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罪 作者:皇兮 文案 我被我的情人和他的奸夫捅死,于是我成了尸体。 我终于对我这一生总结了几个字,那就是…… 生得光荣,活得窝囊,死得憋屈。 本文保证HE。 内容标签:强强 阴差阳错 强取豪夺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明泽 配角:穆恬,罗坤,赵起,姚景,陈旭杰,赵明诘 第1章 我死了。 这天很阳光,太阳很妩媚,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照得暖暖的。 但是我死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自己的意识,也许你想说,我也许只是个植物人,拥有自己的意识,却不能苏醒。 不,你肯定是错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僵硬,逐渐变冷。而且我还很清楚自己的死因。 按说我应该升了天国,或者是下了地狱。其实我觉得以我这种人,应该是下了地狱,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倒是没有看到小说中经常会出现的什么勾魂使者,或者什么黑白无常。 其实生前,我是不相信这些非科学的东西的。其实我最相信的东西,是钱,最不相信的,是人心。 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我之所以死,正是因为这两点。 我的坟墓,大约就在这梧桐树下的一个土堆里。我死在这两个,正在帮我挖坟的人手中。 这阳光真是妩媚得太动人了,阳光之下的罪恶,都在这阳光之下被掩盖了。 不过这两个人实在还是笨了些,既然做了案,怎么着,也该隐藏隐藏,掩饰掩饰,免得被人发现了,以前我还能帮他们两个擦下屁、股,现在则恐怕…… 你大概也清楚了,这两个人和我是个什么关系。 看这两个人的面貌,其中一个,叫罗坤,俊美高大,长得十分稳重,温文尔雅,看起来,也许是什么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 至少看起来,和我的模样,相差很多。 好吧,我知道我自己长得流里流气,整个一个二世祖败家子的模样。不过那又怎么着?老子没什么爱好,就是有钱。 不过这个罗坤,你一定以为,也许是个书香世家的子弟,或者是个教书的老师。 但是我告诉你,他,是我的兄弟,我最好的哥们儿。 我虽然没什么大的文化,虽然被人称为败家子,但是我总还知道一句话,就是鱼找鱼虾找虾,一窝的,就只能找一窝的。 你以为,我这种人这个样,他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这人,穷,而且还爱慕虚荣,他现在身上的名牌,都是我给他买的。我以为他这人也就喜欢在别人面前亮亮相,显得自己出身名门之类的,骗骗小姑娘。 哪想到罗坤居然骗到他身上了呢? 这个他,就是正帮我挖坟的另一个,叫穆恬,我一直是恬儿恬儿地那么叫他,不过他向来皱眉毛,从来没喜欢过。 其实我一直纳闷,他怎么就长了那么个漂亮模样,我生前的时候,怎么抱他,都不觉得够。尤其看他现在这卖力劲儿,汗浸了半个衣裳,上身漂亮的轮廓隐约可见,我就特有一种想把他干到大声呻吟、眼睛湿润得似乎在流泪的冲动。 你大概不知道,他在床上的时候特别带劲,腰柔韧地似乎一折就断了,但是其实什么姿势都难不倒他。 对,你没听错,我是个同性恋,而且他和我原来是恋人的。 不过估计这个关系,也只有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反正这人他没信过,也没把我对他一直说的,打小一直喜欢他这事放在心上过。 “恬,你说他会不会怪我们?”我听到罗坤忽然这么问。 怪?当然要怪。就冲着你叫我的恬儿名字,我就要怪。 “怪?”穆恬似乎有些想笑,嘲讽地说,“怪什么?他做的事还少么?就算下了十八层地狱受千刀万剐也不够,有什么好怪的?” 你就那么恨我? 如果我还活着,肯定要捏着他的细脖子然后剖了他的心,看看他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估计即使狡诈如罗坤,也被他语气潜藏的阴狠给吓了一跳,听了这话,就什么也不再说了。 我倒是觉得很想听听,这两个人以前到底怎么看我的?如果原因还可以接受,我出了这尸身之后,就直接去阴曹地府,不去骚扰他们。 如果他们要是真心相爱,我祝福祝福他们,也……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听着真是够违心的。 过了一会,大概坑挖得够深了,他们终于决定要把我抬进去,但是估计我全身是血的样子有点骇人,所以他们谁也没敢动,都只是盯着我。 其实我本来觉得应该是我自己睁着眼睛有点吓人,要不我怎么就能看到他们呢?但是自从我死后,他们就没注意过我的眼睛,我就觉得,也许我眼睛是闭着的。只是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透过这双闭着的眼睛“看”到他们。 不过也许我真是什么怨灵,就是依缚在这尸体上,你知道有地缚灵,说不定也有什么尸缚灵之类的。 还是我的恬儿厉害,他脸色只是变了变,就恢复正常,俯下身,看了我的胸口那个有点骇人的伤口,平静地说:“你这刀子,当时是怎么捅进去的?” 罗坤脸色还有点白,但是他那所谓的情人开口了,他自然就立刻笑眯眯地答:“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就慌了神,我一看他过来,就拿起刀子捅进去了,结果血就涌出来,他就死了,你知道,人一慌张,当时的事就很难记清楚了。” 屁,我以前怎么认为你说话还挺有修养的,以前我还甘拜下风来着,现在一听,都是放、屁。我被你捅了,我都知道怎么发生的,你这小子居然不知道? 原来我死的事,你这么高兴,就听着对情人谄媚了,以前的哥们义气哪里去了? 要不是我不能起来,不能骂人,我早就一下子结果了他! 那时候,我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面前这俩人在床上鬼混,穆恬那声音,比跟我的时候还销魂,我一个激动就把上面那个提起来,正要一拳头打下去。 谁知道拳头还没下去,这个本来还光溜溜的人,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把刀子,就把我捅死了。 我真是一点也不相信,罗坤是因为慌张才捅的我。 我就觉得,他一定是预谋好的,要不他怎么早不和穆恬鬼混,晚不和穆恬鬼混,偏偏我已经打电话告诉他说,我两个小时后飞机降落,要给穆恬一个惊喜,要他不要泄露出去,谁想到我开钥匙推门之后,竟是这种结果。 是个人,都知道,这时候一定不能偷欢,而且不能在我家里偷欢。 我就算再没脑子,也不信罗坤这种骗人的鬼话。 穆恬叹了口气,“其实你这一刀,偏了点,本来是捅不死他的。”他摸着我的胸口,我还能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你看,他心脏是这里,你捅的是这里,”他指指我的伤口,“怎么可能死? 罗坤脸色有点发白,但又道:“那他怎么死了?” 是啊,那我怎么死了? 我也很想知道。 第2章 “但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倒是死得好,”穆恬笑着,缓缓地说,“死得非常好。”他说得很慢,但其中的阴狠意味,仍然让一旁的罗坤打了个寒战,赶紧道:“恬,我们还是赶紧葬了他吧,如果被人发现了……” 穆恬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盯了我一会,才勾起一丝笑来,“好,葬了他,葬了吧。”说着,一人搬我的头一人搬我的脚,把我抬进坑里。 没想到我赵明泽混水摸鱼了二十来年,自以为顺风顺水,没想到不是因为老死的,而是被人捅死的。捅死的也便罢了,我却被束缚在这尸体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活埋。 土一点一点被铁锹盖在身上,我尽管似乎不需要呼吸了,但仍感到一种越来越重的压抑感。 我赵明泽天不怕地不怕,往日里从不信鬼神,不信天,只信钱,只信权,此刻却终于禁不住害怕了。 其实我死的时候,真的是一下子就死了,除了罗坤那一刀让我很痛恨痛之外,除了他和我的恬儿在床上纠缠之外,我真的是一下子就死了。 有人说,死前会想很多很多东西,亲情友情爱情,平生所为所作,最想念的人,最思念的人,最深刻记忆的人…… 但是我什么也没想。 因为我死得太快,来不及想。 但现在,我却忽然想要想一想了,也忍不住想一想了。 我对我这一生总结了几个字:生得光荣,活得窝囊,死得憋屈。 我祖上,是满清时候的地主,到了我祖父这一代,赶了个好时机,把田产迅速的变卖成了钱,投机从商,赚了一大笔钱,到了我父亲,家业已经不小了。我父母,就是所谓的什么商业联姻。 同许许多多的商业联姻的夫妻一样,这一对,貌合神离,各自有各自的情人,只有在公共场合,才互相装作恩爱缱绻的样子,私下里,就各做各的,谁也不理谁做什么。 我呢,就是个附属产品,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估计智商和情商都不怎么样。 不,你别说我妄自菲薄,我自己有几两重,我还是知道的,家业家业我继承不了,所谓不学无术,指的就是我这种人。但是花钱败家,哪里都少不了我。何况我家家业之大,就我一个人,也败不完。 就是我平日胡混花天酒地那会儿,认识了罗坤。 名目上,他是个中学老师,平日里打扮得一本正经,衬衫总是一尘不染,相貌又不错,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什么翩翩公子。可惜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在夜总会里。让我一下子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他骨子里,是个和我一样的人,虚荣,懦弱,安逸,麻木。 那天我正和一堆狗肉朋友喝酒泡女人,我有点喝多了,再加上我本来性向就不一样,别人抱着女人也许快活,我抱着女人,一点感觉也没有。坐得久了,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就拿着酒杯出去吹吹风。结果刚出门就撞到一个人,手里的酒全撒到他身上去。 我这人,生来就不会有什么罪恶感,泼了人一身酒还去道歉,那简直就是做梦。我当场就破口大骂,进而嘲笑。 这人却只是冷眼看着我,等我骂得口干了,正想去找点水喝,趁我回身那会,这个斯文人就在我背后狠狠地给了我一拳,差点让我趴在地上。 我当场火了,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打我,我立刻就回了一拳,差点把他打得晕过去。 我几个朋友发现了这个,都过来拉我,不过不多时,就变成了我们几个欺负他一个。 那时候,我还是非常心安理得地做这样的事的。 那天我俩出来夜总会的时候,都是一脸青肿。从他穿的都是地摊货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个穷光蛋,赔钱的人还不都是我? 我认命地掏出钱夹,手指夹起几张百元大钞拿给老板,老板那张脸当真好看得紧,我心知若非我还有些背景,只怕我就不是赔钱了事,缺胳膊少腿,说不定也少不了。 想到这的时候,就禁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当时我还没注意到,他盯着我手里的钞票放光羡慕的眼神。 但我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只怕还是会跟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吧。 这一夜我还不知道,原来不打不相识,他会成为我最信任的兄弟。 更成为,让我丧命的凶手。 若说罗坤是我打架认识的,那穆恬,便是自小到大的青梅竹马。 他老爸是我爸的司机,后来带着我爸开车的时候出了车祸,我爸只是断了一条腿,用了几个月便又能行动如常了。 他爸却丢了一条命。 穆恬也就因此,寄放在我家,说是佣人,其实我心里面一直偷偷喜欢着他。 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总会对穆恬一直一直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能不能喜欢我? 可惜他总是不信,总也是不信。而且还恨我。 我没想到他心里有人,他喜欢罗坤么?如果喜欢,我让了就是。他什么要求,我没答应过? 好吧,除了在床上,他那模样,总让我眼馋,他说不要不要的时候,那神情特别好看,总会引起我的冲动,一做再做,从来没听过他的。 我胡思乱想了许久,忽然听到铁锹落地的声音,我忙收了心思,抬眼一看,穆恬漂亮的眼睛盯着我,神情莫测。 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他发现了我没死? “怎么停下了?”罗坤疑惑。 “不埋了,挖出来。” “什么?”罗坤吃惊。 “不能就这么埋了他。”穆恬冷笑了一声,跪到我面前来,冰凉的手指抚着我的脸,“就这么埋了,实在太便宜他了,”穆恬看着我,线条优美的嘴唇勾起一丝残酷的笑,他一字一字道:“我要剜了他的骨,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死无全尸!” 第3章 “就这么埋了,实在太便宜他了,”穆恬看着我,线条优美的嘴唇勾起一丝笑,他一字一字道:“我要剜了他的骨,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死无全尸!!” 我靠,你小子真狠,就算我真的和你有怨,你也不用连我的尸体也不放过吧。如果我的手还能动,我一定会仔仔细细地掏一掏耳朵。如果我能说话,我一定会让他再说一遍,然后把他绑到床上好好折腾一遍。 “这……”罗坤向来温文的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他已经死了,你又何必……” “怎么着,真不愧是个教书的,真是古板,难道你还想着紧随古训,让死人入土为安?”穆恬轻轻一笑,一手扯过罗坤衬衫的领子,红润润的嘴唇凑了过去。 我躺在这,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你侬我侬,亲亲密密。看着穆恬一点一点凑过去,罗坤的脸蛋,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其实从被捅死,到下葬之后,我还抱有幻想,以为我那恬儿如此乖觉,怎么可能会与罗坤有染,肯定是罗坤强迫他。可是现在…… 妈的,看着他们一个脸红一个诱惑的,我就一肚子窝火。 罗坤正在那里脸红等着穆恬吻上来,穆恬扯着罗坤衬衫领子的手却忽然用了力,五指青筋都要露出来,“你还这般优柔寡断,难怪……他看不上你。”清越的声音低沉下去,若非我把耳朵竖起来听,只怕还听不清楚。 不知道是因为被穆恬扯住领子,导致呼吸困难,还是因为穆恬这句话,罗坤的脸色登时一变,在阳光的照射下,罗坤的脸蛋那叫一个惨白,血色都退了下去。 他?倒不知,是他,还是她?莫非罗坤还喜欢别人? 你这小子有了恬儿还不够,还想朝三暮四,三心二意?想得美啊你! 我正在心里呕得不行,穆恬已松开手指,罗坤忙大口大口地喘气,瞧了我一眼,脸上这才有了一点血色。穆恬则走到我旁边,蹲了下来,抱住我的头,示意罗坤抱住我的腿,“既然你不想他死,那我们不如把他带回去,送给赵起,你说如何?” 赵起?我爸? 估计罗坤听了也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看他,全没了中学老师的儒雅气质。 严格来说,赵起不是我的爸爸,而应该是我的父亲。 也许你想说,父亲和爸爸有什么区别么? 其实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亲生儿子又有感情的,那叫爸,亲生的但是没多大感情的,那叫父亲。 我恰巧是亲生的,他名义上的继承人,但是又没感情的。我说了,我父母的联姻,是典型的商业联姻,彼此都没什么感情,自己有自己的田产,自己有自己的情人,自己有自己的儿子女儿,虽然儿子女儿名义上都是私生子。 不管怎么说,除了生了我这么一个败家子之外,他们基本上没什么联系。 我不知道穆恬为什么要把我这死了之后的尸身拿给我爸,那居心肯定不是好的考量,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爸绝对不会因为我这么一个一点感情也没有的儿子的死,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一丝一毫的动摇。 嗯……这么说也不对,也许能有几滴鳄鱼泪吧。 “恬,我们还是赶快把他埋了的好,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你我恐怕都要去坐牢,赵起是个什么人物,咱们惹不起。” 罗坤一本正经地说。这小子向来颇有自知之明。 罗坤冷冷一笑,“怎么?你怕了?你要是真怕,”他指了指我胸口上的一大片血迹,“你怎么能忍心捅下这一刀?赵明泽可一直把你当好兄弟看待呢,你就这么对他?” 罗坤的脸色又显得白了点,只见他表情顿时变得沉痛,“一时错手,我……我也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没有别的心思。” 这话一定是太冠冕堂皇了,穆恬忍不住笑了起来,直至大笑,笑得满树林的鸟儿都飞了起来,罗坤看着他,仍然一脸沉痛,那表情看得我这个死人,都觉得他十分委屈。 穆恬抹了抹笑出眼眶的泪,忽然道:“罗坤,你我在一起,本就是个错,赵明泽,我不会把他交给赵起,你可以放心。” 罗坤深深吸了口气,我隐约看见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放松,但似乎又更紧张了一些。穆恬借着说:“但我也不打算把他下葬,你这人一定会想说,一定要让他入土为安,我就偏偏不让,我要亲眼看着他尸身腐烂,化成白骨,我才高兴。” 他细腻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下巴,又继续说,“侥幸赵明泽不喜欢铺张,他的房子里一个佣人也没有,正好便利了你我,那房子不论怎么说,也有我的一份。我可不愿意白白送了给别人。我打算带着他的尸身放到那宅子里,你要么,就过来帮忙,你要是不愿意呢,就直接滚蛋。” 罗坤最厌恶的,就是像我这样,没事脏话连篇,按他的说法,是一嘴臭牙。但穆恬不一样。穆恬就是有一种本事,说脏话的时候,像是在吟诗,他明明说的话和我一样,但你就是觉得他外表是金子,肚子里肯定也是金子。不像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嗯……其实我偶尔也是会来一句成语的。 罗坤张口欲言,“恬……” 穆恬漂亮的眉毛一皱,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这人能不能别这么不干脆,要么就帮,要么不帮,不果断点就能憋死你是不是?” 罗坤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 我冷眼旁观,今日倒是让我看了个新鲜。 罗坤抱着我的腿,穆恬抱着我的头,一点一点向我那个空旷的别墅走过去。 我活着的时候,一直猜测,罗坤和穆恬单独相处的时候,一定是相敬如宾,因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的情人。彼此就算有话题,也应该仅仅限于朋友。 等我被罗坤捅死那会,我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个有奸.情。如果他们真的情投意合,我就算让出情人的身份,把他俩凑在一堆,也不是不可以。 但今天,我冷眼旁观了他们相处的模式,却又发现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我想起了我与穆恬最甜蜜的时候,我们从不避人,就算当街热吻,也从不羞涩。我恨不得告知全世界,穆恬是我的亲亲爱人。就连罗坤,也是看着我们含笑不语。 那时候,阳光比今日要明媚得许多,整个人,整颗心,都是暖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 第4章 我被这两个人弄到我生前的豪宅里去。 我的宅子里之所以没有佣人,并不是像穆恬说的,我不喜欢铺张。恰恰相反,也许是因为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内心总有对知识分子莫名自卑的关系,我反而是个特讲究排场的人,无论走到哪,身边一定要有人。 没有穆恬的时候,我身边有许许多多的佣人,有了穆恬之后,我再也没有请过一个佣人。 我只要穆恬一个,就够了。 我躺在我房子里的大床上,像往常安睡一样。双手交叉被他们放置在腹部上,只有这个姿势,与往日不同,我活了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安稳过的姿势。 往日里,我总喜欢摆一个大字型,睡得毫无形象,穆恬做我的佣人的时候,他是晓得的。等到他做我的情人之后,怕压到他,我就变成了侧卧,或者干脆把他抱在怀里。 所以现在这个姿势,一定是我活了这些年最规矩最优雅最有身份的姿势。 这两个人把我的身体放置在床上之后,一个坐得远远的,腰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唇抿得紧紧的,这样的坐姿,一看就是罗坤那个误人子弟的人民教师;另一个则双手抱怀站着,目光死死地盯了我,好似我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朵漂亮的鲜花。 他看了我一会,眼中不知道压抑着什么情绪,忽然说:“罗坤,你看他,像不像只是在睡觉?他死得还真是毫无痛苦,脸上一点惊恐的表情都没有。” 罗坤没有回答,我觉得他根本没看我,因为他双眼无神,涣散而没有焦距的样子,好像没魂的人不是我,是他。 穆恬好似也没有打算让他回答,他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烟夹在两根修长的指头中间,另一只手点燃打火机,凑在烟上点火,手指微微颤动着,连续两次也没点上,他深吸一口气,点上第三次,手稳了一些,点着了火,便把打火机扔到一边的桌上,烟对着他形状优美的唇,他吸了一口,又吐气,烟雾顺着他的唇出来,缭绕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穆恬从来没在我面前吸过烟,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乖宝宝,往日里上学,他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我则是抄他作业的人,他上课的时候,我打架逃学和酒肉朋友吃喝玩乐,我们是两个极端。 我一直不知道他会抽烟。 他又吸了一口,又看了看我,又说:“不,他肯定不是在睡觉,他的睡姿从来没有这么像个真正的世家子弟过。” 看来穆恬也看出来了,今天我一定是用了个比我上辈子还优雅还有身份的姿势,我这个败家子终于有一天看得像个贵族了。 罗坤听了,好像忽然清醒了似的,眼睛动了一动,向他望了过来,我莫名地打了一个激灵,因为他的眼睛深沉得只有一片黑,像是一个吞噬灵魂的洞。 穆恬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笑了。他一笑,我就有不好的预感。 自从我死了以后,我发现穆恬笑得越高兴越甜蜜,就证明他的内心越扭曲越嘲讽越黑暗。 因为罗坤捅死我的瞬间,我看到的就是这副表情。 果然,只听穆恬用甜得像毒药一样的声音笑着问:“怎么?罗坤,你杀死了他,现在你后悔了?” 罗坤浑身一震,他缓缓地抬起头,手掌握了又张开,然后又握成拳,他站起来,走到穆恬身旁,低声道:“恬,把他葬了吧,你不要一错再错了。”他拉过穆恬的手,放在手心里握着,“你把他葬了,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我们一起,过些平凡的日子,好不好?” “错?”穆恬歪着头,脸上有着明显伪装的茫然,“我做错了什么,你又做错了什么?”他笑了笑,漂亮的脸阴沉下来,“罗坤,你想走,我可不打算走。”他看了看我,眼睛眯了眯,“这是赵家欠我的,我要一一讨回来。” “恬,死了一个赵明泽,”罗坤深吸一口气,好像这样能为他增加勇气似的,“够了。” “够了?”穆恬笑,“够了么?” 我想,这一定是继我之后,又一次看到穆恬残忍的一面。他的右手拿着烟,罗坤握住他的左手,他则用右手的烟向握住他左手罗坤的手背,摁了下去,直至烟熄灭成灰。 而罗坤居然能忍住那疼痛,一声不吭,任由他烧自己的手背。 我倒是没看出来罗坤有这么大的忍劲,有这么大的韧性,我一直以为这个教书先生,如果到古代被上刑,一定是那种一打就招的人。 看来我赵明泽,真的没有识人的能力。 “罗坤,有你劝我的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赵明泽的尸体腐烂得慢点,如果他太快就成了白骨,这个游戏,就不好玩了。” 罗坤听了这话怔了怔,他的脸一点一点地侧过来,看向我,眼中神色复杂,半晌,他才道:“你想要弄到福尔马林?” 穆恬扔掉烟头,“随便你怎么弄,只要他的尸体不腐烂。” 福尔马林?! 如果我的灵魂不在我身体里,我随便你怎么弄,可是把我这么一个还有知觉的死人泡在那里…… 好吧,说不定这一泡,我就真去了天国或者下了地狱,我再也不要在这个身体里呆了。 我死死地盯着罗坤,见他的眉毛动了动,眼珠子晃了晃,嘴唇嗫嚅了一下,终于吐出一个字,“好。”然后似乎他的话把他自己惊到了一样,眼睛睁大了起来。我继续死死地盯住他的嘴唇,希望他反悔,却见他抿了抿唇,又吐出几个字。“好,我这就去给你弄。” 说完,他便挣脱了穆恬的手,转身走了。 我眼睁睁地看他挺直着背,一步一步迈了出去,在我的视野里消失,然后门被用力地关上,发出“咣”地一声,屋顶上的灯也被震得晃了晃。 房间死寂了下来。因为屋里只有一个活人,除非他自言自语,否则这房间里面应该只有喘气的声音。 果然只有喘气的声音,另外伴随着穆恬刺眼的目光向我扎过来,我想逃避都逃避不了。 那目光里都是恨,我试图找到一丝一毫的爱,可是花了几分钟,我找到的仍然只有恨。 能眼睁睁地看着情人死,在罗坤走出门后,在这个房间只剩穆恬和死了的我之后,我终于体会到这个事实。 穆恬,他一点也不爱我。 我跟他也算竹马和竹马,从小长大,没有情人的情分,也应该有点亲人的情分。 但是我没有在他的眼睛里找到。 能不能让我把眼睛闭上,我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人。他的目光,太刺目,太扎心,我的心还没有硬到铁石心肠的程度,所以我肯定会心痛。能不能让我把眼睛合上,像活人那样,只要闭上眼睛,就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眼神? 我这样想着,居然真的就像活人一样合上了双眼,居然真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正欣喜,忽然感到手被另一只手扯住,那只手修长纤细,我活着的时候,闭着眼睛也能知道那是谁的手。 穆恬的手五指握住我的手,死死地扣住,越握越紧,直到我的手五指发出“咯咯”骨头错位的响声。 “赵明泽,我恨你,”我听到他的声音说,“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原谅你,即使你下了十八层地狱,我也不!” 他说话的时候,五指一直握住我的手,没有松开。 他说话的时候,我感到一滴液体,落在我的脸颊边,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来,落到唇边,我用我那死后还有感觉的舌头尝了尝。 咸的。 第5章 一具尸体怎样才能保持不腐,我大概还是知道一点的。当穆恬把我的身体放置到水里的时候,我觉得我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一具尸体能不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隔绝空气。 穆恬把我放在水里,显然是想要通过水来隔绝空气,尽量保持尸体不氧化。 你不要以为我不学无术,就不知道什么叫“氧化”。我上学的时候抄穆恬的作业抄得欢,化学作业里面最多的专业字眼,大概就是氧化这两个字。抄了那么多遍,怎么可能还不知道? 可是为了防腐,用得着给尸体脱衣服么? 如果我不是闭着眼睛,我一定会瞪着他解开我扣子的手瞪得眼睛凸出来。 我这个豪宅的浴缸,显然比一般家庭的浴缸宽敞得多,即便我和穆恬两个大男人一同躺在里面泡着,也不会觉得挤。如今这个浴缸好像开始发挥了它真正的功用。 我的身体半仰卧在浴缸里,头恰好露出来。穆恬正一点一点解开我的扣子,露出胸膛,一点点脱下我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随手扔到一边。浴缸中的水也沾湿了他的衬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胳膊上,露出明显虽不如我结实,却显然有力的线条。 我把眼睛再往上挪挪,只见他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上,弧线优美的锁骨下,白皙的胸膛中间的纹路,被掩盖在部分被溅到水而显得透明的衬衫里。 虽然我喉咙已经动不了,但是我仍然想做一个咽口水的动作。 我的恬儿,你脱我衣服是要诱惑我么?水虽然是冷的,也浇熄不了我对你的热情。 两个月前,我在这个浴室里要了你。你虽然开始拧着漂亮的眉毛不愿意,推拒我,终究还是宽容了我的胡闹,在水里和我一同奔向高潮。水的阻力也阻不了我对你的热情,彼此的身体如此契合,我们是天生注定的一对。我一直记得你那时候的表情,隐忍,黑色的眼睛湿润,却亮得惊人。 我当时想,那一定是我们之间最有感觉的一次。 穆恬脱掉我上衣,让我上身光裸,将水一点点撩到我身上之后,我更坚定了他一定是我诱惑我的信念。 莫非你也对那一次有所怀念,我就知道你也会有想要我的时候,我这会就可以给你。 我正满脑子绮念,却被他的一个动作打断。 他细细长长的手指被凉水浸得冰凉,碰触到我的胸口上。 不,那不是一个诱惑的动作,因为他的手指恰巧落在罗坤所捅的刀伤上。 他是头一次见这个伤口。我也是。 伤口在我心脏偏下一点的位置,五脏六腑没有一个地方在这里。罗坤的那一刀其实并没有中要害。 但是他这一刀却非常狠,他捅了进来,又拔了出去,因此整个伤口是外翻的,内中的肉和血管也看得清楚。因为我这一刀之后就死了,伤口不会愈合,更显得这个伤口分外狰狞可怕。 我把视线从伤口挪向穆恬。他露出的表情非常奇妙。 事实上,从我死后,我看见的穆恬的表情,一直都是很奇妙的。 他的眼睛露出很复杂的情绪,瞳孔依然非常的黑,黑得像我爸书房上的那幅全是墨涂上去的画一样。但是他的眼睛却不是暗淡无光的那种黑,而是晶晶亮亮的,非常富有神采。 就和我上次和他在这间浴室里做爱时一样的亮。 他的手指因为被水浸得冰凉,所以我可以明显得感觉到伤口上传来冰凉刺骨的温度。这时候我还没觉得痛。 直到他的手指向伤口的缝隙按下去。 我吃了一惊,几乎以为他打算顺着这个伤口掏出我的心来看看,但是他的手指按到伤口里就不动了。 过了一会,他手指滑出来,我松了口气。 他从水里撩了撩水,撩到我的伤口上,一点一点地。他的动作非常慢,却有着莫名的坚持。 又过一会,我就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我伤口旁的血被清洗干净,露出肌理的颜色。伤口也显得没有那么狰狞了。 他轻轻地把我的头放好躺在浴缸边,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我是他的什么稀世珍宝,一碰就会碎了。然后他站起了,走了出去。 穆恬,你这样的举动,真的会给人错觉的,好像你真的爱我。 其实我非常明白,穆恬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是赵家的独子,虽然不成材,但却是赵家唯一的继承人。以赵家的财力,虽说没有达到呼风唤雨,但是没有人会不对赵家敬上三分。 所以我从小到大,从未受过什么挫折。连我爸我妈都不管我,我在校园里的时候横行霸道,出了校门更是目中无人。 穆恬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挫折,不止是因为他的情夫杀死了我,更重要的,也是我莫名爱上他的原因。 他脑子聪明,长相俊美,老师眼中的乖孩子优等生,名牌大学的苗子。 我不得不承认,我比不上他。我对他有憧憬,有羡慕。 可惜我现在幼稚,过去更幼稚。我把这些理解为我嫉妒他,蔑视他的家世,瞧不起他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 小时候欺负他的行为,是扒他裤子,看他有没有小JJ,顺便讽刺他像个女孩,肯定就是女孩,看他啪嗒啪嗒掉眼泪,我就心里解气。 等再大一点,就是我不带书上课,或者经常逃课,等听说今天老师要交作业,就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向他伸手,大咧咧地说:“穆恬,把你作业给我抄抄。” 考试就更容易了,我和他学号挨着,前后桌,反正我看不懂题,就直接向后拐一拐肘子,“穆恬,写完了卷子给我抄。” 他是我家佣人,我就给他安排最重的活,最好是能让他累得喘不过气来的活。 我绝对不会承认,我会偷偷看他干活时,满身是汗,衬衫紧紧贴在身上,露出肌理线条的样子。 他脑子聪明,又勤恳用功,果然考上了很远很远的一所名牌大学。 起初我不以为意,心想这么一个碍眼的男人,终于滚出我的视线之外了,我该当仰天大笑三声才是。 这之后,我一年也没有见过他。他一次也没有和我联络过。 我才惊觉,原来我那么喜欢欺负他,不是因为我嫉妒他,蔑视他的家世,瞧不起他比女孩子还漂亮的长相。 而是因为我想引起他的注意。 我喜欢他。 我第一次求我爸,也是这个时候。我和我爸一点也不亲,他生我,却没养我,我想他的脑袋里只有物质,我从小到大除了每月给我寄来花也花不完的生活费之外,连个他们为我挑的玩具也没有。 这一次我去求我爸,动用权力把我送到穆恬的大学里去。 而且是同班。 其实我这个人真是没有自知自明,穆恬那么讨厌我,我还以为他看到我,肯定会有惊喜。我还隐隐期待着。 不过我看到他脸色刷地惨白,毫无血色的表情,我觉得是惊吓还差不多。 我赵明泽,自诩做事从不后悔,这时候却终于不禁后悔了。 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反思,我以前是不是做得过了,是不是伤害了他? 我还能不能,让他忘记那些过去。 进而爱上我? 第6章 穆恬从小就脑子聪明,大学的时候,果然就开始发挥他的优势和长处了。成绩优异,校辩论赛总能见到他的身影,学生会里的功臣,导师眼中的苗子,大学里的风云人物。 头脑聪明,气质儒雅,总是一尘不染的样子,相貌俊俏却决不显得女气。 穆恬虽然体格并不健硕,但却是运动会上长跑短跑的冠军,篮球场上的佼佼者,因此肌肉非常结实有力,显得十分可靠。 那也是我头一次才发现,我给穆恬叠加的体力活,本意是想压榨他的体力,不想却练出了他结实的体格。 又正因如此,这所大学里爱慕他的人还真不少,男女皆有。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会看出还有男人喜欢上他。自从我承认我是个同性恋之后,对于他的事,我想我观察得比他自己还仔细。 这小子这一年果然过得顺风顺水,只怕果真早就把我忘了吧。 好在我赵明泽生来就不知道“退缩”两个字怎么写。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大学有一个好处,就是谁来上课,旁听,还是逃课,无所谓。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这话说的就是我这种学生。而且想坐哪就坐哪,谁也管不着。 早就跟老师打好了招呼,这大学让我混过去得了文凭,就算了事。于是我顺顺当当走了进去,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穆恬那个座旁边,手往那一放。 “同学,让让。” 穆恬旁边的座位上有一个人,男的,长得怎么样,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是路人甲一枚。 除了穆恬,没有哪个男人能入得了我的眼。连罗坤也不能。 那个同学脸抬起来,估计也是被我不礼貌的语气弄出了脾气,“凭什么?” “凭什么?”我咧开嘴一笑,嘴角歪得非常有力有尺度有力度,那个同学脸色立刻白了一下,可是估计是我笑得威胁力度不够,他还是屁股动也不动。 “凭什么?”我又把这几个字咀嚼了一遍,环视一周,看到一些同学开始注视这里,我又转过头来,看了看这个已经开始冒冷汗的男同学,什么话也没说,把手握成拳,“咣”一下捶到桌子上,桌子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他的书,穆恬的书,都震了震。 我深知自己拳头的力道,高中的时候和人打架,把一个学过跆拳道的家伙打断了三根肋骨,进了医院住了好几个月。 本来教室里还一片喧闹声,这一拳下来,顿时静得掉根针也能听见。 我又笑了笑,这次比上次要温和得多,“这回可以让了么?” 那个男同学见了,脖子往里缩了缩,“可以,可以。”然后把桌上的东西拨到包里,立刻换了位置。 我一屁股坐到穆恬旁边,翘起二郎腿,“穆恬,我来看你了。” 这之前,我曾听过穆恬的演讲比赛和辩论赛,他的伶牙俐齿,全校都甘拜下风。这时候他的唇却抿得紧紧的,白皙的脸更苍白了一些。 我凑过去一点,一定要激他说话,“穆恬,我可不是只是看看你的,”我故作深沉地笑了笑,“我是来到这里上学的,还跟你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咱们真有缘分,哈哈。”我笑得一定非常自然,这些年我头一次笑得这么正常过。 他没有说话,甚至连看我一眼,也没有,右手微微弯着,翻了一页面前的书,目光盯在上面,好似在正正经经地看。 我瞄了一眼,看到如下字眼: “资金从盈余部门向赤字部门流动有两条途径,一条途径是金融市场,又称直接融资;另一条途径是金融中介机构,又称间接融资。” 盈余?融资?那是什么东西? 我承认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和穆恬一样风雅又博学多闻,立即把眼睛转向穆恬那张赏心悦目的脸,从这个侧面,他的睫毛还真是长。 “恬,你都不问我是通过什么方法来这所名牌大学的么?” 估计是那个恬字触动了他,他嘴抿得更紧了,目光动了动。 我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盒,抽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着了,抽了一口,吞云吐雾地,将前排的几个女同学呛了一下,其中一个回头怒视我,本来恶狠狠的目光,看到我的脸之后,那张小脸顿时红得像苹果一样,又拧了回去。 我见了,又忍不住得意地抽了一口,再吐了出来。 我正在那高高兴兴地抽烟做潇洒状,顺便调戏调戏小姑娘,登时一只手夺过我的烟,扔在他脚底下踩灭了,又用纸巾捡起来,包到一边去。 我正待发怒,扭过头看是穆恬,反而乐了,“穆恬,你终于愿意理我了?” 穆恬漂亮的眉毛拧成一个结,悦耳的声音蕴藏着怒意,“赵明泽,我不管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知道你家世优渥,有权有势,但请你不要再我行我素,因为他们不是和你一样靠父母,而是靠着真本事来的,请你不要打扰他们。” 他说这话之后,脸色似乎因为头一次激烈地反驳我,更白了一些,平坦的胸膛起伏着,显出他正压抑着怒气,这怒气似乎赋予他动力似的,使他能够不再畏惧我。 我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却反而惊奇了。 一年前的穆恬是唯唯诺诺的,我是他的主人,尽管我没有打过他,但是他确实任劳任怨,我说东,他从不敢说西,我说西,他就再也不吭声了。 没想到离开我一年,他胆子大了不少。 想到这里,我反而非常高兴,因为我此时已经认定了,他是我这一生的爱人,如果太唯唯诺诺,太胆小,反而不利于我和他永久地相处。 我勾起嘴角,“这一年,你变了很多。” 似乎我的笑容令他很惊奇,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好似我是个阴险狡诈的狼,随时可能吃了他。 这时候老师抱着书走了进来,已经开始讲课了。我为了不生事端,把声音压得很低,觉得刺激他的时机已到,于是说,“我进这所学校用的方法,显然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 有权有势的孩子不通过成绩就能进名牌学校,穆恬显然心知肚明。闻言,他戒备地点了点头。 我又笑道:“不过你应该相信,也必须相信,我进这所学校,不是为了我的前途,不是为了什么好的工作。你知道,我是赵家唯一的继承人,我不需要自己打拼,赵家就已经为我铺好了路,我不需要学历这种东西。” 也许这也是句大实话,穆恬非常承认,于是又点了点头。 “那么我到这所学校来,只有一个原因,是为了你。”我咧开嘴,把此当作一种浪漫和成就。“穆恬,你该高兴的,我来此是为了你。” “我喜欢你。” 我吐出这四个字之后,满意地看到他漆黑的眼睛开始有了晃动的光泽,这一次他没有以侧面蔑视我。 他睁大眼,瞪视着我。在这一刻,这近二十年第一次,他眼中全都是我,他的眼睛只看到我一个。我终于占据了他全部视线。 虽然他此刻的表情,名为惊恐。 第7章 说实话,在穆恬之前,我还真没追求过什么人。凭我的家世,凭我的长相,自然有人倒贴,至于什么是追求,大少爷我还真什么都不懂。 但是追求手段一般说来,都大同小异。追一个男人,和追一个女人,区别应该也不会太大。 于是我从我家书架上那一堆从来不看的书里,找出来一本追女孩攻略,开始研读。 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我看到了四个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原来追女孩还得讲究兵法。 “一个有房有车,最好还有长相的男人,大都比较受欢迎。” 我对自己审视了一番,觉得自己的先天条件非常之好。我的房子很大,车也有几辆,各个几十上百万,长相也还过得去,起码和大街上随便抓一个女孩和她对视十秒钟之后,一定是她先脸红。 因此我有了充足的信心攻下穆恬的心房。 “审视您所追求目标的条件,是上,中,还是下。” 我立刻把书一拍。这还用想?穆恬自然是上。又俊俏头脑又好,当然是上。 然后我再往下一瞄,不由皱起眉头。“如果您所追求的目标条件为上,那么恭喜您,您将需要常人百倍的努力,千倍的精神,方能攻克。” 看了这句,我立刻下了一个结论。 ……原来这书真的在写兵法。 追另一半就像在打仗。我赶紧打起精神,瞪大了双眼继续看。 “由于您的目标条件是上,她从来都是受到追求和热爱的,那么您的热烈攻势永远像角落里的尘土,毫不显眼。因此您需要采取循序渐进,逐渐争取到对方的好感的方式。” 首先,我要装酷,装高调,装不喜欢他。这样穆恬才会产生“这人怎么这样,真奇怪”的想法,然后会好奇,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刚和他表白过我喜欢他,我就要装不喜欢他么?什么逻辑? 而且一起相处了十几年,他还会对我有好奇的感觉? 再往下看,“从开始,您不要总在她面前晃悠,您可以对她发短信,打电话,表示关心和你的爱意。语言要幽默,说话要俏皮。” 我一合书。这个容易! 我立刻拿起手机,虽然我非常想见他,非常非常地想,因为我一年没有见他了,自从确认了对他的情意之后,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我仍然忍住了见他的欲望,开始发短信和打电话的行动。 第一天,我发了十条短信,为了表示我喜欢他关心他的心情,我在每一条短信的开头都以“我喜欢你”四个字开头,每个短信都洋洋洒洒地写下类似如下的内容:“我喜欢你,就像老鼠喜欢上了大米,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首歌,但是我喜欢你,你又心地善良,你一定不忍心看到喜欢的人伤心,所以你一定也会理解我喜欢的这首歌。总之,我就像老鼠喜欢上了大米一样地喜欢你。” 这样的言语绝对足够的俏皮与幽默。我给自己打了十分。 第二天,我耐不住性子,发了二十条短信,每一条短信的开头仍然是“我喜欢你”,每条短信仍然花费了我足够的精力去思考,争取每一条短信都不一样。 起码至少有一个字不一样。 第三天,我发了四十条短信,打了第一个电话。在电话里我说了两句话:“我是赵明泽,我喜欢你。” 然后挂断。 第四天,我发了六十条短信。我虽然没什么知识和教养,但是高级手机用了这么多年,每一条短信发出去,都会有回执,表示对方已经收到了短信。 但是第四天有三十条短信没有回执,因此我受不了了,难道对方手机信号不好? 我等啊等,第五天我又发了四十条短信,结果一条回执也没有。 我终于没忍住,第六天拦住了穆恬,开口就问他,“你收到我的短信了没?” 他一脸茫然地打开手机,扫了一下屏幕,然后合上手机,抬起头,对我淡淡地说:“你短信发太多了,手机信息量满了。” 于是我决定放弃短信的方法,再把追女孩攻略翻开,继续学习。 当我翻开书的时候,看到了以下的句子: “当你腰缠万贯,或者长相帅气的话,那么发短信和打电话的过程可以省略。” ……我终于深刻地体会到要仔细学习的重要性。 “第二步,礼物和请客掏钱,不要吝啬,追女友要肯掏钱。花,项链,手镯,戒指,这是普遍的女孩子都喜欢的礼物。” 钱?老子当然不吝啬,老子除了脸之外就是钱最多,想要追求穆恬,我这一生的另一半,怎么会吝啬? 我去花店买了999朵玫瑰,每天买一次送给他。直到他的座位和宿舍都堆满了玫瑰花,他的同学和室友们纷纷问他,“是不是有谁在追你?”用赞叹的语气说道,“这女孩真够胆大的,穆恬真是有魅力。” 当时我正坐在他旁边,听到这句话,顿时心花怒放。 穆恬没有魅力,全世界的人都没有魅力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过了几天,穆恬终于没忍住,把我抓到墙角边上去,怒吼道:“小子,你以后再弄那么夸张的礼物,小心我扁你!” 我心想自从我送你礼物你已经脸色铁青了好几天了,这段时间一直都没理我,今天终于肯理我了。 穆恬的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他不想要夸张的礼物。 第二,他默认了我给他送礼物。 我为我第二个想法欣喜不已,觉得自己也不算智商太差,脑筋还是很清楚的。 于是我决定送他小一点的礼物。 攻略上说:“戒指,尤其是钻戒,代表着爱情,即使是最挑剔礼物的女孩,也不会不喜欢戒指。” 所以我买了戒指,一天一个,专门挑成分足的,五光十色的。 穆恬的脸色没有好转,只是越发的铁青。 我自动自觉地忽视了穆恬的脸色,还有攻略上此步骤还有个“注意”。 “礼物一定要和对方的心意,否则只能起到反作用。” “适当地恭维对方,不随波逐流,要善于发现对方不那么引人注目、不常被人恭维的优点,并给予赞叹。这样她才会注意到你。” 我决定实行第三步骤。 这一天,他代表学校参加全市演讲比赛,我早早地去帮他助威,坐在台下,对台上的他咧嘴一笑。 虽然周围都是他的同学,但是我发现他独独对我优雅温文地笑了。 我深深地感到他一定不是对我无情。于是我也回笑了一下。 他正洋洋洒洒地演讲着,忽然怔了怔。就像是一个演讲者正在散发全场的诱惑力,却总有个没感觉没知觉的自作多情,以为他的魅力只针对他一人。 其实我没听他讲什么,因为我全身心的精力都投注在怎么恭维他之中。 当他下场时,全场雷动。 散场之后,他的朋友们纷纷赞叹他魅力四射,演讲时落落大方,头脑清晰,声音优美…… 我绞尽脑汁怎么夸奖他,当所有人都夸奖过他之后,我终于找到了独特的夸奖方式,绝对没有人夸奖他过。 “穆恬,你的领带真不错,这花样,这长度,这牌子——哪买得?” 说实话,他这一身都很不错,很整洁,西服,肯定是名牌。 穆恬总算肯花钱打扮自己了,人靠衣装。他本就相貌俊雅,这一身正装,更是衬得他英姿勃发,帅气无比,当然要夸,必须得夸。 我满以为此话说完,穆恬当心花怒放,看出我的与众不同,从此不离不弃,爱我至深,视我为生命中的另一半。 结果此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全员寂静。 过了两日,我才偶尔得知,原来穆恬当日所着衣服的来历。 全校演讲选手,校方统一借服装。 我这一个马屁,拐了好几个弯,还是拍在了马脚上。 第8章 我虽然知道穆恬脾气倔强,但我却从来没发现,他的脾气倔强到这样的程度。 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求,满以为可以手到擒来。上课的时候缠在他身边调戏,间或频频道出我对他的心声,偶尔对他的无动于衷表示愤懑,花钱送礼物如流水一般,几乎手段用尽,他仍对我毫不在意。 我在他眼中,只是一粒尘埃,常常遭到无视。 即使我再缺乏情商,再没有知觉,但我仍然会感到糊涂,感到难过,感到心痛。 我决定亲自去问他。 下课铃一打,坐在我旁边的他,立刻整理好书便站起来要走。他每次都是这样,从来不正眼看我,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不忍直视。 我赶紧拉住他的手臂。 穆恬站住了,被扯住的手臂肌肉顿时僵硬起来。 我扯了扯嘴角,干笑道:“你别走。” 穆恬没有说话。 “走,我带你去玩,认识认识朋友。” 穆恬仍然只是站着,没有答话。教室里的人逐渐往外走,虽然有几个人好奇正在拉扯中的我们,但基于下课只想离开教室的惯性,没有几个人停留干涉我的行径。 我站起来,拉住他往外走。 他没有拒绝。 我心里一喜,觉得他并非对我无情,连忙打电话招了我几个朋友。 这边正打电话,我握住他臂膀的手逐渐往下滑,到手腕处犹豫了一下。 “我们去哪玩?”我心不在焉地问。 心里发了发狠,手掌往下挪了一寸。 电话另一边传来回话,“老地方。”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一边手又往下挪了一寸,滑到他的手心里,五指微弯,握住他的手掌,十指相扣。 他没有拒绝,只是手指本还僵直着,不多时,松懈下来,回握过来。 所谓老地方,没别的,就是夜总会。 灯红柳绿,眼前朋友怀里均抱着一个女人调戏,我和穆恬枯坐着。 穆恬本来还和缓的俊脸,坐了这一会之后,开始紧绷起来。 我其中一个朋友见了他,哈哈一笑,“赵明泽,我还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样一位朋友,看起来——”他长长地拖着音,调笑似的说,“看起来可不像是我们这样的。瞧这俊脸,瞧这拘谨的样儿。我说赵明泽,”他看向我,“你到底从哪弄出来这么一个人来,你俩居然能成为朋友?就你那品味,还能和这样的人结交?” 他一咧嘴,“赵明泽,你还挺厉害的。” 我乐了,瞟了瞟脸色仍然没变好的穆恬,雀跃的心情稍微低落了一点,回头笑道:“那是你小瞧我,我赵明泽要是没有识人之能,能认识你们几个?”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笑了。 那朋友笑道:“赵明泽呀赵明泽,几天没见,你精明了不少,”他一瞥穆恬,“肯定是这位的功劳。” 我忙不迭点头,“是是,我是哪根葱,自然后面有诸葛亮候着呢。” 众人又笑了笑,我这边正打算哄着穆恬高兴高兴,我那朋友却示意我和他出去,我依依不舍地看了看穆恬,只好跟朋友走出门去。刚一关门,我那朋友便笑道:“我说赵明泽,虽然咱们一直以来,都是在夜总会见面说话,不过我看你从来不带那些女人回家。我就觉得有问题。” “我问你,”他一本正经地说,“你是不是对女人无能?” 我喷了,“陈旭杰,你怎么看出来的?” 陈旭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这么多年酒肉朋友,也不是当假的,你对女人有没有欲望,我还看不出来?”他瞟了一眼屋内,“你喜欢那人?” 我连连点头,“你晓得?能帮我?” “我告诉你,”他调笑地说,“男人和女人都一样,只要发生关系,他们都得贴着你,赶都赶不走,”他手一伸,塞到我手里,“一会我灌他酒的时候,你就给他放这个,保管手到擒来。” 我攥紧手里的东西,惊奇道:“莫非你也和男人——” 陈旭杰笑道:“我是个双。” 回去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穆恬的脸色已经缓和了很多,让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陈旭杰很帮忙,灌穆恬酒不遗余力,什么名目都能使得出来。 我趁着穆恬正在喝的时候,偷偷把手里的药,塞到酒里,酒正好能给他最后一杯。 今天我才发现,穆恬并不是一个能喝酒的人,试想他连男人最基本的吸烟都不会,更何况喝酒? 如今脸颊绯红,眼睛微微有些迷茫的模样,让我后悔不迭。 怎么能让别人看了去?那是我的穆恬,只是我一个人的! 我一边后悔着,一边继续催促,“来,恬,这是最后一杯了。”我倒了酒,递给他,“为我们相识十六年,干杯!” 穆恬本还大着舌头拒绝,听了这句话,眼中不知道闪动了些什么,竟忽然静了下来,端起酒杯,“十六年,原来已经十六年了,”他微微一笑,“难为你还记住这些。” 那笑容闪得我心中一动,莫名觉得做错了什么,正想说这酒还是别喝了,一旁忽然有人一拍手,大笑着说:“原来你们已经相识十六年了,这不喝都不行了,更应该喝。” 我向说话人看过去,说话人正是陈旭杰。 我忽地觉出不对,正要劝阻穆恬不要喝了,穆恬却手腕往上一端,一杯酒已经灌到肚子里去。 我吃了一惊,穆恬喝了这一杯酒,脸上越发红了一些,向我呆呆地一笑,形容非常可爱。 刚笑完,便向前一倒,我连忙扶住了,低头看去,穆恬已昏睡在我怀里,似安然入梦。 罢了,若真能如此,便也…… 我心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手机铃声轰隆隆似打雷一样响了起来。我就如美梦忽醒,拿出来一看,号码晃着,这个号,我这一生见到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这是我母亲的号码。 我连忙接起来,听对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请问是赵明泽赵先生么?” “是,我是。” “您的母亲心脏病突发,已在XX医院进行抢救,工作者从患者手机中找到您的联系方式,请您速到医院来。” 母亲?心脏病?! 我惊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仍在怀中昏睡着的穆恬。 母亲虽与我不亲,但她好歹也是我的母亲,就算她再不喜欢我,她仍然是我的母亲。可是穆恬…… 忽听一旁陈旭杰笑道:“你有急事的话,若是信得过我,不如把他寄放到我这,你回来的时候,再把他带回去。” 我顿时大喜,“陈旭杰,好兄弟!”说着,把怀里的穆恬往他怀里一塞,便飞也似的向医院赶去。 XXX 我躺在水里,静静地回忆着往事。 母亲有心脏病,并且是先天性的,三不五时地进医院,已经是常事。我的电话闪现出母亲手机号码的时候,常常都是因为她心脏病突发。 不过没想到母亲却非常长寿,而且不显一丝老态。情人一如既往地多。 那天,母亲抢救转危为安,我回去后,陈旭杰也把穆恬还给了我,不过他当天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一眼也没看我。 那天夜里,我将穆恬带到了我的房间,也许是因为我又见到了对我十分冷漠的母亲,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我对穆恬的寄望太久,以至于到了我不发泄出来就受不了的地步。 我当天晚上将他脱得精光,把我自己也脱得一丝不挂,我将他抱在怀里,盖上被子。 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只要看到他如婴儿般的睡颜,俊美的,温柔的,毫无犀利之气的,对我没有丝毫蔑视的。 我就什么也做不出来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穆恬看到我的时候,看到我和他皆光裸的时候,他虽然震惊,却真的似乎接受了这样的关系。 我们成为了情人,而且是人人欣羡的情人,感情之好,没有人不羡慕。 原来两个人有了关系之后,真的有可能更进一步。陈旭杰没有骗我。 我本打算好好谢谢他,不过那天之后,他就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内,我们也渐渐不再是朋友。我只是偶尔暗暗唏嘘,觉得这人也不算很坏,就是想法多了些,花了些。 穆恬推门进来,一步一步走到我旁边,蹲了下来。 穆恬的脚步声永远很稳,像心脏跳动的速度一样慢,一样稳健,所以有一种平静人心的力量。 他撩起水,水珠顺着我的身体滚落下来。 我感到心绪一片平静。 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身体往下滑,一点一点地,顺着肌肉纹理,直到我双腿间的东西上。 我感觉我再也不能跳动的心脏,忽然间跳了一跳。 他忽然道:“赵明泽,你一定不知道,我每次见你这东西,就恨得想阉了你。” 我感到心脏又跳了一跳。 穆恬手指温柔地在那上面抚触着,手上越温柔,语气的寒意就越甚,“你当年,怎么就管不住你这玩意?居然敢给我下药!”说着,重重一捏。 我吃痛。 我就知道,你恨我给你下药,恨我和你发生关系。 那你为什么还要成为我的情人? 穆恬,你果然如此恨我。 没想到他忽然说:“我不恨你要和我……”他脸上红了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本来冷硬的脸,有些微的温柔,“我不恨你要和我发生关系,甚至我——”他顿住,没有说下去。 我惊讶地看着他。 穆恬的脸色忽然冷下来,咬牙切齿地说:“我只是恨,只是恨你居然把我交给陈旭杰那个人渣!” 穆恬的手指,顺着我两腿间,滑过去,落到我身后那里,一指插了进去。 我震惊地感到体内的痛楚。 “赵明泽,我恨你,连他趁你给我下药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赵明泽,你该死!” 穆恬俯下身,解开身上衣服皮带的束缚,向我压了下来。 第9章 这一定是全天下最滑稽的事情。 和罗坤那个奸夫混在一起的穆恬,冷眼旁观情人被奸夫捅死的穆恬,一直对我冷漠的穆恬,居然说,他从未对我下药强行和他发生关系这件事,有半句怨言。 穆恬抓住我的胳膊,让我仰起头,如果我的眼睛是睁开的,那么他的面容一定距离我无比之近,他的瞳仁一定能映照出我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我从未以这个角度看过他,好似我忽然间低人一等。 低他一等。 如他的手指目前的行为。一具尸体,他也还会有性趣? 我们之间,他从未在上,今日,我死了,他却忽然想尝试一番么? 他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胸口,落在其中一点上。如果我还活着,那么那一点一定会兴奋地站起来。 他揉捏了一会那里,我仍然不得不奇怪,为什么我仍有知觉,能感受到他的触摸,那般诱惑。 “赵明泽,”他的手指从我的胸口又往上移了移,在我的咽喉处流连了一会,然后抚触我的脸,“赵明泽,那天晚上,就是你下药的那天晚上,你一定也是这样做的吧?”他的手指继续在我胸膛处流连,非常温柔。 穆恬露出微笑,他五官非常俊秀,平日里只有冰冷,但当他一笑起来,冰雪也能消融。 “不,你不是一定,你是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因为你和我之间,在那天晚上,根本什么也没有做!”他温柔似雪的眼眸中,闪现一丝阴冷。 我一直知道,当一个人不机灵的时候,最好也不要把其他人当做傻瓜。 看,报应来了。 那天早上,我骗穆恬说,我们二人一身赤裸地醒来,穆恬往日镇定自若的脸,全是震惊之色。我便骗他说,我喜欢他,他喝醉了,我忍不住就和他…… 他当时没说什么。我们也自然而然,一来二去——不排除我死缠烂打的原因,我们又发生了几次真的关系,然后就成了情侣。 说实话,对这事,我不是不愧疚的。那天晚上,我虽然什么也没做,或者说没好意思做,但是不代表我没有想过,否则我也不会答应陈旭杰下药。 我是愧疚的。我还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穆恬因此翻脸,乃至对我报复,我也无怨无悔。 对他,我认了。 谁让我先喜欢上他。 先爱上的先输,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我从来没想过,穆恬会答应和我在一起。他居然真的成为了我的情人。而且不是假冒的,不是同情我,是真的那种会一起烛光晚餐,一起去看电影,偶尔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情侣。 从地狱到天堂的距离,不过如此。 ——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居然也不过如此。 穆恬摆着我的身体,吻着我的脖子,往下,在这个已经僵硬了的身体上,虔诚的亲吻着。 容我死后才真切地想到了“虔诚”这两个字。 “赵明泽,这些年,从大学,到社会,你真的,一点也没有什么进步。”他一边吻着,一边说,“而我,却羡慕你这种没有进步,羡慕你的家世,羡慕你的金钱。” 是的。我在心里苦笑,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有。 穆恬,你一直清高。我却没想到,你也会羡慕这些。 他在我眼中十全十美,羡慕我手里的钱,这算是他的缺点,还是那是我的优势? 我只得继续在心里苦笑。 “不,不止,”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我整个抱起来,激起水中的浪花,他直视着我“闭着”的眼睛,“我还羡慕你更多。” “我还羡慕你的为所欲为,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能想到,就一定要做到,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天大的事情,在你眼里,都不是困难。凭你的家世,你的金钱,你的胆识,只要你肯,你还有什么东西不能手到擒来?”他咧开嘴,那虽然是个笑,但我却觉得那其中,有点苦。 “赵明泽,你一定不知道你有多少令人羡慕的东西。” 他弯起我的腿,让我跨坐在他身上,他整个身体都在水里,水渍阴湿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本就白皙,此刻就像是在微微泛着光一样。 还有什么东西不能手到擒来? 穆恬,你知不知道,我眼前就有一个。 他抱着我的腿,我能感受到臀部下那样勃勃的跳动,我从未感受过的,看来我要在死后的今天,感受一下了。 他的手指,在我的双腿间动作着。 可惜那个东西,从我有了胸口那个伤口的时刻起,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穆恬却似乎仍然很顽固似的,执着地抚摸着那里。他的神色越发急躁,手指的动作越来越粗鲁,有时候能看到五指的青筋暴露出来,让我分明地了解到他的手劲。 我可以感觉到,痛,而且确实是有欢乐的感觉的。可惜过了许久,那里依然萎靡。 过了一会,穆恬好似放弃了,转而让我的腿环住他的腰,让我直起身。我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水的关系,还是还没有僵硬得彻底,我的肢体伸展开,被他摆弄,并没有太费力。 但我也无法使力。 我是坐不起来的。 他想要我的手臂环住他的胳膊,他的颈项,但他还需要手臂,来扶住我的腰,让我不会摔倒。但是来回几次,我的手臂只能掉下去,而我的腿,弯曲的角度,也足以让一个活人感到疼痛。 穆恬试了一次又一次,我依然没有办法抱住他。 直到我我的腿再也支撑不住我身体的重量。 我整个身体都向后倒在水里,水溅得到处都是,包括穆恬的脸。 水珠顺着穆恬漂亮的脸淌了下来。我躺在水中,隐隐约约的,只觉他的神色不明。 因为我觉得他的气息又变得比以前更冷了。 但我只能隐约了解到,他似乎并非完全面无表情。只是以我的情商,我感觉不出那种表情更多的体现出一些什么样的心理罢了。 只是室内更静了,水也更冷了一些。 过了一会,穆恬把我从水里抱了起来,头埋在我的肩窝里,他的肩头耸动着。 “赵明泽,你也被陈旭杰给骗了,那药,根本不是什么迷药,而是催情物。”他的声音从我肩窝里闷闷地传来,“赵明泽,我的第一次,丢了。” “我最恨的,不是你欺骗我,而是我的第一次,不是和你。” “赵明泽,你爱我么?”他闷闷地笑,“你肯定要答,爱。” “赵明泽,为什么我的第一次,不是和你?” “为什么我的第一次,是因为你的原因,才丢给了别人?” “赵明泽,赵明泽,只有叫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有多恨你,我一定要记住这恨,一定要记住……” “赵明泽,我们的开始,太失败了,是不是?” “赵明泽,那天晚上,你说要让我和你认识认识朋友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那天晚上对你说:赵明泽,我也喜欢你。” “真的,非常可惜。” “赵明泽……”他这一次,没有特别激烈,只是叹息似的说,“我恨你。” 穆恬的肩头耸动着,我以为他在哭。 可是我的肩膀,却没有任何湿润的感觉。 穆恬,我的穆恬,我却是喜欢你,非常,非常地喜欢。 第10章 怎样能让我这样一具尸体不腐,穆恬显然还是缺乏方法的。他将我的身体放置在水中两天之后,还是忍不住将我弄出来,擦干净了,放在床上。 被子一盖,擦过皮肤,有些微的发痒。 --对,你没听错,擦过皮肤,全身都是痒的。 穆恬一件衣服也没给我,就把我放在床上。我可以理解他觉得我身材比较好,也许想欣赏欣赏,但是我还是有理智有思维的!穆恬,你不能让我老是裸着,我会害羞! 我在心里默念着,想张嘴抗议,动动嘴皮子,嘴巴却像缝了线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我郁闷了。好吧,裸就裸,who怕who? 穆恬将我放在床上之后,就不再理会我。他搬了个椅子,坐在这栋房子唯一的电脑前,打开电脑,开始浏览。 一直到夜幕降临,他也没有离开电脑,也没有开灯,电脑屏幕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阴影,更显露出他轮廓的深邃,和五官的俊朗。 还有一种阴沉之色。也许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玩个电脑脸色还那么阴沉?穆恬你怎么就只坐在电脑前,不来看看我? 电脑就那么好玩?四四方方的,除了CS的时候我觉得它还挺好玩的,但除此之外,它还有什么好玩之处,让你这么沉迷? 它长得还没我俊呢! 我继续腹诽着,听着穆恬的手指在鼠标上动作,使鼠标发出嘎吱嘎吱的,如同老鼠磕木头的响声。 然后“啪”地一声,电脑的那一点光也灭了。 外面连个星星也没有,电脑屏幕光这一灭,室内就暗得可怕。 穆恬“蹭”地一下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不好意思,我自作多情了。穆恬只是走到我床边,然后就停了下来。 夜色之下,他的眼神炯炯发亮。他就站在那里,一直一直地盯着我,盯到我后背发凉,要不是因为我现在没有知觉没有感觉没有神经没有新陈代谢,我肯定要满身是汗。我几乎以为他马上就要看出来,我还有意识,我背离了他的希望。 一具还有意识的尸体? 不知他看了我多久,也许只有一分钟,也许已经一个小时。我甚至以为过了一个世纪。突然一片光照到他背后,他身后不远处的电脑发出咯咯的运转声。电脑重新开启了。 他似乎就如被惊醒了一般,连忙走了回去,坐在电脑前面,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 等到屏幕开始出现蓝色的光了之后,他的手指飞快地运动着,鼠标又开始继续发出声响。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在电脑开启的那一刻,他的脸色摆明了两个字:憎恨。 好吧,穆恬恨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我已经死了,再不济,顶多也就是被他分尸。 我觉得我一定是个禽兽,而且是个毫无感觉的禽兽。我居然还跟那个占了我情人身体的禽兽称兄道弟,还是我一手促成的。 如果陈旭杰是禽兽,那我肯定也是。 而且穆恬他说,那天他本来就想告诉我,他喜欢我的。 我这个混蛋二世祖,一手把这些毁了。 穆恬真能忍,要是我,当场就会爆发,将那两个禽兽痛扁一顿,最次也要和那两个禽兽恩断义绝,再不理会。 穆恬明明知道,陈旭杰下药抱了他,而我却跟他说,是我抱了他。 他一定在那时就开始在心里讥笑我的谎言。 讥笑着我对他一直一直说“喜欢”。 因为他如此能忍。 忍到将我这个禽兽,被他的奸夫一刀捅死。 忍到这一天,他终于报复了我。他终于再也不用假装,我是他的恋人。 因为自穆恬被下药的那一天之后,他已不再喜欢赵明泽。他对赵明泽,只有恨。 屏幕的光明明灭灭的,穆恬的脸在那光下,显得越发苍白。 蓦地,门外一阵震动,电铃响了。穆恬仿佛受了惊吓,手一松,鼠标被滑落到地上,发出“咣”地一声,重重地。 电铃声更急切了一些,穆恬呼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到卧室门前开门,走了出去。 谁能来我这间僻静无人的别墅?我的父母亲人,是从来不可能来的。而且我没有佣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罗坤。 我看到他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一阵发颤。 他一进来,满屋子都是呛鼻的味道。 我擦,这家伙还真弄了一缸福尔马林来。 泡在福尔马林里是一种什么感觉,你一定没有感受过。 好吧,我也没感受过。今天,我就要开始感受感受了。 当穆恬将我抱起来,准备把我放到那缸福尔马林里的时候,我才忽然发现,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赵明泽,也会有怕的一天。 我死的那一刻,是没有害怕的。因为我死得太快了,来不及去回忆过去,更来不及害怕。 但现在,我怕了。 尤其是我的手被放置到福尔马林之中,手腕以下开始越来越麻,直至没有了知觉之后。 在此之前,我的手仍然是有知觉的,尤其是穆恬握住我的手,一点一点的碰触,一根一根地碰触,那时候,我是有知觉的。 然而在浸泡了福尔马林之后,我的手再没有了知觉。 起码碰触液体的知觉,我完全没有。 随着手臂越来越沉入水中,我的手臂在水下失去知觉的部分,也越来越多。 我终于可以肯定,福尔马林能够使我这一具有意识的尸体,逐渐成为一具没有意识的尸体。 一具真正的尸体。死去了的赵明泽。 当穆恬将我完完全全置于福尔马林之中的时候,这具纠缠于赵明泽尸体的灵魂,将永永远远地离开。 我将永远不再可能会看到他了。 在尸体上仍然存在灵魂,这果然是逆天的事情,造物主是不允许这种存在的。 至于我究竟是魂飞魄散,下地狱,还是再度转世为人,这不在我的考虑之内。我也不在意。 我只在意一件事,当我的灵魂再也不在这尸体之内的时候,也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再见到穆恬。 这一生,我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唯有眼前之人,才是我活着的希望。 生前,我曾对罗坤说,我赵明泽见不到穆恬,犹如鱼没了水,我也不必再活着了,死了算了。 今日,这句话方才有了点道理。 我赵明泽见不到穆恬,就算灵魂还在身体里又有何意义,还不如魂飞魄散了,没什么念想才好。 既然是最后一眼,那我就趁着头脑还清醒,好好地看一看他,仔仔细细地多看几眼,我他妈的才不吃亏。 不吃亏,我就当赚了。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抱着我的穆恬,因为福尔马林强烈的刺鼻味道和挥发性,他开始些微地咳嗽,眼睛里冒出一些液体,只是在眼眶里打转。尽管如此,他仍然执着地将我的手一点一点向水中沉入。 真执着,和以前一样,意志力坚强。 也不知道是福尔马林的挥发物刺激的,还是他心有所感,穆恬眼眶中的液体忽然没止住,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到我的脸颊上。这个意志力坚强的人,居然说哭就哭。 可是按说他此时应该哭得特别难过,脸上却仍然毫无表情,昏暗的灯光下,透出一片冷漠来,好像流泪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我想拭去他的眼泪,但是右手臂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即使我有知觉,也动不了。 更何况,我手臂上沾满了福尔马林,也不能随随便便碰触他。 一边旁观着的罗坤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两臂一伸,打算接过我,“恬,还是我来,你歇一会。” 没想到罗坤居然也能有英雄救美的情怀。我倒是对他感到刮目相看。 这两个人折腾尸体,居然也不怎么采取防护措施,身上除了一对防护手套,什么也米有。他们不知道福尔马林中毒,根本不是小事么? 穆恬没有答话,他只是斜眼向罗坤身上一瞄,罗坤就大大地打了一个冷战,向后退了一退。 就是这一退,穆恬忽地将我抬出来,大踏步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开到最大,对着我的手臂就是往下一冲。 水哗哗地流过,将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一扫而散。 面无表情的穆恬,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水流,俊美的脸上一片一片的泪痕。 这样一个人,在几分钟之内,搞的狼藉不堪。 一阵脚步声传来,罗坤的脸出现在浴室门口,“穆恬,”他阴沉地说,“你不是说要把他泡到福尔马林里,怎么,舍不得了?” 穆恬没有说话,只是顾着将我的手臂上的福尔马林冲掉。 非常可喜的是,冲掉福尔马林后的手臂,忽然间可以感受到水流的冲击,证明着我又恢复了知觉。 我本以为,我将再也看不到穆恬了。 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可喜的事情。 罗坤看了看我,冷笑道:“你不是说要防腐?前两天的时候,你还说,让把他大卸八块,死无全尸,今天你就态度大变,”他双臂环抱住自己,头惬意地靠在门框上,“恬,我真搞不懂你。” 穆恬忽然缓缓说:“防腐的话,不一定要福尔马林,用冰冻也可以。” 罗坤乐了,“恬,你前两天说,我还真能弄个冰冻棺材来,两天前你还说,怎么对付他都可以,今天你就反悔了?恬,你说要报仇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认为福尔马林对我们的身体也会造成危害,两天前我只想着报仇,没有考虑到这些,但是我们以后仍要住在这里,我不想报了仇,还把自己搞成一副鬼样子。” 穆恬说完,把我抱了起来,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罗坤步子一退,给他让了路。 穆恬将我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了。 罗坤从他身后跟上来,说了一句:“恬,你以为你现在还很正常么?” 穆恬的脸,确实没有以前红润,身体也比以前消瘦了一些。 穆恬听了,转过身去,眼睛直视着他。 “恬,我以为我现在看见的穆恬,已经和鬼没什么区别了。” “恬,收手吧,葬了他,你跟我,好好地过日子。” 穆恬盯着眼前一脸正色的罗坤一会,也许不只是一会,也许是很久。我几乎以为,他要被罗坤触动了。 却没想到,在这一会之后,他眼神一偏,抬腿,大踏步,走了出去。 门“砰”地关上,十分用力。 室内一片静谧。 罗坤有些发怔,回头看了看那门,又看了看我,忽然往前迈了一步,腰弯下来,手臂一扬,落下。 我被他打了一个耳光。 罗坤又死死地盯了我一会,手臂一抬,又重重在我另一边脸颊打了下去。 如果我还活着,这两个耳光也足以使我有短暂的耳鸣感。 罗坤忽然喉咙里发出呜咽地类似于嘶鸣,或者是在哭的声音,抓着我身上的被子,似乎想要掀起来,却又没做什么动作,只是十指嵌进被子里,青筋暴露。 “都是你,都是你!” 罗坤嘶鸣似地说,“赵明泽,你放过他吧,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他一直说“求”啊“放过他”啊的,重复了十几次,我只能在心里苦笑,我又没成怨鬼,又没缠着穆恬不放,你让我怎么“放过”他? 罗坤一直一直反复地说,最后似乎说得累了,忽然直起腰身,恶狠狠地,脸有些扭曲地说:“赵明泽,我不会让你妨碍我们的,不会的!”说着,他也一扭头,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也“砰”地关上门,十分用力。 我苦笑,十分无奈。 我倒是想放过他们,也想放过我自己。 可是我没有办法。 死了之后的赵明泽,没了权势,没了地位,没了金钱,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因此他也没有办法。 是的,我真的没有办法。 第11章 两个小时前,我见证了穆恬和罗坤的吵架。也许是他们的第一次吵架。 “恬,你葬了他吧。”这是罗坤见到穆恬必说的第一句话,我每次听到的时候,都不知不觉地昏昏欲睡。活着能怎么样,死了能怎么样,除了能继续见到穆恬这一个要求,我就是化成灰也无所谓。 穆恬开始还会反应一下,做一下反驳,后来干脆不再理会他,专门玩弄我的手指。 说实话,他触摸的方法实在太过细腻,如果我还活着,一定会痒得笑出来。 不过罗坤真是啰嗦,我从来没发现他居然能这么啰嗦,从太阳落山,到太阳升起,再到太阳西斜,这一句话,他一直讲一直讲,讲到穆恬终于忍耐不住了。 “有你说这些的功夫,冷冻棺材都弄来了,幸好赵明泽的身体还没有腐烂的迹象,否则……”否则什么,穆恬没有继续说,只是眼脸垂了下来,从我这个方向,他正好背着太阳,脸都沉浸在阴暗里。 罗坤骇得退了一步。不过这小子真是韧性绝佳,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态,就又上前来,低声哀求着说,“恬,别这样。” 别这样。 我看向穆恬白皙得似乎透明的脸,以往细腻的,清澈的眼神,如今只有憔悴,仿佛一根弦一直拉着跩着,再紧一紧,就断了一样。 罗坤道出了我的心声。 穆恬却回头,看了看他,忽然笑了,“罗坤,你虽然穷,但是好在双亲皆在,家庭和睦。”他忽然收了笑,一字一字道:“你一定没见到过,亲人一夕之间,就成了白骨的样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晶晶亮亮的,似乎一瞬间,就换了一个人,刚才的憔悴破碎,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罗坤眼睛微微瞪得大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 “我见过,”穆恬继续轻轻抚摸着我的手指,悠悠地说,“昨天还对你微笑着一脸甜蜜温馨的亲人,一夜之间,就再也没有了呼吸,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好好看着你,再也不能对你微笑,再也不能在你出错了的时候安慰你。因为他死了。” 他眯起眼睛,一边回忆着,一边慢慢地说,“之后,就是葬礼,仍然鲜活的躯体推进炉里,出来之后,就成了白骨,一根一根的白骨,需要我一根一根捡起来,放进骨灰盒里。” 穆恬表情沉静,毫无悲喜,“这种感受太美好了,以至于我再也不想去尝试。” 再也不想去尝试,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森森白骨的感觉。 虽然他后半句没有讲出来,我却莫名地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知道他在说谁。 穆恬的父亲,在穆恬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司机,为我父亲开了一辈子的车,可惜他父亲死于车祸,车祸当时,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都在车上。 不过我父亲没有死,不止没有死,甚至一点伤也没有。 穆恬的父亲却死了。 我父亲曾说,那场车祸,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穆恬的父亲保护了他,所以这是救命之恩,是赵家欠穆家的。 所以赵家收养了救命恩人的儿子,穆恬成为了赵家名义上的佣人,直到穆恬成人。 我一直以为穆恬他爸死得太早,死的时候穆恬太小,穆恬对他爸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对他爸的离开没有那么深刻的痛。 我一直以为他会把赵家当成他真正的亲人。 不过显然我错了。 ——好吧,赵明泽看走眼一次,他也能看走眼第二次。 显然罗坤也知道穆恬在说谁。 我同样以为罗坤会因为同情或者其他的什么感情而默然。但我显然又料错了。 罗坤的一张斯文俊脸因为愤怒而憋得通红,“穆恬,赵明泽不是你爸,如果你怕看到赵明泽成为一堆白骨,火化的时候你可以不看,可以不听!只要你不去想他——” 他凑过来,双手压在穆恬的肩膀上,“只要你不去想他,忘了他,我们两个,就可以过的好好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报仇,可是这些事都已经过了太长时间了,如果你爸爸知道了你还有执念,他也不会安息的!” 罗坤胸口因为怒火上下起伏着,抓着穆恬肩膀的两只手,手指捏得咯吱地响。 说完这些话,这小子露出一脸期待又忐忑的表情,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但心口的某个部位,却有些抽动着拧起来。 穆恬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忘了?” “恰恰正是因为过了这么久,我的记忆才这么深,”他露出嘲讽的表情,大拇指微微弯曲,指着他自己的胸口,“这里才这么痛,过了这么多年,也无法褪色,甚至痕迹越来越深刻。” 他低下头,手指从我手上挪开,落到我的脸上,顺着眉毛抚摸到下巴,缓缓地,指尖如蛇吐信,透着丝丝冰冷,“罗坤,你一定不知道,不,也许你知道,每次我一看到他,我的心,就痛一次,那痕迹,就刻划得更深了一次。”他叹息,“令我想忘,也忘不掉。” 罗坤是个非常有同情心的家伙,否则,他也不会在作为教师的时候得到很多学生的喜欢。这点我非常同意。 因此,在穆恬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用一种同情的、爱怜的、理解的眼神,看着穆恬。 但可惜的时候,穆恬非要画蛇添足地再加上一句话,使罗坤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罗坤,你该帮我,”穆恬说,“帮我,把仇报了,既然记忆再也忘不掉,那便毁灭了它。” “罗坤,这也是你欠我的。”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要糟。 罗坤这小子,虽然也有知识分子的一些禀性,譬如斯文,譬如骂人带不了脏字。但又正好因此,他的脾气无法发泄出来,只能压抑。 压抑得越久,爆发起来越激烈。 是个人,就有占有欲,是个人,对感情方面就要有醋吃。 罗坤也不例外。 不论穆恬究竟是爱我,抑或恨极了我,这都是一种感情,极端的感情。这对于罗坤来说,都是不能忍受的。 罗坤受到了刺激,他的反应,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 严格来说,这不是一次吵架,而是一场暴力。施暴方是罗坤,遭受暴力者,是穆恬。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们激烈的纠缠。 第一次,是我死的前一次,他们在我别墅里的床上,对,就是我现在躺着的这张床,他们纠缠不休,身体交织在一起,穆恬在罗坤身下,呻吟的声音,比我身下的时候,还要大声,还要诱人。 这是第二次,罗坤抱着穆恬,想要拽下穆恬的衣衫,另一只手在穆恬的两腿间游移,穆恬后退一步想躲开他,罗坤却捞过他的腰肢,以下身靠拢过去,蹭着穆恬腰间。 那两个人的喘息声简直不忍听闻。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穆恬在别人的手里绽放出不同寻常的美丽。弱点被对方掌握在手里,穆恬根本无法阻挡罗坤施予自身的欲望。那样惑人的神情,展露给除我之外的另一个人。 赵明泽,你太失败了。 我“闭上”眼,不忍心再看了。 呻吟声,喘息声,衣服的摩擦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我觉得这房子,也要被这两个人的声音给穿透了。 明明他们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我却觉得他们两个人就在我的身边,那扣人心弦的声音,正在我耳边回响。 这时候,我才发现,穆恬根本不是我的私有物。即使我死了之后,我也仍然认为,穆恬并非对我无情。 可惜赵明泽,你一手遮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因为你已经死了,穆恬不会为一个死人而活,他终究也有他自己的未来。 而他的未来,没有你。 可惜赵明泽虽然是赵明泽,但赵明泽也是赵明泽。我虽然在心里这么劝导自己,这么安慰自己,仍然忍不住想大骂罗坤。 我擦!FUCK YOU! 抱歉,这么些年,我就学会了这么一句英语,今天终于用上了。 FUCK YOU!罗坤! 我正腹诽着,准备忍受他们在我面前大开十八禁。 却忽听一声闷哼,然后是“砰”地一声响。 喘息声停止了。 我赶紧“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刚才还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蹲在地上。站着的人是穆恬,他一只手整了整微微凌乱的衣衫,另一只手攥成拳,表情莫测,只有湿润的眼睛,表示他还未平复的欲望。蹲着的人是罗坤,他按着腹部,斯文的脸蛋皱成一团,苦得不能再苦。 想也知道,罗坤本来想强迫穆恬,穆恬不乐意,一拳打了罗坤的肚子,罗坤肠子疼得拧在了一起,这场强迫性的性事自然就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穆恬不乐意的时候,谁也强迫不了他。 我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嘴巴里微微有些发苦。 罗坤多喘了几口气,疼痛微微平息下来,脸也变得“正常”了一些。他站起身,深深地注视了罗坤一会,伸手想触摸穆恬的脸,却被穆恬打掉了。 他哼了一声,脸色苍白,却恶狠狠地轻声说:“穆恬,你就守着他的尸体过下去吧,”他以更轻的声音喘气似的说,“你再这样过下去,谁也帮不了你。” 穆恬听了这句,仿佛如梦初醒似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倒抽了一口气。 罗坤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刚走了两步,才轻声说:“明天棺材就会送过来,在此之前,你还是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吧。”说完,他就径直拽开门,离去。 不得不承认,罗坤这个知识分子,确实还是有非常讲理的一面的。 不过罗坤讲理了,他们的吵架也结束了,我却麻烦了。 罗坤是厚道的,他强迫穆恬的时候,不是强迫性交,而是强迫穆恬的欲望,这能够有利于穆恬主动回应他的强迫。 可是当穆恬不想回应他的强迫,又想解决自身的欲望的时候,这就是个麻烦了。 当穆恬将手伸进我的被窝里,抚触我的腹部,使我产生一种苏苏麻麻的感觉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麻烦大了。 “非常不好意思,”他一边抚摸着我的腹部,一边说,“我需要解决生理欲望,但是我又不想要罗坤。”他脱下外衣,钻到我被窝里。 他翻身压上来,露齿一笑,“我既然不想要他,那只好靠你了。” 第12章 你见过一个活人抱着一个死人睡觉吗? 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你没见过,或者你见过,起码是在惊悚恐怖电影里,艺术加工出来的。 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见识到了。 美人在怀,生前,我也享受过。穆恬在怀,这世界真是美不胜收。 没想到我死了之后也能享受到。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美了。 自从数年前,我第一次抱着穆恬从床上醒来,我就觉得这世界非常不真实。当某一天,我抱着的人变成抱着我的人之后,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更加不真实了。 夜很黑。但他离我很近。 穆恬抱着我,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垂下去,从我这个方向,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垂下落在脸颊上的阴影。他的呼吸一点点地倾吐在我的脖子上,有一点痒。 真静谧。 如果能将穆恬脸颊上的泪痕,和我身后某个隐隐作痛的部位省去的话。 两个小时之前,罗坤与穆恬的吵架,使我陷入了这个境地里。 “我需要解决生理欲望,但是我又不想要罗坤。”他脱下外衣,钻到我被窝里,露齿一笑,“我既然不想要他,那只好靠你了。” 你不想要他,那你就真的想要我么? 我欲哭无泪又忐忑不安的想。 我以为你连碰我一下都会觉得肮脏不堪。 说实话,穆恬的身体真是美,穿上衣服的时候很美,脱下衣服的时候更美,白皙的身体,却不瘦弱。他读书的时候是不热爱运动的,但自从吃了我的亏之后,他就偷偷去锻炼。等到我知道的时候,他的胸肌和腹肌都练得有模有样了。 不过他一定不知道,自那以后,我对他的欲望,就成几何倍数噌噌蹭地往上涨。 现在也是。 我在心里吞了吞口水。 如果是我上他,而不是他上我的话,那就更美好了。 “我不喜欢他。”穆恬实话实说,又脱了一件自己的衣服。 你不喜欢罗坤?我心中一动。 那你为什么还会跟罗坤滚到床单上? “我不喜欢他,”他的手指在我的胸膛上滑动着,让我忍不住觉得身上肯定起了一堆鸡皮疙瘩,“罗坤自卑,自负,心机颇深,每次和他打交道,我都觉得是在与虎谋皮。” “我不喜欢他。”他又很确定地说了一次。 那你喜欢我? “不,我也不喜欢你。”穆恬翻过身,压到我身上。“严格来讲,赵明泽,我厌恶你,憎恨你,而非喜欢你。”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不喜欢的人,我和他一起,会有愧疚感。” 而厌恶的,憎恨的人,和他在一起,你只会痛快,解恨。 穆恬啊穆恬,你的话,真TM容易明白。 他抓起我的双腿,分开,顶住那个从未被进入过的位置,细细地摩擦着,然后一个用力,挺了进去。 很爽。 实在太爽了,爽得让人不能开口不能说话不能痛呼。 今日,我赵明泽算是长了两个见识。 第一,我知道了死人有一项权利,就是被OOXX了之后,他能够不因为痛呼嚎叫哭泣而丧失尊严面子,即使他也许已经痛得想活过来。 虽然死人不需要面子。 第二,死人的血是凝固的,所以即使死人的皮肤破皮了,也不会流血,但是也同样干涩。活人的话,也许有流血之后,还能润滑一些,不会两个人都痛得死去活来。 第三,死人是没有反应的,因此和活人做的时候,活人不需要对他做什么前戏抚慰,因为死人的那个地方根本站不起来,再抚慰也没有用。 因此今日,我只好一边流血一边痛着。 我从未见过穆恬在上方,我只见过他妩媚婉转的样子,今日,我姑且把它当做经验,当做一个见穆恬在上方时候样子的机会。 我却没想到,他会有如此阴沉的脸色。 与往日的婉转大不相同,穆恬皱着一对好看的眉毛,两只手抓着我的腿,一点一点前倾,后撤,动作毫不拖沓,好似对抱我这件事富有无限欲望,每一次的动作,都是整个抽出,又整个进入,好像全无技巧,难怪我会觉得这么痛。 我不信我和他做过这么多次,他从未想过在上方,更不信他没有注意过我的技巧。 即使我的技巧就是每次都让欲望把他折磨得眼睛湿润模糊。 但我既然已不是活人,感受不到欲望,他也自然就不需要将什么技巧运用到我的身上。 我以为他有着迫不及待抱我的欲望。 但他的眼神却冷而犀利。好似什么欲望情感,都不在其中。 只是冷漠,幽深的冷漠。 冷漠到能让被他抱的人感到深深的寒冷。 他稍微停下来,手指从我的臂膀滑到脸上,摩擦着,眸子幽深得看不出其中蕴藏的情感。“以前没觉得,但今天做了之后,我才觉得,赵明泽,我是真的憎恶你。”他说,话语中的寒意,让人背脊发凉。 “我对你,毫无愧疚,你自找的。” 说着,他的动作幅度更大了一些,像疾风骤雨一样,向我袭来。 痛。 痛得再也保持不了冷静。 我想抱住他,但他没有碰触我的身体,我更是无法碰触到他。只有两腿间的那个难以言说的地方越来越痛,有液体粘腻在里面,我觉得那是我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吼了一声,将更温热的液体浸在其中,然后软倒在我身上。 如果我能说话,我一定会嘲笑他,“穆恬,你这个没有体力的家伙,想和我比,还要一百年呢,以后你还是在下面吧。” 不过我说不出话,因此只能不痛快地憋着。 顺便祈祷他觉得抱我的滋味不怎么样,以后不要一临时起意就来让我疼两下。 但转念一想,他要是真觉得抱我的滋味不好,我恐怕就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回头了。 赵家的纨绔子弟如此惶恐不安,要是我那群狐朋狗友知道了,肯定要笑掉大牙。 我胡乱想着,却见穆恬久久毫无动作,不由有些着急。这人不会真的因为体力不行,做一做就精尽而亡了吧? 我虽然着急,却因为动弹不得,只能殷殷地希望他能爬起来,让我见他没事,我才能放心。 刚这样想,便觉我的肩头一片湿润,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他刚刚把头枕到我的肩窝里。自死了之后,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我自然非常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又在流泪。 穆恬,抱我当真令你如此痛苦?那你以后还是安安稳稳被我抱吧。 我玩笑地,又有些酸涩地想。 他微微直起身,果然见到他漂亮的脸上,又沾上泪。他低下头,被泪抹得清澈的眼眸,又在看着我。又是那种我看不懂情感的表情。 每次看到他这般的表情,我都有种惶惑的情绪。好像增多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种感觉,赵明泽这个纨绔子弟从未感受过,因此越发惶惑不安。 他抚过我敛着的眼睑,“要是你还能看见我,该有多好。”他说,眼眸又被一层冷漠盖了上去,“看见我怎么报复你,让你即使死了,也不能安宁。” 他俯下身,头枕到另一边,手臂环住我,“你死得真痛快,往日里,做完之后,你还算温柔,还帮我清理身体,”他闭上眼睛,“不过今日,我不想帮你清理。你要是看到我对你做的这些,会不会气得活了跳起来,对着我破口大骂?” “可惜你现在就是想骂我,也不能够了。” 他语气温柔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睡吧。”他又吐出这两个字,特别温柔,抱着我的手,又紧了紧。 这两个字之后,我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夜,静谧得可怕。 我身边的穆恬,你总是变化多样,总是突然之间变成另一个人。 让我总会觉得,一瞬间之后,我就不认识你了。 第13章 “咣当”。 这是一个拟声词,通常是重物摔到地上时会发出的声音。 不要问我为什么会懂什么叫拟声词。我虽然上学时候经常逃学,但恰好我有一个勤奋好学的佣人小弟。 此刻这个佣人小弟就在利用这个拟声词制造声响。 “咣当”。又一声。 他一定是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否则不会将电脑桌上一堆一堆的东西全甩到地上去。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他还在用那台电脑,他一定也会将那台电脑也甩到地上去。 饶是如此,电脑的屏幕也被震得一闪一闪,颜色晃晃悠悠,照得穆恬的脸也是一闪一闪的,十分明亮。 然后他掏出了一根烟,放在嘴里,点着。 这段时间他只要点烟,就代表他的心情躁动不安。 不过他每次只要抽上一根烟,紧张的表情就会舒缓下来,脸色也会变得更正常一些。 虽然吸烟对健康有害,但从他的心情方面来讲,我却还是希望他稍微抽上一点。 不过这次,他太愤怒了,以至于抽了两口之后,就将还点着的烟头在我的手臂上摁熄。动作之迅速娴熟,真是毫不留情。 之前我见到他用烟头把罗坤烫了手心,我还感到非常快意。 不过显然人不能太得意,一得意报应就来了。 他将烟熄了之后,就双手抓着我的肩头把我拎起来,“赵明泽,快点告诉我,”他怒声说,“快点告诉我密码是什么!” 密码? 自我死了以后,我发现穆恬经常拨弄电脑,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无聊玩一玩电脑,好放松一下。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也许是认为我的电脑里有什么重要资料,他想把这些东西都弄下来。 其实我的电脑里有非常非常多我所认为的秘密,包括我自己的隐私,还有我父亲的企业,赵氏集团的资料。 赵氏集团的公司资料涉及商业机密,是赵氏集团能够存活下来的秘密,其中一个秘密的泄露,也许就将导致整个赵氏集团全面倾塌。 其实我这些所谓的秘密,都放在一个地方,用同样的密码保存着。 这同样是个秘密,但是我不会告诉他。 而且我也告诉不了他,因为我现在连嘴都张不开。 穆恬显然也清楚,所以他说了几遍“快点告诉我”之后,就放弃了,然后继续进攻电脑,摸索密码,摸索不出来,就又愤怒,又继续摔东西,然后又抓住我问密码。 周而复始,我见他忙忙碌碌的,觉得十分不忍,不过反正我也死了,就是想告诉他,也有心无力。 可是穆恬,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赵氏集团的资料,你想要得到什么? 这个时候,我这房子的门又开了。 这个房子里除了我、穆恬,还能有谁进来?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 罗坤能弄到福尔马林,自然也能弄到冷冻棺材。 于是我就从床上,被挪到了棺材里。 真有幸,虽然昨天穆恬不愿意帮我清理,但他总算帮我穿了衣服,让我不至于在罗坤面前赤身裸体。 刚一被放进去,就全身寒气冷得让人一阵哆嗦。 一具尸体还会有寒冷的感觉,这一定是件新鲜事。 不过他们没有立刻为我合上棺,我还可以在温暖的空间里多呆上一会。 可惜这点温暖换来的是耳边的不清净。 “你……碰了他?”罗坤挣扎了半天,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脖子,又哆嗦着唇,才慢慢吐出这几个字来。 我没有赤裸着身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恍惚之间想起昨日穆恬磕磕绊绊地碰触我,他是不愿意用手抱住我的,只是在我的身体上落下一些吻,而且经常反复地吸吮。 尸体就是这点不好,只要受到一点伤痕,就不容易退去。吻痕也一样。 显然罗坤就是以此进行判断的。 我要感谢刚才罗坤将我抱进棺材的时候,没有立刻痛恨地把我摔在地上。 穆恬没有回答,没有摇头没有点头没有说话。 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罗坤愤怒了。“你居然碰了他!他已经死了!已经是尸体了,你居然还能去碰他!”他仿佛不可置信,这句话来回念了好几遍,然后才瞪大眼睛惊呆了似地说:“穆恬,我以为你是个正常人。” 我忙不迭在心里点头,这是头一回我和罗坤的观点不谋而合。穆恬,我也以为你是个正常人。 穆恬露出微笑,“罗坤,你说得对极了,我从来没有发现,我会如此正常过。” 他笑得如此温柔,如此魅惑,以至于罗坤更加不可置信了。“穆恬,你不要告诉我,你还爱着他。难道你不记得他是怎么对你的?”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穆恬笑得越发温柔,拉着罗坤走到电脑前面,“我已经找到了赵明泽电脑里的资料,只有这一处有密码,我打不开。你帮我看看,这个密码是什么,猜对了,我们就能把赵氏集团搞垮,甚至夺到自己手里。” 搞垮赵氏?夺权? 我震惊地听着,穆恬居然有如此野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我和他在一起之前? 甚至他答应和我交往,这是否早已存在他的算计之中? 不,也许我想得太多,只是因为我做错了事,让穆恬憎恨我,不仅想杀了我,还想将我的家族也弄垮。 但会因为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就想要灭他九族,这个人,是那个温柔而理智的穆恬? --也许我从未认清楚他。 “以前我就查过赵氏集团的内幕,查赵起的破绽,”穆恬说,“不过赵起这个人很谨慎,一点信息也不透漏出来。赵明泽是赵起唯一的儿子,即使赵明泽再不争气,赵氏集团的继承权将来也只能给他。赵明泽手里肯定有赵氏集团的资料,只要我们能弄到,不怕搞不垮赵氏集团。” 穆恬微微一笑,“到时候,你想我和一起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还是我们一起站在赵氏集团的顶峰,都随你的意。” 我以为罗坤听了这些话,会劝导他,让他回头。前几天只要他们一提起我的事,罗坤就会立即说,让穆恬放下,回头。 可是罗坤听了穆恬的话,却沉默了。 我猛然想起,当年罗坤见到我钱包里一打一打的红色钞票,心生羡慕的表情。 将庞大的赵氏集团控制在手中,这比单纯的钱,要更加令人满足。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罗坤心动了。 第14章 没有人能不重视钱财。我也不能。 没有钱的赵明泽也成不了纨绔子弟。 没有钱的赵明泽也不会和穆恬成为情人。 我是个没有逻辑的人,但我也明白,像穆恬这样的人给我家当佣人,我需要感谢我的父亲。感谢他很有钱。 那么我是不是要憎恨面前这两个觊觎我父亲钱财的家伙? 当他们研究我那电脑中的密码的时候,那两张越发专注的表情,让我禁不住想笑。 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情人,杀了我,还想把我将继承的企业收归囊中。 换而言之,这是一场谋财害命。 而被害者的我,正在冷眼旁观,对他们的作为无能为力。 这个文件夹曾经是隐藏的,如非刻意,根本不会找得到。经过了非常多次的密码试验之后,穆恬绝望地一捶桌子,“快想,还有什么,快想!” 罗坤震了一震,我相信如果他不是因为想到了赵氏下面所可能蕴藏的巨大财富,他不会眼睛如此发亮,头脑如此清醒,行为如此拼命。“还有……还有……”他绞尽脑汁,又恍然似的大叫,“不是这些,不是这些,你试试,生日,赵明泽的生日。” 穆恬将我的生日输进去,然后一摔鼠标,“不是!还有什么!” “赵明泽……赵明泽他爸赵起的生日。” 又一阵噼里啪啦声,“不是!”穆恬愤怒地说。 “赵明泽常逛论坛的密码。” “不是!” “他的银行密码?”罗坤又说。 穆恬忽然沉默了一下,眼睛微敛。 罗坤猛地紧张道:“你不知道?” 不过过了多久,穆恬方才缓缓道:“不,我知道。” 罗坤大喜,兴奋地说:“那快试试,说不定就是这个。” 穆恬手指刚在键盘上按了一个键,忽然又删了去,手指握了起来,“我之前就输过了,”他眼睛中闪过复杂的光芒,“这个不是。” 罗坤很失望。“原来你知道他的银行密码,”他露出几分讥嘲,“你却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穆恬也讥笑起来,“凭什么要告诉你。” “穆恬,我以为你是因为想要毁了赵家,才答应做赵明泽的情人的。几年前你和我接近的时候,就告诉我,你要毁了赵家。”罗坤说:“你不告诉我银行密码--穆恬,你想要独吞这些钱?!” 几年前?那究竟是多少年前? 听罗坤的话,应该是我还没有和穆恬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正对穆恬步步紧逼,希望他接受我的时候。 就在我死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个时候,他只是单纯地考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死了之后,我仍然执着地认为,他那时候还是在考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只是这个步骤,被陈旭杰这个畜生打乱了。 原来在此之前,穆恬就已经找上罗坤,二人合谋要毁了赵家。 我觉得我这颗心很坚韧,起码他不再跳动了之后,能忍受的痛楚比以前强得多。 面对这样的事实,我仍然能十分毫不慌乱。 我真佩服我自己。 穆恬一拍桌子,大怒地站起来,“罗坤,我告诉你,我做这些从来没后悔过,赵家,我非要毁了不可!” 罗坤看着即使怒不可遏,却仍然漂亮的让人不忍直视的他,冷冷道:“既然你我联手,你还怕我知道他的银行密码?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他露出了然的表情,“你想保护他?” 穆恬没有回答,反而坐了下去。 “穆恬,你是不是甚至没打算把钱取出来?”罗坤紧逼,“我敢肯定,自赵明泽死后,他的钱肯定一分一毛也没动过。”他哈哈一笑,“穆恬,你好得很,好得很!”说着,这个中学老师又笑得跟个疯子一样。 “我只是不想欠他。”穆恬面对他的笑,反而很平静,“一旦拿下了赵氏集团,这点钱,根本不用在乎,甚至可以对任何一个人的账户随意冻结,这种权力,你难道不喜欢?” 罗坤一愣,随即咧开嘴一笑,“喜欢,怎么不喜欢?我只是希望钱越多越好。”他俯身,在穆恬耳边轻轻地,以我还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过穆恬,你记住,赵明泽已经醒不过来了,他那账户的钱,也拿不回来了,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直接拿走了为好。” 穆恬看了看棺材中的我,掏出一根烟,在嘴边吸了起来,对着罗坤吐出一口烟雾,罗坤赶紧直起身扭过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穆恬这才将密码打进去,罗坤见了赶紧一边咳嗽一边道:“你这家伙慢点,我没看到!” 穆恬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罗坤便连咳嗽声也小了。穆恬这才慢慢悠悠地将密码输完,罗坤见了,则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然后瞪大眼睛瞧了瞧屏幕。 一个回车按下之后,电脑发出刺耳的声音。 又错了。 罗坤虽然震惊,但凭他念念有词的状态,显然是在努力将那个银行密码记在脑海里。 但这一瞬间,穆恬又输了几个密码进去,罗坤眨眼功夫没有看到。 虽然这些密码都不是那个文件夹的密码,但是罗坤却显然愤怒了,“这些密码……”他喘口气,“怎么这么多?都是银行密码,我没看到!” 穆恬冷冷一笑,“你当赵明泽是个傻瓜,所有的钱都用一个卡一个银行密码存着?” 罗坤默默不语。 我这一听,气了。 怎么着?罗坤,你真以为我是傻瓜来着?! 气归气,但是我的穆恬却夸了我,我仍然心里美得冒了个泡。 虽然他也不是正面表扬我,但是那起码表明,我在穆恬眼里还是有几分脑力的。 “还有什么密码?”穆恬又猛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了,言语里满是烦恼。“赵明泽不是傻瓜,这些密码都是非常常用的,这么重要的文件,他肯定不会用这些常用的密码。” “究竟是什么密码?”罗坤绞尽脑汁地想,忽然灵机一动,“不用赵家的密码,也许……” “你的生日?”罗坤犹疑地说。“他那么爱你,而且信任你,他肯定觉得用你的生日是最保险不过的。” 穆恬愣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我所躺的棺材前,驻足了一会。 半晌,他才愤愤地吐出一口烟来,“你输。” 罗坤叹了口气,刚将手放到键盘上,却又拿了下来。 “怎么了?”穆恬指了指电脑,“这里面可有赵氏集团的秘密,到了眼前了,你还不想要?” 罗坤怔了怔,神情有些奇怪,特别恍惚。 “我……”他结巴了一下,“我不记得……” 他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他不记得穆恬的生日。 这个看起来喜欢穆恬,和穆恬暗度陈仓了几年,温文的中学老师,怔愣得让人发笑。 穆恬也怔了一下,恍惚地将烟灰弹掉,才走过来,对挡了道的罗坤没好气地说,“让开!” 罗坤讪讪地退到椅子后面去。 穆恬手指按到键盘上,将他的生日输了进去。 第15章 穆恬手指按到键盘上,将他的生日输了进去。 罗坤虽然表情悻悻然,但仍掩不住兴奋之色。 我喜欢穆恬,仿佛全世界都知道。把他的生日作为密码,以保存我电脑中的秘密,这几乎是一个非常昭然明显的问题。 不过,我的穆恬,你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 赵明泽虽然智商情商都不怎么样,却决不是笨蛋。 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再这样做? 因此穆恬将他的生日输进电脑,按了回车之后,电脑再次发出刺耳的声音就不在意料之外了。 两个人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密码又是错的。 罗坤瞪大眼睛,怔住。仿佛在他眼里,我没有将穆恬的生日作为密码,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穆恬将键盘“哗”地推了进去,用力地抽了一口烟,侧过来的脸,一片铁青。 罗坤怔愣了一会,忽然笑了出来,我觉得他一定是有点乐极生悲了之后,又怒极反笑,“穆恬,你看看,他就是这么喜欢你的。” 穆恬将烟吐在屏幕上,没说什么。 罗坤又说:“我以为他对你爱到全无防备,连银行密码都肯告诉你,把这电脑中的一点秘密用你的生日当密码又算什么?”他敲敲屏幕上的那个文件夹,“显然他认为这个文件的重要性超过你,”罗坤另一只手拍拍穆恬的肩,“你该庆幸,”他讥笑似的说,“这个文件里面肯定有重大秘密,咱们捡到宝了。” 穆恬将他的手推开,沉声道:“你说够了没有。” 罗坤连忙双手举起来,做投降状,“够了够了,我的恬,我的好穆恬,那你倒是说说,这个密码到底是什么,我也很想知道,里面到底藏了一些什么秘密,让赵明泽这么重视。”他的话似乎很无奈,但是谁都能听出来其中的嘲讽意味。 穆恬铁青着脸,把抽完的烟熄掉,烟蒂随便丢到桌上,“我不知道,”他没等罗坤再说嘲笑的话,又用阴冷的语气继续说,“罗坤,我让你也知道这个文件,就是因为我想不到密码是什么,否则,我完全可以独吞,让你一分也占不到!” 罗坤听了,连忙收敛,小心翼翼地说:“恬,要不,你试试我的生日?” 穆恬一怔,脸色更黑了一些。 罗坤咳了咳,好像是在清嗓子,不过他又不唱歌,清什么嗓子。“我没别的意思,你先别急,你看,”他小心地讨好,“他虽然对我没有爱情,但是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说不定……说不定也可能会多信任我一点。” 躺在棺材里正冷得想哆嗦的我,今天终于发现罗坤也是个很有才、很有思想的人物。 好吧,如果不是他很有才,他也不会能计划这么久,眼睛眨也不眨地把他的朋友捅死。罗坤,如果我能起来,我一定要多磕几个响头,表示我对你深深的佩服之情。 也许穆恬觉得罗坤的话有几分道理,还是忍不住试了试。 不过电脑又发出了提示错误的声音。 我赵明泽所想出来的密码,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么容易就破解? 我在心里得意着,却又忍不住泛酸。 穆恬,你好好的,记着罗坤的生日干什么。连罗坤都记不住你的生日。 穆恬又将键盘推了进去,一摊手,露出无奈又无辜的表情,罗坤只能讪讪地笑。 穆恬站起身,走到棺材前,又点起一根烟,烟笼罩着他的脸,他又露出那种恍惚的表情。 “罗坤,”他说,“你和他认识得晚,等你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对我已经非常好了,你绝对想不出,他以前对我有多坏。” 罗坤微微挑了挑眉, “哦?” “我想要的东西,他都跟我抢。十岁的时候,赵起给我买了一个电动跑车,我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对赵起也很尊敬,起码他是和我爸最亲近的人。这是我自六岁以后得到的第一个玩具,虽然对赵起来说,不过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我却很感激他。因此对这个玩具,也很爱惜,十天半月只是垂涎地看着,也不去玩,就怕一不小心把它弄坏了。” 十岁……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穆恬的时候,他就是十岁,粉妆玉琢的模样,漂亮得像个洋娃娃,像个女孩子。 我不知道我当时对他的感觉叫做喜欢,只觉他破坏了我对男孩的印象,他根本就不像个男子汉。他居然还能得到我爸爸给他礼物!爸爸给我的礼物都非常少,爸爸怎么能给他礼物? 因此他得到了我的蔑视。 他的玩具也荣幸地得到了我的一摔。 真爽,零件碎了一地。再也组装不起来了。 “我还记得他那时候的话,”穆恬恍惚地说,“甚至还记得他轻蔑的表情。” “佣人就是佣人,以后要记好你佣人的本分!” 这是我当时说的话。 这是富家子弟生来的,践踏他人自尊的高傲所驱使。如果我能发现我如此爱他,这种话,我会恨不得早点吞到肚子里去。 穆恬微微一笑,带点嘲讽,“那个时候,我恨不得撕碎了他,可是他随后就把我揍得连我老爸都不认识。” 罗坤吞了吞口水,“原来他那么小的时候就那么凶。” 穆恬失笑,“我想起来,你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被他揍了一顿,那你就更能体会了。” 罗坤眉毛皱了皱,用鼻子哼了一声。 穆恬又继续说:“开始他只是抢我被赵起送的玩具,后来,凡是我喜欢的,他都要抢,我的纸笔,我工工整整做好笔记的书,我的衣服……” 罗坤打断,“你的衣服?”他眼睛露出古怪的神色。 穆恬失笑着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拿来自己用过,”他悦耳的声音低沉了下去,缓缓地说,“而是用剪刀,用锥子,用任何力气,将这些东西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都能变成像我那第一玩具一样,破烂不堪,再也不能使用的样子。包括我写的卷子,他也会说也不说就拿走去抄,然后转而撕掉。” “一开始只是东西,”他轻声地,仿佛怕惊扰了谁,“再后来,就变成了人。” 罗坤倒抽一口气,“人?” “其实,我应该感谢他没有做出太伤天害理的事情。” “初中的时候,我有个女同学,她长得很甜美,声音脆生生的,像黄莺出谷。很多男同学很喜欢她,我也对她有好感。她课堂笔记没有记全的,我就借给她。她值日的时候,我就常常主动留下来帮忙。” “那时候我以为那是我的初恋,结果转瞬之间,这点火苗就被扼杀在了萌芽里。”穆恬露出带点苦涩的笑容,“没有几天,她就发现她自己的书本书包上全是乱涂乱画的痕迹,开始只是几道,后来就越来越多起来,再往后,她每次只要出早操,回来的时候,背后总会挂着一张纸,上面是一张鬼脸。她开始害怕,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她就叫同学帮忙,但是这种依然一直发生。我也一直在看着她,但是仍然找不出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直到有一天,她出早操回来的时候,背后还是贴了一张纸,上面不再是鬼脸,而是一句像是用血在上面写的话。” “离穆恬远一点,贱人。” 罗坤忍不住道:“是赵明泽?他居然把你也带进来?但他是怎么才能不让人发现他在恶作剧的?” 穆恬没有理会他,继续讲道:“这一句话之后,班里的同学都觉得,也许不是恶作剧,而是闹鬼了。而且这个鬼还跟我有关系。同学们远离了我,连她也是。但是我知道那肯定不是鬼,而是人的恶作剧,我小心地观察同学们,还小心地观察赵明泽,每天护送她上下学。但是仍然全无发现。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向我哭诉,不要让我再跟着她,因为她现在连家里都是那些血红色的字,所有的字都一样,‘离穆恬远一点,贱人。’她觉得自己快精神崩溃了。” 罗坤自言自语道:“赵明泽真是够狠的,他不仅解决了这个大麻烦,还让其他人都怕你,把你孤立起来,真是够恶毒的。” 穆恬抽了一口烟,点了点头,“他做得很绝,那个女同学后来终于受不住,转学了。” 罗坤忍不住说:“那这些事,赵明泽是怎么做到,才能不被人发现的呢?毕竟你看得那么紧,他只有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些下手的机会?” “我后来才知道,赵明泽自己一个人做不了这些事,但他可以买通别人。他买通了那个女同学所有的朋友,让他们偷偷在那个女同学背后贴上纸条,在她的书本书包上乱涂乱画,让他们去那个女同学家里用红色的笔写上那些字。因为做这些事的人是那个女同学的朋友,她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些人在恶作剧。有些同学不接受的,赵明泽就找自己在学校期间的小弟们把这些人揍一顿。” 罗坤听了,只是狠狠打了个冷战。 穆恬继续说,“我不像他,我是个好学生,好学生通常都能得到老师的喜欢。曾有一位老师的课,我非常喜欢听,每次都听得聚精会神。老师又因此而更加耐心地为我讲解,有时候,他甚至会刻意放慢讲课脚步,讲到让我直到听懂了为止。” “然后没多久,这个老师就再也不在这所学校里讲课了。” 罗坤忍不住接口,“难道,他被赵明泽搞到别的学校去了?” “不止,”穆恬抽了一口烟,又呼出来,“其实我还想,如果能知道那位老师到什么学校去,大不了我也跟着转学就好。因为那个老师讲课真的很细致很有耐心,就算是为了他去投奔,我敢肯定我也能受到非常大的益处。” “后来我才知道,赵明泽他威胁本市所有的学校,谁敢录用那个老师,他就让那个学校倒闭!”穆恬悠悠地说,“赵明泽说到做到,又给了这些学校一大笔钱,真佩服赵明泽年纪还不大,就恩威并施全做了个遍,谁还敢拼着得罪赵氏,去录用那个老师?” 罗坤颤了颤,小心地说:“那……那个老师岂不是……” “我说了,赵明泽还没做过太伤天害理的事,他给了那个老师另一份工作,只不过,”穆恬冷笑地说,“那个老师再也不会是老师了。” 罗坤倒抽一口气。 穆恬要是没说,我还真没想起来。 我知道那个老师起码还有几分力气,因此给那个老师提供了一份建筑工人的工作。 过了几年,我再遇见那个老师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老师,双手全是厚茧,大嗓门,气质粗犷,虽然凭着自己的能力成为了一个小企业的包工头,不过,我觉得他也知道,他再也不会是个老师了。 “赵家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善类?”穆恬看了看一旁一脸震惊的罗坤,低头轻轻笑起来,“我想起来,你也是个老师。”穆恬露出惬意的表情,“你该感谢你自己把赵明泽捅死了,而不是捅了个半死,否则赵明泽会不会真的做太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不敢保证。” 罗坤后退一步,捏成拳头的手掌微微用力。 穆恬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得非常温柔,抽了一口烟,“如果他知道,当年我第一次看他的时候,也觉得这个孩子漂亮得不像个男孩,他会不会也非常生气,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罗坤深吸一口气,看了棺材中的我一眼。 穆恬乐了,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我,淡淡地笑,“你不用紧张,好在,他已经死了。” 第16章 “其实我以前是真喜欢他。”穆恬抽了口烟,说道,“他做的事虽然不是人干的事,但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对我是有感情的,只不过他还没发现而已。” 我心里一跳。 我的穆恬,原来在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心思了。 “不过他对我的感情,也许只是因为他缺少了这些。”穆恬又说,“财富,权势,样貌,这些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赵明泽已经全有了,那他还缺少什么?” “感情?”罗坤忍不住说,“炙热的感情?” 罗坤,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在心里腹诽。 “不错,感情。”穆恬赞同地点了点头,“赵明泽的家庭是上流社会典型的商业联姻,他缺少亲情,但是他又得不到亲情,因为赵起夫妻根本不会想去关心一个他们不喜欢的孩子。所以他只能寻找别的感情。” “就是友情,爱情?”罗坤怔怔道。 穆恬露出阴沉的微笑,“当然,友情如你,爱情如我。” 罗坤眉毛皱起来,“我以为他最好的朋友是我,最爱的人,是你。” “对,你说的没错,”穆恬笑得非常温柔,“他最好的朋友当然是你,最爱的人,确实是我。不过,”他露出回忆的神色,“你还记不记得,赵明泽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身边就是一大群朋友,虽然只是狐朋狗友,但也是朋友。” 罗坤微微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穆恬一拍手,“这就是他缺乏情感的表现,当他还没有一个最好最信任的朋友的时候,他只能通过找一大群朋友来弥补自己情感上的空白--即使他的这些朋友,良莠不齐,对他而言,除了能为他提供友情之外,一点用处也没有。” 罗坤神色有些发怔,忍不住辩驳道:“不不,起码他的那些朋友,也算有权有钱,怎能说对他来说,只能提供情感?” “既然你非要这么说,”穆恬把烟灰剔在桌上,看着罗坤的眼睛,缓缓地说,“那你是怎么回事?” 罗坤一怔。 “你既没有钱,又没有权,他凭什么要你当他的朋友?” 罗坤越发怔愣,结巴道:“那是……那是……”他吞吞吐吐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穆恬讥讽一笑,“怎么?说不出来了?他把你当做好朋友,为的就是这么一点友情的感觉,他缺少,因此越发想要。” 罗坤无法辩驳,只能沉默。 “别忘了,不止是你,还有我。”穆恬没有再逼迫他,话锋一转,笑容也微微有些淡了,“我知道他很喜欢我,但是也许他只是希望体验一种叫爱情的感觉。” “他真的很爱我么?”穆恬吐出烟,垂下眼帘,看着握着烟的,修长的手指,静静地笑,“如果真的很爱我,他会在我被陈旭杰那个畜生上了之后,还能泰然自若地追求我,骗我说,是我被他上了?明明我和他,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发生。” “穆恬,我一直觉得,也许是你误解了他,”罗坤大发善念地为我解释,“也许他只是没有发现。” “没有发现?”穆恬哼了一声,冷笑起来,“我全身上下都是吻痕,陈旭杰也根本来不及为我做清理,赵明泽怎么会没发现?我告诉过你,赵明泽也许粗心,但绝对不会是个笨蛋!” 罗坤沉默。 穆恬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微微仰起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好像要把眼睛中的什么憋回去一样,“就这样,你还相信他是真的爱我?” 罗坤没有回答,也许他已经无话可说。 穆恬冷笑着,下结论,“也许你我,只是他生命中的调剂品,他没有感受过爱情和友情,因此也就分外想要。” 罗坤惨白着听着。 这个杀人犯,脆弱得好像真的在珍惜我和他之间的友谊。 “不过你也不必如此沮丧,”穆恬拍了拍罗坤的肩,“也许正因为他缺少爱情和友情,才更加想珍惜。如果他真的非常珍惜这段情感,那么你我的背叛,还有你的那一刀,对他会更加致命。” 罗坤听了,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穆恬抽了一口烟,悠闲地吐出来,“所以你和我,不如认为你我只是他生命中的调剂品,他只是为了感受一下友情和爱情,这样,对你我在心里上,能好受一些。” 罗坤的手指用力攥起拳头,又微微松开。 “其实,我一直认为,赵明泽是个外热内冷的人。”罗坤经过了一番心理战斗,终于神色放松了下来,然后他盯着穆恬,眼睛露出几分复杂的平静,“可如今,我才发现,穆恬,你才是那个心最冷最狠的人。” “如此平静地分析间接被自己害的情人的感情,”罗坤说,“穆恬,你让人心寒。” 穆恬乐了,吐出一口烟,喷到罗坤脸上,“罗坤啊罗坤,你真是可爱,杀了他的人是你,如今你这副珍惜友情的表情,是给谁看的?”穆恬的脸上露出几分讥嘲,“别忘了,他已经被你杀死了。你就算再后悔,他也看不到了。” 罗坤苍白着脸,没有回答。 “所以说,”穆恬又下了个结论,“你我,彼此,彼此。” 穆恬坐回到电脑前,一边试着密码,一边道:“说起来,陈旭杰那个畜生,现在怎么样了?” “两年前帮派火拼,他断了一条腿,一条胳膊,一个子弹打穿了他的肺叶,另一颗子弹差点破了他的胆囊,陈旭杰因此卧床不起,躺了两年,至今还是那个残疾的样子。”罗坤回答。 陈旭杰明面上,是个富家小开,但是他的家族是以前的黑帮漂白过来的。堕落容易漂白难,陈旭杰经常会陷入一些麻烦,倒也很正常。 穆恬动作顿了顿,忽然笑道:“我只是问问而已,没想到你真的关注他,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恨不得他这个人没有出现过,就再也没注意过他了。” 罗坤看着穆恬的侧面,轻轻说:“如果你真的恨他,我可以找人帮忙,把他做掉。” 穆恬怔了怔,将键盘推进去,“把他做掉?我以为你不是黑帮的人。” “成大事,自然不拘小节,”罗坤说,“你想要赵氏集团,我也想要,只有赵明泽电脑里的这些秘密是不够的,我们还得需要一些实力。” 穆恬听了,哈哈一笑,“罗坤,你想的很好,非常好,和你合作,真的不亏本。” “不过,”他皱起眉毛,“我从未想过要去对付他,陈旭杰虽然是那件事的罪魁祸首,但是如果没有得到赵明泽的同意,如果没有赵明泽亲手下药,那么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也许说不定……”他露出恍惚的神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也许说不定,你和赵明泽,已经过着童话里王子和王子的幸福生活,继续生活下去了,是不是?”罗坤语气嘲讽地说。 穆恬仿佛没有听出其中的嘲讽,平静地说:“你说的没错,起码那个时候,他用尽手段来追求我,追得我那么久,他之前干的坏事,我几乎都快忘记了。” 穆恬手里的烟已经几乎燃尽,他摁熄了它,又点了一根,叼在嘴边,“我说过,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他做过的一切坏事,我都可以忘记。” “坏事?”罗坤忍不住讥讽,“你不是说,他在做坏事的时候,也许也已经喜欢你了么?” “不错,”穆恬居然真的说,“我知道,所以当我发现他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的联合,就可以把他狠狠伤到。” 他微微一笑,“你看,他死了,我的计划有多么成功,我是一个有远见的人。” 罗坤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我以为你这一瞬间被赵明泽附体了,这么自大自负又狂妄。”罗坤受不了地说。 穆恬无视了他,“那天,我真的想回应他的感情,说不定真的是王子和王子继续幸福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哦,不对,这句话,你说错了,”他回过头,认认真真地把罗坤的脸看了一遍,“应该是灰公子和王子继续幸福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不是王子,我没有钱。” 罗坤又冷冷地打了寒噤。 “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说不定已经回心转意了。赵明泽一定不知道,他的这个错误,既把他的命赔了进去,说不定以后,还会把赵氏给赔进去。”穆恬悠悠道,“我想,即使他真的把这份感情当做生活的调剂品,也会无比后悔。” 穆恬眨眨眼睛,“罗坤,你又说错了,赵明泽的远见不如我,所以,他是自大,我是自负。” 罗坤对此,只能,“……” 无话可说了。 屋子里很静,除了穆恬试密码击打键盘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过了一会,穆恬忽然说:“说起陈旭杰,我倒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罗坤随口问。 “我虽然因此放弃了我对赵明泽的感情,但是正是那天,我打算对赵明泽告白的。” 罗坤嗤笑,“告白?穆恬,你的用词真纯洁,我敢肯定在你告白之前,赵明泽那颗扭曲的脑袋里肯定不止一次的想把你衣服扒光,对你做任何你所想象不到的限制级的事情。” 穆恬没理他,继续回忆道:“我为什么要选在那天,为什么早不告白晚不告白,正是因为在那天,我和他认识刚刚好好十六年整,我特意去选择这样一个日子去吐露我的感情,为的是以后回忆起来,有其特别的纪念意义。” 穆恬意味深长地说:“虽然如今这个日子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但是它却给了我一个提示。” 罗坤本来还打算再嘲讽几句,似乎也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看着穆恬,指着屏幕,“难道……难道……” “我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这也许就是那个密码了。”穆恬将日期输入进去。“这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你说是不是?” 电脑发出“叮”的一声,文件夹被打开了。 “这确实是除了我、赵明泽和赵起之外,没有人会知道的日子,难为他还记得,连我都快忘记了。赵起是不太可能记得这个日子的。而我……”穆恬抚摸着键盘,似乎是在为我表示遗憾,“如果连我都没有想起来,那这个秘密真的非常隐秘,自赵明泽死后,赵起真的就要成为唯一的一个,知道这些秘密的人了。” “罗坤,”穆恬指了指屏幕,“你认为他觉得这个文件的重要性超过我。”他将键盘推进去,对着罗坤露出微笑,“现在看来,显然你错了。” 第17章 “这果然是赵氏集团的秘密,”穆恬将鼠标按得“咔哒咔哒”地响,他打开其中一个文档,将文档向下拉动,另一只手指了指屏幕,“你看,光赵起恶意收购名扬地产股票这一条,就够他被判个几年了。”他又打开了个文档,上面清一色的表格,“没想到赵氏集团的账目也在里面,”屏幕上的鼠标落到时间上,“可惜过期了。” “这也许只是赵起拿给赵明泽来了解公司的账目,”罗坤皱眉说,“赵明泽对这些东西向来没有好感,只怕研究得未必非常深入,所以这些账目或许只是赵氏集团的一角,表面东西而已,未必能有什么用。” “表面东西?”穆恬嗤笑一声,声音沉下去,“就算这真的只是表面东西,我也能让赵起死得非常明白。” 穆恬没有用非常凶狠的语气,但谁都能听出来,他话中的自信。 罗坤哈哈一笑,“我倒是忘了,你对这一行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你。” 穆恬又翻了几个文件,随即感叹道:“两家联手合作搞倒一家之后,赵起总会适时又隐秘地将合作的盟友也搞到被收购。赵起果然有两把刷子。除了胆子大,敢出手,也够狠,出手果断毫不犹豫。难怪能将赵氏集团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赵起在其中可要占首功。” 罗坤悠悠地接着说,“可惜他的时代,马上就要过去了。” 穆恬笑了笑,鼠标又将文件夹向下拖拽着,直到底,“这是什么?” 这又是一个文件夹。 穆恬把它打开,电脑“咔”地一声,显示提示输入密码。 两人面面相觑。罗坤也疑惑,“要不,你先用刚才那个密码试试?” 穆恬没有答话,只是将密码又输了一遍,我看得清楚,他输的是第一层文件夹的密码。 可是电脑发出拒绝的声音。 “赵明泽重新设置了密码。”穆恬说。 罗坤犹疑道:“到底什么文件会比赵氏还重要,需要用第二个密码包起来?” 穆恬看了看那个文件夹旁边的文件,皱了皱眉,“难道,我们所看到的根本不是赵氏集团的秘密?或者说,这些文件只是秘密的一个皮毛,对赵明泽来说,这些文件其实并不重要?” 罗坤一惊,随即摇头说:“这些东西肯定是赵氏集团的秘密,起码是赵起的秘密,这里面有一条公之于众,赵起的生意就要受到震动,赵起甚至会坐牢。这要不是秘密,我可不知道什么才是秘密了。” 穆恬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用嘴叼着,继续“噼里啪啦”地输入密码。 只要输入一个密码按下回车,电脑就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罗坤苍白着脸,等穆恬手下键盘速度慢下来,才郁闷地用手扇了扇耳朵,“穆恬,你是不是把刚才咱们所能想到的密码都试了一遍?” 穆恬点点头。“可惜都不是,”他把烟置于两指间,又深深吸了一口,“究竟是什么文件,赵明泽要这么保密?” 罗坤喘了口气,“我倒是不想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了。” “为什么?”穆恬扭过头来,疑惑地问。 “因为我觉得这肯定是赵明泽在恶心我们。还能有什么文件会比赵氏集团更重要?”罗坤捏了捏耳朵,“每次输入错误的密码之后,电脑的声音实在太刺耳了,刚才我还能忍受那种噪音,现在我实在忍受不了了。” 罗坤看了看穆恬仍然对那密码兴致勃勃地脸,忍不住问:“穆恬,你还要试?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声音太刺耳了么?” “不觉得。”穆恬说得很平静。 “……” 罗坤忍耐不住地走到窗旁,看了看天色,夜色又降临了。 自我死后,夜总是降得飞快。 罗坤把灯点开,“恬,不要再蹲在电脑旁边了,你不饿么?” “不饿。” 穆恬又输入错了一个密码,电脑刺耳的声音刺得罗坤一个激灵。罗坤抚摸着肚子,叹息地说:“可是穆恬,我饿了。” 穆恬动作顿了顿,“你可以出去吃。” “可是外面的饭菜不如你做的。”罗坤的脸上露出可怜兮兮地表情。 穆恬听了,终于无奈地站起来,把烟熄了,走出房间,把房门带上。 其实穆恬和我成为情侣之前,我就一直觉得我是个饭桶。当然,成为情侣之后,饭桶这个称呼就跟得我跟得更紧密了。 饭桶这个称呼,并非指我的智商不高,我的智商还有其他的称呼可以形容。但饭桶这个称呼,生前,我曾认为,只要穆恬跟着我一天,这个称呼就会一直跟随着我。 他是个有天赋的人。 或者说,相对于我的什么天赋都没有,穆恬则是个多才多艺的人。 穆恬的多才多艺,还体现在厨艺上。 穆恬在成为我佣人的第一天起,他所做的饭菜就激起了我们全家的食欲。只我一个人,每顿至少要吃下三碗饭,才会觉得生活非常光明可爱。 幸好我家很有钱,否则以这种吃法,我家早就被吃穷了。 即使在后来,我练就了一身缓慢优雅而迅速吃西餐吃酒会宴席的好身手,我仍然认为,穆恬的厨艺,足以让有什么天下第一大厨之名的那些烂厨子大吃一惊的本事。 我一直以为,这份厨艺,是赵家独有产品,只有赵家人能享受得到。 但显然眼前这个姓罗的也享受过了。 罗坤在穆恬走出房间之后,儒雅的脸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慢慢地把窗帘拉上,又慢慢地走到我所躺的棺材前。 一伸手,罗坤悠闲地将棺材的盖子合上。 然后他又悠闲地将这个卧室唯一的一个小餐桌架了起来,凳子放好。他坐在桌前。 再然后,他对着我,笑了一下。 表情暗淡而阴森。 但随即他又恢复正常,继续坐得很直很有修养。 只是他有些紧张,因此他的修养像是装出来的。 过了不知多久,门开了,穆恬端着菜走了进来。 菜热气腾腾的,不过这时候的我,没法闻到那香气。但我知道,那菜是很香的。 从罗坤欣喜而迫不及待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他赶紧一个箭步,我从不知道这个不喜欢运动的中学老师,什么时候身手如此敏捷了。只见他一个箭步窜上去,把穆恬手里的盘子接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穆恬笑了笑,又转身出去了。也许是去做其他的饭菜去了。 罗坤把门合上,松了口气似的。之后他向我的方向一咧嘴,眉毛微微上挑,眼睛一眯,似乎很得意。 没过多久,门又开了。这次,穆恬没有再出去,也许是菜上齐了。 两个人正要坐下,罗坤接过穆恬递过来的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张嘴,我听到他的声音隐隐约约,并不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赵明泽除……你……没有别……佣人……这筷子……谁的……” 我虽然能明白大概的意思,听得却非常吃力。 我又听到穆恬接着说:“他的,你凑合用吧。” 这回我没有感觉到隐隐约约了,穆恬的声音十分清晰,每个字我都可以听得很清楚。我以为这种空气隔音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了,可是罗坤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地传来,“我……不用他……” “你不用他的?”穆恬冷笑,这回我又能听得很清楚了,“罗坤,你明明知道赵明泽这宅子里没有佣人,除了我,他,还有一个人,就是偶尔会过来的赵起,你不用他的筷子,难道你要用赵起的?” 罗坤憋了半天,才哼哼地说:“我……用你的……” Fuck!罗坤,如果我没有死,就为了你这一句话,我一定要整死你! 我以为穆恬会立刻拒绝,没想到他却怔了一怔,叹了口气,“在这里,我只有一双筷子。”声音有些苦闷,即使不了解他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落寞之意。 我了解他的落寞。 即使穆恬是我的管家,我的佣人,乃至我的情人,我却从没有大方过。 我曾送过他玫瑰,但自从我们成为情人之后,我就没有再送过。 穆恬所喜欢的东西,在我将它们一一丢弃毁坏之后,他就没有再要求过。 其实如果不是今天提到了我们的过去,我一定不会想起来,我曾对他如此吝啬,吝啬到他连一双自己喜欢的筷子也没有。 不过我没有后悔,否则今天罗坤岂不是会享受到穆恬的筷子? 不,光想到这一个可能的画面,我都忍受不了。 罗坤听了穆恬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无比愁苦,他把脸埋下去,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然后给穆恬夹了一口菜,再给自己夹了三口。 穆恬低头看着碗,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得像墨一样的眼睛,微微有些出神。 “恬,……想什……”罗坤看到他这般模样,忍不住问。 “我们在这个餐桌上,一起吃了将近二十年的饭,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穆恬偏头看了他的方向一眼,“我坐这里,他坐那里,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穆恬夹起一口菜,吞到嘴里,用力地咽下去,“我从来没想到这种习惯,还会有被打破的那一天。” “我感谢这一天的到来。” 罗坤听了,忍不住向我这边瞟了过来,眼睛透出莫名的紧张。 第18章 饭后,他们又在电脑前坐了一会,仍然在处理我电脑中的那个密码。 “赵明泽将这个文件加密,显然证明这个文件非常重要,我一定要把它找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穆恬的眼睛死死地盯在电脑屏幕上,一边将键盘敲得一直一直响,一边说道。 电脑提示错误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发出来,非常刺耳。 罗坤已经被那连续不绝的刺耳声音折磨得忍耐不住来回走动。 穆恬却一直坚持不懈。 他就是有这样一股韧劲,否则也不会成为学生中的高材生,我爸眼中的精英。 是的,我的那个有“狂妄的商界战神”之称的父亲,眼中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在我身上过。他喜欢的是他和那些情妇生的孩子,欣赏的是人才。 我不是人才,穆恬却是。 父亲曾经那样叹息,“如果你能有穆恬的一半能力,那么赵氏就该你的囊中之物了。可惜……”他话语中的惋惜之意曾让我叛逆得想离家出走。 不过后来我之所以还在赵家,是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有我是赵家的人,我是赵家的嫡子,是我那有钱的父亲和我那有钱的母亲的产物,因此赵家的继承权,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选。 我曾非常憎恨这一点,后来我则对这一点非常感激。 现在,我却对此,又爱又恨。 “恬……你可不可……不要再继续了……什么密码都试过……甚至包括……你生日倒过来,你们……每一个日期倒……你都没有……”罗坤隐隐约约地声音传来。 穆恬哼了一声,仍然继续按着键盘,“我就不信,一定有一个密码,可以打开这个文件。它一定比赵氏的秘密还要重要。我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我觉得,”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很惊讶这样轻的声音我也可以听到,“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是我应该知道的,我想知道。” 罗坤无奈地叹息,“好吧……我不阻止……但……我们好久没……亲热……是不是该……” 我模模糊糊地听罗坤这样说,开始我还没有听懂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看到他的动作,我就明白了。 罗坤本来只是低着头站在坐着的穆恬旁边,此时他低着,向穆恬耳边吹气,然后吻了上去。 我靠! 我硬生生地将目光扭到旁边去,透过脑袋上面的玻璃,看向窗外。窗帘没有合上,可以看到黑漆漆的天空,虽然外面没有灯光,但是我想,夜色应该已经将整个城市都笼罩了。 夜也将人的欲望提升到极致。 我可以不看,我知道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将眼睛“闭上”,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我却不能屏蔽我的耳朵。 我应当感激罗坤,他将我所躺的棺材的盖子合上,外面的声音只会隐隐约约地传来,并不清晰。 我更应当感激他,棺材之内的冷气将我的尸身包围起来,再也不能透出去。 冷。 自从罗坤将我的棺材盖合上之后,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我曾以为我会因此而冻死,这种寒冷,只有我大冬天忍不住出去,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醉了,结果躺在路边时候的感觉一样。 除了穆恬,我心上的那个情人,除了罗坤,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我谁也不关心。 因此大冬天躺在路中间的时候,我曾朦胧之间,为了这两个人挣扎着起来过。 穆恬从来没有过问过我,为什么喝酒除了一身酒气之外,我会带着一身的雪回家,如果说我醉倒在路边,我却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我曾认为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不过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我以为他只是不好奇。 也许他只是不关心。赵明泽发生了什么,即使喝醉酒,在外面发生了意外,他也不关心。 我躺在棺材里,静静地将我的五官我的神经都封闭起来。 赵明泽不想做什么,谁也不能强迫。 如今他只是不想听这些可能出现的呻吟声而已,谁也不能强迫他去听。 那会让我心肝疼。你知道我向来是非常自爱的,绝对不会去做自虐的事情。 然后我听到了凳子“砰”地倒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人被砸了一拳,倒在地上的声音。紧跟着我这个棺材震动了一下。 原来他没有直接摔在地上,而是直接撞到了这个棺材上。 棺材上缓缓地出现了一个阴影,正好挡住了我看向窗外的视线。 罗坤背着我地站了起来,月光下,他的背影我可以很快地认出来。 “穆恬。”也许是罗坤站得离我的棺材很近,他的声音我听得非常清楚。“恬,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亲热了。现在,你和我是情人,不是赵明泽。” “不,我忘了,”他自嘲的一笑,“你抱了他,虽然那只是尸体,不过,我的穆恬,”他失笑道,“你不会以为那样一具冰冰冷冷的尸体就能满足你吧?” “穆恬,你曾说,我的技术要比他好,比他温柔,”他向前迈了一步,轻声而暧昧地说,“难道你不想再感受一下?” 穆恬没有回答,而是冷漠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过去,轻蔑的哼了一声。 罗坤的背影挺得很直,他似乎镇定,但是他贴近玻璃的拳头,泄露了他的愤怒。 穆恬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扫到他握紧的拳头上,嘴角微微勾起。但他似乎又注意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穆恬猛地大踏步走过来,将罗坤推在一边,手指按在透明的棺材盖上,目光硬生生地透过玻璃射到我的脸上,然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罗坤,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我不是故意的。”罗坤惊慌地说,但他也许是故意在隐藏着的事被戳穿了,反而镇定了下来,“我只是顺手合了上去。” 穆恬冷冷地笑了笑,“不是故意的,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将他躺的棺材盖合上,”他微微转头,线条优美的侧面透出一股冰冷,“罗坤,谁给你的权力?” 罗坤一惊,本来就有些紧张的脸更为苍白。他忍耐着镇定了一下,沉声说:“穆恬,我只是将你一直想做的事,做了而已。” 穆恬漂亮的眼睛很不温柔地眯起来。 “他活不过来了,”罗坤咽了咽口水,说,“恬,你嘴上说得轻松,可是你连福尔马林都不让他去泡,你只是不忍心。这件事,你本就该做了,你想做,只是下不了手。” 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到镇定,罗坤直视着穆恬的眼睛。 “恬,既然你不忍心动手,那就由我替你动手。” 穆恬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好,你也算为我着想,我不和你计较这件事,” 罗坤的表情微微一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想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 “我认为这个被锁定的文件夹里,肯定有比赵氏机密更重要的内容,可是我们却不知道密码,有什么更重要的方式能更快地得到密码,我有个想法。” 穆恬手指微微抚摸着我头顶上的玻璃,“我决定去做赵起的情人。” 罗坤一震,“穆恬,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穆恬将一根烟点燃,叼在嘴边,“反正我已经背叛了一个人,不怕再背叛一个……” 他还没说完,罗坤一伸手把他手里的烟甩在地上,扯住他的领子,大吼道:“穆恬,你敢!” “对,我不敢,”穆恬扯开他的手,“罗坤,你和我扯在一起做什么,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你利用了我的身体,我也利用你狠狠地给了赵明泽一刀,你和我已经两清了,除了共同把赵氏弄倒,让赵家付出代价之外,你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管不了你,你也管不了我。” “你!”罗坤瞪大眼睛,已经愤怒得说不出话来。“假如,假如还有一个人管你……” “谁?”穆恬冷哼一声,“除了赵明泽,没有人有这个权力,更何况他已经死了。”忽然,他的眼睛变得非常惊恐,透过用背对着我的罗坤望过来。 一声,又一声。 我将面前的玻璃敲得非常用力。 砰,一声。 砰,又一声。 这个声音好像是我恨不得将这个玻璃击碎。 因为我没有能力将这个破玻璃打开,只能用敲的。我从来没有发现我有如此的力气,如果这份力气用于打架,我想没几个人能在我的手下占据上风。 夜色非常迷人。 我透过这个玻璃,看到了两张布满了惊恐神色的两张脸。 一张俊秀,一张儒雅。 夜色将这两张脸也透出了迷人的阴影,让我感到如饥似渴,欣喜若狂。 只有我能够管教你,我的穆恬。 我会费尽心思让你好看的,一定。 我可以保证。 第19章 我所躺的棺材,是殡仪馆常见的一种棺材。 我爷爷死的早,我曾有幸去触摸那种棺材。从玻璃可以看到那个已经死的人的脸。那些病死的人,而非意外横死的人,通常情况下,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安详,就像只是睡去。 那个时候,我触摸到棺材的玻璃盖上,冰冰冷冷的触感,才会提示人,他真的已经死去。 但这种触感绝非我现下的感觉。 我的拳头用力地捶在上面,发出重重的声音。 一声,砸不动,我就再用力砸。 砰,又一声。 冰冷的玻璃回应我强烈的闷哼声,一拳又一拳的结果,是我所躺在棺材剧烈的晃动起来。 我摸到那棺材盖上的缝隙,对着上面又是用力一拳,透明的玻璃顿时哗啦啦地碎了,劈头盖脸地向我砸下来。 我没有躲避,只是闭上眼睛,任由玻璃的碎片将我身上的皮肤滑下一道一道的口子。 没有血流下来,因为我的血已经凝固了。 等玻璃全部碎掉之后,我直起上身,双手在棺材上一按,下\身顿时可以绷得笔直。我让两条腿弯曲起来,踏在棺材底,然后一点一点地,用我那还有知觉的脚站了起来。 “赵……赵明泽?”罗坤吞了吞口水。 我微微咧嘴一笑,从棺材里迈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罗坤,自上次你捅死我之后,好久不见。” 罗坤神色紧张起来,“不,我……我只是……我没有……我……” 月色之下,罗坤这个中学老师,绅士儒雅的脸,紧张得挤在一起,皱作一团,几乎已经看不出五官本身的模样。 这些年,从我认识他开始,隐藏在他平易近人的面目之下,在我面前透漏的只有嚣张。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吃惊紧张的表情,他紧张得连牙战都打了起来,声音大得连我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他说的话,期期艾艾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也不想懂。 “不,并不是好久不见,”我觉得我笑得特别温柔,不过他的脸上更惊恐了一些,“我一直躺在里面,观察你,或者说,”我同时还扫了一眼穆恬,“你们。” 穆恬看了我,反而平静了下来,恢复了镇定。 罗坤则说话更断断续续了,“赵……赵明泽,你……你还活着?或者,不……”他猛地摇头,力度大的让我觉得他居然没晕,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不不,我摸了你的脉搏,”他说得十分肯定,“你的脉搏明明没有了,赵明泽,你已经死了!” 我见他这般肯定,不忍拂逆他的苦心,也大大方方地承认。 “对,我已经死了。”我咧嘴笑一笑,用非常温柔的语气说。 明明是他想让我这么回答的,结果他又苦又惊慌的一张脸,就仿佛他欠了我几百万块钱没还。 “那你--那你--”他又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了。 我好心好意地替他解释,“因为我诈尸了。” “诈、诈尸……?”罗坤张大嘴巴,好像他嘴巴里被塞了一颗巨大的蛋。 “对,诈尸,”我走近一步,他的下半身颤起来,“我虽然死了,但是我的灵魂却一直迟迟不去投胎。” “我一直想问,明明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却既不能投胎转世,还不去下地狱上天堂,我一直疑惑着,就占着这个尸身,迟迟不走,想要想出个结果。”我僵硬地露出无奈的表情,“可是我却迟迟想不出结果,既然想不出结果,我就更不会走,不会走,我就继续想,这样周而复始着,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原因。” “什、什么原因……”罗坤没有问,他只是打着牙战,顺着我的话往下接而已。 “因为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我笑着贴近他的脸,勾起他的下巴,轻轻在他的脸上吐出冰冷的气息。 “罗坤,你为什么要杀死我?” 罗坤睁大眼睛,黑色的瞳孔在收缩。 “那你、你这样活过来,你--”他惊慌地说,“你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开始我很疑惑,我明明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信任我,讲义气,我曾以有你这样的朋友为荣。” 罗坤听着我的话,血色逐渐从他的脸上褪尽。 我又说,“我被你杀死的那一瞬间,是不明白的。我又没有对不起你,我几乎把你当成了我亲生的兄弟,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但是等我死了之后,经过每一天每一夜的思索,我明白了。”我笑着说,“因此我此刻醒来,并不是来向你问这个问题的。” “罗坤,我此来,是要向你讨命!” XXX “够了!” 我背后的那个人踩到玻璃的碎渣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一直没有理会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厌恶见到他伪善的面孔,或者是因为那张平静而白皙的脸,会唤起我的感情。因此我不愿理会他。 他怒喝了一声,沉静的声音即使在盛怒之下,也如此悦耳。 罗坤被他的声音喝得全身一震,我则微微将我的脸偏过去,眼睛斜斜地看他。 穆恬看到我的脸之后,惊骇得倒抽一口气,然后喘了口气,沉声说:“背叛你的人是我,预谋杀死你的人也是我,害命还想谋财的人更是我,赵明泽,你想报复,就冲我来吧。我的命,随你拿去。” 我盯着面前的穆恬,我们已经纠缠了二十多年,我见过了他小时候的样子,见过了他长大后的样子。我一直以为我足够了解他。也许他也以为足够了解我。 其实也许我们彼此并不了解。 报复你,穆恬,这话你怎能说得出口? 穆恬的身后,正好有一面镜子,我盯着他的时候,恰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后,那片光洁的镜子里映出来我的影子。 黑漆漆的夜色,那片镜子也一片模糊,只能见到一片黑色的影子,上面隐约能看到我修长的四肢,还有模糊的五官。 还有五官上的血痕,像是一团印记,硬生生被割裂成一块块的。 那是破碎的玻璃割裂出来的伤口,如果是一个活人的脸被割成这个样子,只怕已经满脸都是血了。 难怪他看着我的眼睛如此震惊而愕然。 “这样的一张脸,你应该再不会觉得我不像个男孩了吧?”我笑着说,牵动着脸上的伤口,居然不觉得疼。 穆恬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这夜,显得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又继续说,“穆恬,我对你说的话感到十分生气,不过你还是有一点说错了,我没有气得活过来。” 他依然平静,如同大学的时候,我捧着那堆鲜花去追求他的时候一样,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 “看看你,”我抹了抹脸颊上的伤口,“装得真像,就像一点也不在乎我。” 穆恬神情一动,嘴唇嗫嚅着,好像正要说什么,但是他盯着我的眼神立刻露出惊恐,“小心!” 然后我就觉得背后一痛。 这个人,又给了我一刀。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立刻倒下,他又把手里的刀子在我背上深深地往里插。 不过我仍然没有倒下。 我立刻转过身,也许因为刀子还在他手里,他握的太用力,我这一转身,刀子反而拔了出来。 没有血跟着溅出来。 我目光落到罗坤的脸上,眯起眼睛。 尽管我的焦距没有在罗坤身上,但是他依然哆嗦得像个筛子。 他本来还牢牢握着刀子的手,几个颤抖,刀落在地毯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你--你、你怎么没死?我、我已经够、够用力了,你居然--”他张嘴,哆嗦着说,这次他露出的表情,我将之称为恐惧。 “我已经死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你再捅一刀,我也不能再死了。” 这样一个人,也能成为我最好的朋友? 这样一个人,也能得到穆恬的青睐? 他到底有什么好?没有权,没有钱,没有名誉,没有地位,没有品行,没有一副好相貌,除了一身知识分子的气质,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能被穆恬选中? 我不能容忍我那一身干净,甚至有些洁癖的穆恬,会容忍自己的洁癖,跟这样一个人发生关系。 罗坤,你到底有什么好? “亏得你还下得去手。我曾如此信任你。”我掩不住浓浓的失望。 穆恬,如果你想要财富,我可以把我的财富通通给你,如果你想要报复,我可以把我的性命拱手送给你。 但是我不能容忍你怎能和这样一个人合谋算计我! 我被罗坤捅死之后,我便想了很久,一直想一直想,想得胸口上的伤口都在痛,却一直没有想明白。 也许是我痛了太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究竟是为什么,你选中了他? “正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我听到穆恬如此回答。 后来我思索来思索去,觉得穆恬的答案十分奇妙。 究我一生,也没见到过,世上竟有如此切合谜面的谜底。 “我的朋友?”我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哑难听的笑声,“我的朋友,你害得我好惨。”我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胸膛。 他看到我的胸口,五官顿时扭曲了起来。 青白的皮肤上,有一个明显的伤口。就在前几天,眼前这个人就在这个地方,插\进去,抽出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热腾腾的血刷地一下像不要钱一样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把我当时穿着的白衣沾得浸满了一片的血。 我憎恨穆恬帮我把伤口洗净,替我将衣服换掉。否则如今,这份骇人的效果将不止如此。 当初的那一份绝望,就是我死后的今天,仍然能清晰地感受的到。 这份绝望,我要向眼前这个人讨回来! 我向着这个人迈步,缓缓地过去,四肢虽然僵硬,但这点距离,根本不成问题。 他惊骇地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我没有理会,又迈了一步,他再往后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没有理他,又继续向前走。 他哆嗦着双腿,有些站立不稳,在又一个后退之中跌倒在地,我微微俯下腰,用满脸伤痕的脸去面对他。他尖叫了一声,一只手赶紧把地上的刀捡起来,双手一握,就要向我胸口刺来。劲力如风,透出他的毫不犹豫。 就像是上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将我的胸口刺了个穿。就是刺在他现在刺过来的方向。他又想刺这个地方,又是这个地方。 我以为他会悔改,但显然他不! 我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勃然大怒,手一抬,一把就将他握着刀的手握住,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捏,只听“咔”地一声,好似骨头碎裂了,他手一颤,刀落了下来,我一手抄起来。 我松开手,他握着手腕趔趄地摔到地上。 低头,光线顺着我脸部的阴影垂下来,我脸的一半都浸到阴影里。 “罗坤,”我俯下身,手拿着刀,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一下一下地蹭,碎片发出钻心的仿佛在尖叫的声音,“你上次就是用这把刀,杀得我是不是?”我轻声地问,非常温柔。 罗坤惨白着脸垂下头,“那……那刀已经扔、扔了……” “对,你也怕坐牢,那是罪证。”我把刀磨得一擦一擦地响,“罗坤,你都不知道,我还是去了一趟地府,尤其还见过地府里的十八层地狱酷刑。” 他微微抬头,目光却不敢瞟向我。 “那些人间里的恶鬼,在地府里就像任人搓圆搓扁的蚂蚁。你见过一个人,被扔到火里被千刀万剐之后,还得走在尖刀上,脚上绑着重重的链子,每一步都极重极沉,就算是灵魂,脚下也都是血,一步一步地往前迈,即使疼得一步也走不动了,后面也会有鞭子毫不吝惜地打过来。走完了,又被热油淋一遍,身上的肉被刷子一遍一遍的刷,被一刀一刀地割下来……” “凌、凌迟?”罗坤忍不住地说。 “对,就是凌迟,每一片肉割下来,然后让你自己再吞下去,在身上长出来,每日每夜都是。人间一日,地下一年。你在人间快活风流了二十年,就得在地下没日没夜地还回来。永远不知道你还了多长时间,死了多久,还有没有人在地上惦记你。” 我说一句,罗坤的脸就白上一圈。我说完了,他就连动都不敢再动了。 “你知道我胆小,我怕死,怕被丢到地狱里去受罪,”我努力让自己满是伤痕的脸显得自然亲近一些,但看罗坤的脸色,显然并不成功,“所以我就回来了,来找你们。” “来,罗坤,咱们一起去阴间玩玩。”我拿起手里的刀,在嘴边吹了一口气,微微舔了一下,刀上有我凝固了的血的腥气,我兴奋地走近罗坤,罗坤赶紧手足并用地向后退。 但是他没退上两步,我便抓住他的脖子,捏住,收紧。 他的颈椎发出“咯咯”骨头碰撞摩擦的声音。 “赵、赵明泽……我……我不想死……”他艰难地说,两手想拉开我的手指头,但是我发现我的力气变得无比巨大,我的手指就像铁钳一样,捏着他的脖子就像捏着一个快要死了的蚂蚁,任他怎么掰也掰不开。 “地狱里那些人受那些苦刑,罗坤,你杀了我,你也该受一受这样的报复。”我比了比他的脖子,“你说,我割你哪里好?这里?”我手里的刀又比了比他的手臂,“这里?”然后是大腿,“这里?” “或者……”刀刃落到他两腿中间,“这里?”我微微一笑,“你连这里都管不住,我好心地帮你割掉它好不好?” 因为脖子被我捏住,他只能小幅度地摇头,殷切地表示他的拒绝之意。 “怎么,你都不满意?”我把手里的刀,用刀刃面向他的手臂,横着刺进去。 “疼么?”我温柔地问。 他微微摇头。 我将手里的刀又来来回回地切,没有很深入,但足够摩擦着他的神经,血溢出伤口,顺着刀刃流下来,刀子上一片刺目的红,血也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他的手臂抖得像筛子。 其实那血,不过就是不要钱的红水而已,不过有点腥味而已。 尝过了我自己的血之后,这点血,算得了什么? “这回疼么?”我继续温柔地问。 他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但是仍然小幅度的摇头。 我惊讶了。“罗坤,我从不知道你能如此忍痛。” 罗坤的目光落到我赤裸的胸膛上,脸上的痛苦之色更甚。 “要不,我在你的胸口插一刀,在你的背后插一刀,就当你欠我的,还给我,怎么样?”我捏着刀,重新回到他的胸口上,“我死了,好寂寞,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罗坤的头这回用力地摇了摇,他的颈椎发出更剧烈的骨头摩擦的声音。 “你又不满意?”我皱着我那僵硬的一张脸,“这你也不满意,那你也不满意,那你到底要什么?” 他的目光殷切,只是被我捏得没法说话。 “你真不好伺候,”我无辜地说,“我白送给你的,你不想要,我让你说你要什么,你自己却不回答,那还是按我的来吧。” 我抽出刀子,血洒到地上,“罗坤,你要那么多金钱干什么,死又死不了,带又带不走,你说你活得痛不痛苦?” 他仍然只摇头。 “你又说谎,你这个人怎么总说谎?”我疑惑,然后又笑,“我知道了,你肯定还是痛苦的,我帮你解了你活着的痛苦,带你一起去阴间,好不好?” “罗坤,我如此以怨报德,跟你这个人渣比起来,实在好了太多了。” 我这一刀重重捅了下去。 热腾腾的血,蹭地溅了出来,洒落在手上。 第20章 这一刀刺到了他的腹部,血蹭地溅了出来,洒落在手上。 滚烫滚烫的热血。 正是我所失去的温度。 真温暖,这样滚烫的温度,本该是我的,我的,我的!!! 就是眼前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夺走了我的温度,我要他欠我的还回来,我要他欠我的还给我。 罗坤被这一刀之力猛地摔在地上,血烫了我的手,更染红了他的衣襟,大片大片的血流了出来。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一只手的手腕被我捏断了骨头。他一只手显然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还是又倒了下去。 我哈哈一笑,像着了魔一样,一个用力,刀拔了出来。 更大片的血溅了出来,深色的地毯,颜色更深了一些。 罗坤惨叫一声,声音简直把房盖掀了去。他五官惊恐地扭曲着,手足并用地向后爬去,但他刚才没有躲开我,现在这副样子,又怎能躲得开呢? 罗坤啊罗坤,你想得太简单了,你现在想逃,怎么可能逃得掉? 我要把你欠我的,全部还给我。 我非常平静地说。 一步一步踏上前,俯下腰,又用我那张溅到血迹的、五官被割得一道一道的脸接近他。 他瞳孔放大,大力地摇头,目光偏过去,不敢对准我的眼睛。 我僵硬着脸冷笑一声,捏着他的下巴,对着我的脸,然后渐渐向下,让他看着他的腹部。 又一刀下去,他又惨叫一声。不过这一声比刚才那声小了很多。 也嘶哑了很多。 “第二刀。”我笑着说。 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手指往下流,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我感到手渐渐温热起来,似乎有些柔软了,我将血抹在青白的胳膊上,胳膊也似乎暖了起来。 我狂喜。 这些天,我一直僵硬着身躯,看着我死后所能发生的一切,动弹不得。 如今,我能动了。 不仅能动了,还能说话。 甚至发现,血,原来可以使我冷而僵硬的身躯变得温暖柔软。 “我该感谢你,罗坤。”我对罗坤用更温柔的语气说。 不过罗坤没有回答。 他已经没力气回答了。 血的流失,使得他的身体机能也跟着流失着。 罗坤是个混蛋。 如今这个混蛋惨白着一张脸,正在倒地呻吟着,他本来似乎很畏惧,但他此时,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血重重地流失着。 我忍不住说,“再一刀,你是不是就要死了?” 罗坤微微转动脸颊,本来黑白分明的瞳仁此时红成一片,他神色轻轻一动,露出几分祈求之色,“赵……赵明泽……”他哑着声音艰难的说。 可是这三个字似乎花了他全身的力气,使他说完了,就开始继续大口大口地吸气,连说求我放过他这样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怜悯他,“你想让我放了你?” 他眼中闪过希望,忙不迭挣扎着点头,即使这个动作把他剩下的力气也耗尽。 我俯身,没有握刀的手指探在他的腰上,大片的红色将他的衣襟都浸得湿透。 “这些红,真是美。”我看了看自己整洁没有血迹的衣襟,“我那时候的血,比你此时,似乎还逊上一筹。” 他赶忙说:“不……你的更美……”他发不出声,我只能从口型如此判断他想说什么。 “不,我不跟你争这个。”我把刀在他肚子上比划比划,“我被你插了两刀,你也还了,我们的债,似乎是了了。” 他又忙不迭点头,眼睛死死地盯在我手中的刀上。 我看他这般急切,实在不禁嘲讽地想笑,而且笑得很开怀,很惬意。我敢保证,这是从我出生之后,我笑得最豪爽的一次。 他也跟着我,僵硬地赔笑。 我们笑了一会,仿佛和解。 “可是罗坤,”我笑着说,“可是你忘了一件事,我最重视的事。” 罗坤的笑僵在脸上。 “你杀了我,我不怪你,你的命,我要了也没用,”我继续把刀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磨,他被那刺耳的声音刺激得身体发硬,“我本来想让你陪陪我,我在地狱里太寂寞。” “不过,我这人心太软,反悔了。”我拿起刀,看着那刀上的血,还在继续向下流动。我说到这,罗坤的脸上微微露出宽慰的神色。 “我不用你陪我,我自己过得很自在,可是--” “你敢碰穆恬,我就要你的命!” 我倏地拿起刀,抬起手臂,对准他的心脏,用力地扎下去。 “啊--”他长长地惨叫着。 更多的血,顺着刀,流着。 嘀嗒。 嘀嗒。 绵延不绝地滴落在地上。 那是一只手,白皙,稳定有力,五指修长,骨节不大,指甲修得很干净,很整洁。 我是个没有音乐细胞的人,但是家里却摆了一家钢琴。 我的父亲是不弹钢琴的,赵家的人都没有音乐细胞。 这架钢琴是穆家的人的喜好,穆恬的父亲,恰好喜好钢琴,我家的钢琴,据说,本来就是我父亲送给穆恬他爸的。我还隐约记得,穆恬他爸曾经十指熟练地在钢琴走动,悠扬的音乐从钢琴中出来。我听不懂,但是只觉得很欢快。 穆恬恰巧遗传穆父的艺术能力。 我家的钢琴,后来就交给他,我爸还特地为他请了位很有名的钢琴老师。 这双手,就是他的。 血,也是他的。 五指牢牢抓住刀,刀锋割伤了他的手,血就顺着刀向下淌。 他如此用力,以至于血流得飞快,他的血,和罗坤的血,混在一起。 那刀上没有我的血。 因为刀刺进我背部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太久,血已经凝固了,即使那刀上有我的血,也只是血块,动一动,血块就掉落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忽然心里一痛。 这种感觉很神奇,我死了之前,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我死了之后,这种感觉就一直在跟随着我。 我沿着这双白皙几近完美的手,看向他的脸。 如此平静,又是那副不在意我的样子。 其实我不想看见他,我冲罗坤报复,没有理会他,正是因为我面对他,会不知所措,会不知如何是好。 究竟是抱着他,原谅他?是分手,割袍断义?还是报复他,杀了他,让他后悔背叛我? 每个选择,都会让我心如刀割。 赵明泽,你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你没药可救了。 “你要救他?”我问,不知怎地,这句话竟如此艰难。 穆恬缓缓地点头,“是。他有罪,但我求你放过他。” “你为了他求我?你可从来没有为了一个人卑躬屈膝过,”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你爱他?” 我问了,但又随即摇头,“不,那一次你就说过,你不喜欢他。” 那一晚,穆恬说,他不喜欢罗坤,但他更憎恶我,他不想以罗坤排解欲望,才抓着他厌恶的我排解,他不喜欢的人,他伤害了,他会愧疚。但他厌恶憎恨的人,他伤害了,他不会忏悔。 也许穆恬也想到了那一晚,白皙的脸上,居然泛起一点点红晕来,在月光下,显得特别魅惑诱人。 “是,”他垂下眼帘说,“赵明泽,我已经说过,背叛你的人是我,预谋杀死你的人也是我,害命还想谋财的人更是我。”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我,握着我手中刀的五指,缓缓放开。他直起身,一脸英勇就义似地说,“赵明泽,你想报复,就冲我来吧。” “我的命,随你拿去!” 他如此坚定的,将一件肮脏的事说得如此美好,好像那个错了的人,不是他们,是我。在这一点,我永远比不上他,我只想张口骂人,他骂人就像唱歌,我骂人就像放屁。 他永远有口吐莲花的本事,永远能把一件错了的事,说成是对的。 他如此舍己为人,就为了地上这个人渣。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既然不喜欢罗坤,虽然明知道杀了我是错的,但他却能为了罗坤让我去动手报复他? 穆恬,我如此喜欢你,可是你曾做了什么事,是为了我? 我真想不明白,你让我去报复你,要你的命,你怎能说得出口? 我心里又一痛,低头看着地上流血过多的人,再不去就医,他就要因为流血过多而死了。可是我不会去救他的。 “他让我放过你,”我俯下身,对着罗坤的那张血色尽失的脸,“你说我放不放过你?” 他忙不迭艰难地说:“放……放……”说了几遍“放”这个字后,他开始艰难地吸气。 我笑了。 “放?你想说什么?”我瞬间抛弃掉笑容,“放屁!” 罗坤骇得一哆嗦。 “都他妈的放屁!”我站起来,暴躁地说,“滚,罗坤,你给我滚,别让我遇见你!” 我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哦我忘了,对不起,罗坤,”我轻声地怕吓着他似地说,“你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没有力气走出去了?” 罗坤赶忙点头,哀求地看着我。 我平静地看着他,然后一指门,大声愤怒地说:“那你也给我滚,没有力气也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我拿刀蹭到他面前,刀在月光的反射下,闪动着寒光。“如果我数十秒你还没滚出去,我就扎死你,谁的话我也不听,十秒之后,如果你还没滚,我就立刻扎死你,你知道我赵明泽说一不二,绝不骗人!” 他忙不迭点头,我开始不耐烦,“一。” 他赶紧用手撑起身体,但是他的力气显然不够,显得颤颤巍巍的。 “二。” 他紧张起来,硬生生直起身体,血又流了一地。 “三。” 他赶紧走了一步。 “七。” 罗坤顿了顿,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冷笑,“八。” 他不再犹豫,我以为他出不去,以他失血过多,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模样,还能站起来?没想到他真的站起来了,用最快的,就像他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的速度冲了出去。 我数到“十”的时候,门正好关上。 除了我能看到地上他走过的地方有一条血迹,能辨别出他确实受过伤之外,他表现得好像是个健康的人。 “你就这么放了他,”我听到穆恬说,“那么重的伤,只要他打120急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受的刀伤,你不怕他治好伤后,回来对付你?” “明明是你让我放了他,怎么,现在开始关心起我来了?” “至少要止了血。”他说。 我笑了,“穆恬,你要记住,我已经死了,我不怕犯罪。” 穆恬脸色一白,不再做声。 “好了,罗坤跑了,那么现在,”我眯起眼睛,盯着我眼前这个俊美的,像画一样走出来的人,“轮到你了,我的穆恬。” 第21章 “轮到你了,我的穆恬。” 如果这是一场追求,我该拿着一束花,对着面前这个像画中走出来的人微笑着邀请,如果还有烛光和音乐,这就更美好了。 如果这是一场侮辱,我该拿出我的大把的钞票,扔到面前这个人脚下,叫他本分地和我上床。 如果这是一场盛宴,我将伸出手,对面前这个人邀舞,我曾做过,并对此深深地熟习,我们两个虽然同为男性,但没有一对的舞能如我们这般契合,夺人眼球。 月光很美,景色很怡人,是个适合跳舞的时刻。 不过此刻却并不唯美。 大片大片的血迹,染红了地毯,一个男人,脸泛着青紫色,被割得一道一道,凶恶的脸色让人看不出五官的模样,此刻他正拿着正在顺着刃淌血的刀,这把刀恰好刚砍了一个人,另一个即将被砍的人脸色苍白得比他还像鬼。 这真是一个没什么美感的画面。 是的,穆恬的脸此刻很苍白。他的表情则很平静,我一直以为他很镇定。 “穆恬,我们在一起之后,我还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他平静地说。 “那我欠你的,就是在此之前了。” 他想了想,静静地点了点头。 他总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我总想撕碎他的面具,看看他深藏在其中的,究竟有什么。 “其实在我死之前,我曾以为你是为了这点报复我,还为你开脱,甚至还想,如果你想和罗坤在一起,我就不去报复罗坤,让你们好好地在一起。” 穆恬表情一动,定定地看着我,眼眸清清亮亮的,仿佛窗外天空的星星。 “可是你不,”我说,“你不喜欢他,而且你显然并不是为了报复我。你害了我的命,还想谋我的财,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眼眸中的亮光弱下去。 我举着刀,走到他面前,他脸色微微有些惊慌,脚下微微一动,我拉住他,不让他后退,把刀递上去,刀刃冲着他的腹部,就像我刺中罗坤的那个位置。 他心跳如鼓。 “你……想杀我?”他艰难地说,然后似乎稍微坦然了一点,劝慰自己似地说,“我说了你可以要我的命,我不、不在乎。” 断续的话语透漏出他的内心。 我为抓住这一点点而沾沾自喜。 真是可悲。 他一定想不到,当年我如此欺侮他,就是为了他平静下的那一点真情。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他,觉得他像个美丽又无情的偶人,过了十六年之后,他有了感情。现在他残忍得好像是圣人。 偶人向圣人发展,也算是一种进化吧。 我嘲讽地想,顺便拿起他腹部衣襟的一角。 然后在我手里的刀上,蹭了蹭。 血将他的衣襟染了个红,仿佛他也受了重伤。 我心里一痛,这样的场景我都受不了,你还没受伤我的心就像针扎了一样,你让我报复你?我怎么报复你? 他惊讶地看向我,也许他真的以为我想在他肚子上来一刀。 “你以为我会杀你?”我将刀甩到一边,“你他妈的真以为我会杀你?穆恬,”我上去用力一脚,踹到他腿上,大吼着说,“你不值得!” 他的腿发出“咔”地骨头断了的声音。 穆恬摔倒在地上,该死的,他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自我从棺材里起来之后,我就发现我拥有无比大的力气,罗坤这样一个男人的力气,在我面前就像拍死一只蚂蚁。 我忍着打在他身上痛在我心上的感受,又大吼。 “你让我动手杀你,你他妈的不值得!”我在他肚子上泄愤似的踹了两脚。 尽管我已经收了几分力气,但是穆恬仍然被踹得闷哼出声。 “你疼?”我冷笑着问。 他微微摇了摇头。 “你嘴硬硬,你学谁不好,学罗坤嘴硬?你不知道我嫉妒啊!” 我又用力踹了两脚,他这回忍住了没出声。 我跪了下去,掰过他扭到一边去的脸,用我那双死鱼眼看他,用我那张破相的脸面对他,他终于定定的看着我,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活着死了都一样惨淡窘迫的男人的脸。 “你……” 他好像要说话,但我受不了再从他的嘴里听到我不想听的话。 因此我打断他,轻轻地说,“听你说,你想当我爸的情人。” 他终于脸色一变。 我觉得他肯定忘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所以我决定提醒她。 “我爸是个很挑剔的人,他的情人,必须脸长得好,性情好,逆来顺受,能忍受他的花心。”我拍拍他的脸,“你的脸蛋可以了,否则我也看不上你。” 他眼睛闪过一丝痛,屈辱地把头扭到一边去。 “你别以为我当年说你长得像女孩,其实你这张脸,我喜欢得很。” 他身体变得僵硬。 “不过你的性子,”我“啧啧”了两声,“一个不痛快就杀了他儿子,这性情,我看他肯定看不上。” 他的手慢慢握成拳。 “但是你又能忍受他的花心,因为你根本不爱他。”我笑嘻嘻地说,“你爱的是我……”我声音顿住,没把话说完。 他的脸慢慢转过来,眼睛中晶亮亮的,但不像是星星。 像雾。 我一巴掌打过去,“啪”地一声,他的脸被甩到一边。 我一直就想这么做了,当我还不能动的时候,当他抱着我流泪的时候,当他说,他差点就要向我告白的时候。 他流什么泪?我最看不过眼的就是他流泪。 我已经死了,你痛苦,你哀伤?我早就想一巴掌拍醒他! 穆恬怔住,眼睛里又露出我看不懂的神情来。“你不用打醒我,”他居然笑了起来,温柔地说,“我做什么,都没有后悔过。你不必替我后悔。” 我靠,他说我替他后悔。 他做错的事为什么我要替他后悔? 我一把抓起甩到地上的刀,刀尖指着他的胸口。 他脸色一变,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爬起来么?本来,我可以好好地躺在棺材里,等着去投胎,可你倒好,你非要和罗坤暧昧……” 他接口,“我没有。” “虽然他要上你,未遂,但你们还是暧昧了。” 他闭上嘴。 “你和罗坤暧昧也好,我还能忍受,起码我知道他是你的奸夫,他捅死了正牌的我,我能理解!”说到这里,我实在忍耐不住怒火,大声怒喝了一句,“我他妈的能理解极了!” 他又想张嘴。 我阻止,“可你倒好,你没让罗坤得逞,你居然想去勾引赵氏集团的董事长!居然想要勾引他!你记住,那是我爸,那是你前任情人的爸爸!” 他趁着我的断句结尾说,“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三个字,很奇怪,他让罗坤捅死我,他没说“对不起”,他要去勾引我爸,他居然说对不起? 我觉得穆恬的脑袋肯定异于常人。 我又给了他一巴掌,“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个肺!” 他无奈了,被打的脸颊一片红。 “你要是喜欢我爸也行,关键是你不是为了我爸的人,而是为了我爸的财,我的财!”我收回手,另一只手偷偷摸着它,有点用力了,疼了,“不对,你要是喜欢我爸,我还是要阻止你。” “为什么?” “他有无数个情人,你会受伤。” 穆恬没有说话,眼睛又像星星一样晶晶亮亮的。 “总之,你不能跟我爸在一起,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我将刀挨向他,“刺啦”地衣衫碎裂声。他的上衣被刀割成一半,露出他白皙有力的胸膛。 他脸色一变,作势挣扎,“你不能--” “我不能?”我乐了,又用刀尖凑向他的胸口,他不敢再动,“我怎么不能?我们本来就是一对,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怎么不能?” 穆恬轻声地,用好似怕我受惊的声音说,“你……你已经死了……我们不能……” “你是想说,我是尸体,是鬼,你是活人,阴阳两隔,不能越界?” 他微微点了点头。 “真不能?”我露出僵硬的笑容,“那上次是谁抱的我?” 他闭嘴,没有被打的另一边脸颊也泛起红晕。 “尸体你还抱,穆恬,你还真是变态。” 刀尖顺着他胸膛的纹理,一点一点地磨蹭过去,落到他胸膛一侧的突起上,“你抱我的时候,我就在想,这里的颜色一如既往,如果不是你抱我,而是我上你,那就更美了。” 他胸膛微微起伏着,他的喉咙动了动。 我的目光落到还遮挡着他的腿的裤子上,落到那两条修长有力的腿的中间,那里微微隆起。 “穆恬,你还说我们不能?” “我的穆恬,你兴奋了。” 第22章 他白皙的皮肤仿佛在月光之下能发光,他的眼眸清澈又乌黑。一如既往。长而微翘的睫毛触在我的手指上,微微有些发痒。 我的手指从他的眼睑抚摸,到他挺翘的鼻子,到他的嘴唇。他的唇微微张开吐气,唇瓣一如既往的温润柔软。 我的另一只手指牢牢地握着刀,很分寸地从他的喉咙的隆起处滑下,他咽了咽口水,我看到他胸膛微微起伏着,透漏出紧张。我手中的刀尖顺着他胸膛上的纹路滑动,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很慢,很慢。然后落到他胸口上的樱红上,用刀尖一点点的拨动,画圈,我得意地看到那美丽的红色,一点点挺立,像花骨朵一样绽放开来。 他本来因为紧张,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此刻却因为刀尖正好在他的要害上,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赵明泽,你要报复,我的命随你拿去,但是请你不要侮辱我。”穆恬沉声说,言语透漏出怒气。 “侮辱你?”我大惊小怪,“明明是你对我起了淫念,你看你这小东西,一起一落的,好不让人怜惜,”我的刀尖仍然在那一点上画圈圈,“你既然对我心动,我怎能不帮你解脱?”本抚摸着他脸颊的手,落到他另外一边胸口上抚摸着,时而掐掐那其中的小点,好不忙碌。 穆恬重重地倒吸口气,我能深深听到他鼻息忽然加重了。 正因如此,刀尖下的那一点,正好被锋利的刀锋刺破了皮,一点点血珠,从中溢了出来。 穆恬似乎感到刺痛,胸口一阵发颤,但是却再也不敢动了。 “哎呀,”我惊呼,“真可惜,都流血了,来来,”我将刀扔到一边,低下头去,“我来帮你舔掉,血流多了,可会因失血过多晕眩,甚至死亡的,这一点我可深有体会。” 舌尖轻触到那一点之上,慢慢地调戏着,然后将那一点红吮吸到口中,淡淡的血腥味漫延在口腔里。 穆恬吸口气,轻轻地哼了一声,另一只手想扯住我的头发拉开,结果反而将我按在他胸口上。 我低声笑了一声,他脸色一片红,不敢正视我的脸。 我继续舔舐着那一点,在他一阵羞惭之中,一口咬了下去,更多的血溢了出来。 他吃痛,神情微微有些清醒,一瞪眼盯着我,“赵明泽,你!” 我没有理他,继续将那些血吮到嘴里。然后抬起头,舔舔唇角,面对他。 “我怎么样?” 穆恬怔了一怔,脸上更红了一些,迟疑地说:“你……” 他还没“你”出个什么来,我便已经挥挥手,打断他,“你的血已经不如以前好喝了。” 他一愣,我又笑道:“我一直以为你爸给你起名叫恬字,是有意义的,因为你全身上下都是甜的。只是可惜,”我皱了皱眉,“可惜只是以前。以前我吮你的血,感觉那是甜的,现在我喝你的血,感觉那是苦的。” 穆恬半晌不语,脸色挣扎了一番似的,才僵硬地说:“你倒真成了吸血鬼了。” 这回轮到我愣住,不由有些好笑。 昔日我喜欢和他在床上嬉戏,偶尔不分轻重,将他白皙粉嫩的皮肤咬破,而且尤其喜欢在他的脖子等明显出咬。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罗坤常常叹息着说,你赵明泽是不是前世是个吸血鬼?真不会怜香惜玉。 “我要真是吸血鬼,你是什么,”我戏谑地说,“吸血鬼的老婆?” 穆恬静默无语,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好像在出神。 见了他这副模样,我就心里有气。 我赵明泽平生最恨三件事。 第一,有人胆敢骗我。 第二,有人胆敢无视我。 第三,我的情人在我和他上床的时候魂游天外。 好嘛,眼前这个人,我最恨的三件事他全做了个遍,我心里发狠,冷冷一笑,“嘶啦”一声,将他的裤子用力扒了下来,露出他修长有力的两条腿。 他大骇, “赵明泽,你干什么!” “废话,上你。” 穆恬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不脱你裤子怎么上得了你?” 我来回打量他的腿,白皙,肌肉线条优美,露出像色狼一样馋涎的表情。 “啧啧,真是笔直的两条腿,我干你的时候,你夹着我的腰,就像蛇一样,怎么也下不来,我顶你一下,你就动一下。”我顺着他的腿向下抚摸,从大腿外侧,到内侧。 他把腿蜷了蜷,有些惊慌,“赵明泽,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只要你别……” 我“啪”地拍了拍他臀部,打断他的话,“别什么别,老子现在就想上你,你给老子老实点,老老实实地把腿张开,兴许老子喜欢了,高兴了,不要你的小命了,还让你当老子的压寨夫人,怎么样,高不高兴?” 这小子全身上下就上身罩了一层被刀割成两半的白衬衫,半遮半掩的,好不诱人。 穆恬惨淡着一张俊脸,眼睛一片红。 你以为是哭了? 错了,这是气的。 但老子还偏就爱这个调调,老子就想强迫他,老子看他镇定平静害了老子一条命还无辜的一张脸老子就来气,老子就想让他对老子呻吟的时候顺便眼睛湿润了,老子才高兴! 一手从他大腿的内侧抚上去。他微微发抖,两腿中间的欲望站了起来。 我弹了弹它,调笑道:“穆恬,那天晚上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牙签来着,没想到你这玩意儿还有点用。” 穆恬本来身体僵硬地气得直发抖,听了我这句话终于气得直起上身,“赵明泽,你太过分了!” 他上来就要给我一巴掌,我一手握住了,我死了之后,全身的力气,如果是以前,他这一巴掌,甭说我能捉住他的手,能不能躲过去还是个问题。如今他腿被我踢断,又被我踢了两脚,正用尽心力抵御痛楚,这一巴掌柔弱的连三岁小孩都能对付。 我只是调笑,“我的穆恬,我说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受着,兴许我大发慈悲,帮你治治你的腿伤,免得你瘸了,残了,你老爸我的伯父在天之上也不能瞑目……” 我话还没说完,也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根神经。穆恬一脸悲愤,“你还有脸说,赵明泽,我看错了你……”他忽地倒吸一口气,这一句话的后半句就也吞到了肚子里。 因为我五指正位于他双腿中间的敏感处,轻轻揉捏抚弄着,他一时情动,这后半句话竟说不下去。 穆恬又躺倒在地上,脸色一阵阵发白,又一阵阵艳红,眼眸湿润着,不知道在看着哪一点。 这个人竟然又在我床上失神! 我捉住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睛对视着我,一手五指加急地摩擦揉捏着他那里。他似乎有些清醒了,瞳孔的焦距对准了我,我看到那一汪墨中,我那张凄惨的脸,凄惨的影子。 他惊叫了一声,似乎想往后退,我拉住他,不让他后退,用力摩擦着那里,他又微微失神,眼睛微微湿润起来,柔软的唇吐出剧烈喘息的声音。 我终于忍耐不住,解开自己裤子拉链,想将自己的欲望从中取出来。 好不容易忍耐住将裤链拉开,好不容易将那里拿出来,正待好好享用一番,如此盛宴,我怎能辜负自己? 我把我引以为傲的那玩意儿取出来,它向来没有忽视过我意见,表现得所向披靡。 往日里,我总会见到穆恬盯着它,露出又惊又怕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此刻却见穆恬一双嘲讽的眼睛扫过来,目光恰好落在那里,眼神与以往大不相同。 我低头一看。 我以为应该雄赳赳气昂昂的东西,此刻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呆呆地垂在那里。 我不信,用手摩擦它,它还是没有反应。 我仍然不信,摩擦揉捏它的手用上了力气,它还是没有反应。 直到它已经被揉捏得一片青紫,我能感觉到两腿间一阵疼痛,神经的痛感和快感传到我的脑袋里,但就是不在我胯\间反应! 我惊慌了,失措了,发疯地揉捏着它,但是它依然一动不动,连一点变大的趋势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忍不住对穆恬怒吼,“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揉捏着它,把它置于穆恬面前,“你看,你快看!它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发疯似地说,我觉得我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为什么赵明泽这么一个有权有势有能力尤其是有性能力的男人,居然会成为一个废人! 对,废人,这个称呼就叫废人。 一个男人的那个地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是废人是什么?! 我惊慌着,对穆恬大声喝问:“为什么?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它为什么会这样?它怎么会站不起来?” 我感觉到我的话在颤抖,“我废、废了?” “不,不可能!”我又立刻反驳自己,拒绝接受这样的结果。我把刀拿起来,对准穆恬的胸口,“穆恬,恬,你快点告诉我,它怎么会站不起来?” 穆恬面沉如水,没有回答我。 我又扔了刀,抱住他,“不,我拒绝承认,我要是废了,你怎么办?你的性福只有我赵明泽才能给予,只有我才能满足你,我不允许,不允许你找别人,只有我才能,只有我……” 穆恬看着我那里,眼神中带着怜悯,带着更多复杂的,我看不懂的东西,然而此时,我只能认得出他眼神中的怜悯之意。 穆恬盯在那里几秒钟,我却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赵明泽,你真是冥顽不灵,”他眼睛冷得像冰,“你到现在居然还没明白,居然还不承认。” 他定定地看着我,“你这个样子,原因很简单。” 我忙不迭问他,“快说,快说。” 他的唇缓缓地吐出来几个字,“赵明泽,你死了。” “死人还能新陈代谢,那个地方还能积累起精子?”他的话冰冰冷冷的,眼神也是,“赵明泽,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已经死了。” 第23章 “赵明泽,你死了。”他说得又冰冷又轻柔,好似要惊醒我,却又怕打击我。 我确实全身一震,十指放弃地抓住他,盯着他的眼睛,深幽得满是复杂情感的眼睛,然而其中,除了怜悯,其他的感情我依然不解。 我活着,我看不懂,死了,我也看不懂。 你死了你死了你死了你死了! 我的头嗡嗡地响,重得好像是铅,但是我死了,我的头怎么会响,怎么会重?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桌边,那上面有一杯水,我将那水倒在嘴里,却没法吞咽。 对,我死了,怎么吞咽?手能动脚能动,其他的器官早已失去它们本身的功能。 我猛地将杯子摔在地上,杯子发出“啪”地碎裂声,摔了个粉碎。怒火、羞辱、悲愤,让我的心感到扭曲一样的痛楚,伸手在桌子边一推,把桌子也摔在地上,桌子上的碗、茶杯,一切一切,都摔在地上。 我走到电脑旁边,手握在显示屏上,对躺在地上的穆恬冷笑道:“你不是想要看赵氏集团的秘密么?不是非得要密码么?我把它摔了,看你还想要什么秘密!” 说不清楚到底是想要看穆恬急切的表情,还是想要其他,我的手将动未动,穆恬也仍然是那样一张镇定的脸,毫无慌张之感。这是他想要的秘密,就算坏了,里面空了,他也无动于衷? 这样一个人,心这么冷,连表情也不动上一动,就算动了,也不是为了我。 真可悲。 “你以为你能脱离我?” 我的心冷了,走到他面前,“我就算死了,你不还是抱着我睡觉梳洗?还为我流泪,穆恬,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 他脸色微微发白,又微微泛起红晕,眼睛晶亮得让人心惊,“我喜欢你,你有什么让我喜欢的?”他冷笑,“性格恶劣,占有欲强,或者你想说,是权势?你的脸?”他哼了一声,“除了一张脸是你自己的,还有什么是你的?权势,赵起的,钱,赵起的,你说你有什么是你的?” “你看看,”他指了指镜子,“现在连你这张脸也快毁得差不多了!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我心里一痛,想说他说得不对,也想说他说得真他妈对,对极了! 我一下伏在他身上,他一惊,已经被我压在身下,我对着他的脸,轻声低缓地说:“穆恬,你敢不喜欢我?除了我,谁你配得上你?阴险,毒辣,满腹诡计,还招了个奸夫,设计把情人杀死?谁有你这样的情人,谁倒霉。” 我将他的敏感处揉捏了两下,让那里一点一点站起来。 他脸色微微发白,伸手想推拒我,然而我的力气很大,他怎么能推得开? “你别欲迎还拒了,我知道你想要。”我说,“你说我性格恶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锅配锅盖,天生一对,你,永远都是我的!” 我把裤子脱了个干净,双腿一张,跪坐在他腿上,对着他腿间站立的地方,一点一点坐下去,他惊慌,继续推拒我,“赵明泽,你他妈疯了,会痛死的!” “痛死?”我确实全身冷汗,没有润滑,那种疼痛简直不是活人能忍的,我给了他一拳,让他闭嘴,“你知道我会痛死,上一次还不做润滑,直接往里捅,穆恬,你好得很啊。” “我……我不知道……”穆恬有些仓惶地说,“你慢点,别那么快。” “我擦,你给我闭嘴!”本来就够痛了,他还在那里唧唧歪歪,罗里啰嗦的,烦死了。挣扎了半天,终于坐到底了,我满身大汗,他也不好受,眉毛皱得都快打结了。 我抽着气,笑,“这感觉真新鲜,你他妈上次抱我抱得勤快,这次皱什么眉头?”我动了动,轻轻吸气,“我就说了,你的性福只有我能给你,你他妈要是再敢找罗坤,我就用刀剁了你。”我拿起一旁的刀,恐吓他。 他痛得无奈,“你能不能先放松一点,夹得太紧,我感觉那里快断掉了。” 我冷笑,“放松?你死了之后给我放松试试?” 肌肉那么僵硬,放松?狗屁。 我在他一怔之间一点一点往上提起,在往下落,再提起,再落。 往日里我们从未试过这种体位,一来我讨厌有人在我上面,二来我讨厌被动。没想到今天是我自己亲自试了一把。 我擦,这罪真不是人受的,痛死我了。 他全身僵硬,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痛的。他肯定也没试过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他终于忍耐不住,抱住我的腰,微微喘息着说,“你……你别动了,还是我来。” 我将刀插到他脖子旁边,他骇了一跳,不敢再动,“你敢说你来?” 他无奈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你来,你来。” 我双手拄着他胸口,两腿哆嗦着继续往上抬,然后往下落,交替着动作。他微微喘着气,俊俏的脸晕红着,欲望交织在其中,眼睛微微失神,我知道,因为身体里的那个东西越来越大了一些。 他一定不知道他有多诱人,我每次抱他,就是想看这张脸有多少表情,激动的,兴奋的,无奈的,忧伤的。那就是我的宝藏,我穷尽一生,就想从这宝藏里找到更多更好更美的东西,连我爸给我的玩具,我都没有如此玩得如此兴高采烈过。 尽管这种痛持续着,我没有感到快感,也许是因为我死了的身体再不能新陈代谢的关系。但我想穆恬一定不知道,他的表情,就是我快感的来源。 他握紧手指,又张开,想抓住我的腰,控制我的动作,我扯住他的手,依然不让他主动,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快感的增加,使穆恬的手指不再有力,他更大口地喘息,扯住我的腿,让他能进得更深。 “我的恬儿,我们如此契合,只有我能满足你。”我舔着唇,笑着说。 他失神的双眼看着我,快感已经让他说不出话,他抱住我的腰,胡乱地往上顶。 “你真是没有经验的雏,”我的手指在他胸口的突起上掐住,他微微颤抖,“你根本做不好,你来个屁。” 他手指按在我臀上,我拨开他的手,忍不住他臀上打了一巴掌,继续用力地往下坐。弯折的腿不小心碰到玻璃碎渣,疼得我差点跌到他身上。 他闷哼了一声。 两个人喘息的声音布满凌乱的房间,幽深的黑暗刺激着人的感官。 不知过了多久,他拉住我的腿,释放,温热的液体在身体中蔓延灌入。我觉得我一定是变态,居然如此违反我喜好的液体进入我的身体,还能有如此心跳如鼓的感觉。 他是我的,他必须是我的。 穆恬失神着,胸口缓缓地起伏,似乎是在平息高\潮的余韵。 我摩擦着他的脸颊,从额头,眼睑,到下巴的轮廓,“穆恬,我早说了,你体力不支,上次就想挣扎着抱我,”我讥嘲道,“释放得这么快,我还没玩够。”说着,我又动了一动。 穆恬低哑的声音传来,“赵明泽,够了。” “够了?”我跳起来,他那个东西立刻从我身体里出来,他闷哼了一声。 我浑然不觉,“穆恬,你别想脱身,自你答应成为我的情人那一刻起,我们就纠缠在一起了,你想现在走?没门!” “我宁可当时没有答应。”他轻声说。“赵明泽,即使我当时想对你告白,但姓陈的那么对待我,你又漠视,我们就完了。” “赵明泽,其实我们,本来就什么关系也没有。” 他说着这句话,眼神一如既往得冷。 穆恬,你竟然敢忽视我们之间的关系,居然敢把我们之间的情谊当做没有发生! 我抄起他身上仅有的衣服,拉到面前,“穆恬,你再敢说一次?” 穆恬盯着我的眼睛,良久,然后嘴角缓缓一丝笑,“赵明泽,我们,没有关系。” 我终于忍不住把那一拳揍到他脸上。 反作用力让他摔到更远的地方去,那里正好是距离棺材很近的地方,棺材旁边,有一大堆玻璃碎渣,他的后脑正好接触在上面。 穆恬被摔到那,似乎脑袋懵了一下,有些茫然地坐了起来,他伸手摸了一下后脑,然后置于眼前。 手掌里一大片的血。 第24章 穆恬双手硬支撑着坐了起来,脸上的血色褪尽,似乎因为被摔得有些晕眩,他的眼神惶惑而茫然。他眼睛转过来,看了看我,一只手缓缓抬起来,摩擦在后脑上,然后亮在眼前。 红色的,大片大片的红色,染红了他的手掌,还顺着他的手掌一点一点往下淌着。 我惊呆了,本来还坐在地上,立时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到他面前,颤颤地伸手,想按在他后脑,看看那里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似乎被我的动作所惊醒,眼睛闪过一丝厌恶,一巴掌挥开我的手。 “穆恬,”我慌张着,带着悔意,“恬,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快给我看看。” 他看了看我,厌恶之色微微退去了些,我惶惑着伸手,他没有再阻止。 我的手掌盖在他的后脑上,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地蹭到手掌心上来。 “恬儿,穆恬,你流血了,流血了……”我仓惶地把手继续按在他后脑上,试图将他后脑上的血止住,“怎么办,怎么止血?你不会死的吧?”我觉得手指微微有些哆嗦,“你快告诉我,你不会死的,是不是?” 我急得团团转,“怎么止血,药呢?药,药在哪里?”我晃着身体站起来,脚下的碎片扎进脚板,我却不觉得疼,只是走到抽屉旁边,一个一个翻过去,“药在哪里?”我口中叨念着,抽屉里的东西被我翻得哗啦哗啦直响。 但是药就是没有,任我急得乱作一团,也找不到。“为什么没有?这里,这里,这里也没有,都没有。”我把抽屉合上,忽然一拍脑袋,“我真是笨,打120,打120你就没事了。”我慌张地要去找电话。 穆恬幽幽的声音从我背后不远处传来,“原来你真的不想我死。” 我找到我的手机,按下120,一边说,“废话,你是我的爱人,我为什么要想让你死?”手机里传来“嘟嘟”声,然后一个女人声音传来。 我“啪”地一关手机,“靠,欠费了!” 忽然想起来我走了那么多天,在我走之前,那个贵得死人的移动公司,给我手机上发了一条我的手机还剩4块钱多的短信。好嘛,就这么几天,手机就欠费了!敢耽误我打120救穆恬,他妈的回头我就让那个破公司倒闭! 我愤愤地将手机扔到床上,然后拿起电话,就要拨120。 穆恬的声音悠悠传来,“打120?你不怕被人发现这屋子里的血迹、凶器,还有你这个还能动的尸体,你就继续打。” 我顿了顿,头脑这才有些清醒过来。 “找药止血吧,药在哪里,你不问我问谁,”穆恬的声音微微有些柔和,“我是这里的管家,没人比我更了解。” 我猛一抬头,看向仍然坐在那里的他,“在哪,快说。” “那边,左边第二个抽屉里的就是。” 我抽出药箱,走到穆恬旁边,我取出药箱里的东西,要给他止血。 临到此时,我才发现,赵明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药?没做过!止血?没做过!扎绷带?没做过! 若不是穆恬一步一步告诉我,我根本就不明白怎么做。 手颤颤地把绷带帮他扎好,他对着镜子,微微咧了咧嘴,然后哼了一声,“这个蝴蝶结,真他妈丑。” 我无奈地接受评价。 然后接着帮他把脸颊上的药也擦上。 他之前一边脸中了我两巴掌,另一边脸中我了一拳,相比之下,两边都微微鼓了起来,显得非常红晕。 “动手这么狠,非得让我见血,你才会清醒清醒。”他看了看镜子里,额头上缠了好几圈绷带,上面扎了朵蝴蝶结的他,“简直快破相了,你喜欢这张脸还这么用力毁,我都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受伤处,他幽深的目光,距离我如此近。我叹息着说,“大部分都很真,小部分很假。”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我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喜欢你都是真的,喜欢你的脸是假的。” 他立刻愤怒了,“怎么着,你不喜欢我的脸?” 我深深地看了看他的脸,从饱满的额头,到深邃的眼睛,坚挺的鼻子,到温润的嘴唇。唇柔软得,我只想上前去狠狠地吻。 然后我很正经地说,“不喜欢。” 更大的怒火窜到他眼睛里,“赵明泽,你敢不喜欢?你凭什么不喜欢?”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怒指我,“你以为我喜欢你,靠,你这张破相的脸,更没人喜欢!” 他愤怒得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腿伤的事实,我赶紧扶住他,让他坐到床上去。他仍然怒气腾腾,“还有你那个破脾气,还有我这条腿,你看不过眼就弄断他,赵明泽,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他气得脸颊晕红,胸膛不停得起伏着。 我连忙给他顺气,顺便摸摸别的地方,吃吃豆腐。 他更气了,怒视我一眼,然后以更颤的动作单足站起来,要一点一点向前蹦着走。 我连忙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他推开我,差点自己也摔个趔趄,“赵明泽,你挑逗我,我不想找你解决,不想见你,你滚吧,”他顿了顿,皱眉道,“不,我错了,这是你的房子,不是你滚,是我滚。”他微微斜眼,睨了我一眼,眼珠上下打量了一下,冷笑道:“连衣服也不穿,不知羞耻,你赵明泽没脸,我穆恬可还要脸。” 他趔趄着向前走,捡起衣服就开始穿,即使穿裤子的时候,正好碰到断腿上,疼得呲牙咧嘴,仍然忍耐着一声不哼,借着旁边的东西一点一点站起来,用可笑的动作向前一步一步挪,断了的腿用拖的,他的步伐缓慢却又坚定不移。 “你腿脚不好,再这么走路,只怕更不容易愈合。”我忙捉住他的胳膊,他用力地甩掉,走到桌子旁边的时候,低下身,微微蹲坐,对着桌子腿用力的一掰。 “咔嚓”一声,长长的桌子腿被掰断了一半,他站起来,用那掰断了一半的桌子腿支撑身体,作为拐棍,拖着伤腿向大门走去。 我赶紧胡乱地把衣服穿上,拉住他,“穆恬,你先不要走,至少把腿伤养得差不多了再走。” 他没有理会,仍然执意向前。 我慌张地追过去,“穆恬,我不是故意的,我们重归于好,我不吃你豆腐,你吃我豆腐怎么样?” 穆恬缓缓回过头,瞪了我一眼。 我赶紧接着又道:“你受这么重的伤,又没什么朋友,我……我可以照顾你。” “朋友?”他冷笑,“我为什么没有朋友,不就是因为你,你从来不给我机会交朋友,还有,这身伤是谁造成的?”他一摆手,换成两手支撑着拐杖,“我今天还非要出这个大门不可了!” 说着,他愤愤地向前大步走,即使伤到腿,也顾不得了。 他只想摆脱我。 “穆恬,你真的要养好伤,别着急出门。” “穆恬,你的腿伤太重了,你再这样继续做,万一腿骨接不好怎么办?” “穆恬,你敢以这么重的伤走出去,只怕要给赵家招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赵明泽在虐待你!” 穆恬听到这句,脚步顿了一顿, “赵明泽,你不是说你已经死了,不怕犯罪了么?你还怕被人说虐待?” 他低声轻笑,“你还是醒醒吧。”说着,他不再避讳伤腿,大踏步地向大门走去。 我想拉住他,但他的力气忽然间变得比我还大,我怎么拉也拉不住他。 他并不理会我,直至走到大门前,他一手放开拐杖,然后打开门,向外迈了出去。 我正要赶紧跟上,伸出手,去拉他的胳膊,忽然觉得手肘一麻,一痛。就在一瞬间,这股痛觉又蔓延到前臂,后臂,几乎整个胳膊都痛得动弹不得。 我低下头,缓缓抬起手臂。在阳光之下,手臂被照得有些发白。手肘处,有烟“刺刺”冒了出来,就像是什么东西点着了,烧焦了一样。 然后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我再试着抬起,它一点知觉也没有。 以往即使我不能动,全身上下也会有感觉,但是这一次,我试图触摸一下胳膊的肌肉。 我想,神经坏死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臂膀长在我的身体上,我却完全不知道,它活动是什么样的,痛,又是什么样的。 我不畏惧此事,只是唯有一件。 就是前方那个,根本没有发现我异状,毅然决然要离开我的那个人。 “穆恬……”我轻声低唤,在心里。 我留不住他了……吗? 穆恬几乎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个感兴趣的东西。我爸老说我不成材,一个原因,就是我对什么东西都不觉得感兴趣,什么东西都没有让我产生兴奋这样一种感觉。 我曾试过一切手段能够让自己兴奋,曾经我以为是摇头丸,但吃过两三片之后看着那群疯癫得毫无形象的男男女女,我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再无兴奋之感。 直到我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之后,我才觉得那种寂寞之感终于消失殆尽。 我永远不会放弃,即便我死。 我猛地将门拉大,整个身体沐浴在阳光之下。 太阳很小,又很大,它很小,因为它距离我们太远,我们觉得它太小,但既然它能将黑暗驱散,将光明带到人间,那么它则还是很大很亮的。不过它也太大太亮了,站在我的头顶上,让人一阵一阵的晕眩,我甚至能感受到神经绷断了一般。 曾经温暖的,让人全身暖洋洋的阳光,此刻却像是刀,一刀一刀地将我的血肉往下割,我的全身像凌迟一样剧痛,但是我并不在乎,不介意,也许我在它面前,是恶灵,是违反世间纪律的物种。我只能一步一步,坚定又扎实地迈下去,不愿回头。 “穆恬……”我的声音喑哑得吓人,仿佛声带被刀割了一半,好似我是走在大沙漠里出不去,即将被干旱缺水而死的行路人。但我既然仍然能够发声,我便即将感谢那璀璨的阳光还能给我留有余地,让我能够呼唤我的心中所爱。 “穆恬……”我声音大了一些,我再试了一次,“穆恬。”这回他肯定能听得到了。我又大声说了一句,“穆恬!” 这一声叫嚷,却把我吓到了,声音太过撕裂,太过绝望,就像一个人即将面临人生最大的失意,失败,痛苦,死亡,厄运,被掐住咽喉了一样,尖叫着破碎成碎片残丝。 这一声,我愕然了,同样的还有穆恬。 他猛然回头,一脸愕然地惊呆了似的,他大吼,“赵明泽,你他妈真是个疯子!”他大踏步回头,抓住我的胳膊,一步一步把我拖了回来,打开大门,开了,把我拎进来,然后“砰”地把门关上。 他这样一个断腿的人,力气比我还要大,这个瞬间,我在他面前就像是小鸡,他把我拖回来,我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你真是个疯子,赵明泽,我告诉你醒醒,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他晃晃我的身体,试图摇醒我。“你他妈耳朵聋了?就算你眼睛瞎了,脑袋不好使,嘴巴说不出话,你总不能连人的话都听不懂吧?” 他终于回来了,就算他只是因为心软,只是因为我这个疯子做的事太出格,太不留人余地,但我不后悔,我不愿失去他,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他,我就要发疯。 “我告诉你死了,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他怒吼着摇晃着我的身体,“你既然死了,就别随随便便在阳光下面晃,你看看你,”他抓住我的手臂,那上面坑坑洼洼的,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伤痕,有些地方黑乎乎的,就像烤糊了一样,“你的脸已经这样了,你居然还把你的身体也弄得更加不堪!” 他终于忍耐不住咆哮,“赵明泽,我已经够讨厌你了,我不想更讨厌你!” “我居然说你不是笨蛋?我真是错了,大错特错,你他妈居然不是笨蛋?你要不是,这世界上都没有笨蛋了!” 我想说话,但是张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喉咙处太痛,让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慢慢地把手臂用袖子遮上,然后再慢慢地抓住他的臂膀,往日里这么轻易的几个动作,此刻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微微低下头,侧耳去听我说什么。 我说了很久,很久,但我想,他耳朵里只能听到两个字。 “别走……” 那是一个,如今天一样光明,阳光洒满大地,黄金万丈的早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光明的早晨,每一次见到他,天空从没有黑暗。 即使当时,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邪恶的黑暗的起点。 他被我那薄情寡义的父亲带到我的面前。 我一直很好奇,穆恬的父亲是我爸的司机,出了车祸,我爸活着,他爸却死了,也许他的爸爸确实很英勇很忠义。 也许很愚忠。我爸说,他之所以活着,正是因为他爸帮我爸挡了碎裂成一片一片的挡风玻璃。 我可以理解他爸爸的忠义,但是我不能理解我爸爸居然会感恩。每次一提穆恬他爸,他就一脸感念,叼着一根烟,怅惘似地说:“我一生都谢谢他。” 我觉得很神奇。被商界认为,除了冷血和钱,不再有其他的赵氏掌门人,居然会感谢一个司机? 我没有见过穆恬的母亲,他的母亲在很早以前就过世,据说是因为难产。 因为他父母都不在了,我爸爸为了报恩,把他寄放在我家。 其实我也想感恩的,这娃娃的爸爸救了我爸爸,我对他好点也是应该的。我想劝导自己,但我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我发现原来我同样继承了父亲的冷血。 从这一点,我才可以肯定,原来我真是赵起的儿子,血浓于水,赵起确实是我爸。虽然我总想否认这一点,又总想巴不得承认这一点。 后来我发现,原来我那小气又冷血的爸爸真的很感谢他的“恩人”。 他从来不给我买玩具,从来不会慈爱地摸我的头,从来没有对我称赞过。但他把这些,都不吝惜地给了他恩人的儿子。 那一天,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笑得很温柔可爱,长得洋娃娃一样的小男孩,被我爸送了一个洋娃娃。 我顿时笑得拍桌,“洋娃娃小男孩!哈哈哈……太可爱了,洋娃娃小男孩……”我几乎笑得手舞足蹈。 长得白皙可爱的穆恬,脸上慢慢的泛起红晕来,更像洋娃娃了。 也刺激得我更想笑。 估计是我爸发现自己确实做错了,他不知道孩子的喜好,送给男孩洋娃娃,确实不太好,因此他立刻给他的助理打了个电话,没过几个小时,一辆崭新的电动小跑车出现在穆恬的面前。 他欣喜地把电动跑车抱在怀里,示威似地睨了我一眼。 我顿时肺气炸了,我爸为了这么一个不像男孩的男孩送礼物,还不止一个,是两个!我当场给了他一拳,把他揍得满地找牙,漂亮的脸蛋脸上一大块乌青的黑。 然后我抱着我的小跑车,笑得肆意开怀。 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在屋里哭了一整天。 让人心烦的一整天。 烦得我再也没有揍过他。 但自那以后,他也没有再哭过。 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他的眼泪对我来说,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但是此时,他的眼泪,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脸颊流了下来,落到我的眼睛里,倒好像是我在哭。 我费尽力气,把手举高,摸到他的眼睛上,那上面挂了一水湾的清淡的液体。我缓缓地将那些液体拭去,然后轻声说:“恬,我的恬儿……” 自我死后,他仿佛要把他之前没有流泪的机会流尽似的。 他拉住我的手,握在手里,攥紧,“赵明泽,你个混蛋。”他一边流泪,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我微微弯起嘴角,“不,穆恬,我没有吃你豆腐的意思……你吃……吃我的……” 他瞪了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起,“你个混蛋,赵明泽,你跟出来干什么,你他妈跟出来干什么!”他有些哽咽,声音在眼睛那些波涛汹涌的液体的引导下,破碎成一块一块。“你别以为你死了,就成超人了,顶着太阳出来,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彻底?” “赵明泽,我恨你,我恨你!”他嘶吼着,语气中,却比我更加绝望。 “你离开我,我不知道我还这里……这个人世,干什么……”我艰难地说,“我绝不放你走……” “赵明泽,你以为我要走?”他低下头,无奈地说,“你伤瘸了我,还弄伤我的脸,弄伤我的头,把我弄残成这样,我去就医,把我这些伤治好,怎么不可以?” 我一愣,虚弱地笑了笑,“可是,可是你治好之后,就肯定要走了……” “可是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我就知道,就知道你绝不会放弃我……” “你既然回来了,就再也别想走了……” 极度的渴切达到了目的,使我的心情放松起来。 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了我的神智。我努力抓住他的臂膀,任黑暗降临,将我淹没陷入。 在被黑暗吞噬的一瞬间,我只有一个念头。 为了你,我决不离开。 你也不许离开! 第25章 一溜一溜的水弯儿,在手臂上缠绕着越来越远。 白皙的脸庞,额上微微有些汗,一点点从那脖颈上微微突起的喉咙,滑了下来,绕到他正在挽水的手臂,落到他手中的水里。 那些水从他的手浇了下来,落到我的身上。 我擦,美男。 当然这美男说的不是已经没了一张好脸皮的我。 我张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拥有着冷淡脸庞的穆恬,此刻眼神颇有些温柔,他的手正挽起水,浇到我身上,仔仔细细地帮我擦洗身体,水从我的身上滑过,清澈的水,被我凝固的血液,弄得浑浊不堪。 这样一副身体,脸上有疤痕,身上的疤痕更多,还需要如此精细地擦洗? 他的手指又在我胸膛那个伤口处停留。 什么样的伤口,也会消逝。那样狰狞的伤口,也已经被更多的伤痕所遮掩,早已经看不出之前那肉似乎要翻出来的狰狞可怖的轮廓了。 但幸好,那些伤口,也被他所洗净,也变得不再如此狰狞。 不过这样眼神细腻的他,真是温柔。 我想着。 穆恬的手指从我的脖子滑上来,指尖碰触在皮肤上,清清凉凉的,它们滑过我的喉咙,我的下巴,滑过我的嘴唇。 不,只是嘴角。 “醒了,就把你的口水好好擦一擦。” 他冷酷地说。 我赶紧抬手抹了抹嘴唇的湿润,嘿嘿干笑,“这不是看你长得好看么?” “你不是不喜欢我的脸么?”他反问。 我赶紧否认,“谁?那是谁?肯定不叫赵明泽!”我看了看门外,“那个人是不是叫罗坤?”我肯定地点点头,确认道,“肯定叫罗坤。那丫脑子傻,不像我这么聪明。” 他一手便要在我脑门上拍一巴掌,“想什么呢?你脑子聪明?聪明还被罗坤……”他忽然怔怔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还被罗坤杀死? 穆恬没有说下去,我也没有插嘴。 他的手没有拍到我的脑袋上,因为我的手还死死地抓着他那只手。 他的目光落到那里,眼神清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赶紧松开手。他握着被我抓得有些泛青的手腕,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气氛一时沉郁。 过了半晌,穆恬才拎了条毛巾扔给我,“别等着我帮你,自己擦干净。”说着,他站了起来。我也赶紧站了起来。 因为我站在浴缸里,我们身高本来几乎等同,此时我恰巧比穆恬高上一些,他的视线落到我胸口上,忍不住皱了皱眉,脸偏了偏,还是一抬脚,就要出浴室的门。 我赶紧拿着毛巾把全身上下的水擦了个遍,抓起一旁他叠得板板整整的衣衫,穿在身上,跟着走了出去。 他走了一会,视线瞄到电脑上,“你那密码究竟是什么?” 我微微沉吟,“你还想不想当我爸的情人,不想当,我就告诉你。” 他偏头看我一眼,“你要告诉我,我干什么要当他的情人?” “其实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我告诉你也无所谓,”我将电脑启动,等着屏幕从黑色的,变成蓝色的,“我开始以为你在玩游戏,我这电脑配置也挺不错的,你喜欢玩,又能看着死了的我,其实我真想过,如果只能这样看你一辈子,我也高兴。” 他微微低下头,哼了一声。 “没想到你拨弄我这电脑,原来是为了我的家产,为了赵氏,那一刻我真想过,如果我能起来,不如杀了你,你不如和我同归于尽,反正我也死了,我不怕这些。” 他这回没有给我一点反应。 我对他伸伸手,“有烟么?” 他皱眉,“就你这肺,还能抽烟?” 我不就是差点被扎了肺,又死了,不能呼吸么?怎么不能抽? 我跟他这样一说,他无奈,从一旁怀里找出一盒烟,从里面拿出一根来,递给我,帮我点了火。他自己也拿了一根,正要抽,我阻止了。 “抽烟不好。”我说。 他火了,“抽烟不好你还抽?” “我死了,再抽烟再上瘾,我也不能再死一次,但是我可不想你因为这么个玩意儿死了……”这个“死”字真他妈难绕出口,我干脆放弃了,反正他明白我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还是点着了放在嘴里,“你都说你死了,那你还管得着我?” 我深深看着眼前这个人,头总是扬得高高的,像只高傲的丹顶鹤,微薄的嘴唇,叼着根烟。 “其实你抽烟的时候挺帅的。” 他差点被烟呛到,咳嗽了两声,“我什么时候不帅了?” 我乐了,“你跟我这么些年,总算也学会自恋了,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木头呢。” 他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又想让我扑过去,我赶紧忍住了,把烟吸了一口,呼出来,“反正咱俩啥事都摊开了,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那年我答应做你的情人的第二天,你刚出门,我就在屋里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抽了一盒,就会了。”他说。 “原来那么早你就会抽烟了。” 那一天,能抽满一盒,肯定是非常忧愁,才会抽上那么多烟,但究竟是因为陈旭杰,还是因为答应当我的情人,只怕他也不好分辨了。 “但肯定是因为我的原因多一些,”我把抽进去的烟呼出来,“你得多不愿意当我的情人,才会抽那么多烟啊。” 他讥笑,“就凭你?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恨你,明明看到我身上的痕迹,就是装没看到,明明知道陈旭杰那畜生做了什么,就是装作什么也发生,哦不对,”他故作恍然大悟,“你没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你是装作他做的那畜生事,是你做的,咱们是酒后乱性!” 他吸口烟,跟我吐出的雾混在一起,“赵明泽,你真他妈可恨。” 我淡淡地笑,转过身坐到椅子上,鼠标将那个隐藏文件夹打开。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有夺我家产的打算的?” “那肯定要更早了,我十八岁生日,我成年的那一年。” 我忍不住冷笑,“我爸对你有多好,有时候连我都嫉妒,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他轻轻吸口烟,“我一辈子都欠他。” “你欠他?”我重重地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我爸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我露出眼神忧郁的眼神,仰躺在椅子上,吸口烟,吐出来,将脸笼罩在烟里,“我一辈子都谢谢他。” 然后我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啪”。 “我在模仿我爸,你打我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你和你爸长得太像了,动作也太像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想动手打你。” “靠,如果不是因为你让罗坤把我杀了,我还以为你恨的是我爸。” 闻言,他笑了起来,眼神却一点一点地透露出悲哀之色来。 我看向屏幕,为了按键盘,将烟拈熄掉,“穆恬,你得有多自恋,才以为这个密码必须要是你和我有关系的。外面的文件夹是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你就以为里面的密码也是?” 我把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日子输进去,外面的文件夹“啪”地打开。 里面一大片一大片的文档,全是赵氏集团的私密,只有一个文件夹孤零零的放在那里,我打开,提示输入密码。 “不过你还真说对了,这个密码还真是你和我有关系的。” 我从屏幕的反光看到他愤怒的脸,赶紧继续道:“你刚才试了一个密码,你肯定记得,我和你成为情人的那一天。” 他疑惑,“可是那个明明不是这个文件夹的密码。” “对,不是,”我笑了,“是那一天的前一天。” 是我把他交给陈旭杰那个畜生的那一天。 我想深深地记住那个日子,记住那是个耻辱,那一天,我是个笨蛋,傻瓜,混蛋,畜生,居然把他交给另一个畜生。 我想让自己长长记性。 “你用我们成为情人那一天试密码,肯定是错的,但是你却不一定能想到真正的密码,不一定能想到,其实就差那么一天。” “其实这个文件夹以前用的不是这个密码。”我笑着说,“用的是外面那个文件夹的密码。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就把这个密码换掉了,也正式开始着手接管赵氏,也才刚刚知道赵氏的秘密。” “从这一点来说,真是陈旭杰的功劳。”我把真正的密码输入进去,“赵明泽居然知道什么是责任了,你觉得神不神奇?” 电脑“啪”地一声运转,文件夹被打开了。 又是一大堆文档。 “穆恬,你以为这是赵氏的秘密?不,赵氏集团要是因为这东西就倒了,那才是天下第二大笑话。” “第一大笑话是什么?”他面无表情地问。 “第一大笑话是赵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被他情人的奸夫捅死。” 他听了,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两声。 “其实我设密码,真是怕人发现,你知道我脸皮薄得很,这些东西就是秘密,就是我的弱点,我最怕别人看,别人一看,我就脸红,一脸红,就恼羞成怒,就不小心干出让那个别人倾家荡产的事情。” “所以我是真怕干出这些事来,就把它们藏起来,谁也不让看见。” “不过,我不怕给你看。” 说着,我打开其中一个。 第26章 今年他妈的到底是几月几日,小白脸老师说日记要有格式。可是什么叫格式? 不管了,我就这样写吧。 我十岁,长在春风里,像是一朵花。(花个屁,老师告诉我这么写有文采,但你妈小子才像是一朵花!对,你更像!) 老师今天让我写日记,那我就写了。 我今天住在妈妈家。我发现我妈的妆化得更浓了,其实她本来挺好看的,但是那个妆实在太丑了。我一直奇怪,她怎么不换个化妆师。 不就是那个化妆师个子高点,脸白点?按照我朋友的说法就是一小白脸。我妈就不舍得换。 然后我看到一男人,很丑,搂着我妈,正在酒席上坐,偶尔他对着我妈调笑一下,一笑起来,五官更难看了。他还伸手在我妈怀里摸。我真想问我妈是怎么挑男人的,我爸可比那男人长得好看多了。 中途他要去厕所,我就偷偷地,把之前在车的后备箱里找出来的小锥子立起来,放到他椅子上。 他回来,没注意凳子上的东西,一屁股坐下去。 扎漏了,这男人被送医院了。 我妈气得也差点要被送医院去,我告诉她,肯定是司机刘留做的,刘留早看那男人不顺眼,就在车上放特别锋利的东西,因为那个锥子就是车后备箱里的东西。我估计刘留可能暗恋我妈,我妈看上谁就是没看上他,他嫉妒了,就干傻事。 我妈听了特别气愤,就把刘留开除了。 后来我还跟着妈妈去医院安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还夸我,“明泽,真乖。” 我在心里说,我一辈子也不说是我干的。 XXX “你不说这事是你干的,你把它写出来?这什么玩意?”穆恬瞪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字说。“怎么每个字我都明白,连起来我就看不懂了?” “看不懂才对,”我指指屏幕,“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写日记,那死老师非让人写,我就写了这东西给他看。” 穆恬哼了一声,“就你这日记,老师居然没让你重写?还这么多错别字,小心你老师看完这东西,把这事告诉你妈。” “我妈才不管我,再说这事是很久以前发生的,我写这日记的时候,我妈的情人早不知道换了多少任了,她才不管我干了什么。” “不过这老师还给了我几个字的评语,我把它们留下来,做个纪念。”我伸手从穆恬的怀里搜索一番,把烟找出来,又取出一根点着了,放在嘴里,我把鼠标往下一翻,出现几个红字。 感情真实,事件可信。 但语言粗鄙,行为乖戾,缺少发现美好事物的眼光。 请第二天继续记载身边发生的小事,并以小见大,升华情感。 穆恬看完,也跟着下评语,“你的老师说话也很真实可信。” “你再看看这个,”我把这个文档关闭,又打开一个,“这是第二天的日记,绝对真情实感,一点造假的地方也没有。” XXX 我老爸是个大垃圾,他生了我,养了我,就是不理我。 我爸他那什么助理也是个大垃圾,就管我爸的事,也不理我。 昨天我住在我妈家,今天回到自己家,不过我发现,我家里除了我爸,还多了一个人。 就是我爸的那什么助理。 我偷偷去我爸房间,想找我爸那一垃圾,结果发现另一个垃圾也在里面,那个助理在我爸身子叫我爸,叫得还特别痛苦。 俩垃圾。 不过说垃圾归垃圾,那小助理的脸蛋长得还不错,等那个助理出来,我爸还懒洋洋地在房间的床上躺着,我问小助理,“你是不是犯错了,我爸特冷酷,他罚你了?我看你叫得挺大声的,你是不是身体哪儿痛?” 我很奇怪地发现,他忽然就像个苹果,脸蛋红红的,他把脑袋一低,特小声地说:“我们是在感受生活的美好。” 原来这就是感受生活。 一个人压着另一个人让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以后我也多感受感受。 XXX “老师不是说我缺少发现美好事物的眼光,应该以小见大,升华情感吗?你看这够不够升华情感,够不够缠绵悱恻?” 穆恬没说话,大概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张张嘴,吸吸烟。我擦,肺不能用,烟也不能吸,就只能用嘴窝着抽,抽一会嘴就累了,我把烟捏在手指头上,“那死老师废话那么多,我已经好好写日记了,他还在那说些有的没的,我就让他看,管他说什么。” 我拿烟头指指屏幕,“这一篇日记出来,他就再也没给我评语,就一个红笔字,阅。简洁明了,日记我也照写,他也照批,就是再也没管我写什么东西。”我深深地点点头,“这老师,很好,很识相,他再在我写日记的时候说些有的没的,我就去雇人把他堵在暗巷里揍一顿。”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老师也是个同性恋,就喜欢男人,怪不得他看到我写的日记,就再也不吭声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我把烟就着嘴吸了一口,“两年后,我看见他从我爸房间里出来,一脸春色衣衫不整的样子。第二天,我的日记里就多了这么一件事。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被我爸丢到这栋别墅里,那老师也没再让看过我的日记。” “其实这种老师才是真可怕,小孩马上就要弯了,他居然也无动于衷,你看他是不是为人师表?” “罗坤那小子也跟这老师一样,道貌岸然,宽厚待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其实嫉妒心强,心眼小,报复心重,骨子里比谁都龌龊。”我看向穆恬,“穆恬,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能跟罗坤走太近,你偏不听。” 我把吸的那口烟再从嘴里呼出来,然后叹气着说:“天下的老师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强。” 穆恬冷笑,“你又知道了--” 我赶紧阻止他,“我知道你想说谁,你甭说他,他也一样。” “一样个屁,”穆恬冷笑着,“赵明泽,明明是你自己心里阴暗,那个老师教书仔细,人也不错,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喜欢听他讲课,有的孩子甚至就听他的课。你倒好,居然唆使学校把他开除,让他找不到工作,最后只能出卖体力,受那些风吹雨打。” 他愤怒地对着我的脸吼,“我告诉你,他是老师,他没做过那些粗活。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想当老师?他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要不是他自己……他自己努力向上打拼,只怕早就累死在工地上了。我每次看到他拿粉笔的手指,变得一层一层的厚茧,我的心就跟刀搅一样,你却连一丝一毫的怜悯也不施予他,枉费他还耐心地辅导过你,”他抓着我的衣领,用衣领勒住我脖子,“赵明泽,你到底长没长心!” 我把他推远点,把衣领稍微整理了一下。 “合格的人民教师?”我忍不住想笑,“那他肯定是不合格的了,对学生产生不可告人的心思,还是对一个男孩子,他要想合格,只怕要难比登天。” “穆恬,你是没发现,”我正正经经地跟他解释,“你现在还懵懂,当年你就更纯洁了,现在什么男人对你有兴趣,你都察觉不出来,当年你连男人和男人还能有关系都不知道。” “老师?真是高尚的称呼。”我把烧掉的烟灰剃掉,“坐在教室里我就看出来了,那个老师那么注意你,大庭广众之下就那么斜眼看你,我就知道,他肯定有问题。他要是不走,要不是我把他撵走,只怕你早就被他这样又那样了,还能成为优等生,考上重点大学?” “你被他这样又那样,还不如你被我这样又那样,”我抱着胸,斜眼看他,“他有理想,你更有理想,我成就你的理想,比他阻碍你的理想,谁更值得感谢?” 穆恬喜欢金融,我就让他名利双收。 他毕业之后,我就出资建了一家金融公司,双手送给他。他果然又能力,收服了我配备给他的公司精英管理者,他所投资的市场也越来越大,公司规模越来越大,名声也越来越大,他的眼光又非常独到,金融危机,大多数金融公司几乎要关门大吉的时候,他领导的公司业务却依然蒸蒸日上,最终让他在金融业,家喻户晓。 果然名利双收。 “你居然还不感谢我,真让人伤心。”我把手指在胸口上揉了一揉,叹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穆恬终于没忍住,在我脑门上一拍,“少扯淡,什么话都被你讲了。” “也罢,有人不感恩,我说什么也没用。”我叹气,“总之呢,教我写日记的这个老师,使我养成了记载生活中大小事的习惯,我还是得谢谢他。” 我站起来,让他坐到电脑前,自己去看那些文档,我则坐到床上。 “我的一生就在这里了,你一定要好好看,仔仔细细地看,否则……否则……”我没想到怎么威胁他,最终还是说,“否则就罚我再被光晒一次。” 隐约之间,光的阴影下面,我看到他的唇角微微一弯,但没有多久,那笑容,又消失了。 其实后来,我真的被光又晒了一次,不止一次。 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可以堂堂正正立足于阳光之下,不用再过黑暗中,必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让任何人也看不见的日子。 第27章 我的日记里除了父母两个渣,还有另一个人,写了他两天之后,我的父母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其实我这人特容易害羞,穆恬打开文档的时候,我还真没好意去看他写的什么。 后来还是没忍住,凑上去,看屏幕上他开的哪个文档。 文档0003: 我觉得他一定是我一生最厌恶的人,我每一次见到他都恨不得把他那张漂亮得跟女孩一样的脸揍一顿。 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这么一张脸,让人上课的时候想看,走路的时候想看,吃饭的时候想看,睡觉的时候也想看。 我真想把这张脸毁了让人看不出来,省得他老是缠绕在我脑海里,让我总是绕不出自己的思维,就想把那张脸装到脑海里。 “你真想要那个小跑车?”我还记得,他坐在椅子上,我抱着他的第一个礼物,从高向下地往下看。该死的,他怎么能睫毛那么长?眼睛那么大?脸蛋红扑扑的,那么好捏? 他好似不想搭理我,但是我的怀里还有他的礼物,他就算不想搭理我,也不得不把目光向我递过来,“想。” “你真想?” “真想。” “真想?” 他愤怒了,想要站起来,我把他按下去,说:“如果你真想要,就让我捏捏你的脸蛋。” 他的脸蛋更红扑扑的,像个苹果,肯定是气的。我也更想捏了。 他没说话,没答应也没拒绝。我当他默认了。 看着像苹果,捏起来像馒头。我把他的脸蛋揪成奇奇怪怪的形状,捏够了,他的脸蛋也更红了。然后我松手,他好像也松口气似的,两手就要过来抓他的礼物。 “该……该给我了吧?”他畏惧着,声音软软的,满满的奶味,又香又软。 我深深地吸口气,“给你。”我双手一递,他正要接,就在双手交接的时候,我的手指正好跟他错开,指尖一个用力,松手,小跑车摔了个粉碎。 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他惊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看碎成一片片的小跑车,然后看看我,指着我怒声说:“你你你--”他半天没“你”出个什么来,最后终于憋不住,眼睛泪汪汪的,“你真是混蛋!你骗人!”他小脸憋得通红,眼睛里都是眼泪,但就是没往下掉。 前一天,他已经哭过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是不哭。 我一直不知道,他从那天起,就决定再也不哭了。 我看到他的眼眶里的水珠转啊转啊的,就是不往下掉,我伸手,想擦擦他的眼睛。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看他憋得通红的小脸,被我的手指捏得一道一道的。我正要伸出去的手,硬是拐了个弯,落到他的脸颊上,又捏了一把,“谁让你信的?我让你信了么?我说给你了么?我就说你真想要,就让我捏捏你的脸蛋,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了?” 我真欠扁,说完我就后悔了。 他当时眼睛真要哭出来了,可是脸蛋红扑扑的让我想捏。 不过没敢再伸手。 后来,他没有吃晚饭,把自己关到屋里,再没有出来。 我在隔壁,观察了一个晚上,一晚没睡。 当夜,我就觉得我中毒了。 那毒的名字,叫穆恬。 文档0004: 我又没忍住。 我手真欠扁,又没忍住。 我最恨那些花痴的女生,尤其是围绕他花痴的女生。 而且我居然也快成为这一群花痴的一员,天天围着他转。 他敢眼睛不看我,我非得要让他看看,我就绕在他旁边,天天找他借作业抄,天天找他借卷子抄,天天把他的午饭拨一半给自己,然后撕他的作业,撕他的卷子,倒掉他的午饭,让他饿肚子。 然后在他补作业的时候,围着他团团转。在他补卷子的时候,在他座位旁边和小女生大声说话。在他饿肚子的时候,买鸡块在他面前啃。 我太坏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哭? 我好想见到他的脸蛋红扑扑,眼睛泪汪汪的样子,我好想见到。 可是他就是不哭。 ……真没意思。 XXX 我发现穆恬在看这个文档的时候,握着鼠标的手一直在颤抖。 我吸了口烟,叹着气,说:“你说你怎么不流泪呢,你要是流泪,说不定我就对你没那么多执念,早就放手了。” 他终于受不了我恶人先告状,放开鼠标,脸微微地向我这边转过来,咬着牙说:“你死了之后,我三天两头就流泪,你放手吧。” “那时候我可以放手,因为我还没喜欢你,或者喜欢你,却喜欢得不够多,”我弯下腰,目光直勾勾地对着他的眼睛, “可是现在我喜欢你了。” 穆恬的目光有些深沉,他转过头,打开文档上表明0009的文档。 从0009文档后接连的几个文档,我写得都非常少。 文档0009: 因为我忽然不知道写什么了。 我爸终于厌恶我了。 他终于把我从他的房子里扔了出来。在我又一次偷偷摸了他的情人之后。 我真谢谢他。他起码忍了我好些年。 文档0010: 我搬到妈妈家。 我见不到他了。 但是我可以在学校见到他。只是不能回到家就能见到他,一起和他吃饭了。 …… 文档0013: 我见不到他了见不到他了见不到他了! 每天一下课他那边课桌上就一大堆女同学缠着他,我怎么见也见不到他。 女人,真烦! 而且还在妈妈家里见到那么多个丑男人,一个比一个丑,没有一个比我爸长得好看,更没有一个比他长得好看。 我终于没忍住,对我妈说:“妈,你真没眼光。” 我妈给我一嘴巴。 我又该回爸爸家了。 ……真高兴。 文档0014: “我回来了。” 我对他说,他又是那样,一点也不想理我,我刚打算用力地抱住他。他就一侧身,避开了。我连忙抓住他的手,“这几天你都没帮我抄作业,起码得把你作业借给我抄。” 他眼睛开始冒火,一甩我胳膊,转身就走到一边去,我赶紧跟上他。 “穆恬穆恬穆恬穆恬穆恬……”我口齿真灵敏,我真佩服我自己,说了这么多“穆恬”,居然没咬到自己舌头。 我走到他的房间,见他开始翻找自己的背包。掏出一个本子,把它递给我。 工工整整的字迹,恬静得,不像一个男孩子。就像他的名字。 我就知道他心软。 文档:0015: 说实话,我爸的那些情人,我一调戏就脸红,但是脸红归脸红,都没有他一脸红的那种非常可爱的,让人咬一口的感觉。 但是我仍然乐此不疲,因为他们脸红的时候,我都能想起他。 因为他再也不脸红了。 “怪不得你爸后来把你赶出去了,这么小就这么变态,谁敢养你。”穆恬关上文档,冷笑着说,“你爸是变态,你也是。” “那你还不是养我了?” 他打开文档0016。 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 我爸说,只要我搬出去,他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我只给了他一个条件。 让穆恬跟我一起住。 我没欺负够他,还想继续欺负。 穆恬“啪”地把文档一关,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瘸着腿站起身,把椅子一推,椅子差点撞到电脑上去。电脑屏幕明明灭灭的,我几乎以为它快被撞坏了。他也差点因为反作用力向后坐下去。 我赶紧扶住他,“穆恬,穆恬,你别激动,我想让你和我住,其实是因为只有你做的饭,我最喜欢吃,换一个人做的,我都受不了,当时我就想带着你跟我一起走,没想过要欺负……” 我话还没说完,穆恬就一把将我推开,“滚开,赵明泽,我要是再信你一次,我就是乌龟王八蛋!”他瞪着眼睛看着我,“你不就是想看我哭么,想看我出丑么?你居然还让我回忆,还让我回忆!” “那段时候--那段时候我一点也不愿意想起来,赵明泽,你离开这里,你给我离开这里!”他指着大门,怒声道。 “不对,”他捂住眼睛,“又是我的错,我又说错了,这是你的房子,你走不了,好,我走!” 他瘸着腿,便要向外走,我连忙拉住他,安抚他,“穆恬,你别走。”他想脱离我的掌握,我只能抓住他的手腕,不敢重握,只能轻轻地放置在手里。 “是我的错,可是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懂,我不过……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我写这么多,这么多,几千几万个日子,每一天都有你,我一点也不想忘记……那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那么多点点滴滴。”我指着电脑,大声而急切地说:“你看,你看,那么多日子,我记谁不好,就只记你,就只记你一人。只要任何一个外人看到我的日记,一定就会发现,我……我是多么迷恋你。没有你的日子,我一丝一毫都不想记忆。” 我不禁按捺怒火,声音低下去,忍不住轻声叹息:“这里记载着我是怎样……一点一点爱上你的,你真的不想看看?我真的害怕,你不知道你在看这些日记的时候,我的心脏一直在剧烈地跳动。” 他张口欲言,我连忙打断:“你不要说我死了的话,我死了,我的心脏仍然可以感受到我的心情,就算它不能跳动,但是我仍然紧张着,害怕着,就在你一直在看我的日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你看到我这样喜欢你,这样这样的喜欢,你还无动于衷,那……那我该如何是好?” 穆恬动作顿了顿,他微微转过头,非常缓慢地转过头,然后他的眼睛对上我焦灼的眼睛。他又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我总是不懂,总是不明白。 究竟是期许,无奈,失望?抑或还是其他的什么感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静静地。 房间内寂静得可怕。 因为他不说话,我则是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他的一句话,能让人生,能让人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张口,似乎正要说些什么,但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忽然一道电话铃音划破空气。在寂静的空间里,仿佛一道惊雷,震醒了我们。 穆恬闭上了嘴。 我暗叹一声可惜。 我无奈看向电话的方向,一个念头忽然窜入脑海。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打来的电话,是打给谁的? 天空又暗淡了,风,把窗帘吹起来,又吹落下来。电话声一道一道,急切而尖锐,刺得人耳膜生疼。 莫非是打给穆恬的?但是他没什么朋友,他的社交圈,我都知道。 抑或,还是找我的? 可是,就在这十几天前,我,这个别墅的屋主,已经死了。 第28章 电话声一道一道,划破黯淡的空气,急切而尖锐,在可怕的静寂之中刺入人的耳内,使人耳膜生疼。 穆恬看了看电话的方向,又看了看我,眼睛眯了起来,“这个时候,会是谁?” 我摇了摇头。 我认识的人都知道,这个房子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我是屋主,他是我的同居者。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他是我的佣人。 不是找他就是找我。 “你的?”我问。 他微微摇头。 我知道,他没有朋友,因为我从来没有让他有过朋友,他的社交圈子非常小。 我忍不住想笑,“难道这电话是我的?可是我已经死了,怎么接?穆恬,你让罗坤杀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他冷笑一声,没说话。 电话铃声依然想个不停,夜幕终于降临,这电话,就像是在催命。 穆恬看我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电话旁,拿起电话,轻轻“喂”了一声。里面传出又快又急的噼里啪啦地说话声音,是个女的,穆恬听了,点点头,看向我。“这电话是给你的。” 我忍不住疑惑,慢慢走过去,把电话接起来,硬着声音道:“喂?” 电话那边的女声说:“赵明泽少爷是么?” 我看了看穆恬,应了一声,“对,什么事?” “是令堂李秀云女士,我是李女士的秘书。李女士因为心脏病发作,被送进医院,李女士一直念叨着少爷,请少爷一定来一趟医院。” 我拧着声音,“可不可以不去?” “少爷,李女士是您的母亲,请您一定要来,李女士被送进急救室前一直在念叨着您,希望您一定要来,希望李女士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您,病很快就能好了,少爷,拜托了。” 这个女人啪啦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我正要拒绝,只听得电话发出“嘟嘟嘟……”的占线声。 “我靠!”我一摔电话,“每次都这样,居然挂我电话,我靠!” 我刚说两句,便听穆恬道:“究竟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我老妈三天两头因为心脏病进医院,这回,又进医院了,等着我去看她。她本来就先天性心脏病,又不是什么急症,天天进医院,我都习惯了。” “你别这样说,”穆恬说,“毕竟也是病症,既然被送进医院,肯定还是不够健康,先天性心脏病本来就容易短命。” “你还是得了吧,”我靠到一边的桌子上,“她那秘书一惊一乍的,明明没什么事,总是麻烦120,我可服了。每次急急地去医院看她,结果她什么事也没有。我猜,她肯定又是因为争风吃醋,弄得心绞痛了,不至于进医院。我早就告诉过她,她找的那堆男人,没一个好了,都特别丑,成天就知道扒着她手里的钱,还有她那一张脸。她怎么就不和我爸好好过日子呢?” “商业联姻,没有感情,也没法在一起。”穆恬说,“再说伯母那些情人,也还是条件不错的,只是不如你爸而已。我看伯母每一次恋爱,都还是很用心的,你也不必……” “行了行了,不提这个了。”我嫌弃地挥挥手,他又开始罗嗦了,真像是我以前的那个事事操心的管家。 我想到这里,忍不住深深地看他的脸,他的眼睛,他本来还想说,一看到我的目光,终于还是忍不住闭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低声笑起来,“真是怀念,”我想起旧事,还是忍不住嘴角有些发苦,“是我不争气,要是我早能争气一点,你也不会这么苦……” 他有些莫名其妙,“说什么呢你?”他看了一眼电话,“你去不去看伯母我不管,但是如果你没去,你死了的消息肯定要被公告天下,到时候都知道赵家的继承人死了,你赵家肯定要翻天,到时候……” 我心里发苦,忍不住接口,“到时候赵家一乱,你和罗坤就能坐收那什么渔人之利了是不是?”我砰地一拍桌子,“我死了又怎么样?赵家还轮不到罗坤那人渣来收什么渔人之利。再说一旦我死了的事昭告天下,怎么死的,这么年轻,没什么可能是病死的,那是被人杀了?还是自杀?被什么人杀的?难道你没想过?” 我忍不住把我一直压在心底,没有念出来的事一口气倒出来,“你居然还敢把我的身体弄回到别墅里来,幸好我这别墅里没有佣人,要是有呢?要是我爸我妈一个念头,就来我这别墅来看看呢?你是想让他们看什么?福尔马林的尸体?还是棺材里的冰尸?立在别墅里的活死人?” 我把穆恬按在凳子上,“你他妈告诉我,你别给我藏着掖着,你到底当时怎么想的?杀了我,你难道不想活了?” 他抬头,漂亮的眼睛看着我,嘴角微微向上一勾,“怎么着?关心我?” 我放开他,负手来回转了几圈,内心挣扎了一会,在他面前站定,“我擦,我就是关心你,这有什么不好承认,你快点告诉我,别转移话题。” 他看了我一会,没说话,拽着我到浴室,他瘸着一条腿,力气却非常大,我想甩脱他,他却丝毫不松手,“你先把脸洗洗,我们去医院。” 我瞪了他一眼,赶紧把脸随便洗洗,正要用毛巾擦,他却抓住我的手,“好好洗洗,把血丝都洗掉,脸弄得干净点,起码能看出你的五官。” 我哼了一声,虽然不愿意,但是他说话向来很有道理,我就把脸又好好地洗了洗,然后用毛巾擦净。 对了对镜子,挺鼻子,深轮廓的眼睛,说实话,我继承了我爸妈长相的优点,只是眼神总留露出不正经混混的气息,总能让人忽视我五官长什么样。 “行了,夜里我还可以出去,那如果白天呢?再说我这张脸,就算洗了,这脸依然没法看。”我对着镜子比了比脸颊,说。 穆恬哼了一声,他本来靠在浴室门上,此时站了起来,拉着我走了出去,却忽然一个弯腿,差点没倒在地上。我赶紧扶住他,“你逞什么强?腿都瘸了还不老老实实的。到底让我怎么做,赶紧说。” 他抬臂一指,“把那柜子里面的衣服翻出来,你穿上。” 我赶紧照他说的,把身上的衣服一换,他又道:“把帽子扣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摘下来。” 我依言照做,瞄了一眼浴室里的镜子,只见一身黑色如夜的衣服,包裹住一个男人精壮的体格,脸被帽子遮盖住,只隐约露出下巴,如果有人从下面往上看,可以隐约看到五官。 这身打扮,真适合去探病。 整个一奔丧的。 “还有手套,鞋,都穿黑的。” 我惊讶,“手套也带?” “万一你回来的时候天亮了,你全身裹得不够严,你不想带手套,除非你想死。” 我无奈地套上,小声自言自语,“反正已经死了,不怕再死一次……” “怎么着?不服气是吧?”他瞪我一眼,“啰嗦什么,走吧。” 夜色降临得非常快,转眼,只剩灯火和星光。 汽车发动机隐约地声音响起来,四周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逝去。 我的左方坐着穆恬,此时,他正操纵着方向盘,眼睛正盯着前方,一脸正色,那样严肃认真的样子,真想让人扑过去。 我忍住泛滥的口水,也正经地说:“这回你可以说了,怎么处置我的尸体?我死了之后,你们本来打算怎么办?” 他目光盯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逃,逃得远远的,顺便偷偷地拿到赵氏集团的资料,把赵氏弄倒,让赵起跪地求饶,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我是真的吃惊,真的,“简单个屁!”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真是欠考虑,只要我爸妈有一个人知道我的死讯,立刻就能弄死你们,管你们跑到天涯海角还是哪里,都能找到你们!” “罗坤一直都在阻止你,告诉你赶紧把我的尸体处理掉,你可倒好。把我弄到别墅里去,天天对着一具尸体说话,搂搂抱抱,还起淫念,”我憋不住一口气,喷出来,“穆恬,你还不如把我埋了!” 他忽然方向盘一打滑,车一歪,我差点撞到一旁的玻璃上。 穆恬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埋了你?其实那时候,我更想把你烧成灰烬。省着这么讨厌,还得一直看着,我放开你,你不愿意,你不放开我,我也不愿意,何必僵持着,早先就该让你烧成灰,还省着这么多事。”说着,他伸手把后视镜稍微正了一正。 我抽了一口气,“嘿,我说穆恬,你还真是够黑心的,你那时候就想让我死无全尸,我还道你那是气话,原来你是真那么想的!” 我一阵伤心,立刻大喊大叫,“停车!停车!”我拉着门,继续大叫,“停车!” 他扯住我,“你他妈的鬼叫什么!不想活了!” “对!本来也不是活的,最好烧成灰烬,等天明了,我自己去跑太阳底下烧成灰烬。” 我还在扒着门,把门打开,风呼呼地吹过头顶。我看了看像飞一样向后退的路,一闭眼,就要往下跳。 他忽然“啪”地给我一巴掌,车打了一个趔趄,我还没摔过去,却只听得“砰”一声,他的后脑磕在玻璃上,汽车这一个趔趄打得更旋了起来。 我赶紧把门一关,抓着方向盘,控制好方向,然后按住他的后脑,“我不就是要跳车吗?你怎么又打我?”我感觉按住他后脑上的手一片湿润,情知肯定是他的后脑伤口又被这一下撞破了,肯定又开始流血。 我忍不住一边看路,一边又着急地看他,“恬,恬,你振作点,你后脑本来就受伤了,一会……挺住了,一会咱就去医院,马上就去!” 他神情有些恍惚,片刻才镇定下来,眉毛拧成一个结,微微仰起头,长叹口气,“赵明泽,你他妈的再折腾,我至少得短寿十年。” 医院的药水味向来让人受不了,但是我和穆恬已经习惯了。因为前一段时间我差点被穆恬泡在福尔马林里。 走进医院,就听到一大群人在那里哭哭啼啼的,其中只有一个女人。 一群男人哭得梨花带泪的,真是难看。 只要一看到那个一年四季都穿着露着乳沟小礼服的女人,就肯定是我妈的那个秘书。 她一见到我,立刻扑过来,差点跌到我怀里,我赶紧推开她,“我妈怎么了?” 她手指抬了抬,指了指急救室的灯,掩面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整了整小礼服,往下拉一拉,雪白的胸更露了一点。 这女人! 她脑子很好使,否则我妈也不会一直就用这个秘书,而不找一个男人当秘书。但是她每一次见我,都这样,真是让人受不了。 我再往后撤撤,“说吧,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 “是李女士其中一个情人,他……” 我听她罗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一个结论,“我就知道,肯定又是因为男人争风吃醋,哪天她能安定下来,她也就不会再生病了。” 立刻有男人同意,“秀云的幸福只有我能给,如果她能选择我,她肯定不会因此而生病……” 我正要说话,又被另一个男人打断,“说什么话,秀云这次进医院,就是因为你。把秀云交给你,还不如交给我……” 刚上来两句,一群男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乱说。 我就说,我妈这群男人,简直都不是男人,比女人还女人,真能啰嗦。我赶紧往后退,这时候,只听“啪”地一声,急救灯灭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走了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里面在急救,外面就在那吵,都别说了。” 这群男人立刻就静了下来,我正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结果就听这群男人又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怎么样怎么样?她好了没有?有没有事?” 那女医生把口罩往下摘了摘,冷静地说:“没事,根本用不着急救,一会就送到别的病房里去,还有,病人一直在叫一个叫‘赵明泽’的先生,是哪位?” 我把帽子往上稍微抬了抬,在恍惚不明的灯光下,我的脸遮在暗影里,我让那个女医生看了看我的脸,然后再把帽子扣上,“是我。” 那个女医生微微有些吃惊似的,但她见多识广,不多时又冷静地说:“那你一会随我来。” 我“嗯”了一声。 此时,安静的走廊,传来一步一步,踏实沉静的脚步声,“踏……踏……”很慢,却很稳。 这个脚步声我不是一次听到,或者说,我听了二十来年,只要一听,我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果然,有些阴暗的灯光下,只见一个人影慢慢地走过来,他穿着长长的黑色的风衣,走步的时候,衣衫微微向上摆起,然后下落,一张年纪暧昧不明的俊脸,在灯光下,暧昧不明。 这群男人在这个人的面前,简直黯然失色。 他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露出吃惊的眼神。 我知道,我的脸简直就像是和他的脸上扒下来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他有一种成熟男人沉稳的魅力,还有俾睨天下的锐利眼神,使他在和我站在一起的时候,一眼就能够区分。 我身边的穆恬看到他,不经意地向后撤了一撤。 不知道为什么,他待穆恬很好,穆恬却从来不敢正眼看他,也许是畏惧他。 没有人能够不畏惧他。 我身后的那帮男人,没有一个说话,全部似乎短了一截似的。 “爸。”我轻声唤。 他走近,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目光瞟到急救室的灯光上。 我向穆恬一伸手,“给支烟。” 穆恬从怀里掏出烟盒,把烟点着了,递给我。 我把烟放在嘴里,静静地抽。 他的视线从急救室门上的灯落的我的脸上,然后落到我嘴里的烟上,硬挺的眉毛皱了一皱,“你的嘴怎么了?” 我已经停止运转的肺不能抽烟,只能用嘴一点一点地在口中抽气,形状肯定十分奇怪。 我倒不怕他发现异状,不过他居然会主动问,我倒是没有想到。 “最近感冒了,不敢太抽,就这么叼着。”我说。 “感冒就不要抽烟,”他哼了一声,没太在这上面纠缠,“你妈怎么了?” “还那回事,心脏病,死不了。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她,几个月没见了,总也得见见。” 他说得平静,我也说得平静。这就是一对父子,我每次见他,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想他也是。 忽然门推开,一群人抬着一个人出来,那个女医生指了指我,“转病房了,一烟也别抽了,这里是医院,会你去消毒室消完毒,就过来。” 我瞟了一眼担架上那个女人,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转瞬之间,她就消失到通道里。 我把烟一灭,对那个男人说:“我走了,去听听那个女人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穆恬,嘴角动了动,“去吧,我也有事对穆恬讲讲。” 对穆恬讲?我心念一动,捏了捏穆恬的手指,看了看他的脸,他微微摇头,我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第29章 长睫毛,在她的大眼睛下垂下一片阴影,保养得嫩白吹弹可破的脸蛋,引人爱怜的表情。 这是我老妈,但看起来更像我姐。 “说吧,什么事?” “你最近,可过得好?”她用一种虚弱的语气说。 我随意地点点头,顺便把帽子往下遮一遮,“还行。”除了丢了一条命。 她似乎有些安慰,淡淡地说:“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了。 我真不知道她到底叫我来干什么,我的穆恬还需要找医生救治,反正她也没什么性命之忧,我真想立刻就离开这里。 “还有什么事?你一口气都说了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忧伤,却依然惹人爱怜,“明泽,我觉得,我命不长久了。” 我眉毛一皱,忍不住道:“你别每次一进医院就说这句话,你那帮情人听了难受。” “那……你听了难受么?”她缓缓转头,看向我,清秀的眉目一动,露出期待的表情。 我忽然觉得后背上一阵鸡皮疙瘩。我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果然! “老妈,我可不是你情人,你别这样看我。再说……”再说我就算真关心你,你在意么? 这句话我忍住了,没说。 她似乎也知道我的言下之意,轻轻叹了口气,“明泽,我一直没跟你讲过,自从嫁了你爸,我就总有种预感,”她慢慢地说,“我总有一天,是要死的,而且不是老死,而是病死的。” 我没有说话。 她又来了,每次都是,每次都要说她的预言论。以前我想跟她辩解,不到一年,我就放弃了。 “其实死,我不怕。我唯一担心的,只有一个,”她躺在那里,眼睛看向我,眼神柔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的情人,“就是你。” 我后背一寒。 “我没事,你也会没事的。” 我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不是决定不争辩的,怎么又忍不住说出来了?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她微微一笑,“我和你爸,都知道你和穆恬的事。” 我震惊了,忍不住抬眼看看她。 我虽然没有在朋友面前刻意隐瞒,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打算让我爸我妈知道。 因为我是赵家唯一的继承人。 我一直认为,像我爸那么冷血的男人,像我妈那么多情的女人,是不能忍受这些事的。 起码我也应该像我爸一样,找一个不爱的女人去结合,壮大赵氏,给自己留一个孩子。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虽然你是赵家唯一的继承人,”她说,“但是我们不强求你,从没想过要拆散你们。我不想让你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就像我这样,虽然身边情人如此多,却没有一个知心的。”她说着,明媚的脸,有些暗淡。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过下去。” 皮鞋踩到医院的通道上,传来阵阵的回音。 我走在上面,静静地回忆着我妈说的那些话。 我不禁冷笑,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从来没管过我,我爸也是,除了给我钱让我自生自灭,他们做过什么让我能懂得责任的事情? 他们教我的事还不如陈旭杰那个畜生让我懂的多! 现在他们来管这些事干什么? 我虽然没有大肆宣传过我和穆恬的事,但是我从来不畏惧他们会知道。我只怕穆恬会害羞。 但是我现在明白,穆恬显然是不会害羞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想到这里,内心又有些发苦。 耳边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夜色下的医院,却觉得震耳欲聋。 我走到急救室旁,那一群人还在,但穆恬和我爸却不见了。 我上前拉住我妈那个穿着暴露的女秘书的胳膊,急切地问:“他们呢?” 她笑嘻嘻地,“你急什么?赵先生看到穆恬腿伤那么重,就让医生给穆恬看看,喏,”她指了指另一间屋,“就是那间,你去吧。” 没想到我爸会注意到穆恬的伤。我赶紧一甩女秘书的胳膊,大踏步走到那间屋子门前,正要开门,却听我爸的声音从里传了出来。 “……今天我看他脸色不佳,是不是你没好好照顾他?” “我为什么要照顾他?”穆恬冷冷地说。 也许我爸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说,室内静默了一会,没有人再说话。 我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两个人目光递过来,我爸直挺挺地站着,阴暗的灯光照得他的五官被他头发的阴影遮掩,而穆恬的额头上一层纱布,绕过他的头,盖住他后脑上的伤口,腿上已经被夹板固定住。 他身上的伤得到了有效的治疗,我微微感到安心。 我爸淡淡的声音传来,“你妈说完事了?” 我“嗯”了一声。 他缓缓点了点头,“我出去看看你妈。你脸色不太好,要好好休息。”说完,他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又把门轻轻地带上。 屋子里面,就剩下我们两个。 今天一连受到以前没有的关心,我真是受宠若惊。 我爸居然也会关心我的脸色? 我在一旁墙上的镜子里看了看,里面的影子脸色青白,还有些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的伤口,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我乐了,“我还真脸色不太好,今天被人关心了两句,我妈居然还说了咱俩的事,他们居然知道,我还真有点不能接受……”我还要大发感慨,心情莫名地十分愉悦。 我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穆恬低沉的声音冷冷地钻入我的耳朵里,“这件事,你从来没对我提过。” 我没注意到他在问什么,只是看着镜子里的影子,整了整衣服,笑道:“什么事?” 他忽然愤怒起来,大喝道:“你从来没说过这件事!”随着他的声音,一件东西从我背后甩来,我赶紧躲了过去,只听得“啪”地重重地一声,那件东西摔到镜子上,镜子裂开了纹路,然后无数碎片崩落下来。 我定睛一看,那被穆恬摔过来的东西是个台灯,压在一大堆的碎片上面。 我骇了一跳,“你这又是干什么?” 他气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前迈了几步,拉住我的领子,我头上的帽子被他这么一拉,帽子掉落到背上。“赵明泽,你居然没跟我说过!”他气得直发抖,他的腿根本站不住,只是靠扯住我的领子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先天性心脏病是可以遗传的,你居然没跟我说过!”他捏紧我的领子,十指青筋暴露,“你他妈的这个混蛋,你骗的我好苦!” 我感到莫名其妙,“先天性心脏病怎么了?我骗你什么了?” 他靠近我的脸,大吼,“你妈是先天性心脏病,你也是!” “我说罗坤明明没捅到你的要害上,你怎么一下就死了,原来如此,”他对着我的脸,俊美的脸扭曲得狰狞,“他妈的原来如此!” XXX 文档4629: 他终于答应做我的情人了。 他终于答应了。 我算了算,我追求了他七百零二个日子又五个小时四秒,他终于答应了。 我真高兴。 我真想抱着他转圈圈,真想昭告世界,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但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忍耐住了。 其实他能答应,我很惊讶,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因为昨天那场事故而破裂,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他没有恼我,也许是因为那个药迷糊了他的神智,让他没弄明白,到底是谁沾染了他的身体。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惊恐几乎让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 “是谁?究竟是谁?” 我抱着他,让他看我们两个赤裸的身体,“你看我们都这样了,除了我,还能有谁?”我不想他痛苦,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痛苦就好。 我抱住他,轻轻地吻他的脸颊,“我太爱你了,没忍住,希望你原谅我。” 就在昨天晚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 先天性心脏病?没什么事,死不了人的。但是我这个妈总是要让我看看她。我去看她了,她又不说话,就只是看着我。 虽然她是个美女,但是她是我妈,我一点也不想去欣赏她的美貌。 昨天,就是因为他,我把我的情人弄丢了。 我几乎以为我再也找不回来他了。 以后我再也不去看她了,再也不去! 我真想恨她,但她是我妈,那是我妈!我怎么恨她?怎么恨她? 我是个笨蛋。我以后再也不乱交朋友了。我以后再对陈旭杰说一个字,我就去死!我以后再给穆恬下药,我就去死! 他居然还敢来电话,问我,“你和穆恬在一起了么?” 我真想把他给杀了。 我只回了一个字,只发出“嗯”了一声的鼻音,然后我的手机就被摔了个粉碎。 我真的没办法和他好好说话,只要说一个字,只要听见他说一个字,我的心就会像被蚂蚁啃噬着,只有疼痛,疼痛,疼痛。 晚上的时候,穆恬抱着我,我把泪抹在他肩膀上,他有些疑惑,“你流什么眼泪?把我衣衫都弄湿了。” 我抱着他的背,没让他看到我的表情,然后轻声说:“太高兴了而已。” 幸好我找回他了,他没有走。 我假装我没有说谎。 我用手背把眼泪抹掉,然后又忍不住轻轻地叹气。 “我真的,很高兴。” 真的。 第30章 “你妈是先天性心脏病,你也是!”他大吼。 “我说罗坤明明没捅到你的要害上,你怎么一下就死了,原来如此,”他对着我的脸,俊美的脸扭曲得狰狞,“他妈的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我更加莫名其妙,“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心脏病死了吧?哪有那么容易就遗传到,你别说得那么真。” “你别不承认,”他拉着我的领子,怒声道,“这是你爸刚才说的。” 我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我爸说的,他说我有心脏病?” “对!”他放开我的领子,失去了支撑点,差点摔倒在地上,我赶紧扶住他,他挥开我的手,一瘸一瘸地走向椅子,坐下,“你爸亲口说的。” “穆恬,我知道他任性妄为,人又特别骄傲,也是我和他妈教育得不好,养成他现在的性格,我只希望你能多担待一点,多容忍一点,他遗传了他妈的病,怕激动。” 穆恬模仿着我爸的语气,缓缓地说。他抬头看我,眼睛里又露出我不明白的感情,只是比上次,上上次,或者更早,我见的时候,那感情更浓了一些。 “赵明泽,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脏病,你告诉我。” 我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他继续说:“我是不信的,你还那么会打架,我和你相处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你发病过,你没有心脏病吧?是不是?是不是?” 我只是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 我想回答,可是二十多年都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就在今时今日,我也不想说出口。 如果可能,我更希望隐瞒他一辈子。 尤其在我死了之后。 他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不知看了多久,他眼中透出悲哀之色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如此,他眼中的什么情感,就要再也承载不住地宣泄出来。 “是真的,是不是?”他微微地勾起嘴角,“你没有否认。” “你从没告诉我过我。”他有些不敢相信,低下头,轻轻地,又有些艰难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双手捂住脸,把脸全部都遮在手心里,“我居然也不知道。” 他的话非常缓慢,却夹杂着一些不可察觉的意味。似乎其中,在忍耐着什么。 他的黑发,顺着他的脸颊,落了下来,他的手挡住他的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即使我看到了,只怕也不懂。 我真希望我能懂。 我走到他面前,五指轻轻放到他的头上,不敢太重,以免触到他的伤口上。 我听到自己很平静地说:“我不想让你知道,只是因为……”我忽然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让我发不声来,但是我还是继续说,“只是因为,我不想告诉你。” 我想让你自己明白我的情意。我不是一个弱者,为了一个心脏病博取同情,我不愿意。 而且,同情不是爱情。 “你不用这样,”我低声笑了起来,“先天性心脏病又不见得会死人,你看我妈天天奔医院,不也还是一点事也没有,何况赵家这么有钱,我是不会因为这个死的……” 我劝导着他,他却抓住我腰上的衣服,“可是你却死了,”他双手捏得紧紧的,“你却死了,罗坤那一刀本来没有捅到要害上,你却死了,死得那么快,”他微微松开手,十指张开,放到自己的眼前,死死得盯着,“死得太快了,让我连一点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我一直觉得那一刀不是罗坤捅的,是我……”他十指攥成拳,“是我……” 那一天的景象,在此时此刻,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我更希望能够忘掉。 刚刚下飞机,还以为会有穆恬甜蜜的吻,和罗坤微笑的脸来迎接我。结果却等到了那样一刀。 正好扎在我胸口上,也许进了肺叶,也许没有扎进去。但是我还记得,罗坤的手用力地捅下去,血溅了出来,他没有手软,依然将刀用力地往里捅。 伤口并没有很疼。 因为我感到心口更痛。或许是伤心,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因为更多的东西,那个时候,我的心就像用针去扎,用刀去捅,用绳子去绞。 我以为我是被罗坤捅了心脏死的。 死后我才知道,原来他的那一刀,并没有伤到要害。 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死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不是因为罗坤的那一刀,更非因为穆恬。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你,都不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对罗坤的恨,对你的怨,会淡上很多。 我伸手轻轻擦拭他的眼角,手指顺着他的眼睛,脸颊,到嘴唇。然后是一个吻,唇上一片柔软,直直透到人的心里。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唇舌纠缠。 我的舌试探地顶在他的唇缝上,他顺从地张开嘴,并和我交缠在一起,体味着彼此的心情,用身体的一部分,告诉对方,自己有多爱他。 我头一次感谢我妈因为那个我一直认为无关紧要的病进医院,并感谢我今日能够来看她。 时至此刻,我依然认为,这真是一个梦。 为了这个梦,我祈祷了多少年,期待了多少年。 也恍惚了多少年。 XXX 门忽然打开。 穆恬赶紧推开我,我郁闷地转过头看门口。 和我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只是腰比我挺得更直。如果打个比喻,他更像是一棵松,我则是一条虫。 我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究竟看到了多少,只能嘿嘿干笑,“爸,你和妈说完了。” 他“嗯”了一声,抱胸靠在门口,英挺的眉毛根根竖着,皱成一团,“我不管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但是一个腿断了,后脑摔破了,另一个脸上都是划痕,我还是得说,年轻人之间,相互体谅体谅,如果打算在一起了,就好好地过日子,说话做事多用脑子想想,别以为自己还是孩子,一言不合就瞪眼睛。该知道责任了,别老是想让别人去迁就你。” 我摸了摸头,原来刚才我和穆恬争执之间,帽子掉落了下来,怪不得我爸看到我这张全是划痕的一张脸。 我只希望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Yes, sir!”我赶紧行了一个军礼,“原来我二人的关系已经得到长官批准,既然如此,我和穆恬更要好好相处,才能不辜负你们的期望和嘱托!”说完,我又正正经经行了个军礼。 我爸本来还十分严肃,此时却禁不住勾起嘴角,“希望你这次说的话算数。”他看了看穆恬,“我早就说,这孩子本质不坏,你们两个多体谅体谅,别像我和你妈那样。”他似有所感叹地说。 “我以为你们过得很好。”我听到穆恬如此冷淡地说。 我本以为穆恬不说欢欣雀跃,起码也有些安慰,此刻他却仿佛刚才对着我的柔情全不见了似的,眼睛盯着我爸的脸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隐隐地,我感觉到他微微抿起的薄唇,泛着一丝冷酷的意味。 “好什么?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成天就知道争风吃醋,这些情人还总是把他妈气进医院里去,”我爸摆了摆手,“你妈既然没什么事,你们也就别一直呆在这,都回去吧。” 他从怀里掏出手绢,在手上擦了擦,然后再放了回去。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穆恬道:“有空了,咱们去你爸那里祭拜祭拜,让你和他好好说说话。只希望,他别怨我的孩子勾引了他儿子,害他不小心绝后了。”他低低地笑了两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神色间却有些怅惘。 说完,他转过身,走出门去。 在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个冷酷冷血的,像钢铁像冷血动物一样的男人,也有温柔的,和寂寞的那一面。 背影竟是如此孤单。 XXX 文档7556: 两个月了,我已经出差两个月了,终于要回去了。 不知道他想不想我。 临走前,我告诉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也告诉罗坤,要好好照顾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我就唯他是问。 罗坤笑着答应。 穆恬,我的恬儿,我即将见你。 不要责怪我这样叫你,我知道你不喜欢。 但是除了这个名字,我不知道我还能怎样更亲密地称呼你。 等这边的事一了,我们就去到国外结婚,就我们两个,我谁也不理,即使我爸我妈不同意,我谁也不理。 我把这个日记也传到那台电脑上,到时候,我把我的这些日记都给你看,让你和我,一起回忆这些过去。 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看,因为我老是欺负你。 可是这是我们共同的回忆。 你等我回去。 不要着急,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谁也不能分离。 第31章 等我爸出了门之后,我转过头看向穆恬。那样一双眼睛,昏黄的灯光下,既清澈,又浑浊,既深邃,又冷酷,我没见过他这样看着我。他总是这样地看着我爸。“你别这么深情地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上我爸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我忍不住有些不悦,“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他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去,拄着椅子上的扶手,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我赶紧扶住他,一边偷偷看他的侧脸。 他的表情沉静,沉静得,让人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我扶着他一步一步迈到门外,他把身体一半的重量靠到我身上。 这个举动,代表他信任我。 我把帽子扣上,出门,我嘱咐我妈那个女秘书好好地照看着我妈,她忙不迭地答应,然后嘟起嘴唇,手指又往我身上凑。 我觉得她的口红肯定补过,赶紧推拒,靠她照顾我妈还不如那帮男人。 我飞速地把事对那帮男人讲完,他们急急地点头,个个咧嘴一笑,我感到一阵恶寒,赶紧抓着穆恬离开医院。 “其实应该帮你配一个轮椅,”我对走路一瘸一拐的穆恬说,“这样你不会走得太累了。” “少罗嗦,上车。”他反倒先开了车门,抬腿迈了进去。 我无奈摇头,也钻了进去。 穆恬五指熟练地打开引擎,把车启动,倒车,逐渐的加速,开出车库外。周围的景色逐渐地向后退去,越来越快。已经很晚了,夜空下的灯已经关了许多,景色不如来的时候那样绚丽的美,却更静谧了。 这种静谧,相对于繁华的喧闹,在心静的时候,更容易让人享受。 我拉开车窗,风灌了进来,头发被吹得很乱。 穆恬将后视镜正了正,又是那么冷静的表情。我想起他刚才听到我爸说不管我们关系的话,我以为他不说非常高兴,至少也微微有一些喜悦之色。 可是他没有,神色甚至透露出一些冷淡来。 “……原来你并不高兴。”我的话很突兀,没有来由的,但我知道,他肯定能懂。 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纠结于父母会不会同意,两个同性情人的关系,我以为他会希望得到亲人朋友社会的祝福。 但显然他并不在乎这个。 他不在乎这个,那我以前隐瞒我们之间的关系干什么。我恨不得把我们的关系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我的。 他没有答话。手腕一旋,车转了个弯。 “我不像我爸,我认准了一个人,不会放手,我知道你懂。”我又说。 他眼睛看着前方,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只是车不自觉地加快,我知道他只是不经意地在踩油门,代表他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半晌,他才道:“其实我很高兴,但是我又不高兴,”他微微抬起头,似乎在看前方,又似乎是在出神,“可是,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为什么。” 心头有一股火莫名地冒了出来。我忍不住用力垂了一下玻璃,玻璃反震,发出“咣”地一声,“你他妈的快点说!” 我不知道我发什么火,他明明没有说什么触怒我的话,我却只觉他瞒了我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只觉得如鲠在喉。他明明喜欢我,却总是装,总是装,就是装作不喜欢我的样子。 连我们的关系得到祝福这样令我喜悦的事,他也没有一丝一毫得高兴。 可是他又闭上嘴,又不再说话了。 幸福明明就在眼前了,只要我和他接迈出一步。 可是就在我已经站在那里,想伸手把他拉过来的时候,他却怎样也不动。 只是眼前时时浮现,他眉心微微弯起来,露出复杂的,让我怎样也不明白的表情。 “穆恬,你说实话,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我忍不住说,“还是……还是你喜欢的人不是我,而是……”我想起他刚才看我爸的眼神,“你不会真喜欢我爸吧?怪不得你想当我爸的情人,恐怕不是想要赵氏的秘密,是为了我爸……” 他终于失去镇定,扭过头来看我,“赵明泽,你一点到晚到底想着什么鬼东西!” “我没想什么鬼东西,我一天到晚就想的是你!”我抓住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停车,快停车,今天咱们就在这里说明白。” 他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在前方道路上,一边咬牙说,“赵明泽,你这个不要命的疯子,再折腾就得天亮了,你还活不活了!” “活个屁!反正已经死了!”我把脚伸过去,替他踩下刹车。 他骇了一跳,赶紧转了个弯,车拐到道路边。 急刹车下,车轮发出刺耳地顺着路划过去地声音,然后“砰”地一声,我和穆恬都差点头磕到一边的玻璃上。“赵明泽!”他终于忍耐不住大吼,“我他妈揍死你!”他扭过身体,照在我的脸给了一拳,使我的脑袋又在玻璃上重重地撞了上去。 我擦,我还干不过他?! 我没揍他,我也舍不得揍他。 我只是凑过身去,按住他的后脑,把他拽到我面前来,狠狠地吻了上去。极尽缠绵,他不愿意张嘴,我就迫使他张嘴。舌头顶开一个小缝,然后将舌头长驱直入,在他口中纠缠。 他牙齿一合,便想咬到我的舌头上。我心下冷笑,手指拉住他的下颚,使他的嘴不能合上,牙齿不能咬住,让他扬起头,然后手指滑下去,在他的喉咙上微微绕弯。他感到微微的痒,想后退,缩起来,我却按住他的后脑不让他动。 尝遍他的口腔,我却还是感到不满意。我心中的窝火还没有消去。 你个穆恬,跟罗坤好上了也就罢了。好上了居然还不是因为感情?今天还居然看着我爸两眼发直。 我从他嘴里撤出来,看着他的脸,怒不可遏,“我爸跟我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你看我就好了,你他妈看他干什么?”我捏住他的领子,“你他妈看他干什么?”我解开他上衣的扣子,一颗一颗,其实我更恨不得一下子把这些扣子扯下来,“我告诉你,就算不是罗坤,是你捅死了我,我也不在乎。罗坤捅的,我不一定原谅他,但是如果是你杀死的我,我告诉你,”我凑过去,咬住他的喉咙,舔舐,“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就是一点也不在意!” 他一把推开我,挣扎着翻身起来,也对着我吼,“你不在意,可是我在意!”他抓着胸口,抓住心脏,“你根本不明白……”他似乎梗住了,脸色突然憋得通红。 我有点莫名其妙,“我不明白什么,你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 我还没说完,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眼睛里什么东西在闪光似的,晶晶亮亮的,只是我看不清楚。“你根本不明白,”他说,“不明白情人在你眼前被杀死的感觉,而且他还是因为被自己设计死的。”他捏住胸口,似乎那里十分地疼痛,“那么大片大片的血,就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他忽然捏住我的领子,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眼,有神似又无神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要有心脏病,如果你没有,如果你没有……”他眉毛蹙了起来,急切地回忆,像是想挽回些什么,感情几乎要溢出来,可惜最后,还是只有怅惘,“如果你没有,我还有后悔的可能,也许……” 也许,你还能活过来。 也许,你还能和我继续在一起。 我忽然明白了,明白了他未尽的话语。 明白了自我死了以后,他一直以来,我看不懂的,蕴藏着悲哀的那种表情。在那其中,我只读懂了悲哀。 可是今天,我想我懂了那个表情的,更加深层的涵义。 我抱住他,用双手环住,“不晚,都不晚,只要我这个躯体还能动,只要我们还能这样抱在一起,只要,我还能这样吻你,”我将自己的唇,按在他的唇上,然后微笑,“那么我们就能继续在一起。” 我曾经在日记里很清楚地写,将自己的一言一句一笔一笔地记录在其中。 我想让眼前之人看,想让他懂我的心情,想让他与我共同记忆这些年,我从第一眼看见他,到最后一眼,我被杀死之前,我看的他最后一眼,这么久这么久之间的心情。 我还记得很多年以前,那个老师曾经有这么一句话,是在我交给他第二次日记之后,他虽然没有再在我的日记上作批语,但是在那一天,他曾经把这句话,写在我那很久以前的,也许已经找不到的日记本的扉页上。我虽然不想记忆,但是每次一打开日记本,上面就有这样一句话。 想要天空更美,只有把心放大,才能装得下。 想到这句话,我向穆恬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抬头向天。 我擦,东边怎么回事? 光线,从东方天边,破空而出,将整个城市照亮。夜空就像忽然被撕破了。高楼大厦,也遮不住那太阳向天空放出光芒。 白昼,破除黑暗,常人所向往和喜爱的东西。 但是—— 我和穆恬只能相视苦笑。 天,亮了。 第32章 夜空就像忽然被撕破了。光线,从东方天边,破空而出,将整个城市照亮。高楼大厦,也遮不住那太阳向天空放出光芒。 当光破空而出的时候,大地也被这光所照亮,让一切只能于黑暗中苟活的事物无所遁形。 我赶紧从副驾驶座上爬下来,钻到后座阴影下。穆恬则立即踩油门,车就像没有加速度一样,迅速地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去,风从车窗迅速地灌了进来,我差点一下子撞到椅背上,“慢点,慢点!别开那么快。” “不快?”穆恬继续加紧踩油门,“不快点你恐怕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我赶紧把车窗关上,以免风刮到脸上使我这张脸更加面目全非。“不就是再死一次吗?你急什么?”我刚说完,穆恬急急一个大拐弯,我“砰”地一声撞到一旁玻璃上去。 妈的,痛死我了。今天是倒了什么邪霉,总是撞上玻璃。 车轮滑地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穆恬一边开车,一边冷笑,“你还嫌我快?你开车的时候我可从来没嫌你快过。” 我顿时有些心虚。 我开车的时候向来以最快的速度前进,我的车技是我那些酒肉朋友交的,他们一个比一个快,我也当车开的快等于帅。 但自从被我老爸狠狠地骂了一顿之后,开车的任务被交给穆恬,因为他性格沉稳,也比较注重安全。 “可是你他妈不是最注重安全的吗?”我忍不住对他吼,“你又不是我,你给我开慢点,开慢点!” 他冷笑一声,脚下更是用力踩下去,车却开得越来越快。“现在非常时刻,你注重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艰难地爬上椅子,想以椅子来借力,可是太阳光却斜斜地从身后及两旁的车窗射了进来,差点烧到我的脸上,我赶紧大喝道:“你要是想让我现在就被太阳光烧焦,你就继续开,开得快点,越快越好!” 穆恬从后视镜斜睨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车速却稍稍减慢了一点。 我缓和了一口气,感觉太阳光越来越强。 我从不知道,温暖和煦的太阳,会有让人在火炉里被烤的感觉。明明我没有新陈代谢的功能,汗却顺着脸颊往下淌,仿佛我就快融化了一样。 我只能尽量躲避阳光,虽然希望能够尽快地回到家去,躲避这可恶的阳光,但是我终于还是没有让穆恬加速。 他的父亲就是死于车祸,我不想他死。如果真的发生车祸,我不一定会再也醒不过来,再也不能动,他却一定会死。 他一定会死,可我决不让他死! 白昼将黑夜像撕开巨大得盖在天上的幕撕去,天终于开始大亮,车也阻止不了光照进来。我只能尽量躲避光直射到身体上。大概一个活人在沸水里呆着,也不过如此。 穆恬眼睛望着前方,沉稳地开着车,他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怎么了?这么喜欢啰嗦的人,居然这么久不说话。”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咧开嘴,却觉得两腮十分疼痛。为了减少说话会消耗的体力,我干脆闭嘴。 他神情微微一动,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我,“你……赵明泽,你没事吧?” 他关心我。 我忍不住想微笑,却不想脸颊肌肉扭曲得厉害,为了不吓着他,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本来虚弱的底气硬是撑出点场面,“别回头,开你的车。” 他深深看我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才转过头去。 我侧眼看他,然后为了舒适身体,躺到座位上。 明明是白昼,眼前会昏沉沉得发黑。 我忽然想起在我躺着的时候,我明明是闭着眼睛的,却能看见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我睁着眼睛,想看穆恬,眼前却花得发黑。 真是奇怪。 我想着想着,也不知道穆恬开车开了多久,我几乎以为我要睡去。 然后我感觉到车猛然停了下来,我则差点摔到地上。 车停了?我想。 车停了我也起不来了。 我很奇怪,我眼前明明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神智却很清楚。 我以为我要睡去了,神智却清晰得像我醒着。 我感到车门“砰”地打开,就像被砸的,穆恬的声音传入耳中,“赵明泽,赵明泽?”他拍拍我的脸,声音有些焦急。“赵明泽,醒醒!” 我的恬儿,你真是喜欢扰人清梦,我死的时候你非要跟我说话,我想睡去的时候,你却非要让醒来。 “赵明泽,我叫你醒醒,你听见没有!” 我的恬儿,你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就喜欢三个字三个字的叫我,你叫我醒来,我偏不醒来。 他叫唤了我几声,我也不理会,他忽地大怒,“赵明泽,你他妈的就是喜欢骗人,你给我起来,”他抓着我的领子,“你给我起来!”他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拎起来,我一怔,我的身体还真的被他抓住坐了起来,然后他揽着我的肩,想把我挪出去,但动作了一下,又放下手。 然后一件衣衫盖住我的头和脖子,然后才把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出车里,抓着我的手让我搂住他的脖子,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靠他搂住我肩膀的手臂支持。 再然后,他迈出一步。 这一步似乎是很容易的一步,他却差点摔到地上,连带着我也差点摔到他身上。 我之所以没有摔到地上,是因为他伸手扶住我,我的重量几乎都靠他支撑。 我这才想起来,他的腿刚固定上夹板,本来不应该走路,本来应该是我照顾他。 我缓缓睁开眼睛,本以为阳光会刺入我的眼睛,让我产生焦灼的感觉,可是此时我却发现,即使有光,光却十分平和,没有让人产生痛楚。 因为他的衣服此刻正罩在我头上,挡住了一些光线。 其后,我看到了一双眼睛,带着深刻的焦急,眼睛的主人挣扎着想要站直,只是他发抖的腿泄露了他的弱点。 我伸手环住他,笑了笑,脸颊却有汗滴落下来,“身体真是弱,还想要支撑我的重量?……你再练十年也不行!”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既然已经能站了,就别压着我了。” 我本来还搂着他的脖子,改成搂住他的腰,让他能站得更直一些,一边意味深长地说:“压着你?我一辈子都要压着你。” 他眼睛瞪过来,正要说话,我一见势头不对,赶紧搂着他向前走。他立即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我觉得这是我平生所见他开门最快的一次。 一踏进门,我终于不禁对他一笑,紧张的心情一放松,便松开他的肩膀,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这回,眼前的夜幕终于将我狠狠盖住。 XXX 一个大活人是很需要水的,需要喝水,需要洗澡,需要水来让这个大活人来活得舒适。 没想到,赵明泽一个死人,也会需要水。 我的嘴唇干裂得可怕,需要水来滋润。 不止是嘴唇,全身也干裂得几乎快要爆皮。没想到死人的血是冷的,习性也会和冷血动物一样需要脱皮。 当嘴唇被浸了水的毛巾擦拭,全身也被浸到水里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没想到,我又一次全身烧焦了躺在你怀里醒来。”我对着我眼前的美男说。 他漂亮的眉毛狠狠地打了个结,“如果不是你废话那么多,唧唧歪歪说个不停,还打算跳车,我们怎么可能会折腾那么久?” 我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你直勾勾地看着我爸,还说要当我爸的情人,你以为我会管那么多?” 穆恬一边用手里的毛巾温柔地擦拭着我的身体,一边用阴冷的声音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只要我知道了那个密码,我不会去想当你爸的情人,”他哼了一声,“我还以为那个文件夹里有什么秘密非要再加层密码,原来是你的日记,”他把毛巾扔到浴池里,站起来,“为了你的日记牺牲那么多,我可不觉得值。” 他转过身,正要走出去。 “你觉得不值?”我把毛巾抄在手里,也跟着站了起来,悠闲地把身体擦一擦,稍微弄干净点,“那为了杀死我,让罗坤占你便宜,你难道也觉得值?” 他脚步刚迈出去,听到这句话,忽然身体顿住。 我踏出浴池,慢慢走上前,双手环住他,身上没有擦干的水,渐渐沾湿了他后面的衣襟。 他身体僵直着,“赵明泽,把水擦干净,穿上衣服。” 我用鼻子哼了哼,“美人在怀,穿什么衣服?”说着,我的手在他的胸膛上游移起来,“我又不是那个像阉了一样的柳下惠,可不会坐怀不乱。” “就你这花花公子,居然还知道柳下惠?” “穆恬呀穆恬,你不知道正人君子向来是被嘲讽的对象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坐怀不乱?恐怕是被阉了才能……”我还没说完,他就一下子打断,“你以为人都跟你一样?”他压抑着声音说,“你以为人都和你一样,想要一个人,就下迷药迷倒他,想追求就追求,说喜欢就也要求别人也喜欢你?你以为你是谁?” 他不反驳我,我还不会怎么样,他一反驳,我心里也立刻火气腾地冒了上来,“我没以为我是谁,”我走到他面前去,抓住他的肩膀,“因为我就是赵明泽。”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欢一个人,就是也要求他也喜欢我,如果他不喜欢我……” 他忍耐着看我,眼睛只盯着我脖子以上。“不喜欢怎么样?放过他?” “最好他喜欢我,”我说,“如果他不喜欢我,他只怕会终生活在恐惧和阴影当中,如果他喜欢我,只怕他还会得到幸福快乐,所以,”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必须得喜欢我。” 穆恬微微瞪大了眼睛,深邃的瞳孔收缩着。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这样说。 我以前从未对他说过。 他逃脱不了的,如果他不喜欢我,那么赵明泽这个名字,只能带给他伤痛和锁禁,他终生只能活在阴影当中,赵明泽绝对不会让他喜欢上别人,他只能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穆恬的生活中,除了赵明泽这个名字,赵明泽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其他的名字刻进他的心里。 “如果你当初没有答应要和我成为情人,只怕……” 只怕穆恬早已被赵明泽囚禁,白日之下,将再也没有穆恬这个人。 赵明泽会让穆恬,只活在自己的眼前,自己的世界里。 只让他看到自己一个人,只能听到自己一个人的名字。 “所以穆恬,你必须得喜欢我。” “你杀得对,”我笑着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当时心里是不想答应的,如果你真的不想答应,我就会囚禁你。到时候,你也会恨我,怨我,想杀了我。你早杀,晚杀,因为什么杀了我,都不重要。” “穆恬,我不是原谅你,而是,”我顿了顿,又说,“我不怪你。” “可是赵明泽,”他眼中又流露出那样一种悲哀,复杂的悲哀,“你已经死了,你再也囚禁不了我了。” 我没有被他这句话击倒。 这个白昼之前,昨日那个夜之前,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不敢承认,不敢相信。或者更早,在那个,我第一次被光照得几乎要将自己蜷缩起来的时候之前,我听到这句话,一定只想摇头,甚至咆哮。 但是今天,我却突然有了一股勇气。 也许是我看出了他的眸中之意,看出了他那悲哀之下,蕴藏着的复杂的感情。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看穿了他的心。 “是的,我死了,我再也囚禁不了你,可是,”我指了指窗外,余辉被窗花遮盖,在微小的缝隙中几束光偷偷地进来,“这光囚禁了我,也就囚禁了你。” 我知道他不会遗弃我,正如我不会放弃他。 他不忍心让我一个人被囚禁在这个小小的别墅里,如此寂寞。 那一天他要走,却没能离开,我就知道。 今天他本可以趁着我被太阳折磨的时候离去,但是他也没有走。 他这一辈子也不能离开我的身边了。 除非我这副身体再也不能动,再也不能和他交谈,再也看不见他为止。 我想这一点,我知道,他也知道。 悲哀之色,在他的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他想说话,我没有让他说话。我松开他的肩膀,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他偏过头,不想看我,我看他害羞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你的身体,我哪里没见过,我的身体,你又哪里没见过,你害羞什么?”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硬生生地扭过头来看我。 “你别光看我的脑袋。你光看我的脑袋,不看我身上,其实也是在害羞。”我说。 他咬牙,将目光硬生生地往下挪。 我穿得非常慢,很细致,我想我这一生,也没有这样细致过。我就是想看他悲愤的样子,虽然他悲愤的时候,脸上依然面无表情。 他的心情只有我能知道,只有我了解他。为此,我感到十分愉悦。裤子套好,系上裤带,衣服穿上,胸口的刀疤明晃晃地在他面前晃,我有意遮掩了一下,不想刺激他。 他却好似吃了一惊,大踏步走上前,抓住我的袖子。 “怎么?莫非见我身材肌肉不错,想……”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扯住袖子,衣服往下一扒,我还想莫非他开窍了。他却指着我胳膊上一处吃惊地说:“这是什么?” 我低头定睛一看,胳膊上的皮肤中间,有一块颜色十分突出,暗淡的红,在苍白的皮肤上,明晃晃地扎眼。 我微微笑着说:“烧伤吧,红成这个样。” 他仍然抓着我的手臂,眼睛死死地盯着它,好像我的胳膊忽然长出一朵花来。他的牙齿颤动着,虽然极力遏制,我却仍然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睛似乎是被雨浇了。他瞪大眼看着我,想说话,口中却发不出声音。 我见他这样,只好仔仔细细地看这个斑痕到底是什么。 其实仔仔细细地去看,这个痕迹并不像是烧伤的痕迹,烧伤会看出皮肤还是很稚嫩,但是我胳膊上这块印记,却是几个小块长条状汇在一起,扭曲得像个疤。 在这一瞬间,我忽然知道了这个印记是什么。 我以为我这副身体既然能动,我既然还能说话,虽然我的身体没有新陈代谢,但是经过这么多天还没有衰败,那么这副身体,只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腐烂衰败不能用的。 可是不那么容易,并不代表不会。 胳膊上的这个印记,代表着这副身体仍然遵循着大自然的运行规律。 “穆恬,”我伸出手指想擦擦他的眼泪,“自我死之后,你哭的次数也太频繁了,这样对眼睛不好。” 我的手指刚碰到他的脸,他才恍然梦醒一样,一把甩开我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 我慢慢把衣服穿上,系上扣子。 他深深吸口气,然后问我,“那个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镜子前,照着镜子打理好自己,用水抹了抹自己的脸,让自己不会显得那么狼狈,起码能看出五官长什么样。 他却不满意,走过来抓住我的领子,让我对视他的脸,“赵明泽你快点给我说,那个印记究竟是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俊俏的脸憋得通红。我帮他用水抹了抹脸,让他的脸不会那么热,不会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是烧伤,我仔细看了的。”说着,我转身要走出浴室。 他拉住我的手臂,声音像是在牙缝里挤出来,“那不是烧伤,烧伤会是那样的暗红色?赵明泽,你别想愚弄我!” 我捏住袖子,掩饰着笑了两声,“我的恬儿,你那么聪明,我怎么敢愚弄你?” “赵明泽,你又想骗我,你骗得我还不够,还想把我再耍得团团转?”他一把将我转过身,怒声道,“你别以为我是傻子,你别以为我跟你一样!” 他的气息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 我真不想伤害他,我如此纠缠他,究竟是对是错。 连我死了,也不想放过他。 我拭去他眼角的泪痕,手指却舍不得从他脸颊上放下,只能一遍一遍地在他的眼睛上,鼻子上,嘴唇上,一点一点地摩擦,这样俊美,这样俊俏,我知道他虽然让罗坤杀了我,但他其实从来不愿杀我。 我怎么愿意放开他? 我怎么愿意?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我也不放开他! 我下定决心,一字一字地回答他,我没有很大声,因为我怕惊吓着他。 尽管他从来不怕被我惊吓。 “那个印记,是尸斑。” 尸体腐烂的迹象。 老天爷真没有诓我,赵明泽坏事做绝,老天爷也不让他好过。 可是就算腐烂了又怎么样,就算身体发臭,就算只剩骷髅骨架又怎么样? 眼前这个人,我决不放手! 第33章 “你过来。”我拉住他的手,扶着他的身体,走出浴室,走到我的电脑前。我打开灯,打开电脑,屏幕的光闪动着,“你上次没有仔细看我的日记,我想让你把我从小到大的事,从小到大的心情,都看看,都了解了解。” 穆恬坐了下来,身体却仿佛在蜷缩。 我诱惑他将文档一个一个打开。如果我有非常好的文笔,非常好的思维,还愿意将我的日记给其他人看的话,那么我这个日记肯定要比一本书还要厚上很多,这是我将近二十年的记忆,太厚了,以至于读起来要花上许久许久的时间和力气。 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让穆恬很快地看完,甚至更希望他一点一点地去品味。 在他全神贯注地盯在电脑屏幕上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下手臂,不想让他注意到我的动作。 我的身体一定不止一个印记。 自我死了以后,这栋别墅的光就没有再亮过。在我还不能动的时候,穆恬就将窗帘都拉上,只让些微的光线透射进来,以维持别墅的亮度,不至于太昏暗。剩下无用的光线,就被遮挡下来。 如果这是在西欧,那么我恐怕就是这个没有光线的别墅中,不敢见光的吸血鬼了。撕裂了皮肤也没有血迹流出来,这副身体真是死得透彻。 如果这件事发生到其他人身上,他们会很畏惧,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还站在这里,还能动,还能说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畏惧。 因为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微弱的光线投射在穆恬的侧脸上,英挺的鼻子,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这两样他相貌上的优点在这个时候无比突出。 我享受这一刻的静谧。就在此时此刻,他没有向我顶嘴,我可以不顾及地看着他的脸,这就是幸福。 尽管这种静谧和幸福,是偷来的。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晶晶亮亮的眼睛被雾掩盖了,这副情景太熟悉了,这段日子,他总是这样。我不想让他流泪,但是我又想让他把我的日记看完,真是矛盾。 我只能站起来,四处走动。 太胡思乱想了,思绪根本静不下来。我想知道他看到哪里了,又想安慰他,但我必须阻止我自己,因此我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看着他的鼠标动作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这栋卧室里回荡着,显得那么明显。 我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经过午,钟表上的两个指针,也已经朝向了上面的正中,在一点一点地顺时针转动。 正在我全神贯注盯着穆恬侧脸的时候,一阵喧闹的电铃声猛地响了起来,恍然地让人惊醒。 明明之前许久许久都没有一个电话来,这一次,电话却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 我愤愤地想。为了防止打断穆恬的思维,我赶紧把电话接起来。 “喂?” 电话里却传出“嘟——嘟——”地声音,而电铃声还在继续响,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电话响,而是手机在响。 我立刻把手机接起来,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赵明泽呀,过两天咱们喝杯酒怎么样,你请客。” 这么一副身体还请客喝酒?别开玩笑了。 “你谁呀,没空,也没钱。” 那男人急了,“我说赵明泽,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你忙什么呢?大少爷,你要是没钱,那我就更没钱了。” 这男的到底谁呀,好像还真认识我似的,我就是没听出来,也不知道这男的是谁,“你别跟我装熟,我不认识你。” “赵明泽,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姓赵,我也姓赵,咱俩是亲戚,虽然是有点远的亲戚,但咱们同宗同族,我刚来这个城市,让你做做地主之谊你居然也不愿意,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姓赵的亲戚? 我默默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赵家其实是个人丁单薄的家族,也不知道究竟什么问题,我老爸那一代,就我爸一个男孩,剩下全是姑姑,再往上数,我爷爷也是这样,男丁太单薄了,也不怪这赵家就剩我这么一个继承人。 不过电话那边那小子是个很稀奇的人,他是我其中一个一表三千里的一位奶奶嫁给一个恰好同是姓赵的人,而生下的这么一个女儿,他女儿也嫁了个姓赵的人,于是他恰好也姓赵。 但是他毕竟还是表亲而非直系血亲,闺女的儿子,自然在赵家的地位上远不及我,也就没了他继承人的位置。 我估计一定没有人料到,赵明泽会有一天英年早逝。 “我没钱,你找我爸。”我直接回答。 “靠!”他啐了一口,“你小时候还没这么抠门,大了反倒要钱就跟要你的命一样,我告诉你,我早就找过你爸了。” “他怎么说?”我懒洋洋地问。 “他不愿意,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找你其实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借钱……” 我精神一激灵,直起腰身,声音低下去,“你家起码也姓赵,怎么可能会没钱?你要借多少?” 电话另一边忽然没声了,我等了半天,他也不说话,我一怒之下恨不得拍桌,但看穆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我这一巴掌就软软地按了下去,手抓住桌脚,声音更低,“赵明诘,你给我快点说话,借多少?” 电话那边这才缓缓传来有点微弱的声音,“你不是没钱么?” “我估计一下,没说不借你。” “……那……”他憋了半天,才吐出口气来,“其实不少,我觉得你不一定能拿出来,我是因为问你爸,你爸却不借,我就想要不从你这里问问。” “你废话别那么多,到底借多少?” “三……”他咬着牙说,“三千万。” 我倒抽一口气,虽然我爸很慷慨,我手头里的钱也不少,但是三千万真不是小数目,我一时半会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出来。“你干嘛要那么多钱?” “我……”他迟疑着,下定决心似的说,“我妈公司里的钱,全赔了,我想借点钱帮我妈周转周转。” 我这个表姑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是我爸却很是赞赏,说她机敏过人,头脑明晰清醒,虽然赵家也给予一些资助,但毕竟他们并非本家,给予的资金还是相对较少的,大都还是靠这位表姑的努力奋斗,建立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他们那个家很奇怪,奶奶嫁了个同是姓赵的人,生了个姓赵的女儿。女儿也锲而不舍地嫁了个姓赵的男人,最后终于生出个姓赵的儿子。 很早期的时候,同姓要嫁娶,还是要承担很大的压力的,真不知道他们家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嫁姓赵的。 这么个机敏的表姑,公司资金居然也会周转不灵? “这么多钱真的很难拿出来,”我揉揉额头,“我帮你想想办法……”我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只手抓着我手里的手机一把夺过,我怔了怔,便听穆恬在我耳边对着话筒冷哼了一声。 “赵明诘,你不用再想了,我还没问你上次向我借的五万块钱什么时候还我呢,你倒是又想借钱了?五万块不够,五十万也不够,五百万也不够,这回看到赵明泽他家有钱了,你倒想狮子大开口,向赵家本家借三千万?你也不想想,赵明泽能不能拿得出这些钱?” 穆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电话那边已经怔住,半晌才恍恍惚惚地吐出一口气来,“穆……穆恬?” 穆恬没继续说话,只是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边期期艾艾地说:“穆恬,我妈公司里是真有事,我把钱都投到那里去了,短期内拿不出来,我一旦能拿出来,一定还给你,成不?” 没等穆恬说话,我就一把将穆恬抓着的手机接过来,置于耳朵旁边,“赵明诘,原来你不光想借我的钱,还借了穆恬的钱,我告诉你,你要是还不赶紧还,我就让你妈的公司立刻就倒闭,让你家全部失业,我告诉你——” 赵明诘赶紧道:“别,别!赵明泽,我怕了你了,冲着咱们都姓赵,大少爷,我就是想让你帮帮忙,穆恬的钱我肯定立刻马上就想办法还回来,你放心,我……” 我忍不住怒声说:“你个屁,你究竟是不是因为你妈公司资金周转不灵,一旦我发现不是,你知道结果。” “行行,虽然我上次向穆恬借钱不是因为我妈公司的问题,但这次真的是。只要我们渡过难关,这个钱肯定能还回来,不过我说赵明泽,大少爷,表兄弟,你还是借我点吧,就算没有三千万,起码也给我们点,让我们能把钱还给你……” 我冷笑一声,“我顶多帮你想想办法,钱就算了。我不管你能不能渡过难关,总之穆恬的五万必须马上还回来,要是不给,你知道结果!” 我“啪”地把挂机键一按,键子发出的声音几乎让人以为手机要坏了。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慢慢回过头来,看向眼前这人,“说吧,这五万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借的?还有,”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和赵明诘什么关系?” 第34章 “说吧,这五万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借的?还有,”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和赵明诘什么关系?” 这世上穆恬做什么事我是不知道的?为什么穆恬借了五万块钱这么多,我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赵明诘这个人连我都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否则也不会接电话却听不出对方的声音。赵明诘居然绕过我向他借钱! 一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受不了。 穆恬眉头一皱,“什么关系,你说什么关系?他是你的亲戚,他向我借钱,你说我怎么能不借他?” 听他说得那么问心无愧的样子,我忍不住冷笑,“他是我亲戚,他是我的狗屁亲戚,”我指着他的鼻子,“他也就是姓赵,和我们本家沾上一点姓氏关系,但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我告诉你,他以后要是再来借钱,你千万别借,如果你非得要借,起码也要告诉我知道——”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穆恬打断,“告诉你?”穆恬哂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我的谁?” 我倒真吃了一惊,没想到今时今日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胸口憋了一口闷气,只是因为心肺死了,五脏六腑不能运作了,因此吐不出来。 “我是你的谁?”我忍不住来回走动着,然后勒住他的领子,想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但又念及他的腿,又忍不住把他放了下去,我都为我这般窝囊地喜欢着他而鄙视自己,“我是你的谁?”我来回大踏步,想把这口闷气呼出来。 终于镇定了,我走到他面前,“你还问我是你的谁?”我轻声说了这句,然后立刻以最大的声音道:“就凭我喜欢你!”他浑身一震,我的声音大得几乎可以把房盖掀起来。我指着电脑屏幕,“这里的一字一句你看到了吧?”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明明十分漠然,内中却一片红色。 “这里的一字一句,只要有你的日子,我都忍不住往上写,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一件事也不敢忘,偶尔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让自己看一看,然后笑上那么一笑。” “我是你的情人,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你。” 穆恬缓缓把拳头捏了起来。 我就是管得多,我放弃不了,又怎么样? 我赵明泽就是这么没出息,我连命都不要了,还要里子干什么!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眶都要裂开。 他张开嘴,似乎要反驳我,似乎要说些什么,我等着他说。 可是他凛冽的目光落在我的胳膊上的时候,却忽然柔和了下来,好像已经拉成满月的弓,忽然射了个空弦。 不,不能说柔和,只不过他又露出了那样的表情而已。 我已经懂了那个表情。从那夜以后,我就好像忽然开了窍,明明他的表情比那时有了更多的变化,但我依然能懂。 我拉住他的领子,直直地盯着他的脸,让他的眼睛不再落在我的身体上。“你同情我?” 他没有说话。 “你同情我?”我继续问。他依然没有说话。 我恨恨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我不要你同情我,我已经死了,不就是身体腐烂么?就算全身的肉都烂掉了又怎么样?我要你像以前那样对我。” 他又不说话,但他的眼睛似乎又把他的话说尽了。 罢了,他以前也没对我怎么好,顶多不同情我而已。 “但我就要你不同情我。” 同情?要是需要同情这东西的话,我早些时候那么瞒着他干什么?如果我早先要了他的同情,也就不会得到他的怨恨。更不会丢了这条命! “我问你,你究竟和赵明诘什么关系。”我没有使用疑问的语气,也许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也许我只是想知道他口中的答案而已。 半晌,他才慢慢道:“他只是向我借钱。” 我心头火起,又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襟,“钱钱钱,五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你说借就借,你又和他不熟,你凭什么借他?他就算向你借钱,你凭什么这么快就借给他!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我盲目地大吼,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但就是生气,气愤已经将我的胸口盈满了,让我这闷着的一口气就是吐不出来。 我并非想要一个答案,只是需要发泄。 我真想知道对面这人到底想些什么,总是藏得那么深,不让人知道,从不让人知道。 “你告诉我,让我把钱借给他也好,”我继续吼,“你那么一点钱,用来开公司的,营运的,投资的,你那钱用途多了去了,不像我,”我拍拍自己的胸口,“我的钱就是用来游手好闲的,就算都借出去自己一分一毫也花不着又有什么关系?” 我他妈的就是想你花我的钱,你认这么清楚干什么?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嫉妒赵明诘,因为就是眼前这个人,总是不想分得那么清楚,分得彼此清清楚楚,我和他,从来就不像是心意相通的人。 哦,不对,应该不是像,而是根本不是! 穆恬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张开嘴毫无形象地胡说一通,等我差不多闭了嘴,他似乎也忽然隐藏在波涛之下的情绪也跟着爆发出来,甚至骇了我一跳。 “因为我不想欠你!”他的眼睛越来越红,也跟着大声说,“因为我厌恶你,我就是不想用你的钱,就算他们借钱了又怎么样?我穆恬想借就借,凭什么让你赵明泽说话批准?”他声音缓和下来,却更加阴狠。 “我不想欠你,因为我不想跟你纠缠不清!”他继续说,声音柔软悦耳,语气却阴狠毒得戳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果然是不想欠我,我一点也不慌,一点也不急。我走到一旁,想喝口水,但是水却一点也没有。我倒了一点水在水杯里,却又咽不下去。 幸好我真是死人,真是死人,否则这样一副什么功能都不能使用的身体,这样一个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心脏,活人怎么能忍耐得住,怎么忍耐得住? 我的手一哆嗦,五指一张,水杯落在地毯上,幸而没摔个粉碎。 然后我身体一软,四肢就像忽然僵硬了一样,就像是在冬天里被冻了个通透,动弹不得,使不上力。 我整个人都仰面倒在了地上。 我想让自己的手指动一动,想让自己的眼睛动一动。 但是手指却始终搁置在那里,一分一毫也挪动了不了。 我的眼睛本来应该是睁着的,这时却忽然闭了起来。而我的视线却可以关注到这个房子的各个角落。 又这样了。 又是这样。 我又不能动了,又只能躺着了,又像前几天一样了。 只能这么躺着,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看,甚至连眼珠子都转不了。 我立刻去看穆恬怎么样了,既然我还能看,我当然要关注着他。 他就站在那里,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脸对着我,对着我的身体,对着我合上眼脸的眼睛。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没有动,连手臂手指和腿的姿势也没有变,也许他的身体已经僵直了,也许他很镇定。 我听到钟表“嗒,嗒”地走得很慢,一点一点地,传入我的耳中。世界仿佛在此刻已静止。 但时间仍然在流逝。 因为我没有等多久,就看到穆恬的手指动了一动,脸色也变了一变。 其实他没变多少,甚至身体也没动多少,只是他的眼神变了一下。 然后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迈了过来,非常慢,非常慢。我几乎以为他就这样一直静止在那里,以为他会没有走上几步,这条路就会在中途断开。 但是他终于还是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 他的手指很冷,很冰,这么久,他的手指依然没有暖和过来。他刚才还稍微沾了一下热水。也许他冰冷的手指也是为我洗冷水澡而泡出来的。他的手指就那么放置在我的脸上,滑动着,滑过那些凹陷的伤口。 伤口不痛,没什么地方是痛的。 因为哪里都没有胸口痛。 他就那么看着我,长睫毛垂下来,眼脸将黑得像墨一样的眼珠遮挡下来,他的眉毛狠狠地打了一个结,却对他的美貌不损失一分一毫,鼻子微微地皱着,他薄薄的薄情的嘴唇抿成一线,然后张开,两瓣嘴唇微微哆嗦着。 穆恬,你是不是很冷? 他抓起我的手指,握住,按在手心里,摩擦着,也许是想让我的手指热上一热,动上一动。但是他的手指如此冰冷,使他的动作僵硬得根本不能动弹,也使我的手指也被冻住。 我真想安慰他。他的头发如此黑如此密如此柔顺,如果我的手能动,我会把他的头发理顺理顺,再把他没有流出来的眼泪擦干净。 真奇怪,他这次没有流泪,可是我却能感觉到他在流泪。 他张开嘴,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吐出来了,“谁说,我不想和你纠缠不清?”他颤抖着嘴唇,有些断断续续地说,“我那是反话,我想告诉你……想告诉你,但是我又好面子,你知道我好面子,”他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急什么,急什么?我就是不想告诉你,我怕你,怕你——!”说着,说着,他吼了出来,语调确实晃动的,哽咽的,嘶哑的。 怕我什么,权势,名利? 五万块钱而已,你以为,我在乎? 连赵明泽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第35章 我躺在地上,不能睁开的眼睛却可以看到他颤抖的嘴唇,耳朵可以听到他吐出的话,“我好面子,我就是好面子,我求你干什么,赵明诘向我借钱,我就借给他,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他语无伦次地说,“难道你就不好面子?你不好面子的话怎么会不把你有心脏病的事告诉我?” 他抓着我的领子,用力往上提,“赵明泽,你给我起来!” 他让我起来,我就起来?我怎么那么没面子。 他继续往上提,“你给我起来,”他两只手青筋几乎要冒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怒声道,“赵明泽,你他妈的给我快点起来!”他又是一个用力,我的身体被他拉得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立刻有光芒放出来,结果我又倒了下去,依然固我,仰躺在地上。 他仍然没有泄气,一遍一遍地拉我,一遍一遍地说着“赵明泽,你快起来”这样的话,就算废了多少力气,他似乎都不在意,只是坚持不懈地想让我坐起来,如果我恰巧能坐起来,他还希望我站起来。 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一遍一遍的说,我觉得他也许会口干舌燥了,但是他还是一遍一遍一直说一直说,没有放弃,重复的动作也一遍一遍的,我这身僵硬的身体,也几乎要被他折腾得散了。 “赵明泽,你给我起来!不就是我说了你两句话,不就是一言不合,前几天我们也一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他指着自己的后脑,自己的腿,“你还把我弄得满身是伤!”他眯着眼睛,露出微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怎么倒下去了?” 我的穆恬,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被你气的吧? 我以为自从我诈尸起来之后,就不会轻易倒下去,连吃喝拉撒都不需要的身体,还会产生疲倦感么? 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身体……除了一副隐约可见的好皮囊之外,早就被磨损得残缺得不成样子。 也难怪它还会突然虚弱得躺下。 我还以为只有在太阳底下过后,我会自己晕过去,完全没有意识地倒下去。 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保持着视觉、听觉、嗅觉的情况下,并且是闭着眼睛却能视物的情况下倒了下去。 他抓着我的臂膀,捏住我的袖子,“你居然敢直接倒下去,直接倒下去!”他的脸线条因为发怒而僵硬,他搂住我的腰,把我弄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浴室。 他的腿已经那个样子了,还这样不舒坦地走路,也不怕以后一直腿瘸下去。 我心疼得不行。 他扶我走到浴池,拧开水,把我的身体蹭地扔进水里去。我的身体立刻就沉了下去,浮不上来。 隔着水,我看到他的脸雾蒙蒙得隔在外面,他的双手顺着水伸进水里来,用力而迅速地摩擦着我的身体,“赵明泽,你是不是因为晒的,”他喃喃自语,手指擦在我的皮肤上,我感觉到了疼,“好好洗洗,好好洗洗。” 他用力地擦,非常用力,让我全身上下各处都能沾染到大片的水。 然后他拖着我的领子,“哗啦”一声,我被他从水里拽了出来,趴在浴池边。他托着我的脸,让我的眼睛能够对上他的眼睛,“你醒醒,你醒醒……”他见我没有睁开眼睛,简直恨不得自己用水来洗,自己把我的眼睛扒开往里看。 “你醒醒……”他喃喃了两遍,之后声音便弱了下去,只是看我紧闭的眼睛。 他的手指拭去我脸上的水珠,然后一点一点勾勒着我的双眼,“醒醒……”他这两个字,就像是唱摇篮曲,如果我正盯着他的嘴唇,恐怕也听不到他说这两个字,如此地轻。 “醒醒……” 穆恬,你这般呼唤我,我几乎就要睡去了。 我真怕你真的让我睡去。 “穆恬……”我张张嘴,想叫他,没想到真的叫出声来了。但是我的眼睛却依然紧闭。 “穆恬,你把我抱进棺材里去。” 他的眼睛一瞬间瞪得很大,瞪着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没事?你骗我?” “我骗你干嘛?我也想动,不能动的感觉真是太受不了了。”我把嘴巴用力再张张,使声音能够再大一些,“你先废话少说,把我身上弄干净,然后抬到棺材里,我可不想被那棺材冻成冰。” 穆恬本来还心甘情愿为我做这些事,结果这一次他怒了,“你自己起来自己弄!” 他怒我也怒,“自己弄个屁!我要是能动我自然就自己弄了,你以为赤身裸体被你擦身体很好玩么?” 穆恬一把将晾衣杆上的毛巾抓下来,在我身上随意蹭了蹭,“你以为你赤身裸体就不有碍观瞻了么?” 我擦! 他还比我还有理了。 “你快点擦,你不是我佣人还是我情人呢,为情人服务也应该心甘情愿吧?”我闭着眼睛没有气势地干吼,“再说我就是动不了,不光身体动不了眼睛也动不了,全身上下除了嘴巴能动之外,哪里都不能动。我被晒昏过去的时候你也没这么罗嗦,早知道——” 他冷哼一声,“早知道什么?” “早知道我就不说话了,谁让你呼唤我让我醒过来的时候,神情那么温柔,让我都没忍心——” “放屁!”他把毛巾一扔,直接提着我的领子把我拎起来,“谁温柔了,谁温柔了!?!” “你,说的就是你!”他大小声,我也跟他大小声。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的温柔了?赵明泽,你少骗我,”他眯起眼睛,恶狠狠地说,“你明明可以看得到,你却骗我你不能睁眼睛。” “我能看到怎么了?谁规定我能看到就必须睁眼睛了?” 他神情一滞,估计是想不到我能强词夺理到这种程度,一张俊脸气得通红,全身也气得直哆嗦,他猛地把我抓起来,拖着走出浴室,然后扔到棺材里去。 我被棺材又硬又厚的底撞了个晕,“你干嘛?”居然还真就没擦干净水就把我扔棺材里来。 “反正棺材盖已经被你撞破了,防腐功能大减,但是对你这个破身体应该绰绰有余。”穆恬冷冷一笑,“尸斑?你还是躺在里面吧,免得发臭腐烂,让人不堪忍受!” 我擦,还越说越狠了。“我怕你?你给我把手机拿过来,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拿过来你怎么说话?” “用嘴说。” “废话!”估计他气得急了,一转身,去把电话拿过来,拨通了我爸的电话,然后把话筒对着我的嘴,开了免提。 对面立刻就传来我爸懒洋洋的声音,“怎么了?刚回家没多久就打电话来。是不是穆恬的伤医生没弄好?” “他没问题,爸,我就问你一件事,”我说。“我要向你借钱。” 我爸低沉的声音里那股懒洋洋之气顿时没有了,“多少?” 我估计我这位老爸肯定是开始暗自警惕了,我不是那种伸手要钱的人,没想到今天第一次张嘴要钱,就要这么多。“数目不少,爸,你听了可千万千万别惊讶。” 电话那边干脆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了,就听我说。 我暗暗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才底气有点不足地说:“三千万。” 我本以为我爸要立即破口大骂,结果他却一点音量也没有提高,一点停顿也没有地直接答应下来,“什么时候来拿?” “要不我让穆恬到你那来取,”我暗暗松了口气,“或者打到我账上来。” 电话那边只“嗯”了一声。我是真没想到这么大的数目,我爸也会一口答应下来。我这位老爸还真是有钱,三千万直接给我也一点也不吝啬。 然后就听我爸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咱们一家子找个时间聚聚,吃个饭,好久都没有一起聚餐了,把穆恬也带上,”他忽然想起什么的,又加了一句,“哦对了,还有你那个最好的朋友,罗坤。” 我爸这么痛快地把钱借我,我就觉得很奇怪,他居然还让我带着穆恬和罗坤一起去吃饭,我这一家三口都几年没聚过了,我这位老爸今天倒想起来聚聚。 我看了一眼穆恬,只见他神色平静,没有什么大悲大喜之色。 他本来就没什么大悲大喜之色,除了捅死我那天。 倒是居然邀请的人里还有一个罗坤。我这副身体半死不活的,全是因为他。如今还能做朋友,别说我不相信,连穆恬都不相信。邀请他来聚餐,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不过我不畏惧这些。 “不就是请客吃饭吗?改明儿我把他们俩都叫上,一有时间,我就让你们也过来,场地就干脆定在我这地方吧。”虽然我爸妈的地方更大,但是我定在自己的住处,一来是不想让他们发现我已死的事实,只要把这棺材藏好,把屋子整理好,自然不留痕迹;二来,也是我爸妈的情人太多,我最嫌这帮人吵闹,一个一个叽叽喳喳说话没完。综合起来,自然我这地方才是最佳选择。 至于混小子罗坤,来日方长,只要我还有意识,自然有整治他的法子。 电话那边传来淡淡的“嗯”的一声,然后就是占线声。 靠,我听着话筒声不敢相信,要是我爸给客户打电话也是这样不打招呼就挂掉,我看他的客户早都得罪光了。 第36章 躺在冰冻棺材里,另有一番闲情逸致。 我觉得穆恬他肯定不明白这一点,否则他绝对不会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连我在一旁看着他的人,都觉得特别晕。 穆恬忽然道:“你告诉我,你不会真的要把这些钱拿给赵明诘去用吧?” “我们两个同宗同族,虽然关系有点远,但终归都姓赵。而且我也不忍心我那位精明的表姑因为这么点钱陷入困境,这钱……”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我,“这钱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咧了咧嘴,“我向我爸要的零花钱,谁说要给他们了?” 穆恬把脸凑过来,漂亮的眉毛一皱,“你要三千万的零花钱?未免太多了。” “多吗?”我很不容易地牵动了一下五官,“赵家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是赵家唯一的继承人,我想花在哪,就花在哪,他们谁敢有意见?” 谁有意见我赵家就让他们破产。 这是我爸对我从小就这么教育。他说,凡是阻挡你前进道路的东西,都要铲除,无论这个东西,究竟是大,还是小。 但是穆恬不一样,穆恬是我前进道路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他不会成为我道路的障碍。 就算成为,我也视如珍宝。 穆恬忍耐不住道:“你不就是赵家的继承人吗?有什么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我乐了,当然脸上还是肌肉失衡的状态,“我赵明泽当然没什么了不起,尤其和你穆恬相比,咱们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话还没说完,穆恬已经耐不住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坐在椅子上,继续看我的日记。 他既然做这事,我自然不敢打扰了,只能叹息,“你好好看,仔仔细细地看。”也不知你是逃避,还是真的看。我只能寄望于你是在真的欣赏品鉴我的日记了。 穆恬在看日记的时候,我在棺材里躺着,恍恍惚惚的,我也想起了很多事。 其实罗坤也曾帮助过我,他并非一无是处。 我记得有一篇日记上,记载过他二十来岁了,还喜欢给乞丐硬币的事。 这是我赵明泽这一辈子也没做过的事,尽管我很有钱。但我仍然认为,这是不必要的同情心。 另外,罗坤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节省。 他真的非常节省,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的衣服要达到再不能打补丁的地步才不再穿,他的鞋要开胶了真的不能再修了才不再穿,他洗脸的水还会用来做其他的用途,直到他觉得那水被利用尽了,才倒掉。 罗坤真正不再开始节省的时候,是在遇见我之后。更确切的说,是我开始帮他做包装,让他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时候开始。他身上的补丁才逐渐消失不见,他才不再省吃俭用。 我这个人最是看不惯人省吃俭用,我不是节俭的人,也厌恶别人节俭。 不过从这开始,我才觉得,我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他喜欢省吃俭用,喜欢艰难困苦,那是他家的事,与我何干?管得太多了,就会是如今的这个下场。我很坦然。 何苦去诱惑罗坤对钱财的欲望? 他本来在一个贫寒的家庭中出生,本来因为钱少,他对钱财的欲望就苦苦压制着。 这样一个人,如果靠个人奋斗,也许说不定就能闯出一番事业,但偏偏他又恰好是个懒惰的人。偏偏,他又恰好成为了一名老师。 清闲活,比我爸的工作清闲多了。当然赚钱也少多了。 他要是安安稳稳继续做下去,想必也能有个不错的安稳的家庭,结果他却偏偏遇到了富二代的我,还有样貌俊秀的穆恬,活该他倒霉,犯了杀人罪。 我不会把他送到监狱里的,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前程,要是因为这个毁了,就太不值得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几乎要沉沉睡去。 这次真的要睡去了,却被穆恬一拍桌子的声音惊醒。“怎么了怎么了穆恬?” 穆恬哼了一声,把电脑一关,电脑立刻熄火。我欣喜,“看完了?” 穆恬点了点头,取出一根烟在嘴边点上,“完了。” 我在他的眼角上寻找眼泪,结果一无发现。 他刚才还哭成那样,现在居然免疫了? “怎么了?莫非我的日记写得不够煽情?” “煽情,太煽情了,”穆恬一拍桌子,大笑了两声,然后低声说,“你告诉我,大少爷,这日记真是你写的?” “千真万确,你看那字句,那文笔,那才学,无一不具有赵明泽特辉,多少个人都模仿不过来,你能不?” 我看到穆恬的脸上有丝抽搐的痕迹,“就你那些个破字,还据说才学?文笔?说实话,我还真模仿不了,你这个字太深奥了,太玄幻了,我真看不懂。” 我咧嘴,“你干脆说如魔如幻得了,你要是见到我也如魔如幻就好了。” “好了?”他惊奇,“难道你要让我不认识你不懂你,觉得你太深奥,太玄幻才好?” “当然,”我说,“这样你就对我如痴如醉了,我可能对太深奥太玄幻的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你不同,你对这些玩意儿可有兴趣得很。” “……” 其实他只是隐藏得很好,隐藏得不悲伤,我知道,只是我不将这事说出口,他也不会,我们不如一直这样隐藏着。我想你们都知道,当我四肢僵硬,不能行动的时候,他也没有离我而去,我就知道,他不会离开我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再也不会。 “哦对了,”我真正睡去前,如此说,“如果真能聚上餐,把赵明诘带上,怎么样?” 穆恬没有反驳,“随你的意。” 真熟悉的话。不久之前,当我们还是主仆,我与他也不算情人的时候,他常常就喜欢说这四个字。等到我们已经成为情人的时候,他还是这么喜欢这四个字。 真该改一改,让他多发表发表自己的想法。 “你以后别说这四个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有主见,”我叹气,“你是多有主见一个人啊,说捅我就捅我,给我也不留后路,给你自己,也不留后路。以后别这样了。” 免得憋出病来,就像上次那样捅我一刀。 他听出我的言外之意,瞪过来的眼神不知道有多凶狠。 但此时此刻,我已经进入梦乡。我也嘱咐他也该多休息休息,若是一同睡在这棺材里,我也不介意。 他则脸色一变,扭头就栽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就呼呼大睡过去。 第37章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也许已经入夜了。 因为被遮掩的窗帘所透漏的缝隙,只有一片漆黑。这个房子在我死了之后,总会在晚上的时候,黑得让人不能呼吸。没有任何的光线,会从这里透进来。仿佛就像个鬼屋。而我是这个鬼屋里的幽灵。 我环视了一圈之后,才发现我的眼睛是睁开的。 那么我的身体显然也可以动弹了。 我扶着棺材,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地上很洁净,前几天的这里,上面还满是玻璃的碎片,每一片碎片尖利的样子,几乎能将人的脸上戳一个窟窿。想必是穆恬收拾的。 我双腿跨过棺材,然后迈了出去,落在地上,全身站直。 我慢慢地走到床边,即使一片黑暗,但在我自己的家,我怎么可能会摸不到我的家的每一个位置。 穆恬睡在我的大床上。或者严格应该说,是我们两个人的床。 我低下头,这夜,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但似乎是恰好,窗帘下的缝隙突然又光照进来,清清冷冷的,像那些玻璃碎片一样,越过我,照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被那光照射,而在脸颊上留下残影。 我是这鬼屋中的幽灵。那他应该也是。 不,他不是这里的幽灵。 我望向那一束照射进来的月光。 它越过我,照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我的身体则在黑暗里,动弹不得。即使仰望那片光,即使希望那光也能够置于我的身上。我却只能蜷缩在黑暗之中,畏惧光可能会有的伤害。 光内,光外,分隔两端,泾渭如此明显。 他不是这屋中的幽灵。 他是我的企望。是我强行将这个人放置于眼前,束缚在这里。 明明他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容颜,得天独厚的头脑,明明可以凭借这些闯荡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就像我的父亲那样。 是我禁锢着他。 而我这个明明已死的人,禁锢着一个活人,居然毫无悔意! 我后退两步,转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帘一角,扶住窗框,向外看。 本来以为可以逃避他,结果天空上每一颗星星都像他的眼睛,嘲讽的,仇恨的,温柔的,漠然的,愤怒的,一颗一颗,都像他的眼睛。 看着我,就这么看着我。把我看得浑身发冷,又有些发热。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把窗帘合上。 还没转身,一只手便搭在我肩上,“醒了?” 是穆恬的声音。 我明明本来不打算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却莫名的有些安心,便“嗯”了一声。 “能动了?”他又问。 我又“嗯”了一声。 “能动了便四处打转,惹人清梦?”穆恬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是由于气恼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东西。 我没有否定,又“嗯”了一声。 他似乎气急了,拉过我的肩膀,让我转身,对视他的脸。他按住我的肩膀,压抑着怒气道:“赵明泽,你看着我!” 我抬眼,顺着他的脸颊向上看,然后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被月色的反射,显得更晶亮了一些,越发和天外的星星像,不,是星星越发得像他。 他眼中愤恨向我射来,“你接近我,又转身离去,转来转去惹人睡不好觉。现在倒好,就只会往窗外看,我在跟你说话,你别光‘嗯’来‘嗯’去地敷衍我!” 我对他的愤怒有些莫名其妙,“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我不就没对着你说话么?”说到这里,我方才恍然,“哦,原来你是因为我刚才走到你窗前把你惊醒,却又不跟你说话,你吃醋了是不是?我不就是为了看星星么?” 他听了,俊俏的脸胀得想要滴出血来,更加愤怒,“谁吃醋了?你胡说些什么!” 我见他愤怒的样子,更是忍不住想笑,“其实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你看它们,”我指了指窗外的天空,声音忍不住柔和下来,“它们个个都像你的眼睛,我看着它们,就会想起你的眼睛来,就想再看看,再多看几眼。” 穆恬听了,本来就晶亮的眼睛,此刻更是向我看过来,眸中就像天空星星的碎片一样,全在他眼睛里闪耀着。突然只见眼中黯然一闪而过,他垂下眼帘掩饰了过去,只怕也以为我没有发现。 但是我那么喜欢看着他,就这么一点小眼神,又怎会没有发现? “赵明泽,我一直很奇怪,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他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已经说过,不是因为我的脸。如果你喜欢女人,只怕赵家早就给你找了一个比我要好看百倍又门当户对的女人嫁给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那样的人,偏偏要找一个我这样的人。我没有好性格,否则你也不会在我手上送命;我也没有钱,你能轻而易举地拿出三千万,我却要东凑西凑才能有五万;我唯一自傲的这张脸,你也看不上,我不知道你到底看中我什么东西。” 甚至还为了我而丧命。 他没有说出这句话,但垂下的眼帘也挡不住他眼睛露出浓重的悲哀之色,只让我看个分明。 “我想,我给你的日记也已经写清楚了。穆恬,你向来自傲,怎么会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我笑了笑,“没有信心的人,我是不会喜欢的。” 穆恬没有说话。 只是半晌,他才微微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别喜欢我了。”然后微微沉下脸,闭了眼,长长的睫毛将他的情绪也掩盖得一丝一毫也不露出。 我擦! 他沉吟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论,原来居然说出的是这个屁话! 当真放屁,臭不可闻! 我随手扇了扇,仿佛要扇去那话语中不容忍耐的味道,“你这是要说,你是个没有信心的人了。” 他居然还真点了点头,“是。” 看他一本正经承认的样子,我除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感情涌了上来,更多的,却是微微的心疼。 从小到大,除了追求他开始,我就没有对他好过,向来以欺负他为乐,他眼中的情绪坦露的越多,我便欺负得越发高兴。可是后来,他的情绪越来越深藏,我越来越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这时候的欺负,也乏味起来。 但是我已经欺负惯了他,那么些年,眼中只有他一个人,已将他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我离不开他,我也想让他离不开我。可是他其实是离得开我的。 穆恬,又岂是仰人鼻息才能生存的人? 我一手抓住他的下巴,让他吃了一惊,眼睛忍不住睁开与我对视。 我问他,一字一字十分用力,“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坦白承认,“喜欢。” 喜——欢……真是美好的词,有这两个字,我的心立刻定了下来。 “穆恬,我早说了,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彼此喜欢,根本不存在什么阻碍,只要你点点头,只要你越过那门槛一步,我们就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我笑了笑,“除非你厌恶我这个死人。” “死人?我会厌恶死人?”他喃喃地说,“就算真厌恶死人,也不会厌恶你。”他微微张开眼睛,“你是我害死的,我为什么要厌恶你?” 我“哼”了一声,“昨日里你还说厌恶我,我死了以后你总说厌恶我,而且就是因为你厌恶我,才动念头想杀我。穆恬,你别装,你告诉我实话,我就听实话。” 穆恬听了,脸色一变,眸中就像是有光华在里面流动,转啊转啊,就要淌出来一样,“你让我说实话,好,我就说实话!”他侧过脸,开始走来走去,稍稍斟酌了一下才对我说,“赵明泽,我厌恶你。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自作聪明,还死要面子,不把你有心脏病的事情告诉我,我还厌恶你有权有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我更厌恶你明明有脑子,却从不把它放在你自己未来的用途上,而是放在我身上。你遇到别的事,总是大事糊涂,小事也糊涂,遇到我,就精明得可怕。”他惨然一笑,“赵明泽,你说你有这么多错处,你让我怎么不厌恶你?” 穆恬今天倒是挺能说的,这么多话,他一口气说个不停,也不见他气没喘匀,要是我,只怕早就要趴下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笑容来。 他见我的笑容,不由脸色一变,估计是觉得他本来好不容易倾吐的话,我却没听进多少,还想到别处去了。 见状我赶紧补救,“穆恬,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最厌恶我没有把心脏病的事告诉你,可是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厌恶我有权有势,可是这些我生下来就带来的,无权带走,而且我现在已经死了,就算真的有权有势,也用不上呀。你厌恶我一遇到你就精明得可怕,可是,”我拧着脸皮,把自己的脸扭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可是我遇见你之后,我明明觉得我是更糊涂了,哪有精明?” 穆恬听了我这话,脸色更是难看,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死我,“赵明泽,你根本不懂,还是不懂,我收回那句话,你根本一点也不精明,你就是个糊涂的大笨蛋!” 穆恬取出手机,扔到我面前,“择日不如撞日,刚好你能起来,不如把你爸妈、罗坤,还有赵明诘叫过来,等天一亮,我们就聚餐,我也去做做好菜,至于你,”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后眉毛拧起来,“你也好好打扮打扮,就算穿你去医院的那一套也没有关系,势必让他们认不出来你现在这副惨淡样子。” 我觉得他现在只怕是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说完这句话,他立时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无奈,只能拿起电话,一个一个打出去。 第38章 这是我吃过的最正常的一顿饭。 换而言之,也是别人所见过的最不正常的一顿饭。 这两个说法并不冲突。 明明是一家人,我的左手边坐着我的情人,我的右手边坐着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对面坐着我的父母,而我的父母身边坐着我的表哥。 真是团圆的日子。我的亲人、朋友和情人,都在这里,如果这是个普通人家,那么我们这一顿饭只怕要有说有笑亲亲爱爱,表示一番团圆饭的气氛。 可惜,这真是沉闷的一顿饭。 我的父母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千金,通常情况下,富二代总会比暴发户在礼仪上讲究得多些。我爸妈奉行一句准则:食不言,寝不语。他们也同样要求我这样做。 可惜我没有做到,我青梅竹马的佣人穆恬,倒是学了个十足十。他刀叉碗筷的使用,吃饭礼节,简直比我还像个富人家里的儿子。 说起来我这位表哥,真是好久没见了,此时我偷偷瞧他,只见他的手,一点一点将菜夹起来,然后一点一点送到嘴里,一点一点合上嘴,用嘴一点一点地嚼完,吞咽下去。 速度叫一个缓慢,吃饭那叫一个细嚼慢咽,行为那叫一个温文。 我顿时佩服之至,忍不住张嘴说:“明诘,没想到表姑也会这么注重礼仪。”说完,我盛了一碗汤,端起来,“呲溜”一声吞下去。 正坐在我对面的老爸,那张跟我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猛地一阵带怒火得光闪过去,我一见,就知道他肯定就要勃然变色,立时就要骂我。 不过他骂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也不畏惧他。 我正在那里等着,顺便再夹了几口饭在嘴里咽下去,没想到我爸脸色阵青阵白了一会,又恢复了自然,眼睛往下微微一垂,夹起一口菜,放到我妈的碗里,“慢点吃,别噎着。” 声音那个低沉磁性,语气那个温柔,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今天我爸怎么了,居然还给我妈夹菜?居然还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说法?一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估计我妈也没见过,她柔和明丽的面庞脸色微微一变,看了我爸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赵明诘一听我这话,立刻笑了,“明泽,就算我不是本家的人,我起码也姓赵,总不能丢了本家的面子,你说是不是?”他刚说完,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丢了本家的面子?他家跟我家八竿子打不着,丢面子也丢不到我这里,就算你也是“明”字辈又怎么样?也不过就是沾了姓赵的光,但也是表亲而已。 “别别,你别跟我们家套近乎,你想套我还不想跟你亲近呢,”我赶紧摆摆手,“爸,”我瞅瞅我爸碗里的饭,“吃完了,要不要再来一碗?” 爸睨了我一眼,“你盛?” “当然是我盛,”我一把接过来他的碗,“爸,你怎么不相信我?” “当然不相信你,以前你不是一直推给穆恬去盛?” 我站起来,走到饭锅旁,一把拉开锅盖,蒸腾的热气差点喷到我脸上,我倒抽一口气,赶紧躲开,我爸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不禁哼了一声。 我赶紧把饭扒一扒,盛到碗里,然后站起来,一屁股坐到座位上,把碗递过去,然后一屁股再坐下。 “爸,我以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我决定改过自新--”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一旁罗坤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筷子碰到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而穆恬更是把筷子放到碗上,低声道:“我吃饱了,你们继续。”说着,就要站起来。 我一怔,赶紧拉住他,“穆恬,你吃饱了么你就要走?” 穆恬垂下眼帘,保持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来,低声答:“吃饱了。” 我赶紧把他按住了,一边对其他人说,“你们别听他胡说,最近他饭量大的很,只不过明明饭量很大,每顿却吃得很少,你们发没发现,他最近脸色比以前苍白了一些?” 几人暂停了动作,眼睛向我们两个这边扫过来,然后在穆恬的脸上打量着。 穆恬一皱眉,轻声对我说:“你疯了,还怕他们不够注意你?你那张脸……” 我心说我那张脸怎么了? 就算伤口多,就算一脸惨状,就算是毁容了,但是只要借邻居的化妆品往脸上一抹,腐朽也能变神奇,区区流不出血的小伤,又能怎么样? 我妈把碗筷也放下来,“是有点,恬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脸色比以前差很多,饭量也少了很多。” 穆恬说:“赵姨,我只不过是最近胃口不好,没什么大问题,多休息休息自然就好了。” “我看也不止是休息的问题,”我爸哼了一声,瞄了我一眼,“我倒是觉得咱们的儿子,脸色比穆恬还不好。” 我吃了一惊,难道我爸竟然看出来了? 就算我脸色不好,但这些化妆品打下来,脸色也能弄个比较红润,他怎么看出来的? 我妈听了,也不由向我看过来,然后也大是惊讶,“真是这样,明泽,你脸色未免苍白了一些,皮肤虽然比以前好了,但是也太憔悴了。” 连我妈都看出来了? 皮肤比以前好了,那显然是化妆品把皮肤不好的部分稍微遮盖了一下,但是憔悴……难道真有那么憔悴? 而且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么些年,除了过年过节,他们还能看看我之外,平时几乎都不来我这栋别墅里,完全将我放任自流,我长什么样,脸色如何,他们什么时候注意过观察过? 居然还能看出来我脸色比以前苍白,皮肤比以前强了。 今儿怎么了?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却听赵明诘笑道:“我看舅舅、舅妈不用这么忧心忡忡,我看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我爸问。 赵明诘眼睛闪过一丝狡诈,口中吐出四个字来,“纵欲过度。” 只听哒地一声,我连忙一看,原来那是我妈筷子掉落到碗上的声音,然后它们咕噜咕噜地撞下了桌子,掉落到地上。 我妈仿佛浑然未觉,只是眼睛死死地盯在赵明诘的脸上,其中透露出的涵义,我却看不明白了。 赵明诘又笑着解释:“明泽和穆恬是情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了,我看两个人肯定是成为情侣没多久,还在热恋之中,所以忍不住亲亲我我,一不小心就过了,所以就……”他嘿嘿一笑,连连点头,好像发现了大秘密又连连确认似的,“这脸色憔悴苍白,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以理解的……” 他这两句话几乎让在场的人都几乎变了色,我妈筷子落在地上了,也不去捡,罗坤则是低着头,手指攒在筷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看我爸,已经脸色铁青,他重重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碗筷都跳了一跳,汤水也溅出一部分来。 “这饭,我看也不用吃了。”我爸气得浑身发抖,“赵明泽,你立刻给我过来!” 我赶紧站起来,但是没走过去。 废话,走过去还有命么?一看就知道他要打我。 他见我不过去,立刻眯起眼睛,语带威胁,“你过不过来?” 我连忙摇头,“爸,你不是都允许我和穆恬……”我看他更加黑的脸色,不由噎了噎,后两句就没出来,“你想要打我?我可不服。” 我觉得我爸已经见过我忤逆的样子,我虽然常常气他,但他从来没有生气过,就像一个假人,没有喜怒哀乐,但他的脾气禀性又不像穆恬,而是更威严,更深不可测。我觉得他既然都知道我肯定不会循规蹈矩,他怎么还会生气? 他明明从来不生气的。 因为他从来都不关心我。 但是他这次却气得全身发抖,气得连基本的礼貌都维持不下去。 “你不服?”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带着压迫感,他没有理我,只是慢慢转了转身,面向坐在他身旁的赵明诘,“明诘,你怎么看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他说这话,显然是承认了我和穆恬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 但是他身高和气势的压迫感,足以令赵明诘这个后生小辈感到震慑和威胁。 “我,我……”赵明诘咽了咽口水,“他们一看,就特别暧昧,再说咱赵家,玩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还没说完,我爸就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赵明诘几乎被这一巴掌打到地上去。 “舅……舅舅,你打我干什么?”赵明诘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难道我说得不对?再说穆恬在你们眼里不就是个佣人,你儿子玩他,你还怕说?”他刚把话说完,我爸又一巴掌打下去。 这回他却被这一巴掌打到了地上,带着整个桌子都摔在了地上,饭碗汤水几乎都要砸到他身上,整个桌子旁的所有人赶紧站起来,躲到一旁,以免被汤水饭菜溅到。 “赵明诘,”我爸踢了踢他,“以后说话,要小心点,不知道的,就不要乱说,以免给我们赵家抹黑。” 赵明诘咳了咳,手臂支撑了起来,他垂下头,声音尽量往下低,“舅……舅舅,我……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再胡乱猜测了……不再……” 我爸听了,淡淡地哼了一声。 然后他的目光向我看过来。 完了完了。我还以为他因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明明一点也不关心我,就算我惹了他,他也不生气。 这次生这么大气,我还纳闷是为什么。 原来是他觉得我丢了赵家的面子。就算他和我妈承认了我和穆恬的关系,但是这样的关系,仍然被人认为是不正常的,他们也认为这是不正常的,是给赵家丢脸的。 被赵明诘看出来我和穆恬的关系,我爸认为我给赵家丢了大脸。 第39章 我爸缓缓地向我看过来,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地割在我身上,“明泽,你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么?” 我笑了笑,整个桌子狼藉得可怕,但是没有人把这份狼藉当回事,不吃就不吃呗。 我点点头,“知道。” “做错了什么?” 我看向匍匐在地上畏畏缩缩地赵明诘,“让一个外人知道我和穆恬的关系。” 赵明诘听了“外人”两个字,身体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我爸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道:“还有呢?” 我咳了咳,“我和穆恬的关系是丢咱们赵家的脸。”我在心里加了一句:起码是你认为的。 这回我爸没有哼声,只是沉吟了一会,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眼眸中满是压抑之色,过了一会,他才吐出口气。 “知道就好。”我爸缓缓点了点头,眼中一片阴沉的赞同,我几乎以为这事就此揭过,我这位斤斤计较的老爸,打算把这件事一句带过去。 没想到他把手渐渐指向穆恬,手向上翻了一翻,动作非常缓慢,却不容置疑。 我脸色一变,穆恬也有些吃惊。 我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赵明诘,又看了看站在一边有些莫名其妙又隔岸观火的罗坤,不由抽动嘴角,“爸,你真要动手?” 这么不给我面子? 我可是你儿子哎! 我爸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了一伸。 我心里一哆嗦,我他妈的都死了,你还不放过我?你怎么早不生气晚不生气,偏偏这时候生气?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变了,起码能有那么一点点关心我! 我正在心里腹诽着,就听穆恬的声音传来,“赵叔叔可是反对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爸眼睛精光一闪,直视穆恬的脸。我偏头看看穆恬,我爸的目光曾经被人称为野兽,就算你是商场上的老将,也会被我爸的目光杀退,没想到穆恬却能直视。 只是穆恬的眼中,却忽然变得像潜藏着剧烈的火焰一样,砰地燃烧起来。 我爸的眉毛重重地拧了起来,我几乎以为他就要当场发作,连忙上前一步,“爸,你确实在前两天承认了我和穆恬的关系,我们两个彼此扶持,就算给我一个绝世美女,我也不想要,我这辈子就要他一个。而且……”我咳了一声,“我也不以此为耻,就算别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就算那些别人心里真有异样的眼光,又能怎么样?咱们赵家还怕过谁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又加了一句,“何况,您又怕过谁来?” 我的父亲,他叫赵起,我深深地记住这个名字,就算他专横跋扈,就算他不理我这个儿子,不喜欢我,就算他从来没有护卫过这个家,但我仍然知道,赵起怕过谁?在十几年前,比他强过几倍十几倍的对手,他都没有害怕过,都能把对方踩在脚下。而现在,他已不需要害怕,因为他已经没有对手。 我爸目光仍然冷硬地看向穆恬,又扫视了一下我,我牢牢地看着他的眼睛,注意着他的反应,以随机应变。 “赵明泽,没想到你终于长大了一点。”他忽然笑了,线条分明的脸微微柔和了下来,忽然说,“不过这话,不是穆恬教你的吧?” 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说不出这种话? “爸,你可别瞧不起我,我也是能说出点一二三来的。”我赶紧说。 他哼了一声,“小聪明而已。” 我只管嘿嘿直笑,小聪明也是聪明,只要能不……耍小聪明又不会掉块肉? 我正在心里得意,却听我爸又道:“别以为你说了两句话就能打动我,有脑袋不用,一样该罚。” 我怔了一怔,他又把手向穆恬的方向一伸,“穆恬,把家法请来。” 我擦,真来? 这什么年头了,还请家法? 你当你建国前呢?老古董! 穆恬听了也惊了一下,大概他也以为凭我们两个联手,也能蒙混过关,结果还是没逃过。穆恬无奈,只能走出去,不一会取戒尺出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其意大概是让我自求多福,然后双手把戒尺递上去。 我赶紧拦住,“穆恬,你还真给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下手有多重?”其实我声音不大,刻意做成对穆恬耳语的姿势,但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我说了些什么。 然后一把将穆恬手里所谓的家法夺过来。 “你!”我爸估计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地忤逆,本来和缓的脾气立刻又发作起来,双眉高竖,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两手一摊,“爸,什么家法呀,咱家本来也不是老家族、老贵族了,贵族什么的,只怕早就在文革的时候衰败了,您也别想这些了,学那些老家族有什么用啊?现在都什么年头了?改革开放都过去了……” 我还没说完,只听得我爸一声怒喝,“跪下!” 我脑袋还没反应,身体已经随着我爸的命令动作起来,直接跪下去。 我只能心里无奈,暗暗想给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就这么听我这个不喜欢我的爸的话呢? 我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他一次,见他一次就被罚一次。 我怎么就这么贱?还以为他能对我好一点,结果这顿饭还没吃完,他又有借口打我。 我把心一横,“打吧,”我把戒尺往他脚前一扔,也不管他捡没捡起来,直接两眼一闭,“打呀,我要叫一声疼我就不跟你姓赵。” 估计这话又把他气着了,他又喝了一声,声音大得几乎把房盖都掀开,“赵明泽,你是不是还嫌弃跟我姓赵?”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他手里拿着戒尺,和我几乎一样的脸却像是凶神恶煞一样。 “对,我就是嫌跟你姓赵!” 我既然姓赵,你为什么不关心我?我既然姓赵,你为什么从来不把我当成你心爱的儿子来调教?我既然姓赵,为什么我养成了恣意跋扈的性子,你却从来不闻不问?我既然姓赵,这性子却伤了我最心爱的人! 我既然姓赵,连我被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情人捅死了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这话会把他刺痛,但是我就是想说,这句话憋了这么久,不吐不快。 “爸,你当年为什么不好好教育我?”我指了指后背,“你打呀,打吧,你就是让我脱了衣服,让你的家法直接挨到我身上也没关系!你直接打!” 我没管他脱了衣服会怎么样。我的后背我的身体没有一块肌肤是好的,一旦脱了衣服,只怕全身的痕迹再也隐藏不了。但是此时我怒火上涌,什么也顾不得了。 “每次我见你一次,你就打我一次。你从来不关心我。你给穆恬买过玩具,从来没给我买过。我好好读书,你不夸奖我,我惹祸,你也不管我。你只顾着赵家的面子。我明明是你唯一的继承人。” “爸,”我抬头看他,又看了看穆恬,看了看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罗坤,叹息了一声,“其实我真后悔我姓赵。” 我爸没说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脸高深莫测。 我没法猜测他的心思,他是我爸,商场上的战神,冷血无情的名声始终跟随着他,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我揣测不了他的心思。 常胜将军赵起,商场上无一败绩,对待自己的儿子就像对待他那些谈判桌上的对手,我怎么可能会明白他想些什么。 我只能低下头,似乎是在忏悔,但其实只是不忿。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穆恬。” 穆恬走到他身边来,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爸慢慢地将戒尺送到他面前,穆恬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把戒尺握在手里,转身走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的戒尺已经不见。 我爸又看了看地上缩成一团的赵明诘,又看了我一眼,“你真不想姓赵?”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有细微的变化,我想察觉他的心思,但是他不会让我懂。 我想了想,看了看赵明诘,又看了看罗坤,我想所有人只怕都会以为我想说的话是:“不想。” 但是我这个人,偏偏不喜欢让他们如意,偏偏喜欢意料之外。 我抬起头,看了看我爸,从这个方向看他,他就像个竖起旗帜的巨人。我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想姓赵。” 所有人长大嘴巴,很惊奇,却又了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虽然后悔姓赵,但是我已经姓赵。 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我生身的父亲,他的旁边,那个温婉美丽,此刻流露出一丝关切目光的,是我生身的母亲,就算他们不喜欢我,没教育我,至少也把我养大,这已经是个不能抛弃的事实。 而且,我厌恶没有权势没有钱的生活。 我受够了这段时间我身体不能动,不能给穆恬任何保障的生活,我以往能够以金钱控制他,如今以情感控制他,但是天知道再过一段时间,我这副已死的身体,不能让他有真正的感情生活的时候,他会不会还会重视那些感情。我受够了那些明明在我眼前发生的事物,我却不能掌控在手里的感觉。 因此我说,我仍然想姓赵。 “你还想姓赵?”我爸低沉的声音压在嘴唇,吐出来。 我郑重地点点头,“是。”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忽然踢了一脚蹲在一边的赵明诘。赵明诘没想到他会把火撒到自己身上来,遭了鱼池之殃,这一脚直直让他痛呼出来。 我爸皱了皱眉,微一弯腰,捏住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怒声道:”这么软绵绵的样子,配姓赵?”说着,又给了他一巴掌。 赵明诘的半边脸立刻就肿了起来。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这一巴掌就像是扇到我脸上。 赵明诘惶恐,连忙站直了,“舅舅……你别打我,我站直了就是,站直了就是……” 我爸看他这么窝囊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也说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他这样说,“我教育你,把你这个窝囊的样子好好纠正一下,让你成材,有我赵起的一天,你赵明诘就能有口饭吃。” 商场上战无不胜的赵起说出这种话来,直让赵明诘受宠若惊,“舅舅,你的意思是……?” 我爸睨了我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有的人认为我不能教导他,那我就不教导他罢,打也不听骂也不听,以为这顿饭好吃么?虽然是穆恬做的,味道也很不错,但比起外面的大鱼大肉来,滋味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拍了拍他老婆的背,“秀云,好戏看完了,也该走了。” 我妈本来还在那里旁观,这时候微微叹了口气,高跟鞋噔噔地踩过来,走到我面前,把裙子一收,上半身直着蹲下来,就这几个动作,身上的衣服仍然一点褶皱也没有。她秀丽的面庞对着我的脸,“明泽,你长大了,现在我们管你也晚了,但是……”她叹息,“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我看着这个女人,这么些年,她的容貌仿佛没变过似的,甚至比她年轻的时候还要美,还要有风韵。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像春风拂面。难怪那些男人如此迷恋她。 不过她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我闻言点了点头。 她无奈,估计还是觉得我冥顽不灵,只得站了起来,由我爸挽着她,摆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协同着那个同是姓赵的赵明诘,走了出去。 罗坤看我一眼,又看了穆恬一眼,跟了上去。 我一惊,怕他在我爸妈面前嚼舌根。 幸好穆恬知道我的意思,他快走几步,在罗坤耳边说了几句,只见罗坤脸色一沉,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第40章 我爬起来,坐到桌子旁边,坐下来。满桌的狼藉,室内的僻静和昏暗,让人忍不住叹气。 本来还以为起码能吃一顿表面上和谐的饭,就算骨子里家人不和又怎么样。可惜这样一顿饭都没能吃完。 我把汤匙舀了舀,汤顺着碗打着转。 可惜了穆恬做的这一桌好菜,可惜,真是可惜。 我舀了一勺,刚想尝一尝味道,但又想起来我这一副死人身体,能吃些什么东西?不由又将勺子放落下来。 然后我站起来,走到浴室里去,面对着镜子,一仰头,五指伸进嘴里,扎到咽喉里去,动作了一会,才把喉咙里塞着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个喉管,但又不是喉管。它很短,上面是张开的,有点像个漏斗的形状,但又很短小,下面正好插进食道里。我想,如果我不是死人,只怕连发声都不能够,更别提呼吸了。 这玩意儿就是给一个死人预备的。当这个死人需要掩饰他不能吃饭的真相的时候。 其实我也不能吃饭,只不过这玩意儿能够让我吃一些流质的东西,譬如喝汤。 我不敢让我爸妈看出我不能吃饭,但却也不能太为难自己,只能喝汤吃些清淡的东西意思意思。 我好久没有尝过穆恬的饭了,借此机会,也顺便能尝一尝。 等那玩意儿整个弄出来之后,我赶紧一低头,一片大片刚刚吃过的东西顺着喉咙涌了出来,我赶紧把它们都吐在了水池里,冲掉。 满嘴苦味,就连浴室都是这种恶心的味道。 明明没有消化过,却很恶心。 我知道这也许是我身体开始腐败的征兆,我几乎以为我的内脏也要跟着呕出来了。 这样的食道这样的胃,还能反过来吐出食物,我真是没想到。 我以为我全身上下都已经死透了。 “你真是自找苦吃。”背后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 这屋子里该走的人都走了,只有他一个,还会留下来。我也不担心他会弃我而去。 “不好意思,”我拿起毛巾,抹了抹嘴唇,“除非你想让人知道,你和罗坤合谋杀了我。” 他脚步声迈过来,走到我旁边,“你以后别再说这件事了。” 我偏头看他一眼,见他眉宇间泛起抑郁之色,知道他也为此事所苦。确实,老是提起一件事,会让大家不快,于我们的感情也有碍。就算我这副身体死了又怎么样?我们可以无视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要我还能动,这件事就不足以阻碍我们。 我咧嘴笑了一笑,把头低下去,撩起水,蹭在脸上,顺口问了一句,“罗坤席上,居然没说话,真是稀奇。” 我和他彼此都知道,罗坤为能攀上赵家独苗这件事,美得不行,早先只要看到我爸我妈,都恨不得狗腿上去跟他们谄媚个不停,这回居然什么话也没说,我对此表示很稀奇。 莫非他也因为捅我一刀,而会很愧疚? 不,即使他很愧疚,我也给了他两刀,他的愧疚早也该消失了。 也许他如今会觉得根本不欠我什么了。 那他席间不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听穆恬在一旁慢慢地说:“刚才我跟出去,发现他跟赵叔叔说了一些话,赵叔叔似乎很欣赏他,不住点头,还被赵叔叔叫上车去,跟他们一起走了。” 我本来把脸恨不得扎在脸盆里,这时猛地抬起脸来,水溅得到处都是,“你说他跟我爸他们一起走了?” 穆恬点了点头。 “那他临走前,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说你已经死了,不会再烦他,他想做什么,你阻止不了,只能看着。而他想做什么,我也不会阻止。” 我看了看他,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穆恬也跟着皱起眉毛,“你笑什么?” 我一边继续用水抹脸,恨不得把我脸上这层皮都洗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 他踏前一步,抓着我的领子,让我的脸对着他,“赵明泽,你少敷衍我。” 我斜眼看了看水盆里的污渍,上面全是我的脸上洗掉的东西,为了遮掩那些伤痕,我在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还怕太假,还刻意在脸上涂抹了一些红的,让人看着精神一些,没想到还是被我爸妈看出来我的脸色不好。 脸盆里的水简直都不能称为水,我觉得那几乎就像是石灰水,都混成了泥。 穆恬看到我的动作,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微微松开了手。我挣脱开,继续用水把脸上剩余的化妆品洗掉。 “穆恬,我不是敷衍你,”我边洗边说,“其实我真不想提你和罗坤杀了我这件事,但是我又不得不提。” 罗坤被我捅了两刀,居然还真命大,他这次被我叫过来,我就是想看看他的伤怎么样,另外就是想看看他究竟对我有没有想报复的心思。 他的伤估计确实没大好。他动作缓慢,间或的时候还小心地捂住伤口,虽然他极力想让人不去发觉。 只要他说了一句话,我就能知道他的情绪。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一句话也不说,居然真的一声不吭,该吃饭的时候埋头吃饭,我快被挨打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只在那里坐着,直到我爸发怒,汤水几乎要溅出来,他才站起来以免使自己的衣襟完蛋。 “这小子的心机倒是越来越深了。”我下了结论。 “穆恬,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还没放弃我爸的产业?”我把水放掉,用毛巾把脸擦了一擦,镜子里面又是那张依稀可以看到俊俏的脸蛋,却刀伤割得都是痕迹的脸,“你是不是还想着把我爸的产业据为己有?或者,”我侧目看他,“罗坤想得到它,你并不打算阻止?” 穆恬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沉默回答我。那双晶亮的眼睛,有什么东西浮上来,又有什么东西沉下去。 他没否定,没肯定,那显然是默认了。 这显然就是答案了。 这个答案激怒了我,我一把将手里的毛巾扔到他脸上,“穆恬,你行,你行,”我一伸手,指向卧室,“那里的电脑里有我爸的机密,就算不是全部,也足以让你们把赵氏整到关门大吉。”我推了他一把,“你去把那堆秘密都弄出来,让所有人都见识见识,赵氏集团的秘辛,领会领会我爸的能力,还有我那个老妈之前的财产有多雄厚。” 我看他还纹丝不动,不由更是愤怒,“你去啊,去啊!还等什么?”我扯住他的手,拉着往前走,他的腿本来就断了,此时更是跌跌撞撞地跟着我走,“你不就是想要赵氏么?” 我把他拉到电脑旁,让他坐在椅子上,我是真怜惜他,怕他腿脚不便,站久了不舒服。 我擦,这个时候我还能想到这些。 我等着他动作,可是他还是没有动,我抓起他的手让他抓住鼠标,他却纹丝不动。连开机键都不去按。 “怎么着?”我冷笑地说,“看来这个秘密都满足不了你了,也是啊,你要是想把我家的秘密都送人,早就在之前就给罗坤了,何必等到现在?”我抱着胸,走到他面前,让他的目光能够看到我,“那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反正我爸也不喜欢我,我妈也不喜欢我,我最好的朋友捅死我。 连你也是。 连你也是。 我想到这里,就忽然想不下去了,就怕再想下去,我的心脏就像什么东西裹住了一样。 这么一副死人的身体,也会心疼? 我以为我早在那天心脏病发而死的时候,就不会再疼了! “穆恬,你留在这里,一定是为了可怜我吧?”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不放弃赵氏,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可是他没有。他自己不去动手,却无所谓地交给罗坤,我就是不懂。 穆恬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漂亮的眉毛耸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我正等着他解释,他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可是他的嘴开合了一下,又闭上了。 以前不想解释,现在也不想解释么? 我叹了口气,找出一根烟来,直接点燃了,放在嘴里,“你看到罗坤跟着我爸上车了?” 他“嗯”了一声。 “我爸很欣赏他?” 他沉默了一会,又“嗯”了一声。 嘴里的烟叼了半天,却一点烟也没进到嘴里,我没有心情对付它,放弃了,把烟拈熄,“怎么欣赏?有赞许他?” 穆恬微微想了一下,然后说:“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比我儿子强。”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这一句话,就够了。” 我爸是对他儿子失望了么?带着赵明诘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说,还带着罗坤,顺便还赞赏了他一句。他只怕都忘了,或者是记得更清楚,他差点揍了他不肖的儿子一顿。 而且他的儿子还一点改过的意思也没有。 “那罗坤要是真对付我爸,我爸要是真吃亏,那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谁。” 谁让他觉得罗坤也是个人才呢? 不过我爸那种人物,还能吃亏? 我想笑。他不让别人吃亏就不错了。 我想再抽一根烟,但是又想起我刚吐完的这副凄惨身体,还是作罢。 有什么东西,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就像这副身体。 “你不如警告罗坤一声,让他自求多福罢。” 穆恬听了,摇了摇头,“他的事,我不打算再管了,能不能得到,是他的事。” 我哼了一声,“我觉得你就是不想阻止这件事,隔山观虎斗,最后你好捡现成便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否则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爸,罗坤的野心。” “你既然说我不告诉赵叔叔,那你为什么也不告诉他?”穆恬猛地抬眼向我看过来,眼睛又露出那种像烈火在眼底燃烧的神色来,“赵明泽,除非你想让你爸知道,你已经死了!” 穆恬这话说得对极了,他总是说得对极了。 可笑我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幻想,幻想着我还活着,幻想着我和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幻想着罗坤没有背叛我,幻想着我们一家和谐,谁也没有对我不好。 这些幻想,真是把我害苦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结果却发现笑声低哑难听,就像是用刀在干燥的木头上用力地磨下去,因而发出的刺耳的声音。 他被我的笑声吃了一惊,“你笑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一些很旧很旧的事,那些旧事总是盘旋在脑中抛不掉丢不去,所以总是觉得我就是人生一大茶几,我姓赵有什么用?每个人都能骑在我脑袋上,给我苦头吃,我姓什么赵?”我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就应该说自己后悔姓赵,让我爸把我丢出赵家族谱算了!” 他被我这一巴掌吓了一跳,“赵明泽,你说话就说话,打自己干什么!” “我就是喜欢打,你管得着么?”我又打了自己一巴掌,“让你犯贱!”反手再给自己另一边脸上打一巴掌,“让你胡思乱想!”再给自己一巴掌,“让你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我还要再打下去,穆恬已经急急地站了起来,抓住我的手,大喝一声,“别打了!” 他牢牢抓住我的手,我不能再动作,只能放松下来。他松了口气,微微松手,我立刻又一巴掌打在脸上,“让你老想着全世界都爱你!” 结果全世界都不爱你。爸爸不爱,妈妈不爱,情人也不爱,你他妈真应该早点死了! 我这么想着,又想给自己一巴掌,穆恬立刻抓住我的手,这回他死也不放手,就算我装可怜装放弃想强硬地把手拧回来他也不愿意了,“够了!赵明泽,”他加大音量,立时把我震慑,“我说够了!” 我看了看他,又不忍去看,眼睛闭了一闭,叹了口气,任他抓着。 他愤怒地站起身,把电脑打开,我以为他终于放弃初衷,打算把那些秘密弄出来交给罗坤。我也觉得我似乎不应该那么抓着他,或者……或者也许真的该放他自由?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真的露出一些笑容来。 他颤抖着手,没有去管那些秘密的文件,而是直接把我自己的秘密打开,把我的那些心路历程打开,“你不就是想让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吗?”他抖着手把日记打开,“我看,我看还不行吗?” 他这回仔仔细细地看了,不一会,就把日记原原本本的看完了。 我瞄到日记中的最后两行,那内容明明没写什么,却莫名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不要着急,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谁也不能分离。” 我死了,怎么和你在一起? 胡言乱语。 “看这么快,你真的看完了?” 穆恬捏起左拳,“我看完了,之前的本来就看了一大部分,现在都……”他的眼睛也瞄到最后一段上,那墨黑一样的眼睛里,也有些沉淀下的东西泛了上来,“……都看完了。” “看完了好,”我点了点头,“看完了好,看完了,咱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了解我了,我也不知道你感动了没有,我本想感动你的,不过……” 我晃了晃头,眼前又是一阵黑雾弥漫。 又不能动了? 很好,我欣然地欢迎那片黑幕将我盖下。 我“砰”地又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第41章 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我没有管世间的任何事,就算你穆恬来叫我让我清醒,我也不愿意。 明明只要不再动,胸口连个起伏也不会有。躺下之后,就像个死人。 不,不是像,根本就是死人。 自那一天,我又醒过来几次,穆恬总是在耳边叫我,让我睡不好。当我醒来的时候,总会看到他疲惫的脸,明明有一张俊脸,却仿佛残疾了一样,憔悴得吓人。 我不得不吃惊,他究竟自我躺下之后,到底有没有睡过。 我清醒的时候,他也清醒着,我直接倒下的时候,他也没有合眼。 这副身体再也不受我控制了,想躺就躺,想不能动就不能动,有时候我明明是醒着,却只能张嘴说话,四肢就像灌了铅,只能躺在那里,任他无奈地看,我也起不来。 我本来好几天没有理会他,但是我又是个怕寂寞的人,又是个怕他身体不健康的人,我还是忍不住张口,“你还是睡会,这样你会受不了。” 他只是坐在我旁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一眨眼我就会不见了似的。 “睡觉?”他哼了一声,“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是倔强脾气,劝过一次,我也就不再劝他。 我不能动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擦拭着我的身体,动作很慢很慢,当我能动的时候,他又不吭声。我本来气极了他,见他比我还气闷,想他是我所喜欢的人,又是这空洞的房子里,唯一的一个活人,就觉得我还是应该和他说说话。 “穆恬,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赵氏集团垮掉?”说了这句话,看到他勃然大变的脸色,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但是他硬脾气,我也硬脾气,就算说错话,也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以前以为你是因为野心,或者是因为你想报复我。” 我真是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就算再恨我,我的命也还你了,还不够? 若是因为野心,别人相信,我赵明泽可不相信。你穆恬,会有野心这种东西?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想离赵氏集团,离赵家远远的,越远越好。” 这不是我的错觉,即使我爸对他再好,他也仿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何况我曾经还对他不好。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我。” 他只是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前两天,我觉得我对他眼睛中所透露出的情感懂了,但此时,我却觉得又更不懂了。 穆恬就那样看了我一会,突然笑了笑,“你不懂,我就不告诉你罢。”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这件事因此不了了之。 我怎能追究,追究了之后,他也不会告诉我。 我只想等他愿意告诉我那一天。 我站起来的时候,我可以和他拌嘴,调笑他,捉弄他,看到他哭笑不得的脸,又觉得生命中多了很多不同的东西。我明明不理解,却又觉得为了这些东西牺牲,又是值得的。 躺下不能动的时候,他只是在棺材旁枯坐着。稀疏的光线顺着不透明的窗帘照在他脸上的时候,总是令他俊美的五官轮廓更深,双眉和睫毛的阴影盖下来,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如此孤寂。 为了使他能摆脱这些孤寂的色彩,我醒来的时候,都尽量得让他欢笑,不再去拿那些让他恼火的问题去问他。 “你告诉我,看了我这些日记之后,你究竟有什么感想?” 他嘴角往上勾了勾,“你以为,我看了你这些日记会原谅你以前的所作所为?” 我闻言佯作大怒,“穆恬,明明是你勾引我,让我的目光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你可要负责。” 穆恬立刻低眉顺眼,“是是是,我负责,我负责。” 其实我前几天让他看日记,是希望能感动他,而此时此刻,我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少了。 前几天的那几个巴掌,还是没拍醒我。如果我能断然地直接说,我不想姓赵,那么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面前此人是我存在这人世间的唯一意义。如果他不在这,我真不知道我还留在这世间是为了什么。 亲情?不,我爸妈都不喜欢我,而且我这副身体也死了,能不能继承他们的事业,还不好说。 友情?有罗坤那样一个忘恩负义的朋友,一个就够了。 所以我只能紧紧地抓住穆恬。我知道他也因此很痛苦。但是我别无选择。 “穆恬,其实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认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可是我太年轻了,还不敢承认,”我拉住他的手,“我不求你原谅我,我们已经这么多年了,从青梅竹马,到失去自我,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不想折磨你,你也别折磨我。” 不如高高兴兴地,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这一份幸福,就像偷来的。 我说过。 我这副身体,依然遵循着自然规律,只是它反映很缓慢,但是它依然是万物的产物。 我该庆幸,这副身体没有令人厌恶的尸体的味道,我也感谢造物主没有这么残忍,让穆恬露出厌恶的神色来。但是它依然执着腐烂下去,即使有了冰冻的棺材,也无补于事。 过了两天,我就在身体上发现了第二块尸斑,紧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 我瞒着穆恬,可是我觉得也许他已经知道了。 因为当我不能动弹的时候,是他帮我擦拭身体。 但是我仍然不敢说,我怕说了,这幸福,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掉。 带着两个,把这栋阴冷的别墅当做世外桃源的人。 “穆恬啊穆恬,其实我们两个都是傻瓜。” 穆恬总会笑着,带着一些骄傲和自负,“你是傻的,我可不是。” “你不是傻的?”我反驳,“那你也是IQ高,EQ低的家伙。” 穆恬故作惊奇,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也知道什么是IQ什么是EQ?” 我乐了,这家伙居然瞧不起我,“没看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穆恬,你可别瞧不起人。” 穆恬也乐了,“原来你还见猪走路,大少爷果然生活经历丰富,小的可自从六岁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猪走路了。” 我和他心知肚明,六岁就是他进入赵家之后。他虽然名义上是佣人,实际上几乎就是我爸的养子。见过猪走路?那是穷人孩子的事,他进了赵家,就是富人,又怎么还会受苦? “我从电视上见过还不行?再说赵家少爷怎么可能没吃过猪肉?”我哼了一声,一翻身,躺进棺材你,“行了,你就胡说八道吧,我有点累,先休息休息。” 其实我并不想躺下来,因为每次我躺下来之后,他眉宇间的抑郁之色就会越来越重。 但是我现在却真是累得极了,全身酸软,仿佛许多力气都已经耗尽。 他无奈,只是让我好好躺着,然后又坐到我旁边,我赶紧说:“你别这样坐着,赶紧躺下来,我一看你的黑眼圈就难受。” 穆恬忍不住好笑,“好吧。”说着,他便要走到床上,宽衣躺下去。 他正解开扣子,忽然一阵剧烈的门铃声传来,刺啦一声,我都怀疑这个门铃是不是老旧了,怎地如此难听?刚响了一声,那门铃又不依不饶,又执着地按下去。 这时候,这个地方能是谁呢? 爸妈?赵明诘?罗坤? 我心念一动,穆恬已经走过去,打算去看门。 果然听到外面传来罗坤的声音,“穆恬,你快开门,快点快点!” 穆恬刚一打开,就差点要被罗坤给拖到门外去,“你干什么?有事不能直接说?” 罗坤刚要说,那眉飞色舞的神态,仿佛真的有好事要说似的,不过他一张口,就仿佛想起什么,往里探了探头,穆恬便冷笑着说:“你不用避讳着他,他那身体,早就被你捅死了,迟迟不死,现在也快了。” 罗坤听了,还是疑惑地往里使劲看,穆恬又冷笑了一声,“不信?不信我就让你看看。”他拉住罗坤的胳膊,就往里拖,然后让他站在我躺的棺材前面往里看。 “他一直就这么躺着,前段时间还能动,现在已经不能动了,偶尔还能说说话,后来连话也不能说了,连我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你避讳着这么一个死人干什么?” 罗坤瞪圆了眼睛,低下头,探了探脑袋,又用手指碰了碰我的脸。 我的脸和我的身体一样,都是冷的。 我没有动,我就想看看罗坤这个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罗坤试着碰触了一会,见我确实不能动,方才放下心来似的,把他手里一直拿着的档案袋举了举,嘿嘿一笑,“恬,我得到赵氏集团的资料了,就这两天,就这两天我就把赵氏给拿下。”他有意无意地瞟了室内的电脑一眼,“就算没有赵明泽电脑里的秘密又怎么样?我一个人也能找出来。你就……” 他咳了一声,才吐出来后面的半句话来,“你就不用找赵起给他当什么情人了,也不用一直守着这个尸体,我们两个呢,也……”他说着说着,脸上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穆恬眯起眼睛,隐过眼眸下的一丝精光,从怀里取出一根烟来点着,另一只手往罗坤面前一伸,“拿来,给我先看看再说。” 第42章 罗坤赶紧递过去,穆恬把手里的烟放到嘴里,把文件接过来,随手翻了翻,清清淡淡地看了一下,然后把文件顺手一甩,扔到桌上。 罗坤一愣,“穆恬,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恬把烟夹在手指间,吐出一口气来,“没什么,” 漂亮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挑,露出轻巧不在乎的表情,“只不过你的这些文件太没什么技术含量了。” “罗坤,”他声音轻轻的,就像是羽毛拂过去带来的微微的痒意,“你真的确定这是赵氏的机密?” “当然!”罗坤大声道,“这些是我这段时间跟着赵起得来的,肯定是赵氏的机密,”他抓住穆恬的肩膀,脸上露出振奋人心似的笑容,“穆恬,只要有了这些东西,只要知道了这些情报,我敢保证,不出两天,赵氏集团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他明明温文的脸,却在此时愣是扭曲出一个满是期待满是兴奋的表情来,“你的脑力能力我自认比不过,到时候,你来当董事长,我来当总经理,要是你觉得我能力还不足,就让我当你的秘书也行,到时候赵氏就改名叫穆氏,赵氏集团就是你的所有物……” 我从来没有发现罗坤是个这么能说的人,他滔滔不绝地规划着未来。 他们与赵氏集团的未来。 他与穆恬的未来。 “到时候,你也不必再委屈求全,我知道,我知道你特别讨厌他,”罗坤手指指着我,“他那么对你,即使你还对他有感情,也早已消失殆尽,何况他现在这个样子,”他看了看我,用观察的眼神,用藐视的眼神,用唾弃不屑的眼神,用失笑的眼神,“死了,这回他是真的死了,之前他的身体迟迟不腐,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问题,他居然还诈尸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他活过来了,来向我这个杀人凶手复仇来了!” 罗坤在那些眼神之中,又添了一层恐惧,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又看了看我,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让他整个人开怀了起来,“可是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他终于是死的,赵起真应该来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他蹲下身,想抚摸一下我的脸,但又似乎觉得我是个瘟疫似的,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看看他,还认不认得出,这个死人就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继承人。” 他说“继承人”三个字的时候,是咬着牙说的,好像他在深深恨着这三个字一样。 或者他是在恨这三个字的背后,所代表着的涵义。 权力,和财富。 这些他生来没有的东西。 “穆恬,”他回过头,深深地看向对方,“这些东西,我们很快就有了,你也不必再寄人篱下,不必再仰人鼻息地生活,而且……”他笑了笑,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居然觉得他的脸颊似乎微微红了一些,“而且,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穆恬,你不会再继续想着这个死人了吧?” 他似乎想起一事来,又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穆恬一番,又伸手想摸穆恬的身体,“穆恬,上次我都没有问,赵明泽他诈尸了之后,到底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那么凶狠,砍了我好几刀,幸好我命大没死,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有没有?” 他慌慌张张的样子让人好笑。 就像他真的喜欢穆恬一样。 穆恬没有说话,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罗坤终于发现不对。 这么久,都是罗坤一个人在说,他长长的句子反反复复的畅想,连我这个旁听者都觉得厌烦,何况穆恬这个当事人。 当罗坤在脑海里琢磨那些宏伟蓝图的时候,穆恬只是沉默地听着。 或者说他并没有听,只是装作听的样子而已。 他太沉默了,其实我觉得,他应该思路早就飘到很远的其他的地方去了。 他的神色太冰冷,仿佛他对那些宏伟蓝图从来就没有畅想过,也不屑去畅想。 他的言语太平静,其中丝毫感觉不出他内心的热情。 “我对当什么董事长,没有兴趣。”穆恬把手中的烟拈熄,顺便上下瞄了几眼罗坤,“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秘书。” 罗坤脸色一变。 穆恬接着说:“对于把赵氏的名字改成穆氏,我也一样无所谓,赵氏集团存活了那么久,改成别的名字,那名声就要重新打拼,我不想,也没有那个功夫。” 罗坤的脸色更加黑了一些。 “赵氏你要是真拿到手,那你就自己当董事长吧,就算是毁了它,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它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起行’了,我不需要它,你毁了它,我反而更高兴。” 穆恬抽动了两下嘴角,算是个笑,“我真是个没有雄心大志的人,你说是不是?” 他居然还去征求一下罗坤的意见。 罗坤的脸色,我觉得已经惨不忍睹了。 但是我很佩服罗坤,我一直都很佩服他,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总是能该忍住气的时候忍住,他的耐性,少有人比。 他居然没有说一句话,要是我,这个时候只怕早就已经爆发了。 穆恬看了看罗坤的脸色,挑了挑眉,“你不相信?” 罗坤仍然忍住了,没有说话。 穆恬又笑道:“也许你会说,我总该为你想一想。” 罗坤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神色动了一动。 就这一动,穆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穆恬露出了更加欢快的笑容。 但是这个笑容就像是盛开到了极致的昙花,瞬间就谢了。 穆恬的笑容消失,眼睛里的温柔也跟着消失了,一层寒冰覆盖在上面,直视着罗坤的眼神,冰冷得让人打寒噤。他的语言也冷淡下来,不再亲切,一个字一个字就像是许久前地上的玻璃碎渣,一颗一颗能将人的心击碎,“罗坤,现在我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即使他是个死人,即使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罗坤,你如此聪明,应当能理解这样的感情。”穆恬说,“这栋别墅里,我只想有两个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那个活人为那个死人取暖……” “而那个死人,温暖了那个活人的心。” 也许是因为我的生命被冬天罩得太久太久,也许是因为我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阳光的明媚。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这阴冷的空间,一下子热了起来,这黑暗的别墅,一下子亮了。 我只觉得我全身都充满了我这一生都没有过的活力,就算是我当下死透了,再也不能睁眼了,我也甘愿。 罗坤听了这话,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五官几乎扭曲了起来,全身也差点痉挛,震惊、不可置信、悲伤、愤怒、嫉恨,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这些感情都灌注在他身体里,让他整个人也扭曲了起来。 “我不信!”他大吼,声音像是能将空气也给撕裂开,“你明明那么痛恨他,厌恶他,你忘了他怎么对你的?他是怎么对你的?我又是怎么对你的?” 他踱步,脚下凌乱得就像他这个人,“我不信,他有钱,他有权,他有脸蛋,那是他生前,他生前!怎么我这个大活人还比不过一个死人?”他凌乱的脚步停下来,顿了一顿,然后大踏步向我走过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脖子,把我从棺材里抓出来,扔在地上,“你看看他,连动都动不了,胸口连个起伏都没有,”他一把扯裂我的衣衫,露出惨白的,满是伤痕的胸膛,“这些腐烂的迹象,这些伤痕,穆恬,你看清楚,这是个死人!死人!”他吼着,撕心裂肺的。“你凭什么看上个死人,凭什么?!” 他松开手,我躺倒在地上,他愤怒着,继续来回踱步,“难道是因为他诈尸了之后,他又对你说了什么,你又心动了?”他停下脚步,确认似的点点头,“肯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他低下头,对着我冷笑,“赵明泽,你死了还不放过他,你好,你好得很……” 他正要接着说,却被一个巴掌打断了。 巴掌声打得如此的想,罗坤整个人都愣住了。 穆恬放下手,淡淡地说:“这一巴掌,是让你冷静冷静,顺便也是为了还你刚才对他的羞辱。”他蹲下身,帮我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进棺材里。 我反而想笑。 不,我并不觉得是羞辱,能听到你对我的表白,你的心声,还有你对赵氏切合的立场,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会仇视罗坤,我反而很感激他,感激他把我将说未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还让你说了在我面前,从来不会说的话。 罗坤怔怔地看着我们,看着我,看着穆恬,本来有神的双眸,像是因为失去了什么,忽然没有了光彩。 他就这样看着,看着,不知看了多久,最后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果然是这样,原来就是这样,穆恬,你把你还有几十年的人生,贡献给这样一个死人,值得吗?” “值得。” 穆恬说,声音不大,却如霹雳一声惊雷,轰地炸入我们的耳朵里。 “好,很好……”他低低地笑,发出嘶哑难听的摩擦声,最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就像他再也抑制不住他内心的情绪一样。他的目光从穆恬的脸移到我的脸上,再从我的脸移到穆恬的脸上。“我那么为你,得到资料,第一个就告诉你,连董事长的位置都愿意让出来,掏心掏肺地替你着想,你倒好,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抱着那个死人!” “我会让你后悔,让你们的后悔,敢瞧不起我,居然敢瞧不起我……”他怒极反笑,笑声回荡在空空的别墅里,透出凄冷阴寒的意味,“我会让你们记住,会让你记住,赵明泽,你敢瞧不起我,还有你,穆恬,你居然也敢瞧不起我,”他高声笑着,歇斯底里地笑着,“赵明泽,穆恬,我会让你们记住,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滚。”穆恬轻轻地打断他。 罗坤怔了一怔,这一声,打断了他的笑声,让他几乎露出快哭出来一样的表情。 穆恬看他仍然一动不动,继续轻声说:“还要我再说一遍?” 他没有很大声地说话,但是他的话,从来都轻柔地能击碎人的信心。 罗坤几乎是踉跄着走出别墅的,临走的时候,他的嘴里仍然念叨着,“我会让你们记住我的名字,这一天绝对不会远……绝对不会太远……” 剩下的话,我没有听到,因为他立即就转身离去。 第43章 这一天果然没有等得太久。 当罗坤想守信用的时候,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当他不想守信用的时候,也许就是别人倒霉的时候。 这个守信用的条件,其实很好判定。 就是一定要对他有利。 罗坤这样的人,只要是机会,他从来不会错过。 所以我一直疑惑,他一直没富起来。以他对金钱如此痴迷与执着,以他的手段和城府,就算不至于有钱,也应该早就有所成就了。 可以猜测只是猜测。这样的一个深奥的研究课题,还是交给穆恬这样聪明的人去想吧。 赵明泽向来懒得就像一条虫。 时间总是像水一样地流过去。 距离罗坤离开,已经三个月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躺在棺材里,“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如此说道。 我的身体也许是太久没有腐烂,所以当它一旦腐烂,就开始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肌肉快速地消逝着。 其实我有时候会胆怯,怕穆恬会因为我逐渐显露原形而厌恶我。 但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如果穆恬真的喜欢我,他不会因为我的外形如何而感情发生变化。 就在这一阵阵忐忑之中,我终于没有躲开他,自己偷偷地藏起来,而是大大方方量出我这副身体即将衰败的证据。 直到它活动的时候,关节处会隐隐露出森森的白骨。 我躺倒不能动的时间,也逐渐增多了,甚至失去知觉的时间,也比以前逐渐增多。 有的时候恍惚醒来,看到眼前眉目轮廓深刻,眼神偶尔透出坚定与忧郁的那个人的时候,会觉得此时我是否只是在做梦。 怎地梦境如此之美,让人不忍醒来? 今天这个明媚的日子,我也还是只能躺在棺材里,做一个不能动的死人。 金灿灿的太阳,不适合我,却适合眼前这个大活人。 “你呆在这栋冷冰冰的别墅里,实在太久了,”我说,“穆恬,你应该找机会出去活动活动。” 穆恬坐在一旁,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着,漫不经心地说:“我不需要阳光,那对于我们两个来说,是多余的东西。”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说实话,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里确实热烘烘的。 可是感情是一回事,理智又是一回事。 穆恬,我很怕他。 我怕他会因为一时感情的消退,而离开我,或者觉得,跟我这样一个死人在一起,是一件没前途没意义没价值更无趣的事。等他有朝一日清醒过来,他会忽然发现,他耗费了青春,用在一个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感情的尸体身上。 到时候,以穆恬的性格,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即使我用尽无数手段去抓住他。 我希望他真心实意地留在我身边。永远。 当他的生命富有意义的时候,他对我的感情也会有更深刻的沉淀。他越是理智,他的情感越丰富,他越离不开我。 所以他一定要去感受阳光。 “多余的东西?”我冷笑了一声,“那是对我,不是对你。” 穆恬也许是一瞬间明晰了我话中的涵义,他“啪”地一声把书合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我,“赵明泽,我告诉过你,阳光,是对我们‘两’个都很多余,不光是对你,也是对我,你不需要,”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眉毛用力地拧起来,“我也不需要。” “不,你需要,”我接口道,“穆恬,你还是活人,你有你的人生理想和目标,你应该去实现。也许我错了,我不应该拘束你,你只要偶尔想起我,把你最真切最深沉的感情投给我,我就满足了。” 也许我仍然太贪心,最真切最深沉的感情,那已是穆恬情感中最难得到的部分。 我满以为他就算不会立刻答应,至少也会考虑一下。结果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XXX 不过有些时候,事情却并不会像他所想象的。很多时候,事情总会发生变化,不会照着人的预计而行。 一通电话,把穆恬叫走了。 叫走他的人,却是我的母亲。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打算找他谈什么,我并不担心。 既然我的爸妈已经说过默许我们在一起搞同性恋,那他们就不会再去反对。他们都是死要面子的人,说出口的话绝对不会收回去,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 美好的阳光,本就应该洒在穆恬这样的人身上,他不应该一直躲在这种黑暗里。 可惜别墅实在太过黑暗,即使穆恬将别墅里的灯全部都打开,我也仍然只感觉到黑暗。 我不得不承认,当穆恬没有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整个人生就是荒废无力的,生命里就只有黑白两色。 真是没意思。 我无奈地躺在棺材里,任由身体动弹不得。 正在胡思乱想之中,忽听一阵急切地按铃声传来,我心里一喜,莫非穆恬回来了? 虽然心里说想让穆恬多多接触阳光,不要总在我身边打转,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我还是不得不在心里期待着穆恬24小时都能在我身边打转。 我正想起身,结果四肢却根本不听话,只得无奈地接着仰面躺下去。 穆恬啊穆恬,你可别怪我,我这是有心无力。 我正在这里纠结着穆恬能否和我心有灵犀,感受到我十分的歉意,结果就听到门铃声变得越发急促与尖锐,最后来人也许是着急了,直接上去敲门,进而发展到踹门。 穆恬,你我可是刚刚情投意合,我这么在心里念叨你,你一点反映都没有? 看来咱们两个的感情还有待升华和提高啊。 我郁闷来郁闷去,忽而转念一想,穆恬应该会带钥匙,他明明知道我有的时候根本站不起来,就算他敲门,我也根本不能帮他开门。 那这个敲门的人是谁? 急切的敲门声暴露出来人粗暴猖狂的性格,来人的声音也暴露出来了他这一点。 果然听到罗坤高声叫道:“穆恬,穆恬,你在不在?在的话就给我开门!” 是他? 是他的话,鬼才给你开门。 呀不对,我已经是鬼了,只好在心里再加一句:反正僵尸是不会给你开门的。 我躺在棺材里躺得心安理得,也不去理会他,居然差点在他的叫喊声中昏昏地要睡过去了。 他高声喊了一会,估计也是觉得里面确实没有人,才停止敲门,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他渐渐离去的脚步声。 我长吁了一口气。 赶紧走吧赶紧走吧,我既不想看到你这个杀人凶手,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被害者,我们两个都看不到正好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却没想到他没多大一会,又踩着急重的脚步声回来了,似乎是因为身上多了一件什么重物一样。他在门前停下了,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我只听到了轻微地“噶,噶”地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得清楚。 我心里一跳。 他在撬门! 罗坤明明已经清楚穆恬不在,除了穆恬,他还想找谁? 我?但也许我也不在,他撬门又有什么意义呢? 抑或,他是在找什么东西? 例如,我电脑里的秘密?可是他明明也已经有了确切的情报。 就在此时,门发出“呀”地一声,开了。 罗坤阴沉着的脸,一点点露出来。 脚步声的沉重,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手里多了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桶。 他把桶放到门边,然后把门重重地合上,发出“咣”地一声,然后向棺材的方向走近。 或者说,向我走近。 “你果然躺在这里,动弹不得。”罗坤低头看着我,即使别墅里所有的灯光都亮了,也不能使他阴沉得发青的脸色变得正常一些。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穆恬不在,这真是一个好时机,”他的笑容冻结在此处,眼睛里阴冷的意味,一点一点散发出来,“赵明泽,我说过,会让你们记住我的,居然胆敢小瞧我,我会让你们一个一个,都后悔。” “我会让你后悔,更要让穆恬也后悔。”他咬牙切齿地说,“他哪里比我好?不就是一张脸一个脑袋,除此之外,有什么值得你看中的地方?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勾搭到你,居然你这个富家大少还为他死去活来。他居然还敢瞧不起我!” “你瞧不起我,我还可以容忍,连他也瞧不起我,”罗坤大吼道,“他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不就是个被你包养的小白脸吗,他有什么资格?!!” 好你个罗坤,我能容忍你骂我你捅死我,你居然敢骂他,你敢骂他小白脸?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你爆发,我比你更爆发。 你居然敢骂他,你居然敢骂他?! 我想跳起来给他一拳,把这个嫉妒心重,心眼像针一样狭小的懦夫一拳揍醒。 罗坤,你就是欠揍。 罗坤反而笑了,“我知道你想揍我,可惜……”他缓缓弯下腰,过分缓慢的动作,让我几乎以为,他已经快老得动作迟钝了。 他又慢慢地伸出手,手指触到我的脸颊,一点一点接触,似乎有一点小心翼翼的,眼中透出一点点隐藏到极限的光来。 小心翼翼? 这个词怎么会用到他的身上,怎么会用到他的动作上? 他终于把整个手掌都挨到我的脸,一点一点摩擦着,让我感觉我的鸡皮疙瘩一颗一颗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可惜,你现在一根指头,也动弹不了。”罗坤笑了笑,却更透出几分阴沉出来,“赵明泽,我这辈子做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就是杀了你。” 他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他之前放置的那个桶的旁边,一口气提了起来。 这之后,他就像忽然换了一个人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将桶里的东西洒出来,在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处,包括那台装载着赵氏集团秘密的,装载着我这么多年日记的电脑上,用力地,“哗”地一下洒了下去。 这时候我才知道,那桶里究竟有什么。 因为刺鼻的气味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往我的鼻孔里钻。 是汽油! 罗坤缓缓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拿在手里,他冷笑了一下,但似乎只是一声冷笑也发泄不了他心里的痛快。 他蓦地大笑起来,笑声大得几乎要把房盖都掀开了。 “赵明泽,让你看不上我?穆恬,让你也看不上我?”他把手里的打火机点着,弄坏,让它持续着一直燃烧的状态,然后以最大的力气将他甩到墙边。 那里的汽油,是他洒得最多的一处。 火,“哗”地一下,以最快的速度燃烧了起来。 罗坤走到我旁边,又用非常缓慢地速度弯下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赵明泽,当年你没有找我当你的情人,一定是最大的恨事。” “我喜欢你,”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 金钱?权势?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这个人。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包括穆恬。”他微微地笑了,“赵明泽,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最恨的不是你。” 就在这一瞬间,窗帘已经被火舌给点着,立即被吞噬了。 第44章 剧烈的滚烫的热气,席卷了整个别墅,巨大的火舌将窗帘吞噬,电脑被火烧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所有火所能一口吞掉的东西,它一点也不吝惜地咽下去。 我的棺材虽然拥有制冷效果,虽然拥有极好的材质,但可惜的是,面对用汽油燃起的大火,它依然一点办法没有。 罗坤看着被烈焰烧得通体发红的棺材,和躺在其中的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逐渐放大,一点一点地,歇斯底里的,回荡在被烈火燃烧而越发死寂的别墅里,十分突兀。 “赵明泽,我真厌恶你,厌恶你们。你和穆恬,真是恶心的关系,”罗坤大笑着说,“可偏偏,可偏偏--”他笑声低了下去,“可偏偏我还嫉妒……” 罗坤摇了摇头,转过身,用后背对着我,“赵明泽,你真正死了之后,也不要不甘心,”他低声笑着说,“穆恬,我会代你照顾他的,永远……” “真的,永远。赵明泽,这次我可没有骗你。”他说着,大笑起来,绕过火浪,踏着稳健的脚步,一步一步地,扬长而去。 真正的死亡,我并不害怕。 曾经我以为我即将死去,就在被冰冷的刀刃刺入胸口的那一瞬间,我曾以为,我是必死无疑的。 结果,我却以异样的方式继续生存下去,并能够和穆恬交心,使他能够不再对我误解,重新喜欢上我,愿意与我厮守,而不介意我只是一个冰冷的尸体。 我为此感谢上苍。 我对死亡,并不害怕,可是我依然畏惧。 我畏惧它会使我和穆恬刚刚建立完整的关系,再次合不在一起。 我畏惧它会将我和穆恬阴阳两隔,从此我再也不能束缚他。 我依然畏惧,我的穆恬将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他没有亲人,没有什么朋友,如果还没有我,他会多么孤单,多么寂寞。 如果穆恬知道我连尸体都不剩分毫,连他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我不甘心。 罗坤说得对,如果我真的死了,我会不甘心。 我从来没想到过,他会如此了解我。我必须承认,罗坤在我生前,他就是一个极大的变数,在我死后,依然。 可是滚烫的巨浪毫不留情地吞噬了我,不管我多么不甘愿。化成尸体又怎么样,身体机能全部坏死变成白骨又怎么样?都比不过连一点渣也不剩! 至少,至少能让我在走之前,看他最后一眼。 只需要一眼。 一眼就好。 恍惚之中,我感到身体挣脱了某种舒服,一下子便能舒展开,飘飘荡荡的,周围的物体都一点一点降下去,我的身体轻到不可思议。我低下头,看到棺材里,那张坑坑洼洼的面目全非的脸,还有几近快成骨架的身体。 恍恍惚惚地,我还想,就这样的身体,亏得穆恬还能忍受,还能接着说跟我在一起。 连我自己都嫌弃的身体。 隐约地,我似乎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各种声音,警鸣声,消防车的噪音,人群的喧哗声,很多人乱七八糟的声音。 这些人是怎么来的,怎么回事,我都不管不顾,我只为找寻我的穆恬。 我一点一点飘出窗外,夜空被火点得通红的亮,喧哗的吵闹声,在这一刻瞬间静谧。 因为我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那么明显,我的耳朵一眼就能辨别。 本来很低沉磁性的声音,此刻嘶哑得可怕,像是在嚎叫,又像是在哭。 “赵明泽!赵明泽!赵明泽--!” 我听到他一遍遍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急切,又悲伤。我好想劝他,那么磁性富有感染力的声音,不要为了我,而毁得不成样子了。 我记得你冷漠的声音,唤我赵明泽;我记得你深沉算计的声音,唤我赵明泽;我记得你恶意嘲讽的声音,唤我赵明泽。 我也记得,你用黯哑深情的声音,唤我赵明泽。 请不要这样唤我的名字了,我的穆恬,那么沉痛那么悲伤,又那么撕裂。 “赵明泽——你还欠我,你不能走——你听到没有!”他的声音把夜空生生撕成两半,“赵明泽,你还欠我!” 请不要那么急切,我不在里面,你那么着急地想进去,也见不到我,只能见到一团灰黑罢了,我不在那副身体里面,你便是见了,也只是徒增伤悲而已。 我也许要对罗坤表示感谢,他死死地拖住了穆恬,死死地劝,“穆恬,你醒醒,那只是一具尸体,你跟他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这时候,他已经烧成飞灰了。”罗坤握住穆恬的肩膀,“你醒醒,你……”他艰难地说,“过了这么久,他应该,应该已经不在了……” 穆恬猛然回身,“你怎么知道烧了多久,你怎么知道?” 罗坤也许该为他的说错话而后悔,但是他一向有自己自我挽回的本事,“别墅都被火给吞噬了,我自然也就……” 穆恬没有管他的解释,也许他并没有想仔细去听,他只是看着那栋被火烧得千疮百孔的房子,嘶声叫道:“赵明泽,你还欠我,你敢走!你敢走!” 也许是周围人都不太说话了,也许都被那声音中的悲痛给震慑了,我只能听到他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听他说我欠他。 我还欠你什么,穆恬,不知能否在我走之前,把那些都还给你。 不过我还有什么可以还给你的呢? 我所拥有的东西,早在我死后,就不再拥有了。 穆恬,你好贪心。 “赵明泽,你知道还欠我什么。” 我该知道? 是什么? “赵明泽,你还欠我一辈子。”火光映在他俊美的脸,明灭的火光,映得他轮廓如此清晰,眼瞳如此暗沉。 那么如今,看来是不能兑现了。 穆恬挣脱开罗坤的手,拼命向里面冲。 穆恬,请不要这么急切。那样并不安全。 在他冲进门的那一刻,我挡在了他的面前。 “穆恬,别进去,我并不在里面。” 他的惊喜,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我想,这应该是他的第一次情绪上的外露。他是那么一个内敛深沉的人。 “赵明泽,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他喜得极了,眼睛里某些晶莹的光,在火光下明明灭灭的晃,晃得我心烦意乱。 “为了我,连自己安全都不顾了,我该说你什么好。”我静静地笑着。 他似有所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看着他黑色的眼瞳。 请不要这样忧伤,我会心痛。 我透明的手指抚过他的脸,一滴晶莹,透过我的手指,落了下去。 也,请不要哭。 透过他的瞳孔,我只能看到火光,那其中没有我的影子。但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就够了。 我真贪心,在我在这世上存在的最后一刻,我仍然想要他依然想我,并且永远想下去。 我真不甘心,让他再继续跟罗坤这个衣冠禽兽继续有任何可能的接触。 我赵明泽,独占欲强,他是我的,我永远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这一点,我知道,他也知道。 我唯一安慰的是,他对此,也甘之如饴。 我不会祝愿你幸福快乐的,因为我知道,你缺了我,便也不会幸福快乐,但我也不想你去拥有别人,或被别人拥有。 那就这样吧。 我轻轻地靠近他,抱住他的肩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依然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触感,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我的。 他却猛然地环抱住我,像要把我按在怀里,这样就不会逃跑了一样,温润的唇死死地咬住我的唇,舌尖顶到我的嘴,迫使我张开嘴。他少有的热情像是一下子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把我包围住,将他的热情也向我兜售着。 巨大的喜悦吞没了我,原来他也能感受到我。 我包裹住他的舌尖,也放肆地尽情地吻他,回应他,挑逗他的感觉,将他的,和我的,一起缠绕起来,就像我们本应永远不分开。 记住,不要太忧伤,不要为我伤了身体。 记住,要继续活着,替我的那一份。 也记住,要继续想我。 一吻过后,一梦了无痕。他似有惊觉,眼神瞬息间清明起来。 唇分开,我低声叹道:“我不甘心与你永别,便也,不和你说再见了。” 他俊美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模糊,直至那生命中唯一的存在,再也看不见为止。 我生生在他面前消散,上苍,也许你眷顾我,让我的影子在他心上,刻下一道深深的痕迹,让他将永远记住我。 但是上苍,你又何其残忍,让那一道痕迹,如此深刻透骨。 “赵明泽,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 ================== 同一时间,高速公路车道上。 真是很奇怪,明明很近的两个地方,一个地方天气晴朗,繁星可见,一个地方阴云密布,烟雨绵绵。 暗沉的天,在夜色下,尤其蕴含着不可知的定数。 赵起坐在副驾驶座上,神态安然,偶尔心中微微一动,向天外一看,阴雨之下连绵的雨,一滴一滴,就像是连绵不绝的眼泪。 赵明泽的母亲李丽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赵起觑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赵明诘,微微皱了皱眉,“没什么。” 接着就是一阵静默。 这一家永远都是,在不必要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交谈。能教育出赵明泽那样一个怪胎,显然证明这一家对他有多么不管不顾。 等意识到了的时候,才发现赵明泽长成这么个样子的时候,就已经后悔都来不及了。 赵起想起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有儿子的那个伴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赵家的继承人。也许是该换一换了。 不单是赵明泽的不靠谱,就是赵明泽不会有孩子这一点,赵家的继承人,也轮不到他来当。 赵起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不允许他的生命里有任何的错处,即使那是他的儿子。 他不仅看出了赵明泽不会给任何女人机会生下他的子嗣,而且也适时地安排了一个合适的替代品。 他觑了一眼这时候显得安安静静的赵明诘,这是个合适的掌控者,拥有赵家完整的血统,没有过高的地位,有一个不过度聪明又不过度愚笨的头脑,作为备选,作为傀儡,都无比合适。 只是…… 看来这辈子,他没机会抱孙子了。 意识到这一点,赵起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一点。 正想着,蓦地,对面一阵光晃过来,直晃得人眼花,只听得司机一个惊叫,旁边李丽云和赵明诘的大声呼救声之中,在转弯的时候,为了躲避对面而来的大卡车,司机方向盘一转,车向道边的护栏冲了过去,并且直接将护栏冲断。 车里的人就像忽然失重了一样,都飘了起来,车顺着山崖掉了下去。 翌日,各家各户的电视台里便传来主持人冰冷无声调的声音,“据悉,昨日XX路段发生车祸,共有五人伤亡,记者了解到其中之一正是赵氏集团总裁赵起,另外,昨日赵起的独子赵明泽别墅遭遇大火,赵明泽被发现死于家中,奇怪的是,他的尸体是在棺材中被发现的,虽然人已面目全非,但从衣着等仍可辨认,起火原因等警方仍在进一步调查,相信不久之后便会得出结果——” 第45章 明晃晃的日光,照在我的眼帘上,灼热,刺痛。 我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一片深沉的白,被单、窗帘和墙都是白色的,就像是一场不得不做的梦。 我试图坐起来,胸口忽然而来的剧烈痛楚将我打倒在床上。 一旁的一个女声慌忙地说:“赵先生,您肋骨在车祸里断了两根还没好,您现在还不能起来。”一个护士打扮的女人慌慌张张走过来,帮我来掖被角,一边偷觑我的脸色,发现我在盯着她,自己的小脸蛋便刷地红了。 “我……没死?”我疑惑地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阳光顺着窗户,暖洋洋地洒在我的身上,这是我许久感受不到的温暖。之前,我只能感受到阳光带给我的灼热,就像被滚热的开水烧伤一样的痛。 “是的,”她羞怯地点点头,“我们救您和您的家人的时候,虽然你们都有各种程度的伤,但是好在您和您的家人们都坐在后座,伤害程度都不大,尚能挽救,只不过那个司机和您的秘书就……”她话虽没说完,但语意黯然,其中未吐出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越听越不对,什么叫各种程度的伤?我的家人?司机? 我猛地注意到她刚才说的,我没注意到的两个字,“车祸?” 她点头,“您好好睡一觉,也许是刚刚经历车祸,又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您的神智还未恢复--” 我打断他,“你说的我的家人,是我爸妈?” “对。” “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比您受的伤还稍微好一些,现在都已经能活动了……” 我猛地坐起来,顾不得胸口的疼痛,一撩被子,便打算下床,护士连忙阻止:“您的伤势还很重,现在下床恐怕会伤势加重,您最好还是在床上多休息休息……” 我挥开她的手,“啰嗦,扶着我,带我去见他们。” 护士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小脸更红了一些,“哦,哦……”她的手伸出来,我毫不在意地挽住,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 擦,还真是疼啊,都直不起腰来了。 “慢着,先找个镜子,我想仔仔细细看看我自己。” 护士小姐怔愣地应了。 不怪她疑惑。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现在的身体是一个小伙子,姓赵,又和我爸妈在一起,却又肯定不叫赵明泽的人,又能是谁? 发生车祸的时候,赵明泽的身体还在棺材里,被一个叫罗坤的人烧成焦炭,所以这具身体肯定不叫赵明泽。 我定定地注视着面前镜子里的青年。 他有着赵家明显的轮廓,赵家坚定不屈的眉毛,他和赵明泽,或者说,和赵明泽的父亲赵起很像。 他拥有漂亮帅气的五官,但偏于稍柔和的长相,让人觉得这肯定是赵家人,但决不是赵起的儿子。 赵明诘,我的亲戚,没想到我成为了你。 我想赵明诘曾得意过,他被我父亲带走,有意亲自培养成替代我的继承人。 赵明泽都没有的殊荣,他得到了。他得意,是有道理的。 可惜一起车祸一死,被我捡了个现成便宜。 我不可怜他,正如我不可怜我自己。 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第二个机会,我拥有了活的身体,还有重新来过的可能。 我想我遗传了赵家十足的冷漠和残酷。 赵起,勿怪我是你的儿子。后悔不得,只好一路接着走下去了。 “明诘,你身体还没好,干嘛不去休息?”我的妈妈说起话来,永远是那么柔和婉转,令人听了身心舒畅。 我“嗯”了一声,把腰板直了直,转身看到我的父母,就像一对年华永不老去的璧人一样站在那里,两个人皱起的眉毛代表他们对我伤势不好就起床的不认同。 “我没事,年轻人,身体好得很。”我拍拍胸脯。 我可没敢重拍,一巴掌下去再肋骨再断一下,我可受不了。 “倒是你们要节哀,”我叹息地说,“听说……赵明泽的别墅起了大火,只怕……”我看了看他们的脸色,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也是刚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表哥实在太可惜了。” 他们没说什么,我的母亲看了看我,忽然双眸有些闪光,她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没事,好在还有你。” 我敢发誓,我听到了她话语中的颤音,可是她的身份,她的理智,她身体的病,都促使她镇定了下来。 虽然只有这么一刻,她表现出了对我的在意。 但这也便足够了。 赵明泽,这毕竟是生你的母亲啊。你是否已满足? 我的父亲依然还是那样的表情,他只是接了一句,“从今以后,你就代替他,做我们的儿子吧。” 做赵起的儿子,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说容易,就像赵明泽这样的败家子,放任自流,有权有势,谁也管不了,连赵起都管不了。 说难,就像重生之后的赵明诘。 他毕竟不是赵明泽。 还没出院,我就被我的父母们收养,成为了他们法律上的儿子--这句话听起来真怪。 毕竟是法律上的,总不能像亲生儿子那么恣意妄为。 这副身体的亲生父母,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总之一直到老死,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们。这也许是父亲的要求,但我并不想深究。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实在很意外的是,赵明诘之前读的大学居然是医科大。救死扶伤什么的,可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如果要进入赵氏集团,经济管理的内容,就要重新学习。 这是我目前急需的期盼。 “我要求穆恬做我的老师。” 我确信父亲在我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眉头跳了一跳。但我有自信能说服他。 “为什么。”父亲说。 我没发现父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用陈述的语气,而不是在疑问。这也许与他一直以来都太镇定太沉郁地说话有关。 我没发现他的语气,所以我一本正经地回答,反而是个错误。 “我调查过他,经济金融系的高材生,发表的论文曾得过许多国际级的奖项,他有很多他独到的见解,而且--”我像是在做鬼一样偷偷摸摸地说,“而且他和我表哥那么好,他肯定对我表哥有充分的了解,应该知道一个真正优秀的继承人是什么样的,肯定不会把我培养成我表哥那样。他还是咱们家生活过那么些年,算是父亲您把他一手带大的,他肯定对上流社会也很了解了,我相信如果他是我的老师,他会把我教得很好。” 父亲沉吟了半晌,忽然道:“你知道他是我一手带大的?” 我点头,故作疑惑道:“莫非不是?” 父亲点起一根烟,也递给我一根,我虽然接过来,却并没有点火抽。 烟雾将父亲的表情照得明灭起来。他没有说话,一直沉默到烟燃尽。 他才慢慢自语道:“把他带进赵家,这是我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这句话此时此刻所包含的深沉意味。 因为穆恬,赵起失去了他唯一的继承人。 穆恬将赵明泽带入同性恋的漩涡里,也将赵明泽带入了毁灭。 赵起绝对不会允许穆恬再踏入赵家半步,不会允许穆恬再接触他的“儿子”一分一毫。不仅是以前那个儿子,还是现在这个。 所以在许久的沉思之后,父亲说:“他不合适,即使他很聪明很有才华。我会给你另外再找老师,这个老师肯定会比他适合你一千倍一万倍。” 我想要张口辩驳,但又忍了下去。 因为我明白,想要达到我的目的,就要像匍匐前进的蜗牛,耐性,恒心,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我不着急。 因为我知道,上天给予我的第二次机会,已牢牢被我掌握在手里。 第46章 “这个是什么?”我坐在转椅上,把一叠文件丢在办公桌前的部署的脸上,他的脑袋上面立刻出现了一个大包。 不过他没有时间去理会,赶紧把文件一翻,迅速地看了一下,脸色便也跟着刷一下变得惨白,“这……这……” 我翘起二郎腿,点了一根烟塞在嘴边,不清不楚地说:“赵氏给你们工资,你们却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嗯?” 他脸色更白了,只得唯唯诺诺称是。 “滚出去吧,不拿出一套完整的方案出来,你就不用来见我了。” 他赶紧又说“是”,然后就像背后有人追他似的,退出门去,把门关得紧紧的。 身后一人叹息说:“你越来越像个领导者了,跟你爸爸一样。” 这是自出院以后两个月的生活,迅速地学习,把在学校学得丢三落四的东西捡起来,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像父亲那样的强者。 因为我知道,当我手中还缺少权力的时候,一切都做不成。 因为我现在不是赵明泽,也并不打算让父亲知道,他儿子的灵魂还活着。 我想要和穆恬牢固而稳定地在一起,就必须把自己变强,任何人都不能拆散我们。 我身后的这个人,是我的秘书,也是父亲派给我的老师,姚景。 苍白的脸,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父亲的情人之一。父亲有那么多情人,但是男人只有这么一个。我想姚景确实有他独特之处。 “别把我跟父亲比较,我们太不一样了。”我转过椅子,叼着烟,抬眼看他。 他看着我,目光流露出怀念,虽然他隐藏得很深,但是我知道,他肯定又觉得我和我父亲太像,他想念他。 “想他就把他争取过来,光想可是没有用的。”我把烟拈熄,站起身来,看向他,“无论用什么手段。” 姚景沉默。 我伸了个懒腰,“每天都如此美好,如果……” 如果穆恬能日日陪在我身旁,那就更好了。 开车到花街柳巷,姚景已经开始叹气,“你父亲不会同意你来这里的。” 我把门打开,一脚刚踏出去,听他这么说,便挤挤眼,“你不跟他说,他就不会知道的。”说着,把门一关,让姚景把车停好,“一会我见到他的时候,你别打搅我们。” 姚景无奈,“就是你说的那个千般好万般好的情人?” “你知道就好,作为回报,赶明儿你和父亲亲亲我我的时候,我不在旁边围观当电灯泡就是了。” 姚景只好无奈地去停车了。 “蔷薇之夜”。此处最有名的同性恋酒吧,从侍者、调酒师,到陪你睡觉的公关们,个个都有张好脸蛋。 不过我不是为了他们来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在这里,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入这种场所。 目光四处搜寻,拒绝了无数惦记我口袋的公关少爷们,我找到了在角落里喝酒的那个人。 侧面姣好的轮廓,挺鼻梁,深邃的眼睛,迷幻一样的灯光,使得即使他在角落里,也能一眼就发现他。 我走过去,向侍者要了一杯鸡尾酒,便坐在他旁边,笑着对他说:“怎么?一个人?” 他没理会我,只是加快了喝酒的速度,咕噜咕噜地,一杯立刻见底,然后他又要了一杯,我笑了笑,“你小心喝太多会醉。” 他似乎低声笑了笑,弯了弯嘴角,却没有说话。不一会,我们的酒都端了上来,他直接拿过来开始往肚子里灌,我则没动。 只是伸出手,在他鬓边的轮廓稍微抚了抚,我叹息,“你似乎瘦了很多。” 他动作顿了顿,我心中一喜,这是对我有反应了,便向侍者大声说:“这家伙喝的酒,我包了,他喝什么,你就给他什么,喝到他高兴为止。” 他把酒杯放了下来,不再继续喝,也没看我,只是冷笑,“我这个人,只上人,不被人上,你要是不想屁股开花,就不要找我。” “哦?”我挑了挑眉,“我也不能上你?”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这才转过头来,看到我脸的时候,眉毛颤颤地动了一下,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我,但在辨认出我的脸之后,他的目光恢复澄澈,随即镇定了下来。“赵明诘,你来干什么?” 这灯光太恍惚了,太过迷幻,也许他在刚才的一瞬间,误以为赵明泽死而复生,正在他的面前微笑。 他刚才的表情,就仿佛做了一场不敢醒来的梦。 我把眼睛里的湿润憋回去,赶紧握住他的手,调笑道:“怎么了?赵明泽你欢迎,他表兄弟你就不欢迎了,没有这么厚此薄彼的道理吧?” 穆恬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下,淡淡地嘲讽:“他是我的伴侣,你算哪根葱?” 他说着,便要站起来,我连忙按住他的肩,强制他坐下,“可是他已经……不在了,你不能总活在梦里,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伴侣。” 他冷冷一笑,“赵家的人,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成为我伴侣的资格。” 我该为这句话而高兴么? 我想,是的。 可惜我的灵魂换了一个身体,穆恬,这样,你还能认出我么?我拭目以待着。 “不,”我笑着说,十分自信,“虽然你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可惜……”我按住他的后脑,“还有一个有资格的人,就在你面前。” 你是我的。 我谁也不让。 说完这句话,我低下头,不容他质疑地,吻住他的唇,吻住他的拒绝。 “我不爱听你拒绝哪,穆恬。”我叹息。 一切地发生太自然了。 其实刚刚我只是想跟他聊天,但是他一句话点燃了我。 “我这个人,只上人,不被人上。”但除了我。 包括罗坤,也没有能上他的资格。 穆恬把自己交给我,始终认为他是我的,我赵明泽何其有幸! “你这是在逼他,是强暴。”姚景劝我。 对不起,我已经听不进劝了。穆恬的那句话虽然表达了他对我的爱和独占,但是这同样也代表了这段时间穆恬的私生活有多乱。 每个夜晚,他都跑到这个酒吧里买醉,然后随便拉一个男孩去宾馆开房。 这代表在我死后,他有多颓废,虽然这是为了我,但是我依然不能容许任何一个人碰他。 你是我的,穆恬。 复健令我的身体超过以往的强壮,甚至超过我还是赵明泽的时候。穆恬,你就是被我绑架的那个人。 到一家宾馆前,我让姚景把车停下来,便拉着穆恬跌跌撞撞地走进去。穆恬喝多了,他的力气比不过我。我知道他为什么而喝多,这让我的火也点得越来越旺。 撕扯进宾馆里,我把他推倒在床上,便用身体压住他。 “赵明诘,你会后悔的!”穆恬推拒着我,大声吼道。 “后悔?”我赵明泽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悔,即便是当初,即便是现在,“穆恬,你是我的,自此至终,我深信不疑。” 将他扒光,抬起他的腿,将我自己置入他的身体里。 穆恬拍打我的后背,拼命地拒绝我,我不容许他拒绝。我低头吻住他,舌头侵入他,不顾他咬我,我仍然执着地吻他,津液交流,血的气味融入彼此的口腔,但我只想在他的身上浸满我的气味。我强势地侵占他,我看到他双手抓住床单,五指泛白,也许他疼痛,我只能尽量挑逗他,让他努力地适应我。 抱住我吧,我拉住他的手,环住我的后背。 也许是因为他即便拒绝,我也只想强势地侵入,也许是他的挣扎是无力的,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背叛了赵明泽,跟另一个人在床上滚床单。灯光晦暗之中,我隐约看到了他的泪,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求救。 我温柔地吻去。 四个月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四个月了,我看不到你,只能通过别人来知道你的信息。 四个月了,我与你如此肌肤相亲。 只需再过不久,你我就将永远在一起。穆恬,我的穆恬…… “赵明泽……”我听到他在呼唤我,也许只是在求救。 你嫌恶我么,换了一个身体的赵明泽,是否还有资格爱你? 你不反抗,不说话,只叫我的名字,是不是就是答应了呢? 我的穆恬,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穆恬。 相信我的忍耐是值得的。 我爱你。 第47章 既然做了,我便决定承受结果,狂风骤雨将在黎明袭击。一夜畅欢,黎明的一刻,报应也将来到。 一旁那个人的侧脸,我许久没有看到了。挺直的鼻梁,明媚的阳光下,像被洒了金色一样的睫毛垂落出层层阴影,这个人看起来十分安详。 但我知道,只要他睁开眼睛,便会显得精明干练,漂亮的眼眸深处,闪露的是对你的不屑。他会像一条蛇一样,扫视你全身上下的弱点,并随时趁势准备袭击。 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 我翻身起床,将衣服穿上,不想刚套上衬衫,一转头,便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我。我笑了笑,毫不介意地展示我的身材,“你醒了?” 他饱含审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你,尽管他还躺在床上,似乎毫无攻击性。 但我知道这个人不能小视,即使他只是躺在那里。 我泰然自若地把裤子套上,系好皮带。 “你的尺寸不错。”他的目光从我的上身移到下半身,最后集中到皮带下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如果其他人也许会被这种类似调戏的话吓到,但是我不会。“谢谢夸奖。”我大方回敬。 穆恬闻言并不接话,他又开始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穆总不打算起床?”我整理好衣服,发现他还在看着我,“这里的宾馆虽然服务不错,不过外面阳光这么好,我想,我该约穆总出去吃一顿。” 穆恬疑惑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穆恬自己开了一间公司,而且发展趋势迅猛,我不可能不知道。“说起来穆氏发展不错,也许不到十年,赵氏就要被穆氏踢到十里开外去了,驾八匹马也赶不上。穆氏的老总穆恬就是功臣,作为赵氏的继承人,这点事我要是还不知道,那赵氏也离倒闭不远了。” 穆恬看了我一会,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 “——不,”他摇头低声叹息,“赵氏的继承人,我只承认那么一个。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有些未尽之语,却不说出来给我听,只是摇头叹息。 没想到我还能被你纳入法眼,我的情人。 和自己吃醋的感觉,真是不好。 我拿出一根烟,点燃,放在嘴里,也递给他一根。穆恬摆摆手,“我不会。”说着,翻身下床,便去浴室梳洗。 骗谁呢?我在棺材里躺尸的时候,你可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我都没说什么。 这么一看,穆恬果然在除了赵明泽之外的人面前,都戴着一副面具过活。我期待着有一天,由现在的“我”亲手,将这副面具摘下来,供到我俩的床头,作为平日里谈笑的话题之一。 穆恬很快从浴室出来,俊俏的脸上,还微微有些湿,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裤。我靠在墙边,津津有味地看。 等穆恬穿戴整齐之后,他走到我面前,拿掉我嘴里的烟,冷冷道:“看够了没?” 我吐出烟雾,呢喃似的说:“一辈子都看不够。” 穆恬皱起眉毛,“你……”他眯起眼睛,却没把话说完,便转身走出房间,我笑了笑,把烟拈熄,也跟上。 “你不是说吃饭,去哪里?” “我记得城东有一家西餐厅还不错,我已经定好位了,正打算带你去。” “你什么时候定的?” “昨天晚上,我们……了之后。” “……我怎么没听见你打电话?” “……因为你把我用完了之后,就不理我,直接睡着了。” “……” 西餐厅确实不错,如果他能不把牛排弄得更腥,血气稍微褪色一点,就更好了。 “说实话,”穆恬说,“我没看出来这家牛排哪里好。” 我用刀子把牛排砍断,再粘了一个放进嘴里,囫囵吞枣一样咽了下去,“其实我也不觉得,不过这家店名起的不错,它还有一个传说。” “什么店名?我没注意看。”穆恬把刀叉放下,优雅地把唇擦净。这是不打算再吃了。 “店名叫:共度一生。它的传说就是,只要一对分离很久的恋人,在此用膳之后,便会永远在一起。” 穆恬沉默了一会,又拿起刀叉,吃了一口牛排,下了个结论,“真俗套。” 我也吃了一口,点头承认,“确实俗套。”我微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那你准备跟我永远在一起么?” 穆恬听了,动作一顿,放下刀叉,缓缓地,又开始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我,这次他用了更长的时间,我等着他下结论。 包间挂着的钟,滴答而准确地将时间记载,我却不知过了多久。我选择这里,更多的原因,也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客流少,代表着足够的安静。房间的格局,使你的说话声无论多小,对方都能听见。 还有它的酒,香醇,无知无觉,却能壮胆。 最终,还是穆恬打破了沉默,“我能相信一个刚见了一次面,就强暴我,还莫名其妙就向我求婚的人?” 我抿唇一笑,反问:“为什么不能?” 穆恬站起来,端着一杯酒,酒香沿着酒杯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那么,这就是我的回答。”他拿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动,酒杯在我的头上微微倾斜,酒顺着杯沿淌到我的头上,瞬间头发和脸都被酒给打湿。 我等着酒流尽,才用纸巾将脸上的酒渍擦了一擦。我想我该生气,该感到被羞辱,但我却发现我一点火气也没有。 我爱这个人,从第一眼见他,便迷恋他,直到生命消尽之后,我更了解他,知道他每一个行为之后深层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爱,我难以为报。 “我相信,这不是你唯一的回答。” 穆恬低沉地笑了,“我相信你是第二个了解我的人。” 第一个人,我想是赵明泽。 这果然不是他唯一的回答。 两天之后,我便听闻穆氏企业旗下的穆氏地产,也要参加本次A市中心某黄金地段的夺标,而在此之前,我早就已经上下打通关系,务必将此地段拿到,胜,则数亿到手,败,则该血本无归,赵氏地产的资金链断裂,一个不小心,还可能动摇集团的根基。 这次我已经在明面账上,已经扔出了近亿的预算,另外地面下的运作,更不止一亿。 穆氏地产要从这里面分一杯羹,甚至夺标成功,拿下这笔大生意,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穆恬,难道你没见一旦赵氏参加的生意,从来谢绝他人掺一脚么? 小心你血本无归。穆氏的根基,可没有赵氏基业硕大,枝繁叶茂,一不小心,可能你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可是我却得到了穆恬成功拿下该地段的标的,成王败寇,赵氏失败了! 当日清早,姚景拿了一封信放到我的办公桌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信上除了收信人,什么都没写。” 要不是都知道赵明诘是赵氏集团的继承人,只怕寄给谁邮差都不一定知道。 我拆开信封,打开折成数折的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 上面只有两个字,用鲜红的笔,龙飞凤舞的写着: 复仇。 我刷地一下合上信纸,虽然没有署名,但是那一笔一顿的字迹,我就算闭上眼,也认得出来。 这是穆恬的字迹。 “少爷,这封信,可以给我也看一下么?”姚景说。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把信递给他。 他看了,也吃惊地瞪大眼睛,“少爷,这上面的复仇,是什么意思?谁复仇,向谁复仇,因为什么?” 姚景虽然没有太惊慌,但他这么大反应,也让我很奇怪。这个人不是向来天塌了还是一副镇定的死样子么?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姚景低头盯着我,“因为董事长也收到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没有署名,只有收信人。信上的内容也是一样两个字。” 复仇。 第48章 “这是什么?挑战书?”我把信扔到一边,抱胸靠在椅背上,“不止给我一份,还给我爸一份,谁这么有闲情?” 姚景将信纸收进信封里,严肃道:“总之,但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不如一一过滤掉赵氏得罪过的仇人,也许这发信人的名字,就在其中。” “那你告诉我,你过滤之后的结果是什么?” 姚景微微思索了一下,“董事长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便大致整理了一份名单,倒没想到您也会收到这封信,那么这就说明,这个人也许与您和董事长都有仇怨,名单就又可以排除掉一大半,我明天便整理出来给您。” “谢谢了,不过,我想我也许心里也有份名单了,看看你我所想,是不是正好不谋而合?”我站起身,拍拍他的肩,“但是首先呢,我们得先把当前的危机过渡过去。我父亲那边有没有什么方案说法?” 姚景看了看表,“董事长吩咐,下午2点的时候,紧急召开股东大会。” “相信诸位也有了心里准备,”赵氏集团董事长,我的父亲赵起位于首座,额发一丝不乱,表情严肃地说,“赵氏自成立以来,从未受过如此重大挫折。A市的地盘我们本已志在必得,却被人当先一步,导致赵氏地产资金链断裂。赵氏地产一直是赵氏的根基之一,一旦动摇,那便等于动摇了赵氏的根基,对我们极为不利,严峻的形势,大家也都清楚。”父亲将文案重重扔在桌上,“我不想听不切实际的解决方案,你们现在给我想办法。” 会议室一片沉默,压抑的气氛随之而来。除了投影仪图像上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绿色图案和红色字迹之外,在座的所有人的脸上,都似乎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个股东小心翼翼地打破沉寂,“赵氏目前的亏损,大约为十几亿左右,我想,凭我们赵氏在银行方面的信誉,贷款方面应该不成问题。” “哦?”父亲似乎颇为感兴趣的样子,斜眼看向他。 那股东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况且,赵董也与银行业的同僚关系不错,所以我想……”他所说的“同僚”,便是银行业目前首屈一指的那一位,拥有强大的金融权力,这位股东是想让父亲凭借私人关系来使银行能够放款。 父亲没有说话,却是嘴角冷冷地勾了起来,似乎是一声冷笑。那股东立刻就如被一把大钟敲在头上,顿时噤若寒蝉。 另一位股东忍不住说:“其实资金链断裂还是很好弥补的,我赞成他的说法,通过贷款拿到新的替代品,黄金地段既然已被人夺标成功,我们不应该总是追悔,而是应该从现在开始便起手开发新的方案,好追回这部分资金损失。” “可是那又是一大份资金投入,我们现在拿不出这样的钱,”又一位股东说,“项目重新规划,建立新的项目,都需要钱,难道又要凭借贷款?那只怕不止十几亿的亏空了……” 前一位股东猛地站起来,大声说:“可是不这样做,我们哪来的资金回笼,你来告诉我?” 第一位说话的股东也愁容满面,“而且我们的贷款真的能批复下来?” 此话一出,即便两位股东此时有了几分火气,差点争起来,闻言也不禁闭嘴。 手头没有资金,谈什么都是无用。 骇人的沉寂又将会议室掩盖。虽然凭我的资历,只能坐在一旁,隔岸观火,但是从我进入公司之后,这些股东们便只是争论,吵架,还有时不时的忧虑。名义上提供公司的大方向和方针政策,可是这些从未着手亲自进行运营操作的有钱人们,却从未提供一个真正的方案出手。 父亲的手指缓慢地在桌上打着节拍,每个人都在看他的脸色。 不得不佩服,父亲永远是一个镇定自若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因为什么事而惊慌失措,无论多么不利的情况下,从我记事起,他都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得体整洁,与我完全不同。 静谧的空间传来他说话的回音,只听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淡淡道:“既然黄金地段已经没有了,那我们自然要出新的方案,不能因为钱没有了,公司就不再运转下去。” 众人听了,不禁点头同意。第三个说话的股东一听,董事长这是在称赞自己的想法确实是正确的,不由面露喜色。 父亲缓缓看向他,“你既然提出了这个意见,是否已经有了齐备的新方案?” 此话一出,他不禁尴尬起来,“这……这……” 父亲似乎还嫌不够似的,接着说道:“你既然知道现在公司没有富余的资金用来周转,自然人事上也难以抽出人手,你的手下人不少,有创意的也不少,就没有一个完整的方案给我看一下么?” “这……我没……”他更加尴尬起来。 “你是说方案还没起草么?”父亲徐徐地说,虽然他语调不快,那位股东却感到了无形的压力,汗涔涔地滴落到衣衫上。 “是……是……” “没有起草方案的话,有个创意的腹案或者点子说来听听也行。” “这……”那位股东频频用袖子把额上的汗擦掉,“这个我也没有……” 父亲目光紧紧地听着他,眸中满是威慑力,那位股东只得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父亲忍不住叹了口气,把文件向旁边一摔,发出“啪”地一声,在会议室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那位股东听了也不禁打了个哆嗦。父亲不再管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放在嘴里,含糊地说:“那什么时候能给我呢?” 在这个时候抽烟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是没有人敢吭声。因为谁也不想当靶子,在座的股东里,没有一个人想出过新方案来去解决赵氏集团目前的难题。 我叹了口气,让姚景把准备许久的文件递上去。 父亲拿到手之后,看到文件封面上的署名,微微皱了皱眉,我姑且可以猜测,他大约是愣了一下,因为没有料到,会是这个人最先拿出新方案吧。 室内只能听到他看文件时慢慢翻页的声音。许多股东探头探脑,暗暗观察董事长的脸色阴晴。 父亲的额头逐渐舒展开,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把文件向一边一搁,然后转头看向我,“赵经理,你来解释一下你写的这些东西。” 我目前是赵氏集团一个小部门的经理,父亲并没有让我立刻接手集团过于高级的职位,而是打算让我一点一点步入正轨。本来以我的资历和职位,是不够资格也不应该参加股东大会的,但是凭借我目前父亲名义上养子、实际也是亲戚的身份,没有人敢说我。 我站起来,让姚景把幻灯片打开,指了指我已准备好的模型图片,“A市的夺标既然已经失败,我们就不应该仅仅光注意失败的内容,而是该有前瞻性突击了。这是我对于海滨别墅的发展计划,别墅的施工投资较少,收益却较高,我们的客户会从普通百姓,直奔手头有钱的富翁客户。目前海滨别墅项目较少,我们的竞争对手还不多,另外许多富翁购置海滨房产也不会只有一座两座,我们的客户发展方向是非常有远期前景的。目前我们资金回笼的最快方式,我考虑了许久,除此之外,没有更多别的更快的办法。” 之前的夺标,是我负责的项目,这个项目的失败甚至造成集团根基的动摇,这是我决不允许的。 海滨别墅的项目,是我当初那份项目的“备选”,或者更严格地说,我本有意发展的是这个项目,之前的项目只是虚晃一枪,一个夺人眼球的烟雾弹。而这个项目上的计划,才是真刀真枪的实干。 只是风险太大,动辄上亿的损失,不是小数。 穆恬,你是否已决定与我决一死战? 父亲听我说完后,半晌,他也没有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就等他否决,或者赞同。 父亲却没有直接拍板,而是忽然笑了笑,“赵经理,这个案子,你已经准备了多久了?” 我想,父亲已经看出来这才是我的杀手锏了吧。之前上亿的损失,不过是儿戏。 “从之前的案子开始计划之日起,这个案子就先准备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集团总经理的位置,”父亲看向现任集团总经理,“你可以让让了。” 他走到我面前,“从今以后,赵氏集团的总经理,就是你了。至于你的资金,是用银行的贷款,还是其他,”父亲微微一笑,“儿子,爸爸给你想办法。” 我微微瞪大眼睛,赵氏集团总经理的位置落于我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我知道这个位置,总有一天,父亲会将他给我。 但是此时此刻这位慈祥的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以为,他会一直把赵明诘当成一个好用的傀儡来对待。但这份父慈子孝的模样,究竟……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第49章 股东大会对于赵氏地产获得营运资金的探讨,还是十分靠谱的。 即使父亲是个手段多么强势,多么狠毒的生意人,但他在金融界方面的声誉,还是十分良好的。作为各大银行的强力客户,父亲想要获得如斯庞大的贷款,依然易如反掌。 但是这个说法却在最近被打破了。 不知何时,业内开始流传一个谣言,称我的父亲早年曾向某商业银行行长行贿。据说数额十分庞大,庞大到把赵起捉来枪毙都绰绰有余。 因此许多行长为了避风头,目前没有人愿意把钱贷给赵氏。 而且,这件事可大可小。只是谣言的话倒还罢了,前两天警局还把父亲请到警局去喝茶,一喝就是两个小时。不过他们因为查不出什么来,所以两个小时之后,父亲被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顺便还附送了更多的茶包带回家来。 媒体也蠢蠢欲动,股东们纷纷给父亲致电说,如果要辟谣的话,最好马上开记者招待会。 父亲置之不理。 在父亲被警局拉去喝茶的第二天,我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向这个即使身处逆境,依然镇定自若地吞云吐雾抽烟着的男人,问:“父亲,这件事你决定怎么处理?” 我没有问他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我想,如果我问了,这就是在问一个非常傻的问题。赵氏的任何内幕我都知道,赵氏能发展成如今这个模样,其中的肮脏手段,是从来不为外人道的。 这件事自然是真的。 这只能证明,赵氏如今出了内奸,如果此时恰巧还有外患的话,那么两面夹击之下,赵氏的地基恐怕岌岌可危。 父亲本正要把烟送到自己嘴里,忽然听到我这句话,他的动作顿了顿,微微转头看了我一眼,眸中不知是闪过了什么,似乎还微微笑了一下,“内奸,舆论,目前赵氏不过畏惧这两点,”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儿子,现在赵氏的总经理是你,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他又在做这种父慈子孝的表现了,这其实令我深感疑惑。 别说我目前的身体根本不是他儿子,就算我是他儿子的时候,他也从来没对我如此信任。 别说赵明诘目前是他的养子,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所以赵起才这么敢放权。 这话连鬼都不信。 赵明诘就是赵起的傀儡,赵起的牵线木偶。父亲把赵氏集团放权给一个外人,亏他想的出来,他就不怕这个外人暗地里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把他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心血一下子毁了? 还是,父亲自信赵明诘做不出,或不敢做这些吃里扒外的事?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一凛。 随后露出微笑,我恭敬地说:“父亲放心,这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麻烦,儿子自然能帮你搞定。” 向媒体施压,向业内施压,简直就是赵氏的家庭便饭,随便挥挥手都能干得出来,对于赵家的儿子来说,自然不是难事。 没过几天,这个谣言就像从没被宣传过一样,一切归于风平浪静。 然而,我的难点,在于赵氏的那个内奸,究竟是谁。 或者……难道是罗坤和穆恬,他们查出了什么? 勿怪我会想到这个地方,因为随后不久,穆恬所代表的另一部分产业,金融业,也开始向赵氏的金融系统方面,发动进攻。 “姚景,上次我让你查的内容,你查得怎么样了?”翻开一份又一份卷宗,我头也不抬地说,“你说过,这几天给我的。” 姚景整理了厚厚的一打文件,放在我桌上,我微微抬眸,一看,忍不住乐了。 “咱们赵氏的仇人这么多?”我随手翻一翻,更忍不住笑,“连红灯区的阿猫阿狗我爸都得罪过?”我把这份扔在一边,又拿了一份,“喔,看看这份,”我拿在手里,一目十行,“耀金国际的小公子扬言要重重打击赵氏集团,因为他小时候叔叔给他买的棒棒糖,被我爸拿给情人吃了。” 我一拍脑门,佩服之至,“父亲他老人家的能力真是太强了。” 看来强者不是一蹴而就的,一方面强,看来另一方面,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姚景抽搐着嘴角,把我手里的文件抽出来,和其他文件整理放好,“这些都是老爷得罪的仇家,不过和少爷您得罪的仇家,没有一个吻合的。” 哦?那怎么那份血书一样的信会同时出现在我和我爸的办公桌上? 我心中一动,轻轻道:“那我爸,和赵明泽的仇家,有没有吻合的?” 姚景一怔,我解释道:“也许有些消息不灵通的,不知道赵家继承人改成赵明诘了呢。或者干脆把我当赵明泽来泄愤的,也不是没可能。” 姚景恍然,“那两天后我会把名单递给您。” 最近赵氏的股价跌得厉害,一根根绿色的阴线简直触目惊心,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并且隔日,赵氏集团的电脑便全面瘫痪,幸好有备用引擎启动,否则赵氏集团恐怕要面临机密外泄,和远程操控失控的危险。 虽然究竟是谁在做这些,我却觉得这么做未免有些危险,不值得他来冒险。 “穆总,最近黑客当得还高兴?”我让姚景把电话拨出去之后,懒洋洋地说,不想让他察觉到,其实我的内心是十分雀跃的。 那种砰然心动的心情,果然除了他,没有人能让我有那样的感受。 穆恬富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也只有赵总,需要让我动用这样的手段。对了,”他轻声笑着,十分悦耳,“还未曾恭喜,赵明诘赵总,直升赵氏集团总经理,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赵明诘”这三个字,穆恬就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似的。 我谦虚地笑笑,“家族企业,不足道也。” 若是穆恬知道赵明泽吐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只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吧?不知道还会不会总有那副十足冷静的优雅贵公子形象。 “不知道穆总用这些手段来对付我,是不是为了报上次那一夜春宵之仇?穆总想来还在忌恨我吧?说起来,”我尽量用最温柔的语速说,“上次我实在是太不温柔了,要是之前先润滑一下,再——” 我话还没说完,只听“砰”地一声,线路的另一端传来“嘟…嘟…”的占线声。看来穆恬一个不满意,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无奈地再重新拨回去。 只听电话又被接起来,对方咬牙切齿地说:“不知赵总,你还有什么要紧事?” 穆恬不愧是穆恬,即使发怒,表面风度也依然到位。 我笑了笑,“只不过提醒一下穆总,穆氏和赵氏两家玩一玩没关系,只是别太豁出去,穆总毕竟还是良好公民,这我还是知道的,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这么拼命,不太值得。” 穆恬的声音低沉下去,“怎么?赵总是在威胁我?” 我柔声道:“威胁谈不上,只是关心你,你知道,毕竟我们俩有一夜肌肤之亲,从哪方面讲,我都对你有责任——” 只听“砰”一声,电话又被挂断。 我苦笑,接着拨过去。 电话被接起来,“赵明诘,你最好有重要的事!”穆恬的声音十分紧绷,我可以想见对方该有多么愤怒。 我只说了最后一句:“不知道自那天之后,我每日送给穆总的玫瑰花,穆总喜欢么?喔,为了怕穆总扔掉它们,我都没敢写上我的名字。” 只听穆恬一字一字地说:“谢谢赵总,我立刻就把它们丢掉。” 电话又被挂断了。 我无奈地点起一根烟,伸直双腿,靠在椅背上,心说他怎么和当年一样,那么难追求。 不过这一次,我发誓我不会再犯错。 ——唔,激动的时候不小心直接OOXX了他,这个可不可以不算进去? 第50章 这一天,阳光如此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清淡,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于赵明诘来说,这阳光太过富足,毫不值得珍惜。但对于赵明泽来说,每日此时,他都感谢上苍,让他能够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与穆恬呼吸同样的空气。 高高壮壮的大楼,穆恬的产业看起来还是很有模有样的。 我抱着一大团红艳艳的,似血一般的玫瑰,踏上台阶,走进大门,在前台站定,冲着前台小姑娘微微一笑,“我找你们穆总。” 小姑娘的脸刷一下红了,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的西装革履,还有我手里的玫瑰花,小声问:“您可和穆总有过预约?” 我摇摇头,接着微笑,“没有。”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一点,结结巴巴地说:“如果没有预约,穆总是没法见您的。” “没关系,”我微笑地说,“你可以告诉他,有个叫赵明诘的想见见他。” 我自信,从公事到私事,穆恬没有不见我的道理。何况我孤身来到他的地盘,他不管怎么样,先逮到我,方为正题。 小姑娘立刻把电话拨通,我耐心地敲着桌子,等她说完。 过了一会,小姑娘神色古怪地对我说:“赵先生,穆总说他不见你。” …… 我擦。 我立刻扭头,大踏步地,向电梯方向走去。 让我这就回去,没门。 “赵先生,”小姑娘惊慌失措地追过来,“赵先生,您不能进去,赵先生——赵先生您没有预约,不能进去——” 我泰然自若地按下电梯钮,“小姐,作为一名淑女,你忍心看着一个抱着玫瑰花的男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你们公司的大门前么?” 小姑娘脸色一白。 我觉得她肯定担心的不是我抱着玫瑰团团转,而是担心我会作为一个失恋男人的形象在她公司门口站岗。 前台的薪水不高,她肯定禁不起克扣。 只听“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我正准备踏步上去,结果里面出来几个黑绿黑绿的男人一把把我架到来,像丢垃圾一样丢到门外去。 好啊穆恬,你知道小姑娘挡不住我,就先派你家的保镖把我弄出去是不是? 我在穆氏的大门前愤愤地想。 好在我知道这次进军穆总办公室难度颇大,因此我早有二手准备。 当保卫和黑社会干上,谁胜率比较大? 我歪七扭八地坐在穆恬办公室的沙发上,忍不住微笑。 赵氏集团如今坐这么大,自然也稍微涉足了一点黑道,这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穆氏所不具备的。于是赵明诘横行到穆氏来,穆恬挡也挡不了。 对面穆恬俊美的脸,在阳光下,黑得像一张锅贴,“赵明诘,您能告诉我,您大驾光临鄙人这个简陋的公司,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我赶紧坐直,把手里的玫瑰花递过去,按住穆恬,让他稳稳地抱住,“最重要的事,送花给你。” 这玫瑰不多不少,恰好99朵,是昨天我威胁花店老板,让他今早上新货,我直接去取的,保证各个娇艳,争相开放。 我一直像见见穆恬抱着玫瑰的样子,之前曾想过,怕他不高兴,没敢送。后来……则是没机会送。 现在终于能送了。 穆恬低头看了看玫瑰。 没有丝毫犹豫地,把99朵玫瑰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摸摸鼻子,苦笑道:“你起码嗅一嗅,刚采下来的玫瑰,还新鲜着呢,你也忍心……” 穆恬双手环胸,冷笑着反问:“只好对不起这些玫瑰了,赵明诘送的东西,不好意思,我都不敢要。” 我笑了,站起来,走近他,双手压在他椅子两侧的扶手上,把他笼罩在我的阴影里,“哦?不敢要么?” 穆恬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我。“赵总,您不打算把您的这些保镖撤走么?” 几个黑衣服黑眼镜的人用一种压迫式的架势一字排开站在门口,是不太好。 我微微摇头,“穆总,这也是我今天来这里想做的第二件事,我们的谈情说爱,还不及这件事重要。” 穆恬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直起身,“在来之前,我就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穆总有一个合伙人,正在这栋房子里,你的办公室里,他散播谣言,还和我们赵氏的内奸里应外合,差点让我们的资金链断裂,资金周转不开。而且,他还和我,和我的父亲赵起,有点私仇。从公事,还是私事各方面来看,我都不能放过他。” 穆恬看着我,他恰巧背着阳光,脸色被阴影笼罩,我隐隐有些看不清,“所以,赵总这次,打算怎么做?” “首先,至少要逮住他。” 所以当我的黑社会同仁们,把罗坤揪出来丢在地上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同情他。 “罗老师,”我蹲下身,抬起他的下巴,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所以我不怕他又来给我一刀什么的,“一败涂地的感觉怎么样?” 我抽出一把刀来,在他脸侧刮刮,“你说你和内奸联合起来对付我,我应该怎么处理?是把你鼻子割掉呢,”刀尖在他喉咙处比划了一下,“还是把你的喉咙割掉呢,还是——”刀尖向下滑动,直到两腿间,“还是把你的这里,一刀一刀剜去喂狗呢?” 罗坤皱着眉仰视着我,阳光直射在他眼睛里,他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看不清似的,“能怎么样,”他虚弱地笑了笑,“赵明诘,你不敢弄死我。” 我踢了他一脚,他倒在地上,“我还真不敢弄死你。赵氏子弟为了你这么个小人物这个节骨眼上犯罪,不值得。”我抚摸着他的脸颊,让他再次目光看向我,怜惜地说,“你看我连打你都不敢。” 罗坤微微咧了咧嘴,“相信赵总是个聪明人。” “我确实是很聪明,赵氏不敢弄死你,但是我可以把你交给警察,你的罪名,我给你罗列好了,”我把刀收起来,“商业泄密,故意杀人,纵火罪,还有你早年去红灯区嫖妓的罪,我都给你罗列好了,随便一条,都够你受的,这些罪名合起来,你就算不被枪毙,至少也是个终身监禁什么的。” 罗坤脸上的血色立刻褪净,整张脸惨白得让人不忍直视。 尤其在警车鸣笛声传来的时候。 我走到窗前,看向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密密麻麻的警车,来抓这个小小的罗坤。因为我对警局局长千叮咛万嘱咐,这是个十分棘手的犯人,够阴狠够毒辣,必须出重警力才能缉捕。 罗坤被上了手铐扔进警车的时候,他忽然大叫起来,“不,不是我,他,他才是魔鬼,他才是!” 他指着冷眼旁观的我,“他犯的罪比我还多,几年前他的影子就对我纠缠不休,让我吃不好,睡不好,就像……就像是梦魇,缠着我,你们不知道!”他歇斯底里地说,“我杀他是逼不得已,逼不得已!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抱歉哪罗坤,我真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痛恨我。 不知道哪个家伙,之前还说,他喜欢我之类的话。 当然,随后这个家伙就放了一把火,把我的尸体也烧了个一干二净。 罗坤,喜欢我之类的鬼话,鬼才信你。 警察认定罗坤是因为被缉捕之后,精神失常,因此一个镇定剂下来,他立刻闭嘴。 警察随后向我鞠躬赔罪,还拼命握手感谢我,称我帮他们逮捕了一个重要犯人,然后把罗坤抓进警车,扬长而去。 我忍不住郑重宣布,“罗坤,你谎称是赵明泽朋友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这一辈子,就坏在你手里。 我忍不住考虑,要不要买通狱警,在罗坤下狱的期间,偷偷把他搞死。 这个计划太过恶毒,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不是你的奸夫?”我斜睨一旁隔岸观火的穆恬,我很奇怪,穆恬既然接受罗坤作为他的同伙,在罗坤被绑走的时候,居然不阻止,“就算是他一把火烧了你情人的尸体,你也不至于这么冷眼旁观吧?” 警方一直认定,赵明泽是死于那场大火,因此杀人犯和纵火犯肯定是一个人。 误打误撞,这个罪名确实是靠谱的,杀赵明泽的,和纵火的,还真就是一个人。如果罗坤被枪毙,那他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说实话,我不知道那火是他放的。”穆恬修长的身体斜斜地靠在道旁的树上,表情淡漠,“我只知道,他杀了我的恋人。” “那你还和他合作?” 他睨了我一眼,“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和他合作,但他提供了我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和赵氏作对么?”我走到他面前,细细打量他的表情,“我以为你会因为赵明泽的死而放弃,赵明泽已经死了,你为何还紧紧抓着赵氏不放?”我摇了摇头,“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权力和财富,你现在已经积累了很多了,你说了,我也不信。” 穆恬仰起头,看了看太阳,在天边,散发着光,和热的太阳,天空万里无云。 “有些事,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每日每夜,我都感觉背后有人在鞭策我,追赶着我,即使太痛,也只能去做。” 我皱眉,不是很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告诉我,赵氏的内奸是谁。”我说。 穆恬看了看我,笑了一下,“你这个资历不足的空降顶了谁的位置,那就是谁。” “谭重?”赵氏集团原来的总经理。如果是他的话,我能理解。 穆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向天边的太阳,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落下层层的金鳞,让我忍不住吻了上去。 他没有躲避,只是把头向前倾,让我更方便地吻他,“你的第二件事做完了,是不是要进行其他的事了?”他轻声问我。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的戒指,在阳光下闪耀着罪人的光芒,我执起他的手,欲给他戴上,“别拒绝我,你已经拒绝了九十八次了,再加上这次,可就要九十九次了。” “九十九次,”他犹豫了一下,“听起来似乎挺浪漫的。” “不,”我的唇从他的眼睛落到他的唇上,“与其拒绝九十九次,还是第九十九次求婚成功了,更浪漫一些。” 他没有说话。 “和我一起住?”我轻声问。 穆恬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他的瞳仁。我总觉得他的眼睛似乎会说话,日光的鳞片,都在他的眼睛里。 “我接受你的求婚,但我们还不能在一起,”穆恬说,明媚的日光,让他的悲伤无所遁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为什么? “陈旭杰的腿已经断了,罗坤也关禁了监狱里,我不知道你还在纠结什么。” 那么长时间,我都想问,也许我赵明泽有罪,也许我犯了太多错,但我可以改正。我已死过一次,拿命来赎罪,你还不满意么? 穆恬,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会知道的,早晚会知道的。”穆恬回吻我,唇舌交缠。 呼吸之间,穆恬呼唤了我一声,我太恍惚了,以至于没有听清他呼唤的是“赵明诘”,还是……“赵明泽”。 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我一直在等他发现我是谁。 只要我是赵明泽,他总有一天会认出我。 毕竟,他如此爱我。 第51章 第二天,我便了解到穆恬,昨日他话语的含义。 赵明泽得罪的人,与我爸赵起比起来,实在少太多了,但是他那个性格,有仇人是必然的。 穆恬,赫然在列。 他竟也是父亲的仇人! 我恍惚间忆起,我爸的房间,是很少人去的,那里有一副巨大的黑色的画。画上只有黑色,由浅及深的,一点一点涂抹在画布上。 我不懂那幅画的含义,因此曾经问过父亲。 父亲只是沉默,拿起干净的毛巾,在画的边框上慢慢地擦拭着,干净的毛巾被灰尘染黑,父亲却擦得很仔细。 我从未见他用抹布擦拭过那幅画,他只用一尘不染的毛巾。 家里还有另一件奇怪的事。 客厅中有一架白色的钢琴,也是一尘不染,它靠在床边,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十分漂亮。 可是家里却没有人弹。没有人会,除了后来才学会的穆恬。 说起来,穆恬纤长的十指,在这架钢琴上飞舞的时候,太让我迷醉了,以至于常常被穆恬批评为“赵明泽是个爱做白日梦的人”。 我不知道这架钢琴放在这里的用意何在,难道只是为了当一个摆设? 虽然这个摆设的花费对于赵家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定时定期的护理,还有时不时的调音,让人似乎总有种错觉,这架钢琴的主人,还会随时回来似的。 原来这两件东西,其实果然是有旧主人的。 可惜已经死了。 被我父亲逼死的。 这个人姓穆,叫穆平跃。很有意味的名字,名如其人,照片上的他,看起来也十分斯文,和穆恬长得有几分像。 早年,他是我爸的好朋友。他们一起打拼,白手起家,从上海淘金,又到北京来,折腾了好几遍,总算发了大财,成立了赵穆地产,后来又涉足了许多行业,公司逐渐发展壮大,变成了赵穆集团。 我一直以为赵氏集团的资金,是由于我爷爷是个地主的关系,原来是他们俩白手起家,一点一点搭起来的地基。 集团越来越大,财产越来越多,能握在手里的权力也越来越多的时候,友谊破裂了。 父亲和穆平跃常常争吵,一吵就是一天一夜,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譬如工作的创意,譬如分工,譬如财产分割,譬如股份占有率……什么都能吵起来。 最后,父亲想出来一个恶毒的主意。有一天,他把穆平跃灌醉了,扔到妓馆里,让他抱着一个未成年的小雏妓裸睡。然后又叫了一帮警察。 穆平跃就被以猥亵未成年罪和嫖妓罪给关进监狱了。 那年他被判终身监禁。 穆平跃忍耐不了从天上掉到地上的强大反差,自尽了。 穆平跃的妻子,听闻了这个消息,也承受不住,跳楼自杀了。 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一些什么别的心理,父亲把穆恬带进赵家抚养,他成为了我的佣人,我的玩伴,我的恋人。 我十分好奇,父亲居然会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儿子,和他仇人的儿子搅在一起当同性恋。 我这才恍然,父亲明明强大无坚不摧的心态,在某些时候,露出的寂寞表情。 可笑我模糊的记忆,还有赵家人集体的灌输,让我一直以为穆平跃,穆恬的父亲,曾是父亲的司机,佣人。 我这才恍然,穆恬为何如此恨赵家。 如此恨我。 穆恬说,那一天,我执起他的手,要向他表白,与他约会的时候,他心动了,没有拒绝。 我明确地记着,那一天,他的目光如此柔和,表情如此温暖,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似的。他没有拒绝,没有吐出任何让我不快的话。 记忆太清晰了,以至于太痛。 那天,穆恬显然打算忘记仇恨,与我这个仇人之子,携手相爱,共同向那些记忆说再见。他爱我,他不想让我不高兴,不痛快,他愿意让那些事,永远随着他父母的逝去而埋葬。 可是从我把他交给陈旭杰的那一天之后,一切都毁了。 一切都毁了。 我把姚景赶出门去,想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静一静。点了一根烟,放在嘴边,因为手太抖了,几次都没送进嘴里。最后我放弃了,把烟拈熄。 然后我开始工作,但是脑海里满是这些,让我没法集中精神。 我的眼前始终是穆恬在阳光下,微眯着眼,阳光洒在他睫毛的模样,还有他手中的耀眼夺目的戒指。 我安慰自己,他收下了,他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可以某天去荷兰,去美国,去任何一个同性恋的国家结婚,然后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恍惚之间,明白了他想要什么。 名誉,声望,权势,不不,这些都不是穆恬想要的东西,他对从别人那里强取豪夺不感兴趣。我知道他反感父亲之前的做法,兼并不了的,强制收购,收购不了的,就用任何父亲所能想到的手段。 我知道穆恬想要的是什么。 我立刻拨通电话,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他的声音。 当他轻声说了一句“喂,你好”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想见到他,把他紧紧地拥进怀里,再也不放开他,再也不。 “穆恬,我的恬,你爱我么?” 我想我问得太突兀,以至于穆恬怔了一怔,“赵明泽,你发烧了么?” 我这一次,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唤我的名字,“赵明泽”,而不是“赵明诘”。 我忍不住笑了,“你知道了?” 穆恬冷冷的声音传来,“你强奸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摸了摸鼻子,“那估计不算强奸,应该算和奸吧?我知道如果你知道是我的话,你不会拒绝的。” 穆恬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穆恬,不论怎么样,我要告诉你,”我轻轻地说,“我爱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都提供给你。” “赵明泽,我不需要你自作聪明。”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穆恬,无论如何,你都是善良的人。” 你曾经为了我而放弃复仇,穆恬,我知道你有多痛苦。我来替你背负。我还依然利用你,把你利用得如此彻底,但请原谅我,我是为我们的未来而计。 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朝朝暮暮相守,总得需要一些代价来换取。 但无论如何,我爱你。 第52章 过了一个月了,赵氏集团的股市仍然持续着一片惨绿,股民纷纷抛售股票,低得离谱的价格,使股民的情绪也普遍低迷,成交量惊人,却基本都是在卖的。 股东大会不停地开,我这个总经理也不停地被骂,我爸直接拿一根烟抽,全赵氏集团一片愁云惨雾,已经有员工递交辞职申请,我没有批准,但是辞呈紧接着就被传到我爸这个董事长手里。 当这个辞呈最后落到我的手里的时候,我看到落款上龙飞凤舞,十分大气地写着两个字:赵起。 董事长发话了,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赶紧向那个家伙说:“你赶紧给我滚蛋!” 然后他就连东西也不收拾,就灰溜溜地跑了。 隔一天就听说这个我们公司的小职员在某排不上名次,却总叫嚣要和赵氏做对手的小公司里,当个什么区域经理,抱着自己的小蜜,过得快活似神仙。 我表示我做不到像父亲一样,对这样的事一笑置之。我只是深深地嘲讽了他一下,匿名给他老婆发了条短信。 第二天就听到他家家暴两个人商量离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家庭不和,也就没有威望,估计他这个位置也坐不长久了。 这样的二货不少,都以为自己的下家慧眼识英雄,其实他们只是借着提升这些小人物,来打击打击赵氏的声望而已。 可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当海滨别墅这个草案成功进入实施阶段的时候,所有看好戏的人都闭嘴了。 我一直都知道这是一个成功的方案。 不过我爸一定不知道,这个方案蕴藏着无数个杀手锏。 “父亲,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会愿意让我当赵氏集团的总经理,我上手并不快,您的亲儿子都没有过的殊荣,我不觉得我靠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拿到。” 也许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我想让这个答案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父亲是个深沉的人,非常地深沉。从我还是赵明泽的时候,我就总觉得看不透他。 也许他是一个迷,但我觉得,从我看到穆恬的案子之后,那个迷雾,似乎被我拨开了一点,看到了一丝光明。 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皱着浓重的眉,代表他在思索,“也许,是因为你比他像我。” 比“他”像你? 我没有问“他”是谁,我疑惑的是这句话。 我就是赵明泽,赵明泽就是我,这有什么像不像的?从相貌上来说,显然他亲生儿子的身体,更像他一些。 我和我以前,究竟有什么不同? 或者说,死前的我,和死后的我,有何不同? “赵明泽还只是被保护得很好的温室里的花朵,虽然他聪明,懂得适当的时机采取必要的手段,懂得并且能很好的运用自己所掌握住的资源,但是,他还仍只是温室里的花朵,太脆弱。”父亲缓缓地说,“因为他还不懂得自己想要什么,缺乏欲望和动力,或者说,这个东西,他想要得到,但只是无意识的,这使得他停止不前,即使他再强壮,再聪明,再懂得用手段,也不过只是小打小闹。” 父亲盯着我的眼睛,“而你不同。” 我忍不住笑了,“父亲,您是想说,我搞出来的风浪比他大多了么?父亲真是个明白人。”我把文件从公文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上,递给他看,“父亲,签了吧。” 我不得不称赞,我的父亲赵起,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商业巨头,他的决断力使人佩服之至,他的第六感更是让人惊叹不已。 动荡的赵氏集团的股市,硝烟弥漫的对手搏斗,人心浮动,赵氏岌岌可危。 我不排除我有压低市面股市,并且恶意收购的嫌疑。但是我也做出了一定贡献。就在昨日收盘的时候,赵氏集团的股市还落了一个小小的红线。 当然,握在我从市场收购来的股份,还有我从其他股东里辗转抽出的股份,加在一起,我手里的股份份额已经相当惊人,强势地将这位在座董事长搞下台,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份协议书就是让他退休,好去颐养天年的劝书,其实就是辞退这位董事长。 他看了一眼,文件里面的文字非常之不客气,足以使这位商业巨头勃然大怒。 然而他最终没有生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把字一签,就将文件丢给我,然后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身子一歪,陷进办公椅里。“原来你从海滨别墅那个案子起,就开始计划了。” 明明很稳的黄金地段,被竞争对手标走,资金链断裂,使父亲赵起不得不低头,以他的信誉做保障,向银行方面贷款。之后的不妙舆论,又会让他陷入泥潭,银行方面杜绝了他贷出更多钱的可能。 然而海滨别墅一旦启动,他所贷的资金就全部投放进去,即使他知道我在抛售股票,他也无能为力。因为他根本拿不出多余的资金来跟我拼命。 父亲冷笑了一声,“赵明诘,我不记得赵氏亏待过你什么,你是想把赵氏全毁了么?别忘了,你的父母还得靠赵氏吃饭!”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怒视着我。 我想他这辈子,也没有这么气愤过。 办公椅被他一状,又退回原位,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父亲的眼神非常可怕,我想当他的员工只怕几天就要吓死。父亲不愧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他的气势,往往常人难匹敌。我感到后背湿了一片,几乎就要败下阵来。 但是成王败寇,如果我怕他,这个时候,我就不会站在他面前了。 穆恬,是我这番行为的唯一动力。 我作为赵明诘而重生,做着赵明泽该做而未做的事。 我把我赖以生存的权势,名望,财富,都拆掉,都抛弃,都献给你,即便我即刻,一贫如洗! 这是一件违背姓赵的人的事,做这件事,它孤独,它寂寞,它将使根基扎得又深又稳,枝叶盘根错节遮天蔽日的赵氏集团,顷刻成为一场烟雾,供人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风雨飘摇的赵氏集团,可还禁得住这么一番摧残,可还能拯救? 我坐下父亲的下首,对面的办公椅上,也深深地嵌入进椅子里。 父亲低头,也许眼见他一生的心血即将化为乌有,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你告诉我,这个海滨别墅是不是烟雾弹?你告诉我。” 我和他彼此都知道,如果我答“是”,那么用巨大的牺牲带来的贷款,被投入进一个空雾弹里,那么赵氏集团,就将真的轰然倾颓,如烈火燃尽,寸草不生。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按了按铃。 面无表情的姚景走进来。 “该是时候,你把父亲带走了。”我抽抽嘴角,对姚景说。 父亲懒洋洋地抬头看了看他,讥讽道:“这是你的帮凶?” 我笑了笑,“这是我的合伙人。” 他助我得到穆恬,我助他得到我爸,我们相互利用,是最佳拍档。 姚景慢慢地走上去,抬起父亲坚毅的下巴,轻轻地落下一个吻。我不担心我爸和他究竟谁上谁下的问题。因为我看到父亲立刻以一个攻的姿态,搂住姚景的后颈,把他抱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我轻轻地合上门,把父亲签好名字的文件,像揣着珍宝一样,放在怀里。 手指轻轻抚摸着文件上似乎尚未干透的墨迹,我微微一笑。 我想,我从未如今日一般,深刻地觉得父亲的字如此漂亮。让我的心像雀跃的小鸟一样,想立刻飞向我的那一半。 穆恬,我即将把我的战果展示给你,你将被赋予绝对的权力,对这件事进行裁决。 门合上前,我仿佛听到门里的喘息声,还有隐约之间,传来父亲懒洋洋的声音,“你越来越像我了,这样,不坏。” 第53章 厚重的大门,关着赵氏集团的数个股东,窗户是重资购下来的隔音玻璃,防弹,隔音,为着每一次的股东大会能够顺利进行。一个大公司应有的设备,室内应有尽有。 然而赵氏集团即将被终结在这一刻。 “我虽然持有这个公司里最多的股份,”由于我的秘书姚景在赵起那里,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将我手里的这些文件分发给大家,让他们明白,我确实是公司股份的持有者,“但是我还不是这个公司的董事长。” 我给自己留了一张文件,除了为了能更好地介绍我自己之外,也是因为我想遮盖一样东西。 一封信。 一封写着“复仇”两个字的信。 “父亲把他的部分股份也转移给我,所以现在,我是这个公司里最大的股东,”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我们赵氏集团的未来,并未掌握在我的手里。” 一位股东打破了沉默,忍不住道:“不知,赵……总,”他斟酌了一下对我的称呼,最终还是决定叫赵总,“您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在等一个人来,我们都在等,”我把双手交叉起来,支在下巴上,我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永远是他们批驳的对象,但是现在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说我,“赵氏究竟要终结在此刻,还是……”我笑了笑,“请等待他的决定。” 那位股东忍不住哼了一声,靠向椅背。 我知道他不信,但是可惜,赵明泽说话,由不得他不信。 门被敲了一下,我微笑,这位赵氏的支配者,如今已然来到。 我大笑,站起来,“穆恬,你可来得有点迟,各位股东朋友们已经等不及了。”我走过去,亲自帮他打开门,门外的灯光闪动着,照着他的脸颊,十分红润,而富有光泽。我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走进去,“穆董看起来气色非常好。” 我拉着他坐在我之前坐的座位上,“穆董累了吧,喝口水吧。”我殷切地倒了杯水,递给他,并找了个椅子挨着他坐下。 我从来都叫他“穆总”,也许第一次叫“穆董”,他还没听清楚,可第二次,他总该听清楚了。 他果然脸色大变,如意料之中,“赵明泽,你什么意思?” 这家伙知道喊赵明泽,会让很多人多么惊恐么?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会觉得幻听,或者以为穆恬喊错了吧? 赵氏集团的正牌继承人,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我觉得我的嘴唇干裂得可怕,刚才我应该给自己也倒一杯水。我递给他一支笔。 “其实很简单。”我把刚才搁置在他面前的文件拿开,拿出一张纸来。 不过我忘了文件下面是那封用血写着“复仇”两个字的信。他盯着那封信,脸色阴晴不定。 “赵氏集团的转让书,我目前是赵氏集团持有股份最多的股东,我把我的股份转让给你,那你便是赵氏集团的董事长,赵氏集团的生死,由你来决定,50%的股份支配权,穆恬,你可以全权决定。” 我拿走他面前的信,把那张纸放在他面前,他的笔下,我已然拟好转让协议,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绝对没有法律问题,我相信聪明如穆恬,也会看出来。我的名字也已经签好。 他只要在我名字的上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好。 这像不像在领结婚证的时候,夫妻双方的签字? 或者像离婚协议书,夫妻双方还把财产分配好,只等着最后那小小的签名,三个字,或者两个字,就决定了未来。 我看向穆恬的左手,戒指好好地戴在他的手上,左手无名指。我双手交握,右手忍不住抚上左手,无名指处,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只除了内侧,他的戒指,刻的Z,我的戒指内侧,刻的M。 室内静谧得可怕,所有的股东都噤若寒蝉,我想他们只怕从来没有见过用这么大阵仗来签一个“离婚协议书”。 穆恬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文件的落款处,他低着头,我不清楚他在看哪里,也许是在看他马上要签字的位置,或者,是在下方的“赵明诘”三个字。 如果要让法律生效,我当然要签上“赵明诘”,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穆恬本来还保持着拿笔的姿势,却忽然越握越紧,右臂几乎有些颤抖。 我知道他怎么了,甚至能明白,他的心理斗争。 “穆董,不要再装了,”我把手里的那封信扔在他右手旁边,“信上写的什么,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您做了那么多事,又打击赵氏地产,又在赵氏的金融系统上掺和一脚,目的不就是为了把赵氏搞垮么?现在,我把赵氏的支配权双手奉送,您是打算要保留,还是要摧毁,都由着您,您可以随意对待。” 所有股东都大惊失色地看向我,脸上全是惊恐,我并不觉得我做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我做得还不够。 穆恬,你为什么还不签字? 是不是觉得,这份礼物,还不够多,不够完整? 我从怀里掏出一件金属,用它指着自己太阳穴。 股东们立刻骚动起来,就像饺子忽然开锅了似的,有的人甚至发出了尖叫声。 “枪!枪!赵总居然带着枪进来!”很多人指着我,大声又骚乱的说。 有的人甚至害怕地钻进桌子下面,瑟瑟发抖。 我用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穆恬抬头看我。 我微微一笑,“穆恬,前段时间,我才知道,你为什么总想要我的命,总想把赵氏集团夺走,或者摧毁。” 他看向那封信。 “不不,不是那封信,那封信的字迹,还不够我知道你的计划。”我以尽量温柔的表情看向他,“穆恬,签了吧,想想你的父亲,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本该拥有的一切,和被我们赵家摧毁的一切,你该夺回来。” 穆恬顿了顿,笔搁置在他该签名的位置,笔尖却剧烈地颤抖着,他的左手握在自己的右手,以阻止它的颤抖。 我按动击锤,子弹上膛,手里的枪发出“咯吱”的运转声。 “穆恬,你如果想我死,我立刻就可以死给你看,或者你想要我爸的命?他虽然不在这里,但是他目前还处在温柔乡里,我的秘书还比较需要他,如果你想他死,可以等我秘书不需要他的时候,那时候,我的秘书可以替你代劳,解决了他。” 我的话语十分冷酷。我真是赵家人,十足的赵家基因。连亲情都可以漠视。 任何的温情,我都不需要,即便那是我祈求很久的,希冀了很久的。 我想起了最近,父亲常常摸着我的头,叹气,即使在我剥夺了他的所有之后。那天,我还发现他本来黑亮的头发,鬓角处,已经有了根白发。 那些都不重要。我的穆恬,我只希望你给予的温情,如果你不能给我,那我给你! “穆恬,签了吧,”我柔声说,“你所希望的,却没有的东西,我都一一给你。” 穆恬的手越来越颤抖,甚至拉动着左手都颤了起来。他颤颤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明明可以写得十分漂亮的字体,此刻,却七扭八歪。 签完了字,他像是连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尽了一样,瘫软在椅子上。漂亮而清澈的眼睛,却注视着我,仿佛在那个遥远的时候,如那一辈子。 “穆恬,我欠你良多,虽然我死过一次,不过那是罗坤做的,你没有亲自动手。哦不,如果是现在,你亲自动手,也是一样。来。”我弯下腰,执起他的手,想让他握住我手里的枪,可是他的手几次都滑了下来,就像用不上劲一样。 “怎么了,这点力气都没有?”我取笑他,“穆恬,想想你的仇恨,你真不想……”我忽然想到,也许我有个失误。 我立刻直起身,“哦对了,你要是亲自动手,就会犯故意杀人罪,那是要入狱的罪名,即使那是我逼你的,在场的证人太多,不比罗坤那次能逍遥法外。那,还是我帮你代劳吧。” 我笑了笑,缓缓扣下扳机。 只听“砰”地一声,子弹打穿,室内齐刷刷的尖叫声,几乎没什么人能保持镇定,都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我怔了怔,我以为我肯定要死的,没想到离这么近,也会被他救下来。那一枪本来已经对准太阳穴发射,结果穆恬却在千钧一刻扭了一下我的手腕,那子弹就射到天花板上去了。 “你挨这么近干嘛,这么危险,万一枪走火,射到你身上怎么办?”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我死了倒还好,如果我没死,那一扭枪直接走火,射他身上,本来我自导自演的一场赎罪戏,却变成了我失手弄伤我的爱人,那我……那我…… 我想想就后怕,忍不住想检查他还哪里有没有受伤。 他夺走我的枪,把子弹卸了下来,丢在一边,然后抓住我全身上下抚摸他的手,按在自己怀里,我感觉到他心跳如鼓。 “赵明泽,”他低声笑了起来,“你够狠!” 穆恬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把我的脸直接打偏,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够狠,你够狠!”他一巴掌似乎还不解气似的,又用力扇了我两巴掌,“你就是在逼我,是不是?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穆恬,我怎么舍得逼你? 他的两巴掌把室内的尖叫声都拍寂静了,所有人呆呆傻傻地看着我们。 “你别说舍不得,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他没说出后两个字,却捞住我后颈,把我的嘴唇按在他的嘴唇上,用力地吻着,他似乎想来个法式深吻,所以他的舌头一直在顶着我的嘴唇边,我顺从地张开嘴,他的舌头便伸进来,和我的,一起交缠。 我没想到他扇了我两巴掌之后,会直接给我一个法式深吻,我几乎以为他打算要跟我决裂了。 这个吻,太让人迷醉了,就像是一场本来醒着的梦,我一直在挣扎着去醒过来,一直挣扎着,去醒过来。 可是却越陷越深。 还记得那一年,我第一次吻他,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十分兴味。那一片柔软,让我忍不住越吻越深。其实那时候根本不会吻,只是把他的嘴唇当果冻一样吸,就觉得人生真的很美了。 还记得那一年,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粉妆玉琢的孩子,和我差不多高。 他已经逐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们最高兴的时候,是在比个头,谁比谁高一点,都会被对方耻笑半天。 不过现在,我们不再生长的时候,却还是一般高。谁也比不过谁。 何必要比呢?我只想我们能好好地在一起。 我是在逼迫他。 赌上我的爱,赌上他对我的爱,如此残酷的爱。 被撕裂一样的醒着,最终还是沉迷地梦下去。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我希望过去那些痛楚,将被时间的流沙抚过,逐渐淡忘,因为未来,我们总是富于希望。 那片阳光,我们总是执着地去追求。无论如何,我终于能够站起来,与他共同沐浴在阳光下。我希望,能够与他一起,接着进行,太多太多的日子,太多太多的日子,我们将携手走下去。 我如此殷切地希望着。 剧烈的痛楚忽然袭上我的后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倒在穆恬的怀里,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似乎在叫着我的名字,可是我的耳朵却像失聪了一样。 室内更乱了,很多人想爬出桌子来,却又不敢,只是都看向窗户。 我也跟着看向玻璃,号称绝对防弹不会被射穿的玻璃上,此刻却露了一个洞,周围有着明显的裂痕,让那个小洞更加突出。阳光顺着那个洞,直直地射了进来,落到我身旁。 我伸出手,想去接那片阳光,可是微薄的力气,却让我的手,在间隔那一点的时候,停了下来。 触摸不到那片阳光了吗? 我的疑问有了解答,另一只手,拉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共同沐浴在那片阳光下。 我看向他,那只手的主人。何必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 我想擦去他的眼泪,可我实在没有力气。 我怎么会那么爱你呢?我的恋人。 你就像是那阳光,让我如此憧憬。 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哪,花落花开的日子,朝花夕拾的日子,让那些痛苦的爱,如浮云一样被忘却,被蒸发,淡去,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嘲笑一下。 我甚至想过,如果你想让罗坤从监狱里出来,我也会用尽全力做到。任何一个你憎恨的人,我都可以为你除掉,包括我自己。 任何一个你爱慕的人,我都可以为你留下,包括我自己。 不必如此悲伤,我如此爱你,你如此爱我,我一定尽力为你留下。我保证。 我的眼睛缓缓闭上,任后背剧烈的痛楚袭向我的全身,任爱人的脸,逐渐模糊在黑暗里,逐渐看不见,逐渐消失,逐渐沉默,直至沉寂。 第54章 穆恬番外 穆恬第一次见到赵明泽的时候,是一个冷彻的夏天。 那一夏天之所以冷彻,只因为穆恬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亲人,一个叫爸爸,一个叫妈妈。穆恬被赵叔叔拉回家,年幼的穆恬尚不清楚为什么爸爸和妈妈在一瞬间就去了天国,但是他知道,肯定和这个赵叔叔有关系。 豪华如皇宫似的房子,曾经自己的家里也有,某一天忽然就没有了。 小穆恬决定,无论这个赵叔叔对自己有多好,他都打算漠视掉。所以他漂亮的脸蛋上,总只有一个表情,冷漠,面无表情。后来总被赵明泽嘲笑说,我的恬是个面瘫,逗他都不笑。 穆恬没想到,在那座大房子里,有那样一个小孩,粉扑扑的小脸,大眼睛几乎占满了他的半张脸,总是如此活泼开朗,那么阳光,一见面就跟自己亲亲热热,不像没有生气的自己。 可是那个小孩又很恶劣,不好好学习,贪玩,一犯错就让自己背黑锅。在赵叔叔面前的时候,因为自己是穆恬,赵叔叔因为莫名的原因,不惩罚自己。可是在一视同仁的老师面前,自己总会被体罚得很惨。 这时候一下课,总会伸过来一个脏兮兮的小手,手上有个糖果,穆恬想了想,估计可能是对方要表示歉意,就接过来吃了。 结果第二天,穆恬因为闹肚子上不了学。那个漂亮的小孩就凑过来,对他笑嘻嘻地说:“那个糖果是我从粪坑里捡回来的,我看你吃得挺高兴的,就没告诉你。” 这死小孩这句话说得高高兴兴,丝毫没看出来有什么歉意。 死小孩只要一考试,就对他说:“卷子借我抄,不借我抄,我就揍你!”说着还亮亮拳头。 小穆恬被威慑之下,只得老老实实交出卷子。死小孩知道自己是在抄,所以他不全抄,半抄不抄的,有时候比小穆恬的分还高! 小穆恬不乐意了,一扁嘴,“下次不借你了。” 死小孩立刻惊慌失措了,“你别哭,你别哭,哎哎,你别哭嘛,你借我抄,我下次给你糖果行不行?我发誓,以后绝对不超过你的分!我要是超过了,就天打雷劈行不行?”他一见小穆恬还在掉眼泪,不由更慌了,“什么啊,电视就骗人,不是说发誓了之后女孩子就相信自己了吗?怎么还在哭啊?” 死小孩又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给小穆恬递块糖。小穆恬以为他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就伸手接过来了,掏出糖吃了,然后接着哭。 第二天,小穆恬又因为拉肚子不能上学了。 不过之后,死小孩虽然还在抄他的卷子,但真的没有超过他的分。 但是——小穆恬只要成绩一出,就和死小孩一起被罚站岗,因为他们的卷子雷同,显然是在抄! 尼玛一次也就罢了,还再三再四的欺负我,欺骗我,我还总是上当,尼玛! 小穆恬年幼的心里,总是经常一片草泥马呼啸而过。 ——所以这塑造了小穆恬以后科科满分的好成绩。 尼玛这总不会看出雷同了吧?尼玛你还能抄成个一百分么? 可是后来,死小孩抄过之后,就撕碎了它们,任何穆恬能拥有的玩具,到了死小孩手里,都变成了碎片。 小穆恬总是抱着这些东西,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着,仿佛要哭到天荒地老。 这个时候,一旁门边,总站着那个死小孩,他的笑容淡去,面无表情地,就看着穆恬在一直哭下去。 后来,也许是死小孩心存愧疚,他欺负穆恬的事,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嬉皮笑脸的表情也少了些,整天总是意味深长地盯着穆恬,上课也盯着,下课也盯着,偶尔还咧嘴,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穆恬开始有了一个自己想亲近的同学,老师,可是在他们一个一个都消失之后,穆恬变得再也不亲近别人。 只有死小孩一个人可以亲近,触摸。 死小孩总是在他哭过之后,细细擦掉他的眼泪,“哭什么,太难看了,人要学着尽量地去笑,无论遭遇多痛苦的事。” 穆恬那个时候,尚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当罗坤告诉他,他父母死的原因之后,他就明白了。那个他本来还感恩的,提供他食物,提供他住处,提供他学习机会的恩人赵起,原来是他的仇人。那是撕心裂肺的痛,但无论多痛,都还要笑,无论有多少泪,都要吞到肚子里去。 让那个赵起不察觉,自己已然知道了那份仇恨。 让那个后来,开始说喜欢他的赵明泽,放下戒心。 笨拙的赵明泽啊,他欺负自己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笨拙,他追求自己的时候,为何如此笨拙。连买个玫瑰花都买不好,连拨打电话,都不知道怎么打,他见到自己,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让人怦然发笑,然后心口又是满满的感动。 一份爱恋,是不是能冲弭仇恨,穆恬不知道。 他只是冷眼旁观,看着赵明泽耍宝,笨拙地追求自己,小心翼翼。 赵明泽轻轻地,怕吓着自己似的说,“我做错过一些事,你能不能淡忘,进而喜欢上我?” 穆恬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那时候跳动了。 那天,赵明泽执起他们的手,第一次约会,赵明泽说,也许他们可以在活动完筋骨之后,包一家小店,让所有的灯光熄灭,点亮几根蜡烛,就像烛光晚餐一样,只有你和我,我们两个一起。一起吹灭蜡烛,然后在黑夜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惜那一天,赵明泽因为一些其他的事,离开了,把他交给那个叫陈旭杰的混蛋。 那真的是个混蛋,虽然自己被灌了催情物,可是依然好痛。那天夜里,他呼唤赵明泽救他,可是赵明泽却总是不出现。陈旭杰是个混黑道的家伙,虽然他家漂白了,但骨子里的东西不便,穆恬打不过他,只能被按在对方身下。 陈旭杰以为穆恬在呼唤赵明泽,是因为迷失在催情物里,不知道是谁在操他。其实穆恬的意识清醒的很。 后来,完事了之后,穆恬被风风火火赶来的赵明泽抱在怀里,两个人赤裸裸地躺在被窝里,穆恬全身力气尽失,但意识仍在。 第二天,看赵明泽亲亲热热地称呼自己,面不改色地说两个既然有了第一次,那我们应该还接着好下去云云,穆恬忽然觉得愤恨不已。 这个人,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明白,却总是装不明白,总是装,总是装! 这个人,明明心眼如明镜,却还来欺骗自己。 自己有这么好骗? 如果你能来早一点,如果你能来早一点…… 穆恬心想,如果你能来早一点,如果我们还没有错过,那么,我只怕已经把仇恨放下,心心念念地,只想着你的好,我们可以看风花雪月,过着快乐的日子,让温暖的情感,把仇恨冲抵,消弭。 仇恨的火焰,狠狠地将穆恬吞没,这之后,穆恬总是一面对赵明泽逢迎,一面和罗坤合计,什么时候把赵明泽和赵家,一举击垮。 赵明泽,我不愧疚! 这是你欠我的! 终于,等到了机会,赵明泽出差一段时间,回来的日子那天,穆恬早早便得到消息,与罗坤假装媾和,然后在赵明泽震惊之下,杀了他。 一了百了。 血液喷出来,赵明泽胸口处的衬衫,很快就被染成红色。 赵明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在疑惑,明明之前他们还在相恋,你侬我侬,山盟海誓,难道只是一场梦? 赵明泽,你该梦醒了,我们完了。 穆恬只见他露出悲伤的神色,然后一闪而过,如眼花了一样,他闭上眼睛倒下去,安详的,睫毛像羽毛一样,在他的眼睛下面搭成一片小阴影。唇间似乎在笑,微微的笑,微微的笑。 他就像只是睡去了,那么静谧,那么安详。 就如此刻,穆恬抱着赵明诘的身体,他知道里面有着赵明泽的灵魂,他死了,他死了么?穆恬只知道,这是赵明泽唯一还能存留在世间的地方,他还可能会到别的地方重生?也许万念俱灰之下,赵明泽与自己阴阳两隔,也不是不可能。 穆恬只知道,怀里这个人,他不想放手,不想让他离开。 他那样逼迫自己,让自己停手,把自己的财富,把自己的权力,甚至把自己的生命,全部都献给自己。 这样的人,他放手了之后,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穆恬大声叫着救护车,如果没有人去叫,他就自己打电话叫,如果怀里的人没有呼吸,那他就帮他做人工呼吸,如果没有心跳,那他就砸着他的胸口,让他心脏继续搏动。 当急救医生来了之后,穆恬依然抱着他不放手,医生拉着他,安抚他,告诉他可以跟着一起护送上车之后,穆恬才茫然放手。 急救室的灯亮了,那人的身体被推送进去,直至消失在尽头。 穆恬祈祷着,他能再次睁开眼睛,再一次看一看自己。 多么罪孽深重的两个人啊,也只有对方,才最适合自己。 如果他醒了,穆恬将带着他,再一次见一见外面的阳光,而且是两个人一起。 如果他醒了,穆恬将对他说,说什么好呢? 穆恬想了想,不如说一说,当年他就决定,要和他在一起了,我邀请你,我们坦诚相见,在被窝里较量一下,别老在外面折腾了,赵明泽,你看怎么样? 他忍不住笑了笑,因为他知道,赵明泽肯定会非常愿意。 第55章 我满心地以为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应该看见的是穆恬,结果却是我看见我爸,瞪圆了眼睛坐在我身边,肿裂的嘴角代表着他刚刚进行了一场殊死似的搏斗。 我把脑袋扭过去,不看他。窗户外的阳光很刺眼,但有个人影遮住了一部分,因为逆光,有些看不清楚。 我的脑袋立刻被挨了一下。揍我的人十分愤怒,“有了情人就忘了爹,你小子也得挨揍。” 我赶紧把脖子扭回去,讨好地看向他,“老爸你守了我多久?” “没他久,”父亲没好气地说,“你小子无论死了多少次,都不长记性,那娃也是你应该喜欢的?” 窗边的那个人脱离了阳光,缓缓走向我,果然是他,我微微笑了笑,叹息,“爸,你说我到底像咱家的谁?这么痴情?你和我妈好像都不是那样的。” 父亲站了起来,想了想,淡淡地摇头:“你比较像她。” “哦?” “你这个儿子做得实在不合格,你没发现,她的每一任情人,都长得很像么?” “莫非妈以前有个初恋情人?”我猜测着这个套路有多狗血,“妈一直在寻找他的影子?” 父亲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妈特别爱他,可惜,”父亲微微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可惜,他死了。” “死在别的女人身上,真可惜。” “那天,你母亲心脏病发作,我救的她,后来,我们就结了婚,相互约好,以后我们有了别的情人,都不去干涉。” 我没有接口,看似风光无限的母亲,也有非常伤心的往事。 “说什么都没用,先把药喝了。”姚景走进来,也不敲门,端着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递到我面前来,“来,张嘴。” 我皱了皱眉,上下审视他,“姚景,你这贤惠劲,越来越像我妈了。” 姚景白净的脸立刻变了色,恶狠狠道:“赶紧把它给我喝了。” 我立刻喝干净了,把碗递给他,忽然发现他的手指青了一块,眼角也青了一块,然后我眯着眼睛扫向穆恬,他也是,脸上有一块清。 “你们跟谁打架了,还是刚互殴回来?都在医院里,也不上药,起码贴一下创可贴。” 穆恬冷静地张嘴说:“你爸半天前刚进医院,就把我揍了一顿,姚景为了拉架,结果也挨了好几拳,就是这么回事。” 我扶额。 “爸,你干嘛揍他?” 父亲双手环胸,浓重的眉毛死死打成一个结,“我儿子差点因为他死了两次,还把我的钱他的钱都抱走拿给他,我不揍他揍谁。” 我无奈地笑笑,“爸,你都知道了。” 父亲的眉毛依然没有舒展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我生的,你的脾性,小习惯,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之前可能还没看出来,但等你对我做了那些混账事之后,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我就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以为,”我回想当年我们僵硬的父子关系,“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父亲听了,沉默了一下,低下头,看了看我,“听着,你是我儿子,赵氏集团的现任继承人,唯一的继承人。你拿走了赵氏的财产,我不追究,因为那本来就是你的,你有权处置它,但是……”他抬头看了看穆恬,“穆恬,你可还恨我?” 穆恬盯着他的脸,面色非常平静,“恨。” “恨到什么程度?” 穆恬看了看我,“如果他不在这,我拿刀捅了你,都不解恨。” 我可以想象他们刚才打起来有多拼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仇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反感憎恶。 父亲听了,居然没生气,反而冲着姚景笑道:“姚景,你去拿一下创可贴,拿点药酒,先给你自己上上药,一会也给我们俩上上药。” 姚景点点头,走出去,把门带上。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太适合他听,还是让他出去的好。”父亲微微一笑,“其实,那个时候,我和你的父亲,是一对恋人。” 穆恬怔了怔,我也怔了怔。 “你的母亲很喜欢你的父亲,偷摸摸下了药,一夜之后,就有了你。” 父亲负手走到窗户前,看向窗外,医院旁种了许多青草和星星点点的花,在窗外在风中摇曳着,“其实我比较痛恨你的母亲,并不痛恨你的父亲。” 父亲低沉的声音,将那段过去,娓娓道来。 穆恬的母亲,叫钟欣,曾经是个富家小姐,但家教太严,知道钟欣未婚先孕之后,也看不上穆平跃的平民身份,就把她扫地出门,抱着穆平跃,开始过上艰苦的日子。 钟欣有了穆平跃的孩子,还抛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只为了和他在一起。穆平跃怜悯他,甚至有些心动,于是他离开了我的父亲,和她,在一起。 “其实那个诱奸未成年人的罪名,是钟欣的父亲编织出来的,只为了能拆散他们两个人。我讨厌钟欣,所以我也落井下石了,那时候心里太阴暗,只想着如果平跃被陷害了,那他只能依靠我,我还能把他带到自己身边来,细细照顾,不过没想到……” 没想到,穆平跃自杀,钟欣也跳楼自尽了。 “我没有你母亲那么痴情,所以这些年,我的情人一样照样的换,但是没有一个像他。” 父亲转过身来,看向我和穆恬,“所以,我一点也不怪你们,是我的错,我该承担责任。” 我了解那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父子连心,也许是因为亲身相似的经历。 父亲不是不爱,而是太爱,又太愧疚,他怕想起那个人,因此身边的情人,没有一个像他。 “我有时候看你们的时候,觉得你们很像当年的我和他,所以我一直没有阻止你们相恋,”父亲看着我们,“你们很年轻,当然会犯错,但我从心里希望,你们能把这些错误弥补,或者,帮助你们的父亲弥补。” “然后,把梦,接着做下去。” 后来姚景走进来,父亲不抗拒地任他仔细给自己上药。 我不知道父亲走没走出来那团阴影,但是阳光下,姚景细致小心的表情,父亲舒展信任的表情,让我有一瞬间觉得,也许还有许许多多的机会,还有许许多多的光阴,足够他们,也将梦,接着做下去。 这之后,我知道了之前是陈旭杰的人,狙击了我。 谁说那防弹玻璃100%防弹的?我回去就辞退了他! 陈旭杰瘫痪在床,已经有两年了,两年的时间,他的气候已经不行了。一次杀不了我,我立刻就可以给他反扑回去。 我坐在轮椅上,后面站着穆恬。我低头看着他,瘫软的模样,真不像是那个富家公子哥儿。 “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我问他,“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样生不如死的模样挺好,不过如果你想要我帮你了结生命的话,我也可以答应你。” “果然是你,”陈旭杰偏过头看我,咧嘴笑了笑,“罗坤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还不信。” 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的腿,是我找人弄断的,虽然他至今还爬不起来,但是我总觉得这点伤了赎他的罪,还不够。 不过我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你说,罗坤找到你?” 陈旭杰摇了摇头,“是我探视他的时候,他说的。”他想了想,又道,“我看他挺惨的,整个人精神兮兮的,一见我就乱说话,我觉得,你应该也去看看他。” 我笑了,“我以为你只想要我的命,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我。” 陈旭杰努力把嘴咧得大一点,“我当然关心你,不关心你,你不是要了我的小命?” “你也知道你那是小命。” 陈旭杰脸色变了变。 我示意穆恬把我推出门去,把门合上,我对着一旁带来的几个带枪穿西服的家伙说了一句,“弄死他,但做得别太明显。” “穆恬,你说,做了这些,我死了之后,我会不会下地狱。”我并不疑惑,我深深知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也许,”穆恬冷静地回答,“如果你下地狱,我陪你。” “穆恬,你说,想把穆氏集团和赵氏集团合并,要不,叫穆赵集团吧,我觉得比赵穆集团听着强一点。” “要不,叫‘东升’吧。”穆恬思索了一下,说。 旭日东升么? 如你我一般,如此希冀着阳光。 “好名字,就叫这个吧。” 我想了想,又问,“那谁来做董事长?两个董事长,其实不太和谐,跟咱俩老爸似的,我希望咱们的关系和和美美的,不要因为钱啊权啊,老闹别扭,”我没等他回答,又道,“你来坐这个位置吧,我给你打下手。” 穆恬低头看我,又扭过头去,“不用你让我。” 我分明看到他澄澈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 这家伙一感动,就不好意思了。 我忍不住微笑,执起他的手,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落下一个吻,“人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男人在帮他,我来帮你。” 穆恬不禁皱眉,“什么成功的男人,背后的男人,你不要混淆概念。” 我含糊过去,勾他的后颈,让他来吻我,“总之让我爱你,就够了。” 多好啊,将梦,接着做下去。 喔,也许这不是梦,只是一个永恒。 第56章 东升集团很快确立起来,穆氏的强势加入,赵氏和穆氏的强强联合,让这个庞然大物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起来,并迅速在商界刮起了一片旋风。 报纸和杂志很快将东升集团的CEO放在头版封面上,帅气俊美的长相,让这些报纸和杂志很快被搜刮一空。 我的穆恬自然是长得好看的,虽然他很受欢迎让我感到虚荣心十足,但是我并不想他被那些不明身份的男男女女拿着画报回去意淫。 我想,该是我们确立我们关系的时候了。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看看罗坤,”某一天,姚景对我说,“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说想见见你。” 我没理会他,径直把手指上的烟直接丢在烟灰缸里,想着我应该为穆恬戒烟,吸引有害健康,我带头戒烟了,他肯定也不会再吸烟。 姚景叹了口气,对我的反应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他是个聪明人,自那以后,就不再劝我。 婚礼很快在荷兰举行。 我和穆恬都是张扬的人,华丽的服饰,华丽的教堂,唯美的布置,众多的宾客。我知道,婚礼的第二天,我们两个幸福的傻样子,就会被登在报纸上,供各方瞻仰。 东升集团的强强联合,赵氏集团和穆氏企业的强强联合,也算是商业联姻? 我和他相视一笑,会心地想。 我很喜欢西式婚礼宣誓的过程。戒指,是一个承诺,然而有些声音,不说出来,对方是听不到的。 言不由衷地说着“I do”的夫妻,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说出口的。起码在我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跳如鼓。 我想,我果然还没修炼到家。可是我宁可一直保持着少年人对初恋的那种心里如小鹿乱撞的感觉。 “你真幼稚。”穆恬下了结论。 “幼稚就幼稚吧,谁让你喜欢幼稚的男人呢?”我咧嘴一笑,在众人的起哄中,吻上他欲反驳的唇。 我知道这家伙心里又开始呼啸着草泥马了。不过对此,咱就邪魅一笑,把他迷惑得风中凌乱好了。 剧烈的喘息,轻声的呻吟,蜜色的胸膛展露,衬衫被撕得扣子崩了几颗,下面被扒了干净,坦露着两条腿,穆恬压上来,将挺立的地方挤进去。 我的喘息声立刻扭曲着变了声调,“慢……慢点……嗯……” 穆恬低下头看着我,缓缓地将速度减慢,但每一次,都触及我的敏感处,我哆嗦地浑身打颤。他的眼睛十分深邃,俯下身,轻轻地吻我,他喉间轻轻地喘息,十分动情,“这一定是……”他有些情不自禁,“我们最水乳交融的一次……” “要做就做,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我怒视他,他的眼睛中却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低下头,吻上我的眼睛,那么细致的吻,仿佛在虔诚地膜拜着什么。我被他的吻弄得有些痒,忍不住转开头,他的吻却落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更抓紧我的腿,用力地顶进来。 我长长地喘了口气,尼玛这家伙大喘气似的动作,早晚有一天要被他憋死。 还是我上他比较保险,他还是别来抱我了。我这两条腿,都不知道摆哪里去了。 他笑了笑,低沉的喉咙传来清晰的声音,“我不是第一次抱你,却是第一次在抱我的时候,你是睁着眼睛的,有感觉的,温热的。”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想装得很严肃,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懂得他话语中的意思。怀抱中尸体的冰冷,他再也不想尝。 如今这副身体可以有反应,他显然比谁都高兴。 “你看,你也是怀念的,”他高高兴兴地顶了我一下,让我直想吐血,“其实赵明泽,抱你的滋味,还是不错的,以后也让让我,让我也能多抱抱你……”他话还没说完,我就一个翻身,两个人翻了个圈,我跨坐在他身上,他胯间的物体,顶得更深入了一些。 估计是坐式的尺度太大,穆恬白皙的脸,瞬间被红晕抹开。 我刮刮他的脸,就这么嫩的脸皮,还想着翻身做攻? 我双手撑在他两侧,两腿微微抬起,他胯间的东西,立刻从我的身体里抽出来,还发出诡异的水声。 穆恬俊美的脸,更红了。 我仗着自己有着极厚的脸皮,表示对这些小事不屑一顾。我压在他身上,笑着说,“我的恬,才这么点黄的,你就接受不了了?我让你一次,你就想得寸进尺,嗯?” 穆恬掩饰地抱住我的后背,让我低下头去吻他,我顺从的吻了,还刻意加深这个吻。 我的恬,你的面前可不是那个不能自主的僵尸,让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拜托,好歹我也是个大活人。 我拉开他的腿,做好润滑,一个挺身,直接长驱而入。 看着怀里的穆恬意乱情迷的模样,我微笑着眯了眯眼睛。 你看看,这才是真枪实弹,我的恬,你想翻身做主人的日子,还早得很哪~! 临睡前,穆恬环抱住我的后背,将我揉在怀里似的,抱得很近,后背被他抓得隐隐发疼。 “松开一点,”我安抚地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执起他一只手,放在唇间一吻,“我永远都在这里,哪也不去。” 穆恬的眼睛微微睁开,长长的睫毛,挡住他的思绪,“赵明泽。”他唤了我一声。 我静静地答应。 “姚景前几天,是不是找你了?” 我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不过,我不打算去见他。” 这个他是谁,我想,我们都知道。 “我觉得,你还是见见他吧,那天,我和姚景一起见的,我觉得,他的精神状态,一点也不好,好像随时都要崩溃似的。” 我没想到穆恬也会说这样的话,我不想多谈,只淡淡道:“他崩溃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穆恬没有说话。 半晌,他方才叹息,“就当是最后一次吧,以后,生死不见,也就是了。” 我不知道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大概是为了想听听这个恶毒的知识分子最后的遗言?我忍不住想点根烟,但是刚想起来,我的烟早就已经被扔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再也找不到了。 我把穆恬拉过来,跟我一起探监,然而罗坤看到他的时候,嘴唇却像是被缝上了似的,什么话也不说。 穆恬想要出去,给我们腾出空间,我却拉住他,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走。 我注意到罗坤的目光落在我们十指交握的手上,明晃晃的两枚戒指,让他的眼睛像被刺到了似的,剧烈地抽搐起来。 半晌,他方才调整好呼吸,声音却是哑的,“你们……结婚了?” 我冷漠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家伙,我一分钟也不想浪费,还不如回家和我的恬儿,好好地滚床单来得实惠。 他深吸一口气,眼睛闭了闭,睁开的时候,大滴大滴的水珠,从他的眼睛里争先恐后地蹦出来。他仿佛全无觉察似的,摇了摇头,“你骗人。” 我失笑,我为什么要骗人?“他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恋慕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和他结婚?” “因为,”他咬咬下唇,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脆弱,“因为,你喜欢的,明明是我。” 我彻彻底底地被震惊了,我赶紧扭头看向穆恬,他似乎也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 “这货是不是发烧了?”我疑惑地问穆恬,茫然地问,“我什么时候给过他这种幻想?” 穆恬狠狠地喘上一口气,“我怎么知道?” 我叹气,看向罗坤,“罗坤,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以前还称得上是我的朋友,可是现在不是了,什么也不是。” 我平淡地说,罗坤却还不相信,“赵明泽,你在撒谎,你总是在撒谎,对我,对穆恬,你总是没一句真话,让我们猜闷,但是我知道,”他浑身露出粉色的泡泡,让我忍不住浑身一抖,“你是喜欢我的,你昨天刚刚告诉过我。” “在梦里?”我不禁想打击他。 “不不,”他赶紧说,“绝对在现实里,我还掐自己的胳膊了一下,确实很疼,你看,”他伸出胳膊,“我还把自己的胳膊掐红了,都是印子,又青又紫的。” 他的胳膊上确实有一个巨大的掐印,明显是自己动的手,但是我还注意到一些别的。 蜜色的皮肤上,一个一个红印,连绵成串。我抬头,发现他的脖子上也有,蔓延到衣领里。 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玩意儿究竟是什么,我一见便一清二楚。 我看向穆恬,接触到我疑惑的眼神,穆恬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自入狱之后,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后来只要是遇到长得和你稍微像一点的人,就向对方求欢,还逼着对方说喜欢他,非他不娶之类的话,所以我才说,你最好来看看他。” 我看着罗坤红彤彤的脸,还算俊的脸,被婆娑的眼泪搞得一塌糊涂。 我忽然趴在玻璃上,对着那边罗坤的脸,凑了过去。罗坤似乎以为我要吻他,也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邀吻的姿势出来。 我淡淡地笑了笑,残酷地说:“罗坤,你最好听着。” 罗坤的眼睛缓缓睁开,有些茫然。 “我赵明泽,既不爱你,也不恨你。” “生活还有太多梦,太多梦想,我不想耽误在过去,那是一件浪费生命的事情,如果浪费生命的事,你还想做下去,那是你的事。” “非常抱歉,我赵明泽,一点也不想奉陪。” “罗坤,你永远赢不了我。” “因为,”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永远是个弱者。”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见那团气,在玻璃上,化成一片白雾,“永远。” 罗坤的眼睛,微微睁圆了一些,我不知道他到底醒没醒,只觉得他眼睛里流出的泪,更多了一些。 可惜,我再也没兴趣知道。 我站起身,拉过一旁的穆恬,向外走,并向狱卒说,这一次探监结束,赵明泽和穆恬,以后也不会再来了。要多少钱治这个坏蛋,尽管提,但是别给他提减刑,我不爱听。 狱卒唯唯诺诺地应了。 “你未免做得太绝了。”穆恬叹息地说。 “他不需要多余的念想,他只要老老实实地呆在监狱里,就可以了。”我转过他,抱住他,用下身硬起来的地方蹭他,“你最好先考虑一下你自己。” 穆恬脸色一白,嘴硬道:“究竟是谁先考虑一下自己,还不一定呢。” 我失笑,在阳光下,吻上他红润的唇,将他微微搂紧,将他的呼吸,与我的呼吸,融为一体。 面前的男人,轻轻闭着双眼,我甚至能细数,他的睫毛有几根。 他对我的爱,有几分。 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风吹拂着。 上苍怜悯众生,总会给我们一次又一次机会,去挽回自己的过错。 只是我们应及时把握机会,否则一旦错过,将后悔终生。 那么,我是否已然把握住上苍赐予我的机会? 忍不住抬头,看碧空苍穹,清洁如洗,万里无云。 这真是一个好天气,不是么? 唇边的舌偎依在我唇边,我赶紧与他唇齿相依,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索取着他,如他向我索取。 唔,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终于完结啦TAT 每当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儿子们刚生完其实就已经长大了。= =! 感谢的话也就不说了,这篇文中间断断续续隔了许久,终于又恢复正常更新,直到全文完结,其实让我很安慰的说。GNS的留言总是我更文的动力,虽然有的时候留言有点少QAQ。 下次开坑的时候一定是俺存稿很充裕的时候=皿=到时候各位可以放心跳坑了。 当然留言多的话就更好了=皿= 遁。~ 第57章 番外1 赵明泽是个二货,起码几年前他的狐朋狗友都这么认为。 后来他的狐朋狗友都散了,他就再也不当二货了。 “那你是什么?”穆恬掐熄了手中的烟,忍不住乐了,“三货?” “三货你妹!”我勾了勾唇角,凑近他,在他脖颈间吐息,“……我是一手货,你买了,就退不掉了。”我抬起手臂勾住穆恬的脖子,按住他的后脑,对着他温润的唇,吻了两吻。 滋味不错。 所以又吻了两吻,又觉得滋味不错,又吻了两吻,吻多了,就吻到了床上去,趴在穆恬身上,接着吻。 穆恬怒了,“赵明泽,你给我安稳点。” “安稳有什么用?安稳又不能当饭吃。”我低下头,看着穆恬。 这么些年,我眼中只有一个他,只有他,谁也没有。 谁也入不了我的眼。 我小声嘟囔,“安稳,又不能夺回你。” 穆恬怔了一怔,白皙的脸,有点红,有点发怔。 就这一怔之间,我便把他扒了个赤条条的,摸上他的胸口,在那两个突起上画圈圈,他倒抽一口气,挺起腰身来,我嘿嘿一乐,低下头,在他敏感的后腰背脊处那么一舔,然后轻轻一咬。 穆恬果然忍不住了,翻身过来直接把我按倒,双腿拧在我腰间,压了上来。 我大笑,“穆恬,你这是主动骑乘式么?” “去你妈的骑乘式,老子这是要上你。”穆恬轻轻喘着气,在我嘴巴上使劲一咬,我的嘴唇立刻多了一个伤口,鲜血淌了出来。 穆恬看着我的唇,就像被蛊惑似的,舌头伸出来,轻轻地舔在我的唇上,然后吮吻,然后,和我的舌一起纠缠。酥麻的气息,从彼此的舌尖传递着,感染了我的无感。 我迫切地捞住他的腰,一手顺着他的背脊滑了下去,握住他紧俏的臀部,顺着臀缝摸了下去,到那销魂处,手指一伸,挤了进去。他哼了一声,身体紧缩起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努力适应我,温热的体温,炙热的内部,咬住我的手指,我吸了一口气。 太销魂了。我赶紧吻上他的唇,另一只手抚着他胸口的突起,然后吻,吮吸。 他身体一抖,咬我的手指咬得更紧更伸,果然颇有感觉了。我尽力开拓他,让他尽量放松下来。 一指,两指,三指…… 然后我抽手指来,翻身压住他,让他的双腿环住我的腰,猛地一个挺身,挤了进去,他哆嗦了一下,身体一抖,轻声求饶。似带着繁星一样的眼睛,带着雾气,迷蒙地看着我。 他的眼中,只有我。 我想我的眼睛里,也只有他。 我忍不住微笑,拉开他的腿,让他搭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我用力地进入他,抽出,挤入。他的体内绞住我,带给我极大的快感,“忍一下,”我喘息着说,不知道是为了告慰自己,还是告慰他,“当是为了我,我们一起。” 他的体内紧紧地咬着我,进入的时候他微微放松,出来的时候他收紧,真是厉害,我几乎顶不住他。他笑了,魅惑地,“赵明泽,其实我怀念你被我抱的时候,”他舔了舔唇,干燥的嘴唇被唾液所滋润,显得更加诱惑人去吻,“虽然闭着眼睛,但是那样的脸,那样的身体,你才是来诱惑我的。” 我震惊了,我被穆恬这家伙调戏了。“你故意的是不是?”我气了,在他体内的敏感处,重重地顶了一下。他“哎哟”一声,弯了弯眼睛,细细地喘息,“报复心真强。”他双腿环住我的腰,“对,我是故意的。来,用力。” 他眼中满是戏谑,和诱惑,波光潋滟的,让人沉醉于其中。 擦,妖精。 我立刻高高地抬起他的腿,狠狠地刺进去。 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谁是你丈夫! XXX “你才是我老婆。” 平息之后,我们环住对方。他如斯说。 我们许久没有如此平和地在一起了,我才不跟他争吵究竟是谁上谁下的问题。我只当他是我的情人,我的爱人,我在世界的另一半,我的终生伴侣,我的一切。 怀中的温暖,才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我为此奋斗终生,也不会累。 不过就目前来说,是穆恬在养我。 我是个懒人,这一点,我从来不否认。 自从前不久,我把赵氏集团打包送给了穆恬,赵氏集团和穆氏企业强强联合,成为“东升”之后,我就不再考虑赵氏的问题。因为我的他,能力超群,我相信他能驾驭得了如此大的集团企业。不过…… 我环住穆恬的腰,又比了比自己的,皱了皱眉,“总觉得你好像变瘦了。” 穆恬失笑,“什么变瘦了?明明是你变胖了好不好?”穆恬戏谑的目光,盯在我的小腹上,我往下一看,似乎并不如以前身材那么棒了。“怎么,嫌我了?”我凑近他,舔他的耳廓。 他忙捂住耳朵,笑着说痒,“怎么可能?你知道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 这倒是不错,就我那段时间烂得不像样的尸体样,穆恬这家伙都能亲得下去,想必稍微胖那么一点,也无所谓。 “不过,”他又说,“你是该减肥了。我出席酒会的时候,都不敢带着你,免得别人还说我男人是个胖子。你知道我现在是‘东升’的CEO,怎么着,也该注意点脸面。” “你这样的,”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还“啧啧”两声,“我还真不敢带出去。” 这话真打击人。 XXX 我是个懒人,但我又是个听话的男人。尤其很听情人的话。 穆恬嫌弃我带不出去,我才不跟他计较,努力让情人的目光时时刻刻地注视自己,才是好男人。 因此我不停地上健身房,努力做健身,争取练出一块块腹肌。这段时间,我不停地照镜子,注意到自己的身材真是越来越健美了,这六块腹肌,肱二头肌等等肌肉,皆有木有样,既不会像健美先生那么发达,又不会很瘦弱,肌肉块块结实,线条优美。 而且最近,我注意到镜子里面赵明诘的那张本来棱角分明的脸,越来越趋于柔和,只是两条剑眉越发浓重,英气也更重了一些。 这张脸,越来越像赵明泽了。 穆恬常说,相由心生。 我想,穆恬说的话,是对的。 虽说他嘴上并不介意我的长相,但我知道,不像赵明泽的脸,总会让他产生并不真实的错觉。不过近几天,穆恬常常盯着我的脸发呆,有时候我招呼他,他都半天不回神,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健美教练马克,是个美国男人,金发碧眸的长相,令他颇受那些女学员们的喜欢,常常一下课的时候,就被女孩们围起来问这问那。不过那么蹩脚语气僵硬的中文,交流起来不会有障碍么? 我深表疑惑地同时,又不禁示以暗暗的同情。 从跑步机上下来,我用毛巾擦去额上的汗水,站在角落里,开了瓶水,便往嘴里灌。忽听一个男声传来,因为中文很蹩脚,这声音显得十分僵硬,“刚允动玩究呼隋,很吧健康。” 我花了一秒钟去思索他的话,才明白他在说“刚运动完就喝水,很不健康。” 金发碧眼,眉目深刻,阳光落在他的金发上,差点刺痛了我的眼睛。健美教练马克,你能不能别拿你的金发刺人? 我举了举水瓶,“不就是喝水么?放心,我就喝一口。”话虽如此,身旁这位金发帅哥似乎还在看着我,鉴于我知道他是一个敬业的教练,运动完了就喝水,在他眼里确实很不健康。鉴于教练的职责所在,我决定不去扎他的眼,就把瓶盖拧上,水瓶扔在一边。 “你刚才不是被女孩包围了么?这么远还能注意到你的学员是不是在健康锻炼,你可真敬业。”我佩服地说。各行业有各行业的精英,就如我的穆恬,他在金融和经管方面,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啊!”他看了看远处拥挤的人群,那边全性别为女,不禁夸张地说,“中国女孩,好热情!” 中国女孩热情?我疑惑了。 我明明记得外国更开放,女孩子更辣更豪放。我和穆恬出国的时候,差点被外国女人的热情吓死,跑了几条街,还是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女人们包围。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金发,很少。” 马克一说,我就明白了。敢情是物以稀为贵,金发男子,在中国很少见,他自然就受欢迎,而我和穆恬到国外的时候,中国味的男人在外国女孩眼里,确实也很稀少。 马克看向我,也大着舌头,“你这样的,在国外,也没几个。很……很中国。”他犹豫了一下,这么形容道。 原来不是因为长得好啊。害我还自恋了一把,结果一回到家,就被穆恬嘲笑了一顿。 正说着,却见远处那帮女孩忽然就寂静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盯着墙上的电视。每一间健身房里,都有这么一台电视,有时候会放新闻联播,有时候会放点新闻财经之类的消息。 热闹哄哄的女孩子们,一下子平静肃穆了,我和马克也有点疑惑,便顺着她们的目光,往电视屏幕上看过去。 主持人悦耳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如今东升房产行销海内外,东升集团的ceo穆恬可谓功不可没,关于今年的投资形势,您怎么看?” 镜头转头,从主持人转到她的旁边,只见一个青年,西装笔挺,面目白皙,清澈俊秀的眉眼,英气逼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精英范,散发着成功男人的信息。 自信的表情,财经类节目,全然说着这个男人很有钱。更有趣的是,这个青年还长着一张受女孩子欢迎的脸。 难怪这帮女孩一个一个全盯着他看。 要我我也看,使劲地看。 忍住心中莫名的酸味,我看着大屏幕,视线不禁落在他的唇上。他的嘴唇一开一合的,低沉的声音舒缓,而富有磁性。 “……所以今年来说,我并不建议大家投资。东升地产的成功,并不能完全复制到其他产业,因为并不具有可比性。它的成功,来源于一个富于创意的人的海滨别墅计划。这个计划我们落实得很早,所以市场被我们全盘占有。但现在开始挤入这个市场,那么我只能说,我很抱歉,”荧幕上的青年微微挑了挑眉,自信一笑,引起健身房的女孩子们尖叫不已,“我已经说过,这个市场已经被我们全盘占领,所以你们没有必要再挤破头了。” 女孩们忍不住笑了笑,主持人也笑了,“东升集团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企业,资助了很多希望工程,也做了许多慈善事业,我听说,您还资助了许多同性恋的公益事业,请问您是出于什么初衷呢?” 青年稍微想了一下,缓缓道:“慈善事业,是一个持之以恒的事业,其实我的初衷,也并不是出于一个什么高尚的目的。” “哦?” “我想,你们都知道,我的恋人,是男人,至于我呢,也是男人。”荧幕上的青年用平静的语调说,但荧幕外的女孩子们,包括一些还在运动健身的男人们,也安静了下来,“这个社会,同性恋是艰难的。我和他能走到现在,甚至公布彼此的身份,这些都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尤其是我,我自认这些事,我是做不出来的。我不是一个强大的人,世俗的孤独和寂寞,如果单只有我一个人,将足以压垮我。但是他,是个自信的人,”穆恬说,他没有说,那个“他”是谁,但是相信荧幕外的人,都能理解,“他自信只要两个人彼此足够相爱,那么一切困难,都能够战胜。” “他也使我相信了,坚强的爱情,确实也能够使人坚强起来。”青年俊美的面庞露出微笑,炫丽而夺目,“坚强的爱情并不会因为尊卑、性别、金钱而改变,即便死亡,也不能够夺走它的营养。” “东升集团在同性恋公益事业的资助,也只是出于一个单纯的目的,帮助一个又一个因为社会压力,因为舆论而行走艰难的同性恋人们度过难关。” “我期待社会不再歧视同性恋的那一天。” 荧幕上的青年,用深沉叹息的语调,娓娓道来。 真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值得人们为他鼓掌。 看着荧幕外的众人们,为他激烈地喝彩,掌声热烈得,似乎要把房顶也给掀了过去,我的心中颇有些安慰。 我的穆恬,我也禁不住为你而鼓掌。 你已经完全成长了。与两年前,截然不同。 更成熟,也更有魅力了。 荧幕上的主持人感叹了一下,又问道:“那可否对观众朋友们说一说,今年有什么新希望么?” 青年温柔地笑了一下,“现在倒是有一个,我想这个时候,他在健身房,应该能看得到,就这样说了吧。”穆恬笑了笑,明明在荧幕上,目光却一下子找到我的脸,就像我们在面对面一样,“健身之后,来公司,我想见你。” 目光深邃,语气柔和温暖。 说话的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健身房的女孩们登时“哇唔”地齐齐惊叹出声。男孩子们也一个个臊得满脸通红。 站在一旁的金发帅哥马克忍不住道:“他……还真敢说喔。” 嗯,穆恬最近越来越大胆了,也越来越诱人了。 我摸了摸鼻子,想到穆恬白皙的身体,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痒的。 “同性恋吧?”马克还在用蹩脚的中文惊叹,“他男……人,感觉……好幸福。” 嗯,是幸福。 我把外衣披上,把水接着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毛巾往后颈上一搭,便向大门走去,马克忙追过来,“喂喂,你干嘛?不……练啦?” 我转过头,向他灿烂一笑,“老婆叫我回家了,健身不重要,老婆才比较重要呀。” 趁马克一怔之间,我走到地下车库,把车开了出来,在马克面前疾驰而去。 xxx 我驱车到公司。 这栋大楼,是原赵氏集团的总部,赵氏集团和穆氏企业合并之后,东升集团的总部,就落在这里。虽然许多人都没有换,但是自从以前的前台小姐被调到集团内部成为经理秘书之后,这个大门前,就没什么人认识我了。 我如那一次见穆恬一样,依然捧了束花,大踏步向电梯走去。 “先生!先生!”前台小姐赶紧示意保安拦住我,“先生,请问您找哪位?” “我找你们穆总。”看着面前保安一副拦路虎的架势,我皱了皱眉。 “那您预约了么?” 当甩手掌柜就是这点不好,自己公司里的人没人认识自己。为了不给穆恬惹太多麻烦,我也从未对人说过他是我的恋人。我叹了口气,“你给你的穆总请示一下吧,相信他会让我立刻去见他的。” 前台小姐微怔,急忙拨通了内线电话,简单说了几句,才挂了电话,怔愣道:“先生,您请进。” 我“嗯”了一声,把保卫拨到一边,然后走进电梯里去。 在电梯合上的那一刹那,我隐约听到前台小姐和旁边一位员工嘀嘀咕咕:“……这帅哥是谁呀……和穆总……关系……” 和穆总关系很密切,密切地你们都想不到。 我呲了呲牙。 穆恬办公室被我很快就找到了。我一进去,就抱住他猛啃。从口腔到嘴唇,从上颚到下颚,从唇,到身体。他一丝不苟的衣衫被我弄得凌乱,赶紧把我推倒一边,喘了喘气,我敢肯定,他就如我一样兴奋,“我把你叫到公司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的。” “办公室恋情,听起来真不错,”我扁扁嘴,“你不是说想我么?” 穆恬见状,不禁失笑,“我是想你,”他轻轻抚着我的脸,“办公室恋情,我也喜欢。自从你把公司丢给我之后,也不来公司找我了。你看看,前台小姐换了之后,你都进不来了。” 我捉住他的手,细细的吻落在他手心,“我才不来,否则我只想像现在这样亲你。”我顺势吻了吻他的唇。 “你呀,”他无奈,“我知道,你不来,是想能让我更快地掌握住公司里的这帮元老,或者……”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是想用你的公司、工作,来安稳住我的心。” “你还在担心我要报复你们。”他下了结论。 我沉默。 我不否认,此先我确实出于这样一种想法,为了这个人,我不吝惜赔上自己的命,他想要赵氏,我就给他,他想要什么,只要我所拥有的,我都不介意给他。 我不希望他为了复仇而活。那样的生活,太痛苦了。如果非要如此,那不如提早结束,他也能更快有个新生。 他漆黑的瞳眸,有着我的倒影。他露出了然的表情,吻了吻我的唇,“你不必担心,我爱你。”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我们身上,我望过去,窗明几净,玻璃上,有两个缠绵的倒影。他们相知,相爱,互相亲吻,拥抱,将衣衫弄乱,脱掉,缠绵。阳光照在这两个影子身上,显得非常,非常的温暖。 非常,非常的温暖。 “以后来公司帮我,嗯?”他喘息的声音,魅惑的低音,淡淡地上扬,勾人心弦。 “嗯。”我应声,抿唇轻笑,吻着他赤裸白皙的胸膛。 xxx 风簌簌,阳光铺洒在一排排的墓碑上,每个墓碑上,都留有他们的亲人,爱人,在世间的羁绊。 穆恬将手中的两束秋菊,分别放在其中两个墓碑之下,一男一女,墓碑上的照片,有着温暖的笑容。 “爸,妈,”穆恬挽过我的手,“这是我的爱人,我准备与他相伴一生。” 我从未料到,穆恬会带着我来见他父母。他的父母,是我一直不敢碰触的领域。因为上一代的恩怨,我不知道穆恬他心中还带着多少,是否还有恨,是否还刻在心里,藏在某个他也没发现的深处。 “他叫赵明泽,”穆恬微笑着说,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侧面的轮廓,泛着金色,“你们先别恼。他是姓赵,可是他不一样,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爱我了。” “你们常说,找另一半,要找个适合自己的人,”他侧转头,盯着我,“我想,他才是最适合我的人。了解我,关心我,甚至……甚至为我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穆恬说到这里,声调有些走样,握着我的手,也如此颤颤的。我忙抓住他的手,吻在唇间。 他的眸中,依稀可见晶莹的流光。 抱歉,抱歉。 我吻着他的手背。 我竟会让你如此担心。以至于过了这么久,想到那件事,你依然露出这样惊慌的神色。 半晌,他平息了情绪,方才道:“我爱他,如此的爱。爸,妈,我离不开他,也请你们,”他缓缓弯下腰,低沉地吐出字来,“接受他。” 微风过处,我想,穆恬与他的父母,也许能有某种交流。痛苦,期待,梦想,爱恋,我想,我也该有所传达。 “我一生所爱,唯穆恬一人而已,”我开口说,穆恬听了,转头带着惊讶看着我,“他是我一生的追求,一生的梦想,一生所系。”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洋娃娃一样的小脸,乖乖的表情,阳光似的天使。 我不禁微笑,“我想,虽然我们彼此伤害过,也挣扎过,痛苦过,但除了再度确认,我爱他,他也爱我之外,没有更多的意义。那不如我们在一起,看世间沧桑,一直到老,相互偎依,彼此不再伤害,不再痛苦,无论生老病死,我们都将携手。” 我执起穆恬的手,让他的父母,来看我们十指交握时,露出的两枚戒指,“不过怎么样呢,我们已经结婚了,你们要反对,也反对不了了。”我摊手,嘻嘻地笑了。 离开墓园的时候,穆恬叹了口气,“你呀。” 我把他搂在怀里,“我怎么了?” “爸妈本来见你诚恳的样子,马上就要同意了,结果你又露出本性,居然还说,就算他们反对,也反对不了了,因为我们结婚了。”他抚抚额角,“爸妈这回气坏了。” 我抱住他,啃他的嘴唇,“本来就是。不过你愿意把我介绍给你父母,我真是高兴死了,现在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被我啃得说不出话,只得嗫嚅着嘴唇,在唇间缝隙中说,“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唔,要做的话……到车上去。” 我忘了他对我的死,如此的害怕。“以后我都不说了,做比较重要。”我立刻开了车门,搂着他扑到车里去。 唔,在墓园外做的话,希望他父母不要因为我的急色而想敲我的头。 第58章 番外2 洛杉矶是个带着风的城市,出了机场之后的赵起这么觉得。 林立的高楼将天空的颜色也都映了下来。 赵起将脖子上的围巾围好。远远望去,见到一个东方男子从马路另一边疾奔而来,“赵董,水,水给您。”东方男子喘了口气,剧烈的运动让他的脸颊十分红嫩而富有光泽,他把刚买的矿泉水给赵起递过去,赵起接过来喝了一口,一边皱眉道:“别叫我赵董。” “是,是是。”东方男子应声道。 这个家伙真是奴性不改。赵起也懒得理会他。 自从把赵氏集团完完整整地交给了赵明泽和穆恬之后,赵起便和姚景开始了环球旅行。山边,海边,澳洲的,加拿大的,南美洲的,土著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许许多多的地方都留有他们的足迹。 以前,赵起为了赵氏,为了发展,为了赚钱,为了挣出一口气,为了很多很多,他一直都是开着马达去工作的,高效率,高质量,是赵氏集团屹立不倒的关键所在。 如今他们虽然仍是没几日就换了一个地方,但却不会再有如此急躁的生活了。赵起觉得,这样就很好。 带着姚景,看着天边山外景色,都市繁华的,田园山居的,想要调整什么样的心境,就去那里,就好了。 不过只有一点。 “他们没有你的协助,将如此巨大的‘东升’战舰开动起来,只怕不见得是那么顺利。”赵起说。 姚景这家伙上次和自己的儿子联手,将自己击垮,出于姚景的爱和占有欲,赵起觉得,也不是那么不可理解。 他的情人很多,有男有女,男的居多,他曾和很多人都坦言,彼此只是玩玩的关系,床伴的关系,不要想太多。但是仍有许多人非要死缠烂打,要么看上的是他的钱,要么看上的是他的脸,也许有真的爱上他的,但是赵起只感到厌烦。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积极地甩掉了这些人。因为解决得方法得当,还没有什么人不甘心的。 当然姚景是个例外。这家伙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个闷葫芦,要上床就上床,绝无二话,让人觉得,这是个好欺负的。 没想到,他赵起会栽在这个人手里。 赵起默默地点了一根烟,睨了一眼姚景。有点温顺有点谄媚有点崇敬有点憧憬,这家伙的表情经常混着这么几个意思在里面。 还是个好欺负的。 赵明泽这点就不如他,否则也不会被自己的情人和暗恋者给搞得乱七八糟,还丢过一次命。 他没有因此而去找穆恬拼命,已经算很对得起他。或许基于赎罪,或者其他的心理,赵起把赵氏丢给他们折腾之后,就离开了故土,带着姚景,开始了环球旅行。 阳光和山川景象,令他起码忘记了那些烦躁的东西。 不过为什么他还会带着令他产生烦躁情绪的另一个源头姚景? 赵起吸了口烟,皱了皱眉。 “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姚景温润的声音说,“赵总冲动而富有冲劲,穆总冷静而睿智,两相互补,‘东升’只会越来越大,赵董不必担心。” 说了不要叫他赵董。 赵起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然后随手掐熄了扔进垃圾桶里。 最近这个家伙越来越让人烦躁,明明比他小很多,却偏要缠着他,总是用那种憧憬崇敬的眼光注视着他,令他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烦躁。 “孩子大了,我也老了,东升坐大,我也希望,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别跟着我的好,我还暂时不想回国。你回去帮他们吧。”说着,赵起转身,大踏步的向前走。 刚下飞机,就想抛弃对方,他也真够渣的。 赵起自嘲地想。 “不!不不,”赵起没走几步,就感到身后一个人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那个人嘶吼着,“他们不需要我,我也不想给他们当电灯泡,赵董……哦不,赵起,我需要你,我知道,你也需要我,请您让我跟着您,请您一定答应,一定答应!” 姚景嘶吼了几句,便语调急转而下,开始哽咽起来。不多时,赵起便感觉后背的衣襟湿了一片。 这家伙。 赵起忍不住叹气。 “请您一定让我跟着您,让我一直跟随您吧!” 当赵起转过身来,低头看姚景的时候,他还在喃喃地说,本来还一副精明秘书的形象,眼睛里却全是泪。 真是丑啊。赵起叹气。 “一直跟随我,跟我到那里?” “您想去哪里,我就跟在哪里。” “是嘛?”赵起低声说,“一直跟着我到老死呢?” “啊?”姚景一怔,眼睛睁圆了,泪珠还挂在眼睛里,要掉不掉的。 这家伙和穆恬他爸,真是没一点相似哪。之前怎么会看上他呢? 赵起缓缓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一直跟随我到老死,估计也是我先进棺材吧。 到时候,你可不要太想我才好。我可没打算到了阴间,你还跟着我一起去。 万物随流水繁华。 时光荏苒,事物变幻,奈何有一物,终归不会变。 那就是世间的真情。几经轮回,千万年,从生到死,亦不会变换。 最美的语言,莫过于如此: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全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定制中的二则番外,自此后,本文不会再有其他番外啦~ =////=下周准备开新文了,文名很直观《古穿今之网游大神》。 简介: 全息网游! 古代侠女,重生到现代,凭借她的硬功夫打败天下无敌手,成为网游大神! 云檀溪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大侠,除魔卫道,为朋友两肋插刀! 然后她就真的被插刀了Σ(`д′*ノ)ノ 重生现代之后,云檀溪仍然死不悔改,依然仗着一身武功到处多管闲事,惹是生非。 于是卫储决定,把她丢进网游里去。 发挥你的光和热吧阿门o( ̄ヘ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