄叔这几天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   宋霄做完手术后恢复不太顺利,可能也是年纪大了,不比小年轻,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烧,一直烧了几天。近两天好不容易精神好了一些,我正想什么时候来看他,自己就又住院了,也是“心想事成”了。   宋柏劳直起身,将手机塞回兜里。   “你自己都没好,看什么看?”眉宇间还凝着一丝仿佛刚从尸山火海的战场下来的戾气。   我瑟缩了下,打着商量道:“那我好了去看他行不行?”   他紧紧盯着我,不答反问:“你很怕我吗?”   “……没有。”这不是怕,这是应激反应。   他张了张口,分明是下一刻就要骂人的表情,说出口却是分外平淡,甚至有些无奈的一句:“可以。”   我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我的上一句话。   自从右手拆线以来,也快一个月了,我有事没事就会做下拉伸,现在除了紧握时还有些隐痛,已经基本恢复了手部功能。   望着窗外的天色,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手指不断重复着握拳的动作。其实也明白骆梦白的话并不等于解除警报,但我还是有种心头骤然一松的感觉。   到这会儿我才意识到,哪怕之前自己表现的再豁达再无畏,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我头顶,无形中让我倍感压力。   “对了,我给孩子取名叫‘宁曦’,就是晨曦的那个‘曦’。”   想着孩子有宋柏劳一半,也应该和他说一下。没想到他静了几秒,“哦”了一声,开口就是:“宋宁曦也不错,挺好听的。”   “……”这回换我安静下来了。   等等,谁说孩子要姓宋了?   我看向他:“你,你不是和霄叔姓的吗?”   那是不是我的孩子也可以……是吧?我也不敢说太明,只好隐晦的点到为止。   “因为那时候骆青禾脱离了骆家,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再打上骆家的标签,我就和我妈姓了。”宋柏劳笑道,“你难道想让孩子姓骆?”   骆宁曦虽然也挺好听,但还是不要了吧,而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着他的笑脸,突然觉得背脊凉飕飕的,升起一股无名的危机感。   “没有,”我说,“就……宋宁曦吧。”   算了,姓谁的不重要,甚至没有姓也可以,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好。   宋柏劳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但很快又压下去。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当了,落入了什么算计好的语言陷阱里。   简直和经典的“开窗论”一样。你说要开窗,大家总是不允许,但是一旦主张要拆掉屋顶,就又愿意开窗了——他说要姓“宋”,我不情愿,但他一旦主张说要不姓“骆”,我就只能折中姓“宋”了。   这不一模一样吗?   第二天早上醒来,护士又给我测量了体温,三十七度,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   宋柏劳今天有个重要会议需要视频,特地借用了医院会议室,这会儿没在病房里。   趁他不在,我决定去探望下宋霄。   他在骨科,就在住院楼的10楼,离我所在的楼层只有两层楼距离。宋霄的病房离电梯口不远,刚踏出电梯,我就听到了熟悉的尤克里里声回荡在走廊。   看来他今天精神不错,都能弹吉他了。   往病房方向走过去,我突然错愕地止住脚步,因为在宋霄病房门口,我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骆青禾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并不进去,只是透过门上的玻璃静静看着里面的一切。要不是他的眼睛会眨动,我都要以为这是尊技艺精湛的雕塑。   他的身高体态其实很好认,不过为了确定真的是他,我走得比较近,差不多离他只有三米远。这个距离不算短,但也不长,他只要瞥个眼就能发现我,而他也的确发现了我。   他转头看向我,和我对视两秒,又看了眼病房里的人,随后朝我示意,让我跟上。   经过病房时我往里扫了眼,宋霄似乎在教隔壁房的年轻人弹吉他,两人都十分专注,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情况。   骆青禾走到楼梯口停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不要跟他说我来过。”   老实说我不太理解他的做法,来都来了,不让人知道那他干嘛来呢?   “为什么?霄叔知道您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宋霄到现在还称他为“爱人”,对他心怀愧疚,应该是爱他的吧。唯有余情难了,才会这样念念不忘。   骆青禾淡漠地睨着我道:“没有为什么,我和他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外人也很难理解。”   我问得时候其实也没报太大希望,毕竟骆青禾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跟我掏心窝子说老实话的人。他不说,我也不能强掰他嘴说。   “我知道了,不会和他说的。”我答应了他,转身就要走。   “听梦白说你要把孩子生下来。”   他忽然提孩子我就有些警惕,停下脚步回身凝视着他,并不说话。   他诘问我:“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生下来,值得吗?”   好像我回香潭后宋柏劳就对骆梦白下了封口令,因此骆青禾应该还不知道c20的事,兴许我阵子反复住院,都被他当做是怀孕凶险的缘故。   “您如果现在去问霄叔,当初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值不值得?他一定会告诉你:‘非常值得’。”   骆青禾闻言眸光闪烁了下,片刻后道:“那臭小子彻底和我闹翻,应该也不会听我话了。”他口中的“臭小子”,也只能是宋柏劳一个了,“我的话你要听就听,不听就当我没说过。就算你将孩子平安生下,夏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大家族盘根错节,有些人或许平时并不会出现,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但谁一旦动了家族核心利益,做了有辱门楣的事,这些人就会第一时间跳出来打断你的脊梁,让你为犯下的错付出刻骨铭心的代价。”   我无端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他在分享他的经验之谈。当年他为了和宋霄在一起,抛弃家族,抛弃姓氏,结果付出的代价血泪交织,只能用“惨痛”形容。   他们“打断”了他的脊梁,让他只能屈服于族人,承认自己的罪行。   骆青禾停顿稍许,再开口时语气已经一如平常:“接下来的几个月,竞选将会进入白热化,我也没那么多空管你们。记住,别惹麻烦。”   我明白他的潜台词,别给宋柏劳惹麻烦,最重要的是,也别给他惹麻烦。   他整了整衣襟,往楼下走去,几步之后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道:“还有,照顾好宋墨。”   他别的话我可以不理,但这句却不能不应。   “我会的。您不说,我也会的。”   骆青禾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顺着楼梯离去。   回到宋霄病房前,里面的吉他教学还在进行。   “这个音要拨得快一些……不对,要这么按……嘶你这小孩看着聪明怎么这么难教呢?”   推开门,就听到宋霄类似耐心告罄的发言。   他原本已经教的面容趋于狰狞,抬头一见是我,立马换上了慈爱惊喜的表情。   “小郁你怎么来了?”他坐在床上,只有一只脚能弯,还有只脚就直挺挺搁在那儿。   见有人来了,病床旁的大男孩立马机灵地站起身,将沙发座椅让给了我。   “叔,那我先回去自己练了啊。”他晃着手里的尤克里里道。   “欸好。”宋霄朝他挥了挥手,见人出了门,转头就小声跟我抱怨,“音都弹不准呢就说要给女朋友圣诞节求婚,唱成这样我是他女朋友我才不嫁给他。”   我忍不住笑出声,其实我刚听了下觉得也还好,没有很糟糕,当然比宋霄还是差一些。   “柏劳说你体内的c20暂时被压制住了,是真的吗?”他拿了床头柜上一个橘子给我,说很甜。   我接过了,轻拍两下腹部道:“是,全靠他呢。”   宋霄自己也剥了个橘子,闻言笑道:“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必定会有惊无险,一帆风顺的。”   我在他这吃了两个橘子一个梨,听他说了许多过去摄影时遇到的趣事,还听他讲了各种鸟的习性,正津津有味着呢,宋柏劳找来了。   “你离开病房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他语气严厉,呼吸带点急促道。   我下意识从座椅上站起来,有些心虚:“因为……因为你在开会。”   宋柏劳像是被我回答噎住了,瞬间哑然。   宋霄视线在我和宋柏劳间来回穿梭,及时打破了尴尬:“啊,小郁,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教了一上午吉他我也累了,打算补个觉呢。”   我点点头,听出来他是要给我台阶下,顺着就下去了。   “那我改天再来看你。”我冲他摆摆手,朝门口的宋柏劳走去。   宋柏劳也不管我会不会跟上,看我过来了,转身就走,始终与我差开三步的距离。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到电梯口,我见他停下了,开口道:“今天我遇见你爸了。”   我答应骆青禾不告诉宋霄,可没答应不告诉别人。   宋柏劳脊背肉眼可见地绷紧了,皱眉回头问我:“他又和你说了什么?”语气不善,压着怒火。   我心里打鼓,如实道:“也没什么,就是让我不要告诉霄叔他来过。”   宋柏劳愣了愣。   “矫情。”半晌,他冷嗤一声。   评价的堪称精准到位。 第五十九章   【骆梦白告诉我,现在我体内的胎儿大概有芸豆那么大。人体可真是神奇啊。】   虽然知道现在各种游行盛行,但我没想到在香潭这样的地方还能爆发游行队伍与游行队伍之间的冲突。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长空,在我做完检查正要回到病房的半途,急诊突然来了大量的伤员。   从身上的标语和穿着来看,一边是想要平权的beta,而另一边是希望政府能严控“信息素”的alpha和Omega。   这两拨人照理诉求不同,出发点也不一样,如何也不该发生争执。可偏偏他们就是打了起来,还打得颇为激烈,头破血流者不在少数。   “宁先生,这边太乱了,我先送您回病房吧?”陪同我检查的护士小姐挽住我的胳膊,尽可能为我阻挡人流。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前两天才被骆青禾警告过不要惹麻烦,这一看就是非常“麻烦”的事,我也想着自己不要久留比较好。   “借过!!”一名游行者怀抱浑身是血的同伴急急穿过就诊大厅,眼看要撞上身前的护士小姐,我急忙扯了她一把,伤者的足尖险险擦着她的后背往急诊室而去。   视线追随那人片刻,我低头问护士小姐:“你没事吧?”   她捂着胸口摇了摇头:“没事没事,谢谢您。”   忽然一声属于孩童的嚎哭声穿透嘈杂的人群,传到我的耳里。我四下环顾一番,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一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孩。   对方衣服上沾着血迹,头发杂乱,圆润的脸颊上画着鲜艳的“beta”字样,这样小的年纪竟然也是名游行者。   “哎呀,这小孩儿是不是走丢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哭啊?”一旁的护士小姐显然也发现了他。   “应该是和家长一起被送来的,但这边太乱了,就没顾上他。”   护士道:“游行带什么小孩子呀,对未成年人太不负责了。”   可能是想从小培养他们的平等意识吧。   说话间,我们来到小男孩面前,我半蹲下身问他:“小朋友别哭了,你妈妈呢?”   小孩儿揉着眼睛,哭得打噎:“我,我不知道……妈妈受伤了……被担架抬走了呜呜呜呜……”   和我猜测的一样。   我又问他:“那你还记得爸爸或者别的长辈的联系方式吗?”   他该是被吓得不清,一个劲儿地哭,别的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护士哄了半天没哄住,叹气道:“要不送他到服务台吧?可以通过广播找一下他的家人。”   面对不停哭泣的小男孩,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便点了点头。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小天!”   我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韩……韩姐姐!” 小男孩一听到这个声音哭声立马止住了。   韩音穿着游行者的同款蓝色T恤,满头大汗地由远及近跑来,激动地一把将他抱住。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她紧紧抱着小男孩,心有余悸道,“你吓死我了。你受伤了吗?”   “没,没有。”小男孩哽咽着回答。   韩音闻言松了口气,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看向一旁的我们。   她似乎是才认出我,一下吃惊地睁大了眼:“小郁?”   之前的交谈中,她不乏流露出一些对beta现状的担忧以及对“平等”的渴望,但我没想到她会参加游行,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重逢。   这实在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   “好巧。”我朝她笑了笑,“这是你的孩子吗?”   韩音连连摆手:“不是,小天是我朋友的孩子。我朋友……在游行中受伤了,刚刚被送进急诊室。”说着她眼里划过一抹担忧。   “为什么好好的游行会打起来?”我问她。   “不知道,我们和另一支队伍撞到了一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拨人已经打了起来。那边的游行者认为我们也是滥用催情信息素的元凶之一,说话很难听,完全把我们当做极端主义了。”她眼圈微红,“我们只是想要平等,和那些主张beta至上的团体才不一样。”   “那些团体”我之前参加慈善晚宴时已经见识过了,要说举行游行为同类争取权益的beta是勇士,那为了展示自己的“优秀”而枉顾他人死活的极端beta,就是群头脑发热的神经病。两者根本不能比较。   议员竞选即将白热化,a、o与beta间偏偏发生了这样的冲突,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受伤的人多吗?”   “可能有上百人吧,我们这次的游行就有好几百人,对方人也不少。其实到最后很多都不是被打伤的,而是被推倒和踩踏的,现场简直乱成一锅粥了。还好游行就在医院附近举行,不然这么多人受伤都不知道要怎么办。”说到最后,她庆幸又后怕。   我还在想怎么会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伤者,原来游行地点就在附近。   听韩音口气,两方加起来得有上千人,形成的混乱颇为壮观。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路人,这个时间点……   我不自觉望向热闹的大门方向,耳边就听韩音道:“小郁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穿着病号服,连说自己是陪朋友就诊都不行,只好捡程度轻的说。   “就……一点小毛病而已。”   这时急症室方向传来护士呼叫某位患者家属的声音,韩音脸上遑急一闪而过:“是琳姐!抱歉啊小郁,我这有事……下次有机会再聊!”说罢她牵起小天的手,都来不及等我答复便小跑着往急症室而去。   她走后,我本来也要走,大厅却在此时发生了新的骚乱。一名额头系着红白头巾的游行者竟然又和另一方的游行者打了起来,而他们的同伴也很快加入到了混战中,战局迅速扩展,就诊大厅充斥着尖叫怒吼。   分明也没有太大的仇恨,那些人却像是不置彼此于死地不罢休,将我和护士小姐逼到了墙角。   “宁,宁先生,怎么办?”护士面色惨白道。   我将她护在身后,面对着一片混乱的就诊大厅也是一筹莫展。   还在犹豫要不要慢慢挪到离我们最近的通道口,三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便打到了我面前。   瞪着鲜血直流,尽情挥拳的三人,我更往后退了一步。护士从后面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紧张得手都在颤抖。   三个人二打一,“一”虽然人数吃亏,手里却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把折椅做武器,挥挡间很有几分得心应手。   这三人门神一样,将我们的去路挡得死死的。   很快折椅难敌四手,“一”终是不支,眼看要败下阵来,他竟然大喝一声,把手中折椅不管不顾扔了出去。结果他对面两位闪身一避,那椅子直接明晃晃就冲我和护士小姐砸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我只来得及闭眼挡住头部,耳边满是护士小姐的惊叫。然而几秒后,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椅子擦着我砸在了身旁的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从门口传来的响亮警哨声。   面前的三人不知道是被差点砸到无辜路人震慑到,还是也听到了哨声,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彼此面面相觑。   “啊!”   从我的角度,正好就能看到“一”猛地从身后被踹趴到地上,蹭着光滑的地板摔到我脚下的整个过程。   那一脚实在快很准,踹得对方满脸痛苦,呻吟着直接起不来了。而从他身后位置显露的,是戴着止咬器,一脸凶神恶煞的宋柏劳。   衬衫袖子撸到手肘,散开领口的扣子,他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则全是汗水。   “宋……”我一喜,嘴里刚喊出一个字,那头宋柏劳狠狠一脚将怔愣着的“二”踹跪在地,随后抓住对方头发的同时,膝盖顶住对方脊背,毫不留情地同时施压,砸向地面,只是一下,那人便满脸是血地失去了意识。   唯一剩下的“三”,因这突如其来发生的变故慌了手脚,他可能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宋柏劳这号人物。   与另两人不同,这次他怒吼着主动冲向了宋柏劳。   我不由自主往他们方向迈出一步,被身后护士紧紧拉住。   “宁先生,别过去!”   大量穿着黑衣的安保人员冲进就诊大厅,甩着警棍将混战的人群分离压制,场面很快得到了控制。   这一分神,再看向宋柏劳他们时,整个便成了一面倒的局势。   宋柏劳将人压在身下,单手揪住对方衣襟,一拳拳狠砸手下门面,指关节都染上血色。   小喽啰的武力在绝对王者面前不值一提,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就算不再年少叛逆,他当年打架时的狠劲儿却还在。   “宋柏劳!”我看他有些收不住手,怕他把人打死,连忙出声制止。   他一听我的声音便猛一静止,放下了拳头。   粗喘着从地上站起来,他抄了把散乱下来的头发,向我走来。   “有没有受伤?”他抬了抬手,抬到一半发现手背上全是血,只好轻啧着换另一只。   指尖碰触脸颊,他身上的凶性尚未来得及完全收起,眼尾甚至还有一滴鲜血,这会儿的动作却不可思议地轻柔。   我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也许是太过轻柔,从肌肤相触的那一点逐渐生出痒意,一路延续到心尖。   可谓是……骚动心弦。 第六十章   【习惯真是可怕,以前明明不喜欢桂花味,现在一天不闻到反而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医院自身安保的镇压下,就诊大厅的暴动很快得以控制。   骆梦白双手插在白大褂里,从大门外款款而来,脸上的金丝边眼镜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淡定指挥着众人。   “有伤的先治伤,没伤的等警察来了直接移交给他们,反抗的一律电晕。”   她身后,李旬张望着探出脑袋,片刻后往我们所在方向跑来。   “宋总,宁先生,你们没事吧?”   夏盛与焱华世纪的商业侵权案即将开打,今天上午夏盛有场对媒体的问答会,宋柏劳昨天说他可能下午才能回来,因此方才听韩音说游行队伍现场一片混乱时,我以为他会被堵在路上。   没想到他不仅没被堵,还神兵天降一般救我与护士小姐于危难。   也不知该说我运气好,还是我和他之间有什么独特的感应。   “没事。”从刚才我就注意到,李旬是光着脚的,高跟鞋直接拎在手里,便问她,“你怎么不穿鞋?”   李旬赶紧把鞋穿上,鬓角都是薄汗:“刚才跑太急了。宋总知道游行发生混乱,怕医院也出事,直接下车跑过来的,我穿着高跟鞋不方便,就把鞋脱了。”   怪不得一个两个都喘成这样,原来是弃车跑来的。   我去看宋柏劳,他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对李旬道:“你先送宁先生回病房,我晚点过去。”说罢扫了我一眼,转身朝骆梦白走去。   李旬穿完了鞋,与护士小姐一左一右搀着我,仿佛对待危重病人那样将我“架”回了病房。   “宋总在车上一直打您的手机,起初没人接,后来总算一位护士接了,说您去做检查还没回来。电话都没挂断宋总就开门下了车,我追都来不及。”她小心翼翼扶我躺到床上,回忆着方才的经过,“路上躺了许多人,不知道是伤了还是死了,挺吓人的。”   李旬身为宋柏劳的秘书,一向处变不惊,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她都说“吓人”,那现场应该是比较惨烈的。   她在我床边沙发上坐定:“其实我这次来是给您看‘许美人’的装修效果的,整个工程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只差最后的开荒清扫。”说着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台平板电脑,递到我的面前,“由于您现在的身体不适合接触刚装修好的房子,宋总就让人用VR技术做了一个三维模型,您看看还喜欢吗?”   屏幕亮起,全新的“许美人”展现在我眼前。指尖缓缓滑动着屏幕,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她竟然还问我喜不喜欢?   我不是喜欢,我简直喜出望外。   明亮简洁的工业风设计,靠墙摆放的整齐货架,大到令人惊叹的中岛柜,以及……每个烘焙师的梦中情人,世界级的豪华工作间。   保鲜柜,电烤箱,各种食材处理机,都是我过去只能对着图片流口水的顶级品牌,粗略估算了下,光是这个工作间的装修费用,可能就超过了百万。   加上之前拍下铺面花去的一千万,可能卖一辈子蛋糕都不一定赚得回来。   “您喜欢吗?”李旬语气里含着丝小小的紧张,又问了我一遍。   我来回将工作间的每个角落都看了遍,抬头朝她笑道:“很喜欢,谢谢。”   李旬捂着胸口大大松了口气:“您喜欢就好。”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侧身在包里又翻出一个牛皮文件袋递给我。   “这也是给您的,宋总和协会的人交涉了很久,昨天总算是寄到了。”   我疑惑地解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当看到纸上的内容时,我整个人都怔愣在那里,随后从指尖开始颤抖。   这是一张烘焙师证书。   写着我名字,年纪,身份信息,盖着协会红章的……烘焙师证书。   之前协会在常星泽和向平他们败诉后,既碍于舆论,又不想损了面子,只通知我可以再考证书,但之前的恢复不了。   考试对我来说并不难,最多也就费点时间,我就没有继续申诉。   而如今,他们竟然将新证书寄给了我?   只有和协会打过交道的人才会知道他们有多死板傲慢,态度又有多强硬,宋柏劳能说通他们,都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   我珍重地抚着证书上的文字,出神间,心里想的那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宋柏劳该是整理过了仪容,脸上手上的血都擦拭干净,头发也重新恢复整齐。   李旬站起身,将位置让给他,恭敬道:“您交代的事我都已经完成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宋柏劳轻轻颔首:“让司机绕到后门接你。”   李旬笑着答应他,快步出了门。   病房内只剩我和宋柏劳两个人,他站在床边,目光垂落在我手里的证书上。   “喜欢吗?”   我一时也分不清他问得到底是许美人的装修,我手中的证书,亦或是他为我做的这一切。   不过,无论是哪一样,正常人都不会“不喜欢”吧?   我点点头,轻轻“嗯”了声:“李旬说你和协会交涉了很久,他们最后怎么会松口的?”   宋柏劳闻言嘴角勾起抹不屑的冷笑,坐下道:“赞助他们每年举办的赛事,培训,会议,不低于二十场,持续三年。”   太黑了,二十场,怎么也要上百万……狮子大开口啊。   手里单薄的证书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三百万融一块金砖,都能砸死人了。忽然就有点想叫宋柏劳把证书退回去,毕竟我自己去考,只要花几百报名费就行。   “那个……”   然而当我对上宋柏劳那双深邃黑沉的眼眸时,又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直觉我要是真的让他退回去,他可能要生气,生很大的气。   “什么?”他见我说话说一半,挑着眉问。   “谢谢。”须臾间,我决定改口。   他唇边立时泛起抹一闪而逝的,几近于“温柔”的笑来,只是我一眨眼,又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我的错觉,亦或是他故作镇定的伪装。   就诊大厅的风波虽然很快平息下来,但还是跟着游行暴乱上了晚间新闻。   养和医院是骆家的产业,今天这事又有beta平权组织的参与,记者直接连线了骆青禾的发言人,想要知道他对这件事的看法,被发言人四两拨千斤,以还不了解事情经过为由拒绝了采访。   “垃圾手段。”一旁宋柏劳突然意义不明的吐出四个字。   我停下用餐,不解地看向餐桌另一头的他。   这次住院,由于病房所在楼层完全禁止未标记omega进入,也使得宋柏劳可以不用一直戴着止咬器,能与我一同就餐。   “故意制造矛盾,提高自己的支持率,是政客惯常使用的手段之一。”他伸出筷尖直指电视上的游行画面,“也是击垮对手的常用伎俩。”   我一惊,压低声道:“难道是骆……故意的?”   当看到游行现场时,我才明白李旬说得“挺吓人”是什么意思。地上到处散乱着各种旗帜、衣服、鞋子,地上满是鲜血,不少人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同伴无助地抱着他们大声哭喊求救。   用“灾难现场”形容也不为过。   这一切如果真的是有预谋的,那就太可怕了。   “不知道。香潭一共四个议员席位,三个被主要大党占据,只有最后一个名额供其他党派争夺。阮华雄与骆青禾要竞争的其实就是这一个席位,为了赢,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宋柏劳说着,表情变得有些淡,“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我们从小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这个“我们”里包含的,或许有他和骆青禾,也有阮华雄、阮凌和,甚至如他们这般的大家族里,许许多多别的子弟。   可事后得到的利益固然可观,当下被牺牲的人,又要找谁说理?   “你不认同。”   我的表情可能太过明显,让宋柏劳一眼看穿。   戳着碗里的饭,我索性大方承认下来:“是,我不认同。虽然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多规则都是以我不认同的方式在运作,但这并不妨碍我的‘不认同’。”   耳边传来宋柏劳的轻笑声:“比如a、o之间的标记?”   我不知道他是在嘲笑我天真的想法,亦或单纯觉得我的话令他愉悦。   “这和我们刚才说的还是有差别的。”   “哦?什么差别?”   我抬头直视他:“天灾人祸的差别。天灾无法左右,人祸却可以避免。”   标记是c20带来的天灾,游行的暴乱是人为产生的灾祸,并不一样。   宋柏劳愣了下,忽地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仿佛我说了多好笑的笑话。   “说得好,天灾人祸……”半晌后,他终于停下,揩去眼尾的水光,“但你有一点说错了。人祸可以避免的前提,在于手握权力者愿不愿意给你机会。如果他们不愿意,那你就避无可避。”   我蹙了蹙眉:“权力者……你是说像你们这样的人吗?”   他一哂:“某些时候,我或许是手握权力的人,但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王,总会有比我更有权利的人存在。我做出的牺牲,你可能无法想象。”他意有所指,半侧过脸,显露出下颌与脖颈的线条,指腹由耳朵下方抓挠到锁骨位置,留下四道浅淡的红痕,“因为这个地方,我的枷锁可不知止咬器那么简单。”   那是alpha性腺的所在,再说的直白点,那里分泌信息素。   宋柏劳用着我分辨不出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道:“有时候真想把它割掉。”   由于至今未可知信息素对a、o的具体作用,也不知道是否与c20的免疫有关,并没有医院敢做摘除腺体的手术。   这涉及医学伦理,就跟克隆人一样,目前还是个禁区。   我咽了口唾沫,怔忪道:“你别冲动……”   这可是脖子,一有差错命都会没的。   宋柏劳看着我,眸光微动,突然一扫方才阴郁,展颜道:“放心,想想而已,不会真割的。”   说完他再次低下头专注用餐,我盯着他颈边的红痕,却有些食不知味。   有想法,就有付诸行动的打算,不然就不会去想。   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倒是让我有了心结。 第六十一章   【算算日子,我都好久没碰烤箱了,有些手痒。】   游行所发生的意外与骆青禾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无从得知。不过他口中“不会坐视不理”的夏家,倒是先一步找上了门。   夏家人除了维景道人我比较熟悉,夏砚池早些年有过两面之缘,夏乔在视频里见过一次,其他一概不认识。当初与宋柏劳结婚,夏家人也没有出席的。   因此当护士小姐说有位“夏先生”找我时,我第一反应是维景道人来看我了。还在奇怪他作为一个已经标记过的omega,为何要在医院会客室见我?   怀着疑问,我推开会客室的玻璃门,背对着我的笔挺背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陌生的淸俊面孔。脖子上戴着防咬项圈,是名omega。   他的眼尾下有粒红色的,十分纤细的痣。使得一副优雅端正的长相,无端因这粒痣而靡丽多情起来。盯着他的痣,我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夏乔在世,还是年轻了三十岁的,他们实在太像了。   可一开口,对方的自信从容便将那股似曾相识完全打散:“你好,我是夏怀南。很高兴见到你,宁先生。”   他朝我伸出手,我盯着看了看,迟了半拍才匆匆握住。   “你好……”   他这幅长相,又是姓夏,傻子都猜出来他必定和夏乔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找上我。   “我们认识吗?”松开手,我主动问出口。   他轻轻一笑,招呼我坐下,游刃有余,落落大方,简直像是到了他的主场。   会客室的玻璃长桌两端,各配有一条全木的长凳,我与他各坐一条,面对面说话。   “按照亲缘来说,我应该算是夏乔的堂侄,夏砚池的族兄弟。”他开门见山,直抒重点,并不藏着掖着,“我这次来,其实是想提前和你打个招呼,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蹙起眉,不是很明白:“什么心理准备?”   “我会代替你成为宋柏劳合法伴侣的心理准备。”   这招先礼后兵实在让人没有准备,一下子把我说蒙了。   大概有十秒,我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生不出任何情绪。十秒过后,我才慢慢有了些“可笑”的感受,并如实反馈在了脸上。   “哦。”   除了一个“哦”字,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夏怀南有些诧异:“你不生气吗?”   如果一个人突然跳到你面前说要把你家的玻璃打碎,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应该都不是生气,而是思索对方到底是什么神经病吧。   “医生说生气对胎儿不好。”   他眨了眨眼,笑了:“你真有意思。”   说他挑衅,他偏偏显得很真诚,说他有礼貌,这事情讲礼貌又太讽刺。   我看他才有意思。   我站起身想走:“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不信我会代替你吗?”   我又坐回去。   夏怀南轻松闲适地望着我,举手投足皆是大家族贵公子的风范。若说朱璃是池中的白莲,那他就是山谷中朵开得灼灼的紫色兰花,雅与媚在他身上融合得浑然天成,连信息素的气味,都十分沁人心脾。似乎是……小苍兰的香味。   不得不说,与宋柏劳的桂花味挺相配。   “你和宋柏劳之前认识吗?”想到宋柏劳从小到大情史丰富,孩子都是和继兄生的,那有个姓夏的旧情人感觉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然而对方很快否定了我的这一猜想。   “没什么交集。”   “那你为什么想要嫁给他呢?”   夏怀南静了静道:“这是家族给予我的‘任务’,就算我拒绝他们,他们也会找其他人来。我还有一个妹妹,我不想这项任务落到她身上。”   我一下了然,他倒是个好哥哥。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他,一旦被人拿住软肋,很多事的确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   我抿了抿唇问:“就因为我有了孩子吗?”   “你知道宋墨的来历吧?”夏怀南突然问我。   我一怔,低声道:“知道。”   “宋墨是底限,是骆家和夏家交涉后的结果,是两家都满意的‘各退一步’。很长一段时间,在宋柏劳的婚姻问题上大家一直装聋作哑,不去提及。后来为了夏盛的发展,骆家希望宋柏劳娶一个能带来利益的伴侣,这才不得不提。为了使夏家放心,他们主动承诺宋柏劳结婚后绝不会有新的孩子出生,宋墨将是唯一的继承人,夏家这才松口同意了这门联姻。再后来宋柏劳临阵换人娶了你……”他微一停顿,“某种意义上,你其实是更适合的人选。既能带来利益,又不会因为孩子的问题威胁到宋墨的处境。但你怀孕了,这是夏家不允许的。你和宋柏劳挑衅了他们的权威。”   双手放在桌面上,十指紧扣,不自觉指尖用力。   “所以他们就派你来上演美人计?”   我深觉这事荒唐又好笑。有那么瞬间,我仿佛自己不是身在现代,而是穿越到了哪个封建旧社会。   宋柏劳说他做出的牺牲我无法想象,难道就是指这个吗?这场婚姻,我一直以为自己身不由己,受制于人,原来他也不遑多让。   夏怀南缓缓摇了摇头:“骆家没有遵守当初的承诺,我家长辈一个个都很生气,骂他们是出尔反尔的小人。美人计?你把‘我们’想的太磊落了。既然宋柏劳不听话,为什么不再用一个夏家的Omega绑住他呢?发情期一到,关进一间房里,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话音未落,我霍然起身,带倒了屁股下的座椅,敦实的木椅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不敢置信怒瞪着他:“你们怎么能把一件可怕,恶心,完全违背人性的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一个悲剧不够,你们还想制造第二个、第三个吗?”   夏怀南平静地抬眼看向我,冲我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当年的宋霄。”他话语里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还是让我感到说不出的惊悚,就像被一只来自深渊的巨手掐住脖子,无法挣脱,“你躲不过的。别说你,就是宋柏劳也躲不过。我们都无法摆脱,抵抗不了。”   我听不下去,拉开门就要走,对方的声音不紧不慢接上。   “我今天来不是示威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个恶人,如果哪一天我所说的成了现实,也希望你理解我的难处。”   紧紧握着门把停顿一瞬,心中的暗火因为他这句话烧得更炙,咬了咬牙,最后我一句话没说甩门离开了会客室。   宋柏劳晚上回医院时,已经知道了夏怀南来找我的事。   彼时我刚倒了一杯水,正要回到床上,他恰好推门进来,脸色非常糟糕。   我举着杯子停在唇边,惊疑地注视着他:“怎么了?”   “夏家派人来找你了?他都说了什么?”他的语气和外面的天一样冷。   我一听是这个事,抿了口水,握住水杯道:“也没什么,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他哪一天取代了我,希望我能理解他的难处。”   我还没就这种预言犯罪一样的行为发表感言,就听宋柏劳问我:“你理解吗?”   我看着他,一下子不说话了。   他又问:“你想把我让给他吗?”   他的问题比夏怀南的话还具有冲击性,也更让我迷茫。   我仿佛站在了当年宋霄的位置上,难道作为beta,自己的伴侣和别的omega互相标记了,我们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而且这件事的重点是我理不理解吗?   我迟疑着没有回答。   “你会把我让给他。”他将我的沉默似乎当成了一种回答,脸色忽而转白,“因为你根本也不在乎,是不是?我怎样你都不会在乎,你也不想要我们的婚姻。毕竟你已经签了离婚协议,还把戒指还给了我,从头到尾都只是我单方面纠缠你而已。”   “我……”   他忽地上前几步,抓住我的手腕,杯子里的水泼出来,洒了我满手背。   水是温的,我却像是被烫到一般,心脏都猛地惊跳了一下。   “你们把我当做什么?随手可以送人的一双鞋一支笔一口锅吗?宋霄当年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他紧紧攥着我,力道大到惊人,叫我有些疼,“你是不是还想学他不辞而别,生完孩子就永远离开我?”   “没有。”我挣了挣,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这一结论,“你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我都不晓得能不能活到生完孩子,哪里可能想那么远?   “骗子。”   手一颤,水杯不小心滑脱,摔在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他看也不看,继续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丢下我的。如果夏家觉得我是第二个骆青禾,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就算是死也绝不屈服于本能。你也别想离开我!”   他隐忍多时的霸道本性,可算是显露无疑了。   从下午开始,我的心里就憋着一撮火,而他现在着实又浇了一捧油。   “你能不能别总是骗子骗子的?”我用力一挥,挣开了他的桎梏,“你如果不会好好说话,那我们就不要说了。我说得你都不信,那你以后也不要问了。”   我一发火,宋柏劳反而怔住了。   我揉着手腕走向病床,回过身时,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无措。他本就高大,乍一看起来甚至有些笨拙得可怜。   别开眼,说到做到,我不再说话,也不与他视线接触,掀开被子打算睡觉。   眼角余光里,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默默蹲下了身。   我偷眼一看,发现他在捡碎掉的玻璃渣。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我又赶忙闭上眼装睡。 第六十二章   【宁曦的脾气可千万不能像宋柏劳。】   之后的几天,宋柏劳都没再和我说话,也不太待在医院。虽说按他的身份这样才是合理,总不可能一直抛下那么大公司不管。但人都是不耐惯的,习惯了身边桂香环伺,一下子没了我心里就有些微妙的,不鲜明,又确实存在的……不舒坦。   分明该是我生气才对,他倒先不理人了,这人气量也太小了。   出院那天,九嫂来接我,骆梦白亲自送我到了车前。   “你体内的c20得到了很好的抑制,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回到潜伏状态。”她长发高束,露出饱满的额头,显得越发英气,“真是个奇迹。”   我扶住车门,笑道:“希望对你的研究有帮助。”   “很有帮助。说不定这是神的恩赐,神让这个孩子帮助我们摆脱c20的束缚,或许五六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但人类不会屈服,我们总能找到打赢这场仗的方法。”   她言语里都是“希望”,听得我都要跟着振奋起来,仿佛战胜c20指日可待。   回到维景山,屁股还没坐热,梁秋阳就打电话来说要看我,还说有东西要送我。   他神秘兮兮,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我自己一个人瞎琢磨,甚至猜想他是不是要给我送喜帖。   等了一小时,他好不容易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大箱子,而我做的马芬也正好新鲜出炉。   吹着气将马芬移到点心盘中,再端给早已等候多时的宋墨。   “吃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被烫到了。”   宋墨乖巧地点头,小心端着马芬,见到梁秋阳叫了声“哥哥”,随后坐到沙发上一边看视频一边吃蛋糕去了。   “好重啊。”梁秋阳将大箱子放到岛台上,甩着手道,“早知道就寄给你了。”   我手指扒拉着纸箱往里看了一眼,发现这竟是满满一箱的各色信封。   “这是什么?”我随手拿起一封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可爱的粉色贺卡,正面画着白云和彩虹,反面写着“祝早日康复,以后一起去看阳阳的演唱会呀”。   “我让粉丝给你写的祝福语。”梁秋阳咧了咧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经纪人说的,这叫‘愿力’,祈愿的人多了,愿望就会更容易被神明听到。我那条让大家祝福你的状态下好几万条评论呢,神明一定听到了。你会没事,孩子也会平安降生的。”   这小祖宗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不时就会做出一两件让人十分心软的事来,比如替当年萍水相逢的我垫付纹身费用,又比如现在发动粉丝为我祈福。   他拨着箱子里的贺卡道:“别的我也做不了,只能做些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我爷爷和妈妈都是因为c20过世的,只要有一点可能,我也不希望你有事。”   他今天实在是个催泪小王子,再这样,我都要控制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了。   “放心,我命大着呢,不会有事的。”我眨去眼底的热潮,将桌上的马芬端给他,“刚做的,吃吗?”   我们很快结束了这个带点忧伤的话题,开始天南地北八卦起来。   梁秋阳靠在料理台上,手里撕着马芬外壳纸道:“邬倩前阵子停止一切演艺事业,说要调整自我,给自己放个长假,之后才用更好的状态回归。这说辞也就骗骗圈外人,圈里都知道她是被伤得太深,没法正常工作,只能逃出国散心了。”   我将用过的厨具一样样放进洗碗机,心里再次暗骂朱璃造孽。   算算日子,阮凌和收到宋柏劳的邮件也有好多天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发作。可就算知道朱璃的真面目,他和邬倩也不可能了,就像宋霄与骆青禾,注定有缘无分。每个月的那几天,他碍于标记还要与朱璃共度发情期,想想都是磨难。   “对了,宋柏劳呢?”   擦拭岛台的手一顿,我垂眼道:“不知道,几天没见了。”   梁秋阳静了片刻,语气严肃地问我:“小郁,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一直没办法忘记当年伤害你的那个人?”   当年伤害我的那个人?   我抬头与他对视,不太明白。   他瞥了眼我小腹,压低声音道:“就是七年前让你……的那个人啊。”   几秒后我恍然大悟,才想起这事我还没跟他解释过。   我来回擦拭着已经十分干净的岛台,不敢看他:“其实……其实宋柏劳就是那个人。”   大概一分钟,我都没听到梁秋阳出声。   我不安地看向对面,发现他就那样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拧眉瞪着我,震惊中带点气恼。   我讨好地冲他笑了笑:“对不起……”   他就像是膨胀到极限的气球,眼看就要炸,又因为我的一句“对不起”,缓缓泄了气,恢复到安全范围。   “怪不得。”他长叹一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始终想不通的点,“你当时看起来很开心,但是也不是完全的喜悦,就是……很复杂,有点期待,有点开心,还有点害怕。原来你们七年前就有纠葛,连孩子都有了。”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他说的“当时”是什么时候。   梁秋阳见我如此,啧了声,直接在我面前演上了。   他半垂着眼帘,牵动唇角笑起来,显得很温柔:“如果有个地方可以让我暂时停下来休息一下,我真的很想去。”   这话我记得,当初要和宋柏劳结婚时我和他说过……可那会儿我表情是这样的吗?   期待,不安,更多的是喜悦,如梁秋阳所说,看起来很开心。   我好笑道:“我才没有这样。”   “你就有。”接着他又演了一遍,这次更加夸张,还带了一丝羞赧。   他不该唱歌的,应该去演戏,说不定能拿影帝。   梁秋阳行程紧张,待了半小时就被经纪人一个电话催走了。   送他到门口,再进屋时,宋墨捧着他的平板电脑到我面前,说他想看我的视频,但怎么都找不到。   我拿过一看,发现是软件有重大更新,该是改版了,他才会找不到之前的“收藏”。   在沙发上坐下,我划拉着屏幕,慢慢摸索着新版琥珀的用法,不小心点开了“消息”按钮。   本来想马上返回,结果看到一条条这个账户曾经的留言,手指停在半空,整个都有些怔愣。   【一看就很甜】   【宁郁是你的本名吗?】   【不要那样开罐头】   【我说什么了?还不快止血!】   这显然不是宋墨的口气,我不自觉往下划,看到了更多的留言。   【你做的马芬总是太甜】   【把他踢出去。你看不出来他在调戏你吗?还是你享受其中?】   【你真是太没用了】   有时候非常挑剔,有时候又很傲慢,混在众人的评论之间,粗看简直像名黑粉。   不能说百分百,但也百分之九十能确定,这就是宋柏劳。   我发现他几乎给我所有的直播视频都留了言,直到……我们重遇前三个月,这种行为突然消失了。   【该结束了。】   这是这个账号,也是他的最后一条留言。   我算了算时间,正好是他和朱家谈论婚事的那段日子,没多久,常星泽入驻琥珀,我卷入了抄袭风波,朱璃设计阮凌和标记了自己,再然后,宋柏劳联姻对象就换成了我。   将收藏里的视频给宋墨找出来,画面中看不到脸的我正搅拌着一盆奶油,说要做抹茶千层蛋糕。   琥珀改版后的新功能,是可以在收藏的视频中,单独显示自己的留言。   我点选了该功能,就看到随着视频的进行,不断有弹幕跳出来。   之后,我陪宋墨看了一下午自己的直播视频,津津有味算不上,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就……有些奇妙。   我以为七年后的第一次相见,竟然不是第一次。   如果不是今天无意中发现这些留言,我或许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晚上宋柏劳一直到九点才回来。宋墨吃过晚饭就在和我玩飞行棋,看到他叫了他一声,随即揉着眼睛说困了。   我让九嫂抱他回房睡觉,眼角瞥到宋柏劳一声不吭上了楼。   望着他背影,我忽地目光一凝,发现他后颈衣领下盖着一块白色的东西,看形状像是块纱布。   前几天看到还没这东西。   我快步追上去,推开房门时,他背对着我站在昏黄的光线下,外套脱在床上,正在解袖口的扣子。   没了一层衣服,距离也近了,使我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那块白,的确是纱布。   “你背怎么了?”   宋柏劳动作微微停顿,半转过脸看向我,戴着止咬器的面容在窗外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淡漠。   “你是指这个吗?”他手掌按在那块纱布上,“其实也没有什么……”   说着,他一颗颗解开衬衫的纽扣,将衣服褪到手肘,露出肌肉紧实,分外宽阔的脊背。   只见白色的纱布从后颈顺着脊柱一路覆盖,似乎一直延伸到了后腰。   “就是去做了一个,小小的纹身……”他低低说着,反手抓住纱布,用蛮力将它整个撕扯了下来,露出底下覆盖的东西。   小麦色的后背上,两行梵文随着脊骨而下,皮肤周围仍泛着红肿,显然刚纹好不久。   我张了张嘴,没想到他消失两天,竟然是去纹身了。   “这是……”   我只来得及看到那行梵文似乎是纹到了尾椎,还待细看,他就转过了身。   “这是大忏悔文。我的‘忏法’。”他重新披上衬衫,若无其事道。 第六十三章   【我想活下去,哪怕给我二十年,十年也好,我不放心他们……】   大忏悔文是什么?忏法又是什么?   分明每个字我都听得懂,结合在一起却使人分外迷茫。   “什么……”   宋柏劳解开止咬器,随意地丢到地上,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一种忏悔己身罪业的修行。”他不断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身体都要撞到一起。我忍不住往后退去,被他一把揽住了后腰,“正常是早晚诵经,但我嫌那样不够深刻,就将它纹在了我的身上。”   身体相贴,呼吸交融,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似乎要烧进骨头里。   他话语里的意思已经不是我首要思考的,我现在只想推开他。我们靠得太近了,他离我太近了。   这样不行……   “我一生都会为我曾经做过的事情忏悔。”宋柏劳抬手抚上我的脸颊,轻柔地用拇指摩挲我的眼下,“宁郁,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吧,别把我推出去。”   我一下呼吸都凝滞了,明明周围空气充足,可我却像溺在了水里。   怔怔盯着他,我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要不是他身上丝毫没有酒味,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   宋柏劳,宋柏劳和我认错了?   “你……你再说一遍?”   或许问题不在他那里,也可能是我在梦里。   手掌抵在他胸口,指尖微微蜷缩,我能清晰感受到皮肉下有力的心跳,沿着掌心,与我的混成一片。   若真的在做梦,感觉会这么逼真吗?   宋柏劳一反常态,变得尤为听话。我让他再说一遍,他真的就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吧。别丢下我,别不要我……”他捧着我的脸,慢慢压下了唇。   下唇被小心扯咬,柔软的舌温柔地挤进口腔,细致地、**地勾引着我与他彼此纠缠。   我任他吻着,就那样直愣愣睁着眼,错愕地回不过神。   他微闭着双眼,睫毛轻轻颤抖,那模样宛如被雷雨骤然拍打,又惊又痛的一尾花枝。   我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可他说了,不仅说了,还是这样一副哀求的口吻。   这是在太让人震惊了。   他越吻越深,我有些抓不住思绪,想要推开他的手也逐渐无力。   来不及吞咽的津液从**的唇缝间溢出,沿着下颌落入颈间,气息灼热,身体都像是要控制不住自燃。   脑袋跟塞了浆糊一样,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等回过神,他已经托着我的臀部将我抱了起来,来到了床边。   “唔唔……”我实在憋不住了,撑着他的肩膀直起腰。   仿佛不舍地挽留,他从舌根直舔到我的舌尖,脊柱在瞬间升起一股酥麻,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   好不容易挣脱他的纠缠,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分离的唇齿间甚至黏着一根淫·糜的唾丝,维持了两秒才猝然绷断。   “别这样看着我……” 他将我放倒在床上,撑着身体看了我片刻,忽然用手盖住了我的眼睛,“我会忍不住。”   身体柔软地像是陷在云朵里,耳边传来一阵衣物的窸窣声,下一秒,眼前的手移开,我重见光明了片刻,脸上又给蒙上一件衬衫。   视觉和听觉都隔着一层布料,显得有些朦胧。   我不知道他干嘛这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   “其实夏怀南那个事……”我嗓音沙哑地想要掀开脸上的衣服,被宋柏劳抓着手腕扯开了。   “别动。”他按着我的胸口让我躺回去。   我还没出口的解释就这样被他打断了,只好又咽回肚里。随后,我感到他的手沿着我的身体来到腰上,掀高了我的毛衣。   当我感到有什么湿软的东西碰触我的腹部时,我反应激烈地弹跳起来,下意识伸手阻拦,却只摸到一手粗硬的头发。   我虚弱地拒绝:“宋柏劳,别碰那里……”   透过白色的织物,我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伏在我身下,仿佛没听到我的话,持续亲吻着那里的纹身。   他甚至还解开了我的裤子……   “你做什么?”   我慌乱地撑坐起来,又因为被灼烫的舌尖舔过腹部的伤疤,颤抖着胳膊差点又摔回去。   “骆梦白说太过分的不行,但这点刺激还没有问题。”   气息喷吐在肌肤上,仿佛细小的电流窜入身体。我瑟缩着往后,被他扯着裤子固定在原处,本就松垮的裤腰直接掉到了胯·下。   哪里是没有问题?有太大问题了。认错就认错,干嘛突然做这种事?   简直……简直就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小男孩,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急于想要通过一切手段讨好我。让我心软,让我不忍推开他。   眼前光影昏暗,我猛地惊叫出声,又迅速捂住嘴。   他刚才说……“这点刺激”?他恐怕对我的身体有什么误解。   他这种身经百战的高手,或许并不能明白,对我们这些菜鸟来说,刺激不分等级,只有开始和结束。   曾经我也对宋柏劳做过同样的事,那时候觉得他可真烫,满脑袋都是这个念头,现在我总算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烫了。仿佛有熔岩在我体内沸腾,叫嚣着要喷·发倾泻。隔着衬衫咬上手背,仍无法堵住冲口而出的呻·吟。   火山酝酿着酝酿着,终究难以抵御要爆发的冲动,三分钟,或者更短,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放松齿关倒进床里,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脸上罩着的衣服让我感觉有些憋闷,轻轻扯开了,视觉甫一恢复,宋柏劳便欺身吻了上来。   口腔里满是古怪的滋味。   我的脸孔滚烫,分不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还是因为突然的结束。   “舒服吗?”他松开我的唇,转而啄吻我的耳垂。   我懒懒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他蹭着我侧脸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巨大的野兽袭击。   你知道他是在撒娇,但你还是很惊悚。   “那天你看也不看我就走了,还说我恶心……”我闭上眼,“我淋着雨回了家,一路都在想,明明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我要忍受这一切?我不仅要被朱璃玩弄,还要被你这**唾弃,为什么?因为我是卑微的beta,所有我活该吗?”   宋柏劳整个僵硬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更温柔,更缠绵的吻落在我的眼角、脸颊,以及颈侧。   “对不起……”   “我告诉宁诗我怀孕了,她带我去了一家私人诊所。他们后门有一家幼儿园,那些孩子好可爱,我后悔了,想要生下孩子,可宁诗不允许……”我睁开眼,眼前蒙着一层水雾,“他们把我按在床上,刨开了我的身体……我的伤口好疼……宁诗还拿他骗我,把我骗得好苦……我说了那么多,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呢?”   颠三倒四的,将那些从未诉诸于口的,不曾向任何人吐露的心声全部说了出来,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也不知道宋柏劳到底听明白了没。这更像是一场积压已久的宣泄,将腐烂的疮疤暴露出来,一点点剔除不好的东西,以期它能更快的愈合。   “对不起……对不起……”宋柏劳一遍遍在我耳边说着这三个字,缓缓收紧双臂,将我拥入了怀里。   我的手落在他的背上,指尖微微用力。   “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可你折磨了我这么久……你折磨了我整整七年……你让我痛了整整七年啊……”   他吻着我的鬓角和眼尾,有些无措:“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你别哭了。”   我刚想反驳他自己没哭,眼尾就滑落一滴液体,迅速落入鬓角,风一吹凉飕飕的,还真是哭了。   “你的确是混蛋……”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虽然嘴上这样说着,身体却更紧密地偎进了他的怀里。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这个夜晚我都得到了充分的发泄。   可能的确是舒坦了,不知怎么就糊里糊涂睡了过去,半夜再醒来时,宋柏劳仍然抱着我。   我轻手轻脚挣脱他的怀抱,坐了起来。他睡得很沉,眉心舒展,双唇微张。   可能被我惊动,他身体动了动,没醒,但由原来的侧躺变为了俯卧的睡姿。   我稍作犹豫,将他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直褪到臀部,露出完整的纹身。   取过床头的手机将整个后背入镜,接着我将照片传给了维景道人,问他知不知道这两句梵文什么意思。   没想到这么晚了,对方竟然没睡,很快回了过来。   【小友,你发带颜色的东西前能不能先预告下?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很容易激动上头。而且我是道士,道士你知道吗?我们是不学梵文这门外语的!】   这倒是我的疏忽了,我有些脸热,忙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又要他早点休息。刚要将手机放回去,信息又来了。   【不过我个人对这方面正好有点研究,你也算问对人了。我仔细看了下,这两行是佛教《八十八佛忏悔文》里的一句。】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第六十四章   【人人都喜欢乖小孩,但坏小孩也不意味着没人爱。】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床上已经不见宋柏劳的踪影。   洗漱一番去到楼下,看到他和宋墨正在餐桌前用餐。   “我以为您还要一会儿才起来呢。”九嫂见我下来了,在我惯坐的位置摆上了餐具。   桌上有七八样点心和一锅新鲜的蔬菜粥,宋柏劳面前还摆了一盘我昨天新做的马芬。他碗里盛着粥,手里拿着马芬,中西合璧,咸甜结合,吃得格外欢畅。   我拉着座椅刚坐下,就听那头宋柏劳忽然道:“你已经吃过了。”   我还以为他在跟我说话,结果坐下来一看,发现他手指捏着马芬盘的边将它拖到自己面前,而宋墨则保持着伸手抓够的姿势,满脸委屈。   “我就吃了一个……”宋墨缩回手,眼热地看着被宋柏劳勾走的那盘马芬。   “小孩子不要吃那么多甜食。”宋柏劳无视儿子控诉的目光,吃完了手上的那个,又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新的吃起来。   “那为什么爸爸可以?”   “因为……”宋柏劳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胡说起来,“我的牙很好,不怕蛀。”说着他故意冲宋墨呲了呲牙。   果然是又白又亮,看着特别结实。   宋墨一下被镇住了,愣愣看着对方,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嘴唇嚅动几下,半天也只憋出了可怜兮兮地一个“哦”字,完了泄气地低头乖乖吃粥去了。   吃完早餐,宋柏劳擦了擦嘴,起身就要走。   “今天夏盛与焱华世纪的案子开庭,我可能晚上才能回来。”他整了整衣襟,扣上了腰间的一粒西服扣子。   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黑衬衫黑西装,配一条深蓝色的条纹领带,衬得他身高腿长,猿臂蜂腰,不像个公司决策者,倒有些像马上要进棚拍海报的性感男模。   “知道了。”我说。   他拿起一旁止咬器,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突然俯身在我眼尾靠近发鬓的位置亲了口。   我闭了闭眼,霎时便觉得自己的脸烫了起来。   这样毫无攻击性的亲密行为,实在有些新鲜。明明我们该做的都做过了,但那些激烈的肉体交缠却远没有这个吻来得让我心动。   当然,昨天那样也不错……   “走了。”宋柏劳说着扣上止咬器,往门口走去。   指尖搓揉着隐隐发烫的眼尾,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我才收回目光。   盘子里还剩下一个马芬,我将它推向宋墨,小声道:“不要被爸爸知道,快吃。”   宋墨双眸一亮,高兴的小身板都扭了起来。   夏盛与阮家的商业侵权官司称得上世纪大案,关注此案的从政界到商界再到普通民众,不胜枚举。而在更早前,作为此次事件的关键人物,有盗取机密技术嫌疑的夏盛前研究人员张世宽,也已经以协助调查为名被“请去喝茶”。   各路媒体堵在法院门口,纷纷进行着现场播报。   宋柏劳的车还没停稳,大批媒体就一拥而上,保镖咆哮着让他们退后,但狂热的记者哪里听得见。宋柏劳从车里出来那瞬间,数不清的话筒和连成一片的闪光灯,简直让现场变成了哪部电影的发布会。要是脚下铺个红毯,那就更像了。   宋柏劳如王者一般昂首阔步走进法院大门,身旁的律师则冲媒体不住打着招呼,表示无可奉告。   他们一拨人进去没多久,后头又来了一辆迈巴赫。媒体重复着方才的冲刺,一窝蜂似的又往迈巴赫奔去。   抖动的画面让我都有些头晕,揉了揉额角,再看过去时,从拥挤的人群中,镜头捕捉到了小半张属于朱璃的面孔。   代表阮家出席今天这场诉讼的竟然是他,看来阮华雄真的对他信赖有加。   朱璃维持着一贯的亲民做派,脸上始终挂着和曦的笑容,仿佛一名友善温柔、知书达理的omega。   这越发像是红毯秀了,拼得都是演技啊。   等到阮家的人也进入建筑,媒体们便纷纷开始在门外做起了案情回顾以及对事件走向的预测。   我听了些,觉得没意思就吧电视关了。   那天宋柏劳很晚才回来,我撑起眼皮问他怎么样,他说一切顺利,只等宣判。话毕,裹着室外寒凉的手指拨弄了下我的额发。   我有些嫌弃地躲开,往枕头上蹭了蹭,闭上了眼。   再次沉入梦乡前,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又过两天,宋霄出院了。   入院时他拄着拐杖,出院时,他还拄着拐杖,但一个代表伤痛,一个代表新生,意义截然不同。   宋柏劳将他接到了山上,住进了客房。他进屋第一眼见到宋墨,差点激动得话都说不出。   “他长得好像柏劳小时候……”   他想去抱宋墨,可宋墨太怕生了,一下子躲到了我的身后,牢牢贴在我的腿上。   “躲什么?” 还没等我说什么,宋柏劳提着他后领就将人拎了出来,跟拎只小鸡仔一样。   他将宋墨抱起来,对着宋霄,让他叫人。   “爷爷。” 宋墨细声细气叫了声。   宋墨慢热内向,但宋霄是个可以融化骆青禾这座冰川的存在,根本没把这个当问题。   祖孙俩由遥控汽车比赛开始,感情迅猛发展,半小时后已经满院子都是宋墨的尖叫嬉笑声了。   虽然气温低,但今天阳光特别的好,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也没风。   围观了几场两人的精彩赛事,我见宋墨没再表现出怕生的情绪,便放心往回走。   无意间一抬头,瞧见楼顶天台上,宋柏劳下巴枕着胳膊,上半身趴在护栏上,正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神情平静中透着一点羡慕,以及更少的嫉妒。   我心中一动,进屋直上天台。   推开通往天台的小门时,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朝我招了招手。   “过来,这边看得很清楚。”   我走过去一看,视野果然比下面开阔不少,能将整个花园纳入眼底,连草地上一前一后快速飞驰的两辆遥控小汽车都看得一清二楚。   差不多就是VIP看台了。   “宋墨这小鬼真好命,有这么多人抢着爱他。”   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都不敢相信这话是宋柏劳说的。这样孩子气。   与朱璃一样,他从来不缺仰慕者,多得是人前赴后继为他生为他死。   他才是那个应该被羡慕和嫉妒的人。   “你读书时也很受欢迎啊。”   “他们爱的是我的信息素,我的家世,我的外貌,并不包括我的性格。”他回头看向我,露出抹带些痞气的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脾气差吗?他们爱的只是一部分的我,并不是全部的我,我都知道。” 原来他都知道啊,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我坐到他身旁,靠在护栏上,仰头闭上眼感受阳光洒在肌肤上的细微热烫。   这天气真适合睡午觉,特别鼻端嗅着清冽的桂花气息,实在很有安神香的功效。   “霄叔也很爱你啊,而且肯定是‘全部’的你。他其实很努力想要弥补你的,给他一次机会吧?”   宋柏劳久久没有出声,我心里开始打鼓,刚睁开眼,就听他说:“你知道宋墨怎么来的吗?”   我看向他,不是很确定:“你和夏砚池生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贪图夏家的家产,所以才会和自己的继兄生孩子?”   我默默垂眼不敢说话,我曾经的确这样说过,在和他吵架的时候。   上次夏怀南也提到了宋墨,并说他是底限,是夏骆两家的“各退一步”。当时我满心沉浸在对方嚣张的宣言中,事后想来,这说法处处透着古怪。   “宋墨的确是我和夏砚池的孩子。”宋柏劳唇边的笑渐冷,“骆青禾与夏乔不可能再有孩子,骆家和夏家的老东西就把主意打到我们两个身上,要我们生出一个带有两家血脉的孩子。我那时候刚刚大二,对这个荒唐至极的提议简直匪夷所思,想也没想拒绝了。可夏砚池却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同意了下来。”   我屏住呼吸,忽然想到之前宋柏劳收到夏乔寄给他的闪存盘时,那异于寻常的激烈态度。夏乔觉得对不起他,可能并不只是因为介入了骆青禾与宋霄之间。   我记得当时宋柏劳说过一句:“你知道这件事最可笑的点在哪里吗?在于十几年前将他们关在一间房间里的老家伙们,始终不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甚至连骆青禾和夏乔他们自己也……”   后面的他没说下去,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想说连夏乔和骆青禾自己都麻木认命了,不去反抗。可现在看来并非这样,他后面没说完的很可能是……连夏乔和骆青禾,这两个曾经的受害人,如今也成了加害者。   一瞬间我毛骨悚然,不久前还感叹阳光怡人,这会儿反倒觉得凉飕飕的。   宋柏劳枕在臂弯间,声音还在继续:“我以为这件事我不同意就不会再有下文,可我错了,事实证明我的意愿并不重要。放假我回到家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袭击,被强迫绑在床上,注射镇定剂,然后接受了电击……”   “电击?”   他扯了扯嘴角:“为了取精。”   不在自身意愿下的发情在他看来都是件不能忍受的事,更何况是这样赤裸裸的羞辱。虽然不在现场,但我也可以想象他醒来后有多暴怒,怕是恶龙过境,把触目所及的一切全都毁灭了。   在遭遇我的“设计”后,才过去两年,他就又遭到了自己最痛恨的“强迫”,难怪重遇我时总觉得他脾气更差更变态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一条只能任人宰割的鱼。要不是夏砚池的身体可能无法承受标记,或许我们也会重走父辈的老路,发情、标记,然后结婚。一年后,夏砚池生下了宋墨,自己却在生产中死去。这件事对夏乔打击很大,让他无法工作,甚至还得了抑郁症。”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诅咒从上一辈延续到下一辈,每个人都深陷其中。   “大学毕业后,我按照两家当初商议的接掌了夏盛。宋墨长到三岁,我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他一眼。他由夏乔抚养,我很少去看他,也不想看到他。直到我发现他不会说话,性格也很有问题。”他蹙眉道,“这样的孩子要怎么继承夏盛呢?他们费那么大力气算计出来的孩子,竟然把他养成了一个废物。我与骆青禾大吵一架,从那时候开始就将宋墨接到了自己身边抚养,这才有了点做‘父亲’的样子。”   算算时间,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看我直播并偷偷留言的。怕是哄孩子不好哄,只得网上搜集各种有声故事,一不小心点进了我的直播间。或者心情苦闷,上网抒发,无意间在众多娱乐主播间选上了我那个平平无奇的直播间。   “墨墨性格很好啊,你别这么嫌弃他……”我小声嘀咕。   “好好好。”宋柏劳非常敷衍地连说了三个“好”。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留下,而是跟妈妈一起离开,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些?他把我留下,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过更优渥的生活,我的确从来没有为钱担心过一天,可我活得就像农场里的种马,不自由,也不快乐。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缺席了,就算他现在说爱我,一切都是为我好,我可能也没办法立刻信任他。”他突然伸手捏住我下巴轻轻抬起,同时身体凑过来,暧昧地低语,“就和你一样……”   就在他即将吻上我的唇时,我眼角瞥到天台的门似乎动了动,立即反应机敏地一把将他推开。   “啊……”宋霄站在楼梯口,门推到一半,满脸尴尬,“我,我不知道……”   宋柏劳被我推得后背撞到护栏上,眉心缓缓隆起,眼里都是不快。   好在语气还算克制:“下次记得敲门。”   看来信任的桥梁一时还没有那么容易建立…… 第六十五章   【宋霄说等宁曦出生后,他可能会离开香潭,重操旧业,去世界各地拍摄自己想拍的东西。只要他高兴,我当然是支持他的。】   在香潭最冷的季节,我的孕期进入到了第20周。小腹有了微微的隆起,并且已经能感受到胎动。   为了得到我身体更详细的数据,检测c20的变化,骆梦白为我做了羊水穿刺。做之前她就告诉我,孩子是alpha和Omega的概率比较高,她倾向是个omega,最后做出来果然如她所言。   这个结果似乎应征了她的某些猜想,让她大为振奋。   而一直让我有些担心的生育囊问题,也仿佛真的如有神助一般,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问题。用骆梦白的话说:“它饱满光滑的就像从来没被使用过一样,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准可以撑到35周甚至更久。”   宋柏劳在知道了孩子的性别后,就开始着手布置婴儿房。窗帘,墙纸,乃至灯的形状,都是他自己喜欢的款式和品牌。   不仅如此,他还在墙上挂上了不少现代艺术家的油画作品,一面墙两幅一面墙三幅,射灯打上去,不知道还以为进到了哪座美术馆。   “怎么样?”他调整着画框的平衡,回头问我。   我盯着画上各种形状颜色的几何图形,勉强点了点头:“不错。”   他倒退着欣赏自己的成果,来到我身边,语气不无得意地道:“这是杰克·阿求斯的作品,我前两年在苏富比拍到的,两千万。”   我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   一幅画两千万,五幅画……一个亿?   十家许美人?!   这个婴儿房虽然一点不梦幻,但着实称得上“奢侈昂贵”,贵到我一下子担忧起来。这么名贵的画放在这里,就算不怕偷,万一以后被孩子弄坏弄脏了,损失可是直接千万起跳啊。   “会不会……放在这里太浪费了?”   宋柏劳挑眉:“这几幅是我藏品里最便宜的。”   行吧,当我没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宋霄丢掉了拐杖,已经可以独立行走。虽然跑跳还有点问题,但他一直很努力,相信再过几个月,就能一如常人。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到了那天我和宋柏劳在天台上的谈话,因为自那以后,他对宋柏劳越发的小心翼翼,极力讨好。虽然在人前他总是一副精力十足,热情豁达的模样,但好几次我深夜体热睡不着,起来吹风总能看到他一个人绕着房子默默地散步。背影看着落寞又寂寥,显得心事重重。   前两天他还拿着一个三分之一巴掌那么大的小黑盒给到九嫂,说让她托人送到骆家,亲自交到骆青禾手里。那看起来实在很像一只戒指盒。   我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但直觉骆青禾收到了应该不会高兴。   眼看议员选举即将开始投票,香潭又出了件大事。   素有善名的钻石大亨陈榛的omega女儿,在外出就餐回家路上被一伙儿不明beta袭击了。车辆受损,司机重伤,就连小姑娘自己也受到极大惊吓,现在只要一看到人就尖叫不止,并且伴随严重的失语症状。   新闻播报的当晚,宋柏劳被一个电话叫出了门,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回来。   “怎么样?”我看他愁眉不展,也有些紧张。   陈榛这名字就算不看财经新闻,普通人也应该如雷贯耳。一方面,是因为他的钻石生意做得很大,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慈善事业做得更大。   每年他都会捐出上亿的资产来促进贫困地区的教育、医疗建设。慈善榜上,他的累积捐款数总是名列前茅,民间对他素有“侠商”、“仁商”的评价。前不久他还发话,要在死后捐出自己全部遗产,用做公益,而他的子女也都十分支持他。   “陈榛在圈内人缘好,人脉广,他家出事,真是应了那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宋柏劳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那几个犯事的beta几个小时前就抓住了,问为什么这么做,说自己不甘心一辈子低人一等,所以想做一件大事让世人正视beta的人权……哈,人权?他们懂屁的人权!因为他们的愚蠢,恶果需要所有beta买单,今后beta平权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极端的beta与理性的beta,在世人眼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平权是合理诉求,但一旦伤害到无辜,动用了武力,有理也变没理。更可怕的是,不明真相的alpha和omega,甚至某些beta,都会把这笔烂帐算到全体beta头上,树立起对beta的敌对情绪。   就像为了印证宋柏劳的话,下午市区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游行,请beta停止暴行。   几天后,当记者在骆青禾家门前终于蹲守到他,并询问了他对于beta袭击陈小姐事件的看法时,一名年轻的alpha突然从远处跑来,大叫着“**eta的xx去吧”朝骆青禾扔了一颗鸡蛋,又飞速逃离现场。   蛋液缓缓从骆青禾头发上滴落,秘书惊慌地想要替他擦去粘液,被他阻止。   他轻轻抹去眼睛上方的黄色液体,镇定自若地回答了记者的问题。   “我与陈榛是多年老友,他女儿出事,我当然有去看过。我不太喜欢将这种个人犯罪行为简单粗暴地冠以全体beta的名义。Alpha、omega会犯罪,beta自然也会犯罪。”   记者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连珠带炮地继续发问:“他们宣称是为了beta平权才袭击的陈小姐,包括前阵子发生的游行冲突,beta对于平权的执着显然已经伤害到了其他人的权益。对于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请问您有什么方案吗?beta想要的到底是权利还是平等?作为一名alpha,beta们真的能完全信任您支持您吗?”   这几个问题实在太犀利了,特别是最后一问,直接就把骆青禾定位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既不受alpha、omega的待见,也无法轻易取得beta的信任。   就连我有时候也会产生疑惑,一个alpha为什么要为beta出力?这怕不是他为了取得beta支持而做的一场秀,待到来日成功上位,他怕是不会再管曾经的承诺。   “我为beta发声,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信任,而是想要帮助他们。你知道全国两百位议员,上一届beta占了几个席位吗?”   记者一下被他问住,大睁着双眼,显得有些傻。   骆青禾也没有期待他的答复,直接就报出了数字:“14个,不足百分之十。”他平静道,“你想拥有,就必须付出,有多少能力,尽多少义务。这是我的看法。”   看到一半,宋霄从楼上走了下来,我连忙换了台。   身体好转后,我在家除了看电视陪宋墨玩就是躺着,最近宋墨恢复了家教课程,宋霄又经常带着相机去山里采风练手。我实在无所事事,就开了场制作马卡龙的直播。   原本以为久别三个月,琥珀直播号必定没什么人看了,想不到上线不过五分钟,在线观看人数便迅速突破了万人。   【郁郁,听说你怀孕了,是不是真的啊!】   “你们哪里听说的?”将材料混合后,一边过筛一边注意着屏幕上的留言,突然就看到这个问题。   【八卦媒体……】   【yxh】   现在八卦媒体连这种新闻都追吗?   我手上不断做着搅拌动作,嘴里含糊道:“大家还是关注马卡龙的制作过程吧……”   【有情况,不否认就是默认啊!】   【生个像墨墨一样可爱的omega吧!我要娶ta!】   我看评论越来越夸张,有的索性就叫我“岳父”了,更加不去谈孩子的事,只是专心做马卡龙。   将调好色的蛋白糊填进裱花袋,再一个个挤到托盘上,形成直径3cm的标准圆形。   挤满一烤盘,我直起腰,对镜头后的观众道:“这个先放在一边让它自然风干半小时,我们趁这个时间来做馅料,因为马卡龙比较甜,大部分都是糖粉,所以我建议馅料清淡点。”   做完馅料,马卡龙也干的差不多了,放入烤箱十五分钟,出炉后可以看到每个都微微鼓起,露出标志性的一圈“裙边”。   我拿起一个凑近镜头,指着膨胀起来的边道:“这个是检验马卡龙成功与否的关键,没有就是失败了。”   将马卡龙一个个填满柠檬芝士的馅料,做到一半,门口忽然响起宋柏劳的声音。   我一下听了动作,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   最近为了骆青禾竞选的事,他也颇为烦心。虽说他们父子一直不睦,但夏盛却始终是骆青禾背后忠实的资金支持。而且若骆青禾败了,阮家就胜了,焱华世纪必定更加如虎添翼。无论从哪个角度,他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你做了什么?”宋柏劳直直走向我,完全不在意中岛台前的摄像头。   我手里正捏着一枚刚填好馅料的马卡龙,闻言朝他递了递道:“少女的酥·胸。”   宋柏劳看了看我手上粉色的马卡龙,低头就着我的手一口咬进嘴里,舌尖甚至碰到了我的手指。   我心悸地缩回手,回头看了眼群魔乱舞的屏幕留言。   【宋总好帅好宠!】   【宋总低头那瞬间的眉眼煞到我,我可以!】   【我要等墨墨长大!不然肚子里那个我也可以,我是beta,我不挑!】   【可恶,突然有点羡慕beta】   我看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连忙结束了今天的直播。   “今天就到这里,下次再见。”急匆匆关了设备。   “好甜啊。”忽然一只臂膀从身后揽住我的腰,将我往后带了带,靠在了一副结实的胸膛上。   宋柏劳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耳廓,我感觉自己后颈起了层起皮疙瘩。   “因为糖分很多,是有点甜的……”   “我不喜欢‘少女的酥·胸’,”他的唇在说话时无可避免地碰到我的耳垂,“我只喜欢你的。”   我怔怔眨了眨眼,反应过来的下一瞬一股热流从脖颈一路窜到头顶,整张脸都开始发烫。   “你耳朵好红……”他勾着我下巴让我看向他,用一种假惺惺的疑惑语气道,“怎么会这么红呢?明明没有发烧。”   我瞪着他说不出话。   “以后不许用这种眼神看别人。”他垂着眼,渐渐压上来,“他们会误会……”   最后两个字,含在唇齿间。   我闭上眼,抓着他胳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梁秋阳曾说我长相与性格严重不符,而宋柏劳也总觉得我时时刻刻在勾引人。我自己都好奇起来,我到底什么表情什么眼神?以后是不是要随身带面小镜子,一到这种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学一下表情管理?   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厨房,宋柏劳也没太过分,在我快喘不过来气时,他好心地放过了我,之后就在旁边直勾勾看着我将剩下的马卡龙弄完。   我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在他注视下将马卡龙放进冰箱,紧接着手机响了起来。   接通前我看了眼来电人,是韩音。自从上次医院一别,我们还没联系过。   宋柏劳离手机近,自然也看到了来电人姓名。   “我也不知道她找我做什么……”想到上次韩音来家里采访我,他看到了还发了通脾气,就有些心虚。   “哦。”宋柏劳点点头,一副“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释”的模样,“响很久了,你快接啊。”积极的让人害怕。   我惴惴地接起来,一听,对面的确是韩音,但令我意外的是,她并不是要找我。 第六十六章   【对朱璃来说,每个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包括他自己。】   我将电话给到宋柏劳。   他诧异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机,接了过去。   “是,我是宋柏劳。”电话那头韩音不知道与他说了什么,他起先还是漫不经心的态度,手指划拉着碗里剩余的一点酱料,放进口中轻吮,听到一半忽地眉间蹙起,脸色也变了,“你现在过来吧,见面细谈。”   片刻后,他按掉电话,将手机还给我。   “韩音说陈榛女儿遇袭这整件事完全是个阴谋,她知道是谁做的。”宋柏劳道。   “阴谋?”我有些震惊,“她说是谁?”   这件事闹得可不小,如果是阴谋,为的又是什么?针对陈家,或者……我脑海里突然闪过骆青禾被砸鸡蛋的画面,觉得抓到了点什么。   难道是针对骆青禾的?   宋柏劳看了看窗外天色,沉声爆出两个字:“阮家。”   虽然并不出乎意料,但仍然叫人心惊。   阮家这手段也太龌龊了点,竟然拿无辜小姑娘下手。我知道政客心狠手辣是常态,但这已经不是心狠手辣,是下作了。   半个小时后,韩音到了。   她一进门看到我,先是微笑着和我打了招呼,转向宋柏劳时,立时有些拘谨,牢牢抓着包带的手显得十分紧张。   “宋先生,我带来了一些证据来证明我说的话……”   宋柏劳止住她的话头:“我们到书房再说。”   两人往楼上走去,走到半途宋柏劳突然毫无预兆停下来,转过了身。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命令道:“回房间躺着去,你别以为好一点就能不听医嘱。”   我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尴尬地挠了挠鼻尖:“知道了。”   两人消失在转角后,我招来九嫂,让她等会儿宋墨下课后记得把冰箱里的马卡龙拿出来给他吃,但叮嘱她不要给太多,这东西糖分多,吃多了容易晚饭吃不下。   九嫂应下后,我便上楼睡午觉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正熟,就感到身下床铺微动,背后拥上来一具温热的人体。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脸埋在我的颈后,气息全都吹拂在我的脖子上。   虽然还有点迷糊,但他一这个姿势我就觉得他要咬我,瞬间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可能感觉到我的紧绷,身后的人呼吸轻了轻,随后抬起头,没再继续挨着我。   “醒了吗?”   我没有回头:“嗯。”   “韩音已经走了。”宋柏劳道,“她给了我一块硬盘,里面有大量证据表明,陈榛女儿遇袭事件都是朱璃一手策划的。他为了阮家,也算手段用尽。”   我一听,转过身与他面对面:“韩音怎么会有这些?”   宋柏劳松了松对我的怀抱,一只手在被子外轻抚着我的腰侧一块,流连摩挲。   “其中一个犯事的beta是她朋友的儿子。她朋友一直觉得自己儿子不是那样激进的人,于是自己做了调查,结果在自家院子里找到了被埋起来的大量现金以及一块移动硬盘。对方可能也是想留一手,或者等着日后出狱再敲一笔吧。”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腰间的手静止下来,他脸上露出笑来,“好不容易抓住毒蛇的尾巴,当然是要把他拽起来狠狠砸向地面,弄死他啊。”   我哆嗦了下,这场蛇与伯劳鸟的较量,或许很快就能迎来结局。   “害怕了?” 宋柏劳用指尖拨开我的额发,唇角的笑已经消失,换上一副不快的表情。   我咽了口唾沫:“没有。”   “那你抖什么?”   我看着他:“有点冷。”   屋里全屋都有地暖,四季恒温,况且这会儿我们都在床上,说冷自然是托辞。宋柏劳盯着我片刻,没再问什么,替我拉了拉被子,收紧手臂重新将我搂进了怀里。   “再睡会儿吧。”他说。   这一觉直睡到晚饭前,九嫂来敲门我们才从睡梦中醒来。   下到餐厅时,宋霄已经回来了,在饭桌上给我们看了许多他今天拍的一些山中景色。   “我还在山上发现一座道观,里面就一个道士,非得拉着我给我算命……”   宋柏劳边吃饭便道:“那是夏维景,夏乔的叔叔。”   宋霄笑容一僵:“哦……怪不得他说我面善来着,以前大概在哪儿见过。”   不,有极大可能这是他的套路,维景道人对算命似乎颇有执念,逮着谁都说有缘。   我见气氛有些凝滞,忙道:“霄叔你拍得真好,我都不认识这是维景山了,看着就跟另一座山头似的。”   “人眼和镜头总是有区别的。山里冬天有些萧瑟,但是小动物还是很多的,你看我拍的这个……”   一说到摄影,宋霄很快打开了话匣子。   宋墨认真地在旁边听着,突然道:“明天我也想和爷爷一起去。”   宋霄一愣,随即高兴道:“行啊,不过你不能乱跑,要牢牢跟着我知道吗?”   “嗯,知道了。”   饭桌上的气氛温馨又和谐,大多都是我和宋霄在说,夹杂着宋墨的童言童语,宋柏劳不怎么开口。   待到快吃完的了,九嫂命人撤下各自身前的碗碟,上了甜汤。   宋柏劳没有要,直接擦了擦嘴,结束进餐:“对了,等会儿骆青禾可能会来。”   我和宋霄同时停下手上动作看向他,宋霄有些无措,我则是诧异。   他这消息宣布的会不会过于随意?幸亏他是吃过饭再说的,不然我看宋霄都要食不下咽了。   “那我,我回避一下。你们慢点吃……”分明说的是“等会儿”才来,宋霄却像是此时此刻人已经到了门前一样,站起来就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直到传来他的关门声,我才收回视线,没好气地看向宋柏劳。   他与我对视片刻,无辜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他来取硬盘的而已,不会待很久。”   “你怎么不给他送过去?”   “他说想顺便来看看墨墨。”   哦,看孩子,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信他才有鬼。   约莫过了半小时,骆青禾的车到了大门口。   他该是从哪个正式场合直接过来的,穿得是三件式的燕尾服,发型也是精心打理过的样子。只是可能喝了些酒,眼尾淡淡飞红,脖子上的领结不知是不是在车上时被他取下的,直接松开了衬衫前两颗扣子,相对于平日里的无懈可击,显得有些“松懈”。   他在进门时看了我一眼,又抱着墨墨说了会儿话,之后便与宋柏劳进了书房密谈,一谈就是两个小时。   “你看,连成五个我就赢了。”“怎么办?”腰间的手静止下来,他脸上露出笑来,“好不容易抓住毒蛇的尾巴,当然是要把他拽起来狠狠砸向地面,弄死他啊。”   我哆嗦了下,这场蛇与伯劳鸟的较量,或许很快就能迎来结局。   “害怕了?” 宋柏劳用指尖拨开我的额发,唇角的笑已经消失,换上一副不快的表情。   我咽了口唾沫:“没有。”   “那你抖什么?”   我看着他:“有点冷。”   屋里全屋都有地暖,四季恒温,况且这会儿我们都在床上,说冷自然是托辞。宋柏劳盯着我片刻,没再问什么,替我拉了拉被子,收紧手臂重新将我搂进了怀里。   “再睡会儿吧。”他说。   这一觉直睡到晚饭前,九嫂来敲门我们才从睡梦中醒来。   下到餐厅时,宋霄已经回来了,在饭桌上给我们看了许多他今天拍的一些山中景色。   “我还在山上发现一座道观,里面就一个道士,非得拉着我给我算命……”   宋柏劳边吃饭便道:“那是夏维景,夏乔的叔叔。”   宋霄笑容一僵:“哦……怪不得他说我面善来着,以前大概在哪儿见过。”   不,有极大可能这是他的套路,维景道人对算命似乎颇有执念,逮着谁都说有缘。   我见气氛有些凝滞,忙道:“霄叔你拍得真好,我都不认识这是维景山了,看着就跟另一座山头似的。”   “人眼和镜头总是有区别的。山里冬天有些萧瑟,但是小动物还是很多的,你看我拍的这个……”   一说到摄影,宋霄很快打开了话匣子。   宋墨认真地在旁边听着,突然道:“明天我也想和爷爷一起去。”   宋霄一愣,随即高兴道:“行啊,不过你不能乱跑,要牢牢跟着我知道吗?”   “嗯,知道了。”   饭桌上的气氛温馨又和谐,大多都是我和宋霄在说,夹杂着宋墨的童言童语,宋柏劳不怎么开口。   待到快吃完的了,九嫂命人撤下各自身前的碗碟,上了甜汤。   宋柏劳没有要,直接擦了擦嘴,结束进餐:“对了,等会儿骆青禾可能会来。”   我和宋霄同时停下手上动作看向他,宋霄有些无措,我则是诧异。   他这消息宣布的会不会过于随意?幸亏他是吃过饭再说的,不然我看宋霄都要食不下咽了。   “那我,我回避一下。你们慢点吃……”分明说的是“等会儿”才来,宋霄却像是此时此刻人已经到了门前一样,站起来就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直到传来他的关门声,我才收回视线,没好气地看向宋柏劳。   他与我对视片刻,无辜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他来取硬盘的而已,不会待很久。”   “你怎么不给他送过去?”   “他说想顺便来看看墨墨。”   哦,看孩子,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信他才有鬼。   约莫过了半小时,骆青禾的车到了大门口。   他该是从哪个正式场合直接过来的,穿得是三件式的燕尾服,发型也是精心打理过的样子。只是可能喝了些酒,眼尾淡淡飞红,脖子上的领结不知是不是在车上时被他取下的,直接松开了衬衫前两颗扣子,相对于平日里的无懈可击,显得有些“松懈”。   他在进门时看了我一眼,又抱着墨墨说了会儿话,之后便与宋柏劳进了书房密谈,一谈就是两个小时。   “你看,连成五个我就赢了。”我将黑子放到棋盘上,对宋墨道,“比飞行棋简单吧?”   宋墨点点头,似乎会了:“我们重新来。”   将棋子归到各自的盒子里,我执黑子,宋墨执白子,在四方的棋盘上下起五子棋。   宋墨不愧是宋柏劳的儿子,继承了他优秀的学习能力,起初两盘还输给我,到后来已经掌握了诀窍,可以与我厮杀一番打个平手,甚至还能小胜我两局。   我和他正玩得来劲,眼角瞥到宋柏劳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停下动作,我往他身后张望了番,没见骆青禾身影,压低声问他:“人呢?”   宋柏劳伸手指了指天花板:“他说有话要和我妈说,现在两人都在天台。”   我就知道宋墨只是个借口,他真正的目标是宋霄。   宋柏劳走到我们边上看了眼棋盘,不屑道:“五子棋?”   宋墨乖巧地捧上棋子:“爸爸你要玩吗?”   “不玩。”宋柏劳高贵地环起手臂,表示自己并没有兴趣,“我就看看。”   在他的注视下,我和宋墨又下了两盘棋,都是宋墨赢。   宋柏劳有些看不下去了:“宁郁,你连六岁小孩都赢不了,你还行不行了?”   我将棋子丢回棋盒,站起身让出自己的座位:“你来你来。”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一声类似瓷器碎裂的声音。   我忙跑到窗边查看,发现是一个陶瓷花盆砸在地上碎了。而且这器型这位置,只能是天台上砸下来的。   我转身对宋柏劳道:“我上去看看,你在这陪墨墨玩会儿。”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直接上了楼。   “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我只是想把它接住……”   他们该是没关门,而且离通道很近,我站在楼梯下,直接就能听到穿过狭长通道后被放大的声音。   只听骆青禾语带嘲讽道:“既然是你不要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扔掉?我扔了,你又为什么去接?”   宋霄的声音响起:“我之前留着戒指,是因为还把你当做‘爱人’,现在把戒指还给你,是因为决定了要结束这段感情。我已经……不想和你纠缠下去了,我无法原谅你对柏劳做的事。”   有很长一段时间,天台再没传来声音。骆青禾某些地方和宋柏劳挺像,我怕他疯起来没轻重和宋霄动手,竖起耳朵听得越发仔细。   “我对柏劳做的事?”骆青禾总算出声,嗤笑道,“你抛弃了我们,你把我送回我曾经付出一切都想逃离的地方,你十几年来甚至都不敢回来看我们一眼,你现在责怪我没有成为一个完美的父亲?你凭什么责怪我?你有什么资格?”   最后几个字,已经是咬牙切齿。   “你恨我,所以就要折磨我的孩子来报复我吗?你强迫他和夏乔的儿子……”宋霄似乎难以启齿,“你知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难道你想看到他像我一样受制于ao之间的标记一辈子不得解脱吗?我曾经也为家族做出过牺牲,这就是在大家族里必然要付出的,你想他过得好又不想他付出,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既然你将他留给了我,就该想到这一点!”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本来可以变好,是你把我推了回去。”骆青禾道,“你留个戒指就是还爱着我?你的爱也太廉价了。”   下一瞬,响起大力关门声,我连忙找地方躲了起来。   骆青禾从天台气势汹汹步下,我在后方看到他走出一段忽然停了下来,随后垂头用手捂住脸,就这样静静地站了片刻。   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就怕被他发现了。还好他很快放下手,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着下了楼。 第六十七章   【我发现,只要我弱,宋柏劳会更弱,我表现出怯意,他就不会发火。】   韩音的那些证据很快派上了用场。   骆青禾堪称真正的“快狠准”,连在网上引爆舆论的步骤都省了,直接将证据全都给了陈家。   陈榛算是商圈里的老好人,和谁都有点交情,跟骆青禾关系不算差,与阮华雄关系也可以。但老好人不代表没脾气,这种触到底线,戳中逆鳞的事情,再大的交情也过不去。就在骆青禾拿走硬盘的第三天,朱璃被警方传召协助调查的新闻成了当天的头条。   我问宋柏劳,为什么骆青禾自己不直接将硬盘交给警方。   宋柏劳说:“直接交给警方,是为了竞选排除异己。交给陈榛,由他决定后续事宜,则是为了伟大的友情。这两者立意一低一高,结果不会有什么差别,甚至还能免费得一个人情,为什么不选后者?”   我听完简直瞠目结舌,忍不住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要不怎么说政客的心都是有七个窍的,普通人真是比不过。   宋柏劳将原本在看的书丢到一旁,拉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带到他身上。   “你怎么不夸夸我?我也很厉害啊。”他撒娇一样下巴搁在我肩上,贴着我小声说话。   我微微笑起来:“嗯……厉害厉害。”   我不走心地随口敷衍着,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后背抵着前胸。   “宁郁,”宋柏劳嗓音懒懒道,“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语气全不在意。我也只当他不在意。   “一点还是有的。”环在腰上的手有不自觉紧了紧,我又接着道,“毕竟连九嫂都有两点。”   耳边呼吸都消失了,片刻后,宋柏劳咬着牙道:“我连九嫂都不如吗?”   “是你要问我的……” 我唇角含着笑,音量逐渐转小,仿佛胆怯。   宋柏劳呼吸明显粗沉几分,胸口也起伏颇大,最后实在气不过,一口咬在我耳垂上。不过没用实劲儿,刚觉得痛他就松开了。   “你干嘛咬我?”   我一下捂住耳朵,指尖摸到一点湿意,耳垂不知是疼得还是别的关系,火辣辣的。   他从身后环抱着我,双唇贴在我的后颈,再准确些,是咬痕的位置。   “虽然我讨厌a、o之间的标记,但有时候也会生出一些近乎愚蠢的念头。”   我等着他说下去,他却突兀地停止了。   我只好主动追问:“什么念头?”   他湿热的呼吸全都打在我的后颈上,有些含糊地道:“如果你是omega就好了……的念头。”   倒也不令人惊讶,不过我是beta脖子都被他咬成这样,要真是omega,估计都撑不过第一晚,直接失血而亡。   况且……   “我不想当omega。”   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机会,让我选择成为beta、alpha或者omega,我应该还是会选beta。哪怕beta会被排挤,遭人歧视,我也想用beta的身份告诉世人——我并不比任何人差。   “我知道。”宋柏劳叹息道,“所以说‘愚蠢’。”   我将全部重量靠在他身上,闭上眼,昏昏欲睡。   冬日里的细阳透过图书室高悬的窗玻璃散落在我们身上,寂静的空间中,只能听见彼此轻浅的呼吸。我从未想过能和宋柏劳再有这样平静的相处。   “你不好奇吗?”   耳畔再次响起宋柏劳的声音,我侧了侧脑袋,没明白他的意思。   “嗯?”   “我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你。”   我实在觉得好笑:“哦,那你有没有呢?”   他故意朝我耳朵里吹了口气:“一点还是有的,毕竟九嫂都有两点呢。”   这人,竟然把我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我,心眼可真小。   我睁开双眸,问他:“其实,我还挺好奇你这‘一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高中,还是看我直播那会儿?”   抱着我的胳膊都僵硬了。   宋柏劳显得十分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宋墨用的琥珀账号不是你的吗?我帮他找视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他要是不想让人知道,就该藏得更好一些才对。   宋柏劳啧了声:“早知道就给他重新申请一个了。”他缓了缓道,“应该是高中吧。不过以我的性格,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招惹你。你是在‘决不能碰’的那一分类里,就……毕业了手机号不会删,但也不会主动联系那种。”   “因为我是beta吗?”   可他又不是没和beta睡过,他甚至连alpha都不放过。   宋柏劳轻笑着,我的背脊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震颤。   “因为你是宁郁。我潜意识里可能也明白,一旦碰了你,就会大事不妙。”   他说得我跟洪水猛兽一样。   不过就如宋柏劳所说的,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应该也是逢年过节才会给他发一两条短信,看着就跟群发一样,平时绝对不会主动联系的那种。   离开那座天台,离开尚善,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忽然,肚子一痛,我忍不住痛嘶了声。   宋柏劳忙将我侧转过身,观察我的表情。   “痛?”   手掌覆在小腹上,我抽着气道:“踢了我一下。”   踢得不知道是哪儿,还挺疼。   宋柏劳目光落到我的手上,眉间轻蹙:“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别把你生育囊踢裂了。”   我失笑道:“那他脚劲儿挺大的。”   他看着我,吻上来,手力道极轻地揉着我的肚子。   “我的潜意识是对的。”他黏黏糊糊地在我唇边道。   自从那晚在天台上吵过一架,宋霄蔫了好些天,总是显得心不在焉。他现在腿脚好了,晚上也不散步了,开始在草坪上找东西。   大白天不找,偏要等大家睡着了,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偷偷打手机找。我半夜起床喝水,看到室外有个亮点一晃一晃的,差点以为是山上进了小偷。   再仔细一看,这“小偷”走路不怎么利索,还只在草坪花园那一块晃悠,越瞧越眼熟,可不就是宋霄。   我站在窗前看了半晌,长长一叹。   他还对骆青禾说什么不想再纠缠下去,要做个了断。他这样哪里是想要了断的样子?真是自欺欺人。   最后也不知道他要找的东西找没找到。第二天我起床时,九嫂说他仍在睡,还惊讶这些天他都不到六点就起来去山里拍照的,今天怎么晚起了。   零度的天,摸了大半宿的草,能不累吗?   “你不要打扰他,让他睡到自然醒吧。”我叮嘱九嫂。   宋柏劳有个十分重要的董事会,一大早就走了,今天的检查由李旬陪我去。   本来一切顺利,检查下来生育囊好好的,没破也没裂。临上车回维景山前,我突然瞥见不远处花坛边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也看到了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烟,眼里闪过惊讶。   我犹豫了两秒,对李旬道:“你等我几分钟,我和……我妈说两句话。”   李旬也看到了宁诗,点点头道:“好的,您自己当心些,有事随时喊我。”   宁诗显得极为憔悴,比我在朱璃婚礼上看到的时候瘦了可能有五六斤,妆容都掩盖不了她眼下的青黛。   她在人前总是习惯保持光鲜亮丽,一下子这个样子,我都有些不敢认。   “夫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宁诗一怔,看到是我,将手里的烟掐灭在花坛。我注意到她手指上的指甲油甚至都已经斑驳,大概从我记事以来,这种情况还没出现过。   “真巧啊。”她抄了把略显凌乱的长发,“朱璃出了事,云生一激动……中风了,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呢。”   原来是朱云生生了病,怪不得她会这样。这个男人现在是她的天,要是他倒了,宁诗便也没了主心骨。   “听说你怀孕了?”她盯着我小腹突然问。   冬天穿得厚,其实并看不出什么。   “是。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第二次机会。”我没有否认。   宁诗忽地笑起来:“恭喜。”   那笑十分古怪,像是欣慰,又像感慨,叫我脑海里某个模糊的念头瞬间被击中了般,一下清晰起来。   我猛地睁了睁眼:“是你……”   医生怎么可能随便留下我的生育囊,也只有宁诗授命,这一切才说得通。   可以说,宁曦的存在,简直是个一点一点汇聚的奇迹。   宁诗没有接我的话,敛了笑道:“朱璃那个小贱人可终于踢到铁板了。自从他嫁到阮家,我们日子就不太好过,他的心根本不向着朱家,净给我们使绊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恨我们,压根没想过要帮朱家。我巴不得他在里面多关两年。”   朱云生眼里只有利益,朱璃冷待他,就如他当初冷待朱璃,不过是在施行自己的报复。   我道:“这件事不仅牵扯朱璃,可能也会牵扯阮华雄。”   “你说竞选的事?黄了好啊。”宁诗冷笑,“看不起beta,就让他们尝尝beta的厉害。”   看来她受了颇多阮家和朱璃的气,以前她可不会这样站在beta的立场说话。   我和她没太多话好聊,既然知道她没事,我也不打算再待下去。   巧的是她手机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这就上去。”   她挂了电话,看我一眼。   我与她双双对视,什么也没说,两人同时调转方向离去。 第六十八章   【维景道人问我是不是对佛教感兴趣,又说道教其实也很好,让我支持下国货……】   朱璃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什么事都做得出,又什么事都仿佛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在警局待了2天,律师出具了一份体检报告,显示他已怀孕21周。最后毫无疑问地,他得到了保释。我不想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人,但如果是朱璃,我怀疑这个孩子都是他算计好的。   又过几天,阮凌和突然向媒体宣布要和朱璃结束婚姻关系,并称自己所爱另有其人。他这一下直接掀起了惊涛,a、o之间的标记受法律保护,他们的婚姻无法终结,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同意alpha和omega离婚。   阮凌和的申明不会有任何结果,法院不支持,伦理道德不允许。但这件事也不需要有“结果”,他的态度说明一切。无论是他对朱璃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还是他真的另有所爱,这件事无疑引起了世人极大的关注,将阮家彻底推上了舆论的巅峰。   之后很快的,一家老牌八卦媒体爆出了阮凌和与邬倩的情史,大量照片以及“知情人士”的证词显示,在与朱璃发生标记前,阮少爷与邬倩分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家族的强迫,朱璃的阴谋,亦或是阮少爷的辜负?邬倩作为当下大火的实力派女星,她的粉丝并不好惹。   当初宋柏劳与明舒结束关系时弄出一些波澜,都使得骆青禾大发雷霆,鞭了他一百多下。虽说最后没出什么事,但也足以说明“负面舆论”将会对竞选者造成的巨大风险。   如今阮家站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只要有心人那么一煽动,必定要被群起而攻。   “我看到报道了,让他们去焱华世纪门口示威……标语就写‘香潭不需要罪犯议员’。”“有心人”坐在秋千椅上,一边缓慢前后摇晃着,一边讲着电话。   这段日子以来,宋柏劳没少给阮家使绊子。   阮凌和与邬倩的爆料刚出来那会儿,我看到了随口说了句:“爆得好是时候。”   他在旁边听到了,手机飞快打着字,随口回了我一句:“买的。”   我迟疑两秒,随后不敢置信。   “……你买的?”   “两千万。”   我都不知道该为这数字感到心惊,还是要为他此番操作而震惊好了。只听说过花钱压料,竟然还有花钱爆料的?   “妈妈,你看着那个花不要动哦。”   听到宋墨声音,我立马收回在宋柏劳身上的视线,重新看回身前的一簇郁金香。   宋墨的家庭教师布置的课外作业之一,要他为父母画一幅画。正好庭院里的郁金香开了,他就要我们到院子里摆好姿势给他画。   六岁的小朋友,对画面还挺有追求。我侧身坐在大理石的花坛上,做出垂眸俯视花坛中郁金香的样子,而宋柏劳则在我的右后方一点的位置,宋墨搬了把小凳子坐在我们正前方,地上摆着一整套的蜡笔彩铅工具,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还颇有艺术家的范儿。   “做一个弃投阮华雄的投票,不要让热度退下去……嗯,目前就这些。”又十分钟,宋柏劳挂了电话。   “宋墨,你好了没有?” 一挂电话,他就坐不住了。   宋墨低着头,手一直在动:“没有,还有一点。”   “你快一点。”   “爸爸你好没耐心。”   他现在胆子大一点了,有时候也敢杠宋柏劳了。   “我没耐心?我……”宋柏劳憋了下,忽然改口,“其实是妹妹累了,她还小,需要休息。这样,你快一点,让她回去睡觉好不好?”   妹妹才不会累,她整天都在睡觉……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默默移开目光,秋千荡得更高了。   “妹妹累了吗?”宋墨一下子抬起头,神情透出担忧,“那我快一点。”   妹妹非常管用,宋墨原本还有些缓慢的动作一下子加快不少,五分钟后,他直起腰,将画板拿得远了些,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画好了!”   我揉着脖子走到他身边,去看画板上的画。   虽说笔触十分稚嫩,但对比同龄小朋友水平仍是高出不少,花是花人是人,房子是房子,并且还做了透视。   “这是什么?”我看到代表我的小人肚子上有个粉色的圆,指着它奇怪地问宋墨,“我的衣服上没这个图案啊。”   宋墨抬头向我解释道:“这是太阳。因为是妹妹,所以是粉色的太阳。”   瞬间,我有种被“击中”了的感觉。虽然我知道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充满各种浪漫的幻想,但粉色的太阳也太可爱了。   “墨墨真厉害啊。”我摸摸他的脑袋,“画得好棒。”   这时宋柏劳也走了过来,看了眼他的画:“你把妹妹也画出来了啊。画得还行,给老师看过后让九嫂挂到你房间的墙上吧。”   问都不问就能知道宋墨画的是“妹妹”,该说不愧是父子吗?   晚餐前,宋霄采风回来了,欣赏了番宋墨的画作,大为赞赏,用自己的相机连拍数十张照片,还说要把它加进自己下一本摄影集里。   在对待宋墨这件事上,宋霄真是与骆青禾惊人一致,毫无底线。   反对阮华雄的声浪一天比一天高,就算阮华雄出面表示对朱璃的行为并不知情,也没有消除公众对他的怒火。   而在此时让阮家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夏盛与焱华世纪的商业侵权案判决下来了。夏盛胜诉,根据被盗技术的估值,阮家需得赔偿夏盛127亿的经济损失。   这笔天价赔偿金令世人哗然,也叫我咋舌。   仓鼠被蛇吃,蛇与狐狸成为盟友,最终双双被伯劳鸟钉死在荆棘上,真是完美的食物链。   阮华雄迫于压力,对外只能宣布退出竞选。至此,虽说投票还未开始,但骆青禾已是赢了大半,可谓稳操胜券。   阮家的威胁解除了,abo之间的关系却没那么容易缓和。韩音找到我,希望我能配合她录一支视频,让她发到她的社交账号上。   “我找了许多有影响力的beta,让他们诉说自己的经历,分享面对不平等时他们的感受,同时呼吁大家冷静下来。”韩音在电话里说,“alpha、beta、Omega三者间不该是对立的关系。”   我无比赞成她的话,没有什么犹豫便答应下来。之后她发了一封问题单给我,第二天带着设备一大早就到了维景山。   视频录制的十分顺利,她剪得更快,三天后,一支长达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由十位beta的采访组成的长视频在韩音所有的社交账号上同时发出。   视频立即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而在梁秋阳也转发后,反响越发剧烈。更多的公众人物,不论是不是beta都加入到了转发队伍,甚至连骆青禾的官方账号也在其中。   我洗好澡后走出浴室,一眼看到宋柏劳靠在床头,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什么。   一开始以为他在看工作邮件,后来听到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他在看韩音发的视频。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遭受过许多歧视,高中时被霸凌,工作后被诬陷。我也曾自问,是不是因为我是beta,就活该遭受这些?后来我明白,不是,和beta没关系,需要改变的也不是我的运气,是这个世界。Alpha就该强大,Omega就该美丽,beta只能平庸,这是世界赋予人类最刻板的印象。Alpha会脆弱,Omega也能成为领袖,beta更是可以非常优秀,这才是‘平等’。”   仿佛回到高中他偷看我小作文那次,我简直羞耻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看!”我快步走过去将他电脑扣上。   宋柏劳看得正起劲,陡然被我打断,不满地蹙眉:“干嘛?我还没看完呢。”   我坐到床上,索性将电脑丢得远远的,让他够不着。   “没什么好看的,睡吧,我困了……”   我的脸一定很红,我感觉它都快烧起来了。   “明明很好看。”宋柏劳拿手背轻轻蹭了蹭我的面颊,“你一直都很好看。”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叹中文的博大精深,“好看”和“好看”,差得不是一点点。   脸上的热度不退反升,我避开他的碰触,爬到自己睡的那边,拍了拍枕头,钻进了被子里。   “我说你好看你是不是害羞了?” 宋柏劳得寸进尺,跟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贴上我的后背,而我耳边低低说话。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没有。”   “宁郁不仅很好看,声音很好听,做得蛋糕也非常好吃。”他声音里含着笑,“穿着烘焙服的样子,还特别诱人。”   这人真是烦人精,以前嫌弃这嫌弃那,现在倒是哪哪儿都好了。   我琢磨着这性格不能叫“坏”,该是“恶劣”。   “你不闷吗?”   感觉到头上的被子被扯了扯,我赶紧拉住了。   “不闷。”我对被子外的人道,“你别跟我说话,我要睡了。”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窸窣声,被子外有什么覆在我的上方,随后额头的位置感觉到了一股向下的压力,很快又消失。   “不闹你了,睡吧。”   话音落下,灯也灭了。 第六十九章   【混蛋让人憎恶,而迷人的混蛋,让人目光不自觉追随。】   “恭喜你,c20病毒已经完全停止增殖,你体内的抗体没有再继续攻击它,临床症状也全都消失了。”骆梦白牵起我的手,仔细观察小臂上原本生着疹子的一小块肌肤。   如她所言,我身上的斑块与红疹已经自然痊愈,光洁的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潜伏的病毒一旦被激活,就会在宿主的细胞内大量复制,从而引发免疫系统的疯狂攻击。一旦进入c20的“发病期”,按照常理,宿主便会因为体内的这场免疫战争迅速走向衰亡。   可我没有,虽然仍无法完全消灭潜伏的病毒,但就像是免疫系统与c20达成了某种和解,它们再次回到了平衡状态,不再对我的身体造成负担。   “你要握到什么时候?”一旁的宋柏劳语气略有不悦,“生育囊呢?有问题吗?”   骆梦白悻悻放下我的手:“没问题,保持心情舒畅,不要激动操劳,再撑一个月是可以的。但我建议在30周前进行剖腹,这样对孩子和小郁相对都比较安全。”   孕期已进入到25周,骆梦白说还能再撑一个月,已经比预想的好太多,我本来以为六个月都撑不到的。   宋柏劳思索片刻,道:“早剖能降低大人的风险吗?能就再早些,反正现在c20已经得到了控制。”   骆梦白捂着胸口,语气夸张:“哇,表弟你好像个渣男哦。之前因为宝宝对小郁有用,所以暂且留着,现在小郁身体没大碍了,就急着要把人家取出来,冷酷死了。”   宋柏劳冷睨着她:“回答我的问题,别说些有的没的。”   “咳,那就28周剖吧,以现在的技术,这个时期早产的宝宝存活率可以达到98%以上,基本就是只要胎儿没有太大缺陷就能存活。小郁你看怎么样?”   7个月,我也已经做了我能做到的极限。再者说,宁曦连c20都能战胜,还有什么是她怕的呢?她必定是个健康有活力的孩子,就像……粉色的小太阳。   “我相信医生的判断。”   骆梦白哈哈笑起来:“每个患者都像你就好了。那我预约下手术室。”   我拉下自己袖子,刚要起身,就听骆梦白又道:“夏家的老头子来香潭了呢,有通知你去‘接驾’吗?”   显然,这话不是和我说的。   宋柏劳扶我起来的动作一顿,语气淡然道:“他是夏盛的股东之一,年底了来看看也正常。”   “这个时候来,我总觉得有点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柏劳不屑地勾了勾唇,“我还怕他个老不死的不成?”   回去一路上,骆梦白的话反复出现在我脑海,挑动我的心绪,加上“夏”这个姓氏实在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便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求知欲。   憋到都要到维景山了,我轻咳一声,终于还是开口询问宋柏劳关于“夏家老头子”的事。   宋柏劳可能没想到我会感兴趣,愣了一下才说:“哦,他是夏家现在最年长的长辈,按辈分算,应该是夏乔的叔公,夏维景的叔叔。”   这辈分挺大啊,宋柏劳见了他都得叫他“老太爷”了。   “他年纪得多大了?”   “八十多快九十了吧。”   我琢磨了一番,心算了下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亲缘关系,突然想到夏怀南初遇我时有提过自己是夏乔的堂侄,那他不就是这位夏老太爷的曾孙?他口中大为恼火甚至觉得骆家背信弃义的长辈,难道就是这位老太爷?   “……很担心吗?”   回过神,宋柏劳手背轻抚着我的脸颊,唇角带着笑意,瞧着颇为愉悦。   我发现我越是为他担心他就越是高兴,什么毛病?   我抿唇道:“你最好还是当心些。”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除了“当心”,似乎也没有更有效的方法来防治还未发生的危险,特别是那些危险还特别容易达成。   宋柏劳显然也明白有哪些“危险”的存在:“要是我标记了别人,你会怎么样?”   我蹙了蹙眉,盯着他没有说话。   夏怀南说我会成为另一个“宋霄”,当时我就觉得不舒坦,现在这种不舒坦又出现了。   “我开玩笑的。”宋柏劳扯了扯我的脸颊,“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握住他的手,正色道:“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没到那个地步,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作何选择,我不敢说会做得比宋霄更好,因为我不是他,宋柏劳也不是骆青禾。   “生气了?”宋柏劳看了我许久,像是更高兴了,“好吧,那我以后再也不开这个玩笑了。”   他凑近我,啄吻我的唇角,自个儿在那说:“看到你生气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因为你心理变态。   我在心里暗暗骂他。   宋霄最近维景山拍腻了,昨天去了临市,说要待几天再回来。他也是个大人了,我倒不担心他。出去散散心挺好,不用老想着骆青禾。   年底各大公司都在召开尾牙宴,夏盛也不例外。宋柏劳问我要不要参加,虽说我的人群恐惧症好了,但还是不太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特别是作为人群的关注点存在,会让我分外别扭。   “不了,骆梦白让我不要操劳,我还是在家呆着吧。”   宋柏劳记者领带,闻言点了点头道:“也好。”   他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什么东西,再面对我时,左胸已经多了一枚郁金香胸针。   “走了,晚上不用等我。”   他整了整衣襟就要出门,我急忙叫住他。   “等等!”   宋柏劳回头看向我:“怎么?”   “我的呢?”我若有所指地视线往他胸前扫着。   他很快领会,却还要卖关子。   “你猜?”他坏笑着冲我眨了眨眼,“我提示一下,宝藏就在埋藏宝藏的地方。”   说着他转头继续往外走,还背对我摆了摆手:“加油找。”   这竟然还是个藏宝游戏?   宝藏就在埋宝藏的地方……这不是废话吗?   想着不还就算了,我也不稀罕。可这个谜题始终萦绕在心间,让我足足想了一个下午,吃饭时想,哄宋墨睡觉时想,连洗澡时也在想。   埋宝藏的地方?   忽然我想到一种可能,兴冲冲出了卧室便往楼下图书室去。   九嫂和几个佣人还在等宋柏劳回来,没睡,见我匆匆下楼,惊讶道:“怎么了,宁先生?”   我急着证实心中所想,也么功夫细说。   “找个东西!”   图书室如我第一次来时的模样,整洁幽静。将灯全部打开了,我搜寻着拥有宋霄摄影集的书架,上次宋柏劳喝醉后,我把摄影集随手放到了茶几上,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放回原位。   最上层看了遍,没有,我开始一层层往下找,最后在一个唾手可得的位置找到了那本摄影集。   宝藏在埋藏宝藏的地方……   从与肩同高的书架上抽出那本摄影集,刚翻开夹着信的那页,两样东西一前一后从夹缝中掉了出来。一样落进厚厚的地毯中,一样滚了几圈,在书架前止步。   胸针和戒指……找到了。   我将它们一一拾起,注视着手心里金灿灿的“宝藏”,不由觉得宋柏劳幼稚。   他一定是知道我看过他的信了。   不过他也看过我的日记,算了,就当扯平了。   将戒指重新戴回无名指,携着胸针回到卧室,刚到门口便听到手机在响。   我快步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组不认识的号码。   “喂,哪位?”   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是我,他们要动手了,我的发情期到了……”   当我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夏怀南时,自头顶到脚心迅速被一股寒凉侵蚀,全身血液都像是要凝结了。   “你现在在哪儿?”   “红树湖……你能阻止……就阻止吧……”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服了什么药,思绪似乎并不清晰。   而还没等我再次发问,那头便传来粗鲁的拍门声。   “怀南少爷,快开门!你再不开门我们要撞进来了!”   呼吸霎时变得更凌乱了,随即毫无预兆的,电话被挂断了。   我再往回拨,已经没有办法接通。   我不安起来,开始拨打宋柏劳的电话,可不知是不是手机不在身边的关系,一直无人接听。随后我又拨打了李旬的手机,也是同样的情况。   宋柏劳不说,李旬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接电话的情况。我越渐焦虑,还想继续打,李旬回我电话了。   我立时松了一口气,手脚重新解封回暖。   “李旬,你吓……”   “宁先生,宋总……宋总被绑架了!”电话那头,李旬焦急地打断我。   恶寒卷土重来,我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下,跌坐在床沿。   “怎么回事?”我捂着额头问道。   “就在刚才,一辆车撞了我们,司机下车查看的时候,后面又来了一辆车。上面的人袭击了我们,用麻醉枪射晕了宋总,将他带走了。”   “你有受伤吗?”   “司机伤得比较重,他们也对我射了麻醉弹,但挂在了我的大衣上,没有刺破皮肤,我装晕才躲过一劫。”李旬惊魂未定,“我一开始以为是阮家报复,后来隐隐听到他们要带宋总去见夏老爷子。”   夏家真的动手了……   “你现在通知骆青禾去红树湖,接着报警。”我起身往外走,“照顾好自己。”   挂断李旬电话,我下楼让九嫂赶快准备车,说要出门,与此同时拨通了维景道人的手机。 第七十章   【宋墨明年就要上学了,他从来没和同龄人相处过,不知道能不能习惯。】   红树湖是座非常巨大的内陆湖,三分之一在香潭境内。因风景优美,山水相依,被不少权贵当做香潭不二的风水宝地,在湖边买地建房。所以那里又被称为“富人湖”。   夏乔自杀,便是投了这座湖。   “你也不要太心急,对你身体不好。”   维景道人匆匆被我从睡梦中挖起来,只来得及睡衣外披了件厚实的墨绿大衣,头上发髻也不知是不是临时找不着发簪了,只用一根筷子固定,散发滋溜出大半,显得十分凌乱。   “我没想到他们还能当街绑人……”我紧紧握着手机,骨节突起。   想到他们这样处心积虑,不过是为了促成一场不情愿的标记,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今日他们可以为了标记绑架,明日他们也可以为了别的利益杀人。   维景道人轻叹一声:“虽说是自家人,但我不帮他们说话。我的这个叔叔啊,坏主意就是特别多,我爸当年就是听信了他的谗言,才会做出让夏乔和骆青禾标记的糊涂事。可怜我哥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儿子还要被这样对待。也怪我,年轻时太沉溺于伤痛,要是我不出家,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赶到夏家大宅时,门口已经停了辆眼熟的劳斯莱斯。骆青禾离这里不远,该是一早就赶到了。   维景道人按了几下门铃,门里出来个年纪颇大的佣人,一见他有些惊喜:“维景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们是要上天啊。”维景道人推开他就往里挤。   我紧跟着挤了进去,才走到大门外就听到屋里激烈的争吵声。   “我们两家可以更紧密,夏家能带给你更多的支持,你非要弄这么难看是干嘛?”   “不是我要弄得难看,是你们做事太过分。叔公,把我儿子放了吧,今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以后我们或许还可以通过别的形式合作。你该知道,走到这一步我已经不需要夏家的支持。”   “你!过河拆桥!你们父子都一样,沉迷于beta,不堪大用……”   维景道人往手心哈了口气,猛一推门,屋里众人同时看向我们。   大门正对一张巨大的木质茶几,骆青禾与两人隔着茶几相对坐着,身后各自站着一排严阵以待,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不知道的闯进来,还以为是误入了哪部黑道片的拍摄现场。   “堂叔?”骆青禾对面那个年纪稍轻的中年人见到维景道人,满脸惊诧,不自觉站了起来。   “叔。”维景道人手拢在袖子里,冲中年人身旁的老人家弓了弓腰。   那人瞧着已过耄耋,一双眼却不见浑浊,仍是暗含精光,神气抖擞,让我想起了只有一面之缘的阮华雄,都是老狐狸。   “维景,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看了维景道人片刻,又转到我身上,一瞬间就让我感到了压力,手心都出了汗。   “我再不来,我怕您以为我死了。”维景道人态度恭顺,言语刺人。   中年人一愣,急道:“堂叔您这是什么话?”   “我们这支虽然子嗣不兴,但确实还没死绝。叔,您要是还念我爸的好,还念我是您侄子,还念着我哥您那个死去的侄子,就收手吧,别再作孽了。”他扯着我胳膊,将我往前带了几步,“这是我干儿子,他的孩子就是我干孙子,也算夏家人了,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你们就别再整那些有的没的了。”   “胡闹!”夏老爷子白眉倒竖,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虽然我没有自我介绍,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知道我是谁的。   “堂叔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中年人走过来,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臭虫,“当初可是骆家死乞白赖要和我们家联姻,宋墨是砚池用生命换来的孩子,说好了就他一个,现在却让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beta怀孕生子,拿我们夏家当猴耍吗?”   他们竟然还有脸提夏砚池提宋墨?   我忍着怒火道:“我的孩子不会要你们夏家一分钱,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可以签保证书。”   他冷睨着我:“这谁说得清楚?等我们这些老家伙死了,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说宋墨前阵子还莫名其妙从山上摔了下去,其中没有猫腻,谁信?他身子又弱,这样的意外再多来几回,小命都不保。”   维景道人伸手止住他的话:“所以你就要把自己的儿子往宋柏劳床上送?”   中年人一噎,讪道:“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定会好好待墨墨的。”   维景道人点着头,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啪”地一声叫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夏维景!”夏老爷子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到底是你们想染指夏盛,抱人家准议员大腿,还是真为我们家打抱不平,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维景道人对着夏老爷子,板着脸道,“叔,收手吧,您都这把年纪了,不怕死后下地狱受诸多酷刑吗?我这个正儿八经的长辈都没说话,你们急什么?”   夏老爷子也是许久没被人这么骂过了,一张脸都涨红了,气得浑身哆嗦。   这维景道人不愧是真人不露相,平时瞧着没个正形,想不到这么厉害的,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就在事态胶着之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伴随着玻璃碎裂声的巨响。   我脑子一懵,想也没想就要往楼上冲,夏家的保镖拦住了我,骆青禾的保镖又去拦他们。   中年人大笑:“晚了哈哈哈哈,这么浓烈的信息素气息你们闻不到吗?他们一定已经完成标记了,你们别浪费功夫了。”   我闻到了,随着那声巨响,空气中逐渐弥漫上浓郁得叫人窒息的桂花气息,比宋柏劳的任何一次发情都要浓稠,简直像是一滩化不开的雾。   甜腻的香气包裹着全身,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在抽取我身体里的为数不多的勇气。   我先前还存有一分侥幸,现在,这分侥幸也消散了。   屋外猝然传来警笛,中年人一惊:“谁报警了?”   我报的,报的非法拘禁。   趁众人还没回神,我一矮身,穿过身前保镖的腋下往楼上跑去。   我感觉有人来追我了,但很快,骆青禾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拦住他们!”   楼梯微微震颤,跑上转角,我往下瞥了眼,骆青禾的保镖叠罗汉一样将夏家的保镖压在楼梯口,杜绝任何人追上我。   二楼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中,只要浓郁的香气指引着我。   一间间房寻找着,脑海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宋柏劳之前还在问我要是他标记了别人我会怎么样,想不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但老实说现在我并不觉得自己会怎么样,我只担心他会怎么样……   脚步一顿,香气的尽头找到了。眼前的木门紧闭着,毫不显眼,屋里也异常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锁孔里插着钥匙,房门反锁。   我转动钥匙,拧开把手,已经做好目睹一切的心理准备。   咬了咬牙,毅然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宋柏劳脚边趴着一具毫无动静的人体,他一手按住对方脖子,另一手高高扬起,鲜血淋漓的指尖握着一片尖锐的玻璃片,眼看就要冷酷地刺下。   “不要!”我急声阻拦他,紧张地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听到我的声音,霎时停下攻势,玻璃片突兀地静止在半空。   似乎才察觉到有人来了,他抬头迷茫地看向我,眯了眯眼:“宁郁?”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上都是血,脖子里也鲜红一片。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颤声问他:“你,你做了什么?”   他扔掉玻璃片,张开双臂迎向我,仿佛是要抱我,又像是寻求抚慰。   “我说过,死都不会让他们如意。”他呼吸微沉,“我割破了自己的腺体,还想割他的,你就来了。宁郁,好疼啊。”   所以满屋子浓郁的花香,根本不是因为“标记”……   他竟然割破了自己的腺体,我眼前都黑了黑,膝盖一软跪到他面前。   “你可能……会死的。”我惊恐地连声音都发不出。   两条绵延的血线顺着他脖颈缓缓流淌,在胸口洇出大片鲜红。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宋霄当年的选择。比起他和夏怀南互相标记,他现在的样子让我痛苦害怕百倍。   “要快点止血……”我试了几次,才把口袋里的手帕掏出来。   “没事,我有避开大动脉。”他握住我颤抖的手,相对于我的惊慌失措,堪称坦然自若。   紧绷着的弦骤然绷断,我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愣愣看着我,显得有点委屈。   我的愤怒只维持了一秒,下一秒便溃不成军。   “对,对不起……”我用手帕捂住他的创口,期期艾艾地重复着,“对不起……” 第七十一章   【为了利益,人可以变成鬼,也可以吃人。】   我正给宋柏劳止血,骆青禾上来了,一见这阵仗也是面色微变。   他蹲下摸了摸夏怀南的脉搏,发现人没事,便不再管他,转而问宋柏劳怎么样。   “起得来吗?”   宋柏劳唇色有些淡,瞥了他一眼,直接站了起来。   手帕已经全都湿透,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似乎这点小小的治疗并没有什么作用。   “你慢点。”因为他的动作,我的手松了一些,瞬间便感觉那血流得更凶了。   骆青禾走至床边,掀起床单便撕下一片,又回过来。   宋柏劳从他手里接过那片床单,按在自己另一边创口上。   我们一行下楼时,骆青禾的保镖已经将夏家的保镖全都制住,夏老爷子与中年人被维景道人按在沙发上,满脸敢怒不敢言。   他们见到我们,先是怔了怔,再是不可置信地瞪着宋柏劳。   中年人遑急道:“这可是他自己弄的,跟我们没关系啊。”   谁也没想到,宋柏劳会这样犟,犟到不惜见血,不惜自伤。夏家人再霸道,也没想真的闹出人命。   骆青禾停下脚步:“如果我儿子有什么事,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他说这话时非常平静,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怀疑他话语里的真实性。到这会儿,他总算有点做父亲的样子了。   夏老爷子与中年人一下子脸色青白,都有些说不出话。   “不能进,已经去通报了,你们再等等……”   骆青禾的车停在外头,警车也停在外头,两名警官被拦在大门外,夏家的佣人不让他们进来。   “你们通报好了没?到底是谁报的警?说你们非法拘禁,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啊……”一名年轻的alpha警官蹙眉道。   夏家佣人被他问得汗都出来了,但还是一寸不让。   “你们再不让开我们就要强制突破了!”忽然,那年轻警官远远看到我们,双眼一亮,“啊,有人出来了!”   佣人们也看过来,可能是宋柏劳这模样太惊人,纷纷惶恐地自觉让开了道。   “骆先生?”另一名稍稍年长的警官似乎认识骆青禾,上前询问道,“出什么事了?您还好吧?”   骆青禾摇了摇头,让我扶着宋柏劳先上车。   不知他和警察说了什么,透过车窗,我看到两名警官最后还是强硬地冲进了夏家大宅。   原本要去就近的医院,可宋柏劳途中给骆梦白打了个电话,之后便让司机直接去了养和医院。   “你干什么这幅表情?”宋柏劳将手机丢到一边,抬手想要碰我,又因为手上满是鲜血,皱着眉放弃了。   “你不要说话了。”他一说话就要牵动伤口,我不知道他疼不疼,但对凝血肯定不利。   “别怕,死不了。”他裂开嘴笑了笑,“我还有心愿未了,怎么甘心去死呢。”   我恨不得伸出第三只手去捂他的嘴,奈何没这本事,只好倾身用嘴去堵。   片刻后,我直起身,安抚地舔了舔他的唇道:“都让你别说话了。”   他笑了笑,握住我的手腕,拇指不住摩挲脉搏跳动的地方,听话地没再说话。   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医院,骆梦白已经领着人等在了门口,宋柏劳一下地就被台上担架床送进了手术室。   “本事真大,竟然自己就敢割腺体,没割到大动脉算他运气。”骆梦白一改往日嬉笑模样,脸上甚至带了几分气恼。   直到宋柏劳被推进手术室,她停下来问我:“你看着脸色也不太好,没事吧?”   她一问,我才发现自己冷汗湿了重衫,这会儿静下来,就觉得凉飕飕的。   裹了裹衣服,我说:“有些累,不过还能坚持。”   “坚持什么呀,表弟没大碍的,你先去休息吧。”她招来一名护士,让对方送我去vip室。   Vip室有沙发有电视,还有单独的洗手间。电视上并不播报旁的新闻,只是显示着各个手术室的手术情况。   宋柏劳进的是2号手术室,直到骆青禾找来,一直是“正在手术中”的状态。   “我叫人将夏维景送回去了。”   我点点头:“警察呢?”   “带走了几个保镖。”骆青禾眸光沉冷,“只两个小警察,还动不了夏家。”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想来也不会怕警察找上门。他们多得是手段摆平此事,也多得是替罪羔羊推出去为他们挡枪。   就连骆青禾,看他之前的态度应该也是不想和夏家起正面冲突的。可如今宋柏劳受此重伤,这梁子怕是不结也得结下了。   两个小时后,2号手术室终于从“正在手术中”跳到了“手术已完成”。   我与骆青禾几乎同时起身往外走,到手术室前,正好骆梦白从里面出来,身后是已经做好手术,但仍未清醒的宋柏劳。   “舅舅。”骆梦白叫了声骆青禾,接着对我道,“手术很顺利,只是他的腺体受创太严重,我们只能将两个腺体全都摘除。”   “那……对他的身体会有什么影响吗?”   骆梦白面露遗憾:“抱歉,我不能肯定的说完全没有影响,这方面的数据太少了。少到我们并不知道一个alpha失去腺体后,具体会遭遇什么。”   这就是……听天由命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身追着担架床而去,骆青禾留在原地,继续与骆梦白说着什么。   可能麻药的关系,宋柏劳一晚上醒来几次,都有些迷迷糊糊,叫着口渴,给他嘴上沾了点水,又很快昏睡过去。   到第二天早上,宋柏劳没醒,我打着瞌睡倒是被门外的争吵声惊醒了。   仔细听了听,发现竟然是宋霄的声音。   轻轻推开病房门,一眼便看到宋霄背对着门,揪着骆青禾衣领将他抵到了墙上:“他们抢了我的爱人不够,现在还把我儿子弄成这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   骆青禾闷哼一声,握住他胳膊,将他的手缓缓推开。   “不用你说,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宋霄甩开他的手,退开几步,语气苦涩又嘲讽,“你还能杀了他们吗?你如果真能让他们付出代价,又怎么会忍到现在?”   骆青禾看了他半晌:“起码,我一直在努力。”   说完不等宋霄反应,他振了振西服衣襟,朝走廊另一头大步离去。   我连忙关上门,坐回到床边装睡。   过了会儿,隐隐听到开门的声音,我这才装模作样地睁开了眼。   “霄叔,你怎么来了?”   宋霄轻手轻脚来到床边:“骆青禾昨天打电话给我了,我连夜赶回来的。”   听他说完,我也是心中一叹。虽说宋柏劳的情况他早晚得知道,但昨天就跟他说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有哪个做母亲的会乐意看到儿子这么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哪怕迟个一天等宋柏劳醒了,宋霄都不会这样激动。   看来当年还真是宋霄追的骆青禾,不然就骆青禾这情商,估计是追不到人的。   “医生说这并不算大手术,创口也小,醒了再三四天就能出院。”   如果只是摘除腺体,骆梦白说这最多就是个微创手术,但因为宋柏劳是用玻璃割破的,伤口比较大,他们还花了很多功夫清理伤口,以防有玻璃碎渣残留。伤愈拆线后,宋柏劳耳后到脖颈大概会各留一条三厘米左右的疤,除此之外,一切未知。   宋霄摸了摸宋柏劳的额头,脸上是满满的难过。   “要是我当年带走他,就好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谁又说得准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呢。   宋霄让我回去休息,说这里有他。   我看了眼沉睡的宋柏劳道:“我等他醒了再回去。”   左右等了一个晚上,也不差最后这一会儿。   而就像听到了我的话,宋柏劳喉咙里发出两声模糊的呻吟,竟缓缓睁开了眼。   我和宋霄立马凑了上去。   “柏劳,你感觉怎么样,痛吗?”   “你渴不渴?想喝水吗?”   他看了看我,又看看宋霄,吃力道:“痛,但不渴。” 第七十二章   【明年让园艺师在院子里多种几棵桂花树吧。】   宋柏劳醒来后恢复很快,也不知是他本来恢复能力出色,还是所有alpha都这样。   他对失去自己的腺体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低落的情绪,甚至还有几分开心,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一早就想这么做了。不然他之前为什么会对我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又为什么一定要到养和医院找骆梦白做手术?   不过就算我去问他,估计他也不会承认。   从此以后就闻不到他的信息素气味了,想想还有点小失落。   不过我能闻到信息素气息,也是托了怀孕的福。一旦生完孩子,身体里的各项激素恢复正常,应该就会像以前一样闻不到了。   这样一想,也没什么好遗憾了。   这一年我几乎跟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不是住院就是在住院的路上,身边人从宋墨到宋柏劳一个个也都受伤住院,简直就像中了什么诅咒一样。   我身边唯一和这些怪力乱神沾上点边的,也就维景道人一个,便去道观求了道平安符,希望明年可以风调雨顺,阖家平安。   “宋小友如今这个样子,都是我们夏家的不是,钱就不收你了。”维景道人将我送到门口,“你们放心,我虽已不是红尘中人,不管红尘中事,但这件事我一定会管到底。你与我有缘,我不会让夏家随便欺负你的。”   我一开始以为他说的“管到底”无非就是与夏家人打声招呼,让他们不要再为难宋柏劳和我。但后来我才知道,他过年那会儿竟然召集了上百名夏家人,开了宗族大会,力排众议将我名字以过房亲的名义加进了夏家族谱。   至此,我便是理论上的“夏家人”,夏老爷子就算再窝火,也没有理由动我。   不过我那时忙着卧床恢复元气,并不知道这事。   求了符,塞到宋柏劳衣帽间的抽屉里,下午厨子煮了甜汤,九嫂说想给宋柏劳送去,我从她手上抢过了,表示自己愿意代劳。   “我在家反正也没事,就让我给他送去吧。”   九嫂笑眯眯看着我:“您是想先生了,才不是因为没事。”   面对她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主要还是没事,其次才是想去看一看他。”毕竟他伤得是腺体,又流了那么多血,心里惦念他也是正常的。   拎着保温桶,来到宋柏劳所属楼层,走到病房门口时,我有些意外地在门口见着了李旬。   她那晚除了受到点惊吓,并没有受别的伤,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宁先生?”她见到我也很惊讶,飞快瞥了眼病房方向,“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举了举手里的桶:“送甜汤。”   李旬道:“哦哦,您等等,里面吴律师还在和宋总谈话,应该很快就好了。”   吴律师?   绑架案只抓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喽啰,连夏家人一点油皮都没蹭破,该是不需要吴律师出场吧?   我看李旬表情非常不自然,试探着问:“吴律师今天来是……”   “呃……”她迟疑两秒,“就是谈论一些工作上的事。”   这说法过于笼统,更像是应付我的借口。   “我不能进去吗?”   她显得有些为难:“这……”她看向屋里,忽然面上一喜,“好了好了,吴律师出来了。”   过了会儿,西装革履的中年律师推门而出。见到我时一愣,随即颔首冲我问好。   “宁先生,好久不见。”   自从和向平、常星泽的案子结束,我们也有大半年没见了。   我也冲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寒暄过后,他很快与我告辞,李旬与他一道离去。   进到病房里,宋柏劳该是早就听到了我的声音,因而见到我时并不惊讶。   他坐在桌边,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继续摆弄电脑,除了没拆线,伤口还贴着纱布,已经生龙活虎地一如常人了。   我将保温桶放到桌上,旋开盖子:“吴律师怎么来了?”   宋柏劳头也不抬:“向平判了。”   我往碗里盛汤的动作一顿:“多少年?”   “十五年。”   向平不仅是师父的儿子,也是曾经与我一同学艺的师兄弟。有过壮志豪言,也有过璀璨梦想,而今一朝踏错,身陷囹圄,怎能不叫人唏嘘。   他虽然是个王八蛋,但一想到师父师娘,我又替他俩痛心。   都说歹竹出好笋,到他们这儿恰恰相反,好竹偏偏出了歹笋。只希望向平在里面好好改造,出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别再让师父师娘在天上都不安心了。   “就这事吗?”心里感慨着,我将碗推到宋柏劳面前。   他把笔记本电脑挪到一边,握着勺子低头喝了口甜汤。   “不然还有什么事?”   李旬明明说是工作上的事,他却说只是向平的事。他们两个人口径都不统一,让我越发怀疑其中有诈。   “可李旬不是这么说的。”   宋柏劳喝汤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滞,看着特别理直气壮,一点不心虚。   “她说什么了?”   “说了真话。”   宋柏劳放下勺子,抬眼看我,与我炯炯对视片刻,忽地笑了。   “她才不会跟你说真话。”   表现出了对下属的充分信任以及对自身权威的极度自信。   但这话也间接证实了今日吴律师的到来的确不简单。   我蹙了蹙眉,突然捂住肚子:“嘶,肚子有点疼……”   宋柏劳脸色一变,起身从后面揽住我的腰。   “疼得厉害吗?”   我皱着脸,一本正经道:“你跟我说真话我就不疼了。”   宋柏劳盯着我差点回不过神,半晌后,他气笑了,扯着我胳膊坐到椅子上,让我坐他大腿。   “宁郁,你现在本事见长啊。”他用指头戳了戳我的脸颊,“竟然会做戏骗人了?”   我不仅会骗人,我还敢打你呢。   “你看,”我伸出五指,手背对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格外显眼,“我已经找回了戒指。”   他握住我的手,指尖来回抚摸着细窄的戒指。   “你还挺聪明……”   我错开一些,与他的手并排放在眼前。和我相同的位置,他的手上也戴着一枚戒指。   “所以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呢?”   宋柏劳将手指插进我的指缝里,在我耳边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立了一份遗嘱。”   我一下子蒙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事。   之前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也想过找律师立遗嘱,难道宋柏劳是觉得自己也快不行了所以要立遗嘱?   不是说……失去腺体也可能什么后遗症也没有,就是变成a型血的beta吗?   他这样,搞得像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意外一样。   “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立遗嘱是很正常的事,骆青禾肯定也有自己的遗嘱,没什么好晦气的。”   既然是正常的事,又为什么要瞒我?   我回过身,看了他片刻,靠进他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   鼻尖耸动,却在耳后嗅不到任何气息,以前这个地方明明是信息素最浓郁的。   “闻不到桂花味了……”   我没有再追着问“遗嘱”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听到。   他轻抚着我的脊背,不满道:“干嘛?没有桂花味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我闭了闭眼:“喜欢。”   我一直都喜欢你。   从过去,现在,到未来。   这样安静地彼此相拥着过了几分钟,我猛地浑身一僵,接着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宁郁?”宋柏劳很快发现了我的异状。   我紧紧蹙着眉,按住腹部,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呃……”我的额头瞬间起了冷汗,张嘴便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是不是肚子痛?”宋柏劳急切问我。   我点了点头,身体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真的太疼了,就像……就像内脏裂开了一样。   宋柏劳二话不说将我拦腰抱到床上,随后按响了呼叫铃。   汗水糊了眼帘,身上又冷又没力气。   耳朵嗡嗡的,听什么声音都像是隔了很远,听不分明。   “宁郁……”   宽大的手掌拂去我额上的细汗,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宋柏劳露出了我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那似乎是害怕,又仿佛疼痛。   我但凡能抽出一点闲心,有一分余力,都要拿过手机给他拍下来。   “不会有事……有我在……”   我盯着他不断开合的双唇,解读出了这几个字。   人有时候真的不能乱开玩笑,刚刚假装肚子痛,现在就真的肚子痛了。   骆梦白明明说我能再撑一个月的,可现在肚子痛成这样,肯定是生育囊出了问题,难道……难道是前两天因为宋柏劳的事太激动的关系?   我疼痛中勉力抬起胳膊,千辛万苦积聚起力量,掌心拍在宋柏劳脸侧。   “别怕……”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可能我只是做了个口型,又可能我的音量还不如蚊子振翅的声音。   但宋柏劳应该是听懂了或者是看懂了。   他握住我的手,朝我点了点头。 第七十三章   【说起来,我和宋柏劳应该是典型的“好孩子”和“坏孩子”吧,我唯一的叛逆,就是肚子上的纹身了。】   “你待会儿进去就和纹身师说要遮肚子上的疤。”宁诗坐在车上,半降下车窗与我说话,脸上黑超遮面,就是熟人乍眼见到都不敢认她。   “我不想纹……”我最后一次,也是这一路上的第无数次重申自己的意愿。   宁诗看也不看我:“快去,我停好车就来找你。”   我抿了抿唇,转身往身后的纹身店走去。   推开玻璃门时,另一只手正好也握到了金属握把上。我一抬头,瞧见个漂亮的omega,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纪,短发发尾漂染成紫粉色,有一双爱笑的杏眼。   “你也来纹身吗?”他主动问我。   我用了些力气,推门进店。面对他的热情,只是警惕的,不怎么热络地轻轻“嗯”了声。   “我已经快要纹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了。”omega撩起右手袖子,给我看他胳膊上的纹身。   那是一只差不多快完成的独角兽,造型卡通,颜色鲜亮,独角兽的鬃毛还是彩虹色的。浮夸,但意外的……感觉还挺适合他。   “美女,我又来啦!”他走到前台,熟稔的打招呼,不一会儿便径直进到了里边单间的工作室内。   走前,他还回身朝我灿笑着挥了挥手。   前台让我填写了个人资料,随后询问我有没有钟意的纹身师,我说没有,她带我进了一间空闲的单间内。   整理工具的纹身师半转过身,是位年轻的女性beta。   前台离开后,她让我坐下:“您想纹在哪个部位?”   双手搁在腿上,逐渐握成拳头,我低垂着脑袋,久久没出声。   “客人?”   缓慢地开始动作,撩起衣服,露出自己的腰腹。   “我想纹在这里……”指尖碰触小腹,准确落到隆起的疤痕上。   自它出现在我身上后,我便时常关注,如今不看都能将它狰狞的形状描绘于心。   它就像条丑陋的蜈蚣,攀附在我的肌肤上,慢慢用毒液侵蚀我的肉体,乃至灵魂。   纹身师静了静,过了片刻问我:“是要遮住伤疤吗?”   我放下衣服,小声道:“是……”   纹身师摆弄起桌上的电脑,片刻后将屏幕对准我道:“这些是之前客人纹的一些案例,您看一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满屏的图片,疤痕不尽相同,纹身更是千奇百怪。有些巧妙地将伤疤变为纹身的一部分,颇有创意;有些则简单粗暴许多,直接用浓重的颜色盖在伤疤上,只求让人一眼看不出是什么,并不在意纹身的美丑。   宁诗要的应该也是后者的效果。   可对于我来说,它无论变成何种形状,盖上多艳丽的色彩,疤依旧是疤。   “别人并不知道它是什么”,这是多么自欺欺人,又多么可悲的想法。   我从未反抗过宁诗什么,那会儿却是第一次没有按照她说的去做。她想让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掩藏伤痕,忘记痛苦,我偏偏不要。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很痛,我受伤了,我的肚子上有道鲜血淋漓的疤,它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请为我……纹一道伤口。”   我提出自己的要求后,纹身师再三向我确认,画完草稿还问我是不是不要那么逼真,建议我用别的颜色表现血肉。   “不,就这样。”我看着那张有些恐怖的草稿图,在纹身椅上躺了下来。   三个小时后,纹身师收了工具,告诉我已经纹好了。   我坐起身,低头看了眼腹部那道有些红肿的纹身,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后腰。两道纹身贯穿前后,一如草稿,分毫不差。   现在,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别人,这都将是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纹身师随我一同走出单间,宁诗坐在等待区,不耐地翻看着一本杂志,见我出来,她丢掉杂志站起来。   “怎么样?”她直接动手拉扯我的衣服。   我抬手挡了挡,又觉得没有必要,干脆让她掀起了衣服。   当她看到我腹部的纹身后,整个人都突兀地静止下来,两秒后,她胸膛剧烈起伏着,愤怒地瞪着我。   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将我脸都打偏过去。   “宁郁,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捂着脸没说话。   纹身店的其他人全部看着我们,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连呼吸都轻了。宁诗生气起来,的确非常可怕。   “你不思进取要当废物你自己去当,你别连累我。”她指着我鼻子骂道,“从今以后,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说完,她踩着高跟冷酷地转身离去。   “夫……”我望着她的背影,往前跟了两步想去追,被身后纹身师一把抓住。   “客人,您还没付钱呢。”   我一愣,尴尬不已。而更尴尬的是,我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只挖出不到一百块现金。   纹身师盯着我手里那一堆纸币,脸都黑了:“客人你这样我们很为难啊……”   我脸颊滚烫,结结巴巴道:“要,要不你跟我回家取钱吧?”   对于我的提议,纹身店并不采纳,认为事情不是这样做的,还差点要报警处理。   要不是梁秋阳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及时出手相救,为我垫付了纹身费用,我可能要成为一个有案底的烘焙师。   艰难地睁开双眼,一接触到光线,我觉得刺痛地闭了闭眼,眼角都要渗出泪花。   意识逐渐回归,身体各项感官慢慢恢复正常,痛觉开始突显。   我抬了抬手,想去摸肚子,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大手一把握住。   “你终于醒了。”   视线偏转,一眼看到宋柏劳有些憔悴地坐在床边。身上已经没有再穿病号服,颈后的纱布似乎也没了。   “我睡了很久吗?”   他握着我的手,双唇印在我的指间:“好几天了。你的生育囊突然破裂大出血,还好当时你就在医院,抢救及时,不然情况会很危险。”   我动了动指尖,沙哑道:“孩,孩子呢?”   “取出来了,现在放在暖箱里,骆梦白说一直要待到春末。”宋柏劳道,“她好丑,红红的,跟只小老鼠一样。”   我瞪了他一眼,想要抽回手指,结果力气不够,抽不动。   宋柏劳继续道:“是个小姑娘,眼睛很像你,长大应该会很漂亮。”   听到这里,我这才稍稍消气。   “妈妈!”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宋霄领着宋墨走了进来,宋墨一见我醒了,飞扑着到了床边。   “妈妈,你醒啦!”他语气兴奋,“我刚刚去看妹妹啦,妹妹好可爱,小小的,粉粉的!”   看看,看看,一个小朋友的语文表述能力都要比宋柏劳强十倍。同样的事物,从两人嘴里听到的感觉差得怎么这么多。   宋霄也来到床边:“我们这两天一直等你醒你都不醒,想不到刚走开半小时你就醒了。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肚子痛……”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笑道:“你已经把最痛的两天睡了过去,再两天就不痛了。医生这次将你的生育囊完全摘除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都不用受这个罪了。”   谢天谢地。   生育囊破裂的疼痛简直让人心生畏惧,我这辈子有这一次经历足以,实在不想领略第二次。   又过两天,我的刀口果然不那么痛了。期间梁秋阳来看了我,带来了他为宁曦买的一系列婴儿产品,奶嘴、奶瓶、甚至还有十几件从一个月到十八个月的婴儿衣服。   “这件好不好看!”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件粉嫩的小衣服,展示给我看。   我点了点头:“好看。”   一旁宋柏劳却十分不给面子地冷哼一声:“丑。”   梁秋阳骤然蹙眉,翻过衣服拿到眼前仔细看着,噘着嘴嘟哝:“不好看吗?”   我与骆梦白双双对宋柏劳发出了“死亡射线”。   宋柏劳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之后都不发表评论。   “不好看吗?”梁秋阳将那件印满小花的衣服展示给骆梦白看,问她意见。   “好看。”骆梦白立马道,“好看得我都想穿了。”   身旁传来宋柏劳闷在喉咙口的一声嗤笑,但不明显,在场可能只有我离得近才听得见。   我瞟了他一眼,他朝我咧了咧嘴,笑得有几分挑衅,仿佛在说:“我就是笑了,可我也知道你拿我没有办法。”   我还真是拿他没办法。   能下地后,宋柏劳扶着我去育婴房见了小朋友。   虽然不想承认,但甫一入眼,小小的,红红的,还皱巴巴的,的确就……不那么……美观。   “在睡觉呢。”宋柏劳指尖点在玻璃上,“你看她眼睛是不是很像你?”   育婴房也有别的孩子,老实说我都觉得他们长得差不多,更何况宁曦此时才二十多周,五官完全没有长开,都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她长得像我的。   想是这样想,我还是连连点头。   “嗯,像我。”   他握住我的手,眼神很温柔:“鼻子像我。”   我看着宁曦因为发育不全,显得比其他孩子更为塌陷袖珍的小鼻子,心情复杂地附和:“……嗯,像你。”   我出院那天,为期三天的议员选举开始了。   与预期无误,由于在beta中的颇高人气,骆青禾票数一路领先,如无意外,他将成为香潭新一届的四位议员之一。   我之前还挺怕他突然来医院看孩子撞见宋霄,后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竞选这么忙,他怎么可能为了看我生的孩子特意跑一趟医院。结果我出院那天,他还真的来了。只是待了不过十分钟,在育婴房外隔着玻璃看了看宁曦,很快又走了。没有见到宋霄。   他看着宁曦时,我注意到他笑了。很轻很淡,并且转身即逝,快得跟场幻觉似的。   这个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的机会我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还是单手。所以就算宋柏劳告诉我骆青禾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在公众前显示自己对我这个beta“儿媳”的重视,立自己的人设,我还是觉得,他来见宁曦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第七十四章   【我的肚子上有一道疤,是经年难愈的陈伤。现在,它愈合了。】   骆青禾一如预期,成了香潭市的新议员。   新闻媒体做了大量的报道,总体都十分期待他这颗政界新星未来的表现。   宋霄在出结果的那天离开了香潭,没说去哪里,只说等宁曦出院时会再回来。走前他留了一封信给宋柏劳,让对方在自己离开后打开。   信其实不长,至多十分钟就能看完,宋柏劳却在书房足足闷了一下午。   有些事当面才可说清,而有些话只能附在纸上,寄于文字,替嘴拙之人表述无法言说的深情。   宋霄写下这封信时必定也是诸多斟酌,方才千言万语汇聚成这一纸书信。   我没问信的内容,宋柏劳也没说,但总感觉他走出书房后,眉宇间都舒朗几分,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又仿佛放下了什么。   “我有些后悔……”宋柏劳蹭着我的脸颊,呼吸喷吐在我颈窝处。   我颤了颤,睁开带着汗液的睫毛,气息不稳道:“……后悔?”   他舔着我的耳郭,低声道:“我现在没法儿在你身上留下气味了。”   今早去医院复诊,骆梦白给出了完全康复的诊断报告后,晚上宋柏劳便迫不及待将我拉上了床。   憋了半年,“饿”得两眼发绿,一朝猎物得手,就立刻贪婪地想要将半年的量补回来。差没几个小时天都亮了了,他仍纠缠着我不放,精神好到仿佛还能再来三百回合。   失去了信息素,他仍然是alpha,身体各方面都顶呱呱的alpha。   我敌不过他,手酸,脚酸,浑身都是汗,他再不完事,我怕自己都要脱水。   电流窜过全身,我咬着唇闷哼了声,手指在他赤裸的脊背上猛地收紧。   “嘶,宝贝儿你抓得我好疼啊。”他边说话边故意往我耳朵里吹气。   我别开脸,架在他腰间的小腿滑落下来,松开齿关,自喉间吐出细碎起伏的喘息。   宋柏劳追上来,黏黏糊糊吻住我的唇,深入而霸道地掠夺我本就不多的氧气。   一吻毕,我已经晕头转向到脑海里什么也抓不住了。   “宁郁,你的伤口愈合了。”   宋柏劳直起身,轻柔地抚摸我平坦的腹部。   剖腹的第二刀仍旧在老位置,覆在第一刀,也覆在我的纹身上。刀口愈合后,新的疤痕组织形成,与我的纹身产生了奇妙的融合——淡粉色的伤疤压在纹身之上,就像是那道难以愈合的伤终于结疤痊愈了。   我伸出汗津津的手,也摸了摸那道疤,与宋柏劳的手碰到了一起。   “嗯……”   我实在没力气说话,便只简单回了一个字,粗听就有些暧昧。   而宋柏劳现在是只要一分暧昧都能燃成燎原大火的劲头。   他扯过我的手,往更下的地方去。   我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还……还来?”   他按住我躲避的腰,舔了舔唇道:“谁叫你乱点火。”   那你把我的点火工具没收了吧,我不想要了。   一夜颠簸,第二天一早,宋柏劳起床精神抖擞地去上班了,我只能手脚酸软地趴在床上,缓了一天。   他在床边穿衣服时,我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下。他背对着我,还没穿上衣,骨肉匀称的脊背上,那串忏法刺青的两侧都是未褪的红色抓痕。   我以前指甲都会定期修剪,毕竟烘焙时不适合留指甲,养伤口这些日子懈怠了,许久没剪,竟然把他抓成这样。   我有些羞愧地缩进被子里,快要再次睡着时,宋柏劳走至床边,将我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傻子,睡成这样不闷吗……”   他撩开我的额发,在我额头上亲了亲,随后放轻动作离开了卧室。   宁曦在暖箱中一天天长大着;夏盛发布了拥有更长使用寿命与容量的新型蓄电池;骆梦白通过从宁曦身上提取的血清展开了对c20的新研究;梁秋阳也完成了自己人生第一场跨年演唱会……   新的一年来到,似乎是维景道人的平安符真的起了作用,每个人,每件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我,也找到了自己人生新的目标。   立春刚过,许美人便重新开始了挂牌营业。   由于前期韩音替我在她的多个社交媒体上打了广告,梁秋阳甚至开业当天来为我站台,许美人从一开始便吸引了众多关注,人气火爆。   宋柏劳本来还想在报纸上买下整个版面刊登许美人的开业告示,连刊一周,被我知道后赶紧叫停了。   这家蛋糕店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资金投入,我只是想完成师父的遗愿,将许美人一直开下去,越来越好,不忘初心,并不想将它打造成什么香潭网红店。   店里除了我,还请了三位烘焙师,平日里我们两两一组轮班,收银也是如此。   前一个月生意好时,一天都歇不下来,回到维景山吃了饭眼睛都要困得睁不开。   夏盛离许美人并不远,宋柏劳经常来接我,有时候他忙,我就去夏盛等他,十次里倒有七八次是能一起回家的。   一个月后,大家的新鲜劲儿过了,许美人才没了每天人头攒动,大排长龙的景象。虽说畅销的几款蛋糕仍是早早卖完,晚上关店时货架也总是干干净净,但已是正常的客流量。   长久超负荷的运营会产生许多问题,如此我也松了口气。   五月之后,天气便暖和许多,宁曦再过几天便能出院了。   前几日我和宋柏劳去看她,发现她比其他小婴儿都白胖不少,一点看不出是个早产儿。   夏怀南暌违三个月后又给我打了通电话,说他已经在夏维景的帮助下和妹妹出了国,暂时脱离了家里的掌控,以后兴许就不回来了,未了还要谢我。   “谢我?”   “谢谢你及时赶到。”   我寻思着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差点就被宋柏劳割了腺体,他又接着道:“那天我去医院找你,虽然说着谁也逃不了,其实心里还是有着一线希望,总觉得你能改变这一切。”   “我不想成为alpha的工具,我想和妹妹过自己想过的人生,和爱的人缔结婚姻。所以谢谢你,救了我们。”   我也不是专门为救他们去的,被他这么认真地一感谢就有些不好意思。   从他口中,我得知了维景道人将我加进夏家族谱的事,格外震惊,隔天便带着自己做的蛋糕上山答谢了他。   他高高兴兴收了谢礼,拉着我说了半天道教起源,还要给我看手相。   这手相一看起码又要个把钟头,我连忙站起来匆匆告辞。   “我突然记起来下午答应了给墨墨当画画模特的。”   不等维景道人反应,我窜步出了门。   自阮华雄退出竞选后,我就没再关注朱璃的消息。   因此店员进到烘焙间说有人找我时,我根本没想到是他。   他站在店外的一棵大树下,怀里捧着一只许美人的纸袋,小腹微微隆起。我没记错的话,他怀孕也该有五个多月了。   “小郁。”他看到我,微微笑起来。   他有一点我也很佩服,就是怎么样都可以笑得毫无阴霾。无论心思多叵测,对方多讨厌,他笑得永远纯净温柔。   我停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你来做什么?”   “买蛋糕。”   他脖子上戴着一条项圈,那不是omega的防咬圈,而是法院配发,以防他在调查期间离开香潭,用来随时监控他位置的电子“枷锁”。   “……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些吗?”   他从纸袋里掏出一只甜甜圈:“怀孕了,口味也变了。你怀孕的时候不这样吗?”   似乎怕我不信,他当着我面咬了一口,咀嚼起来没有任何困难。   “那你见我要做什么?”总不见得是来唠家常的吧。   他看着我,忽地往前一步,我警惕地跟着退后。   他一愣,有些好笑:“我就是看看你。”他张开双臂,显示自己的无害,“难道你觉得我怀着孩子还能暗算你吗?”   别人不会,你我就不知道了。   “看我什么?想怎么报复我吗?”   朱璃将甜甜圈丢回纸袋,吮了吮指尖道:“胜负乃常事。你们赢了一回,但不会总是赢;我输了一次,但也不会次次输。我就算再度发起攻势,也是较量,不是‘报复’。”他移开视线,注视着远处的天空道,“可能是怀孕的关系,我最近总是多愁善感,还经常回忆起以前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哥哥’时的样子。宁郁,你如果真的是我弟弟该多好啊。”   我差点就笑了:“那我上辈子得造多少孽啊。”   他转过脸,看了我半晌,点头道:“也是。”   竟然也很认可我的话。   “我的车来了。”他看着我身后方向,没多会儿,一辆黑色迈巴赫在路旁缓缓停住。   拎着纸袋,他朝我摆了摆手:“蛋糕很不错,再见了,小郁。”说着上了车。   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干嘛来的,仿佛真的只是来“看看”我。   “想什么呢?”   宋柏劳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我一回头,便看到他蹙眉盯着我。   宁曦到今天已经足月可以出院,我和宋柏劳早早便驱车赶往养和医院。   虽说孩子早就出生了,但真正抱在怀里,抚养她照顾她,却是与隔着玻璃看她截然不同的感受。   仿佛到这会儿,我才有点自己生了个宝宝的真实感。   “想等会儿要用什么姿势抱孩子。”   他闻言笑起来:“你不是跟九嫂讨教很久了吗?”   我也笑:“都是理论知识,没有实战经验。”   “我看小家伙挺健壮的,应该没那么容易弄坏,你放开胆子抱吧。”   我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是认真的,并不是为了活跃气氛在开玩笑,突然有种宋墨小时候还好没给他带的庆幸。   总觉得让他带孩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下巴忽地被捏住,宋柏劳眯眼道:“你刚刚什么表情?”   虽然没照镜子,但应该是“嫌弃”。   “没什么表情啊……”   他俯低身子,与我呼吸可闻:“真的?”   我一张口,没有发出声音,直接含住了他的唇。   厮混一番,等车停稳,我们这才腻腻歪歪分了开来。   宋柏劳先下了车,又转身将手伸过来,阳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出颀长的影子。   我看着那只手,牢牢握了上去。   影子相融,相互碰触的地方都连在了一起。   我曾经很喜欢玩所谓的“影子游戏”。   等待宋柏劳入睡,然后逗弄他的影子。   天台上阳光充足,他总会背对着太阳侧睡,影子乖巧的贴服于地面,一点不像正主那样张牙舞爪。   我看会儿书,便会抬头看看那影子,将身体靠到它手边。随着阳光的偏移,它一点点攀爬到我胳膊上,有那么一段时间,手的位置会与我的重合,看起来就像握着我的手。   如果他当天做了什么惹人厌的事,我还会踩住他的影子死命揉搓。   那时候以为一辈子都碰触不到真正的他,所以觉得影子也很好。   哪怕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他永远不会知道……也很好。   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至少我当时是这样认为的。   但果然,还是真人比较好啊。   戴着戒指的手彼此相握着,我偏头看他,正好能看到他耳后一道新结的疤。   “宋柏劳……”   他闻声看向我,等着我接下去的话。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你还有秘密?”他挑了挑眉,停下脚步,朝我弯了弯腰。   我的秘密的确有点多,但这应该是最后一个。   将手拢在唇畔,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