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 作者:木苏里 文案 亡命徒x斯文败类 新公历5711年,安全大厦5号办公室收到三段闯入讯息,来自太空监狱: “亲爱的,我在看你。” “别紧张,只是在监狱的转播大屏上。” “突然很期待与你重逢,你是会笑着迎接我,还是当头给我一枪?” 楚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色不变地看完讯息,回复道:“没记错的话,你的监·禁期限和星球寿命一样长。所以很遗憾,没有那一天。” 除非世界末日、星球炸了。 然而两年后……星球真的炸了。 楚斯:…… 通知栏 这篇设定奇葩写得浮夸,扯淡无依据,爱因斯坦棺材板按不住的那种扯淡 当太空魔幻看吧,1vs1,HE。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欢喜冤家 未来架空 主角:楚斯,萨厄·杨 ┃ 配角:蒋期,埃斯特,金,等等 ┃ 其它:强强,互怼,星际 作品简评 新公历5713年,天鹰γ星突然爆炸,人们不得已强行自我冷冻以躲避灾难。由于冷冻胶囊出现故障,主角楚斯提前醒来,刚睁眼就被一位“恐怖分子”找上门来,他们少年时相识,成年后相杀,又在这种极端境况下被迫成为队友,从此日子再无安宁。当衣冠楚楚的楚斯碰上亡命之徒,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他们会怎样游走于各方混乱之中,又该怎样挽救分崩的故土?作者用生动的文字描绘了一个独特的星际世界,也塑造了一对出彩绝配的组合,诙谐幽默,值得一读。 第一卷 尘埃 第1章 未读信息   神曾凝望过这片星海,他于此长眠,又于此醒来。——埃斯特《永无之乡》   这片黑雪松林已经苟延残喘好些日子了,针叶枯败,颓丧地垂挂下来,却神奇地没有散发出朽木腐烂的酸苦味。   那股常年萦绕林中的木香依然静静浮着,将二十五个单人冷冻胶囊掩藏在松林深处。   冷冻胶囊摆成了整齐的方阵,封着的玻璃罩里头结满冰霜。   其中一个发出的警报音尖锐得令人心慌,划破了深林的寂静:   “能源不足,出现故障。”   “警告:冷冻胶囊即将停止工作,请在五秒内补充能源。”   “倒数计时:5。”   “4”   “3”   “2”   “1”   “未检测到新能源,冷冻胶囊关——”   “闭”字还没说完,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已经戛然而止。   噗——   金属底盘停止运转的声音听着像漏了气,玻璃罩上的冰霜在紧急增温系统的影响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下去,露出了胶囊里一张英俊却苍白的脸。   眉骨上凝着的薄霜让他看起来冷得惊人,毫无生气,仿佛已经在此沉眠很久,再不会醒来。   然而几乎是冰霜褪去的下一秒,那双弧度漂亮的眼睛便毫无预兆地睁了开来。   老实说,这一堆用来冷冻人体的金属疙瘩虽然名叫胶囊,但形状却跟胶囊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   它们长得很不讨人喜欢,上宽下窄,是个脸比马长的六边形。人往里头一躺,就是个规格标准制作精良的棺材。   当初设计图纸刚出来时,楚斯正忙于处理太空监狱的一场暴动,三天没怎么合眼,困得阴云罩脸。   那倒霉设计师敲开了他的办公室大门,把厚厚一沓图纸放在了他的桌上。   依照规定,冷冻胶囊的一切文件都要经由安全大厦5号办公室的执行长官审查同意,签了字才能继续进行,包括外观设计图。   而楚斯刚巧就是那个坐镇5号办公室的执行长官。   他一看那图纸厚度便闭了闭眼,在设计师天花乱坠的描述中,干脆地翻到最后一页签了名。   成品出来的那天,他穿着剪裁精良的衬衣,坐在安全大厦顶层的会议室里,姿态优雅面色从容地听那帮老家伙们骂设计。   人家辛辛苦苦喷了整整两个小时,这混账玩意儿听得面不改色,非但没有半点自省之心,还轻叩桌面,笑说:“星球寿命还长得很,这冷冻胶囊怎么也轮不到你我去躺,丑就丑吧。”   把那帮老家伙们气得够呛。   结果这话说了不到五年,星球就炸了。   他还真就躺进了这丑叽叽的冷冻棺材里,可见混账事情干多了,老天都看不过眼,这大概就叫做报应。   楚斯在玻璃罩下闷闷地咳了一会儿,把肺里的寒气全咳出来,这才动了动手指,掰开了舱里的安全锁。   他周身筋骨还很僵硬,光是推个舱门,就废了好半天力气。   脚踩实地的感觉太过久违,他朝后踉跄了一下,干脆靠坐在了冷冻胶囊边。   半步之外,另一台冷冻胶囊还在正常运转,玻璃罩上显示着两行字:   迦罗时间 13:20:07   囊内温度:新摄氏零下206°   13时,正该是午后阳光最盛的时段,头顶却是一片星海,周围旷寂如同深夜。   楚斯环视了一圈,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闷得厉害,他明明从冷冻胶囊里出来了,却依旧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似的,连呼吸都很不痛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肺给冻坏了。   咔嚓——   身后突然传来针叶脆裂的声音,像是被什么踩了一脚。   “谁?!”楚斯猛地转头。   长久没开口,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哑。   问出声的同时,他的手指已经习惯性地摸到了腰间。   谢天谢地,进冷冻胶囊的时候太过匆忙,枪还没卸。   他一拨保险栓,“咔哒”的响声在寂静中显得十分清脆。   “别别别!我这就出来!别开枪!”一颗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应声从一台冷冻胶囊后冒了出来,活像个圆头拖把……在泥坑里腌过两年的那种。   楚斯眯着眼辨认了一番,艰难地在那拖把上找到了一双眼睛——那是个不知多久没打理过头发和络腮胡的人。   “还有谁?”楚斯的手指依然勾在扳机上。   拖把犹豫了片刻,保持着双手高举的投降姿势,转头咕哝了一句什么。   另一个小号拖把便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头。   小拖把转脸看了大拖把一眼,也有样学样地举起了双手。   “冷静一点,冷静。就我们两个,没别人了。”大拖把盯着他的枪说道。   “我很冷静。”楚斯答道。   “老实说,我不大信。毕竟我刚从冷冻胶囊里爬出来那会儿,就饿得想吃人。”拖把的声音带了点怀疑。   楚斯一脸冷淡:“如果找不到比你们干净的人,我可能更倾向于饿死。”   拖把被堵了一句,竟然还有些遗憾,“其实我们也只是半年没清理而已,你能不能把枪口稍微挪开点?”   事实上这枪在冷冻胶囊里冻久了,鬼知道还能不能用。但楚斯是个混账,他并不介意多吓一会儿这来历不明的大个头,于是答道:“看心情吧。”   “那你现在心情怎么样?”拖把问道。   “不大好,这里太闷了。”楚斯平静地说。   准确地说,这里的空气闷得让人心生烦躁,生理性的。   拖把拉长了调子“噢”了一声,顿时泄了气,“很遗憾,那就没办法了,毕竟我们已经闷了很久了。”   他转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楚斯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什么东西正闪着莹蓝的光,像是智能腕表的屏幕。   “你介意我碰它一下么?”拖把死死盯着楚斯的枪,生怕它走火。   楚斯不置可否,拖把壮着胆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表屏。   冷冰冰的电子音顿时响了起来,足以让楚斯听清楚:   地面温度:新摄氏5°   湿度:干燥   警告:含氧量严重低于常态,距离临界值还有32分57秒。   这种警报对于楚斯来说并不陌生,他曾经在各种安全实验报告会中听过这些字眼,所谓的含氧量临界值对应着生存极限。一旦低于临界值,人很快会窒息而死。   拖把的声音有些颓丧,“你看,即便你不开枪,我们也只有不到33分钟的寿命。”   楚斯闻言,目光一动。   不应该的。   这些冷冻胶囊的设计理念非常特别,能源全都是从废气转化而来,排出的气体里反倒含有氧气。如此设计就是为了一定程度上维持生存。   这些原理和机能都公之于众过。   拖把注意到了楚斯的目光,他顺着看向地上的这些冷冻胶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没用的,这都五十年了,平衡早就维持不住了。”   楚斯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多少年?”   拖把仿佛找到了突破口,果断一碰腕表屏幕,机械的电子声再度响了起来:   “现在是新公历5763年,4月29日,迦罗时间——”   没等报完,拖把就掐掉了报时,嘟囔道,“体谅一下,还得省着点儿电。”   然而楚斯根本就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5763年?!   他清楚地记得5713年12月27日的傍晚是什么样的,夕阳金红色的光让冰冷的黑雪松林都柔和起来,他站在窗边,一边跟疗养医生说着话,一边翻着自己的私人通讯频道。   上一秒,他还在看着太空监狱某个危险分子强行传递过来的信息,下一秒就接到了警报——   地心能量反应进程因不明原因突然加速,脱离控制,膨胀速率远超过上限值,预计撤离时间3分11秒。   通俗而言,就是星球要炸,大家快跑。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混乱至极的三分钟,地面是怎样震动崩裂的,他们是怎样争分夺秒地启动碎片计划,又是怎样从别墅撤离到雪松林的冷冻胶囊里的……   一切都历历在目,恍如隔日,就好像他只是在胶囊内睡了一夜。   然而醒来时,居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也许是一瞬间的诧异让人心跳速率有所变化,提高了耗氧量。错愕过后的楚斯只觉得周围更闷了。   拖把一看他的表情,又委委屈屈道:“别深呼吸!千万别深呼吸!本来就不够几口了!别忘了,咱们只剩三十多分钟了……你有什么办法么?我比较傻,醒了三年也没想出什么主意,我不太想这么早死,窒息这种死法太难熬了。”   这人是个话痨,没完没了说得楚斯头疼,让他既理不清现状,也想不出什么方法。   “安静。”就在他冷冷地丢出两个字时,西裤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嗡地震动了一下。   楚斯一愣,伸手摸了出来,这才想起当初撤往冷冻胶囊时,他把手里握着的通讯器顺手丢进了口袋。   通讯器不比腕表,耗能要多一些。再节能的模式撑上五十年也已经是奇迹了。   刚才那一下震动,就是在提示“电量不足,即将关机”。   他正打算直接关了丢回口袋,就看见屏幕上有一条不知何时的未读信息提示。   楚斯眉心当即就是一跳。   不用看内容,他也能猜到这信息来自于谁,毕竟敢把他的私人通讯频道当自家花园闯的,总共就那么一个神经病。   果不其然,信息来自于太空监狱:   我亲爱的执行官,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越狱了。   ——萨厄·杨   楚斯:“……”   去他妈的天大的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提醒:本文不是科幻,没有机甲,通篇胡扯,扯到爱因斯坦老人家棺材板都按不住的那种,千万别用常理去想,纯粹开个脑洞图个乐,当太空魔幻童话看比较好,么么哒~   注:埃斯特《永无之乡》——并没有这本书。 第2章 危险分子   这条轻描淡写的信息,如果被安全大厦九大办公室的那帮老家伙们看见,就该排着队磕速效救心丸了。药效稍慢一点,就能当场撅过去一大半。   也就楚斯看着这两句话,还能板直地站立在原地。   但即便是他,也觉得眼前发黑,缺氧的感觉更严重了。   流放系外百年之久的太空监狱从最初建成起,就归属于安全大厦5号办公室监控管理。那里头圈着星球最危险的一群人,说是恶魔集中营也半点儿不为过,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不定时炸弹。   而萨厄·杨,则是有史以来最麻烦的一位,爆炸当量值无法估计的那种。   当初光是为了把他圈进监狱,就整整耗费了17年的时间,而他最后究竟是怎样被控制的,对外界来说也一直是个谜。   这位危险分子即便被圈在太空里,也是个不省心的主。自打监狱有了他,就没有一年是消停的。5号办公室的执行长官就此沦为最要命的职位,几乎每隔三年倒一个。   直到楚斯上来,这种诅咒般的效应才堪堪终止。   如果不是前面的人撤得太快,以他的年纪,怎么也不可能坐到如此高位。   大约是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拖把看着他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不动声色地朝旁边偏了偏头,“你看上去很不好,是收到什么坏消息了么?”   楚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前所未有的坏,知道太空监狱么?”   拖把干笑一声,“当然,我兄弟还是那儿的狱警呢。你的脸色看上去像是那帮恶魔集体翻墙出来了。”   楚斯晃了晃手里的通讯器,面无表情道:“我宁愿看见其他人集体越狱,也好过这个。”   “……”拖把嘴角一抽,“听起来很可怕,要不咱们还是窒息而死吧?”   楚斯冷冷道:“你可真有出息。”   拖把偷偷伸手揽过身边的小拖把,道:“我陪你看到了这么可怕的坏消息,勉强也算患难与共了,你能不能先把枪放下?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楚斯把枪重新别回腰间,拖把立刻松了一口气,颠颠地抓着小拖把走近几步。   不愧是半年没清理的两个人,一举一动间“馨香扑鼻”,活像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人形生化武器。   这味道太过提神醒脑,冲得楚斯心头一跳,这才想起一件事——他忘了看那条信息的接收时间。   “再靠近一步,你就能跟你的脚趾告别了。”楚斯随意晃了晃枪,开口阻止了想要凑过来的拖把,垂着目光在通讯器上划了两下。   界面上,萨厄那条信息下面,清晰地显示着时间:5736年2月18日。   楚斯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没错,他没有看反,是36而不是63。   多棒啊,这条信息的接收时间距离现在整整27年了。27年,造个飞船飞出星系都他妈够了,还抓个屁!   有时候,当事情已经坏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反倒没什么可发愁的了——   星球炸成了无数碎片,他们跟着成了这茫茫星海中的一点尘埃,太空监狱远在他现在能监控的范围之外,最麻烦的危险分子已经跑了27年,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境况么?   没了。   拖把看不出楚斯一时的愣神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只坐立难安地在他面前晃了晃腕表。   动作带起的风扑鼻而来,“香”得令人发指。   “……”楚斯:“你如果嫌两只手碍事,我不介意帮你弄断一只。”   拖把嗖地缩回手:“不,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又过去了两分钟。我们只剩30分钟了,你不觉得头晕吗?”   楚斯蹙着眉:“你熏得我头晕。”   不过,他虽然嫌弃拖把身上的味道,却并没有忽略他的话。与其现在去纠结怎么把一个跑了27年的炸药绑回来,不如先保证自己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星星也行。   他转脸扫视了一圈,黑雪松林里除了陈年的泥土,腐朽的针叶,就只有这二十五个冷冻胶囊。   透过颓败的枝桠,能隐隐看到稍远处有一块沉寂的黑影,静伏在星海之下。   “噢对,那边有一幢别墅。”氧气太薄,拖把说话多了便有些微微地喘,他扶着近处的冷冻胶囊蹲下来,凑在胶囊底座的出气口,想让自己舒服一些,“爆炸前,偶尔会有政府长官过来休假,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   他说的这些楚斯当然是知道的,因为他就是那个偶尔回来休假的长官。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他每隔半年会在这里住上一周,带着医生、营养师以及一些警卫。   现在这些人全都躺在他身边的冷冻胶囊里,运气比他略好一些,能源还没耗尽,所以还在沉睡。   可以说,在这片区域里生活的,都是他的人,偏偏这大小两个拖把,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并没有别的住户。”楚斯说道。   拖把几乎快要把鼻子塞进喷气孔了,他半抱着小拖把,解释道:“你明白的,这里每年只有极少的一段时间有人住,景色不错,空气又好,所以我们偶尔会悄悄过来露营几天。”   楚斯“哦”了一声,“冷得能把骨头冻硬的12月,来露营。”   拖把懊恼道,“是啊,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刚巧碰到别墅有人不说,还遇上了末日。”   他说完,又瞥了眼腕表,“还有27分钟……你确定我们要继续讨论我是怎么露营的吗?我现在已经头晕的快要无法思考了,你真的想不到什么办法么?”   楚斯抬脚轻踢了他两下,“办法当然是有的。”只是他需要确认这两个人是否真的无害。   “27分钟够吗?”拖把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楚斯答道:“绰绰有余,只要你还动得了双腿。”   当初准备碎片计划的时候,这里就被划归为其中一个执行区。考虑到星球分崩炸裂时,别墅有可能会出现部分坍塌,所以大部分冷冻胶囊被安置在了这片松林里,里别墅距离不远,撤离起来也算方便。   但实际上,别墅里还有9个备用的胶囊,就放置在西侧的地下储藏室里。   储藏室里还有一些备用的能源条,那里空间窄小,9个胶囊启动起来,置换出来的氧气虽然不如外面这正常运转的24个胶囊多,但在那样狭小且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浓度会高一些。   暂缓一下不成问题。   更何况……   楚斯看了眼手里不断提示“电量不足”的通讯器,有些不耐烦地想:尽管暂时不会派上用场,但想办法续一点电总是好的。   拖把作为一个普通人,从未接受过极端环境的训练,对缺氧的忍耐力远远比不上楚斯。他现在的脑子跟金鱼也差不了多少,几乎是一令一动。   他一听楚斯说有办法,想也不想就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搂过刚到他腰的小拖把,踉踉跄跄地跟在了楚斯身后。   楚斯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在黑暗中走上一条林道,顺着这条道走到别墅只需要8分钟,打开储藏室再启动备用冷冻胶囊,顶多花费5分钟,还能余下十来分钟供他们休息。   时间并不算太紧,于是楚斯之前糟糕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然而刚好没5分钟,在距离别墅还有不到50米的时候,楚斯那苟延残喘的通讯器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楚斯步子一顿,几乎是诧异地看了眼通讯器。   震动是提示电量不足,这种短促的轻响可不是……这是信息的提示音!   因为电量不足的关系,屏幕的光亮有些暗,但依然足以让他看清上面的提示:果然有一条最新消息。   楚斯紧蹙着眉划开,看了眼消息内容:   我那嘴不饶人的执行官居然没有骂回来,简直令人惊讶。   亲爱的,收不到你的回复,我有些无聊了。   ——萨厄·杨   楚斯:“……”哪个神经病会等27年才说“你为什么不回复我”?!   不过这并非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萨厄·杨开始觉得无聊了。   萨厄·杨每回觉得无聊,都有一堆安全大厦的官员想抹脖子上吊。 第3章 不速之客   楚斯脸色一黑又迅速恢复常态。他突然笑了一下,在通讯器上打了一行字:实在无聊,我建议你可以先玩一会儿自己,或者手臂上未卸的控制器。   这话说得就很有挑衅意味了。   众所周知,太空监狱里圈着的全都是人形自走导弹,没有一个是好控制的主。   尽管整个监狱系统几乎找不出任何可以钻的漏洞,固若金汤,还干脆地被远远流放在星系之外,但依然没人敢保证,那些导弹们不会有越狱的机会。   所以收监的同时,他们每人的手臂上都被安装了一个控制器。   想要把控制器摘掉,比翻出太空监狱困难一百倍。   结果就在楚斯打完这段扎心的话,准备发送时,整个通讯器屏幕忽地一闪,彻底黑了屏。   没电了!   信息还没回复,这不争气的倒霉玩意儿就掐着关键时间点没电了!   楚斯:“……”   他刚才还能笑一下,这会儿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拖把对他突然的停顿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略有些烦躁地扯了一下衬衫领口,而后陡然加快了步伐。   他身高腿长,除了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又几乎没有任何缺氧反应,三两步就把两脚发虚的大小拖把甩出了一截。   “诶?!你……”拖把喘了两口气,强撑着追上去,“你怎么突然又急……急起来了?”   楚斯不答,只走得更快了。   如果不是他后来补了一句“你腿被锯过?”,拖把简直要怀疑楚斯是想把他们直接甩了。   这最后50米的距离实在算不上长,楚斯以一人之力,把整个三人小队的速度拉快了一倍,他们站在别墅前院的大门前时,还有整整22分钟的剩余。   但是拖把半条命已经没了。   他吐着舌头,半死不活地贴着围墙滑下来,用斗了鸡的双眼盯着门锁,道:“老天,我刚想起来,来了也没用,这门……这门我们没法开,得刷虹膜,我很久以前……算了,不提了,总之得刷那个什么长官的虹膜。”   拖把胡乱打量了楚斯一眼,“你看着这么年轻,是这里的警卫么?也不太像,秘书?哎……管他娘的,反正咱们大概得再跑一趟,把你们长官从冷冻胶囊里拖出——”   “来”字还没出口,楚斯已经面无表情地站在扫描仪前面,按了一下开关。   不幸中的万幸,这幢别墅的能源系统一如预计,还能坚持运行一阵子。扫描仪“嘀——”地响了一声,扫过楚斯的虹膜。   大门里头发出咔哒一声,缓缓打开。   拖把:“我……操?”   “你要在这里傻站着直到去世我也没什么意见,但是劳驾,别卡着门,耗电。”楚斯抬脚就顺着院内的直道大步流星往前走。   拖把维持着合不上嘴的状态,条件反射地让了开来,拽着小拖把匆忙跟上。   大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紧,发出上锁的电子音,便再没了动静。   但这院子却并不算安静,院子里始终有一种极低的嗡嗡声,不会令人烦躁,但一直未停。   声音来自于角落的一个金属圆柱。   圆柱大约有一人高,顶上有一圈圆形孔洞,散发着莹蓝色的光,孔洞里支出无数极细的金属针,刺猬般炸着。   它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却能堪称星球千年里最伟大的发明。   地上的部分虽然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属柱,地下却连接着一个设计复杂的巨大物质池。它能在山崩地裂中放射出一个保护圈,把范围内的一切物体包裹起来。   正是因为有了它,星球才没有在突如其来的爆炸中彻底毁灭,而是分崩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在巨大的冲击力中散入太空,就和这片黑雪松林以及这幢别墅一样,成了茫茫星海中的流浪者。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那就是龙柱?”拖把看向那金属柱的眼神充满敬畏和惊叹,“我还从未看到过启动状态的……”   也许是那莹蓝色的光太具有引诱力,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甚至忍不住伸出了手,下意识想往那边走去。   楚斯“啧”了一声,“商量一下,消停一分钟别找死,嗯?”   拖把其实还没靠近龙柱,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一股撕力,惊得他连退两步,讪讪地回到了楚斯身边。   别墅的门锁同样是身份认证,对楚斯来说毫无阻碍,毕竟这是他的房子。   他领着一大一小两个拖把,熟门熟路地到了地下储藏室。   为了节能,他们特地走了楼梯。   储藏室是个密封性惊人的地方,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电子仪器主板和金属混杂的味道,毕竟整整尘封了五十年。楚斯打开了最小的一盏应急灯,勉强足够两人看清室内仪器的轮廓——   9台冷冻胶囊整整齐齐地占据了储藏室的大部分空间,另外三面墙,有两面是摆着各种东西的柜子,还有一面是操作台,连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屏幕,也不知是监控还是什么。   “这屋子里的电可以支撑多久?”拖把问道,“来吧,赶紧把这些迷人的冷冻胶囊启动起来,我快要闷死了!”   也许是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语气简直能算得上轻快了。   结果楚斯却绕过了地上的胶囊,直奔其中一个柜子,在最上面的一排里翻找着什么。   “怎么?还要找什么才能启动么?”拖把疑惑地跟过去,一边又看了眼腕表。   楚斯在第四个柜子里摸到了一个金属方块,眼皮也不撩一下道,“胶囊不急,我先给通讯器续上电。”   “通讯器?”拖把还没反应过来,眨巴了两下眼睛,“你给通讯器续电干什么?胶囊启动要用到通讯器?”   楚斯答道:“不,回个信息。”   拖把:“…………………………”   他扑通一声就给楚斯跪下了,“先要命再聊天不行吗?”   楚斯把手里的金属块抵着通讯器的背面,按了一下金属块上的按钮。   叮的一声,通讯器麻了一下他的手指,接着屏幕一亮,重新开了机。   楚斯这才瞥了跪着哭的拖把一眼,捞起来地上的一根线,接在墙边的插孔里。   “智能系统开启,冷冻胶囊运行试验重新启动,林外监控检测到上次为非正常关闭,为您重新定位……定位完毕,监控继续。”   拖把愣愣地看着一系列电子仪器重新开机,9台冷冻胶囊发出“嗡”地一声响,终于运转起来。   “这里的胶囊平时主要用于测试,跟林子里的那些开启方式不一样。”楚斯倚坐在操作台边,一手撑着边沿,一手迅速地点着通讯器屏幕。   萨厄·杨抱怨无聊的信息还躺在他的接收频道里,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7分钟。   这次的楚斯没有输入什么挑衅的内容,他为了节省时间,甚至连字都没有打,点了个句号就直接发送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这好歹也算一个回复。   冷冻胶囊开启,氧气一点点从底盘的散气孔里逸散出来。一大一小两个拖把相互搂着,半身不遂般瘫倚在胶囊旁边。   一旦正常运转,机器的嗡鸣声便消失了,储藏室渐渐安静下来。   “呼——”拖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眯着眼冲楚斯道,“总算缓过来了。”   他感觉自己舒坦得能抱着胶囊睡上一觉,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刚才急着充电,是要回什么信息?咱们都成太空尘埃了,还有人有那闲情逸致给你发信息?”   简直不可理喻!   楚斯撩起眼皮,“一个恐怖分子。”   拖把:“……多恐怖?不回信息炸了你那么恐怖么?”   楚斯把通讯器顺手丢在一旁的操作台上,“当然不是,他要炸也是炸星球。”   “????”   拖把掏了掏耳朵,“不是你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你开玩笑的吧?”   楚斯已经转头看向了他身后大大小小的屏幕,没再开口。   “……”拖把惊恐地瞪着他看了会儿,又觉得如此惊人的事情,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说出来。   他兀自琢磨了一下,又放心地吸起了氧,“肯定是开玩笑的。”   电子操作台上的屏幕亮着,每一块都对应着别墅及雪松林外的某处,按照一定的频率自己转动着。   不过就现今的境况来说,所谓的监控暂时派不上用场,因为这一块碎片上,很有可能只有他们三个人。   其中有两块屏幕监控的区域已经到了碎片边缘,可以看到突兀的陡崖,陡崖之外,便是无尽的太空。   星海在头顶,也在脚下。   这其实是非常奇特的景致,不过楚斯静静看了两秒,就将手指移到了电源键上。   这么大的监控仪一直开着,实在是一种能源浪费。   就在楚斯打算按下电源键时,智能系统突然出声:“警报,第2监控区有人闯入!警报,第2监控区有人闯入!”   第2监控区不是别处,正是那个突兀的连接着星海的陡崖,是这块大地的边界。   拖把被这声音惊到,一骨碌翻身坐起,凑了过来。   楚斯皱着眉,目光落在那块屏幕上,就见一个人影从陡崖外翻了上来,精准利落地站在一块黑石上。   他身材高大精悍,落地时,手臂绷起了漂亮的肌肉弧度。脸上带着的一块供氧面罩将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在他转头时,看见他瘦削的下颚线条。   拖把一眼就看见了那人手臂上箍着的一个黑金圈,失声叫道:“卧草,太空监狱的人!”   那人站在黑石上转着脸扫了一圈,突然正对着屏幕停住了动作。   他耸了耸肩,抬脚朝屏幕走来。   走到最近处时,他抬手掀掉了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英俊至极的脸。他双眼的瞳色很淡,眯着眼的时候有股极为浓郁的傲慢劲儿,不过转眼就被嘴角的一抹笑意给冲淡了。   那人用拇指抹了一下镜头,居高临下地一笑,道:“亲爱的,总收不到你的回复,所以我来找你了。” 第4章 慰问礼物   神说,这世界并不总能如人所愿。他在荒芜里睁眼的第一天,就活见了鬼。——埃斯特《永无之乡》   冷不丁看到那张凑近屏幕的脸,楚斯的瞳孔还是紧缩了一下。衬衫袖子被他翻折了两道,露出的半截小臂上,薄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绷紧,转眼又放松下来。   尽管他处理情绪很快,面色瞬间便恢复如常,但是旁边的拖把还是注意到了。   他刚认识楚斯不到半个小时,绝对谈不上了解。所以弄不明白楚斯这下意识的反应究竟是防备还是紧张,亦或是别的……反正不管是哪种,都让他更慌了。   他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句“收不到回复”,于是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地问楚斯,“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恐怖分子?”   楚斯却并没有回答。他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屏幕,像是盯着一头在近处溜达的狮子,手指挪到一个红色按键边,轻敲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话:“我回复了。”   拖把:“啊??”   他张了嘴愣了片刻,直到听见屏幕里那个过分英俊的男人笑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楚斯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传到了屏幕那头。   那个男人“嗯”了一声,挑了挑眉,又问道,“回了什么?”   他说话似乎都懒得张口,声音压在嗓子底,听起来低沉又有些漫不经心。   或许是“太空监狱”给人的固有印象太过妖魔化,又或许是楚斯先前的形容让人心慌。这男人明明长得跟“穷凶极恶”没有半点儿关系,说的也是很平常的话,拖把却硬是听得有些紧张。   他无意识地捏了捏手指,转头等着楚斯回答。直觉告诉他,楚斯绝对不会说出什么让对方愉悦的话。   “忘了,挺多的,建议等收到了自己去看。”楚斯面不改色地说。   拖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位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楚斯顿了一下,又平静地补充道:“不过看起来连宇宙超讯号都绕着你走,或许得再过上27年才收到也说不定。”   这话刚说完,屏幕那头就清晰地传来“叮”的一声。   那个男人略微直起些身,摸出一个通讯器偏头看了一眼。他一手还撑在屏幕边缘,另一只手握着通讯器划了两下。   他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举着通讯器在屏幕前晃了晃,“一个句号,挺多的?”   拖把:“……”   被戳穿的楚斯丝毫不在意,“包含的意思挺多的。”   男人:“比如?”   楚斯:“比如祝你早日重回监狱。”   “……”拖把想了想,默默顺着台面缩回地面,这种境况下,他着实不太想露脸,他还想多活几天。   屏幕前后的两位,一个撑着屏幕,一个撑着操作台,都朝前倾着身子,微垂着目光,姿态随意而放松,看起来就好像一对老友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叙旧。   但是这叙旧的说话方式……让拖把听得脸都绿了。   不过拖把在台面之下瘫了一会儿后,又觉得有点奇怪——那男人也不知费了多少劲找过来,拽着监控器聊了半天,却半点儿没有要靠近别墅的意思。   他琢磨了片刻,没有想通,又忍不住偷偷探头瞄了眼。   屏幕上,那个男人已经站直了身体,一边用牙咬着一只黑手套的尖,一边解着另一只手套。他微微偏了头,目光从眼角瞥下来,朝下看着镜头,含混道:“你真的不来看我一眼么,趁着我还没把控制器拧断。”   楚斯挑了挑眉,“不。”   说完,他按了一下操作台上的电源键。   “林外监控系统关闭,进入节能模式。”机械的电子音说完的同时,墙面上大大小小的屏幕同时一黑,影像消失。   “关了?!你就这么——”拖把嘴角一抽,指着那些屏幕,“就这么把他扔在那里?”   楚斯顺手拿起操作台上的通讯器,一边扔进西裤口袋,一边道,“我只是为了省电。”   拖把:“……送电和送命里面选一个,我选送电。”   “很遗憾,房子是我的。”   楚斯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墙边的柜子旁,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右下角的两个柜子。   拖把还是有点怂,他默默摸了一下脚踝,道:“老实说,我有点腿软。你真的关了不理他?不回信息都能炸了星球的人,这样晾着他真的好吗?我感觉我们在找死……”   楚斯仿若未闻,兀自在柜子里挑了一会儿,翻了点东西出来,顺手搁在身旁的一台冷冻胶囊上   拖把不好意思当着主人的面,对这些柜子好奇太过,只状似不经意地扫了几眼——   楚斯翻出来的东西是一盒消音耳塞和一副手套。   他戴上手套,从角落里拎出了一个金属盒。从盒子的大小来看,分量绝对不轻,但是在他手里却好像很是轻巧。   “这是什么?”拖把眨了眨眼。   “一种古老的,平日里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楚斯用拇指在锁边摸了一下,箱子咔哒一声自动打开,露出里面一排银色的器具,“工具箱。”   “……”拖把感叹道,“你一个工具箱居然搞得跟高精仪器密码箱一样,跟我常用的那个仿佛不是一个东西。”   楚斯动作一顿,瞥眼看他:“你常用的?”   拖把“哦”了一声,挠头道:“刚才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我还没顾得上说,我是个飞行器功能维护技师。”   楚斯了然点头,果断把箱子调转了一下,朝拖把面前一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拖把一头雾水:“你要干什么?”   楚斯冲他身边那台冷冻胶囊一抬下巴,“把底盘拆了。”   “???”   自从遇上了楚斯,拖把觉得自己一脸懵逼的次数就越来越多。   “为什么拆底盘?它做错了什么?”拖把问。   楚斯咬着一只手套尖将它摘下来,又去摘另一只手套,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每个胶囊的底盘里都嵌有空气置换机,三个,刚好够用。”   拖把扫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楚斯的动作有些眼熟,但是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楚斯的想法引走了注意力。   “我只拆过飞行器,没动过这玩意儿,你如果会的话,最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斯打断道:“我不会。”   拖把:“那你拖出工具箱?”   “随便试试,万一拆出来了呢。”楚斯从容地答道。   拖把:“……”他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位就是个专说瞎话的主,样子还特别唬人。   幸好,被冻了47年,又流浪了3年,他的技术还没完全荒废。冷冻胶囊虽然总体适用智能系统,但在角落里还给人工维修留了个入口。   整体剥离的速度其实很快,拖把摸索了几分钟便搞清了门道,转眼便将胶囊的底盘卸成了七八部分。从最初起到现在一直没吭过一声的小拖把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熟练地帮他递工具,时不时瞪着乌溜溜的眼珠看楚斯一眼。   楚斯似乎很放心把胶囊交给拖把折腾,他并没有盯着拖把,而是兀自在他打开的另一个柜子里拎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筒袋。   “好了。”拖把突然出声,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三个卵石大小的黑盒,上面连着细细的管子。   “辛苦。”楚斯垂手拿起一个,非常自然地将那个非常袖珍的置换机挂在了耳后,弯曲的细管刚好挂住耳骨,从脸侧延伸出来。   置换机被续了电,轻微的嗡嗡声在耳边响着,在脸边孜孜不倦地工作。   拖把仰着脸,看着他拎着那个看起来很有分量的圆筒袋,又从搁在一边的盒子里拿了一对隔音耳塞出来。   “你干什么去?”拖把一脸茫然。   楚斯一边朝门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去安抚那位恐怖分子。”   拖把:“……那你拎的是什么东西?慰问品?”   楚斯一脚已经迈出了门,转头一笑,“R-72式火箭炮。”   拖把:“……”卧了个大槽你家安抚别人都用火箭炮?!!! 第5章 孤岛之鲸   “别用那副表情看着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改用别的。”楚斯拎着炮筒出门的时候,轻松得就好像刚喝完下午茶,准备出门去遛个狗似的。   拖把不太信他:“比如说呢?”   “PA轻式导弹?”楚斯答得很随意。   拖把忍不住问:“有什么区别么?”   楚斯抬手按了一下储藏室门外的一个开关,答道:“弹轨优雅一些,看起来比较温和。”   拖把:“你真的是在形容能把整个雪松林轰成渣渣的PA蛋么……………………”   “嗯。”   拖把抽了自己一嘴巴:信了你的邪!再把这祖宗的瞎话当真我就是傻逼!   他原本计划得很好——楚斯非要去挑衅那个亡命徒,他也不拦着,反正他不找死!   然而他刚缩回胶囊边,就听见整个储藏室里响起了毫无波澜的机械电子音:“房间内锁死系统开启,触发式自毁装置启用,倒计时10秒,10——”   “这又是什么东西?!”拖把一惊。   楚斯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越走越远,“我这个人疑心比较重,不大放心留陌生人看家。放心,你注意一点那房间就不会炸。”   拖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抓过瘦巴巴的小拖把就往门口跑,还不忘带上装了隔音耳塞的那个盒子,“不不不不我改主意了我跟你一起去找死,我不看门了!!!”   一大一小堪堪挤出来,身后的大门就已经自动锁死。   拖把绿着脸三步并做两步跨上楼梯,追到别墅门口时,楚斯正从门边的立柜抽屉里拿出一副眼镜。   “你也去?”楚斯扣上护目的镜片,便沿着门外楼梯,径直往三层的露天台走。   全程不紧不慢,好像半点儿也不担心那个恐怖分子心怀不满搞暴动。   拖把给自己和小拖把扣上空气置换机,垮着脸如丧考妣,“去,不去你一个不开心把我炸了可怎么办。”   “抱歉,我只是不大喜欢看别人瘫着,尤其在我不得不起身做事的时候。”楚斯在天台边缘站定,一边拆下火箭炮黑色的外袋,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每每说起各种饱含威胁的话,都会在前面加点诸如“抱歉”“劳驾”“很遗憾”“不好意思”之类的修饰,偏偏看起来斯斯文文,有时候还带着点笑,好像他真的觉得威胁人很不妥当似的。   以前大厦里那帮老家伙们就总被他气得吐血,在会议室里直跳脚。   以至于他的副手卡尔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偶尔会忍不住问上一句:“他们曾经给您穿过小鞋么?”   楚斯总是会回一句:“谁知道呢,你不觉得他们的眼神总有些心虚么,保不准瞒着我做过一些坏事。”   他的语气向来半真半假,让人摸不明白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所以卡尔听了几次这种回答后,便识相地不再问了。   “好好好,从此以后你说了算。”拖把被他连惊带吓,顶着一张嗑了耗子药的脸表忠心。   从他们的角度看出去,就见距离别墅院墙五六十米的地方,一个身材利落的黑色身影正站在雪松林和大地边缘的夹角中,脚边有一摊不知是什么来历的堆叠物,除此以外,便一片空荡。   “诶呦!我的帐篷!”拖把下意识指着那摊堆叠物叫了一声。   说完他才想起来,他手指着的地方正站着一个越狱犯。   于是他倏然住了嘴,默默把自己的指头收了回来,抓着小拖把蹲了下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楚斯颇为遗憾地道:“你大概得跟你的帐篷说再见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那个黑色身影的耳力却很好。捕捉到熟悉的说话声后,他便抬起头,目光准确地锁在了楚斯身上。   “我亲爱的指挥官,你终于忍不住出来了。”他一脚踏在地面微微凸起的监控镜头上,膝盖微曲,反倒显得腿更长了。他仰着头,显出一种百无聊赖的姿态,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只是看不清那是什么意味的笑。   “萨厄·杨,好久不见。”楚斯甚至还冲他抬了一下左手,好像真的在打招呼一样。   “好久不见,如果叫我的时候能把姓去了,我会更高兴些。”萨厄眯着眼看他,似乎在认真地打量着什么。稍过了片刻,他突然笑着说,“对了,我非常想你。”   拖把:“……”   按理说政府的长官跟太空监狱的逃犯,怎么看也是敌对关系吧?怎么这个逃犯张口“亲爱的”闭口“很想你”,这是故意的吧?应该是故意的吧?   拖把突然有点不放心了,偷偷瞄了楚斯一眼,然而他视角清奇,只能看见楚斯的下巴,看不见表情。   楚斯对萨厄的说话方式似乎早已习惯,且适应性良好。他非但没有对那句“我非常想你”表示出异议,甚至还好声好气地回了对方一句。   他说:“如果你正蹲在监狱里,我大概能试着想你一下。”   拖把当即脚底就是一滑,差点儿从天台边缘栽下去:妈妈救命……   萨厄对这样的回答似乎很是习惯,也并不在意。他耸了耸肩,又扫了扫周围,一本正经地问楚斯:“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只有你一个人,不觉得无趣么?亲爱的,打个商量,分我一个角落怎么样?”   拖把:“……”这里还有个活人你看不见吗???   楚斯耸了耸肩,“很遗憾,我不觉得无趣。”   萨厄,“那换个理由,太空超讯号不太喜欢我,妨碍我给你发信息。”   楚斯,“谢天谢地,刚好能还我清静。”   萨厄笑了,“再换一个,我很喜欢这幢别墅?”   楚斯也笑了,“我劝你最好不要随便觊觎别人的房产。”   萨厄终于不再东拉西扯,他懒懒地打开手臂,“我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穷得叮当响,并且快要饿死了。”   他说着,突然舔了一下略有些干裂的下嘴唇,补充了一句,“你旁边蹲着的那个看起来肥瘦刚好,如果再来一把调料……”   拖把如丧考妣:“…………………………”噢——你这会儿又看见我了。   他慌忙转头问楚斯:“他开玩笑的吧?”   楚斯瞥了他一眼,道:“说不准。”   拖把转头就要往楼下逃命,被楚斯一脚抵住了。   “我觉得他好像有病。”拖把僵着脖子说道。   楚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然怎么会在太空监狱。”   很奇怪,这个被龙柱的保护罩兜住的碎片上居然还会有风。细细的一阵,从两人身后扫过,扫得拖把背后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别墅后院的树丛被风带出沙沙的轻响,楚斯他们却并没有注意到。   毕竟面前有个神经病,谁还敢分散注意力到别处。   “亲爱的,你考虑得怎么样?”萨厄问道,好像他真的非常讲理似的。   楚斯坦然开口:“既然你这样自揭伤疤,我再拒绝你岂不是太残忍了。”   萨厄手指勾着供氧面罩的边,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侧。每当楚斯开口说话的时候,他都会显露出相当好的耐心,那一刻的他看起来像一个刚刚捕过猎的猛兽,懒洋洋的,甚至会给人一种“其实没那么危险”的错觉。   楚斯面不改色道:“老实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萨厄提起了一些兴味,站直了身体:“礼物?什么礼物?”   蹲在地上的拖把呻吟一声,默默捂住了眼。   萨厄笑着后退了一步,张开手臂,懒洋洋的语调依然未变,“来吧,我把眼睛闭上了。”   楚斯右手一拎,将精心准备的R-72式火箭炮架在了平台边沿精美的栏杆上,干脆利落地瞄准,击发。   炮弹脱缰野狗般直冲过去,炸了个满天花。   那块土地本就处于边缘,薄得很,被火箭炮一轰,当即脆裂开来,连同拖把的那摊废弃帐篷,约莫十来个平方米的一块地,直接从星球碎片上崩离出去。   “如你所愿,分了你一角,不用谢。”楚斯说道。   萨厄站在那么一块破地上,愣成了孤岛中的大头鲸:“……”   然而楚斯还没来得及卸下火箭炮,再气他两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响声便炸了开来。   整个星球碎片猛地一震,大小拖把直接跪地。   拖把在地面的摇晃中惊恐地护住怀里的小鬼,叫道:“是你又打了一炮吗?!你确定你方向没打反吗?!”   楚斯却猛地将他拽往平台边缘:“不是我!”   说完,他一脚将那两人踹下了平台,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那还有谁!这他妈是三楼啊——!!!” 第6章 大头鲸群   说是三楼,落地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混乱间有东西从空中甩过来,带着说不清是静电还是别的什么的刺痛和撕裂感,像是被隔空抽了一鞭子。   脊背触地的时候,楚斯下意识护了一下头。但这难以抵消的猛烈撞击还是让他脑中一震,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我接住你了。”一个声音突然撞进他耳朵里。   “谁?!”楚斯借着惯性一个侧滚,半跪在地,目光迅速扫了一圈。   他们落在前院,他身边除了连滚带爬的大小拖把,并没有其他人。   “什么谁!刚才那是爆炸声是怎么回事!我好像还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拖把几乎是把自己摔到了院墙角,背后抵着墙壁,死搂着小拖把缩在阴影里。   “刚才有人跟我说了句话。”楚斯也闪身到了墙边。   “我吗?我一直在叫啊!”拖把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各处,顺口回道。   楚斯皱起眉:“不是你。”   那嗓音在混沌中显得模糊不清,但应该是个少年,从没听过,又说不出的熟悉。   未等他细想,呼呼的风声再度从上空甩了过来。   “老天——”拖把目瞪口呆地仰着脸。   就见三根巨大的银色抓索从上空甩了过来,抓索划过每一寸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听得人寒毛直竖。   不过转眼,拖把就反应过来,寒毛直竖并不是单纯因为惊慌害怕,而是因为静电。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抓索轰然落地,连带着整个星球碎片都震动不息,幅度大得他们根本坐不稳,差点儿成了圆盘上的滚珠。   抓索准确地顺着碎片边缘滚下,绕到底盘之下。   金属抓索的尖头勾在石块和断崖上,撞击声尖锐得刺耳。   整个星球碎片被这三道抓索牢牢兜住。   拖把在无可抵抗的震动中被甩得撞了好几次墙,在砰砰声中鼻青脸肿地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嘈杂声太多,他得用咆哮的方式才能让楚斯听见。   “是那个叫什么杨的恐怖分子终于受不了你闹暴动了吗!!!”   “闭嘴!”楚斯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银色物体缓缓从星空中浮现出来。它由数个大小不一的扁圆拼连而成,乍一看,活像数个攒聚成群的钢铁蜘蛛。   而那三根抓索,就是从那“铁蜘蛛”上垂下来的。   它显身的一瞬,楚斯脸色就变了,“太空监狱?”   拖把:“什么!!!!太空监狱炸我们干什么?!”   这个比整片黑雪松林还要大一圈的家伙,不是别的,正是用来流放危险分子的太空监狱,萨厄·杨本该呆着的地方。   整个星球的人都知道太空监狱,也都清楚它意味着什么,但恐怕还没有人在这样的境况下,以这样的角度仰望过它。   谁特么能想到,恶魔集中营有朝一日会飘到自己脑袋顶上来?!   但楚斯却对这个庞然大物太了解了——   那三条抓索看起来并不粗壮,却强韧得惊人,毕竟构成太空监狱的那些圆盘,就是用这种材料相勾连的,在茫茫星际间牵拉了数百年,磨损率还不到17%。   这样的东西,想要承受住这块星球碎片,简直易如反掌。   况且抓索顶头的钩爪是中空的,内里的构造精密复杂,能够在成功抓取目标的瞬间,构建出强力能量场。   嗡——   让人震颤的声音从星球碎片地底部传来,带有巨大排斥力的能量场已然成形,以一种无可抵挡的气势,配合抓索的拉拽,将碎片朝上推去。   那一瞬间,置身于其中的楚斯他们极其难受。   巨大的震荡作用下,荒废五十年的庭院围墙终于倒塌成堆,飞散的尘土既没有弥散开,也没有落地,而是朝上扑去。围墙废墟咯咯作响,颤抖不停。   “我感觉很糟!像被人揪着头发拎上了天!!”拖把大声喊着,“我们还跑得掉吗!!”   “恐怕不行——”楚斯说着这样的话,却并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   他让过一片烟尘,皱着眉闷咳出声,在混乱中匆忙环视一圈。   对了!还有分给萨厄的那一角!   “这边!”楚斯冲拖把喊了一声,直接翻过倒塌的围墙,朝边缘扑去。   那一刻太过匆乱,以至于他几乎弄不清自己推了那大小拖把几下,又被别人拉拽过几次。他甚至连拉拽他的人是谁都没有看清,就连翻带跑地跃过裂口,落在另一块地面上。   “你的火箭炮借我——”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然而没等对方说完,楚斯已经条件反射地架起了他的R-72式,“闭嘴!”   他骂完才反应过来,说要借火箭炮的人是萨厄·杨。   只是那一刻,他手比脑快,反应过来的瞬间,炮口已经扫向了一个方向。   最新型号的R-72式火箭炮,轰击效果惊人,附带物质分离作用,最贵的一款可十弹连发。   轰轰轰——   炸裂声惊天动地,一个接一个,转眼间九发全出。   摔在地上的拖把还没回魂,就被这地动山摇似的轰击炸得尿如雨下。   他怀疑楚斯在那极短的时间里,甚至没有功夫瞄准。然而炮火却炸成了一条标准的虚线,星球碎片再度分崩,沿着那条虚线脱落下来一块。   虚线那边是被太空监狱的抓索勾住的一整块地面,有大片的黑雪松林,以及他们刚刚呆过的别墅。虚线这边是依然散着蓝光的龙柱。   带着龙柱的土地碎片脱离抓取,回落下来,在过程中撞上了他们所站的这个角落,勉强拼合成了稍大一点的碎片。   但也只是相对意义上的“大”。   前前后后四舍五入,目测不超过四十平方米。   而他们这几个或站或瘫的身影,则默默杵在这块碎片上,愣成了孤岛上的大头鲸……群。   楚斯拎着打空了的火箭炮,仰头看着被太空监狱抓取的那片大地,面无表情道:“我的房子,还有我的部下。”   说完,他垂了目光扫了一圈……   多棒啊,这屁大的一点儿地方,有安全大厦长官他自己,有恐怖分子萨厄·杨,还有买一赠一的一对拖把,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丢了房产又丢了人的楚长官心情一点儿也不愉悦,他目光一转,盯住了萨厄·杨,抬手指了指上方突然来袭的太空监狱,道:“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   ——   萨厄抬着头,用舌尖顶了顶腮帮,眯眼看着那庞然大物的底面。片刻后又看向对面的楚斯,懒懒地抬手碰了一下眉骨,敬了个要多流氓有多流氓的礼。   他拖着调说:“报告长官,太空监狱好像归你管,你是不是睡懵了?”   楚斯:“……”放你的屁。   他当然没有睡懵!   正是因为太空监狱本该归他管理,他才能在瞬间觉察到问题——   萨厄·杨跑出来了,监狱应该满宇宙追缉他才对。他手上的控制器还没能毁掉,太空监狱能将定位精确到厘米级,甚至可以在控制器的辐射范围内,直接让他陷入生理休克。   可现在,太空监狱跃迁过来,投下的抓索居然不是奔着萨厄去的。这样的误差放在正常情况下,足够让监狱管理层集体辞职了。   更有问题的是,楚斯的通讯器并没有关闭,他的频道在监狱的认证名单里,还高居首位。   袭击时,他的位置在监狱的星图屏幕上,会有显眼至极的红色标识。那帮管理们就是再瞎,也不可能放任抓索冲着顶头上司呼过去。   那妥妥是奔着造反去的。   这几处古怪一结合,楚斯不得不怀疑是萨厄在搞鬼。   “别用那么漂亮的眼睛盯着我,亲爱的。”萨厄举起双手,“我确实解释不了。”   “如果哪天我脑门中弹了,也许会选择信你一回。”楚斯回得半点儿不客气。   萨厄笑了一声:“我们相识的时间长得够把一个短腿小崽子抚养成年了,你还这么不留情面,我很难过。”   你难过个屁。   楚斯张嘴便回:“即便长到把小崽子抚养成骨灰,我也还是这样。”   拖把:“……”这特么都是什么见鬼的比喻?!   “友情提示,你有时间刻薄我,不如多看一眼你的房子和部下?”萨厄依然保持着双手举起的姿势,投降都投得满是找打意味,“毕竟等你再有机会看见它们,很可能是五十年以后了。”   银白色的太空监狱已经把那整块碎片收到了极高空,底盘“蛛腹”已经张开了一个口,眼看着要将它吞进去。   监狱的外壳闪过一圈圈蓝光,涟漪一般从头传递到尾——那表示着跃迁已经开始。   这绝不是以三两人之力就能阻止的。   楚斯一时间摸不清太空监狱此行的目的,但有一点勉强算是安慰——   不管现在控制监狱的是什么人,在谋划些什么,他的那些部下们也暂时不会有太大危险。毕竟对任何人来说,冷冻胶囊都不是废弃物,即便是使用中的,即便很难从外面把胶囊打开。   但是房子……   楚斯瞬间瘫了脸:他在离开储存室的时候,把自毁装置给开了。   好处是不用担心被人撬门了。坏处是……离炸也不远了。   果然,在“蛛腹”的开口重新闭合的过程中,一声惊天巨响乍然而起。   就连萨厄都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就见整个太空监狱带着跃迁准备中的蓝波,猛地一个哆嗦,肚子那儿黑烟滚滚,颇有些屁滚尿流的狼狈之相。   萨厄突然就笑弯了眼,闲闲地幸灾乐祸:“报告长官,我就喜欢你这种‘自己断只手,就要卸别人大腿’的性格。”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炸触到了什么装置,太空监狱已经收上去的抓索突然又垂下来一根。   强力的能量场有些混乱,滋滋作响。   龙柱形成的隐物质外圈对那玩意儿有着无可抵挡的引力,眨眼间便将抓索吮了进来,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拽着那根抓索,一直拽到了众人头顶。   嗡——   就连楚斯的头皮都一阵发麻,当即退远了一些。   即便他反应迅敏,额角还是渗出了一点血珠。能量场被外层的隐物质圈抵消了一部分,剩下的这点,依旧足够伤人。   可就在楚斯用手背抹了一下额角的时候,那晃荡了两下的抓索突然被一只手给揪住了。   徒手……揪住了。   揪住它的那只手长而瘦,凸起的筋骨和关节却显出不可挣脱的劲道。   那是萨厄的手。   楚斯在能量场干扰下的头痛中,诧异地看过去,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活该”,而是“可惜了”。   那只好看的手在碰到抓索的金属表面时,就发出了噼啪的响声,活似水滴落进了滚油锅,光听着就觉得皮开肉绽,痛得惊心。   然而萨厄却只是“嘶——”了一声,还嘶得十分敷衍。   他手腕一甩,将被他揪住的抓索甩向了地面一人多高的龙柱,又甩了甩手,道:“我亲爱的长官分了我这么辽阔的一块地,总该回个礼。”   这流氓玩意儿还特地在“辽阔”这个词上加了重音,生怕别人听不出他在讽刺。   抓索的柔性金属被甩得在龙柱上绕了几圈,又被龙柱瞬间释放的正能量场死死吸住,仿佛扣了个死结。   整个抓索的属性被龙柱同化,自下往上,眨眼间便传导到了连接太空监狱的那一头。   此时的太空监狱有一大半已经跃迁成功,消失在星海,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变故陡然停下,否则会被当即切成两半,在时空中被碾得粉碎,瞬间消失。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炮火从前端的圆盘发射出来。   前后两个小型圆盘之间的牵轴在眨眼间被轰击成渣,断开连接的一瞬,整个太空监狱跃迁成功,没了踪迹。唯独只剩下被抓索牵着的最后一个圆盘。   萨厄竖着皮开肉绽的那只手,咕哝了一句:“还挺刺激。”   说完,他偏头冲楚斯一笑,指着抓索和上头拴着的太空监狱圆盘,“亲爱的,送你个风筝。”   楚斯:“……”   拖把:“……”神他妈风筝! 第7章 奇葩组合   惊天的炮火,是魔鬼的赞歌。他在星海中抓了一座城,作为送给神的花,神问他:你喝多了吗?——埃斯特《永无之乡》   楚斯蹙着一点儿眉尖,朝那倒霉“风筝”撩了一眼,顿时就觉得有点头痛。   那玩意儿被捆扎在龙柱上,因为其能量场被龙柱同化,在吸引力的作用下,一点点被从远空拉近……   别说,还真特么有点像是风筝收线。   楚斯头更痛了。   星球碎片冷不丁由大变小,体积也好、质量也好,都有了极大改动,龙柱的拟重力系统和公自转平衡系统原本就处于自我调节适应的过程中。   冷不丁来个手欠的萨厄·杨给它拴了个附加物,当即就把它带入了新一轮的混乱和自我调节中。   楚斯明显能感到自己脚下没了着落,失重感忽轻忽重。与此同时,整个碎片的旋转也变得明显起来,在常人生理可以感知的范围里。   这就好比你站在一个转盘上,有人拎着你的心脏,贱兮兮地上下哆嗦……   这滋味太令人恶心了。   当初龙柱系统尚在研发和调试阶段中的时候,楚斯作为主要负责长官之一,参与过多次模拟实验,其中就包括这种拟重力系统和公自转平衡系统暂时性失衡的状况,对这种头晕目眩心发慌的状态也不算陌生,勉强还能忍受。   但那大小两个拖把就不行了,一副晕得不行的样子。   “不行你让开点,我要吐了!”拖把干呕了一声,趴在地上,“我觉得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快要死了。”   楚斯脸侧的骨骼微微一动,似乎咬了咬牙,压住了那股晕眩感,而后回道:“你那陈年老垢大约能抵三层面皮,x光都照不透,上哪能看见你的脸色。”   这混账的一张刻薄嘴大约是不问生死不问场合的,即便在这种张口就要吐的情况下,他还不忘堵人。   这话刚说完,他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短促的低笑。   老实说,那嗓音非常好听,但从萨厄喉咙里传出来,就莫名总让人联想到诸如“嘲讽”“意味深长”等不那么单纯的情绪。   “亲爱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这种精神了。”萨厄说道。   晕眩的时候,闭眼能适当减轻一点恶心感。所以楚斯听到这话时并没有睁眼,只是一边用手指揉着太阳穴,一边不冷不热道:“哦,恐怕你以后会见识得更多。”   他沉默着略缓了一会儿,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他虽然看不见萨厄的模样,但单听萨厄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种失重和旋转而感到难受。   小心眼儿的楚长官兀自心理不平衡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撩起一边眼皮看了萨厄一眼。果真就见他稳稳地站在龙柱旁,两手插兜,隔着勉勉强强的一段安全距离看着龙柱。   “你居然没吐。”楚斯说着,又闭上了眼,将新一波涌上来的恶心感压下去。   “那么多年前的一点儿小毛病你还记,我真是受宠若惊。”萨厄回道,“不过问这话时,如果语气能少一点遗憾,那就更好了。”   楚斯遗憾得丝毫不加掩饰,“在太空监狱呆了九年,对这种感觉习惯了?”   “托你的福。”萨厄的声音之前还离他数米远,这会儿突然就近在眼前了。   好像就和他面对面。   楚斯猛一睁眼,就见萨厄那张脸近在咫尺,研究龙柱一样微微前倾着上身看着他,鼻尖几乎都快到碰到他的鼻尖了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萨厄突然对着他的左眼吹了一口气。   楚斯眼皮被吹得一颤,皱着眉朝后仰了仰脸,“你——”   “不过监狱可锻炼不了这个。”萨厄笑着站直身体,朝后让了两步道:“你试着在黑洞捕获范围的边缘呆上几天,就会发现这种程度的晕眩简直不值一提。”   “黑洞?”楚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差点儿被黑洞捕获?”   萨厄一歪头,冲他眨了一下右眼:“你猜。”   楚斯:“……”猜你爷爷。   这种举止行为总让人难以预料的神经病,楚斯从头至尾就碰见过这么一个。   偏偏这位跟他相识甚久,久到几乎占据了他人生长度的四分之三。   两个相识这么多年的人,关系混成如今这样,不得不说也挺失败的。   萨厄刚进太空监狱的那一年,楚斯还曾经想过那么一两回,如果两人再次面对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但也只是闲极无聊想想而已——   决不会有哪个监狱乃至政府的高层领首,愿意看到他们两个共处一室,那大概会是整个建筑物的灾难和末日。   不过后来他就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了,毕竟萨厄·杨的监禁期限长得令人咋舌,审判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直至星球寿命尽头”。   曾经的一年夏天,萨厄·杨强行闯入他办公室的通讯频道,给他留了几段讯息,问他“如果重逢,你是会笑着迎接我,还是当头给我一枪?”   那时候楚斯还从容地回了他一句:“没有那一天。”   结果老天似乎打定了主意看楚斯不顺眼,这话刚撂出去两年,星球就炸了。   而星球炸了仅仅五十年,他们就又碰到了一起……   老天大概也有病,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龙柱系统这一次的自我调节漫长得惊心,到最后拖把几乎是哭着问楚斯,“这特么还有完没完了,要不我还是把空气置换机给摘了吧,一了百了。”   楚斯虽然亲历过各种拟态实验,但实验毕竟不能和现实相比,实验的时间都是设定好的,现实可不会打招呼。   好在再漫长也是有尽头的,在拖把撅过去又醒整整三个来回后,龙柱终于稳定下来。拟重力系统调整到了最合适的状态,公自转平衡系统也自如运转,外层隐物质以稳定的速度静静旋转,加上中间层的缓冲,里层星球碎片的转速便低到了常人生理感知的临界线以下。   对楚斯他们来说,就是终于脚踏实地,不再晕眩犯恶心了。   但是……   “这倒霉风筝比这块地还大两圈,这么缀在一边,真的不会翻车么?”拖把忍不住开口。   如果不是有楚斯和萨厄·杨这两尊门神见鬼地站在旁边,拖把早就吐一地了,偏偏他俩时不时瞄他一眼,瞄得他膀胱发涨。张了无数次嘴,愣是一口没敢吐出来。现在只能瘫在地上,一下一下地顺着胸口。   自从他醒过来,好像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这个姿势……   反正站不起来,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顶着那两尊门神的凝视,硬着头皮伸手指向了一边的庞然大物。   那个被萨厄手贱捞住的圆盘,被龙柱误认成星球碎片的一部分,毫不讲理地把人家拖进了保护圈以内,如同拖一条要死的狗。   当初建造太空监狱的时候,利用的技术本就是仿重型机甲技术,所以太空监狱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智能性。完整的太空监狱如果被拉去测试智能等级,差不多能相当于一个即将成熟的少年。   被卸了大腿的太空监狱大约相当于一个有病的少年。   而被龙柱拖进来的这个圆盘,则是太空监狱被卸掉的那条大腿,相当于一个智障的少年。   智障少年在龙柱的能量场作用下,被土地边缘磕得鼻青脸肿,一怒之下,伸出了一根脚趾头——   一个端口像夹子的应急接口。   正常情况下,这个应急接口是用来和临时访问太空监狱的飞行器或者机甲对接的,但已经智障了的圆盘无法进行智能判断,把星球碎片误当成了另一个飞行器。   就听咔咔几声轻响,应急接口张开了嘴,龇着一口狗牙,咬住了土地边缘,强行和星球碎片连为一体。   一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就这么诞生了。   楚斯瘫着脸,盯着那圆盘看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抬脚朝它走了过去。   “头重脚轻的楚长官,你想对我送你的风筝做什么?”萨厄懒懒地冲他的背影说了一句,抬脚跟了上去。   你还有脸说?!   楚斯转头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这比例怎么可能头重脚轻,你的眼睛既然已经这么瞎了,我诚恳地建议你还是一边儿呆着去,我进去看看能不能搜刮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萨厄半点儿不把他的刻薄当回事,优哉游哉地继续跟着,“腿很长的楚长官,如果能搜到不少有用的东西,能不能给我记上一功?”   楚斯:“……”你怎么还不滚? 第8章 太空监狱   两尊门神站在旁边的时候,拖把觉得手脚放不开,连头晕犯恶心都犯得小心翼翼,生怕惹着他们,尤其是萨厄·杨。   但看到他们撂下他,兀自走到那圆盘门前,他又觉得有点儿没着落。   拖把忍了一下,没忍住,踉踉跄跄牵着小拖把追到了两人身边。   楚斯听见那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挑了眉回头:“有鬼追你么?”总共就这么六七米的距离,至于这么急么。   真鬼魂当然没有,但是整个碎片就只有龙柱这么一个光源,发出来的偏偏又是暗蓝色的荧光。再好看的人在它的映衬下,都会显得鬼气森森。   就连盯着小拖把的脸超过五秒,他都感觉有点怕。   但这种事对别人说也就算了,对楚斯这种人说出来,简直就是送到他嘴边供他刻薄的,于是拖把倔强地抬了抬下巴,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说这太空监狱的一部分也算是广义上的一种智能飞行器了,在我的专业范畴内。这种飞行器的门开起来很讲究,尤其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楚斯又一次熟练地按了一下门边的一个按钮。   两片金属盖自动滑开,露出掩藏在里头的扫描仪。   只是这次略麻烦一些,不止是扫虹膜。红光将楚斯从头至尾扫了一遍,屏幕里迅速构建出骨骼图样和DNA序列。一串数值飞速跳过后,屏幕上跳出两行字:   认证通过   权限合格   拖把:“……当我没说。”   “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不过这个刚好也在我的权限范围内。”楚斯耸了耸肩。   拖把心灰意冷,心说既然自己暂时都派不上正经的用途,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当个拖油瓶了,“这里头会有什么呢?会有食物么?天知道,我饿得简直想吃人。”   萨厄·杨突然转过头来,也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巧,我也是。”   “……”拖把默默打了个尿惊。   这位大佬笑起来虽然很帅,但是比板着脸还吓人!   即便这块圆盘的智能系统有点智障,但是好歹也是太空监狱的一部分。这里的门光是层数就比其他任何一扇多得多,开门的过程也复杂得多。   金属运转声嗡嗡不停,说话间已经开了两层。   萨厄对于自己捞回来的玩意儿很是自信,他一手插着兜,一手冲正在开第三层的金属门指了一下,道:“权限很高的楚长官,马上就能见到一餐台新鲜的食物,美酒,甚至还有雪茄,是不是该谢谢我?”   他这么说自然是有根据的。   整个太空监狱的设计图,楚斯闭着眼都能画出来。之前情况混乱,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会儿冷静下来,他把这圆盘跟脑中的设计图一对应便想了起来。   这个圆盘里,东面是一排特别监禁室,外头是2号监控中心,西面是狱警值班室和4号燃料仓。这些对此时的楚斯而言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圆盘的最中间,是个餐厅。   餐厅,多么美妙的一个词。   就目前来看,说是天堂也不为过。   从跨出冷冻胶囊的那一刻起,楚斯就饿得想吃人了。奈何大小拖把他下不了嘴,萨厄·杨他怕消化不良。   这会儿他说是要搜点儿能用的东西,其实都是瞎话,先填一填肚子要紧。   五层金属门终于完全打开。   不出意料的话,他们会看见狱警值班室的走廊,也许里头现在还有弄不清状况的懵逼狱警。不过按正常程序来说,在先前轰断这个圆盘之前,他们应该都紧急撤离了。   然而,楚斯抬脚迈进大门后,却紧紧皱起了眉。   他所担的职位,需要常年跟各类危险打交道,对一些事情有着极高的敏感度——   这条走廊很不对劲!   一排八个狱警休息室全都紧闭着门,甚至连上面的小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楚斯目光从门上一一扫过,脚下步子却并没有停。他试着顺手握了其中一个门把手,隐约听见里头有声降调的电子音。   这是被智能系统锁死才会有的反应。   “怎么这么暗?我以为会灯火通明,这块空间被轰下来之前,难道不是正在使用中吗?”拖把的声音里满是疑惑,嗓子也略有些紧。   萨厄·杨跟在楚斯身后,似乎对狱警所住的地方很有兴趣,目光上下扫量着每一扇门,“都锁死了?太遗憾了,我还打算借一间休息室冲个澡呢。”   楚斯处在这种环境下,注意力总会不知不觉地紧绷起来,捕捉周围每一点细小的动静,唯独会忽略说话声。   尤其萨厄·杨这种半点儿营养没有还特别欠的话,更是直接过滤。   八个狱警休息室很快就落在了身后,打头的楚斯走到了走廊末端,只要拐过拐角,再穿过一扇隔门,就能看见餐厅了。   楚斯没有忙着去开隔门,他站在走廊顶端,看了一圈——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拖把看见楚斯没有迈步,问了一句。   楚斯道:“吃饭。”   拖把一愣:“但是这里有点古怪,难道不用先清查一遍,确认安全么?”   楚斯的目光从身后的几条通道上收回来:“先吃饭。”   拖把:“……”好了,看出来您也饿得不清了。   其实说话间,楚斯已经看过了身后几处可能隐匿人的地方,都是空的,至少不会有即刻的威胁。   “除了‘下一秒会被火炮轰烂脑袋’这种没法停步的危险,什么也阻止不了我们楚长官吃饭。”萨厄·杨懒懒地说完,歪斜了上身,手臂越过楚斯替他一把推开了通往餐厅的隔门,“是吧,亲爱的?”   这道隔门倒是没被锁死,一推就开。   它猛地砸在墙壁上,发出的响声炸得人浑身一惊。   就听一阵“丁零当啷”的磕碰声同时响起,活似推开旧木箱时,骤然掀起的灰尘,乱七八糟,纷纷扰扰。   楚斯脑中想象的餐厅,应该是空无一人的,桌椅可能在紧急撤离中被碰得有些歪斜凌乱,地上可能还会有某个毛毛躁躁的糊涂鬼掉下的拖鞋。   但是吧台后头满面墙的自取食物,应该是完好无损的。   好吧,也许会有几个碟子被碰掉在地。   但是无论如何,都决不会是眼前这种模样——   餐桌椅挤挤攘攘相互堆叠着靠在墙边,空出了中间老大一块地,放满了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死狗般瘫着一个人。他们手臂上箍着黑金环,灰头土脸,乱糟糟的头发从笼子里龇出来,活像炸了毛的鸡。   单从模样就能看出来,他们被关在笼子里的时间可不短。   冷不丁看到隔门被打开,他们便瞬间诈了尸,用手镣脚铐拼了命地敲着笼子上那一根根智能伸缩金属。   “哟——”萨厄·杨抽了抽鼻子,“餐厅什么时候改成养鸡场了我怎么不知道,食材倒是不少,只是有点儿馊。”   那些笼子里的人先是一愣,听完他这话,更加激动起来,笼子敲得震天响。   楚斯先是选择性忽略了这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笼子,而是朝吧台后本该放着食物的台架看了一眼。   结果就见上头空空如也,别说新鲜的食物了,连根生的草叶子都没有!   饿极了的楚长官当时就是眼前一黑,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他蹙了眉,黑了脸,不得不重新把目光落到那些笼子上,道:“有两点疑问。”   萨厄挑眉:“说。”   楚斯:“第一,你越狱的时候究竟搞出了什么事,太空监狱怎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第二,这些……馊了的肉,咱们怎么分?五五开?”   笼子里叮当声骤然一停,馊了的肉们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拖把:“……”长官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像个长官你知道么,你特么俨然是个恐怖分子二号! 第9章 小恶作剧   楚斯问着这话时并没有看向萨厄,而是抬脚走到了最近的笼子边。   离笼子只有半米时,他皱着眉朝后让了一下,大概是被囚犯扑鼻的馊味儿冲了头,“啧——恕我问一句,你这是沤了多久才能发酵出这种风味?”   那名囚犯:“……”   能被送上太空监狱的,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在政府重点防御名单里排上号,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这个领域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别说吓哭小孩儿,报个名字吓哭个把成年人也不是问题。   即便他们这会儿被关在笼子里,形容狼狈甚至还有些滑稽,但放在普通人眼里,还是随时可能反扑的狼。像拖把那种绕着笼子走,远远让到一边,才是常人的反应。   笼子里那囚犯大概头一回碰见楚斯这种上门挑衅的,一时间被损得接不住话,瞪着眼睛愣在那里。   拖把缩在角落里,忍不住插话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用枪指着我的时候说过,如果找不到比我更干净的肉,宁可饿死……现在又不讲究啦?”   楚斯转头看他:“你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拖把:“不!没有!你继续,我闭嘴。”   他说着,抬手在自己嘴巴前比了个叉。   萨厄倒是环视了一圈,“这里有水有电,洗涮个七八遍,还是勉强能下口的。”   囚犯:“……”   他猛地挣扎了一下,拳头狠狠砸在笼边,张嘴骂了句什么。从颈侧暴起的青筋来看,花的力气半点儿不小。可即便是近在咫尺的楚斯,也听不到半个字。   这囚犯无声地骂完人,又死死盯着楚斯,张口说了一句话。   依然用了大力,却依然没有声音。   楚斯松松握了拳,抵在鼻尖下,勉强挡住了一点儿馊味。他看着那个囚犯的嘴唇,读出了他的话,“你说你认得我?”   废话!不认得就见了鬼了!   囚犯依然咬牙切齿地说着无声的话:我认得你,你是那个执行长官楚,你那个老冬瓜下属怎么没跟着你,嗯?   说起这破事楚斯就糟心。   太空监狱里的这帮囚犯并非整天只能对着金属墙面发呆,毕竟把这帮人逼疯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们每天有固定的时间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设备,每一处监区都会有一个巨大的屏幕,轮播一些政府希望他们看进去的东西,穿插着无关痛痒的娱乐节目。   俗称——全天候无间断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式洗脑。   这些节目的筛选和安排由安全大厦第5办公室的宣传官员负责。宣传官员叫齐尔德·冯,是个混血老头。虽说是楚斯的下属,但老头的年龄比楚斯x2还大,又在楚斯刚进安全大厦任职时帮过他两回,所以楚斯对他的容忍度略高一些。   结果这秃顶小老头蹬鼻子上脸,经常干出点儿让楚斯格外糟心的事——   比如太空监狱建成150周年那天,老头提议要录个视频纪念一番,顺便给监狱里那帮躁动分子敲敲警钟。他声称“长得好看的人不容易遭人恨”,硬是在那个破视频里偷塞了楚斯在安全会议上的宣讲片段。   那倒霉片段整整一个小时,占据了整个视频五分之四的时长,剩下五分之一刚好一半片头,一半片尾。   老头一声不吭地让这视频在太空监狱的转播大屏上轮了整整一天,偏偏楚斯那段宣讲内容是关于“改进囚犯控制器加密系统”的。   这就好比在一群被抓的狼面前倡导加固项圈和锁链,这特么不是刺激人是什么?   亏得那老头还屁颠颠地去楚斯办公室求夸。结果他前脚进门,萨厄·杨后脚就被刺激得闯入了楚斯办公室的通讯频道。   楚斯只得谢过老头八辈祖宗,把他轰出了门。   楚斯虽然主管太空监狱,但囚犯们只熟悉他的名字,见过他模样的根本没几个。   自打那视频轮播完一天,托齐尔德·秃头·冯的福,全监狱的恐怖分子都牢牢记住了他的脸,大概下辈子都不会忘。   不讲道理的楚斯长官有个原则:自己见天闲不住地拉仇恨可以,别人替他乱拉仇恨就等着找收拾吧。   毕竟,楚长官不是个东西。   于是第二天,齐尔德·秃头·冯收到了一份外派公函,被一竿子叉上了太空监狱,拉着一张老冬瓜脸,跟恐怖分子们“愉快”地共处了整整十天,被所有人记住了长相,才老泪纵横地被调回来。   不过眼睛一闭一睁间,这都是五十二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那上赶着搞事的老头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工作的安全大厦也处在某一个龙柱的保护圈里,只是不知流浪到了星海的哪个角落,距离这里有多远,还有没有再次相遇的可能……   这种不确定的事情,楚斯暂时还没工夫想。他冲囚犯挑了挑眉,道:“多谢挂念,我也很久没见过那个老冬瓜下属了,不过他应该过得还不错,至少没进笼子。”   囚犯:“……”   “我说亲爱的,你如果再多堵两句,这里能死过去一半。”萨厄随便找了张餐桌倚着,两手搭在边沿上,姿态放松地看了半天戏,“死鱼死虾可怎么吃?”   楚斯难得觉得萨厄说得在理,纡尊降贵地采纳了这个诚恳建议。他叹了口气,毫不在意地将手伸进了笼子。   囚犯当即瞪圆了眼睛,张口无声嚷嚷:你再靠近一公分,我会让你后悔走进这个门。   楚斯忍了片刻,没忍住,平静地道:“如果你的手没有被拷在笼子边,膝盖没有被拷在笼子底,我大概能勉强把这话当个威胁。”   囚犯高血压都要被他气出来了。   楚斯倒是没对他怎么样,只是一脸嫌弃地挑开了他纠结成团的长发,露出了他上半截脖颈。   就见上头箍了一道细细的金属丝,像个秀气低调的颈圈。   只是在颈圈的接口处,有一枚小小的金属片,边缘有红光静静地闪着。   这东西确实是太空监狱里配备的装置,叫做吸音圈,用来限制突然狂躁吼叫的囚犯。   但按照规定,吸音圈只是不得已状况下的一个过渡装置,给囚犯带上只是为了避免无休止的吼叫引起大规模躁动。一旦套上圈,就应该立即把囚犯送进特别监禁室,借用医疗和心理疏导装置让他冷静下来。一般而言,半个小时就能摘了。   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楚斯拇指在金属片上摸了一下,红光暗了三秒,突然转变成绿光,接口处发出咔哒一声响,自动解锁了。   囚犯没想到楚斯会给自己解禁,又愣了片刻,满脸怀疑地开了口:“你想做什么?”   之前吼久了,囚犯的嗓音哑成了砂纸。   楚斯也没缩回手,就这么撑在笼子边沿,道:“放心,你没去馊味儿之前我不会下嘴的,只是留个能说话的比较方便了解事实。”   说着他转头冲萨厄抬了抬下巴,“来,先提审一号嫌犯,跟我说说你越狱的时候搞出了多大动静。”   萨厄完全没在意他的语气,反倒笑了一下。他丝毫没有被审问的自觉,懒懒地倚坐在餐桌边沿,拖着调子道:“报告长官,你冤枉我了。我走得很低调,甚至连狱警都没惊动,只是顺手带走了一个跃迁舱。”   他说话的时候喜欢微眯着眼,手指弹琴似的在桌沿敲击着,像是真的在回忆过程似的。   楚斯不大信:“没了?”   萨厄想了想,敲击的手指一停,“没了。”   楚斯挑了眉,“真的没了?”   萨厄表情无辜地点了点头:“真的。”   楚斯面无表情:“……骗鬼?”   萨厄忽然又笑了,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非常小的缝隙,眯起一只眼,道:“临走前,一时兴起,搞了个小——小的恶作剧。”   楚斯:“什么恶作剧?”   “黑进燃料仓,给他们把总阀和动力机关了。”萨厄答道。   楚斯:“……”你他妈管这叫小小的恶作剧?!   “当然,我离开之后他们反应过来了。”萨厄摊了摊手,“再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也不至于是什么大事,毕竟我也没走几天。”   楚斯听完,下意识想接着提审笼子里的二号嫌疑人,结果他忽然想起他收到的信息,忍不住又补问了萨厄一句:“不是,你刚刚说什么?没走几天?什么叫没走几天?你不是27年前越的狱?” 第10章 出去走走   “27年?”   萨厄脸上错愕的神情完全不像是演出来的,以至于楚斯掏出了通讯器,翻出信息又认真地确认了一遍时间。   他目光从显示年份上来来回回看了三遍,这才站直了身,玩着手里的通讯器朝萨厄走过去。   楚斯在萨厄面前站定,通讯器在手指间倏然一滑,转了个方向。他把显示着信息的屏幕朝向萨厄,道:“你那条宣告越狱的信息,确实是这玩意儿27年前接收到的,而你在27年后的今天又给我发了条信息,问我为什么不回复。”   萨厄没好气道:“我有病么?”   楚斯:“你没有么?”   萨厄:“……”   两手比着叉的拖把一见这俩又要怼上了,默默朝墙角挤了挤,又把面前的餐椅轻轻转了个方向,用椅背挡着自己,以降低存在感。   萨厄又短促地笑了一声,摇头道:“好吧,长官说了算,我勉强有点儿病。但那两条信息的发送时间只相隔一天,也许一天半,总之,绝不超过两天。”   楚斯:“那看来宇宙超讯号何止是不喜欢你,它大概跟你有杀父之仇吧。”   “我看看。”萨厄抬手去碰楚斯的通讯器。   楚斯却在他碰到之前,挑着眉把它重新扔进了西裤口袋。   “防备心太重了亲爱的。”萨厄手指顿了一下,又重新搭回到桌沿边,弹琴似的敲了两下,这才道:“给你发信息的时候,我刚跃迁过两次,找到了一块落脚地,结果刚收起通讯器就发现那块落脚地在朝黑洞狂奔。看来那附近的时间流速跟你那边相差得有点——”   他解释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事般蹙了一下眉,只是转眼又恢复了正常神色,继续道,“有点太多了。”   其实在萨厄说之前,楚斯就猜测是受了黑洞影响。   虽然差距确实大得有些出乎意料,但目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时间流速不一在茫茫宇宙中再正常不过,楚斯倒没太上心,他一边朝笼子旁走,一边随口问了句:“所以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越狱的?”   萨厄还没回答,笼子里的囚犯就先替他说了:“星球炸的那一天。”   楚斯忍不住回头看他。   萨厄摊开手,“老巢炸了心情不好,出去走走很正常。”   楚斯:“……”   拖把:“……”出去走走?!大佬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囚犯么大佬?   像萨厄这种胡说八道起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跟他聊天就是对自己的虐待。   楚斯摆了摆手,根本懒得理他,转头敲了敲笼子边,道:“多谢抢答,不过你如果能告诉我太空监狱究竟出了什么乱子,那就更令人感动了。”   他说着,伸手碰了一下那囚犯手臂上的黑金环。   黑金环被他触得倏然一亮,边缘处静静浮出了囚犯的名字。   楚斯扫了一眼,继续道:“柯顿·莱斯特,哦——你就是那个西西城的金乌鸦。”   “西西城的金乌鸦”这个名号一度是星球政权金字塔上那些官员们的心理阴影,他曾经在联合行政大厦、军方直管的白鹰疗养院,银行街几个地方,屡次搞出过惊天大乱子。前后死了一个上将,四个长老院风头正盛的高官,以及不下二十个中层官员。   那几次大乱刚好集中在同一周里,让人应对不及。   那周之后,星球政权格局经历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洗牌,因为负责官员的缺位,好几个进行中的全球项目被搁置或叫停,直接导致那两年极为混乱的局势。   有人说,那是一场阴谋的结束,也是另一场阴谋的开端。毕竟关于“金乌鸦”事件的档案后来成了9级加密文件,民众们在众说纷纭的报道中乱了方向,还没搞清楚具体的状况就又被其他的事情吸走了注意力。   众人能看到的就是“金乌鸦事件”后,有一批年轻官员被提了上来。   楚斯就是那一年进的安全大厦。   那囚犯对“金乌鸦”这个名号的反应有些复杂,一方面皱了眉显得很不耐烦,另一方面又习惯性地微抬了下巴,显示出了一种微妙的傲慢来。   他咬了会儿唇角干裂的死皮,哑着嗓子开了口,却不是回答楚斯的问题:“别在我面前叫那个诨名,很烦。”   楚斯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又按住了他脖颈上的吸音圈,“非常抱歉,我比较喜欢开门见山式的回答,不太喜欢听别人抱怨无关紧要的事情。”   说完,他用拇指摸了一下端头的金属片,吸音圈的绿灯一秒切回红灯,又锁上了。   金乌鸦:“……”   他瞪着眼冲楚斯无声咆哮:艹你爸爸!   楚斯凑近了一些,掩着鼻子,淡色的眼珠自上而下地盯着金乌鸦,依然平静得过分:“很遗憾,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实现刚才的想法,但我不介意送你去见他。”   金乌鸦:“……”   一旦尝过被解禁的滋味,再受限制就会变得无比难熬,抓心挠肺般难以忍受。   金乌鸦无声地骂完楚斯八辈祖宗,终于服了软,翻了个白眼冲楚斯咣咣敲着笼子:我错了。   楚斯一笑,重新解开了他的吸音圈。   金乌鸦有心先喷他一脸血,然而一想到要被静音,就只得捏着鼻子忍下来,道:“那位……杨离开监狱的第二天,这里就发生了动乱,值班的副长和狱警被人偷袭,全部锁进了第一监区,而我们这些则被那帮狗娘养的强行弄成生理性休克,再睁眼时就是在笼子里了。”   楚斯蹙眉:“第一监区是满员,塞得下?”   “塞得下,因为里面原本关着的人被放出来了,灰狼赛特和他的孙子们。”金乌鸦嘲讽道:“偷袭狱警和开放第一监区都是一个人的指令……”   “谁?”楚斯问。   金乌鸦:“你。”   楚斯摸了摸耳垂,又眯着眼道:“我大概听错了,你说谁?” 第11章 结巴系统   “没听错,就是你。我当时还没被锁在这该死的玩意儿里,正在四处偷……有礼貌地探讯号,刚好探到了他们收到的指令了,讯号来源就是你,绝对不会错,除非我瞎了。”   金乌鸦撇了撇嘴,又盯着楚斯的表情看了片刻,道:“不过看你的表情,我又有点怀疑我当时是不是真瞎了。”   楚斯心里兀自盘算着这件古怪的事,嘴上信口回道:“显然是的。”   金乌鸦:“……妈的我就客气客气!”   楚斯:“不客气。”   金乌鸦:“……”   他扭头就死狗般瘫回笼子底了,一副再也不想跟楚斯说话的模样。   萨厄自己经常被楚斯堵,也乐得看别人被楚斯堵。他笑了一下,出声提醒道:“亲爱的,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楚斯转身问道。   萨厄指了指头顶。   他倚坐的那张餐桌靠近角落,头顶正对着的墙体夹角处亮着米粒大的红灯,每隔几秒闪一下。整个太空监狱里类似这样的红灯几乎无处不在,是监狱智能系统的记录装置,跟寻常的监控有些相像,却又比那个全面得多。   除了景象,还能记录下当时的温度、湿度等一切纯镜头所不能体现的东西,包括通讯信号,甚至能做简单的分析处理。   只不过分析的精度和细度会因智能系统的高低等级不同而略有差异。   以如今的技术,这种装置如果想要隐蔽的话,可以做得和任何东西完全相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太空监狱里的这一百三十八个装置却是故意做得这么明显的。   主要是因为监狱里这帮囚犯们从脑子到骨头都跟有问题。   太空监狱刚建成的时候,设计者还没摸清囚犯们的脾气,记录仪弄得要多隐蔽有多隐蔽。结果这帮神经病们整天屁事不干,变着法儿四处捣洞,充分发挥了扫雷兵的精神,以地毯式搜寻的手法,誓要找出所有的监视装置,一个不留。   这边刚捣毁一批,那边就再新装一批。那边装一批,这边又捣毁一批。   经验攻略总结了一套又一套,都特么快形成一条成熟的业务链了。   这两者相互折磨了整整五十年,设计团队终于骂着娘妥协,改用另一种策略——   他们把每个记录仪都造得跟探照灯似的,明晃晃地安装在各个角落,红灯二十四小时不下班,跳个不停,以一种亮瞎狗眼的姿势昭告天下:来啊,你来炸我啊!   这种比着贱的手法却神奇地顺了囚犯们的毛。   大概是觉得挑战性太低,囚犯们突然就对捣毁记录仪失去了兴趣,除了偶尔心血来潮对记录仪竖几根中指,他们几乎把那一百三十八个装置当成了屁,改去研究别的事情了。   这才使得这些记录仪活成了长寿的小王八。   经萨厄这么一提醒,楚斯这才想起这些无处不在的小王八们。   他当即丢下了笼子里挺尸的金乌鸦,大步流星地朝餐厅另一边的隔门走去,穿过那道隔门,就是2号监控中心。   这个圆盘和太空监狱其他部分的连接口在相对位置的北面,很大一部分跟2号监控中心的外壳重叠。之前断开连接的时候,没少被轰击,以至于现在的监控中心犹如台风过境,有一整面弧形墙都被炸过。   金属墙面倒是没有被炸穿,而是向内凸起,挤压撞击到了一片操控台。   好死不死的,刚巧是装着智能处理器分支的那片。   萨厄跟在楚斯后面一进门,就吹了个口哨,道:“他们可真会挑地方炸。”   楚斯顺手理了理操控台,把被炸脱落的端口重新接上,头也不回道:“劳驾无关人士离我远点。”   “哦,差点忘了,我们的长官平生最恨收拾垃圾场,想必现在心情一定很不好。”萨厄一脸通情达理的模样,转头冲身后俩人挑眉道:“无关人士,出去吧?我关门了。”   拖把:“……”我有一句不要脸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差点都骂出口了,想起面前的是谁,又咕咚一声咽了回去,艰难地改了话音:“我……就贴墙站着,不说话不捣乱,别让我出去,外头那么多狼。”   萨厄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垂着眼看人的时候,神情格外懒散傲慢,“我是不是该好心提醒你一句,外面那些至少还有笼子挡着,而你面前这个已经越狱了,毫无束缚。”   拖把:“……”   他二话不说,转头就跑了。   萨厄满意地看着他拽着小拖把贴墙跑走的背影,砰地关好了隔门,顺带上了锁。   楚斯冷笑一声:“萨厄,恕我直言,我活这么大没见过比你还不要脸的。”   萨厄挑眉,“我见过。”   楚斯下意识回了句:“谁?”   然而还没等萨厄张口,他又突然反应过来,及时结束了聊天:“好了你还是闭嘴吧。”   萨厄笑了起来。   楚斯皱着眉接好了十来个端口,又从一片看似杂乱如蛛网的线里摸出了一根断掉的。因为位置太靠近墙面,在被轰炸的一瞬间直接被熔断了,断口切面里,能看到近百根细如发丝的连接触角。   楚长官一脸冷静地盯着那百来根连接触角看了两秒,又一脸冷静地翻了个克制的白眼,将断线扔回到台面上。   他向来对这种东西很不在行,比起安稳地坐在这里跟端口芯片数据信号打交道,他宁愿钻进随时可能爆炸的反物质储存处理园区去搞事。   楚长官两手撑着台面,沉默了片刻,突然挂上了彬彬有礼的笑,转头冲萨厄道:“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说话的时候,两手依然撑着台面,后腰倚着边沿,笔直的长腿一条微屈着,加上那副笑容,显得优雅又放松。   萨厄在嘴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别装了长官,不算星球爆炸后不对等的时间,咱们认识有45年7个月又零3天了,你在琢磨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如直说。”   楚斯这回是真的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萨厄能把他们认识的时间具体到“天”。也许是因为有些意外,也许是因为确实有求于人,嘴不饶人的楚长官抿了抿唇,头一次没绕弯子,干巴巴地道:“接线被熔断了一根,里头那些糟心的触角起码有一把。”   只要接错一根,智能系统就没法正常工作。   要真让他全部接上,他能在这里坐到宇宙尽头。   萨厄愉悦地笑了,他冲楚斯抬了抬下巴,玩笑似的道:“一般而言,我会让对方跪下求我。”   楚斯也愉悦地笑了,“一般而言,我只有上坟才跪,并且是单膝。”   “单膝下跪这种动作,还是求婚比较合适。”萨厄说道。   楚斯道:“单膝下跪这种动作,我用来放祭品。”   萨厄:“……”   尽管嘴上又要吵起来了,萨厄还是走了过来。楚斯难得服了回软,老老实实地朝旁边让了一步,撑在萨厄旁边,低头看着他手指挑出了那根被熔断的接线。   萨厄的手指长而好看,拨弄那些纤细的链接触角时,简直像在弹琴。   其实说出去也许没什么人会信,太空监狱头号恐怖分子萨厄·杨还真的会弹琴,只是见过的人屈指可数,也许根本都不用数,就楚斯一个。   当然,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不过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在白鹰疗养院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果加上冷冻胶囊里沉睡的五十年,都将近百年了。   一百年也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一瞬间。   萨厄细致地整理着那些连接触角,看起来聚精会神,浅得几乎透明的眼珠一转不转,眼皮微垂,显得安静极了,甚至有种沉稳内敛的气质。   片刻之后,他斜倚着台面,撩起眼皮看向楚斯,勾着嘴角说:“老实说,我有时候觉得你……”   他说着,突然又耸了耸肩,垂下眼继续连着断线,“算了,看在长官你难得不挤兑人的份上,不逗你了。”   楚斯狐疑道:“觉得我什么?”   萨厄刚好接完最后一根,顺手将整根接线外皮又拧了两道加固了一下。他就那么闲闲地拎着接线端头,纨绔似的在嘴角碰了一下,递给了楚斯:“来,送你一个吻,我亲爱的长官。”   楚斯:“……”   这种阴晴不定,说话还总一半一半的神经病,就应该塞进特别监禁室去电一个晚上通通脑子。   楚斯劈手拿过接线,插进正确的端口。   叮——   “太空监狱智能系统天眼为您服服服服服务。”   楚斯:“……”这种说一句话还卡机四下的玩意儿真的还能用么?!   他抽了抽嘴角,在操作台敲了几个键,然后尝试着下指令道:“星球爆炸那天的记录还有么?调出来看看。”   “好的,数据库搜索大约需要三秒时间。倒数计时3——2——2——2——2——”   楚斯:“……”这特么是要2到下个世纪么?   萨厄挑了眉,一拳敲在智能系统中枢脑的外壳上。   “哎呦——2——1——数据导出完毕。”   楚斯:“……”   他特别想说:要不还是算了,看着这结巴玩意儿就肝疼。   结果下一秒调出来的画面和旁边的文字记录数据就让他沉下了脸——   这结结巴巴的天眼系统巧得很,导出的第一段视频记录就是通讯频道收到指令信息的瞬间,就见同步连接的太空星图上,指令信息的身份短码为:50001   来源处被做了标记,是显眼至极的红色。   50001是楚斯公用通讯频道的短码。代表着安全大厦第5办公室一把手。   红色标记,是楚斯专有的信号来源标记。 第12章 老巴尼堡   萨厄隔着屏幕,食指指节懒懒地在星图的红色标记上刮了一下,道:“这就有点意思了。”   怎么有意思呢?   因为楚斯的公用通讯频道短码有多难冒充,信号来源标记有多难顶替,萨厄可能比楚斯自己还理解得更深一点。毕竟他在太空监狱里闲着没事,净鼓捣这些东西了。   说实话,在这个方面钻漏洞耍手段,整个太空监狱的囚犯们都是高手,毕竟他们穷极无聊几乎把玩弄信号当成了一日三餐那么搞。而在这些高手中,萨厄如果称第二,大概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就现今不断升级的阻拦手段而言,想要闯入别人的通讯频道比星球古早年间要难太多了,因为在数千年“道高一尺魔高丈”的互相较劲中,不断筑起的墙把所有被发现的缺口堵得严严实实,几乎已经找不到新的可钻的漏洞了。   对普通人来说,想在这方面做文章,难于登天。   即便是监狱里这帮闲得蛋疼的囚犯,了不起也就能做到窥探和实时监控。   萨厄是这里头唯一一个能强行闯进别人频道,直接进行消息对话的人。不过这流氓玩意儿非常偏心,一般人他不稀罕去闯,觉得无趣也无聊。他基本就盯着一个人折腾——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楚斯。   这流氓闯楚斯的私人频道就跟玩儿似的,闯他办公室的B线频道倒是略微花了一点儿工夫,但最后也成功了。   然而楚斯办公室的A线频道,是他一直到星球爆炸都没能搞掉的关卡。   这个所谓的A线频道,就是专门用来传递高等机密和命令的50001。   如果说“闯进50001这个频道”对萨厄来说好比石头这么大的难题,那么“冒充50001和红色信号来源”的困难程度就得有整个星球那么大。   因为这已经不单纯是技术难度上的差距了,更多的是设备上的差距。   “这可不是单人能做得到的。”萨厄指节叩了叩屏幕,道:“正常的民用设备根本做不到,禁区都攻破不了。正常的军用设备也顶多只能攻破第一层,还得花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高等级高权限的军用设备四年左右能攻破三层,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因为……外层防御套锁的层数总共有三亿两千六百道。”   楚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越狱犯杨先生,请问你为什么对这些数值知道得这么清楚?”   萨厄叩着屏幕的手指一顿,拖着调子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偏头冲楚斯一笑:“因为我曾经尝试过冒用你的频道来解锁控制器啊。”   楚斯:“……”   啊你爸爸。   这流氓玩意儿说起这件事来毫无反省之心,尾音还微妙地上扬了一下,带出了一抹轻浮的笑,也不知算是挑衅还是什么。   总之,楚斯听得哼了一声,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屏幕上,冷腔冷调地说:“杨先生我不得不友情提醒你一句,你胳膊上那控制器根本不是通过我的通讯频道权限来解的,你以后最好也不要乱动什么心思,免得搞错设置弄巧成拙。你哭都没地方哭。”   萨厄:“好的,我错了。”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手指正忙着拨开蛛网似的接线,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声音懒洋洋的,敷衍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很久以前就有人说过,萨厄这人在言语上是极懒的。他从来不乐意跟人在一件事上争辩超过两句。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连一句都懒得说,只干干脆脆地“嗯”一声算是回应。   看似听进去了,心里指不定在嘲讽“傻逼才理你”,转头就一概不认,依然我行我素。   这就是典型的虚心认错,屡教不改。   这毛病总能把人气出血来,偏偏还没法对着他吐,只能再自己咽回去二次消化。大概也只有楚斯听完了能保持一张镇静的冷脸。   他直接无视了萨厄敷衍的认错,脑中兀自思索着之前所说的冒用条件:民用的不行,军用高权限的也不行,那就真的没——   不对,有一处地方!   “你知道巴尼堡么?”楚斯下意识问了一句,还没等萨厄张口,他又耸肩道:“好了你肯定知道,那里有一座超基站,曾经是唯一的军方特等权限基站,只不过后来因为事故被无限期封禁了。”   “嗯——”萨厄沉沉应了一声,表示他确实知道。   楚斯的部门属性严格来说也在军方系统里。尽管巴尼堡被封禁这个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这一辈人还在幼年。但他对这些的了解远胜于普通人。   “巴尼堡被封禁之后,为了避免再出同类问题,新建的超基站一分为四,权限和规模都比巴尼堡降了一个等级,以方便四个之间相互牵制和约束。”楚斯说着,看向萨厄:“也就是说,巴尼堡依然是超越现存所有超基站的存在。”   而且是远远超越。   现存高等权限的军用设备难以完成的事,巴尼堡能做到么?   50001这样的公用频道交到楚斯手里的时候,他们只会描述这个频道的设计有多么缜密,多么固若金汤,绝对不可能告诉楚斯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钻它的空子,也许连他们自己也意识不到。   这种黑色性质的问题,只能问黑色地带的人了。   萨厄答道:“如果一定要有个答案的话,大概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他顿了顿,又点了点头,再次肯定道:“如果重新启用巴尼堡,确实能做到,并且花费的时间可能比我想象的要短得多,没准半天就够了,谁知道呢。”   他嘴里说着“谁知道呢”,眼睛却眯了起来,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   这大概是天生脑后生反骨的人的通病,平常事物对他们来说无聊至极,总也打不起精神去应对,于是他们会花上人生大部分乃至全部的时间去找刺激。越危险,他们就越亢奋,越是无法估量,他们就越好奇。   萨厄·杨大概就是这些病友中的翘楚。   说实在的,引起萨厄·杨的兴趣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根本没人能够预料,他的兴趣究竟在于探究,还是在于破坏。也许今天是前者,明天就变成了后者,一切……看心情。   楚斯看到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脑仁子疼。他用食指重重地敲了敲桌台边缘,“这位越狱犯先生,请你稍微克制一下你的表情,不用这么明晃晃地表现出你想搞事的心理,你控制器没摘你还记得么?”   萨厄吊儿郎当道:“报告长官,是它先动的手。”   楚斯:“……你可以滚出去了。”   他敲了敲天眼系统,道:“小结巴,劳驾搜一下星图,把公用频道9500或9501定位出来。”   这是楚斯猜测的巴尼堡频道号,9代表军方直属,5代表基站组,按照惯用排列习惯,巴尼堡占的不是0就是1。就算超基站本身被封禁了,但频道不会随意替换,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被解禁了。   叮——   “指令不明,9500或或或或或9501,究竟定位哪一个,请重新下达明确指令。”   楚斯:“……结巴得真是地方啊。”   叮——   “或或或或或为强调用语,不是结巴。”   楚斯:“……”   叮——   “天眼系统为你提供最为流畅的智能服务,请重新下达明确指令。”   流畅个屁。   “你可真不要脸啊。”楚斯嘲讽着。   “请重新下达明确指令,明确指令,明——”   这大概是楚斯见过的最啰嗦最烦人最不要脸的智能系统。   他没好气道:“先定位9500,再定位9501。”   叮——   “扫描开始,数据较多,大约需要1分钟时间,请您耐心等待。倒数计时59——”   楚斯:“你打算这回从59开始一路卡机卡下去?”   “请不要发出无用指令干扰扫描。”   萨厄偏过头去笑了一声。   楚斯:“……”   腿很长脸很帅气质优雅有品味的楚长官难得吃瘪,对方居然是个智障结巴,还不是人。   叮——   “扫描完毕,并没有卡机。扫描结果:9500为错误频道号,9501——1——1——1——”   “还是把你这倒霉玩意儿拆了吧。”楚斯简直气笑了。   “1——定位结果如星图所示。温馨提示:该目标距离太过遥远,位于超讯号可追踪边界线。目标正在靠近,预计4小时后到达星图第1区。”   楚斯一边听着它的搜寻结果,一边盯着星图。   偌大的屏幕上,图像犹如一个靶子,被不同直径的圆由里向外划分出不同区域。标着1-10区。靶心是10,最外圈是1。划分标准是宇宙超讯号的强度。   如果目标超出1区的外层边界,就连宇宙超讯号都没法到达。   眼下代表9501的那个点就刚好处在边缘线上,定位误差极大,等它再朝里移动一点,定位误差才能缩小到可操作的程度。   楚斯随意扫了眼屏幕角落显示的时间,大概瞥了眼小时数就重新敲了敲天眼的脑袋外壳:“行吧,4个小时之后,去遛遛它。眼下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指令。”   叮——   “标准的指令语应当短小精悍,直切要点,恕我直言,你——”   楚斯:“我拔电源了。”   叮——   “请说。”   “搜一搜这破地方还有没有食物。”楚斯面色冷静,心理却已经快要饿变态了。   “收到指令,搜索开始,3——2——搜索完毕。”   萨厄:“哟,这次不但没卡机,还提前结束了?”   叮——   “如图所示位置,有您需要的东西。”   两人垂目一看——那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圆盘屁股那块的燃料仓,里头装着的反物质燃料只需几十毫克,爆炸产生的巨能就能把太空监狱送上天。   萨厄冷笑一声:“小结巴,不如先喂你吃上几克?”   叮——   “我错错错错错了,结果已修正。” 第13章 神秘数字   这结巴系统是个格外会找死的,但是也格外认怂,稍微一威胁,就乖乖服了软。   就见操作台的大屏幕上被分割成了五块,显示着不同的环境画面,每个画面里的食物被智能系统标注了出来,加了显眼的红框,旁边甚至还有几句注释。   “还真有剩余,看起来还不少。”楚斯说着,倾身靠近屏幕,手指虚虚扫过,“这显示的都是什么地方……”   第一块画面里有一张单人床,旁边还有连着墙体的衣柜,以及一张折叠桌板,桌板旁边是一个便携冰箱。一个硕大的红框直接将整个冰箱囊括了进去。   旁边注释写着:   物品数量:17件(约)   可检测蛋白质:312g(约)   可检测卡路里   ……   “这是狱警值班室吧。”楚斯匆匆看了眼注释,评价道:“全是废话。你有这工夫测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如直接把房间号标识出来,能不能干点儿实事?”   他边说边重重敲了两下小结巴的“脑壳”。   结巴系统没顶嘴,整个屏幕安安静静地凝固了大约两秒左右,突然一个闪屏,换成了一行字。只是那字几乎在浮现的瞬间就又消失了,整个屏幕重新回到五个画面的状态。   唯一不同的是,画面上的那些注释应楚长官要求,换成了房间号和具体位置。   萨厄笑了一声,似乎是没忍住。   楚斯“啧”了一声:“你看清刚才一闪而过的大字没?”   “看清了,挂横幅似写了一行:对牛弹琴。”萨厄随口答道,嘴角还噙着笑,显然对楚斯被堵乐见其成。   楚斯:“……”这王八蛋小结巴大概是胆肥了。   他这表情不知戳了萨厄哪个点,以至于对方突然转过头来,微蹙了眉心问道:“怎么?我们眼睛不比显微镜差的楚长官居然没看清?”   楚斯撇了撇嘴,不太在意地答道:“之前眼睛受过一次伤,不过百来米之外指哪打哪依然不成问题,所以省省吧越狱犯先生,别想在这上面钻什么空子。”   萨厄:“……”   “你如果能把这结巴系统拆了重组,治好它的间歇性智障,等你下回作妖的时候,我也许能看在这份上勉为其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楚斯一边记下屏幕上那些食物的位置,一边又补了这么一句。   叮——   “警告,请不要在神圣的监控中心谈论这种无聊问题。温馨提示,为了节省能源,屏幕所显示画面三秒之后会被切换,倒数计时3——2——1——”   “你敢切换,我就敢拆了你的脑壳。”楚斯平静道。   叮——   “0.99——0.98——0.97——”   萨厄:“你可以更没种一点。”   “狱警值班室2号、3号和7号房间,还有餐厅的吧台底下,以及……监控中心维修柜?”   楚斯念到最后一个位置时,直接转身朝身后不远处的维修柜走去,一整排金属电子柜有点像楚斯别墅地下仓储室里的那个。   区别是别墅那个属于楚斯自己,随便就能打开,这边的……却被锁得死死的。   “0.72——0.7——7——7——”   “别7了,把这排柜子的锁解了。”楚斯敲了敲第二层c柜,催促着结巴系统。   怼了楚斯的天眼正下不来台装卡机呢,一听楚斯下了另一个指令,当即屁滚尿流顺着台阶而下。   就听当当当当的声音响成了片,整个5x12的维修柜统统弹开了柜门,就差把家底都扔出来了。   楚斯哭笑不得。他伸手在屏幕上标注出来的二层c柜里摸了一下,摸出了两板药片似的东西。   他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嫌弃起来,用手指弹了两下边角,道:“浓缩营养片,不知道值得哭还是值得笑。”   这东西一板12片,每片能够给一个体型居于正常值的人体提供三天内所必须的水分和基础营养,是各种太空行程中必备之物。缺点是难咽且难吃,还有一点儿副作用。   吞完营养片后,小概率人群8小时内可能会出现胃疼、头疼以及低烧的状况,8小时后逐渐好转。   别人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楚斯是烦透了这东西的味道。   因为他曾经有将近8个月的时间,全部靠这东西维持生命,那是真正的捏着鼻子和血吞。打那之后,他每次看到这种浓缩营养片,鼻尖前就会浮起一股血腥气和营养片的酸苦气混杂的味道。   他将手里那两板营养片抖得哗哗响,冲天眼系统道:“你居然管这种色香味一样没有的东西叫食物?”   叮——   “很抱歉,经过多方——”   小结巴还没解释完,楚斯已经背手把营养片塞进了西裤口袋里。   小结巴:“……”你有本事嫌弃你有本事别要啊!   萨厄:“亲爱的长官,你可真不要脸。”   叮——   “没错——没错——没错——没错——”   楚斯耸肩:“谢谢夸奖。”   “鉴于见者有份的原则,楚长官是不是应该给我分一点赃?”萨厄笑着道。   楚斯转头就朝门外走,“抱歉,我这人从来不讲原则。”   他头也不回地冲结巴系统下了条指令:“狱警值班室还锁着呢,我现在过去,把锁打开。”   结巴系统沉默两秒,放出了一段录音,正是刚才萨厄所说的那句:“你可真不要脸。”   整整放了三遍。   楚斯:“……”   萨厄:“……”   自从进了监狱,所有人血压都在飙高。   楚斯打开隔门,正要招呼角落里的大小拖把,就感觉背后突然贴上来一个人。萨厄压低了声音,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贼:“既然长官你蛮不讲理,那我就只能不问自取了。”   话音刚落,楚斯目光一垂,就看见萨厄瘦长的手指摸进了他的西裤口袋里,拿了一板营养片出来。   他两指夹着12枚装的营养片,犹如夹了一张扑克,在楚斯眼前晃了晃。   楚斯:“……”   萨厄两指一抖一翻,那营养片便在楚斯眼前消失了,手法和那些玩扑克魔术的人相差无多。   楚斯本来就没指望能从他手里抢回来,甚至连手指都没抬一下,不冷不热地评价道:“杂耍玩得挺熟练。”   萨厄:“谢谢夸奖。”   楚斯彬彬有礼道:“表演完了请滚,别在这秀你的手。”   一见隔门打开便滚过来的拖把仿佛见了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楚斯瞥了他一眼,直接把他瞥断了气,默默咽了口唾沫道:“随便随便,我不问了。”   拖把自己封了嘴,不声不响地牵着小拖把跟在那两人身后,一路上远远绕过了那些关在笼子里的狼。但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笼子里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能把他生吞活剥了,比萨厄那种直白太多了。   三人很快便走回到狱警值班室的那条走廊里,就见原本锁死的八扇门都已经自动打开了,里头还亮起了温和的白灯。   “二号、三号和七号。”楚斯随手指了一下算是分工,三人便各自进了不同的房间。   “这是我睁眼的三年来最幸福的一天!太棒了!”拖把亢奋地吱哇叫着,把二号房间冰箱里的东西都抱了出来,跟楚斯和萨厄找到的东西堆在了一起,“让我们看看都是些什么好东西!三明治,罐头,方火腿,熏肠,还有……啊,简直数不过来了!天,这是我头一回吃到这么新鲜的东西,让浓缩片见鬼去吧!”   楚斯挑了眉:“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浓缩营养片就不跟你分了。”   拖把一愣,转而又猛地摇头:“不不不不当我没说,我要的!分我一份吧,求你了!”   他说着,把刚过他腰的小鬼从身后捞过来,捧起那黑黢黢的小脸朝向楚斯:“你看,我们有两张嗷嗷待哺的嘴。”   楚斯:“……”   “这小鬼究竟是谁?”他没好气道,“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在嗷嗷地叫唤,我可没听见他吭过一声。”   拖把顶着一张毛发纠结的脸,握着小拖把的手腕给楚斯行了个非常淑女的礼,笑眯眯道:“让我来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公主。”   两个脏成野兽派的人行这种礼着实有点辣眼睛,楚斯冲拖把道:“如果在星球古早年间,你把公主养成这幅样子是要上绞刑架的。”   拖把:“……”   “所以她是个……女孩儿?你女儿?”楚斯觉得这小丫头大约是闭着眼投的胎,才跟了个这么不靠谱的爸。   拖把摇了两下头又赶紧点头道:“嗯。”   楚斯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不是亲生的,但是我宝贝女儿没错。”拖把似乎担心说得太多被小拖把听见,说话时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小拖把的耳朵,又被后者一声不吭地扒拉下来。   “她为什么不说话?还没学?”楚斯问。   拖把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低声道:“嗓子受过伤,暂时没法说话,原本要治的,跟医生约了一开春就过去,结果……”   结果冬天一来就是五十年。   拖把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小丫头自己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她始终在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楚斯,跟她浑身的泥垢相比,那双眼睛简直干净得毫无杂质。   “先吃点东西睡一觉。”楚斯顺手朝一个方向点了点,“回头让天眼把特别监禁室开了,那里头有些医疗器械,也许派得上用场。”   这种时候楚斯倒不混账了,安安分分地分摊了食物,各自钻进了一间值班室。   屏幕里看到的值班室毕竟只有一个角落,和实际的区别太多。   楚斯锁上门,在折叠桌边坐下,挑了点扛饥的三明治,又把剩下的食物重新填回冰箱里。   他剥开三明治一边咬着,一边简略地翻了翻值班室里其他地方,又用手指摸了摸墙体的接缝。   太空监狱的所有单独空间都是类胶囊的,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这些房间都可以被弹出去,离开监狱本体。当然得事先找个可靠的落脚点,否则扔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这个功能至今也没有启用过,所以墙体之间的缝隙依然拼合得十分紧密。   值班室里有个单独的小隔间,里头有卫生间和简易淋浴房。   楚斯吃了两份三明治,一份罐头,半碗草莓,才堪堪缓解了累积下来的饥饿感。他打开简易衣柜,在里头一顿挑拣,忍着各种不习惯,找了件狱警的藏蓝衬衫和西裤,准备冲个澡眯一会儿。   他把换洗的衣服搭在金属架上,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镜子里映照出他漂亮的胸腹肌肉,薄削却恰到好处,这一看就不是靠健身器材练出来的。楚斯把脱下的衬衫放在了洗手台边,低头按了按左边的肋骨。   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疤,头发丝似的,不仔细看甚至都很难注意到,只有用手指摸才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些凸起。   他抿着嘴唇沿着那条疤按了一遍。   咔——   一道轻微的电子音响起,他腰间的一块皮肤沿着那条细疤打开了一个缺口,半只手掌大小,活似开了一道门。   那是一个非常诡异的场景,那道“小门”外层是仿真度极高的皮肤,里头是金属质的。而楚斯腰间那个被打开的部位,则嵌着一个拇指大小的方形金属块。   如果凑近了仔细听,就能听见里头有“滴答滴答”的响声,金属块上显示着暗色的数字。   123 12:07:21   尾端的那个数字随着“滴答”声,一下、一下一直在减小。 第14章 夜半警报   123天12小时07分21秒;   20秒;   19秒;   18秒;   ……   这个倒计时看起来令人紧张,其实只是一种提示,告诉楚斯他“暂且”还能活多久。   如果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做好了应有的维护,数字会刷回到初始值,重新开始倒计时。   如果这倒计时清零之后的24小时内没能及时挽救,那么,“暂且”两个字就该永远地去掉了,清零的那一瞬就会成为楚斯真正的寿命尽头。   这装置存在于楚斯的身体里已经很多年了。   每年两周在黑雪松林别墅的休假,就是在给这个装置做正常维护,以保证之后的半年,楚斯依然能精神奕奕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当初刚嵌入这玩意儿的时候,楚斯还跟技术医生抗议过,问说:“这东西能不能做得稍微人性化一点?比如把这瘆人的倒计时给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搞人体炸弹呢,一打开这盖门,还嘀嗒嘀嗒响个不停,您听听这像话么?”   那技术医生叫邵敦,隶属于级别最高的白鹰军事医院,是智能机械治疗领域的权威专家,也是个常年跟病患斗智斗勇的老头儿。   邵老医生对于楚长官这种仗着脸好看成天胡说八道的病人,向来实行“三不一统”政策——   不许逞能、不给好脸、不让逼逼,以及统统驳回。   当时的楚长官左半边身体对智能机械还有严重的排异反应,出血、过敏和高烧交替不断,双眼的纱布也才刚解开半天,人还没脱离危险期呢,就对着治疗机械挑三拣四。   邵老医生板着个棺材脸,一边指使旁边的小护士给楚斯来一针,一边盯着仪表上的各种数据道:“对付你这种忙起来不问日夜,疯起来不要命的混账东西,就该用倒计时,见天地刺激你,以免到点忘了维护。平白送命不说,还浪费一台器械。”   “你可得好好养着啊,这机子整个星球才20台,一旦接口对你的DNA有了记忆,可没法再给别人用了,废了就没处再利用了。”邵老一边训着话,一边还用戴了手套的指头尖去戳楚斯伤口和智能机械的连接处。   直戳得楚斯彻底没了脾气,只能认命。   这滴答滴答的倒计时,平时其实根本听不见。但楚斯时不时就能感觉到,它正贴着自己的骨头缝,给自己算着生命期限。这一算就算了近十年,甚至星球爆炸之前的一个小时,他还在别墅给这东西做着新一轮维护。   十年,任谁都习惯了。   所以楚斯只是垂目粗粗扫了一眼,确认这装置并没有在五十年的冷冻过程中出现明显故障,便把那块皮肤重新阖上了。   能活的日子还是三位数,足够他再找一个能提供维护的地方。   只要倒计时没变成个位数,天生不紧张的楚长官就依然能保持冷静。   楚斯重新按合好那块皮肤,便进了淋浴房,热气转瞬氤氲,给玻璃门蒙了一层雾气。   哗哗不歇的水声中,头顶内嵌式的传音器突然沙沙响了两声,楚斯伸出来拿毛巾的手当即一顿。   那传音器连通着整个监狱的警报和通话系统,常用于紧急通知。安全大厦的人,每年不知道要处理多少紧急情况,对这种东西本就极为敏感。   楚斯愣了不到一秒,一巴掌拍在淋浴开关上,当即把湿漉漉的短发耙梳到脑后,胡乱擦了身体便套上衣服出了淋浴间。   就在他单手扣着衬衫纽扣,准备开锁出门的时候,那传音器里突然有人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拖腔拖调地道:“长官,我房里不出热水。”   楚斯:“……”   他一个急刹,摸上电子锁的手指在半途拐了弯,直接按住了墙壁上的通话键,问道:“萨厄·杨,你有病吗?”   传音器沙沙两声,答道:“有的吧。”   楚斯:“……你他妈就住隔壁,开门敲门这么弱智的事情还需要人教吗?”   萨厄:“我敲的门你十有八九不会直接开,所以我先沟通一下。”   楚斯张了口还想骂,就听见传音器又是沙沙响了一声,拖把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俩在干啥?吓死我了……”   楚斯:“……”   被姓杨的神经病气糊涂了,忘了这传音器是公放。   楚斯翻了个白眼,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洇湿的衬衫,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坐下,在床头嵌着的通讯器上按了一下3,直接接通了隔壁萨厄挑的3号值班室。   “你是不是不会用内部单线通讯?”楚斯咸咸地问道。   这回萨厄的声音终于不是从传音器里出来的了,“会用,但是我猜你在洗澡,单线通讯的声音可传不进淋浴间。”   好,你有理。   楚斯面色不变,毫不留情按了挂断。   两秒之后,床头的通讯器又“叮”地响了一声,自动接通:“长官,话没说完就挂电话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楚斯坦然道:“我从来都这么蛮不讲理。”   萨厄笑了一声:“所以,淋浴房能借么?”   楚斯擦了两下头发上的水,答道:“我不得不提醒你,先前找食物我搜的就是3号值班室,检查饮用水的时候我试过,热水一点儿也不缺。好了,我打算睡会儿,祝你做个噩梦。”   说完,他便彻底按断了通讯,并且开启了夜间免绕模式,然后把3号值班室的通讯码拖进了黑名单。   但凡对萨厄·杨有些许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非常极端且古怪的人,准确而言,这世上大多数人在他眼中根本就是空气,他没兴趣,自然就看不见。   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比他还要危险不可控的人。越危险,他就越觉得有意思。但事实上,这种人几乎不存在。   另一种人掌握着他需要的东西,他怀着目的,所以看得见你。   楚斯自认不是第一种,那就只能是第二种。   而萨厄的目的他其实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是希望通过他把那黑金控制器给卸了。   老实说,如今连星球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卸掉控制器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但紧紧靠楚斯一个人的权限,确实办不到。   只是这话就算告诉萨厄也没有用,他不是没说过,那神经病信了吗?   没有。   怪只怪伟大的楚长官瞎话说太多,这方面的履历简直劣迹斑斑。就算他偶尔敞开心怀说两句诚恳的真心话,也没什么人信。   楚斯囫囵把头发擦了个半干,便合衣在单人床上躺了下来。   冷冻胶囊里的五十年属于生理中止,并不是正常的休息,所以经历了一堆糟心事的楚斯此时格外困倦,几乎在闭眼的瞬间就睡了过去。   然后,他又梦到了5702年的冬天。   那个冬天是真的冷,连南顿州都下了足足一个月的大雪,就更别说以寒冷著名的米亚山脉了。   飞行器巨大的残骸就落在米亚山脉最陡峭的山崖之间。   字面意义的“之间”。   它残损的左迫降翼搭在东崖,枯焦的右迫降翼搭在西崖,中间的机身就那么险险地悬着空。梦里楚斯的处境和当年的现实一样,丝毫未变。   他左半边身体还在安全门里,只那整扇安全门已经面目全非,整个变形,几乎将他半个身体碾得细碎,碎到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了。   而他右半边身体则险险地悬出了飞行器门外,伸长的手死死拽着一个三岁的孩子,而那孩子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他只要一松手,那孩子甚至都来不及哭,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其实三岁的孩子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重。   但是在那种极寒的高山上,在雪风呼啸间,单手毫无凭依地拽着这么个孩子,拽上一个小时手就会脱力。   而楚斯已经拽了十三个小时了。   就连他自己,也只能凭借仅剩的一点意志支撑着。   好在实验团队的大部分人都在飞行器迫降过程中随着安全舱被弹出去了,只有当时被神经线绊倒滑出舱门的这个孩子,和捞了他一把的楚斯错过了最佳逃生时间,被夹在不断爆炸的飞行器舱门中,撞到了米亚山脉里。   一挂就是十三个小时。   即便是在梦里,楚斯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能让人失去知觉和意志的寒冷。   还有飞行器武器舱炸毁时,致盲炮刺得人双眼难耐的胀痛感。   他最终还是在那种煎熬里流失了意识,等到再度清醒时,就已经躺在白鹰军事医院的特别监护室里了,邵老医生板着那张标志性的棺材脸,对他说:“九死一生呐,左半边身体70%被高度毁损,得用智能机械……”   邵老后半句话在梦里显得含糊不清,就被一声警报给打断了,声音由渺远不断靠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刺耳……   两秒后,楚斯突然反应过来,警报并不是梦里的!   2号狱警值班室里,楚斯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   头顶的传音器里,刺耳的警报声依然未停,他一把捞起床头柜上的通讯器扔进口袋,大步出了门,“天眼?!怎么回事——” 第15章 清除囚犯   被楚斯这么一喝问,警报声骤然停止,一声细而持续的尖叫从顶部各处传音器里传出来,叫了好几秒,突然转为正经的电子音:“我好像做错事了长官。”   不是,你一个智能系统为什么回答问题前要尖叫?   但这种情况下,楚斯已经没那工夫在意这些了。他按响了3号和7号值班室的铃,没等门开就已经大步流星直奔监控中心。   “你做了什么?”楚斯穿过走廊,边走边问天眼。   监狱各处的记录仪就好似天眼的耳朵,它听了楚斯的问话,回答道:“两分钟前有特别指令直接发送到了我的处理中枢上,我——我——我——我照办了。”   “什么指令?!”楚斯在通往餐厅的隔门前刹住步子,抬手去解门边的锁。   “权限极高的指令,高到中枢自动执行的级别。”天眼回答道:“让我把囚犯就地清除。”   “什么?”楚斯一听这话,解锁的拇指差点儿按错地方。   通往餐厅的隔门被推开,天眼还在通过传音器解释:“您知道的,太空监狱系统完备,设计及其巧妙,每个房间都可以作为一个单独的空间囊,在紧急情况下,可被弹出监狱。”   只能说,智障终归还是智障,在这种情况下,它在解释监狱设计时居然还透出了淡淡的骄傲感。   只是天眼在说到最后一句时,一本正经的电子音还是弱了下去,“所以,我把他们弹出去了——了——了——了——”   系统再次在关键时刻佯装卡机。   楚斯这时已经顾不上骂了,就见打开的隔门后头,原本应该装满笼子的餐厅整个儿消失了。   这就好比整个餐厅是个蛋,蛋外头还有层包裹的金属皮。如今,蛋被那智障系统弹出了监狱,就地放逐,只剩了一层空空的金属皮。   什么金乌鸦银乌鸦,统统没了踪影。   楚斯:“……………………………………”   天眼还在那里无限循环地“了”着,听得楚斯脑仁子都疼了。   “弹出去的时候有没有着陆点?”楚斯问道。   天眼:“没——没——没——”   楚斯眉心一跳:“你还有脸装卡机?下抓索捞!”   他踩着金属皮,穿过本该是餐厅如今空空如也的中间地带,一把推开了监控中心的隔门。   解锁后的门“咣当”一下撞出了声,惊得卡机的天眼一下子就恢复过来,“没法捞了。”   “什么意思?”   楚斯记得,太空监狱每个圆盘所配置的抓索数量必须大于等于2,一根抓索被拴在了龙柱上,至少应该还有一根多余,怎么就没法捞了?!   天眼的电子音听起来都有点小心翼翼了,“指令前后有两条,清除囚犯……和立即转移。所以我把他们弹出去之后,就地跃迁了一小——小——小——小段距离。”   楚斯:“……”   茫茫宇宙,就算只跃迁了一步,那也是一段难以想象的距离,想要再把弹出去的捞回来,已经不可能了。   有那么一瞬间,楚斯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疑问——   为什么会有突如其来的指令要求把囚犯就地清除?   会是已经分裂出去的那部分太空监狱下达的指令么?可对于他们来说,把原本就在控制中的囚犯清理出去太过多此一举了……   或者发出指令的人跟囚犯是站在一边的?这边刚被弹出去,那边就踩准了时间差,半道截过去把囚犯都接收了,然后放出来?   楚斯蹙着眉,毫不客气地敲了敲天眼:“直接发到中枢系统的指令呢?调出来。”   他下指令的时候,顺便又瞥了一眼时间,距离之前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也许做了梦的缘故,他感觉自己就像只睡了五分钟。   叮——   “显示大屏已更新。”这会儿天眼不敢再怠慢了,忙不迭把收到的直接指令放到了屏幕上。   接收指令一:清除囚犯   来源:50001   级别:标红   权限:S(最高级)   接收指令一:立即跃迁   来源:50001   级别:标红   权限:S(最高级)   两条指令前后只相差两秒,要求均是立即执行。   楚斯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又是50001,又是级别标红……又是冒充他?   这他妈还没完了?!   当着正主的面明目张胆地偷皮披,一次不算还两次,再放任下去是不是连他这个正主都要被扔出去了?   楚斯简直要气笑了,他在乱糟糟的操作台上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枚黑色耳塞,塞进单边耳朵,下令道:“把靶向星图调出来,重新定位9501的位置。”   叮——   “目标移动情况有变化,进入1区还有4小时,目前没法精确定位。”   这显然就是故意蹭着边走,要等它实际进入1区,鬼知道需要等多久。   “不等了,我来手动定位。”楚斯重新调整了一下耳塞,“把波形转化结果放出来。”   一般来说,智能系统定位要比手动定位方便准确得多。但是有些常年执行太空任务经验极其丰富的人手动捕捉定位也不比系统差,甚至有些预判比系统还要可靠。   楚斯能算一个,只不过定位过程有点伤耳,大家平时不会用。   他指令下完,天眼便应声执行,耳塞里瞬间响起由波形转化而成的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绞得人简直牙酸。   楚斯很久没用过手动定位,冷不丁听到这种万箭齐发的噪音,嘴角还是抽了一下。他又调整了一下耳塞,仔细捋着那些声音,同时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星图。   十秒之后,他摘下耳塞丢在操作台上,报了坐标星图上对应的坐标:“0.741,261,图内跃迁,隐形罩打开,直接过去。”   叮——   “收到指令,准备图内跃迁,倒计时5秒。”   “你在这种时候卡一个试试。”楚斯瞥了天眼中枢。   叮——   “不不不不,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天眼说完直接越过倒计时,“跃迁开始,防护罩已开,温馨提示扶好操作台,图内跃迁跟正常跃迁不同,可能有点颠——安!安!安!簸——哦!哦!哦!”   一句话愣是被颠得支离破碎,这哪里是有点颠簸,这特么跟被人用反物质星系导弹炸了一样。   楚斯:“……”三明治都要被颠出来了。   叮——   “图内跃迁完毕,祝您愉快。”   愉快你妈。   楚斯扶着操作台缓了好一会儿,正要再下指令,身后传来一阵重物砸地的闷响。   “谁?”他猛一回头,就见一个年轻男人正扶着门站起来。   他看起来都不到三十岁,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个辫子,跟身上的狱警服很不相称。他举手露出了一个极为无辜的表情,道:“我我我是我,别紧张,我就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又是警报又颠得这么厉害。”   他说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挠了挠头:“那个餐厅呢?怎么没了?”   楚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色复杂道:“你是那个……拖把?”   金发男子:“……”   他瘫着一张脸道:“你指的如果是跟你一起缺过氧躲过炮的伙伴,那么是的。你不能因为我半年没洗澡就给我取那样的诨名。”   他说着话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深棕头发大眼睛的小姑娘也从他身后伸出头来,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斯。   好,大小拖把都齐了。   洗个澡能洗出全身整容的效果也是前所未见。   “我有名字的,金·费格斯,好吧随你怎么喊了。所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楚斯道:“简而言之,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三番两次冒充我,所以我来探探对方老巢。”   他顿了两秒,又补了个形容词:“疑似。”   这两个字刚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般蹙眉道:“萨厄·杨呢?”   警报加颠簸,怎么着也该醒了。萨厄的警惕性总不会比这俩拖把还低。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出现?   “没看到啊,也许还没醒?”金答道。   楚斯抬脚就朝外走,直奔3号值班室,他连按三次铃,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天眼!把3号值班室打开!你清除囚犯是按照什么标准?”他盯着墙角的记录仪,突然出声问道。   咔哒,3号值班室的门应声而开,露出里头的景象。   空空如也……   叮——   天眼的回答紧跟着响了起来:“带控制器的都扔出去啦!”   楚斯:“……………………………………你是智障吗?”   骂完,他又冷笑了一声:“哦,你还真是。”   天眼:“……” 第16章 危险登陆   金在后面张了张嘴,干巴巴道:“什么叫……扔出去了?”   楚斯的目光落在只剩一层金属外壳的3号值班室里,答道:“字面意思,就是某个智障的结巴把萨厄·杨扫地出门了,连同房间一起丢了出去。”   金:“…………………………萨……那位知道吗?被扔出去前有心理准备吗?”   楚斯瞥了他一眼:“你觉得这智障扔人前会征求对方同意么?”   “就是说,那位被扔的时候正在洗澡或者正在睡觉……”金说完默默捂住了脸,哀叫一声,“你觉得他会生气吗?我有点害怕。”   叮——   “我也害怕。”   “你还有脸说?”楚斯道。   叮——   “这不能怪我,机体分离属于重创,我受过伤,反应迟钝很正常,应该得到原谅。”   楚斯冷笑一声:“这话你留着去跟萨厄·杨解释,你看他原不原谅你。”   叮——   “根据足量的样本数据分析结果显示,在没有着陆点的情况下被弹入太空,基本就永别了,我和他再见面的概率约等于0.00000000010529。”   楚斯道:“你就是再加1万个0也没什么用,他的行为和后果如果能用正常逻辑和思维来预测,那就不是萨厄·杨了。”   说实话,萨厄·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被激怒,会不会把怒火烧到其他人身上,就连楚斯也无法预料。   能被预测的,就不是萨厄·杨了。   他蹙着眉尖想了想,掏出了通讯器,翻出之前萨厄发给他的信息。   他上下翻动了两下,还是点了回复:   醒了没?有没有觉得周围环境有些不对   刚输了一半,向来不怕被套麻袋的楚长官手指一顿,他摸着他那不剩多少的良心琢磨了两秒,觉得这问话不像是去抚平怒气的,倒像是去幸灾乐祸的。   就在他准备把打好的字删掉的时候,拖把金突然拱了拱他:“诶?我说长官,我们赶紧下贼船怎么样?转移个阵地,把这智障系统留给那位撒气去。”   被他一拱,楚斯手指戳到了发送。   楚斯:“……”   太棒了,火上浇了把油。   他二话不说,掉头就往监控中心走,“天眼,隐形罩别撤,把瞭望仪对准目标9501。”   当他们重新回到监控中心的时候,大屏幕上已经放出了9501的嘹望图,旁边列着一堆初步测量出来的数据值。   那是一块鸡心形的星球碎片,面积比原本的黑雪松林还要大上两倍,四周有丘陵和林地。   “老巴尼堡就在这一块显示为黑色阴影的地方。”楚斯手指在中心某一处巨大的黑斑上画了一圈。   “整块碎片还有两分钟会进入α星区,进入过程中受引力场影响,会有颠簸感。龙柱的拟重力系统和公自转平衡系统会重新自我调节。”“   他的手指又沿着这个碎片边缘走了一圈,停在鸡心底部一个单独缀出来的小尾巴上。在瞭望图上,它看起来像一个小小的半岛,接着道:“我们趁着波动绕行到这里,中心龙柱对这里的感应最弱,我们从这里接驳登岸,可以把动静减到最小,如果巴尼堡真的有人入驻,他们也不容易察觉。”   金点头:“行,都听你的!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两分钟的时间实在很紧,他们活像两个结伴去抢银行的人,在狱警的衣柜里头翻出能用的包,大把大把地将东西往里扫。   食物、袖珍指灯、便携武器、万用药剂、掌上导向仪、能源板……   金一把将小拖把夹在腋下,大包一背便冲往舱门。   他眼睁睁地看着楚斯把一根缩小版抓索绕在了手腕上,又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扣了个黑色护腕似的东西,上面带着一排插孔。   楚斯把一排金属胶囊似的东西挨个塞进插孔里,然后拎着黑包偏了偏头:“走。”   金:“……”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排金属胶囊跟炸弹脱不开关系。   狱警统一的深蓝色衬衫穿在楚长官身上一点儿也不像普通制服,倒像是去哪儿定制的,显得他身材修长又挺直。   他顶了张“去休假”的斯文脸,干的却是“炸碉堡”的勾当,真是违和得让人不敢多看……   叮——   “目标正在进入α星区,舱门已开,连接器已就位,颠簸感十分严重,祝各位吐得愉快——快——快——”   天眼的惯性卡机活似催命,两人一出舱门就感受到了久违的窒闷感。即便耳边还挂着空气置换机,但置换出来的终归不如监狱里的造氧系统好使。   “真他妈的好颠啊!”金吼了一声。   巴尼堡所在的碎片一直在剧烈颠动,像是正在穿过强气流的客机,也影响到了他们。   智障系统终于机灵了一回,隐形罩没有撤下的前提下,偷偷伸了一条“腿”,像当初夹住楚斯他们那块小碎片一样,夹住了巴尼堡所在的巨大碎片,然后两条并不平衡的腿朝中间一收……   小碎片和巴尼堡碎片边缘相撞,两方龙柱保护罩相合的瞬间,颠簸感更重了。   两人堪堪维持平衡,艰难地移动到两块地相接处。   好死不死的,连接处刚好是一块突出的长石,就像一条天然的独木桥。   楚斯抬脚就要朝独木桥上走,似乎完全不在意脚下的万丈星空。   “不不不不等等!”金一把抓住他,“我我先走,我让她抓住我的衣服走在后面,你帮我在后面看着点她。”   他边说边指了指小拖把。   “快!”楚斯也不废话,朝旁边让了一步,在金背后拍了一把。   “你知道吗,我他妈恐恐恐高——”金喊了一声,感觉都快要哭出来了,但是脚下却并没有停。   对于恐高的人来说,过这个桥大概相当于死过去一回,尤其这个桥还一直在上下颠簸。   金迈上桥的一瞬就扑通跪了下去,毫不在意形象,手脚并用往前爬。   楚斯:“……”   小拖把虽然不会说话,看起来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就那么揪着金的裤脚,没什么表情地朝前走。   就连楚斯都被她的模样惊诧了一下。   好在,对成年人来说很窄的桥面对小拖把来说倒还算宽,她重心又低,反而比金挪得稳当。   楚斯紧随其后上了桥。   金登到对岸的那一瞬长长松了一口气,几乎瘫坐在地上。他把背包甩在脚边,腾出双手接住了小拖把,把她也拉到了对岸。   然后就在楚斯也快要登岸的一瞬,金放在脚边的背包被颠动得一滑,随着边缘的碎石掉了下去。   “啊——”金下意识叫了一声。   楚斯猛地矮身一捞,无名指刚好勾住了背包带。   结果背包拉着他整个人都朝下坠了一下。   楚斯:“……”这他妈是塞进了一栋别墅吗!   最要命的是,在他下坠的刹那,颠簸突然来了个爆发。   整个石桥一晃,直接把楚斯颠了下去。   楚斯瞳孔一缩,却感觉一只冰冷的手缠上了他的手腕。   楚斯一愣,仰头一看,却见从来一声不吭的小拖把正死死拽着他的手腕,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力气,大得令他惊讶,简直不像正常人。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小拖把居然还抽空冲他露出了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只是因为用尽了力气咬着牙的缘故……   这小崽子笑得活似要吃人。   可惜,她还没笑多会儿,整个人就也跟着楚斯朝下一滑,连带着拽着她的拖把。   碎片在颠簸中有些倾斜,串成串的三个人一点点朝边缘溜冰似的滑了下去。   楚斯:“……”   小拖把:“……”   金:“……”   操,铁定药丸。 第17章 想想办法   就在拖把金滑出地面边缘的趋势越来越难以止住时,他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人一把抓住了。   滑动戛然而止!   “谁?!”金艰难地扭过头去,“不管是谁,求你千万别松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牙齿紧咬,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往外蹦。   拽住他的人穿着一身黑衣,带着供氧面罩,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看不清具体模样。   萨厄·杨?!   也许是出现时都带着供氧面罩的关系,金第一反应就是萨厄·杨!   这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他居然想冲下头挂着的楚斯高喊:“肯定得救了!”   鬼知道为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拉住他们的那个人应该不是萨厄·杨。   因为从那人两脚跟蹬地极力后仰的姿势来看,一拖三果然还是很吃力的。   他毫无道理地觉得如果是那位越狱犯先生,应该不会这么吃力,不,应该说干什么都不会吃力,好像无所不能。   依然是鬼知道为什么!   不过下一秒他就坦然了,因为他看见挂在下面仰着头的楚斯也是一愣,蹙着眉下意识问了句:“萨厄·杨?”   你看,长官脑子也坏了。   就在他们脑子相继进水的时候,那位一拖三的天使说话了:“不管你们是谁,你们他妈的敢不敢自己再往上努力一下?爷爷手要断了!”   “我感觉我正在经历星球古早时候的分尸酷刑——”金都快疼哭了,“长官你想想办法?有没有能蹬脚的地方?”   挂在下面的楚斯当然不可能任由别人使力,他却在最底下赖着。   于是他开始想办法了。   楚长官想办法自救和想办法安抚别人,用的方式都很别具一格。   他拎着背包的那只手努力抬到了嘴边。用牙把护腕插孔里的金属胶囊叼出来一颗。   金猜得没错,这些金属胶囊还真是一种炸弹。   但这种炸弹有点特别,属于消音弹的一种,安静低调,缺点是杀伤半径略小,优点是外层推力略强。   可以在安静爆炸的同时把己方人员推得更远一点。   楚斯用舌尖顶了一下胶囊底部,然后松了牙齿。   龙柱的拟重力系统现在略有些混乱,尽管路线有点扭曲,金属胶囊还是在眨眼间坠到了楚斯脚下数十米处,然后陡然炸了开来。   消音归消音,爆炸带来的冲击力依然大得惊人。   火光闪现的瞬间,垂挂着的三人直接被掀飞了起来。   金落到一边,连滚了好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那位一拖三的天使也被掀倒在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烟雾里头突然甩出两个黑包,山呼海啸地砸了过来。   “操?!”天使爆一句粗,动作迅敏地侧翻让开。   彭!彭!   黑包落地的同时,升腾的烟雾终于散去。   就见楚斯也侧身滚落在地,一手搂着他一半大的小拖把,另一只手肘堪堪撑住了地上坚硬的石头,手掌却护着小拖把的头。   天使却依然目瞪口呆。   他甚至忘了翻坐起来,就那么倒在地上,难以置信道:“我只是让你们努力一下,一下而已,你们居然把自己炸上来了????”   金懵了两秒,一骨碌翻身爬起,跌跌撞撞往崖边跑,重复了同样的话:“你居然把自己炸上来了???”   楚斯其实承受了主要的冲击力,滚上地后,又一直护着小拖把,整个肩背犹如碎了又重组过。   以至于他低着头僵了半天才慢慢缓过来。   金抬着手有些不敢碰他们,慌慌张张地问:“还醒着吗?头疼吗?能不能动?有哪里不舒服吗?嘴巴里有没有血——”   他还没叨叨完,楚斯就冲他抬了一下手指。   金立刻住嘴,小心翼翼地等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楚斯终于轻轻碰了一下小拖把的头,“炸到哪里没?”   小拖把一点儿没有被吓到,也没有受伤。她眨了眨眼,在楚斯手掌下摇了摇头。   “吓死我了……”金见两人似乎都还好,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轻手轻脚地把小拖把从楚斯怀里接过来,又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   楚斯这才坐起来,揉了揉后脖颈和肩骨,又活动了一下关节,这才掸起了身上的碎石土。   天使又愣了好一会儿,再度“操”地感叹一声。他爬站起来,又弯腰拎上了那俩黑包,“妈的这么沉……”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天使的声音从供氧面罩下传出来,听着很年轻,也很欠打,“这俩黑包爷爷我先扣下了,不给个合理解释别想拿回去。”   金诧异道:“你刚刚不是还在救我们?”   “这是两码事。”天使挑了挑下巴。   楚斯咳干净呛到的烟尘,嗓音变得略有些哑,他冲天使招了招手:“劳驾摘了面罩我看看,你的声音我略有些耳熟,尤其是爷爷长爷爷短的说话方式。”   天使警惕道:“干什么?!你让摘我就摘啊?这种诈人的手段都是爷爷玩儿剩下的!”   楚斯无所谓地一耸肩,站起身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他边擦边想了想,道:“……唐?安全大厦特殊训练营第三期的那个。”   唐惊了一下:“你谁?”   他这话刚问完,楚斯已经走近了几部,声音也没那么哑了:“哦,你们当训练队员的时候,我刚好是训你们的那位。”   唐:“……”他手上俩包咣当砸落在地,诧异道:“楚……长官?”   楚斯边走边把碍事的衬衫袖子翻折到小臂上,冲唐点了点头:“爷爷你记性还不错。”   “……”唐撒腿就想跑。刚撤没两步,他又反应过来眼下境况,讪讪地拎起包乖乖递给楚斯,“哎那什么,您就别挤兑我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主要也是现在特殊时期,不得不警惕点。”   “什么意思?”楚斯问。   “说来话长……”唐左右扫了一眼,似乎也不打算在这里说,“你们怎么会从这边偷偷……呃悄悄过来?”   “我们原本那个星球碎片出了点意外,没法呆人,过来看看能不能换个阵地。”楚斯说得仿佛来邻居家串门一样简单。   唐:“……”   他又左右扫了一圈,似乎在警惕什么,然后冲楚斯他们招了招手道:“跟我来,先回基地。”   楚斯挑眉:“基地?”   唐:“嗯嗯嗯,好歹能歇脚,去了再跟您细说。”   他们跟在唐身后,转眼便没入了林地。   金悄悄问楚斯:“什么训练营?你给他们当过头?他们可信吗?”   在楚斯还没升调入第5办公室当执行长官的时候,他在安全大厦的特殊训练营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安全大厦下属最重要的地方之一,专门给各类特殊人才做专业训练。是安全大厦特殊任务执行者的储备仓。从里面出来的训练员一旦开始执行任务,就成了不存在的人。   他们不会再有稳定的名字,稳定的职业,稳定的亲人朋友……但有绝对不变的忠诚。   楚斯在里面当过2年训练员,时隔十多年后,又在里面当了5年训练长官,所以对这点十分了解。   他点了点头,道:“可信。”   金又跟着走了几步,还有些不太安心,他又道:“能举个例子么?最好是我知道的人。”   楚斯:“我啊。”   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还有么?”   楚斯闻言思索了两秒,啧了一声道:“在训练营里呆过而你又恰好知道的人倒是真有一个,但偏偏是五十年来唯一一个反面教材。”   金:“谁……”   楚斯:“萨厄·杨。”   金:“……”你们的人生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第18章 林中基地   楚斯的人生要说长,绝对算不上。   星球法律规定30岁开始负完全刑事责任,35岁彻底步入成年,依照这样算来,60岁应该是正值盛年。   如果出生在蝴蝶岛或是费加城那样终年安逸的小地方,他这个年纪的人大概刚从院校出来还不满6年。   6年,在星球普遍200出头的寿命里,实在是太短的一瞬了,很可能还没法完全褪去学校里带来的青涩气。   跟这样的人生相比,楚斯的经历确实太过波折了一些——   他出生的地方,是号称地狱之眼的西西城。那里是见证了星球势力分崩又合一,合一再分崩的旧中心,是曾经在星际移民盛行之时,流动人口最多成分结构最复杂的城市,也是后来星际间一百年大混乱爆发时,死尸最多的地方。   楚斯出生的那一年,刚好是大混乱结束的第20年,星际移民被联合封禁,这个星球的总领政府在成立整整120年后,终于收拾完了所有烂摊子,发展重新稳定起来。   但是混乱势力依然没有消失殆尽,时不时还会勾结个别不消停的他星政府冒两下头,活像永远也打不完的地鼠。   西西城作为历史遗留问题最严重的城市,每天都会有新出生的孩子成为孤儿。   楚斯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说西西城本身是地狱之眼,那么城立孤儿院,就落在漆黑且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不过楚斯算不上最悲苦的那个,因为他在孤儿院待到8岁时,被人收养了。   收养他的人叫蒋期,是当时军部三大武器专家之一。蒋期一生研学,无妻无子,是条孤星的命,只在5661那年路过西西城参加一个军部会议时碰见了楚斯,这才算是有了个儿子。   但是好景不长,楚斯被收养的第7年,巴尼堡事件爆发,蒋期以及军部和政府的一干要员,全部折在了那次事件里。   那一年是5668年,15岁的楚斯被安排进了白鹰军事疗养院,在那里见到了同样15岁的萨厄·杨。   那时候的萨厄·杨依稀能看出一点儿后来的影子,但在那个年纪里,也只是显得格外桀骜不驯而已。反倒是那时候的楚斯,有着极为严重的心理问题,阴郁、寡言、独来独往,比萨厄·杨更像个监狱储备军。   他们在白鹰疗养院呆了12年,期间修满了白鹰独立军事学院的课程,毕业的时候刚满26岁,离成年甚至都远得很。   27岁那年,他们一批9人一起进入训练营。   那时候的训练营还挂着军部的旗号,标志和疗养院以及独立军事学院相似,依然是一只白鹰。   一般人在训练营里得呆满5年才会离开,之后就各奔东西。换了什么身份、领了什么任务,相互之间都是毫不知晓的,除非被集结成联合小队,执行多人任务。   楚斯在里头呆的时间破天荒的短,只2年就出营了。   但萨厄·杨比他更短,只呆了一年。   5681年,楚斯28岁,在萨厄离营前还冲他说了句“再见”。那是他们之间极少的心平气和不带任何情绪的对话,也是最后一次那样的对话。   两年后,训练营划归到安全大厦之下。   再两年后,他们分崩成了对立面,萨厄·杨被全球通缉。   之后整整17年,楚斯再听到各种关于萨厄·杨的消息,不是在自己所接的任务信息里,就是在总领政府、军部、安全大厦以及太空监狱发布的各种联合公文里。   直到5702年,楚斯因为左半边身体高度毁损,从训练营训练长官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他调入5号办公室做执行员后处理的第一个公文,就是关于萨厄·杨的——   这位跟政府玩了17年猫鼠游戏的亡命徒,终于进了太空监狱。   这么一回想,他们这60年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似乎都是交错相接的,也算是独一份的孽缘了。   不过这其中的转变和瓜葛,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楚斯也懒得跟不相干的人解释这些,于是敷衍地冲金摆了摆手道,“少说话,跟上就行,总不会让你丢了小命。”   有这么一句话保底,金顿时就安心了不少,也不再多打听,牵着小拖把细瘦的手腕,安安分分地跟在后头。   巴尼堡的选址本就偏得很,远离人烟,外围环绕的几乎都是未经开发的原始林地。   如果没有人带路,进这种林地根本绕不清方向,很可能连伸脚的地方都没有。   但即便有唐带路,他们还是走得十分艰难。   金一边拨开一人多高的枯草,一边嘶嘶地抽着气,“这些草茎上全他妈是刺,我现在左手握拳能完美伪装成刺猬。”   “可惜,现在根本找不到刺猬这种东西供你伪装了。”唐跳了一下,跃过地上某个路障,回头提醒道,“看着点脚下。”   “瞪瞎了双眼也看不清。”金没好气道。   楚斯抬头望了一眼,枯枝败叶的缝隙之间,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星海从地面这一边,铺洒到另一边。   像这场黑夜一样,不知尽头。   他准确地踩着唐的步点,跨过障碍。结果刚走没两步,就听后头一声钝物砸地的闷响。   金“嗷”地一嗓子,坐在了地上。   “嘘——!!”唐猛地回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金的哀叫戛然而止,硬生生又被他咽了回去,“我跳过了这根倒地的树,却万万没想到落脚的地方还有圆枝埋伏着,踩得我一滑……”   唐大半张脸都在供氧面罩里,看不清表情,但十有八九在幸灾乐祸。他挑眉问道:“你坐哪儿了?”   金瘫着脸道:“坐在了倒在地上的草茎上,我觉得我大概是要死了。”   “不会的,顶多扎上一屁股的刺,基地里有药。”唐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笑。   金冲他默默比了两根中指。   小拖把还站在树干后面,抬脚比划了一下,又默默缩了回去。以她的短腿,估计是跨不过去的。如果一不小心坐在树干上,会跟她亲爱的爸爸遭受一样的酷刑。   “你可真是个人才。”楚斯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把肢体僵硬的金扶了起来,又越过树干将小拖把抱过来,“行了,快走吧。”   “我发现你对孩子比对我温和多了。”金撅着腚,姿态别扭地跟在两人后头。   楚斯没说话,唐却在前面笑了一声,随口应道:“你该庆幸你没呆过训练营,你如果被我们长官训上五年,保管见他就腿软,他也就对小崽子有点耐心,尤其是看起来被养得很惨的小崽子。”   金:“……”   他们走了大约有十分钟后,终于看到了一点灯火。   那是一座拼装出来的模块屋,从窗子里透出来的那几星光亮来看,大约有七间房,围箍成了一个圆,圈出了一片院子,只是黑黢黢的,也看不清院子里有些什么。   圆圈开口的地方,就成了院门。   不得不说……这基地有些过于简陋了。   他们刚靠近基地,几扇窗子就被人从里推开了,好几个脑袋探了出来,冲这边问道:“唐!找到蝇眼没——不等等!你怎么还带了人回来?!”   “见鬼的哪找来的人?!”   “地底下挖出来的吗?”   七嘴八舌的问话一点儿没有欣喜的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突然放松下来。   从冷冻舱里出来后,楚斯头一回真切地意识到他们确实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也许再活得长一点久一点,就又能重返人间了。   “蝇眼的事等会儿说,你们不会想知道我找到了谁。”唐冲他们说道,“准备好出来排队喊爷爷。”   众人:“……”   楚斯:“……”   三人完全迈进基地的瞬间,楚斯听见那些房间里此起彼伏响起了“叮”的讯息声。   其中一个嘟哝了一句:“老天,能不能把范围再扩大些,人都进基地了通讯器才提示,还他妈防御个屁!”   听到“通讯器”这三个字,楚斯下意识低头掏出了自己的通讯器,手指翻点几下,调出了讯息界面。自己手误发给萨厄·杨的信息还静静地躺在最顶端,没有收到丝毫回音。   楚斯:“……”好了,这么长时间没动静,越狱犯杨先生基本是气疯了。 第19章 东塔怪事   “来来来都出来见人,别缩着了宝贝们。”唐按亮了中指上绑着的便携指灯,挥舞着白色光束在一排窗户上扫过,“快点儿。”   “说多少遍了,别把指灯绑在中指上,每次一伸出来我就下意识想把巴掌送到你脸上。”里面的人用手背挡着被灯晃过的脸,骂骂咧咧地从屋里出来。   楚斯手指一拨,捏着的通讯器调转了个儿,重新被他扔进了兜里。   他借着唐的指灯光亮,眯着眼看向那伙人。   打头的是个漂亮姑娘,有着明显的门勒城血统,即便在星夜下皮肤都白得扎眼,棕黑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她穿着紧身背心和军用长裤,丝毫不介意把胳膊上那条十多公分的长疤露出来。   她先是面无表情地把两根中指竖到了唐的鼻尖前,目光半是傲慢半是懒散地从眼角斜瞥出来,往暗处的楚斯脸上扫了一下。   只一下,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就猛地瞪圆了,“活见鬼了……”   楚斯点了点头,“这问候我收下了勒庞小姐。”   勒庞倏地收回手指,原地一个转身,两脚跟啪地一并拢,指尖在眉边一碰:“允许我重来一次,好久不见,长官!”   她这么一喊,后头的人也陆续看清了楚斯的脸,登时收了大爷样儿,排成串儿滚过来,啪地一并脚:“卧槽!”   地动山摇。   楚斯:“……”   众人又七七八八地反应过来,重新吼了一嗓子:“长官好!”   楚斯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很巧,站在这里的五个人,每个都是他带出来的。   “好久不见。”楚斯并着的两根手指碰了碰自己的眉骨,自打出了训练营,他就再也没行过这种军部规格的礼。   萨厄·杨刚露面时倒是行过,但他那姿态太过懒散,活生生把军礼行出了流氓味,更像是嘲讽。被敬礼的不朝他扔鞋就不错了,就别说回礼了。   勒庞眼珠一转,又歪头看向金:“这个小辫子帅哥和这个小崽子又是谁?”   她说着舔了一下嘴唇,“看得我都饿了,好久没吃肉,哎……”   金:“……”   他干笑一声朝楚斯后面躲了一步,悄声道:“你们这些人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吃人。”   楚斯道:“训练营里带出来的毛病,罪魁祸首就是那位反面教材,你找他抱怨去。”   这种听起来非常不善良的说话方式是萨厄·杨最喜欢的,当年在疗养院时就传染给了一批病友,进了训练营之后又传染给了同期队友,一不小心就这么代代传承下来。   传到后来,反而没人知道源头在哪儿了,因为“萨厄·杨”这个名字是特殊训练营唯一的一个污点,成了十数年里从高层到各届学员都避而不谈的禁词。   “这位……”唐指了指金,说了两个字就卡了壳儿。   “金·费格斯。”金体贴地报了自己的名字,又拍了拍小拖把的头,“这是我女儿。”   “好漂亮的小姑娘,长得真不像你。”唐夸了一句。   金:“……”你们训练营能不能出一个会说人话的?   “这位费格斯先生扎了一屁股的毒刺,再这么站下去他大概会疼哭。勒庞,帮忙拿点儿药来。”唐说着再度小心地环视了一圈,领着众人朝最大的那个屋子里走去,“咱们进屋说。”   楚斯顺着他的目光也朝周围环视了一圈。   这个基地所处的地方被层层高树包围着,颓挂下来的枯枝败叶交错纵横,刚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巢,兜在他们头顶上,将基地半包围在其中。   除了这些也许还能再抢救一下的树,周围没有半点儿活物。   “这里是我们的餐厅,兼具会议室和客厅的功能,如果有客的话。”唐简单介绍了一下,“往那边依次是几个房间,我的、乔尔的,勒庞在中间,最边上是刘还有盖伊。这边这间是侦查室。”   餐厅里有几张硬质的凹型矮椅,椅子中间围着个两用电炉,一只非常丑的锅子架在上面,里头咕嘟咕嘟不知在煮着什么。   众人七七八八在椅子里坐下,勒庞穿过几个房间,拿了药盒来,冲金一努嘴:“去,到墙边箱子那趴着,把裤子脱了。”   金:“???”   “等等等等,你还是来椅子上坐着吧,药和镊子给我,你能不能偶尔把自己当个姑娘。”长了张娃娃脸的乔尔连忙过来插手,好心领着金去了他的房间,免除了金众目睽睽之下脱裤子的尴尬。   那边屋门一关,勒庞坐进了楚斯旁边的椅子里,冲楚斯道:“长官,这基地刚建没多久,房间少。过会儿让唐和乔尔搬去一起,刘和盖伊也凑一凑,腾出两间来给你们先住下。等攒够了材料,再扩几间就会宽松很多。”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楚斯问完又补了一句,“当然,挑能说的说。”   众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唐开了口:“其实现在这境况,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勒庞“嗯”了一声,道:“我们当初是同时接到了一个任务,来巴尼堡对东塔地上十六层和地下两层进行秘密清理,时间要求很紧,说是务必在五天之内清除完毕。”   楚斯闻言皱起了眉,“清理东塔?”   当初的巴尼堡事件发生在5667年,导火索是巴尼堡发出去的一条指令加密错误,被泄露了出来,由此牵出了整个军部和总领政府勾结他星的一溜反叛分子。   军部元帅和总领政府领首反应迅敏,当即封了整个巴尼堡,花了五天四夜,上上下下全部清查了一遍,不论是在里头工作的人,还是存录在里头的各种历史讯息和指令,一点儿都没放过。   带疑点的人员全部就地圈禁,牵扯进去的各种实验项目和研究工程全部叫停。   结果那帮反叛分子狗急跳墙,端出了武器。   最大的交火点有三处,一处是军部第三研究基地,楚斯的养父蒋期当时就在里头。他的专有实验室在顶楼,也许是在监测数据的时候,也许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反叛方一枚N11光束炮,让他和他的实验室永远呆在了一起,连骨灰都没能剩下。   而另外两处,一处是白鹰会议大楼,还有一处就是巴尼堡的东塔。   当初东塔经受的火力最为零碎,所以从上到下一片狼藉,以至于后来收拾乱局时,清查小组连续工作了整整一个月,才把所有重要的采样收集清楚。   那之后,巴尼堡就遭到了永久封禁。   一个被永久封禁的地方,怎么会在46年后,再突然派人去做秘密清理呢?清理什么?   “很古怪是不是?”唐一看他的表情,就接话道,“我们当时也觉得古怪极了,但是这个是S级加密任务,也不好多问。长官你是不知道,我们到了东塔之后才发现任务究竟有多扯淡。”   唐呸了一声,连说带比划,“本来以为是清理点儿什么机密玩意儿,或者隐藏了什么高端的东西,结果……全他妈是这么大这么大的金属残骸和碎块,还有些倒塌的操作台啊,碎玻璃屏啊,断了的线啊……我们特么就是扫地去的!”   “五天之后,我们清理到最后一层时,收到指令,让我们立即撤出。”勒庞道,“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事很蹊跷,指令特地强调让我们从东边丘陵走,沿着古拉河,到沼泽那块,有飞行器来接我们。幸好当时出了点儿临时状况,我们多耽搁了两个小时。否则……”   “否则星球炸了的瞬间,别说冷冻胶囊了,我们连个掩体都找不到,就该在那一波冲击里直接升天了。”唐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不是最让我们觉得奇怪的地方。”   楚斯:“哦?还有什么”   “最奇怪的是我们醒过来之后。”唐解释道,“哦,我们是两个月前陆续醒过来的,最初都呆在巴尼堡东塔地下,但是我们碰到了一些……”   他说着,夸张地打了个寒颤,道:“一些非常古怪的事儿,在那边实在呆不下去了,所以才费了一番工夫,搬到这里来。” 第20章 不速之客   这些人当年刚进训练营的时候一个个病也不轻,反骨恨不得龇出头顶,别的不说,反正没有一个是胆小怕事的。   要说唐那个寒战打得有多真情实感,楚斯是铁定不信的,他摆了摆手道:“东塔能有什么古怪?”   “您知道的,巴尼堡被封禁的时候,冷冻胶囊还没有被制造出来。”唐说。   楚斯点头,他当然知道,现在普遍应用的冷冻胶囊生产令是他担任长官的时候签的字。   “但是您猜怎么着,东塔地下第二层里头有个设备室,我们在那里头找到了跟冷冻胶囊十分相似的冷冻舱,但不是单人的。”   唐说着又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嫌弃,他两手一张比划着,“是这么长的大通铺!星球爆炸的时候也没得挑,我们就全跳进去了。谁知道那个通铺冷冻舱有闹铃,也不知道谁设定的。两个月前我们就是被那么闹醒的。”   “对,应该是个男声,电子音吧,反复说着一句话‘预设时间将在两分钟后结束,冷冻装置停止工作’之类的。”勒庞翻着白眼回忆了一下,“大概说了有七八遍,接着是倒数三十秒,然后冷冻舱自动开了。我们当时刚醒,还有点懵,理不清状况。醒了之后大眼瞪小眼的,只顾着商量接下去该怎么办。但是——”   那姑娘从军裤的兜里摸出自己的通讯器,咬着舌尖翻了会儿,把屏幕伸到了楚斯眼前:“长官你看,之后的每一天,我们的通讯器都会自动接收到几条信息。”   屏幕凑得太近,楚斯朝后略让了让,看清了上面一排信息内容:   17:51:12   数据传输中断,自毁中止。   17:51:03   数据传输开始。   17:50:36   查找指令完毕,未找到S001号指令源。   17:48:25   自动查找指令。   楚斯挑起了眉:“鬼来电?”   “是吧?!真是见了鬼了!”勒庞手指一拉,这样的信息几乎占据了她全部屏幕,一眼看不到尽头,“每天通讯器都会被不明来源的玩意儿自动接通,光是查找什么S001号指令也就算了,那个自毁又是什么玩意儿?!鬼知道它是要毁数据还是连我们一起毁了,所以每次传输都被我们强行掐断了。”   楚斯问:“查过来源没?”   勒庞一边把通讯器塞回兜,拍了拍,一边嗤了一声:“怎么没查,唐借用东塔一层唯一能用的两个操作台,没日没夜地盯着那信号追踪。那一个月我们轮班倒,一拨在外面进行地毯式搜人,另一波就盯着追踪码,却没找到任何闯入源。”   “搜不到其他人,也找不到闯入源……”楚斯想了想,道,“那就只能是一种可能了。”   “是巴尼堡内部的局域讯号,而且具有极高的藏匿性。”唐打了个响指,指着楚斯道,“长官您是想说这个吧?跟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但是我们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巴尼堡的东塔早就在那次事件中毁得七七八八了,外表虽然看不出什么损坏,里头的设备却一塌糊涂。唐能找着两个操作台勉强用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种具有极高藏匿性的讯号,绝不可能是这两个小操作台就能搞出来的。   信号来源很可能在中心堡,那里有两个总控室,相当于巴尼堡的左右大脑。只要想办法进入总控室,一切就能一目了然。   “怎么?你们授命来清扫的时候没有开通权限?”楚斯问道。   “开了,但是权限仅限于东塔,中心堡和西、南、北三座塔都进不去。”唐“啧啧”两声,“所以说,这任务就是扯淡,抠成这副死鬼样子,多开一个门能要他们的命么?”   “我们最初还大意了,把它理解成了普通的局域讯号,一旦超出一定的范围就接收不到。”勒庞抚着额头,非常无奈地摊开一只手,“于是我们就从那里搬出来了,还好乔尔背了一台迷你模块打印机,我们把东塔所有能拆卸下来的能源板和模块材料都拆了,在林子建了几间模块屋,结果……呵!”   他们搬出来的头一天,确实没再收到信息。   可第二天,阴魂不散的玩意儿就又来了。这次那四条信息之前还多了一条,内容是:重新定位完毕,图内坐标2856,1920。最贱的是还附了一张实景图,拍的就是他们房屋的正面图。   他们掐掉自毁进度之后,就立刻拆了刚建好一天的屋子,重新移到了距离巴尼堡更远的林子,却依然没能躲开,信息消停了一天,又来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从中心林区挪到了边缘。   “按照我们所收到的那些实景图来看,这里简直满林子都埋着眼睛……哦,就是我们之前提的蝇眼,我们给取的诨名。”唐解释道:“我们试图搜过一遍,但那工程太大了,收获少得可怜。”   他跺了跺脚,踩着地面:“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处算是目前呆得最久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近边缘,那玩意儿已经安分了三天。但是我们始终提着心,不论多累也得留一个人守着,以免突然收到信息措手不及,来不及中止自毁。”   “但这样终归还是太被动了。”楚斯皱着眉道。   “被动极了!巴尼堡虽然被封禁了很久,但是当初建造的时候全是用的最牛逼最高级的技术,防御系统很厉害。”唐道,“我们当时想了很多优雅的方法,屁用没有!最后讨论来讨论去,只能这么着——”   他用十分温和的语气给楚斯描述了一下他们的讨论结果,换成通俗易懂的表达,就是一句话——轰它娘的!   “是啊!所以我们搞了点手工活儿。”勒庞冲他眨了眨眼,对着旁边一个板寸头男人打了个响指,“刘!把你做的那些宝贝拿出来现一现!”   当年刚入营最闹腾的时候,刘就不怎么爱说话,偶尔被逗上两句,会腼腆地笑一下,显出单边酒窝来。这位看起来最温和老实的人,最擅长的是自制各种高杀伤力武器。   当年他们几个拿刘做出来的袖珍弹闹着玩,结果炸了他们合住的那栋独门公寓。   楚斯对那件事记得很清楚,自然一下就猜到了所谓的“宝贝”究竟是什么。   果不其然,刘起身去自己的卧室抱了一兜珍珠大小的袖珍弹来,跟捧着自家亲闺女似的。   楚斯失笑:“……你每天就睡在这些东西上面?不怕被掀上天?”   “没有每天,三个小时前刚完工,新鲜出炉。”刘笑着回答道,“我们打算明天去巴——”   他这话还没说完,几个人的通讯录同时“叮”地一声响,就连楚斯的也跟着响了起来。   众人脸色倏然一变,唐甚至都没有掏出来看一眼,就飞身窜进了侦查室,“妈的小贱人又来撩骚了!把通讯器都拿过来,先把自毁给中止了!”   楚斯摸出通讯器看了眼,果然是一条定位信息,还附加一张实景图,和勒庞他们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跟在勒庞身后进了侦查室,乔尔也抱着他自己和金的通讯器冲了进来。   唐在操作台上敲击的手指都快成虚影了,屏幕上代码簌簌直飞。   “你们这是把东塔操作台也拆来了?”楚斯道。   唐随口答道:“不拆白不拆!来来来通讯器!”   他“啪”地敲下最后一个键,接过众人的通讯器,挨个在操作台的感应器上蹭了一下。   楚斯拿回通讯器的时候,就见一条新的信息跳了进来——数据传输中断,自毁中止。   他这人其实有个毛病,就是闲不下来。   被人这么威胁了一把,如果还能坐以待毙等着被威胁第二次,那就不是他了。   楚斯把通讯器扔回兜里,侧身冲刘伸出一只手,抬了抬下巴:“你那些小宝贝呢,分我几个。”   刘:“长官你现在就要?不、不用歇一晚?”   “哦,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去溜达一圈。”楚斯接过几个袖珍弹,手指拨弄着数了一下,“6个?估计少了点,再来3个。”   刘:“……”这特么都是高杀伤性炸弹,不是糖啊!   唐和勒庞这两人当年也是训练营出了名的搞事二人组,他们一听楚斯这话,当即对视一眼,凑过来冲刘嘿嘿嘿笑:“大刘,也给我们几个呗,信息都上门了,还等什么明天,行动提前!”   “你们……”刘哭笑不得,干脆把手里的袖珍炮全塞进他们手里,“行行行,都别拖了,一起上吧!”   娃娃脸乔尔迟疑了片刻:“那位扎了屁股的小辫子先生和他的女儿……”   这话刚说完,小拖把飞快地从楚斯手里摸了一颗袖珍弹,又仰脸看了楚斯一眼,而后一脸严肃地站在了楚斯身边。   乔尔:“嘿——”   楚斯:“费格斯小姑娘,这东西你可不能玩。”   “你们过去吧,我留在基地照看他们,小辫子先生现在移动起来不大方便。”乔尔想了想道。   “行!别耽误时间了,走吧!”唐冲众人招了招手,带头窜了出去。   从基地到巴尼堡着实有些远,以他们这种特训过的疾行速度,也走了将近四十分钟。   “好在这里没有别人,随便炸!”唐从原始林里钻出来的时候,冲楚斯这么说道。   他们所站的地方有一个小坡,顺着坡下去,能进入东塔一层的门,穿过那道门,再绕过一个半圆形的草坪,就能绕到中心堡对外开的大门。   楚斯眯着眼看过去,又跟着唐和勒庞下了缓坡,道:“不过这些袖珍弹的破坏力还是有限了点,想要彻底炸开大门有些难度。”   勒庞道:“没关系,我们也没指望一下子把门炸开,只要能让它边缘松动一些就行。东塔那边别的不多,趁手的工具倒是还有一点,炸开缝了我们再把门撬开,以那个材质的坚韧度,我们计算过,轮番上岗差不多需要撬两天。”   唐嗤了一声:“两个月我们都熬过来了,两天算什么!况且这也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快的方式了,谁让我们当初没带点光束炮来呢!”   刘一听武器就来了精神,忍不住开口感叹道:“有点怀念光束炮随便用的日子了,在门前放上四枚,地狱的门都关不住。”   勒庞“啊”地接道,“要是再来个A12反物质炮,那就……”   唐翻了个白眼,道:“别做梦了宝贝们!”   楚斯倒是步子一顿,“反物质炮没有,反物质燃料仓倒是有一个,只是……”   “不不不不长官我们只想开个门,不想把整个儿巴尼堡送上天。”唐快把脑袋摇晕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东塔,东塔的门敞着,显然这帮兔崽子们离开的时候跑得贼快,连门都顾不上锁。   “反物质燃料仓那个当量光听听都能送命。”沿着半弧形草坪往中心堡大门方向走的时候,唐还在感叹楚斯的想法太吓人,“那个太疯狂了,您别闹!我——”   他话刚说了一半,突然“嗯”地疑问了一声,“等等!我怎么听见大门那边有声音?就像是……”   “就像是炮管磕碰到金属上的声音。”刘对这种声音敏感极了,连忙加快了两步。   众人绕过最大的那块弧度时,刚好能远远看到巴尼堡的大门侧边。   “等等!”楚斯一把拽住了还要往前走的几个人。   就在他们停步的那一瞬,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大门边陡然炸开。   火焰被浓重的烟雾裹挟着直窜天际,像星海中一朵兜天罩地的巨云。   轰——   第二朵;   轰——   第三朵;   唐被掀飞在地时,晕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朵巨云,蹦出俩字:“我……操……?”   “咳咳……这是真要把巴尼堡炸上天啊!什么情况?哪个神经病这么疯?”勒庞一边咳着嘴里的尘土,一边茫然地看向楚斯。   楚斯:“……”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唐一边问着,一边艰难地爬起来,“这他妈还好是在巴尼堡,每堵墙都有防爆功能,挡了点冲击力,不然咱们现在就该碎成一把骨灰了。”   楚斯站起身,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   “谁?”他皱着眉转头。   “还能有谁,我的长官?”   萨厄·杨那懒洋洋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就在众人头顶。   楚斯朝旁边让开两步,抬头循声看去,就见萨厄·杨正直起身来,高高地站在墙头上。他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拎着一根银色的金属炮管,看着十分眼熟。   他居高临下地冲楚斯笑了笑,拖着调子问道:“亲爱的,你带着几个小傻子,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呢?” 第21章 久闻大名   唐也好,勒庞也好,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一上来就被某个来历不明的人士称为“小傻子们”,谁都不会愉悦到哪里去。就连向来话少有些腼腆的刘都挑起了眉。   “你他娘的才小傻子!”唐张口就回了一句,下意识就狠狠祭出两根中指。   然而他指头还没伸直,楚斯就活似后脑勺长了眼,回手就把他的指头给摁下去了。   “诶?”唐和勒庞均是一愣。   萨厄·杨嗤笑一声,把炮管重新扛到肩上,眯起扣了护目单镜的左眼,瞄准了唐就是一下。   这举动来的毫无征兆,唐瞳孔一缩,周身血液瞬间凝固。   咻——   气流擦过炮管的声音又轻又快,唐感觉自己膝盖被气流一撞,条件反射似的一软,噗通就跪下了。   唐:“……”   萨厄·杨耸了耸肩,“好可惜,没弹了。”   唐简直想吐他一脸肠子,他爬起来就想往墙上蹬:“可惜你爸爸!那特么是R-72式火箭炮啊你就随便往人身上招呼?!我就操了你谁啊?!”   勒庞一边拉着他说:“你冷静点。”一边摸出了袖珍弹。   刘:“……你俩都冷静点。”   他二话不说把勒庞的袖珍弹抄进了自己兜里,警惕地看着墙上的不速之客。   楚斯脑仁子隐隐作痛,萨厄·杨这个流氓东西露脸没两秒,就稳稳拉住了全场仇恨,把几个人搅得鸡飞狗跳恨不得当场就要撸袖子抽死他。   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才能了。   “你能不能消停哪怕一天,别给自己竖敌?”楚斯没好气地冲萨厄·杨道。   “那多没意思。”萨厄笑了一下,“不过能得到长官的关心,这敌竖得不亏。”   楚斯:“我建议你吞一枚火箭炮醒醒脑子,诚挚提醒,竖敌太多会遭报应的。”   萨厄微微歪了头,透明的眸子在眯起时有种格外冷静而危险的意味:“诚挚提醒,一声不吭把人扔进太空也是会遭报应的。”   楚斯:“……”   有那么一瞬间,很少自省的楚长官居然觉得有点儿理亏。但很快他又觉得这理亏来得莫名其妙。于是从容答道:“扔你的不是我,这点你可以去问问那结巴。”   萨厄·杨似乎等的就是这么一句,听完就弯着眼又笑了一声。   他懒懒“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把那结巴拆了。”   “……”楚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什么?”   萨厄在腰后摸了一把,似乎把什么东西摘了下来。   那是一个银色半金属半透明的方块,长得和古董硬盘类似,半个巴掌大小,很薄。他捏着那方块颠了颠,就听那方块里头传来一个断断续续的电子音:“被大卸八块的天天天天眼系统为您服务,请下指令。”   说完,那方块还发出了一声拟人的啜泣。   楚斯:“……”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被拆卸下来的部分天眼核心盘,问萨厄:“你究竟走的什么路线过来的?”   “托这结巴的福,我刚要闭目养神一会儿就被弹出了监狱,万幸那时候还没睡着,所以我借了值班室里狱警专用的单人抓索,在弹出的时候开门套上了龙柱,刚攀住崖壁,这智障就跃迁了一次。”萨厄说到这里就冷笑了一声。   天眼再度啜泣了一下,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只能说感谢龙柱没把他屏蔽在外,而天眼这个智障在开启跃迁时,又把小小的星球碎片当成自己的尾巴一并纳入了保护罩里,否则跃迁之后,被大卸八块的就是萨厄·杨自己了。   他单手撑着墙沿,翻身跃下来,落在楚斯面前时又短促地哼笑了一声,“我本打算从底下翻上地面,结果这智障又跃迁了第二次。”   楚斯:“……”   第二次跃迁是他下的令,他咳了一声,偏开头掩饰了一下表情。   唐和勒庞他们气还没消,却不得不注意到了萨厄·杨刚才说的几句话。里头的几个关键词着实有点炸耳——   什么叫被弹出监狱?   还有什么叫用抓索套上了龙柱??   众所周知龙柱那玩意儿是非常不讲道理的,人靠得太近会被瞬间分解成肉泥,抓索这种东西套上去,也会被龙柱附带的能量场感染同化。   这时候再去摸那抓索,一摸就是一手的血,皮开肉绽都是轻的。   可是……   他们几个警惕地朝萨厄·杨的两只手瞄了几眼,既没滴血也没掉肉,别说皮开肉绽了,明显的伤痕都没有。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他还是不是人呐?”唐蹙着的眉心能夹死一堆蚊子,他压低了声音,从唇缝里挤出这么句话。   被问的勒庞还没来得及开口,萨厄·杨就偏头瞥了他一眼,“你压着嗓子我就听不见了?”   唐:“……”   他克制住了冲这人比中指的欲望,目光从萨厄手臂箍着的黑金环上一扫而过,有些愕然地转头问楚斯:“太空监狱的人?他这会儿难道不是应该蹲着大牢么?!”   楚斯没好气道:“大牢都拴不住他,他越狱了。”   众人:“……”   他们感觉自己脸上除了问号,已经没有别的表情了。一个越狱的囚犯为什么能和监狱监管一把手面对面这么说话?不是应该二话不说把这人抓起来吗?   “长官,老实说,我们身上弹药存量比较多。”唐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你如果想抓的话……”   萨厄·杨挑了挑眉,低头摸了点东西,然后摊开手掌懒懒地道:“不太巧,我这里还有一把反物质微缩弹。”   众人:“……”   他手掌上躺着微缩弹每个都只有米粒大小,撇开外头特殊处理过的弹皮不谈,这些微缩弹的反物质含量加一起顶多三四十毫克。   听起来不多,但足够把这整块星球碎片毁得一干二净。   楚斯实在看不下去,出声问萨厄:“所以我们跟这边一接驳,你就摸到这里来了?你来巴尼堡是为了什么?”   “你猜?”这流氓东西眨了眨眼,拎着炮管兀自朝大门方向走。   楚斯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头也不回冲身后几个小傻子招了招手,“走吧,别让人抢了先。”   虽然萨厄没有说原因,但从目前的举动来看,至少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唐他们几个相互对视了一眼,紧走几步跟了过去。   “长官,他究竟是谁啊?”勒庞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楚斯顺口回道:“他叫萨厄·杨,你们也许听说过。”   众人下意识点头:“噢。”   楚斯没等他们再有什么反应,便冲领先几步的萨厄·杨道:“麻烦这位越狱犯先生把你手里拎着的东西还过来,偷拿别人的武器你还要不要脸了?”   萨厄·杨没回头,他边走边晃了晃炮管,声音里带着笑:“报告长官,这明明是你用完丢开的,我只是废物利用,从燃料仓里找了点能用的填充物,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我从来都这么不讲道理,还有我的护目镜,劳驾一起物归原主,谢谢。”楚斯说道。   这回萨厄干脆转了个身,背朝着中心堡的大门,一边倒退一边冲楚斯张开了手臂,还没消散的火光和漫天的尘雾是他的背景。   他笑了一下,说:“来抢吧,不客气。”   楚斯:“……”你还是抱着火箭炮一起升天吧。   不得不说,萨厄·杨那狂轰滥炸式的开门方式非常有效,整个中心堡大门被炸得不知所踪,两边高防御门墙也扭曲变了形,活像猛兽的血盆大口,龇牙咧嘴地张在那里。   他和楚斯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洞,摸索到了应急能源的开关。   就听嗡的一声,整个中心堡由上至下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们所在的是东边地上一层,巨大的空间里放置着各种高精仪器,大大小小,从极高的堡顶,一直延续到极深的堡底。在这里说话,甚至能听到一点儿回声。   最主要的操作中心在地下。两人顺着侧边的楼梯蹬蹬下了楼。   往地下一层的传送坪上走去时,楚斯回头催了那三个小傻子一声,“快点。”   结果这两个字不知怎么的,把那三个“梦游”中的人惊了一跳。唐张着嘴看向萨厄·杨,才反应过来这人究竟是谁。他嘴里说着“卧槽”,脚下却踏了空,直直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把快他两步的勒庞和刘也撞得扑通一跪。   三个人都赶不及爬起啦,就冲楚斯道:“长官你说他是谁?萨厄·杨???”   楚斯:“……”   萨厄嗤笑一声:“小傻子们的反射弧大概能绕宇宙三百圈。” 第22章 死里逃生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楚斯带出来的人,当他们在萨厄·杨面前集体扑地的时候,楚斯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一起丢尽了。   他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道:“女士先生们,答应我,以后出去别说是特别训练营的人好吗?”   三个人:“啊?”   “啊什么?劳驾直起身滚过来。”楚斯面无表情地道。   训练营出来的人,身上多少带着军部特有的条件反射,尤其当年他们还被楚斯训出了阴影。几乎是一听这种话,就嗖地爬站起来,就差没列队报数小跑过来了。   众人一起站在了中心的传送坪上,所有涉及高精机密的机构职员对这东西都不陌生。   曾经安全大厦内部70多层之间来往,都用的是这样的传送坪,不过是更新版的,比这个更为简约高端的一点。它看起来跟古早年间那种玻璃电梯有点像。人进去的瞬间会被扫描DNA序列,和大厦内部档案以及预约待客资料相对比,身份通过验证的才能顺利启动。   身份不明的来客会被传送坪底部的触感器智能锁死,除非剁腿,否则无法移动。   楚斯每天上下楼都得用这个,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按上了启动器,扫描区自动启动。   红光在他手掌下扫过的瞬间,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倏然缩回了手:“……”   他无意间把这里当成安全大厦了,安全大厦里他的权限位处最顶端那个阶层,当然畅通无阻,手掌随便按DNA随便扫,绝对不用担心验证不通过。但是这里可不一样,这是巴尼堡。   即便这个老版的传送坪看起来只需要验证启动人的身份,安全度没那么高。但……   一个在他14岁就被封禁的地方,他上哪儿来的权限?   三傻子还没反应过来,萨厄·杨已经用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我们长官也有大意莽撞的时候,不过没关系。”   他摸出被拆下来的天眼系统核心盘,冲楚斯眨了眨眼,“我很讨厌给人收拾烂摊子,但如果是长官你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   话未说完,一个陌生的电子音就打断了他,“身份验证通过,传送坪启动。”   嘀——   随着一声轻响,整个传送坪颤动了一下,缓缓朝下一层降去。   萨厄·杨:“……”   三傻子:“……”   就连楚斯都一脸茫然地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而后蹙眉道:“通过了?”   萨厄透明的眸子一动,上下扫量了楚斯一番,最终又盯住了楚斯的眼睛,像是盯住了近在咫尺的猎物。   楚斯很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那目光说不上来是审视还是什么,总之,有种不轻不重的压迫感。吃软不吃硬的楚长官最烦的就是所谓的“压迫感”。   就在他心下有些不爽的时候,萨厄·杨又突然变了目光,撇着嘴吊儿郎当地伸手摸了一把坪内那个启动器。   红光在他手掌下一扫而过。   电子音再度响起,“身份验证通过。”   萨厄嗤笑一声,“我就知道,毕竟是五十年没更新的玩意儿,估计来条狗摸一下它都能通过。诶?你们要不要都试一下?”   三傻子:“……”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暴脾气如唐,当场就要撸袖子了!然而撸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这王八蛋是谁,他又僵住了动作,顶着一脸吃了耗子药的中毒表情,默默把袖子又放了下来。   楚斯皱着眉看向萨厄:“……你今天不跟人打一场群架骨头痒是不是?”   萨厄冲他笑了一声:“亲爱的你冤枉我了,我只是说话比较直。”   “嗯,你总有理。”楚斯道。   唐突然回头,面色古怪地看向勒庞,勒庞又面色古怪地看向刘,刘目不斜视:“……”别看我,我也看不懂。   中心堡的东地下二层,高达四十多米,是整个中心堡最大的空间之一,另一个是西地下二层。巨大而复杂的设备从底部一直顺着墙到顶,看起来壮观又冰冷。   传送坪到底的时候,顶上的口应声封了起来,铜墙铁壁将他们彻底罩在了地下二层的空间里。   然而传送坪的门却仿佛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嗯?”唐抬手拍了拍那扇透明的门,皱眉道:“这门不会也老化了吧?怎么这么迟钝?”   他这话刚说完,又一个电子声从启动器里传了出来:“指令源开始验证。”   “指令源?什么指令源?”勒庞原地转了一圈,“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嘀——   “检测不到S001指令源。”电子音又毫无起伏地响了起来。   勒庞他们的脸色突然就变了,“我操S001?那信息还真他妈是从这里来的!”   他们下意识就摸出了通讯器,然而这次他们收到的不再是信息了。电子音接着又道:“身份错误,自毁程序启动,倒数计时5——”   从“5”这个数字出来的一瞬,传送坪密封的玻璃圆柱顶端突然伸出一排黑洞洞的喷孔。   众人悚然一惊。   “4——”   唐当即就掏了一把袖珍弹出来,被刘一把按住,语速飞快地喊道:“你疯了?!这么小的空间炸的是我们自己!”   “3——”   砰——   他们被身后一声脆响弄得一愣,差点儿以为萨厄·杨那个疯子又不管不顾地要炸堡了。转头一看才发现他正站在启动器旁,启动器的外罩碎了一地,裸露出了里头复杂的芯片和接线。   “2——”   “通讯——”萨厄头也不抬地伸出了手,话还没说完,楚斯已经一把撸了所有人手里的通讯器,扔给了他。   萨厄接了个满怀,冲他吹了声口哨,“我很欣慰这么多年——”   “闭嘴,快点。”楚斯说完,抬头看向那顶头的黑洞洞的喷孔。   “1——”   萨厄灵巧地把所有通讯器连上了接线,手指翻飞地在其中一个上面输入了一长串字符,又干脆地把天眼核心盘连了上去。   “液氮准备——”   楚斯一听这话,当即把萨厄靠在腿边的炮管拎起来扛在了肩上,又从刘的手里薅来一把袖珍弹,全部送进了弹道。   嘀——   液氮喷出的瞬间,楚斯已经朝头顶的喷孔轰出了炮火。   开炸的刹那,整个中心堡都震动起来。   “哎呦卧槽——”唐他们脚下一跳,这时候如果有墙,保管他们已经飞速翻出去了。在这种密封的地方,这种杀伤力的武器说轰就轰,妈的不疯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蹦什么?!这不是你们炸公寓的时候了?”楚斯眯着眼透过瞄准器看向炸开的火光,随口说道。   萨厄却笑出了声,似乎觉得非常刺激。他咬着舌尖,眼皮一撩,朝顶上飞速扫了一眼,手指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就这样,他还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腾了右手在楚斯耳边打了响指,“不愧是我的长官!”   “他妈的干你的事!”楚斯威胁般动了动炮管,好像萨厄只要再多浪费一秒,他就会轰掉这流氓东西的脑袋。   火光炸开的瞬间,极高的温度在瞬间将液氮气化。   瞬起的浓雾裹着灼烧般的热浪从顶部直冲而下。   叮——   天眼系统熟悉的电子声如同天籁之音:“干扰数据散播成功。”   整个中心堡东地下二层所有的电子屏幕骤然一亮,像是巨兽突然睁开了眼。   被拆得不成样的启动器再度“嘀”的一声:“解锁成功,清理程序启动。”   浓雾充盈的瞬间,玻璃门乍然开启。   那种骤然一白的环境晃到了楚斯的眼睛,关键时刻老毛病又犯了。他感觉被人拽了一下手腕,便当即顺着那个方向就地一翻。   炮管砸地的声音刺耳极了,楚斯猛地闭了一下眼,再重新睁开,就见顶头的喷孔“嗡”地一声响,巨大的吸力瞬间将浓雾、火光和热浪全部抽了回去。   传送坪的玻璃罩内,只剩了一点浅浅淡淡的雾气,又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   唐摔的地方离楚斯最近。他瘫在地上,满脸懵逼地喃喃:“操?这也行?”   “谢了。”楚斯松了肩膀,冲他说了一句,便翻身站了起来,拎着炮管粗略检查了一番。   唐:“啊?”   “拽了我一把。”楚斯随口道。   唐:“啊?”   勒庞和刘也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萨厄已经再度进了玻璃罩,在通讯器上敲了片刻。   就听满墙的设备磕了药般此起彼伏地说道   “S001指令源”   “发现指令源”   “S001启动”   “指令源受到干扰”   “程序错误”   “哔——”   众人:“……”   萨厄一把拔了所有的通讯器抓在手里,他在此起彼伏犯病一般的电子音里嘲讽一笑,没型没款地斜倚在了玻璃门边,拿起一个通讯器随意瞄一眼,道:“这个屏幕上程序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   话还没说完,勒庞抽着嘴角举手道:“我的。”   萨厄抬手便把它扔了过来,又拎起下一个:“这个屏幕边沿磕得像狗啃的是?”   唐干巴巴道:“我的。”   萨厄又扔了过来,他把剩下两个屏幕都按亮看了一眼,挑着眉选了一个,直接朝刘扔过来。   刘:“……”   “长官,来拿你的通讯器。”萨厄弯着眼睛冲楚斯晃了晃那块薄板。   楚斯:“扔过来。”   萨厄拖着调子,“刚才某个腿很长的高级长官在里头摸瞎时,被我拽了一把,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感谢?”他顿了一下,又眯着眼补充道:“对着正确的人?”   “……”楚斯看了他三秒,开口道:“谢谢。”   萨厄:“不客气。”   说完,抬脚走过来把通讯器拍在了楚斯手里。   楚斯总算没憋住,“你幼不幼稚?”   “我发育良好非常成熟,谢谢长官关心。”萨厄说着话的时候,已经绕过楚斯径直走到了中心操作台边,“让我看看,那个顽劣的50001究竟在哪里。”   楚斯:“……”这话真他妈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第23章 仇人相见   作为倒霉催的50001本人,楚斯自然不可能错过萨厄·杨捕捉那个“冒充者”的全过程。   东地下二层作为中心堡的半个大脑,所贮存的信息数据庞大到难以想象。即便这里上一次被正式使用已经是四十多年前了,但作为星球上尚未被超越的最大超基站,数据的自身管理系统还是十分缜密的,在它们有条不紊严正以待的情况下想要入侵是一件费时又费力的事情。   萨厄·杨便挑了个损招,利用天眼这个外接智能系统作干扰源,让巴尼堡东大脑下意识产生排异反应。   对方不活动还好,一旦活动起来,破绽就多了,这时候再散播干扰就会迅速渗透,病毒一样转瞬把整个东大脑搞疯。   “智障能传染,这话一点儿也没错。”萨厄·杨两手撑在操作台边,随便敲击了几个按键,一边使唤天眼一边还不忘损它。   叮——   天眼的声音从玻璃罩里传来,字正腔圆道:“温馨提示,N57021225号囚犯杨先生,你真不是个东西。”   这结巴仗着现在得靠它办事,突然就长了浑身的胆子。   萨厄·杨对于这种评价欣然领受,他啪地按了一下确认键,一边仰头看屏幕,一边随口道:“哟,谢谢夸奖。”   楚斯走到操作台边:“恕我直言,你可真不要脸。”   萨厄·杨笑了:“彼此彼此。”   楚斯扫了眼满是复杂数据的大屏幕,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仔细翻看着手里的通讯器,把每个程序都点开检查了一遍。刚翻到一半一抬眼,就看见萨厄·杨偏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道:“怎么?通讯器从我手上过了一下,就这么不放心?”   “毕竟你有过前科。”楚斯不冷不热道。   当年刚进疗养院的时候,他和萨厄·杨不对付到了极点。那时候的楚斯阴郁寡言,从孤儿院带回来的后遗症使得他常年头疼得厉害,睡不了一个好觉,浑身是刺,谁碰扎谁,能动手的绝不动口,跟萨厄·杨这个天生反动分子凑一起就能搞出一场局部地震。   十来岁的年纪非常要命,刚好处于就爱跟人对着干的叛逆阶段。他们两人骨子里某些点其实很像,唯一的区别是楚斯恨不得全世界都别烦他让他一个人呆着,而萨厄·杨则是见天找刺激恨不得要烦死全世界。   就连疗养院的看护们都时时刻刻提着心盯着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岔开,避免狭路相逢的局面,但这招也只能拦一拦楚斯,根本拦不住萨厄·杨。   因为萨厄·杨想搞事的时候,非常善于见缝插针。   一切东西只要从他手里过一遍,你就别想再用得安生,哪怕他只碰了十几秒。   当然,前提是他有那个兴致的话。   楚斯的通讯器、耳机、生理状况检测仪等等都遭过他的毒手。   好在萨厄·杨那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一年,一年后他似乎终于宣泄掉了那股劲一般,慢慢变得懒散起来,就连找刺激也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尽管那段时间十分短暂,但至少让楚斯从此记住了一件事——当你跟萨厄·杨不同目的不同战线的时候,任何东西都不要轻易让他碰。   萨厄·杨对于楚斯的警惕似乎很无奈,他叹了口气,“亲爱的,这次你真的想多了。你认为在那种跟液氮和炮管比速度的情况下,我会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对你的通讯器做什么吗?当然,能被长官你这样高估,我非常荣幸。”   “说得跟真的一样,不过很遗憾,我一个字也不信。”楚斯嘴上依然毫不留情。   但就事实来说,萨厄·杨这话其实很有道理,那种情况下哪个正常人都不会再分神去干别的把戏,那简直是上赶着找死拿命开玩笑。   楚斯垂着眼睛,手指依然固执地点向了最后一个未查的程序。   就在他粗略一扫准备收起通讯器的时候,屏幕上突然炸开了满天星,各种乱码一样的光点从上闪到下,晃得楚斯眯起了眼,然后瞬间变成了一片浩瀚又安静的星海。接着通讯器固有的电子音突然出了声,用一种葬礼般庄严的语气说道:   “Surprise,送给一定会检查通讯器的楚长官。”   这声音出来的同时,萨厄·杨还一边敲着他的按键,一边头也不回地同步配了个口型。   楚斯:“……你一定要这么孜孜不倦地证明你病得不轻么?”   萨厄·杨却没有回话,甚至都没有看楚斯一眼。他那双颜色极浅的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飞速滚动的字符印在他的眸子上,像薄而冷的玻璃。嘴角却翘起了一个弧度,又很快收了起来。   这人不笑不眯眼的时候,侧脸的轮廓线条硬而深,显出的气质不是轻挑也不是傲慢,就是一种难以接近的冷感。   楚斯通讯器里被动那个真的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手脚,大概也真的是因为植入的时候时间很紧,就连不专攻这个的楚斯自己也能轻易地把它清除出去。   不过这个小小的程序并没有劳架楚斯动用他金贵的手指。那一片浩瀚又安静的星空只存在了五秒,就蹦出来一个提示,显示垃圾程序已被自动清除。   可见萨厄·杨是真的纯手欠,闲得蛋疼。   唐和勒庞在后面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两人,又同时转头偷偷问安静的刘:“诶,当年我们那帮人里头就数你知道的事儿,最多还都闷着不说。你……听过咱们长官和那谁的事情吗?”   刘:“我只知道他俩认识,据说曾经关系特别差,没了。”   勒庞翻了个白眼:“废话,所有人都听过这个。但是……这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是你死我活的那种关系差呀。”   刘一摊手:“鬼知道。”   “劳驾你们以后有悄悄话别说出声,尤其别当着正主的面说出声。”楚斯冷冷地说道。   这见鬼的地方说话还带回音,说个悄悄话都是循环加强版,听得人心情复杂,非常糟心。   萨厄倒是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么想知道我跟你们长官有过什么纠葛?”   他说完从眼角瞥了他们一眼,手指却轻描淡写地敲下了最后一个键,满墙的屏幕瞬间全部刷新成一个相同的界面,壮观得令人惊叹。   “楚长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亲爱的仇人萨厄·杨为您揪住了50001的小辫子。” 第24章 夜半逃跑   好好一句话,经由萨厄·杨的口说出来,就怎么听怎么都不太正经。但楚斯认识他实在太久了,深知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反应越大,他越觉得有意思,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当没听见,不要给他半点儿情绪反馈。等他觉得单调无趣了,自然就好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方法是奏效的,因为放在萨厄·杨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身上,只要没把他激得更疯,都是好消息。   但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方法还是屁用没有——   毕竟这都特么四十多年了,萨厄·杨这神经病还没开始觉得无趣。   楚斯神色淡定,在脑中自动把那些毫无必要的用词给摘掉,只留下重点。他盯住了最近处的一块屏幕,扫着上头的莹蓝字符。   那些字符绝不是常用的信息处理代码,否则楚斯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它们正以一种奇怪的组合方式,在屏幕上铺了个满,乍一眼,能把人脑子看得“嗡嗡”直响。   “这被加密过吧。”唐在这一块也算个能人,只是不如太空监狱出来的经验丰富,“这还不是咱们常用的。”   训练营在楚斯他们那个年代还隶属军部,所以那时候他们要学的内容包括军部可能接触到的各种加密方式,不论是常用的还是不常用的,基本上一样都不会落下。   后来训练营转划到安全大厦名下,所学的就相对有限了一些,但是军部最常用的和次一级常用的他们依然得会。   实际任务中接触得多了,对这些都快练就出第六感了。   眼前屏幕上的,看起来比任何一种都别扭,别说唐他们了,楚斯也敢肯定这绝对不在训练营乃至军部的接触范围内。   “像蜘蛛密码的变异。”唐摸着后脑勺,一脸严肃地判断完,又撇着嘴加了一句,“好吧,我胡猜的。”   不过这些乱码似的组合却并没有在屏幕上停留多久,几乎刚走到结尾就被瞬间刷了新。   跳闪了大约十来下后,那些乱码组合全部变成了正常的可阅读的字词:   信号源捕捉成功   信号源属性:双层   一层信号源:86206-018   二层信号源:50001   处理方式:清除or锁定   一看属性是双层信号源,楚斯就明白了过来。所谓的双层属性,就是一个信号源又披了一层假皮出去招摇撞骗。一层信号源是本体,二层就是那张皮。   “我刚才看了眼信号源的轨迹,挺潇洒的,每次出发前都要绕到这老巴尼堡来喷个漆,把自己伪装成50001,一触就走,完全不做停留。”萨厄·杨大致解释了一句,“把这里当成了转换处。”   “86206-018,”楚斯抱着胳膊看了会儿,嘀咕,“有些眼熟。”   但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能让楚斯眼熟的信号源可不多,他成天不是跟军部以及政府打交道,就是跟太空监狱或者各式他星分裂势力打交道。   一层信号源是里面的任何一个,这乐子都会有点大。   楚斯朝萨厄·杨看了一眼,见他还没动,便干脆地伸手越过他敲了几个键。   整个系统卡顿了一瞬,最正中的屏幕便跳出了一行提示:“正在载入第36版星球城市地图。”   萨厄垂下眼皮,目光从楚斯手上一掠而过,“长官手伸得很长啊。”   楚斯懒得理他,他也没多说什么,干脆放开两手懒懒地撑在了操作台边缘,随便楚斯越界过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操控系统。   一版复杂的城市微缩俯瞰地图被加载了出来,楚斯敲了几个键后,手指直接按住了其中一个没有撒手,又冲萨厄·杨抬了抬下巴,“劳驾抬一抬你的手指头,摸一下启动区。”   “摸一下算立功么?”萨厄偏头过来问道。   楚斯:“不摸你就让开。”   霸占着操作台最关键的位置却不动手,非要磨磨唧唧的,也不知道他图个什么。   “那我还是选择立功吧。”萨厄·杨随口答了一句,手指已经摸上了启动区。   屏幕再度跳出了一个提示:正在搜寻一层信号源86206-018   “这系统哑巴了?提示怎么都不开口。”勒庞嘟囔了一句。   唐在一旁小声回道;“你忘了?这系统刚才还被……嗯那谁搞疯了了一把,满墙电子音乱成串了,这会儿正处在紊乱调节的自动静音中呢。”   以往这样的搜寻顶多是需要耗费几秒,但是这次,也不知是巴尼堡真的被封禁了太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整整一分钟过去后,屏幕才终于一层层细化地图,在某个街区圈出了一角。   旁边有一个小提示框,标注着搜索到的痕迹时间:5633年。   “干得漂亮,找到了信号源最早期留下的痕迹。5633年,距今大约……”萨厄·杨说着,还正经动了动左手手指数了一番,“得有个百八十年吧,加油,说不定还能把对方捉个正着呢。”   楚斯:“……”   他盯着那个街区,面无表情地冲身边的萨厄丢了一句:“你闭嘴。”   萨厄·杨笑了一声。   5633,这个信号源在这个街区留下痕迹的年份,距离星球爆炸那年还真的有八十年了,甚至比楚斯的年纪还要大上20年。萨厄·杨这话说得可谓损得不行,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能找到一点痕迹,就不怕最终揪不出那个人。   楚斯操控着系统把那块圈出的街区不断放大,直到看清了那块区域右上角的一块标注小字——   西西城A区梧桐大街7号   楚斯的眉心瞬间便是一跳:“孤儿院?”   如果是别的地址,楚斯还得再去搜索一番,但是这个地方他却绝对不会忘记。   西西城城立孤儿院,楚斯从出生后呆了8年的地方。   8年,放在两百多的寿命中,其实是再短不过的一瞬了。但对于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来说,大概会是人生里最为漫长难熬的时光。   楚斯少年时代阴郁排外急躁寡言等等一系列负面问题,全部都是在那座孤儿院里生出的芽。   那座孤儿院挂着“城立”的名,就和西西城的监管政府一样成分复杂,利益关系线交错不清。光是西西城内关于它的传言就一抓一大把,有说它其实是私人财团支持建造的,打着孤儿院的幌子,实际在干着别的灰色勾当。还有说是政府和西西城黑暗面相互妥协勾连的产物,还有说这里头掺和了军部。   总之,复杂且并不算光明的背景导致了孤儿院里头的环境也一样,复杂且并不光明。   那里就像是地狱之眼西西城的缩小版,充斥着混乱和冲突,哪怕里面的大多数人都还是孩子。   任何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在描述它时都会堆叠上一切黑暗的形容,不会用上哪怕一个褒义词,甚至连中性词也没有,   在楚斯记忆里,也许是环境过于压抑的缘故,那里的孩子大多都有严重的头痛病,派驻的医生说,那并非是生理性的,而是心理极端情绪堆积太多所导致的,伴随着的还有焦虑、失眠、狂躁等等……   他曾经住的那个房间里,有个比他大一岁的孩子,骨瘦如柴,头痛病一旦发作起来,就会蜷起身体,用脑袋一下一下地撞着床头的金属护栏。   他从有记忆起,便每天听着那样的“砰砰”声,听了整整两年半,直到对方死了。   “死”这个字眼对那里的人来说太常见了,因为每天都有孩子死去,因为打架,因为被罚,因为生病……   也有些人尝试着要离开,却因为年龄小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不论跑到哪里,总能被带回来。那座孤儿院就像生了无数双眼睛,对每一个孩子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楚斯第一次见到养父蒋期,就是在孤儿院小白楼的西面。   那座楼的设计有些特别,和其他光滑的墙面不同,小白楼西面墙壁的中线上,箍着一道细长的金属柱。如果偷偷翻上小白楼的天台,然后顺着金属柱滑到六楼,就能借着那里一根一脚宽的横板,小心转移到隔壁的建筑物平台上。   在七八岁的孩子眼里,这样已经是很复杂高端的逃跑方式了。   楚斯是在那年隆冬的一个深夜翻上天台的,冬天看护们入睡的时间早,睡得也沉,有空子可以钻,算是个非常合巧的时机了。   然而他从楼上滑下来,上了那根细长的横板时才发现,横板上冻了一层薄薄的冰。   尽管他每一步都小心极了,但最终还是从横板上滑落下来,多亏他反应及时,两手死死地勾住了横板,才勉强把自己给吊住。   那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难熬又绝望。   手指勾在冰冷的金属横板上,冷得刺骨又滑得惊心。   他就那么在六层的高度上,在两栋建筑之间,勾了很久。回头是泥沼,松手是死亡。   蒋期就是在那时候来到那个巷子的,那时候的他刚过中年,身上穿着的还是军部的衬衣长裤,只是外面罩了一层深色的大衣。那巷子里的感应灯之前刚被一伙聚众闹事的人给毁了,只剩院墙顶端一排微黄的小灯,给蒋期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和的边。   楚斯当时已经有一只手滑脱了,带下的冰渣刚巧掉在了蒋期身上,这才让他注意到上面居然还悬着一个孩子。   蒋期当时似乎是吃了一惊,也可能反应没那么大,楚斯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蒋期仰着头,拍了一下手,然后冲他摊开小臂,道:“你这小鬼是怎么到那种地方的?先下来,放心,我接着,摔不死。”   楚斯在孤儿院的八年从没说过一句话,自然也不会开口回答蒋期。他甚至本着对所有陌生人的排斥心理,不那么想松手。但是湿滑的横板由不得他。   就在他咬着牙还想努力再犹豫一会儿的时候,蒋期又补了一句话:“哦对了,下来的时候别蹬腿,免得踩我脸上。”   这话刚说完,楚斯手上就一滑,蹬着腿从六层的高度掉了下去。 第25章 墙头少年   很不幸,楚斯给养父蒋期的见面礼,就是脸上的一个鞋印。   好在他落地前,蒋期突然想起自己这次出门记得带手环了,临时打开了手环上嵌入的反重力场装置,缓冲了一秒,这才使得那一脚踩得没那么重,避免了肿着半张脸去见人的丢人下场。   这样的见面方式着实不太令人愉快,至少楚斯当年单方面觉得蒋期没还他一脚简直是奇迹。如果是在孤儿院里,踩到别人的脸一定会被狠狠报复回来,不论是不是不小心。   所以当时楚斯刚落地就一骨碌爬起来,下意识朝墙边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地盯着蒋期。   “现在又怕了?刚才把我的脸当着陆点的时候怎么没怕呢?”蒋期擦着脸上沾的冰渣,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那时候的楚斯很小,像只炸着一身毛的野猫。仰着脸盯人的模样没有半点儿威胁性,反而把蒋期给逗乐了,说:“别瞪了,那么大眼睛也不怕把眼珠子漏出来。诶,你这小鬼还挺有意思的。”   后来的很多很多年,每次想起那天晚上蒋期的反应,楚斯都还觉得他挺有病的,被人蹬了脸还觉得有意思。   当时8岁的楚斯更是被他弄得有些懵,他从没想过踩人一脚居然会得到这种评价,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又有些茫然。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被蒋期抱了起来朝巷子口拐过去。老大不小的人了,一路走一路嘴还不闲着,逗楚斯说:“你是不是该跟我说声谢谢?”   楚斯:“……”   他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踩了人家的脸还要说谢谢。   蒋期又说:“如果不是我在下面接着,你今天落地就得成炸瓢的西瓜。”   楚斯想了想,觉得这人在恐吓他。   他那时候从不跟人说话,对所有活物都只有三种情绪——警惕、厌恶、冷漠。   他浑身僵硬地瞪了蒋期半天,也没有要张口的打算。等转过路口发现蒋期在往孤儿院大门走时,更是挣扎得差点儿踹了蒋期第二回 。   后来蒋期为了保住自己另半张脸,临时改了路线,把楚斯带回自己在西西城落脚的酒店,又在凌晨顶着瞌睡把第二次企图上天台逃走的楚斯捉了回来,安抚了一句:“这天台一百七十多层呢小崽子,真下去了,我得用铲子去铲你,挺难看的。”   再后来,那长了无数眼睛的孤儿院果然还是找上了门。蒋期大约是有点瞎,硬是从楚斯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眼巴巴的意思,便去办了一系列领养手续,把他从呆了八年的泥沼里拉了出来。   和蒋期共同生活的那几年其实算不上有趣,因为蒋期太忙了,一旦工作起来就有些疯,没日没夜不知疲倦。   但那依然是楚斯六十年的人生里最为平静安逸的日子。他学着所有能学的东西,话也渐渐多了一些,蒋期偶尔闲下来,会给他讲一些曾经的经历,有趣的或是惊险的。   那大概是楚斯仅有的一段和自身年纪相符的生活,唯一不大美妙的是他的头痛症依然存在,每次发作起来都让人恨不得把头骨砸碎一了百了。出于某种心理,楚斯每次都强行忍着,不愿意让蒋期看出一点儿问题。   他原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保守估计也得有个小一百年,却没想到这样的日子短得出奇,六年后就因为蒋期的死戛然而止了。   他死在爆炸的瞬间,连块骨头都没留下,而楚斯还欠着他一句“谢谢”。   被送到白鹰军事疗养院的时候,楚斯几乎在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八岁以前的状态。   白鹰疗养院里的那帮孩子大多都是军部人员的遗孤,还有一些据说有特殊的背景或问题。   因为人员复杂,白鹰疗养院里头依然像一个缩小的社会,但并不是西西城城立孤儿院的那种。   这里的人依然没有谁把他们当成正常孩子,倒像是在提前培养特殊的军部后备兵。   楚斯最初是无法接受这里的管理方式的。刚进疗养院的第二天,他被带去医疗室里做了一次全身麻醉,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并没有发现身上有什么异常。   他在孤儿院里的那些经历使他对周围所有人都怀有极高的警惕心。于是他偷偷注意了一个礼拜,终于得知他的身体里被植入了一个生理状况监测仪,据说是为了随时上报他们的健康状况。   不管好意还是恶意,这种具有隐瞒性质的行为刚好戳中了楚斯的爆点。就连被人碰一下,他都会觉得有些厌恶,更别说在未经他同意的情况下,在他身体里埋个东西。   因为创口被修复过,看不出丝毫痕迹。楚斯花费了几天的功夫,才终于找到那个所谓的生理状况监测仪究竟埋在哪里。   他挑了一天下午,在冷兵器贮藏室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悄悄去了贮藏室后头的植物园,那里的围墙角落有一处监控死角。   楚斯背倚着墙壁,借着墙上大片大片铺散下来的藤本月季遮挡,他把匕首的刃尖抵在了左手手臂上。   虽然看不出痕迹,但是刃尖游走过那片皮肉时能感到一点微微的硌。   少年时候的楚斯对疼痛的忍耐力超出常人许多。他一边用余光注意着植物园里的动静,一边将匕首压进了皮肉里,鲜血渗出来的时候,他甚至连眉尖都没有蹙一下。   他的手非常稳,只要那么一拨一挑,就能把那个薄薄的金属片挑出来。   就在匕首的刃尖已经触到金属片时,他头顶上突然冒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下午好,新来的。”   那声音出现得毫无预兆,惊得楚斯手指一抖,匕首薄刃随之一滑,在小臂上拉了更大的一条口子。   汩汩的血一下涌了出来。   楚斯满脸不耐烦地一转头,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半蹲在围墙顶上。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颜色浅得几乎透明,垂着眼皮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时候,会显出一股浓重的傲慢来。   总之,欠打极了。   楚斯理都没有理他,扫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又动了动匕首把那个金属片挑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把金属片捏进了手心里,又在那个少年从墙上跳下来时,握着匕首随手一甩,甩了那少年一脸血。   原本张了口正要说什么的少年顿时挑起了眉。他舔了一下嘴角沾的血珠,冲楚斯弯了眼睛,用一种看不出喜怒的表情说道:“谢谢款待,再来一点儿?”   神经病。   楚斯从眼角扫了他一眼,拎着匕首转头便走了。   没多久,他便听说了那个少年的名字……   他叫萨厄·杨。 第26章 巨幕星图   “回魂了长官。”   “啪”的一声响指在楚斯鼻尖前响起,楚斯眉心一蹙,抬手把某人的手指头排到一边,睁眼说着瞎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走神了?”   萨厄·杨弯起了眼睛,“两只都看见了。”   总有人说判断一个人真笑还是假笑,就看他的笑意是只停留在嘴角,还是到了眼睛。这方法在萨厄·杨的身上却根本行不通,因为他笑的时候,总是弯着眼睛,眼角的笑意也很明显,却就是让人判断不出那笑里究竟含着什么。   就像当年初见时候舔着血的那个笑一样。   当初在疗养院也好,训练营也好,所有跟萨厄·杨有过接触的人都觉得他很危险。   因为所有人身上都牵着绳子,或长或短或多或少,行事思考总会受这根或是那根的影响,唯独他的身上仿佛空无一物,自我割裂在群体之外。   他做什么,不做什么,全凭他自己想或是不想,因为没有牵连,所以难以预料,也不可控制。   疗养院加上训练营耗费了十多年的时间,想把萨厄·杨拉进人群里,但是显然收效不大。   楚斯和他认识整整四十五年,从少年到成年再到盛年,人生成长最多的阶段都包含在里头了,萨厄·杨身上的变化也许很多,但偏偏不包括其他人期望的那一点。   “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能偷偷告诉我你的魂刚才去了哪里么?”萨厄戏谑地问了一句。   楚斯瞥了他一眼,“我只是突然想起来86206-018这个信号源很眼熟,可能曾经在孤儿院那里看见过……5633年的孤儿院会有什么人存在,窝到现在突然来冒充我?或者反一下,想要借用安全大厦某个执行长官的权限,又在80年前存在于西西城城立孤儿院的,会是什么人……”   萨厄·杨拖着调子道:“想要借用你权限的?那可多极了,比如我、我、以及我。要不我慷慨一点,先让长官你查一查?”   楚斯:“……我在思考正常情况下正常人的可能性,有病的暂且排除在外。”   萨厄·杨耸了耸肩:“真遗憾。”   他甚至还撇了撇嘴,露出了一副可惜的表情,不过只维持了一秒就收了回去,转眼又恢复了兴味索然的懒散:“好吧,我对正常情况下的正常人没什么兴趣,比如5633年就普通得无趣至极,倒是它的前一年比较特别……”   萨厄的语气非常随意,看起来像是顺口一提,但是楚斯却看了他一眼。   5633年的前一年确实很特别,那是星际大混乱的最后一年,混乱势力被迫不断收缩的末期,老巢就盘踞在西西城。   那拨混乱势力混杂了十八个不同星球的掠夺势力以及宇宙流浪者,起头的是费马α星。它有个别称,叫做为白银之城。   其实不论是这十八个不同星球的掠夺者还是宇宙流浪者,原本都是楚斯他们所在的天鹰γ星上的人。只是在新公历纪年开始后,陆陆续续转移到了其他可居住星球上。   在后来的五千多年里,那些星球的发展速度千差万别。白银之城是里头发展最好的一个,科技智能水平甚至远超天鹰γ母星,发展最差的那个则干脆被抛弃了,上头的居民大多分散转移去了其他星球,剩下的就成了宇宙流浪者。   在白银之城发展最快速最好的那些年里,星际移民陡然盛行成风,急速的扩容使得各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凸显出来,一时间无法消化,唯一的方式就是转嫁冲突,这就攒成了那场为期百年的大混乱。   萨厄·杨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倒是提醒了楚斯,冒用他权限的人背景也许比想象的更复杂,毕竟当初的混乱势力始终没能被完全清剿干净。   但这就有一个问题……   “安全大厦一共有9大办公室,要说最核心的,怎么也该是跟军方联系最紧密的1号办公室,监管着星际间的安全局势,所涉及的权限覆盖面也是最广的。”楚斯撑着操作台,盯着屏幕上那个固定了许久的街角俯瞰图道,“既然已经如此费劲地想披张皮了,为什么不干脆选1号办公室的执行长官?”   萨厄·杨依然懒懒地道:“没准觉得我们楚长官的皮格外好看呢。”   说完,他活动了一下双手的手指,再度敲起了操作台上的键,没个正型道:“来,看在你好看的份上,我勉强再累一累我的手指,帮你牵一张网。”   楚斯原本条件张口就要损他,但听见这句帮忙的话,又勉为其难地把原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道:“谢谢夸奖。”   萨厄手指不停,又哼笑了一声。   楚长官对自己的评价惯来到位,比如疑心重这一点。他从来不乐意去相信什么碰巧和运气,除非他把一切能排除的原因全部排除了。在他看来,那个所谓的86206-018,之所以会挑中安全大厦,又在9大办公室里挑中他来冒充,绝对有什么更深的原因。   冒充这种事首先操作上太难,其次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戳破。   如果他是那个冒充者,最该考虑的就是这两个因素,二者取其一,要么挑容易冒充的,要么挑不容易被戳破的。老实说,从正常角度来看,他这个位置两者都不沾,甚至权衡下来也绝不是最能兼顾的。   但如果是从非正常角度来看呢?如果对86206-018来说,他就是相对容易冒充且不容易被戳破或捕捉的呢?   于是有一种可能性就变得很大——   那个86206-018不论是单人还是团体,应该是认识他的,很可能是在他身边呆过的人,对他比对其他执行长官要熟悉得多。   “让我来看看……”萨厄·杨手指轻轻一敲,就见整个地下二层绕墙一圈的屏幕全部变成了深邃的黑蓝色,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瞬间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巨幕。   “天啊……”一直跟两人保持距离的三位小傻子刚好站在空间的中央,屏幕刷新的一瞬,浩瀚无边的星海就像是绕着他们铺展开来,将他们兜头罩在了里头。   这和站在原始野林里直接看到的星海,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屏幕颜色变深,整个空间便倏然暗了下来。楚斯仰头扫了一圈,又收回目光警惕地看向萨厄,“突然转成巨幕星图做什么?”   不是他神经过敏,是萨厄·杨这人的周身神经都跟别人不太一样,好像不找刺激就不能活似的。   原本很小的动静,只要经过他的手,就会被放大无限倍,搞得惊天动地。   萨厄一脸“我忙得不得了,拜托蛮不讲理的长官先安静一会儿”的表情,一手继续敲着键,一手竖起食指在自己嘴角边压了一下,“嘘——”   “嘘了我就不说话放任你乱来了?”楚斯道。   “万一呢,总得赌一把。”萨厄收回嘴角边的手指,敲下最后几个键,笑了一下道,“万一我们聪明的楚长官突然犯回傻呢。”   萨厄这流氓东西转头冲楚斯行了个没型没款的军礼,“报告长官,反正你也拦不住我,就这么着吧。”说完,他敲下了最后一个按钮。   啪——   随着按钮声响起,四十多米约等于平常十多层楼高的巨幕中心突然亮起了一个莹蓝色的原点,接着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水波纹一样由中心朝外迅速扩散开去。   “这是什么?”楚斯抬起头。   萨厄斜倚在操作台上,也跟着抬头看过去,他这么一动,手臂便碰到了楚斯,线条漂亮的肌肉硬邦邦的,透着温热的体温。   他噙着笑,懒洋洋地冲楚斯一眨眼:“巴尼堡有着超越一切超基站的基础,能搞定的可不止是各种讯号,既然要撒网捉人,当然撒得越大越好。我只是稍微变通了一下,把它的能力覆盖范围稍微上调了一点点。”   他用手指比了个缝隙,然后冲那铺散开去的无数光点一抬下巴,“那是龙柱,一个点代表一根龙柱,这是宇宙可达范围内所有的星球碎片位置。你曾经呆过的整个世界,都在你眼里了。” 第27章 两尊大佛   你曾经呆过的整个世界,都在你眼里了……   萨厄·杨说这句话的时候,少有地没有拖腔拖调,也没有透出懒散来。他说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无法往惯有的戏谑、嘲讽或者其他意味上理解。   上一回听见他这样说话是多少年之前了?太久了,久得有点记不清,但还是会让人有点恍神,好像时光倒流。   楚斯看着那些数不清的光点,微微眯起了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偏头看萨厄一眼,但是最终还是没动,只是沉默了两秒后,“嗯”了一声。   这回应再平淡不过,平淡得几乎无趣。   但萨厄·杨却笑了一声,再转过脸来时,就又换上了一贯的语气,“亲爱的,问你一个问题。”   楚斯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胳膊道:“说。”   萨厄·杨用下巴指了指他的胳膊:“我一开口你防备心就变重了。”   楚斯坦然道:“这得问你自己。”   “好吧。”萨厄·杨说完,又笑着重复了一遍,“好吧,不用这么警惕,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多余的通讯器。”   楚斯一愣,“你自己的呢?”   他想起之前手抖发给萨厄·杨的那个信息,至今还没收到过回音,一点儿不像对方的作风。   萨厄·杨冷笑了一声,目光瞥向玻璃罩里将功赎罪的天眼,道:“很不幸,被智障弹出太空监狱的时候丢了。”   “恭喜。”楚斯顺嘴安抚了一句,道:“我为什么会带多余的通讯器,不用想了,要不你去问问唐他们。”   “小傻子们。”萨厄·杨直起身冲站在不远处的三人道:“帮个忙。”   唐正盯着巨幕星图琢磨事情,一听这话,当即嘴角就是一抽,“……我特么从没见过让人帮忙还这么嚣张的。”   “那你现在见到了。”萨厄·杨道:“你们谁带了比较特别的通讯器?”   三人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通讯器,忍不住问:“什么叫比较特别的?”   “就是……”萨厄想解释一下,但是又有些懒地摆了摆手,“算了,你们看上去也不像是有的样子,回头我再想办法。不过你们落脚的地方总是有的吧?”   “有。”勒庞下意识回了一句,立刻就被唐拱了一手肘。   “走吧,我太久没合眼了,借地睡一会儿。”萨厄·杨冲他们一挑下巴,“带个路。”   三个人下意识原地转了个身,就往传送坪走。等到楚斯和萨厄都跟进来了,传送坪缓缓上移的时候,他们才如梦初醒地自己掐了自己一下:卧草吃错药了么把萨厄·杨带回去睡觉?!   唐看着正在把天眼核心盘从启动器上撤下来的萨厄,犹犹豫豫找了个借口:“这边不是撒了网么?就这么放着不用守?”   萨厄·杨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收起天眼嗤了一声:“你布置完陷阱都蹲在阱里等么?”   唐:“……”   “那……设备都在这边,离远了怎么操控?”勒庞又跟着补了一句。   萨厄·杨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天眼,没好气道:“有一种方法,叫远程操控。”   叮——   天眼关键时刻献起了殷勤:“太空监狱欢迎你,设施完备,房间整洁,配套有——”   它还没说完,萨厄·杨就冷笑了一声打断道:“然后趁我睡着再把我弹出去一次?”   叮——   天眼:“不不不不给我一个好好表现的机会。”   “别做梦了。”   天眼又半真半假地啜泣了一声。   唐:“……这半残的系统快赶上以前军部机甲的脑仁了。”   可惜,当初在百年大混乱里,军部机甲大大批量毁损不说,连机甲制造基地等地方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说是技术倒退几百年也不为过,后来的几十年军部壮大了研究技术队伍,几乎全部用来收拾这部分烂摊子,蒋期就是其中之一。   军部现存的机甲数量远远比不上鼎盛时期,轻小型机甲只剩原本的百分之一,重型高智机甲更是只剩五台,全部存放在白鹰军事基地。   “说到这个就很奇怪了,按理说当初星球出事的时候,虽然只有三分钟,普通人只来得及钻进各家配备应对紧急状况的民用冷冻胶囊,但军部不一样,多少能做点什么吧?难不成被什么问题给绊住了?”唐咕咕哝哝地说着。   楚斯朝萨厄·杨瞥了一眼,刚巧和萨厄的目光对上了。   “我好看么,长官?”萨厄·杨嗤笑一声。   唐他们被这句冷不丁的话弄得一惊,站成了一排呆头鹅,一头雾水地看向他们两个。   楚斯:“……”   被这么一打岔,楚斯脑子里原本想琢磨的事情也琢磨不下去了,小傻子们军部机甲的话题也绕不回头了,于是五个人几乎各怀心思,沉默着被传送回了一层。   老实说,光是跟楚斯呆在一个密封的空间里,就有点莫名的压迫性,毕竟楚斯这人身上经历过的事情多,说起话来也是半真不假,很少有人能琢磨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高兴还是不高兴。   更别说这空间里还有个更有压迫性的萨厄·杨。   唐他们几乎是用竞走的方式出了巴尼堡的中心堡,顶着一排上坟脸如丧考妣地带萨厄·杨往基地走。   不过即便这样,他们经过东塔的时候还不忘又顺走了一批乱七八糟的废弃材料,打算回去化了扩张模块屋。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没法想象让萨……嗯那个谁借住在谁的房间里,太奇怪了。”勒庞在穿过原始野林的时候,趁着萨厄·杨离得不近,悄悄冲唐和刘说了一句,“你们算算,五个房间,你俩、我、乔尔、盖伊、新来的小辫子帅哥和他女儿,长官,不管怎么匀,也总得有一个跟他一间房,怎么住?”   “这还用问?”唐朝后瞥了一眼,偷偷道:“多简单呐,长官咱们也不敢瞎惹,那谁咱们也不敢瞎惹。”   他把两根拇指朝中间一并,“两尊大佛,让他们一屋呆着互相镇着呗。神仙打架,有咱们什么事儿啊。”   勒庞跟他一拍即合:“也对,那个威胁咱们的自毁程序反正已经被搞死了,也不会再收到什么奇怪的短信了,咱们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点儿的觉,就这么办!”   刘:“……”大概没什么比这更馊的主意了。 第28章 副作用   五人回到基地的时候, 乔尔和盖伊正在所谓的客厅里把那只很丑的锅子从两用电炉上端开, 盖伊的手里还拿着个碗一样的东西,估计从煮沸的锅里舀了些东西出来, 正腾腾冒着热气。   “哎回来得正好, 营养汤剂刚煮透, 情况怎么样了?”盖伊冲最先进门的唐举了举手中的碗,“之前我们突然又收到了一次警告, 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呢, 就自动解除了。我跟乔尔猜应该是你们在那边做了什么。”   唐摇了一下头,又点头道:“是啊, 算是吧, 不过不是我们三个解决的。”   他进门后就朝旁边让了让, 给身后的几人让开了路。   “是长官帮的忙么?那也正常。”盖伊理所当然地道。   唐干巴巴道:“一半是长官,还有一半……说来话长。”   他说着话的时候,勒庞、刘已经都站进了屋子里,然后是楚斯, 然后……   盖伊和乔尔两人一愣, 看着最后一个进屋的陌生男人, 那人面容英俊个头很高,进门的时候甚至还低了一下头,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线条漂亮极了,显得十分精悍。   就是眼睛颜色太浅了,浅得有种冷淡又危险的感觉。   他看起来有些懒散,进屋之后也没有要开口自我介绍的打算, 只随意地扫量着屋内摆设。目光从乔尔和盖伊身上一滑而过时,两人都不自觉站直了身体,有些莫名紧张。   乔尔把锅放在了一旁的桌台上,用发烫的手指捏着耳垂,问道:“呃,这位是?”   唐清了清嗓子,“咳,你们也许听说过……”   楚斯已经干脆地报了名字:“他叫萨厄·杨,过来借地方睡觉。”   唐他们:“……”   乔尔捏着耳垂的手一抖,扯得耳垂泛起一股撕裂的痛感,以至于那张娃娃脸抽搐了一下,显得有些滑稽,他愣愣地问道:“谁??”   他想说:不是那个萨厄·杨吧?同名同姓吧?也许中间名不同?   然而下一秒,他就注意到了那个黑金臂环。   咣当——   盖伊手上的碗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滚烫的汤汁泼了满脚。   萨厄·杨?   萨厄·杨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鬼了他不是应该在太空监狱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萨厄·杨终于开了口,他看着乔尔和盖伊,点评道:“你们欢迎的阵仗挺特别,看得出应该是高兴坏了。”   盖伊:“……”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唐终于干笑了一声开口道:“那什么,烦了咱们很久的警告就是萨……嗯杨先生和楚长官一起解决的。”   这话说完,乔尔和盖伊表情更古怪了。   毕竟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萨厄·杨居然有一天会帮他们的忙,准确地说,他们就没想过这辈子会跟萨厄·杨这样的人有交集。   萨厄·杨非常平静地看着他们,他们非常僵硬地回视过去。   两方沉默着互看了十几秒后,萨厄·杨挑起了一边眉毛。   乔尔突然开了窍一般试着开口道:“……谢谢?”   萨厄·杨挑起的眉毛又放了下来。   其他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补上了一句:“谢谢。”   虽然他们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对着萨厄·杨说出这个词,但是眼下他们说得还是非常心甘情愿的,毕竟这虽然是个传说级别的恶魔头子,但他确实帮了一个大忙,说是救了他们的命也不为过。   臭不要脸的杨先生向来不太管别人什么想法,只管自己心情好不好。他此时心情还不错,所以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氛围里也依然非常自在,他含糊地哼笑了一声,顺口回道:“你们可比你们楚长官乖多了,楚长官常常在把别人气个半死或者轰了别人一炮之后说谢谢。”   楚斯瞥了他一眼,也不反驳,只淡定道:“彼此彼此。”   众人的脸更瘫了:“……”   “行了。”楚斯蹦出两个字,强行结束了这令人窒息的欢迎步骤,他冲几人摆了摆手,“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盖伊你还打算让你的脚在营养汤剂里腌多久?”   听了这话,盖伊才如梦初醒地叫了一嗓子,缩着脚朝房间那边蹦,“乔尔帮忙收拾一下,我去抹点儿药。”   勒庞和刘把顺手牵回来的那些废弃材料全部堆到了墙角,“睡一觉起来把这些都化了吧,再搞两间屋子出来,现在显然住不开。”   “行,先放着吧,模块打印机在我屋里,但是得冷却一阵子,用得太频繁容易烧了。”乔尔说着把桌台上一堆勉强能充当杯子和碗的容器搂过来,一边分着营养汤剂一边转头问道:“长官?你们需要来点儿么?”   “来点儿吧。”勒庞补了一句,“这天也没个亮的时候,跑动起来不停的话还好一点,一旦坐下来窝上一会儿就开始冷了,不喝点这个根本没法睡觉。”   这种营养汤剂算是先前楚斯找到的浓缩营养片的加强版,一小块化开能煮一锅,只是比较费时间,煮透了需要耐心。喝上一碗活上俩月没问题。   除了维持生命所需要的营养之外,这东西比普通食物好在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起到御寒的效果。   缺点是也有点儿副作用。   跟浓缩营养片类似,小概率人群8小时内可能会出现胃疼、头疼以及低烧的状况,8小时后逐渐好转。   一般而言,身体素质比较弱的人容易出现这些副作用,至于楚斯他们这帮训练营里出来的,吃了之后大多数情况下都毫无反应。   楚斯从乔尔手中接过两碗汤剂,顺手递了一碗给萨厄·杨。   客厅里人不算多,楚斯就近在一张凹椅里坐下。萨厄·杨一副懒得挪步的样子,也没再新找一张椅子,而是干脆靠坐在了楚斯这张椅子的扶手上。   楚斯:“……你可真节省。”那么多空椅子不坐。   萨厄·杨难得没有把话再堵回来,只是懒懒的“嗯”了一声。   楚斯瞥了他一眼。   也许是这屋里没有中心堡那样明亮的灯,光线昏暗的缘故,也许是萨厄正垂着目光的缘故,他看上去居然真的有点儿困倦的意思。   困倦这种情况在萨厄·杨身上出现的次数实在太少了,在认识他的人眼中,他似乎从来就没有疲累的时候,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懒散却骁悍的模样,一天不睡是这样,几天几夜不睡依然是这样。   好像他需要保持多久的清醒就能真的保持多久,连睡不睡觉都是看心情似的。   所以之前在中心堡里,萨厄·杨突然说需要睡一觉的时候,楚斯以为他是有别的打算,只是用睡觉做个借口。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楚斯心里觉得古怪,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借着喝汤的间隙,又扫了萨厄·杨几眼。   不过萨厄·杨却一点儿没发现似的,只三两口喝掉了那碗营养汤剂,然后皱着眉“啧”了一声,道:“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一旦他的脸上有了表情,那种隐隐透露出来的困倦便被掩盖了下去。   乔尔和勒庞他们都没敢来椅子里坐下,而是倚靠着桌台站成一排,用一种八碗不过岗的气势,仰头闷掉了自己的那份,边擦着嘴角边干笑道:“是啊,制造公司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要改善一下口味,就、就当喝药吧。”   说完,乔尔又舀了两碗汤剂往房间溜:“我先留上两份给那位小辫子先生和那小丫头。”   “嗯?他们怎么了?”楚斯这才想起来进门还没见到过金和小拖把。   “我们随身带着的药大多是用来愈合大伤口的,效力有点儿强。他抹了之后没抗住后劲,撅着屁股趴床上昏睡过去了,小丫头趴在床边也跟着睡着了,估计之前没睡过几天踏实觉。”乔尔说着,便颠颠地进了屋,然后再也没出来。   唐匆匆跑进了设备室,也不知道是真要搞什么名堂,还是只是为了不在客厅呆着。   来回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客厅里没找到借口躲开的就只剩了勒庞。   勒庞动了动嘴唇无声骂了一句,打算回头找机会削那几个躲事的混蛋,而后突然抬头冲楚斯堆了满脸傻笑,用一种看似非常不经意地口吻道:“对了长官你也知道的这里总共只有五间房我们盘算了半天也没能完全腾出一间来所以只能委屈您和杨先生一间了非常抱歉你们忍一忍。”   她一口气没喘,飞快地说完这句话后,又生怕两人反应过来,赶紧揉了揉脑袋:“哎呦,困得我头都疼了,长官、杨先生我先回房间了。”   说完她几乎是一溜烟地跑回了房间。   在设备室窝了不到一分钟的唐蹑手蹑脚地从对外的小门出去,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又从单独的小门进了乔尔睡的那间。   咔哒的关门声接二连三响起,那几间卧室几乎眨眼间就都关上了门。   楚斯:“……”   他愣了一秒,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依然保持着倚坐在凹椅里的姿势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剂,这才道:“托杨先生的福,我也跟你一样成了洪水猛兽了。”   萨厄·杨站起来把手里那碗不像碗杯不像杯的容器丢回了桌案,一边活动着脖颈筋骨一边垂着眼冲楚斯道:“你对这种境况应该早就习惯了不是么?或者……需要我跟你道个歉安抚一下?”   楚斯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空碗塞给他,“道歉就不必了。”   萨厄看了眼自己手里被塞上的空碗,又瞥了楚斯一眼,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便把空碗同样扔回了桌台。   楚斯站起身走到卧室那边看了眼,几个相连通的卧室门都关上了,只有最靠近客厅的这间卧室还空着,显然是特地留给他们的。   毕竟材料有限,卧室的构造简单至极,只有靠墙的一张床,不算窄小,睡两个人也不会挤。这间房原本应该是唐在住,角落里堆放着背包,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拆来的设备材料,也许是想试着拼装点什么。   那背包对楚斯或萨厄来说都很熟悉,不用打开也知道里头会是什么样,一定装了各种用于野外生存和应急必备的东西,还有执行各种任务时不可或缺的趁手工具。   曾经楚斯也有过这种习惯,在外的时候这种包永远不会拆,里头的东西用完依然会放回原位,就为了突发状况时能拎了就走。   几乎所有在训练营呆过的人都会养成这个习惯,算是时刻保持警惕的一种行为反映。   除了萨厄·杨。   他心情好了有兴致了才会收拾出一个背包来,老老实实地带上各种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更多的时候,他是懒得背上这种累赘的。   就像之前在黑雪松林登陆的时候一样,萨厄·杨随身带着的东西总是屈指可数——   比如从监狱顺手牵羊出来的单人跃迁舱,至于是用完就被他扔了,还是已经毁损废弃了,楚斯就不得而知了。再比如氧气面罩、随手扔进兜里的通讯器、一些便携的武器……就这么些东西,他还能边走边丢。   什么时候缺少工具了,再顺手从周围扒拉一点儿可利用的东西出来改造改造。   这也算是把懒散发挥到极致了,懒得都快不要命了。   可偏偏他命硬得很,无论多么难以存活的环境,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况,他最终都能好好地走出来,甚至很多时候毫发无伤,强悍得简直令人费解。   所以当年不论是在疗养院顺修白鹰军事学院野外课程,还是在训练营模拟极端任务,但凡跟萨厄·杨分到一块的人总是喜忧参半。   他们惧怕于萨厄·杨的危险性,又无限信任他的能力。   萨厄跟在楚斯身后也过来了,倚靠在门边,把卧室门给堵了个严实。   他粗粗扫了一眼布置,目光落在了床边的墙角,那里还放着个圆椅,上面用绵性材料打了圈软垫,勉强能当个单人沙发用。   “这谁的屋子?”萨厄·杨抬起食指,从未拆的背包、乱堆的设备、圆椅上一一点过,懒懒道:“警惕性高、毛躁懒散、爱享受……啊,我知道了,那个踩空楼梯跪在我跟前的小傻子。”   楚斯对于他一猜就对毫不意外,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他朝旁边让开了身,冲床铺抬了抬下巴道:“猜对了也没人给你奖品,床在这里,要睡觉就去睡。”   萨厄·杨挑了挑眉:“怎么?打算把床让给我?”   楚斯原本想堵他一句,然而话出口时,又冷不丁想到刚才在客厅时萨厄脸上一闪而过的困倦,鬼使神差地把话又咽了回去,只淡淡道:“我在太空监狱那边睡过一会儿,现在不算太困,你……”   也许是萨厄的表情有一瞬间有些古怪,楚斯话音一顿,想想又补上了一句:“你最好抓紧点时间,等我真困了,我可不保证你还能好好地躺在床上。”   说完,他便擦着萨厄·杨的肩膀又走出了卧室,刚走两步,他又想起什么般转头敲了敲门框。   走向床边的萨厄转头看他,“又后悔了?”   楚斯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快反悔,只是你是不是漏了点什么,特别懂礼貌的杨先生?”   萨厄·杨一愣,又长长地“哦”了一声:“谢谢?”   楚斯坦然接受:“不客气。”   萨厄的眼睛弯了起来,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在腰后摸了一把,将天眼核心盘扔向了楚斯:“把它跟这边的装置连上。”   楚斯随手在门框上又敲了一下算作回答,接了天眼头也不回地穿过客厅,进了设备室。   萨厄·杨那边的屋门始终没关,楚斯在设备室的椅子里坐下时,还能听见那边隐约的一点动静,不过没多久那动静便消失了。   基地的房屋虽然是用迷你模块打印机建出来的,算是速成的应急屋,但质量却不算差,至少隔音很好。萨厄·杨那边一旦安静下来,整个基地就都静了下来,只有墙角嵌入的造氧口还在工作着,发出低低的“嗡嗡”声。   楚斯翻看了一眼手里的核心盘,把它接在了设备室操作台的中枢端口上。   叮——   天眼:“终于想起我了。”   电子音不算大,毕竟这里不是太空监狱,没有那么多传音器。但是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还是有些突兀。楚斯略微蹙了蹙眉,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把设备室的门给关上了。   “你现在还能正常接收语音指令么?”楚斯重新在椅子里坐下,手肘撑在了扶手上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敲了敲天眼。   说是不困,但其实他在太空监狱里也根本没睡多久,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生出了一丝疲劳感。   叮——   “如果不能接受语音指令,您现在是在跟鬼说话吗?”   一旦坐下来,楚斯便有些犯了懒,就连天眼说出这么欠收拾的话,他也只是挑了挑眉,没跟它计较。   这种懒散感对于楚斯来说,简直有些久违了,因为他是个停不下来的人,不论是以前在训练营出任务也好,后来工作也好,他都喜欢把自己堪堪压在超负荷的边缘。   都说萨厄·杨是个毫无牵系的人,其实楚斯某种意义上也一样。   8岁之前,他的身上有一根绳子,支撑他好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那根绳子——他要离开孤儿院,离得远远的,直到孤儿院再也捆绑不了他,再也找不到他。   然后他遇到了蒋期,离开了孤儿院,原本的那根绳子便断了。   后来蒋期逗他说:“我儿子以后成年了、工作了还这么闷闷的不爱说话可怎么办,要有时间推进器就好了,我得拉到五六十年后看看你会变成什么样,好歹从我身上学点儿好的。”于是楚斯身上又牵起了一根新的绳子,想着起码要平安活上五六十年,好让蒋期看看。   结果蒋期死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楚斯始终不相信蒋期真的死了,因为没有看到尸骨。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尸骨,他就不信蒋期已经死了。所以那根牵着他的绳子又苟延残喘地维系了很多年。   他在疗养院的那十几年变化是最大的,刚进疗养院时,他阴郁寡言又自我封闭,等到出疗养院的时候,浑身的刺都已经敛起来了,在难啃的硬骨头之外包了一层皮囊。   一旦有了这层皮,后来的改变就容易多了。进训练营、出训练营、成为训练长官、进安全大厦……他一点点把自己包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根绳子功不可没。   只是随着后来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蒋期的死被直接或间接证实了无数次,尤其他还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点希望被炸成了灰。   他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去和别人玩文字游戏,却永远不可能糊弄自己。   于是那根绳子也悄悄断了。   他只能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发现,自己早就满身空荡了。   所以眼下这种懒散却并不空落落的状态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和莫名。   也许是因为“追踪冒充者”成了一根牵连他的细绳,而追踪又有了头绪,他不需要大费周章只需坐着守株待兔?也许是基地里这些多年未见的面孔,让他回到了还在训练营时候的状态?也许……是对立多年的萨厄·杨暂时和他站在了同一条线?   不知道……   楚斯不太想现在琢磨,他支着下巴,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这种懒散感。   叮——   “远程同步已完成。”   天眼再次出了声,楚斯勾了勾嘴角,纡尊降贵地夸了它一句:“不错,语音指令还没发呢,你已经能抢先预判了。”   叮——   “毕竟我本体非常聪明。”   楚斯“嗯”了一声,“可惜你现在是残疾体。”   天眼:“……”   其实这点挺奇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眼好像……越来越不像个残疾体了。   同步完成的瞬间,楚斯眼前正对着的设备屏幕倏然切换,从基地周围的监控影像切换成了中心堡的那个巨幕星图。当然,是缩小版的。   代表着星球碎片位置的光点依然满布其上,安静却又盛大。   因为这些光点并不仅仅是图像上一个简简单单的点而已,它代表着一片土地,上面也许有山林有湖泊,也许有城市乡镇,也许有军队,也许有平民。   萨厄·杨说得没有错,这就是一整个世界。   所以盯着这样的星图,哪怕它的变化细微得肉眼无法分辨,也不会觉得腻烦和无趣。   如果放在以往,楚斯简直想去泡一杯咖啡过来坐着欣赏了。   不过他还没看上几分钟,设备室对着院子的小门就被推开了。   楚斯一愣,就见唐和勒庞他们正站在门外,道:“长官?你怎么在这里?没去睡会儿?”   楚斯换了个姿势,手肘架在扶手上,手指交握着搁在身前,没好气地看着他们,也没回答。   但是答案很显然:你们这帮兔崽子把我跟萨厄·杨塞进一间房,指望我能睡觉?   唐他们迅速领悟,讪讪一笑,搓着手进了设备室。   “你们不是很久没睡个好觉了么?折腾两个月精力还没耗完?摸进这里干什么?”楚斯问。   唐瞥了一眼屏幕,“还真同步了啊?那什么,长官,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过来试试能不能行,试完就回去睡。”   勒庞他们跟着点点头:“对对对,试试,过会儿就回去。”   楚斯有些好奇:“什么事你们这么兴奋,一个个地都呆不住?”   唐指了指屏幕道:“那位杨先生不是说,这里能远程操控巴尼堡么,巴尼堡能作用的讯号范围远超出我们平常使用的,这就是意味着可以藉由它给一些地方发个讯号,但是又不会被追到我们身上,对吧?”   楚斯点了点头,这方式倒是和那位冒充他的有点相像,但是又不全一样,毕竟直接由这里发出去的讯号没经过端头的编辑,只能是个讯号而已,顶多做一做试探,没法发布具体的指令信息。   “我们这情况您知道的,自打进了训练营,只要期限没到,就不能跟家人朋友有任何联系,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勒庞把散下来的一绺刘海刮到了耳后,说道:“咱们用的通讯器都是经过处理的,不能给家里发讯息,偷偷摸摸的都不行。我有……二十年没能回家了,就想让唐试试,给我们几个家里那边发个讯号。”   楚斯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发到哪里?”   “民用冷冻胶囊放出发放的时候是有登记的,这个您肯定知道的。每个地方每一户都有独一无二的编码,一旦运作起来,里头的核心部分就相当于一个变相的讯号反射器。”唐解释着。   所以如果他们把讯号发过去,只要家里的冷冻胶囊是运作着的,就会把讯号自动反射回来。   “即便这样,你们能接到的也只是一个反射的讯号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内容。”楚斯又道。   勒庞他们摆了摆手,“没事,我们就只是看看,看到讯号就够了。”   楚斯站起身让到了一边,倚靠在操作台上,给他们几个让出了位置。   唐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然后盯着屏幕在操作台上噼里啪啦输入了一通指令,同时嘴巴还不忘歇,“天眼?是叫天眼吧?劳驾帮个忙追踪一下这个讯号。”   他们这些人没法回家的年数一个比一个长,不是十几年就是二十几年,对自家冷冻胶囊的编码却了如指掌,显然之前也没少在暗处偷摸关注。   也许会趁着任务从家门前经过时,透过窗子朝里头看上两眼,也许会借着在横穿街头的机会,和某个家人朋友擦肩而过。   毕竟十几二十年孑然一身,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还有这个。”勒庞也跟着输了两串编码。   接着是刘、乔尔、盖伊。   讯号发出去并不是立刻能收到回应的,总得有个时间差。   几个人大气不敢喘,站在屏幕前一脸紧张,最忐忑的任务也不过如此了。   唐甚至还担忧地说了一句:“我祖母年纪有点儿大,万一……”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叮的一声响。   天眼用平静的电子音道:“98163527收到讯号反射。”   唐瞬间长出了一口气,嘿嘿笑了一声:“太好了。”   叮——   “81727846收到讯号反射。”   “61637291收到讯号反射。”   ……   随着接连几个通知音响起,他们一个个都放松下来。好歹也是成年许久的人了,兴奋得跟骗到糖果的小鬼一样,挤挤攘攘地嘿嘿乐着。   “那……我们回去了长官。”刘最先跟楚斯打了一声招呼,揉着后脖颈往设备室外面走。   然后是勒庞、唐、乔尔……   盖伊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般,笑着回头冲楚斯道:“对了长官,你也可以试试给家里发一条讯号。”   楚斯有一瞬间的恍神,手指随意地拨着一个端线。   发什么呢?发给谁呢?唯一能算他家人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人可以发,也没有人会给回应。   楚斯蹙了蹙眉尖,抬眼看向他们几人时面色已经又恢复如常了,“我用不着。”   那几个人均是一愣,脚步都顿在了原地,有些尴尬地看向楚斯。   他们对楚斯的了解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基本都停留在从训练营那边听来的信息量。楚斯自己不是喜欢跟人谈心的人,也不会无故跟人说起私事,所以他们不知道楚斯的身世再正常不过。   几人正一脸愧疚又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楚斯已经冲他们挥了挥手失笑道:“走吧,赶紧睡觉去,太吵了你们。”   “抱歉长官……”盖伊说完,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脸上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后,才和其他几人一起绕过院子往各自的房间小门走。   设备室的门一关实,那些脚步和低语声就被关在了外面,整个空间瞬间归于安静。   楚斯垂着眼,倚靠在台边沉默了很久。   叮——   “三分钟内未检测到新讯号,讯号发射口即将关闭。”   叮——   “倒数计时10秒,10——9——8——”   楚斯手指突然动了动,移到了数字按键区,一个键一个键地敲下了一串数字。   那串数字不是什么冷冻胶囊的编码,毕竟在蒋期还活着的年份里,冷冻胶囊还没有设计生产出来。那是蒋期作为一个军部中将,个人专属的轻型机甲的通讯码。   他从机甲战斗部转到研究部之后,机甲虽然没有被收回,但是也没再正经使用过,而是被他当做手环扣在了手腕上,还总忘记带。   偏偏他出事的那天记得带了,于是那个手环跟他一起被炸成了灰烬。   楚斯在后来的机密文档里看到了当时的视频,真是……碎得彻彻底底。   那串通讯码当年背下来也没排上几次用场,毕竟找蒋期完全可以用通讯器。几十年过去了,那串数字他居然还记得。   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了。   叮——   “收到新讯号,准备发射。”   天眼的声音再度出现时,楚斯已经重新坐回到了椅子里,他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直到五分钟后,天眼再度开了口。   叮——   “没有搜找到回音,是否继续尝试?”   楚斯抬眼道:“算了,别试了,就这样吧。”   叮——   “您情绪似乎很低落,聪明的天眼系统诚挚为您服务。”   楚斯失笑:“话太多是会被拆的。我有点困,闭眼歇一会儿,你监控盯着点,有情况记得拉警报,越大声越好。”   叮——   “收到指令。”   楚斯靠坐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结果老天大概就爱和他过不去,他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着的时候,一阵难熬的头疼席卷而来,一抽一抽疼得他猛地皱起了眉。如果光是头疼也就罢了,偏偏连带着胃也开始灼痛起来。   他睁开了眼,感觉双眼干涩发热。   楚斯:“……”喝了这么多年营养剂没受过几回副作用,偏偏这次发作了,真他妈的会挑时候。   八个小时的副作用时间,窝在这里简直自找折磨。   楚斯想不也想,铁青着一张脸站起了身,忍着痛感朝卧室方向走。   穿过客厅走到床边时,他已经头重脚轻得很厉害了。   床上侧躺的萨厄没动,大概还没醒。楚斯顾不上太多,把他往里头推了一下,含混道:“萨厄,萨厄,你让开一点。” 第29章 风筝线   萨厄被他这么推着, 却依然没有动弹, 也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但是楚斯现在顾不上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压制疼痛这件事上, 匀不出太多精力。   楚斯虽然看起来衣冠楚楚, 是副坐办公室的模样,但毕竟是从训练营里出来的人, 手上的力道其实非常大。如果放在平时, 别说推一个人,就是把人搬起来扔出去都没什么问题。   但这会儿受营养汤剂副作用的影响, 他的手腕就跟被挑了筋似的使不上劲, 连推两下居然也没能让萨厄挪开多少。   空余出来的地方倒是能躺人, 但十分勉强。   楚斯蹙着眉又潦草地试了两下,终于耐心告罄,最后那一下与其说是推,不如说是顺手一巴掌拍在了萨厄的手臂上, 不过估计也不会重到哪里去。   他就着那点儿地方躺下去的时候, 副作用的劲又上来了一波, 天旋地转,以至于头还没沾上床呢,他就已经无奈地闭上了眼,以减轻那种晕眩感。   萨厄·杨面朝墙侧躺着,楚斯原本想尽量和他错开点儿距离,背对着他侧躺下来。   但真倒在床上时, 他已经弄不清自己的方向对不对了,也没多余的力气去顾虑这个。   别说翻身或者调整手脚姿势了,他现在连眼皮都懒得睁。   小时候每次头疼他都是这样,找一处能躺的地方窝下来,一声不吭地闭上眼睛。在孤儿院里大喊大叫或是直着嗓子哭都是不管用的,脑袋里那种钻心剜骨的痛楚并不会因此消退,越消耗力气越是疼得厉害。   大点儿了也依然如此,蒋期不在家的时候,他会就近找个沙发窝躺下来。蒋期如果在家,他总会揉着眼睛耷拉着眼皮装出一副困倦的模样,跟蒋期说:“我有点儿困了。”再关了门在卧室里呆着。   对付这种头疼,楚斯可谓经验丰富。   别张口说话,别费力气,保持着一个姿势把呼吸尽量放轻放平缓,这要比翻来覆去地瞎折腾好得多。   只是多年总结的经验在眼下并不完全适用,因为他现在不止是头疼,还连带着胃疼和发烧,三面夹击,糟心多了。   以前他躺很久也能保持清醒和警惕,这会儿却想保持都保不了,眨眼间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几乎刚入睡就一头栽进了荒诞的梦里——   他梦见有人拎着那种最古早的钢锥和铁锤,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边,一下一下地往他脑袋上钉。每砸一下,脑子里就是一抽。他却只是皱着眉,问那人:“砸开没?劳驾快点,你烦得很。”   那人回道:“就好了,你再低一点头。”   楚斯还当真低了一点。   这么一低,他又感觉自己额头抵上了什么东西,质地很古怪,像墙又不是墙,硬邦邦的还有些温热。   他本来就睡得不太实在,抵着那东西又躺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里的触感,他皱着眉半撩起眼皮扫了一眼……   是萨厄的背。   他心里啧了一声,“朝错向了。”但又实在懒得动,就这么保持着额头抵着萨厄后背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胃里还是一片灼烧的痛,头疼倒是神奇地减轻了一些。   勒庞他们倒是没有说错,一旦停下不动,身体就会渐渐感觉到冷,一点点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楚斯感觉自己有点发寒。   也许正是因为这点寒气挥散不去,他才会梦见很多年前的一次意外。   那时候他刚进训练营还不足半年,很多东西还没学全,但已经是那几年里表现最出色的学员之一了。   如果不是有萨厄·杨,“之一”这两个字去掉也没问题。   在训练营的各种模拟任务里,他们两个是从来不会被分在一组的。   一来是为了各组之间实力差距不会太悬殊,二来……在所有长眼睛的人眼里,他俩都很不对付,关系非常紧张,随时可能滋出火来,真烧大了谁都扑不住。   但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他俩还是会被凑到一块儿。   那一次是训练营原本派出去的任务小组出了状况,急需补上一组,就把他和萨厄·杨一块儿叉了过去。   训练营的任务大多都是军部派下来的,不方便以军部身份直接露面的那种,偶尔混杂着总领政府的一些。   他们出的那次就是军部的。让他们去探查一下π星区和θ星区交界处纳斯星上新出现的一个考察舱。   纳斯星倒不难去,但那个考察舱周围的防御系统几乎做到了毫无漏洞,自主攻击系统全方位扫描着一切企图靠近的物体。   训练营派了三拨人去都没能成功,别说探查了,连在纳斯星上登陆都难以做到,有一队甚至生死未卜。   楚斯当时会接那个任务,是因为听说军部收到了不明消息,说考察仓一直在试图将目标定在白鹰军事研究院,蒋期曾经呆过又被炸毁的那块地方。   而至于萨厄·杨……   楚斯觉得他会接受任务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而且那个任务非常危险,足够刺激,确实符合他一贯的口味。   那次他们两个不负众望,确实成功登陆上了纳斯星,也确实收集到了一些关于考察舱的信息,但在离开的时候碰到了一点麻烦。   考察舱自主攻击系统开足了火力几乎炸翻了半个星球,为了干扰系统定位目标,他们各自带着一个跃迁舱走了相反方向。   楚斯这辈子的运气都一言难尽,那倒霉催的跃迁舱在关键时刻掉了一把链子,被那自主攻击系统给捕捉到了,当即就调转了80%的火力朝他轰了过去。   那大概是他入训练营后最糟糕的一次任务收尾,不得不直接放弃跃迁舱,将它作为诱饵引来火力,自己则暂避在了火力缝隙的一处山洞里。   纳斯星不是宜居星球,夜晚时间极其漫长,所以寒冷至极。   楚斯当时还受了伤,屈着一条腿坐在山洞里的一块岩石上,供氧面罩边缘压到了脸侧的一处伤口,抽着疼。   没有止血仪,伤口的血很快浸透了衣服,粘在皮肤上十分难受。   他当时估算着,这边出故障的时候,萨厄·杨那边应该已经跃迁成功了,正常情况下再过不久就该带着探查到的信息,回训练营交任务去了。   等那边反应过来他没顺利回去,再派人救援,他估计已经成了山洞里的一具冻尸了。   楚斯当时换了几种路线方式估算了一遍,甚至连萨厄半路换轨掉头回来这种概率极小的方式都算进去了,但要成功回到纳斯星,再成功躲开已经在发疯的攻击系统,继而成功找到这个山洞,耗费的时间非常长。   他撑不了那么久。   血液的迅速流失使得他身体迅速冷了下来,周围的环境本就不适应人类生存,比他生活的星球上最极端的环境还要恶劣。   他不记得在山洞里坐了多久,只感觉自己一阵阵地发寒,意识变得模糊,身体却开始变轻,就好像风筝被一点点放开扣着的绳,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断了似的。   然后……他在迷迷糊糊间被人拍了拍脸。   他挣扎着勉强撩起了眼皮,又对了好半天的焦,才发现面前的是早该跃迁回星球的萨厄·杨。   怎么算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出现的萨厄·杨。   他皱起了眉,以为自己已经开始回光返照或是出现幻觉了,甚至还试图抬手去碰萨厄的脸,看看是不是真的,结果却在碰到萨厄的脸颊时彻底没了力,又擦着他的皮肤滑落下来,砸在了萨厄的手臂上,含含混混地道:“怎么是你……”   他想说的其实是你怎么会这时候回来?时间不对啊?但因为跟萨厄·杨不对付多年,话一出口,就又变成了这种不太友好的句式。   那时候的萨厄·杨还有着少年期特有的瘦削感,但手臂抓起来已经是硬邦邦的了。他瞥了眼楚斯的手,又把他的脸朝一边拨了拨,目光落在侧边的伤口上,哼笑了一声回道:“我来看看你服软的样子,多难得啊。”   楚斯那时候也是少年心性,命都没了大半,居然还能挣扎着送了他一句“看完……就滚”。   萨厄挑着眉点了点头,当真站起身转头就走。   楚斯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结果等他再被弄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萨厄背在了背上,正稳稳地往山洞口走。   “你不是……”楚斯说了三个字,就被萨厄又打断了,“又醒了?醒了就省点力气别哼哼,弄得我耳朵怪痒的。”   那时候楚斯的下巴压在他的肩上,萨厄说话的时候又微微偏了头,以至于他的鼻尖都快擦到楚斯的脸颊了。   楚斯试着朝后让了让,最终垂着头把额头抵在了他肩膀上。   不得不承认,他睁开眼看到萨厄·杨的那一瞬间,是真的松了一口气的,飘离的意识又沉回了身体,就像是快要脱手的风筝线,又被人一把牵住了。   那大概是他和萨厄关系最缓和也最微妙的时候,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在梦里,也依然清楚如昨夕。 第30章 拉警报   楚斯这一觉睡得很累, 梦一个接一个, 或真实或荒诞,缠在他混沌的脑子里, 兢兢业业做到了无缝衔接, 显得这一觉长而又长……   在他过渡到第四个或是第五个梦境时, 额头抵着萨厄肩背的地方倏然一空。   温热踏实的触感一消失,头疼莫名又厉害了起来。楚斯下意识蹙起眉, 还没来得及撩起眼皮, 就感觉脸前有什么东西扫起了一阵风。   砰——   他感觉自己被人猛地掀开,翻成了平躺姿势, 接着护着胃部的手就被一股大力钳着, 以极其别扭使不上劲的姿势拗到了一边, 好在还没有被卸掉关节。   一个低低的声音擦着他的脸颊落在耳边,“谁?”   “我……”被人这么来一下,楚斯终于从梦里被挖了出来。本来就浑身不舒坦,被这么一折腾, 胃部更是狠狠抽了一下, 手指也扭了筋。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紧皱着眉心道,“萨厄·杨你睡出病了?”   这间卧室没有正常的照明灯,楚斯和萨厄手上也没戴勒庞他们那种指灯。之前卧室门没关,还有客厅的灯映照进来,这会儿门锁着,屋子里的光源, 就只剩角落造氧口的两个小小指示灯了。   那灯总共也就米粒大,散出的光勉强能给人镀一层毛茸茸的光影轮廓。   楚斯头疼欲裂,聚了好一会儿焦,才看见萨厄跪压在他身上,用空余的那只手抹了把脸,才清醒似的道:“我还以为……你在发烧?”   如果说之前在客厅里,他还只是隐约显露出一点儿困倦,那么现在这略哑的声音就可谓疲惫至极了。   大概是钳着楚斯的那只手感觉到了楚斯不太正常的体温,他又用空余的手在楚斯脸上摸了一下,“还真在发烧。”   萨厄的手对于发着烧的楚斯来说有些凉,碰在脸上其实很舒服。   “摸够了没……”楚斯闭上了眼。   他可以在疼痛交织的时候假装在犯困,但在这种半梦半醒间,就有些装不动了,况且屋里就只有一个萨厄·杨。   他比这更惨的模样都被萨厄·杨看过,也戏谑过,无所谓这么一会儿了,更何况萨厄·杨的状态貌似也没好到哪里去。   “看在之前把床让给我的份上,需要我去给你找点凉的东西降降烧么?”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一点儿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萨厄说话的时候也没提高声调,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倦意和懒散。   “不用,把手松开……”楚斯动了动手指。   萨厄钳着他的手应声松开了一些,“你一拳头砸回来怎么办。”   “我头疼,没工夫……”楚斯把手挪开了一些,也没那精力活动一下被扭的筋骨。   “发烧……头疼?”萨厄反应过来,哑着嗓子笑了一声,“我们长官喝个营养汤剂居然还会有副作用?”   “彼此彼此……”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闷,也没什么力气,连平日里惯常堵人的话,也变软了许多。   萨厄道:“我可不是因为副作用。”   楚斯懒得再张口跟他讨论这些问题,说话太费劲。他眼睛也没睁开,摸索着推了推萨厄跪在他身侧的膝盖,想把这沉得要命的人掀到一边去。但是手上却并没有什么劲,效果和拨了两下也没什么区别。   萨厄垂眼看向膝盖边的手指,又收回目光看向楚斯的脸,以及额前被压得有些微乱的头发。   他似乎是琢磨着回顾了一下刚才突然恢复意识后的一系列动作,又逆推了一番,“所以刚才抵着我后背的……是你的额头吗长官?”   楚斯不太想理他,装聋没听见。   萨厄挑了挑眉。   又过了片刻,楚斯的呼吸就已经平缓下来,显然是又睡着了。只是即便睡着,眉心也依然微皱着,显得很不舒服。   这次不知为什么,他没再做那些杂乱无章的梦,也许是身上还压着个重得要死的人,让他和现实没离那么远。   又睡了一会儿后,他隐约感觉压着的分量没了,发烫的额头倒是又压上了什么东西。只是触感和肩背不同,要凉一些……   副作用说是要持续八个小时,实际上四个小时之后就会开始慢慢好转。   那些反应消减了一些后,对楚斯来说就不算什么难受的问题了。   他觉得自己这一觉后半截甚至能算得上安稳舒适,如果没被打扰的话,可以睡上很久。可惜这种难得的安稳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尖叫声给惊醒了。   副作用的效力过去了大半,楚斯这次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在他对焦的极短瞬间里,他看到有一个影子从眼前一晃而过,像是萨厄·杨缩回去的手。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萨厄·杨已经越过他直接跳下了床,拉开卧室门便朝外走。   楚斯愣了不到一秒,就紧跟着翻身下了床。   那尖叫声可谓又惨又厉,直穿耳膜,不仅惊醒了他们两个,连带着把其他屋里的人也都惊到了,顶着睡乱的头发连滚带爬直扑声源。在这种隔音良好的地方,能做到这点着实不容易。   “我给你大卸八块的时候也没见你叫这么惨。”   楚斯跟进设备室时,就听见萨厄冷笑着这么说了一句。   他眸光一转,落在了中枢端口的天眼核心盘上。果不其然,那凄厉至极的尖叫就是设备室的音频输出口发出来的,能在无人时候操作这个的,也只有天眼这结疤了。   “你吸毒了么疯成这样?”楚斯捏了捏眉心,问道。   咣当——   设备室通向院子的小门也被撞了开来,唐他们奔进来的时候快得像虚影,直到拽住操作台的边角才猛地刹住车,“什么情况叫得跟被杀了一样??!谁叫的?”   楚斯冲天眼抬了抬下巴:“这呢。”   人都来了,尖叫声终于停了下来。   叮——   天眼冷静地道:“我没疯,只是按指令行事。”   说完,它播放了一段录音:“话太多是会被拆的。我有点困,闭眼歇一会儿,你监控盯着点,有情况记得拉警报,越大声越好。”   众人默默转脸看向楚斯。   楚斯:“……没错这话我说的,我让你拉警报而已让你尖叫了吗?”   叮——   “不接受任何无理指责。紧急情况通报,有不明群体接近这里,预计数量过百,预计相撞时间3小……不,1分钟后。” 第31章 流浪者   1分钟后?!   这个时间段让设备室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怔。   “什么玩意儿就1分钟后?1分钟够干什么?”唐下意识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目瞪口呆, 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好歹也是个智能监控系统, 就是这么智能的???   正愣着, 设备室的小门又被人推了开来, 金抱着小拖把撞了进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才谁在尖叫?”   他姿势还有些别扭, 估计屁股上扎的那些刺的毒还没有消干净, 但好歹已经能跑了。   楚斯却冲金抬了下手,示意等会儿再说。他一口气拉开操作台侧边所有抽屉, 又扫开桌台上的零碎物件, “远程无线——”   操控装置四个字还没说出来, 唐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一蹦而起,从窗台角落抄起两个硬币大小的黑色物体就塞进了他手里。   “20秒时间把东西收上,院里集合。”楚斯说着话的时候, 他们几人已经尾巴着火般飞窜出去。   他又冲金道:“你直接去院里。”   说完开了门便直奔客厅, 把当初登陆这块星球碎片时他和金的东西一把拎在手里出了门。   萨厄孑然一人来, 除了随身带着的一把反物质微缩弹,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带。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惶急奔走,而是站在操作台前,抬手飞快地敲了一段程序进去。   而后拔了中枢上连着的天眼上下抛了一下,颇有种笑抚狗头的意思,“多厉害啊, 你下次干脆等撞上的时候再尖叫。”   说完他把天眼往腰后一别,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出了门。   院子里所有人都到齐了,20秒的时间对他们那几个训练有素的人来说其实绰绰有余,因为他们所有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在背上的包里,一背就走。   金带着伤再抱个孩子有些够呛,楚斯刚想说什么,小拖把已经虎着一张脸从金怀里窜下了地,单看身手确实比她爸爸矫健了不知多少倍,充分显示出她没人管也能活的能耐。   “这丫头……”勒庞他们都有些吃惊。   楚斯想想,把金的黑包连同火箭炮一并扔给了萨厄·杨,而后抬手一招,“三点钟方向,先进林子。”   众人纷纷罩上了供氧面罩,抬脚就走。   基地模块屋虽然已经布置了监控预警等机制,设备全东西也多,但毕竟比单个人的目标要大很多,还不能挪窝。全窝在里头等着,要端都是一锅端,一个也跑不掉。   楚斯挑的那处林子,是离太空监狱停歇方向最近的路线。主要那一百来个不明物体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单个体积多大质量多少,是天体群还是太空垃圾堆还是人,他们还没来得及知道,自然也没法立刻判断“相撞”能撞出个什么效果。   如果不至于毁天灭地,还能再挣扎挣扎,那么想办法回到太空监狱紧急撤离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几人直奔那片林子。   唐给楚斯的远程操控装置一个是结果反馈端,一个是指令输入端。前者长得像个表盘,侧边有一排按钮,后者长得像个耳塞。   楚斯在奔跑中塞好耳塞,又把表盘夹在袖口,按了一下侧边的按钮,一个全息屏幕就自动出现在了表盘上方,方方正正地显示着星图上百来个紧急迫近的不明物体。   哦,已经不能叫不明物体了。   在被发现后的这半分钟里,监控已经分析出了对方的来历。   全息屏幕上端跳闪起了一排红色警示字,楚斯的耳塞里传来电子提示音:“警告,发现太空流浪者,数量为137,预计撞入方向如图。”   楚斯一扫那图上的五星标记出来的位置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他连忙刹住步子,冲奔跑中的其他人道:“停下!改换方向!”   “为什么啊长官!”唐冲得太快差点儿没刹住,顺手抱住一根树干糊了一手刺才把自己拽住,转头冲楚斯跑过来。   “他们过来的方向就是太空监狱那边。”楚斯一指全息屏幕。   耳塞里声音还在继续:“倒数计时,5——4——3——2——1——”   轰隆隆——   龙柱外层用于模拟原星球的隐物质层被外物强行入侵时,就会发出这种类似于雷鸣般的动静。   他们面朝着的那片星海里,有灿黄的星点穿过了龙柱保护层,密密麻麻,以极快的速度直射下来,像是迎面落下的一场盛大火雨。   那种呼啸而入的气势,有着强烈的压迫感,总会让人觉得它们下一秒就要砸到自己,忍不住会后退两步。   但视觉效果和实际的距离有着相当大的误差,那些火球最终还是呼啸着落在了林子远处的一角。第一个砸落时,整个地面都跟着抖动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整个大地颤动不息,龙柱受干扰而引起的暂时性紊乱加剧了这种震动,也让人跟着心跳加速起来。   “这动静,我都要以为自己在害怕了……”唐仰脸看着簌簌落下的火雨,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喃喃道。   “别以为了,走了!”楚斯喝了一句,转头就开始往反方向撤离。   太空流浪者这个称呼看起来虽然有些孤苦的意味,但实际上却不然。这批流浪者最早都是同一个星球上的,只是那个星球出了问题无法继续居住,便被彻底抛弃了。星球上的人有一部分分散着移民到了别的宜居星球,但还有很大一部分被拒绝移民,不得不长久地飘荡在太空中,成为了最初的流浪者。   流浪者一共分两种。   一种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存凑成了大型的入侵团队,时常打劫他们路过的宜居星球,算是掠夺,也是报复。这种流浪者过得不差,资源丰富,后来越发展越接近星际海盗。   还有一种则受雇于各个星球的机构,帮忙收集一点星际间零碎消息,以换取生存用品和资源,有点接近星际佣兵。   总之,不管是哪种,突然在这里着陆都是有目的的,常年在太空里飘着不落地的人,脾性大多会变得喜怒无常易焦易躁,不讲理且不好惹。   在场的这些人里,掰指头算算,除了金和她女儿小拖把有可能没这样看见过太空流浪者,其他人做任务时多少都碰见过,甚至还有过交火。   客观说来,137个太空流浪者并不算多么大的阵仗。但是相较于他们这更加少得可怜的8个半人来说,就是大军压境了,直接发生正面冲突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楚斯飞速算了一下那些流浪者落地之后所需要的缓冲时间,想规划一下路线。基地是肯定不能去了,他借着远程操控装置,让基地里除了监控之外所有装置都保持在静默状态。   最安全的方式是在林子里躲着,一路绕开那些流浪者,回到太空监狱那边。不管怎么说,太空监狱好歹是隐形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比较嚣张的方式……   楚斯正要出口的时候,一个高个儿身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到了前面。   都不用开口说话,光看那个头和体格,就知道是萨厄·杨。   这混蛋玩意儿突然转身冲身后的众人竖起食指,举过头顶嘘了一声,道:“去巴尼堡。”   其他几人下意识就跟着他跑动起来。   疾奔了一气儿之后,唐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发话的是谁,步子又变得有点儿犹豫。他的声音在面罩下显得略有些闷,喘着气道:“巴尼堡离这里可不近,跑过去怎么着也得半个小时了。就那帮……那帮不要脸又讲道理的疯子常用的飞行器,睡上20分钟再动身都能追到我们,我可不想跟狗似的被人撵着跑!”   “不能就近隐蔽么?”勒庞也试着问道。   “你隐蔽一个我看看?”萨厄·杨的声音还是懒懒的,甚至听不出是在奔跑,“这些林子你指望能怎么隐蔽?这跟把脑袋埋土地自我隐蔽的鸵鸟有区别?”   “绕行啊!”勒庞说完,又有点儿怕萨厄,缩了缩脖子,奔跑的路线扭曲了一个弧,拐到唐旁边去了。   萨厄·杨大概是懒得理,只是嗤笑了一声。   舍近取远去巴尼堡,对其他人来说这一路都得提心吊胆,不得安心。但对萨厄·杨来说,这正好够刺激。   楚斯太了解他了,那种所谓比较安全的绕行方式对于萨厄来说太过磨叽,也太过麻烦。况且巴尼堡是块金子地,不论是哪种流浪者,只要登陆到这块星球碎片上,就不会放过巴尼堡。   他们如果绕行回太空监狱,就相当于把巴尼堡直接拱手送人,别想再要回来了。   跑动中,楚斯已经不知不觉追上了萨厄·杨的步子。   他瞥了一眼萨厄·杨的背影,又用余光扫了一圈其他几个,如果唐他们废话太多,以萨厄的个性,很可能会直接甩脱所有人,自己干自己的去。   眼下这情况,8个半人已经是下风了,再少一个萨厄·杨,战斗力折损太多,不会太乐观。   于是楚斯开口道:“这样吧,我偶尔也民主一下,除了萨厄·杨之外,只要再有一个人赞同去巴尼堡,那就去。”   其他人大概头一回见识这么不要脸的民主,直接惊呆了:“……”   民主的楚长官说完这通瞎话,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可以表决,前面嗤笑完就再没开口的萨厄突然慢了半步,直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朝上举了一下晃了晃,懒懒道:“喏——这还有一个,快走!”   楚斯:“……”   然而他们刚跑到靠近巴尼堡的那个山坡,身后流浪者们的飞行器已经在嗡嗡的轰鸣中碾了过来。 第32章 隐蔽区   巴尼堡里头地形复杂, 遮掩物众多。那些流浪者们能开着飞行器一路扫荡着过来, 却不能在巴尼堡里继续这么玩儿,想要捞点能用的物资或者设备材料, 或是想利用巴尼堡做点什么, 总得先从飞行器上下来。   一旦下了飞行器, 那就好办了。   楚斯的打算是在靠近巴尼堡的时候先分散避让,躲过这帮流浪者, 然后跟在他们后面进堡, 借着地形兜几圈,把那137个流浪者兜得分散开, 再一小块一小块逐个击破。   这样虽然会费点时间, 但在他们几个武器有限的前提下, 确实是最合适的进攻方式了。   嗡——   流浪者们的飞行器也再度靠近了许多,因为声音大而嚣张的缘故,听起来似乎就碾在他们的脚后跟上。   他们掀起的风声呼啸不息,将身后那些颓萎许久的枯树压弯了腰。   整个原始野林被压得荡起了层层波浪。   “哎我他妈脚跟都沾不着地, 快要被掀飞起来了——”唐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被风声和嗡鸣声割得支离破碎。   “快——”勒庞喊道, “我记得前面那个坡跳下去,底下有块缝隙,之前乔尔滚进去过——”   狂风虽然吹得人生厌,但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给了他们一波巨大的推力。   飞行器越来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各种杂乱的电子音——   “扫描网未发现可收集物。”   “火力系统正在调整。”   ……   无数红色的光线从他们身后扫过, 距离最近的那个边缘差点扫到乔尔的小腿。   好在盖伊及时发现,一把将乔尔扯了过去。结果两人相撞,踉跄之下没能把握住平衡,前脚半之后脚摔倒在地。   “操!”两人齐齐骂了一声,连滚带爬又朝前挪了一段,却快不过红光。   就在红光就要扫到他们身上时,一个半人高的瘦小身影横插过来,过来对着他们俩就是猛的一推——   “哎哎哎哎——”前方刚好是往下的坡,乔尔连声叫着就那么跟盖伊俩一起滚了下去。   滚下去的瞬间,他在匆乱中挣扎着看了一眼,才发现推他的那个应该是那个从不吭声的小拖把。   一个鸡崽子似的小鬼,能把两个大男人一起推下去?!   乔尔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滚没了影。   小拖把推完两个人,正预备拔腿跑离红光扫描范围,一只手臂突然伸过来拦腰一夹。   她一仰脸,就看见了楚斯瘦削的下颔骨。   “跳!”唐吼了一声。   勒庞一脚蹬在金的屁股上,给他又助了一把力。所有人擦着红光的边缘,径直从坡边跳了下去。   几个人七零八落地从坡上摔滚下去,落地时,楚斯用肩臂撑了一下地面,又用另一只手摸索了一下,准备就势翻滚进那处缝隙。   不过,他刚一动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钳住拖向了某个方向。   直到他已经在缝隙里趴好,他才反应过来,刚才拽他的应该是先滚下来的乔尔和盖伊。   这处缝隙是这块坡下土层的一处断裂区,因为有大片的岩石托住上层泥土,这才留住这么一块可以暂时隐匿的区域。   这块空间的面积倒是不小,但高度实在有限。就这么五体投地地趴着,哪怕只要稍微动一下肩膀,突出的肩背骨头就能抵到上面的岩石。   也就只能勉强趴上这么几个人了,多匀一块地方都难。   “那谁,你的鞋底踩着我的脸,朝旁边挪一下谢谢。”唐戳了戳勒庞的鞋。   勒庞试着动了一下,结果却只是在唐的脸上又碾了两遍,“只有这么大空间可以活动……”   唐被碾得一脸生无可恋,“算了,你还是别动了。”   “盖伊你的腹肌快把我的手指压麻了。”乔尔小声道。   盖伊深吸一口气,试图把腹肌再收一些起来,憋着气挤出一句:“你试试把手抽出去。”   乔尔动了动手指,刚好顶到了盖伊的肋骨,盖伊又瞬间漏了气。   其实这种时候最想说话的应该是楚斯,因为他被拽进去的时候完全不由自己控制,最终趴的地方有点操蛋——跟萨厄·杨挤到了一起。   这大概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狭路相逢了……头对头。   “你为什么不能跟其他人保持一个方向……”楚斯只能将脸艰难地转了个方向,朝向缝隙里头,对着不知谁的黑包,把后脑勺留给萨厄。   “如果保持一个方向的话,现在对着你那张漂亮的脸的,就是我的脚脖子了长官。”萨厄·杨的声音几乎贴着楚斯的后脑勺,有几丝气息甚至落在了后脖颈上。   楚斯动动肩膀。   “那你为什么不能把头转个方向?”他声音压得极低,说完又皱了皱眉。   “恕我不能执行你的无理要求。”萨厄·杨每说一句话,都能让人楚斯耳后立起一片鸡皮疙瘩,“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转了,毕竟你的头发扫得我鼻子发痒,很想打喷嚏。”   楚斯:“忍着,你敢对着我打一个喷嚏试试。”   萨厄·杨叹了口气,“亲爱的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更痒了。”   楚斯:“……”   大批的飞行器从他们头顶之上轰鸣而过,往巴尼堡的方向进军。   “好像安静下来了。”唐侧耳听了一会儿,道:“应该都过去了吧,咱们是不是能爬出缝隙了?”   勒庞:“嘘——再等一会儿吧,保险一点。”   “嗯,再等等。”楚斯用其他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楚斯试图看一眼全息屏幕,好知道这些飞行器具体分布呈什么趋势,有多少已经过去了,还有多少落在后头。   但好死不死的,全息屏幕夹在他右边的袖口上,靠着萨厄。他如果想看就得想办法转过头。   楚斯艰难地动了一下,慢慢转过脸去……   多棒啊,跟萨厄·杨脸对脸。   他刚看了一眼,就又毫不犹豫地选择转回来,对着黑包。   “我的脸这么不堪入目么?” 萨厄·杨哼笑了一声。   楚斯:“……别出气。”   萨厄·杨:“你又开始不讲道理了长官。”   楚斯没理,片刻之后,他动了动右手手指,在有限范围内晃了好几下。   萨厄·杨:“一般而言,看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东西我会觉得有些烦人,但是我现在没法用手扫开,那就只能用嘴了。”   “……”楚斯确认他注意到了,便放下手指,“把我袖口上的全息屏幕打开。”   “用牙?”萨厄懒懒地问道。   楚斯:“……随便你!快点!”   当然最后萨厄·杨更没有真的用牙,那么有损形象不够美观的事情楚斯估计他也做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萨厄挪了挪手,压在了他的手腕上,屈着手指拨了一下袖口夹着的圆盘侧边按钮。   也许是为了之后方便关掉,萨厄的手没再费劲地改换地方。   “大部队已经到了巴尼堡。”萨厄看了会儿,道:“飞行器已经停驻,还有十几个拖拖拉拉地落在后面,从咱们先前歇脚的那块兜过来了。”   果然,头顶的嗡鸣声停了十来分钟后,又响起了一波。   如果刚才他们冒然出去,现在估计就该被两面夹击了。   众人继续趴着,这一次飞行器数量少,嗡鸣声并不大,他们便也没再出声说话。   趴在最靠近缝隙边沿的是金。   他从缝隙里可以看到流浪者扫过去的红光,刚好沿着山坡形成一个夹角,错过了他们藏匿的这块区域。   “怎么样?”勒庞试着用手指戳了戳金的手臂,“我抬不了头,看不到外面。”   萨厄·杨还盯着全息屏幕,屏幕上显示最后两个飞行器正从他们头顶上行过。   嗡鸣声朝巴尼堡的方向过去,离缝隙似乎越来越远。   金正想说“差不多走远了”,就发现落在最后的那两个飞行器突然停了下来,红光以它们为中心,在四周一层一层地扫着。   每扫一次,边缘都堪堪从缝隙口边划过。   “往里去点,往里去点。”金慌慌张张朝缝隙里缩了缩,他那处倒是动起来方便,但里面的人就倒了血霉了——   一个个被挤得龇牙咧嘴,勒庞挤到了乔尔,乔尔又连带着萨厄的上半身……   楚斯:“……”   这日子基本是没法过了。   末尾的那两个飞行器似乎是发现了一些异样,停了大约有五分钟的功夫,把金吓得够呛,生怕红光再往缝隙里来一寸,就能扫到他。   飞行器又往后退了一些,金连气都不敢喘,拼命往里头又挤了一些,把靠外的一条手臂直接折到了身后,顶着岩石擦出了一条血印子。   又过了十来秒,那两个飞行器这才放弃继续搜找,慢吞吞地跟着大部队离开了这处。   片刻之后,萨厄·杨盯着全息屏幕说: “全部进入巴尼堡区域,他们差不多该下飞行器了。”   楚斯道:“行了行了,先出去。”   众人没有一个愿意在这逼仄的地方多待一秒,听了这话自然立刻动了起来。   站到了缝隙外头的时候,众人借着视角方便,远远看到了巴尼堡那处闪成一片的飞行器灯光。   “怎么着长官?现在过去吗?”唐原地蹦了两下,甩了甩手脚。   “再稍等一会儿,等他们分散进入巴尼堡各个区域之后,我们再潜行进去。”楚斯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袖口的全息屏幕说道,“过会儿——”   他话还没有说完,萨厄·杨突然横插了一只手过来,在全息屏幕上点两下。   还没等楚斯反应过来,他又伸手朝楚斯的耳朵摸过来。   手指触碰到耳窝的感觉让楚斯眉心一跳,偏开了头。但是萨厄已经把他耳朵里的耳塞摘走了,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你又要搞什么?!”楚斯问。   萨厄一手按着耳塞,转头冲楚斯倏然一笑:“报告,我想玩个大的。” 第33章 跳星海   卡洛斯·布莱克是α和β星区有名的流浪者首领, 如果是在一百年前, 他的名气甚至不限于这两个星区,还能更煊赫一些。他和各个星球的政府军队都打过交道, 交过火, 也交过易, 有时候是合作者,有时候是敌对者。   他游走于各个星球之间, 不和谁过近也不和谁过远, 始终保持着一名合格的流浪者首领应有的信仰——自由至上、永无束缚、以及……没有什么是武力所不能解决的。   他曾经有一艘极致奢华的太空舰,通过一场生死交易, 从天鹰γ星的白鹰军部手里得来的。那一度成了他最喜欢的东西——里头的设施完善得像个城市, 系统智能级别堪比天鹰γ星著名的系外流放飞船——太空监狱。   他甚至给那艘太空舰取了个名字——天堂鸟, 象征着自由和永恒。   但那艘太空舰最终毁在了星际百年大混乱里,毁在白银之城的炮火里,连同舰上没来得及撤离的近万个飞行器一起……   彭——的一声,化成了一簇星海间的光。   所以从此以后, 他行事多了一条法则——绝对绝对不和白银之城有任何合作。   这就使得日子变得难过起来, 毕竟白银之城某种程度上来说, 确实是个极为阔绰的合作者,又极端爱搅合,如果没有割断和它之间的合作线,卡洛斯·布莱克和他的子民们永远都不用愁接不到活。   但卡洛斯依然坚持。   于是这几十年,他们时不时就会有物资奇缺的时候,不得不沿路找些地方捞点儿能用的东西。   卡洛斯是三个月前路过α星区边缘时, 收到天鹰γ星爆炸的消息的。   身为流浪者,常年浪迹太空,流窜于各个星区,居无定所,总得有点儿优势,最基本的一点就是消息来得快。   因为百年大混乱的缘故,各个星球间往来陷入了冷战期,一方面在想尽办法获取他星的动态,一方面又在极力保障本星的动态不会为他星所知。这种信息保密和窃取之间的拉锯战持续了几十年,反而便宜了看起来不成威胁的流浪者们。   有一阵子,光是靠倒卖信息,流浪者们就捞了老大一笔。   不过令卡洛斯惊奇的是,天鹰γ星的爆炸和平常所说的爆炸并不相同,没有塌缩毁灭,而是被强行分割成了无数小碎块,散落在了茫茫太空里。   如果不是他带着小队,碰巧遇见过两块碎片的话,他大概怎么也不会相信居然还有这种炸法。   这绝对不是星球自然出现的,一定是受到了某种人为力量的干扰。   不过更令他惊奇的是,他遇见碎片的时候,飞行器舱内的星图上并没有任何提示。哪怕那碎片就在他面前,肉眼可见,星图上的那处也依然空无一物。   简直是活见了鬼。   不过当卡洛斯带着大批飞行器降落在碎片上时,心情又轻快了起来,因为碎片上有房屋、有商店、有各种物资供他捞一把。他还在各种屋内屋外见到了水晶棺材似的玩意儿,据他曾经所获得的信息来看,这东西叫做冷冻胶囊,是星际大混乱之后的产物,天鹰γ星居民用于躲避战乱的保命舱。   他手下有人试图动过两个冷冻胶囊,但不知道是不是藏着什么机关,总之废了两个多小时也没能从外部打开,便只能放弃。   不管怎么说,他们那一趟收获颇丰。   甜头尝了一次,就会想尝第二次。   卡洛斯·布莱克带着他的百人小队刚离开那个碎片,就开始想着下一个碎片了。   只是不论他改换多少种信号查找方式,那些碎片都像是裹了保护膜隐身套一样,搜找不到位置。   但是好在他运气惊人,不到半个月的工夫,他就又遇上了眼前这个碎片。   之前那个碎片应该是城市的边缘部分,眼前这个就属于深山老林的荒地了。   刚降落时,他还有一点遗憾,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荒地中心的堡垒建筑群,那堡垒他眼熟,曾经他和天鹰γ星有交易往来时见过这个地方。   “这里是他们曾经最大的超基站,叫巴尼堡。日常物资是别指望了,但这里有更好的东西,没准儿能借着这里发现其他碎片的位置呢!老小子们,亢奋起来!”卡洛斯·布莱克咬着烟拍了拍手掌。   飞行器相互连通的内部频道里,响起了乱七八糟的欢呼和鬼叫:“我敢打赌肯定能找到其他的位置,他们总不能连自己人都屏蔽掉,那可怎么活!”   “走走走!我简直迫不及待了!”   “干他一票大的!”   “喂?喂?头儿!记得都带上武器,刚才我们从侧边扫过来的时候,扫到了几间屋子,这里地方说不定有人,而且没躺在那些冷冻棺材里,是醒着的!”   “听见没有?!都拎上武器!”卡洛斯·布莱克又冲着频道喊了一声,顺手拎上脚边的单人肩扛粒子炮筒,打开了飞行器的舱门。   即便听说这里可能有醒着的人,他的心情也依然好得出奇。   他们最不怕的就是交火,流浪者们能在太空飘荡这么多年,不是光靠一张嘴。   “如果老无所依,我还有满舱炮火和跳动的心……”卡洛斯站在舱门边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弹了弹烟灰,甚至还哼起了他们这群流浪者中流传的歌。   通讯器里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头儿,都准备好了。”   “老规矩,酒鬼你带四十个分两路沿着堡垒边缘兜一圈,刀疤你带二十个守飞行器,其他人跟我走!”卡洛斯把烟重新咬进嘴里,眯着眼扛起离子炮筒,“准备——”   就在他预备要动的瞬间,他突然听见了一点儿细微的动静。   卡洛斯一抬手:“等等!”   他侧着耳朵偏着头分辨了一下,那声音活似有十来只蚊子远远地绕着他飞。他听了两秒,皱起眉又扫了一圈,正想开口,就听通讯器里酒鬼粗哑的声音传来:“头儿!这堡垒不对劲!我看见离我最近的一个墙角和屋顶都有东西在动!”   酒鬼和刀疤给他当了百年的副手,都是刀山火海过来的人,经验丰富。敢打,也谨慎。   “我也看见了!”刀疤道,“那是……我——草!那是电炮管吧?!”   巴尼堡巨大而复杂的堡垒各处一共有四千六百多个监控端,每一个监控端下头都带着一个袖珍炮口,炮口四周还有金属线延伸出来,活似建筑顶端尖细的避雷针。   这种炮管在发起攻击时,还会带出电流,活似人造闪电一样伸出根须,攻击范围可达到近百米。   此时,在卡洛斯的流浪者队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角落里,四千六百多个电炮管同时接收到了远程操控指令,眨眼间扭转了方向,黑漆漆的炮口如同密密麻麻的蜂窝。   卡洛斯·布莱克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连烟都来不及吐掉,便吼了一声:“回舱!!!”   然而已经晚了……   远处的山坡上,萨厄·杨伸出手指在楚斯的全息屏幕上轻轻一点。   轰——   四千六百多个电炮管瞬间开火,盛大的火光全部对着中心,撞成了一朵灿烂得足以照亮整片星区的礼花。炮管边缘金属线滋出的电流像是从四面八方倏然伸出的枝桠,交错相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流浪者小队连同飞行器全部罩了进去。   那场景太过灿烂也太过震撼了,简直有种瑰丽又宏大的美感。   山坡上的几人看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冲着那片盛景发出了无声的感叹。   萨厄·杨冲巴尼堡那边偏了偏头,问他:“好看么长官?”   楚斯干巴巴道:“好看得不得了。”   “敷衍。”萨厄·杨嗤笑一声。   楚斯:“……”   他忍不住朝萨厄·杨腰后扫了几眼。   萨厄让开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干什么,当众耍流氓?没看出来长官还有这种爱好。”   楚斯蹙了眉:“天眼被你拔了带出来了,你是怎么远程操控的?”   在基地里远程操控得通过天眼,天眼拔了之后,按理说他只能在全息屏幕上看看事先调好的星图,监控一下流浪者的位置。想要操控巴尼堡的具体设施是没法做到的,更别说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了。   萨厄·杨耸了耸肩,臭不要脸地自夸道:“在你们毫无形象地拎包流窜时,我镇定地在设备室里又输入了一段程序,连接了巴尼堡的所有监控设备。”   楚斯:“……”   他面色复杂地看了萨厄·杨半天,毫不客气地一伸手,“还回来。”   萨厄斜眼睨向他摊着的掌心:“什么?”   楚斯没好气道:“耳塞,镇定的杨先生要赖账么?”   萨厄挑了眉,把耳塞摘下来,正要直接往楚斯耳朵那边伸,被楚斯半途抬手截住了。   萨厄也没坚持,把耳塞丢进了楚斯手里,看着他自己塞进了耳窝里,而后也不管其他人,自顾自抬脚就朝坡下走,散步似的朝巴尼堡铺天盖地的电网走去。   楚斯看了会儿他的背影,抬手冲其他人招了招:“别傻了,走。”   卡洛斯·布莱克觉得自己这辈子头一回碰上这么屈辱的一幕,他刚走回飞行器,正拉着把手准备关闭舱门,那兜天罩地的巨网就落了下来,闪着蓝白色耀眼的光,几乎晃得他双目出现了短暂性地失明。   他还没能适应光线,就感觉麻刺刺的电流从他手指极速窜至全身,周身神经仿佛在被人用鞭子抽打,噼里啪啦响进了脑里——   他,卡洛斯·布莱克,α和β星区赫赫有名的流浪者首领,连带着137名手下,连舱门都没能出,就被电流钉在原地抽成了一群羊癫疯,白眼珠子都要翻得掉出来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不如吊死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候道:“哟,这不是曾经的流浪者之王么,出场姿势挺别出心裁。”   “……”不管那王八孙子是谁,卡洛斯都想抱着对方一起拔了氧气跳星海,妈了个x的同!归!于!尽! 第34章 老相识   巴尼堡监控仪上所带电炮管的应该是有所调控的, 又或者发出这道指令的人本身并没有想要了大家的命, 所以当那兜天罩地的蓝白色耀眼电网被撤掉时,卡洛斯·布莱克以及其一干子民, 全都瘫软在了飞行器舱门口, 或是干脆滚到了地上, 一副快要死了但远远不至于真死的模样。   一世英名!   一世英名啊……   啧,卡洛斯·布莱克觉得还不如死了呢。   他想睁开眼皮看看那个嘲讽他的人究竟是谁, 但是实在没有那个意识支撑了。只能维持着那副被叉上烧烤架的傻逼姿势, 毫无形象地挺着尸。   去他娘的流浪者之王!   萨厄·杨站在这一大片停驻的飞行器中间,两手插着兜, 非常惬意地欣赏他搞出来的一地惨相, 一副只管杀不管埋的混账样儿。   唐离他最近, 扫视了一圈之后,啧啧两声掩住了脸,好像不忍心看似的。他问道:“接下来呢?怎么处理这些……嗯,烤串们?”   萨厄·杨懒懒地偏头看他:“问我?”   唐:“……”   他想说“不然呢?你搞出来的这么大阵仗, 就为了听个响儿么?后续怎么办都没个想法?”但是看到萨厄·杨那副下一秒就能嗤笑出来的模样, 就默默闭了嘴, 转头找楚斯去了。   “长官——”   楚斯对着眼前的惨景倒是没什么感叹,他正半蹲在一个瘫软的流浪者面前,伸手扒开了对方眯着的眼皮看了看,又拍了拍对方的脸,那人维持着一副茫然的神色张着嘴任他拍。   “看来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楚斯站起了身,冲聚过来的勒庞他们抬了抬下巴, “行吧,这么多飞行器值不少呢,别浪费,把核心芯片都摘了吧。”   核心芯片相当于整个飞行器的系统大脑,比不过完整的天眼那么智能,但也极为重要,一旦摘了,这些流浪者就算醒了也跑不掉。   乔尔和盖伊他们没多问,应了一声就分散着往各个飞行器跑,还顺手划了个区:“你摘这块,我去那边。那个小辫……金?屁股还好么?可以的话把这边几个的核心芯片摘……”   盖伊说了一半,又老妈子似的问金:“你找得到核心芯片在哪儿的吧?就是驾驶舱里控制台下面那个——”   一整天都在被问候屁股的金点了点头:“这我还是知道的,毕竟我是飞行器维护技师,不知道我就该失业了。”   乔尔和盖伊连同勒庞都诧异了一下:“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   金:“……我长了张一无是处的脸吗?”   众人:“嘿嘿。”   金:“……”不是,嘿嘿是怎么个意思?!   这帮训练营出身的人各个都具备把天聊死的本事,金一手捂着心口,一路吐着血准备去拔人家的芯片。   小拖把最初企图赖在楚斯身边,未果,被金以“不要给长官添乱”为由骗走了。   唐跑过来的时候,刚巧看见了小拖把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冲楚斯道:“长官我发现那小崽子格外喜欢你,那乌溜溜的眼睛但凡逮着空就盯着你,一转不转。”   小拖把跟着金上了一架飞行器,跑进了舱门里。   楚斯朝那边瞥了一眼,“没准在哪见过,那丫头每次盯着我,我都觉得有点儿熟悉,说不上来。”   他说着,收回目光看向唐,啧了一声:“其他人都去摘芯片了,你想偷懒?”   唐连忙摇头:“不不不当然不是,我刚从……那谁那边过来。诶?长官——”   他飞快地朝萨厄·杨的方向看了一眼,凑到楚斯耳边,小心道:“我感觉有点儿奇怪,那位杨先生的脾气实在看不透,有时候——”   楚斯平静地打断道:“有时候你觉得他很危险,他却好像是在帮你,有时候你觉得他会帮忙,他却又袖手旁观,对么?”   唐眨了眨眼,点头道:“对……所以他现在是在帮我们么?我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楚斯抬眼看向萨厄·杨,飞行器的灯光映在他棕色的眸子里,晃出了一片亮色。他似乎有些出神,但是很快又眯了眼收回目光道:“算是吧,不过别抱太多期待,如果能让你猜到他在想什么,那就不是萨厄·杨了……做好心理准备,他随时可能离开,也随时可能翻脸成对立者。”   唐前面还在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一下,“长官你这句是在提醒我么?我有什么好做心理准备的,我们本来就没期待他一直跟我们同战线,要不怎么觉得不真实呢。”   楚斯“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飞行器。   在场的一百多个飞行器样式并不统一,毕竟也不是什么官方组织,不至于还派发飞行工具。军用混杂着民用,有的简陋一些,有的豪华一些,新旧不一。   他身边这个跨台高,连个舷梯都没有,上去一趟还得用翻的,非常不美观。   这么不美观的事情,楚长官向来能推给别人就推给别人。他不轻不重地踢了唐一脚,冲飞行器一抬下巴:“去,把芯片摘了,顺便看看有没有医用针剂。”   “啊?”唐一弯膝盖,捂着屁股往飞行器跨台上爬,边爬边问道:“要针剂干什么?要不要顺便搜刮点儿吃的?”   “给这帮瘫着的续口命,好问点事。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吧。”楚斯说完摆了摆手,便抬脚走了。   唐翻上跨台,摸进舱门的时候,又瞄了一眼,发现楚斯正朝着萨厄·杨的方向走过去。   他啧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们和萨厄·杨莫名其妙成了同伙,他每回看到自己又怕又敬的楚长官跟萨厄·杨站在一起,哪怕只是站着互损,都忍不住想替敌对者们点上一排蜡烛:你们吃好喝好,好好上路。   楚长官心安理得把事情分配给了其他人,自己则走到了萨厄·杨这边——这几艘停驻的飞行器一看就是领头的。   倒不是说飞行器有多豪华多高级,而是从上到下都透着股“老子在太空浪了一百多年谁都拦不住”的味道,嚣张混杂着沧桑。   楚斯顺手拍了拍沾了泥灰的衬衫袖口,将它翻折到了手肘处,一边踩着舷梯台阶往上走,一边问舱门边的萨厄·杨:“一来就直奔这艘飞行器,你认识他?”   躺在那里的流浪者面色惨白,表情有些扭曲,头发和胡须炸着,白眼翻上了天,实在看不出原本长的是什么德行。   萨厄·杨正半跪在他身边,拎着个电子针筒,扎在那流浪者的心口。   楚斯还在舷梯下面时,萨厄·杨就已经眯着眼看了过来,只是脸上的表情因为背光的缘故有些看不大清,跟平日里那副轻佻或懒散的模样都不太一样。可当楚斯倚到舱门边的时候,萨厄就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挑着眉不大正经道:“你猜?”   “我猜没准儿你跟这队流浪者早就勾结好了,里应外合来打劫,这会儿正忙着杀人灭口。”楚斯随口说着瞎话,盯着电子针筒上的剂量显示条一点点减少。   萨厄笑了一声:“长官说得对,原本他还留着一口气,我这一针下去,他就该凉了。”   他说着,拔出针筒看了眼显示便顺手扔开了。   电子针筒掉在舱内的地面上,发出铛啷啷的滚动声。那声音还没消失,躺在地上的流浪者突然猛地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嗬——”   “看,回光返照。”萨厄·杨一努嘴。   流浪者大概是听见了,咳了一阵后,喘着粗气恶狠狠道:“回光你妈!个王八孙子,居然暗算老子!”   他骂人的时候,声音虚弱,气势却不小,眼睛还没睁开呢,手指就已经挥舞上了。   萨厄·杨垂眼看了看在自己鼻尖前挥过的手指,朝后让了让,二话不说捏住那手指一拉。   就听卡——的一声   流浪者的手指当即就不能动了,“哎呦我就日了!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鳖——”   他龇牙咧嘴地擎着手,边骂边睁开了眼,双眸对焦后,直愣愣地看到了萨厄·杨的脸。   流浪者当即咕咚一声,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而后立刻翻着白眼抽搐着半边脸重新躺倒下去,脖子一歪,装起了死。   这个过程一气呵成,都快变成条件反射了。   楚斯一看这模样,哼了一声:“果然是认识的。”   萨厄·杨指了指躺着的流浪者,冲他道:“卡洛斯·布莱克,我觉得你也应该认识。”   楚斯一愣,蹙起了眉:“卡洛斯·布莱克?那个百来年前号称流浪者之王的人?”他又看了一眼卡洛斯的脸,然后一脸平静地问萨厄·杨:“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   萨厄·杨眯着眼看他,“嗯”了一声,懒懒道:“怎么会,我们楚长官这么聪明。”   楚斯抱着胳膊倚在舱门边,嗤了一声:“你说这是卡洛斯·布莱克,哄鬼鬼都不信。”   装死的卡洛斯·本尊·布莱克成功被气死过去。   他被萨厄·杨打了一剂针剂,缓和了电击造成的各处伤害,但是仍然周身发麻,基本除了脖子哪哪都动不了。被萨厄·杨和楚斯轮番气死一个来回后,他终于忍受不了地睁开眼,哑着嗓子冲道:“我他娘的怎么总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碰见你这座瘟神!”   “你运气好啊。”萨厄·杨道。   楚斯动了动长腿,放下胳膊也干脆半蹲在了卡洛斯·布莱克的身边,他跟挑猪肉一样拨着卡洛斯的下巴左右看了一圈,道:“你真是——”   “不,我不是,你认错了。”卡洛斯·布莱克立刻否认。   楚斯挑了挑眉,又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接了其他星球的任务?还是来趁火打劫?”   卡洛斯·布莱克说起这事儿就是一口陈年老血卡进了嗓子眼,他也不想随随便便就跟人交代全部,显得太没尊严,于是他讨价还价道:“躺在这里挺尸我血流不畅,想不起来。”   萨厄·杨和楚斯几乎是同时“哦”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转身沿着舷梯就往下走。   卡洛斯哑着嗓子喊道:“我日!你们走什么!我呢?!不能就这么敞着仰面朝天吧?!好歹给我扔进舱啊——”   萨厄·杨头也不回地举手摆了摆,“没事,晾上十七八个小时就差不多了,我们先去睡一觉,回头再来问你。”   卡洛斯:“……看在我曾经打捞过你的份上!”   打捞?楚斯下意识回头瞥了萨厄一眼,却见他一脸坦然地冲卡洛斯道:“哦,谢谢。”   卡洛斯:“……”畜生!   楚斯走到舷梯最后一阶的时候,卡洛斯认命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没接任务,就是三个月前听说了你们那星球炸了的事,刚巧又让我碰见了一块碎片,顺手捞了一把,就这样。”   楚斯脚下当即就是一顿,他蹙着眉转身问道:“你说多久之前?” 第35章 时间差   “三个月……怎么了?”卡洛斯·布莱克努力抬了抬脖子, 想看看楚斯问这话的表情, 毕竟表情捕捉和解读是谈判时最有用的参考。   然而他只看到了萨厄·杨的后脑勺,于是气得又倒了回去。   楚斯沉默了一秒:“你没数错日子?具体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卡洛斯·布莱克虽然不明白这句话为什么会引起楚斯这么奇怪的反应, 但还是立刻敏感地抓住了时机, 再一次做起了垂死挣扎:“我拒绝瘫在这里说, 起码得换到室内,得坐着!否则不要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他的倔强让楚斯沉吟了片刻, 然后欣然点头, “行,室内, 坐着聊, 阁下稍等。”   楚长官在面对非熟人时, 说话是非常有礼的。但是他的有礼非常特别,大概是当年“踩脸之后要说谢谢”的经历给他的人生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以至于他极为有礼貌的时候,往往都是要干混账缺德事的时候。   这毛病安全大厦和他共事的人非常清楚, 训练营被他调教过的人非常清楚, 萨厄·杨也非常清楚, 唯独卡洛斯毫无防备。   “哎……总算有个尊老爱幼讲道理的人了。”卡洛斯一边斜睨着萨厄·杨的背影,一边感叹了一句,“早这么办没准咱们还能精诚合作一把。”   十分钟后,在楚长官的一道指令之下,以卡洛斯·布莱克为首的流浪者们被训练营五人小队悉数叉进了翻斗里,活像被一网捞尽的死鱼。   那翻斗还是卡洛斯的飞行器上自带的, 目测岁数比楚斯和萨厄·杨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大,从飞行器屁股后面颤颤巍巍伸出来时,甚至能听到吱嘎响声。   那是卡洛斯偶尔在太空打捞“垃圾”时用的东西,这会儿却装着137名流浪者,而他,曾经尊贵的流浪者之王,被压在最底下。   多么王八蛋的战俘待遇。   这137名战俘最终被安顿在了勒庞他们来去自如的巴尼堡东塔,顶上的一层会议室里,将他们运上来的飞行器则暂时停落在落地窗外延伸出去的平台上。   飞行器的器具室里所装载的捆索和电子镣铐几乎全部用在了他们身上——左手拷右脚,右手拷左脚,沿着墙席地盘坐了一圈。   而楚斯则倚靠在巨大的长圆形会议桌边,两手撑着边沿,姿态优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卡洛斯·布莱克。   室内,坐着聊,没毛病。   “如你所愿。”楚斯手指敲击了两下桌面,冲卡洛斯道:“阁下还有多少要求?尽管提。”   卡洛斯·布莱克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两下,大概是骂了一句“禽兽”又或者别的什么,而后绿着一张脸清了清嗓子道:“没了。”   萨厄·杨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手肘拱了拱楚斯,“十分钟的工夫,长官,仅仅十分钟的工夫,你就沦落成跟我一样的禽兽了,可喜可贺。”   楚斯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卡洛斯道:“真没要求了?”   卡洛斯哼了一声,“废话。”   楚斯点了点头,“那就说说吧,你什么时候,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一条我解开一个人的镣铐。”   卡洛斯原本还一脸嘲讽地想说些什么,听了他这条件,倒是勉强收了嘲讽,道:“你觉得有刚才的事情做铺垫,我还会信你的鬼话?”   楚斯耸了耸肩膀:“随意。”   卡洛斯一口老血。   他还真的拿楚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就算说话不算话,他也就只能多吐两管血,还真就是爱信不信。   卡洛斯想了想,还是张了口:“碰上你们两座瘟神算我倒霉,我认了。说说就说说吧……”   “我是三个月前路过α星区边缘,和另一队流浪者做交易的时候,从他们那边得来的消息。说之前他们从你们那个天鹰γ星星域二道线绕行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越过了星域线,却没有收到越线警告,当时有点纳闷,但因为他们赶时间去卡迈星和白银之城,就没有细想。三天之后,他们从白银之城所在的星区赶到α星区跟我们做交易时,再次从你们星球边绕行,还故意越过了星域线,依然没有收到应有的警告,于是他们就耍了一把贱,干脆直闯星域内线,等到足够靠近星球表面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你们那个天鹰γ星居然只是一个残留的虚影,真正的星球已经不存在了。”   “接着——”卡洛斯·布莱克姿势别扭地指了指自己,“他们就顺便把消息卖给了我。我估摸了一下时间,你们那个星球爆炸也就是三个半月前的事情吧,因为据我所知,就在四个月前,那个流浪者队伍还在你们星球着陆过,据说是卖了个消息给你们军部?至少他们着陆的时候你们那星球还没炸呢吧。”   “军部?”照理说,有流浪者队伍进入星域跟政府或者军方做私密交易,军部应该是跟安全大厦打过招呼的,不过楚斯所在的第5办公室并不直接把控这方面,把控这些的是1号办公室,所以楚斯不知情也属正常。   “我听说的消息是这样,至于究竟是不是军部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能保证我的消息有80%的准确度,不能保证100%。”卡洛斯·布莱克道。   楚斯盯着卡洛斯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又干脆弯腰把在卡洛斯身上一顿翻找。   “干什么你?”卡洛斯朝后让了让,“找什么呢?飞行器都他娘的让你们给扣了,还想翻什么?!”   楚斯道:“怀表,手表,或是其他什么带着时间的。”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透漏着明显的不耐烦,听得卡洛斯有点虚,连忙道:“表!表!表!不就是表么!在我裤子口袋里。”   楚斯蹙着眉,二话不说把他掀倒,伸手在他左边裤子口袋里随便摸了一下,空的。   正打算换到右边口袋时,萨厄·杨突然从桌上下来了,弯腰“啪”地拍开楚斯的手,把卡洛斯右边口袋里的东西直接掏了出来,回手扔在了桌上。   咣当——   金属质的东西在桌面上滚了一圈,终于躺平。   楚斯愣了一下,朝萨厄·杨瞥了一眼,就见他说翻脸就翻脸,莫名显得有些不耐烦,大概是楚斯和卡洛斯之间的对话和他关联不大,并不怎么能引起他的兴趣,听久了有些烦。   不过这种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皱眉的模样楚斯见得多了,并没太过在意。   他站直身体,抓过桌上的东西拨开了盖子。   这东西样式十分复古,很像是古早时候的怀表——半个巴掌大的圆盘,带翻盖带链子。   只是翻盖打开之后,里头的显示并非指针,而是屏幕。圆形的屏幕里是个简化版的星图,十八个代表着宜居星球的圆点嵌在屏幕不同位置上。屏幕左上角有一个方形显示框,标注着现在的时间,只不过计算方式和楚斯常用的不太一样。   楚斯在代表天鹰γ星的圆点上点了一下,左上角的显示框里,时间瞬间换算成了楚斯最为熟悉的格式:   新公历5714年   3月17日 22:09:23   他盯着代表年份的数字沉默着看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看错任何一个,这才把抬起了眼。   翻盖咔哒一声在他手里合上,他捏着表盘在手里转了两圈,又想了一会儿,便把它重新丢给了卡洛斯。   卡洛斯还有些惊讶:“你居然没有直接占为己有?”   “我要它有什么用?”楚斯蹙着的眉头没有松开,注意力显然也不在卡洛斯身上,只这么随口回了一句。   时间有问题。   楚斯心里想着,他来回踱了几步,又大步流星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越过环形栏杆,扫了眼东塔底楼正忙忙碌碌把飞行器集中处理的几人。走路姿势别扭的金在里面格外显眼。   楚斯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几秒,最终落在了唐身上,道:“唐,上来一下。”   唐一愣,仰头喊道:“哦!就来!”   没过一会儿,唐风风火火地上来了,在会议室门前刹住了步子,扒着门朝里看了一眼,低声问楚斯:“长官有什么事?他们不老实不配合?”   楚斯摇了摇头,道:“你通讯器呢?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一直都忘了问你们时间。”   唐一头雾水地摸出通讯器,给楚斯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着:   新公历5714年   3月6日 14:21:38   和卡洛斯怀表的显示并不完全相同,但是相差并不多,完全在正常的时间流速差异范围内。   其实不看唐的通讯器,楚斯也能猜到这个结果,他只是……反复确认一下,强迫症似的。   唐和卡洛斯的时间差了十天,从黑洞旁边晃过一圈的萨厄·杨,跟他们相差也不过几十天,还有太空监狱……   所有人的时间差都在正常的范围里,十分接近,唯独除了他自己。   5714年,5763年,尽管楚斯不太想承认,但目前看来,前者是对的,后者显然出了谬误。   当初睁眼的时候,告诉他已经过了50年的是金。   理所当然,楚斯最先想到的,就是金出于某种目的篡改了手环上的时间显示,让他误以为已经过去了50年。但是很快,这个念头又被否认了,因为楚斯从冷冻胶囊里爬出来后就收到了萨厄·杨的讯息,他自己的通讯器上也明明白白地显示着收到讯息的时间,第二条清晰地显示着5763年。   有那么一瞬间,楚斯心里突然泛上了一股茫然感。   毕竟时间观被打散了重组、重组了再打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感觉自己的头痛症差点儿又要犯了——   其他所有人的时间在大体上都是统一的,依照他们的时间观,现在是5714年,距离星球爆炸过去了不到4个月。   而他的时间则出现了巨大的混乱,直接快进了50年。   哪里被动了手脚?谁干的?目的又是什么?   “怎么了长官?”唐眨了眨眼,“您脸色变得有点儿差。”   “没什么。”楚斯再开口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冲唐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忙去吧。”   唐“哦”了一声,刚转身要走,楚斯又拍了拍他低声补了一句,“帮我……盯着金。”   “嗯?”唐愣了一下,便飞快领悟,比了个OK的手势,便匆匆下了楼,他走了两步想想又转头道:“您一直也没放心过他吧?要不怎么事事都把他放在边缘之外呢。”   楚斯挑着眉关上了会议室的门,刚转身就差点儿撞到人。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萨厄·杨先生正站在他面前。   楚斯没好气道:“劳驾走路多一点动静,你站这里干什么?”   萨厄·杨凑近了一些,那双近乎透明的眸子微微眯着,紧紧盯着楚斯的眼睛看了两秒,沉沉道:“有人惹我们长官不高兴了,让我来猜猜是怎么回事?”   楚斯脊背下意识绷紧了一些,又倏然放松下来,“还用猜?你不就是来偷听的?”   他说完沉默了两秒,又补道:“也或许你根本不需要偷听,你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你根本没有说的打算,是么?” 第36章 理由   这话说出来连楚斯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适, 因为这问句里夹着一股质问意味。   质问谁呢?萨厄·杨么?就算他很早就觉察出了问题, 他又有什么义务要说出来呢?他甚至都不需要有原因,一句不想说或者与他无关, 就能把这话扔回来。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萨厄·杨听到这种话时会有的反应, 会如何在嘴角扯出笑意, 会用怎样拖腔拖调又漫不经心的语气……   不论怎么样都太嘲讽了,只会把人心情弄得更糟。   于是楚斯垂下了目光, 没等萨厄·杨开口, 就用手背排了排他的手臂,道:“劳驾让开点, 别这么挡着。下回可千万别挑我心情不太舒坦的时候往面前送, 毕竟我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 楚斯语气平静极了,甚至还带上了惯有的说瞎话腔调,算是把刚才的问话给揭过去了。   也许是话头埋得太快,也许是别的什么缘故, 直到楚斯绕过萨厄·杨, 离开门边走到卡洛斯以及那帮流浪者面前时, 萨厄都没有出言嘲上两句。   这就算是很给面子了,楚斯心说。   他没回头去看萨厄的表情,而是随意挑了几个看起来憨厚些的流浪者,解了他们的镣铐。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萨厄正看着他,目光应该是落在他的背后, 让他非常不自在。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回头确认一下,不过鉴于之前说的话已经很不符合他的风格了,他不想再做点不合风格的举动来。   滴滴的电子解锁音响起时,卡洛斯·布莱克包括那些流浪者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还真解?”卡洛斯·布莱克诧异地说道。   楚斯面色如常,看起来丝毫没受刚才那些杂事的影响,他晃了晃手里解下来的那一把镣铐,金属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衬得他的声音语气平静而优雅:“我说过,你交代一句我解开一个,大多数时候我还是非常守信用的。”   卡洛斯非常怀疑地看着他。   楚斯和他对视了两秒,手里的镣铐一动,道:“阁下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既然如此,那还是把他们重新铐上吧。”   卡洛斯连声道:“不!什么我就不满意了?!你怎么看见我不满意了!喂!你——”   他反悔的时候,楚斯已经重新铐上了一个人。急得卡洛斯嗓子都快劈了,喊了几声:“满意满意满意我他娘的从来没这么满意过别铐了!”   楚斯这才直起身停了手。   卡洛斯一言难尽地看了他半天,叹了口气道:“我听那瘟神长官长长官短地喊你,你军部的?看起来像军将的样子。”   他们时不时会跟军部做些信息上的交易,算得上比较熟,问这话大概是想拉点儿人情。   楚斯挑眉:“狭义上不算,我在安全大厦。”   卡洛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脸蛋疼的表情:“贵星球安全大厦不都是一帮说话做事恨不得斟酌一天的老家伙么?还有你这款式的呢?”   楚斯:“我也头一回看见阁下这种款式的流浪者之王。”   “……”卡洛斯啧了一声,“我就不爱跟你们这种张口嘲讽闭口堵人的年轻人聊天,早一百年你在我面前说这话试试?我这也就是年纪大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卡洛斯·布莱克的鼎盛时期是百年之前,那时候他的年纪也就跟眼前的楚斯和萨厄·杨差不多,正值黄金时期,但是现在,他已经将近一百七十岁了。   即便是在普遍两百出头的寿命长度里,也已经走到暮年了。   他虽然张口闭口总爱把“年纪大了”挂在嘴边,卖一卖老资格,但心里并不认为自己在老去,他身材依然高大,肌肉依然厚实,挥得动拳头扛得动火炮,深棕色的头发和络腮胡一如十年前、二十年前乃至五六十年前一样浓密。   离老还早得很。   卡洛斯抬出“年纪大了”这种话的时候,往往是想跟对方谈判要点东西的时候。   楚斯也看出来了,他听着卡洛斯半真不假地叹了口气,抬了抬下巴道:“别喘了,不如直说?”   卡洛斯笑起来,“诶,爽快!我就喜欢你这种年轻人,不绕弯子。是这样……你们现在的状况其实比我们这群俘虏好不到哪里去,这话也许不好听,但这就是事实,星球崩成了碎片,你们只占了其中小小的一角,还是个荒地方。缺少生活物资、缺少人手、缺少一个安定的环境。我猜——”   他眯起眼睛的时候,眉毛上挑得更厉害,像鹰隼,倒是比之前有了点儿流浪者首领的样子。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们现在一定很想知道一些消息,比如政府还好么,军部有应对策略么,有多少人已经醒来了,你们还要漂泊多久才是个头,其他星球的人听到风声了么,有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卡洛斯越说声音越轻,却有一种别样的压迫性。   他说每一句话都踩准了点,这确实就是楚斯他们现在想知道的问题。而且除此以外,楚斯还多一个问题:他的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足以把人搅得头大,每一个都关系到他们能否早日摆脱现在这种漂泊的境地。   楚斯拨弄了一下手里的镣铐,思索了片刻,撩起眼皮看他:“你有消息,想做交易?”   卡洛斯·布莱克也不绕弯子:“我给你消息,你把我们所有人的镣铐都解了,并且归还飞行器。”   “你给我消息,我给你们解镣铐,或者归还飞行器。”楚斯说着,在“或者”这个词上还加了重音。   卡洛斯:“……你年纪轻轻的心怎么能这么黑?”   楚斯坦然道:“我只是希望阁下能知道,你现在是被抓的,没有狮子大开口的权利。”   楚斯原以为卡洛斯还会再挣扎一下,谁知道他只是想了片刻,就点头道:“行吧,我也懒得扯皮,二选一是不是?那我选解镣铐。总得先从俘虏的位置上离开,咱们才能谈别的。”   楚斯点了点头,道:“可以。那么,我先听听你的消息吧。”   ……   十分钟后,终于说完所有的卡洛斯·布莱克冲楚斯道:“就这么多了,还有些具体的东西我当时都录了下来,在我的飞行器里,反正已经落到你手里了,你可以自行查看。”   楚斯欣然点头,直起了身。   卡洛斯·布莱克的飞行器就停在后面的平台上,楚斯打算转身的时候顺带看一眼萨厄·杨半天不吭声究竟在干什么,然而一扭头却发现原本萨厄所站的位置空空如也,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楚斯一愣。   卡洛斯·布莱克似乎通过他的后脑勺看出了他的疑问,插话道:“在我说白银之城应该已经开始有行动时,那座瘟神就出去了。”   走了?   楚斯拉开会议室的门,走到栏杆边朝下望了一眼,没找到萨厄的身影,只看到搬着什么东西出去的勒庞他们。   “嘿,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是不是得给我们把镣铐都解了?”卡洛斯嚷嚷道。   “可以。”楚斯说着这话,却并没有在流浪者们期待的眼神下走近他们,而是迈上了平台钻进了卡洛斯的飞行器里。   这是仅有的几台没有被摘除芯片的飞行器之一,可以正常使用。   飞行器其实相当于这些流浪者们的居所,里面空间不小,一个正常的公寓该有的它都有,另外它还有正常公寓所没有的武器弹药库、医疗舱和驾驶室等等   楚斯扫了一眼里头的总体布置,又在武器弹药库里挑拣了一番,找到了智能走地微缩弹。   说是智能走地微缩弹,其实更像是智能机器人身上背了个微缩弹,是偷袭的好工具。   楚斯拎了一个,把镣铐的电子钥和解锁指令输入进去,然后将那机器人扔进了会议室里,自己则坐到了驾驶室里,一拨启动杆,打算扬长而去。   会议室里,一众流浪者正盘算着该如何在楚斯来解锁的时候奋起反击,结果还没盘算出头绪,就眼睁睁看着走地微缩弹咕噜噜滚过来。   卡洛斯·布莱克:“我——操!”   楚斯坐在座椅里,带上耳麦,关了飞行器的舱门,沉默地驾驶着飞行器从高层平台上飞下去,选择了自动寻找落点后,他摸出通讯器接通了唐的频道。   “怎么了长官?我们把飞行器全都收进了地下仓库,芯片用加密盒锁了,过会儿拿给您。”唐似乎很兴奋,“我们搬了他们的武器弹药,咱们这边就不愁什么了,他们也没法发起反攻。还有长官,有好多新鲜的食物!哎呦收的时候我口水都要淌下来了!天晓得营养剂有多难喝!”   楚斯牵了牵嘴角:“行吧,你们把东西都搬去哪儿了,我现在过去,东塔上的那帮流浪者们被我解锁了,你跑一趟,把底下的出口大门给锁了,把他们的活动范围暂时先限制在东塔里面,具体的回头我再找他们谈……我们可能得来点儿大动静。”   唐一愣:“什么大动静?老实说,我现在一听见类似的话,就忍不住想到那位……杨先生。”   听到他提起萨厄·杨,楚斯敲在扶手上的手指停了一下,片刻之后又继续敲了起来:“他刚才突然离开了会议室,说不好是做什么去了,没准想起什么事来直接走了也说不定。”   “走了?什么走了?”唐道。   楚斯想起了卡洛斯的话,萨厄·杨把各星球尤其是白银之城的动向听完后离开的,也许从中获得了他想要的一些信息,继续去干他该干的事情了。   飞行器缓缓降落在地,停在靠近中心堡的一堵墙壁后面,停稳当后,楚斯按了一下按钮,打开了飞行器的舱门,人却并没有立刻离开驾驶室。   他冲唐道:“碰巧咱们又收获了一批非常实用的飞行器,随便挑上一个没摘芯片的就能走,毕竟他本来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一痒,接着椅子靠背被什么东西往下压了一下。   楚斯蹙着眉猛地转头,据说“已经走了”的杨先生正弓身趴在他的椅背上,冲着他抬手招了招道:“你刚才在说谁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个姿势离得有些近,楚斯心里猛地一跳,条件反射般偏开头重新坐正身体,留给了萨厄·杨一个后脑勺。   他蹙了蹙眉,正要开口说话,萨厄·杨就一挑手指勾着他的下巴让他重新回过头来,“别转开脸,你刚才说的……不会是我吧?谁说我没有留下的理由?” 第37章 旧瓜葛   驾驶室的椅背略有些高, 萨厄说着话时眼皮微垂, 眼尾收起的线略有些下撇,将他侵略性的气质敛去了大半, 那是非常具有迷惑性的目光, 即便是楚斯也有过一瞬间的怔愣, 忘了挣脱萨厄·杨勾在他下巴上的手指。   这样的说话方式有些暧昧不清,会让人产生一种关系亲近的错觉。   事实上很多时候, 萨厄·杨对他的说话方式、行为举动都会让人产生这种错觉……   最初其实并非这样。   在白鹰疗养院的那些年, 萨厄·杨基本没有好好对楚斯说过话,当然, 楚斯也没给过几次好脸色。每一次碰面都可以称为冤家路窄, 每一次说话都沾着浓郁的火药味儿。   尤其是后期, 楚斯的性格被他自己磨平撸整,几乎能和任何人平和交谈,独独除了萨厄·杨,他似乎总有办法在瞬间把楚斯掩藏在皮下的刺毛硬骨给挑起来, 压都压不住。   仔细想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其实都非常简短, 算上修习军事学院课程中不得不产生的对话, 再翻上一倍,都不如楚斯和任一个普通同学的交流多。   那些普通同学的姓名和模样,楚斯早就记不清了,交流最少关系最差的萨厄·杨反而成了那十二年里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人。   他们关系相对缓和下来是进了训练营小半年之后,也许是陡然更换的环境让他们各自成熟了不少,终于脱离了反骨最重的那段时期, 也许是别的什么……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转折点的话,大约是两个人第一次出营去给一个被搞砸的任务当救火援军,两个从没同组过的人头一回被硬凑在一起,居然配合得非常默契,比任何人都要默契。   楚斯头一回行事那么省心——不用担心队友拖住后腿,因为萨厄·杨远远强于任何一个搭档;也不用束手束脚,因为萨厄·杨每一次行动都疯得极具煽动性,连带着楚斯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也跟着蠢蠢欲动。   一场生死任务下来,楚斯的感觉非常复杂。   他在这方面永远有些后知后觉,等他勉强承认自己并不讨厌和萨厄·杨搭档,甚至觉得刺激中带着点儿痛快的时候,萨厄·杨和他的说话方式已经转变成了后来的样子,压迫感和亲近感糅杂在一起,而他甚至想不起来这种转变究竟是从哪天开始的,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   那段相对缓和的相处关系延续了一段时间,但始终带着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味道。   纳斯星的那次任务是他们第二次搭档,在楚斯觉得毫无希望的时候,萨厄·杨出人意料地返回来背着他出了山洞,用自己的跃迁舱带着他安全回到了训练营。   严格意义上说,萨厄·杨救了他一命……   他趴在萨厄·杨背上意识昏沉的时候,其实有些抗拒,那种抗拒来自于本能,是幼年时期经历打磨出来的一种条件反射。他理性上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心里还是倏然一软,就像8岁那年在巷子里被蒋期接住的瞬间一样。   只是8岁那次他心理上能找得到软化的原因——幼年孩子根骨里的依赖心理还没有消退干净,或是蒋期的年纪刚巧在父辈,让他对亲情生出了一丝期待。   这次他却说不清了。   更说不清的是,当时山洞里萨厄·杨背着他的那种微妙氛围并没有很快消散,反而在后来的几次任务中变得越来越浓。   有些东西发酵起来无声无息,又快得惊人。   以至于在两个月之后的一次任务里,萨厄·杨把他抵在树干,鼻尖触碰着鼻尖,嘴唇只相差几毫米的时候,他居然并没有想要给对方一拳。   当时追在身后的是白银军部的火力探查,试探弹炸开的地方离他们不足百米,极具腐蚀性和刺激性的液体飞溅,把林子里的草木烧得一片斑驳。   弥漫开来的雾气酸涩难耐,冲天的警报响声混杂着军部通讯器里各种声音交错成了催命般的背景音,这种生死关头总是萨厄·杨觉得刺激的时候,而他一旦觉得刺激,总会变得特别地疯,疯得敌对方措手不及,完全招架不住。   但是楚斯没想过那次他会突然换一种疯法。   原本只是借着树干挡一下喷薄而来的腐蚀液,萨厄·杨却突然低头凑了过来。   他那时候的眼睛也是半眯着,透着股又疯又嚣张的劲,以至于让人无法判断他是一时兴奋冲头还是别的什么。   那是他们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近到呼吸都交错在一起。但那相差的几毫米最终还是没有减小为零,因为负责接应他们的飞行器空降到了他们身边。   之后是混乱又疯狂的交火,飞行器里接应小队一边拼力离开,一边还扯着嗓子问候着敌方祖宗八辈,治伤的消毒的检查生理状况的乱成一团,以至于不论是楚斯还是萨厄·杨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提林子里的那一瞬。   再然后,是更为复杂的白鹰军部内乱,军部研究院和指挥部出现了两派纷争,乱七八糟的事情牵扯到了训练营、疗养院甚至更广的范围,连已经故去的人都没能逃过牵扯,包括蒋期。   楚斯的精力就此被分得一干二净。   等到一切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那年的年底了,原本的微妙气氛早已在各种混乱中被掩埋抹平,最后也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楚斯和萨厄·杨再次见面的时候,萨厄因为特殊原因提前出营的那天。   到那天为止,他们相识整整13年,大半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饱含挑衅和嘲讽,剩余的那部分则糅杂了难以描述的暧昧和戏谑,唯有最后在初见的那个植物园交错而过,隔着几步的距离说“再见”的时候,是最心平气和的。   那其实是楚斯少有的精神放松的时候,因为那阵子他找到了也许能证明蒋期没死的线索,也因为他终于把对萨厄·杨的防备、敌对以及一丝浅淡的别扭给清除了。   这么多年来,除了作为家人的蒋期,这是唯一一个让他试着放下疑心和警惕的人。   对于那时候的楚斯来说,他无法给萨厄·杨一个清晰的定义,因为唯一可以参考的人是蒋期,而蒋期是家人,萨厄·杨不是,两者之间区别太大了。   也不是朋友,朋友之间不会像他们一样剑拔弩张十多年,甚至连交心话都没说过。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关系在往默契和信任的方向走,就已经很好了。   这样的想法持续到了楚斯出营后的第三年,那年蒋期忌日前半个月,楚斯接到了一个他筹划很久想参与进去的任务,涉及白鹰军事研究院最神秘的一个研究基地,位于十字红枫区,夹在军部总指挥基地和总领政府之间。   军部最核心最秘密的研究全部都在红枫基地里,蒋期以前每年都会有三个月的时间呆在里面。   他在里面做哪方面的研究,涉及什么样的事务,连楚斯都毫不知情。   但在那一年几个相串联的任务里,楚斯发现红枫研究基地里有一个研究项目,关乎到重启一部分研究人员的生理寿命,名单里居然有被炸得骨头都不剩的蒋期。   那份名单和那个语焉不详的研究项目让楚斯多年坚持终于有了一个落点——蒋期很可能没死,或者有办法重活过来。   尽管听起来荒谬得像骗人的故事,但那确实是楚斯等了整整18年的希望。   然而最终,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希望随着整个红枫基地一起崩塌,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连一点渣滓都没有剩下来。   那个摧毁整个红枫基地的人,就是突然反水的萨厄·杨。   后来有好几年,楚斯的任务内容都和萨厄·杨的追缉有关,在不断增多的资料和记录之下,他终于说服自己认识到了一件事:萨厄·杨周身毫无牵系,今天也许是最强力的队友,明天就可能翻脸对立,他不会也不可能受其他任何因素的影响和干扰,危险、自我、不受束缚。   兜了漫长的一个圈,最后发现最接近真实的,还是最初的那个认知,真是讽刺极了。   毁掉他所有希望的人曾经救过他,他试着信任的人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这种复杂的滋味磨了楚斯很多年,直到萨厄·杨终于进了太空监狱,才慢慢淡退,又在数年监管与被监管的来往中,转变成了现在这种不冷不热又不清不楚的境况。   ……   楚斯盯着萨厄那双数十年未曾变过的浅色眸子看了一会儿,将萨厄勾着他下巴的手扫到一边,道:“你有理由就有理由吧,随意。”   说完他便重新转回脸去,调出卡洛斯·布莱克记录的影像来看。   影像并不全,一段段也并不连贯,但大多能跟之前听到的信息对上。   正如卡洛斯所说的,白银之城已经有了动作,机甲军带着探测仪正在朝α星区进发,其他星球也没闲着,有两个曾经和天鹰γ星关系较近的星球已经绕进了星区边缘线,不知是来帮忙的还是有别的目的。   然而军部和总领政府的碎片在哪里,现今又是什么情况,依然无法得知,毕竟卡洛斯·布莱克至今就碰到过两次碎片。   最后那段影像就是他在上一个碎片登陆时所记录下来的。   镜头很乱,也并不稳当,看得人有些头晕,还没看出什么名堂。   楚斯依然能感觉椅背上压着的力道并没有离开,萨厄还趴在那里,也许正跟他一起看着这些影像,也许在琢磨些别的。   就在楚斯的注意力略有些分散的时候,影像的镜头突然一晃,一个极为眼熟的建筑一闪而过。   楚斯愣了片刻,立刻倒退回去,暂停在那个建筑出现的那个画面。   那是……   正当他把画面一点点拉近放大的时候,背后的萨厄·杨突然开了口,“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一件事情。”   楚斯手指一顿,但并没有回头:“你居然会长时间琢磨一件事,难以想象。”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影像上,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好像只是在忙碌的间隙顺口回了一句。   萨厄·杨又动了一下,似乎用手支住了头,他笑了一声,沉沉的声音顺着椅背传过来,“我也很惊讶。”   很奇怪,笑里居然有些自嘲的意思。   楚斯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萨厄眯了眯眼,眸子里映着的灯光掩在睫毛的阴影下,被切割成了无数细碎的光点:“我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情,没有后悔,也没有遗憾,为什么仍然有些不痛快?我想了很多年。”   楚斯蹙起了眉,看了他很久,“想明白了?”   萨厄“嗯”了一声,低低沉沉的:“因为有一个人不高兴了。”   他眨了眨眼,眼里的光点细碎得像那幅纳进世界的星图,“我不痛快居然不是因为我自己,真是……太奇怪了不是么?” 第38章 公寓   有那么十几秒甚至几十秒的时间, 楚斯没有说话, 萨厄也没再开口。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面对面却又不出声的时候,所以这段沉默显得很长很长。   说毫无触动一定是假的, 有那么一瞬间, 过往的几十年都在那一秒里翻腾了起来, 像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尘封旧地上时,陡然扬起的灰。   萨厄·杨居然会有被别影响的一天, 这确实令人意外。事实上, “他会主动说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本身就够令人意外的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依然是典型的“萨厄式”表述——   我……我……我……我……, 每句话里永远有那么多个“我”。   如果是在三十年前听到这话, 被萨厄·杨用这样的目光看着, 楚斯也许就会顺应那一瞬间的触动,软化一些。   但是很可惜,这不是三十年前。   花了这么多年反复打磨出来的防备心,总归会比少年时候硬得多。   楚斯垂下目光, 片刻后再抬起来时眸子里一片平静:“所以这就是你留下来的理由, 因为你有点不痛快。”   萨厄·杨道:“因为你不高兴。”   楚斯没再跟他在这句话上纠缠不清, 他顿了一会儿道:“我不高兴很久了,萨厄·杨,14岁后我几乎就没高兴过,你所做的那些事只是在上面添了一把火而已……”   他想说有些事情只要根源没解决,就不可能有太多的改变,为这个强留下来并没有必要。但是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 最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说出来。   也许是觉得萨厄·杨今天有些不痛快,明天可能就突然痛快了,一旦痛快了,离开是迟早的事,不需要别人多此一举提醒他。   也许也不止是因为这个……   萨厄·杨看了楚斯一会儿,突然出声道:“我说我有留下的理由时,你高兴了一下。”   楚斯:“……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萨厄·杨曲着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两只都看见了。”   “……”楚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丢了句“没有”,便干脆转回了身。他直接放大影像片段,再度确认了一翻那模糊的建筑确实是他认为的那个,便摸出通讯器接通了唐的频道。   看起来非常忙碌,忙碌得完全没空理人似的。   唐那边很快接通,“长官。”   “你现在在哪?”楚斯问道。   “在东塔门口,刚封上出口,正在被那帮流浪者们轮流问候各种亲戚,以及口头上被操来操去,挺惨的……”唐拖着调子抱怨着。   楚斯:“辛苦了。”   唐:“只要身体不辛苦,就没关系。”   楚斯:“……”   “对了长官,你之前说可能会有点大的动作。”唐好奇道,“什么大动作?”   楚斯道:“哦,正要说这个。我在卡洛斯·布莱克给我的影像记录里看到了——”   他话说到一半,感觉自己脑后的头发被人绕着手指拨了两下,除了趴在后面的萨厄·杨还会有谁?!   楚斯蹙眉偏头道:“手拿开。”   唐:“啊???什么手?”   楚斯道:“不是跟你说。”   唐:“哦。”   萨厄·杨在后面懒懒地补了一句,“长官,你连说话语调都变活泼了,显然就是高兴了一点。”   楚斯:“你闭嘴。”   唐:“???”   楚斯简直要气笑了,他揉了揉眉心,冲唐道:“算了,你把勒庞他们都集中在中心堡里,我过会儿接通集体频道跟你们说,现在根本没法好好说话。”   “没问题。”唐先应答了前面的要求,又茫然道:“为什么没法好好说话?”   因为有个闲不住手的背后灵一直在犯病。   楚斯直接切断了通讯,转头冲萨厄·杨道:“下去,我要关舱门了。”   萨厄·杨支着下巴:“关吧,我不下。”   楚斯:“……”   他懒得跟这玩意儿扯皮,一把拍了控制钮,舱门嗡嗡地关上了。他操纵着飞行器重新离开地面,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和中心堡相反的方向飞去。   “你往哪飞呢长官?”萨厄·杨看着他驾驶仪的屏幕。   “你的老窝。”楚斯硬邦邦地道。   “太空监狱?”萨厄·杨欣然接受了“老窝”这种说法,他点了点头,终于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的筋骨。   他走起路来依然悄无声息,但楚斯就是能感觉到,他正在朝飞行器里头走去。驾驶舱里充斥的“萨厄·杨的气息”终于渐渐消减了一些。   楚斯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绷着肩膀。   他腾出一只手揉了一下肩骨,这才重新调出那个影像定格的画面,目光落在那幢轮廓模糊的建筑上时,有一瞬的出神。   那曾经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毕竟他8到14岁的那几年都住在那里……那是蒋期曾经的公寓。   但是它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段影像里呢?   那幢公寓明明已经不存在了,就在楚斯进入疗养院之后的不久,那一整片公寓楼都被纳入了新的城市规划名单中,被拆掉了。楚斯后来还去看过那里新建的建筑,和原本相差甚远,绝对不是画面上显示的这样。   楚斯刚看到画面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反复确认了几遍后,疑惑便越来越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原本杂乱无章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情正在一点点地牵起线来,尽管现在依然理不出一个清晰的脉络,但有些东西正在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去那块碎片上看看,去那个不可能出现但又确实出现了的公寓里看看。 第39章 永无乡   有飞行器代步确实要方便得多, 没一会儿, 楚斯就越过了整片原始野林,来到了他们最初登陆的地方。   两块星球碎片相衔接的地方倒是没什么变化, 那个差点儿将他抖下去的石桥还在, 太空监狱开了隐形罩, 整个儿隐匿在黑蓝色的星空里,光凭肉眼根本分辨不出。   幸好隐形了, 不然那帮流浪者们头一个要拆开搬空的地方就是这里。   楚斯在上方绕了一圈, 根据记忆确定太空监狱和陆地接驳的位置。   其实这种时候只要把萨厄·杨叫出来,让他连上天眼, 把飞行器纳入太空监狱隐形罩范围里, 他就能正常看到太空监狱的门在哪里。   但鉴于他刚刚才表达过“你留下我一点儿也不高兴”的心情, 这会儿有点张不开嘴叫人。   办起正事来只要方便不要脸的楚长官破天荒地有点犹豫,正当他有些烦躁地拍了一把下降杆,准备先挑个大概位置落地时,他嘴角突然被冰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楚斯一惊, 让开脸偏头看过去, 就见萨厄·杨又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后侧, 手里居然捏了一颗草莓——新鲜的,还沾着一点儿水珠的草莓。   刚才碰到他嘴角的,就是这玩意儿。   楚斯:“……你脚板底长肉垫了么?”   萨厄·杨懒懒道:“报告,好像没有。”他说着,又把草莓往楚斯面前递了递。   楚斯警惕地盯着那颗草莓。   “别瞪了,没有恶作剧也没乱加料。”萨厄·杨随意地回手一指, “在冰箱里找到的,码了满满一玻璃盆,我就顺手洗了两颗。”   他说着,目光扫过楚斯的脸,笑了一声补充道:“我觉得长官脸色有点儿绿,所以来喂颗红的调节一下。”   说实话,哪怕定力再好的人,被营养汤剂那种东西折磨久了,再看到这么新鲜水灵的食物都会有点儿难以抗拒。   萨厄·杨见楚斯还不张口,便挑了眉道:“要不我咬一口证明——”   楚斯坦然地一伸手,毫不客气地把那颗草莓捏过来丢进嘴里。   “——一下。”萨厄·杨弯了弯眼,说完最后两个字。   楚斯已经坐正了身体,右侧腮帮一动一动的。   他一手压着下降杆,另一手食指在方位仪上摸着,微调着具体落点。   萨厄·杨突然撑着座椅扶手弯下腰来说了句话:“长官,我发现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训练营那几个小傻子潜行起来动静不比我大,你隔着老远就能觉察到,却被我惊过好几次,这是为什么呢?”   这流氓玩意儿的语气非常不讨喜,明晃晃地亮着一个意思:我知道为什么你也知道为什么,我非常体贴照顾着你的面子不直接戳破,但是架不住我憋得不行嘴巴又欠非要婉约地提醒你一下,说完我就走。   楚斯“啪”地拍了一个按钮,整个飞行器下降趋势猛地一变,咣当一下落了地,那力道,能把地面砸出一个坑。   整个驾驶舱跟着抖了抖,楚斯头也不回直接朝旁边伸出手,“天眼。”   萨厄·杨啧了一声,伸手在后腰上摸了一把,卸下天眼核心盘,不轻不重地拍进楚斯的掌心,非常明显地表达着他的不满。   楚斯手指一顿,瞥了他一眼,转头把天眼连接到了驾驶台,飞快地开启了隐形罩共用,太空监狱的轮廓便瞬间显现了出来。   他断开天眼的链接,又打开了飞行器的舱门,拿着核心盘便下意识往舱门走。   下了三级舷梯,楚斯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萨厄·杨居然没跟上来,想到先前那不满意的一声“啧”……   楚斯:“……”   他突然觉得有点儿……新奇。   具体有点儿说不上来,一定要描述的话,大概是自从萨厄·杨吃错了药说“我有点不太痛快,因为有个人不高兴”之后,他的行为和心理似乎突然就变得没那么难猜了。   就好像冷不丁加载了一个注释系统,萨厄·杨每做一个动作每说一句话,旁边都会浮出来一个解释——   长官你又岔开话题,我不太高兴。   长官你居然自己走了我跟上去岂不是很没面子所以我干脆不走了。   长官……   当然,萨厄·杨根本不可能这样说话,楚斯也没法肯定这些理解究竟准不准确。   他又朝下走了两级台阶,转头看了眼,依然不见萨厄·杨的人影。   在舷梯上停了两秒后,楚斯咳了一声,转头回到了舱门边,朝里头看了一眼。   就见萨厄·杨放着好好的驾驶椅不坐,偏要懒懒散散地倚靠在驾驶台边,垂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驾驶台上的屏幕,看起来有些冷,也有些百无聊赖。   楚斯:“……”   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他在门边站定,正想说什么,萨厄·杨已经撩起眼皮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人很少会把眼睛完全睁开,看人的时候目光很少会平视,总是顺着他那半眯的眼皮投下来,带着点儿下撇的角度。再结合他那阴晴不定的性格,总会让人觉得他不耐烦了,或是又有了什么危险疯狂的念头。   如果放在以前,即便是楚斯也会肩背一绷,脑中先盘算好各种可能的情况和对策,以防止萨厄·杨突然疯起来。   但是这会儿,他却感觉萨厄·杨只是在单纯地表达不满。   而这当中仅仅间隔了不到半个小时而已。   多么奇怪的变化……   楚斯正想着该用什么样的瞎话来解释自己下去了又上来这种行为,就见萨厄·杨翘起嘴角,拖着调子道:“一会儿没跟着,我的长官就舍不得我了?”   放你的屁!   楚斯扭头就走。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太空监狱门前,接受扫描的时候瞥了一眼。   那流氓玩意儿正两手插着兜,懒洋洋地下着舷梯。   太空监狱里头大半地方还维持着楚斯离开前的样子,唯独燃料仓的隔门先前一直是关着的,现在却变成了敞着的。楚斯走过去大致扫了一眼,外仓被拿了点儿东西,内舱还封得死死的,应该不影响推进和航行。   他从那边出来,往监控室走时,刚巧撞上了从门外进来的萨厄·杨,于是没好气地回手指了指燃料仓:“你怎么不干脆把整个燃料仓捆身上带走呢?”   萨厄·杨耸了耸肩,“亲爱的,你对我的体力有什么误解?”   楚斯:“……”   如果说燃料仓只是遭受了一点儿毛毛雨,监控中心大概就是台风过境了。   楚斯一进门就顿住了脚步,站在门口沉默了好一会,不知道是该同情一下天眼,还是直接给它上坟算了。   他勉强在不成形的操作台上找到了原本放置天眼中枢的地方,把核心盘接了进去。   叮——   天眼:“回到这里,我的内心十分崩溃。”   萨厄·杨跟进来,斜斜地倚在台边,曲着食指在核心盘上叩了叩:“让你长点儿记性。”   叮——   天眼:“刻骨铭心,我再也不敢了……”   萨厄·杨有一会儿没说话,而后突然转头冲楚斯道:“这东西是不是升级了?”   楚斯挑了挑眉:“我也有这种感觉,但目前没找到原理来证明。”   萨厄·杨又叩了叩核心盘:“你怎么回事?”   叮——   天眼:“对不起,该指令信息太过模糊,我无法回答。”   萨厄·杨:“你是不是偷偷干了点儿什么,提高了智能级别?”   叮——   天眼:“没有,一直都这么聪明。”   楚斯讥讽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是智障?”   天眼不叮了。   楚斯:“……”这玩意儿大概要翻天了。   不过这时候他也懒得跟一个智能系统计较,毕竟还得靠它办点事情。   他接通了唐那边的集体频道,试了试音,便道:“你们在中心堡下面了?把那边的星图调整一下,帮我定位一个频道号。”   就像之前他们定位巴尼堡的时候所用的方式一样,整个天鹰γ星上各个地方的频道号可以在这种时候用于搜找位置,但仅限于天鹰γ星内部,在龙柱的影响下。   对外是完全隐形的,所以卡洛斯·布莱克他们才无法搜找。   但并不是所有频道号都能被这样随意利用,一般而言,民用的可以,对外公用的也可以,诸如巴尼堡这种已废弃的也可以,只是麻烦很多。军部、总领政府、安全大厦等各个频道号涉及高权限高机密,是无法被这样使用的。   即便知道频道号,也无法这样简单定位。   否则,楚斯醒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定位这三个地方现今的位置了。   “准备好了,什么频道号长官?”唐问道。   楚斯想了想,报出了蒋期那个公寓的频道号:“你找一下,817-8651379。”   萨厄·杨“哦”了一声,歪着头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长官。”   楚斯瞥了他一眼,继续对唐道:“搜找到了么?”   于此同时,大屏幕远程同步了中心堡的星图,随着唐的操作,一帧帧切换着画面。   “巴尼堡不想丢,另一个也想要。”萨厄·杨道,“亲爱的,你有点贪心啊。”   楚斯看向他:“有意见?”   萨厄·杨举了举双手,“全票通过。”说完他冲楚斯比了个“请”的姿势,又用两根手指在自己嘴唇前比了个叉。   楚斯:“……”神经病。   不过萨厄·杨确实说得没错,巴尼堡这地方扔了太可惜,所以“驾驶飞行器登录另一个碎片看看”这个想法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他又想牢牢把巴尼堡把控在手里,又想去看看那个公寓,于是就只剩下一个方法——   把巴尼堡所在的整个片土地当成一艘天然的飞船,当成太空监狱的一部分,然后借用太空监狱的推进力和航行系统,拖着整个星球碎片去和他要找的那块汇合。   “长官,定位好了。”唐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监控中心的屏幕和中心堡完全同步,目标最终圈定在一个点上。   楚斯走到屏幕面前,两手撑着操作台看了一会儿,又输入了几个指控指令,转头冲天眼道:“过程中需要跃迁两次,跃迁防护罩的范围开大一点。”   叮——   天眼:“大到什么程度?”   楚斯:“把你拖着的所有全都包进去。”   天眼:“……”   两秒之后,明蓝色的光圈从太空监狱延伸出去,像是瞬间荡开的涟漪,迅速覆盖了原始野林、巴尼堡以及更远处的山丘。   叮——   天眼:“防护罩已全面开启,5秒之后开始跃迁,请抓牢站稳闭上眼睛。倒数计时——5——4——3——2——1——”   巨大的阴影在银色圆盘的拖拽之下,带着两根相互牵制的龙柱、灯火点点的堡垒以及一大片荒芜的土地,在浩渺的星海里穿梭而过。   接连两次跃迁让所有人都有些不太舒服,但好在有强力的防护罩,这种不舒服并没有持续多久,也没有太多后续影响。   屏幕上代表着目标碎片的光点越来越大,渐渐显出形状、纹路以及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像。   萨厄·杨突然走过来,抬手飞快地敲了一大串指令,快得楚斯都有些看不过来。   片刻之后,他啪地按下一个按键,整个星球碎片上突然亮了一层。   楚斯凑近才发现,并非影像亮了,而是上面突然布了一层细密的光,尘埃一样星星点点又无处不在。   “这是什么?”   萨厄·杨答道:“简单而言,就是这块碎片上一切正在运转的机械物都被标识了出来。”   楚斯一愣:“机械?”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机械物依然运转着?   通讯频道那头的几人也听见了萨厄·杨的话,纷纷一愣,最后还是勒庞先反应过来,叫道:“是冷冻胶囊啊!”   楚斯看着屏幕,头一回直观地意识到,他们即将登陆的碎片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不是黑雪松林那样的静养之地,也不是巴尼堡所在的荒野之所,是一片城市。   那里曾经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他的过去、蒋期的过去、无数人的过去在那块土地上组成了一个人间。   他曾经一度觉得那个人间藏污纳垢,并不太美好,但当它突然沉寂下来,没有声音,没有灯火,变得触不可及,就像虚无之岛永无之乡的时候,他又突然怀念起来……   叮——   天眼:“即将完成接驳,流浪汉啊,城市欢迎你们。” 第二卷 神鬼 第40章 必需品   曾经有过这样一种说法, 如果所有人全都消失, 留下完好无损的房屋街道公路和草坪……最多五年,即便是西西城那样的地方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完全看不出本样。   当然, 后来有了龙柱系统, 这个时间最少能乘以十,至少楚斯的那幢别墅就在混乱的时间里挺了五十年。   如果这块星球碎片上的时间流速正常, 没有出现混乱的话, 那么几个月的时间远远不足以让城市变为废地。   不过自打楚斯在影像里看到消失的公寓又重新出现后,他就不太敢确定这块碎片的时间流速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当太空监狱和陆地接驳, 拖拽着它们边缘相接合二而一时, 龙柱系统从面面相对变成了三足鼎立, 这一次自我调节的时间更长一点,震颤和失重持续了将近一个多小时,这才缓缓减弱,最终沉静下来回归正常的运行。   “我差点儿以为要等到下个世纪呢……”通讯频道还没断开, 唐在那边干呕了好几声, “长官……呕……”   “……”楚斯没好气道:“你要不先切断了吧, 吐完了再跟我说话。”   唐努力挽回着面子:“不不不,不止我一个人吐,除了勒庞和……嗯那个小丫头,其他人都在呕,小辫子先生都快跪在地上了,只不过他们心机太重, 把通讯器全扔我手里,自己躲一边呕去了,没让您听见。”   楚斯道:“你还挺光荣?”   唐大概也觉得一帮大老爷们儿比刚过腰的小姑娘还脆皮,有点儿丢“长辈”的尊严,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   最后还是勒庞过来抢了话:“行了长官,需要咱们跟您一起出动么?”   楚斯道:“那倒不用,你们守着巴尼堡就行,我跟萨厄……杨去那片城市里转一圈,保持通讯,有需要会叫你们。”   勒庞“嗯”了一声:“放心长官,这群一米八几一百五六十斤的娇弱的二傻子们就交给我吧。”   唐虚弱地抗议:“别加那么多形容词好吗英勇的勒庞小姐,太嘲讽了。”   勒庞笑嘻嘻地说:“谁说不是呢。”   楚斯“嗯”了一声:“那就看着点儿他们,咱们人本来就少,再因为晕航折了几个就不太美妙了。”   和训练营小队大致沟通好,又顺带温和地嘲讽……不,安抚了一下他们,楚斯便暂时切断了通讯。   这边刚切断,围观许久的萨厄·杨抱着胳膊开了口:“我眼睁睁看着某个长官自己晕得脸色发青,还强行撑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去损下属。”   楚斯揉了揉眉心,把通讯器收好,又把天眼核心盘和中枢的链接断开,头也不抬地回道:“倒上床就睡得人事不省怎么推都像个尸体的人,没资格对此发表评论。”   萨厄·杨挑起眉:“什么时候?”   “还能有什么时候?”楚斯奇怪地看他,“你经常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倒上床么?”   他说着,已经收拾好了一切,让太空监狱重新进入隐形静默状态,径直往外面走。   萨厄·杨懒洋洋地跟在他后面,落着一步距离,不多不少,“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不起来那次有人推我,只记得有人抵着我的背睡了前半截,又抓着我的手腕不撒手睡了后半截。”   楚斯刚出太空监狱大门就刹住步子,转头就道:“你说的哪门子胡——”   最后一个“话”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萨厄·杨撞没了。   他胸口的肌肉精悍又结实,撞到楚斯手臂上硬邦邦的,好在还有点儿条件反射,不然撞到的就不止是前胸后背这些地方,而是脸了。   尽管这样,强烈的独属于“萨厄·杨”的气息还是扑了过来,带着天生的侵略性,瞬间将人包裹在其中。   楚斯偏了偏头,侧身让开两步,还没从那种气息中完全脱离出来,就听那混账恶人先告状,“长官,你怎么毫无预兆说刹车就刹车?”   “……你自己反应不及时倒还有理了?”楚斯简直要气笑了。   萨厄·杨眯着眼看他,又是那种典型的看不出喜怒的表情,有点儿懒,又有点儿挑衅。他的目光对上了楚斯的,一转不转地盯了片刻后,突然哼笑了一声,抬起一条腿随意地晃了晃:“腿长,没办法。”   楚斯:“……”   直到上了卡洛斯·布莱克的那架飞行器,他都不想再跟萨厄·杨说话。   楚斯自己都觉得这种心理非常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私底下,他都算不上一个脾气温和的人,但是他很少会把心里的想法显露在脸上,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轻描淡写几句话把别人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不出话来。   即便有时候他觉得无话可说,或者懒得再说,也是半真不假地威胁一句当个玩笑把话题揭过去,唯独到了萨厄·杨这里,回回都想扭头就走。   真是越活越回去,居然开始沉不住气了。   楚斯噼里啪啦地扳开所有操纵杆,坐到了驾驶位上,尽管心里刚刚自嘲了一通,行动上依然完全无视了驾驶舱里的另一个活人。   飞行器嗡嗡运转起来,很快便越过了边界线,进入了那块城市所在的碎片。   整个城市都是暗的,楚斯得打开飞行器外壳上的探照光才能看清那些建筑具体的模样,以避免把某些大楼撞毁。   萨厄·杨一直倚在侧面的舷窗边,垂着眼看着脚下一片静默的城市。   飞行器的速度被楚斯调整在了陆地航行的二级档位,速度和地面上的跑车差不多。   有那么二十多分钟的时间,他们谁也没说话,楚斯偶尔拨弄一下控制杆,或是微调一下方向,萨厄·杨就那么一直看着窗外。   在这样的沉默里,楚斯居然没有觉得丝毫尴尬,在驾驶座里窝得越久,越发溢生出一种懒散来,不知道是因为突然回到了唯一安逸生活过的城市,还是因为受了萨厄·杨的传染。   在飞行器路过城市中心广场上空,探照光从广场标志性雕塑上扫过时,萨厄·杨才开了口:“如果不是看到了那组时光雕塑,我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在翡翠港。”   曾经的翡翠港人口稠密,灯火日夜不息,它紧邻内海,离白鹰军事总指挥基地很近,还可以望见海上戒备森严的红枫基地,算是安全和喧闹最为平衡的城市之一。   不过眼下的它,跟这两样都不沾边。   根据屏幕上的碎片图像显示,白鹰军事总指挥基地和红枫基地都不在里面。   楚斯“嗯”了一声,转头看了萨厄·杨一眼,就见他说完那一句话后,就又安静下来,依然垂着眼皮看着脚下扫过的幢幢大楼和街道。   有时候冷不丁看见他这种模样,会产生一种他在回忆往事的错觉。   但是“回忆往事”这种行为,放在萨厄·杨身上总有些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没有过去也不想未来的人,一切并非正在他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引起不了他的注意。   当年在军事疗养院里,许多人的背景几乎都是透明的,谁谁谁是军部谁谁谁的遗孤,谁谁谁父母在百年大混乱里双双亡故……等等。   但是也有一些人的身世背景不太为人所知,比如楚斯,比如萨厄·杨。   严格来说,他们两个在这方面是同一种人,不喜欢跟人谈论自己的私事,也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想法,说不上来是因为戒备心强还是单纯觉得没有谈的兴致。   楚斯大概更偏向于前者,所以并非完全撬不开缝。在面对他相对放心一些的人时,他不介意解释两句,但也只是极偶尔,并且非常简略,就像被训练营那帮家伙们提醒可以给家人发讯号时,随口回的那句“没有需要联系的家人”。   仅此而已。   但萨厄·杨看起来似乎更偏向于后者,能引起他兴趣的人太少,能让他有交谈欲望的人更是屈指可数,更别说涉及私事或是内心想法的交谈了。   所以当年疗养院那么多人里,萨厄·杨的来历大概是最神秘的。   没有人知道他出生在哪里,由什么人抚养,又是因为什么进入了疗养院……   大家对他的了解就是一张白纸。   据说曾经有人试图问过他,毕竟总有些人迷恋这种长相出众又带着危险气质的人,还不少,不论是在疗养院还是在训练营都有过,楚斯就见过不下十个不怕死的,最终结果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就不必说了。   当年的楚斯一度属于冷眼旁观的人,而眼下,在看见萨厄·杨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脚下不复往昔的翡翠港时,楚斯突然想问问他:你曾经生活在哪个城市?   “你”字刚出口,萨厄·杨循声撩起眼皮看过来时,楚斯到嘴边的话又骤然拐了个弯,道:“没什么,我是说你可以别发呆了,收拾一下,要着陆了。”   萨厄·杨眯起了眼睛,那双近乎透明的眸子落在人身上时,总让人有种一丝不挂连心里的想法都被看得清清楚楚的感觉。   平日里楚斯对他这种目光近乎是免疫的,瞎话说多了这点儿承受力还是有的,但是这次他目光却忍不住让了一下。   萨厄·杨突然笑了一声,“我要收拾一下必需品么长官?”   楚斯没好气道:“不然呢?反正你现在也是闲着不是么?”   “好吧——”他随口应了一句,而后直起身体就朝驾驶座这边走过来。   楚斯抬手朝飞行器深处指了指,“转错方向了。”   萨厄·杨耸了耸肩,“武器有一点就够用了,其他的我也用不上,这里唯一需要收拾了带下去的也只有长官你了。”   楚斯:“……”   这人顺嘴的流氓耍起来一套接一套,楚斯张了张口,正想回一句,就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飞行器像是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又被牵扯住一样,所有运行程序都陷入了莫名的混乱中,活似被凭空喂了一口毒,猛烈翻滚抖动起来,却始终没法再靠近公寓区一步。 第41章 偷听者   之前作过死的天眼这回倒是长了点脑子, 在飞行器不稳定的同时智能启动了舱内反重力系统, 锁死了所有柜门和隔间门,这才使得楚斯和萨厄·杨免受皮肉之苦, 没有“啪叽”贴撞在舱门或者舷窗上, 保留了一点儿形象。   勉强算是将功赎罪。   “天眼, 清查一下系统,中毒了么这是?”楚斯浮在舱内, 顺手抓住了舱顶的一根横杆把控位置。   叮——   天眼:“清查完毕, 内部系统自身故障因素0.82%,外部能量场干扰因素97.11%, 其他未知因素2.07%, 检测到外部能量场有不明原因的剧烈波动, 轴线出现断裂层——”   楚斯:“言简意赅,现在不是往外扔数据的时候!”   叮——   天眼:“好吧,换成人话就是飞行器突然碰到了时空非常态扭曲导致的能量场紊乱,闯不过去。”   萨厄·杨借着好几处可以抓手的地方, 将自己移到驾驶台边, 手指钳着边沿调出清查数据看着, 同时冲天眼道:“那撤后两步重新撞两回试试。”   叮——   天眼:“恕我直言,您跟飞行器有私人仇怨?”   萨厄·杨啧了一声。   天眼立刻开着飞行器撞了出去。   又尝试了两回,依然没有撞出什么结果来,天眼半真不假地嘤咛一声,正要哭,就听萨厄·杨又开口道:“再清查一回。”   天眼连叮都不叮了, 感觉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清查结果却飞速出来了。   这次没人打断,它林林总总报了一长串数据,楚斯乍听了一耳朵,就听出来了区别。这次的外部能量场干扰降低了,不过降低得不多。   萨厄·杨单手稳住身体,腾出一只手飞速地敲着按键,片刻之后,他转头冲楚斯道:“再等两个小时吧,两个小时后再来撞一撞。”   天眼又嘤咛了一声,被这两个没良心的人直接忽略了。   飞行器重新后撤了数十米,翻滚和抖动终于缓缓停歇下来,舱内的反重力场也关上了。楚斯这才松开抓着横杆的手,轻巧地落回地面。   不过冷不丁的失重和冷不丁的恢复终归让人生理上难以适应,楚斯在地上又站了一会儿,感觉双腿没那么别扭,这才冲萨厄·杨道:“把舱门打开,我下去看一眼。”   他说着又进了飞行器里面,从卡洛斯·布莱克的武器设备库里找到了一点能随身携带的东西。他翻到了两枚指灯,往自己手指上套了一个,另一个收了起来,又找了个臂套卡在左手手臂上,往里面插了一排晶体管状的炸弹。   其实在这种碎片上,只要没有碰上刚巧着陆的流浪者或是他星势力,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架不住万一要开个道炸个门什么的,所以他还是带上了一些武器。   简略收拾了一番,楚斯便下了舷梯,走到下面他才想起来问萨厄·杨:“天眼带上了么?”   萨厄·杨拍了拍后腰。   楚斯把手里收着的另一个指灯丢给他。   萨厄·杨一抬手接住,而后捏着那个指圈翻看了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把它往手指上套,嘴角还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玩味道:“你戴的是哪个手指长官?”   “……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宽?”楚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他人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距离了,才背着手非常敷衍地冲萨厄·杨晃了晃。   灯光映照着他的背影,在孤拔挺直中莫名显出一种清瘦感来,又透过他的指缝映照着他的手掌,清晰地照出他戴在中指的指环。   萨厄·杨啧了一声,“亲爱的,你可真会挑衅。”   “多新鲜啊。”楚斯冷静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点儿戏谑,“张嘴就能跟人结仇的萨厄·杨先生居然说别人挑衅。”   两人一前一后拉了大约有七八米的距离,萨厄·杨始终没追上来,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仿佛是来散步的。   他们的指灯并不算明亮,但在一片漆黑的城市里依然算得上显眼,映照出附近荒芜的街道、商户和公园,看起来陌生极了,和楚斯印象里的全然不同。   他对这条街道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四岁之前,四十多年过去,这里早就天翻地覆了,除了街道的走势没变,什么都不一样了,除了街道尽头那片消失了又出现的公寓区。   楚斯远远看到公寓区大门时,下意识顿住了脚步,他估算了一下距离,伸手探了探。   滋啦——   一股撕裂般的刺痛猛地锥在他手指上,仿佛过电一般,顺着他的指尖延伸出去。   他条件反射地缩了手,又捻了捻那根手指,不出所料摸到了一片湿滑——殷红的血珠瞬间溢散出来。   楚斯抬眼一扫,如果不是飞行器被挡住,手指又被撕扯出了血,单靠肉眼根本看不出这里还存在着一张屏障。   他正看着,又一只手越过他朝那处那不见的屏障伸过去。   楚斯一把抓住那个手腕,转头冲萨厄·杨道:“手不想要了?”   萨厄·杨挑了挑下巴:“就是这里?”   “天眼说是时空非常态扭曲导致的能量场紊乱……”楚斯眯着眼,目光越过那道虚空的屏障,落在那片公寓区上,“我差不多知道是什么导致的了。”   他指了指那片公寓区,道:“那些公寓楼最后存在于这里是5683年,之后就被拆毁重新规划。但是你看,它们又突然出现了。”   也就是说,公寓区这一片突然回到了三十年前。   如果是整个星球碎片一起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么上面就不该有龙柱系统,也不该有卡洛斯·布莱克口中所说的冷冻胶囊,因为三十年前还不存在这两样东西。   眼下这种龙柱、冷冻胶囊和三十年前的建筑相混合的境况,说明这块星球碎片上的时间并不统一。   两个时空不幸出现在了一个载体上,相互拧巴着,这才导致了能量场紊乱,在两个时空之间出现了屏障和断层。   他们双脚所站着的地方离那边的公寓区大门目测不足二十米,却寸步难行,得等这场紊乱最终磨合稳定下来,才能跨过去。   “你相信这是巧合之下的结果么?”萨厄·杨随口问了一句。   楚斯瞥了他一眼:“这话去哄鬼鬼都不信。”   那么多高权限频道号都没事,偏偏他的遭人冒充?那么多人的时间流速都正常得很,偏偏他所在的碎片出现混乱快进了50年?时空混乱的结果千千万万,偏偏重新出现的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哪来那么多巧合?   楚斯只相信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片公寓的重新出现,是人为强行干扰的结果,是有人希望它重新出现。   所有的事情杂糅在一起,隐隐往某个方向引导而去。   楚斯蹙了蹙眉,张口道:“你……”   咔嚓——   静默中突然响起了一点悉索轻响,像是鞋底摩擦枯败枝叶的声音。   楚斯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片绿化带,枯败的草木垂头耷脑,纠缠成团团黑影,挡住了视线。   有人?   两人二话不说,抬脚便朝那片绿化带走去。   悉索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听上去像是有人慌慌张张要跑开。   “别躲了,你跑不掉的。”萨厄·杨声音里带着戏谑,一听就不像是好人能说出的话。   两人身高腿长,几步就绕到了绿化带旁边,手里的指灯扫了一圈,还没来得及看清哪儿有人影,就听见了一丝压抑的啜泣,听起来委屈又害怕。   萨厄·杨一愣:“吓哭了?”   楚斯:“……”   老实说,他们这么多年里打交道的人一个比一个脸老皮厚,一个比一个有危险性,很久没碰上过这种一句话就能吓哭的物种了。   对方一哭,这两位混账玩意儿就更想看看对方是谁了,于是两束指灯光同时汇聚在了一个地方。   那是绿化带街边的一处墙角,裹了一层灰的垃圾处理箱后面,有个脑袋顶在那里微微晃动着,啜泣声随着晃动的动作一抽一抽。   楚斯冲萨厄·杨使了个眼色,让他站在原地别动,自己则关掉指灯悄无声息地绕了过去。   就见那垃圾处理箱后面蹲着一个黑影,蜷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应该是个孩子,目测不超过五岁,哭起来就毫无警觉性,直到楚斯走到他面前,弯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顶,他才可怜巴巴地仰起脸来。   楚长官这么多年没跟哪个小崽子正经对话过,更何况还是这么软的崽子,他垂着目光看向那崽子,道:“你一个人?”   这话也不知道戳了那崽子哪个点,扁了嘴就开始呜呜哭,哭得肝肠寸断,仰着脸还重心不稳,哭着哭着就要往后面倒。   楚斯:“……”   他伸手拉了一把那崽子的手臂,把他稳住,一脸复杂地冲萨厄·杨招了招手。   主动对着萨厄·杨招手,这大概是楚斯这辈子头一回。萨厄也觉得有些新奇,一边懒洋洋地走过来,一边挑着眉道:“亲爱的,你嗑药了?”   楚斯捏了捏眉心,冲哭得伤心欲绝的小崽子一抬下巴,道:“把他弄安静下来,我哄不来这种开闸泄洪的小鬼。”   萨厄·杨步子一顿:“……你让谁哄??”   他这么说着,目光又朝那小崽子身上扫过去。原本只是随意扫量一番,他却好像看见了什么令人诧异的东西般,突然眯起了眼睛。 第42章 鬼崽子   “怎么?”楚斯感觉到了他神情的转变, 问了一句, “这小鬼有什么不对?”   他的目光也跟着落在了那小崽子身上,小家伙发色很深, 应该有很长时间没修剪过了, 鬓角已经没过了耳朵, 发梢也盖住了一截脖颈,因为哭得太厉害, 眉眼鼻子全皱着, 手又半掩着脸,所以看不出来原本长相。   指灯的光似乎照得那崽子很不舒服, 他一边仰着脸哭, 一边又朝没光的地方缩了两下, 因为小小一团的缘故,这种动作做起来有些怪招人疼的。   用训练营那帮人的话来说,楚长官这辈子的良心只体现在对付小鬼的时候,尤其是看起来被养得特别惨的小鬼。   小拖把是, 这个崽子也是。   于是他干脆抬手挡在萨厄·杨的指灯前, 免得白光明晃晃地耀在那小崽子脸上。   萨厄却并没有在意到他这个动作, 只略微瞥了一下目光,便抬手朝那个崽子的脖颈伸过去,像是要撩开那一绺头发,“这小鬼脖子上——”   也许是他气场太具有压迫性,手指还没碰上一根头发,小崽子就朝楚斯这边躲了过来。   萨厄·杨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 居高临下地瞥着他。   楚斯看了眼自己腿边杵着的小家伙,挑了挑眉,干脆半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背。   这么一拍,那小崽子似乎真的起了点儿依赖心,把他当成了好人,揉着眼睛一脑袋磕在了他手臂上。没一会儿楚斯就感觉自己手臂上湿漉漉。   楚斯啧了一声,这崽子可真能哭。   萨厄·杨脸上看不出喜怒,他不像楚斯对这种孩子有种天然的心软,但真让他跟这么个豆丁计较,他也没那个兴致。   趁着那崽子哭得正投入,依赖心又强,楚斯试着去拨了一下他颈侧的发梢。   谁知他手指刚触到那片皮肤,趴在他手臂上的崽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一把推开楚斯连退几步让回到了墙角,站在了阴影里。   他一只手依然揉着眼睛,只是在动作的间隙里悄悄瞄了楚斯一眼,尽管那一眼半遮半掩,又收得飞快,但所含的戒备还是被楚斯捕捉得清清楚楚。   一个不到五岁的崽子……   楚斯突然就被这小动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偏头冲萨厄·杨低声道:“算了,这小鬼哭得我头疼,要跑先让他跑,等他跑开一点再跟过去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   他声音小得近乎耳语,几乎被那小崽子呜呜咽咽的哭声所掩盖,但近在咫尺的萨厄·杨还是能听清楚的,他耸了耸肩,对此倒是无甚所谓,算是默认了楚斯的提议。   果不其然,这话刚说完没几秒,那小崽子眯着湿漉漉的眼睛,转身便朝巷道里去了。   楚斯和萨厄·杨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干脆抱了胳膊一人倚着一侧墙壁,放任那小崽子蹬蹬跑。   巷道里很黑,那崽子转过身来的时候周身背着光,跑了一段距离后,原本掩着眼睛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前一秒还哭得肝肠寸断皱成一团的脸,这会儿已经骤然恢复成了面无表情。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一幕,自然没有被巷子口的楚斯和萨厄·杨欣赏到。   他们等了一会儿,那小小的影子已经蹬蹬跑到了巷子那头,朝左拐了弯消失在墙后。   “巷子后面是另一条商街,那小鬼跑的那个方向——”   楚斯一边听着脚步算着距离,一边顺手抹了一把袖子上沾的眼泪,结果在触到臂带的时候话音一顿。   他眉心一蹙,垂眼看过去。那根臂带上原本插了一圈类晶体管状的炸弹,每一个插口都填了一支,一点儿没剩插满了。   这会儿却突然空了一个口。   空着的口下面,衬衫袖子的湿痕明晃晃地晾在那里。   楚斯:“……”   他面色复杂地抬起头,萨厄·杨的目光投了过来,扫过他的臂带后突然笑了起来,戏谑道:“我们长官一世英名,栽在了一个不到五岁的崽子手里。”   他拍了拍楚斯的肩,抬手一指巷子那头:“走,帮你报仇。”   楚斯:“……”去你妈的。   一支货真价实的炸弹落到了一个心脑发育还不太健全的崽子手里,鬼知道会出现什么麻烦。两人把之前的计划彻底丢到了一边,拔腿就追。   这一条巷道对两个大高个儿来说眨眼就能到头,他们跑到拐角处左转时,刚好看见那小崽子跑到了对面街道,顺着一个地下通道蹭蹭下去了。   看起来动作还挺顺溜,丝毫看不出慌慌张张的哭包模样。   楚斯的指灯已经重新打开了,扫过那一片时,甚至还看到那小崽子在跑入地下前回头瞥了他们一眼。   也许是灯光照得人脸色过白五官失真的缘故,那小崽子的表情显得比常人都要冷漠。   楚斯抬脚就追,三两步过了越过街道,直奔地下通道。   “那边。”两人快步下了台阶,楚斯朝右侧通道一指。   距离已经从百来米拉近到了不足十米,他们大步流星转进右侧通道,就看见那小崽子就近爬进了一扇侧门。   这个地下通道倒是存在了很久,楚斯当年跟着蒋期住在这里时就有了。内里翻新过好几回,设施不断升级,只有这个开在通道半路的侧门一直留着。   顺着这道侧门钻进去,就是翡翠港的地下避难所。   避难所是在星际百年大混乱之后在各个城市修筑起来的,每处避难所里都分有不同的功能区,面积相当于整个城市一级中心区域大小,上下六层。   每个避难顶层分东西南北四扇门,但是通往这四扇门的通道却有数百条,连通着学校、医院等公共场所和各个街区。   当初星球爆炸的撤离时间太短,否则撤离进这些避难所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斯和萨厄·杨推开那扇侧门钻了进去,却在进入通道的时候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整条通道窄而深,他们能听见那小崽子跑动的脚步声,带着层层回音,响彻在整条通道里,但是指灯所能照到的地方,却看不到那小崽子的人影。   一个不足五岁的孩子能跑多快?   楚斯和萨厄·杨皱着眉顺着通道一路找过去,没有岔道,没有别的出口,整个通道像一条下水管道一般在地下曲折延伸,偏偏就是没有那小鬼的影子。   他们连拐了七个弯,这条通道终于看到了头。   那小鬼带着重重回音的脚步声也跟着戛然而止,楚斯指灯一扫,就见通道的尽头正对着地下避难所紧闭的大门,门前有一片空地,地上蜷着一大片挤挤攘攘的人影。   没错,一大片……人。   楚斯脚下一刹,接着又突然加快了步子。   那些人似乎才发现通道里有人过来,活似一堆珊瑚般左推右搡着。   “来人了!”   “又有人醒了!”   “是居民么?不会是上次那拨吧?”   ……   他们有一部分爬站了起来,还有一部分依然坐着,纷纷抬手一边掩着光一边冲这边道:“你们是谁?”   在混乱之中,楚斯听到了几声清晰的枪械上膛的声音。   “别冲动。”楚斯冲他们亮了亮空空的双手,道,“我们跟着一个小崽……孩子来的,你们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孩子么?朝这么跑来的。”   他没敢对着这些人提炸弹的事,怕引起恐慌。   按理说这孩子跑进来,哪怕再拐去别的通道,这里也是必经之处。   结果那些人却面面相觑,茫然道:“没有啊,只有你们两个啊。”   楚斯:“怎么可能?” 第43章 意料外   尽管这种事看起来非常荒谬, 但是面前这些人也确实没有撒谎的迹象, 而且最明显一点是——脚步声确实消失了。   一下子断了痕迹,再想要追上就困难了。   楚斯蹙着眉, 依然不放心地扫了一圈, 却始终没看到那崽子的影子。   这群人林林总总共三十多个, 男女老少都有。有大约七八个人始终躺靠在墙角,身上披着各种外套, 其中还有两件警服。露出来的脸上生气全无, 双目紧闭嘴唇干裂,不是病了就是受了伤。   楚斯目光从那两件警服上扫过, 又瞥向几个端着枪械的男女, 但那型号一看就是民用的。倒是右手侧有两个靠着墙说话的人身上穿着黑色的警用背心, 长裤利落地塞在了警靴里。   他们在看到楚斯和萨厄·杨过来时站直了身体,朝这边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楚斯冲躺靠着的那几人抬了抬下巴,问这两位警官。   警察这块虽然是由总领政府的内政部直接监管,但是他们和安全大厦有太多公务上的交集, 在一些比较特殊的公务中, 偶尔也会受安全大厦的指挥。   也许是职业习惯, 楚斯在问话的时候下意识带了公务中的语气,听得其中一个卷发警官一愣,几乎条件反射地就要并拢后脚跟挺直腰板了。   他咳了一下掩饰那种尴尬,解释道:“我们原本聚集在地上,毕竟这种时候单枪匹马地求生不太合适。但是前阵子来了一伙流浪者,为了避免起冲突, 我们临时转移到了避难所这边,然后碰到了一点儿……麻烦,他们几个受了伤。”   “什么麻烦?”楚斯目光警觉地落在两边不同的通道口,“这里还藏着别人?”   卷毛警官皱着眉道:“不是,非常奇怪的麻烦……就在地下通道中段那里,明明面前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就是过不去,走在前面的几位兄弟也不知道碰上了什么东西,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伤口也很奇怪,就像皮肤自己崩裂开来一样。”   楚斯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之前受伤的地方血迹已经被抹干净了,伤口便露了出来,一道道细密地排列在指尖,像是从皮肉内里裂开的口:“像这样的?”   卷毛一愣:“对对,没错,就是这样!你们难道也……”   他又嘶了一声疑惑道:“可是通道口那边不是已经恢复正常了么?我们等了一阵子,再尝试的时候就能顺畅进来了。”   “不在这里,另一处地方。”楚斯简单答道。   这位卷毛警官所说的看不见的屏障,应该和公寓区那边一样,属于时空非常态扭曲导致的能量场紊乱。   如果是这样的话……难不成那个突然消失的孩子是时空扭曲之后的结果?   不同时空带相互磨合挤压,最终形成了某种和平共处的状态,于是断裂处的混乱能量场趋于稳定,人能自如通过,也会在某种情况下碰到过去或者未来存在于这里的人。   如果是这样,倒是能解释那崽子跑着跑着突然消失的情况。   “你的那支小玩意,不知道会炸在哪个年代了。”萨厄·杨干脆肩膀一歪,倚在了墙上,显然他和楚斯想到了一样的可能。   楚斯捏了捏眉心:“你一定要给我添个堵么?”   他越想越觉得糟心:“毛都没长齐的一个小鬼,玩什么不好玩炸弹?谁教的?”   但凡正常点的环境都养不出这么要命的崽子,大概是一口毒一口药喂大的。   萨厄·杨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   楚斯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这种事在一生专注反社会的杨先生眼里,大概还挺正常的。   “长官,你看我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非常……无可救药。”萨厄·杨噙着笑。   楚斯平静道:“我这么看你几十年了,你反应是不是太慢了点?”   萨厄·杨玩味地看了他一会儿,“老实说,反应慢的人好像并不是我。毕竟你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和我其实差不多。”   楚斯哼了一声,没再搭腔。   不过心里却下意识琢磨了一下,如果换做八岁以前的他自己,见到一个摸炸弹的崽子,大概也觉得挺正常的。   “……”楚长官脸色突然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啧了一声,转头又恢复了肃然的模样,冲那个卷毛警官道:“你们在这里呆多久了?这些人的伤口有没有进行过处理?”   “本来想来打开避难所的门,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故障,我们两个人的警官权限没有办法将大门启动,不应该这样的……”   卷毛一脸愁容,“伤员做过应急处理,本来想把他们弄进附近的医院,但是前几天外头总有不明光束扫过,我们担心有麻烦,就暂时先留在了这里。”   “不明光束?”楚斯皱起了眉。   “看来还有人想跟长官你抢时间呢。”萨厄·杨道。   确实,如果对方真的来者不善,这个碎片上能引起对方兴趣的,很有可能就是那片公寓区,他曾经住过的那间公寓。   或者说,蒋期曾经的那间公寓。   好好的探查突然就变成了双方争分夺秒的抢滩战。   对方之所以迟迟没有落地,也许就是因为混乱的能量场还没有趋于稳定,他们暂时也无法靠近。   双方一旦撞上,冲突就不可避免了。   楚斯越过人群走到避难所大门前,简略看了一番,便接通了唐他们那边的集体通讯频道。   “长官有什么情况吗?”唐问道。   “你们在屏幕上能定到我和萨厄·杨的位置么?”楚斯开口。   “可以。”   “勒庞和刘来一趟,带上趁手的工具,城市地下避难所出了故障,大门无法打开,应该是有一部分系统遭受到了损坏。”楚斯道。   勒庞很快明白了楚斯的意思:“我们这就来!”   刘:“好。”   “唐注意探查一下这块碎片附近是否有飞行物,结果实时反馈到我这里。”楚斯道。   “没问题!”唐应到。   “其他人盯着点那帮流浪者,但别起冲突。”   “收到。”   尽管指令发出去了,但是楚斯觉得情况并不那么令人乐观,如果对方真的有备而来,他们这里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   二十多分钟后,勒庞和刘开着两架飞行器轰然落地,一人背着一个硕大的黑包钻进了通道里。   “长官!我们来了!”勒庞和刘对着楚斯用手指碰了下眉峰。   “居然有这么多人醒了!”勒庞一边扫视着地上或坐或站的人,一边把肩上的黑包甩下来拎在手里,“刘,去看看那边的控制器,我检查一下这边这个。”   这姑娘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冲所有人点个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转头便朝门侧的通道走去,一路走一路用手敲击着,然后在某一处停下来,麻利地卸掉了整块钢板,埋头检测起来。   刘则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卸掉了另一块。   刺啦啦的电流闪现了好几次,片刻之后,勒庞道:“行吧,避难所的构造都差不多,基本知道了。”   刘同时也走了过来,两人凑头嘀咕了两句,冲众人拍了拍手:“来来来,所有能动的帮忙,我们过会儿直接去中枢控制区,故障解决之后这两边的控制器会同时亮灯,长官和呃,杨先生到时候让这两边强行通流,其他所有人使劲推这扇大门,有多大劲用多大劲。”   说完两人出了通道直奔中枢控制区。   十分钟后,两边控制器指示灯突然闪烁了一下,楚斯和萨厄·杨捻着两根接线在里头捣弄一番。   电流瞬间噼啪炸响两声,惊得所有人一愣。   “快!快!推门!”卷毛警官扬手招呼着。   众人抵着门几乎是除了吃奶的力气,一张张脸生生憋成了猪腰子, “嗬——”   突然一声蜂鸣响彻整个地下,接着是呜啦啦的哨音,一声长两声短。   通道里突然亮起了白色小灯,两三米一盏,像无数条长龙一般,以避难所大门为中心瞬间延展出去。   昏暗的空间瞬间明亮起来,像是在绝境当中重新看见希望。   避难所沉重的大门发出一声金属摩擦的锵响,然后缓缓洞开,开始接纳等待了太久的人。   众人发出一声欢呼!卷毛警官絮絮叨叨组织着兴奋的人们把伤员往避难所里转移。   跟在卷毛身边的另一位小个子警官一直没怎么开口,这时却不忘转过来试探着冲楚斯道:“长官,我一直觉得你有些眼熟,恕我冒昧,您是不是……是不是安全大厦5号办公室的那位总执行官?”   楚斯:“你见过我?”   “真的是您?!那就太好了!有上头的长官那就有希望多了。”小个子警官冲他啪地行了个礼,同时转向萨厄·杨也行了一个,“先进避难所吧两位长官,我过去搭把手。”   “我会留两位朋友帮你们安顿下来,我们还得去处理另一件事。”楚斯冲洞开的避难所大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也赶紧进去。   他在通讯器里对勒庞和刘交代了几句,便冲萨厄·杨使了个眼色,“时间差不多了,去公寓区?”   萨厄·杨挑了挑眉,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打头走了出去。   通道里有些安静,楚斯跟在他后面走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我很意外。”   “什么?”萨厄没回头。   他的语气跟往日并没有不同,懒洋洋的带着一股随意感,但在这种长而安静的通道里,莫名给人一种错觉——   好像他是在聊天,跟亲近的人不加防备不带试探和嘲讽地闲聊。   闲聊这种事,对楚斯来说都很少有,对萨厄·杨来说大概是前所未有。   也许是这一瞬间的气氛太好,楚斯道:“我没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嗯?”萨厄·杨脚步没停,声音沉沉的还带了一点回音。他低笑了一声,“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44章 旧公寓   一直以来, 萨厄·杨选择做或不做一件事情大多和他自己相关, 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他总是时时刻刻毫无差别地释放着那股带有侵略性和压迫性的气质,以至于存在感总是强得惊人。哪怕只是帮一个小小的忙, 他也能搞出惊天动地的阵仗来, 且从不会给人事先商量的机会。   他从来都是计划之外的人, 站在旁观者的席位上,根据心情决定是不是要插手。所以他即便帮了把手, 也绝对不会被称为合作者, 没有这么随心所欲的合作者。   当然,更不可能被称为帮手, 毕竟帮手总带着一点副属性的意味。   任何熟知萨厄·杨的人, 大概都无法想象他作为“帮手”会是什么样, 包括楚斯。   其实就在刚才,勒庞热情冲头风风火火分配任务的时候,楚斯心里还闪过一瞬间的担心,他甚至想好了萨厄·杨不好好配合临时作妖的时候, 该怎么办才能顺利收场。   这个计划里甚至没有“如果”这个假设词。   所以, 当萨厄·杨真的安安分分以一个“帮手”的身份和他一起把事情做完, 楚斯的心情顿时就复杂起来。   占据最多的就是意外。   意外萨厄·杨居然有兴致给人当帮手,意外他们居然还会有联手救人的一天,不是因为任务也不含什么目的,救的还是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人。   意外萨厄·杨居然会有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和危险性的时候……比如现在。   而意外之余,还有一丝莫名的歉疚感。毕竟在避难所大门洞开之前,他都还在盯着萨厄·杨的一举一动, 带着戒备和警惕。   楚斯当时盯得非常坦然,和萨厄·杨的视线撞到过好多回,所以眼下即便不明说,萨厄也该知道楚斯所意外的究竟是些什么。   他必定是知道的,而且知道得非常清楚,但他仍然要问这么一句,玩味的意味可想而知。   “明知故问很有趣?”楚斯跟在他身后,这么回了一句。   通道里,每隔的小白灯照出他们两人的影子,很淡,楚斯每一脚都刚好踩在萨厄·杨虚化的影子里。   “挺有意思,当然我真的不知道长官你想说些什么,能具体聊聊么?”说到这里,他终于回头瞥了楚斯一眼,似笑非笑的,然后目光又朝地下一扫,啧了一声,“不想说也不用这么瞄准着我的脸踩,亲爱的你报复心有点重。”   楚斯原本没注意到脚下,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他的影子上。他沉默了两秒,终于忍不住刻薄道:“敢问阁下您今年几岁?”   “都是进过监狱的人了,成年没成年长官你应该很清楚。”萨厄·杨随口回道。   他说着将头转了回去,依旧留给楚斯一个后脑勺。   “你今天大概是吃错药了。”楚斯摇了摇头,脚步却依旧踩在萨厄·杨的影子上,比之前踩得还要准一些。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走完了一整条通道,沿着台阶往地上去。   萨厄·杨先走到了顶,站在那里半侧着身垂眼看着依然在台阶上的楚斯。   楚斯在最后三级台阶前停下了脚步,突然抬头看向他:“我想说……如果当初在疗养院你就是这副吃错药的状态,我们没准还能成为朋友。”   萨厄·杨似乎觉得这话很有意思,笑了一下,弯着眼睛道:“你错了长官,如果真是这样,你大概连我的名字都不会记得。”   楚斯有点想反驳回去,然而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后遗憾地发现……萨厄·说的更可能成为事实。   于是他只能耸了耸肩,抬脚走完了最后几级台阶。   他们并肩站在那里的时候,萨厄·杨又懒懒地开了口,像在说什么玩笑话:“别想了长官,你我永远成不了那种朋友。”   楚斯凉丝丝地说:“那真是太好了。”   “怎么样?口是心非的楚长官,是不是觉得有点遗憾?”萨厄·杨眨了眨眼。   楚斯顶着“你要不要醒醒”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而后绕过他朝前走去。   走回公寓区门前时,楚斯的通讯器震了一下。   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是唐的讯息。   讯息里说换了无数种方式,终于让他在这块星球碎片周围找到了一群“漂浮物”,相对整个碎片呈静止状态,将它包围在其中,因为目前处于休眠状态,很难被发现。   “不过它们并没有处于静默或隐形之中,用心点就能找到,说明对方并不忌惮被发现。”唐分析了一番,将总体的分布图和状态数据显示投射到了楚斯夹在袖口的终端全息屏幕上。   “会是谁?白银之城?老实说,我只想到这一种可能,这确实是他们的风格,这里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么?”唐说。   “我们正在找——” 楚斯站在原本无形的屏障面前,刚要伸手去探探,萨厄·杨已经干脆地抬脚走了进去。   “你!”楚斯拽了他一把。   除了被拽住的手,萨厄·杨整个人都已经穿过了屏障本该在的地方。   “你看,屏障果然消失了。”他说。   楚斯面无表情:“如果它没有消失,你那张脸现在就已经没法看了,你试这种东西都用脸么?”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   “老实说长官,有点奇怪——”萨厄的目光从楚斯抓着他的手指上扫过,又落在他的眉眼上,“你这样子让我想做一些无聊又无意义的动作,比如……”   他说着,被拽的手顺势一翻,指尖在楚斯手掌心挠了一下。   楚斯手指一动,倏然松开收了回来。   唐在通讯器那头喂了两声:“长官?”   “没事,我是说我正在找有可能会引起他们兴趣的东西。”楚斯说着也穿过了屏障,脚步不停地朝记忆中的那幢公寓走去。   他走了一段路又停下步子,一边和通讯器里的唐交代着事情,一边转头看向萨厄·杨。   见后者跟了上来,他才又继续朝前走着,道:“对了,想办法安抚一下那帮流浪者们,尤其是卡洛斯·布莱克,不得已的时候,也许得哄着他做一个交易。”   唐:“……我刚被问候完祖宗。”   “办不到?”   唐:“那当然不是,放心吧长官,交给我了。”   蒋期的房子位处于大片公寓楼中间,路有些绕。   数十年不曾走过这条路,楚斯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路怎么走了,却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站在了那栋公寓楼下。   萨厄·杨的脚步在身边停下,他抬头看了一眼七十多层高的公寓楼,问道:“你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几层?”   “62层。”楚斯道。   萨厄·杨:“许个愿吧长官,希望能源池没废,电梯还派得上用场。”   楚斯已经进了楼,在电梯按键上按了好几下,却毫无动静:“……”   “托你这乌鸦嘴的福。”楚斯转头冲进门的萨厄·杨道,“我们得爬楼了,如果能源池真的废了,进门还得再想办法。”   “不知道长官坐了这么多年办公室,体力退化到了什么程度。”萨厄·杨道。   楚斯理都不想理他,抬脚就往楼上走。   他们爬楼从来不规规矩矩一步一台阶,而是仗着腿长体力好一步跨三阶,62层不算矮,却没有花费他们多少时间。   不过上楼和走平路毕竟不一样,他们又走得这么快,站在62层的时候,楚斯的呼吸还是急促了一些。   萨厄·杨的体能惯来强得不像个正常人,这并非是完全出于训练的结果,至少在疗养院时就已经强悍得令人咋舌了。这大概和他那神秘不明的来历有关,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会让人心里有些微妙的不平衡。   他站在走廊里四下扫了一眼,这里一层只有一间公寓,倒是避免了认错的可能。   “平地上看不出来,长官体力果然退步不小。”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楚斯一眼。   “你闭嘴。”楚斯压住了呼吸,很快也平复了下来。   他抬手摸了摸门边的指纹锁,果然一片黑,没有丝毫动静。   “看来又得换个动静大点的开门方式了。” 萨厄·杨说着便把手往兜里伸。   “不行。”楚斯皱眉道,“这里别用炸的。”   “嗯?”萨厄·杨一顿,挑起了眉,“长官居然有手软的时候,这倒是很有意思。”   “这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萨厄·杨问,“我原本没兴趣知道这是谁住的地方,现在倒是突然又有些兴趣了。”   楚斯静了片刻,淡淡道:“我小时候和养父住的地方。”   萨厄·杨微微一愣,不知是诧异于这个答案,还是没想到楚斯居然会这样说出来,毕竟他曾经从来不会跟人提起他的过去。   “那换个文雅点的方式好了。”萨厄·杨干脆地一拳砸在指纹锁上,打碎了表面,正打算在里头动点手脚接个外接能源。   原本紧闭的门突然响了一声,似乎有人从里面开了锁。   “谁?”一个声音从门内隐约传了出来。 第45章 研究稿   那一个字简单又模糊, 还隔着一道门, 甚至有些辨不清音色,但还是让楚斯顷刻间绷直了脊背, 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有那么一瞬, 他甚至连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周身的神经仿佛活了一般脱出肉体, 直接穿过门探进了屋里, 以至于细微到可以忽略的一点动静都能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屋里的脚步声突然显了出来,似乎有人正趿拉着拖鞋从门边走开。   响了一声的门锁再无动静, 也许是因为门里的人没听到应声便改了主意。   有时候对于一个人熟悉到了某种程度, 能从简单的几声脚步就判断出是他或不是。   那脚步声即将远离的一刻, 楚斯下意识张了张口,答了句:“我。”   声音因为茫然和僵硬显得又闷又哑,滚在喉咙底,低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大清。   只是刚一出口, 他就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这种简单至极的回答, 只适用于最亲近的人,对方一听就知道是谁才行,否则只会徒增尴尬。   可现在的他是谁呢,对于门里的人来说不过是陌生的声音陌生的面孔,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已,哪来的资格这样回答。   看起来一定傻透了……楚斯心里自嘲了一番。   不过傻归傻, 他却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拒之门外,毕竟门里那位算得上是相当好脾气的人,当年有邻居指纹锁故障一时回不了家,他也放人家进门了,似乎还呆了很久。尽管他至今没想通蒋期作为一个战乱中混过的人,为什么会这样没有防备心。   脚步声顿了一下,转而又突然越渐清晰,听起来像是重新走回到门边了。   “你在紧张。”萨厄·杨突然凑在楚斯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没有。”楚斯回答。   然而直到这句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摒着呼吸,垂在身侧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捏成了拳。   萨厄·杨说得没错,他确实在紧张,而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发觉。   门锁再次从里面发出一声轻响,这回没再戛然而止。   金属门轴微微转动,大门就这样被人打开了。门里的男人穿着最简单的衬衫长裤,领口随意敞着,一只袖子翻折到了手肘,另一只刚翻到一半。   他的身上混合着军人的利落、研究人员的书卷气以及一股轻微又放松的倦意。   蒋期……   尽管刚才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又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楚斯还是在看见他的时候怔在了门口,露出了一种近乎于茫然的表情。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哪一年了。   熟悉的衣着,熟悉的面容,一切都全无变化,就好像蒋期只是出了一个漫长的差,办完了事情随意收拾收拾,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回家了。   “你是……”门里,蒋期的目光投了过来,穿过不知多少年的时光,落在楚斯身上。   在听见蒋期开口的一瞬,楚斯脸侧的骨骼动了一下,看起来似乎下意识咬了一下牙。   他蹙了蹙眉心,低头用手指捏了捏鼻梁,等眼睛周围的热意消退下去,才重新抬起头。   蒋期微微一愣,问道:“怎么了这是?”   这样的语气太过熟悉,熟悉得楚斯又怔了一瞬,才在喉咙底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开口道:“我们是住在楼上的,指纹锁出了故障暂时进不了门,能……”   在这种时候,楚斯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想新的借口了,脑中唯一浮现出来的居然只有当年那两位邻居的话。   他说完便有些后悔,也不知道同样的理由在蒋期听来会不会觉得有点可疑。   蒋期没有立刻应声,只是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终目光落回到他的眉眼上,似乎是在确认他们善意与否。   他又朝门边的萨厄·杨身上掠了一眼,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笑了笑道:“地下能源池出了故障,物业已经在修理了,先进来吧。”   屋里亮着两盏光线柔和的应急灯,一盏放在沙发拐角处,一盏在玄关。   重新站在这间公寓里的时候,楚斯的感觉非常复杂,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放松和理性上的拘谨相交织的矛盾感。   萨厄·杨跟着进门后,对这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扫量了一眼屋内的大致格局和布置,而后拍了拍楚斯的肩,凑过来低声问道:“亲爱的。”   “嗯?”楚斯的目光一直跟在蒋期的背后,甚至没反应过来萨厄·杨究竟在说什么。   又过了两秒,他才后知后觉地瞥了萨厄·杨一眼:“……”   “这里只住了两个人?”萨厄·杨继续问着话。   楚斯也只能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嗯。”   蒋期一边把另一个袖子翻折好,一边问:“喝点什么?”   “水就可以,谢谢。”楚斯尽量让自己和萨厄·杨看起来像是正常的邻居。   “过来坐吧。”蒋期接了两杯水走过来放在玻璃几台上,又绕到双人沙发前弯下腰。   楚斯进屋后几乎没顾得上注意别的,直到这时才发现那张双人沙发上正窝着一个孩子。   看起来不足十岁,穿着浅灰色的长袖居家衫,蜷成一团的姿势使得他肩背骨骼突出,看起来很瘦。   他把脸埋在靠枕里,手臂掩着额头,看不见五官长相,只能看出来头发乌黑,衬得皮肤格外白。   “所以,那个睡成一团的小东西是……”萨厄·杨再次明知故问。   楚斯转头看他:“……”   萨厄·杨一脸无辜地回视他。   楚斯怕被蒋期听见,冻着一张脸用口型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没用小傻子这种词?”   萨厄·杨笑了起来,浅色的眼睛弯起来时亮极了。   蒋期试图把蜷着的孩子抱起来,结果那孩子却用靠枕把脸埋得更深,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   “放着床不睡就爱窝沙发,你这小子……”蒋期也没坚持,只是抬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咕哝了一句,“是不是病了?”   那孩子就着埋着脸的姿势摇了一下头,终于说了一个清晰的词,“困。”声音还没变,带着孩子特有的软。   “行吧……”蒋期有些无奈地直起身,转头冲楚斯和萨厄·杨笑了一下,“我儿子,睡着了就不乐意再挪窝,见笑了。”   萨厄·杨噙着一抹笑意,懒懒道,“没关系,挺有意思。”   楚斯:“……”   他大概是这间公寓里最为尴尬的人,蒋期和萨厄·杨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每一句都在扎他的脸,把他重见故人的那点儿情绪冲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   蒋期看起来在那个时空也刚到家不久,他示意楚斯和萨厄·杨在沙发上先坐一会儿,道:“我去给这小子拿条毯子。”   萨厄·杨半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挑了个靠近双人沙发的位置坐下。   蒋期趿拉着拖鞋走进了卧室里,楚斯朝他的背影瞥了一眼,转头看向萨厄·杨,露出了一个微微含带警告意味的眼神。   然而只要有那个缩小版的蜷在旁边睡得昏天黑地,一切警告的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果不其然,萨厄·杨笑得意味深长。   楚斯:“……”   但是老实说,在眼下这个境况中,不论这混蛋玩意儿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楚斯都不会生出不耐烦或是恼怒的情绪。   “你看起来很高兴。”萨厄·杨眯着眼看向他,“甚至有点儿兴奋,但并不放松。”   不得不说这人有时候敏锐得像野兽,能嗅出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楚斯确实高兴,因为他再一次见到了唯一能称为家人的蒋期,他也确实没有放松,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你真是个……怪人。”楚斯嗤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   对情绪的嗅觉如此敏锐,同理心却淡漠得惊人。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高,蜷在沙发上的孩子却动了动。他从靠枕中抬起眼来,蹙着双眉用一种颇为不耐烦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中还带着倦意,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那种眼神既不软也不柔和,萨厄·杨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冲他招了招手指,噙着笑低声逗趣道:“你好,小长官。”   楚斯:“……”   沙发里蜷着的孩子眉心蹙得更紧了,似乎觉得这人有病,眯着的眼睛很快闭上,又重新把头埋在了靠枕中。   “一睡觉就找东西埋脸的习惯原来从这时候就养成了。”萨厄·杨道。   楚斯张口正想呛回去,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在他的记忆里,隐约记得当初有两个邻居因为指纹锁故障被蒋期放进了门。   那天蒋期原定要去外地开一个学术研究会议,为期大约三天。   他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头痛症突然犯了,又因为家里没人的缘故懒得回卧室,直接蜷在了沙发上。   结果在他疼得昏昏沉沉时,蒋期因为有东西忘带又回来了。   因为头疼的缘故,他对那晚的记忆有些模糊且并不连贯,只记得等他再睁眼时,沙发上好像多了两个人。   他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模样年轻还是年老都没看清,只隐约记得那人冲他说过一句话,叫了他一声长官还是什么。   他一度以为后头的场景是把梦境和现实记混的结果,毕竟不可能有谁对着一个小孩喊长官,现在看来……他一直留有些许印象的那两个邻居,根本就是萨厄·杨和他自己。   但如果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就是他记忆中发生过的那些,那么……   “我知道我需要找什么了。”楚斯看向萨厄·杨。   “说说看。”萨厄·杨伸直了长腿,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   楚斯压低了声音道:“一份草稿。”   在他的记忆中,那两位邻居离开后便发生了一件事——蒋期的一份重要研究草稿丢了。 第46章 麻雀群   “什么样的草稿?”萨厄·杨明目张胆地扫视了一圈客厅, “你是说最原始的那种草稿, 还是电子版本甚至共感版本的?”   如果是前两者,那倒相对好找一些, 如果是共感版本的, 就有些麻烦了。   “不知道。”楚斯答道。   萨厄·杨收回目光, 转回脸看他:“亲爱的你在开玩笑么?”   楚斯压低了声音:“你指望一个九岁左右的人能记得多少细节?更别说那草稿还跟军工方面的研究有关,能让我知道?”   他只记得当初那份研究草稿丢了之后, 蒋期先是找了很久, 又和他对了两遍那几天的细节,之后不知是军部研究院那边突然有了补救措施还是转成了秘密进行, 那份草稿的追踪进程戛然而止, 至少对外是这样表示的。   “我只记得那份草稿也许是装在某个黑色的文件袋里——”楚斯正要继续说, 蒋期就已经从卧室出来了,只是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拿。   他手肘抵着门,冲沙发上的两人干笑一声,道:“诶, 我身体回来了, 脑子大概还奔波在路上没进门, 那床毯子被我放哪儿了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楚斯下意识接了一句,道:“主卧。”   在楚斯的记忆里,蒋期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对每一份文件归放的地方排列的顺序了如指掌,能顺着时间线和逻辑线记起几年甚至十几年前他所做的某个研究报告被搁在了哪里,有时候甚至还能记起是左手放的还是右手放的,大致放在桌上的哪个位置。   但是对于家里的生活用品放在哪个柜子哪个抽屉, 总是一头雾水,经常前脚用完,后脚就开始满屋子找,每每这种时候,都得楚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冷着一张孩子脸默默提醒他。   蒋期对于这种提醒也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即便此时坐在客厅的楚斯对他来说算个完全陌生的人,冷不丁丢出一句“主卧”,他都二话不说抬脚就朝另一间卧室走。   遥控柜门发出轻微的滑动声,没多久,蒋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也不在。”   “书房。”楚斯又蹦了一句。   蒋期的身影从主卧出来,趿拉着拖鞋匆匆朝书房走,直到经过客厅,正要迈步进书房门的时候,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般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楚斯。   楚斯收到他疑问的目光时也陡然一僵,笑了笑道:“抱歉,在家里也总是这样,我……说顺嘴了。”   蒋期的目光从萨厄·杨身上扫过,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开了句玩笑说:“看来你和我半斤八两。”说完,他便进了书房。   楚斯:“?”   他愣了片刻,道:“谁和他半斤八两?”   萨厄·杨岔开了两条长腿,手肘架在大腿上,懒懒地用拇指点了点自己,“如果他没有斜视之类的毛病,那他大概是冲着我说的。”   楚斯:“……”   在家里总这样……   看来你和我半斤八两……   两句话放在一起听,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味,非常显然,这误会有点大。   如果是别人这么开个玩笑,即便是个误会,他也懒得费神去过多解释。但眼前这人是他的养父,尽管这是在时空交叠的特殊情况里,楚斯也不太想让蒋期产生什么非真实的认知。   萨厄·杨一秒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摊了摊手道:“长官,你别忘了我们是以什么理由进的屋子。”   什么理由呢?   我们是住在楼上的,指纹锁出了故障,能不能在这里借地呆一会……   楚斯回想完就捏了捏眉心——   从第三人的角度来听,“住在一起”这种状态总会让人联想到两种关系,一种是伴侣,一种是合租者。偏偏楚斯在后面又说了句“在家里总这样”,不论是“家里”这样的用词,还是那句话所表达的含义,都会让人倾向于更亲密的关系。   也难怪蒋期会开那样的玩笑。   这下就算有嘴也没法解释,他们要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就不能让蒋期产生任何一点怀疑,话越多破绽越多,这道理总是没错。   楚斯的脸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找到了,还真在这边的柜子里。”蒋期拎着一条深蓝色的毯子出来,冲楚斯一笑。   他把毯子展开,将双人沙发上蜷着的小楚斯完完好好地裹进了毯子里,不知道是不是怕他睡沉了踢开,还把边角都掖了一遍,从脚一直裹到了脖子。   小楚斯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两下,似乎半梦半醒地嘟囔了一句,便把脸继续埋进了靠枕中,安安分分当起了蚕蛹。   坐在一边的楚长官:“……”   蒋期的性格也不那么正经,他把小楚斯裹好后直起身,一手撑着腰欣赏了一番自己干的好事,没忍住笑了一下。   楚斯一脸糟心地移开目光,就见萨厄·杨也笑了一下看过来。   “……”   时空都他妈纵横交叉乱得没边了,这日子依然没法过。   蒋期作弄自己的儿子也就算了,偏偏还当着他这个成年版当事人的面。   或者只有他们父子也就算了,偏偏还被萨厄·杨给看到了……   那一瞬间,楚长官脑中净是这种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家的念头,甚至没有觉察这种独属于家庭内的氛围有种别样的亲密感,而萨厄·杨作为一个外人处在这之中,居然也没有多么违和。   蒋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一张单人沙发里坐下。他喝了一口水,冲楚斯和萨厄·杨道:“你们住在63层?以前倒是没怎么见过你们。”   这么多年来,楚斯已经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但对面坐着的是蒋期,这就有些不一样了。   除了头痛症发作的时候会装个困之外,他从没有跟蒋期说过什么瞎话。   楚斯也拿起了面前的水杯,却没有喝,而是握在手中缓缓地转着圈,“我们工作有点忙,很少在正常的时间点回来。”   蒋期“哦”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在楚斯的水杯上,继而又从他的手指上划过,道:“不过没怎么见过也正常,我也总不按正点来回。”   单从这话里,很难听出他相不相信楚斯的理由,有没有对他们两个的出现产生太多怀疑。   其实真要说起来,如果换成是楚斯自己,不管疑心不疑心对方身份,他都会选择开门,毕竟明着观察对方的举动比让对方一直处于暗处要好防范得多。   所以他隐约觉得蒋期也许有着同样的想法,先试试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实在有问题再就地搞废。   不过想到这一点,他就对自己的养父有些无奈。   楚斯自己会选择这么试探,是因为他人生大半的时间都在跟各种危险打交道,在身手方面有着绝对的自信,区区两个人还真不值得担心。   但蒋期就不同了,据楚斯所知,他年轻的时候确实在机甲战斗部呆过,也经历过战争上过战场,作战能力应该可以。但是自打他后来转入研究院,就再没耗费过多少时间来维持体能和身手,一对二还真不一定有多大的胜算。   自信心得膨胀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两个正值盛年的陌生人进门……   楚斯着实想不通。   “工作总不按正点,吃饭也都在外面解决?你们这个年纪的十个有八个带着胃病。”蒋期自己也表现得像个身份简单的邻居,随意聊着些生人见面总会聊到的话题,不会越线,但又能从中得知一些细微的信息。   “嗯,在工作地点周围随便吃一些。”楚斯依然挑了最中规中矩的答案,没有过多解释。   他和蒋期共同生活的时候,两人隔着辈,年龄相差太多,从没有过这种平辈之间的对话,他也从没听过蒋期这样半生不熟地跟人聊天,一时间觉得有些……新奇。   即便聊的都是些废话,他却并不觉得无聊或是厌烦。   不过在他回答完后,蒋期又玩笑似的说了一句:“那你们岂不是连吃饭都碰不上几面?”   “我们?”楚斯一愣。   一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蒋期又在顺着某种误会往歪路上说。   但他的目的是让蒋期尽量把怀疑减到最小,而不是探讨该如何解除误会。于是楚长官略微权衡了一下利弊,迅速换了表情失笑一声顺着话音道:“少见几面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他刚说完,就听见身边的萨厄·杨笑了一声,跟着沉沉应道:“嗯。”勉强算是配合。   “那倒是挺好的。”蒋期目光一动,接着便垂眼喝了一口水,带着点笑意道:“看得出来你们感情不错。”   楚斯:“………………………………………………”   如果对方不是蒋期,他大概能立刻拎着人家的脖领送进医院去看看眼科。   而且他相信,萨厄·杨此时内心的讥嘲不会比他少——   得用什么眼睛才能看出“感情不错”这种结果来?   鸡眼么?   再绕着这种话题聊下去,他大概就无法保证自己的表情能保持自然了。   楚斯正想着该怎么试探那份草稿,兜里的通讯器突然震了一下。他摸出来看了一眼,就见唐发来了一条新的讯息——   长官,环绕在星球碎片周围虎视眈眈的那群“漂浮物”突然从睡眠状态脱离出来了,我怀疑会有所动作,你和杨先生探查得怎么样了?   另,在被流浪者二轮问候了一遍祖宗十八代后,我终于和卡洛斯·布莱克说上了人话,进展喜人。   又及,长官您的全息屏幕开着没?我把漂浮物们的最新动态变化图同步过去。   看到这条讯息的瞬间,楚斯心里一紧。   刚才被重见蒋期这件事牵扯住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以至于他差点儿忘了周围还有一圈坐等螳螂捕蝉的麻雀。   眼下紊乱的能量场已经平稳下来,阻拦着它们进入公寓区的最后屏障已经消失,它们随时有可能直扑这里。   原本楚斯看到这里重新出现,只下意识觉得时间回到了公寓区被拆之前,那时候蒋期已经死了,而他也已经不住在这里了,这间公寓不过是一间在军部名单上的空房子。   那他只需要翻找到目标物,再避让开那些麻雀,至于手段激烈与否,境况是不是危险,他都不太在意。   但他没想到这里的时间居然直接退回到了他和蒋期都在的时候,那么他首要考虑的就不是能不能顺利找到目标物了,而是不能让屋子里的人平白被那些麻雀盯上。   他不能让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殃及蒋期。   尽管在他的记忆里,除了丢失一份重要的研究草稿,蒋期并没有碰见什么别的麻烦。但既然他和萨厄·杨机缘巧合之下回到了这段时空里,参与到了其中,之后的一切会不会依照原轨进行,会发生多少的偏差出现多少变化,就难说了。   他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家人碰到这种麻烦事。   “我们进门的时候,你似乎也刚到家?”楚斯不动声色地看完所有讯息,握着通讯器闲聊般问了一句。   他得想办法把蒋期从这里支出去。   蒋期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捏了捏眉心:“原本要出门开会,结果半路上发现有份前期草稿没带上,临时折返回来拿。”   前期草稿?   楚斯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重点词。   人的记忆总是有些奇怪,有时候一些事情的细节早就被漫长的时间淹没了,甚至自己都不记得有没有忘记,但在冷不丁听见一些关键词句或是看见某个场景的时候,那些被淹没的细节就会突然被勾出头来。   楚斯终于想起来当初蒋期中途折返就是为了拿那份草稿,后来似乎是发现草稿被掉了包。   具体的被窃事宜楚斯知道得并不详细,毕竟蒋期不可能把那些涉及军部机密的事情随随便便跟一个九岁的孩子说,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楚斯从他的话里找到了突破口,立刻顺着话说道:“那你不是还得出门去开会?抱歉,我们耽误事了。”   嗡——嗡——   两声通讯器的震动音接连响起,楚斯翻过屏幕,垂眼一扫,就见唐又发了一条讯息过来——   长官!那些漂浮物动了!在朝你们的位置收拢,速度不慢!你和杨先生探查完了没?需要支援么?   楚斯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捏着通讯器的手指却紧了一下。 第47章 时间环   唐所发来的讯息只震动了一下, 另一下震动则来自于蒋期的通讯器。   楚斯一边给唐回着讯息, 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蒋期那边的动作。   “跟卡洛斯·布莱克谈判,问他们愿不愿意由被俘虏者转化为合作者, 准备好契约书, 愿意的签字出门恢复自由, 不愿意的就地重新铐上存着当储备粮。”   他很快敲完一段讯息发了出去,几乎是眨眼间就收到了唐的回音——   长官, 他说咱们厚颜无耻欺人太甚。   楚斯眼睛也不眨一下回道——   2选1, 非常人道。   他在蒋期面前并不方便打开袖口上夹着的全息屏幕,但是从之前唐的讯息内容来看, 整个星球碎片周围的漂浮物数量不少, 单靠他和萨厄·杨以及五个人的训练营小队, 正面冲突起来实在不占优势,目前看来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拉上那帮流浪者入伙。   流浪者们的生存方式注定了他们是非常容易合作的群体,只要找准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当作筹码。   大多数流浪者们想要的东西无非是丰厚的生活物资以及武器军械。这两样关系到他们能否好好地在宇宙当中存活,所以永远也不会过时。但就现在这种境况来说, 楚斯他们自己的生活物资和武器军械存量都成问题, 更别指望拿出来做交易了。   所以他们只能另找筹码。   楚斯回道:你告诉卡洛斯·布莱克, 我们合作对抗的很大可能是白银之城。   片刻之后,唐的信息就来了:长官,他说成交。   楚斯:联系勒庞和刘,避难所里有应急军用飞行器,让他们开几架出来凑够数量。   他和唐一来一去的时候,蒋期正倚靠在沙发上垂眼看着讯息, 而后动着手指简单敲了几下通讯器,看起来回复得非常简短。   很久以前他就这样,不论是接通频道还是回复讯息都只有寥寥数字,从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和平日聊天完全是两种风格。   而且能让他这样即看即回的,大多都是工作上的公事。   蒋期回复完便收起了通讯器,抬头颇为抱歉的说了一句:“会务来催了,我可能没法等到物业修复好能源池。”   他看了眼客厅的时间屏,有些无奈道:“他们的效率比我想象的要低不少,”   听他这么说,楚斯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几乎是立刻开口道:“我们已经打扰得够久了,物业效率就是再低,也不至于一个能源池修理几个小时,我们另找地方再等一会儿。”   蒋期笑了笑,他长得其实非常年轻,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那个时空里的他,年纪比现在青年状态的楚斯大了将近30岁,但如果光看外表,说只大10岁也会有人信。   但他举手投足以及说话的语气总会带着一股浓重的长辈气质,甚至连笑容和目光都含着那种意味。   对着困倦的小楚斯如此,对着成年版的楚斯依然如此。   对着萨厄·杨……   好吧,萨厄·杨除外。   这位危险分子哪怕像现在这样安安分分寡言少语地坐着,也很难让人对他生出什么长辈的心理。   楚斯从客厅的沙发里站起身来,萨厄·杨却慢一步,他端起了玻璃几上半天没动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这才放下杯子不紧不慢地跟着站了起来,冲楚斯一笑:“还真有些渴。”   “说得好像你聊了多久似的。”楚斯回了一句。   “亲爱的,水倒来就是喝的,不是放在手里把玩观赏的。”萨厄·杨冲他手里转了半天的杯子抬了抬下巴。   楚斯垂眼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水杯,又看了眼萨厄·杨喝过的那杯,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主意,于是二话不说也仰头喝了两口,咽水的时候余光瞥向一旁——蒋期正抬脚朝书房走,估计是去拿那份忘带的研究草稿了。   他一边看着蒋期的动静,一边弯腰去拿萨厄·杨放下的杯子,刚碰到杯沿,就感觉自己嘴角被不轻不重地抹了一下,触感干燥,带着一点儿微微的粗糙。   楚斯手指一颤,差点儿把那玻璃杯勾到地上。   他转眼一看,就见萨厄·杨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举着,拇指冲他晃了晃。他歪了歪头,道:“注意力不集中,水都漏出来了。”   放屁。   楚斯下意识摸了一把嘴角。   “已经被我擦干净了。”萨厄·杨说着,冲楚斯摊开整个手掌,噙着笑用口型道:通讯器给我。   楚斯看了他片刻,在听见蒋期脚步的时候,终于还是把通讯器摸出来拍进了他的掌心,而后拿起玻璃几上三个用过的杯子,转头就朝厨房走。   “借用一下水池,我把杯子洗了。”楚斯打开水龙头的时候余光瞥到蒋期出了书房,便张口说了一句。   其实旁边的台子上就有自动清洁消毒柜,但是蒋期在这方面有些轻微的洁癖,必须得先手洗两遍餐饮用具,再放进自动清洁消毒柜里。   而且这些东西别人洗过的都不算,他一定要亲自动手。   以往每回出差几天再回家,他都要把保姆洗过的那些碗筷重新再洗一遍。   好在他只这么折腾自己,不强求楚斯也和他一样。   蒋期刚走到客厅就听见这么一句,把手里的黑色文档袋搁在沙发扶手上便直奔厨房,“放着我来。”   “没事,顺手而已。”楚斯答了一句,有意挑了最为敷衍的冲洗方式。   蒋期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这手法跟我儿子是一条流水线上出来的。”   楚斯也笑了:“是么?”   蒋期悬着两只手,容忍他糟蹋完三个杯子才接过来二次处理,道:“行了我来吧,去把手擦干净。”   他的口气太过自然,自然得就好像在对自家人说话,听得楚斯脚下一顿,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怎么?还要观摩学习一下?”蒋期玩笑道。   “嗯。”楚斯抽了一张纸一边擦着手一边道,“小时候懒,洗这些总是怎么敷衍怎么来,现在有机会了顺便学一学。”   “学了派得上用场么?”蒋期笑了一声,“整天在外面吃,连这一步都省了。”   楚斯站的位置看起来很随意,似乎只是为了看清楚蒋期怎么把杯子洗得更干净。但事实上,他这么一站,刚好能挡住蒋期看向客厅的目光。   他在蒋期冲洗完杯子,转身把它们放进自动清洁消毒柜的时候,飞快地朝客厅瞥了一眼,就见萨厄·杨正从那个黑色文档袋旁走开,举着手里的通讯器冲他眨了一下右眼。   等楚斯和蒋期一前一后回到客厅的时候,萨厄·杨正单手插着兜,站在双人沙发旁低头敲着通讯器。   “嗯?好了?”他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顺势敲了两下屏幕,这才把通讯器丢进了自己兜里。整个一套动作自然非常,就好像他刚才一直是这么打发时间的。   蒋期走到衣架前,拎了外套搭在手臂上,又走回双人沙发边,弯腰摸了一把蜷着的孩子的头顶,道:“儿子?”   蜷着的小楚斯一动不动,活像进入了冬眠期。   蒋期失笑:“这小子。”   他站在那里,看了会儿睡得毫无反应的小楚斯,低声道:“儿子我先走了,很快回来。”   说道最后这句的时候,他已经转了身,目光刚好和楚斯撞上。   不过转瞬,他又已经垂下了目光,伸手拿起了沙发扶手上的文档袋,从开口处随意朝里头扫了两眼,确认自己没拿错,这才朝门边走。   “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楚斯和萨厄·杨先他一步站在了门外。   楚斯的通讯器又震了一下,依然是唐发来的讯息——   长官,那些漂浮物绕在你们周围着陆了,我和卡洛斯·布莱克在一架飞行器上,正带着流浪者大军过去,这边有盖伊他们守着,预计五分钟就位。   楚斯正想回复一句,就感觉整栋楼突然抖了一下,非常轻微,如果不是身在高层可能根本感觉不到。   “地震?”蒋期关门的手一顿。   “也许吧,不过震级不大。”楚斯这么回了一句,目光却和萨厄·杨对了一下。   这种抖动不是地震,他曾经在拟环境测试中感受过当中的细微差别,这更像是某种虚拟环境或是某种暂存的环境即将被打破或是崩塌的前兆。   放在眼下,大概是这段强行拉回的时空快要消失了。   这对楚斯来说是好事,如果这段时空消失,那么这里的公寓、正要去开会的蒋期、包括他手里的那份草稿都会从这个星球碎片上消失,在他们本该存在的时空里继续。   楚斯就不用担心外头围着的那些来历不明者会打扰这里了。   而在他拖住蒋期洗杯子的时候,萨厄·杨应该已经利用他通讯器里植入的透视扫描功能把文档袋里的东西读取了一份出来。   该拿到的已经到了手,想见的人也终于见到了。   一切圆满又顺利,心情本该是不错的,但是当他们匆匆下了楼,蒋期冲他们摆了摆手,独自顺着一条朝公寓西南门的道路走时,楚斯的心情却落了下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蒋期过世的前一年,有一回他和楚斯聊天的时候话题拐到了时间上,他当时很认真地对楚斯说过一句话,“如果有那么一天,时间能被·操控着自如来回,那也许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具诱惑力的事。”   他曾经在那样的感叹后告诫楚斯,如果碰到了那样的一天,记住不要去做太多的扭转,因为引起的变化会大到难以预计难以衡量,毕竟诱惑总是和危险并行的。   那时候楚斯不太理解,因为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觉得诱惑难挡。   但现在,他突然懂了。   在蒋期已经走出去好一段,眼看着快要出公寓区的门时,楚斯突然冲他的背影开了口,“5667年11月14号。”   蒋期一愣,转头看向他,“什么?”   “67年11月14号那天……别出门行么?” 第48章 战利品   整个小区突然又抖了一下, 像是被一根长杆搅浑的湖水, 楼和树影开始受到影响,晃动的枝桠时不时挡着前面的路。   蒋期就站在那样的树影里沉默了片刻, 静静地看着这边, 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表情和眼神都模糊在了暗夜里,让人看不明白。   “这话也许非常唐突。”楚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冲动而不计后果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他并没有亲眼看见过难以挽回的蝴蝶效应, “但是——”   “没关系。”蒋期的语气透着年长的温和,“没关系, 每个人都会有唐突冲动的时候, 没有谁会例外。”   通讯器的震动声接连响了好几下, 大概是唐那边又有了新的情况。   跨越了数十年的这片公寓区也越来越不稳定,蒋期那边应该是感觉不到这种崩塌般的紊乱,楚斯这边却是根本无暇去管,他只想听听蒋期的回答, 想听见蒋期说一句:“好, 我记住了。”   然而蒋期再开口时, 却依然没有说出楚斯想听的应答。   在越来越剧烈的波动中,楚斯听见蒋期答非所问地道:“我好像忘了跟你说,你跟我儿子很像,长相、习惯都很像。”   楚斯站在那里,垂着的手捏成了拳,半晌后“嗯”了一声。   “我曾经跟我儿子开玩笑说他长得太慢了, 想把时间拉到几十年后看看他成年的样子。”蒋期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   楚斯闭了一下眼,依然只回得出一个字:“嗯。”   “这话听起来也有点儿唐突,但我还是想说……”蒋期顿了一会儿,道:“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楚斯说。   “老实说,看不太出来。”蒋期玩笑着说道。整个公寓区看起来几近崩塌,时间所剩无几。他又看了楚斯一会儿,而后冲这边挥了挥手,道:“我该走了,也许……”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色已经发生了变化,楚斯眼睁睁地看着这片时空像龟裂的土地一样碎成了块,其中一条裂缝就横亘在他面前,蒋期或许就在裂缝后面,或许已经跟着那块时空消失了,楚斯看不见他,也没能听完他最后半句话。   “长官,再在这里发呆,我们就会被分崩的时空五马分尸了。”萨厄·杨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我倒是不怕这个,你的话……分了可就拼不上了。”   楚斯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人拽着手腕在公寓区逐渐消散的路上飞奔。   眼看着到这块时空边缘时,边缘区已经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们如果顶着裂痕走出去,到外面大概就只剩头或者只剩腿了,剩下的都掉在另一个时空里。   唯一一片完整的平面还只有半人高,面积还在不断缩小。   “来,抱一下!”萨厄·杨在奔跑中回过头来哂笑一声,拉拽着楚斯的手臂猛地一收。   “跳!”楚斯顺着那股力道,一把勾上他的脖子,两人借着极大的惯性侧身一跃,相贴着穿过那块不断缩小的平面,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们已经尽可能靠紧以减少碰到边缘裂缝的可能,但落到地上的时候,楚斯肩后还是疼得火烧火燎,大概还是被缩减的边缘剐蹭到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浓重的血腥气瞬间蔓延开来,将两人胡乱地包裹在其中。   楚斯动了动肩,啧了一声,一边忍着肩后的痛感撑坐起来,一边道:“这姿势有碍观瞻,赶紧起吧。”   萨厄·杨利落地翻身站了起来,整条手臂血淋淋的,也不知伤得多重。尽管他看起来毫不在意,但楚斯还是注意到他转身的时候动作略有些别扭。   果不其然,他那件黑色的背心肋骨处整个儿被剐了一道,布料缺了一大片,露出来的皮肤上糊了一层血肉沫子。   他背手摸了一把后腰上别着的天眼,确认没有受到损坏,又从兜里掏出通讯器丢还给楚斯。   “看看吧,震了有一会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破了的背心脱了下来,精壮的上身彻底裸露出来,在指灯晃动的光线映照下,结实的胸腹肌和殷红的血迹交错相混,野性中裹着一丝狰狞感。   “先上飞行器!”楚斯扫了眼他身上的伤,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向,一边接通了通讯器。   停在公寓区外面的飞行器瞬间从静默状态脱离,嗡地启动起来。   两人甚至没等舷梯放下,直接翻身跃上高台,从正在打开的舱门游鱼般钻进了驾驶舱里。   “说。”楚斯接通了唐的通讯频道,而后径直进了穿过通道进了飞行器后舱,那是飞行器的主体部位,里头有起居室餐厅武器设备库等等不同的房间,当然还包括医疗设备室。   “我们三分钟前拦截住了那些漂浮物,它们全部都加了伪装层,看不出来历也看不出本貌,但是经验和直觉告诉我应该是战斗型军用飞行器。”唐的语速飞快,而且时不时会在某些字上加重音,听起来像是还在和那些来历不明的飞行器纠缠着,“但是就在半分钟前发生了一点奇怪的事。”   “什么?”楚斯翻了好几处地方,丢开了好几个碍手碍脚的瓶瓶罐罐,终于翻到了一个简易紧急医疗箱,拎着便往驾驶舱走去。   唐:“我之所以觉得对方是战斗型军用飞行器,是因为对方的火力装备和防御级别都比我们这边高出了一大截,我们数量上虽然略有超出,但如果真的正面冲突起来,大概只有被追着打的份,不是我说,这帮流浪者的飞行器实在太老了。”   “放你奶奶的屁!”卡洛斯·布莱克的咒骂清晰地传了过来。   唐道:“好吧,还不乐意承认。总之这场对峙怎么看都应该是对方占据极大优势,我们能做的只是打乱了他们的节奏,拖了一把他们的后腿耗了点时间。但奇怪的是,对方突然停止了收缩态势,像是要打道回府了。”   楚斯蹙了蹙眉:“因为被强行倒回的时空在刚才突然崩塌了,他们去也找不到什么东西。”   “怪不得!”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不过他们也撤得太快了,一点都不想跟我们多纠缠的样子,这要换成是我,起码先把这架干完再走。”   “很显然,对方不是你。”楚斯走回到驾驶舱里时,萨厄·杨正用他脱下来的黑色背心擦着身上的血,他擦得极为敷衍,然后便把那沾满血迹的背心团了团,顺手抛进了角落的垃圾处理箱里。   他依然是有椅子不坐,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倚坐在驾驶台边,单手敲击着按键,让飞行器先切入了智能驾驶的模式。   楚斯把医疗箱放在驾驶台上的时候,萨厄·杨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伸出食指在一根操纵杆上轻轻一推。   飞行器整个儿震颤了一下,外围发出数十声锵然之音,被他接上中枢系统的天眼叮地一声——   “星际间导向加农粒子炮已就位、全方位强制静默打击管已就位、太空拖行装置已就位,不定向跃迁保护屏已就位,多目标隐形兜罩已就位。”   楚斯:“……”   通讯器里,唐的声音戛然而止,静默了约莫三秒之后,颤抖着问道:“长官你这是要干嘛?我们打不过的啊!”   楚斯瘫着脸看向萨厄·杨:“你要干什么?”   驾驶台屏幕上,临时锁定的近百个目标同时转为蓝色闪光点。   叮——   “目标已打开跃迁保护罩,预计即将集体跃迁,预估时间,3秒。”   “倒数计时3——”   如果对方真的是战斗型军用飞行器,跃迁装置会比民用的好太多,定位准,速度快,波动小,保护罩金刚不坏。萨厄·杨眯眼看着屏幕,驾驶模式被他一秒切换成手动。   就见他握着操纵杆犹如套圈一般划了个圆,整个飞行器在空中紧急转弯,速度之快,就连楚斯都得抓着驾驶座才能避免一头撞上驾驶台。   “2——”   在高速急转之中,萨厄·杨预估好了角度和时间,啪地拍下了一个启动键。   叮——   “太空拖行索已发射。”   “1——”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就听咣咣咣咣四声震响,屏幕上近百个代表对方的蓝点瞬间跃迁,从这片星域中消失,只剩下两个蓝点还在这里挣扎。   因为它们在三秒之中,被萨厄·杨精准地勾中,硬生生拽出了跃迁门。   叮——   “全方位强制静默打击管已发射。”   萨厄·杨的操作几乎是无缝衔接,对方大概还没来得及从被偷袭拖拽以至于跃迁失败的情况中反应过来,就被静默炮全方位轰炸了一遍,整个机体瞬间停驻运转。   叮——   “图内不定向跃迁开始——倒数计时3——2——1,跃迁完毕,多目标隐形兜罩已开,所有指令执行完毕,共耗时10秒,其反应速度超越92%的高智能系统,夸我一句。”   整个飞行器在萨厄·杨非人的操作中,在天眼的一通瞎逼逼下,于短短10秒内完成了一系列打家劫舍的流氓行径,然后拽着俩倒霉催的胜利品,懒懒地悬浮在了一片新的星域里。   萨厄·杨这才撒开操纵杆,回答了之前的问题:“不干什么,手痒,抓两个过来玩玩。”   楚斯:“……” 第49章 疗伤   这位杨先生是不是真的手痒,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被强行静默后飞行物外层会有12小时的静电期,基本上没法靠近, 但是这12个小时的静电期过后, 他们就能把里头的人挨个儿拎出来清查一遍了。   “长官, 你们跃迁去了哪儿?怎么还加隐形罩了。”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卡了一会儿,又恢复如常, 显然他们那边也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   楚斯心说鬼知道跃迁到了哪里, 萨厄·杨这种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大概就那么随便一跳吧, 逮住哪儿就是哪儿。   他想了想道:“你们暂避一下, 做好对方发现丢了人随时回击的准备, 另外告诉卡洛斯·布莱克——”   “那个谁,真捉住人了?如果真是白银之城的记得把他们拖回来,我带着弟兄们在这边等着。”卡洛斯·布莱克的声音横插·进来,中气十足, “还有!别把我的宝贝飞行器搞坏了!悠着点用!都跟了我小一百年了!”   楚斯:“……”有萨厄·杨在还真不大好说。   于是他干脆地切断了通讯。   两秒之后, 唐传来一条讯息——   操!   又两秒钟之后, 唐传来第二条讯息——   长官刚才那条不是我发的!!   楚斯回了一句——   知道了。   他回讯息,便把通讯器和天眼的共感端口对接上了,在蒋期公寓里扫描获取的东西被天眼顺利接受进入分析流程。   叮——   “该文件为S级九重加密状态,破解所需时长为……”   天眼默默算了一会儿,道:“20小时。”   萨厄·杨在核心盘上敲了敲,“速度这么慢, 你可以考虑退休进回收站了。”   叮——   天眼:“要不你来算?”   萨厄·杨笑着用拇指摸了摸核心盘的感应区,非常、非常温和。   叮——   天眼:“我错了,刚才那句话请格盘,我是说,我会尽力争取早点破解的。”   楚斯:“……”这么怂的系统还真是万里挑一。   转眼间,屏幕上的画面便被分割成了两块,大的那块是对周围星域的安全监控,小的那块是一个破解进度条,正在以小王八的速度缓慢地爬着,好半天才能看见一层薄薄的红皮,大概连千分之一都够呛。   楚斯见它进入了破解程序,就没再多看,而是低头打开了医疗箱。   这帮流浪者们的物资储备风格跟星球居民完全不同,陆地居民基本不用担心能源,所以几乎户户自备家用医疗舱,这种医疗舱针对各种5级以下病症伤损,5级以上的才需要去医院。但流浪者飞行器里的医疗舱却是反着来的。   因为常年在太空流窜的缘故,他们的能源储备即便很多,也会尽量省着用。所以医疗舱只用来治疗8级以上的病症伤损,换句话说就是用来紧急救命的,不到快死了都用不上,剩下的全靠医疗箱里各种对盘或不对盘的药。   对流浪者们来说,冲突和纷争是常态,长久的休养和恢复是一种奢侈的行为,一旦有伤病,都是越快恢复越好,所以他们所储备的药基本都是效力格外强的,甚至有些冲。   他们常年用这些药剂,生理上早已习惯了,但对久居陆地的人来说就够呛了。   楚斯手指在里头排找了一番,挑了个促进伤口愈合和皮肉生长的药剂,又从底下的消毒层里翻出电子注射器和压缩除菌沙棉。   “手。”他冲萨厄·杨说了一句,而后比照着药剂说明,在注射器上输入剂量,把端口和药剂瓶对接。   萨厄·杨挑了挑眉:“干什么?还要击个掌么?”   楚斯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他。   萨厄·杨挑着的眉瞬间放下,他朝后面一靠,换了个更为懒散的姿势道:“我不用这些东西。”   说完,他转着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晾着左手臂触目惊心的伤不管,朝楚斯伸出了尚且完好的右手:“看,上回被抓索剖开的伤口连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你还挺得意是不是?”楚斯自己经常棋走险招,但他依然无法理解萨厄·杨这种专挑险招以及没有险还必须自己制造点险的毛病。   “不,不过事实就是我确实用不上。”萨厄说着又转过头来,目光在楚斯的脖颈边扫过。   楚斯收回了目光,低头继续调着注射器。   他当然知道萨厄·杨的体质有点异于常人,事实上不是“有点”,而是有很大差异。他曾经亲眼看见过萨厄·杨拖着一身的伤出现,又在几分钟内不知不觉全部愈合了。他只是稍微一个不注意,再看过去,就找不到任何明显的伤口了。   那时候曾经有人对此表现过好奇,被萨厄·杨极为不耐烦的眼神给吓回去了,显然他并不太乐意跟人讨论这种问题,所以楚斯也从没多问过。   但是这次……   楚斯把抽好药剂的注射器捏在手里转了两圈,朝萨厄·杨的手臂看过去:“到现在也没愈合上,你确定不用?”   “别盯着了,不用。”萨厄·杨坐直身体,突袭似的从楚斯指尖抽出了注射器。   “你干什么?”楚斯问道。   萨厄·杨看了看剂量,又推出去一些药剂,冲他勾了勾手指,“你不也磨磨蹭蹭的不想给自己用药剂么。转过去一点,你这蓝衬衫都快染成紫的了。”   “我自己来。”楚斯伸手要去拿注射器,被萨厄·杨让开了。   “别闹了长官,你是长臂猿么还能绕到后面来扎针?”萨厄·杨长腿一伸,从驾驶台上下来了。他笑了一声,一把扣住楚斯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反折到身后,又顺势抵了一下。   楚斯踉跄了一步,胯骨撞到了驾驶台,“萨厄·杨!”   “在呢。”萨厄拖着调子站在他身后晃了晃注射器,说话的气息全都打在了他脖子上,“别动,我抓着你的那条胳膊全是血。”   楚斯僵着脖子,原本想挣脱的动作还真就顿住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慢慢放松绷着的肩膀,无奈道:“问你个问题。”   “嗯?”   “你给人帮忙都用这种干架一样的方式?”楚斯道。   萨厄·杨嗤笑一声,“长官,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又一次打在楚斯的脖颈后面,弄得他肩膀再度绷了起来。   他偏了偏头,蹙着眉问:“什么?”   “我一般不给人帮忙。”他没有多余的手,便用牙叼了注射剂的后尾,把楚斯的后肩破开的衬衫扯开一点,又用除菌沙棉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净,蹙着眉尖含含混混地道:“我只给某位长官帮过忙,偏偏那位长官还犟着不配合,你说是不是有点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的楚长官沉默片刻,没想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凉丝丝地道:“那就劳驾阁下帮忙的动作快一点,没人乐意这么被压着。”   其实萨厄·杨说得没错,他受伤的地方位置有些尴尬,自己动手不论是从肩前绕,还是背手从腰后绕,都没法好好注射。如果在场的是唐、刘、盖伊……甚至任何一个其他人,他都能非常坦然地让他们帮把手,除了萨厄·杨。   他们两人之间的接触常常会莫名变味,你来我往之中总较着一股劲,就像是在干柴纸堆当中点了一捧火,火光煌煌,每抖动一下都堪堪撩过纸柴的边缘,一不小心就能烧起来。   也许是他终于配合了一下,萨厄·杨抓着他腕部的手松了开来,压在了他的后颈上,让他朝旁微微偏开头。   脖颈和肩膀之间绷起了一条筋骨,萨厄·杨在他伤口周围按压了一圈,把针尖送进了他的皮肤里,药剂被推入的时候,那一片皮肤有些微微发凉,而后很快便火燎燎地灼痛起来。   像这种伤口,得用药剂沿着边缘均匀地注射上一圈。   他头一回发现萨厄·杨居然会有“耐心”这种东西,一针针不紧不慢地推着,仔细之中甚至能感觉到一点微微的温和。   不过楚斯没那心情去感受这种难以察觉的温和,因为那药剂的效用是在太冲了,伤口一圈跟着了火一样,发涨发热。   萨厄·杨的动作停了好一会儿,突然道:“长官,你脸红了。”   楚斯简直要气笑了:“……你试试整个后肩被火烧肿了脸会不会红?”   这就好比伤口发炎连带着周围一大片皮肤都会发红甚至发烧一样,纯粹的生理性反应而已,但是落在萨厄·杨的嘴里,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血色从后肩的伤口一路蔓延,连带着他的脖颈乃至耳根和脸侧都有些泛红,实在有些毁损气势。   他朝旁边让了两步,从萨厄和驾驶台的夹角中出来,抬手摸了把颈侧,冲天眼丢了句:“切换到悬浮模式,我去睡一会儿。”便转头朝后舱的卧室走。   这种伤口促生的药见效快,但过程并不那么令人愉快,最好是直接睡一会儿,等醒过来,伤口就愈合大半了。   拉开卧室门的时候,他手指顿了一下,还是转头问了萨厄·杨一句:“你真的不用一点药剂?”   “用不上,我洗个澡。”萨厄回了一句,而后优哉游哉地跟进卧室来,在衣柜里翻了条浴巾。   “你敞着这些伤口洗澡?”楚斯蹙着眉问道。   萨厄摆了摆手,“长官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不过我敢保证,水沾到伤口前,这些皮肉就已经愈合了。” 第50章 打脸   楚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听见浴间里响起了悉悉嗦嗦的衣物摩擦音, 片刻之后,哗哗的水声便传了出来。   一切都自然得很, 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你确定不用帮忙?”楚斯问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水声太大有所遮掩, 萨厄·杨没太听得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先洗吧。”楚斯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 “有什么问题叫我。”   “我能有什么问题。”萨厄·杨似乎是嗤笑了一声。   “行吧。”   楚斯在卧室里头转了一圈, 卡洛斯·布莱克的审美令人不敢恭维,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审美这种东西。   就像他那粗犷的外形一样, 这人偏好体积大且轮廓潦草的东西, 色彩混乱线条拥挤,   但是这些也就算了,偏偏还夹杂着一些粉白粉蓝粉红的玩意儿,跟卡洛斯布莱克那样等流浪者之王放在一起,着实有着严重的违和感。   除了闭嘴惊艳, 简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楚斯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那张粉色还带着兔子图案的大床, 又看了一眼仿佛被坐塌了一般的沙发, 在瞎与更瞎之中二选一,还是坐到了扶手沙发里。   老实说,他也不太习惯带着一身的伤痕和斑斑血迹去睡别人的床。   沙发旁边的圆几上倒扣着一个电子相框,边缘有明显的磨痕,看得出来经常被人拿在手里。   楚斯扫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将它拿起来, 就收回了目光。   他对别人的私事向来没有什么探究欲,不过这相框里究竟是什么内容,他也能猜得出一二。   毕竟曾经号称流浪者之王的卡洛斯·布莱克太有名了,就连几乎没跟他打过交道的楚斯都知道他有妻有女,一度过着人生圆满的日子,只是没能享受多少年就被白银之城打回为孤家寡人。   那些年卡洛斯·布莱克硬是把自己活成了杀神,带着他那帮同样成为孤家寡人的兄弟们跟白银之城较了几十年的劲,直到近十多年才突然转变,不再硬碰硬了。   可见时间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   楚斯窝在沙发里,手肘搁在扶手上,松松地支着头。   他在浴间的水声中闭上眼睛,后肩火辣辣的灼烧感使他始终保留有一丝意识,没法真正入睡。   先前在公寓区里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帧帧动态影像,顺序凌乱地在他脑中闪过,以至于他甚至分不清是自己在有意识地回想,还是浅层的梦境。   突然拉开门出现在眼前的蒋期,黑色封皮的文档袋,还有在奔跑中笑着回头的萨厄·杨……   楚斯支着头的手指一动,重新睁开了眼。   他眯着双眸朝墙上的太空分区计时器看了眼,距离他之前闭上眼睛居然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   一个半小时了,浴室的水声居然还没停?!   楚斯愣了一下,皱着眉叫了一声:“萨厄·杨?”   浴间里水声依然没停,但也没有任何回音。   楚斯蹙起眉,起身大步朝那边走去,“萨厄?”   “在呢,怎么了?”低沉沉的声音穿过水声传来,模糊中透着熟悉的懒散。   “……”楚斯步子一刹,停在了门口,“一个半小时了,你究竟是洗澡还是打算把自己给煮成汤?”   “是啊,回头分你一碗怎么样?”萨厄·杨的声音依然懒懒的,似乎不想费力气,但带着一丝笑意。   “你究竟在干什么在里面呆这么久?”楚斯重重地敲了两下门。   “干点不太要脸的事,你确定要我开门么?”萨厄·杨道。   楚斯:“……”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动作,狐疑道:“你是不是……”   略微沉吟了片刻,楚斯果断走回到浴间门前,“你那些伤愈合了没?”   萨厄·杨漫不经心地拖着调子,“还用问么,当然好了,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伤口已经小得跟蚊子嘴一样了,再过一会——”   他话还没说完,楚斯直接跳过了敲门的步骤,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了门。   砰——   磨砂的玻璃门重重撞在墙上,智能地停驻在那里,没有反弹回来。   浴间里浓重的水汽扑了楚斯一脸,又在转瞬间散开,萨厄·杨的身影便清晰起来——   他正站在镜子前,两手撑着黑色台面,浴巾松松垮垮地围在腰间。   他大概认准了自己找的借口能把楚斯挡在外面,所以没想到门会突然被打开,转脸看向门口时,蹙着的眉头还没松开。   楚斯目光从浴巾上一扫而过,最终停在了腰侧。   一道狰狞的伤口从肋骨处一直延伸向下,和清晰的人鱼线一起没进浴巾里。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这辈子头一回见识这么小的蚊子嘴。”楚斯冷冷地嘲讽道。   萨厄·杨:“……”   “手臂。”楚斯硬邦邦地蹦出两个字。   萨厄·杨抬了抬完好的那个。   楚斯看着他没说话,他啧了一声,最终还是乖乖转身露出了另一条——   这条伤口更为触目惊心,从肩膀一路直贯手背,如果放在平常人身上,这条手臂大概就废了。   楚斯一言不发地走进去,一巴掌拍关掉淋浴,用来掩饰的水声戛然而止。他冷着脸转头便道:“萨厄·杨,你长脑袋除了显高还有别的用么?豁着两条这么长的伤口在水里蹲了一个半小时,你怎么不干脆种在这里?”   萨厄·杨:“……”   “走得动么?扛还是拖选一个。”楚斯依然冷着脸。   萨厄·杨极为罕见地吃了瘪,居然没有顶回来,也没有胡开玩笑把这话题拉过去。   他看着楚斯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伤口,站直身体走出了浴间……   显得非常……听话。   “听话”这种形容词和萨厄·杨放在一起,大概是百年难得一见。   整个卧室陷入了一种非常莫名的氛围里——脚步声、坐进沙发里的布料摩擦声,医疗箱开关的咔嗒声混杂在一起,明明有很多细碎的声音,却让人觉得安静得过分。   因为楚斯一直面无表情,沉默着盯着萨厄·杨坐在沙发上,沉默着把医疗箱扔在手边,沉默着在注射器上调整剂量。   他抽好药剂,一巴掌把萨厄·杨没受伤的手拍开,蹙着眉弯下腰。   萨厄·杨手臂的伤口边缘已经泛了白,肿得很明显。楚斯一手在旁边的皮肤上轻轻按压了两下,调整了一下位置,便要将针送进去。   “长官,你在生气。”萨厄·杨突然开口。   楚斯手里的针尖一顿,撩起眼道:“你闭嘴。”说完他便把针扎了进去。   这条手臂的伤太长,他一点点沿着边缘均匀地注射着药剂,脸色很冷,动作却很轻。   萨厄·杨突然笑了一下,没发出声音,但嘴角却弯得很明显。   “要不我干脆先沿着你的嘴巴来一圈吧。”楚斯握着注射器凉丝丝地道。   萨厄·杨挑了挑眉:“我刚才没说话。”   楚斯:“你笑什么?”   “笑也不行?”   楚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萨厄·杨用闲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行吧,那不笑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半睁着,似乎是一如既往的懒散,但是隐约透着一丝疲惫和困倦。   楚斯目光落在他眉眼间,又低头把剩下半边伤口处理完。   光是一条手臂就用掉了两管药剂,他又打开了第三管,一边等注射器自动抽取精确剂量,一边抬手碰了碰萨厄·杨的额头。   触手很烫,是在发烧。   “正常反应而已。”萨厄·杨道,他用了药剂的胳膊已经开始发红发烫,垂晾在沙发扶手边,不太方便动。   注射器很快抽好了药剂,楚斯按压的手指移到了萨厄·杨的腰间,顺着肋骨的伤口,一针一针耐心地往下移。   “你能不能别动?”楚斯道。   萨厄·杨垂着眼“噢”了一声,片刻之后,他又突然道:“长官,直接扎针吧,手指就别按了。”   楚斯头也不抬,冷哼了一声:“我不按着,你动一下,针断一根,一圈下来医疗箱里储备的针都不够用,你就这么想变刺猬?”   伤口已经处理了大半,还有一点儿尾巴掩在浴巾下。   “行吧,那你继续,我倒是无所谓。”他说话的声音很沉,带着明显的颗粒感从楚斯耳边滚过。   楚斯碰到浴巾边缘的手指一顿。   伤口旁边的皮肤很烫,尽管知道那是药剂作用的结果,但还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种反应。   楚斯手指压在萨厄·杨人鱼线侧边,因为肌肉有些紧绷的缘故,触感有些硬。   萨厄·杨单手撑着沙发,上身前倾了一些,突然低头靠过来。   楚斯眼睛眯了一下,微微偏开头。萨厄·杨的呼吸就打在他脖颈上,“长官,很多年前被打断的那件事,我能继续吗?” 第51章 滚犊子   越不可控, 就越容易引人沉迷, 越是危险,就越具有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比如时间, 比如人。   而楚斯在同一天里, 就将这两种诱惑都领受了一遍。   他突然就能理解当年在疗养院或是在训练营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明明手抖脚软怕得厉害, 却还是前赴后继地想要离萨厄·杨近一点了……   因为在刚才那一瞬, 他也生出了同样的冲动。   萨厄·杨的嘴唇几乎要触碰到他的颈窝,呼吸铺洒在他的皮肤上, 带着细微的电流, 一层又一层地漫上耳根脸侧, 像涨潮的岸滩。   这人如果真想做什么,从来都不会克制又绅士地事先询问。他临到桥头这么问一句,无非是想给楚斯就地画一所牢,因为不论回答是能还是不能, 都证明楚斯这么多年来对那个瞬间始终没忘。   他就是故意的。   就像是野兽捕猎时, 总会颇有耐心地欣赏猎物是如何一步步被圈进猎捕范围的……   楚斯在萨厄·杨的呼吸中闭了闭眼:“萨厄, 你还记得疗养院植物园里藏着的第二弹药室么?”   “嗯。”萨厄·杨应了一声,低得像耳语。   “有一年弹药室里新入了一批军部最新研究出来的降维打击弹,传得神乎其神,偏偏藏着掖着层层把守不让人靠近。那一个月我在那附近碰见过你不下五回,从没见你对什么东西产生过那样的兴趣。”   萨厄·杨低笑一声,似乎也想起了那件事。   “我第六回 在那里见到你的时候, 你正从弹药室里出来。”楚斯顿了一下,又道:“那之后,再没见你对那降维打击弹提起过半分兴致。”   他说着低下头,绷着的手指将萨厄·杨腰间的浴巾边缘朝下拉了一点,将注射器里剩余的一点药剂,一针一针打完,而后将空掉的注射剂扔进了消毒层里。   合成材料的管体有些硬,落在里头咕噜噜地滚了两圈。   楚斯咔哒一声合上医疗箱,抬手拍了一下手边玻璃圆几上搁着遥控器,灯光应声而熄,整个卧室倏然一暗。他在黑暗笼罩的那一瞬间偏头过去,鼻尖擦着萨厄·杨的脸颊,在呼吸重叠交错的时候碰了一下萨厄的唇角,而后站直了身体。   “你对那种弹药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奇,只是因为他们严防死守着不让靠近而已,一旦如了你的愿,你的兴趣自然就没了。”楚斯站在黑暗中,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他说完便转头走到了卧室门边,拉开门的时候,他又转头冲沙发上的人道,“当年被打断的事情已经继续完了,我建议你最好抓紧时间睡一觉,连眼睛都已经烧得睁不开了居然还有这种精神。”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之中带着股凉丝丝的味道,好像刚才在黑暗里发生的触碰仅仅是为了打发人安分下来,就好像万圣节来了个小崽子敲门要糖,他便摸了一把递出去,不带任何深层的含义。   说完,他便砰地一声背手关上了门。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面前短短的廊道没有开灯,只有外面的客厅、乃至更远的驾驶室投射出来的光在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不一的几何块。   刚才那些话从头到尾都说的是萨厄·杨,说的是兴趣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萨厄·杨,几十年来惯来都是如此。但他一句都没有提过他自己。   其实就在今天之前,他都觉得自己跟萨厄·杨之间会永远横着一道墙,因为当年的红枫基地,因为关于蒋期的最后一点希望被萨厄·杨毁得干干净净,所以他和萨厄·杨的关系就止步于此,不会再有什么发展了。   他用这种因果论调自我游说了很多很多年,说得他自己都信了。   然而刚才的一切将这层披裹在外的皮彻底剖开,让他惶然看见了下面掩着的真相——   他和萨厄·杨之间横着的那堵墙和蒋期根本无关。   当初红枫基地被毁,蒋期复活的最后一点希望消失殆尽的时候,他确实对萨厄·杨有过一瞬间的怨恨,那种怨恨其实毫不讲理,他甚至不知道所谓的“复活计划”究竟是什么内容,不知道会用何种方式手段涉及多少其他因素,也不知道最终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只是因为多年来抓着的绳子突然崩断无所适从,所以找了一个承载者胡乱地宣泄情绪而已。   甚至正是因为毁掉红枫基地的人是萨厄·杨,他才会那样不问缘由地把那些情绪扔过去。   其实现在想来,在那之后的十多年里,他的重心从找到蒋期没死的证据转移到了追缉萨厄·杨上,转得太过隐晦还带着幌子,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某种意义上,萨厄·杨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里已经渐渐取代蒋期成了另一根牵扯着他的绳子。   萨厄·杨确实行事嚣张捉摸不定,但是他还不至于疯到毫无缘由地毁掉一个那么重要的基地。   他从不提毁掉红枫基地的理由,即便后来进了太空监狱也一样,他给各种人的答案都是同一个:“没什么理由,看着碍眼。”   敷衍至极,但始终撬不出别的不敷衍的理由,以至于最终呈现在收监档案里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瞎话,然后就此尘埃落定,等到楚斯接手执行官位置的时候,早就过了二次询问期了。   他始终没有问过萨厄·杨的理由,好像他真的相信档案里的那句瞎话一样。   但事实上,他早就下意识默认了萨厄·杨毁掉红枫基地是有更深的理由的,甚至默认了那个理由并非不可理喻的,否则他和萨厄·杨之间的关系根本不可能转化成后来那样,也不可能再有并肩的时候。   从他带着萨厄·杨踏入蒋期公寓的那刻起,披了这么多年的一层皮就再也遮掩不下去了——没人能毫无介怀地让自己怨恨的人进自己家门。   他真正介怀的,其实不过是刚才他对萨厄·杨说的那些话而已。   楚斯垂着眼在门外站了几秒,抬手按了按眉心的褶皱,在手掌的阴影遮挡下,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嘴角——他头一回发现自己其实浅薄又软弱,刀尖血刃地活了这么多年,皮骨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内里却依然屈从于安稳感。   不是五六年,也不是十几年,而是长久的,可以令他完全放松下来不用再撤离的安稳感,这大概是冷漠、阴暗、动荡不息的幼年经历根植在他骨头里的,不可更改也无法扭转的印记……   而只对不可知事物抱有兴趣的萨厄·杨,怎么可能跟“安稳”两个字扯上任何关系?   别开玩笑了。   楚斯放下揉着眉心的手,正打算抬脚去客厅,身后的门突然又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只手扯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翻了个身重重地往侧边一压。   身后是通向医疗室的小门,楚斯就被抵在那扇门上。   萨厄·杨低头凑过来,因为发烧而变得滚烫的嘴唇几乎贴着他的,但又留着一点微微的间隙,并没有真的触碰在一起,因为刚才一番动作而变得有些急的呼吸缠在一起,显出一种极致的亲昵感。   他攥着楚斯的手腕,就着这样的姿势,将触未触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贴着楚斯的唇缝低低笑了一声道:“刚才那可不能叫继续,太敷衍了长官,姿势也不对。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被抵在树上,喘气的声音连林子里不间断的爆炸声都没能盖过去。”   楚斯退无可退,只要一张口,就能触碰到萨厄·杨的嘴唇,但他还是回了一句:“那是跑出来的。”   也许是受氛围影响,他自己的声音也低得像耳语。   “是么,那你现在可没跑。”   说完,他已经抵着楚斯吻了起来。   最初还有些章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胡乱了起来。短短的走廊里,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很重,听得人耳根泛热。   咔哒一声,楚斯身后的窄门突然开了。   两人混乱地纠缠着进去,先是压在墙上,接着又抵到了医疗舱。   然后就听“嘀——”的一声,他们抵着的那个医疗舱突然打开了封罩。楚斯抓着萨厄手臂的手指一紧,带着一股巧力一拽又一拧,萨厄·杨整个便被他压进了医疗舱里。   “检测到受伤生物体,生理数值测量开始。”   楚斯一把关上封罩,又拍在了医疗舱的启动开关上,整个人朝后退了一步,两手撑在医疗舱的边缘,喘了一会儿,垂眼敲了敲封罩道:“你身体越来越不对劲了你自己都感觉不到?”   萨厄·杨倒在医疗舱里,结实的胸肌上下起伏,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眯着眼冲楚斯道:“长官,你暗算我。”   “两分钟内能晕过去的人没资格说话。”   楚斯用手背抵着额头心说:滚犊子吧,谁陪你疯! 第52章 医疗舱   都说常年不生病的人, 偶尔生一次病总是来势汹汹, 战况比其他人都要惨烈点儿。   楚斯自己其实本来该属于这种,但是因为他有跟了一辈子的头痛症, 再加上以往每年都得回黑雪松林的别墅休养, 所以总给人一种既强势又病痛缠身的感觉。   这一点让他在普通人之中显得并不那么突兀。   萨厄·杨则不同, 他的一举一动都和普通世界有些格格不入,明显脱出于正常人, 他就属于“常年不生病”的那拨人里最符合标准的一种, 楚斯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就见他认真地伤过这么一回, 其他都是敷衍似的转瞬就没事。   这一回, 萨厄·杨活像是要把以往六十年攒下来的伤病后果一次性补上, 很快就在医疗舱里昏睡过去。   他睡过去后,眉心反而皱了起来,这种表情在楚斯脸上常会有,在萨厄·杨这里却并不常见。他平日里更多时候是笑着的, 当然他的笑并不跟情绪挂钩, 正是因为看不出情绪, 有不少人一看到他笑就下意识腿发软。   当初刚认识萨厄·杨的时候,楚斯觉得他是藏得深,后来认识得久了便发现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比起隐藏得深,萨厄·杨更像是真的没有情绪。   他越是放松,就越是面无表情。   就像是……对这世界上各种情绪的感知都钝化得无限趋近于零一样, 所以才那么能找刺激。   不过最近这几天,萨厄·杨似乎又刷新了他这些固有的认知。   居然……渐渐地显出了一点儿人味来。   楚斯在医疗舱旁边站了一会儿,直到旁边的显示仪上一行行刷出了伤势的数据,才动了一下,走到显示仪便抬手翻看了一番。   综合伤病级别:8级   愈合趋势呈一条缓缓上扬的曲线。   预计耗时:5小时   “8级?”楚斯微微一愣。   他的目光再度落回到医疗舱里萨厄·杨的手臂和腰上。   那两条伤口依然狰狞得触目惊心,刚才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一边要算计着把萨厄·杨拽进来,一边还得避开这两道伤,着实累人又糟心。但他原本只是情急之下找个方式让萨厄·杨安分下来别再穷折腾,毕竟这样的两条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就常理说并没有到要进这个医疗舱的地步。   但是现在……8级?   这种伤口怎么可能就到8级了?开什么玩笑?   他站在显示仪旁研究了好一会儿,也没研究出判定为8级的理由,这倒霉机器智能程度有限,没到天眼那种要成精的地步,有好几项分析结果显示都是未知,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斯盯着这玩意儿看了几秒,摸出通讯器给唐发了条讯息——   转告卡洛斯·布莱克,我建议他趁早把医疗室里的破烂卖了算了。   他发完讯息便从医疗室里出来了,留了门没关,自己重新回到了刚才的卧室里,在沙发上窝靠下来,没开顶灯,只留了一盏亮度温和舒适的落地灯。   后肩的伤口火烧火燎的感觉已经平和了许多,对于楚斯来说和蚊子挠的区别不大,基本是没什么影响了,但他躺下来的时候,还是注意了姿势。   刚才那么门上靠一下、墙上靠一下、医疗舱上又靠一下的都没有压迫到伤口,如果因为睡觉压出问题,那可就傻得没边了。   两秒钟之后,楚斯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的讯息发了过来——   操你大爷,千万别扔啊,那玩意儿他妈的可贵了,费了老子不少力气才换齐的。   这风格一看就是卡洛斯·布莱克回的。   又片刻之后,楚斯的通讯器再度震动了一下——   长官,打个商量,要不您把卡洛斯·布莱克的频道给加进私人权限名单吧。他总抢我的通讯器,回的话还看得我心惊肉跳的,不太利于我这种战士的身心发展。   楚斯失笑,回了一句:回头再说吧。   历年训练营里的学员大部分都来自于白鹰军事学院,包括他们疗养院里送进去的那几个也都是因为修完了军事学院的课程。   除了训练格外严苛,任务格外惊险,涉及的机密有些多之外,那些学员们的经历总体都还是正常的。   正常人家的孩子,抱有正常的信仰,干着看起来非常神秘实际上依然属于正常范围的事情。   他们跟唐或是勒庞很像,精力旺盛,战斗力强,会想念家人朋友,也会胡开玩笑,背负的东西不少,却依然有活力。   这是训练营学员的普遍形象,而他和萨厄·杨才属于少有的异类。   这么想来,他和萨厄·杨冷冷热热地纠葛这么多年,大约也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结果。   楚斯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中又睡了一会儿,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深深浅浅地穿插了许多梦境,场景不同事件也不同,但来来回回依然还是那么些人。   再睁眼的时候,他有些轻微的恍惚,盯着墙壁上的星际分区计时器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一觉居然睡了5个多小时。   5个多……小时?   那岂不是已经超过了医疗舱所预计的时间?   楚斯从沙发上翻坐起来,侧耳听了两秒,却没听见任何动静。   他试着动了动肩膀,又伸手按了按靠近伤口的位置,那里已经没有了肿痛的感觉。   “萨厄·杨?”楚斯站起身走进了医疗室,却发现医疗舱的封罩依然严丝合缝,躺在里头的人依然双眸紧闭,眉心微皱,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任何动静。腰上的伤口愈合了一半,手臂上没那么吓人了,但皮肉依然翻着。   “居然还没恢复?”楚斯皱起眉嘀咕了一句。   显示仪的屏幕还亮着光,上面的数据依然静静滚动着。楚斯有些纳闷地过去翻看了一眼,原本的那些数据在刚才的五个小时当中有过三次更新——   第一次,综合伤病级别从8级调整到了5级,预计耗时也减少到了3个小时,看起来应该是在恢复好转的。   但是第二次数据更新时,综合伤病级别跳到了6级,预计耗时变成3个半小时。   第三次则更为离谱,综合伤病级别居然直接定到了9级,预计耗时变成了8个小时。   楚斯:“……”   这倒霉机器究竟能不能用?!   照理说既打了皮肉催生的药剂,又有医疗舱,应该事半功倍才对,怎么还越拖越久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跟卡洛斯·布莱克开个玩笑,那么眼下这会儿,他就真的想把这破烂玩意儿给扔掉了。   就在他冷着一张脸,准备打开封罩把萨厄·杨从里头弄出来的时候,这倒霉机器又有动静了。   它仿佛依稀嗅到了眼前这位长官浑身的不爽劲,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后再度刷新的数据——   综合伤病等级:4级   愈合趋势的那条曲线从缓坡变成了陡坡。   预计耗时:1个小时15分钟   楚斯勉为其难收住了打算掀掉封罩的手,搁在封罩边缘垂下目光朝里头看去,医疗舱运作的嗡嗡声微微变大了一些,透明的封罩上蒙起了一层水汽,随着呼吸和心跳的节奏,忽浓忽淡。   在水汽淡薄的间隙中,萨厄·杨手臂上那条狰狞的长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   这才是一个正经的医疗舱该有的效率。   楚斯看了一会儿,松开了眉头,又意味不明的瞥了一眼显示仪。   这玩意儿终于识相了一回,勉强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   一个多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况且楚斯自觉也没必要在这一直盯着。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打算洗个澡,在迈步前他想了想,摸出通讯器再度发了一条讯息出去,这次连转告都省了,直接了当——   我拿两套干净衣服。   这次讯息回的非常迅速,看起来像是唐还没有给卡洛斯·布莱克看,就自己先回了——   ????长官,你们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斯:没什么,在两个时空区来回的时候出了点岔子,衣服全是血没法穿了。   他一贯的说话风格唐是了解的,说起来轻描淡写,实际大概没少受罪。   唐:我问过他了,他说乐意至极,如   楚斯:“……”   乐意至极这种话打死也不可能从卡洛斯·布莱克的嘴里说出来,唐估计发了一半就被对方抢走了通讯器。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又一条新的讯息传了过来——   拿两套衣服居然还会问我的意见,说吧,有什么企图?老子最烦跟你们这种心眼儿多的小白脸打交道了。   楚斯:那总比跟白银之城打交道好不是?没什么企图,只是想留一点儿不太强盗的印象,毕竟还是要有合作的。   这条讯息刚回完,医疗舱里突然出现了新的动静。   楚斯下意识一瞥,就见萨厄·杨原本闭着的眸子突然睁了开来,那一瞬间他的眼里毫无情绪,就像是一个突然睁眼的AI,透明的眼珠就像是两片净透的玻璃,泛着无机质的冷光。   也许是因为水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哪里,睁眼的瞬间就下意识抬起拳头朝封罩砸了过来。   楚斯愣了一瞬,立刻拍了拍封罩,“醒了?”   水汽又转淡了一些,萨厄·杨眸子一动,看见了站在旁边的楚斯,拳头在距离封罩不足一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他眨了一下眼睛,拳头松开,曲着食指在封罩上刮了一下,像是跟楚斯开了个玩笑般又落回到身侧,重新睡了过去。   楚斯在原地蹙着眉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萨厄·杨睁眼的那种模样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可他想了很久也没能想起来究竟是在哪里看见的。 第53章 判断偏差   星际流浪者们大约是因为生活方式与众不同, 在长达数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漂泊中, 或多或少都养成了一点儿收集癖,一批批前赴后继地活成了人形仓鼠, 卡洛斯·布莱克身为曾经的流浪者之王也没能幸免。   他的衣柜采用了隐藏折叠式的设计, 乍一看好像只有一面墙, 实际别有洞天,层层叠叠拉开后里头装的东西大概能堆满两个房间。   东西多归多却并不凌乱, 整整齐齐分成了三个部分, 泾渭分明,柜子上方还嵌着名牌。   区域最大的两个部分, 分别标着塞布丽娜·布莱克和艾尔莎·布莱克这两个名字, 一个里头满是成年女人的衣服, 另一个则是属于小女孩的。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是卡洛斯布莱克妻子和女儿的衣服。电子衣柜自带除尘和整理的功能,这两个部分里的衣物被打理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按照年代顺序层层排列下来。   如果传闻没有出错的话,那么这两位早在许多年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所以大多数衣物都集中在早先的年代, 但在那之后, 两边的衣服依然在不断添新,每年都有,有时候有五六件,有时候是一两件,一直持续到现在,一年都没有落下过。   乍一看这衣柜会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这里的女主人和小姑娘还在这里生活着,从未离开。   这大概是那位流浪者之王从未向外流露过的另一面。   不过楚斯只是来借衣服的,并不是来刺探别人内心的。他只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便本着非礼勿视的态度将目光转向了嵌着卡洛斯·布莱克名字的那部分。   与另两块相比,这部分还真是……小的可怜,如果不是衣柜自带整理功能,恐怕会比眼下邋遢一百倍。   衬衫……   衬衫……   衬衫……   楚斯嘀咕着随手翻了一圈,发现这人的柜子里居然没有衬衫,一件都没有!   他穿惯了那种一丝不苟型风格的衣服,简而言之,就是常年把自己打扮成了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的模样,一时没了那种衣冠,有些适应不来。   卡洛斯·布莱克的这些衣服对他而言太过不修边幅了,早年还有挑选过的痕迹,大约是因为那时候还有人照料,后来的衣服基本就是一式N份,活像随手捞来的。   他在里头拿了两套不那么浪荡勉强能上身的,便转头进了浴间。   萨厄·杨洗澡时氤氲起来的水汽早就散了,但地上的水渍却还在,还有一点残留的洗发水味道。   这浴间很大,角落里有个洗衣箱,清洗消毒烘干折叠整理,功能一应俱全。萨厄·杨在这里洗澡的时候应该是把自己的衣服扔了进去。   哦,更准确地说,所谓的衣服并不包括上衣。他的上衣早就在时空跨越中变成了破烂,被丢进了垃圾处理箱里,这里只有他的长裤和……内裤,被机器熨烫折叠得平平整整,非常坦然地躺在出口处的平台上。   楚斯扫了一眼,又仿佛被马蜂蛰了眼珠一般收回目光。   反正只要是某位杨先生呆过的地方,即便他人不在了,也依然能以各种奇葩和古怪的方式找到存在感。   也算是一种能耐了。   楚斯把手里的干净衣物搁在架子上,抬手解着身上的衬衫纽扣。   他的上衣不比在萨厄·杨好到哪里去,后剪整个破了,又沾了太多血,再洗也没什么用。他把衬衫丢进了角落的垃圾处理箱,又把还能穿的裤子丢进了洗衣机箱里。   热水兜头而下的时候,骨头里难以言说的各种酸软感渐渐泛了出来。这段时间他们所经历的事情几乎就没个消停,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大量的冲突对抗给身体着实加载了不少负荷。   热水确实能让人的心情放松不少,楚斯忙里偷闲地多赖了一会儿,直到浑身筋骨都被蒸得有点儿酥了,这才关了水走出来。   他胡乱擦掉了身上的水,套上了干净的长裤,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般,低头看了一眼腰间。他手指在熟悉的地方按了一圈,就听咔嗒一声,那一片皮肤便开了一道口,露出了里头倒计时的屏幕。   上一次看的时候,倒计时还有120多天,这段时间里他们没少在不同的时空区乱窜,倒计时可能会受一点影响,变得快一些或者慢一些。他以前在拟态环境中碰见过几回这种影响,就经验来说影响并不会很大,顶多不过是几天的误差。   他正想看看现在的倒计时还剩多少天,门外头突然有了些别的动静,紧接着浴间的门轻响一声,被人从外头打了开来。   萨厄·杨一手撑着门框,懒懒地倚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一丝惺忪睡意。   楚斯手指一拨,腰间的那块皮肤就已经合上了,为了掩饰关合的声音,他讶然道:“醒了?我洗了一个多小时?”   “如果你指的是医疗舱预估出来的愈合时间……”萨厄·杨撇了撇嘴,“那么我想我应该是提前出来了。”   他说着,目光从楚斯手指掩着的腰间扫过,“你摸着自己的腰干什么?我是不是打断了某些比较私人的事?”   楚斯面无表情,劈手就将毛巾扔过去,抓起一件干净的黑色紧身背心套在了身上,“我没你那闲工夫。”   萨厄·杨抬手接住了毛巾,挑了挑眉道:“事实是我所有的闲功夫都被长官你算计进了医疗舱。”   楚斯朝他的手臂和腰间瞥了一眼,发现那些伤口已经彻底没了踪迹,看起来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他又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肩,伤口也愈合齐整了,结的痂在刚才洗澡的时候脱落干净。不过摸起来依然能感觉到那块皮肤有些不同。   弄了半天,他反倒成了恢复得慢的那个。   楚斯没好气地在心里嗤了一声,伸手指了指洗衣箱平台上搁着的衣物,“既然好了就劳驾你把衣服穿上,别裹条浴巾到处乱晃,好歹是别人的飞行器,能不能稍微要点脸?”   他说着抓起架子上的另一件黑色背心拍在了萨厄·杨胸前,又一把揪过他手里的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去。   萨厄·杨在后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要笑不笑的。   倒进医疗舱之前发生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揭了过去,似乎不会有再被提起的迹象。   一切就好像在印证楚斯之前所说的——萨厄·杨对各种事物的好奇和兴致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过了那个时间点或是满足了某个想法,他就会有些兴味阑珊了。   对此,楚斯谈不上高兴或是不高兴,反正都是预料之中的。   转了一个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一个兴致上头的吻并不代表什么过分深刻的意思,两人之间的相处似乎也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萨厄·杨很快换好了衣服出来,他脸色上但气色并不是很好,嘴唇还有些苍白,但是眼珠一如既往又透又亮,显得心情似乎不错。   楚斯正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一手擦着头发,一手在通讯器上回着讯息。   萨厄·杨在他沙发背后站着看了两眼,伸手撩了两把他被毛巾擦得有些乱的头发丝。   楚斯感觉到头顶触感怪怪的,转过头来盯着手欠的某人,表情古怪地看了好一会儿,抬手随意朝走廊那边一指,道:“医疗室里屯了不少药,治什么的都有,你去看着吃点吧。”   以他对萨厄·杨的了解,这人从来都是一张嘴气死人,很少会闲得上手。他怀疑在这位杨先生看来,整个世界就是个傻逼集中营,没几个有资格让他上手撩闲的。   况且以前萨厄·杨在他面前撩闲,就算动手也不是这么个动法,他的动作总是饱含各种压迫性和侵略性,下意识地把自己放置上风位……   这种“撩两把头发玩”的事,实在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被楚斯损了一句,萨厄·杨却只是懒懒地往沙发背上一趴,又撩了一把楚斯的头发,懒洋洋地拖着调子道:“不想吃。”   楚斯:“……你真是萨厄·杨?”   萨厄·杨把手里撩着的头发丝吹开,哼笑一声,站直了身体,“不然你还想换成谁?长官,我有点饿,你会做饭么?”   “不会。”楚斯斩钉截铁地道。   这话说得就相当瞎了,他自己生活这么多年,不会做饭早过不下去了。   萨厄·杨也不反驳,就那么盯着他的后脑勺,盯了大约有五分钟的样子,楚斯自己的胃先抗议了。   “长官。”萨厄·杨道。   楚斯不理他。   “亲爱的。”萨厄·杨又道。   楚斯依然窝坐在沙发里装死。   萨厄·杨:“别装了,你肚子已经在叫了,我都听见了,非常非常清晰。”   这混账玩意儿还特地强调了两个“非常”,真是个不会说话的东西。   楚斯忍了一会儿,没忍住,面无表情地从沙发里站起身,把手里的毛巾团了团直接丢到了他脸上,抬脚穿过客厅就朝厨房走。   他下手很重,翻冰箱拆食材包装都弄得乒乓响,非常明确地宣告着不甘不愿的态度。   萨厄·杨倚在冰箱门边,弯着眼道,“我要一份——”   “闭嘴。”楚斯没好气地打断道,“谁给你的脸点菜?做什么是什么,不吃饿着。”   油在锅里热着,先行的调料煎出了香气,鳕鱼肉放进去的时候发出滋滋的响声,一下子就有了点儿的烟火气,恍然给人一种生活安稳的错觉。   萨厄·杨在旁边颇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长官。”   “干什么?想吃东西就别在这里竖得跟棺材盖一样,挡光。”楚斯嘴上驱赶了一句,头都没抬。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之前的判断有些偏差。”萨厄·杨道。   “什么判断?”楚斯随口问了一句,把其中一块煎好的鳕鱼肉盛出来。   “你说我兴致总是散得很快,老实说,我很赞同。但是很奇怪,我现在又突然不那么确定了。”萨厄·杨突然抬手用拇指在楚斯嘴角边不轻不重地抹了一下,而后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脸来,低头凑了过去。   这个吻非常亲昵,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征服意味,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持续太久。   萨厄·杨重新站直身体的时候,楚斯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居然是有回应的,然后……   然后另一块鳕鱼就这么煎糊了。   楚斯瘫着一张俊脸将那块糊鱼盛出来,正想说点什么,搁在一边的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 第54章 好消息   这次发来的不是讯息, 而是直接的全息视频通话。   “讲。”楚斯伸手在通讯器上扣了一下, 便转头继续跟煎糊了的鳕鱼较劲。唐和盖伊他们的影像跳脱而出,浮现在了通讯器上方。   “长官我们, 呃——”唐刚说了几个字便打了个秃噜, 一脸呆滞地看着屏幕, 顶了满脑袋的问号。   楚斯见那鳕鱼已经挽救不回来了,毫不客气地把那个盘子塞进萨厄·杨手里, “你干的好事, 糊的归你。”语气非常坦然,末了还摆了摆手, 理所当然地驱赶人出厨房。   这位楚长官有个毛病, 不太乐意表现出来的东西, 转头就能当做没发生一样,如果刚好有人递个台阶架在脚下那就更好了,他能瞬间恢复如常,轻描淡写地把话题揭过去, 再把人打发走, 就好像小时候明明头疼得要命, 却用“犯困”两个字把蒋期打发掉,再自己窝回房间里默默咬牙一样。   萨厄·杨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对于自己会拿到糊的那份鱼也不意外,只挑着眉撇了撇嘴,然后端着盘子转头出了厨房。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想想又回头说了一句:“长官, 刚才那个加上这个,都只是开胃前菜吧?”   “……”楚斯擦了擦手走过去抬脚一勾,厨房门应声而关,把萨厄·杨拍在了外头。   他转回身来朝通讯器上扫了一眼,才发现屏幕上唐和盖伊那两张呆滞的脸,没好气道:“你们接通频道就是为了来我面前卖蠢发呆的么?觉得自己格外好看还是怎么?”   唐“噢——”了一声,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噢什么,他傻不愣登问了一句:“长官,你们在干嘛?”   楚斯想想又从冰箱里头拿了些别的东西出来,顺口答道:“没什么,刚好饿了,顺点卡洛斯·布莱克的储备粮。”   “噢噢噢。”唐连声应着。   “怎么?”楚斯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唐连连摇手,挠了挠头道:“就是吧,突然觉得那位杨先生跟我们以前想象的不太一样,好像也没那么难搞。”   楚斯意味不明地道,“你上哪得来的这种结论?”   “他居然站在厨房里,还会端盘子吃肉,那是肉吧?我看见了。”唐道。   楚斯用一种欣赏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你可真有意思,他端盘子不吃肉难不成吃枪子么?”   一石二鸟地嘲讽完,他一边在食材里头挑挑拣拣,一边又咕哝了一句:“海货还挺多。”   唐和盖伊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   “馋什么,卡洛斯·布莱克就在你面前,还有那么多飞行器,直接跟他们谈,强盗相别太明显就行。”楚斯道。   跟流浪者谈了多少回就被问候了多少回祖宗的唐叹了口气:“那帮流浪者脾气比较臭,一不小心谈崩了怎么办?”   “那就先把他们礼貌性拷上,冷静冷静再谈,谈到不崩为止。”楚斯道。   唐和盖伊面色复杂:“……”每天总有那么几分钟觉得自己活得不太正义。   “说正事。”楚斯提醒他们。   唐和盖伊这才一拍脑门道:“哦对对对!差点儿忘了这茬,长官!有个好消息!”   说实在的,自打从冷冻胶囊里爬出来,楚斯就没听见过什么好消息,冷不丁这么来一下,他还颇不习惯,“这情况还能有好消息?说说看。”   唐嘿嘿一笑,“如果不是好消息,我们也不敢打这么半天的岔,早被人轰到老家了。我们刚才探到了一个加密讯号,属于咱们星球内沟通讯号,带有探寻搜索和召集的性质!”   楚斯手上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全息视频,“探查搜寻?”   如果单单是内部沟通讯号,那倒没什么稀奇,整个天鹰γ星上的人和机构平时所发的讯号都默认属于这种,这也是为了避免星球上的各种信息举动被他星星球同步接收过去。星际间沟通往来有另外的讯号,平常使用需要切换一下模式,一般这种沟通都在安全大厦第1办公室的监控范围内。   当然,除了这两种比较光明的模式之外,还有一些衍生出来为了避开监控的灰色模式——比如萨厄·杨每回找楚斯所用的就属于这种。   在现今这种情况下,单纯平民的私人间沟通不会去搞个加密,如果是像萨厄·杨这种类型的人又根本不会用那么光明的讯号模式,一般都另辟蹊径,最重要的是……一般民众不会这样大面积广撒网式的发探寻和召集讯号。   光明、加密、探寻和召集……   这几种关键特性叠加在一起,只能让人想到一种可能——对方是带有公职性质的存在。   光明是因为带着公务性,加密是为了不过早地被他星星球势力确定位置,探寻是针对散落的星球碎片和普通民众,召集则是针对其他具有公职性质的人。   “总领政府、军部或是安全大厦。”楚斯道,“讯号来自于这三者之一。”   唐打了个响指:“没错!这是组织终于找来了啊,我们不用继续这么单枪匹马地干了!”他有些亢奋,还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   楚斯煎着的一排虾正滋滋散发着鲜香气,薄薄一层透明的壳子正一点点转红,他转回头垂眼看着虾似乎也放松了一些,“能大面积发探寻讯号,说明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并且有上层指挥者组织把控,不是小猫两三只的公职人员,也不是一盘散沙。发召集讯号则说明还有一部分流落在外,有规模但不完整。”   唐和盖伊之前只顾着高兴,没多细想,这会儿听了又道:“那长官,咱们是不是可以准备发射回应讯号了?毕竟咱们是利用巴尼堡的便利搜探到的,实际上他们离正常的可探测星区还有一点距离,不过离长官您给我发的定位倒是很近。”   楚斯:“哦?离我现在的位置很近?过会儿把星图同步过来。”   唐道:“好的没问题。”   楚斯想了想,“至于回应讯号再等等,先别发。既然离我这边近,我先看看情况。”   之前簇围在星球碎片周围的那些不明身份的军用飞行器也许还没有彻底走远,对方的目标如果也是蒋期的那份研究草稿,那么显然他们的目的还没达成。目的没达成会轻易放弃?   楚斯一直不信他们真的离开了,也许正蛰伏在哪里想办法重新回溯时空呢。   所以他觉得过早地发回应讯号并不是个好主意。   如果来的是军部那倒好办,几十个军用飞行器对于军部来说应该是小意思,但如果来的是总领政府或者安全大厦,火力无法确定的情况下……那些军用飞行器再来点儿援兵,就有点麻烦了。   别还没被组织救援,先害组织折在路上,那罪过就有些大了。   “你们试试看能不能估量出来的究竟是哪一方,规模大概多大。”楚斯沉吟了片刻,冲唐和盖伊交代着。   唐和盖伊点头表示明白。   “对了,避难所的那些人怎么样了?”楚斯问道。   “勒庞小姐在那边干得如鱼得水,小半天的工夫,俨然要发展成他们的直系领袖了。”唐撇了撇嘴道,“她那暴脾气,您知道的,把那些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捣乱不逆反不瞎提意见。我一个小时前轰着飞行器过去看了眼,受伤的几个都进了避难所的医疗舱,剩下的人把那边简单熟悉了一番收拾收拾安顿下来了,正休息呢,好不容易有了靠谱的落脚地,睡得昏天黑地的。勒庞和刘打算在整个翡翠港绕一圈,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醒过来的,一起搜罗过去。”   “我没记错的话,翡翠港大概有十多万个应急线路通知点,看看先把那些通知点连通的能源供上,把各个线路标示出来,再利用巴尼堡搜一下全城通讯,往他们通讯器上定时发送通知,让醒了的往避难所来。”楚斯交代着。   “好。”唐和盖伊应道。   楚斯问:“把星图先发过来,我看看离我多远。还有什么事么?”   唐的手伸向屏幕,显然是打算关掉通讯了,结果盖伊补了一句,“还有一件事。”   “说。”   盖伊咳了一声,“我们这里角度看不太清,不过长官您锅里的东西好像已经糊了。”   楚斯:“………………………………………………”   两分钟后,餐桌上,萨厄·杨眯着眼看着桌上糊了的鳕鱼和糊了的煎虾,手指在桌子边沿轻轻敲击着,从小指到食指弹琴似的敲了三个来回,而后拖着调子道:“长官,你每天三顿都是这么给自己下毒的么?”   找不到理由解释的楚长官破罐子破摔,非常光棍地道:“对,保持抗毒性,怕死别吃。”   萨厄·杨撇了撇嘴,欣赏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伸了手。   他动作依然慢条斯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愣是透出了一点儿不甘不愿却又憋不住想试试的意思来。就像是一头大型的猫科猛兽,一把爪子把食盆掀翻了,半天之后又拉着脸扒拉两下似的。   这样面对面平和地同桌进餐,对他们两人来说罕见得屈指可数,再加上厨房里闹的那一出和糊了的两份食物,莫名沾了点儿居家气氛。   非常奇怪,也非常奇妙。   楚斯突然开口道:“刚才唐收到了一个消息。”   这大概是他头一回这样主动跟萨厄·杨分享信息,不知道是受这种罕见的餐桌氛围影响,还是因为萨厄·杨的表情和动作有点好笑。   对面的人显然也是一愣,而后抬眼笑了一声,透明的眸子里带了点儿懒散的兴味,“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楚斯道:“好消息,政府找来了。”   萨厄·杨:“……”   楚斯:“……”   两个人默然对视两秒,楚斯心说:哦,忘了。杨先生被追缉过整整十七年,又刚越了狱,见到政府大约只有一句“去你妈的”可讲,兴致上来了没准儿还能附送一排黑洞洞的炮管。   真是个绝顶的好消息。   “他们到哪了?”萨厄·杨提着眉梢,不凉不热地问了一句。   话音刚落,唐的同步星图投过来了,楚斯点开全息屏幕一看,干笑一声:“好了,已经脸对脸了。” 第55章 同伙   这里的脸对脸半点儿没有夸张, 纯·字面意思。就是指代表对方的闪光小圆点, 在星图上已经要跟代表楚斯他们这个飞行器的小圆点亲上了。   楚斯想了想,道:“别忘了, 飞行器还开着多目标隐形兜罩, 你自己抛出去的, 脸对脸对方也看不见。”   说完,他又琢磨了一下, 发现自己这句话立场不太对, 下意识就把自己和姓杨的蚂蚱先生捆一根绳上了,还站到组织对立面去了。不过转而他又想着, 左右是在一架飞行器上的, 就算裤腰带上没栓绳, 也差不多了。   萨厄·凶巴巴的蚂蚱·杨还没开口,一声熟悉的电子提示音响了起来。   叮——   “温馨提示,隐形兜罩效果已经驱散啦!”   楚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 蹙眉道:“天眼?你驾驶室离那么远还能听见我们在说什么?”   叮——   天眼:“温馨提示二, 这架飞行器的收放音装置遍布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所以任何动静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   想到之前都干了些什么勾当的楚长官:“……”   这智障系统自打鬼鬼祟祟偷摸升级之后,就再也没结巴过,偏偏在这种时候又犯病了,只不过换了一种结巴方式——哪壶不开提哪壶, 专挑某些词重点重复。   着实是个欠收拾的棒槌。   又一秒之后,萨厄·杨语气温和地道:“把你说的第一句再重复一遍,你说把什么效果驱散了?”   叮——   天眼:“隐形兜罩效果。”   这棒槌回答完之后,大概是被萨厄·杨的语气吓到了,又犹犹豫豫地补了一句:“嗯——也可以再重新罩上。”   主要是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居然有“智能”系统能漂着漂着突然把自己的掩护给撤了,所以楚斯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它究竟做了什么。他用一种无法理解傻逼逻辑的语气幽幽问道:“你驱散隐形兜罩干什么?”   叮——   天眼:“作为太空监狱最忠诚的智能系统,作为一个为安全大厦、总领政府以及军部竭诚服务一百五十余年的电子公职人员,探寻到政府的信号,我就自动缴械撤除一切障碍毫无抵抗地接纳对方了。”   这智障居然还狡辩得头头是道。   楚斯想了想,冲萨厄·杨道:“要不还是把这废物东西炸了吧。”   天眼又啜泣了一声,装可怜倒是一把好手。   不过要说是错,它其实也并没有做错什么,身为太空监狱的智能系统,对于这些政府组织表现出百分之百的坦诚才是符合原本设定的。即便天眼已经偷偷摸摸升了级,活像是成了精,也不能让它为了随机应变,就从根本上否定自己。   多目标隐形兜罩撤了,对方又已经和他们脸对脸了,此时不论是就地跃迁还是加速甩脱都不合适。   不过还有一条路——   毕竟这其实是卡洛斯·布莱克的飞行器,作为一个中立的流浪者首领,在星际之间碰到了他星政府组织,打声招呼试探一下就走也不会显得很奇怪。   “天眼,你除了收回武器撤下隐形罩,还做什么了?给予回应了?”楚斯抱着最后一点想法问道。   叮——   天眼:“对呀!”   好了,这倒霉玩意儿基本可以炸了。   天眼一旦给予回应,对方十有八九能认出来这是太空监狱的智能系统,这时候再想装作一个路人一样探一眼就走,根本不可能。   果不其然,这边楚斯刚被天眼气笑了,那边的信号接通请求就发了过来。   叮——   天眼这棒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干了点错事,语气变得有些怂:“对方请求接通面对面通讯,等待指令。”   “你都自己做主做完了,还有脸等待指令?”楚斯冷笑一声,把自己面前那几盘没糊的食物往萨厄·杨面前一推。   萨厄·杨此时的脸色其实并不难看,相反,还带了点说不上来什么味道的笑。   但眼下这种情况下的笑显然是不太善良的,意味着他又蠢蠢欲动不大安分了。   有那么一瞬间,楚斯有点儿头疼。他没想过还会有这么一天,他夹在政府组织和自己监管下的太空监狱囚犯之间,居然没有二话不说把囚犯捆起来扔到政府面前,反而还下意识不想让囚犯暴露身份。   叮——   天眼又提醒了一句:“请指令。”   “等着!”楚斯说着,转头大步流星进了卡洛斯·布莱克的医疗室,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在柜子里看见了一次性皮肤塑造剂。   感谢这帮流浪者们的仓鼠病,不管用得上的还是用不上的都爱往仓库里屯   这种一次性皮肤塑造剂对于常年开着飞行器到处跑,恨不得跟飞行器长在一起的流浪者们来说其实作用不大,因为它针对的是野外极端环境下的单兵。   在没有医疗舱也没有足量药剂,且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将这种一次性皮肤塑造剂喷在伤口处,能短暂地封住伤口,塑造出仿真皮肤。   一次持续时间最长能有一天一夜,过了有效期,那些带药性的仿真皮肤会被真正的皮肤所吸收,伤口会重新显露出来。   楚斯一边摇着皮肤塑造剂的瓶子,一边大步进了卡洛斯·布莱克的卧室,在里面随便摘了件黑色外套下来。临走前看见抽屉上还搁着几副不知道谁用的眼镜,他步子一顿,捞了一副在手里,转身回了客厅。   他把黑色外套丢在萨厄·杨怀里,又用力摇了摇手里的瓶子,站在萨厄面前居高临下道:“抬头。”   “什么东西?”萨厄·杨瞥了眼瓶子,“塑造剂?”   “对,现在没到你为非作歹的时候,麻烦你先安分两天,等摸清了情况再给我找事。”楚斯说着,手指抬了一下萨厄·杨的下巴,“闭眼。”   萨厄·杨挑了挑眉:“安分?也不是不行,总得有点儿彩头。”   叮——   天眼:“对方二次请求接通通讯,再有一次就是警告了啊啊啊啊啊!”   “闭嘴!”楚斯道。   天眼:“……”   楚斯一巴掌盖在萨厄·杨的眼睛上,强行让他闭了眼,一边用塑造剂喷在他的额头、鼻翼、脸颊和腮帮上,一边道:“彩头,行,没问题。”   他手上速度很快,显然对这东西并不陌生,三两下就把额头和腮帮部分塑好了。   萨厄·杨被他按着眼睛倒也不急,懒散地倚在椅背上,任由他折腾,嘴上却没歇:“长官,恕我直言,你的信用值在我这里基本为零,这种一听就是敷衍的话我——”   他话还没说完,楚斯已经干脆地挪了手掌,又捂住了他的嘴,身体力行地表达了“你他妈能不能闭嘴”的意思,另一只手又片刻未歇地塑着他鼻翼和脸颊部分的仿真皮肤。   被捂了嘴的萨厄·杨依然固执地说完了后半句:“——不太相信”   他的声音有些瓮瓮的,听起来莫名有点儿好笑,但是开合的嘴唇又擦着手掌心,让楚斯的表情僵在了将笑未笑之间,扭曲得有点儿郁卒。   楚斯绷着脸,把萨厄·杨腮帮和脸颊之间的过渡弄到最自然的状态,又警告性地盯了他一眼便撒开了捂着他的手。   看见楚斯又拿起了眼镜,萨厄·杨蹙了蹙眉:“为什么要戴这种东西?”   “你的眼睛颜色太特别了。”楚斯抬手便要把眼镜架上他的鼻梁。   却被萨厄·杨按住了:“你想太多了长官,浅灰色的眼睛并不少见,况且,隔着镜片就不是浅灰色了?”   其实根本原因是萨厄·杨的气场太重了,他想借着眼镜压一压,但是他敢发誓,这种理由说出来,这混账东西指不定能再嚣张几分。   叮——   天眼快要尖叫了:“第三次请求接通了,还附加了警告啊啊啊啊啊啊,求你们快给我指令我接通别折腾眼镜了好吗——”   “接!”楚斯没好气地把眼镜往萨厄·杨手里一塞,抬脚就朝驾驶室走,没走两步,又转身冲萨厄·杨指了指,示意他赶紧穿上外套,“把你那黑金臂环遮上!”   叮——   天眼屁滚尿流地接通了对方的通讯。   楚斯抬脚迈进驾驶室的瞬间,身后萨厄·杨已经跟了过来,在两人贴近的瞬间,一个金属质地的东西突然架在了楚斯鼻梁上。   萨厄·杨噙着笑举起自己的手:“抓在手里太累赘,借长官你的鼻梁用一用,而且……眼镜这种东西,你比我适合多了。”说完,他抬手在楚斯身后拍了一下,示意他别愣着快进去。   楚斯:“……”你翻了天了是不是?   他蹙着眉尖正想开口,驾驶室的大屏幕已经自动自动跳出了对方的影像,这边的应该也同步传过去了。   楚斯转头就换上了一副平静的表情,打算和对方从容地打个招呼,结果对方诧异的声音先传了过来,“长官?!”   屏幕里的人有着熟悉的面孔,不是别人,正是楚斯的下属,第五办公室的副执行官之一,负责宣传的齐尔德·冯。   “冯?怎么是你?”楚斯也有些微微的讶异。   老实说,尽管这位宣传官员平日里没少给他找麻烦,帮他稳稳拉住了太空监狱各种囚犯的仇恨,还间接促成了萨厄·杨闯进他办公室频道的事,但在这种时候碰见,楚斯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   至少算是自己人。   “说来话长,总是现在特殊情况特殊组织,军部、总领政府和安全大厦职能融合了,我算是……算是暂替您的位置,因为您不在这边。不过现在既然找到长官你了,我也能稍微松一口气移交权限了!”齐尔德·冯激动得圆脸盘子都有些发红,不过转而他又愣了一下,“但是长官,你怎么会在这个飞行器上?这不是流浪者的飞行器么?”   “哦,我抢的。”楚斯坦然道。   齐尔德·冯:“……”   深知自家长官什么德行的宣传官员静默两秒,突然找到了新话题:“您身边这位是?”   “帮我一起抢飞行器的同伴。”楚斯道。   齐尔德·冯:“……”得,同伙。   又静默两秒后,齐尔德·冯身边有人说了几句话,他听完连应两声,冲楚斯道:“那长官,别漂着了,准备接驳,先登舰再说。另外你这飞行器后面拖着的一个军用飞行器是……看着有点儿眼熟啊。” 第56章 黑天鹅   切断面对面通讯之后, 楚斯让天眼暂停了对蒋期那份研究草稿的加密破解, 进度条停留在36%的位置上。清除掉飞行器上残留的一点痕迹后,他把天眼核心盘照常丢给了萨厄·杨。   萨厄·杨接在手里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 随意扣在腰后。他捏着核心盘在指间上下晃了晃, 撩起眼皮看了楚斯一眼。   “看我干什么?”楚斯已经收拾好走到了舱门前, 正准备下舷梯,被他看得愣了一下。   “没什么。”萨厄·杨眯着眼, 舌尖顶了顶腮帮, 把天眼核心盘收好,懒懒地跟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舷梯, 登上了和他们接驳的太空舰。   这个太空舰名叫白狼舰, 和总领政府的白虎以及军部的白鹰同属一宗。   白狼归安全大厦所有, 平日里正常停歇在安全大厦地底,舰上一共载有80万单人战时飞行器,以及20万多人救援医用飞行器。这些飞行器具备天鹰星球最先进的压缩技术,仓储状态下体积压缩到极致, 所占空间非常有限, 一个球场大的仓库就能将它们全部装下。   所以除此以外, 太空舰内还分布有各个不同的职能区域——包括安全部队和警卫驻扎的营区,功能齐备完善的生活区,以及办公区。办公区的构造活像把安全大厦整栋楼放倒,平移进了地下,是个活脱脱的翻版。   当初整艘白狼舰建造完毕的时候,楚斯就看过内部的构造。那时这些太空舰有待突破的就是瞬时启航技术, 只是没想到技术还没达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星球就出了事,撤离时间太短,这些太空舰也没能及时排上用场。   不过现在用上也不算太晚。   齐尔德·冯亲自来入口处接人,他身后跟着五位安全大厦的官员,以及一列警卫。   那五位官员楚斯都能叫得出名字来,其中有两个是1号办公室的副执行官,一个是楚斯自己的直系警卫长,一个是安全部队分遣队长,还有一个是其他办公室的普通执行员。   从站位上来看,齐尔德·冯显然是眼下权位最高的。   但这其实有点奇怪,毕竟他身为一个负责宣传的副执行官,依照原本职位来看,其实不如那两位1号办公室的副执行官权位高,论火力调遣又不如安全部队分遣队长,更何况他的年纪比楚斯和萨厄·杨加起来还要大一截,本就处于快要退任的边缘,居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翻身成了其他人的头儿,不知道算不算是过了一把夕阳红的瘾。   楚斯和萨厄·杨站在登舰口,齐尔德·冯这老头半点官架子都没有,顶着一张笑出褶子的脸直搓手,“长官!”   “长官,您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警卫长罗杰跟着道。   “我就知道你睡不了那么久。”安全部队分遣队长笑眯眯地说。   眼下这群人里,要说平日跟楚斯工作往来最多最熟的,肯定是冯老头和警卫队长罗杰,但私交最好的则是这位安全部队分遣队长了,他叫邵珩,跟楚斯认识的时间比楚斯在安全大厦呆的时间更长一点,这主要归因于邵珩他爸。   他爸是白鹰军事医院最著名智能机械治疗专家,名叫邵敦,给楚斯修复半边身体的就是他。   邵珩说完,才想起来这好歹是个对公的环境,于是又冲楚斯虚空抵了抵拳,道:“长官。”   其他三位官员也冲楚斯打了招呼致意。   楚斯点了点头,把萨厄·杨介绍给了他们:“陪我一起抢流浪者飞行器的同伴。”   众人:“……”嗯……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倒是邵珩没忍住笑出来:“哎呦,哪个流浪者出门没挑准日子撞你枪口上了。”   齐尔德·冯这个老古板每回听见他这种没上没下的说话语气,就分外蛋疼,龇牙咧嘴地一顿使眼色。可惜不论是邵珩还是楚斯,都没人在意。   本着也许还会跟卡洛斯·布莱克有合作的想法,楚斯没让他丢这份脸,于是避重就轻道:“嗯,算他倒霉。”   邵珩跟楚斯认识多年,对他的性格还是挺了解的,眼睛一眨就跟着一起略过了这个话题,道:“那长官你这位同伙兄弟贵姓?怎么称呼?”   楚斯之前信口胡诌,还真忘了给萨厄·杨编个名字,他默默转头看了某人一眼。   就听萨厄用一种傲慢又懒散的语气道:“杨。”   楚斯:“……”   太棒了,他都怀疑其他人如果再问一句“名”,某人能把“萨厄”也给报出来。   老实说,以萨厄·杨的脾气,大概真的懒得费劲去编名字,毕竟这人向来无法无天无所畏惧。   果不其然,邵珩又问道:“杨?不错的姓,兄弟你叫什么?报上来咱们以后也是同伙了。”   这姓邵的说起话来也是满嘴跑火车的主,楚斯一直没想通那么刻板严肃的邵老医生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的。   他瞥见萨厄·杨又开了口,那口型俨然就要准备说“萨”了,楚斯抢在前头,冷静道:“炸。”   众人:“???”   邵珩伸出来的手一顿,一脸懵:“什么?”   楚斯:“……”   他说完就略微有点后悔,都怪之前满脑子“蚂蚱”,他刚才差点儿把这两字丢出来,好在出口前意识到太离谱,拐了弯,最终就漏出了一个字。   杨炸,多棒的名字。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听反正也不是叫他。楚斯面色平静地道:“姓杨名炸,以后你们就——”   他略微卡顿了一下,琢磨着喊哪个字都不太合适,只能接着道:“随便叫吧。”   众人沉默片刻,瞬间换上非常得体的笑脸,冲萨厄·杨点了点头道:“杨先生。”   萨厄·杨连点头都省了,就那么扫了他们一圈,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楚斯身上,非常非常……意味深长。   登舰口这边虽然有各种设备用以保持重力等系统的正常,但毕竟是个联通太空的接口,始终不那么稳定。众人站在这入口处没多会儿便浑身不舒坦。   邵珩下了令,五六个安全部队的人便应声翻了出去,把接驳的飞行器和后头拖着的军用飞行器一起弄进了白狼舰里,宽大的入口门便缓缓合上了。   入口处有一段传输带,用于运送接驳物资和人员。邵珩招呼着把那两个飞行器架了上去,众人顺势跟在了飞行器后面,穿过通道,被传送进白狼舰内。   直到那个飞行器一前一后通过安全扫描验证门的时候,楚斯才想起来,进舰还得通过审查。   楚斯和萨厄·杨一前一后站在众人的中间,前面有齐尔德·冯和警卫长罗杰领路,后面跟着邵珩和其他几个官员,最后是一溜警卫。   卡洛斯·布莱克那个飞行器通过之后,验证门电子音道:“N-10代太空恒久飞行器,产于5582年,监测到火力储备……”   电子音巴拉巴拉报了一长串,几乎把检测到的所有武器和储藏区域都标识了出来,以供人工检查。   紧跟其后的军用飞行器通过时,电子音依然兢兢业业地报出了其规格年份:“黑天鹅1代军用飞行器,产于5621年,监测到……”   黑天鹅1代?楚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犯了句嘀咕。   之前还只是齐尔德·冯说有点眼熟,现在楚斯也开始觉得耳熟了。不过5621年生产的话,比他的年纪还要大许多,会是……   “黑天鹅?那不是军部生产了一代就直接停产的一批飞行器么?据说只在成品检阅的时候被拉出来溜过一回,就又灰溜溜地塞回地下工厂了,还没服役就直接退役的一批飞行器。长官你这是从哪个坟场里挖来的古董啊?这都将近百来年了,还没锈死吗?”   多亏邵珩这个飞行器痴迷者,连他自己出生前的那些都没放弃过研究,不然楚斯一时半会儿绝对想不起来黑天鹅这昙花一现的飞行器究竟什么来历。   但是怎么会是黑天鹅呢?   楚斯皱起了眉,如果这架是黑天鹅,当时围在蒋期公寓周围的那些军用飞行器难不成也都是黑天鹅?一个被军部报废了将近百年的飞行器,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原本几乎笃定围住星球碎片的人是白银之城的,这下他又有些不确定的。   白银之城以科技进程领先于其他所有星球而闻名,怎么可能把将近一百年前的东西捡回来用?   齐尔德·冯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这老头一边通过安全验证门,一边道:“怪不得眼熟!黑天鹅当初检阅的时候我还年轻,瞄到过一眼。不过这飞行器当时之所以直接退役,是因为生产过程中出了纰漏,以至于规格不合格,没法投入当时的战斗部队实际使用……没想到居然今天还能看见它。”   老头这么说着话的时候,安全验证门的电子音又响了起来:“身份验证,齐尔德·冯,DNA扫描结果……”   电子音絮絮叨叨的验证结果把楚斯的思绪从黑天鹅那边拉回了眼下——   楚斯:“……”   他竟然忘了这验证门是要扫描DNA的。   一身懒骨头又傲慢得不行的杨炸先生身为安全大厦登记在案的最高监禁级别囚犯,打那验证门里一过,跟裸奔有什么区别?! 第57章 警报   楚斯倒是有心想帮一把, 但是眼看着齐尔德·冯验证结束, 电子音已经开始报罗杰的身份信息,偏偏罗杰除了个警卫队长, 也没太多身份权限可说。留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少, 来不及搞什么复杂的动作, 只能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   利用他的身份和权限搞点特殊化?   但是安全大厦职能特殊,本就对安全性、可信度之类极为重视, 官员们从上到下对此都非常敏感。别的不提, 还真没人在这方面搞过特殊化,毕竟连他们自己都省不了这个程序。   楚斯不吭声还好, 一旦真给萨厄·杨搞点特殊待遇, 反而会让萨厄·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和怀疑, 那不就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至于用别的方式绕开,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一条通道两边都是实打实的金属墙壁,只要往前走,验证门避无可避, 如果回头, 那就只有跳星海一条路。   能不能活事小, 主要是萨厄·杨前脚跳出太空舰,后脚就该被挂上通缉令上,没准还买一送一把楚斯自己也搭进去。到时候通缉令的散播范围比多年前那个更广——全宇宙高价收人头,长期有效。   多刺激啊。   楚斯脸上没露声色,脑内却在一条条迅速地pass着各种不靠谱方案,就在他觉得这情况着实有些愁人的时候, 原本落后他半步的萨厄·杨突然贴了过来。   低低的声音压在他耳边,顺着耳窝淌进去:“长官,通讯器借我用一下。”   楚斯心说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一只手已经悄无声息地从腰后摸了过来,伸进了他的长裤口袋里。   楚斯:“你……”   前面的电子音还在报着数据,盖过了萨厄·杨的声音,后面邵珩刚巧在跟安全部队的人交代着什么事,应该也没注意到这边。楚斯脸侧的骨骼微微动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如常,任那只手摸索了一下,把通讯器抽走了。   萨厄·杨的声音听起来不急不慌,但这并不代表他成竹在胸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定自己的身份问题。楚斯太了解他了,这人不急不慌只是因为他这辈子都不知道“紧张”这个词怎么写,没准儿他还觉得这情况挺刺激挺有意思的呢。   楚斯想到这点就忍不住冷笑。   萨厄·杨找起刺激来不计后果,他可不乐意一起疯。于是他瞥了眼快要到的安全验证门,转头状似不经意地说:“对了邵珩。”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表情从容又随意,萨厄·杨随手给他架上鼻梁的眼镜片又给他添了一丝无机质的冷感,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有什么别的目的。   “啊?”邵珩扭头看他,“怎么了长官?”   这么说着,他便冲后面几个安全队员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抬脚朝楚斯走了几步。萨厄·杨冲楚斯挑了挑眉,顺势侧身让了一下,这样排在他前头的人就多了一个。   楚斯冲邵珩道:“邵老爷子有消息么?”   邵珩垂了垂眼:“还没能联系上,军部那边现在能参与组织的只有一部分,其余的不是没醒就是还没找到精确位置。估计是分崩的时候出了一点儿岔子,老头子他们医院没在基地那个龙柱圈里,也许被隔壁圈给带过去了。”   验证门电子音再度响起:“身份验证,楚斯,DNA扫描结果,生物体DNA并智能机械电子DNA,序列测定符合数据库信息,权限认证为安全大厦最高执行权限、第5警卫队最高领导权限、安全部队最高调遣权限、白狼舰最高控制权限……”   楚斯头一回觉得这电子音啰嗦得很得人心,那一长串乱七八糟的头衔和权限原来除了让人耳朵起茧脸皮便厚之外,关键时刻还是能起点作用的,起码能拖时间。   他想回头看一眼萨厄·杨究竟准备得怎么样了,但是齐尔德·冯那老家伙正站在验证门后一转不转地看着他,听着那一长串权限等级,眼神艳羡极了。   这种眼神楚斯看过没一千也有八百了,自打他从5号办公室的执行员一路升迁到最高执行长官,冯老头就一直这么看他,赤裸裸的,毫不避讳。这也得亏上司是楚斯,换个爱延伸拓展的就能把那眼神理解成造反夺权的前兆。   楚斯被他盯得太紧,再转头去看萨厄·杨就显得有些刻意了,于是只得保持着平视走完了安全门那一截路。   他走出安全门就站到了冯老头旁边,冯老头和罗杰原本正打算抬步带路,一见他这明摆着要等人的架势,就又收回了步子,跟着等在那里。   “哟,我这么大面子呐!”邵珩随口说了一句,走在安全门那段路上时,忍不住道:“哎——长官,你们别这么齐刷刷瞪着我,我走路都快忍不住踩拍子了。”   楚斯其实等的是萨厄·杨,但为了免于太过直白,他目光是落在邵珩身上的,余光瞥着萨厄·杨的动静。   “诶那个,杨先生,通讯器得搁在旁边的传送台上。”罗杰的目光倒是越过邵珩落在了萨厄·杨身上,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萨厄·杨看起来像是正给人发着讯息,闻声撩起了眼皮,而后倒也配合,半点儿不耽搁地夹着通讯器举起了手,一副“行吧,我现在不用”的模样,然后随手将通讯器丢上了传送台。   楚斯微微蹙了蹙眉,他不知道萨厄·杨借他的通讯器是用来做什么,第一反应是临时造一个身份数据横插进数据库里,替换掉原本属于“萨厄·杨”的那份,这样比对不上,自然不会出问题。   但是这么短的时间,来得及编一个相对完整的身份数据?开什么玩笑。   楚斯在这方面虽然不如萨厄·杨精通,但是多少还是知道这样的一个过程有多麻烦,光是插进安全大厦数据库就得费一番功夫了,根本不可能在这眨眼的工夫里顺利搞定。   邵珩走出安全验证门的时候,传送台上的通讯器刚好进了封闭扫描区,在扫描区的一片黑暗里,通讯器被调至最暗的屏幕发着幽幽的光,一根进度条简简单单地横在屏幕上,下方的进度提示写着:数据库信号拦截进程97%。   不论是编造新身份还是替换旧身份,都是做梦,这么短的时间里,唯一可行的方法有且只有一个,就是把安全验证门和数据库之间的信号连接切断,这个做起来没那么麻烦,做个简单的干扰,在查询身份信息的瞬间屏蔽一下信号,就能暂时跳过审查。   萨厄·杨抬脚进了安全验证门。   黑暗中通讯器屏幕上的进度条一跳:98%。   电子音响起:“身份验证——”   进度条再度一跳:99%   邵珩走到楚斯身边,张了嘴刚要开口说什么,安全门里的蓝灯瞬间变成了红色。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警报声就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齐尔德·冯脱口而出,所有人的目光倏然落到了萨厄·杨身上。   楚斯眉心一跳。   就听安全门的警报声响了一声后又戛然而止,电子音顿了一秒道:“警告,连接不到数据库相关身份信息,建议重新审查,或录入新数据。”   冯老头的表情还没放松下来,罗杰已经松了一口气。   邵珩盯着萨厄·杨看了两秒,转头拍了拍心口,“吓我一跳,这安全验证门可真一惊一乍的。”   “常年都是咱们大厦内部的人在过这道门,我差点儿都忘了还有这种陌生人警告。”罗杰说着,还冲萨厄·杨抬了抬手道,“杨先生别紧张,只是因为你的身份数据不在咱们数据库里,这是好事儿,要是在了那乐子才大呢。”   邵珩嘿嘿一笑:“可不是,咱们数据库里除了正经的安全大厦往来人员DNA,就只有太空监狱的那帮了。”   冯老头这才缓缓地把嘴巴闭上,九曲十八弯地吁了一口气,“我差点儿以为……”   “以为什么?”旁边两个本跟他同级的副指挥官玩笑道,“难不成长官还能带个DNA属于太空监狱数据库的人回来么,你可真能操心!”   齐尔德·冯摆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当然不可能,我就是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点。”这人平日里马屁拍溜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的权位被架得很高,还下意识地又补了一句,“杨先生一看就特别肃正干练。”   肃正?干练?   得多瞎的眼才能在萨厄·杨身上看出这种气质。   楚斯听完他们你来我往的话,默默转开脸:最好萨厄·杨的身份一瞒到底,不然……这些人知道真相之后估计能排着队吊死在他办公室门口。   那画面……光是想想都有些无法承受。 第58章 落脚   如今的白狼舰看起来虽然很有排场,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 算是一个空架子,因为醒过来的人只有一部分, 而且是很少的一部分。   原本供安全部队以及警卫队使用的80万单人战斗飞行器实际使用量只有不到三千。   “眼下这种境况下安全部队重新整编了一下, 醒过来的2166人编成了三支小队, 两支交替巡航,随时可以进入战备和防卫。还有一支跟警卫队那边抽调出来的人一起凑了个五百人的机动组。”这是邵珩给楚斯介绍的安全部队现存规模。   老实说, 如果碰上的是流浪者或是一些小星球的小规模部队, 也许还能打一打捞点胜算。如果流年不利倒霉催的刚好碰见什么大部队,那结果基本就是狗撵耗子了。   他们是耗子。   除去这部分人, 剩下的还有大约400多个警卫, 一些安全大厦内部的工作人员, 以及一部分民众。   那些警卫原本分为不同小组,分别跟着安全大厦几个办公室,现如今也全部整合改编了一番,主要负责白狼舰内部各个区域的守备和安全。   就这上上下下加在一起的小三千人, 客观上来说是个小数目, 但在楚斯看来已经远远超过预期了。   毕竟翡翠港那样一个偌大的城市, 现今醒过来攒聚在避难所的也不过只有那么寥寥几十人。相比而言,安全大厦这边的清醒比例简直高得惊人。   楚斯和萨厄·杨之前被打断的进餐最终在白狼舰内续上了。   “生活区那边的其实比这边要丰富一些。”齐尔德·冯看着桌上的餐盘,说了一句。   楚斯摆了摆手,“无所谓,只要不是营养剂。”   生活区那边职能完备,物资丰富, 勉强算是白狼舰内的一片小桃源,那边主要供给了被救援上舰的民众。灾时无闲人,这些民众在舰内分担了诸多生活物资方面存续方面的工作,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安全大厦的内部人员则大多在办公区住了下来。办公区几乎照搬安全大厦内部设计,所以楚斯在这片办公区的核心位置也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甚至连办公室内部的结构布置都和原本的那间一样——办公室是个套间,里头带会客室和卧室。   以前在安全大厦,楚斯碰上紧急事情需要连夜处理,就总会睡在办公室里。   他和萨厄·杨现在所呆的地方,就是这间照搬原版的办公室。   楚斯朝卧室的方向瞥了一眼,道:“我刚才发现,衣柜里面居然有真空包装着的衣服,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我原本衣柜里的那些。”   “我们无法预计要在白狼舰上呆多久,所以临行前做了一次搬迁,大厦里的一部分东西移到了这里,您看,这不是派上用场了么。”   楚斯点了点头,“劳心了。对了,你之前说军部、总领政府和安全大厦职能相融合是怎么回事?那两方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天鹰γ星的政权体系基本就掌控在军部、安全大厦和总领政府手中,原本其实只有军部和政府两方,但是这两方之间存在着一些本质上就难以调和的冲突和矛盾,于是衍生出了两者中的过渡——安全大厦。   安全大厦就最初组成来说,其实应该算是军部性质,但发展到后期就一半对一半了。   为了避免独裁一言堂,再度搞出像百年大混乱那样的动荡,鼎足而立的三巨头最高决策层都采用了分权的模式,军部那边拥有最高决策权的是三位上将,总领政府是圆桌会议,安全大厦这边则是几大办公室的执行长官联盟。   据齐尔德·冯说,现在军部那边三位上将一位都没有醒,目前的最高决策权在两位醒来的中将手里。总领政府也是半斤八两,圆桌会议共12位执政大臣,现在醒着的只有四位,在楚斯进白狼舰之前,安全大厦这边的代表一直是齐尔德·冯为首的三位副执行官。   之前现有的三方决策层开了几次会,决定先出动一艘太空舰,以最大可能召集散落的星球碎片,借用龙柱系统建立一张网,尽量牵着各大碎片朝中心慢慢靠拢。   白狼舰现在所做的正是这件事情。   “长官,先跟其他两方公告一下咱们安全大厦的决策代表即刻更改?”齐尔德·冯问了一句。   楚斯想了想,道:“不急,先等等,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嗯?”齐尔德·冯疑问了一声。   “等黑天鹅静电状态消失再说。”   自从邵珩说了黑天鹅的情况,楚斯就隐隐有些感觉,总觉得有些事情跟军部牵扯不清。   “好的,差不多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能进入黑天鹅舱体了,到时候白狼舰应该也跟您之前呆的那块星球碎片接驳。”齐尔德·冯想了想又道,“哦对了,杨先生的身份信息会补充录入数据库。那么差不多就这样了,长官您先休息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再来。”   楚斯点了点头。   冯老头已经走出门了,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回来。   “还有什么问题?”楚斯一愣。   冯老头道:“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还没给杨先生安排住处。生活区那边空着的地方很多,我让罗杰——”   他话还没说完,楚斯就抬手道:“不用了。”   萨厄·杨这种危险分子就不能放他在人群里呆着,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保险,免得干出点儿什么出格的事来,吓到那一帮信誓旦旦说他肃正干练的人。   于是楚斯淡淡道:“不用另找地方,他就住在这里。”   冯老头茫然地眨了眨眼:“哪里?”   “我这里。”楚斯道,“他住在我办公室里就行了。”   门外,正想要过来看看情况的罗杰、邵珩以及扒着门框的冯老头:“???”什么玩意儿? 第59章 电子DNA   楚斯和他们几个人沉默着对视了几秒, 走到办公桌边, 随手拿起上面搁着的一个遥控板转了两圈,不凉不热地说道:“杨先生早年受过良好的军事教育——”在白鹰军事疗养院里跟他当了十多年的病友。   “涉足多方面战斗型军械的研究, 拆装改造过各类武器——”改完之后炮筒对着谁就说不准了。   “有着极强的侦查与反侦察能力——”被追缉了整整十七年才正式落网。   “以及丰富的实战经验——”看看红枫基地。   “擅于以少对多、绝地逢生和险境脱困——”太空监狱他都能翻出来, 还混进了安全大厦大本营。   “和太空流浪者打交道多年, 可以利用对他们的了解往来斡旋——”被卡洛斯·布莱克打捞过,还能把一整支流浪者队伍电成烟花。   “恕我直言, 就现在白狼舰内这三千不到的战斗军力来说, 急缺这样的人。”楚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一长段,撩起眼皮冲门口那几只鹌鹑道:“你跟我说说看, 有什么理由把他放去生活区养着?我领他过来就是让他吃吃睡睡的?”   众人:“……”其实没太注意听具体内容, 但是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楚长官说瞎话的时候, 总会从表情和语气上武装起来,用极为冷淡又极为正经的气势压住那些叨叨叨的人,显得自己好像特别讲道理。   “但是——”齐尔德·冯摸着发福的肚子,琢磨了一会儿, 又朝卧室那边瞥了一眼, 似乎在踌躇着怎么开口。   楚斯拎着遥控器朝他们的方向指了指, “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所站的地方叫做助理办公区,那里头还有个小套间,可以睡人?”   其实整个执行长官办公室是里外两个办公间,进大门之后,先是助理办公室,办公室里自带一个小间, 供休息住人。穿过助理办公室,才能看到楚斯的办公桌,两间之中用一道玻璃水墙隔着。   齐尔德·冯他们现在扒着的门框,就是这道门。   其他两个人有点儿不太敢说,还是邵珩干笑了两声,一脸尴尬:“呵,这误会闹的。就怪我们站的门不对,要是站在大门外面,就不会想错了。”   楚斯冷笑一声:“想错了?错哪了?要不要找人给你们剖开脑子倒一倒里面的积水?”   齐尔德·冯绿了半天的脸终于红了回来,他啪啪拍了拍脸颊,似乎让自己大脑清醒回来,咳了一声道:“不过长官,助理这边的里间设施比较简单,会不会怠慢了,要不我再给杨先生在办公区安排一间?”   楚斯心说我要的就是设施简单,设施齐全的,指不定能被萨厄·杨怎么利用着搞事呢。   “杨先生是我找回来的参谋顾问。”楚斯道,“眼下这种情况,休息都是奢侈,早一步想好怎么挽救星球分崩的局面就能早一步安定下来,我需要全天候随时有问题随时就能找到杨先生的人,你倒是跟我说说他住哪里最省事方便,不用在来回的路上浪费时间?要不跟你睡?你办公室离我最近。”   齐尔德·冯:“……”   “或者你,罗杰?你那警卫长办公室也挺近的。”   罗杰:“……”   为了避免被无差别扫射,邵珩一拍脑门:“哎呦,我想起来一件急事,长官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一步。”   “你等等。”楚斯淡淡道,“什么急事?”   “噢——”邵珩拖了一下调子,道:“齐尔德·冯指挥官让我赶紧把杨先生的信息录入进白狼舰的绿色数据库,免得下回又得听那安全验证门一顿吱哇乱叫,对了说起这个——”   他说着冲里间萨厄·杨的方向道:“瞧我这脑子,来就是说这事的,杨先生用完餐后如果方便的话,能让我采集一下DNA信息么?很快。”   楚斯闻言,下意识转头看向萨厄·杨,就见他非常坦然地岔着两条长腿坐在沙发里,手指转了一下桌上的杯子,撩起眼皮看过来:“没问题。”   他说完便站起身,还煞有介事地活动了一下脖颈,这才走出来,用手肘撑着门框:“怎么采集?”   他个头很高,比罗杰这种警卫队出身专业当人墙的都还要再高一些,之前隔着点距离看还好,这么冷不丁走到面前来,只隔着半步距离,看起来就非常有压迫感了。   齐尔德·冯觉得站在他面前,自己仿佛被锯了腿,于是不动声色地朝后让了两步,假装是给邵珩腾地方。   邵珩掏出一支DNA采集笔在萨厄·杨面前晃了晃,“不用像其他地方那么麻烦,用这个,不过得劳驾杨先生你把袖子撸上去。”   他说着的时候随便挑了萨厄·杨一只胳膊,就那么伸着手等着。   “行吧。”萨厄·杨应了一句,顺手就要去卷那只袖子,然而刚露出精健的小臂,他就突然想起什么来停住了动作。   “嗯?”邵珩疑问了一声。   萨厄·杨眯着眼笑了一下。   老实说,他那个笑其实非常懒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下意识地绷紧肌肉。邵珩绷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部队呆久了,有点儿反应过头。等他放松下来的时候,萨厄·杨已经换了一只手臂卷起了袖子,一直卷到了手肘以上。   “哦可以了可以了。”邵珩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突然换一只手”,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出口就默默替换了。他把DNA采集笔伸过去,抵在萨厄·杨手肘往上一点的地方,按了一下笔头。   极细的针探进皮肤又抽出来,速度很快。   采集完DNA,邵珩立刻朝后让了一步,点头道,“这就行了,长官——”   他冲楚斯的方向又交代道:“那我先走一步啦,负责系统安全的那帮臭小子还在试着联通太空监狱的通讯,我去盯着点。”   “联通太空监狱?”楚斯疑问道。   邵珩:“太空监狱那边应该出了点问题,之前我们已经跟那边联通讯号了,但是刚联通就莫名奇妙断了,就跟信号受到干扰被阻断了似的,以至于一直没法通上话,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安全大厦这边大多数据都有存档,直接导入到白狼舰内就行,但是有一样数据不是光导入就行的。”   “你是说……”   “黑金环。”邵珩道,“没法联通到太空监狱,就没法追踪那些不定时炸弹们的实时情况,咱们齐尔德·冯指挥官已经好几宿没睡好觉了。”   萨厄·杨听闻这话,用一种“很遗憾”的目光看了齐尔德·冯好几秒,看得他背后汗毛竖了一片。   邵珩说着想起什么般笑了一下:“说起来,最初找到长官你呆着的那架飞行器的时候,我们还误以为找到太空监狱的讯号了呢,太像了。”   楚斯见他们没反应过来那就是天眼,便顺着他睁眼说瞎话道:“让那飞行器的智能系统伪装了一下,免得麻烦。”   邵珩前脚一走,楚斯后脚就拿着遥控器冲齐尔德·冯和罗杰道:“先生们,告诉我现在还有什么问题么?”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楚斯点头道:“好的,那么你们可以忙去了。”说完,他手上遥控器一按,办公室大门缓缓合上,把那俩鹌鹑关在了外头。   “叨叨叨得人头疼。”楚斯没好气地把遥控器往桌上一扔,转头冲萨厄·杨指了指,“看好你的黑金环!”   萨厄·杨倚在玻璃水墙边,要笑不笑的:“身为一个受过良好军事教育,实战经验丰富,被长官强行任命为参谋顾问的人,我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长官你下不来台呢,不是换了一条手臂么。”   那种一听就是瞎话的评价被萨厄·杨自己复述出来,居然一个磕巴都没打,可见这人有多不要脸。   楚斯懒得理他,冲水墙外的助理办公室一挑下巴,“你先住那里,不要企图搞什么破坏。在外面也就算了,但这里是白狼舰。”   在其他几位执行长官醒来之前,楚斯就是整个白狼舰乃至整个安全大厦权位最高的人,没有之一。这里相当于他的大本营,他的领地。   在他的领地上拆他的台,那得多流氓的玩意儿才干得出来。   片刻之后,楚斯站在卧室里,从衣柜的真空袋里抽出衣物挂在衣架上,又顺手抽了件衬衫将身上的黑色背心换了下来。他衣着上一丝不苟惯了,之前没条件讲究便算了,这会儿什么都有,自然老毛病就又犯了,光换衬衫不说,还想顺手系个领带。   就在他挑了一条勾在手指上的时候,萨厄·杨的声音又突然响了起来,“长官,我有个问题。”   楚斯转头,“你过来干什么?没空,不想答。”   萨厄·杨显然没把他这话当回事,而是继续道:“之前过安全门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句话,长官你的DNA里为什么还混着智能机械电子DNA?”   楚斯本能地绕开了这个话题,但是理由特别特别瞎:“谁知道呢,没准变异了呢。”   他发现只要对着萨厄·杨,他都懒得编个正经点的瞎话,那种一听就是假的话也就那么随意往外扔。   “一般而言,长官你越是这么轻描淡写企图一带而过的东西,就越不是好事,我就越好奇。”萨厄·杨撇了撇嘴道,“而我太过好奇又始终得不到答案的话,就会选择自己动手了。” 第60章 逼供   楚斯:“……”   他竖起手掌冲萨厄·杨比了个手势, “你等等。”   对于DNA里面混着智能机械电子DNA这件事, 楚斯本身并没有刻意隐瞒,毕竟整天在安全验证门里来来去去, DNA信息上报过不知道多少回, 想要瞒得严严实实几乎不可能, 他索性就坦然地亮了出来。   安全大厦里跟他来往比较多的人,亲耳听过无数次这种身份验证, 早就见怪不怪了。其他下属或是低等级的公职人员即便没听过, 也不代表他们不知道。   谁能保证每个人的嘴都那么紧不管闲事呢?   楚斯的身体曾经受过严重的伤,有一部分不可逆转的伤势是靠智能机械救治修复的, 这一点在安全大厦并不算是个秘密。不过他的伤势究竟涉及范围有多大, 智能机械的替代程度有多深, 就没几个人清楚了。   至于那个倒计时,见过的人更是屈指可数,除去楚斯自己也只有两个人——邵敦老医生,以及每年跟着楚斯回黑雪松林别墅调理的医生。   就是那个医生也不是随随便便找来的, 而是邵老医生最得力的弟子兼助手, 当初做手术时他就陪在邵老医生旁边。   其他人, 包括每年一起跟着回黑雪松林的警卫、营养师等等都对这个倒计时一无所知,只以为他是受旧伤影响,每年需要一周的休假调养身体而已。   倒计时这个问题跟“曾经受过伤”本质完全不同,关键时刻如果被人钻空子利用起来是可以要命的。楚斯从来都不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要获得他的信任需要耗费极长的时间极久的耐心,还得踩对在点子上, 非常麻烦也非常难。   把这种东西给人看,就相当于把命门交到别人手里,就楚斯这性格,除非哪天脑子中毒坏了,否则怎么也做不出来这么智障的事情。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脑子不用毒就开始蠢蠢欲动要坏了。   萨厄·杨半真不假说着要动手的时候,他居然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   这种事根本就不该存在“犹豫”这种态度!   “我不太想等。”萨厄·杨说“我”的时候,已经拉住了楚斯手指上夹着的领带,顺势往他手腕上一绕,借着那股力道把楚斯拽到自己面前。   这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楚斯被他拽得脚下踉跄了一步,抵过去的时候下意识屈起手肘就要给他胸口来一下。   其实跟萨厄·杨这种人近距离交手,占到先机胜算都不大,更别说失了先机了。被领带缠上一只手的时候,楚斯心里就算好了后面的步骤,他毫无胜算打了也是白费力气。但是他那一身骨头又硬又倔,就算心里认了没有胜算,手上也还是要还两下的,抽到算赚,打空不亏。   所以当他两手被萨厄不轻不重地扭到身后用领带缠住,然后被抵着后腰压在墙上的时候,心里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但依然把不住嘴上恼怒地叫了一句:“萨厄·杨!”   “嘘——”萨厄·杨的声音从他脑后传来,似乎是在低着用领带打着结。   嘘个屁!   楚斯翻了个白眼,动了动手腕,出乎意料的是,那领带居然很容易就松开了一截。他愣了一下,正要把手挣出来,萨厄·杨揪着其中一头一抽,领带又瞬间收紧了。   他蹙了蹙眉,又试着动了一下,领带再度松开一点,然后萨厄·杨一抽,又紧了。   楚斯:“……”去你妈的。   这混账东西要真去捕个猎,猎物不是被他玩死就是被他气死。   “不挣了?”萨厄·杨慢条斯理地用领带打着结,哼笑了一声问道。   “浪费力气。”楚斯凉丝丝地回了一句,“跟你近博得多傻的人才干得出来。”   萨厄·杨调笑道:“嗯,我们长官这么聪明。”   楚斯蹙着眉道:“……闹够了没?你这样绑我肩膀拧着劲,非要过一把刑讯逼供的瘾我也懒得跟你打,把手换到前面绑。”   “换前面绑?”萨厄·杨嗤笑一声,“然后你借机套上我的脖子,把我压下去,再用膝盖给我鼻子一下?我怎么那么好骗?”   楚斯:“……”   他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这辈子就学不会好好说话,一定要先干一架打服了再开口?坐下来谈很难?我说了我一定不告诉你么?嗯?”   萨厄·杨道:“刚才长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瞎话的模样我还记得很清楚。”   楚斯简直气笑了:“你这么逼供出来的就一定不是瞎话了?”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所以我打算自己找答案。”萨厄·杨打好结,一手依然保持着压着楚斯双手的姿势,另一只手已经从衬衫下摆伸了进去。   “你……”楚斯从肩背到腰的线条都绷了起来。   “我刚才就想这么干了。”萨厄·杨道,“在长官你靠在办公桌边,一脸冷淡又严肃地指派他们干事,嘴里却没一句真话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干了。”   他的手指非常漂亮,又长又直,每一处骨节都恰到好处,显得有些瘦,却不会过于突出。但是他的指腹却并不柔软,常年把玩着各类武器,以至于手掌的皮肤被磨得有些粗糙,存在感非常强烈。   他就那么一寸一寸地从楚斯腰腹间摩挲过去,有时候还会不轻不重地按压两下。   “他们见过长官不冷淡的样子吗?”萨厄·杨的声音在肩后响起,但是因为肢体相触皮肤又相贴,听起来像是贴着骨头缝游进耳窝的,“我见过。”   楚斯蹙着眉,镜片后面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连眨眼的动作都比原本慢了许多。他用额头抵着墙,闭了闭眼,忍不住道:“你他妈的……究竟在按什么?”   “谁知道呢。”萨厄·杨低了头,用鼻尖抵着他的脖颈,手在楚斯腰侧停下,画了两处圈:“之前在飞行器上,你就盯着这里,还是这里?”   他果然看见了……   楚斯眯着眼,想起之前在浴间里的那一幕。虽然他收得很快,但还是被萨厄·杨注意到了。   既然看到了,就肯定还记得大概的位置,照他那样的按压法,再多按几下,就能把那块仿真皮肤打开。但这混账东西偏不,他在楚斯腰腹间磨了一个大圈,直到楚斯肩膀都弓起来,才又绕回到原点。   “或者在更下面一点?”萨厄·杨的手指顺着胯骨滑下去,正要从缝隙中探进裤子里。   楚斯腰间一颤,蹙着眉立刻道:“不在,就在刚才那边。”   萨厄·杨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一半手指依然隐没在胯骨下,没有立刻拿开。他的嘴唇顺着楚斯颈侧一路亲吻下来,最终停留在肩膀上咬了楚斯一下。   “齐尔德·冯他们过会儿就来。”楚斯动了动肩,闭起了眼:“你如果就喜欢以这种姿态出场,那我能保证,你又要下一次大狱了杨先生。”   最后三个字说得冷冰冰的,如果不是以这样的姿势说出来,大概会显得非常不近人情。   “你欠着我许多账呢长官。我头一次发现我居然是个锱铢必较的人,非常非常小气。”说着,他又咬了楚斯肩膀一口,但那一口咬得十分暧昧。   楚斯道:“你属狗的么?”   他说着又动脚踢了萨厄·杨一下,“把领带解了。”   萨厄·杨把下巴搁在楚斯肩窝里,懒洋洋地用一种非常欠打的语气道:“亲爱的,你如果再试着挣一下手腕,力气大一丁点,就会发现,我给你打的是个活结。”   楚斯:“……”   “长官你表情非常冷淡,但是耳根那边有一点发红。”萨厄·杨依然拖着调子。   楚斯手腕使了点力,那领带打的结还真他妈散了开来,他二话不说便转过身来,抬手便要给那混账东西鼻梁一拳,却在挥出去的瞬间被萨厄·杨用手掌包住按回墙上,然后低头吻了过来。   “你简直……”楚斯喘了两口气,撩起眼皮不凉不热地看了萨厄·杨一眼。   “有病?不是个东西?是个混账?”萨厄·杨翘起嘴角,又在他唇边碰了一下,“想骂什么,你骂一下我就能更坦然一点。”   楚斯:“……”   萨厄·杨说着,又低下头撩起他的衬衫下摆。   “你没完了?”   “我只是探究一下。”他说着伸手在楚斯腰间一处按了一下,“这里摸起来跟另一边触感不太一样,仿真皮肤?我这样摸着你有感觉么长官?”   “……”   这种话他妈的该怎么回?   楚斯绷着脸跟他沉默着对视了好一会儿,他挑了挑眉,“好的我明白了,做了仿真神经元?面积多大?这半边到肋骨?”   “不止。”楚斯总算开了口,不过语气还是很随意。   “连同胳膊?”萨厄·杨略微蹙了蹙眉。   他很少蹙眉,但每次蹙起眉来,平日身上的那种气息总会变得更加浓重,甚至比那要笑不笑的样子更吸引人。   楚斯挑了挑眉,垂下眼皮用空余的那只手划了一下,“这里,从肩胛骨过来,到半边腰,还有这条腿外侧。”   萨厄·杨的眉心彻底皱了起来。   “板着一副脸干什么?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楚斯道,“早就习惯了,除了骨头更硬更耐打,没有任何影响,如果不是你非要问,我都快忘了这事了。”   他这话刚说完,萨厄·杨突然发现什么般用手指在他腰侧按了一圈,就听咔哒一怔,仿真皮肤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的倒计时。   楚斯:“……”   打脸来得太快,瞎话都还没编完呢。   “这是什么?倒计时?”萨厄·杨看明白的瞬间,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12天?”   楚斯一愣,“12天?怎么可能,你少看一位数吧?” 第61章 绑架   卧室里的那点儿暧昧氛围瞬间被荡涤干净, 活像是兜头泼了一桶冰水, 再勃发的兴致也偃旗息鼓了。   楚斯没等萨厄·杨答话,自己把衬衫扫开, 低头看了一眼。   12 00:09:36   没有少看一位数, 倒计时真的从最初的123天直降到了12天, 跳楼的速度不过如此。   楚斯低头看着那倒计时许久没开口,从萨厄·杨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能窥见一点抿着的嘴角, 和平日里冷淡的模样相差无多,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   又过了几秒后, 楚斯才直起身来, 一边拍了拍萨厄·杨的肩示意他让开一些, 一边道:“居然真的没看错,不过12天也还行,够做不少事也够找人了。”   他看起来非常平静,似乎这个倒计时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只是一个不断减小的数字而已。   “这个倒计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智能机械还会带倒计时?”萨厄·杨侧开了身, 但还是伸手抓了他一把, “我从没见过机械治疗的结果是把人治成定时炸弹的。”   楚斯被他抓着手腕,脚下便顿住了步子,有些没好气地瞥了眼他的手:“看在我有点赶时间的份上,你能让我边说话边做事么?节省点。况且,你想得太严重了,还不至于到人肉炸弹的程度。”   萨厄·杨的手却并没有立刻松开, 他牵了牵嘴角,眼里却并没有笑意:“虽然我喜欢极了你那副嘴不饶人的模样,但是别指望在我面前说瞎话蒙混过去,我不是那帮训练营出来的小傻子们,也不是被你压在下权位的那些官员警卫分遣队长。”   楚斯看着他:“所以?”   “你脉搏跳得比之前快,这个倒计时让你精神紧张,平静全都是装出来的。”萨厄·杨一针见血地直戳重点,一点儿也没有给他留点面子。   楚斯:“……”   这其实是他的条件反射,习惯了把所有的事情都轻描淡写化,以避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测和惊惶,所以在看到倒计时的瞬间,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把事情的严重性先降下来,不管是出于哪种考虑。   他活了多少年,这逞强的臭毛病就跟了他多少年,根深蒂固几乎是贴着骨头连着筋长出来的,连蒋期都没能让他改变分毫,更别说短时间内就让他从思维上扭转过来了。   但是萨厄·杨这种人大概天生就是来治他的,他披的每张皮说的每一句瞎话在这人面前都起不到什么作用,活似穿了新衣的皇帝。   萨厄·杨不光扒了他的新衣,还总能找出理由来支持论据,让他连反驳都不知从何驳起,只能沉默着大眼瞪小眼。   不得不说,在对付楚斯这种人的时候,这种直来直去得近乎有些扎人的方式比其他任何一种委婉手段都来得有用。   皮都撕开了,还有强行套上的必要吗?   当然没有。   楚斯瞪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耸了一下肩,道:“据邵老医生说,当初最先是考虑做肢体养殖的,但是因为活性实在不稳定,而我的身体排异又格外严重,就转为智能机械治疗,转到了邵老的手里。但是我的身体对智能机械依然有非常严重的排斥反应,算是比较罕见的情况。好在智能机械方便不断调试,所以效果要好一点,唯一麻烦的就是不能一劳永逸。这个倒计时就是提醒我,调试的时间又要到了,所以我每隔半年会回私人别墅休养几天,就是这样。”   “你还没有说倒计时结束的后果。”萨厄·杨油盐不进的时候,大概比楚斯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斯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倒计时到尾声的时候,可能会出现机体紊乱不受控的情况,也就是它可能会任性地罢一阵子工。”   他这样的说法,很容易让人理解为,半边身体不方便移动,但是较之其他严重后果,这种移动不便的后果要显得温和得多。   但是很可惜,萨厄·杨再一次扒掉了所有修饰语,直戳关键地问道:“智能机械的替代范围涉及心脏了?”   楚斯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如果只是半边肢体罢工那还好说,如果连同心脏也一起罢工,那结果不言而喻,绝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机体休眠”就能说明的,大概就得改成“永眠”了。   听到这个答案后,萨厄·杨彻底变成了面无表情,这种不带表情看人的模样放在他身上其实很容易令人畏惧和紧张。   但是楚斯却感觉自己心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于是他脱口而出:“没关系,来得及。”   说完之后,他自己倒是先嗤笑了一声,不带讽刺意味,倒是有点儿开玩笑的意思,“明明背着倒计时的人是我,怎么反倒变成你是受安抚的那个了。”   如果是平时,萨厄·杨早就笑着堵回来了,没准会说“究竟为什么长官你自己心里其实清楚得很”之类的话,反正他们早就这样你弯我绕过不知多少来回了。但这次萨厄·杨却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楚斯身上,因为神色太沉而眼珠又太过透彻的缘故,总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这种目光比那种近在咫尺居高临下的审视更令人不自在。   楚斯瞥了他一眼,终于抽回了手,把那根被揉得不成样子的领带丢回到床上,重新在衣柜里挑了一条一边系着一边道:“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我给唐他们发了讯息,让他们把你之前在巴尼堡弄出来的那张龙柱星图同步过来。本来只是想着把每一处碎片的位置标注出来,白狼舰就不用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太空里四处发探寻信号和召集信号了,现在倒是还帮了我自己一把,有图示的情况下,找到白鹰军事医院不会是什么难事,那里有能帮我调试的设备和人。”   说完,他把手指山缠着的领带抽紧,又整理了一下。他自觉解释得差不多了,便没有再开口的打算。谁知萨厄·杨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说的邵医生,跟来采集DNA的小白脸什么关系?”   “……小白脸?”楚斯一愣,“你说邵珩?邵老医生是他父亲。”   萨厄·杨“嗯”了一声。   楚斯看着他的脸色,正想说什么,办公室外间就传来了敲门声。   “你……”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眨了下眼睛,道:“算了,等会儿再说。”   说着他便大步流星走出了卧室。   来人是一号办公室的那两位副指挥官,显然是齐尔德·冯把他们差过来的。   “长官,刚才指挥中心收到了龙柱星图,请您过去决策救援兵力分配,另外齐尔德·冯代指挥官还有一些实际权限需要跟您办一下交接。”   冯老头当初整天哪壶不开提哪壶,干过无数桩糟心事,没少给楚斯添堵。现如今,他夕阳红了一把从宣传官员晋升成了代指挥官,却依然倔强地秉持着这种精神,孜孜不倦给其他人添着堵——   这两位副指挥官作为一号办公室执行长官的亲信,现在要眼睁睁看着楚斯把执行长官联盟的所有权限收到个人手里,心里的滋味估计十分复杂。   楚斯瞥了他们一眼,点点头道:“行。”   他转头下意识就要喊萨厄了,张口的瞬间又默默闭上,握着拳抵着鼻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才重新道:“杨先生。”   他们几个人对话的功夫里,萨厄·杨已经不在卧室了,而是倚靠在会客厅的沙发背后,抱着胳膊不知在琢磨什么。   楚斯一开口,他便撩起了眼皮,乍一看表情已经和平时无异了,甚至还冲楚斯抬了抬下巴:“其他的事等长官你回来再谈。”   “???”楚斯心说萨厄·杨居然还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好像刚才那恨不得要把人烤下一层皮来的眼神不是他的似的。   不过此时也不是杵在这里研究萨厄·杨翻脸比翻书快这破毛病的时候,他点了点头,便由那两位副指挥官领着出了办公室外间的大门,一路朝指挥中心走去。   齐尔德·冯正扣着耳麦撑在巨大的星图屏幕前跟负责监控白狼舰航行的临时舰长说着什么,看见楚斯进门后便迎了过来。   白狼舰的指挥中心就在办公区核心位,离楚斯的办公室倒是不远。这是个巢型建筑,墙壁上分布着星图、航行图、白狼舰数据图以及各处的实时监控屏幕。每个区域本该有二十个监控员实时守着,但此时这里一共只坐了不到10个守航监控员,那位临时舰长则是原本白狼舰的特级驾驶员。   在那些巨大的屏幕中间,围着一个长圆形的会议桌。   “长官,坐。”齐尔德·冯迎着楚斯坐下,道,“您让人同步过来的星图我们刚才做了一个初步的区域划分,就等您过来看呢。这个划分能在尽量短的时间里,全面覆盖所有龙柱保护的星球碎片。”   “大概多久?”楚斯看着屏幕上纵横交错的分割线,问道。   “一周。”齐尔德·冯道。   “一周……”楚斯重复了一句,心里却啧了一声,之前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跟萨厄·杨细说,那就是虽然倒计时的显示是12天,但一般来说到最后五天时,出于系统的自我保护,整个机械体会提前进入预休眠,以减少紊乱对主干系统的损害。   齐尔德·冯给出的这个时间非常尴尬,刚好卡在预休眠前的最后一天。如果白鹰军事医院的碎片在前几天里就能找到,那再好不过,如果倒霉催的刚巧拖到了最后一两天,那对他来说就有些麻烦了。   况且,这还是一般来说。   在扫把星附体的时候,他没准还会碰上小概率事件——比如这时间再度抽风,来个跳楼。再比如还没到最后五天就直接进入了预休眠……   有些事情,他恐怕得提前做好规划了。   他正琢磨着,齐尔德·冯又道,“另外还有一部分权限在我这里,需要跟长官您交接一下,比如太空监狱囚犯黑金环的解锁权限。”   黑金环的解锁权限一共分为四块,楚斯作为第五办公室的执行长官独控A字权限,占50%,麾下两位副执行官分控另外三块B字权限,各占10%,还剩下最后一层C字权限,由整个安全大厦执行长官联盟共同控制,占20%。   现在安全大厦的执行代表由齐尔德·冯暂代,所以他手里所掌控的权限其实包括三块B字和一块C字,总权限相当于和楚斯齐平。   楚长官作为不太要脸的杰出代表,在有些时候甚至能说得出“ABC全交出来吧”这种话,毕竟现今这种特殊情况,权力的高度集中并不算是坏事,某种程度上反倒能提高效率。   但是他此时有“可能会进入休眠”这个顾虑,只得把脸拾掇拾掇收回来。他让齐尔德·冯继续持有一个B字权限,另两个则交由那两位一号办公室的副执行官。   至于那个代表执行长官联盟的C字权限,他非常不客气地收紧了囊中。   就在他交接完权限,想找安全部队的邵珩过来,重新商讨一下星球碎片的覆盖方案时,指挥中心3号屏幕突然拉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几位长官悚然一惊,大步走到屏幕前。   就听监控员一脸惊恐地道:“邵珩队长被绑了!”   众人:“……什么玩意儿?”   监控员惶急地解释道:“刚才监控屏被人干扰了,一直停留在一个界面,等我发现了排除干扰切回去,就看到7号位飞行闸口被强行开启,有个穿着黑色背心的高个儿男人绑了邵珩队长跳……跳出去了……”   楚斯:“……” 第62章 明君   “什么乱七八糟的?!”齐尔德·冯皱着眉头道, “把你刚才切到的监控重新调出来, 邵珩怎么说也是安全部队分遣队长,论指挥论独斗都不在话下, 这白狼舰上有几个能一声不吭把他绑了的人?开什么玩笑!”   监控人员也不敢多说, 立刻手忙脚乱地把刚才的监控切了出来。   就见画面上邵珩先是被叫住说了两句话, 接着7号位飞行闸口的几名安全队员就被调开了,再然后监控闪动了片刻, 应该是收到了干扰, 指挥中心的显示画面就是这时被替换的。不过实际的监控图像在抖动之后显示,邵珩还真的被一个穿着黑背心的高大男人三两下制住了行动, 在安全闸门开启的瞬间跳了出去。   至于那高大男人是谁……不言而喻。   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一片死寂, 连楚斯都一时想不出这瞎话究竟该他妈怎么编, 才能把某个姓杨的绑匪洗得不那么黑。   半晌过后,齐尔德·冯以及另两名刚拿了B字权限的副指挥官齐刷刷看向了楚斯,“长官,是我们眼花吗……”   你们怎么不是眼瞎呢……   楚斯糟心地想。他在心里把当众拆他台的萨厄·杨捆起来打了一顿, 面上却没露出分毫。他皱着眉盯着那监控视频上敞开又合起的7号飞行闸口看了会, 拍了拍监控员道:“重放一遍。”   在监控人员调视频的时候, 他转头瞥了齐尔德·冯和那两位副指挥官一眼,道:“没眼花,我让他去找邵珩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还要开一把玩笑。”   其他几人:“……”   此时楚斯如果不是他们的上司,他们大概已经脱口骂出来了。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坦然, 越要轻描淡写。楚斯指着重新回放的视频道:“你们看,这两个人的表情像是真绑么?这事我起的头,杨先生方式确实有问题,不过行为目的没什么可说的。这也就是怕你们多想,我才解释两句,不然直接一句我让的就结束话题了。”   齐尔德·冯和那两位副指挥官,甚至包括那位监控员都差点儿把眼珠子贴到屏幕上,但是老实说……   那种角度的监控你特么还能看到表情???   他们依旧是一脸古怪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楚斯想了想,又随手一指大屏幕,补充了一句,“看什么呢,我之前让把龙柱星图同步过来就是这个道理。”   反正说瞎话的时候随口扯两句之前的行为和现象,强行牵上关系,能让瞎话显得不那么瞎。这么语焉不详地糊弄上两句,有一部分容易动摇的人往往就似懂非懂地被说服了。   当然,也有齐尔德·冯这样的棒槌。   齐尔德·冯:“什么道理?”   楚斯:“……”鬼知道他妈什么道理。   但是楚长官身为一个常年说瞎话的人,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应变经验。他连内心无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管理住了,停留在一种轻微的不耐烦的状态上,显出一股“我都这么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的意味。   当他显得特别理直气壮的时候,对面的人就会下意识反省“难不成我真弄错了?”   这时,楚斯又重新开了口,他反问道:“你以为这龙柱星图是怎么来的?”   齐尔德·冯一愣,这回倒是不用楚斯再往下解释了,“这星图是杨先生找人弄来的?”   楚斯心说你这见天给人找堵的老头可总算上道了,他嗤笑一声,道:“就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我当时手里带了一票训练营里出来的人,各个都是全才,还真没一个人能做到。这幅星图能把全星球的救援时间缩短多少你应该已经算过了,这样有能力又有心的人,都登上白狼舰进入核心区了,会闲得没事去绑邵珩?”   得亏萨厄·杨这人做事从来都很出格,不是常人思维能料想的,所以用一般人的思维来解释,反而能把他从造反的圈里捞出来。   众人一听,确实啊,都进了白狼舰办公核心区了,都能和安全大厦最高权位的长官住一间办公室了,绑邵珩图什么?真要绑那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地绑楚斯啊。   当然,这种心理活动自然不能说出来。   楚斯目光扫了一圈,看完所有人的表情,最终又语气平淡地加了一句:“我只是让杨先生跟邵珩去办点别的事。”   那两位副指挥官毕竟以前跟楚斯分隔在不同的办公室里,没齐尔德·冯那么爱找死,一听楚斯这话就明白反正不管实际怎么样,那位杨先生在楚斯这里就是没问题,也不会允许有什么问题。两人就坡下驴地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应和两句,齐尔德·冯这个棒槌又来了。   老头子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接通一下邵珩队长的通讯频道吧。”   他说着,还转头看了那俩副指挥官一眼,道:“这样两位指挥官就能放心了。”   两指挥官:“……”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们说不放心了?!   楚斯脑仁子都疼,他又想起当初太空监狱建成150周年纪念的时候,齐尔德·冯这个老棒槌把他的讲话视频在太空监狱内大屏幕上不间断轮播,拉足了仇恨的事了。如果可以,他想像当初一样把这老家伙轰出办公室,但是眼下这情况还真没法轰。   也就是在我手下了,这么棒槌的性格,想要安度晚年还真不容易,但凡换个地方都得被人挤兑下台。楚斯心说:我真是个明君。   负责通讯的人员在得到指令后,尝试着连接了邵珩的通讯频道。   这种情况下链接的都是公共频道,安全性保密性都远高于私人频道,以免被其他人截获入侵。   在等待接通的时候,楚斯就已经摆好了表情绷好了神经,随时准备给对面出现的情况收拾局面。   谁知频道接通的瞬间,映在全息屏幕上的那张脸还真是邵珩的。   齐尔德·冯道:“邵队,刚才指挥中心接到了安全警报,7号飞行闸口被临时打开,你是打算做什么去?”   邵珩干笑一声,道:“旅行”   众人:“……”   楚斯心说这瞎话能编得再离谱一点么?   被拐卖的邵珩队长不知道是受了萨厄·杨的胁迫还是暂时达成了某种和解,再说完瞎话之后又接着道:“开个玩笑,我跟杨先生出来办点事情,很快就回去。”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之前那些想法就只能都憋了回去——疑似被绑的人都能正常接通通讯瞎开玩笑了,而且看上去手还能动,没被捆,那么暂时来说,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楚斯在通讯这头冲他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这样的对话一出,疑虑大消。   况且,自古以来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指挥中心还用着萨厄·杨的龙柱星图呢,   在通讯切断之前,楚斯又补了一句,“我晚点回办公室再找你们。”   ——   茫茫星海中,一艘银色的飞行器泛着清渺的冷光无声划过。   这是一艘救援用的飞行器,看起来比单人作战用飞行器要大一些,有个圆鼓的舱。舱内,驾驶台上搁着的通讯器震了一下,上方浮空的全息屏幕倏然一闪,彻底关闭。   年轻的安全部队分遣队长邵珩窝坐在架势座上,目光还落在刚才全息屏幕投射出来的地方,没回过神来:“我怎么从长官最后那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所以究竟他妈是不是他让你找我的?”   他问完这话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丝毫回应。   邵珩低低“操”了一声,一边把控着航向一边道:“你把我绑了,还让我帮你驾驶飞行器,自己懒叽叽地倚着窗还不搭理我问的话,恕我直言,杨先生你简直王八蛋到了极致。”   萨厄·杨正曲着一条膝盖坐在特殊处理过的舷窗窗台上,闻言原本是懒得理的。结果也不知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突然懒洋洋地答了一句:“多谢夸奖。”   邵珩:“……”玛德这回答方式怎么那么像楚长官。   他转头又瞥了眼萨厄·杨,一脸糟心地想:这丧权辱国一般的操蛋感,这他妈刺激!   又过了片刻,邵珩道:“行了,这已经连续跃迁了两次了,之后呢?我真是万分怀疑你究竟能不能在那么多碎片里找到白鹰军事医院,靠星图和跃迁?一块一块地找过去?老实说,我让整个安全部队开出来,一人一架作战飞行器,地毯式铺过去,比咱们这一架飞行器跳来跳去要快点得多。”   从白狼舰上被萨厄·杨绑着跳出来的时候,邵珩就觉得这人太疯了,自杀还要拉着无冤无仇的他!后来发现对方其实带了压缩状态的飞行器时,他就更觉得这位杨先生是个疯子了——你他妈有飞行器不早祭出来非要用跳的?!只要再多耽搁几秒咱们就要变成永远的太空垃圾了你他妈知道么?   原本上了飞行器,第一件事就是要跟这位杨先生狠狠地打一架,但在听到一句话后,他就改了主意。   这位杨先生说他的目的就是找到白鹰军事医院,把邵敦拖回白狼舰,立即、马上,越快越好。如果好好配合那就皆大欢喜,不配合就直接扔出飞行器。   邵珩当时就跟杨绑匪握手言和狼狈为奸了:“配合!找我亲爸我为什么不配合?!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绑上我?我的意思是对你来说,绑我有什么好处?”   萨厄·杨当时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随口道:“不找你我哪知道他长什么样?”   邵珩当时就沉默了:“……”祖宗诶,你他妈青天白日在安全大厦大本营玩绑架冒着被通缉的危险,就是为了找个认脸的人吗?你怎么这么低调呢? 第63章 绑架犯   邵珩虽然被绑……哦不, 被请走了, 安全部队的派遣却并不会受到影响。   安全部队最早是属于军部的。是在安全大厦建成后,由军部抽调过来的20万精英部队组成的, 在后来的独立发展中又慢慢壮大起来, 规模翻了几倍, 也成了独属于安全大厦的兵力。   正常来说,安全部队分成两支, 分别用于星际间外交维稳和维持军部及总领政府之间的平衡。由六位分遣队长分别负责维稳、救援等不同的小队。整个安全部队的总司令, 则由安全大厦的最高层——执行长官联盟担任。   楚斯身为执行长官联盟成员之一,又是唯一醒来的一个, 独享目前安全大厦的所有最高权限, 自然也包括安全部队的最高调遣权。   不过眼下安全部队的人数着实有限, 不可能把白狼舰上所有人全部派出去留一个空巢大本营,也不可能大部分留守,只派几支小队出去。   在这种境况下,楚斯原本对军部的一些隐约怀疑只得暂且搁置, 让齐尔德·冯跟军部以及总领政府开一场联合会议, 整合一支混合部队, 集体派遣集体救援。   “那么长官会议就在这边开吗,您坐。”   齐尔德·冯转头正要冲通讯员说什么,楚斯已经抬手指了指那主座道,“你坐那边。”   “啊?”齐尔德·冯一愣,有些茫然道:“可是那应该是主位啊,怎么能我坐?”   楚斯敷衍道:“你好看, 你坐。”   “……”齐尔德·冯:“长官,恕我直言,您这话跟讽刺一个效果。”   楚斯啧了一声,“让你坐主位就坐,我自有理由。一会儿开会的时候,你一切照旧,之前怎么开的会现在还怎么开,之前是安全大厦的代表,这次依然是,权当我还没醒,一切没有任何的变动。明白?”   这话说出来齐尔德·冯当然明白他话音背后的意思,但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楚斯会有这种想法。   这个棒槌是个有话就想问的,然而刚一张口,就被两边的副指挥官一人踩住了一只脚。   齐尔德·冯:“……”   楚斯赞许地看了那两人一眼,冲齐尔德·冯道:“先把会开了。”说完,他径自走到监控屏幕区,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旁边的监控员坐姿瞬间绷直,像块直立的棺材板儿。   监控屏幕区和会议桌之间升起了一层隔音玻璃层,将那边的一切声音封在了里头。   楚斯扣上了耳麦,手肘架在座椅扶手上支着头,全程听着那边的会议。   他话非常少,全程就像个实打实的旁听者,听着齐尔德·冯把“一根棒槌”的精神继续发扬,堵得军部和总领政府那两边喘不上来气时,更是乐见其成幸灾乐祸地翘了翘嘴角。   军部目前当家的两位中将一个叫做本森·乔伊斯,另一个叫贺修文。年纪不小,跟齐尔德·冯相差不多,看起来却非常威严,完全不是一种风格。可能因为齐尔德·冯一直以来负责的都是宣传口,相对要……活泼点。   楚斯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那两位中将。   那次是因为蒋期要在一个封闭的园区呆整整四个月,测试某项研究成果,他实在不放心把楚斯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么长时间,便打了个申请,把楚斯一起带进了园区。   白天他就呆在蒋期的临时住所里,三餐有专门的配送,蒋期有时候来得及回来吃,有时候来不及。但是晚上蒋期回来后,总能领他出去散个步。   对那时候性格有些封闭的楚斯来说,住在城市和住在园区没什么区别,他甚至还挺喜欢园区那种安静不受打扰的氛围的。   那两位中将就是在散步的时候碰见的,他们那时候正夹着烟在园区西边的湖边说着什么,乍一看还挺和谐,结果没几句后就吵了起来,越吵越激烈,如果放在小年轻身上,怕是能直接扭打进湖里。   具体吵的什么内容,楚斯也记不清了,反正那种激烈情绪下,蹦出来的十个字里粗口能占八个,听也听不出什么名堂。蒋期当时拍了拍他的头顶,说了句:“儿子,呆着等会儿。”就卷了袖子往那边走。   楚斯一开始以为蒋期那副样子是要上去干架的,顿时来了兴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默不作声盯着那边。   结果蒋期这个没正形的在距那两人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然后开始靠嘴劝架。这人说是劝架,但每劝一句,那两位中将就吵得更凶,唾沫星子互喷一脸。   而且每当两人有点要偃旗息鼓的意思,蒋期就开口了,一句话复燃战火,两人就又掐上了。   哪是劝架啊,根本就是去围观斗鸡的。   当时楚斯在旁边看了差不多有五分钟,就忍不住朝蒋期那边走,想把他拽走。总觉得照那个架势吵下去,最后被揍的没准是蒋期这个搓火的。   后来两位中将总算吵不动了,插着腰撑着树瞪着对方歇气,蒋期这才要笑不笑地说:“差不多行了,这得掐了有负重四公里的量,累吧?”   那两位中将冲对方甩着冷脸翻白眼,然后转头冲蒋期点了点头,道:“你这是带着儿子散步?”   “是啊,你们吵得太凶,快把我儿子吓哭了,我怎么着也得来劝劝。”蒋期开玩笑道。   楚斯当时面无表情地仰着脸瞪他,觉得这简直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   那两位中将才算是彻底收势,拉着怒意未消的脸,冲楚斯挤出了一个尽量慈祥的笑,但最终形成的效果非常瘆人。   这两位当初的暴脾气给楚斯留下了挺深的印象,后来他进了安全大厦更是听说军部的本森·乔伊斯和贺修文两位中将关系非常僵,三句话说不到一起就要吵起来。   都说他们脾气不对付,政见不对付,思想态度都不对付,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就没一处能勉强合得来的。   早一度楚斯其实还觉得有点奇怪,毕竟就连他和萨厄·杨这样的都能勉强找到一丝丝能合得来的地方,真从头到尾从大到小一点都合不来,还挺罕见的。   平日里还有其他人在两人之间充当和事老,这会儿军部醒过来的中将只有他们,可想而知军部指挥部每天的氛围得多难过。   光是开这短短一场会的期间,那两位都翻了三次脸。   好在没有了和事老,两位都稍稍收敛了一点,尽管拉着脸气氛僵硬,但还是把会议继续进行了下去。总领政府和安全大厦这边的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当没事。   在最后牵扯到人头的时候,楚斯终于开了口,指使着齐尔德·冯狮子大开口了一把,把军部醒着的兵将和总领政府的警力薅了一大半过来,连同安全部队派出去的,组了个近五千人的救援队,指挥权暂由有龙柱星图的安全部队接手。   楚斯把救援队五十人一组,分编成了一百组,把齐尔德·冯他们之前划分的救援分区依照现在的救援队规模重新细化了一番,把预计时间缩减到了3天,这样一来留给楚斯的余地就大得多了。   也许是因为救援时间缩短了一大截,也许是因为萨厄·杨把邵珩绑出去搞事了,倒计时所带来的紧张感一下子消散了大半,楚斯的心情简直能算得上轻松了。   趁着心情不错,他摸出通讯器发了一条讯息,安抚了一下邵珩队长:“绑架犯先生没对你怎么样吧?”   发完讯息,他带着罗杰和一列警卫出了指挥中心,拐到了安放黑天鹅飞行器的仓库里。   进门的时候,他手上的通讯器一震,邵珩的讯息回复过来:“绑架犯先生威胁我不配合就把我扔进太空,我不得已当了他的同伙。另,长官你居然会用私人频道给我发讯息?还有,绑架犯先生现在企图强行占有我的通讯器。”   这个强盗……   楚斯捏着通讯器在手指中转了一圈,回道:“转告绑架犯先生,等回来给他一个新的通讯器。”   这次讯息几乎是秒回的,“他绑架了我,居然还有奖励????”   楚斯装作没看见。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响了起来,飞行器上的静电效果已经全部消失,罗杰他们强制开启了舱门,一股烟草味从里面散了出来。   “这是关了多少烟枪在里面。”罗杰抬手挥了挥,低声道。   警卫武器全都端在手里,舱门一开便列队贴着门边钻了进去。   通讯器再度一震,邵珩的讯息又来了:“不对啊,绑架犯先生不是有通讯器的吗?过安全门的时候还放验证台上了。”   楚斯想了想,继续装死。   又过了片刻,通讯器突然又是一震。   楚斯以为还是邵珩的讯息,低头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一个全息通讯请求。   他愣了一下,以为突发了什么状况,于是接受了请求,又将全息屏缩小了一些。结果屏幕一晃,出现在面前的居然是萨厄·杨的脸。   “发生什么事了?”楚斯瞥了眼周围,用一种异常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罗杰看了他的通讯器一眼,便把脸转了回去,没多在意。   萨厄·杨懒懒道:“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你的左手还能自如使用。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通讯请求还会有很多次,长官你最好提前适应一下。”   说话间,有一个警卫从黑天鹅里探出头来,揪下了脸上的面罩道:“长官,队长,这飞行器里面没人。”   “没人?”楚斯眉心一蹙,“怎么可能?” 第64章 救援   当时在蒋期公寓寻摸研究草稿的时候, 那些黑天鹅飞行器就围绕在那个时空区周围, 如果不是被唐他们想尽办法拖住了步子,很可能就直接闯进公寓区了。   之后公寓区那片时空崩塌, 楚斯和萨厄·杨脱离那块区域钻进飞行器的时候, 那群黑天鹅飞行器正在准备撤离。   被带到白狼舰里的这一个, 是跃迁开始的瞬间被萨厄·杨强行打断拖拽过来的。   从它出现,到它被运进白狼舰这个仓库里, 这整个过程中, 舱内的人根本找不到时间遁逃,怎么可能空空如也没有人?!   楚斯和罗杰一前一后进了黑天鹅飞行器。   舱内, 警卫们列成两排, 沿着两边舱壁从外到里延伸进去, 各个表情都有些讶异。烟草的味道还没散,楚斯对这些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但根据烟味也闻不出什么名堂,倒是罗杰深深嗅了两口道:“迦罗烟, 早年军队里流行过一阵, 劲大过瘾, 后来抽的人少了,反倒是白银之城的荷马岛一带对这种烟特别钟情,但凡碰到个这种烟不离手的,十有八九就是那边来的。”   闻言,楚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黑天鹅飞行器当初只生产了一代,还没服役就匆匆退役成了摆设, 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至少在楚斯看来,这个飞行器机舱的设计就让人没那么舒坦。   在他的印象里,军工武器史上有一阵子曾狂热追求流线扁平感,这种黑天鹅飞行器大概就诞生于那个时候,外部的扁平流线效果简直称得上纤薄优雅,可以想象穿梭跃迁时阻力会压减到多小,但是机舱内部的高度就日了狗了。   楚斯他们这帮人没一个个子矮的,自打进了舱,脖子就没能伸直过,全程低着头弓着背。如果是偶尔忍受一下便罢了,真将这种飞行器投入使用,士兵在里面常年这么弓腰低头的,没病也得弓出点病了,谁受得了。   “我天,太难受了。”罗杰边走边揉着脖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好在毕竟是作战飞行器,不想流浪者那帮人的里面还带生活空间,基本就是怎么简易怎么来,最大的空间就是武装设备舱。楚斯三两下就转了个来回。   看完整个飞行器舱后,他能理解那些警卫脸上的讶异和古怪都是因为什么了。   这机舱里几个固定座椅旁边的杯卡上,营养汤剂还在散发着热气,其中一个的桌面上还夹着摊开的本子,只是开头两页被扯走了,剩余的页面全是空白,本子像是随手在这黑天鹅上捞的,反面还敲着黑天鹅号的戳。   “这年头,这种纸质本子更多是纪念和收藏价值。”罗杰道,“除非那种特别有情怀的,不然谁还用这种纸笔写东西。”   楚斯点了点头,对他这话表示赞同,又淡淡补了一句,“但凡用这种纸笔写的,大多都是需要纪念的东西。他们不会用这种纸笔来打草稿也不会用来画兵力部署和战略图,只会用来写日记,或是任务随感。”   罗杰拨了拨那被撕得坑坑洼洼的页面边缘,颇为遗憾道:“可惜了,要是没撕,说不定还能看见他们这两天做了什么,碰到了什么,或者任务目的是什么。”   楚斯让警卫们把杯子、本子之类的东西封好收集起来,然后让罗杰带着警卫去把那些东西都查验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身份信息,自己则又在黑天鹅里站了一会儿。   “亲爱的,我不介意一直这么黑屏似的看你的腿,但是我觉得你自己会有点介意。”萨厄·杨的声音突然响起,楚斯一惊才想起来全息通讯居然还开着,而他一直垂着手,镜头便始终绕在他腿侧。   楚斯:“……”   那边邵珩已经替他惊上了,“你刚才喊什么?”   楚斯冷静地解释道:“他见谁都喊亲爱的。”   邵珩:“哦?他就不这么喊我。”   楚斯:“……”   邵珩:“……”   沉默片刻后,萨厄·杨先是嗤笑一声,接着邵珩意识到自己在拆顶头上司的台,干笑一声道:“你们继续啊,我歇一会儿。”   “我会记账的长官。”萨厄·杨拖着调子说道。   “……”楚斯面无表情看着他,而后问道:“为什么要歇一会儿?你们刚才做什么去了?”   萨厄·杨对他这种绕话题的毛病早就见怪不怪了,挑了挑眉毛,道:“去看了一些碎片。”   邵珩又从不远处放平的座椅里一个诈尸坐起来,“什么一些,别吹牛了绑架犯先生,就两处碎片,跃迁了三回才到,还都不是。”   这话题仿佛提起了他的兴致,他一脸古怪又疑惑地道:“嘶——说起就这个我还是觉得奇怪。以前作战课上说过,短时间内跃迁次数要适量,否则身体会非常疲累。老实说,三次我觉得也不算太多,但是我现在累得像是跃迁了三百次。”   萨厄·杨看不看他一眼,便随口嘲了一句:“体格太差了小白脸。”   部队精英层出身,谁能受得了别人说自己体格差?邵珩冲着他后脑勺怒骂:“放你的屁!”   萨厄·杨充耳不闻,他冲楚斯道:“鉴于有人拖后腿,时间可能要比我预料得久一点,但是最多不过一天,到时候记得给我开门长官。我不想一进舰警报又响个不停地烦人。”   大概是他提起警报的表情太不耐烦,楚斯居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你下回别用这么惊艳的方式吓人,我想警报应该不至于跟你一个人过不去。”   萨厄·杨懒洋洋地道,“我已经非常注意了,至少是等那小白脸把闸口边的人调走之后才动的手。”   楚斯挑眉:“我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有进步?”   萨厄·杨笑了一声,换了个更为放松的姿势,“那倒用不着,我发现我最近非常、非常热衷于记账。”   楚斯:“……”   他们又随意聊了几句后,便关了通讯。   楚斯把通讯器扔回兜里后,又原地站了片刻。他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   如果当初他第一次在疗养院看见萨厄·杨的时候,有人跟他说,以后有那么一天,你会跟这个浑身上下都写着桀骜嚣张和找打的人握着通讯器开着全息屏聊天,非常平和甚至时不时开点玩笑……楚斯大概会把那人的头拧掉,并且能保证萨厄·杨一定会有同样的反应。   不得不说,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哦……如果不天天逮住他一个人拿命开玩笑,那就更奇妙了。   警卫队从黑天鹅飞行器里整理出来的东西全部进了勘验室,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一样也没放过,出来了包括DNA序列数据等一系列结果。   被罗杰又拿去到数据库里搜找匹配信息了。   这期间军部、总领政府来讯说借调过来的兵力警力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指挥权限移交到了安全大厦手里。   之后的时间,楚斯几乎全程都呆在指挥中心。   联合会议从救援队出动开始便一直开着,方便三方互通消息和进展。具体的部署和安排依旧由齐尔德·冯和两位副指挥官开口,楚斯全程在玻璃罩后面挂着耳麦当幕后。   指挥中心计时器显示18点的时候,救援队全体离舰。   18点42分左右,所有救援队全部到达第一批落脚点,跟目标星球碎片顺利接驳。每支救援队都带着随身摄录,登录星球碎片后的影像同步直传到了指挥中心,硕大的中央屏幕被分割成一百块小屏,同步跟进着各个碎片的救援进程。   其实路途中耗费的时间并不算多,真正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的,是落地之后。   救援小队需要先找到龙柱,把附加装置加载上去,接着搜寻整个碎片,把状况很不乐观的人移进救援舱,再把其他醒过来的人们引进地下避难所。   20点28分,那一百个小屏幕上的影像几乎都切换到了地下,避难所长长的通道灯由中心朝外围一盏接一盏亮起。   当时楚斯身处在通道里,作为亲手开启避难所的人,看到是一种感受,此时看着巨大的中心屏幕上从上到下每个影像里都亮起了那样的隧道灯,又是另一种感受。   影像中接二连三地响起避难所大门缓缓打开的轮轴转动声,通明的灯火和人群的欢呼从屏幕一角潮水般蔓延出去,最终一百个屏幕全部亮了起来。   萨厄·杨的第二次通讯踩着点一般,刚好在这个时候发来了。   不论是会议室内还是监控室这边都是一片兴奋,没人会在意小小的通讯器究竟显示着谁的通讯。楚斯点了接受,然后干脆举起通讯器把镜头对着中心屏幕停了一会儿,这才转回来冲萨厄·杨道:“看见没?”   萨厄·杨道:“看见了,长官你心情不错。”   楚斯倚坐在桌台边,长腿交叉,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亢奋,但是确实显出了少有的放松,连表情都多了几分温度。他一直不喜欢跟别人分享他的内心想法和情绪,因为觉得那是非常非常私人的事,跟其他人无关。   但也许是因为他更私人的一面都被萨厄·杨看见过,所以也就不在意这些了。他看了会儿一片光明的屏幕,又收回目光冲萨厄·杨道:“我当初进安全大厦、做执行员、再升任执行长官,只是因为位置越高,接触到的机密就越多,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就越有得到答案的可能。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别的兴致和想法。但是现在,我感觉……还不赖。”   萨厄·杨道:“这说明你脸上的冷都是假的,只是嘴硬而已。”   他顿了顿,又抬了抬下巴道:“这点我早就看明白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语气听起来居然还有一丝隐隐的傲意。   楚斯没忍住弯了一下嘴角。   “长官我看见了,你在偷笑。”萨厄·杨用一种异常讨打的语气说道。   打死也不愿意崩人设的楚长官绷着脸,没什么表情道:“你喝多了吧。”   鉴于人还在指挥中心,救援还在继续,这个通讯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两人切断了。中心屏幕上的影像已经又有了变动,救援队员安顿好避难所的人后,便陆续从第一批碎片撤离,旁边的同步星图上,所有被加载过附加装置的星球碎片被打上了一个标记。   21点整,一百支救援队重新开始跃迁,去往第二批目的地。   楚斯正想让旁边的一个监控员帮他再接一杯咖啡,手里握着的通讯器突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愣了一下便弯腰想把通讯器捡起来,结果手指抓了两下居然都没能抓紧通讯器,又试了第三下才把通讯器捡起来。他把通讯器扔进兜里,垂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突然站起身朝外走。   “长官?”几位监控员疑惑地看向他。   楚斯淡淡道:“回一趟办公室,你们继续盯着。” 第65章 军事医院   从指挥中心到办公室的这一段路, 楚斯走得心情复杂, 他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了然于心,但又本能地希望它稍微晚一点来。   不过即便如此, 他的脚步却没有放缓丝毫。反应出现的时间远远早于他的预计, 很难说是突然间短暂性的紊乱, 还是会就此断断续续一直延续到最后一刻。   如果走在半路的时候,反应突然发展到了腿上, 那脸可就丢大了。   他一路上都神色如常, 甚至在走到办公室门口时,还冲两边的警卫点了点头。   他前脚已经迈进了办公室, 又握着门把手后退一步冲警卫交待道:“我有一些机要文件需要处理, 在杨先生和邵队长回来前, 任何人过来都直接挡出去。”   握着门把的左手一阵发麻,楚斯脸色未变,又补充交待道:“另外,在我处理完文件出办公室之前, 不管发生任何事, 杨先生的要求等同于我的要求, 对于除安全大厦公务外的一切事物,包括我的人生安全及他自己的人身安全,享有等同于我自己的最高处理权限。”   这些警卫们跟了他好几年,像这样突然闭关交待一堆事项的情况并非第一次,所以警卫们见怪不怪,脚跟一磕应声“是!”便重新回归到板着脸守门的模样。   楚斯动了动手指, 掩盖住了动作的凝滞,进屋关上了门。   他在门口蹙着眉尖站了一会儿,才大步走向卧室。对着衣帽间的全身镜撩起衬衫下摆,打开了那块仿真皮肤。   果然……   手指出现的反应并非是正常的提前紊乱,而是倒计时又出现了问题。   00 07:16:39   楚斯曾经预料到进出蒋期那个公寓,不同的时空区中穿梭来回,会对倒计时产生影响,但没想到影响能那么大,跟以往在拟态环境中测试出来的变化值相比,大得简直不可思议。   他也隐约猜测到黑天鹅飞行器突然空无一人也和时空的交错与混乱有关,但没有想到只是进出探查一下飞行器内的情况,他的倒计时就从12天骤然缩减到了7个小时。   怪不得手指的失控来得那么突然,相较于最后五天就开始紊乱的一般情况,只剩7小时的他还能直着身板站在这里,已经算是一种奇迹了。   不过,这种时候的奇迹往往是经不住感叹的,楚斯脑中刚冒出这种自嘲的想法,一股难以言说的僵硬麻木感就从指尖蔓延上了肩膀。   他感觉机械模拟出来的体温正在迅速消退,随着体温的消失,他对这半边身体的控制权也在迅速减少,就像是满满一把沙子从指缝里头漏出去,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流逝的空落感。   这种感觉非常容易让人陷入绝望和焦虑里,但楚斯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真实感。   也许是因为这并非是正常的生理性的朽化和衰竭,更像是古早星球上那种需要上发条的手表,因为发条松了就突然停止走动。   在左半边身体开始迅速失去知觉的时候,楚斯已经窝坐在了扶手沙发里。   他不太想躺在床上,那种状态太像是在等死,而他现在这种状态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种死亡。   他甚至还保有着平日的那份冷静,像是在出差之前交代工作一般,用还有知觉的右手敲着通讯器。   先是给齐尔德·冯的公用频道发去了一条指令:杨先生和邵队长回来的时候,对他们打开全舰所有区域的通行权限。   接着他调出了自己作为太空监狱首席监察者的A字权限,以及作为执行长官联盟代表的C字权限,将萨厄·杨的黑金远程监控臂环解除锁定。   这两个权限相加占据了监控权的70%,依照星球刑事法律规定,太空监狱内的服刑者刑满释放后(如果有那一天的话),考虑到其超乎于常的危险性,会酌情保留黑金监控器30%以上的监控权限,直到五年观察期结束才能彻底撤除。   这就是他为什么将三块B字权限交给了齐尔德·冯他们几个副执行官,而自己在保留原有A字权限的前提下,把C字权限留在了手里。   首先,作为唯一醒来的执行长官,他拿得名正言顺。再者,不需要通过别人,他就能将萨厄·杨直接解除控制。   只留下30%的控制权,意味着曾经让军部、总领政府、安全大厦乃至他个人头疼不已的萨厄·杨先生告别了囚犯身份,正式刑满释放。   最后他将自己掌控的所有权限整理一番,公归公私归私地设定第一、第二顺位继承者。   公权好办,安全大厦完整的规定和条例已经替他安排得差不多了,安规定设定就行。   麻烦的是私人的……   这么些年积累下来,他私人的权项财物不算少,就算现在星球分崩成块,最终能存留下来的应该依然可观,但他已经没有家人可以转交了……   这个过程他预演过无数次,当初在训练营的时候每次出任务前几乎都要有这么一个过程。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总是想也不想就在私人权项财物第一顺位栏那里填一个“无”。   至于这次……   嗡——   通讯器震动起来的时候,楚斯才发觉自己刚才意识已经有些散了。   他努力集中了一下精神,选了接通。   屏幕那边的人依然是萨厄·杨,接通的瞬间,他张口就道:“我黑金环突然解锁了70%。”   通讯器搁在手边的圆几上,楚斯看向全息屏幕时刚好垂着眼,“嗯,恭喜出狱。”   “为什么突然解锁?”萨厄·杨觉察出了他的不对劲,再度皱起了眉。   这短短几个小时里,他皱眉的次数快赶上楚斯认识他这四十多年的总和了。   “公事公办,依照当年的判决你的监禁期限跟星球寿命一样长,虽然这次碰上的显然并非是自然性毁灭,但不可否认,它确实不再是一个完整的星球了。”楚斯说着说着,声音便因为力气的流失低了下去,等他意识到后,又下意识提高了一些。   当初太空监狱的那些囚犯,判处的刑期虽然长得惊人,但都列明了具体数字,最短的也有100年,最长的被判了800年。只有萨厄·杨一个人是令人咋舌的“直到星球寿命尽头”。   没想到星球这么一炸,他反倒成为最先完成刑期的人了。   不过不论是他还是楚斯都心知肚明,在目前这种混乱的末日局面下,没有人愿意把这些危险分子们放出牢笼,免得把局面搅得更乱。   所以楚斯突然解锁一定是有原因的,傻子都看得出来。   “你动一下左手。”萨厄·杨突然道。   楚斯扯了扯嘴角:“恐怕有点困难……”   萨厄·杨脸色瞬间一沉:“提前紊乱还是时间又变了?还剩多少时间?”   “7个小时,不过倒计时结束后还会有最后24小时的缓冲期。”楚斯垂着眼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快要睡着了,他眨眼的动作慢了许多,片刻后才轻声问道:“萨厄,我有点困,你在这之内能顺利回来吗?”   “可以。”萨厄·杨几乎是立刻答道,“我已经找到了地方,现在正站在白鹰军事医院的走廊里,很快就会回来。”   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又沉声补充了一句:“我保证。”   楚斯:“好。”   他最后抬起右手的一根手指,主动切断了通讯,然后切回到先前的界面,把白狼舰内原本专门配备给他的一架私人生活战斗两用飞行器的认证权限移给萨厄·杨。   他所有的私人财物里,也许只有这个能在眼下派得上一些实际用场,空余着有些太浪费了。   也许是他始终在努力凝聚精神,不愿意彻底陷入休眠。左半边智能机械体和正常身体相合的地方依照设定,伸出了四根细针,强制生理休眠的药物注射进身体里,楚斯的意识流失得很快。   在最后的几秒里,散乱的意识让他突然想起曾经蒋期的话。   他突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蒋期不喜欢随意利用和操纵时间了。   大概就像他现在一样,在这种非正常态的时间混乱中一步步走向死亡,他甚至感觉不到恐惧和难过。   只是想起萨厄·杨刚才的那句“我保证”时,会有一点遗憾……   相隔一个星区之外的某个星球碎片上,距离救援队的计划救援进程还有两天的地方,白鹰军事医院沉静的坐落在碎片一角。   这里的能源系统已经被人打开来了,顶层智能机械治疗中心走廊上灯火通明,萨厄·杨挂断通讯之后气压低得吓人,邵珩一看那脸色就恨不得离他八米远,直觉告诉他楚长官要出事。   “直接踹门吧!”邵珩刚尝试着解了一半门锁,就选择放弃,换了更为简单粗暴的方式。主要是他怕再不强硬点,这位杨先生就要炸大楼了。   砰——   他所谓的踹当然也不是单纯靠脚,而是直接掏出木仓,切换到熔毁模式,对着门锁连轰四下。   “别急别急,星球炸毁前我爸刚好跟我连接着通讯,这是他办公室,我让他直接躺进冷冻胶囊,还有你说的机械治疗仪这里就有,咱们马上就——”   “能回去”三个字还没出口,邵珩就僵住了动作,因为他发现,原本应该躺着他爸冷冻胶囊的那个墙角空空如也…… 第66章 驱动   邵珩冷汗当即就下来了!   如果说刚才的各种紧张都来自于萨厄·杨, 那么看见空空墙角的一瞬间, 他就真的紧张得仿佛连心脏都静止了几秒。   “没事,没事, 没事……”邵珩自己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反复念叨着这个词, 说不清是安慰萨厄·杨,还是安慰他自己, “说不定他只是提前醒了……”   只是这话到最后他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 毕竟,有几个人会在醒来之后带着冷冻胶囊到处跑?   这种情况太容易让人联想到糟糕的事情, 比如有人快他们一步把邵老爷子连同冷冻胶囊一起带走了。   在这森黑寂静的星球碎片上, 在找个活物都难的城市中, 会有谁来医院运一个老人家的冷冻胶囊呢?   军部?这是最好的一种猜想了,也许是作为顶尖机械治疗专家提前保护起来了。   但是邵珩并非什么普通散民,他这些天几乎每天都和军部最高层有会议和公务上的接触,太清楚军部现今是怎样的情况了, 它们成规模这才几天, 就算有这个心, 之前也没这个精力。   况且如果真是军部干的,他们早就会把情况跟邵珩沟通清楚,怎么可能一声不吭?   而排除了军部剩下的可能性就一个比一个危险了……   好在他多年跟各种危险打交道,早就被磨练出来了,此时虽然又急又担心,却并没有变成剁了头的苍蝇四处乱转。   于是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墙角的一些痕迹。   “这是……”邵珩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手指在地上刮了一下——   在墙壁和地面的交界线那边有一条细细的痕迹,像是什么液体不小心溅上去又顺着墙壁流下来一样,因为太细又太薄,在墙上一时看不出颜色。   被邵珩刮下来躺在掌心之后,有了对比,颜色就明显起来。   “肉色……”邵珩捻着手指喃喃道,“仿真……皮肤?”   一簇希望的火芯子瞬间就被煽得燃了起来。   “仿真皮肤!一定是仿真皮肤用剂!”邵珩举着手指转头冲萨厄·杨喊道,“我明白了!这个墙角一直放着冷冻胶囊,怎么会溅上仿真皮肤用剂?会不会是这样,我家老头子醒早了,   出于某种安全考虑给自己做了个替身放在胶囊里?你看老头子专职就是干这个的,机械库里那么多坯子,拼个人出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再用仿真皮肤用剂一调整……”   匆忙间的联想中有许多空白和跳跃,太不完整了。但他却越说越兴奋,既为了说服自己,也是为了说服萨厄·杨,好像多说一点,这种猜想就成了真。   在这过程中,他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书架,然后他的解释就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过头去,盯着书架看了两秒,心脏和手脚瞬间恢复知觉,这次是真的兴奋起来——   他很小的时候曾经沉迷过好一阵子的密码游戏,邵老爷子为了培养他的兴趣,又或者是为了让他不再烦人,把家里的书房搞成了密码窝。   这年代,纸质书已经成了单纯的收藏,邵老爷子尤其偏好这个,所以书房里头依然满满当当全是纸质的读物。他经常把一些信息隐藏在书脊的颜色排列中,一层一层地加密,让邵珩慢慢猜,这样他就能安分好几天不四处捣乱。   渐渐的,这就成了他们父子俩之间独特的密钥。   “老头子给我留了暗号!!”邵珩几乎是叫出来的这句话。   也许是因为有了实质性的证据,不再是胡扯蛋,萨厄·杨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但是邵珩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来。   刚才他自己太紧张,居然没有注意到萨厄·杨的脸色这么可怕。   他指着书架,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解码后的结果,“文……华……街……”   文化街33号。   这个地址出口的瞬间,萨厄·杨人已经不在门口了。   邵珩:“……我操!”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的心脏仿佛从星球最高处跳了十次楼,站起身追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脚都有些软了,背后一层冷汗。   还好还好,事情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他爸也不是人间蒸发,否则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更不敢想象那位杨先生会怎么样。   文化街33号是一家药店,地方并不算大,上下不过两层。   他们很快就翻了个遍,却依然没有看到邵老爷子的身影。邵珩赶在萨厄·杨发飙前,在药柜上再次找到了暗号的痕迹。   这次不再是用书脊摆出来的,而是用药盒侧边带颜色的设计图案。   本质一样。   邵珩带着一身冷汗,再次报出了一个地址。   这次是一家花店,当然鲜花早就烂了,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让人心情非常糟糕,而更糟糕的是,他们依然扑了个空。   邵珩条件反射般地找起了店内带颜色的东西,这次是用于包装的彩带。   ……   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   他们辗转换了12个地方,从那些暗号物到摆放中,他有好几次能感觉到自己的父亲是匆忙转移的。   个中缘由说不清楚,但显然邵老爷子本意并不想弄得这么复杂。   他想给杨先生解释两句,但欲言又止好几次也没敢开口说话,他怕一开口对方就再也压不住火真的炸了。   杨炸,这名字取得真踏马贴切!   四处奔波的过程中,他能感觉到杨先生的目光如芒在背,在这样的目光中,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好几次了,但对方却始终没有真正爆发,仿佛因为某种事情正在竭力压着脾气。   2个小时40分钟。   过程太过煎熬,以至于邵珩简直是数着秒度过的,最终在一家便利店旁的车库里看见自家老头子的时候,他一个1米8出头的糙汉子眼泪都特么要下来了。   老爷子这么大一把年纪倚坐在墙角里,垂着头没有动静。   邵珩哆嗦着手指去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又摸了一下他的脉搏,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活着……活着呢……”   然后,杨先生终于说了两个多小时以来的第一个字:“走。”   就这一个字都听得人心惊胆战的,邵珩差点扑通跪下谢不杀之恩。   不过老爷子的状态有些奇怪,不知道是睡得太死还是身体状况太差,叫了好几次也没能叫醒。   邵珩当下立断,背起老爷子就走。   在这里犹豫,不如直接回白狼舰,那里条件设施和安全性都好太多了。   他心脏刚落回到了胸腔里,却因为想起另一件事又提到了嗓子眼,“完了我刚才忘了,那个机械治疗仪搬不走……”   这句话说完的瞬间,他觉得如果杨先生手里有武器,那他的脑袋大概已经被轰了。   “那个仪器看起来只有一张床大小,但构造太复杂,所有的线全都埋在大楼墙壁里直通地下,地下有一个更大的调整库。”   这也正是为什么楚斯每次都要回那个别墅才能调整,他的别墅地上和地下复刻了一整套,而那个装置并不能乱搬。   解释完之后,邵珩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断头刀下面。   这种问题根本他妈无解,唯一的方式就是——   “要不再回去一趟把长官带过来……”邵珩道。   从之前的通话中,他能感觉到时间对长官来说似乎非常非常紧张,这一来一回,又要浪费一倍的时间在路上了……   可是除此以外还有别的什么方法吗?   没有了。   半个小时后,当邵珩坐在救援用中大型飞行器的驾驶座上,看着驾驶台上方屏幕上显示的30个同步飞行器信息,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低估了杨先生疯的程度。   在确定机械治疗仪不能搬动之后,这位杨先生用十分吓人的方式轰开了地下避难所的大门,用同步驾驶的方式,一个人弄出了31台飞行器出来。   他用其中30台将整个星球碎片围了一圈,保持着接驳状态,然后把它们的驾驶系统跟邵珩这边同步起来。   他自己则开着那台大型战斗飞行器悬浮在星球碎片外。   “开。”杨先生沉沉的声音通过飞行器局域通讯传到驾驶舱。   邵珩啪地一拍跃迁启动键。围绕着整个星球碎片的所有飞行器,同时开启大范围跃迁保护罩,数十个蓝色保护圈瞬间亮起,相互补充交叠,将整个星球碎片笼在其中。   然后……   偌大一个星球碎片,就这么跃迁了8次。   8次!!!   从跨星区跃迁到图内跃迁,长距离短距离无缝衔接,能少走一步就是一步,能省一秒是一秒。   但是到最后依然有问题。   “杨先生,咱们现在离白狼舰的距离已经没法用跃迁了。这种飞行器帮星球碎片做跃迁还……勉勉强强”邵珩面上一脸麻木地道:“但真正要拖着这么大的碎片正经航行,就不可能了,拖不动,驱动力还差点。我已经通知了白狼舰朝咱们这边全速前进,咱们就在这里等着,不会很久,大概只用半个小时。”   但是他没有想到杨先生连半个小时都不愿意等。   很快,他就再一次深刻领悟了杨炸这个名字的含义——   你不是驱动不够吗,你不是还差一点点推动力吗?   好,我帮你一把。   两分钟后,茫茫星海里出现了最“灿烂”的一幕——   萨厄·杨驾驶着一架大型战斗飞行器,同步跟着三十架之前用来跃迁的飞行器,同时对着星球碎片的尾巴轰出了最大爆炸当量的炮火。   爆炸形成的巨大推力刚好弥补了差的“那一点”。   邵珩:“我日……………………” 第67章 记忆切割   身为安全部队的分遣队长之一, 邵珩原本属于负责星球内军部和总领政府间平衡的那支分遣队, 这两方之间相互依存又相互牵制,即便有些暗潮汹涌和路线分歧, 也不大会明着来, 所以邵珩还真没有碰上过什么正经意义上的战争, 或是大规模交火。   被三十多个战斗飞行器追在后面轰的感觉,是真·火烧屁股。哦不, 准确地说是火轰屁股。   这酸爽刺激得有点过头, 他感觉自己走的这一趟简直可以称为升天之旅。   在萨厄·杨毫无顾忌的火力轰炸中,在双方面对面全速前进的努力下, 半个小时的相遇之路硬是被缩短了将近一半。   十几分钟, 听起来似乎没多少, 但是对于以秒计时的人来说,已经相当漫长了。   亏得邵珩提前报备了一声,否则白狼舰三万四千个舰载炮筒就该全部对准他了。   但即便有了心理准备,整个指挥中心还是陷入了一片震惊的寂静中, 那位刚被提拔上来的代舰长看着屏幕上奔袭而来的巨大阴影, 好几次条件反射要下令开火。   看着对方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撞过来, 还得保持镇定和微笑,这种事情简直不是人干的。   准备停止前进跟白狼舰接驳的时候,邵珩生怕屁股后面轰着的那位没刹住车,扯着嗓子对着通讯收音口连喊几遍:“准备减速!准备减速了啊!杨先生!准备减速!马上要接驳了!你可别再轰过来了!我要停了!我马上就要停了!你刹住!刹住!”   通讯器那头的操作声传了过来,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颇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表示他听见了。   尽管有了表示,邵珩还是绷紧了浑身百万神经,死死盯着火力监控的显示,直到那个数值条一个跳楼,清空为零,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冲白狼舰发出了接驳请求。   有了事先的报备,白狼舰这边几乎没多耽搁,请求发出的瞬间,一排接驳口已经伸了出来。   萨厄·杨开着的大型战斗机虽然停了攻击,却并没有减速,而是直接一个急转,擦着土地边缘而过,越过整个星球碎片,气势汹汹地撞上了接驳口。   白狼舰内,齐尔德·冯领着两位副指挥官已经先行等在了那里。   之前在收到楚斯的指令时,齐尔德·冯就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一些紧急情况,但是当时第二批救援正在关键处,中间出现了一些小范围的混乱,不能没有指挥坐镇,于是他只能按捺住一切,把救援行动继续指挥完毕。   第二批救援行动之后,有一个休息的间隙,他难得变通了一回,找了个借口跟其他两方的代表打了声招呼,匆匆带着人来到了楚斯的办公室。   然后不出意料,被拦在了门外。   跟楚斯共事多年,齐尔德·冯虽然是根老棒槌,但对于一些情况还是很明白的。连他都被拦在了门外,说明情况异常紧急且极为严重。   而楚斯特别交代要开放所有通行权限的杨先生,显而易见就是那个可以解决麻烦的人。   闸口打开,跟白狼舰接驳的大型战斗飞行器舱门被人强行加快了打开速度,接着,那位杨先生便沉着脸出来了。他连舷梯都没有走,直接撑着跨台一跃而下,大步流星进了闸口。   “杨先生。”齐尔德·冯向来没有安全大厦顶层代表人的架子,说话做事依然带着宣传官员的风格和老头子特有的絮絮叨叨,他的目光在杨先生的脸上驻留了片刻,略微愣了一下,“杨先生你的脸怎么有点……”   他想说看起来有一点怪,而且有些苍白,显得气色很差,疲态很重。但是转而想到对方这么匆匆来去,估计是没心情也没工夫说这些,便自己打住了话头,转而又道:“长官事前给我打了声招呼,让我保证你在白狼舰内的通行权限全部打开,这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   萨厄·杨根本没有答话,似乎还嫌前面的警卫碍事,直接越过他们,头也不回地将众人甩在了身后。   因为事先打过招呼,这次所开的闸口和接驳处位于办公区,离楚斯的执行长官办公室非常近,还有一条飞行器紧急通道,如果不是那架大型战斗飞行器的炮管和多出端口温度还没降下来,他能直接把飞行器开进来。   好在通往楚斯办公室的那条非常短,走到尽头有一个传统坪,直接送到楚斯办公室门外的接待厅。   萨厄·杨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楚斯的办公室便背手锁上了门。   “长官?”   意料之中,没有人应声。他在一片令人不安的沉寂中穿过玻璃墙,穿过办公室和会客厅,走进了卧室,“长官……”   依然没有应答,他喊了两声的那个人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窝坐在沙发里,左手搁在身前,右手松松地垂搭在扶手边。他闭着眼低着头,眼镜滑到了鼻梁中段。   房间内模拟的自然光在他脚边投下几块光影,如果忽略那过于苍白的肤色,他看起来就像困倦了所以小憩片刻。   萨厄·杨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侧,低声道:“我很快就叫醒你,我保证。”   ——   楼下闸口边,被萨厄·杨撂下的齐尔德·冯并没有丝毫恼怒。左右楚斯办公室进不去,问杨先生又问不出一句回答,他便没有跟着进通道,而是带着两位副指挥官,又迎下了另一架飞行器上下来的邵珩。   只是邵珩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这是……”   还没待他们看清,走进来的邵珩已经开口道:“我父亲。”   “邵老爷子?!”齐尔德·冯和那两位副指挥官同时叫了一声。   邵家接连几代都在军部系统内任职,而邵老爷子作为机械治疗领域的大牛本身也有颇高名望,在场的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一见这种情况都有些担心。   “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外面看不出来,应该是没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叫不醒,心跳和脉搏很弱但是很稳定,劳驾来个医疗舱!我得看看他是怎么回事,而且再拖一会儿,我估计杨先生能把咱们所有人搞死。”邵珩很快解释了一句。   他向来嘴上没把门儿,胡说八道起来很是夸张。众人只当他这也是一个夸张说法,没有当真,但也没多耽搁。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邵队长?”齐尔德·冯问道。   “不知道,不好说。”邵珩把始终没有醒来的邵老爷子放进找来的医疗舱里,一边匆匆设定检查项目,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不过最好现在别多问,我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只知道不论是长官还是那位杨先生,都非常赶时间,争分夺秒的,多问一句都是添乱。”   白狼舰上存留的两位专家医生已经过来了,帮忙分析邵老爷子的检查结果。   邵珩朝一边退开一步,给医生让位。他有些担心地搓着手看着舱内老头子的脸,冲齐尔德·冯道,“这边有我就行了,指挥官你如果一定想帮点忙,不如去继续指挥好后面的救援,回头有什么情况我再去找你,军部和总领政府那两边还等着的吧?”   他跟谁说话都是这个语气,没有太重的权位高低概念,齐尔德·冯他们早就习惯了,也没在意。   救援期间的休息时间并不长,就是让救援队员以及指挥者短暂地缓一下,在这里耽搁太多也确实不合适。齐尔德·冯又交代了几句,便和那两位副指挥官匆匆回了指挥中心。   邵珩早就适应同时处理几条线的日子,他一边盯着邵老爷子的状况,一边等着杨先生和楚斯的后续动作,一边又从白狼舰内剩余的安全部队人员里抽调了一小拨出来。   星球碎片都拖到大门口了,救援队自然也该上了。   因为不用做超远距离航行,也不用储备多次的备用物资,他抽调出来的这支紧急救援队准备得很快,转眼间就各自背着救援包,通过接驳处,跳上了那块星球碎片。   邵老爷子的检查结果也同样出得很快,医疗舱的电子音报出一堆数据和专业性的检测结果时,邵珩蹙着眉问那两位专业医生,“什么情况?”   一般来说,医疗舱的检测结果他还是能听懂的,但是这次,他有些茫然,一长段描述拆开来每个字都明白,合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专业医生的脸色有些奇怪,不是那种状况太坏的紧张,也不是没事似的松一口气,看得邵珩更有些忐忑。   “简单来说,就是……邵老爷子做了记忆切割,这种记忆切割所要求的技术性很高,也很容易出纰漏,不知道是谁给他做的,看这个手法,我们倾向于邵老爷子自己。现在这个状况,是记忆切割后的后遗症,老爷子技术好,不会有其他蔓延性损伤,医疗舱已经给了预估,五个小时后能醒。”   记忆切割?这东西常用于心理和精神类疾病领域,应对一些有严重的永久性创伤的人,把根源部分的记忆切割掉,能一定程度上让对方情况好转。   但是老头子显然没有什么永久性创伤,好好的给自己做什么记忆切割?   邵珩皱了眉,正有些纳闷呢,传送坪那边下来个人。   准确地说是两个——杨先生,以及他……抱着的楚长官?   邵珩先是一惊,接着脑门上升起一个大写的“要死”!这他妈该怎么跟杨先生开口说:请再等五个小时??? 第68章 苏醒   十五分钟后, 邵珩对于自己还活在世上表示非常惊奇, 但是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又觉得没准那位杨先生只是此时找不到空闲时间发脾气, 一切留着秋后算账。   他此时所在的地方不是别处, 正是白鹰军事医院顶层, 他爸那间带有机械治疗仪的办公室。他左手边是他人事不省的亲爸爸邵敦,右手边是同样人事不省的顶头上司楚斯, 面前是弯腰查看仪器的杨先生, 背后是办公室大门。   杨先生扔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出去。”   语气和快滚没什么区别。   邵珩心说老头子扣在你手里,我他妈能滚吗?当然不能!   于是他硬着头皮倔强地留在了这里, 憋了半天, 最后说了一句:“我见过一次我爸调试仪器, 没准我能帮上点忙,是吧?”   在得知老头子还需要5个小时才能醒后,这位看起来非常赶时间的杨先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决定自己上。他轰鸡崽子一样把那两位专业医生轰到了地下的调控室, 让他们在下面盯着。   原本邵珩也在其列, 不过在杨先生要把医疗舱带回顶层后, 他立刻改了主意死乞白赖地跟了上来,然后被漠然无视到了现在。   “我真会一点儿。”邵珩又补了一句。   萨厄·杨终于转头瞥了他一眼,而后朝旁边侧了身,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来。”   这两个字说得很沉,怎么听怎么觉得还有半句威胁没出口。   邵珩咳了一声,点点头走到仪器边, 抬手悬空对着仪器比划了两下,又突然放下捏了捏手指,“等下,我有点……”   话还没说完,杨先生吃人的眼神就扫过来了,邵珩立刻干笑一声道:“好了,现在好了。”   这个仪器的初步调试跟机械之类的倒是关系不大,更多的是药剂量、探触针深入程度等等零碎的设定,这些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一共有七十多个调试键,虽然有一半的调试键不需要动,默认位置就是最合适的地方,但是还有一半每次都需要重新来一遍。   安全部队出身的人,别的不说,观察力和记忆力绝对远优于一般人,邵珩倒是没有说大话,虽然他只看过一次邵老爷子调试这个仪器,但每个步骤都记得清清楚楚。   原本只是职业病导致的,没想到还有派得上用场的一天。   他凭借着记忆完成了初步调试,连接的全息面板顿时跳了出来,出现了楚斯的人体脉络模拟,错综复杂的血管脉络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异常难办,静脉动脉神经网等等被标注成了不同的颜色,层层叠加。从左侧肩部开始一直到腿部外侧的这一段则显示为灰色。   “我的天,居然……”邵珩也是第一次看见楚斯实际的机械覆盖面,“这岂不是半边身体都被毁损了?我一直以为只是手臂什么的,感觉他左手捏起来比右手略硬一点。”   萨厄·杨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毁损程度”这个话题让他的心情变得异常糟糕。   邵珩识相地就此揭过,不再多问,立刻换了个话题,他用手指隔空在全息屏幕上画了一下,“初步调试弄完了,接下来就是重头,最麻烦的部分,首先得排查整个机械体内部亿万埃米级元件的故障问题。听我爸说过,这一块全灰,代表身体对机械体的排异反应非常严重,在排异和适应的过程中,两方对抗的结果就是身体也有一部分损伤,机械体也有一部分损伤,所以排查是第一步,还是最简单的一步,接着……”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把前前后后六七个步骤全都解释了一遍,但他毕竟不是专业医生,就连非机械治疗领域的医生都搞不定的东西,怎么可能被他这三五分钟的解说就剖析清楚。   就算他表达能力出众,萨厄·杨领悟能力非凡,以100%的转化率全部消化了所有内容,但只要动起手来,生疏和外行就会尽显无疑,除非有个人手把手地在旁边同步做参照……   参照?   萨厄·杨盯着仪器看了几秒,突然起身打开了邵老爷子桌上的光脑。   “你干什么?”邵珩吓一跳。   “找东西。”也许是因为他刚才算是帮了个忙,也许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萨厄·杨这次没再无视他的问话,简单答了一句。   叮——身份验证   不出意外,工作用的光脑不可能随随便便让外人用。   萨厄·杨却根本不把这当回事,他把休息许久的天眼跟光脑进行智能对接,而后把旁边摸不着头脑的邵珩招了过来,拽着他对着光脑刷了个脸。   在数据还在解析的过程中,利用天眼一方面给光脑的数据解析捣乱散播即时病毒,另一方面把邵珩的面部数据直接往后拉了七十年,再稍作微调。   叮——   光脑的进度条终于跑到了头,身份验证显示,相符度78%。   中了毒的光脑下限直接从99.99%跳楼般蹦到了50%,邵珩这个78%显然远远超过半数,光脑大手一挥:“通过。”   邵珩:“……”还他妈能这么玩儿?!   “你怎么不干脆降到0呢,这样你自己刷个脸都能过。”邵珩忍不住吐槽道。   萨厄·杨,半垂着的眼皮一直盯着屏幕:“防御级数太高。”   邵珩:“……”这是讽刺吧?   叮——   这次变成了天眼的声音:“成功入侵监控数据库,开始搜寻目标。”   光脑屏幕切换到了整个白鹰军事医院的监控数据库,无数被拍下来的场景以及场景中的人飞速切换,蓝色的目标框一直在屏幕中摇摆不定四处乱跳,始终没有在哪个人脸上停留下来。   “你难不成是想把长官来这里接受调试或治疗的影像找出来?”邵珩终于看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里的监控属于全方位环绕型,如果能把当初的影像找出来,照着邵老爷子的手法从头到尾来一次,那就不用担心会出什么纰漏了,总比在这里两眼一抹黑地干耗着好。   叮——   天眼:“很遗憾,数据库数据截止于5702,搜寻完毕,未找到目标。”   萨厄·杨眉心一皱:“5702…”   “这么巧?”邵珩的眉心也跟着皱了起来,“我没记错的话,5702年可是个特别的年份呢,那一年发生的大事格外多,长官好像就是那年受的伤……”   他嘀咕了两句,又肯定道:“没错,就是那年冬天,我记得没多久就看到了萨厄·杨入狱的消息了,全球反复公告了那么多天,我不会记错的,可不就是5702年么。”   这话刚说完,他发现杨先生又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   “哪里说得不对么?”邵珩一愣。   萨厄·杨面无表情地嗤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重新输入了一串指令。   叮——   天眼:“新指令成功接收,目标重置,搜寻开始。”   楚斯5702年受伤,数据库刚好截止到那之前,放在一起看确实很是蹊跷。但是也存在着一个问题——萨厄·杨这种治疗方式是临时想起来的,谁能早早地预料到他会用这种手段?所以数据库的截止显然不是针对楚斯的这次恢复治疗。   那难不成还真是刚巧?   不过不管是不是巧合,想找到邵老爷子治疗楚斯的画面注定是找不到了,所以萨厄·杨刚才把目标重置成了邵老爷子和机械治疗仪。   很快,天眼挑出了百来个目标结果,萨厄·杨再度细化了一下筛选条件,最终挑出一个同样做过大面积机械替代的人,将那个治疗过程投射到了全息屏幕上。   这一系列事情下来,邵珩发现这位杨先生大概是真的已经争分夺秒到无心发脾气了。他看了看全角度的全息投影,终于转头道:“你……长官就拜托给你了,我就在门外,有什么需要叫我就行。”   这种机械治疗所涉及的每一步都太过精细,稍微有点不稳都会导致结果跑偏难以挽回,所以要求医者精神力高度集中。邵老爷子就极为忌讳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打扰,邵珩深知这一点,所以在杨先生预备动手的时候,退出了办公室。   萨厄·杨抄起遥控器,把整个办公室的灯光调成了最为昏暗的模式,邵老爷子治疗过程的全息投影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是在萨厄·杨旁边又开了一台仪器,跟他同步工作一样。   楚斯苍白的面色在这种暗光映照下,棱角反而柔和了一些,不再那么没有生气。   全息投影中的邵老爷子在初步调试,这一步已经由邵珩代劳了,所以这几分钟的时间便显得很空。萨厄·杨弯着腰撑在仪器边缘,垂着眼盯着楚斯腰间的衬衫出神,沉默片刻后抬了一下手,似乎想把衬衫撩起来,打开那块仿真皮肤再看一眼时间。   不过最终,他的手还是落回到了仪器边缘,然后自我嘲讽似的,弯了弯嘴角。   他活了几十年,从没有真正在意过“时间”这个东西,从头至尾,这个概念对于他和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不一样的。   漫长?短暂?所有跟时间相关联的词汇在他这里根本没有意义,他也体会不到,大多数人由此产生的各种情绪和情感,对他而言都像是隔着一层屏幕看戏,无法感同身受,就不可能理解。   所以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居然会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真实地感觉到时间流失。   原来时间难以扭转的时候,会流得这么快,比他想象得快太多了。   “亲爱的,你让我被倒计时威胁了一天。”萨厄·杨说了一句,最终还是没去看那个倒计时。   不看他也知道还剩多久,因为每一分钟他都数着。   ……   办公室里的光一暗就是很久,邵珩一直在外面等着,借用通讯器跟安全部队救援组们连通着消息。他感觉自己仿佛坐了一个世纪的时候,终于听见里面传来了另一些动静。   他熟悉的咳嗽声,以及一些模糊的说话声。   邵珩愣了两秒,蹭地一声蹦了起来,敲了两声门后也不待应答就冲进了办公室,就见治疗舱的玻璃罩敞开着,他爸站在自己的全息投影和杨先生之间,一边掩着嘴咳了两声,一边板着脸道:“你的脸色差成这幅样子还在这杵着,这个治疗时间很长,换我来!”   “爸?”邵珩下意识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居然已经五个小时了?   邵老爷子看到他的时候只挥了挥手,让他先出去呆着,然后继续冲杨先生道:“你要是我儿子,就你这个脸色,我早把你打进医疗舱里锁着了。”   邵珩:“……”   邵老爷子说着,啪地打开了灯,全息投影瞬间黯淡下去,萨厄·杨的脸色在灯光下清晰起来,那副脸色,往台面上一躺比楚斯还像没有心跳的。   “我的天……”邵珩抬手指了指治疗舱,“说真的,杨先生,你去里面躺一会儿吧,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老实说跃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不过我自己也挺奇怪的,明明没跃迁几次还累得不行。但也没到你这个程度啊,而且……”   而且你的脸怎么都长得不太一样了啊杨先生????   邵珩蹙着眉尖,刚想再说两句,他家那一干正事就不理儿子的老头又轰了他一回,“你出去呆着,这抢时间呢!”   他说着又指了指楚斯,问萨厄·杨:“倒计时清零多久了?”   萨厄·杨沉默了片刻,道:“三个小时又七分钟。”   “还好还好。”邵老爷子松了一口气,“来得及,你……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在旁边看着,总行了吧?我勉为其难给你破一次例,你不躺治疗舱也行,把接线贴上,聊胜于无。”   邵老爷子刚从治疗舱里出来,除了刚吸进冷气咳了一会儿,气色非常好。他接过萨厄·杨手里的工具后,便低头忙活起来,动作确实熟练得多。   萨厄·杨走到治疗舱边,斜倚着显示仪站着,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外接治疗端往自己身上贴,动作懒散又敷衍。他甚至都没有看一下位置和顺序有没有弄错,目光始终落在楚斯那边。   邵老爷子的手法干脆利落,中间的衔接甚至连停顿都没有,像是做了太多次这样的事情,对于每一样都形成了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熟练得就像是长在身体里了。   这样的治疗又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在最后收尾时,一直没打过停顿的邵老爷子突然愣了一下,抬着手站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那模样,就好像突然记不起来下一步该是什么了。   “怎么了?”萨厄·杨绷直了身体,盯着邵老爷子的脸色看了一会儿。   邵老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一下头,接着又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影响。”   他悬空了一会儿的手,终于还是落到了跟楚斯体内机械同步的全息模型上,怕萨厄·杨担心,又安抚似的解释了一句:“突然忘了一点事情,不过换另一种方式也是一样的。”   尽管这么说,萨厄·杨还是拔了身上的各种治疗端,走到了邵老爷子身边。这时候邵老爷子的手已经从全息模型脑后的位置移了出来,显然已经解决了,他对于萨厄·杨的不放心有些无奈,一边收着最后几样一边道:“快了,把这个和……这个阖上就……”   随着咔哒咔哒好几声轻响,邵老爷子道:“这就行了!”   萨厄·杨看了眼依然毫无生气的楚斯:“确定?可——”   “确定!没醒是正常的,谁心跳没了好几个小时也不可能说睁眼就睁眼,想什么呢?”邵老爷子当年在医院里没少数落楚斯,这会儿碰上萨厄·杨同样也没变得温和。   他收好工具,又颇为糟心地看了眼萨厄·杨的脸,转身去开了门,冲外头的人道:“进来,把这俩给我弄走,看到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我就一肚子气!”   邵珩几乎是扑进来的,“好了?长官醒了没?爸你怎么样?”   “我不怎么样,小楚挺好。”邵老爷子摆了摆手道,“旁边就有休息室,把他俩先弄过去歇一会,小楚过会儿应该就能醒了。你……我在这里坐会儿,你把他俩安顿好过来,我问点事情。”   休息间其实是原本一间特护病房改的,专供那些几十个小时连轴转的医生过来睡一会儿,床边还有一架营养机,用于紧急补充一些能量,让那些过度疲劳的医生得以充分的恢复。   邵珩头顶老爷子圣旨,理直气壮地把硬扛着的杨先生轰上了床,反正那床足够大,平日里忙起来挤上四个医生都不成问题,躺两个人更是绰绰有余。   他看了眼杨先生的脸色,想了想还是把营养机拽过来,把带自动注射装置的腕带扣在了对方手腕上,丢下一句:“我去找老爷子。”便忙不迭跑了。   房间里开的是自然光模式,不过分亮也不会暗得太过空寂。萨厄·杨动了动手腕,有些不太耐烦地啧了一声,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把那腕带解开。   他很疲惫,非常疲惫,之前情急之下的某些行为让他有些过分透支,大概只要闭上眼,就能立刻睡过去。   但是他却始终维持着一丝清醒。   ——   楚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内容很乱,包含着从小到大的许多事,活像是临终前回顾了一下平生,只是他梦里的平生跟他真正生活的肯定不一样。   随便拎一段出来都很荒唐……   比如,他居然梦见自己站在疗养院某一棵大树的高枝上,伸手去够什么东西,结果地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震了一下,他脚下一滑直直往地上落。   只是还没落到地,背后就先撞到了一个人胸口,接着少年时期萨厄·杨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我接住你了。”   少年时期的萨厄·杨大概得生吞一桶耗子药,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因为太过离奇的缘故,楚斯就被那一句话给惊醒了。   他感觉自己先是猛地从梦中抽离,然后意识才慢慢和现实接轨,耳边渐渐有了一点声音,全身的知觉也在慢慢复苏,眼睛还没能睁开,他就试着弯了一下手指。   这刚一动,他就感觉旁边有什么人转过身来,以一种拥抱的姿势将他压住了。   楚斯还没睁眼,便蹙着眉头动了动嘴唇,低声道:“萨厄?”   “嗯……”沉沉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他能感觉到萨厄·杨的下巴在他肩窝里压着,有点微微地硌人,但并不令人难受。   “你太重了。”楚斯依然没睁眼,像是半梦半醒地抱怨,被压住的手指又挣动了一下,“你先让开点。”   萨厄·杨笑了一声,含含混混地道:“不,我太困了……”   话刚说完没几秒,萨厄·杨的呼吸就变得长而均匀起来,居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第69章 变脸   被一个那么高的人压着, 滋味不会太好受。楚斯感觉自己有些闷, 喘了两口气后终于还是在重压之下睁开了眼。   屋内模拟的自然光处于一个相对舒适的亮度,但对长久陷于黑暗的楚斯来说, 还是有些微微的刺眼, 他眯着眼缓了一会儿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先是看到了头顶的天花板, 跟白狼舰上金属质地的不一样,而且一片雪白。接着是正对面的墙壁, 同样一片雪白, 非常照顾洁癖症的感受。墙壁上还挂着几幅色彩干净明媚的水彩,不密不疏, 恰到好处地让人感觉到放松和舒适。   这种布置风格有些眼熟,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似乎是白鹰军事医院特护病房的风格。   当初为了方便时时监测替代肢体的排异反应,他在特护病房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条件反射却依然在他身体里有所残留——看到那些白墙水彩画, 就似乎又闻到了消毒液和营养液混合的味道。   但是过了片刻, 营养液的味道还是没散, 依然在鼻尖萦绕。   楚斯垂下目光,自己下巴抵着的是萨厄·杨的肩膀。   萨厄·杨身材非常结实,但肌肉并不过分虬结,总会显出一种锋利的骁悍来。楚斯微微动了动下巴,就能感觉到他脖颈到肩膀因为动作拉伸而突出的筋骨。   他用肩膀和手臂把楚斯圈了起来,显得空间狭小而拥挤, 又用自己的分量把楚斯压得微微陷进被子里,使他动弹不得。然而楚斯心里却滋生除了一股微妙的踏实感来。   他活了几十年,头一回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受虐的倾向,要不怎么被压个半死还觉得可以忍受呢,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   就是睡得有点久,又几乎死了一回,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有点酥,被萨厄·杨压得嘎吱作响,听着像是快要断了。   他听着萨厄·杨的呼吸,任他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试着把右手从重压之下解脱出来,试着拨了拨床边的营养机。   营养机底盘的滑轮转了个圈,露出侧面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   持续工作时间:01:37:12   B1剩余量:22.5%   睡眠监测:浅睡眠   说明第一份营养液都还没输完,还有百分之二十多。   以萨厄·杨的性格,会自己主动要求连上营养机吗?想也知道肯定不会,一定是有人强行帮他连上的。楚斯在心里排着数了一轮,能开这个口动这个手的,只有邵珩。   但是就邵珩之前被绑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有些忌惮萨厄·杨,不会突然想不开逆着萨厄·杨的意愿来。一般情况下,萨厄·杨如果表现出不乐意或者不屑,他最多嘀咕一句就算了,肯定不会多劝。   他能不顾萨厄·杨愿不愿意,强行连上营养机,只会是一种可能——那就是萨厄·杨的状态实在太差,已经差得他们都看不下去了。   萨厄·杨的状态为什么会差成这样,原因不言而喻。   楚斯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动了一下脖子,想转头看看压在自己肩上的人。就听萨厄·杨的声音又含含混混地响了起来:“别动……”   “你不是睡着了?”楚斯微微偏了偏头,却发现这么一转,脸颊和鼻尖就几乎贴着对方脖颈了。   “你一动我就会醒。”萨厄·杨的嗓音很沉也很低,透着异常疲惫的哑意,但是语气却显得非常放松,就像是跟最亲密的人说话一样。他似乎连嘴唇都懒得张,吐字很含糊,显得比平日懒散百倍。   他说完,圈着楚斯的手臂一动,手掌就掩上了楚斯的眼睛,含混道:“再陪我睡一会儿。”   楚斯用挣脱出来的那只手拨了拨他的手指,但也没用力,拨了两下没拨开便也就随萨厄·杨去了。他维持着抓着萨厄·杨手指的姿势,有些纳闷:“上一回在基地里,我推你那么久你也没动静,现在怎么又这么容易醒了?”   萨厄·杨累归累,却并不厌烦跟楚斯这样聊天,他动了动脸,用下巴在楚斯肩窝里蹭了两下,拖着调子道:“因为破天荒地尝了一回被恐吓的滋味,所以留了一根备用神经。”   楚斯在一片黑暗里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声音,轻轻眨了一下眼:“恐吓?”   “嗯。”   “感觉怎么样?”   萨厄·杨似乎是很含混地笑了一声,轻微的震动顺着耳根滑进了楚斯的骨头缝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停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但我不想再碰见第二回 了,长官。”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从萨厄·杨嘴里说出来,就总能让人觉得很特别。楚斯抓着萨厄·杨的手慢慢放松下来,而后朝下滑了一些,勾在了萨厄·杨的肩膀上。   这姿势一点儿也不标准,但确实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不带任何别的意思,只有纯粹的亲近、放松甚至还有点儿微微的依赖。   “不过调试机械的方法我已经记下来了,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了。”萨厄·杨说着,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困倦又渐渐卷了上来。   也许是靠得太近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萨厄·杨低低的嗓音刮着耳膜,令人异常放松舒服,楚斯觉得自己又被他传染了睡意,居然也跟着有些迷糊。   等他再一次睁眼的时候,萨厄·杨盖在他眼睛上的手已经滑了下去。   楚斯摸了摸他手掌的温度,据此判断身体恢复的程度。他转头看了眼营养机,上面的工作时间已经变成了07:18:23   居然又睡了将近六个小时。   楚斯头一回觉得自己居然这么能睡,而萨厄·杨的睡眠监测则从浅睡眠,转成了深睡眠。大概是因为终于真的放松下来了。   营养机的输液速度一般是根据人的身体状况自动调整,太过虚弱的时候反而不宜太快,渐渐好转了能承受的速度就会大一些。楚斯摸着遥控,给他微调了一下速度,就听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楚斯转头看过去,就见邵珩朝房里探了个脑袋,跟他目光对上后,便一脸惊喜道:“哎呦你可算醒了?杨——”   听那话音,他应该是想问杨先生怎么样了,只是话还没问出口,他就注意到了这两人的姿势,于是后面的话音变成了长长的“呃……”   如果放在以往,楚斯肯定会把萨厄·杨直接掀开——也不对,以往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这会儿,他怕动作太大又会把萨厄·杨吵醒,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冲邵珩道:“我刚睁眼——”潜台词:所以为什么睡成这样我也不知道。   “你把我和杨先生移过来的?”潜台词:你究竟是怎么移的为什么我一睁眼就是这样的睡姿?   邵珩:“嗯……………………是啊,我移的,我怎么移成了这个结果?”   楚斯嗤了一声:“谁知道呢。”   仅仅两句话的工夫,就把“心里有鬼”的姿势转化成了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结果,并且干脆地把锅甩到了邵珩脸上。   邵珩:“……”我怎么那么冤呢?!   他消化了一下惊天的冤屈感,又开口道:“这么压着分量不轻啊,你还喘得上气么?我还是把杨先生给移开吧。”   楚斯平静地道:“不用了。”   邵珩:“?????”   “你什么时候把我们移过来的?”楚斯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邵珩一愣,下意识数了数:“陪我家老头子说了会儿话,刚才又去指挥了两波救援,差不多七个来小时了吧。”   楚斯“嗯”了一声:“杨先生之前多久没睡了?”潜台词:萨厄·杨之前的状态究竟有多差你都是看在眼里的,疲惫成那副样子,这会儿动来挪去地再把他给弄醒,你那良心过得去?   很显然,邵珩的良心存在感还是比楚斯要强一点的,这么一问,他就倚着门框连说带比划地说起了书:“多久没睡了?我是不知道他究竟多久没睡了,但是那个脸色……啧啧啧,你是没看见,往棺材里一躺就能直接送去殡仪馆了!你知道的,我家老头子最见不得人强撑硬扛,当即把我轰过来给杨先生强制插上了营养机。”   楚斯冲他压了压手掌,淡淡道:“嗓门小点。”   邵珩收敛了一点嗓音,又道:“说实话,在找我家老头子的时候,杨先生脸色就很不对了,哎,这里头有点蹊跷,我回头跟你说。”   他说到这里迟疑了片刻,又道:“说起我家老头子,我觉得也牵扯到了一些比较麻烦的事情,我有点担心他会惹上什么危险。”   楚斯正打算细问两句,就感觉埋在自己肩窝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从邵珩的角度也许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楚斯能明显地感觉到萨厄·杨似乎是醒了,而且刚醒就开始不消停地搞事情。   他居然轻微移动了两下后,在楚斯颈窝边咬了一口。   楚斯搭在床边的手指一动,脸上的表情瞬间绷紧了一下:“……”   邵珩:“嗯?怎么了?”   楚斯面无表情道:“没事,你要不还是来帮我把杨先生掀开吧,我突然有点喘不上来气。”   邵珩:“……”您的反应是有多迟钝啊在宇宙绕行了三百圈吗?   不过邵珩进屋顺手关上了房门,刚朝里头走了两步,萨厄·杨自己松开了楚斯的脖颈,翻身起来了。   他坐起来的时候,一手掩着眼睛,似乎还不太适应房间内的光。手掌的阴影遮挡了大部分脸,单从嘴角的弧度和周身的气场来看,他的表情大概介于“睡足了的懒洋洋”和“被吵醒的不耐烦”之间。   缓了一下后,他按着后脖颈活动了一下筋骨,垂下眼冲楚斯伸出一只手道:“压麻了没?需要我拉你一把么长官?”   楚斯下意识伸手想跟他借一把力,然而刚抬起手动作就僵住了,他嘴唇动了动:“你的脸……”   然而已经晚了。   邵珩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来,因为过于激动的缘故,听起来都有点破音,“我操——你是谁?!” 第70章 洗脑   当初进白狼舰之前, 楚斯给萨厄脸上做伪装时用的是一次性皮肤塑造剂, 这种东西更多时候是用于伤口,偶尔会被楚斯这样的人利用来整容骗人。   因为是用于伤口的, 所以皮肤塑造剂的成分带有一点药性, 持续时间是24小时左右, 偶有误差,但最终的结果都是被创口皮肤吸收掉, 没有害处, 还能加速伤口愈合。   眼下,经过倒计时骤减、绑架邵队长、找到白鹰军事医院、吓唬邵队长、调试楚斯的机械体、轰走邵队长、又睡了一长觉、亮瞎邵队长等等一系列事情, 一次性皮肤塑造剂的持续效果不幸到了终点。   萨厄·杨脸上虽然没什么伤口, 但还是非常完美地把伪装给吸收掉了, 再加上刚才睡觉没少在楚斯肩窝里蹭,即便还剩点什么,也被蹭得干干净净了。   总之,现在坐在病床上的萨厄·杨, 五官原汁原味, 和当初在安全大厦通缉令上刷了十七年屏的那张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邵珩只在惊诧中呆愣了两秒, 就彻底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了!   邵珩瞪圆了眼珠子,叫道,“你是——你——你居然!!”   嗓音从头破到尾,还没能连贯地吐出一句话,听起来居然让人忍不住心生了一点儿同情。   然而他反应过来也没用,在萨厄·杨这样的人面前, 哪怕是0.1秒的呆愣都是致命的。他刚要破着音叫出对方的名字,下一秒,整个人就已经被摁在了床沿,两手被翻折在后。   萨厄·杨这混账玩意儿生来不知道缺德这词怎么写,他扯了手上的营养机腕带,干脆地把邵珩翻折在背后的双手双脚扣在了一起,极韧的质地勒得邵珩手腕完全不得动弹。   就这样还不够,这混账还抓起遥控器,把营养机延伸出来的皮管调整了一下。   那皮管防磨耐割,韧劲堪比登山绳,在萨厄·杨的调控下极速缩短,直接牵着扣在邵珩手脚上的腕带,把他整个儿吊了起来。   邵珩:“我次——”   “嗷”音没出口,萨厄·杨拉开床头柜,翻了个大小适中的颈部医疗按摩球,直接塞进了邵珩嘴里。   邵珩:“……”   腕带内部的探针监测到人体温度和脉搏,自动探出了好几根,噗呲噗呲扎进了他的手腕和脚踝,接着营养机这倒霉玩意儿还亮起红灯提示了一下——上一包营养剂已经用完了,该换一包了。   萨厄·杨合上了床头柜的抽屉,用遥控器调整了一下,调了第二序列的一排营养包出来,按了下确定,腕带便兢兢业业地给邵珩输起营养剂来。   这一出,真是气得人胸口痛,又莫名有捉弄的意思。   邵珩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用目光表达着“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的控诉。   萨厄·杨插着兜,欣赏了一番他的姿态,把遥控器朝床边一扔,便在楚斯旁边坐了下来,抱着胳膊伸直了两条长腿,冲邵珩一抬下巴,道:“你先冷静冷静。”   邵珩咆哮:“我特别冷静!!!”然而出口的是一串憋屈的呜呜呜呜。   萨厄·杨用拇指指了指他,转头冲楚斯道:“要不你来吧,长官,这小白脸看到我就一副要撅过去的模样。”   楚斯:“……”   老实说,楚斯现在的表情非常复杂。单看刚才萨厄·杨那一系列举动,在了解他的人诸如楚斯自己看来,已经是手下留情的结果了,不对,手下留情都不足以形容,刚才那一出放在萨厄·杨身上,大概就是“逗你玩”的级别。但是在正常人眼里,这种轻而易举将人制服还顺带玩儿一把的做派,就很是具有挑衅意味了。   尤其是被萨厄·杨这么一提醒,邵珩终于反应过来,重点不在杨炸先生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凶名远播的萨厄·杨,而在于楚斯!萨厄·杨这么当场变了个脸,楚斯居然半点儿要把他拿住的意思都没有,听刚才那话的意思,他好像早就知道了!   想起当初他们刚登上白狼舰时,楚斯的那句话:“这位杨先生是我同伙。”   还真他妈的是同伙。   邵珩呆若木鸡,感觉自己的三观天崩地裂。   楚斯没好气地拍了拍萨厄·杨,示意他靠边去点,自己则绕过来坐在了正对邵珩的床沿。他看起来并不因为萨厄·杨的身份被揭穿而慌张,甚至在坐下之后,还理了理自己被压皱的衬衫,又把袖口卷上手肘,这才抬眼看向邵珩:“我要不重新给你做个介绍吧。”   他手掌朝右边一摊,“这位杨先生,名字是我瞎编的,本身叫萨厄,想必你也认识。”   邵珩:我不认识!!谁他妈认识!!我就在通缉令上见过他!!   然而……他嘴巴被塞得死死的,憋疯了也喊不出来。   楚斯又冲他压了压手掌:“别哼哼了,很显然,情绪激动对你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不如冷静一点,咱们好好聊聊。”   邵珩瞪着眼,朝自己嘴里塞着的按摩球看了一眼,都快聚成斗鸡眼了,形象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和意思:我他妈塞着这玩意儿聊个屁!   楚斯也想起了那个按摩球,话音顿了一下,坦然而平静道:“我单方面跟你聊一聊。”   “……”   邵珩血都要吐出来了。   “首先,希望邵队长你对一个前提有所了解。”楚斯道:“这位萨厄·杨先生的判决刑期你应该是知道的。”   邵珩翻了个白眼:全球人民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萨厄·杨先生的刑期长度跟星球寿命一样。”楚斯顿了顿,又接着道,“那么,现在星球已经爆裂分崩了,请问萨厄·杨先生的理论刑期还剩多少?”   邵珩:“…………………………”   他仿佛顶了一脑门的问号,但是又确实只能得到一个答案——星球炸了,萨厄·杨剩余刑期为零。   “他刑期届满,理论上已经不是太空监狱的囚犯了。”楚斯平静道,“所以杨先生现在的身份,是个平民,普通平民。”   邵珩:神他妈普通平民,见过能把安全部队分遣队长吊起来打的普通平民吗?啊?   “别翻白眼,邵队长,尽管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在心理上可能会有一点冲击力,但是理论上来说就是如此。而按照规定,在发生灾难性事件时,一个普通民众向军部、总领政府或是安全大厦发出庇护请求,应该怎么回答?告诉我。”楚斯淡定道。   邵珩:“……”   “鉴于邵队长你现在不方便说话,那我替你说了——应该无条件通过请求,并在尊重民意的前提下予以最大程度的保护。如果我哪个字说错了,允许你哼一声。”   邵珩:“……”   楚斯挑了挑眉:“所以,身为普通民众的萨厄·杨先生请求白狼舰的庇护,就像正居住在白狼舰生活区的那些民众一样,有问题吗?”   善解人意的楚长官给了邵珩队长两秒钟的思考和反应时间,然后体贴地替他回答:“没有。”   邵珩:“……”   “我知道有时候在处理一些问题时,很难做到完全客观公正不带丝毫主观偏见,毕竟大家都是人,是人就会有喜恶偏好。考虑到你们在看见萨厄·杨先生这张脸时,很难心平气和地依照规定行事,但是又不得不依照规定,这种不甘不愿的情绪也许会影响其他工作的正常进行,所以我给杨先生的容貌做了一点微小的调整,算是照顾一下你们的情绪。”   楚长官说完这长段话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觉得我的做法可以算得上是体贴了,你说呢?”   邵珩:“……”   他,无话可说。   楚长官非常擅长于把一切歪理说得跟真的似的,让人颠来倒去琢磨好几遍,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点,只能认命地接受。   就是会……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邵队长变化的表情,充分地说明了这种心情,然而楚长官依然没有放过他——   “再者,我建议你试着撇开‘萨厄·杨’这个身份,单纯地回想一下这位先生在白狼舰上的表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似乎说过‘杨先生看起来就非常稳重肃正’这样的话。”   邵珩默默闭上了眼睛,觉得往事简直不堪回首:事实上,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当初很瞎了……   楚长官继续道:“为了给你们减少潜在性的假想性的危险,我甚至把萨厄·杨圈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我认为这也算得上是体贴了。萨厄·杨在白狼舰上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吗?没有。”   邵珩突然睁开了眼,用控诉中带着点儿委屈的目光瞪着楚斯:“……”   楚斯:“……”   抱着胳膊欣赏了半天的当事人萨厄·杨先生终于在这个适当的时机开了口,提醒楚斯:“哦,绑架这小白脸算吗?”   楚斯瞥了他一眼:“你闭嘴。”   萨厄·杨抬手在嘴巴上打了个叉叉。   邵珩的表情突然又变得有些难以言喻起来,盯着萨厄·杨看了会儿,似乎是没想到传说中的萨厄·杨居然这么听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许在想‘萨厄·杨居然会有被人勒令闭嘴的一天,而他居然没有生气,没有动手’……”楚斯看着邵珩的眼睛,嗤了一声,“那我建议你也可以想一想,萨厄·杨还帮整个救援队弄出了龙柱星图,帮你找到了你父亲邵老医生,被你轰进这屋里来强行套上营养机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抗的情绪,当然,他还救了我的命。”   楚斯没有看萨厄·杨,始终正坐着直视邵珩的眼睛,他语速不快,似乎在给邵珩时间回想起这些事情。在看到邵珩的表情终于慢慢缓和下来时,他又道:“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至少我非常感动。”   他说完了所有,冲邵珩摊了摊手,“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你是选择多一个同阵营的帮手,还是选择去吓死齐尔德·冯他们那几个老家伙。”   被彻底洗脑的邵队长默然片刻,道:“呜呜呜呜呜”   楚斯:“……”   他伸手摘了邵珩嘴里的按摩球,丢到了一边,又挑了挑下巴道:“来,重说一遍,刚才没听清。”   听得清就他妈有鬼了!   邵珩心里吐槽了一通,但最终还是带着一脸牙疼的表情道:“我勉为其难选前者。”   “很好。”楚斯点了点头,冲萨厄·杨道:“把邵队长放下来吧,我去隔壁问老爷子再要一点仿真皮肤塑造剂,那些老家伙们年纪大了,经不起吓,暂时让他们过两天清静日子吧。”   他说着便起身出了门,邵老爷子已经不在办公室里了,也许已经被邵珩转移到了白狼舰上。透过走廊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逐一亮起的各种灯光,细细密密地形成了一条条指示线,指引着城市各处到地下避难所的路。   这种俯瞰下去灯火漫漫的景色太好,在无尽的黑天里,总能让人产生一丝踏实和平静感,好像希望已经越来越近了。   而如果不是萨厄·杨,他可能要和这些景色说永别…… 第71章 激将法   楚斯他们回到白狼舰上, 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至于这一个多小时究竟花在了哪里, 那真是说来话长。   首先是邵珩队长表示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被楚斯抓住狂洗了一波脑, 让他想起了当年在军事学院上学, 被分管整个作战部的将军兼院长拎去办公室的恐惧。另外, 他需要花几分钟回想一下,为什么只是一个进门和出门的工夫, 他就莫名奇妙被策反了成了萨厄·杨的同伙, 还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不成同伙天理不容。   这个发展太有冲击力,他得消化一下。   更重要的是, 他被捆着手脚吊了半天, 扭着筋了, 得歇一会儿。   但这些其实并不是重点,真正花费了半天时间的,是萨厄·杨先生的那张脸!   邵珩所谓的消化和自省费时不长,也就十分钟, 等他终于克服心理阴影重新打开隔壁那扇门的时候, 楚斯正在给萨厄·杨捏脸。   邵队长犹犹豫豫刚走到床边, 就见楚斯站直身体,拍了拍手指上沾着的一点塑形剂,道:“行了吧,差不多了。”他说着朝旁边让开一步,冲邵珩抬了抬下巴,又问道:“帮我看看怎么样?”   既然已经入伙了, 就要有该有的自觉和操守,邵珩咳了一声,朝萨厄·杨的脸看过去。   “…………………………………………”   “怎么?”楚斯看见他倏然瘫下的脸,“有什么问题?”   邵珩一脸牙疼,“问题大了去了长官,你这样带着他过去,我保证,齐尔德·冯他们会以为你把杨先生给踹了,换了个新同伙。”   楚斯略微蹙了蹙眉:“……不可能吧,差别这么大?”   他作为动手的那个,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地塑造过来,印象停留在细节上,反而难以看出整体像还是不像。惯来理直气壮的楚长官甚至觉得自己捏得非常完美,跟之前那张脸分毫不差。   “五官拆开看好像还是像的,但是乍一看有点奇怪。”邵珩想了想,一般比划一边道,“颧骨突出一点。”   楚斯闻言,跟着他的描述又稍稍修改了一下。   邵珩:“嗯……腮帮瘦一点。”   楚斯继续。   “鼻梁宽一点。”   “……”   “不不不,还是窄一点吧。”   耐心不算太好的楚长官终于啧了一声,把摇着的瓶子往邵珩手里一塞,“你来。”   邵珩:“……”多棒啊,祸从天上来!谁敢这么伸手在这人脸上戳戳捏捏的?萨厄·杨啊,开什么玩笑!   他跟没什么表情的萨厄·杨对视两秒,默然双手奉上瓶子,转头就要走:“其实就这样已经很好了,要不咱们还是走吧。”万一齐尔德·冯他们瞎呢对不对?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转头问了楚斯一句:“所以长官你当初为什么不用个模具?”   楚斯心说你可真有意思,你们都追到大门口了我才临时起意要伪装,上哪儿找模具去?但是这种不显稳重的事情楚长官会说出来吗?不会。于是他只瞥了邵珩一眼,冲他挥了挥手背,冷冷淡淡道:“行吧,我再改改。”   这一改就改了一个多小时。   到最后萨厄·杨笑了一声,两手撑在身后道:“长官,我发现你其实很热衷于这件事。”他微微抬着下巴,眼睛半眯着,任楚斯的手指沾着塑形剂在他脸上随意糟蹋。   “什么事情?”楚斯拍了拍他的下颔,把他脸扶正,以鼻梁为中线,对比着两边的差别。   萨厄·杨道:“致力于把我变丑,你看起来简直有点儿幸灾乐祸。刚才一共抿过三次嘴唇,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我全都看见了。”   楚斯手指一顿,没好气地垂着眼皮看他,“我一点儿也不介意被剥夺这种乐趣,要不你自己来?”   “不。”萨厄·杨干脆地拒绝了。   “那就忍着。”楚斯拎着手里的瓶子摇了摇,又喷了一点在指尖,半冷不热地抱怨,“早知道就该把你捏成个胖子,再加两道长疤。这样一来伤疤的存在感会盖过五官,略有点出入还能说你累瘦了,比这省事一百倍。”   萨厄·杨撇了撇嘴:“我是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用照镜子,但是长官你受得了么?”   楚斯的手指在他下巴上按着,随口应了一声:“我为什么受不了?”   “因为你的喜恶偏好本质上取决于长相。”萨厄·杨拖着调子道,“食物、衣服、人都是如此,长得丑的没食欲吃,全部推到了我面前,不好看的衣服穿得不情不愿,在白狼舰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它,至于人——”   他说道这里笑了一下,看着楚斯意味深长地留了个白。   楚斯撩起眼皮,对上他的目光:“你在拐弯抹角诱导我夸你好看么萨厄·杨先生?”   “你在拐弯抹角地承认很喜欢我么楚长官?”   楚斯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声,又继续把手里的那点塑造剂用完,“你如果一定要把自己和食物、衣服放在一个层级上比较的话……是啊,比起糊了的鳕鱼焦了的虾,你还是比较讨人喜欢的。”   他后退一步整体欣赏了一下自己花了一个多小时弄出来的杰作,又在房间里找了一个便携式的医疗箱,把他多拿的几瓶塑造剂一起放了进去,道:“不过我还是想纠正一下,我们相熟且相互挑衅了四十多年,你在我眼里早就没有长相了萨厄·杨先生,你的脸是圆是扁,是通缉令上的那张,还是两道疤的胖子,跟我都不太相干。”   他把收拾好的医疗箱拎到靠近门口的柜子上,刚握住门把手,就听身后萨厄·杨又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我觉得还是很相干的,比如,对着一个有两道刀疤的胖子你肯定亲不下去,包括现在这张被长官你亲手丑化的脸,我都觉得很成问题。”   楚斯:“……”   他动作顿了一下,又坦然自若地打开了病房门,接着转身走回到萨厄·杨面前,面色平静地开口道:“一般而言,‘肯定不会’这种句式只对天生反骨的人有激将效果,比如你。对理性的成年人来说并不会有什么触动,比如我。不过,看在之前我还说过‘感动’这个词的份上——”   “——勉为其难配合你一回吧。”楚斯说着,低过头去在他嘴角触碰了一下。   这是一个一触即收的吻,甚至带着玩笑的意味,但又异常干净柔软。   楚斯旋即直起身,道:“动一动你的腿,准备走了。”   说完他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没走两步他就感觉萨厄·杨懒洋洋地跟了上来,在他身后说了一句:“长官你今天异常温顺。”   隔壁的邵珩逮住这一个多小时的空闲,敞着门睡了会儿觉,这会儿刚醒,听见楚斯这边的动静便走了出来,懒腰刚伸到一半,就隐约听见这么一句,肩膀当即“嘎嘣”一声,“……”这特么对温顺是有多大的误解???   萨厄·杨又问道:“能继续保持吗?”   楚斯拎上医疗箱,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道:“不。”   萨厄·杨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邵珩刚巧看见这个笑,左脚差点儿踩在右脚上,踉跄了一下才迈正了步子。   “你这是喝了酒?”楚斯瞥了他一眼。   “不,我只是没睡醒。”邵珩一脸麻木地道。   三人被传送坪送回楼下,依次钻进了来时的飞行器里。   楚斯看了眼远处还在闪着的工作信号灯,问邵珩:“救援队还没收?”   “换做别的碎片早该收队了,但是这块比较特殊嘛。毕竟军事医院还有一些零散的军事机构在这里,所以在救援之外又仔细清查了一遍。”邵珩在飞行器舱内找了个位置瘫下,拎了个枕头靠在背后,道:“开自动驾驶吧,反正也不远,我困劲上来了有点散不掉——”   之前在寻找邵老爷子的途中,他其实断断续续睡了不少回,反倒是萨厄·杨一直醒着。这大概就是萨厄·杨跃迁后显得比他还要疲惫的原因?邵珩心里这么猜着。   之前紧急的事情太多,加上见到邵老爷子有些亢奋,便一直没睡,这会儿跃迁后的那种疲惫感又占了上风,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   他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窝在座位上。   楚斯道:“对了,你之前说邵老爷子碰到了麻烦?”   一说起这件事,邵珩又精神了一些,他正了正脸色道:“找到我家老头子的时候,他的状态就不对,你猜医疗舱的判断是什么?说他做了记忆切割!”   “记忆切割?”   “对,很奇怪是吧?后来我试着问他了,他说因为有些事情留着容易被人利用,不如彻底清除掉。但是已经做了切割,所以具体是什么事情老头子自己也说不出了。”   邵珩道:“但是有人在找他,这点我可以肯定,而且那些人不怀好意,老头子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然不会给自己做那么多层掩护。我觉得他一定知道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但是我刚才拐弯抹角直接间接地问了好几回,他也不肯告诉我,非说要再等等!哎——愁死我了!”邵珩抹了把脸,冲楚斯道,“你说他再等等是等什么呢?某个时机?某个人?要不长官你过会儿帮我去给老头子也洗个脑?”   “……”楚斯瞥了他一眼,但是心下却有些想法。   直觉告诉他,邵老爷子知道的那些东西非常关键。 第72章 旧友   回到白狼舰后, 楚斯让萨厄·杨去自己的办公室, 借用光脑和天眼继续破解蒋期公寓得来的那份研究草稿,自己则回到了指挥中心。   邵珩之前回来了一趟, 给齐尔德·冯他们的解释是之前过度跃迁导致楚斯心肺功能出现了问题, 又波及到了机械肢体, 所以需要去白鹰军事医院借治疗仪调试,虽然紧急但不算非常严重。   再加上楚斯又好好地出现了, 所以齐尔德·冯他们虽然有过诸多猜测, 但最终还是选择信了邵珩的解释。   因为救援人员总数有限,每登录一批星球碎片, 就会有一部分救援队员留下帮忙把碎片上的应急设施启动起来, 安顿好醒来的人, 另外还会对避难所等重要地点的核心设施做相应的检测和修缮,再把避难所里面各个功能区域的使用方法教给那些民众。这才算完成了一个完整的救援单元。   这样一个救援单元耗时少算也要五个小时,如果碰上应急设备故障需要修缮,则会更久。   为了不尽量把效率提升到最高, 在这部分救援队员进行工作的时候, 剩余的救援队员会继续前进, 登录下一批星球碎片,还有一批救援队员需要把一些情况紧急不适合留在避难所的民众送回白狼舰。   当所有救援队员都处于工作中的时候,救援行动就会出现一个节点。   在这个节点上,没有新的航行,所有救援队都在已登录的星球碎片上进行着安顿事宜。目前的救援行动就到了节点,作为第一天救援行动的尾声。   指挥中心发出指令, 所有救援队员在完成手中救援单元后,休息四个小时,缓一缓多次跃迁和体力消耗带来的生理不适,补充营养处理伤口。   军部、总领政府和安全大厦三方联合会议也得以有一个暂停。   白狼舰上的人比之前明显多了一些,有些是来去匆匆的救援队员,有些是从别的星球碎片上带回来的情况比较特殊的民众,生活区那边的医疗急救中心人员进进出出,医疗舱成排成排地被运送着。   楚斯让连续指挥了很久的齐尔德·冯他们去暂睡一会儿,自己则带着警卫去生活区全程盯着急救工作,直到确认所有接回来的民众都被安排进了特护级别的医疗舱,有专业医师照看后,这才往邵老爷子住下的地方走去。   原本邵珩要跟过来的,但是半路被医疗人员拦下了,说他有明显的过度跃迁后遗症征兆。   “虽然感觉是有那么点儿像,但是怎么可能呢!”邵珩有着许多人包括萨厄·杨、楚斯都有的一点毛病,就是小病小痛都喜欢死扛着,不到快死了都拒不承认,好像承认一句不舒服就能要他的命一样,也不知是哪来的毛病。   “我总共也没跃迁多少回,还不如那些救援队员跃迁的次数多呢,人家都还直挺着呢,我怎么可能有事!我除了打哈欠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邵珩抗议了好一会儿,甚至到最后都快把附近的安全部队队员招过来给自己的体格作证了,依然没能逃过医疗人员的利爪,被关进了医疗中心。   于是最终去见邵老爷子的就只有楚斯。   带过来的警卫在门口站直,一共十人,五人一班岗,两班轮换,是专门用来保护邵老爷子安全的。   原本邵珩其实想让老爷子跟他住在一起,经过之前的事情,他有点不放心老爷子的精神状态,毕竟年纪大了,如果真在躲着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比较踏实。而且邵珩心里还打着小九九,想借着住在一起的时间连哄带骗,把老爷子藏着掩着的东西给挖出来。   但也许是亲父子的关系,邵珩那点心思应该是被邵老爷子给瞧出来了,老爷子一万个不乐意跟他住一屋。两方拉锯好半天,最终的结果就是各退一步,邵老爷子最终被安顿在了邵珩的隔壁。   楚斯进门的时候,老爷子朝门外的警卫瞥了一眼,板着脸不满道:“浪费!我一个黄土快埋到脖子的老头,要什么警卫?真把我当古董啦?我不要,你过会儿走的时候把他们带回去。”   “我这刚进屋,您就开始算着我走了?”楚斯避开警卫这事不提,跟邵老爷子开了个玩笑。   楚长官平日里瞎话说得太多,都快成为一种生理本能了,但是有那么几个人,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楚斯能稍微收敛点。一个是养父蒋期,一个就是邵老医生。   前者不用说了,后者主要是因为住院那段时间带来的后遗症。   当初身体毁损住在白鹰军事医院的时候,他还没脱离特殊训练营,常年都在和各种任务打交道,过惯了那种日子的人,突然跟半瘫一样被绑在医院,着实难以忍受。于是楚斯刚开始也没少说瞎话,意图把医护人员统统洗一遍脑,以求早点出院。   无奈碰上的主治医生是邵敦,老爷子油盐不进,对于楚长官这种仗着脸好看成天胡说八道的病人,向来实行“三不一统”政策——   不许逞能、不给好脸、不让逼逼,以及统统驳回。   那阵子,楚斯的生活基本处于一个死循环中:   顶着一张能唬人的斯文高冷脸一本正经地给所有医护人员洗一遍脑——成功——眼看着能忽悠到出院批条了——被邵老爷子虎着脸堵回来,一顿训——严加看管   假装没事人一样再度洗脑——成功——被老爷子堵回来,一顿训——严加看管。   ……   最后的结果就是,楚斯非但没能提前出院,还被邵老爷子强留下来,多住了一个月,弄得楚斯哭笑不得,都快没脾气了。   反正自那以后,只要看见邵老爷子,他那说瞎话的毛病就自动切换到了关闭状态。   所以,邵珩指望楚斯给老爷子洗一波脑,那真是指望错了人。不过楚斯还是打算来试试,就算不能说服这死倔的老爷子,找点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老爷子的行李没有多少,都是邵珩帮他在白鹰军事医院的办公室里收拾来的。之前在回白狼舰的路上听邵珩说了一些,他帮老爷子拿的都是些换洗衣物和必备医疗箱,倒是老爷子自己走之前,把书柜上随意放着的一个电子动态相册带上了。   “那相册倒是没什么金贵的,大多都是我妈的照片,还有老头子年轻时候的毕业照,以及……屈指可数的几张我的照片。”邵珩介绍这个相册的时候颇有些不满,说到最后掰着手指头叹气,“哎——我每次看到这相册都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   楚斯在客厅沙发里坐下的时候,看见茶几上正摊着一本电子相册,想必就是邵珩叨叨过的那一本。   相册摊开着,老爷子刚翻到一半,照片上储存的一段动态影像还在相册上方自动播放——   一群穿着学位袍的年轻人正对着镜头理着衣帽,然后在排列好的椅子上坐下,只是坐下的瞬间,第二排的人商量好了似的,齐齐伸手,把前排的椅子朝后一拉,于是第一排的人集体坐了个空,在地上滚着,笑骂成了一团。   楚斯大大方方地看了会儿,笑了笑冲邵老爷子道:“这是您当年的毕业照?”   老爷子点了点头,看着影像也跟着笑了一声,“嗯,白鹰军械工程学院改名为白鹰军事学院的第一届毕业生。”   “那很早了,老实说,我扫了一遍都没找到您是哪个。”楚斯道,“您这专业人数不多啊。”   邵老爷子感叹道:“年轻嘛,那会儿也才刚成年,喏——我在这儿呢。”   楚斯刚才其实也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没细看那些人的五官,注意力都被那个恶作剧给吸引了。老爷子指了一下第二排靠中间的一个年轻人,楚斯目光跟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道:“跟邵珩有点像。”   “怎么说话,是那臭小子像我。”邵老爷子虎着脸说了一句。“不过这个照片不是我们医学院的合照,是一个社团的合照。专业人还是不少的,在前面那张里。”   说话间,那段影像又开始重新播放,那二十来个年轻人整理着衣帽陆陆续续进了镜头,年轻的邵医生脸上没什么表情,理帽子的时候还皱了下眉,倒是跟现在更像一些。   “您还玩社团?什么社团?”楚斯看着那影像随口问道。   影像上,邵医生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另一个年轻男生似乎是迟到了,一路说着借过笑着走到了邵医生旁边才停下。他背对着镜头跟邵医生说了两句话,楚斯的目光下意识便从邵医生脸上挪开,看向了那个年轻人。   等那年轻人转过身来站在位置上面对镜头的时候,楚斯便愣住了。   那张脸,赫然就是蒋期!   年轻的邵医生和年轻的蒋期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跟着周围的人一起站直了看向镜头,在摄影师说“准备——”的时候,浅笑着把手伸向了前排的椅子。   轰——   第一排的人摔成一团,第二排的人全都笑了,就连邵医生也不例外,有几个爱闹的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被蒋期拉走椅子的年轻人帽子都歪了,遮了半边脸看不清长相,他笑着爬起来就去拽蒋期和邵医生的袍子,被那两人躲开了。   二十多个人闹成一团,蒋期在笑闹的人群里回了头,刚好看向镜头的时候,影像放到了尾巴,就此定格在了那里。   楚斯愣了许久,直到影像再一次自动播放起来,才看向邵老爷子,“站在你旁边的……”   “嗯——”邵老爷子应了一声,叹了口气道,“一直忘了告诉你,大学时候,我跟你养父蒋期是朋友。” 第73章 往事   老实说, 这一层关系是楚斯从没想到过的。   当初他身体毁损成那样, 救活的希望其实非常小,在那种情况下其实没什么人愿意接他这个烫手山芋, 一来他身份有些特殊, 涉及的事务也有些特殊, 死在谁手里都得跟着程序被查一遍,非常麻烦。   所以他醒来之后, 得知最终给他负责的居然是邵老爷子, 还是很有些诧异的。毕竟邵老爷子过了140岁后,就不再接新的病人了, 只做一些指导, 平日里更多时候是在顶层的研究中心里, 动手的活大多是他那个亲弟子兼助手米勒包办,签名敲章也都是米勒的名字。   他一直以为邵老爷子之所以会亲自接手,是训练营那边出面施压的结果。他当时还有些纳闷,觉得以邵老爷子的家庭背景和地位, 单是训练营那边出面, 恐怕起不到什么施压的效果。   现在想来, 大概就是因为蒋期这层关系在里面。   可是……   他实在很难把邵老爷子、蒋期跟“同学”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毕竟蒋期在他心里的模样始终停留在数十年前,他本就生得年轻,中年的时候看起来和盛年相差并不大,岁月在他身上所留下的痕迹都被包裹在了周身的气质里……   而邵老爷子……大约是脾气不大好又格外严肃的缘故,老爷子眉心的褶皱非常明显, 法令纹也格外深重,最重要的是,他头发是灰白色的,比黑发人更容易显出老态来。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是同学?   楚斯头一回没能控制住讶异的表情,他愣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口道:“我记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邵老您——”   邵老爷子脸一板:“我什么?我看着比他老?”   楚斯:“……”   “行了,别虚,我确实比他大。要不然你们张口一个老爷子,闭口一个老医生的,我受得了?”邵老爷子冲那重新开始播放的影像抬了抬下巴,“这照片里的大多数人都比他大,还大不少,只不过那个年纪看不太出来差距,他个子又高,就更看不出来了。”   楚斯一愣:“为什么?不是毕业照么?”   “那小子跳级啊,从小跳到大,就没一个阶段是老老实实上下来的,三年能蹦两回。”邵老爷子没好气地指了指蒋期,又指了指下面那个被他拽了椅子的,“这俩都是跳级上来的,那时候所有人都把他俩当弟弟那么看,由着他们闹。”   在楚斯眼里,蒋期始终是长辈的模样,虽然有时候说话没个正行,但他周身的气质是沉的,哪怕他再怎么开玩笑,那种打磨过后的气质也不会变得浮躁。   所以此时冷不丁听见邵老爷子用这种语气来形容蒋期,楚斯有些不大习惯,又有些新奇。   邵老爷子只在病房里开口比较多,工作之余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平日里也不见他跟谁闲聊,更不会提什么往事往日,否则楚斯也不可能一直不知道他和蒋期还有这层关系。   从楚斯的角度看,他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医生,严肃专业但是略有些古板。加上邵珩平日里的描述,老爷子还是个说一不二积威深重的父亲,即便是面对儿子,他也很少会提年轻时候的回忆。   眼下的邵老爷子似乎突然有些感性,不知被什么勾起了回顾往事的欲望,而恰好,楚斯是故人的养子,跟他所回忆的过去之间有一丝丝浅淡的联系,所以老爷子忍不住对着楚斯开了话匣子——   “其实也不能说是‘他们’吧,真正一肚子坏水儿的就蒋期那小子一个。”邵老爷子笑了一声,指了指被拽椅子的那位,“这个比较老实,胆子小,一逗就吱哇乱叫的。科研水平一流,生活上就不予评价了。蒋期那小子有时候喜欢恶作剧,搓火找事看热闹,有时候又显得特别老成。”   邵老爷子瞥了眼楚斯:“你是不是挺不能想象他找抽的样子?”   楚斯笑了一下,心说我还是能想象的,毕竟也没少见。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见邵老爷子指着影像上滚成一团的第一排同学,道:“抽椅子这主意就是他起的头,一帮人都由着他,一说就好好好,这照片拍完之后,第二排的除了他都被打了一顿,当然,不是真打,他那小子就坐在树上看热闹。”   “……”楚斯下意识道,“你们可真惯着他。”   当年蒋期瞎逗他的时候,他个小崽子还能反击呢,这帮大他一圈的反而被逗得团团转,也是稀奇。   “谁让他占了年纪的便宜,我们可拉不下脸以大欺小。”邵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嫌弃,但神情却透着一丝怀念。   这段影像跟正常的毕业影像有些区别,上面没有标注人名。第一排中有几个还没来得及抬头看镜头,就被抽了椅子,之后笑闹着滚成一团,看不大清楚全脸。除了他们几个以外,其他人都有过正面镜头,楚斯看了几遍后,在里头发现了好几个略微有些眼熟的人。   “这几个……”楚斯伸手指了指其中几位的脸。   “嗯,都是总领政府和军部露过脸的。”邵老爷子道,“最高位的就是这个,军部三大上将之一梅拉德,不过老家伙快退了。这几个在总领政府,这个原先跟你一样在安全大厦,不过碰上大混乱的尾巴,在一次谈判中碰上事故去世了。这位姑娘,非常厉害,你之前呆过的那个特殊训练营,她是最初的创办者。”   楚斯看向那个深棕色长卷发的漂亮姑娘,这也是他觉得眼熟的几人之一,不过怎么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经邵老爷子这么一说,他猜测或许是在训练营的某个历史文件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他又看了会儿影像,这才发现蒋期在后来闹成一团的时候也跟她说过话,似乎是提醒她后面有偷袭,那姑娘眸色清亮,弯着眼睛笑得非常开心,非但没躲,反而转身把偷袭的同学拧着胳膊按在了地上,被按的那个捂着脸也笑得不行。   “艾琳娜出色地完成过很多任务,可是后来在一次5S级任务中失踪了,再没出现过……”   邵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把手指移到蒋期和他拽了椅子的那个人身上,“这两个同样很出众,当然了这是废话,否则他们也不可能频繁跳级。他们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参与过军方的工程设计,你可能听说过,有一批飞行器叫做黑天鹅,总设计就是他,费格斯,蒋期也参与过,当然,对外公布的设计师资料并不是这样的,毕竟他们太年轻了。不过很可惜,黑天鹅号因为一些问题被封存了,所以你大概只能在一些历史资料上看到它……”   邵老爷子刚到白狼舰没多久,应该还不知道楚斯他们捆了一只黑天鹅号的事,不然也不会这样毫无警惕性地提到它。后来楚斯试探着多问两句黑天鹅的事,就让他升起了一丝防备心,再多的信息就不愿意说了,都以一句“更多的那都是顶级军事机密了,哪是我一个医生能接触到的”打发掉。   防备心一旦起来了,就很难再摁回去,于是在楚斯问老爷子究竟在躲着什么人时,老爷子的回答和邵珩所说的如出一辙:“再等等,现在还用不着你们这帮年轻的插手,再等等。”   后来的聊天,楚斯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他收到萨厄·杨的讯息,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心思还绕在黑天鹅的身上。   啪——   萨厄·杨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聊得怎么样?洗脑成功了么?”   楚斯摇了摇头:“不怎么样,老爷子很多事情不愿意说,总说要再等等,我打算明天再去一趟。”   他揉了揉眉心,又接着道:“估计是个攻坚战,但是有几句话让我很在意,其中一句是他拒绝告知被谁追踪的时候说的,他说‘用不着你们这帮年轻的插手’,为什么会提到‘年轻的’这样的修饰词?”   萨厄·杨随口道:“因为他们老了吧,羡慕嫉妒。”   楚斯:“……去你的。”   胡说八道的杨先生撇着嘴耸了耸肩。   “另外,还有一件事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楚斯道。   “什么?”   “邵老先生说,蒋期参与过黑天鹅的设计。”楚斯蹙起眉来,“怎么会……那么巧呢?我可能需要再多一点黑天鹅的信息,你有办法找到么?”   萨厄·杨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在自己眉边一碰,懒懒道:“保证完成任务,长官。”   他行完这个流氓的礼,伸手指了指光脑道:“来,看它一眼。”   楚斯这才又走了两步,站在办公桌边,撑着边沿俯下身来,“看哪里?扫描镜头?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那份草稿破解到中段的时候,弹出来一个面部认证。”萨厄·杨弓着身站在光脑前,撑着桌子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一边等光脑的进度条一边道:“所以老规矩,降低门槛,借长官你的脸用一用。”   楚斯皱了眉,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看向萨厄·杨:“我是不是该好心提醒你一下,聪明的杨先生,我跟蒋期是养父子,没有血缘关系,你用我的脸来替代他的……你吃什么馊东西了?”   萨厄·杨:“……”   他垂下头“噢”了一声,道:“忘了。”   楚斯干脆侧了身倚靠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办公椅里的萨厄·杨,没好气道:“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逻辑驱使你干出这样的蠢事?”   “谁知道呢,脑动力不足吧,缺点刺激。”萨厄·杨说着,弯起眼睛坏笑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什么,楚斯却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一脸严肃道:“刚才那个笑,再来一下?”   萨厄·杨:“??????” 第74章 童年记忆   对于楚斯这种真话假话掺着说, 说起假话来比真话还真的人, 有时候真的很难分辨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比如现在。   按理说他那副表情应该是在说什么正经事情,但是话语内容实在太不正经, 以至于就连萨厄·杨这种跟他打惯了交道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准。   他那双透明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一些, 看着楚斯怔愣了一秒, 道:“亲爱的,你这是出于理性的挑逗, 还是出于感性的勾引?”   两句都不是什么好话, 让人根本没法选。   楚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动作有点容易引人误会, 不知道的大概以为他在端着架子耍流氓, 典型的衣冠禽兽相。   但是这时候再缩回手吧, 又显得有点落人下风。于是楚斯调整了一下姿势,捏着萨厄·杨下巴的拇指动了动,道:“整张脸都是我捏出来的,多捏一下下巴不犯法。”   说完, 他平静地给了萨厄·杨这惯来流氓的东西一个警告处分:“你那脑子消停点, 跟你说正事, 再像刚才那样笑一下。”   气势上做足了,他才就坡下驴地松开了手,垂下眼皮佯装正经地理了理自己的衬衫袖口。   “别装了长官,你那袖口有什么可理的,一天摸三回。”萨厄·杨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嘴角还带着一点笑。   真不是个东西。   楚斯理着袖口的手指一顿, 干脆也不装了,两手撑着桌沿倚坐着,眯着眼冲萨厄·杨抬了抬下巴,“你就说你笑不笑吧。”   萨厄·杨懒洋洋地说:“也没什么可高兴的事我怎么笑得出来,我也不是你那帮小傻子们。”他说着,居然真的一脸百无聊赖地拨弄起了手里的通讯器。   这是回白狼舰之后,楚斯依照承诺给他配的新家伙,原本是属于楚斯名下供其备用的,里头各种东西的登录权限都默认为楚斯自己,许多身份信息也都是自动关联的。   刚给他的时候,楚斯就对着通讯器全面解锁了一遍,而后解除了所有公务方面的关联,其他依然是默认的,也没那个时间慢慢改。全改成萨厄·杨的信息,被白狼舰的监测网摸到很容易暴露身份。   萨厄·杨破解草稿的时候,借助的是天眼和通讯器的一些功能,所以此时通讯器一侧的指示灯始终一闪一闪地亮着,活像个盯着人的监控仪或是记录仪。   楚斯瞥了通讯器一眼,没好气地提醒道:“小傻子们没多久也要登舰了,建议你注意一点言行。我总不能开着全舰广播给所有人洗一遍脑,真有那个能耐,我怎么不去创个什么邪教组织呢?”   这句话也不知道戳到了萨厄·杨哪个奇怪的笑点,他弯起眼睛看着楚斯笑了起来,不是那种畅快的大笑,也不是什么礼节性的微笑,就是无声的,从嘴角到眼角都缓缓漾开的那种笑意。这种笑总有股难以形容的奇异的吸引力,就像是他格外清透的眼睛一样,明亮但又深不可测。   “别动。”楚斯看着他的眼睛,凑近了一些,“就是这个笑……”   这样的举动反而让萨厄·杨的笑意停不下来,眼睛弯得更厉害,清亮的颜色就从弯着的眼眸里透出来,他被楚斯弄得一头雾水,但也并不打算反抗一下或是问个明白,而是趁着楚斯凑近了看他的眼睛时,顺势偏头亲了一下楚斯的下巴。   楚斯:“……”   “对,别动,就是这个样子。”萨厄·杨的手已经撑在了他身体两边,把楚斯半圈在自己和办公桌之间。他一边故意学着楚斯刚才的语气,一边让开了一些,目光又落到了楚斯的嘴唇上。   他又要凑头吻过来的时候,楚斯没什么表情地抬起了手,刚好抵住他。   楚斯的目光从眼角瞥过去,用一种“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的眼神看了萨厄·杨一会儿,道:“很抱歉,这张桌子是用来干正事的,我暂时没有任何给它开发新功能的打算,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办公室?嗯?”   幸亏这间办公室只对来往信号有实时监测,没装什么监视器,否则乐子就大了。   “一般而言,招猫逗狗都要承担后果,更何况逗人呢。”萨厄·杨道,“你拿我的脸玩了半天了,总得给点好处吧?或者……你是嫌你自己捏出来的脸不够好看?”   “你够了吧?”楚斯上身微微朝后仰了一点,看着萨厄·杨的眼睛,突然问道:“萨厄,你认识一个叫艾琳娜的人么?”   之前在邵老爷子相册里看到那个姑娘时,他就觉得有些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眼熟,加上他的注意力又被黑天鹅之类的事情分散了,一时间也没个答案。   这会儿突然看到萨厄·杨的笑,他终于想起来那种熟悉是来自于哪了。   眼睛。   那双眼睛弯起来含着笑意的样子,和萨厄·杨非常像。但是又不完全一样,也许是眼睛颜色略有些区别?也许是萨厄·杨从来没有像艾琳娜那样大笑过。   萨厄·杨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却连想都没有想就道:“不认识。”   大概是他回答得太快,楚斯下意识问了句:“你确定?”   “老实说,能让我记住名字的人不太多,很容易就想完了。”萨厄·杨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耸肩道:“不过既然连名字都没记住,那也谈不上认识吧。”   他回答的时候,楚斯也觉得自己那句纯属多问。在看到萨厄·杨的眼睛时,他其实有点怀疑艾琳娜和萨厄·杨有非常亲近的血缘上的关系,比如……母子。   但是,谁会连自己母亲的名字都记不住还得再想想。   “也对。”楚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没准是有点神经过敏了,好像那张毕业照上随便拎个谁出来都跟谁有关系似的。   不过既然提到了这个……   楚斯看着萨厄·杨犹豫了一会儿,张口问道:“你过去是什么样的?我是指小时候。”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只是想起来了随口一问,不想提也没事。”   其实上一回在去往翡翠港的飞行器里,看见萨厄·杨坐在舷窗边俯瞰着漆黑的城市时,他就想问这么一句。但那次只是一瞬间的探究欲,还不足以让他真的张口说出来。   但是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萨厄·杨的目光吊在眼角,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斯道:“长官别装了,你只有好奇到实在憋不住了才会问出来。”   楚斯再度发挥了自己身为明君的胸襟,不跟这种热衷于拆台的混账玩意儿一般见识,平静道:“我想你对我有一点误会,我其实是个非常开明好说话的人。”   “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去小白脸或者小傻子们面前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一遍,他们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萨厄杨道。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现在是我跟你之间的谈话,也许可以称之为闲聊?总之,你不想提也没关系,我完全可以理解。”楚明君觉得自己这话发自内心,没有任何问题。   萨厄·杨“噢”了一声,道:“那好吧,我不想提。”   楚明君:“……”   “非常开明好说话的楚长官,你的脸色有一点点绿。”   “……”   萨厄·杨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完,抵着楚斯的肩膀沉声笑了起来。他重新抬起脸的时候,眼眸里还有笑意,“逗你的。看在长官你这么讨人喜欢的份上,跟你说实话吧。”   楚斯睨着他。   “不是我不想提,而是我不记得了。”萨厄·杨道,“5岁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也或许是6岁?随便吧,那时候看不见东西,只能靠声音分辨,有点弄不清时间了。”   这么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就多得让楚斯无法消化,“什么叫……看不见的东西?”   “字面意思。”萨厄·杨曲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瞎的。”   楚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一时间没听明白那个词的意思。他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萨厄·杨指着眼睛的那只手突出的腕骨,蹙起眉问道:“怎么会?”   “不过我猜测应该不是先天性失明。”萨厄·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和平日别无二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因为那时候通过声音分辨出一些东西时,我脑中会有那些东西的大致轮廓,这应该属于一种记忆残留下来的本能反应。说明在那之前,我是能看见东西的。”   “我那时候大多数时间应该都被罩在某种仪器里,身上应该还联通了许多端口。”萨厄·杨眯着眼回忆道,“有药剂通过那些端口从各个地方输送进我的身体,我猜想应该是针对肌肉或是反射神经的药剂,因为我感觉能感觉到四肢,却无法控制它们,所以动弹不得。我猜那之中应该还有营养剂一类的东西,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给我安排过任何进食,我却始终精神充足。”   “当然,那时候的精神充足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也就是长时间清醒地呆在黑暗里,重复地听着那些滴管和端口中药剂流过的声音。”萨厄·杨蹙了蹙眉,又渐渐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样子,道:“非常……非常无趣。” 第75章 过去   偶尔的黑暗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静下来, 但是长久的望不到头的黑暗只会让人变得焦虑、烦躁、愤怒、癫狂, 一切负面的东西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漫过来,顺着头顶、脚下、手指像斩不断的藤条一样缠绕上来, 直到把整个人捆束、笼罩、拉扯进更深的黑暗里   他能听见仪器外滴滴的指示音, 隔着某种封罩显得有些远, 像是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某种计时,夹杂着一些他那时候根本不懂的实验数据提醒, 枯燥又乏味。   每隔一阵子, 他会被传送进另一个实验舱里,每次实验启动的机械音冷冰冰地响起, 就会有两股力量加载在他身周, 也许是能量场也许是别的什么, 那时候的他不太明白。   他只能感觉到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一处拖拽,像是突然拔了橡皮塞的水池,巨大的漩涡以不可挣脱的力道捆束着他,力量大得几乎身体都被挤压变了形, 那架势似乎不是将他拽往空间上的某一点, 而是直接拽去另一个世界。   而另一股力量却企图将他固定在原地。   每当这个时候, 对四肢的控制力就会有一瞬间的苏醒,好像突然退回到药剂还不曾注入身体没有生效的时候。   然而这种知觉的苏醒就像他长时间充足的精神力一样毫无用处,只是在被拉扯的过程中,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徘徊在撕裂的边缘而已。   有时候他甚至都能闻见自己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浓郁、刺鼻,让他因为过度疼痛而混沌的意识又复归清醒。   每当这种味道出现的时候,加载在他身上的两股拉力就会被撤离。他会被送回原本的容器里, 接受最精心细致地疗养。   没错,精心细致。   即便他对那些电子音播报的监测和疗养数据半懂不懂,他也知道那程序一道接一道的调养究竟有多么复杂。   于是,他总能很快恢复健康,再投入下一个轮回里。   这样的过程不知循环了多少遍,那一阵子他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他站在一片深黑如墨的夜幕里,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大朵大朵晕染开的血,铁锈般的腥甜味道激发着他体内的条件反射,使他的精神亢奋并清醒着。他正要笑起来,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摸了摸他的头,问他:“疼不疼?”   然后他就不那么想笑了。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渐渐适应了疼痛,再大再深的伤口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反正最后总是会好的。他不知道那些实验的最初目的是什么,但是一次次的失败无心插柳地赋予了他另一种机能,他的生理愈合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等他模模糊糊地明白实验目的的时候,实验终于成功了——   他终于如人所愿地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时间对个体的束缚,填补了那些人口中所谓的“人仅有的不完美”,在一次次的“濒死——回溯——重来一次”的折磨中由被动触发变成了自主控制,然后渐渐麻木成了一个怪物。   “我在他们庆祝实验成功的时候逃了出来,我猜他们所有事情应该都是秘密进行的,那天有人查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一片混乱,给了我一个机会。”萨厄·杨耸了耸肩,“当然,一个看不见的小傻子是摸索不了多远的。我在那过程中撞上了一队流浪者,又被他们带上了飞行器。”   他说得非常简洁,所有的冲突和交火在寥寥几句话里就说完了:“他们有些倒霉,在某个星区跟另一队人起了冲突,也许是流浪者,也许是某个星球的军队,然后——boom!炸成了烟花,飞行器的紧急自救装置把我塞进了某个逃生舱,在太空漂了几天后被人打捞起来。”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打捞的人想必你也能猜到了,就是倒霉催的流浪者之王卡洛斯·布莱克阁下。很遗憾,他出现的时机不太合适,我那时候受实验影响,有点容易激动。总之我在卡洛斯·布莱克手下的飞行器上呆了几天,双方都不是很愉快,这奠定了后来我和他们几次打交道的情绪基调。再后来他们刚巧和军部有个交易,我回到了地面。军部在我身上找到了一些实验信息——”   萨厄·杨偏了偏头,点着自己的颈侧,“好像是这里吧,据我所知后来某个军部中将带人去把整个实验连窝端了,里头似乎还有几个小鬼。”   楚斯突然想起蒋期公寓前出现过又消失的那个孩子,也是颈侧有数字标记,“所以上次碰见的那个……”   “啊——那个小崽子。”萨厄·杨道,“我当时确实在想会不会跟那个实验室有关。那里最初的看管应该不像后来那么严。也许他们认为四五岁的孩子什么也做不了吧,我想那时候逃跑的难度不算很高,逃过好几个小崽子。我后来逃走的时候,隐约听见一个追来的人说那是我第二次脱离控制了,当然,对于第一次我已经全无印象了。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记得的人去记一次失败的逃跑。”   “后来呢?”楚斯问道,语气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轻低。   “后来花了几年的时间治疗,眼睛恢复了,然后军部把我安排进了疗养院,再后来就被你甩了一脸血。”萨厄·杨说完笑了一声,“一个非常无聊而没有新意的故事。”   其实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斯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萨厄·杨那样一身反骨的人为什么会愿意呆在疗养院里,甚至在最初的两年里会愿意接受训练营的约束,乃至于出去做任务。   他翻来覆去想了很久,除了找刺激没能想到别的理由,于是便给萨厄·杨身上扣了个别有居心的帽子,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以己度人,因为他自己就是带着目的去做的。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也许那之外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不那么疯狂和逆反的原因。   “你喜欢疗养院和训练营么?”楚斯问道,“我是说,撇开被我找茬和找我茬的那些事。”   萨厄·杨挑起眉尖,语气带了一丝嫌弃的味道,“你觉得呢?当然非常非常讨厌,每次看到那些幼稚的束手束脚的规矩我都很想干点什么来毁掉它们,它们总让我想到一些不那么舒服的东西。不得不说,被你找茬和找你的茬大概是那些年里少有的、不令人厌烦的事情了。”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当年水火不容的两个少年有点幼稚得过分。   楚斯也弯了一下嘴角:“那为什么还呆了那么久?”   “看在他们抄了实验室又治好了我眼睛的份上……”萨厄·杨道,“勉强忍了几年。”   不论是在疗养院的那些年,还是在训练营,不论是少年时候,还是刚成年,萨厄·杨每一回出现在楚斯的视野里,总是一个人,哪怕周围有再多的人做背景,他身上那股和任何人都没有牵连的气质总会浓重地凸显出来。   以前他觉得那是过于自负导致的傲慢和蔑视,现在却明白了缘由。   如果一个人记忆的起始点就是一片割裂的黑暗,一个封闭的容器,跟世界的牵连除了浑身上下的无数端口和输液管再无其他,甚至连人声都听不见……他大概就不可能再习惯这个有诸多牵系的世界了。   所以即便是现在,即便是萨厄·杨已经有了明显转变的现在,他也依然显得很独,他可以跟唐他们说话,却并没有因此变得熟悉起来,他可以跟邵珩开一些玩笑,却依然没有多么亲近。   正常人之间的往来在他身上呈现出一个非常极端的结果——他和周围所有的牵连全部都是通过楚斯。   这种心理某种程度上和刚开始有情感的孩子一样,就好像漫长的时间又回到了起点,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旁枝……   他只有两只手,所以只能专心抓住一个人。   楚斯看着萨厄·杨的眼睛,弯着的眸子里还含着一点笑。他的眸子是那种清亮的浅灰,近乎透明,总给人一种冷漠又深不可测的感觉。好像再怎么笑都含着一种旷久的寂静。   “萨厄……”   “嗯?”   楚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抱了过去。   “也许……这样做晚了一点。”   晚吗?   萨厄·杨的下巴压在他的肩窝里,很轻地眨了两下眼。浅色的眸子掩在半垂的睫毛阴影里,屋内的拟自然光透过缝隙在上面洒了几星细碎的光点,漂亮得完全看不出曾经瞎过好几年。   当初眼睛恢复后,有很长一段日子他都适应不过来。   有时候,他会突然看见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像完全独立于世界之外的一个孤岛。有时候会突然听见有几声模糊的电子音,报着一些时间、能量相关的数据,像是开始幻听的精神病人,还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身上始终残留有一丝血味,浓重而甜腥,挥散不去……   但是无所谓。   看,有人毫不介意地抱住他了…… 第76章 归巢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多夸张的福倒是没有, 但是楚斯确实感觉一切事情都在往某个不错的轨道上走, 不论是他和萨厄·杨的关系,还是有序进行的救援计划。   活了这么多年, 楚斯很少有称得上心情愉悦的时候, 大多情况下都是“我很忙”“糟心事太多”“下属又干了傻逼事”“蒋期的事情依然没有眉目”之类的心情寄语。像他这种强迫症一般把自己逼成工作狂, 而实际又没有那么真爱工作的人,情绪起伏总是不大, 偶尔有一点动静也是死水微澜。   他一度以为, 自己大概很难有机会体会“期待一件事尘埃落定”的感觉,因为麻烦总是一件接一件, 从没有尘埃落定过。。   可没想到现在居然体会到了, 在看着待救援的碎片越来越少, 已救援的标记已经覆盖了大半星图的时候,他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期待来。   他也一度以为,尽管他对工作并非真爱,但鉴于他对人更不容易有兴致和情感, 所以他绝对不具备做昏君的条件, 大概一辈子都会是个冷静理智的明君。   可没想到, 当萨厄·杨在办公室抱着他不愿意松手,而手里的通讯器又震得跟叫魂一样提醒他去指挥中心时,他脑中生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把那鬼叫的通讯器扔了算了,毕竟听萨厄·杨这种性格的人提一回过去不容易。   可见,昏君这种潜质,开发开发说不定就有了。   不过楚斯最终也没当成昏君, 他拍了拍萨厄·杨的背,最终还是抓着不讨喜的通讯器带着警卫去了指挥中心。   第二天的救援中间出现了一点小瑕疵,以至于的中间休息时间,被楚斯用来跟齐尔德·冯他们临时重新商定了一套方案,以保证第三天的救援效率能更高。   所以楚斯在这指挥中心一呆就是近四十个小时,中间那次补充营养素的时间被他用来给邵老爷子洗了第二波脑,而短暂的小憩时间,他在接训练营小队那边传来的报告。   唐说邵珩安排的亲信队已经到达了巴尼堡,准备把它全面保护起来,他们几个清理一下就能回白狼舰,只是因为不小心在地下搭了个临时基地,所以清理比较费时。   总之四十多个小时精神高度集中的连轴转有点伤人,指挥中心里众人的疲态有目共睹,楚斯这种平日里说话不太爱费力气的人嗓子都有些喑哑,齐尔德·冯那种动辄提高音量的大嗓门早就熄火了,靠不断地灌润喉水过活。   “我算过了,再有两批登陆,所有的星球碎片就都纳入救援区了。”另一名副指挥官搁在桌面上的手指敲了敲。   只剩两批了,事实上倒数第二批已经出发了,离最后一批登陆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这个提醒无疑让整个指挥中心里的人都振奋了一下。   楚斯依然没有直接去会议桌,全程在玻璃屏外挂着耳麦远程遥控,偶尔跟萨厄·杨来回发几条讯息。   生理上疲惫至极,心理却称得上愉悦。   先前萨厄·杨难得犯了回蠢,用楚斯的脸替代蒋期的脸去解锁,结果不言而喻——触到了加密系统里的警戒线,于是整个加密程序自动更新,前面破解的那些成了白做工,得等满二十四个小时才能重新破解。   不过有了这个教训,萨厄·杨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整个破解过程对他来说也并不难,只是得再耗费一点时间而已。所以他在等满二十四个小时后就轻轻松松地开始了第二次。   到现在已经进程过半了。   萨厄·杨把进度同步传送到楚斯的通讯器上时,进度条还剩42%,照这个速度,明天也差不多了。   明天还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楚斯跟萨厄·杨说了几句,隔着玻璃屏的三方联合会议却出了点新的动静。军部那边碰上了白银之城的舰队。   虽说在现今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三方属于联合执政把控整体的事态发展,但实际上还是有所分工的,因为军部那边的军械武器资源相对丰富,实战经验也是三方最高,所以军部那边主要负责安全区域封锁。   换句话说,就是军部负责竭尽所能将各种可能的威胁杜绝在救援区域之外,安全大厦这边因为有龙柱星图,所以负责整体救援部署和指挥,而总领政府那边则负责救援后各个星球碎片的安全和生活问题,也就是后期建设、驻扎之类和生存相关的琐碎事项。   后两项不提,让楚斯始终比较在意的是军部负责的那些。   从星球崩裂起,到现在救援行动接近尾声,楚斯一直在担心他星势力过来趁乱搅个浑水,发一笔灾难财,或是干脆联合起来把天鹰γ星上能够利用的资源瓜分掉。   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当年流浪者们的母星因为不可逆转的问题变成“弃星”,其他星球可没少伸爪子,光是“遗产”就够一些小星球吃个百来年了。   白银之城更是强盗派头地搂回去一大批资源,使得本就领先于其他的白银之城更上一层楼,飞速发展到了后来的层级。   现在天鹰γ星出了事,就算保护机制再怎么强悍,再怎么阻隔消息,以白银之城的实力也该查探得差不多了,怎么可能还迟迟不出手?   就白银之城那种星际海盗似的统领策略和发展风格,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友好安静地围观?   之前一直没有动静的时候,楚斯只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会儿白银之城终于开始有了动作,楚斯反而心里安定了些,能看得到的动作总比阴测测的暗招好。   显然有这个想法的并非楚斯一人,军部那边的临时消息一出,指挥中心这边一片议论:“该来的总是要来。”   相比齐尔德·冯他们几个,总领政府那边则要淡定一些。   但三方显然都很在意,白银之城不是什么小星球也不是什么流浪者队伍,正面起冲突损失太大,以他们目前的兵力,只能尽量采取迂回的方式,兜圈子也好谈判也好,一切能用上的手段都得尝试,能拖一拖最好。   现在每天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人醒来,起码得等到能凑齐一支最小单元的太空作战军,而那样的日子算来也应该不会太远。   楚斯正借着耳麦给齐尔德·冯下指令,救援部队撤回之后,原本白狼舰上负责安全的这批兵力就可以全部按战时装备集结,随时准备借调到军部那边,如果军部碰上的是躲不了的麻烦,那么提前就绪的情况下,支援起来能省许多时间。   21:12:42   根据实时同步到三方联会上的消息,军部紧急潜行小队在α星区第四象限11救援区外围发出干扰信号,将第三象限的白银之城军队引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三方联会再度收到消息,第二支潜行小队发出干扰信号,引走了白银之城军队的第二支队。   又四十分钟后,军部六支潜行小队分别发出十二次干扰信号,引走了白银之城剩余军力。   23:34:19   军部负责指挥的中将回到了三方联合会议的全息屏幕前,同时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军队信息部成功模拟了荒土星的军事信号,分散了白银之城军队的注意力,让他们暂时相信之前的干扰信号和荒土星脱不开干系。   “咱们这边出事之前,荒土星就和白银之城纠缠不清了,荒土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骚扰白银之城星际巡逻军不止一两回了,边界冲突也没断过。老债还没清算完,牵来当替罪羊不过分。”中将这么解释道。   接近0点的时候,最后一波救援队伍终于在剩余的星球碎片上登陆。已经完成救援任务的其他单元小队将一部分民众送到白狼舰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最后那批碎片上,增添人手。   02:17:25   军部消息再次更新:白银之城的军队已经被成功引往β星区。即便他们发现不对劲,调整航行方向,再重新定位回到α星区并准确地接近救援区,最少也需要三天时间。   “三天——”贺修文中将竖起三根手指,板着脸严肃地道:“如果最后一批救援在预计时间内顺利完成,启动龙柱附加引力装置第一进程只需要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所有带有龙柱的星球碎片就会朝战略定位的中心靠拢,整个救援区会因此收缩。”   他手指屈握成拳,“这就意味着,尽管我们脚下的土地已经分崩成块,散落在不同的地方,尽管每一块碎片中都隔着茫茫星海,但是我们是一个整体。”   这就意味着一张无形的蛛网将所有星球碎片牵扯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碎片群。整个碎片群在龙柱的强大作用力之下,可以根据战略需要,调整中心,达到整体迁移。   这会使得他们在遇上任何一支他星军队时,不会再那样被动。   如果有三天的喘息时间,那真是再好不过。   计时器上的数字跳到03点整时,最后一批救援队伍同步回来的影像终于跳回到了飞行器中,所有救援人员都冲着镜头比了“完成任务”的手势,三方会议室里一片庆祝声。   救援队带着一部分民众踏上了返航之路,战略路线图上,无数的飞行器小点像是一条璀璨的星带,浩浩荡荡地朝白狼舰飞来。   所有星球碎片的龙柱都被添加了附加引力拟态装置,任何龙柱功能的启动都需要军部、总领政府、安全大厦三方一起。最高代表人各掌有一部分权限。   “准备启动龙柱装置吧。”楚斯按住耳麦提醒齐尔德·冯。   冯老头同步传译到了会议中,军部那边两位中将离开座位,应该是去了分属军部的启动装置那里,总领政府也同样。   楚斯已经先一步站上了指挥中心的内部传送坪,带着警卫到达了下一层,接着齐尔德·冯和两位副指挥官以及舰长陆续跟了下来。   底下这层的空间并不大,金属墙壁包裹中,地面中心缓缓打开,推出启动仪。   楚斯挽了袖口,走过去,将拇指按在启动仪上。   扫描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过,电子提示音叮咚响起:认证为安全大厦最高统领权限,通过筛选。   03:05:18   耳麦里响起军部、总领政府两方代表人的声音。   “准备。”   “准备就绪。”   “启动。”   楚斯的声音有点微微地哑,没有全息屏幕的情况下,所有人嗓音都哑得不像本音了,在这种时刻另两方也没人反应过来是他在开口说话。   因为龙柱附加装置同步启动的提示已经响了起来。   千千万万散落在星海中的碎片同时响起了一阵嗡鸣,如果此时有一片足够大的屏幕能容纳所有碎片的具体俯瞰图,就会看到,每一块星球碎片都在龙柱的自我调整下,微微朝某一边倾斜,然后在巨大的聚拢力作用下,缓缓朝预定的战略中心移动。   就像是飞行了太久的倦鸟,终于在夜幕下纷纷归巢。   04:46:17   所有归来的救援队伍顺利登舰,白狼舰一百多处闸口终于缓缓合上。忙碌的军人和忙碌的临时医务人员以及忙碌的官员在白狼舰上来来回回。   这大概是楚斯睁眼以来看到的最为热闹的场景。   等到把所有需要安顿的民众和救援队伍安顿下来,各个岗位轮调一番,连轴转了五十多个小时的人们才得以休息。   两位副指挥官回办公室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打飘了。齐尔德·冯在离楚斯最近的那个办公室门口站定,扶着门蔫了吧唧地冲楚斯打了个招呼,也不那么讲究礼仪了,开了门就滚进去补觉了。   白狼舰暂时由轮岗休息过的舰长、安全部队分遣队长邵珩以及警卫总队长罗杰把控航行。   楚斯进办公室的时候,萨厄·杨还坐在光脑前,不过他之前应该睡过一会儿,看起来精神很好,没有丝毫的疲惫感,和一直揉着眉心的楚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以为来了个幽灵。”萨厄·杨站起身走过来,微微低头道:“你确定还能走回到卧室么?我看你脚步是浮的。”   楚斯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又揉了揉眉心,企图让自己再清醒一点:“你如果不在我眼前挡道的话,我应该能支撑到卧室。”   他说着,颇为嫌弃地扯开领带道,有些不耐烦地抱怨:“五十多个小时没洗澡,我没法忍受这样躺上床。”   “……”萨厄·杨道:“恕我直言长官,你这样躺进浴缸,和自杀没什么区别,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   楚斯异常固执:“那就看看我死不死得了吧。”   萨厄·杨挑起眉,看着他强撑着精神走回卧室的背影,道:“好吧,那我只好勉强帮你一把了。”   楚斯此时的精神是彻底放松的,有些迷糊,反应也迟钝。他听了萨厄·杨的话,只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就进了浴间,一直到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萨厄·杨也跟了进来,并且体贴地关上了门,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斯:“……” 第77章 遗产表   “别拿这种茫然的眼神看我。”萨厄·杨举了举双手, 一副吊儿郎当的投降样, “本来没打算干什么的,你这么看两眼可就不好说了。老实说, 这种事我也需要下点决心不是么?毕竟非常考验忍耐力。”   楚斯低下头又用曲着的食指关节顶着眉心揉了揉, 然后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企图让自己的脑子警惕起来。然而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萨厄·杨时,神情依然有些空白。   这使得他看起来有一点无辜, 也有点呆。   这种情形在楚斯身上大概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气恼的意思, 以前都不需要强打精神,只要看见萨厄·杨出现在方圆一百米以内, 哪怕三天三夜没睡觉他也会下意识绷紧神经, 高速运转的大脑绝对一点儿也不敢放慢节奏。   但现在却不同了, 萨厄·杨出现在身边,他非但不会绷紧神经,反而下意识地放松下来。过度疲劳的情况下,一旦松懈下来, 再想重新打起精神就不容易了。   楚斯自我挣扎了好几下, 未果, 只好盯着萨厄·杨看了会,慢半拍地道:“不需要你下决心,你只需要原地转身,握住门把手,打开门往前走一步,再顺手把门关上就行”   说完,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般补了一句:“劳驾,谢谢。”   语气一如既往地带有讥讽的意味,但是因为疲劳过度带了点类似感冒的鼻音,再加上有点呆的表情,硬是拗出了另一种风味。   “你在撒娇么长官?”萨厄·杨没转身,也没握住门把手打开门,只执行了一项——往前走一步。   “……”这辈子不知道撒娇这个词怎么写的楚斯愣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要不去医疗室看看吧?”   萨厄·杨笑了起来:“好吧不逗你了,尽管现在的你逗起来很有意思。”   他顿了一下,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楚斯认真道:“其实我只是单纯帮把手,你现在的状态实在让人很难放心,没别的打算。”   楚斯心说你就是眼睛再好看也没用,这话留着哄鬼去吧。   然而几分钟后,他就成了鬼。   不得不说,人在过度疲劳的时候为了早点坐下或躺下,大概什么事情都愿意答应。楚斯大脑跟身体背道而驰,心里想的都是——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这话也就骗骗傻子。   这只手再动一下就剁了吧。   我想怎么洗就怎么洗,你管得着么?   冷笑   ……   然而事实上他已经坐靠在了浴缸里,被萨厄·杨捏着下巴,安静地接吻。   几道不同功能的出水口在汩汩流着水,发出细碎的潮湿的声响,原本很宽敞的浴间在这种时候总会显得狭小逼仄很多,所有的声音会被放大,刺激着人的感官。   明明是适合做点什么的氛围,两人却只是安静而放松地吻着,带了一点缱绻的意思。   缱绻这种字眼单独放在他们任何一个身上,都会显得格外违和,但是当他们肌肤相贴,唇齿相依的时候,这种氛围就会不受控制地流泻出来。   浴缸里的水温度刚好,浸泡得人每一处神经末梢都放松下来,楚斯手肘架在浴缸边沿,瘦白的手自然垂落,一点儿力气也不想费。他阖着眼微微仰着头,应和着萨厄·杨的吻。   不得不承认,这种状态其实令他非常舒服。   但是在接吻的空隙里,他还是微微撩起了一点眼皮,眯着眸子见缝插针地问道:“不是单纯帮个忙么?帮忙用得着把自己也帮进浴缸里来?”   “刚好我也需要泡个澡。”萨厄·杨贴着他的唇角答了一句,说完自己先笑了。   不过总的来说,萨厄·杨先生脸的厚度还是有限的,除了接吻也真的没有乘人之危地做点别的事。因为太过放松又太过舒服的缘故,楚斯居然就那么倚坐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其实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的睡过去的,但是睁眼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卧室里的拟自然光被调成了夜晚,天花板上散着一点点细碎的星光,半梦半醒间这么一看,有种自己正睡在旷野中的感觉,非常奇妙。   弄醒他的不是萨厄·杨,而是床头边的一个电子屏。   白狼舰每一个房间都有这样的一块电子屏,显示着一些必要的信息,诸如航行情况,是否顺利,最近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等。这时候的电子屏上正闪着一个消息,滴滴的提示音并不刺耳,却很容易让楚斯这样的人醒过来。   他对这种提示太敏感了。   楚斯伸出手想试着调出全息屏看个完全,却发现自己身上正箍着一条手臂——萨厄·杨从背后箍着他,半点儿没有要醒的意思,他都醒了,那胳膊却纹丝不动。   “……”   楚斯垂着眼,盯着那条胳膊的轮廓看了片刻,摇摇头还是没把他强行挪开。   电子屏的全息屏幕被调了出来,上面显示的消息清晰地映在楚斯眼里。龙柱启动的三个小时已经顺利过去,过渡到了第一段进程里。   除此以外是一些生活区医疗区的情况简示,没有任何麻烦,一片安宁。   他看着那个全息屏上的微光,卧室里平静的呼吸声,恍然生出一瞬间的不真实感来,好像他还住在城市,睡在距离安全大厦并不远的班克街5号,门外有随时待命的警卫,每隔半年他会抽空去远在黑雪松林的别墅里休养一周,一次在盛夏,一次在隆冬。而之前所经历的那些,诸如末日,诸如死亡,诸如混乱的时间,都只是一个长长的梦。   但是梦里又有些别的东西,让他有些遗憾醒来……   然而那抹没有来由的遗憾刚浮上头,他半睁的眼睛眨了两下正要继续睡过去,背后的人却突然动了一下。接着萨厄·杨挺直的鼻梁在他后脖颈上蹭了蹭,然后是嘴唇……   摩挲着蹭了片刻后,变成了一下一下的啄吻。   每点一下,楚斯眯着的眼睫都颤一下。后脖颈、颈椎、后心……这种类似于命门的地方似乎总有密集的神经末梢,每一下触碰所带来的感受都会顺着神经浪潮一般推向大脑。   楚斯蹙了蹙眉,手指抓在萨厄·杨箍着他的手腕上,想把他的手拨开,他朝枕头里缩了缩,啧了一声含混道:“你不睡觉吗……”   被打断睡眠的烦躁和被啄吻的舒适交错,令他抱怨的语气没那么硬,也让身后的人有点得寸进尺。   “我根本没睡。”萨厄·杨答道。   他箍在楚斯身前的手臂非但没被挪开,反而动了动朝上摸着楚斯的下巴和喉结,“你的嗓子听起来很哑。”   楚斯眯着眼去扫他的手,却被他的手指勾缠住挣脱不开。   “你要是不睡就自己出去,我很困。”楚斯终于有些不耐烦地转头看向萨厄·杨,却在还没看清轮廓的时候,就被缠住压着吻了起来。   “你能不能偶尔也顾及一下时机和场合?”楚斯哑着的嗓音里带着股恼羞成怒的味道。   萨厄·杨却笑了,“场合有什么问题,还有比这更私密的场合?至于时机,也是再好不过。”   “我不得不提醒你萨厄·杨先生,我两天多没睡了,刚睡了三个小时,现在完全不想动弹也不想睁眼,你倒是跟我说说这算哪门子的好时机?”   “当然算,等你睡精神了就没这么温顺了,说不定还能跟我打一架。”萨厄·杨先生理由非常充分。   楚斯张了张口,不大清醒的脑子把这句话来回撸了几遍,愣是没找到反驳的理由,最终只能讥讽道:“你对温顺这个词的含义究竟有多深的误解?”   ……   事实证明,欠的债总有被会讨要的一天,而平时嘴不饶人的楚长官,也总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刚开始他还能保持语言上的冷静,有时候痛觉还能刺激得他更刻薄几分,但是到后来就难以控制了……   萨厄·杨在这方面简直恶劣至极,楚斯刚开始刻薄的时候,他笑着去堵他嘴唇,让他总是没法把话说完。到后来楚斯蹙着眉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时,他又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逗他开口。   诚如他之前所说的,他都记着账,专门留着在楚斯意志薄弱又出不了声的时候清算。   每动一下,就问一笔账,还刻意把过程拉长,显得极致缓慢又清晰。   比如之前讨要过的彩头,比如楚斯胡乱给他取的名字,比如乱捏的脸等等……   中途翻过一次身,以至于最后楚斯埋在枕头里,攥着手指绷着腰,尽管嘴唇紧咬,最终还是忍不住漏出了一点声音来。   萨厄·杨抓着他枕边的手,又在压进的过程中故意去蒙他的眼睛,在他半眯着的眼角边摸到了一点潮湿的痕迹后压在他肩头沉沉笑了一声,“长官你这是被我气哭了么?”   去你妈的!   但是这句话字数太多,此时的楚长官说不出来,过了好半天,他才偏过头来在喘息的间隙挤出一个字:“滚。”   理所当然,又被萨厄·杨给堵住了嘴。   急促的呼吸最后在安抚性的亲吻中平缓下来,最后又变成了最初那种安静的亲昵方式。   萨厄·杨吻了一阵,趴在楚斯耳边低声道:“我在你给我的通讯器里看见了一个私人指令,应该是跟你那边同步的。”   “什么?”楚斯说话的声音有些哑,透着一股懒意,像是午后趴在窗台上眯着眼晒太阳的猫。之前被驱散的困倦在这会儿又慢慢席卷上来,他闭着眼,听着萨厄·杨的声音往耳窝里钻。   “一份私人遗产划分表。”萨厄·杨道:“很像当初训练营出任务时要签的那套。”   楚斯似乎是听见了,也似乎是没听见,没有应声。   “那份表上空了许多地方,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一个名字。”萨厄·杨沉声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对于你来说是最特别的那个,区别于其他任何人,就像你对于我来说一样。”   楚斯的呼吸已经轻了下来,平缓而绵长。就在萨厄·杨以为他已经再度睡着的时候,他之前一直抓着枕头的手指动了动,懒懒地抬起来碰了碰萨厄·杨的下巴,“嗯。”   事实证明,楚长官的睡眠是个迷。   之前做机械治疗后,他并没有多累,却被萨厄·杨压着前前后后睡了近十个小时。这次五十多个小时连轴转,明明先前困得不行,他实质上却并没有睡多久。   加上萨厄·杨胡闹前的那三个小时,总共也不到六个小时。   醒过来的时候,萨厄·杨正站在床边穿衣服。   他见楚斯睁了眼,俯身过来碰了一下楚斯的嘴角,“不睡了?才过去两个多小时。”   楚斯半睁着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不觉得这话从你嘴里问出来非常虚伪么,萨厄·杨先生?”也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时机正好趁火打劫。   他撑着床坐起来,顺手调亮了卧室里的光。只是腰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秒,又碍于面子瞬间恢复了正常:“你怎么又挑了一件背心?”   “你的那些衬衫西裤穿在我身上不太合身。”萨厄·杨道。   楚斯:“……”   他一米八几的身高不算矮了,但无奈萨厄·杨比他还要高上一截,肩背肌肉也更结实一点。确实不论衬衫还是西裤,穿起来都不会很舒服。   “你要去生活区那边再挑几身么?”楚斯道,“大多数的贮存物资都在那边,昨天看见还有些民众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些过来。”   “再说吧。”萨厄·杨在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给楚斯,“我算过时间,那份草稿这时候应该快要破解完了,去看看。” 第78章 鬼神   楚斯简单洗漱收拾了一番, 到了对外的办公室里。光脑上显示的进度条果然已经到了99%, 只剩最后一层薄薄的皮就能到顶。   他出门跟外面的警卫问了几句大致的情况,得知齐尔德·冯他们几个都还在休息后, 又回到了办公室。   萨厄·杨却还在卧室里没出来。   “你在干什么?”楚斯在消毒柜里拿了两个玻璃杯出来, 接了水往卧室走, 想看看萨厄·杨究竟在磨蹭什么。   结果就见对方正站在家用药剂柜面前,手里拿着两盒药翻看说明。   对于萨厄·杨这种常年不用药的人来说, 家用药剂柜一打开, 那就是满眼天书。花花绿绿没一个熟悉的,他挑着眉毛在里面翻翻捡捡, 从上到下硬是把说明都看了个遍, 才勉强选出一个来。   “找药?”楚斯原本倚在门边, 看到这情景直起身走过去,“你又出现什么反常情况了?”   “没事,挑好了。”萨厄·杨拍了拍手里的药盒,把柜门关上。   楚斯垂目看了眼, 他拿着的那盒药属于户户必备的基础品, 用于简单的伤痛炎症感冒发烧, 有些免疫力不强的人在流行疾病高发期也会吃点这个用于预防,总的来说,算是包容性极强的基础万能药,但对付不了大毛病。   萨厄·杨一般有点什么反常,都不会是简单的伤痛炎症,吃这个有用?   楚斯有点不放心, “这药效力不强。”   “不用很强的效力。”萨厄·杨说着,当即拆了药盒,从里面掰出一小片来,丢进了楚斯手中的水杯里。   药片迅速溶开,散发出一点淡淡的清苦味。然后……萨厄·杨伸手把没放药片的那杯拿走了。   楚斯:“?”   萨厄·杨冲他举了举杯,喝了一口道,“亲爱的你突然这么体贴,我有些受宠若惊。”   你那表情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受宠若惊,楚斯心说。但他更不解的是留在自己手里的这杯药剂水,“你把放了药片的给我做什么?”   “喝了它。”萨厄·杨指着那杯水道:“之前摸到你身体很烫,感觉像是要发烧了。”   楚斯:“……………………………………”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儿没绷住脸上的表情,手里的杯子蠢蠢欲动叫嚣着要泼萨厄·杨一脸水让他清醒清醒。楚斯逼视了他好几秒,脸色白了绿绿了白好几回,终于还是恢复如常,用一种近乎于破罐子破摔的平静语气道:“我建议你下回把注意里放在自己身上,就会发现你比我还烫。你要不要把这杯药喝了冷静一下脑子再说话?”   “是么……”萨厄·杨随口应了一句,干脆低头用额头贴了贴楚斯的额头,然后站直身体道:“可现在我的体温很正常,你却还是有点偏高。”   楚斯闻着那股苦味,面无表情道:“那是你的错觉,我不需要,我不喝这东西。”   “你最近休息太少,万一发烧了会来势汹汹,那会非常难受。”萨厄·杨作为“拒不承认生病协会”首席会员,劝起别人来倒是很起劲,“万一又哭了呢。”   放你的屁!你他妈才哭了。   “那明明是——”楚斯用了毕生教养压制才没有骂出来,但是话出口一半他又顿住了。   萨厄·杨歪歪斜斜地倚着药柜,转着手里的玻璃杯等他把话说完,那表情一看就是故意的,“是什么?”   楚斯跟他对峙了好几秒才收回视线,收拾好表情,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板语气道:“——正常的生理反应。”说完,他喝掉了药剂,面无表情地把空杯子往萨厄·杨手里一塞。   萨厄·杨非常满意地笑了起来。   楚斯转身就走,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回头冲他道:“不得不说,你的幼稚让我叹为观止。”   “谢谢夸奖。”萨厄·杨又冲他举了举杯。   这一来二去便过了十来分钟,等萨厄·杨站在办公桌边时,光脑的进度条刚好跳成了100%,紧接着被解密的程序自动转化了格式,跳出来两份文件。   楚斯直接拉了全息大屏出来,两份文件分列左右,一个在他面前,一个在萨厄·杨面前。   他面前的这份应该就是所谓的研究草稿,萨厄·杨面前的那份则是一段音频。   草稿被打开来后,楚斯抬手划了两下,大致扫了一眼,而后皱起眉来,“我感觉这份草稿并不完整。”   跟他想象的不同,这份草稿里并没有太多复杂的看不懂的结构图示或是军械设计图示,里面涉及到的图纸只有两处,更多是的文字叙述,似乎是在讲某个实验项目。   楚斯之所以觉得它并不完整,是因为它非但没有标题,连开头第一句都并非完整的句子,到有点像是日记:   “去了红枫基地,初步的设备筹备已经完成,效率高得令人满意。但非常遗憾的是,实验成功的概率依然停留在0.0037%,这还仅仅是理论数据。我们对上一次失败进行了总结,在此基础上对这一批实验舱做了一些修改,主要针对管内埃米级微缩调节器的某些功能,以及实验舱在能量转换方面的可承受值……”   楚斯动着嘴唇,轻声念着这段开头,原本注意力在音频文件上的萨厄·杨突然转过头来,“你在念什么?”   “草稿的开头。”楚斯道。   那一瞬间,萨厄·杨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他看了眼草稿的文字开头,又迅速往下拉了几段,知道看见了第一份图示。   那份图示画的是某种实验舱的设计图,外形上有点像给楚斯治疗用的机械治疗仪,但内里的构造要复杂的多,而且牵连出来的端口大概是治疗仪的三倍。   萨厄·杨表情和眼神的细微变化都被楚斯看在眼里,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大好的预感——   这份草稿引导的方向跟他之前所想的有些出入,反而再向另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方向牵拉。   当初之所以想到要复制这份草稿,是因为他觉得蒋期的公寓区出现时间回溯,被人拉回到那么多年前,一定有它的目的。   在星球爆炸前,楚斯任安全大厦第五办公室的执行长官已经五年多了,单就这个职位来说,他在任的时间已经算是相当长的了。但放眼整个安全大厦执行长官联盟来说,他应该是资历最浅的一位,也是最年轻的一位。   五年,在平均寿命两百的现今世界上,不过是一个起步的时间,够他在这个职位上坐稳坐定,却不够他深入某些隐秘性极高的政治风暴,尤其是经过漫长时间发酵,根深蒂固,查都不知从何查起的那些。   他一度觉得,之所以他的时间产生混乱,看起来在被某些暗中的势力针对,是因为他在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些陈年老垢般的风暴边缘,又或许被某些势力当成了转移视线的靶子。   一般而言那种根深蒂固时间长久的政治风暴,都是军部和总领政府之间,以及其内部的一些问题。所以楚斯醒来之后始终有些提防那两方。   哪怕目前他们看起来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所以,他猜测那份草稿里可能会牵涉到军部,可能会牵涉到总领政府,甚至可能会间接牵涉到他……   但是眼下,这草稿牵涉到的……怎么看怎么是萨厄·杨。   红枫基地、实验舱……还有一眼扫下来大段大段跟“时间”相关的字眼,太容易让楚斯联想到先前萨厄·杨说的那些。   楚斯定了定神,仔细看着上面大段大段关于实验的叙述,每看一段,萨厄·杨那些轻描淡写而过的过去就被披上一层血淋淋的皮。   草稿中所谓的实验项目,就是利用当年还存留在理论阶段的拟六维以上时空技术,让人摆脱现有维度下时间的束缚,在不产生悖论的前提下,在某个独立个体身上实现时间回溯。   这当中最需要攻克的问题就是能量波动和由此引发的重重效应。   他们在找到理论支持的情况下,开始将实验引到活的生物体上。一步步推进,最早期的起步技术来源于白银之城,后来鉴于政治原因中断了联系,开始发展独立的技术,这中间经历了将近五十年。   直到草稿著成前,实验终于由动物引导了人身上。   为了尽量减少能量波动和种种效应,他们选择的实验体全部都是幼年期的孤儿,并在实验期间尽量斩断那些孩子跟世界间的联系,使他们成为孤立的毫无牵系的个体。   但独立个体并非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草稿中提到,他们的最终目标,是能从个体扩散至某个区域,乃至整个星球。甚至还附了一张初步设想的图示。   但不论是楚斯还是萨厄·杨都没那心情细细研究图示,因为图示下面,就提到了已有的实验成果。   “尽管0.0037%的可能性看起来极其渺茫,但是我们已经有过一名成功的实验体71105,还有十二名半成体,分别编号为……”   “可惜的是,由于军部旧派势力干扰,翡翠港的实验基地被毁,71105于当夜失踪,在转移基地的过程中,半成体丢失过半……”   楚斯下意识看了眼萨厄·杨的颈侧,萨厄自己也摸了一下。   就这段内容来看,萨厄·杨应该就是那名成功的实验体71105。   草稿的最后一段提到了实验体即71105最具进步意义的一点在于,时间回溯在他身上由被动触发进展到了自主控制,借由濒死产生的能量波动和连带效应,触发管内控制器,由此拉缩时间进度。   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称为不死。   “我想将这份新的实验计划代号改为魔鬼。”   文件看到最后,楚斯和萨厄·杨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他们对视片刻,然后打开了并行的那份音频文件。   在长达三十秒的空白之后,音频文件里有个古怪的声音出现了,像是用了某种变音器,他反复说的只有一句话——   “永生成就魔鬼,死亡成就神。” 第三卷 人间 第79章 坦白   这真的是蒋期的研究草稿?   如果这份草稿真的出自于蒋期之手, 那么那个关于时间的实验就跟蒋期脱不了干系, 甚至萨厄·杨的身世也和蒋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就好像不小心张口吞下了一大块硬质的冰,噎在喉管中不上不下, 每融化一点, 都有冰凉的水顺着喉管留下来, 冻得人五脏六肺一阵阵发冷。   如鲠在喉,却又不知该不该咽。   楚斯从没想到一份研究草稿会看出这样的心情, 他站在全息屏幕前, 微微仰着脸,目光停驻在某一行文字间, 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看进去。   他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 突然抓住了萨厄·杨垂在身侧的手, 低声道:“萨厄……”   萨厄·杨看过来的时候,神情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了。他对各种事情的接受度总是很高,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维持长久的讶异,哪怕是跟他自己紧密相关的。   他晃了晃被楚斯抓着的手, 把楚斯的目光牵到了自己身上:“怎么了?”   “你……”楚斯转头看着他, “之前跟我说那些实验的时候, 是不是刻意筛掉了一些东西?”   比如红枫基地,比如他的养父蒋期……   有时候,他们之间的对话从来不用讲得很明白,对方就能清楚准确地知道潜台词。   “其实也并不是刻意筛掉什么。”萨厄·杨狡黠地笑了一下,好像这份草稿上的内容于他来说已经看完即忘了,“我只是在说的时候挑选了一下, 想着说些什么比较容易让你软化一下,至于其他对此没有作用的事情,当然能省则省。”   这句话有几分是出于真实,几分是出于萨厄·杨式的安抚,很难分得清。但是楚斯听着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地更软了一些。软化的同时,那种说不上来的梗硌感也就变得更明显了。   萨厄·杨玩了两下他的手指,似乎是回忆了片刻,道:“受那个实验结果的影响,我其实是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人,同样的,时间的有限和紧迫所带给人的那些情绪……或者说情感?我也有点理解不了。有时候情绪对于我来说是个工具,我可以任意模拟表象,来换取一些我需要的信息,但是实际上,我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这使得我做事全凭一时兴起,不会在意早或是晚。”   他不是个喜欢跟人说这些事情的人,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是每次楚斯问,他都会毫不在意地说出来。   “所以在疗养院的那些年,我确实没有抱什么目的,一定要说一个的话……我那时候对军部非常好奇,任务、武器、还有一些机密。”萨厄·杨接着道,“也因此学会了一些不那么顺应条规的手段,比如你现在常看到的那些信息破解方式。我那时候闲极无聊会去试着钻一钻疗养院的数据库,后来就发现运气好了能顺着摸进军部的一些资料信息库里。然后我就看到了关于那个实验组的一些零星信息,得知军部虽然抄了那个实验组的老窝,却并没有能清除完全,准确地说,他们虽然转移得有些匆忙,但实际是有效的,保住了大部分的根基。”   听到这里,楚斯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因为萨厄·杨这几句话说明了一个问题——那个实验组跟军部的人有牵连,也许得到了一些消息,所以最终的转移算得上及时。   否则以军部的效率和办事风格,不可能在追到老窝的情况下,还让对方跑了大半。   军部内部始终存在着派系争斗,事实上整个政权阶层的人在行为模式和思想导向上都有派系倾向,或保守或激进,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大众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在大方向之下,依然有一些暗地里的派系分割,不过它们始终披了层皮,没有到明目张胆到泾渭分明昭告天下的地步。   这份草稿中提到的“旧派”并不属于楚斯所知的任何一种,很可能是这些参与实验的人根据某种性质所划分出来的派系。   刚才他看到这个派系的时候没有衍生想下去,现在却触到了一点深意——   不论是从逻辑上来说,还是从心理上来说,某个人对另外一群人进行分类,多少都是有主观因素在里头的,划分依据总是逃不过一点——友好度。   跟自己有某种关联的人为一派,没关联的为另一派。或者亲近的一派,疏远的一派。或者支持的一派,反对的一派……   这就再一次验证了上面的猜测,军部中有一部分人跟这个实验组站在一边。   萨厄·杨顿了片刻又嗤笑了一声道:“当然,我说过,我以前对时间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知道那个实验组依然存在后,并没有急切地想要做点什么的欲望,因为线索断了,而我那阵子又有些心不在焉。”   他说到心不在焉时,看了眼楚斯的眼睛,又继续道:“更多的关于那个实验组的事情,都是在训练营出任务的阶段接触到的,比如红枫基地。我当时所得到的资料显示,那个实验组绝大部分的东西都在红枫基地里了。有一天出任务的时候刚巧需要经过那里,我就顺手让它从内部毁了个彻底。”   楚斯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内部毁了个彻底?”   “用了游离式灭失弹,把整个红枫基地所有的实验设备和数据以及关联的数据信息资料库全部销毁,只剩了一层铁皮,永久性灭失,无法恢复。当然,除非他们还有第二个老巢。”萨厄·杨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般笑了起来,“哦——我差点儿忘了,你后来看到的罪证确认书跟通缉令上的一致,说我直接炸掉了整个红枫基地?还有一份失联名册,大概有一百来人?”   楚斯曾经对这件事疑虑颇多,甚至试图去查过。不过等他升任到执行长官的时候,萨厄·杨已经定罪很多年了,有些东西不是他想翻就能翻出个结果的。更何况在他所能查到的所有卷宗信息里,程序链证据链都是齐全的,甚至连那份失联名册他都查询过,每个人在数据库中都有完善的背景资料。   最重要的是,有萨厄·杨的签名,而他早在初任执行长官的时候,就跟萨厄·杨确认过,那份签名确实是他亲笔。   “所以事实呢?”楚斯问道。   他甚至没有问当时萨厄·杨为什么没把真相说出来,因为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以萨厄·杨那时候的性格,根本懒得跟人多说一句自己的想法,毕竟那时候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亲密关系,顶多算是有过瓜葛的外人。   “事实是有人跟在我身后多此一举地扔了一些炮弹,也许他们觉得那才是符合我性格的做法,毕竟我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像一个好人。”萨厄·杨耸了耸肩,“不过我也确实不是。但他们忘了一点,对于正常人来说,死亡似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一种极端的惩罚。而我却体会不到这一点,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死亡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就像开灯关灯一样引发不了什么感慨。你会用关灯来惩罚人么?显然不会。”   “我对别人的命没什么兴趣,相比而言,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绞尽脑汁研究出来的东西在眼皮子底下一点点灭失,阻止不了,暂停不了,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我认为这更刺激一些。至于跟在我后面帮我增添罪名的人是谁……我想也很容易判断,哪一方最急着要给我定罪扔进太空监狱流放出去,就来自于哪一方。”   “不过那时候,红枫基地里所占的只是大部分,还有一小部分依然像顽垢一样存留在世。况且那时候我还没有腻味陆地,所以并没有进监狱的打算。”萨厄·杨轻描淡写地道。   “那后来怎么又改主意了?”   “因为发生了一件非常巧的事情。我后来查到了一些跟实验组密切相关的人,有一些是军部的,有一些是总领政府的,当然,也不乏安全大厦的。很巧的事,那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死了,分别死在几次恶性事件中,杀死他们的人都在太空监狱。其中最精准的一次,就是那个‘金乌鸦事件’。”   楚斯一愣,他和萨厄·杨以及大小拖把进入太空监狱时,被困在笼子里的那位就是“金乌鸦”。   萨厄·杨竖起几根手指数道:“一位上将,四名长老院高官,不下二十个中层官员,无一例外都在我的名单上。我觉得这大概不仅仅是巧合。”   他数完后盯着手指看了一会儿,又撩起眼皮将目光重新投注在了楚斯身上,“再加上我听闻你在任务里受了伤,而那两年的追缉格外疯,我怀疑如果我依然逍遥在外,你可能要被挖出来带着伤找我,没准儿还会限定个日期。反正我本也打算去太空监狱里看看,就干脆顺了他们的心……但是,你怎么会伤得那么严重?”   楚斯听了前半段心情有些复杂,“运气不好而已,那次任务并不麻烦,只是返程出了点故障坠毁在了雪山上,有个孩子差点儿掉出舱门,我拽了一把就被变形的金属压到了左边身体。你在太空监狱查到什么了?”   “太空监狱中有几个我可以肯定,曾经也是实验体。”萨厄·杨道,“尤其是金乌鸦,不过以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现在看了这份草稿,我觉得他应该就是所谓的半成品之一。”   楚斯沉吟片刻,又道:“那我的养父蒋期……”   “我确实看见过他的名字,在我所查到的资料里,他也确实跟这个实验组有一些关联。”萨厄·杨道,“我在红枫基地的用户组里看见过他的名字,也在一些关联数据库里看见过他的简要信息。”   他摊了摊手道:“就这些了。”   楚斯有些怔愣,在听见萨厄·杨的证实时依旧有些难以相信。   蒋期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还清晰如昨,那些认真的提醒和告诫他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能说出那些告诫的蒋期,怎么会牵扯进这样的实验?   萨厄·杨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侧,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不过,在见过他之后,我想我应该是站在你那边的。毕竟你的养父看起来并不疯,跟他比起来,实验组那帮人疯起来的程度大概是你我这种程度的。”   楚斯:“……”   好,一句话的工夫,办公室里凝重的氛围登时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楚斯搁在桌上的通讯器就震了起来。   楚斯的心情被萨厄·杨搅得起起伏伏两个来回后,彻底摊了个平整。他本来也不是感性优柔的人,与其坐着瞎猜自己吓自己,不如干脆把事情查个透。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表情,接通了通讯。   通讯那头是唐,他似乎碰到了什么事,张口就是一句:“报告长官——”   楚斯条件反射手指一抽,下意识把通讯给切断了。   “怎么?”萨厄·杨问了一句。   楚斯握着通讯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颇有些说不出来的糟心和麻木……   萨厄·杨愣了一下后突然想起什么般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长官你后遗症有点多啊,这可怎么是好,每天都有人对你说报告长官,你不能因为我在床——”   楚斯动了动嘴唇,警告他:“你闭嘴。”   说完他冻着一张冰山脸接了唐发来的第二次通讯请求。   “报——”   唐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楚斯打断:“不用废话,直接说事。”   他捏了捏眉心,一脸糟心地瞥了眼噙着笑的萨厄·杨,觉得以后的日子基本是没法过了。他妈的所有正经称呼都被糟蹋了一遍,让他以后怎么跟人说话?? 第80章 不明信号   唐“哦”了一声, 道:“巴尼堡出现了不明信号。”   这话说得非常简洁, 有点简洁得过头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刚才楚斯那语气的影响。   “不明信号?什么意思?来源?去向?”楚斯啧了一声, “说清楚点。”   “是这样的长官, 之前跟您联系的时候, 我们不是在做最后的收拾么?本来是不需要再监测什么的,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数据泄露, 巴尼堡这边的设备也都在其他人抵达这里前关闭了。”唐解释道, “但是……职业病嘛你懂的,我们跟邵队长派来的巡卫队交接完, 出来登飞行器时顺手测了一下周边, 刚巧探查到了两道讯号, 加密程度比较高,但是怎么说呢……加密风格比较奇怪。”   “什么意思?”   “这该怎么形容,就是……就是手法比较古早。”唐纠结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个形容,最后破罐子破摔道,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吧, 这倒不是重点, 重点是信号来源就在巴尼堡内,去向我们只捕捉到了一个,你猜去哪儿的?”   楚斯没好气道:“直接说!”   “白狼舰!”唐答道。   楚斯一愣:“白狼舰?你确定不是巡卫队那些人的通讯器发出来的?”   “那两道信号就是夹在一堆安全部队的通讯信号里的,要不是我多长了一个心眼可能就那么给漏过去了。”唐语气还颇有些得意。   楚斯问道:“加密内容解出来了?”   “正在解,虽然有点麻烦,但是应该快了。”唐那边敲击按键的声音没有听过, 听起来应该是正忙的破解密码。   “那另一道信号呢?给我一个大致的范围估计。”楚斯沉声说道。   唐身边传来了盖伊的声音:“哎——金!兄弟!你要去哪儿,不忙的话来帮我一把……按住这里,对。”   楚斯正想问那边在干什么,盖伊突然说了一句:“好嘞,这就成了!唐!跟长官说另一道范围大致确定了,我们刚才在在那个范围里寻找了一下可能对象,找到了两架军部飞行器,还有一艘星际巡航舰,没估计错的话应该来自于白银之城。”   军部飞行器?白银之城的星际巡航舰?   按照之前军部所传来的捷报,白银之城的巡航舰应该已经被引去了β星区,军部的潜行小队按理来说也该返航了。怎么会又出现在一个范围里。   是星际巡航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回头了,还是潜行小队没有离开?又或者……军部之前的捷报和实际情况有所出入?   楚斯手指在办公桌上敲击了几下,沉吟片刻道:“唐,你们那边分一下工,让盖伊他们继续在巴尼堡那边配合巡卫队盯着,你过来一趟,我让萨厄把白狼舰这边所有隐藏和未隐藏的信号捉出来,你筛选确认一遍。”   唐那边“是”了一声,立刻又奇怪地嘀咕了一句:“萨厄?”   楚斯平静地道:“有什么问题么?”   多年的训练让唐条件反射来了一句:“报告长官,没有。”   楚斯眼角一抽,直接截断了通讯。   萨厄·杨笑得更明显了,楚斯捏着通讯器,凉丝丝地冲他道,“萨厄·杨先生我劝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白狼舰上目前我说了算,你再这么莫名其妙,我不介意送你一筐小鞋穿。”   “我更喜欢听你叫我萨厄。”那流氓玩意儿权当没听见威胁,这么回答道。   楚斯理都没理,转头就朝办公室门口走,手都准备握上门把了,又回头冲他道:“别笑了,跟我去趟指挥中心。”   萨厄·杨没动:“叫我一声?”   楚斯:“……”   “你走不走?”楚斯面无表情地问。   萨厄·杨懒洋洋地抓了一下头发,要笑不笑地迈步走了过来:“好吧好吧,走。我发现你有点下床不认人,亲爱的。”   楚斯“哦”了一声,撩起眼皮看他,“你第一天认识我?”   萨厄·杨步子没停,一直走到极近处,低头在他嘴角碰了碰,然后直起身一本正经地道:“但是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补上。”   说完,他直接绕过楚斯握住门把手,把办公室门打开来了。   楚斯反唇相讥的那些话顿时被阻拦在了口舌之下,只得顶着他那张惯来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脸走出了办公室。   警卫一路“长官”地叫过去,听得他脸色更冻人了。   等他到了指挥中心的时候,坐在会议室里的邵珩、罗杰和舰长就感觉一整个南极洲在朝自己走来。   “长官。”几个人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南极洲的冰山直接冻裂了。   “杨先生。”会议室里其他人冲萨厄·杨也打了招呼。   邵珩裂了。   楚斯冲几人简单问了几句情况,就把指挥中心负责信号监察的那块调给了萨厄·杨。   萨厄·杨在椅子上坐下的时候,楚斯按着他肩膀弯腰低声说了句,“指挥中心这边的权限天然广于办公室的个人光脑,你看能不能把军部那边的战略星图给捕捉过来,我怀疑之前三方会议的时候,他们发过来公示的战略星图跟实际的有些出入。”   “等着。”萨厄·杨靠在椅背上拍了拍他的手,这么答道。   “这是怎么了?”邵珩他们明显看得出这是临时出了状况。   其实他们这时候的心情总体是放松的,因为在他们看来,龙柱一旦启动,进入第一进程,至少可以安心一大半。有时候人的心理总是这样,出事的时候,一旦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就会有种“什么麻烦都算不上麻烦”的感觉,好像顿时就金甲护身战无不胜了。   你看,即便是小队聚居的流浪者们,日子过得也不算差不是?更何况一整个星球的人都在一起呢。   在场的所有人,心里多少都会有点这种想法。   在他们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时候,听见任何状况,都会有点儿提不起紧张的劲。   楚斯站直身体抱着胳膊干脆倚靠在了一边,眼睛盯着屏幕,嘴上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们问题,而是先问了邵珩一句:“你派了几队人去巴尼堡?”   邵珩愣了一下,“五组,抽出来的精英队,全部都是我原本的人。”   楚斯点了点头,“再加两组,去把巴尼堡从上到下清查一遍。刚才我留在那边的人发来消息,在巴尼堡发现了不明信号,其中一道的去向就是白狼舰,信号混淆度很高,我让杨先生来排查一遍。”   他又冲罗杰道:“过会儿开放一道闸口,有几个人要过来。”   罗杰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去给负责守闸口的警卫下指令去了。   楚斯又转向舰长,“龙柱监测组的第一进程报告出来了么?”   “刚出来,正说着呢。”舰长让监测组那边的人把报告重新放出来,送到了这边的屏幕一角,道:“三万多个龙柱点,总体运行没有问题,个别出现了一点自我调节方面的滞后,大概是受近处别的龙柱的影响,但是自我修复程序启动很及时,所以现在已经全部正常了。”   楚斯看了眼上面的各项检测数值报告,又看了眼最底下的结论,指着其中一行关于磁场对生物体机能影响的分析结果道:“所以这意思是未来72小时内,从冷冻胶囊里醒来的人数会达到峰值?”   冷冻胶囊当初的设计是综合多方面因素考虑的,如果直接设定一个固定的工作时间,让所有人都在某一个时间点醒来,那会变成一场豪赌。因为没有人能完全预料某一天启用冷冻胶囊时,他们所面临的灾难究竟会持续多久,是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甚至更久……   没人能预测那个时间点,所以没人敢拍板确定下冷冻胶囊的设定时间。   当初为这个研究所吵了无数场,最后差点要把隔壁龙柱的总设计师蒙德·霍利斯的棺材抬上来压场,最终敲定了一个相对灵活的方案——按照生物体各项机能的数值波动情况来,同时与龙柱相勾连。   换句话说,就是在环境影响和生物体自身之间找了个平衡点,以至于各人醒来的时间都不同,但总体都是在环境发生巨大扭转之后才会醒。   在设定初始参数的时候,各个政府军队组织人员的参数就比民众要低一些,也就是他们总体醒得要比民众们早一些。   像楚斯这种不知哪里被动了手脚的,实在属于例外。   舰长之前已经听过了监测组的具体报告,此时报给楚斯的时候就明确得多:“没错,很可能大部分人都会在这72小时里陆续醒来,咱们的人和民众之间的时间差也估计出来了,大概是20个小时。”   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在这个时间差里安顿好新一批醒来的安全大厦工作人员或是安全部队队员,给他们做好充分的生理检测,并保证他们能及时各就各位,然后全力引导后面陆续醒来的民众。   “醒得有点早。”楚斯看着屏幕皱了皱眉。   “早么?”舰长一愣,“不早了,咱们正缺人呢。”   “我不是指咱们的人。”楚斯道。   那就是指民众了?舰长有些不解:“这个时间点醒来其实非常合适,因为龙柱第二进程就是碎片接驳,不算太难熬,而且只有醒过来才能早日开始生活不是么?”   “接驳毕竟是临时的。”楚斯道,“况且……”   况且他总觉得有些东西蓄势待发,山雨欲来。   趁着萨厄·杨办事的空隙里,楚斯冲邵珩道:“邵老爷子还在休息么?如果醒着的话,帮我把他请过来?”   邵珩低声道:“还没洗脑成功啊?”   楚斯没好气道:“你的父亲你不知道什么脾气?”   “哎——醒着呢醒着呢,刚才还在指挥中心这块转悠,想进来看看情况,老爷子操的是全世界的心,虽然嘴巴紧不愿意说事,但是问了我不少情况。”邵珩道,“我这就去——诶!巧了!”   他说到一半瞥见门口一个身影,冲楚斯打了声招呼便大步流星朝大门走过去:“老头子被权限挡在外面了。”   邵老爷子正被邵珩带进门,接受门口的安全验证,楚斯这边收到了盖伊的讯息——   唐已经在路上了,第一道信息解密出来了,只有两个字:龙柱。 第81章 附属礼物   龙柱?   楚斯捏了捏眉心, 觉得这日子越过越扯淡了。半个小时前, 他和萨厄·杨在办公室里研究的还是时间实验的问题,正愁着怎么解呢, 又有人盯上龙柱了?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情况任谁碰到都会发懵, 不知所以。   巴尼堡的那道不明信号不用说, 一定是有人藏匿在人群中,或是藏匿在巴尼堡的某一处角落, 偷偷跟白狼舰上的某个人联络着。  “龙柱”这两个字的信息代表了什么意思?需要打探龙柱的运行情况?还是需要干扰龙柱的工作?   其他关于龙柱的更为光明的目的不需要这样暗中进行, 所以这条信息的意思也无非就是这二者之一了,也或许两者兼有。   楚斯下意识朝脚下看了一眼, 龙柱的启动和运行装置就在指挥中心的地下……   有那么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也有些弄不懂这个发展了。   原本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线, 一是关于他自己的——明明不在政治斗争风暴中心,却遭到了种种针对。二是关于萨厄·杨的——准确地说是他背后牵扯到的整个时间实验。   可是现在又突然来了一股不明势力开始打龙柱的主意?两条线本来都还没厘清呢,又来第三条?   他不是没见过多事之秋,但是所谓的多事从来都是有因果关联的。完全独立的小概率事件同时爆发, 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换句话说就是不可能。   所以之前只有两条线的时候, 他还对那两条线的关联程度持保留态度,现在来了第三条线,他反而可以确定,这三条线一定是相牵连的,关联程度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紧密。   邵珩和邵老爷子还没进来,罗杰还在安排警卫, 舰长因为楚斯之前的话开始重新研究那份龙柱运行监测报告。   楚斯身边相对空了下来,他拍了拍萨厄·杨的肩膀,道:“我突然觉得整件事比我想象的要麻烦……”   萨厄·杨“啪”地敲完一段按键,捏了捏手指关节:“哦?我有个建议——”他往椅背上一靠,在等大屏幕数据刷出来的时候,曲着食指抵着下巴冲楚斯说道。   楚斯原本还想分析分析,一听他这就有建议了便挑起了眉毛,一手撑着他的椅背,一手撑着操作台,弯下腰等着听:“什么建议?说。”   “既然麻烦就干脆别想了。我没记错的话,你那遗产分配表里有个专门配给你的飞行器?作战生活两用的那种,就在白狼舰上是么?我们去把它弄出来,开着一走了之,当个流浪者也挺不错,不受拘束。”萨厄·杨非常随意地说道。   楚斯:“…………………………”   他怎么会相信这混账东西有正经的建议?他根本就是来明君身边祸国殃民的。   楚斯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他后背上,拍得他笑着朝前倾了身,不再是那么懒洋洋的一副随时能撂挑子的模样。楚斯指了指操作台,“别做梦了,没有偷懒的机会,干你的活去。”   萨厄·杨“唔”了一声,点着头又敲起了按键,看起来非常听话。   其实他确实没有被捆在白狼舰帮忙的责任,他是一个连“报复”都报得顺手又漫不经心的人,没有什么能强行牵住他,愿意安安分分地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根本无需多言。   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如果扯上“谢谢”之类的东西就变味了,也根本不是那个性格的人。所以楚斯看了一会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补充道:“等这些事解决完了,飞行器去哪儿随你决定。”   “你可真会骗人,长官。”萨厄·杨拖着调子道。   爱信不信吧。   楚斯没好气道:“撇开以后的不谈,单论眼下。给你一根线,把我、你、实验组、龙柱串联起来,你会怎么串?”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楚斯把堆在一起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简略化了,只留下了这么几个词。   身处安全大厦首脑层位,就算有分权分工,每位执行长官每天需要处理的事情依然斗量筲计,事实上这种一声招呼不打,所有事情就全部堆叠过来的情况才是最为常见的,麻烦从来不会排好队依次上门。   但是这种毫无方向毫无专业建议的情况,对楚斯来说却并不多见。   这归因于执行长官联盟背后智囊团的存在,他们会把所有东西用专业的知识技能分析透彻,最后将提炼出来的本质呈现出来,提供方案和建议,以供上层决策。   身为顶层的执行长官,楚斯看到的大多是经过条缕分析提炼后的东西,但现在正处于特殊情况,智囊团凑不成行。前期的那些工作,便得由楚斯亲力亲为。   他手里没有专业的模型,没有足够的样本数据,没有智囊团该有的那些东西。事实上,即便有也来不及去扯那些,眼下的情况连花时间做分析都是一种奢侈,只能纯靠自己的大脑来定一个正确的大方向。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把旁枝末节全都斩了,只剩下了这么几个词——   他自己、萨厄·杨、实验、龙柱。   萨厄·杨敲着按键的手没停,了然道:“你那帮小傻子们给你回音了?怎么?扯上了龙柱?”   “嗯。”楚斯应道。   萨厄·杨嘴角翘了一下,“那还需要问我?你都已经把核心词都挑出来了,已经有答案了吧?不过我建议你把我先划掉,或者跟实验组那个词合并。”   这个建议和楚斯最初的分析其实是一致的,萨厄·杨本就代表着他背后牵连的整个实验组。   如果把他划掉,那么剩下来的核心就只有三个——楚斯、时间实验、龙柱。   楚斯沉吟片刻,“有人依然不死心地企图继续时间实验,甚至于他们的实验始终没有完全被截断,一直在进行中。我无意间对这件事造成了阻碍,所以被针对。龙柱同样是个关键因素,所以他们现在企图做点什么来破坏龙柱的运行。这是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逻辑关联。”   “很巧,我也这么觉得。”萨厄·杨道。   “这样一来就有三个问题。”楚斯竖起一根手指,“对方是谁。”如果能知道对方是谁,那么那些莫名出现的黑天鹅号、突然失控的太空监狱、冒充他的人究竟是谁,甚至包括蒋期在里头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等等旁枝末节的问题都会得到解释。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我做了什么对他们产生了阻碍。”一旦这点弄明白,他身上所出现的时间混乱、被人冒充的原因也都会变得清晰起来。   接着,楚斯竖起了第三根手指,道:“那个实验究竟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这才是最令人担心的一点。   “长官。”警卫队长罗杰走了过来,冲楚斯抬手示意了一下,“安排好了,17号闸口准备就绪,会亮指示灯,让人从那边进吧,”   楚斯点了点头,给唐发了一条讯息,标明了17号闸口接驳。   唐很快回复过来,说自己马上就要到了。   “老头子,别盘弄你那通讯器了,米勒他们还没醒,醒了我们就立刻把他们接过来,毕竟白狼舰上正缺医务人员呢。”邵珩在楚斯给唐发讯息的时候,把邵老爷子领进了会议室。   邵老爷子因为白鹰军事医院的关系,身份实际隶属于军部,所以在隶属于安全大厦的白狼舰上权限有限,像指挥中心这种权限门槛极高的地方,没人带是根本进不来的。   老爷子听了邵珩的话,板着脸收起了手里的通讯器,冲楚斯和萨厄·杨他们这边点了点头。   萨厄·杨回头瞥了他一眼,极为难得地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目光从邵老爷子手里的通讯器上划过,波澜不惊地又收了回来,继续干着自己的事。   同时在干两件事,他的效率依然很高。整个白狼舰48小时内的收发信号都被他抓取了出来,铺在左半边屏幕上,而右半边屏幕上,绿莹莹的代码依然在滚动不息。   楚斯按了下萨厄·杨的肩,示意他继续,自己则抬脚走到了会议室那边,冲老爷子道:“怎么?老爷子担心米勒医生?”   邵珩道:“是啊,一整天都在拨弄通讯器,给米勒发了好几回讯息。”   “放心,米勒医生既是老爷子您的得力助手,也是我的私人医生。他如果醒了就再好不过了,生活区那边的医疗中心一定非常欢迎他过去。”楚斯道。   说话间,楚斯的通讯器又震了一下。   他以为又是唐的讯息,结果低头一看,发件人上赫然显示着自己的备用通讯器短号。   萨厄·杨???   楚斯撩起眼皮看了眼几步远之外某人的背影,心说这是吃错药了吧,这么近的距离发讯息?   但他点开讯息内容后,面色便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邵珩:“怎么了?”   楚斯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两指松松地捏着通讯器在桌面上转了两圈,道:“没什么,唐在跟我说巴尼堡的事。”他转头看向邵老爷子,平静道:“老爷子,弯子就不绕了,我觉得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邵珩冲邵老爷子道:“老头子你……保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争取立功。”他似乎有点担心自己父亲脾气太倔,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不合时宜,可能会引起楚斯的不满,于是变着法儿地缓和了一下氛围。   收到老爷子的瞪视后,他又冲楚斯道:“长官你也别一直这么站着,你坐呗。”   楚斯都要点头了,又突然想起什么般顿住了步子,道:“不了,我站着就行。”   邵珩:“???”   “给老爷子加点压力。”楚斯顺势开了句玩笑,把刚才一瞬间的尴尬揭了过去。   老爷子的面色略有些犹豫,似乎不像先前那样坚定了。或者说,他会主动来楚斯面前,应该就是已经有些动摇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不过就在两人简单来往了几句试着套话的时候,萨厄·杨突然喊了楚斯一句:“长官,战略星图到手了,另外,我还带了点附属小礼物回来,是两样非常有意思的东西,你一定会有兴趣,而且我猜这里有兴趣的不止你一个,建议你来看一眼。” 第82章 秘密邮件   楚斯想了想, 没有过去, 而是直接拿起会议桌上的遥控器,把周围的玻璃封罩调整了一下, 从透明调整成了不透明的全封闭式空间。   空间里只剩下楚斯、邵珩、罗杰、以及邵老爷子几个人, 再加上被楚斯叫进来的萨厄·杨, 形成了一个完全秘密的会议中心。   萨厄·杨把截获的成果用全息投影投射到了到了圆桌中心。   最先投射出来的,就是军部的实际战略星图。正如楚斯所预料的, 这幅战略星图跟之前军部拿出来共享的并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天差地别。   楚斯看到星图的瞬间,脸色沉了下来, 原本就有些冷肃的气质变得更加突出。较之平时, 还少了一层斯文的皮, 透出一股冷硬感来。他的目光从整个星图上扫过,又落在桌边围站着的人脸上,将他们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   “这是——军部的实际战略星图,我让杨先生截取的, 手段比较灰色, 不多赘述。你们可以对比着军部共享出来的那张图看一看, 看看有什么区别。”楚斯站在主位,两手撑着桌沿。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依然平静,但是话语内容却让邵珩、罗杰乃至邵老爷子的脸色都跟着一变。   楚斯抬了抬下巴,萨厄·杨把军部共享的星图也放了出来,两张图并列在一起, 显得无比讽刺。   在那张共享出来的星图中,代表着白银之城星际军队的十多个白色圆点已经到了β星区内,处于整个战略星图的边缘地带,远在警戒线之外,成尖刀队形一路朝前,再继续往星图西北方位去一些,就直接离开战略区了。那就意味着对救援区以内的星球碎片造不成实际的威胁,一旦有动作,这边完全来得及应对。   这张共享出来的星图完全应和了军部之前所说的——潜行队已经把白银之城的军队势力成功引走了。   但是在萨厄·杨所截获的实际战略星图里,白银之城的军队却比想象得多得多。   一个圆点代表一个作战单元,单元是指一支平均火力级别的突袭队或是一艘中型星际战舰,整个星图上大约有上百个这样的作战单元。   这些圆点也并非成尖刀队形,而是三个聚集成一组,分成了几十组。每隔一段距离一组,在整个救援区之外围成了一圈。   “他们还非常体贴地避开了警戒线。”楚斯嘲讽地笑了一声。   警戒线并非是太空中既有的标识,是战略星图上根据救援区——也就是目前星球碎片聚集区域往外延伸一个空间距离,画出来的警戒范围,一道内警戒线,一道外警戒线。   一般而言,正常的星际航行中默认的星图范围就止于外警戒线。一旦有不明飞行体越过外警戒线,就会在常用星图内显现出来,然后触发警报,不过这时候给予反应或是回避都还来得及,等到越过内警戒线的时候,就有些紧急了。   在这张战略星图上,白银之城的军队几乎精准地贴着外警戒线的边沿。   “如果不是有清楚的阵营标识,我甚至要怀疑那些军队是咱们的军部伪装的了。”楚斯言语中的讽刺意味愈发浓重,显得更冷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外警戒线是归咱们的军部画,而不是对方画,是么?”   会议室里的氛围有些凝重,就连惯来喜欢跑火车的邵珩一时间都没出声,脸色同样很糟糕。   空气凝滞了几秒后,邵珩开了口:“军部想干什么?”   是的,军部。   这种星图一看就能知道,这绝不仅仅是白银之城有什么企图,最大的问题是军部的立场和目的。白银之城怎么可能那样精准地判断出警戒线位置?还是在有龙柱自我保护和隐匿的基础下。   能这样精准围住整个救援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军部里面有人给他们提供了这样的战略星图。再综合之前三方会议时军部的表现,勾连白银之城的人很可能就是军部的顶层人物之一。   “怎么可能?乔伊斯和贺修文两位中将众所周知见面就搓火,能和平地坐在一起就不错了,如果其中一个人有问题,另一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警卫总队长罗杰下意识说了一句。   但是说完,他就发觉了不对劲,脸色倏然一僵,嘀咕道:“不会吧……难道……”   楚斯瞥了他一眼,替他把话说了出来,“我倾向于他们两个都不干净。”   说完,他抬手按响了警卫铃,对着收音端口道:“把齐尔德·冯、亚当斯、贝尔三位副指挥官请来指挥中心,开紧急会议。”   齐尔德·冯他们来得很快,在看到会议桌中心的星图后,表情也满是凝重。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境况,不论是太平情况下的军部还是现在特殊时期的军部,始终坐拥着最大的战斗力,他们是天鹰γ星的刀,如今刀尖却调转方向朝着自己。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偏偏目前执掌军部的两位中将都是不干净的。这就将局面拖入了一个死地——   如果安全大厦这边无动于衷,那么军部和白银之城不论有什么目的都会得逞。   如果安全大厦和军部撕破脸,那么即便和总领政府联合起来,军部和白银之城也依然会胜,兵力上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星图一出来,楚斯之前所说的三个问,第一个便开始有了答案的轮廓——他不认为军部与白银之城之间的勾连与那个时间实验毫无干系,相反,正是因为扯上了白银之城,他才觉得一切的指向更清晰了。   毕竟那份草稿上说过,时间实验最初使用的就是白银之城那边流入的技术,后来因为政治原因才断开了关系。可是如果断得不干净呢……   如果整个时间实验的背后站着军部,而军部背后又牵着白银之城,那么一切都好理解得多,包括蒋期为什么会被牵连在其中,也变得不那么古怪了,不过这是理性上的推论。   感性上来说,楚斯依然很难相信蒋期会参与其中。   就在会议室的氛围陷入死寂的时候,萨厄·杨突然开口道:“别忙着开追悼会,还有两样东西我建议你们看一下,看完——也许心情会更糟一点。”   这话说完,会议室里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回以什么表情。   “还有什么更糟的东西?!”齐尔德·冯叫道。   楚斯叩了叩桌面,示意萨厄·杨:“放出来。”   如果时间实验真的牵扯上了军部和白银之城,那么就绝不仅仅是他个人或者萨厄·杨个人需要有个答案了,而是在场的所有人都需要知道这个答案。   “这是我在军部最高权限通道的使用痕迹里找到的,是他们最近从远久的资料库里调出来查看的东西。一是一封秘密邮件,二是一段视频。”萨厄·杨道,“先看邮件吧。”   随着他的操作,全息屏幕上出现了一封邮件的内容,从上面的特殊格式来看,这封邮件最初是经过多重加密的,萨厄·杨截获过来的时候,邮件是被解密后的状态。   邮件开口没有对收件人的任何称呼,直接就是内容——   “我考虑了三天,仍然决定坚持原本的计划,感谢你的劝阻和担忧,我知道那很冒险,但确实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办法。况且目前来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是么?这个庞大的团体并非我所能控制的,过于碍眼只怕会被彻底阻绝在门外,那就是真正的失控了。受蛊惑的人太多,我怀疑我们都无法善终,就像可怜的艾琳娜一样,但依然祝福你能过得好一些。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能等到一切回到正轨的那天,我们可以去蒙卡明菲享用一顿最惬意的晚餐,我太喜欢那里了,当然,除了你没人知道这点。它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只是太长了,我怀疑没人知道,你肯定也不知道,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最后,去他妈的永生实验。(你笑了对吗,我知道你看到这句一定会笑,然后怀疑我是不是喝多了。)”   邮件的末尾同样也没有署名。   会议室中的众人看得有些懵,“永生实验?”   齐尔德·冯搓着一边脸颊,皱着眉道:“永生实验没听说过,但是说起永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很多年前,你们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大概还没出声,白银之城的星球第二研究所曾经闹过这个笑话?说是找到了理论支持准备开始实验了,最后以失败告终,据说差点儿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过最后不知道怎么又挽回了,总之看着像一场闹剧。后来就再也没在明面上听说过了,不知道跟这个永生实验有没有关系。”   萨厄·杨没跟其他人说什么,而是在楚斯手边敲了一下,提醒道:“那个所谓魔鬼计划的前身。”   不过他说完之后,楚斯的目光依然钉在邮件中的某一处,只是意思性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听起来非常心不在焉。   “你在看什么?”萨厄·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楚斯道:“蒙卡明菲,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收回目光道:“算了这不是重点,这封邮件的收件人和寄件人你找到了么?”   萨厄·杨道:“我刚才试着查了一下,这封用的是反事实量子通信,你明白的,特工间谍专用,捕捉不到中间轨迹。至于寄件人……看过会儿的视频就知道了。”   他边说话,还边不太讲究地摸出通讯器拨弄了一会儿。两秒后,楚斯兜里的通讯器贴着腿轻轻震了一下。   “咳——”楚斯咳了一声,借此掩饰通讯器的震动,同时在萨厄·杨操作着调视频的时候,面色如常地把通讯器拿出来看了眼讯息内容。 第83章 老旧视频   楚斯看完讯息内容, 顺手在屏幕上按了几下, 接着拇指按在某一处停顿了片刻,这才松开手抬眼看向全息屏幕。   在他处理讯息的这段时间里, 萨厄·杨已经把那段视频放了出来。   先是一段大约几秒钟的黑屏, 只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句人声, 片刻后镜头前倏然一亮,画面一花, 变成了正常的影像。   刚才那段看起来, 就像是有人开好了摄影,扫开了衣服布料的遮挡, 最终成功偷拍到了接下来的镜头。   镜头中的地方像一个会议室和实验室的杂糅品, 有个椭圆形的会议桌, 但是没有人规规矩矩地绕着桌子坐下,而是三三两两地坐在了桌子一边,有的人坐在桌面上,有的倚靠在桌沿, 有的坐在椅子上, 夹在那些人之间。   乍一看, 氛围更像是某种随意的闲谈杂会。   但是那些人目光集中之处,有庞大的仪器,外形上有点像楚斯曾经躺过的机械治疗仪,但是实际的端口又比治疗仪多得多。   看着视频的楚斯眉心一皱,他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那份草稿图示中所画的东西,也就是那些时间实验会用到的实验舱。   视频中的实验舱罩子高抬, 还没有启动,在那块像床一样的金属平台上,有一个女人正坐在上面。   准确地说并不是自愿地坐,她的双腿被好几道金属扣固定在平台上,双手手腕也同样被扣死,上半身虽然坐直着,但是同样有几道金属箍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最顶上的一圈在脖颈。   深棕色的长卷发有些凌乱,但并不妨碍她身上独特的气质。她的双眼大而明亮,在灯光映照下,像是蒙了一层无机质的玻璃,净透极了。这使得她看起来非常纯粹,目光落在某个人身上的时候,会让人生出一种瑟缩感。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可以明显地发现,被她看着的人目光都会有一瞬间的回避。   她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是主持这次“闲谈杂会”的人,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略有些年纪,头发银灰,嘴角的法令纹深重,板着脸时显得十分严肃古板,微笑起来的时候又透出一丝精明气。   他冲那个女人微笑了一下,开口道:“埃斯特·卡贝尔小姐——”   那个男人的语气非常有礼,乍一听仿佛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某个餐会现场。他说完这个称呼后,转身面向了众人,又道:“这位埃斯特·卡贝尔小姐想必大家都知道,也就不用我再多介绍了。”   指挥中心的会议室里,齐尔德·冯他们听见这个名字后,表情皆是一阵微愕。   “埃斯特·卡贝尔?!”邵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不是那位传奇科研专家么?军部作战小组出身,在特殊训练营经受过几年训练,身手了得,后来因为在智能机械方面和维度技术方面能力突出被转调到研究所,年纪轻轻就因为一次实验失误全身脏器粉碎性毁损,不幸身亡……她设计的一些东西后来还作为不可替代的根基,被运用在许多政府组织高端智能系统上,比如太空监狱后来附加的升级系统、高端传送坪、机械治疗仪等等。”   他作为一个军事机械武器迷,对这方面的专家总是有无限好感,这位埃斯特·卡贝尔刚好在他欣赏崇拜的专家名单里。   楚斯曾经就听他惋惜过这位专家的早逝。   不过即便不是机械武器迷,在场的所有人作为政府组织高层人员,对于这样的专家依然有认知——很显然所有人都听说过埃斯特·卡贝尔的名字,也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迹以及最终令人惋惜的英年早逝。   但是视频里的情景看起来和他们听说的并不一样。   “卡贝尔小姐之前被发现玩了一些不太忠于实验组的小把戏,好在挽回及时,没能对现有成果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那个灰白头发的男人继续说道,“我想卡贝尔小姐一定明白,如今的成果是多少人耗费了多少年才换来的,这当中投入的人力物力大到无可比拟。任何一点破坏性的手段,都应当受到良心的拷问。”   坐在金属台上的埃斯特·卡贝尔哼笑了一下,表情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轻蔑和嘲讽。这样的表情让她的面容陡然变得生动起来,说不出的漂亮。但是这样的笑,却换来脖颈金属圈上陡然走过的一股电流。   埃斯特·卡贝尔垂下眼咬了一下牙,嗓子里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   因为那个男人的话,围观的人脸上有些愤然和鄙夷,但在看到她痛苦的瞬间,又有一点儿微微的不忍。   “我们在做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关乎星球乃至星际。生而为人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人类拥有一切上天赐予的美德和后天练就的技术,将世界改造成如今繁荣的模样,说是奇迹也不为过,唯一的缺憾就是始终无法突破时间的限制。”灰白头发的男人顿了一下,继续道:“试想一下,当你一不小心犯了些错误,只要往回退一步,就能改正所有。那么世间的一切都将是无限趋近于完美的。我们可以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某一个决策某一项发展会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甚至导致整个星球走向终结。流浪者们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谁愿意去步那个后尘?没有人。”   “如果我们拥有一个橡皮擦,那么一切就都变得轻松和简单了。我们可以更大胆一些,一切堪称奇迹的发明创造都起源于某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可以有更多尝试的机会,有更多完善的余地,那些出色的伟大的人,可以长久地存留于世,那些普通的市民,也可以尽情地享受无尽乐趣,不用惴惴不安地等待不知何日会来的死亡。那将是最具颠覆性又最具诱惑力的革命,会成为最壮阔的史诗。”   “这样的可能现在就握在我们的手里,只差几步,为什么不坚定一些呢?”那男人说着,看向了埃斯特·卡贝尔,用一种不能理解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叹了口气,用一种透着疲惫的嗓音说道:“我们从没有想到,背叛理想的人里居然会有你。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会有你。你去过流浪者们曾经居住的弃星,也曾经看见过白银之城西南部大片地方因为过度辐射不可逆转地废弃化,还有荒土星肉眼可见越来越少的可生存面积。这个世界太浩渺了,星海太大了,宜居之地却又那样少,我们走得那么小心翼翼,却依然会犯一些错,真的就不可原谅的吗?如果能重来,为什么不呢?你告诉我,有什么理由说不。”   埃斯特·卡贝尔下意识张嘴说了句话,却没能发出声音。所以刚说半句就愣了一下,又蹙着眉垂眼向下看了一眼,似乎是想看看自己的脖颈。   接着她无所谓似的一笑,摇了摇头,像是懒得再说什么般闭上了眼睛。   “她刚才说的是什么?”齐尔德·冯冷不丁问了一句。   在座的人里有几个都受过特殊训练,对唇语极为敏感。楚斯甚至想都没有想就答道:“她说,‘如果时间不再有意义’。”   楚斯这句话音落下后,会议室里又是一片寂静。视频中也一样,静默了几秒后,那个灰白色头发的男人吸了一口气,垂下眼道:“一切颠覆性的进步,总是伴随着流血和牺牲,这是悲哀,是沉痛,也是不可避免的基石。实验进行到现在的阶段,总要有一个人先迈出那一步。卡贝尔小姐,对于你之前所做的那些,我们选择原谅,也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将要做的那些。老实说,你是个非常非常出色的姑娘,身为你曾经的研究组组长,我真的为你而骄傲。所以……祝你好运。”   埃斯特·卡贝尔低着头,似乎已经屏蔽了所有人和所有声音。   灰白头发的男人抬手按下实验舱的启动钮,就听嗡的一声响,埃斯特·卡贝尔身上的金属圈受磁力吸引,将她整个吸到了金属台上。她平躺在那里,没有出声也没有动,透明的封罩降下来,在锵然的声响中紧紧合上,像是一口早已准备好的棺木,终于封上了盖。   各种端口自动链接到她的身体上,在透明封罩里织出一片蛛网。   另外两个实验助手在旁边调节好仪器各项参数,围观人的神色纷纷变得紧张起来,凝神屏息,似乎在期待实验会出现期待的结果。   实验舱在众人的凝视中骤然开出能量场,整个仪器都开始微微震颤。   几秒之后,实验舱发出一声古怪的故障音,透明封罩上突然溅上了一大片血迹,震颤戛然而止。   灰白头发的男人闭上了眼,低声道:“实验失败。”   在血液溅出来的时候,指挥中心会议室中的几人也下意识阖了一下眼,楚斯撑着桌子弓起肩膀低下头,片刻之后抬头看了萨厄·杨一眼。   这是埃斯特·卡贝尔曾经经历过的,也是萨厄·杨曾经经历过的。   视频中有人突然发现了偷偷摄录者,于是实验失败后,视频也在一片嘈杂和摇晃中倏然一黑,应该是被人强行关闭了录制。   “我的……天……”邵珩抹了把脸,低着头缓了一会儿。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萨厄·杨却把视频重新往回退了一点,退到埃斯特·卡贝尔被磁力强行拉成平躺之前,灰白头发的男人按下启动键的瞬间,道:“这里,注意看,她在说话。”   众人被他一提醒,又倏然抬起了头,紧盯着画面。   画面被萨厄·杨刻意放慢了数倍,于是众人可以清晰地看见,埃斯特·卡贝尔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笑,接着嘴唇动了几下,确实说了什么。   但是因为她低着头,角度问题致使唇语识别起来障碍重重。   “能分辨出来她在说什么吗?”副指挥官们问道。   “我想这一句话,很有可能就是军部把它重新翻找出来的原因,另外如果没弄错的话,前面那封邮件的寄件人也应该是她。”萨厄·杨将那个过程来回放了十多遍。   众人依然一筹莫展。楚斯却并没有继续忙着猜那一句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邵老爷子,问道:“老爷子,看完这些,你有什么想说的?你确定还要再等等吗?” 第84章 追击队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唰地一下落在了邵老爷子身上, 邵珩有一瞬间的惊愕, 又在转瞬明白了楚斯话语中的意思。   刚才在收到萨厄·杨讯息之后,他就一直在用余光注意着老爷子的动静, 在看到邮件的时候, 他倒是反应还不算太大, 在看到视频后,有一瞬间脸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   但是因为变化得太快, 楚斯没能来得及分辨里面所含的情绪。   老爷子目光还落在视频上, 直到最后一秒放尽才垂下眼来。他坐在桌边,搁在桌上的手虚握成拳, 拇指无意识地摸索着食指的关节, 磨了好一会儿, 才突然开口道:“埃斯特·卡贝尔……在这个姑娘出事之前,我其实都不知道平静无澜的表层之下,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毕竟军部下面医疗部分、作战部分乃至研究所部分并不是一条线。”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着听了下去。   “那是……5654年的夏天吧, 因为卡贝尔的死, 军部出现了一次内乱, 当时牵连在那个实验中的有好几位中将,后来实验被紧急叫停,参与人员被秘密处理,牵连的几位中将也陆续下马,后来重新提拔了一批年轻一些的上去。这件事因为涉及的人过多过杂,始终没有被放到明面上来, 但内部清洗的力度确实很大。冯指挥官也许对那次的大面积调职还有些印象。”邵老爷子低声道。   齐尔德·冯怔愣着“啊——”了一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军部保密机制太高,我们也不可能跨组织接触到太深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所以那次之后我们都以为差不多就是结束了,当然,也有一些人不信,始终坚持清洗并不彻底。我当时对军部仍旧抱有盲目的信任,所以不在其列。”邵老爷子接着道,“没想到不到五年之后,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实验组的消息,于是军部一名中将带着突击队去抄了他们的老巢。这是第二次……也正是这一次,让我们意识到,这个实验牵连的人也许比我们之前以为的还要多,权位还要高。”   “权位还要高?”邵珩迅速抓住了重点,“之前牵连的就已经到中将层面了,再高……”   邵老爷子静了片刻,点点头,“所以这是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仗,埃斯特·卡贝尔最初的建议是对的,硬碰硬不会有理想的结果,只有迂回着留一条后路。”   “所以她成功了么?”   “我们最初以为她没能成功。”邵老爷子抬起眼道,“但是后来在她一个学生手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楚斯问道。   邵老爷子垂着眼叹了口气,道:“我留了副本,回房间拿过来。”   邵珩焕然大悟:“所以你之前一直在躲人,就是因为你留了东西?”   老爷子略微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我跟你一起去拿过来吧。”邵珩说。   老爷子按住他的手腕,肃然道:“等着。”   邵珩下意识就点了头。   他虽然成天“老头子”长“老头子”短的,但实际上骨子里还是有点儿怕邵老爷子。其实也不能说怕,归根究底是因为小时候被少被邵老爷子罚,老爷子壮年时候气场很盛,板起脸来谁都有点怵。邵珩从会走路起就被鞭策着凡事自己能自己解决的都自己解决,不要指望有人帮忙,活像生活在军营。   经年累月下来,老爷子积威甚重,导致现在突然严肃起来,邵珩还有点条件反射。   等他回过神来想说:“不对哎等等”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出了指挥中心的大门。   通讯器震动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楚斯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屏幕,唐发来讯息说正要准备接驳,17号闸口可以准备开了。楚斯冲萨厄·杨叩了一下桌面。   “那我先走一步。”萨厄·杨冲楚斯眨了一下眼,随意地冲在场的人摆了一下手便也出了指挥中心。   “杨先生干什么去?”   “去帮我试飞一下飞行器。”楚斯说着,冲罗杰道,“安排一下我那架个人飞行器停驻库最近的11号闸口,过会儿杨先生不惯带什么出去都不要阻拦,也不要惊动其他人。另外17号闸口可以准备接驳了,我的人过来了。”   说完,他又冲邵珩道:“现在调派一支100人的追缉队,同样不要惊动其他人,过会儿接到指令就从17号闸口出。”   邵珩一愣:“怎么回事?”   楚斯拍了拍他的肩:“照办,等会儿追缉队出去了你就知道了,太早告诉你怕你下不去手。”   邵珩:“……????”   齐尔德·冯作为一个临近退休的人,平日里身处的环境相对和谐得多,长年累月下来,还有点儿不习惯军部这些弯弯绕绕,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坐着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问楚斯:“所以这是怎么个情况,长官?”   楚斯想起他们还没看过那份草稿,对有些事情还不清楚,便略微解释了一下:“我们之前截获了一点资料表明,在星际百年大混乱期间,军部辖下的研究团队因为某种原因引进了白银之城的时间拉缩技术,开始研究时间实验,明面上的口号是要创造一个不受时间限制的世界。前身就是那封邮件里所说的永生计划,后来更名为魔鬼计划。整个时间实验背后牵涉众多军部高层将领,当然,我怀疑总领政府包括咱们安全大厦也不是完全干净,再往深一点,直接牵涉白银之城。”   他讥嘲着扯了扯嘴角:“牵扯上白银之城会有什么好事?更何况这个实验所采用的手段非常极端,刚才视频里的埃斯特·卡贝尔小姐应该是这个实验组曾经的反对者,至于是在参与实验过程中意识到了问题中途反水,还是作为卧底进的实验组,目前不得而知,但不管是哪一种,最终得到视频中那样的结局实在令人心寒。另外,这个团队中后期所有实验几乎直接应用在幼儿身上,理论上的成功率是0.0037%,而截止到邵老爷子刚才说的二次抄家,他们弄出了一个所谓的成功品和十二个半成品。你们可以顺便计算一下,在这些成功品和半成品背后,会有多少死在实验舱的人铺了路。”   “且不说这种方式的时间实验会引发多少难以估量的后果。”他停了一下,叩了叩桌面沉声道:“就看眼下军部和白银之城的表现,实验的目的恐怕根本不止这一点。”   “所以最近那些怪事,比如黑天鹅号突然出现什么的……都是跟这个时间实验有关?”邵珩咕哝着,“我就说那时候的东西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   罗杰也跟着道:“难怪黑天鹅舱内那么怪。”   邵珩咕哝着那句话的时候,楚斯心里没来由地闪过一点……异样感,总觉得自己似乎漏过了某个很重要的信息,但是一时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蹙了蹙眉,又很快恢复正常。   “那军部和白银之城……”齐尔德·冯他们一脸愁容。   “这确实是个难以忽略的问题,不过我认为他们的姿态其实并不像是准备即刻攻击。”楚斯重新调出星图,抬手虚空圈了一下,“不觉得更像是圈围起来在等在什么吗?”   “等什么?”   “都有可能。”楚斯猜测着,“某个人、某件事、或者某个时机。但不管什么都很古怪,在我们星球崩裂的时候,白银之城居然没有即刻扑上来,反而在耐心等待?你们仔细看这战略星图,他们在圈围着我们整个救援区的同时,也把其他星球的干扰屏蔽在了警戒线之外。”   难怪他们始终没有遭遇过其他星球的趁火打劫,也没有遇上过白银之城的袭击。楚斯越说越觉得之前碰见的各种反常都在这个假设中有了解释。   但是白银之城在耐着性子等待什么呢……   “时间实验?”邵珩出声道,“我是说他们所等的东西应该也跟时间实验有关,比如等待某个实验结果?或是等待某个实验过程?”   楚斯点了点头,“所以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所谓的时间实验究竟进行到哪一个阶段了。眼下这种情形——”他指了一下星图,又继续道:“恐怕答案不会多么令人愉快,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我们现在——”   “正在追缉答案。”楚斯冷静道,“先找到答案再对症下药,紧急不代表要乱投医。”   他拎起遥控器,把会议室的玻璃屏罩重新调节了一下变成透明的,站在里面可以直接看到巨大的监控屏幕。他让监控员把监控聚焦在两处——11号闸口和17号闸口。   时间巧得很,刚切过去,那边唐的飞行器已经在闸口一端跟白狼舰顺利接驳,因为需要待一阵子,闸口处的警卫忙着把唐的飞行器从接驳处转移进白狼舰里,同时楚斯派去的人正引领着唐往指挥中心这边来。整个17号闸口因为人多的关系,显得有些杂乱。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监控角落里一晃而过,不刻意注意根本看不到。   楚斯了然地拿起通讯器,再度给萨厄·杨去了一条讯息。讯息刚发送成功,11号闸口处出现了隶属楚斯个人的飞行器,不用说,驾驶舱里面就是萨厄·杨,非常古怪的是,在楚斯的专属飞行器身后,还同步栓接了另一个飞行器。   “那是……黑天鹅号?”罗杰诧异道,“咱们清查过的那架黑天鹅?”   “对。”楚斯点了点头。   萨厄·杨一人同步驾驶着两架飞行器从11号闸口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畅通无阻,一出闸口就立刻开启了楚斯个人飞行器上最高端的隐形罩和反雷达装置。   11号闸口在他身后缓缓关闭,监控视频突然跳转,被切到了一个飞行器的内部,萨厄·杨坐在驾驶舱内,随意地冲镜头比了个吊儿郎当的OK手势。   在场的众人有点懵,“杨先生这是去干什么?”   楚斯道:“我说了,去追缉答案。”   他拨弄了一下手里的通讯器,屏幕停留在跟萨厄·杨的讯息来往界面,最顶上两条内容是之前萨厄·杨传给他的话:   第一条——   不用你那小傻子来盯了,信号接收人我帮你找到了——小白脸他爸。进指挥中心大门的时候,正在给人传讯息。   第二条——   截获了那位老爷子的讯息内容:17号闸口,等。   接着是楚斯回过去的一个句号,表示知道了。   萨厄·杨回了两个字:奖励。   楚斯忙着安排各人配合行动,倒是没来得及回复。   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一点非常清楚——邵老爷子就是接收巴尼堡信号的人,也许之前负责在白狼舰上盯着龙柱的运行进程。这会儿正跟他背后的人联系,想要汇合。   这时候汇合其实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与其让老爷子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跟人汇合,肯定不如让老爷子继续在白狼舰呆着好。这么冒险要来接邵老爷子,很可能他们有些事情必须要邵老爷子亲自参与。   邵老爷子擅长的无非是他专业领域的那些,生物医疗,或者智能机械治疗……这样的内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个时间实验。   不管邵老爷子他们那一方是善意还是恶意,或是究竟和谁站在一边,只要跟住他们,很可能会得知时间实验的最新进展,那就是楚斯现今需要的答案了。   萨厄·杨比完OK之后,又伸直了他那双长腿换了个姿势,转过头来朝监控屏幕瞥了一眼,提醒楚斯:“长官,这一趟成功的话我要奖励。”   楚斯让监控切换到双向对话模式,道:“可以,有看中的职位么?”   他当然明白萨厄·杨所谓的奖励究竟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他冷静地绕开了。   萨厄·杨一本正经地皱着眉抿嘴想了片刻,配合道:“副指挥官怎么样?”   齐尔德·冯等三位副指挥官:“………………………………”   楚斯笑了一下:“我要给你看一眼其他人的表情么?”   萨厄·杨嗤了一声:“小气,安全部队总队长怎么样,比小白脸高一级。”   邵珩:“…………………………”   楚斯居然真的抱着胳膊转头看邵珩:“反对么?”   邵珩:“……”他妈的我能当着萨厄·杨先生的面说我反对吗!   楚斯又转回去道:“我反对。”   萨厄·杨挑了一下眉。   邵珩:“……”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更要倒霉了。   说话间,楚斯又看向了17号闸口的监控,“这画面持续了有一分钟了吧?”   “什么?怎么回事?!”罗杰一愣,“监控出问题了?”   邵珩也跟着一惊,“怎么了?还有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冒险乱来?!”   监控员惶急试着切了一下镜头角度,这才发现居然被人在不知不觉中替换了画面,一派正常的景象都是做出来的。等到监控员再连忙排除问题,重新定位到17号闸口的时候,整个闸口已经看不出异样了,拉走唐那架飞行器的警卫重新在闸口列好队。   楚斯冲邵珩道:“让你调的追击队呢?从17号闸口正面追。”   邵珩一边呼叫百人追击队即刻出发,一边转头问楚斯:“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追的是谁???”   楚斯冷静道:“你爸爸。”   “什么?!!!”邵珩差点儿一口气被上来。   楚斯道:“你没发现他去拿东西一直没回来么?”   百人追击队当即从17号闸口火速出发,全部罩上了隐形罩。监控视频再度切换,整个大屏幕被四个景象占据——萨厄·杨驾驶的飞行器内部,飞行器外部镜头,追击队队长所驾驶的飞行器内部,以及外部镜头。   萨厄·杨率先开口道:“锁定了,猜得不错,一共近百架黑天鹅号,你的飞行器系统改造起来真不错,效率出奇地高。我准备把我带着的那只黑天鹅放出来,混到那个队伍里去,你说怎么样?”   楚斯道:“别太招摇,把你的坐标同步给追击队。”   “近百架黑天鹅号?!”齐尔德·冯道,“邵老爷子究竟要干什么?这是……难不成……不可能吧?!而且对方是谁啊?为什么会把黑天鹅号给挖出来用?”   “邵老爷子的立场暂时不好说,我希望是正面的,至于接应他的人……谁知道呢,等追到了看看真容。”楚斯顺口答道。   但是说完这句话,他突然顿了一下。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他还是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也许是某个动作,也许是某句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记得的,仿佛已经到了嘴边了,却仿佛跟他较着劲似的,怎么都抓不住。   究竟是什么呢…… 第85章 掉马   萨厄·杨利用改造后的追踪系统投射出来的敌方定位星图也被同步传到了指挥中心, 在巨大的屏幕上占据了一块地方。   楚斯在努力回想被遗漏的信息时, 邵珩一直在顶着星图上那近百架黑天鹅号的航行路线和队形,一方面担心他爸邵老爷子, 一方面又迫切地希望萨厄·杨能早点把这些黑天鹅统统捞回来。   “这些黑天鹅号的队形和航行路线非常专业。”邵珩道, “每一架飞行器之间的距离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不论是联合反击还是及时分道, 都很有优势, 典型的军部战斗部队风格。”   从邵珩这些话里可以得知,这批黑天鹅号的指挥者, 一定是一个有军部背景的人。   他兀自想了一圈, 道:“总不会是梅拉德上将吧?老头子跟他曾经是校友, 还是一个社团的,不过他们这些同学间的私交并不多,我有时候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关系不怎么样,只有职责相关的大事才会联系。”   不过还没等其他人开口, 他又自己摇着头反驳了:“哦不不不, 瞧我这脑子, 一急之下差点儿忘了,军部三位上将都还没醒,要不然也不会是贺修文他们两位中将当家。”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义上地反应过来,目前被追缉的人里有他的父亲。   邵珩抹了一把脸,皱着眉冲楚斯道:“长官, 我能——我联系一下我家老头子,别的不说,我相信他绝对不可能站在咱们的对立面。”   身为最高权位的人,楚斯不可能把话说得同样满,他只点了点头,补充道:“就在这里联系,只允许语音公放通话,如果能接通那再好不过——”   他说着,拍了拍邵珩的肩。   邵珩站在一旁一遍一遍地尝试着接通老爷子的通讯频道,公用的私用的,试了好多遍,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会议室里气氛正一片凝重的时候,指挥中心的门被指引人打开,唐在门口接受了一系列安全验证,在楚斯派过去的人的带领下进来了。   “长官。”唐一进会议室先是一并脚跟行了个礼,接着轮番冲邵珩、齐尔德·冯他们也行了礼。   照级别职务来说,这些全部都是他的顶头上司,一个也惹不起。但还好,他最熟的那位是权位最高的。   楚斯点了点头,又道:“就你一个?”   唐道:“勒庞他们都还在盯着巴尼堡,原本我打算把金和小丫头带过来,毕竟白狼舰上的条件要好一点,比较适合他们两个,但是金说白狼舰上总归不缺人,倒是巴尼堡那边巡卫队的人还是有点少,他们几个帮忙盯着能减轻一点负担。本来我还想坚持一下,但是巡卫队有两个兄弟的飞行器出了点故障,金正在帮他们检修。”   楚斯沉吟了片刻,因为开着双向通话的缘故,屏幕那端的萨厄·杨听见了唐的话,突然偏头出声问了一句:“巴尼堡的信号发射点是预设的?”   唐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在大屏幕上看见了伸着长腿坐在驾驶座上的萨厄·杨侧影,“杨先生,啊对,刚才进门前盖伊还给我发了讯息,说巴尼堡的信号发射点是经过处理的,预设在好几处,混淆了真实地点,很难查。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潜进巴尼堡并且做到这一点,得是个大牛。”   楚斯看着他,动了一下嘴唇,还没出声,唐就立刻补充道:“应该不是金,我一直跟金在一起,刚才离开前,还叮嘱了勒庞,全程不要让金落单。”   听了这话,楚斯又疑惑起来——   如果不是金,能在唐他们眼皮子底下动这种高端手脚的,还能有谁呢……   “星图范围内又搜寻到了一批黑天鹅号。”萨厄·杨突然道,“正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应该是跟这一批汇合。”   他修正的星图上,一批数十个代表黑天鹅号的圆点正朝大部队赶过来,很快融合成了一支更大的队伍。只是紧接着,这近百架黑天鹅号突然开始有秩序地变幻起了队形,五个一组迅速分散开。   邵珩一边试图连接着邵老爷子的通讯频道,一边依然盯着星图,一看到这个变化,便忍不住张口提醒了一句:“萨……杨先生!”   萨厄·杨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知道。队形变幻很容易看出有没有混迹在其中的‘外人’,对方不止专业,警惕性也高得很,我本来打算直接跟到目的地,再让你的追击队过来包抄,但是现在恐怕不行,把追击队的直接指挥权移交给我。”   邵珩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办。毕竟萨厄·杨直接指挥能省去中间传话耽搁的时间,于情于理都更合适。   他移交完指挥权后,又试着向邵老爷子的通讯频道发出请求,那边却依然没有丝毫回应,邵珩一时间有些烦躁,如果不是在会议室,周围又有这么多人,他恐怕已经一脚踹到墙上去了。   他抓了抓头发,冲楚斯道:“联系不上。”   这点楚斯倒是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放心,在问清楚立场之前,就算追缉到了,也不会对老爷子采取什么攻击性措施。”   更何况现在追击队看起来也不占上风。   萨厄·杨在这短短时间里已经在星图上标示出了几个跃迁点,冲百人追击队发下指令:“5秒内,地跃迁到我标出来的位置。”   黑天鹅号的队形第一次变化即将完成,萨厄·杨的位置正要暴露出来,追击队已然跃迁到了他标注出来的跃迁点。   那些跃迁点距离黑天鹅号有些远,而且一百架飞行器相互之间还有相当大的防守死角,即便这时候收缩阵形打围困战,也会有很大可能让对方钻空子逃散,基本上是守不住的。   然而……   萨厄·杨一手扣上耳麦,一手拉着操纵杆懒洋洋地下令:“武器调到星际长远距离反物质放射炮,开火。”   说完,他操纵杆一转,就地拐了个弯,让自己带着用来伪装的黑天鹅号跟着变幻队形的黑天鹅大队走了个位,深入到中心位置。   长远距离反物质放射炮爆炸当量惊人,打出来的效果堪称黑夜里最绚烂的火——能生成覆盖面积最大,冲击能量最强的火墙。原本一百架飞行器之间的防守空隙,全部被大面积的火墙覆盖填补,一个连着一个,绵延不断。   萨厄·杨定的跃迁点,刚好是追击队最短时间内能到达的地方,预判极佳,刚好分布在黑天鹅大队上、下、左、右、前、后,相当于一暴露在敌方面前就直接用气势恢宏的火墙将黑天鹅大队直接闷在了其中。   刚许诺过不会攻击的楚斯:“……”   感觉快要窒息的邵珩:“……”   “放心小白脸,有余留距离,轰不到那些黑天鹅身上,除非它们傻到自己往火力上面撞。”萨厄·杨在暴露之前利用快攻引起的混乱将自己重新掩藏进了大部队中。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陡然而上再急转直下的扭转,笑了一声道:“亲爱的,这种时候唯一的撤离方式是什么?”   楚斯:“跃迁。”   “没错,攻击压近,迫在眉睫,连临时选定跃迁点都来不及,这种匆忙时机下跃迁的落点往往是事先设定好的某一处。我猜离目的地不会多远。”   他话音刚落,黑天鹅大队果然瞬间罩起了防护屏。   “好快!”罗杰忍不住道。   这群黑天鹅的防护罩开启速度比寻常飞行器快得多,几乎没有等待时间,消除了各种阻力,一瞬间就已经准备完毕。   “这些黑天鹅在短期内受人指导改进过一些东西,跟我带过来的这只不大一样。”萨厄·杨一把抓索直接勾上了最近的一架黑天鹅号,幸亏他预判准确提前开了防护罩,不然根本跟不上这些黑天鹅的速度。   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这些黑天鹅号不止开防护罩速度快,跃迁的速度也惊人。那过程太平滑了,简直不像是在星际中强行跨越,就好像只是很正常地往前航行了一段似的。   跃迁开启的瞬间,整个黑天鹅号大部队就直接从原地消失了。别说5秒,连1秒都不用。   再次庆幸萨厄·杨勾住了一只黑天鹅,将自己挤进了它的跃迁圈里。如果利用自己的跃迁系统,应该已经追丢了。   “艹?这么变态的跃迁能力在作战中明明是个极大的优势,放在现在都可以作为顶级飞行器服役了,为什么当年会直接退役?就算高度有点不适应,也不至于直接退役吧?”警卫队长罗杰觉得简直不能理解。   齐尔德·冯道:“听说生产中发现了一些问题,以至于无法直接投入作战,所以才灰溜溜地退役。”   他比邵老爷子还略小几岁,当年黑天鹅号生产又退役的时候,他还在上着学,所知的内容也就是从一些媒体渠道里漏下来的,信息实在有限。   跃迁之后,萨厄·杨的屏幕出现了花屏。追击队队长那边则完全没能追上黑天鹅大队,他们收了火力攻击后原地待命,没敢胡乱跃迁移动。   就在指挥中心和萨厄·杨断开通讯的这段时间里,邵珩接到了白狼舰数据库验证组的消息——   “什么意思?太空监狱确认灭失?”   楚斯转头看过去,如果不是数据库验证组突然上报,他差点儿都忘了太空监狱的事了。最初登上白狼舰的时候,邵珩就说过,跟太空监狱之间的联系出现了问题,始终联系不上,所以数据库也有一定的毁损。之后邵珩就一直在让数据库那边尝试恢复和链接,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突然出了这个结果。   鉴于别墅以及一干属下还在太空监狱那里,楚斯还是希望越快恢复联系越好,正好搞清楚太空监狱里是不是也有跟时间实验有关联的人……   事实上这都不用查,这样的人肯定存在,只是“究竟是谁,究竟有多少人”还需要再弄清楚,否则始终是个隐患。   因为邵老爷子的关系,邵珩现在的状况比较特殊,接到语音汇报的时候直接开了公放,数据库验证组那边回答道:“对,98%的可能性,基本可以确定为灭失,不仅仅是联络出现问题,而是根本探查不到太空监狱的存在。剩余2%的可能……也许长官们可以用黑金环的定位装置试一下囚犯们的位置。”   “探查不到太空监狱的存在?”邵珩蹙起了眉,看向楚斯。   也许是因为被时间实验弄得神经过敏的缘故,在场的人一听到这个结果,第一反应就是时间实验导致的后遗症——也许在他们不注意的地方,时空已经开始出现了更大程度的混乱。   “长官,就算2%也得试一下嘛,我们追踪一下?”齐尔德·冯等三位副指挥官问了楚斯一句。   楚斯点了点头:“嗯。”   三位副指挥官的权限加在一起一共有30%,足够开启黑金环的自动定位和全宇宙追踪。齐尔德·冯他们得到楚斯的应答后,便敲着屏幕放出了指令。   指令放出的瞬间,指挥中心大屏幕上,萨厄·杨的那块花屏终于恢复了通讯。   他那张经过伪装的脸在屏幕上显现的瞬间,楚斯突然想起什么般,转头冲三位副指挥官道:“等等——”   三位副指挥官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长官?有什么问题?”   楚斯:“………………”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邵珩看了萨厄·杨一眼,也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楚斯,又看了看齐尔德·冯他们,一副活见了鬼的模样,“追踪指令发出去了?”   齐尔德·冯他们有些不明所以:“是啊。”   邵珩默默抹了把脸。   楚斯想了想,绷住了一脸平静,提议道:“我建议你们先去吃一颗救心丸冷静一下。”   屏幕上,萨厄·杨错过了最关键的几句话,偏头瞥了他们一眼,道:“跃迁完毕了,他们暂时没发现有混入的,或者说没来得及发现,应该快要接近目的地了,我来看看现在在哪个星区——你们这是什么表情?给谁开追悼会呢长官?”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还嗤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他们的表情挺有意思。   然而下一秒他就愣了一下,因为他手臂上的黑金环突然亮起一圈莹蓝色的光,嗡的一声,即便有外套也遮挡不住那道亮色和那个动静。   萨厄·杨:“……”   紧接着,会议室里三位副指挥官同时收到了定位结果——   金乌鸦等囚犯名字后面跟着的结果都是“定位失败”,唯有最顶上的那个名字后面闪着绿莹莹的感叹号,写着“定位确认”。   光是看到那个名字,三位副指挥官都觉得眼要瞎,头要疼。   齐尔德·冯下意识点了一下“定位确认”四个字,大屏幕上,杨先生的驾驶舱里顿时传来了他们非常熟悉的警报声。而定位同时反馈到了指挥中心的星图上,代表囚犯萨厄·杨黑金环的红色圆点,和杨先生刚发来的位置信息刚好重合,一毫米都不差。   邵珩:“……”哎呦我槽,夺么刺激的一幕。   楚斯直接咳了一声,撑着桌沿垂下了目光——真会挑时候暴露。 第86章 遗漏信息   咣当一声——   中老年人齐尔德·冯受不起惊吓, 手里的通讯器一个没拿稳, 直接砸在了会议桌上,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但因为动静过大, 还是惊得邵珩和楚斯都闭了下眼。   而另两位副指挥官则一脸茫然地看着楚斯, 那表情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遍。   至于罗杰……罗杰先是张大了嘴瞪着屏幕上的萨厄·杨看了好半天,看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这才揪着自己的头发憋出一句:“操——”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草草草草草!”   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感觉他快要揪着自己的头发飞起来了。   “杨先生??!!萨厄·杨????!!!”罗杰指着大屏幕依然在垂死挣扎,“怎么可能?!别瞎开玩笑了!萨厄·杨什么时候长这样了?”   他话刚说完, 萨厄·杨挑了挑眉——既然都暴露成这样了, 那也没必要在继续委屈自己顶着一张被丑化的脸了。   虽然那张脸放在人群之中仍然算帅的, 毕竟骨相在那里,但是对比他原本的脸来说妥妥就是丑化没得跑了,如果捏脸的不是楚斯,大概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于是萨厄·杨偏头冲楚斯举了下手, “长官, 这脸能撕了吗——”   楚斯指了指他, 一脸“你闭嘴别添乱”的表情,转而又摆了摆手,“算了,随你,撕了吧。”   得到亲爱的长官的允许,他二话不说就沿着脸侧摸了一圈, 邵老爷子用的那种仿真皮肤塑造剂可不是一次性的,不会被吸收,而是慢慢凝成手感类似皮肤的混合性胶状物,这么一扯,就像是一整张人皮面具一样被扯了下来。   这人骨子里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因子。   罗杰沉浸在三观被炸的悲愤里,连刚才的对话都没听见,还在叫着:“通缉令上的那张脸我可是印象深刻!绝对!绝对!不——”   萨厄·杨转过那张英俊至极的脸,将手里拎着的面具凑近镜头晃了晃,一看就是故意来刺激人的。   “——长这样……”罗杰看着屏幕,彻底漏了气。   他们忍不住回想起了萨厄·杨刚登舰时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难不成长官还能带个DNA属于太空监狱数据库的人回来么?”   啪!   “不可能不可能,当然不可能!”   啪啪!   “杨先生一看就特别肃正干练。”   啪啪啪!   巴掌扇得太狠,让人根本回不过神。   好好一间会议室,一堆安全大厦权位层级在顶层的人,愣是被这混账玩意儿弄得跟被锤了脑子一样,木痴木痴地杵在原地。   楚长官头疼。   邵珩默默看看萨厄·杨,又看看剩下的一帮石雕,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反应多么给自己长脸,至少没傻成这样。但是这么多人呢,这得怎么洗脑才好……   他把目光投向楚斯,用夸张的口型道:“怎么办——”   楚斯撑着桌沿,烟蓝色的衬衫刚好能绷出肩背和腰线轮廓,倒是挺赏心悦目的,以至于萨厄·杨在跟着黑天鹅大队航行的过程中偏头看了好一会儿,又漫不经心地转回头去,好像身份暴露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   “这样吧,把手里的通讯器放在会议桌上。”楚斯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   齐尔德·冯他们正傻着呢,基本上是一令一动,顶头长官这么说,他们就条件反射地照办了,办完了还没反应过来长官究竟要干什么。   “邵珩,把通讯器都拿过来。”楚斯又道。   邵珩点了点头,绕着会议桌走了一圈,把三位副指挥官以及一位警卫总队长的通讯器都抓在了手里,全部放在了楚斯面前。   “行了。”楚斯拿起遥控器,把会议中心的门给锁死,又把遥控器扔回桌面,没什么表情地开了口,“重新介绍一下,杨先生,本名萨厄·杨,星球崩裂之前是太空监狱的一名囚犯,依照判决书的理论刑期,星球崩裂后服刑完毕,我依照法律给他解了70%的限制,目前的身份是一位合法公民,在观察期内只受黑金环定位系统的监控,没有任何人身自由限制。”   众人:“………………………………”   已经被洗过一波脑的邵珩默默抹了把脸。   楚斯扫了一眼众人反应,又一脸淡定地继续说道:“鉴于之前获取的一些资料来看,当初将这位萨厄·杨先生送进太空监狱的‘红枫基地一案’存在着诸多问题,有很大可能性是错判,等弄清原委后,没准咱们还得代表太空监狱给他一定的司法赔偿。”   众人:“………………………………”   这回连邵珩都是懵逼的。   甚至萨厄·杨都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楚斯拨弄着自己面前的几个通讯器,一边将它们一字排齐,一边道:“这件事邵队长比你们先知道一些。”   几位副指挥官和罗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邵珩,然而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惊吓过度后的茫然。   邵珩:“……”长官你不要一言不合把我扔下水好吗!   “该说的我上次都跟他说过,这次就不多言了,也不想费那么多口舌。你们事后如果再有什么想法,可以找邵队长交流一下。”楚斯抬眼看向众人,“今天我打算不那么民主,强硬一点,偶尔也独裁一下。你们现在的所有身份权限认证和指挥权都在我这里,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自己想,是要在这种时候继续纠缠杨先生的身份问题,还是让他继续把任务进行完。想通了告诉我,什么时候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什么时候把指挥权领回去。”   他把手里最后一个排齐的通讯器搁在桌上,发出“硌嗒”一声响,而后站直了身体,比了个“请”的手势,“想吧。”   众人:“………………………………”   会议室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楚斯怀疑这时候如果让人准备几根绳子,他们真能在自己面前吊一排。   不过对于这种氛围,他适应得向来很好。即便开执行长官联盟会议的时候,他也经常一脸淡定地把某些冥顽不化的人堵成这样,早就习惯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留下什么“斯文败类”之类的美名。   不过现在的境况还略有些不同,在他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时候,还有另一位混账在帮他吓唬人。   萨厄·杨隔着屏幕感受了一下会议室里的氛围,开口加了一句话。   他说:“一分钟可能有点儿长,半分钟差不多了。半分钟内,你们给个准话,如果点头,我就继续追踪,争取给对方开个追悼会。如果摇头,那我可以给你们开个追悼会。”   众人:“………………………………”   这他妈有摇头的余地吗?   没有!   说着,萨厄·杨还当真摸出一个金属制硬盘模样的东西,连接在了操作台接口上。   在叮——的一声电子音后,懒洋洋地给出了一条指令:“天眼?帮我数个倒计时,你不是最爱数这东西么,来,倒数计时三十秒。”   叮——   天眼:“好久没透气,憋死我了,收到指令,倒数计时30——29——28——27——”   众人:“………………………………”   两位曾经隶属一号办公室的副指挥官显然非常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当即点头道:“大事当前,一切都是虚的,先把正事顺利办完要紧。”   楚斯挑了挑眉,将两个通讯器还给了他们。   这种事情就是得有人开个头,一旦有了第一个,后面都好说。更何况齐尔德·冯这位中老年人只是反应慢一点,性格棒槌一点,并不是真的要造反。   至于罗杰,身为常年跟着楚斯的警卫队长,他已经……习惯了。   不过,即便所有人都点了头,肯定了萨厄·杨作为自由公民的身份,但脸上依然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半天恢复不过来。   不说别的,对于萨厄·杨这个人,他们是真的有点怕啊……   鉴于他们太识相,天眼刚数到19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当即被萨厄·杨从操作台上摘了下来。   拔线前,它还尖叫道:“我这么重要,怎么能不用完就扔——”   萨厄·杨把它重新收起来,想了想又蹙着眉冲楚斯道:“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又偷偷升级了?”   楚斯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有些想不通它都是在哪儿升的,怎么升的。   不过萨厄·杨也只是随口嘀咕这么一句,本身的注意力依然在黑天鹅大队的航行路线上,他把自己所在的星图位置重新细化了一下,又根据目前的角度速度等等预判了一下后续航线,最终在星图上亮出一个点。   指挥中心大屏幕上的星图跟着同步刷新了一下,那个点的位置比萨厄·杨驾驶舱内的小星图更为细致。   “没猜错的话,目的地应该在这附近。”萨厄·杨说道。   楚斯看了一秒,让指挥中心的操作员把之前的龙柱星图调出来,跟这个星图二合一。   在一旁装了半天不存在的唐终于开口道:“长官你看,离那个疑似目的地最近的龙柱点就是巴尼堡啊,难不成绕了半天,他们最终想去的地方还是巴尼堡?”   楚斯道:“邵珩,让巴尼堡的巡卫队即刻进入战时警备。”   邵珩立刻应下,当即下了指令,让巡卫队立刻到达巴尼堡地界各个战略瞭望点,盯住一切靠近巴尼堡的飞行物,必要时可采取电磁网捕获,不到逼不得已不要开火。   与此同时,原地待命的追击队也接到了萨厄·杨新划定的目标跃迁点,当即开了隐形罩和防护罩跃迁过去,准备来一个四面包抄。   黑天鹅大队的航行路线居然真的跟萨厄·杨预判的完全一致,如果照这样下去,捕捉简直是易如反掌。   越是这种看似顺利的事情,越容易让人起疑心。   会议室的众人心里都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安,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之前黑天鹅大队的一切表现都显得谨慎又专业,快到目的地了反而直愣愣地不耍心眼了?   是他们的指挥者突然掉以轻心了,还是接近目的地了有些得意忘形?   又或者是……他们笃信在接近目的地的这段时间里,不可能会杀出程咬金坏了他们的计划?   事实究竟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得看对方的指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着军部背景,又和黑天鹅号相关联的人……   电石火光间,之前拥堵的信息在紧急之下陡然被疏通,楚斯脑中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之前被他漏掉的信息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一段对话,在蒋期公寓楼下的对话。   当时整个公寓区正在震动崩塌,代表着那个被强拉的时空正在回归原位。蒋期站在那里笑着冲他说了一句话——   “我曾经跟我儿子开玩笑说他长得太慢了,想把时间拉到几十年后看看他成年的样子。”   那时候的楚斯满心都沉浸在跟蒋期告别的复杂心绪里,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想,所以忽略了一个关键的时间问题。   当年蒋期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个秋天,距离巴尼堡事件爆发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一年是5666年,楚斯13岁。   而他们拿到草稿的那个时空,应该是5662年,楚斯9岁。   5662年的蒋期,怎么可能对楚斯说四年后才该说的一句话,还用的是过去时……   除非……那个出差中途回来拿研究草稿的蒋期,在沙发边站了很久说“儿子我先走了”的蒋期,在公寓楼下听着他告诫“67年11月14号那天别出门”的蒋期……根本不是5662年的那个。   “萨厄。”楚斯出声的时候,声音滚在喉咙底。他抬起头蹙着眉看向屏幕,“我大概猜到对方是谁了,蒋期可能……还活着。” 第87章 小拖把   一个有着军部背景、曾经在战斗部呆过的人, 和黑天鹅号之间关联颇深, 和时间实验又能扯上关系,同时还跟邵老爷子有交集……   这些点, 蒋期完全符合。   黑天鹅大队里的指挥者很有可能是蒋期……   蒋期还活着。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 楚斯是茫然的, 甚至在对萨厄·杨说完那句话后,他都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开口说话。紧接着是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和亢奋, 心心念念期待了几十年的事情一下子成了真, 毫无预料地当头砸在他面前,即便他理智上还反应不过来, 情感上已经先行有了反应。   不过理智的迟缓只是一瞬间, 只不过几秒的工夫, 他就由此想起了许多问题——   “蒋期还活着”……究竟是指哪种意义上的活着?   如果蒋期没有在巴尼堡事件中死亡,而是一直在暗处活到了现在,那应该也是接近退休的年纪了,不说别的, 至少在样貌上会有明显的体现。可他在公寓见到的蒋期, 依然是记忆中衣冠楚楚的模样, 就好像一直被封存在当年的时光里。   这绝不是一直活着会有的样子。   楚斯再一次想到了当初在红枫基地看到的复活计划名单,脑中衍生出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所谓的复活计划也是跟时间实验有关,也许是有人在已故的人身上做了尝试,就像是那段视频里对埃斯特·卡贝尔所做的一样。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居然真的将人又重新拉了回来。   照蒋期的容貌来看,要么复活成功是最近的事情,所以他还没来得及老去。要么……所谓的复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复活, 所以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年纪。   但不管哪一种都说明,当初的蒋期确实在爆炸中死了。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5662年的蒋期并没有在出差中途回来,出现在公寓中的,是现今复活后的蒋期。也许那份草稿中还隐藏着一些重要信息,当年的他没有发现,现在他想起来了,所以回到那个时空去拿。   楚斯当时以为自己带走的只是一份扫描复件,真正的文件安然无恙地留在蒋期手里,他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过去的轨迹。但事实上并没有变——5662年的蒋期之所以会丢失那份草稿并且再没能找到,就是因为被未来的他自己带走了。   这就好像在一个闭合的圆环上绕了一段长长的路,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当时围在公寓时空区周围的那些黑天鹅号并没有无功而返,他们等的就是蒋期,时空区崩塌的时候,楚斯和萨厄·杨离开公寓区,蒋期也在那时候回到了黑天鹅里,所以他们才毫不恋战,在被唐他们包围的时候甚至没有反击,而是直接跃迁离开。   楚斯也终于明白,当时在公寓楼下,蒋期听到他说“67年11月14号那天别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会沉默着露出那样温和却又让人难过的笑。   因为即便听到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是复活后的存在,67年11月14号那天对他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了,该发生的早就已经发生。   研究所还是会发生爆炸,他还是会离世,楚斯也还是会独自一人过上好几十年……   ——   在指挥中心众人与黑天鹅大队相纠缠的时候,巴尼堡围墙边的一架飞行器旁,勒庞正坐在舷梯台阶上一边用通讯器跟远在白狼舰上的唐交流着情况,一边用余光瞥着靠近飞船的两个人影。   那两个一个满头金发,在脑后扎着一个随意的辫子,一个身材有些精瘦,个头不算高。   那是金和刘。   “修理好了?”勒庞手指拨着通讯器转了一圈,冲那两人抬了一下下巴。   金笑了,举着手冲她比了个夸张的OK:“两架军用飞行器而已,最经典的系统和款式,没有过于标新立异的技术,修理起来那还不是小意思!”   刘在旁边难得附和着夸了一句:“他很厉害。”   勒庞挑了眉:“哦?真的吗?那我有点后悔没跟着去旁观一下了。”   金嘿嘿一笑,指着他们自己的飞行器道:“要不把这个搞点故障出来,我修给你看!”   勒庞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飞了个白眼:“我傻吗?”   “不过你们也太夸张了,我好歹也是专门研……究飞行器的,修理箱这种东西就是随身工具。虽然我看起来没那么多肌肉,但手臂力量还是很可观的,不至于一个箱子都拎不动,何必让刘特地跟着我跑一趟。”金叨叨咕咕地走到近处,也跟着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地坐在了最底下的一层台阶上。   “那你有本事别一回来就瘫坐在地一副再也不想动的样子啊。”勒庞笑着堵了回去,同时越过金的背影,跟刘对视了一眼,刘不动声色地轻轻摇了头。   其实他们哪里是去帮他打下手拎箱子,这么跟着他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始终有些令人怀疑。   楚斯特地叮嘱过别让他落单,勒庞他们便照办,仅此而已。   但是这么长时间观察下来,他还真的没有过什么异动。   老实说,这一路走来,他其实并没有派上过什么大用场,不是在受惊的路上,就是在被救的路上。也幸亏他遇对了人,不论是曾经出身训练营的楚斯还是依然归属训练营的勒庞他们,都对营救一类的任务习惯极了,所以不会嫌他碍事。如果他碰见的是别的什么人,保不齐会被嫌弃一句“废物点心”。   但是自打在巴尼堡这边暂时安顿下来,他便渐渐收了那颗老鼠胆子,显露出一些讨喜的品性来——他的身体素质比不上这些训练营出身的小队成员,每天的日常就是听勒庞他们聊一聊白狼舰这边的消息,听到楚斯他们一切都挺顺利后,便颠颠去给其他人帮帮忙,有什么帮什么,从来不会抱怨。   而他在飞行器这类东西上的技术能力也开始有了用武之地。   他给流浪者们老旧的飞行器统统升了级,扩大了防御范围,提高了同步攻击的火力装置数量,还将某些古董级别的飞行器跃迁速度改善了一番。   被邵珩派来巴尼堡的巡卫队刚落地就有两架飞行器出了点故障,怎么也排查不出源头,也是他给修理好的。   勒庞之前一直在翡翠港城市里忙着组织救援,盯他的次数不多,偶尔看到的几次,他都已经搞定了手头的事,正从飞行器顶上或是底下出来。   他看起来高而瘦,皮肤苍白,因为总是咋咋呼呼一惊一乍的缘故,显得年纪不是很大,总带着点儿倒霉孩子的气息。但他在正经工作的时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总显得很认真,那股认真之中又透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跟唐或是盖伊他们偶尔透露的认真感全然不同。   起初勒庞形容不来那种感觉,后来有一次,训练营小队的几个人互相挤兑,金在一旁看着直乐的时候,她突然捕捉到了那种区别——金在极偶尔的瞬间流露出的某些眼神有点……长辈的意味。   这是非常奇怪的感觉,“长辈”这种词,跟平日里揣着老鼠胆子的金实在扯不上半点关系。   所以第一次升起这种感觉的勒庞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海。   但偏偏这种感觉不止一次地浮出来,勒庞便突然对金起了浓重的好奇心,不仅仅是因为楚斯的指令。   “巡卫队他们去战略瞭望点了?”勒庞问道。   刘点了点头,“刚收到的指令,咱们要不要也去转一圈帮个忙?”   勒庞摇了摇头,掂着手里的通讯器道:“刚才问了唐,唐说长官让咱们继续在巴尼堡中心位置盯着。”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金身上,就见他正半仰着头,远远地看着天边,那一瞬间又一次让勒庞有了那种感觉。   她终于忍不住用脚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背,找着借口问了一句:“你这两天心情似乎不错,碰上什么好事了?”   金有点怕痒,被她踢得缩了下腰,摸了摸脸颊讪讪道:“这都能看出来?我明明表现得非常内敛。”   “看来还真有好事?”   金笑了一下,“这两天联系上了一个老朋友。”   “你才多大,朋友能有多老。”勒庞开了个玩笑。   “能当爸的人了。”金干笑一声,又解释道:“朋友是上学时候就认识的,很久了。”   勒庞一想小拖把,心说:还真是当爸的人了。   她露出了一点儿羡慕的神情,晃了晃脚:“学校里的朋友能联系至今,挺不错的。我们几个就没法跟那些同学朋友联系,时间一长就断了。你们是同学?合住?”   金摇摇头,伸手比了个小缝隙,“我年纪比同级的学生小一点儿,他也一样,我们有一些共同的爱好,还一起做了些项目,又在一个社团,挺难得的,所以关系很好。”   勒庞嘴角一抽,头一天认识他似的:“年纪小一点?跳级生啊?”   金装模作样地谦虚了一下:“哎——没有,就随便跳跳。”   勒庞:“……”   看出勒庞一脸想打他的神情,他笑着用手护了一下脸,“动手可以,别打脸。”可见经验之丰富,估计上学时候没少因为嘚瑟被抽。   “你跟朋友都说了些什么?没把涉密内容说出去吧?”勒庞提醒道。   金又转回头去,继续撑着台阶望着天边,说:“很久以前我们打过一次赌,我输得比较惨,所以答应他,以后万一他英年早逝过劳死,我得帮他照看全家。”   勒庞:“……恕我不太能理解你们这些人的乐趣。”打赌还要带上“英年早逝过劳死”?跟自己多大仇啊?   “好在他全家也就一个孩子,我就替他好好看着了,虽然我比较废,没能做什么。”金道,“不过联系上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告诉他一切都挺好的,孩子长大了不少,跟他越来越像了……”   这话的信息量勒庞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所以你家那个小丫头是你朋友的孩子?”   金摆了摆手,“不是,他的是个儿子。”   旁边的刘终于慢吞吞地开口说了第一闲聊感言:“不是说等他英年早逝过劳死才替他看孩子么?所以你联系的是人是鬼?”   金鹌鹑似的“呃——”了一声,“内情比较曲折复杂,以后再慢慢聊吧,如果……有机会的话。诶——我女儿呢?”   “刚才有点犯困,先回飞行器上睡觉了。”勒庞道。   说起来,小拖把倒是比金看上去靠谱多了,也许是因为不说话的缘故。   “你家小丫头嗓子是怎么受的伤?”勒庞想了想又建议道,“这里的医疗设备用起来毕竟不如白狼舰上方便,要不我们还是找个时间送你跟你家丫头去白狼舰吧,试着修复一下她的嗓子。”   金没点头也没摇头,道:“刚捡到她的时候就这样了,一般医疗舱是没法修复的,我带她查过。她当初受的伤很多,头部还有内创,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耗费了很久才让她不揍我这个爸。”   勒庞笑起来,“她确实不太理人,但好像特别黏长官。”   “她就对那种长相气质的男人有好感。”金一脸糟心道。   正说着话呢,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巴尼堡一堵围墙后面转过来,一声不吭地走到了飞行器这边。   勒庞和刘:“……………………”   “宝贝儿,你不是应该在飞行器上睡觉么?”勒庞转头看了眼飞行器舱内,之前盖伊明明说了先送她回舱的啊!   这几人还没吃惊完,落后了一段距离的盖伊也从墙角那边拐了过来,小跑了几步,“差点儿以为你丢了呢。”   小拖把没啃声,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站上了舷梯仰头看着远处的天边。   有那么一瞬间,她乌黑的眼睛里映着一点细碎的星光,极为透彻,又有种沉静的深邃感。勒庞从没有在一个孩子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看得人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复杂感来。   让人怀疑她在那一瞬是不是想起了一些被遗忘的事,又或者隔着茫茫星海和奔流的时间,在想念什么人。   就在众人对她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她望向的天际突然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勒庞看着她深棕色的发顶,陡然想起了一件事——巴尼堡上众人的一举一动,他们确实都盯着了,所以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一些小动作难于登天,他们对所有人都高度警惕……除了小拖把。 第88章 备战   指挥中心里, 楚斯手中的通讯器倏然一震。   有时候, 在某个关键的时间点,人的直觉总是会变得异常奇妙而准确, 几乎是在动静出现的一瞬间, 就会产生某种强烈的不可忽视的预感。   还没看讯息内容的时候, 楚斯就预料到,他们一直在探究的一些事情正在一个接一个地揭开幕布。   勒庞的讯息非常谨慎, 依然用的是猜测的语气, 但是楚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发讯息时内心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长官,我们忘了一个人——尽管听起来有些扯——如果错了, 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你怀疑过金的女儿吗?我突然想起来, 我们甚至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刚才在她脸上看到了某种完全不符合她年纪的神情, 同样给我这种感觉的还有这两天的金。会不会,我是说也许有某种可能,他们也和时间实验有关?”   有些看起来非常扯淡的事情,其实早就有过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缺少一个明确的提示。   勒庞的这条讯息, 就是那个“明确的提示”。   在一目十行地扫过讯息内容的同时, 楚斯脑中已然冒出了猜测结果——   尽管他一直习惯性地在心里称金和他女儿为大小拖把,因为当初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但是金其实是告诉过他全名的——   在萨厄·杨被天眼扔出太空监狱的那晚,他说过一次:“我有名字的,金·费格斯。”   费格斯……   一切就这样理所当然地从记忆深处牵连而起,邵老爷子毕业照上,那个被蒋期拽了椅子跌倒在地的人却始终没有露过正脸的人……老爷子形容他“比较老实, 胆子小,一逗就吱哇乱叫”,还说过“黑天鹅的总设计就是他,费格斯”。   同样的姓氏,同样的性格,同样跟飞行器打交道,还莫名出现在了楚斯身边。   要说这是巧合,那真是鬼都不信。   如果金就是那个跟蒋期一起跳级的费格斯,那真的不能怪楚斯一直联想不到,而是金最初伪装得太好了,就像一个真正的陌生人一样……唯一露馅的,就是那句“每年冬天会去黑雪松林露营”。   至于金的女儿小拖把……   正如勒庞讯息中所说的,他们甚至一直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睁眼后碰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喘息的时间都少得可怜,他们居然一直没有顾得上多问几句那个小姑娘的情况,也许是因为只把她当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以至于楚斯在回忆起那个小姑娘的信息时,只想得到寥寥几点,诸如她说不出话,因为嗓子受过伤,诸如她的头发似乎是深棕色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晰又明亮……   他最初下意识联想到的一个人是艾琳娜,那个同样出现在毕业照上的姑娘。这种潜意识的倾向也许是因为他总觉得艾琳娜跟萨厄·杨有些关系,而他希望萨厄·杨跟这世界的联系能更多一些。   但是转瞬,他又有了一个可能性更大的猜测——   如果勒庞的想法是对的,巴尼堡那些探查不到源头的信息都出自被忽略的小拖把之手,那么这个姑娘一定是这个方面的高手。艾琳娜在这方面擅不擅长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很厉害。同样深棕色的头发,同样清晰又明亮的大眼睛,甚至同样嗓子受过伤无法出声——那个曾经在视频中出现的研究专家埃斯特·卡贝尔。   仔细一想,尽管成年和幼年时期的骨骼皮相变化有点大,但还是能看出一点相似的影子……   这些人的身份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时,楚斯终于明白了当初邵老爷子的那句话——“再等等,现在还轮不到你们这帮年轻的插手”。   如果是跟这些人相比,楚斯他们确实是年轻一辈。   而正是因为又想起了邵老爷子这句话,他心里隐约燃起了一些希望,也许这些人跟他们立场并不对立,甚至……他们可能是在年轻一辈解决某些麻烦。   这个麻烦毫无疑问,跟时间实验有关。   尽管这只是一个没被证实的希望,但楚斯还是希望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跟萨厄·杨说清楚,毕竟他是正在追缉黑天鹅的人。   “萨厄——”就在楚斯开口的瞬间,萨厄·杨的屏幕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雪花纹,那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隐约可以听见驾驶舱里响起了警报:“……时空区……障……警告……安全……”   “怎么回事?!”齐尔德·冯他们一见到这种情况,就生出了无限担忧。   所有跟时空相关的事情,总会牵连出难以预料的麻烦。   楚斯猛地蹙起眉来,立刻下令让监控组加强信号链接,然而断断续续的状况依然没有好转。   他们只能在卡顿的屏幕中,看见萨厄·杨转过头来,张口说了几个字——“时空区错……我……”   而另一个屏幕上,萨厄·杨那架飞行器的外接摄像中,景象同样定格在了古怪的一幕上——在即将接近巴尼堡区域的瞬间,近百架黑天鹅号同时开启了某种屏罩,浅淡的光圈像是湖水中陡然扩散开的水纹一般,以黑天鹅大队为中心,在茫茫星海中形成了一圈涟漪。   涟漪后的星球碎片影像扭曲而模糊,就像隔了一层气流或是热浪。   这样的卡顿只持续了不到两秒,接着便是骤然一黑,萨厄·杨驾驶舱内以及飞行器外的影像同时断了。   那一瞬间,整个指挥中心似乎被拉成了慢镜头——   监控组的组员按着耳麦发出了紧急呼叫,屏幕上的战略星图同步刷新,代表着萨厄·杨以及那近百架黑天鹅号的圆点倏然消失。   于此同时,楚斯的通讯器上出现了标注了紧急的讯息,内容直接跳在屏幕上——   “长官!刚才盖伊跟丢过金的女儿,紧接着我们又监控到了一条发往军部的讯息,内容是:准备起床,给你30分钟的梳洗时间。   另,巴尼堡前方星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带着整个星球碎片都出现了长约三秒的震动。”   准备起床……   这样的说话风格,还真是和邮件中偶尔活泼的埃斯特·卡贝尔十分吻合。   如果在几分钟之前,楚斯看到这条发往军部的讯息内容,也许会毫无头绪。但是眼下,在周围各种人的身份都浮出水面后的现在,他在看见讯息内容的瞬间便猜到了军部那个接收人的身份。   军部某中型星际舰的核心舱内,少将及以上级别未苏醒将领的冷冻胶囊整整齐齐地安置在其中,低低的运转声显得舱内更加安静。   嗡——   一声突兀的通讯器震动声打破了那种安静,但因为被罩在安全胶囊之内的缘故,声音显得有些闷,外面的守卫士兵隔着厚重的金属门,没能注意到那个动静。   在众多运转着的冷冻胶囊正中,某一个冷冻胶囊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改变了运行模式,从极低温冷冻,转变成了持续性供氧。   作为军部三大元首之一的梅德拉上将在玻璃罩下睁开了眼睛,他拿起握在手中的通讯器静静地看了一眼,而后悄无声息地传了一道新的讯息出去。   而在他的冷冻胶囊旁边,本该躺着莫顿和肖两位上将的冷冻胶囊已经空空如也。   半秒钟后,军部白鹰舰的会议桌边,贺修文的通讯器屏幕微微一亮。他趁着其他人注意力都在战略星图上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屏幕,新的讯息静静地显示在上面——   辛苦了,30分钟备战,准备捉贼。   贺修文小拇指轻轻一擦,屏幕重新黑了下来,而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战略星图上。   与此同时,白狼舰内,楚斯正一条一条下着指令。   “监控组,继续搜寻杨先生的通讯信号!”   “邵珩,追击组立即包围巴尼堡区域。”   “冯,你们去联系军部,别露馅,打听一下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   “罗杰,全舰流动警卫集中到生活区,开启战时预警。”   “唐,让勒庞他们就地限制金和他女儿的行动。”   他皱着眉盯着萨厄·杨黑掉的两块屏幕,就在他打算紧急调遣一支特遣队,亲自带队直奔巴尼堡的时候,其中一块黑掉的屏幕突然闪了一下,重新亮了起来。   影像晃动了一阵,像是微型摄像装置被人从固定位置解了下来,重新换了地方。   “萨厄!”楚斯立刻接通了双向通话。   晃动的影像中出现了萨厄·杨的脸——准确地说,是出现了一个带着某种保护面罩的脸,但是楚斯依然在瞬间认出了护目镜下的那双眼睛。   萨厄·杨没有回答,只竖起一根食指在嘴唇前碰了碰。   嘘——   他刚收起手势,影像里就出现了许多跟他装扮类似的人。他们似乎正在沿着金属轨道往某个地方走去。   楚斯毫不迟疑,立刻切断了双向通话。   看到他安然无恙地重新出现在镜头前,楚斯理智瞬间回笼,改了原本的主意。他冲唐道:“让勒庞他们把金和他女儿带过来,立刻。” 第89章 秘密空间   被萨厄·杨藏在身上的微型摄像装置角度略微变动了一番, 被他拨得直直朝前, 楚斯能通过镜头看见走在他前面的数十个人影,他们身上全都套着防护服, 脸上带着面罩和护目镜, 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 只看得出身高和大致的体型,想要靠背影来分辨哪个是邵老爷子, 哪个是蒋期着实有些难度。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轨道, 应该埋在某个地下,金属墙壁上每隔一段路便嵌着一枚照明灯。   萨厄·杨借着轨道中重重叠叠脚步声的遮掩, 手指在靠近耳塞的地方有节奏的敲击着。因为隔着面罩的缘故, 他又敲得很轻, 听起来有些模糊,但只要凝神还是能听得清。   监控室直接把这段的同步录音截取出来,消噪放大,做了两次清晰化处理后, 得到了一串类似摩斯密码的节奏。   楚斯受过正规军事院校的教育, 又是训练营出身, 不用指挥中心的专门人员转译,他也能知道那句话的内容——   “巴尼堡附近有个人造时空曲道,终点就在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我怀疑是巴尼堡地下的地下。”   “人造时空曲道?”众人听见这个名词就愣了一会儿。   唐诧异道:“是我理解中的人造时空曲道吗?那不是仅存于理论中的吗?”   人造时空曲道是近百年前有一阵子的研究热点,但是很快就被搁置了。   这种曲道的研究最初是针对某些高机密工程的,人们想把一些保密性极高的东西掩藏在地表之下的某个地方, 为了尽可能不被闲杂人或星际间谍探知,不设任何通道或实体大门,而是直接在时空中的某一点做一个像空气一样无形的入口。再打造一条看不见的专属时空曲道,直通地底的秘密空间。   整个过程有点类似于太空中的跃迁,瞬时转移到另一个时空点。   这种方式的保密性确实极高,但最终没能从理论转化到现实,就是因为对工具的技术要求始终没能突破。   一般的飞行器或是跃迁舱,根本没法通过那个时空曲道,速度不够、阻力太大、体积质量等等都难以达标,问题很多,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刚进时空曲道就会被绞成渣,人机俱亡。   邵珩却突然开口道:“怪不得……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直接退役的黑天鹅号翻出来用了。”   他指着屏幕转过头来冲楚斯道:“还记得么?黑天鹅的缺陷是整个机身过于狭薄,跟其他飞行器相比,它长得就像是一把薄刀。人在里面呆着非常不舒服,但是另一方面,它在时空中所受的阻力前所未有地小,看看之前的跃迁速度。”   确实,这么看来,黑天鹅号简直完美契合时空曲道。   “但是既然这么契合,当初为什么还会直接退役?”齐尔德·冯一边跟另两位副指挥官整理着准备跟军部套话的说辞,一边道,“即便不适合战斗用,也可以作为特型飞行器,专用于时空曲道,这样当年火了一阵子的研究也不会就那么搁浅了。而且我始终记得是生产中发现了一些问题。”   旁观者清,有时候作为第三人旁听某些对话的时候,比作为话题参与者更容易发现其中的重点。   楚斯在这两人的对话中,抓住了几个关键词,整合出了另一种猜测。他抱着胳膊看着萨厄·杨那块屏幕,道:“既然现在所发现的一切蹊跷都是绕着时间实验来的,那不妨把黑天鹅号也跟它牵上关系。也许最初的制造意图是为了时间实验,而实际生产的时候发现它在某些方面没能满足这个初衷,所以直接退役。”   “这些猜测错或对无关紧要。”楚斯提醒道,“勒庞已经在加急赶来的路上,如果猜测没错的话,黑天鹅号曾经的总设计师费格斯就在她的飞行器上,还有谁会比设计师更清楚内情?”   会议室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尽管之前楚斯用三言两语给他们简单说明了一下目前的状况,他们还是会觉得有一点儿不可思议。并非理性上的,单纯感性上觉得太特么惊讶了。   紧接着邵珩感叹了一句:“操?是啊——设计师被我们捆回来了啊!”   楚斯纠正着他的用词:“请。”   “噢,请回来。”   唐更是一脸梦幻:“我还是不太能想象金和那个小姑娘居然……”   楚斯没理他们,用目光催促了一番齐尔德·冯他们,便重新看向了萨厄·杨的屏幕。   如果他们突然从星图上消失,走的是时空曲道,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人人都穿着防护服,即便黑天鹅号比其他飞行器有优势,不会在时空曲道中被绞成渣,也还是有可能会造成人体损伤。   不过——   楚斯皱起眉重新按开了双向通话,压低了声音冲萨厄·杨道:“你不是在我的飞行器上么?没受伤?”   萨厄·杨去追缉黑天鹅大队的时候,开的是楚斯名下的专属飞行器,只不过拽上了一只黑天鹅做幌子和伪装。那架专属飞行器防御和攻击方面都属顶级,但绝对没有黑天鹅的优势啊,只要一进时空曲道,肯定会碎。   那么他是怎么安然无恙地跟着黑天鹅里的那帮人一起抵达目的地的?   毕竟黑天鹅大队进入时空曲道的举动十分突然,没人预料到这一点。萨厄·杨再厉害也没有读心术和预言术,总不会刚好在进入时空曲道前紧急转移进了黑天鹅吧?   也许是他绷着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担忧,萨厄·杨闷在面罩下很轻地笑了一声,手指又轻敲了一串回答——   “放心,你忘了成品的特性?”   成品的特性……   那份研究草稿上说,萨厄·杨作为当时唯一的成品,是可以拉缩时间的。楚斯知道萨厄·杨本意在于提醒他自己不会死这一点,但是在回想草稿内容的时候,楚斯的注意力却在另一点上——   草稿中间说过,他们曾经预期中的当前阶段成品是具有拉缩时间的能力,方式是被动。只不过萨厄·杨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又衍生出了自主控制的一面,甚至还附加上了超常的伤口愈合力。   里头没提被动和主动的具体区别,但是在触发方式上说过一句得是濒死状态。   当时楚斯没细想触发方式和不死之间的关联,现在突然直白地理解了所谓“不会死”的含义,因为一到濒死状态,就会自动触发瞬时回溯,回到最危险的选择点,也许他改一个选择,就能避免后续的危险,而他如果强行不改,就相当于被困在濒死的那个点上,成为时间牢笼里永久的囚犯。   所以实验强行加给他的能力,他不用也得用。   在萨厄·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楚斯能想象他在之前的那段黑屏时间里经历过什么——乘着普通飞行器进入时空曲道,然后被绞碎,人机俱亡,在死亡的瞬间,时间自动回溯到进入时空曲道之前,一切又要重来一回。   重来一回,他就能即刻意识到应该换飞行器吗?   恐怕不能……   出现在镜头前的他,跟所有黑天鹅号上的人装扮无异,这样的结果,是他重来了多少回达到的,楚斯几乎不敢细想。   就算时间能回溯,死亡过程中的痛苦他依然得一遍遍真实地体味着。   而在他数十年的人生中,这样的体会恐怕一点儿也不少……   楚斯甚至开始怀疑,之前他倒计时清零的时候,萨厄·杨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数以万计的星球碎片中找到白鹰军事医院所在的那一块,会不会……也用了回溯?   在不断的回溯中剔除错误的,最终确定下正确的那块时,乍一看好像只跃迁了寥寥几次,而实际上……   屏幕那头的萨厄·杨自然不知道楚斯在这短短的瞬间都想了些什么,只在停顿了一下后,又继续敲了一句话——   “你的飞行器悬停在时空曲道入口外,开启了暂时性全机静默,追击队跟过来的话把它拉回去,时空曲道就别乱闯了。”   客观来说,就凭萨厄·杨的机能特殊性,他也是追缉者的不二人选,除了他换谁来都是机毁人亡的结果。   但是楚斯依然觉得后悔。   他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声冲萨厄·杨道:“你……小心点,情况不对就直接撤回来。”   说完,他再度切断了双向通话。   齐尔德·冯他们已经联系上了军部,正在以时时监控龙柱运行状态和星球碎片聚拢进程为由,拐弯抹角地套着军部的情况。   楚斯一边扣着耳麦,注意着军部那边的动静,一边看着屏幕上摄录的地下影像。   萨厄·杨的个头很高,所以影响的角度也同样很高,能越过前面的许多人,看到轨道尽头的一角——从那里左拐应该就是他们要去的空间,在这个距离和角度,能看见一些大型金属仪器的一角。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从萨厄·杨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般,回头冲后面的某个人问了一句:“警告放出去没?”   后面有人应了一句:“放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忘。”   警告?什么警告?   就在楚斯他们有些纳闷的时候,屏幕另一角属于追击队队长的那边传来了新的机外影像。   “报告,追击队全员到达指定跃迁目的地,在巴尼堡附近X-112区域内。”追击队队长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他往驾驶舱前倾了一下身体,而后迟疑道:“长官,邵队,我们收到了危险预警,提醒前方有时空曲道,危险级别5S,不要妄自前进????”   这下,指挥中心的众人皆是一愣!   这年头还有这么好心的敌方?碰见危险还预警啊?   众人对视了一眼,邵珩最先出声,他一个安全部队出身的,自然也能听明白之前萨厄·杨敲回来的信息。于是他给追击队队长下指令道:“把那块时间曲道入口围上,别妄动。另外长官的专属飞行器在那边,开了暂时静默,星图这边不显示,过会儿等静默状态消失,把飞行器收了。”   “收到!”   追击队长即便觉得敌方有点奇怪,也不会乱发疑问,还是照指令行事。但指挥中心的邵珩他们就不同了。   “长官,我不是偏向我家老头子,但是我真心觉得没有哪个真正的敌对势力会提醒追缉他们的人,前方危险小心行事,这绝对不是对立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其实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有一样的想法,包括楚斯。   但是……看到一星半点儿示好的举动,就立刻放下所有戒备,全然把对方当成自己人,这绝对不是处于决策层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即便从私人角度倾向于信任对方,公事上依然不能轻举妄动。   对话间,萨厄·杨这边一群人已经走到了轨道尽头,站在了一片冷白色的空间里。   影像体贴地转了几个角度,足以让楚斯他们看清整个空间内部的构造。这里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各种高精仪器裹着银色的金属外壳矗立在其中,墙面、地板、头顶,到处都能看到数据屏幕和各种手动开关。而在整个空间的正中心,有个从顶连接着底的巨大金属圆柱,圆柱底下延伸出数不清的端口接线,连接着圆柱周围一圈坐式单人舱。   楚斯大致估了一下,单人舱的数量有百来个。   那群人在那个圆柱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站定,嗡嗡的低语声响了起来,有许多人原地环顾了一圈,似乎也是头一回见。   也许是直觉,又或是别的什么。楚斯的目光从中间的几个人身上扫过时,其中一个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罩。露出来的那张脸带着一股经过沉淀的斯文气质,但是嘴角抿着的弧度又带着点天生的戏谑。   那种成熟干练中混杂着温和,但又有点没正形的气质,对楚斯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真的是蒋期。 第90章 解释   和上次见面相比, 他没什么变化。只是相较于在家里, 他在外的时候,身上的气质总是更有棱角一些。   “是不是没想过还会来这里?”蒋期摘下面罩后, 语气随意地对身边一个人说了一句。   那人也扒着边缘把面罩摘了下来, 一边理着头发一边感慨道:“也不能这么说, 当初偷偷建这里的时候,还是想过会在这里把事情终结掉, 但是谁让咱们都那么点背都被炸死了呢!只能指望后来人继承遗志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重新站在这里的一天。”   那是个棕红色头发的小个子男人,长了一副精明相, 鼻子上洒着一片雀斑。他冲蒋期挑了挑一边嘴角, 做了个无奈又自嘲的假笑。   “什么玩意儿?”唐掏了掏耳朵, 觉得自己大概产生了幻听,“被什么?炸死?”   楚斯却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而是蹙起了眉,将目光从蒋期身上挪开, 落在了那个雀斑男人的脸上。作为受过特殊训练的人, 楚斯对于人脸的记忆还是很不错的。   这张带着雀斑的面孔对他来说非常眼熟。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他就想起在哪儿见过了——   “巴尼堡事件……”楚斯道。   唐的年纪比楚斯要小许多,巴尼堡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大概刚出生。   邵珩倒是跟楚斯一般年纪,听他这么一说便也跟着皱起了眉,“他是巴尼堡事件里牵扯到的人?”   5667年的巴尼堡事件牵连出了一大片军部和总领政府勾结他星的反叛分子,在整个大清洗的过程中,死去的人多达四百多名, 其中包括反叛分子、镇压军、无辜被牵连人士等等……那是星球三十五年内伤亡规模最大的一次事件。   因为蒋期就死于这场事件,所以楚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巴尼堡事件相关的资料格外上心。有些宗卷更是翻了不知多少遍。所以这张脸他绝不会记错,就在巴尼堡事件的死亡名册上。   “没办法,谁让对方眼睛毒呢,咱们都装得那么不熟了。”一个淡金色头发的高挑女士在旁边也接了句腔。   楚斯对她眼角的痣有印象——这位同样在巴尼堡事件的死亡名册上。   他突然生出了某种预感……   影像中的那群人有大半都揭开了面罩,楚斯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邵珩看了眼他的脸色,也意识到了什么,张口问道:“难道——有很多巴尼堡事件里的人?”‘   楚斯点了点头,“保守估计五十个以上,都在巴尼堡事件中离世了。”   这当中有军部的、有总领政府的、安全大厦的,有年迈一些白发苍苍的,还有个别几个年轻人,乍一看大概跟楚斯邵珩相仿,但实际上是因为他们都定格在了五十年前的年纪里。   “我看见老头子了!”邵珩指了指屏幕另一角,邵老爷子正用手指耙梳着被防护面罩压乱的头发,他在这群人之中,显得要比平日里放松一些,没有那么严肃。   蒋期转过身来的时候,目光刚好和他相会,两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有着诸多感慨。   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蒋期还踩着盛年的尾巴,邵老爷子刚迈进中年的头,这一次再重逢,蒋期依然踩着盛年的尾巴,邵老爷子却已经发色灰白了。   那群人中有几个的面孔,依稀能和邵老爷子那张毕业照上的重合起来,只是气质有了很大变化,成熟多了也沉稳多了,不再会像照片上那样一个玩笑就闹成一团了。   从刚才寥寥几句对话里能听得出来,他们这些人在那段岁月里相互之间来往并不热切,在诸多顾忌和伪装之下,可能比陌生人还像陌生人,但站在这个秘密的地下空间里,他们都是朋友。   “如果——”邵珩说,“如果他们这些人跟咱们是站在一边的,我有个很可怕的猜想。”   他不说,楚斯也知道那个猜想是什么,因为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所谓的巴尼堡事件,会不会根本就是个幌子。整个事件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将这群人一网打尽。所谓的牵连,也许根本就不是误伤,而是精准打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情况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因为当初的巴尼堡事件里,甚至死了一位军部上将。而在那位上将死后,原本是中将的默顿因为清扫叛乱有功,被提到了上将位置,成为了军部三大元首之一。   那时候,毕业照上的梅德拉还跟蒋期同级别,也是中将。直到5707年,一位上将因为年纪原因从位置上退下来,梅德拉才被提为上将。   在那之后的第二年,楚斯升为安全大厦最年轻的执行长官。   也就是说,梅德拉上将的根基稳固程度,很可能跟楚斯在安全大厦的根基稳固程度相差不了多少。   “来吧,别浪费时间,把这些仪器都调试一下。”蒋期抬了抬手指,示意所有人听好,“先把一切通讯设备关一会儿,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别出点岔子把这里炸了,那咱们大概只能回棺材里哭去了。”   说完,他拍了拍邵老爷子的肩膀,带着他往深处走去。   那些人还真一脸严肃地摸出各种通讯装置和联络仪统统关了机。萨厄·杨简短地在耳边敲了一句——   “稍等。”   接着,影像和通讯同时被切断。   巧得很,这边通讯刚断,那边勒庞就发来讯息,说正在准备接驳,楚斯立刻让罗杰把事先准备好的闸口打开。   他们一行人走的是最为迅捷的通道,所以仅仅两三分钟的工夫,训练营小队就带着人进了指挥中心。   不论是金还是小拖把,脸上都既没有惊慌也没有疑惑,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种种交谈都了然于心。   “既然已经到这里了,我也不用再加什么开场白了。”楚斯示意他们都可以坐下,自己则倚在操作台边,抱着胳膊平静道,“不知道勒庞小姐有没有跟你们提过我的猜测,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再确认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金的身上,道:“你认识我的养父蒋期么,费格斯先生。”   金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干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露陷……”   楚斯又将目光转到小拖把身上,“我是不是该称呼您为卡贝尔女士?”   埃斯特·卡贝尔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楚斯看了许久,而后露出了一个少见的温和而明亮的笑,用手指灵活地在座椅扶手上敲了一串回答:“当然可以,如果对着我这个模样不觉得别扭的话。”   邵珩在旁边非常诚实地道:“老实说,非常别扭。”   卡贝尔转头静静地看他。   邵珩举起双手:“好,不别扭,请继续。我其实只是想说,我从小就非常欣赏您。”   卡贝尔又敲了几下:“谢谢。”   这一幕其实非常诡异,训练营小队各个都看傻了。因为在埃斯特·卡贝尔还是记忆缺损的小拖把时,她根本就不理人,连笑都极为罕见。冷不丁生动起来,所有人都有些难以适应。   就连金都一言难尽地道:“刚知道你是卡贝尔的时候简直吓死我了。”   卡贝尔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金摇了摇手:“当我没说。”   楚斯看了他们片刻,开口道:“好,既然我的猜测没出错,那么现在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即便存在着私人关系,我依然需要确认你们的立场和威胁性,我得对这里的所有人负责。”   金有过一瞬间的迟疑,楚斯看准了他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追击队被挡在时空曲道外面,事实上你们现在不论跟我说什么,都对曲道那头的人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他们继续做他们的事情,我阻止不了,但如果我们的立场一致,我相信总有我能做的……我希望我们的立场一致。”   这段话里不知那一句戳对了金的点,令他有些出神,似乎在回想什么事情。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跟卡贝尔对视一眼,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好吧,好吧……你虽然不是蒋的亲儿子,但某些时候跟他的神色语气还真是相像。”   “我想你应该也获取了一点儿资料,关于时间实验的。我想想该怎么说……我跟你爸爸最初接触到时间实验的时候,还在学校里,噢,就是黑天鹅号的那次设计项目。当然,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时间实验的存在,只是在设计过程中接触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设计要求里着重提到减少时间流动阻碍等等,但那个项目毕竟是军部主持的,所以我们最初没有怀疑什么。但是在项目不断深入之后,我们看到了一些自我观念无法包容的东西……”   “比如?”楚斯问。   “黑天鹅第一批半成品做拟态实验的时候,实验参与人是一群2-4岁不等的孩子。我比较极端,在我眼里,一切语焉不详骗小鬼们来做实验品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金说,“最初讨论黑天鹅高度的时候,我说过,那个高度不适合实际战斗,弊端太多,需要修改,但是被项目主持者驳回了,说那不是大问题。当时我不明白,看到那群孩子的时候,我有了一个不太美妙的猜测——我怀疑黑天鹅号的针对主体可能就是孩子。”   “那时候直觉太过强烈,我跟蒋私下探讨过,觉得那个项目如果顺利进行下去,可能会往某些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所以在最后敲定成品模板的时候,我们做了一点微小的改动,结果嘛……你们应该知道的。”   结果就是黑天鹅号直接退役。   “这件事算是最初的引子吧。后来好几年直到毕业,我们都再没接触过与此相关的事情,我留在白鹰军事学院带研究项目,蒋去了军部的作战部,在那里认识了两个关系非常好的姑娘,一位就是你眼前的卡贝尔,另一位是艾琳娜。后来军部需要成立一个专门培养特别人才的机构,艾琳娜就被调了过去,创立了特殊训练营。而卡贝尔则被转调去了军部的研究院……”   这两位情同姐妹的姑娘先后牵出了整件事情的开端。   先是埃斯特·卡贝尔开始频繁地跟亲朋失联,因为需要参与一些高保密性的研究。接着开始频繁失联的是艾琳娜,因为一些机密任务。   后来在某一次偶然的闲聊中,通过一些并不相干的信息,她们隐约觉察到,自己和对方所做的一些事情似乎是有冲突的。   卡贝尔的研究和艾琳娜的任务同属军部,却存在着一些难以忽视的矛盾。   再后来,蒋期在卡贝尔的暗示下也转入了研究院,原本是想多一个商量的人,谁知道两人参与的项目并不一样,差着十万八千里。   “还好我们都长了心眼,要是当初在军部研究院的是费格斯,那恐怕能活两年就不错了。”幼年化的卡贝尔在扶手上敲了一串。   金没脾气地点了点头,道:“最初明确告诉我们时间实验情况的就是这位长了心眼的卡贝尔小姐,那是她的主研究项目。在她真正能接触到核心内容后,她觉得实验的走向和发展很可怕。”   “而让我们意识到那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研究,不可能随便叫停的,是艾琳娜。她在一次机密任务中发现时间实验背后牵扯的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白银之城是它最大的技术和资金支撑,同时牵扯到的还有军部高权位层级中过半的人,以及总领政府和安全大厦的一部分。”   “这让我们私下相互联系,成了一个不太像样的团队。起初我们也想过打直拳,但是艾琳娜在一次去往白银之城的任务中失踪了,直到一年后我们才最终确认她已经……不久之后,她在白银之城的上线也死了,接着是她在军部的直系上司被调职,几个月后猝死在办公室里。这些事情使我们不得不寻求更为稳妥迂回的方式……”   埃斯特·卡贝尔提出了一个冒险的想法——既然没法直接从外部把时间实验撬翻,就在内部挖一条回头路。结果后来就发生了视频中的事情。   最初,所有人都以为卡贝尔还没能来得及做什么。直到某一天,蒋期想尽办法跟卡贝尔的一位学生秘密联系上,得到了一份研究草稿,从里头的加密信息中,他得知卡贝尔其实已经有了成果。   她设计了一套能远程衔接时间实验的“格盘”方案。   于是,蒋期一边保持着跟时间实验有接触但不深入的状态,以便了解最新进度和消息,一边接手了卡贝尔的方案,悄悄在巴尼堡底下打造了秘密实验室,用来实现卡贝尔的设计。   结果在完成80%左右的时候,碰上了巴尼堡事件。   “而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也查到了时间实验背后隐藏得更深的一个目的。” 第91章 龙柱   “什么目的?你们是怎么发现的?”楚斯问。   “基本上靠这位功臣。”金拍了拍身边小姑娘的肩膀, 自从他知道这是埃斯特·卡贝尔后, 言行举止都收敛了许多,不再把她当成一个真小鬼那样揉脑袋逗趣, 也不会小公主长宝贝女儿短地乱喊了, 只会在卡贝尔看不见的地方偶尔占两句辈分上的便宜。   他说:“卡贝尔实际上所做的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她把智能机械方面的系统设计输出到了各种关键地方,比如监狱、比如医院、比如军部、总领政府、安全大厦的一些安全装置。这些设计片段隐藏在完整的系统中, 在接触某些关键数据时, 会自动抓取备份,甚至升级, 我们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通过这些得到了许多信息。”   “时间实验的目的就是在这样的信息汇集之下显露出来的……”   早在新公历纪年伊始, 随着十多颗宜居星球的发现,星际移民技术的不断发展,原本在天鹰γ星上的一批资本集团开始朝他星转移,在后来数千年不曾间断过的冲突、妥协以及大大小小无数混战中, 白银之城逐渐反超作为母星的天鹰γ星, 成为了鳌头, 科技水平远超其他任何星球,在太空中乍然一看,整个星球大半都闪着高新合金的银色光辉,白得耀眼,所以才有了“白银之城”这个别称。   然而势头太盛路途太顺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于是白银之城各种匪夷所思的探索研究层出不穷,这本身不算坏事, 发生得多了,不论哪个星球的民众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其中有些研究在实施初始就罔顾一切后果,过程疯狂可怕,造成的影响指数级增长,等到上层反应过来紧急叫停的时候,已经刹不住车了,毁坏性的结果无可挽回。   几次三番下来,白银之城鲜亮的皮壳之下,早就已经百孔千疮。整个星球正在以八百里加急般的速度走向衰亡。   表面还停留在巅峰,内里已经直接跳了崖。   于是……时间实验酝酿而出。   他们想要创造后悔药,想要获得无数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想要消除后果的限制,让他们能毫无顾忌地去尝试一切。   他们想要否定时间的意义,解除时间的束缚。   但是白银之城当时的状况并不足以让他们敞开怀来疯,矛盾不断凸显的结果,就是白银之城直接挑头,引发了长达百年的星际大混乱,借由整个星际间的战争转移矛盾消耗产能,同时借着混乱,把时间实验悄悄引入其他星球,又在各星球遍插人手。   “你知道的,这就像是以白银之城为源头,在其他宜居星球挖支流。”金说话的时候,还不断用手比划着,说到这里时,苍白的脸色有点发红,语调也不自觉提高了。“我们这些星球被当成了培养皿,在各种不同的大环境下,等着时间实验发酵。而咱们星球底子最厚,又因为曾经是母星,所以跟白银之城的政权集团和资本集团瓜葛千丝万缕,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绝好的反应容器。”   “这些时间实验基地,跟白银之城那个巨大的时间实验区是相互联动的。白银之城在实验中引发的所有能量波动和紊乱等一系列后果,都会通过这些引到其他星球,尤其是咱们这边。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有几年一直有报道说白银之城的星球衰竭趋势正在以一定的速率往回扭转,紧接着胡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数据和正经实验,其实就是时间实验几次尝试的结果!而且所谓的扭转只是表象,造成的能量紊乱和效应却大得无法消弭!”   就像是怀揣着一个爆炸当量无可比拟的炸弹,遮遮掩掩又千方百计地想找个冤大头送出去。   “那时候,咱们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已经不在了,要么是像卡贝尔、艾琳娜一样被秘密处理,要么是像你爸一样,折在了巴尼堡事件里。那次的打击真的太大了,阴影持续了几十年,我还有梅德拉他们只能更加谨慎,如果再多冒几次险,大概就要全军覆没了。这种憋闷的日子一直过到了5685年红枫基地被毁,那真是——”金斟酌了一下用词,“振奋人心。”   邵珩、罗杰他们:“……”   就连楚斯也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他想了想,头一回在半途插了话道,“这话让萨厄·杨听见都会愣一下。”   埃斯特·卡贝尔抬起手啪啪拍了两下,以示鼓励,顺便也表达了对金那个用词的赞同。   众人:“……”   金笑了起来,道:“哪怕是让梅德拉过来,他也会赞同这个词的。”   楚斯默默想了一下梅德拉上将常年不苟言笑的脸,实在想象不出他听见这话会有什么样的“赞同”反应。   “我们那时候其实每个人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能有太过明显的倾向和举动。但我还是想说,萨厄·杨先生之所以能逍遥法外17年,一方面他确实厉害极了,另一方面,也有梅德拉他们的功劳。”   红枫基地被毁,正如萨厄·杨所说的,其实是毁了基地内所有跟时间实验相关联的设备装置包括能量池,事实上并没有牵连到任何一条人命。紧随其后的爆炸其实是军部这边的手笔,一方面为的是把萨厄·杨的罪名加重落实,一方面是为了打掩护。   那份所谓的失联名单,实际上是时间实验的参与者名单。   军部和一部分总领政府、安全大厦的同派势力借由“失联”这个幌子,将那些人全部转移。   遗憾的是,萨厄·杨虽然毁掉了天鹰γ星上“时间实验”那群人最大的老巢,但是只要真正的根基白银之城还在,实验设备数据重新建立恢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我那时候有点掉以轻心,后来干了件对不起脑子的事,非常傻逼。”金一脸懊恼地道,“我后来借着研究项目的幌子试着去探了一次他们的新窝,结果被出了故障的实验舱狠狠坑了一回。”   “……”众人盯着他那张年轻的面孔,生怕他也来一句:于是我也死了。   “别用这种扫墓一样的眼神看我。”金摆了摆手,“我没死,但是作为个体的时间出现了紊乱,导致我被溯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样子。”   “体质体能呢?”   “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总比死了好。”邵珩道。   卡贝尔再次用手指在扶手上敲出类似摩斯密码一样的节奏,转换一下就是:“但他的生理寿命缩短了一大截。”   楚斯皱了眉:“能恢复么?”   金不是很在意地摇了摇头,“我这就是个意外,哪还能自由选择前进倒退啊,活着就不错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相比那些老朋友们,我已经是……最幸运的人之一了。”   “不过也许是为了补偿我被缩掉的寿命,第二年冬天我就在医院捡到了卡贝尔。”金停了一下,又道,“同时还看到了被邵敦勒令不准提前出院的你。”   “医院?”楚斯一愣。   他在医院,还被邵老爷子勒令不准出院……总共也就那么一回,就是半边身体毁损的那次。   那时候埃斯特·卡贝尔也在医院?   “所以你是……”楚斯看向卡贝尔。   对方冲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手指敲着节奏回答:“谢谢你抓住我。”   楚斯微愕,“你是那个差点滑下去的孩子?”   卡贝尔敲着解释道:“当初被关进实验舱后,应该是必死无疑的,因为实验还没出现过哪怕一个半成品。但是事实上等我睁眼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你负责护送的那个实验团队里了。”   金替她说:“我们猜测,应该是实验舱极低概率的成功率在卡贝尔身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引起了一部分的时空混乱,于是她所处的大环境时间被拉到了以后,而她作为个体的时间被拽回了以前,也就是2、3岁的时候,记忆全无,就像一个普通的受了重创的孩子。也许这当中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所以她现在还活着。”   卡贝尔又敲着补充;“当然,这毕竟是意外,以后还活不活就说不准了。”   众人:“……”   金想了想又冲楚斯道:“哎——我就是因为被实验舱坑了一回,大半年没能出门,再转眼你就血淋淋地躺进了医院,这要让你爸知道,我们的友谊大概就走到尽头了。我当时得跟邵敦装不认识,没有直接接触的机会,所以辗转联系上了梅德拉,那之后他稍微运作了一下,把你平级调动,移进了相对平稳很多的安全大厦。我们不太希望把你们这辈再牵扯进这些麻烦里,但是依然得做好打算,万一我们这些全军覆没了,好歹还有你们能撑一撑,活着就很好。”   楚斯听了这话,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来——   他本以为陌生的毫无关联的人,都在以关切的心祝福他,那些死去或活着的父辈朋友们,都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默默照看他……   金没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还在继续把最后一点说完:“总之那几年大概是最不错的几年了,后来梅德拉当了上将,也培养了一些看似跟对方一伙的卧底,尽管从人数上相比,咱们依然处于完完全全的下风,但是总算有了点儿不错的发展。我们其实一直有猜测,如果白银之城那边继续疯,引起的能量和时空紊乱越来越压不住,总要找个方式解决的,堵不如疏的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懂。而最有可能被用来转移问题的,就是咱们星球。可是我们始终没能发现时间实验规模扩大的痕迹,单纯一个小小的基地,还不足以消化那么大的问题。”   “在这点上我们还是慢了一步,等到隐约反应过来的时候,白银之城那边出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毁灭级别的实验失误。”金抓了抓头发,把他脑后的鞭子都抓得乱糟糟的,“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是5713年12月27日下午,那时候我正带着卡贝尔在黑雪松林,就是掐准了你休养的时间去看看你。那消息是从梅德拉那里来的,而他探到消息是那天中午。之后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们完全来不及有所反应,整个星球就被拉入了这场噩梦。”   5713年12月27日傍晚,全球警报拉响,所有人在那三分钟内慌不择路地找到就近的冷冻胶囊躺下,之后就是漫长到几乎望不到头的黑天。   “所以白银之城最终还是找到了后果转移的方法……”楚斯道。   “是啊。”金点了点头,“我跟卡贝尔从冷冻胶囊醒来后,发现了黑雪松林的这批冷冻胶囊被修改过设定,躺在里头的人会比其他人醒得晚,我想也许是我跟卡贝尔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对方摸准了我们每年来黑雪松林的规律,动了点手脚。但巧得很,我们本身的个体时间就是紊乱的,时空实验引发的全球能量瞬间紊乱和相冲导致了星球崩裂,而在那个过程中,我们两个也影响到了这块星球碎片的时间,于是……就有了那么混乱的时间结果。”   金耸了耸肩,“我们猜测也正是这场巨大的紊乱和崩裂,影响到了巴尼堡事件里的那些人——当初那些疯子一样的实验团队本着不浪费的态度,把那些人全都塞进了实验舱,大概是在给那微小得可怜的成功率做分母——没想到居然有了结果,歪打正着地醒了过来,只不过他们现在的状态既不是活着,也不是死了,而是被定格在了某一个点上。”   醒过来的金试着联系了其他人,只有寥寥几个回音。他怀疑大家的冷冻胶囊可能都被动了点手脚,所以不管醒没醒都给他们发了提示讯息。   直到他收到了来自蒋期的信号。   这个死伤惨重的团队在星球分崩后,踏着不同的时间点重新聚在了一起。   “蒋在卡贝尔学生死前交给他的一份草稿中重新发现了新的隐藏线索,就是这个线索,让我们找到了真正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那个工具。”金说。   “草稿?”楚斯当即把自己的通讯器连上指挥中心的操作台,直接调出了当初他和萨厄·杨解密出来的那份文件。研究草稿和音频文件并排显示在屏幕上。   “是这份么?”   “好像还真是。”金敲了两下按键,音频文件播放起来,那个古怪的声音重复着上次楚斯听过的话:“永生成就魔鬼,死亡成就神。”   “你们时间比我们紧,所以可能没发现,你把音频文件这样处理一下——”金咬着舌尖盯着屏幕飞快地敲着按键,那模样是之前的相处中,楚斯从没见过的。   他将整个音频分解后倒放了一遍,就成了一个一个单音节。   “再根据贝内密码,哦对你们不知道贝内密码,这是我们当初内部用的一套。”金依照所谓的贝内密码的密钥将那些单音节解码,最终得到了一句话:“它们创造了魔鬼,我准备了神。”   所谓的“神”,想必就是卡贝尔给他们留下的“格盘”设计,最终被蒋期好好安放在了巴尼堡地下。   金指着屏幕说:“我们当初以为只有这一重信息,但其实还有第二重。”   他又将“它们创造了魔鬼,我准备了神”这句话再度切割,分解成了一串字母,接着换了一种密钥,将这一串字母转化成了几组数字。   楚斯一看就明白,每一组数字都代表着“第x行第y个。”   所以他二话不说照着那几组数字,在那份日记一样的草稿中找出了答案,那个答案拼出了一个名字——蒙德·霍利斯   整个指挥中心的人,在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当初冷冻胶囊的设计过程中,每当发生分歧和争吵,总有人吼着“是不是得把蒙德·霍利斯教授的棺材抬过来镇着你们这帮蠢货才能消停?!”   这个名字在日常中很少出现,但每次出现,永远跟另一个词捆在一起——龙柱。   蒙德·霍利斯是龙柱的总设计师和掌舵人。   金指着这个名字,冲已经开始冒冷汗的众人道:“蒙德·霍利斯是时间实验隐藏得最好的一位参与者,现在你们该知道白银之城是怎么把毁灭性的后果转移到咱们星球的了,通过遍布全星球每一个角落的龙柱,很可怕是不是?” 第92章 面对面   确实可怕……   看看在场众人的脸色就知道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整个时间实验就是一场由白银之城在背后支撑而起的阴谋, 他们将咱们星球作为实验场地之一, 研究该如何挣脱时间的束缚,同时借由遍布全球的龙柱系统, 把白银之城乱搞实验产生的各种毁灭性后果直接转移到我们这边?!”   邵珩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音调不可控制地扬了起来, 嗓音都劈了。   “对。”   “所以咱们星球炸成这样,就是白银之城转移损害的结果???”   “恐怕没错。你想象一下, 如果有这么一个气球——”金两只手比了个圈, “极度紊乱的能量不断冲突波动,同时时空趋于崩溃和混乱的边缘, 这一块要往前推进, 而这一块可能还在向后拉扯。因为效应来得太快, 没有任何磨合适应的时间,互不妥协的结果是什么?”   他双手朝两边一张,拟声道:“Boom!”   星球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分崩离析。   怪不得当初说地心能量反应进程因不明原因突然加速,脱离控制, 膨胀速率远超过上限值。任何正常发展下的星球都不可能陡然出现这种变化, 果然是受到了人为的强行干扰……   先前他们看到军部的战略星图时, 还疑惑过白银之城的军队为什么会以那样的形式包围在警戒线外层,像是在保护救援区不受其他星球势力的干扰,又像在别有深意地等待着什么。   他们那时候不能理解这种诡异的状态究竟是什么,现在明白了——那就像是一群鬼鬼祟祟的违规实验者,正围着培养皿,观察记录着实验进展和结果。   没准还会想着再加点试剂, 看看会不会有更多变化。   真是疯狂又恶心。   “但如果是龙柱,这他妈该怎么办?!”罗杰又开始揪起了自己的头发,这次的问题比上次令人头疼一万倍。   相当于敌方把破坏直接搞到了你的心脏,不处理,全身血液都跟着一起变质,或者说已经变质了,还会越来越严重。但如果处理……那就得把心脏摘了,血液全换。   可是心脏坏了还能换,龙柱可就无可替代了。   当初龙柱项目做了那么多年,针对的就是全球性灾难后人类的生存延续。整个系统涉及各个方面,基本上只要龙柱开启灾难模式,就能维持人类生存所需要的基本环境状态。可以说,各个星球碎片上醒来的人之所以能活着站在地面上,全部依赖于龙柱系统的保护。   一旦强行关闭龙柱,那么那些漂浮的星球碎片就会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茫茫太空中,重力、旋转、引力、辐射、大气、温度等等一切问题都会相应而生,结果就是必死无疑!   “我们这两天在做的就是这种事。”金倒是不着急,他解释道:“最初我们其实是设定了一套自主系统,悄悄跟废弃的巴尼堡连接,打算的是如果真出了什么灾难性的情况,只要我们把指令发给巴尼堡,它就能自主启动地下那套装置,然后开始格盘。当时设置了一些身份验证,主要是我们几个的。后来为了以防万一,又添加了你们这一代的。”   楚斯冷不丁想到了当初他们进巴尼堡地界的时候,巴尼堡的系统自动启动,一直在检测一个S001指令源,当时还弄得他们一头雾水。   原来所谓的S001指令源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好好的巴尼堡会被彻底封禁了,也许就是当初的敌对势力觉察到他们可能在巴尼堡动了点手脚,借着查叛乱人员的名头把巴尼堡清查了一遍,却没能查出隐藏在其中的问题,于是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直接封掉了巴尼堡。   “不过我们没料到龙柱也有问题,所以原本的自主程序就不能用了,得重新进入地下,把之前的设定改动一番。”金继续说着,“我跟卡贝尔有身份掩护,可以光明正大地呆在巴尼堡,所以我负责远程给他们优化黑天鹅飞行器,卡贝尔有天然优势,负责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联络大家,不断同步最新的进展消息,并在适当时候开启隐藏的时空曲道,方便其他人进入巴尼堡地下。”   “现在在地下的那帮人中,有生物科技领域的,有智能机械领域的,有高精仪器方面的,还有曾经参与过龙柱前期设计的。那套装置原本捆绑的是时间实验基地的系统,现在需要附加上龙柱系统,通过远程格盘,把白银之城和咱们星球之间的联结彻底截断,并再在独立情况下恢复初始设置,也就是说,龙柱设计人后期悄悄隐藏进去的联结程序都会被清除,只剩下最初设计的纯粹服务于人类基本生存的环境模拟程序。”   “过程中可能发生的危险?”出于习惯,楚斯在听到一切解决方案的时候,都会先让对方列出可能出现的一切隐患,再决定是否使用这个方案。   当然,现在的境况他们大概是别无选择,只有这一种恢复方式,否则将会永远处于被动位置,任由白银之城鱼肉。一次毁灭性后果的转移就造成了星球分崩离析成现今这样,如果再来呢?如果对方索性把这里当成垃圾场,今后的一切后果都毫无顾忌地往这里丢呢?   这一批时间实验的支持者能做出这么多疯狂的事,从本质上来说就是自私的,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星球的命运,也不在乎星球上其他人的命运。他们就像是当初冲着更多利益而迁徙的某些资本集团一样,如果所在的星球依然有利可图,他们会选择继续经营,一旦无可利用,那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里,转换阵地。   但即便别无选择,楚斯还是希望清楚地知道这个方案中可能发生的变故。   金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顿住了动作。楚斯顺着他和埃斯特·卡贝尔的目光转过头去,就见原本黑掉的大屏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重新亮了起来。   一个声音从屏幕中传过来,冷静而和缓地回答着楚斯刚才的问题:“预计耗费时间一个小时,准确地说整个格盘程序的耗时是58分12秒,成功率是97.12%,影响因素是我们这些因为时空混乱而复活的‘意外’,我们身上混乱的时间也许会影响到这个进程,或是被这个进程所影响,但是托老邵的福,这里的单人座舱都经过了调试,在进程开始后,我们会进入这个座舱,有一定程度的隔离作用。另外——在进程中,也许会出现一定短暂性时空乱序的情况,这是时间的自我调节,等到进程结束,会完善到最稳定的状态。”   说话的是蒋期。   他正站在影像中,冲着屏幕的方向说着这些话,表情温和,双眼明亮,一如不久之前离别时的模样。   楚斯身体瞬间僵硬,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叫对方一声。   他小时候就没有当面叫过几次蒋期“爸”,平日里说话永远是直接开腔,不用特地称呼。而后来的十数年,蒋期不在,他也无人可喊。所以这个称呼对于楚斯来说,生涩得有点难以开口。   尝试了数秒后,他最终还是略过称呼,“你……能看见这边?”   蒋期笑了一声,那种复杂又温和的表情变得浅淡了一些,倒是更像当年总没个正形四处搓火的他,“看不见我对着空气说么?”   萨厄·杨没有出现在影像中,但是声音却是最为清晰的,可见摄像装置依然在他身上,“我觉得你们应该面对面说上两句,所以主动暴露了。刚才影像没有调节好,声音先传了过来,看来刑讯逼供很顺利?”   楚斯不知道该在说些什么,“嗯”了一声,“差不多。”   金之前应该跟蒋期有过联系,所以隔着屏幕再见,比楚斯的反应要自然得多。他朝楚斯这边凑了凑,像是要挤进镜头一样晃了晃手,道:“蒋,我胆子向来不大,你知道的。你儿子又比较能唬人,你也知道的,所以……我就坦白从宽了。”   蒋期:“真是毫不意外。”   “……”金又道,“看在我帮你盯了这么多年儿子的份上,再看在我照顾了几年卡贝尔小姐的份上——尽管最初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希望我们伟大的友谊依旧坚固。”   “你这就好比在一个流浪汉面前说‘看在我替你吃了许多年大餐的份上’,你猜会有什么结果?”蒋期淡定地说。   金:“……”   他想了想还是缩回了座位,把镜头留给楚斯,比了个请的姿势:“你继续,我跟你爸聊不下去了。”   楚斯:“……”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叫“看在我照顾了几年卡贝尔小姐的份上”?   他下意识朝埃斯特·卡贝尔那边看过去,却见小姑娘已经远远地挪到了好几个座位之外的地方,杜绝了自己误入镜头的可能。   她撞见楚斯的目光,抬手在一旁的操作台上敲了一组节奏,翻译过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我不过去,比起现在这种幼年小崽子的形象,我还是希望他们记得我原本的模样。   这样的节奏密码,对于指挥中心以及屏幕那端的许多人来说都不难破译,于是屏幕那边的蒋期愣了一下,楚斯甚至能看见许多人从屏幕边缘冒出了一个脑袋又很快缩回去,低语声此起彼伏——   “是卡贝尔么?”   “好久不见卡贝尔。”   “幼年也没关系,老实说我们还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模样呢。”   蒋期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金已经扭头冲埃斯特·卡贝尔道:“别挣扎了卡贝尔小姐,现在不见,过会儿到了那边还是得见,躲不掉的。”   卡贝尔面无表情地敲了一串回答:“总得挣扎一下。”   她尽管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但确实没有要挪步的意思,大概是打定了主意抗争到底。   不过……   “‘过会儿到了那边’是什么意思?”楚斯蹙眉问道。   “年轻人别总皱着眉。”蒋期的声音立刻从那边传来,这话听得楚斯一愣。   他小时候就总能听见类似的话,隔三差五蒋期就会冲他说:“你才多大,皱什么眉啊。”他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再听到这句话,只不过眨了眨眼,就过去了四十多年。   一辈子总共也不过几个四十多年。   蒋期说完这句,又冲他解释了一下:“埃斯特他们也需要过来,跟我们一样,他们也是意外的一部分。我们不可能找齐所有影响因素一个不落,但是影响尽量小一点总是有好处的。”   金补充道:“原本我们打算找个机会溜到巴尼堡地界的边缘,等他们中的谁开一架黑天鹅接应一下,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说开了,就劳驾你们送一程吧。”   那边萨厄·杨道:“正巧,我出来跟你们接个头,把黑天鹅换给你们。” 第93章 父辈   “我家老头子呢?”邵珩终于逮住一个空隙问了一句。   邵老爷子一如既往绷着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隔着屏幕冲邵珩道:“我需要在这边看着这些座舱, 以免中途出现问题。”   “你一个人成么?”邵珩不太能想象所谓的格盘程序正式启动后,会有什么变化, 那边的人几乎都会进入座舱, 真正在外的只有邵老爷子一个, 他有点放不下心,“我带一队人过去?”   老爷子摇了摇头, “这次你好好待着。”   邵珩还很小的时候, 老爷子就总以一个军人的标准来教育他,教他学会承担一切该承担的责任, 甚至有时候也要主动去承担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听起来有些圣母, 但这就是军人。   邵珩早就习惯了这一点, 所以他每每主动提出要担什么事的时候,哪怕会冒许多危险,邵老爷子也不会阻止他,只会叮嘱一句:“小心谨慎。”   这是老爷子头一回换词。   他说:“暂时用不着你们年轻的一辈来插手。”   他说:“好好待着。”   这些或板正严肃、或风趣幽默的长辈们, 在那些平静岁月里扮演着各种角色——引路者、监督人、朋友、师长, 正面的、反面的, 讨人喜欢的、令人畏惧的,但总有那么些时候,他们会褪下所有附属身份,去当一个能拦下所有风雨的纯粹的父亲。   邵珩静了片刻,又道:“那你们通讯器能重新开机么?”   既然萨厄·杨重新开了影像,应该是可以的。   “刚才怕信号磁场之类影响这边装置的调试, 现在可以开了,能开到启动之前。”邵老爷子道。   “那开着吧,万一有什么事——呸!”话说一半,邵珩先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总之开着吧,我也能放心一点。”   隔着一层屏幕的群体对话没能继续多久,就被切断了。   因为卡贝尔和金离开了白狼舰,由训练营小队送往时空曲道。而萨厄·杨也该从那块地下空间离开了。   尽管那些父辈们始终把事情都揽在自己怀里,不让年轻一辈插手,但是屏幕一黑,楚斯和邵珩转头就把“不用插手”的叮嘱扔进了太空!   傻子才真不插手!   齐尔德·冯被楚斯招了出来,留那两位副指挥官继续在三方联会中装傻充愣打太极,他颠颠跑出来,冲楚斯邀功:“长官我跟你说!刚才我有意无意地提了一次“三十分钟”,放心!话题非常正常,只有懂的人会对这个词格外敏感。然后您知道么,贺修文中将乔伊斯中将同时看了我一眼!这意味着什么您明白的!”   楚斯当然明白。   知道“三十分钟备战时间”的,只可能是蒋期他们的人。金提到过,梅德拉上将在对方阵营中埋了卧底,结合之前和现在的表现来看,几乎可以确定,贺修文和乔伊斯应该就是梅德拉安插的人。   只是现今的军部就是贺修文和乔伊斯当家,照一般情况来说,他们完全可以不用继续憋屈着假装跟对方一个阵营,完全可以直接掀掉面罩把整个军部拉到蒋期这边。   既然他们依然在刻意隐藏,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军部事实上的掌权者另有其人。   比他们更高级别的,除了梅德拉,就只有默顿和肖两位上将了。   楚斯立刻意识到,默顿和肖很可能早就醒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一直没有直接在军部露面。但他们始终在盯着贺修文和乔伊斯的一言一行。   在这种局面下,谁掌控的可支配兵力多,谁就能占上风。   但是默顿和肖有天然优势——白银之城的大部队都跟他们一边,正虎视眈眈地绕在救援区外层。一旦情况有变,他们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哪怕军部醒来的所有士兵都被贺修文和乔伊斯握在手里,他们也依然处于下风。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拒绝来自友军的支援?   不会的。   楚斯看了眼指挥中心的计时器,离三十分钟备战时间还剩7分钟。   “邵珩。”   “在。”   “安全部队配备的飞行器能同步驾驶的极限是多少架?”楚斯问。   邵珩算了一下,“50架,再多了一个人很难兼顾,反而容易出岔子。”   “那咱们还不算太弱势。”楚斯道,“一个人同步驾驶50架单人作战飞行器,两千多人就是十万架,能凑一支可以装象的大军了。”   “卧草对啊!”邵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还他妈能这么玩儿!”   如果是两千人的作战队伍,开出去都不一定能让对方多瞥一眼,说是支援队伍着实有点脸大,就好比杯水车薪。   但是十万就不同了!   楚斯点了点头,冲齐尔德·冯道:“所有警卫队留在白狼舰上负责安全,舰内调遣权转交给你。”   齐尔德·冯一愣:“长官您呢?”   “出去唬人。”楚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强力壮正当年的人不上,难道让发福的中老年人扛火炮么?老老实实干到退休吧。”   说完,他又转头冲邵珩道:“安全部队全体集合。”   “是!”   “罗杰,全舰所有闸门准备。”   “是!”   两分钟后,他套上黑色防护手套,钻进了作战飞行器,在他身后,由他同步驾驶的数十架飞行器已经排成了尖刀队列,在同步操作系统的牵带下,发出启动后的嗡嗡声响。   飞行器内部通讯网络已经开启,楚斯的声音冷静地响在公共频道内:“开隐形罩,各个跃迁点已经标注,B大区扔给军部,那些地方他们应该还是顾得过来的,我们去封A和C。”   不管军部贺修文和乔伊斯能拉住多少兵力,安全大厦这边打算独揽两块。三面封锁,光是火力墙应该就能抵挡一段时间。   楚斯并没有异想天开地要在战斗上赢过对方,毕竟他们再怎么硬凑,也不过十万大军,对方可是白银之城。   他们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跳出来,只是为了给格盘程序尽可能地争取时间。对他们来说,只要坚持58分12秒,就是胜利。   还剩4分钟。   “出发!”   一声令下,白狼舰百余道闸口同时开启,乌压压的战斗飞行器如云如雾一般流泻而出,带着嗡然成雷的声响,像是米拉岛最恢弘的海潮。   十万大军在流入星海的瞬间又拢进了隐形罩里,轰然而现,悄然而消,像是茫茫星海中行进的幽灵。   楚斯和邵珩各领五万飞行器直奔两个封守战区。   一边不断互通着位置和行进状态,一边盯着流沙般不断减小的剩余时间。   楚斯带着浩荡的队伍连续跃迁两次,到达A区。盯着战略星图的同时,他的余光瞥到了侧边舷窗外的星海。   浩荡无边的太空并不总是黑的,有无数或远或近的星球散着或明亮或黯淡的光,偶尔还能看见一些更为奇异的光景,但因为太过旷大的缘故,人不论在停浮在哪一处,都会有种本能的寂寥感。   大概是因为他们曾经背靠着的母星已经几近消亡了。   如果背后有片随时能回去的土地,也许在看着这片星海的时候,会变成更为纯粹的惊艳和感叹。   剩余时间1分钟。   楚斯垂下眼,摸出了通讯器,拨了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通讯频道。   上一次在林间的临时基地里发出试探信号的时候,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坐在屏幕前等了很久很久……   但这次,几乎是在通讯请求发过去的一瞬间,对方就已经接通了,开的还是全息屏幕。   楚斯将通讯器搁在手边的台子上,坐在驾驶座中,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看向屏幕里的蒋期。他想了想,说:“上一次发的信号没能有回应,我只是突然想再试一试。”   屏幕那头,蒋期已经坐在了单人舱内,身边依稀还有其他单人舱的人影。   他冲着屏幕笑了笑,惯来不大正经的神色里带了一丝少有的感慨和不舍,就像当初在公寓重逢时一样。   “儿子,时间不多了……”   “嗯。”   剩余时间32秒。   “有句话我上次似乎跟你说过,不过那次没能这么叫你,我觉得有点可惜。”蒋期隔着屏幕,将楚斯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笑着道,“当初那个踩着我的脸落地的小鬼,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有点儿不可思议,时间过得可真快……能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很高兴。”   当初孤儿院墙外的那条横杆抓起来又多凉多滑,巷子里的照明灯是暖色还是冷色,楚斯还记得清清楚楚。   好像就那么落了地,再站起来,就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年。   而蒋期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一如当年穿着大衣裹着萧瑟寒气站在巷子里的模样。   好像他笑得再戏谑一点,就会再说一次当年的话:“你是不是该跟我说一声谢谢?”   剩余时间13秒。   楚斯:“当初踩你脸的时候,你让我跟你说谢谢,我还欠着呢。”   蒋期嗤笑一声:“你可真会掐头去尾。父子之间说什么谢,你不如再喊我一声,我倒是很久很久没听见了。”   “我本来也没喊过你几次。”   “不剩几秒了,别害羞了儿子。”   楚斯“嗯”地应了一声,“爸。”   蒋期挑着眉笑了。   剩余时间2秒。   屏幕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在最后的间隙里,楚斯看见蒋期冲他说了句话,又转头看向他身边的人,也温和地笑了一下。   那句话的声音没能传过来,被冲散在了遥远的光年之间,但是楚斯能辨口型。   蒋期说:“再见,儿子。” 第94章 友谊   剩余时间清零。   那一瞬, 军部白鹰星际战舰跟白银之城军部之间的联络信号全面切断, 双方之间共通的战略星图突然闪屏,释放出病毒数据, 在眨眼间蔓延开来。   白银之城军部指挥战反应迅速, 当即将病毒全面圈禁, 然而即便如此,指挥中心的大片数据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毁坏。   自主修复时间1分钟。   1分钟很短, 但够做的事情很多。   比如挟持一位隐在幕后把控大局的上将;   比如将白鹰舰半边闸口全部强行打开;   比如带着数以万计的战斗飞行器融于星海……   战斗飞行器之中经过伪装的指挥飞行器上, 贺修文和乔伊斯一边一个,用微型灭失手炮顶着默顿上将, 只要轻轻一扣扳机, 默顿上将整个人就会在灭失弹聚拢成团的烟雾中直接消散, 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一粒。   贺修文将默顿上将丢给乔伊斯,任他捆绑,自己则按下了飞行器内部通讯的一枚按键,通讯频道内嘀地响了一声, 显示对方已接受。   他看着那个绿色的小点, 隔着遥遥星海, 抬起手指碰了一下眉峰,“报告,装了数十年反派的中级将领贺修文,带领1382名忠诚的战士,归队!”   眼角带着一道旧伤的乔伊斯将默顿上将“请”进了临时拘禁室,一边往驾驶舱走, 一边也碰了一下眉峰,“报告,跟老贺装了数十年死对头的中级将领乔伊斯,带领六万九千余架战斗飞行器,归队!”   频道的另一头,中型星际舰上所有士兵毫无疑问地被收拢于舰内唯一高级统领梅德拉上将麾下,经过两次紧急跃迁,将中型星际舰停落在了白鹰军事基地所在的星球碎片上。   贺修文和乔伊斯的通讯发过来时,梅德拉正利用他还未被封禁的权限,给中型星际舰上愿意效忠的战士们更换装备。   他也抬手碰了一下眉峰,沉着声音回道:“辛苦了,被限制了数十年军权的将领梅德拉,带领517名战士及一万重型火力飞行器,与你们汇合!”   与此同时,楚斯干脆地连接了军部内网,在梅德拉他们的公共频道内说道:“安全大厦执行长官楚斯,带领全体安全部队成员,携十万战斗飞行器,给予全线支援!”   嗡——   巴尼堡的地下空间里,巨型装置在全新的S001指令下正式启动,恢弘的声音像是有呼啸的海风从封闭的空间内扫荡而过。   数以百计的单人座舱内腾起冰雾,瞬间将所有人淹没在其中。   邵敦坐在全封闭的保护舱里,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舱内用于实时监控所有仪器数据的显示屏。   屏幕底端,一条长长的进度条正一点一点地有了颜色——   格盘进程已完成1%。   ……   尽管军部争取到了一分钟的先机,但白银之城依然迅速反应过来。   圈围于警戒线外的所有军队瞬间从静待状态脱离,直接进入战斗模式,像是倏然露出獠牙的猛兽。   十数万来自于不同组织的战斗飞行器同时开火,三大战略区联动,形成了最为耀眼的炮火长城,将数以万计的星球碎片保护在了救援区内。   他们面朝数量成倍的敌方,背靠分崩离析的故土,蹈锋饮血。   那大概是百年以来,星海间最恢弘绚烂的一幕。   13分19秒。   格盘进程已完成16%。   十数万战斗军铸就的火力墙固若金汤,在这段时间里,愣是没让白银之城前进一分一毫。   同时,从巴尼堡地界赶回来的萨厄·杨同步操控着数量惊人的黑天鹅号大队加入战局,他在公共频道内笑了一声道:“长官,给我挪块地方。”   楚斯听见他的声音,莫名松了口气,“好。”   “操!!!他一个人同步控制了一百架!!!”邵珩疯狂吼着。   萨厄·杨嗤道:“再来一百也一样。”   这位从来都不能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和要求。   他充分利用了黑天鹅的特性,跃迁快穿梭也快,在汇入大部队之前先犹如诡谲的幽灵一般沿着ABC三大战区兜了一圈,开着反物质星际电光炮和降维打击弹,就那么一路轰了过去。   朝救援区全面逼近的白银大军,愣是被他这神出鬼没完全不管指挥的意外突袭队消去了一圈兵力。   如果在星际间能有俯拍镜头,就会清晰地看到外层乌泱泱的大军犹如退潮一般,直接消退了一截。   直到对方终于适应了他流星飒沓一般的穿梭把戏,他才领着黑天鹅正式归入楚斯那块战区。   “为什么去A区!我这边也他妈急缺火力啊!”邵珩吼道。   “别乱报军情,我看着你那边的火力总量呢。”楚斯冷冷淡淡地拆穿他。   18分22秒。   格盘进程已完成31%。   白银之城派出的攻坚战主力部队抵达战场,保守估计数量达到了百万级。   十倍以上的兵力压制实在令人头疼,对方毫不顾忌一副要以人头开路的架势,他们在围城战的同时,将多余兵力全部调至一处,犹如强围之下刺出的一根钢针,开始强行突破。   “报告,B-13支队就要被——”   发来报告的支队成员话还没说完,公共频道就响起了那边飞行器被炸的惊天巨响,话音戛然而止,变成了突然断线的机械提示音,冷冰冰地提醒众人,火力墙可能要支撑不住了。   由于一个人同步驾驶着五十架飞行器,一旦真正的驾驶者被击毁,其他飞行器也会因为同步驾驶中断而废弃。   战略星图上看起来最为直观,一旦一个圆点黑了,就会连带着它身后数十个圆点黑成一片。   这一黑就有种多米诺骨牌的架势,于是维持了十多分钟的僵局就此被打破,强火力防守终于被对方毫无顾忌的疯狂进攻撕开了一点缝隙。   楚斯看见那陡然黑成片的战区,眉心猛地一蹙。   说实话他们这边虽然说起来是十数万飞行器大军,但实质不过是披了一张虎皮,真正的作战人数其实不过几千而已。刚开始敌方可能还会被唬一唬,但这样成片成片地掉飞行器,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对方看出名堂。   正在他有此顾虑的时候,原本成片熄灭的圆点在2分钟后突然重新亮了起来。   “462架C182战斗飞行器归入战略星图内网。”频道内,作战系统机械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楚斯一愣,接着就听见分管B区的邵珩激动得快要上吊了:“卧草杨先生干得漂亮!!!”   他闻言立刻切入B区影像,调出刚才的战斗瞬间看了一眼,就见萨厄·杨领着的黑天鹅大队再一次悄无声息地从A区跃进B区,接着萨厄·杨同步驾驶的近百架黑天鹅每一架又二次同步了那些无主的飞行器。   462架!   加上原本的一百架黑天鹅,萨厄·杨一个人同时操控了将近六百架战斗飞行器!   说不诧异是假的,但是楚斯绝对不会像邵珩那样在公共频道嘶吼,他另外单独联通了萨厄·杨驾驶舱的一对一通讯,道:“你总能让我惊讶到不知该说点什么。”   萨厄·杨也切到了私频,直接开了全息屏。他眯着眼拖着调子懒洋洋地说,“不用说什么,长官,留着等打完这一场再好好表达。”   “冲着这里——”他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尽情表达。”   楚斯:“……”   25分46秒。   格盘进程已完成43%。   三方联军这边的局势却不容乐观。包围成圈的防守,一层一层被冲破,无数飞行器在星海中化作白得刺眼的烟花。军部作为尖刀军团,伤亡最为惨重。   梅德拉上将没有给予自己任何特殊待遇,一人同步驾驶着二十架重型火力战斗飞行器悍然顶在最前线。   与此同时,格盘进程临近一半,蒋期所说的可能引起的暂时性效应终于显现出来。巴尼堡地界陡然出现了剧烈震颤,抖动频率影响到了中心龙柱的能量场。就像是有无数团疯了一样的能量球相互冲撞,来回穿梭,引发了以巴尼堡为中心的时间混乱。   地下的独立空间内,单人座舱已经结满冰霜,乍一看坐在里头的人都隔绝在战火之外。   只有始终盯着生物数据的邵老爷子,知道那当中的人都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他们作为影响因素,会干扰到格盘程序的进行和时间秩序的恢复,反过来,格盘每行进一步,时间秩序每调整一次,都会反作用于他们身上。   邵老爷子盯着屏幕,时不时会伸手将每一个跑偏的数值拉回正轨。他在令人惊惧的震颤中不动如山,安守着这处角落。   他其实始终不能理解那些疯了一般执着于挣脱时间的人。   你看,时间多奇妙啊。当年在毕业照上笑闹成一团、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后来各奔东西,活成了千差万别的模样——他们之中,有人曾经装过中立,也有人扮过敌手,有人效忠于军部,也有人供职于总领政府,有人当过英雄,也有人被划为叛党,有人活着,也有人死了……   现今一部分正坐在他不远处的单人座舱里,一部分正在对抗白银之城的战线中,在不同的位置共同出生入死。   这之间仿佛只是一闭眼又一睁眼的工夫,近百年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曾经那个社团,原本只是因为一时兴起,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好好取,只有一个玩笑般毫无实质意义的标语——友谊天长地久。   这个根本看不出社团性质类别的标语被他们自我调侃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重新记起,邵敦居然想不到比这更合适的标语了。   看,时间作证,友谊天长地久。 第95章 程序中止   然而这些无形无价的东西, 有人视若珍宝, 有人却不屑一顾。   贺修文和乔伊斯人手有限,只来得及挟持两位上将之一的默顿, 另一位上将肖则依然把控着军部的白鹰舰。在战略星图中, 白鹰舰在肖的指挥下已经掉转了阵营, 矛头直指楚斯他们,全然不顾共事数十年的老伙伴默顿死活, 将全舰数千个炮击点全部打开, 对着三方联合的抵抗军,毫无顾忌地开了火。   他打出的旗号是追缉叛党, 也是贼喊捉贼的一把好手。   在这种层级的争斗上, 有些事哪怕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开, 即便留在白鹰舰上的人在围观过战局后,大半心里都有了些猜测,但在没有确凿证明的情况下,他们就依然会在两派之间摇摆不定。   人总是趋于安稳的, 在摇摆不定的时候, 更多人总是会选择安于现状, 心想着:再看看吧,再观察观察。   这时候,只要决策层说“我们依然是正义的一方”,那么倾向于安于现状的人就不会出现大规模倒戈一击的情况,因为万一错了,有决策层负责。   肖就这样, 一边利用着这种心理在白鹰舰上继续摆出一副雷厉风行的正派模样,一边则通过加密通道在给白银之城那边提供信息。   病毒清除之后的白银之城很快监测到了时间实验中的异动。原本他们的进攻只是纯粹的压制和征服,所以包围成圈,像是要将人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但是自从肖的信息成功传过去后,那边显然根据已有信息分析出了大致的始末。   转眼间,白银之城压境的大军就有了新的变化。   “怎么兵力都开始往A-18战区集中了?!”邵珩的声音伴着不曾间断的炮火轰击声响在指挥频道里。   自打白银之城一步步压到救援区警戒线内线,他的声量就没能低下来过,每一步指令都是用吼的,这么长时间下来,嗓子已经变得粗哑。   楚斯这边也在迅速调整各个小队位置,硬扛着不让对方攻破A-18战区,但是对方百万级别的兵力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一边要顾着调兵遣将地指挥,一边还要把控着自己所带领飞行器的防守和攻击。   他把对方位处刀尖的一支先行军诱到了警戒线边缘以内,又故意操纵杆一丢,让所有飞行器伪装成失控下落的样子。   那支先行军见到此情景,大约以为最后一波阻挡的队伍也丢了头领,顿觉威胁全无,气势汹汹要碾过来直入救援区。   楚斯看准了对方碾压过来的时机,以极快的速度开启了同步跃迁罩。   一旦跃迁开始,就不能中途反悔,否则头过去了,尾还留在原地,结果可想而知——会被进行中的跃迁进程直接拦腰切断。   莹蓝色的微光在五十架飞行器之间形成了一个网兜,先行军刹车不及,撞进了跃迁罩里,被迫开始同步跃迁。就在跃迁进程开始的一瞬间,楚斯半途强行截断了其他四十九架无人飞行器的跃迁程序,而后立刻断了同步驾驶。   他自己这架飞行器读秒完毕,顺利跃迁。而中断的四十九架飞行器,则连带着被兜进去的敌方先行军,一起被绞碎在了星空里。   一时间,近三千架敌方飞行器在被绞碎的瞬间同步爆炸,引起的宇宙物质波动和冲击直接把紧跟在他们后面的飞行器掀飞出去。   俯瞰起来,就像是荡起了一圈涟漪,将跟随而上准备突破的白银之城大军朝后推了回去。   “草!你怎么一个人去了β星区??!!!”邵珩都懵逼了。   “战略性跃迁。”楚斯冷静地道。   说完他立刻切到公共频道,一边开启往回的跃迁,一边指挥着剩余支队重新把那个差点儿崩溃的缺口顶上。   36分10秒   格盘进程已完成63%   过半的进度条着实有些令人振奋,邵珩直接在公共频道慷慨激昂地吼着:“快了——!我们只需要坚持58分钟——!现在已经36分了!!!只差22分钟!!22分钟而已!眨个眼就过去了!”   贺修文的声音紧随其后,“这么多年都他妈忍过去了,还顶不住这区区22分钟?”   再接着是楚斯的声音:“白银之城应该分析到了根源在巴尼堡,现在火力全部集中在A-18战区,一旦突破,离巴尼堡地界就不远了。”   “好一盆冷水!”邵珩歇了口气,嗓子哑得不行,“我刚打完气你就来扎洞啊长官?”   梅德拉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刻板沉稳:“靠近了也仍旧能拖一会,毕竟他们找不到时间曲道,反应也需要时间。”   “嗯,但他们可以直接轰掉整个星球碎片,反应20分钟,轰击只需要1秒。”楚斯一针见血地说道。   到时候整个巴尼堡地上地下都会不复存在。   “但那是最后的选择。”贺修文道,“我跟他们打了数十年交道了,这方面太了解他们了,如果知道咱们做成了时间曲道这种东西,他们不看一眼是不会轻易毁掉的,不过一旦看完了,毁起来会毫无顾忌,这方面他们确实疯得可以。”   39分51秒   白银之城的军队凭着数量上的优势,以人头铺地,强行打开了A-18战区的口子。   梅德拉率领的军部损耗过半,总领政府那边的战斗力本就不如其他两方,伤亡率高达73%,楚斯这边也同样不容乐观,十万架飞行器乍一看亮着的圆点依然可观,但并不实在——   时间自我调节的波动扩散到救援区边缘的时候,萨厄·杨正在捞回无人操纵的飞行器,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只知道在他那架领航的黑天鹅后面,缀着九十多架同步驾驶的无人黑天鹅,而在这九十多架无人黑天鹅后头,又缀了无数密密麻麻的无人飞行器。   他就像一株在茫茫星海中嚣张生长的树,枝繁叶茂,华盖成云。   刚开始邵珩还在不住地惊叹,到后面除了吸气已经无话可说了,这人的承受力仿佛根本没有限制。   “还能——”楚斯跟萨厄·杨通话的时候,一枚超远距离电磁炮正轰向他的飞行器,尽管他反应迅敏,当即操纵杆一转,飞行器在纷杂的炮火边沿划了一个圈,走位风骚躲开攻击的同时,还捞了数十架正在掉落的飞行器。   不过即便这样,电磁炮的尾风还是扫到了他飞行器的一侧,将飞行器掀得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即便驾驶座椅上有安全装置能将人固定住,但在这样剧烈的摇晃中,还是会引起强烈的生理不适。   楚斯一把撑住台面稳了一下重心,这才继续把话说完:“——还能再捆上多少?”   这话刚说完,又有三枚超远距离电磁炮直轰过来,楚斯瞳孔骤缩——这次飞行器刚翻了跟头的惯性还没消,就算他操作再神,也没法躲开这三处夹击的电磁炮。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浩然星海中骤然响起,引起的过亮光芒透过舷窗映照进来,让楚斯直接眯了眼睛。   他能感觉到飞行器的紧急救援装置在那一瞬间已经开启,正要将他连同驾驶座位全部兜住,抛进太空时,一列浩浩荡荡的万人军长剑一般从侧面直梭而过,愣是将炮火挡在了军队之外。   于此同时,萨厄·杨的声音从频道里响起:“我这辈子所有的心跳加速都是你引起的,亲爱的长官,你可真能给我找刺激。”   “我很荣幸,但我不是故意的。”楚斯抓住机会,立刻拉着操纵杆将整个飞行器拨转到安全地带。   “就是故意的,别狡辩了。”萨厄·杨那支飞行器大军拖着的尾巴浩浩荡荡,半天也没个尽头,看起来格外气势恢弘。   “你还没说你能捆上多少。”楚斯又问道。   萨厄·杨一哂:“你给我画一个战后的奖励大饼,我能一个人给你开一个星际军团。”   星际军团,起步数量就是五万。   “好。”   45分23秒。   格盘进程已完成77%。   刷着安全部队徽章标志的战斗飞行器数量似乎稳在了一个点,不论减少多少,黑掉的圆点总会在十多秒后重新亮起来。   萨厄·杨那边的战斗系统电子音一声接一声——   “C12-11号战斗飞行器已加入同步内网!”   “C12-81号战斗飞行器已加入同步内网!”   “C12-192号战斗飞行器已加入同步内网!”   “C12-261号战斗飞行器已加入同步内网!”   ……   他说到做到,楚斯从白鹰舰内紧急调出五万无人战斗飞行器,全部被他纳入了自己的驾驶网络内,硬是凭一己之力,在A-18战区横了一道城墙!   然而两分钟后,白银之城仗着兵力充足,在百万大军跟三方联军对峙的同时,悄然派了一列幽灵军,从C-03战区贴边滑进,他们用的战斗飞行器是白鹰战舰内的,刷着伪装度十足的标志,悄然闯进了救援区。   楚斯他们反身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49分16秒。   伪装军悍然切入靠近巴尼堡的区域。   “我有个办法!”萨厄·杨道。   楚斯:“时空曲道?”   萨厄·杨笑了一声,“看来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什么?”其他人的声音吼在指挥频道。   萨厄·杨提示道:“忘了么?除了黑天鹅,一般飞行器一进时空曲道入口就是人机俱亡。”   众人立刻明白了他门两个的意思——他们想既然拦不住,就干脆把白银之城的人全部引去时空曲道。   “但是该怎么把他们引到那一个点,还不让他们起疑心?”邵珩问道。   49分25秒。   楚斯在通讯器上接通了一个频道。   卡洛斯·布莱克的影像在全息屏幕上显现出来:“怎么了?”   楚斯单刀直入:“朋友,来帮个忙。”   这一次他没有再真真假假地谈什么合作谈什么共赢,也没有再抛出某些诱人的物资利益来做诱饵,更没有叫上大军用武力给对方施加压力。   就是简简单单——朋友,来帮个忙。   曾经的流浪者之王并不是什么三岁孩子,随便给颗糖就能让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楚斯这句话却刚好戳中了他的某根神经。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稀奇的缘分,卡洛斯·布莱克也不例外。他年轻一些的时候,虽然号称流浪者之王,也并不是战无不胜的,也碰到过一些几乎难以脱身的埋伏和险境。最要命的一次,就是在α星区边缘。那次他因事落单,被另外三伙受雇于人的流浪者大队围攻,偏巧路过了一支不知归属哪里的散军。   年轻气盛的流浪者之王是个敢于冒险的,于是他流氓似的切入那支散军的通讯频道,喊了一句话——朋友,帮个忙!   原本只是碰个运气,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来帮了一把手,驱逐了那三伙流浪者,在救了他一命之后没吭一声,便潇洒而去。   只能说楚斯运气太好,卡洛斯·布莱克在听见这句类似的话时,便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这场奇遇。   于是这位已经步入暮年的流浪者之王仿佛再度找回了当年的意气,他笑了一声,听完楚斯的帮忙内容后,转头冲他的兄弟们一招手:“走!出去浪一圈!”   50分整。   卡洛斯·布莱克带领的流浪者队伍照着楚斯的安排,守在了巴尼堡时空曲道附近,有模有样地来回巡逻,乍一看好像是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这样戒备着一样。   白银之城的军队远远探测到了这一幕,当即弄清了巴尼堡的关窍所在,毫不犹豫直奔那处。   于此同时,楚斯直接带领的一支无人机队伍从左侧绕行过来,萨厄·杨带着自己的五万无人飞行器,从右侧绕行。   50分22秒。   白银之城的军队在接近时空曲道时突然由领头分了岔,朝两边散去,似乎要兵分三路。   萨厄·杨和楚斯当即左右夹击,将快要分散的军队重新逼到了一起。   50分32秒。   纠缠不清的三方队伍直冲时空曲道,原本假装着镇守那处的流浪者队伍倏然散开,将时空曲道的入口露了出来。   就像是死神露出了微笑。   全息屏幕上,萨厄·杨也跟着露出了笑,他冲楚斯道:“长官,准备,3——”   2——   1——   “跳!”   巨大的时空曲道入口在飞行器撞上的瞬间,发出了莹亮的光芒,像是陡然撒开的巨型蛛网,布在星海中央。   楚斯转头,看见跟他并行的白银之城军队已然撞上了那层网,火光和爆炸就在那一瞬间轰然流泻。   这种速度下的飞行器想要紧急调转方向,根本不可能,包括楚斯自己。   在飞行器被绞碎的那一刹那,早就准备好的应急胶囊将他和驾驶座裹在了一起,从驾驶舱内倏然弹出,掉入了黑色的星空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触手可及的黑色幕布,一架从底下而过的黑天鹅号飞行器就已经打开了舱门,及时将他兜了进去。   在舱门合上的瞬间,黑天鹅飞行器便在巨大的吸力下,轰然撞进了时空曲道。   在他们看不见的身后,数以万计的白银之城大军在时空曲道入口处被碾成了碎渣,由此引发的爆炸一场接一场,火光迸溅,烟雾四散。   像是星海中最盛大恢弘的一场烟花。   这样的动静没人能忽略,不论是三方联军还是白银之城,全都在那样惊天动地的爆炸中被震得忘了轰击。战争在那一瞬间几乎被按了静止键。   而与此同时,时空曲道的另一端,邵老爷子面前的屏幕上,格盘进程的进度条突然闪了两下——   51分02秒。   格盘进程已完成87%。   就在它快要跳到88%的瞬间,一行红色的警告陡然跳了出来——   “意外因素不稳定,格盘进程中止!”   邵老爷子心跳猛地一落,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由时间自我调整带来的能量波动和时空波动便倏然扩散而开,老爷子在陡然而来的巨震中陷入休克。   紧接着,时空曲道入口处蛛网一般的亮光乍泄,像是突如其来的海潮,在短短半秒之内倏然荡开,浅淡的光直接覆盖了整个星区,乃至整个星际。   在时空曲道中的数十架黑天鹅同样没能幸免,领头的那架里,萨厄·杨和应急胶囊中的楚斯也在巨大的冲击中陷入了生理休克。   ……   楚斯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断断续续做了许多场梦。   光怪陆离的,贴近现实的,静的,动的,走的,跑的,甚至还梦见自己被时空曲道碾遍了全身。   以至于临到睁眼时,他感觉自己周身骨骼都像是重组过的,酸疼僵硬,就连身下的驾驶座也变得很不舒服,一点儿也不像是人造软皮,倒像是磕磕巴巴的树皮。   他眯了眯眼,又试着动了一下脖子……直到感觉有白茫茫的亮光透过薄薄的眼皮,他才在瞬间清醒过来,倏然睁开了眼。   瞳孔在亮光之下骤缩,又在缓慢的适应中微微张开。   在眼前景象逐渐清晰后,楚斯的表情出现了少有的茫然——他有点怀疑自己是在梦游,不然……   怎么会看见阳光和树荫?????   他下意识一动,这才发现自己所坐的地方既不是休克前的驾驶座,也不是什么白狼舰办公室的沙发……   他半梦半醒间的触觉丝毫没出错——真的是磕磕巴巴的树皮。   只是休克了一会而已,他就莫名其妙坐在了一株大树的树杈上。   最丢人的是,刚睡醒后肢体僵硬、反应又有点慢,刚才那一动,直接让他失去了平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从树杈掉落的半空中”了。   安全大厦史上最年轻有为的执行长官,即将因为从树上掉下磕着后脑勺而英年早逝,这大概会占据星球报的头条——娱乐版。   就在楚斯试图用僵硬的胳膊护住后脑的时候,预期中的坚硬地面却并没有到来——   他后背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某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笑了一下,道:“我接住你了。” 第96章 青春易过   “萨厄?”   楚斯猛地转过头去, 还真是萨厄·杨——少年时候嗓音还略微有些沙哑的萨厄·杨。   他盯着对方几近透明的眸子愣了好半天, 突然摇头失笑:“果然是做着梦呢。”现实生活中的少年萨厄·杨就算生吞一桶耗子药也不可能用这种眼神看他,不挑衅就不错了。   楚斯借着他手臂的力道站稳身体, 却没有立刻拿开手, 而是挑着眉捏了捏他手腕, 嘀咕道:“触感还挺真实的。”   说着,他又低头扫量了一眼自己, 体格身材也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感, 绝不是成年后的模样。   就在他准备冲梦里的少年萨厄·杨说两句的时候,对方突然翘起一边嘴角笑了一下, 而后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凑头过来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楚斯:“????”   这混账玩意儿是真的咬, 力道不算轻。   楚斯“嘶——”地一声蹙起了眉,正想说这他妈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梦?!就见萨厄·杨松口让开了一些,眯着眸子用拇指抹了抹楚斯被咬的地方,问道:“疼么?小长官?”   “废话, 你试试?”楚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萨厄·杨了然地耸了耸肩, “那看来就不是在做梦。”   楚斯:“????”   萨厄·杨没等他反应过来, 又偏头吻过来,带着股安抚性的意味,弯着嘴角低声道:“抱歉,刚才有点用力。”   少年时代的萨厄·杨,少年时代的楚斯,还有曾经熟悉的树荫, 以及久违的顺着枝叶缝隙洒漏下来的阳光。这实在是容易迷乱人心的一个场景——好像曾经湮没在时光里的一点儿遗憾和悸动又浮了起来。   给人一种似乎在补偿过往的错觉。   等楚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背已经抵在了粗糙的树干上,正微仰着下巴,跟萨厄·杨吻在一起。   “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楚斯在亲昵的间隙低声说道,“包括你接住我的那一幕,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萨厄·杨笑了一下,“但是又觉得不可能,所以怀疑自己在梦游?”   “是啊……白鹰疗养院前期的你,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老实说,我也有类似的感觉。以前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现在明白了。”萨厄·杨道,“会觉得似曾相识,是因为曾经真的发生过。而之所以会发生这件事,是因为我们两个正站在这里。”   楚斯突然想起来之前蒋期的话,他说格盘进程中会有暂时性的时空紊乱,那是被白银之城弄乱的时空自我调节磨合的过程。   “所以真的出现了暂时性时空混乱?我们回到了……”楚斯转头扫量四周,   “四十年前的白鹰疗养院。”萨厄·杨道。   四十多年后的5714年,关系已经亲昵无间的两个人在格盘进程的影响下回到了少年时期,这一幕又在年少的记忆中留下了一点印记,以至于四十多年后,不论是楚斯在黑雪松林的别墅露台掉下去的瞬间,还是在梦里梦见这一幕,都会觉得有点儿似曾相识……   又因为这是时空紊乱导致的某个插曲,所以记忆会格外模糊。   但是不管怎么说,自我调整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再度形成了一个圆。   “这是不是说明,早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你就已经跟我亲在一块儿了?”萨厄·杨让开了一些,半垂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他。   楚斯嗤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脸侧,“真正十七八岁的你听见这话恐怕要给你一枪。”   “那我就管不着了。”萨厄·杨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冲楚斯半真半假地道:“亲爱的长官,快来吻我,枯草衰杨,青春易过。”   楚斯:“……青春过了两轮的萨厄·杨先生,你可真不要脸。”   尽管他嘴上不饶人,但心里依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新奇。他身后这株树浓阴华盖,生长了许多许多年,而他们周围是疗养院熟悉的植物园,再往里走一段路就是曾经唯一能引起萨厄·杨兴趣的武器军械库。   这条路他曾经来来回回走过无数遍,但是冷不丁再以少年人的模样和萨厄·杨并肩站在这时,却觉得感慨万千。   不过……   “我们不会要在这里重来一遍吧?”楚斯蹙了蹙眉。   “这主意不赖。”萨厄·杨扫了眼四周围,“不过应该没这么好的事。”   如果真的要从这个点重新来过,一年一年地生活下去,那所引起的变化将是无可预估的。   “整个格盘进程的完成时间是58分钟多一点儿,如果这真的只是进程中短暂的时空混乱,那么持续时间最多到格盘进程完成。”萨厄·杨道,“别忘了,咱们来撞进时空曲道的时候已经是51分多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楚斯立刻明白了——如果真的只是所谓的短暂混乱,最多持续7分钟,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从他们在这里睁眼到现在,已经远不止7分钟了。   这说明,时空的错乱并非是短暂性的,而是被拉长了。换句话说,格盘进程一定出现了某些问题,以至于进度条停在了出现时空错乱的点上,始终没能继续前进。   所以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   “傻站在白鹰疗养院的植物园里,应该无法凭空想象出千里之外的巴尼堡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般而言,当路越走越乱辨不清方向的时候,可以试试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他们醒来之后莫名回到了疗养院,境况一片模糊,那不如再回到他们休克前的地方去看看。   “所以回到巴尼堡地下的时空曲道,需要准备点儿什么?”萨厄·杨。   楚斯道:“不如看看我们现在有什么。”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身上,“空空如也。”   萨厄·杨也跟着拍了拍,“一贫如洗。”   “……”   多棒啊,两个穷光蛋。   穷光蛋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楚斯无奈道:“别的随意,黑天鹅肯定不能少。”否则去了时空曲道也是找死的命。   “那么问题来了,这时候的黑天鹅在哪里?”   “不好说,谁知道出了疗养院的门会不会进入另一个时空区。”   楚斯想了想道:“邵珩提过,黑天鹅退役后封进了生产区的报废仓库,就算后来费格斯他们暗地里用过它们,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停在别的地方惹人耳目。”   所以,黑天鹅有极大的可能性还在仓库里。   “那种飞行器的军工生产制造基地大多是在西西城和韦斯城之间交界的工业园区,距离我们目前所在的白鹰疗养院——”萨厄·杨顿了一下,一耸肩道:“反正不是徒步能到的地方。”   “所以呢?”楚斯眯起眼睛看他。   “你还记得当初疗养院出过的一件怪事儿么?”他挑起一边嘴角懒洋洋地笑了起来,冲楚斯眨了一下右眼道,“那位特别讨人厌的坎贝尔先生无故丢了一辆飞梭车,四年后那辆车凭空出现在了3771大道附近的某处郊外。”   楚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让未来的安全大厦执行长官陪你偷车。”   “连飞行器都抢过了,现在这说话是不是有点儿晚?”萨厄·杨笑了。   楚斯:“……”笑个屁。   少年时候的楚斯比成年后还要冷一些,他就顶着一张“冷眼旁观绝不插手”脸,被萨厄·杨拖拖拽拽地牵到了停车场,然后……   在萨厄·杨对着停车位旁的自动电子锁动手脚时,非常坦然地抱着胳膊倚着柱子望起了风。   五分钟后,他们开着那辆哑光黑的飞梭车窜出疗养院时,因为单面玻璃看不见里头的缘故,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大门警卫人员在验证了车上的通行卡后居然没有过多询问,就这么让他们出了疗养院的地界。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但是记忆中残存的一点儿印象证明,这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楚斯坐在副驾驶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车内通行卡坎贝尔的照片上弹了弹,一本正经地道:“我谨代表安全大厦,向坎贝尔先生致以最诚挚的歉意,这票干完,给你点儿补偿。”   正在设置自动驾驶参数和路线的萨厄·杨瞥了他一眼,笑了起来,“十七八岁时候的我怎么没发现长官你居然这么有意思呢?”   “因为瞎。”楚斯没好气地回道。   萨厄·杨挑了挑眉道:“彼此彼此。”   楚斯看着窗外也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请来吻我,衰草枯杨,青春易过”原文: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二十丽姝,请来吻我,衰草枯杨,青春易过。——莎士比亚 第97章 蒙卡明菲   偶尔有个机会重新体验一回青春是件挺奇妙的事, 但有些时候就显得不那么方便了。   比如偶尔碰上某个大道入口设闸拦车抽查的时候, 他们两个就只能暂且找个地方停着等一等,因为不论是谁看到车里只有两个十七八岁的人, 肯定都要盘问一番的, 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没有行车资格证。   一般而言这种抽查会持续半天左右, 一来二去就把时间拉长了。休息倒是好说,设置好智能驾驶, 就能在车里将就着睡一觉, 各个路口的通行费用也不用愁,会通过车牌自动计到车主头上, 年终计算交通费时, 由倒霉催的坎贝尔先生统一缴纳。   唯一比较成问题的是……食物。   为什么呢?因为两位少年穷光蛋没钱。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钱, 这年头所有的资产都捆绑在个人身份账户之下,花钱只需要刷指纹就行,只要账户上资金够用,就能正常付账。   但是楚斯和萨厄·杨刚出疗养院没多久就遭到了偷车的报应——正如蒋期所预估的, 时间在自我调节的过程中, 出现了不同时空相连接的情况, 很可能站着的地方是某一年夏天,往前走两步就到了四年后的春天。   他们路过的地方变幻过几次时空,有5650年的莱恩城,有5528年战乱中的麦斯郡,甚至还有5419年的古典玫瑰郡等等,丰富极了!但是……   没有一处是他们能刷指纹用钱的地方!因为在这些年代里他俩根本没有出生, 更别提指纹账户了。   在行驶了将近18个小时后,黑色飞梭车穿过了蝴蝶岛南区,正朝北区去时,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   裹着毯子靠在副驾驶上晒太阳的楚斯懒懒道,“又进入新的时空区了。”   萨厄·杨“嗯”了一声,支起头来将目光投向车内的智能计时器,“我看看这是哪一年了。”   楚斯刚睡醒,还有点懒,话音里带着点儿笑,“生了没?”   萨厄·杨也跟着笑了一声,道:“恭喜,咱俩应该都出生了。”   饿了18个小时的楚长官已经管不了太多了,一听指纹账户能派上用场了,当即来了精神,调直座椅朝窗外看过去。   蝴蝶岛其实离他曾经住的翡翠港不算远,印象里蒋期带他来过许多次,但每次都是匆匆来去,活像是把这里当成了一个中转站,只路过,不停留。   至于为什么非要从这里路过,大概只能解释为蒋期对这个安逸小镇挺有好感的。   巧得很,飞梭车行驶的这条街正是他们以前经常来去路过的那条——星夜大道。   楚斯对街道两边爬蔓的满天星印象很深,就在他找寻街道的泊车位时,目光扫过了一家餐厅。   他看着那家餐厅的名字愣了一下,立刻拍了拍萨厄·杨的手,“萨厄,那家店!”   “什么?”   “蒙卡明菲。”楚斯指着那家路边的餐厅道。   萨厄·杨愣了一下便很快记了起来,“埃斯特·卡贝尔那封邮件里提到的餐厅?”   “嗯。”楚斯点了点头,从萨厄·杨身上越过去调节着智能驾驶的设置,“记得么,我当时说这名字有点儿眼熟,我以前经常跟着蒋期从这里路过,不过没有进去过。”   萨厄·杨拍了拍他的腰,手指撩猫似的挠了他两下,“改成手动,我来停车。”   楚斯差点儿一手肘杵他脸上,还好萨厄·杨反应快,了然地一偏头,准确地避了开来,哼笑了一声,“正常人都是膝跳反应,小长官你天赋异禀,还有个肘跳反应?”   “你玩上瘾了是不是?”楚斯简直要气笑了。自打之前被萨厄·杨发现他腰侧偏后的地方有一处特别怕痒,一碰反应就特别大之后,就开始没完没了了。   这段时间里,萨厄·杨但凡逮住机会便手贱一下,防不胜防。   幸亏这车大多数时候都是智能驾驶自己控制,否则早撞树撞墙八百来回了。   改为手动驾驶后,萨厄·杨倒是出奇地安分,正正经经地把车停到了泊车位上,又在自动切换成生活模式的后车厢洗漱了一番,便跟楚斯一起下了车,进了那家名为“蒙卡明菲”的餐厅。   这家餐厅并不算大,里头的布置非常……具有学术气息——落地灯也好,各类装饰也好,都用的是各种星系模型,天花板刷成了黑蓝色,上面钳着的灯非常细碎,而且切割成了钻面,即便是白天也在阳光映衬下闪着细碎的光,乍一看有点像银河。   楚斯:“……”   萨厄·杨:“……”   确实像是那帮搞研究的人有可能会喜欢的地方。   不过设计者安排得不错,再加上这些装饰的颜色大多干净分明,配上店里的音乐和落地窗外的阳光,倒是有种别样的说不出来的安逸感,如果是晚上,那些象征着繁星的灯都亮起来,也许还会多一分灿烂。   埃斯特·卡贝尔曾经的那封邮件里写过——“如果真的能等到一切回到正轨的那天,我们可以去蒙卡明菲享用一顿最惬意的晚餐,我太喜欢那里了,当然,除了你没人知道这点。它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只是太长了,我怀疑没人知道,你肯定也不知道,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也许是对这段话印象挺深,楚斯从进门起就琢磨,“这家店如果还有一个名字,可能会是什么?”   “谁知道呢,回头问一问老板。”萨厄·杨回答道。   他们来的这个时间点,店里人还不多,不过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他们便挑了前一个位置,同样靠着落地窗。两个位置之间有镂空的隔层半遮半掩地挡着,从楚斯的角度,越过对面的萨厄·杨再透过镂空隔层,只能隐约看见后面那人的后脑勺,也算是互不干扰。   他们两人都觉得埃斯特·卡贝尔之所以喜欢这里,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因为这里的布置,至于这里的口味……他们并没有抱太多期望。   好在这里的菜单并没有像这里的布置一样学术,老老实实地写着菜名。   “柑曼怡甜酒佐虾、烟熏鳗鱼配红菜、油酥果馅饼……”   楚斯也没在这里用过餐,便随意点了几样。生生饿了18个小时,现在只要是个吃的,他基本都能下得了口。至于萨厄·杨就更无所谓了,毕竟他连煎糊的鳕鱼都能下肚。   也许是人不多的缘故,餐厅上菜挺快,没让他们等多久。   这家店的口味出乎预料地好,两人吃得很快,一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块馅饼时,饥饿感才慢慢消弭。过程中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话题主要还是绕着格盘程序转,不过鉴于后面的位置上还有人,他们说得很隐晦。   楚斯把最后一块馅饼分了一半给萨厄·杨,正用叉子叉过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你刚才看到现在是哪一年?”   “嗯?”萨厄·杨疑问了一声,想了想回道:“5655年吧。”刚说完,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楚斯:“……”   萨厄·杨:“……”   “5655年,我两岁,没弄错的话你顶多两岁半。”楚斯面无表情地问道,“亲爱的杨先生你告诉我,你两岁半的时候账户下有多少存款?反正我一分没有。”   萨厄·杨用手抵着鼻尖咳了一声,“理论上跟你相差不多。”   “好的,所以你也一分没有。”楚斯抱着胳膊倚到沙发靠背上。   太棒了,依然是两个少年穷光蛋……不小心吃了霸王餐的那种。   “现在该怎么办。”   萨厄·杨也干脆靠在了沙发靠背上,似笑非笑地道:“要不跟老板商量一下留个借条?署名就写未来的安全大厦执行长官?就说再等五十几年,我们一定还。”   生平头一回吃霸王餐的楚长官动了动嘴唇:“……我发现碰见你以后我就没走过正路。”   “我很荣幸。”   “……”   两人发愁的时候,在后面那桌用餐的人按了铃,接着便站起了身。   透过隔板隐约可以看见那是一个黑色头发的高个儿男人,穿着简单的枪烟蓝色衬衣和长裤。他背对着这边原地站了会儿,微微抬着头,似乎在看他对面墙上的装饰又或者是画。   直到服务生走到他座位旁,他才低头跟服务生说了两句话,然后按着指纹付了账。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隐约的疲惫,也或许是阳光太好店里太安逸,所以有点懒的缘故。楚斯正愁着怎么结账,所以没太在意,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没多会儿,那个高个儿男人从靠近他座位的餐厅后门出去了。而给他结账的服务生却走到了楚斯他们这桌来,温声说道:“刚才那位先生替两位结了账,所以过会儿二位如果用餐完毕,记得带好随身物品就可以。”   楚斯一愣,“为什么?”   “他说不小心听见了你们两句聊天内容,觉得很抱歉,所以结了账算赔礼。”服务生答道。   楚斯和萨厄·杨对视一眼,想起刚才说要打欠条的时候,萨厄·杨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离那人挺近,大概被听到了。对方不仅好心替他们付了账,还贴心地给了这么个理由。   “你在这等下,我去签张纸条。”楚斯冲萨厄·杨说了一句,便顺着后门追了出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点,他只看见那人走到拐角那边,便消失在了这一块时空的尽头。但是……那背影……   楚斯蹙起了眉,转身回到餐厅里。   “怎么这副表情?”萨厄·杨瞥见他的神情,问道。   “我怎么觉得那人的背影有点像……”楚斯迟疑了一下,转头问那服务生:“刚才那人结账的时候,身份信息显示他姓什么?”   一般而言,付款时指纹仪上会显示一下身份,只不过会对信息进行适当的模糊处理,仅显示姓。   服务生都没看手里的指纹仪,笑了一下道:“姓蒋,蒋先生是店里的常客,这半年几乎每天会来这里用餐,一直都坐那个位置,不过刚才蒋先生说以后可能来不了了。”   听见这姓,萨厄·杨也愣了一下:“这么巧?”   但是想想服务生的话,又觉得也不算巧了,毕竟对方几乎每天都来。   楚斯突然明白埃斯特·卡贝尔那封邮件的收件人是谁了,就是他的养父蒋期。5655年,是埃斯特·卡贝尔死后军部进行大清洗的年份,这时候军部正乱,时间实验的那帮人正自顾不暇,应该顾不上来盯邮件中提到的一间小小餐厅。   而蒋期之所以说以后可能都来不了了,是因为大清洗快要结束了,他如果继续来,很可能会接着暴露一连串相关的人。   在楚斯静默着的时候,萨厄·杨突然开口问服务生:“蒙卡明菲是什么意思?听说这餐厅还有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名字?”服务生愣了一下,又想起什么般笑了笑,介绍道:“我们餐厅的许多装饰是根据客人的设计加上的,有一位女士选择加了一句话,后来老板觉得很有意思,便把那句话注释在了店名后面。”   他说着伸手比了个请,带着楚斯和萨厄·杨来到最后面那个位置上,指着刚才蒋期看了很久的那面墙:“写在这里,说来挺巧的,那位女士以前也总爱坐在这个位置,不过已经很久没再来过了……”   楚斯看向那面墙,墙上的布置和天花板一样,有切割成钻面的细碎小灯,即便没开,在阳光映照下,也灿烂得像夏夜的星河。在那上面,是餐厅的名字蒙卡明菲。   服务生解释说:“这是蝴蝶岛以前的古语,翻译过来就是永恒的意思。”   而在永恒下面,是一行小一些的字,格外温和的手写体——   星河璀璨,阳光干净,在人间所有美好的存在里,不论是活着或者死去,我总是最爱你。 第98章 跟踪   从蒙卡明菲离开后, 楚斯和萨厄·杨一路上的运气突然转了好, 仿佛那个意味着永恒的餐厅以及里面盛满的星河和阳光给他们加了一层祝福似的。   之后的一路顺利得有些出人意料,路过的每个时空区对他们来说都适宜极了, 不愁钱不愁食物, 飞梭车能源充足, 甚至连大道的关卡都没碰见过几回。两人到达西西城和韦斯城交界区域时,进入的时空区是5662年。   5662年, 深秋, 傍晚。   工业园区所在的地方很偏,所以这里的秋风卷扫起来肆无忌惮,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株略微细瘦点的树被秋风执行了惨无人道的腰斩。   车内依然穿着夏装的楚斯和萨厄·杨:“……”   天还透着亮色, 这时候贸然闯入工业园区基本就是找死的份, 毕竟他们两个现在没什么趁手的武器。他们倒是想去弄点儿,然而顶着这十七八岁的模样,就算有钱也得费一番波折,得走黑市, 甚至去找流浪者。   那就得绕一个大弯, 倒不如在工业园区这边绑俩倒霉警卫来得干脆。   “所以为什么一直维持着这种模样……”楚斯支着下巴, 语气不无抱怨。   他的鼻梁上扣着中途买来的莫斯眼镜,集护目防弹和望远显微为一体,但是乍一看跟普通眼镜没什么区别。眼镜调成了望远模式,从车子隐蔽的地方,可以清晰了然地看到工业园区西侧门警卫的头发丝。   “谁知道呢,老天就爱这么开玩笑。”萨厄·杨支也支着下巴, 不过看警卫的时间少,看楚斯的时间多。   以至于楚斯隔一会儿就得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开,“军校课学的潜伏内容都喂了狗么,谁教你的一心二用?”   萨厄·杨逗他玩儿似的,任他摆布,乖乖转开没多久就又看回来,懒懒散散的像一只卧在旁边的大猫。   “你不干正经事也就算了,不要干扰仅有的干正事的人。”楚斯道。   萨厄·杨哂笑,“其实也不用一直这么盯着,这片工业园晚上8点左右会换一批警卫,换下的警卫会从那边绕回园内警卫基地,路程大约5分钟,在那期间下手捉两个就行。”   楚斯:“……………………”   他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刚出训练营接的第一个任务就在这附近,我记忆力还不错。”萨厄·杨道。   “请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觉得长官你带着眼镜一脸冷漠地盯梢非常有吸引力,打算欣赏一会儿再说。”   “……我现在还可以一脸冷漠地把眼镜扔你脸上,你要欣赏吗?”楚斯没好气地道。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原本一片平静的工业园大门那边突然多了几个人。楚斯重新转头看过去,略微调节了一下眼镜片的参数,原本略有些模糊的人影很快清晰起来——   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灰蓝眼睛鹰钩鼻,法令纹深重。他一头银灰色的中短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铁灰色的条纹衬衣和长裤,外面罩着工业园区常见的研究员白大褂,一侧胸口夹着名牌。   那是……   “蒙德·霍利斯,”楚斯拍了拍身边的人,伸手指着大门的方向,“萨厄,龙柱设计人蒙德·霍利斯。”   其实蒙德·霍利斯在这个工业园区出现并不奇怪,毕竟他本就是军工方面的重要研究设计人员,这片工业园区又专门用于制造技术最为高精的军工器械,在这里看见他太正常了。如果刚好在负责军工项目的话,连着几年泡在这里都很有可能。   但是人总是这样,一旦得知谁牵扯进了阴谋,就会下意识觉得他一举一动都带着别样的动机。   楚斯自认不是个脱离世俗的人,所以现在看这位曾经跺个脚业内都抖三抖的大牛,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在谋划点什么。   萨厄·杨摘了楚斯的眼镜借来看了两眼,低头就开始发动飞梭车。   “怎么?”   “老头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反正现在离八点换班还有三个多小时,跟上看看。”萨厄·杨答道。   楚斯闻言重新架上眼镜,果不其然,就见蒙德·霍利斯跟门口的警卫说了几句话,一辆代步车便无声无息地滑到了大门前,他冲警卫摆了摆手,便钻进了车里,车子很快便顺着工业园区前面的大道疾驰而去。   “他还说什么了?”萨厄·杨很快调整好驾驶参数,飞梭车同样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很快便提到高速档,顺着这条跟园区大道基本平行的路行驶起来。   楚斯刚才读了霍利斯的唇语,“他说去隔壁的西西城兰花中心广场买束秋海棠,妻子忌日。”   萨厄·杨了然,当即把车速调得几乎要起飞。他没有从前面的汇合路口追霍利斯的车,而是在地图上选择了另一条路直奔西西城。   像蒙德·霍利斯这种隐藏了多年都没被发现本质的人,行事一定非常谨慎,就算他真的想借出工业园区的机会做点什么,也会披着一层掩人耳目的皮,所以只要他说了要去兰花中心广场,那就一定会去。   西西城的兰花中心广场虽然带了“中心”两个字,实际的地理位置却非常偏,位处西西城北面边界,是工业园区的人非常爱去的地方,所以蒙德·霍利斯来这里非常正常。   萨厄·杨用开星际舰的方式开陆地飞梭车,愣是在绕了另一条道的情况下,比蒙德·霍利斯先到西西城。他把车停在兰花中心广场2区地上停车场,挑了个最边上的位置。   在这里,楚斯戴着那副眼镜既能看见西西城的入城大道,至于中心广场入口处的往来人群,那更是不戴眼镜都能看见。   对于他们这种经过训练的人来说,在陌生地方快速找到视角最好的位置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在车里等了不到三分钟,楚斯冲着入城大道的方向挑了挑下巴,“来了。”   蒙德·霍利斯那辆银灰色的飞梭车很快入了城,也如他们所预期的一样朝兰花中心广场入口拐过去。   “走。”楚斯把眼镜重新调了一下更适应的距离参数,催着萨厄·杨下了车。   5662年的时候,楚斯已经跟养父蒋期一起生活了,他知道蒋期定时会给他的个人指纹账户里转入充足的钱,但实际上他很少单独出门,所以花钱的地方不多,甚至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账户里究竟有多少余额。   但不管多少,肯定是够他和萨厄·杨在这里广场里晃荡一小圈的。   楚斯跟萨厄·杨溜溜达达在一家热饮店前站定,随便点了两杯热巧克力。余光里,蒙德·霍利斯正在两名随身警卫的陪同下往不远处的一家鲜花店走去。   一般而言,跟星球古早时候一样,十四岁左右是少年人生长最快的一段时间,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模样身高离成年只差一步,之后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变化其实非常细微,更多是心理和气质上的,只有嗓音变得会慢一些。   像楚斯和萨厄·杨这种模样上带着一丝少年气,气质里却又融合了常年磨砺出来的从容和镇静的,就格外赏心悦目了。所以尽管他们站在热饮店借着等热巧的时间一直在盯人,吧台后面算账结账的姑娘却丝毫没发现这两人的举动有什么异常,因为她的注意力全程都在这俩人的脸上。   “我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萨厄·杨冲花店隔壁一家咖啡店的露台座位区抬了抬下巴,低声提醒楚斯。   楚斯戴着眼镜,能看得异常清楚——露台座位区有一个中年男人始终看着花店,在蒙德·霍利斯进店后,那个男人才短暂地收回了目光,转着自己手里的咖啡杯。   但这并不令他意外,令他意外的是那个中年男人他认识。   他蹙了蹙眉,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事,冲萨厄·杨道:“……我可以确定,他俩是一伙的。”   “嗯?”   “我认识他,他是西西城城立孤儿院的副院长,专替院长办事,是个称职的狗腿。”楚斯想起自己曾经呆过的孤儿院,面色就有些冷淡,还透着一丝浅淡的嫌恶。   当初他入职安全大厦后,提起过对西西城城立孤儿院的调查,不过因为职权划分不同,调查最终进入总领政府的管辖权区,最终给他的结论是城立孤儿院涉及侵吞援助款等几项指控,同时还有虐待幼儿方面的问题,最后该收押的收押,该罚的罚,清理过一番后孤儿院才继续开下去。   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时间实验之类的事情,所以对那个结果并没有过多质疑。   但是现在重新回想起来,又觉得没那么简单,或者说现今看来太明显了——孤儿院也跟时间实验有牵连。   楚斯和萨厄·杨拿着热巧继续装着路人,借着视角方便和那副眼镜,楚斯能清楚的看见店里的蒙德·霍利斯挑了一束秋海棠,让店员包好,而后伸手从店员手里接了过来,又面色坦然地带着两名随身警卫出了店,朝停车的地方走。   没多会儿,那辆银灰色的飞梭车便拐上了入城大道,原路返回了,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出来买束花。   “追么?”萨厄·杨问道。   “你说呢?”楚斯冲咖啡店那坐着的孤儿院副院长不动声色地一抬下巴。   意料之中,副院长又小坐了片刻,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后,理了理衣服,面色从容地走进了那家花店。   “我猜刚才那位老头有东西给他。”萨厄·杨说道。   楚斯想了想,冲他招了招手,“走,进去看看。”   “就这么进去?”萨厄·杨挑了挑眉。   “买东西,有什么问题?”楚斯说着,又拍了一下萨厄·杨的脸颊,道:“过会儿劳驾配合一下,把脸拉成驴那么长,最好能发点小脾气。”   数秒之后,花店的店员正给中年发福的副院长先生挑着花,抬头就见两个身高腿长的英俊少年进了店——走在前面的那个看起来斯文中透着股天生的冷淡,落后半步的那个则蹙着眉一脸不爽,瞥人一眼,都透着一股夹杂着不耐烦的傲慢感。   正是楚斯和被迫摆臭脸的萨厄·杨。   店员一愣,飞快地瞥了副院长一眼,冲新客人笑了笑:“有什么需要的么?”   “嗯?”楚斯应了那店员一声,一边扫着店里摆放的花花草草,一边冲店员道:“你们这儿有类似猫薄荷那样的花草么?一舔就服软不闹脾气的。”   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股没好气的挤兑意味,店员听得有点懵,下意识道:“喂猫吗?”   楚斯不咸不淡地瞥了萨厄·杨一眼,冲店员说:“不,喂男朋友。” 第99章 搞事   店员:“……”   副院长:“……”   萨厄·杨:“……”   三人懵成了一个梯队。   有那么一瞬间, 萨厄·杨的表情明显没绷住, 然后……他索性就不绷了。   这人仗着自己肩宽腿长个子高,背对着店员和副院长, 冲楚斯迅速眨了一下右眼, 甚至还笑了一声, 似乎生怕不暴露。   楚斯:“……”   不过笑完之后,他又转回头扫了眼蒙圈的店员和副院长, 他的目光从楚斯脸上收回来的瞬间就变得又轻又薄, 从这两人身上滑过时像是根本没把他们看进眼里,嘴角依然噙着点笑意, 只是配上那种轻描淡写的眼神, 愣是被扭转成了冷笑的嘲讽意味。   在店员这种旁观者看来, 就好像楚斯当着陌生人面说的那句“找猫草喂男朋友”火上浇了把油,以至于这位臭着脸的心情更差了——你看,都冷笑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有些脾气差的沉不住性子压不住火, 还极好面子, 这在外人看来都算正常。   所以, 当萨厄·杨极具嘲讽意味地丢了一句“那你自己慢慢挑”,而后一把扫开碍事的店员和副院长,面无表情离店而去时,被无辜波及的店员和副院长只是扶着花架稳了稳身形,除了脸色不大好看外,几乎都没觉察出有什么问题。   楚斯在店员面前恰当地浮出一抹尴尬之色, 又冲两人说了句“抱歉,哄错方向了”,便一脸无奈地追了出去。   刚一出店,他脸上那抹无奈的神情便倏然收了。萨厄·杨站在远处冲他抬手示意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后直奔飞梭车,一秒都没耽搁。   就在他们钻进车里,开着飞梭直冲出停车区的时候,副院长和店员都从花店里冲了出来,左张右望地,显然在找什么人。   “他们的表情好看么?”萨厄·杨一边飞速地调整着参数,一边问道。   楚斯扶了扶眼镜,实时给他解说花店外的一幕:“还不赖,短短几秒之内连骂五句,短促有力,骂得身体都哆嗦了,音量估计不小,店员先生被震傻了。”   飞梭车在那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混进了出入广场的车流里,接着迅速左转,拐上入城大道就以星际战舰一般的气势飞驰出去。   “那些都不是重点。”楚斯把眼镜摘下来搁在一边,转头冲萨厄·杨道:“比起他们骂了什么,我更关心你弄到什么了?来,分赃。”   堂堂安全大厦执行长官,自打跟监狱恶霸头子搞到了一起,这一路上几乎把星球刑事法律犯了个遍。   驾驶又调在了智能模式。萨厄·杨干脆侧过身来,冲楚斯亮出手里的东西。   他左手两指夹着的是个金属圆片,古早时期硬币大小,单凭肉眼看不出什么内核。萨厄·杨道:“这是店员拿着的花束里藏着的,可惜他没藏严实,露了点边。”   不用说,既然藏在花束里,而花束又是要给副院长的,那一定是之前蒙德·霍利斯不动声色留下的东西。   说完这句,萨厄·杨又晃了晃右手捏着的东西,“至于这个,显而易见——通讯器,我从那胖老头口袋里抽出来的。”   楚斯原本也只是指望他能借机把蒙德·霍利斯留下的东西顺过来,没想到还买一送一,只能说这种情况下的萨厄·杨先生真是……太上道了!   小圆片想要弄清楚可能还得费点工夫,但是通讯器没那么麻烦。   “我看看里头有没有副院长先生跟蒙德·霍利斯的联络讯息。”楚斯伸手就要去拿。   结果萨厄·杨抬高了手,冲楚斯眨了眨眼,“是不是应该先对男朋友表示一下感谢?毕竟按照设定,我应该还在闹脾气,你的猫薄荷呢,长官?”   男朋友这个词还特地加了重音,非常非常……幼稚。   楚斯:“……”   他瘫着脸看向萨厄·杨道:“没钱买,别想了。我向来翻脸不认人,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   萨厄·杨:“我觉得我急需养几盆猫薄荷,碰上你嘴硬的时候就喂两片。”   楚斯:“……”   他平静地跟萨厄·杨对峙了几秒,最后拍了拍他的肩道:“理性分析一下蒙德·霍利斯和他之间的联系记录应该清理得干干净净了,以一般手段大概调不出来,我想了想,这两样还是由你继续保留吧小男朋友,我不看了。”   萨厄·杨:“……”   一人堵一句,打平。   后来的这段路上,两人把通讯器翻了个底朝天,意料之中,没有找到任何联系记录以及内容,果真清理得干干净净。飞梭车内没有特别趁手的工具,萨厄·杨徒有一身技术也没有用武之地。   这种时候,两人便开始想念起了天眼,那玩意儿虽然欠收拾,但确实是个非常实用的“智能助手”。   但是遗憾也没用,只能先把究根追底的想法搁一边,因为西西城的警车拉着警报疾驰着追过来了,显然对方行动力惊人。   两人只得放弃中途拐去工业园区的原计划,按照行驶的这条路一路飞驰,没让警车反超堵截,但也没能甩脱。   在经过第三个岔道口时,萨厄·杨随意挑了右边那条拐了过去,结果刚上那条大道,整个飞梭车车身就陡然颠簸了一下,面前的景物瞬间模糊又瞬间恢复清晰,身后疯狂追缉的警车在颠簸之后骤然消失,再没了踪影。   因为,他们又进入了新的时空区。   “5674年。”楚斯瞄了一眼计时器,“刚好是倒霉的坎贝尔先生飞梭车失踪四年后。”   萨厄·杨正开着地图找适合绕去工业园区的路线,听见楚斯这话后,手指弹了一下屏幕,“巧了,3771大道绕过去,离工业园区直线距离最近。”   “那走吧,也该还车了。”   他们在直线距离最近的那个点停了车,替倒霉催的坎贝尔先生给车开了防击打保护膜,而后老老实实地锁上了。   还算好运的是,这个时间点非常合适,简直就像是为他们量身订制的,离八点只差不到二十分钟,不用重新再等一次工业园警卫换班。但倒霉的是,他们撞上了冬天……   夜里、郊外、毫无遮挡。   两人一下车,就被呼啸的北风糊了一脸,而他们依然穿着夏装。   “真会挑时候啊。”萨厄·杨说话都能呵出一团白气,“冷么?”   “你说呢?”   “如果冷得实在受不了,可以让你抱一下。”   “……两根冰柱抱一起就不冰了?”   楚斯下车之后没停步,在荒郊路边走了两圈看了下地形。当真是直线距离最短,在3771大道边和工业园侧门各定一个点画条线,沿线走过去大概只用两分钟,然而实际上这两点之间隔了一条深沟外加一座小山包。   “这地形倒是挺体贴的,翻一座山应该能暖和点。”楚斯冲萨厄·杨一偏头,“走,活动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用突击战的速度直下深沟,又花了五分钟左右直上了山顶。在山顶上能俯瞰工业园区的大致情景,两人简单规划了一下路线,便顺着山势下到了园区外围。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有种回到当初训练营时候搭伙出任务的错觉。   一切久违又熟练,从干扰监控一路到翻进园区内,每一次配合都不用言语提示,总能恰到好处完美衔接上。就连尾随上那队换班的警卫,悄无声息地拖走最末尾的两个,都默契无比。   萨厄·杨锁住警卫手脚的瞬间,楚斯已经把警卫身上所有的武器都缴到了自己手里。   警卫正要出声呼喊时,楚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他的拳头堵住了自己的嘴,同时萨厄·杨在后面一记手刀,警卫便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   两人顺手扒了警卫的外套长裤和防爆帽,一人一身地伪装起来,尽管模样上还有些少年气,但是冬日厚质的警卫装一裹,那抹少年气便被掩住了,乍一看,就是两名个高腿长的成年警卫。   他们行动前准备充足,至少在之前的观察里已经弄清楚了存放黑天鹅的仓库在哪个位置。   萨厄·杨手势一打,两人便就地分头,潜往相反的两个方向。   去往西面仓库的是萨厄·杨,毕竟这位是擅于调戏各类人工智能装置系统的一把好手,撬门溜锁偷装备再合适不过。而楚斯则去了东面给他打掩护。   依照原本的约定,楚斯只需要在东面挑一个地方惊动警报器,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引过去,然后自己潜行回到西区,等萨厄·杨把黑天鹅弄出来跟他汇合就行。   楚斯刚开始照着约定的剧本,悄无声息地潜入东1区,在警卫能觉察的范围内,挑着没人的地方用警卫配备的那把手持型灭失炮轰了一发。   这种武器优缺点鲜明,在对付人的时候显得异常凶悍冷酷,因为一炮过去,整个人会在一团烟雾中转瞬化为渣滓而后跟着烟雾一起收缩,灭失殆尽,一点儿骨头也不会剩下。缺点则是,除了对付人,其他时候灭世炮基本屁用没有,除了动静吓人,攻击力尤其是攻击范围实在有限。   楚斯轰完一发转头就走,徒留灭世炮大团的烟雾在连续性炸响中轰轰烈烈地翻腾着,尖利刺耳的警报声倏然拉响,整个东1区都亮起了红色警戒灯,大批量的警卫闻声而动,一片嘈杂。   这整个过程,只花了他一分钟的时间。   在东1区被搅合得一片混乱时,楚斯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东2区的高墙上,一边熟练地卸了弹夹给灭世炮装新弹,一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片区域。   按理说他现在就可以去找萨厄·杨汇合了,但是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么短的时间,估计刚够萨厄·杨切断西区仓库的警报。既然这样,那不妨帮他再多引一会儿注意力。   于是楚斯抱着这种心理,从高墙一跃而下,大大咧咧地在警戒红外线上刻意来回晃了几圈,又炸掉了两个监控装置,把东2区的警报也刺激响了。   东面接连两个区被他搞得一片混乱,而他则不紧不慢地走在这片背景音里,转头就去了整个东区的总监控室。   他扣着灭世炮扳机的手指一下一下按秒打着节奏,以方便估算时间,与此同时顺着几处监控死角滑进了总监控室墙边,一炮轰了监控室的门,而后接连放倒了五个值班监控员。   高挑利落的身影在监控室里大步流星走了一圈,直接把整个东区的警报全部打开,各处烟雾报警器也被强制触发。   一时间,占地面积大得惊人以诸多机密工程为主的东大区警报声震天动地,烟雾报警器疯狂喷着水,到处都是一片湿漉,11个小区红色警戒灯全部开启,直接映红了半边天际,乍一看活似着了大火。   他一个人玩出了一个连的效果,末了冷冷淡淡地看了眼自己的杰作,这才在混乱成片的背景之中走往西区。   整个过程他大致算了一下,花了7分钟左右,距离他和萨厄·杨约定的10分钟还差了3分,不过这种事情他心里有数,他这边提前搞定,萨厄·杨那边也绝对不会晚,说不定坐在黑天鹅里等了一会儿了。   谁知当他站在约定好的仓库出口前,却并没有看到萨厄·杨的身影。   7分钟还没能弄出一架黑天鹅,这着实不是他的风格,难不成……出意外了?!   可是没看到附近有警卫,也没有触发任何警报装置,这显然都是被处理过的,又不太像是有意外。   尽管如此,楚斯还是皱了眉,利落地给灭世炮换上新弹。就在他正准备潜进仓库看看情况时,仓库出口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紧接着,一架黑天鹅飞行器开了消音罩滑行而出。   楚斯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过去,就见黑天鹅后面还跟了第二只黑天鹅。   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楚斯:“……”   尽管开了消音罩,没有发出陆地动力装置的轰鸣声,这些黑天鹅掀起的风就够气势恢宏的了。   在楚斯回神之前,打头的黑天鹅已经在高速滑行中打开了舱门,一只手从舱门里伸了出来,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由远级近地过来了。   楚斯突然笑了一下,把灭世炮往腰间一扣便跑动起来,在那只手到面前的同时,蹬腿一跃,借着那只手的力道,矫捷地跳上了舱门前的跨台。   那只手再度一拽,他便进了黑天鹅的驾驶舱内。   刺激的场景总是能让人神经莫名亢奋,楚斯被拽进舱内的瞬间就被萨厄·杨抵在了金属壁上吻咬起来。   嗡——   “隐形罩已开启,动力加速转为高空模式,2号燃料仓准备启动……”   厚重舱门关闭的同时,驾驶舱内电子音接连报着数据,黑天鹅在达到陆地最高速时震动了一下,轰然离开地面,带着由它掀起的呼啸狂风和身后整整一百架黑天鹅,一起没入了深黑的夜空。 第100章 时空裂缝   星球崩裂为碎片的时候, 面积小, 抬眼就是漫漫星河,龙柱所形成的保护层是最基础的, 跟实际的自然大气层有诸多区别, 飞行器升空过程要简单得多, 很快就能飞出星球碎片地界进入太空   但是现今他们在依旧完整的星球上,从陆地升空到进入太空绕行轨道, 再到顺着轨道航行至巴尼堡片区进入时空曲道, 这中间就要费点时间了。   这种沿近星球轨道航行的模式要考虑诸多因素,反而不如星际间航行来得自由方便。   萨厄·杨在进黑天鹅时查到燃料舱是可用的, 就猜到之前蒋期他们肯定不下一次地使用过这些黑天鹅。   也许是因为之前定位过许多次, 所以在他将目的地锁定在巴尼堡上空时, 黑天鹅的系统几乎瞬间就计算出了运行方式和花费时间——82分钟。   将近一个半小时呢。   一个半小时够做太多事了,甚至还够睡一小会。   不过单纯用来睡觉又太浪费时间了,刚干了一票大的,正是精神亢奋的时候, 谁睡得着。所以萨厄·杨在把楚斯拽进驾驶舱后就闹开了。   起先只是闹着玩儿, 警卫装束腰修腿还带长靴的, 把楚斯的身材衬得漂亮又利落,越是这种严严实实包得一丝不苟的,就越让他有种想弄乱的冲动,这好比穿着雪白的鞋子在眼前乱晃,以他的性子不踩一脚盖个戳都对不起那么白的颜色。   他就这么顺着楚斯的额头、眼角、鼻尖、嘴唇、下巴一路吻下来,一手把齐齐整整的上衣下摆从腰带中抽出。   “让你弄一台你擅自加了两个零……”楚斯一把捉住他从下摆探进去的手, 眯着眼问道,“生怕动静不够大不会被发现?仓库里一下少了一百库存,你当警卫都是瞎的?”   “放心,仓库里放了起码一万架黑天鹅,少一百架可能真看不出来,我微调了一下排列方式,钻了个视觉空子。”   萨厄·杨逗他玩儿似的啄一下换一个地方,一边带着笑意反问,“质问我之前,你是不是先自省一下?我看你弄出来的动静也比事先约定的大了不知多少倍。”   楚斯想了想,没法反驳,只好在深吻的间隙里含混回了句:“行吧,半斤八两。”   黑天鹅整个机舱比正常的飞行器狭薄许多,楚斯跟萨厄·杨在里面没法完全站直,再加上升空过程以及进入轨道和换轨的时候都有颠簸抖动,楚斯不得不抬手抓住舱顶的横杆,才能在越来越密集的吻里稳住身形。   少年人的身体不禁撩,闹着闹着两个人就闹出了火,加上这种颠簸而昏暗的环境总给人一种境况危险的错觉,这种错觉对于常人来说也许会引起惶恐慌乱……   但对于这两个骨子里有些相似的人来说,就是纯粹的刺激。   萨厄·杨咬着楚斯的脖子,哑着嗓子抱怨:“黑天鹅舱内居然没有生活舱……”   楚斯想说人家是奔着战斗去的,难不成还给你拖着浴缸上天?   但是这会儿的他张不开口,抓着横杆的手指一下一下绞紧,手背上筋骨清晰地凸出来。   “……好在内舱还有沙发。”萨厄·杨一只手将楚斯绞紧的手指从横杆上剥下来,另一只手从楚斯胯骨和长裤布料的间隙里抽出来。   两人纠缠着进了内舱,跌进仅有的一张长沙发里。   ……   颠簸的机舱和偶尔溢出的短暂危险警报衬着内舱的喘息,交杂的混乱感更容易刺激人的感官。   萨厄·杨在这方面一贯爱使坏,到后来楚斯一丝不苟的警卫服被他弄得一团糟,半挂在沙发背上,自己却依然保持齐整,略显粗糙的厚质布料磨在皮肤上,楚斯眼睛都眯了起来,眼睫上不知沾了汗水还是生理性溢出的泪水,湿漉漉的,越发显得浓黑而长。   “你出了好多汗……”萨厄·杨半途突然停下,一路顺着楚斯的脊背咬下来。   哪里怕痒不能碰,他就咬哪里,就为了逼楚斯出声,到最后咬在了楚斯最怕痒的那处后腰上。   楚斯抖了一下,被他按住问道:“报告长官,我能继续了吗?”   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还捂着楚斯的嘴,让人根本答不出来,显然就是故意的。   等他继续的时候,楚斯眼里漫起了一层雾,目光的焦点胡乱散着,在他百般逗弄下终于还是没忍住,咬着萨厄·杨的手指急促喘了几下,溢出了一声低吟……   恶劣的杨先生至此终于满意。   两人胡闹结束的时候,黑天鹅驾驶舱内的电子音正在提示换轨道。   萨厄·杨抽了舱内紧急医疗柜里的纱布借着温水帮自己跟楚斯浑身都清理了一遍,而后接了两杯水过来,搂着楚斯在沙发上窝坐着。   “这是第几次换轨道了?”萨厄·杨听着那一长串电子音,总觉得跟预计航行路线有点不大一样。   楚斯的脸色恢复了平日里冷淡平静的模样,只是眼神透出一点儿懒意,把萨厄·杨当大型靠枕,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喝水,喝了几口后才回了一句:“不知道,没数。”   谁他妈有那心思数。   这话刚说完没多会儿,自动航行系统又出声了,这次更奇怪……   “重新规划路线。”   “路线确认完毕。”   “跃迁防护罩准备开启。”   “跃迁防护罩已开启。”   “准备跃迁。”   这黑天鹅比任何战斗机的行动力都强,说准备跃迁的时候,内舱的两人心口一闷,脑中嗡然一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不舒服。   电子音又道:“跃迁完毕。”   连个倒数都没有,果然是黑天鹅。   内舱两人握着杯子面面相觑。   萨厄·杨:“走近地轨道……要跃迁?”   楚斯更觉得奇怪:“预定路线不是你设的么?”   “刚才是不是说重新规划路线?”萨厄·杨又问。   楚斯懒懒地道:“差不多吧,没太注意,刚才跃迁的时候脑子有点闷,这黑天鹅跃迁过程快是快,但是比正常飞行器难受不少。”   “也不是,之前我带一百架空机跃迁就没这些反应。”萨厄·杨道,“倒是跟你养父他们那帮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   楚斯转头看他。   萨厄·杨道:“有点像早期在实验舱里经受时间拉缩的反应,不过后来我适应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楚斯蹙起了眉,转而又道:“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现在是时空混乱的产物,所以在跃迁的时候反应比较明显?”   萨厄·杨:“也许吧。”   一般而言,跃迁的过程其实会有一定概率产生时空缝隙,只是因为出现和消失的过程太快,所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如果舱内人本身就是时空混乱的产物,比如现在的他和萨厄·杨,比如之前蒋期他们那帮人,很有可能会有不小的影响,使得产生时空缝隙的概率急剧增高。   他又想起了之前被拖进白狼舰的黑天鹅,越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黑天鹅的实际跃迁速度比他们预估的要快很多,在那样的速度下,萨厄·杨强行拖拽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撕开了一条时空裂缝,而舱内蒋期他们那帮人本来就是“死而复生”的产物,身上混乱的时间碰上时间裂缝,无异于火上浇油,其结果就是那帮人直接消失。   楚斯想起黑天鹅上留下的本子、咖啡杯、香烟……   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碰上这种结果——毫无征兆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应该有预料的吧,毕竟本来就是已经死去的人,可能从重新睁眼的瞬间,就做好了碰见这种结果的准备。   甚至……他们可能等待的就是这种结果。   毕竟那帮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真的站在了超越生死的层面上。   从艾琳娜奔往白银之城的路上起,从埃斯特·卡贝尔明知冒险依然选择留一套格盘设计起,从蒋期顶着军部压力在巴尼堡地下建空间起,从他们那些人毫无顾忌地想要将时间拉回正轨起……   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第101章 迷路   如果这样的事落在自己头上呢?   楚斯转着杯子, 倚在萨厄·杨的肩膀上, 看着舷窗外的星河有些出神——如果同样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能做到什么程度呢?会在预料到自己可能永远消失的前提下, 毫无顾忌地坦然前行么……   不过这种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毕竟他没有真正经历那个选择, 所以不论此时此刻的他怎么想,都仅仅只是假设而已。   楚斯收回目光, 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水, 头也不回地向后伸手挠了挠萨厄·杨的下巴:“去驾驶舱看看?”   萨厄·杨“嗯”了一声,随即笑了一声问道:“我这人形靠枕当得还合格么长官?”   “勉强吧, 肌肉太硬, 不够舒服。”楚斯边答边站起了身。   “可十分钟前你明明很喜欢。”   楚斯:“………………”   某些时候格外正经的楚长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几秒, 把空杯子塞进他怀里,自己微低着头钻进了前面的驾驶舱。   等萨厄·杨冲了两个杯子扔进消毒柜,重新回到驾驶舱的时候,楚长官已经霸占了唯一的驾驶座, 噼里啪啦地敲着按键翻过往数据和通知。   萨厄·杨便干脆坐在了驾驶座左侧的扶手上, “亲爱的, 我发现你总爱回避这种探讨。”   楚斯瞥了他一眼,“我只是公私分明,私事结束了就切换到公事模式,有什么问题?”   他说着突然伸手敲了敲屏幕下方,道:“你之前计划路线的时候,有算过时间么?这里显示已经航行了113分钟, 我如果没弄错的话,像黑天鹅这种飞行器,从完整状态下的星球陆地离开,到进入轨道,再绕星球走上大半圈,时间一般是在70-90分钟不等,现在这113分钟是不是有点长?”   何止有点,长了半个小时呢。   楚斯又指了指屏幕上的历史信息,“而且我刚才翻了一下,一共换了8次轨道,问题是中间有两次是重复的。”   萨厄·杨朝前倾了身体,单手敲着案件调着屏幕上的信息翻看——果不其然,中间还真走过回头路。   就好比本来从A轨道换到了B轨道,又换到了C轨道,结果没多久,又重新换回到了A轨道,行走路线宛如智障。   楚斯“啧”了一声,敲了敲操作台,一脸微妙地道:“这黑天鹅的智能系统是白银之城那帮人嵌进来的卧底吧?”   萨厄·杨笑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楚斯的话,驾驶舱自动驾驶系统再度响起了提示,机械的电子音没什么起伏地说道:“重新规划路线。”   “路线规划完毕。”   “准备跃迁。”   楚斯:“……”   他面无表情地刻薄道:“这傻天鹅大概只会跃迁、这么一个技能。”   完整的一句话,被跃迁过程中瞬时的震动打断成两截。等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自动驾驶的电子音已经开口道:“跃迁完毕。”   原本一条挺简单的路线,硬是被这飞行器走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效果。   换轨8次,跃迁两次,怎么看怎么像是迷路了才会有的效果。   “我知道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楚斯跟萨厄·杨对视一眼,就见对方噼里啪啦调出了星图数据,不是实时更新的那种,而是在连续变换的星图中挑了几个时间节点,截了几张图出来,列在一起相对比。   航行时间22分钟的那张星图上,天鹰γ星完整地出现在它该出现的位置里,黑天鹅也在预计的轨道中。   航行时间39分钟的那张星图上,原本代表着天鹰γ星的圆点突然不在了,倒是星图原本空白的地方,出现了几个散落的小圆点,黑天鹅第一次换了轨道。   航行时间41分钟的那张星图上,那几个小圆点的位置有了变化,于是黑天鹅再一次换了轨道。   ……   林林总总一共11张星图,看完后,楚斯嘀咕,“果然。”   时间的自我调节并非仅限于天鹰γ星球,而是包含受白银之城连累的整个星区,乃至整片星海。所以,黑天鹅的航行过程中同样也穿行了好几个不同的时空区,就好比之前开车穿过各个时代的楚斯和萨厄·杨。   在航行22分钟的那个时空区里,天鹰γ星依然完整,所以黑天鹅依然能按照既定轨道去往目的地。   而在39分钟的时候,黑天鹅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区,在那个时空里,天鹰γ星已经分崩离析了,巴尼堡所在的碎片已经飘散在星海里,所以对黑天鹅来说,目的地突然发生了位移,它不得不重新规划路线。   ……   几次三番下来,自动驾驶系统的历史航行路线就扭成了二傻子。   这种情况就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了。   萨厄·杨借着历史航行数据和星图数据,利用系统建了个模型,手指飞快地敲了一气后看着数值结果对楚斯道:“报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随意,按顺序说吧。”楚斯一脸平静地道。   老实说,自打他从冷冻胶囊里睁开眼,听坏消息都听到快麻木了,还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萨厄·杨点头道:“好消息是,咱们的傻天鹅虽然一直在乱窜,但总体趋势上还是离巴尼堡越来越近的,所以最终到达目的地是必然的。坏消息是……不知道燃料舱里的剩余燃料能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   楚斯:“……”   脑仁子又开始痛了。   他捏了捏眉心,转头一本正经地冲萨厄·杨道:“我现在是不是该补夸你一句?”   萨厄·杨:“嗯?”   “擅自把一架黑天鹅变成了一百架。”楚斯说完一脸大度地站起身,朝驾驶座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别客气,给你个机会发挥出色的同步驾驶技术,把其他天鹅一拖二地相接驳,调成低耗状态航行,能省一点是一点,这样我们就相当于有了九十多个燃料补给舱。”   萨厄·杨挑了挑眉,活动着手指关节坐在了驾驶座里,“好的小长官,你可真聪明。”   一百架黑天鹅浩浩荡荡的长队在星海中骤然变了阵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四散开来,穿行的同时,机身侧后方嗡嗡伸出接驳端口。   眨眼之间,原本看起来毫无秩序的黑天鹅在“咔咔”的端口相接声中迅速拼合。   一拖二,二拖四……   看似混乱的队列在不断的拼合中迅速齐整起来,原本独立的一百架黑天鹅在眨眼之中全部相接,连成了一个完整的统一体。接着除了领头的那架之外,其余所有黑天鹅信号灯倏然一暗,全部进入低耗模式。   “九十多个燃料补给仓——”萨厄·杨迅速扫了一遍各个燃料舱的数值,道:“够这傻天鹅迷半年的路。”   楚斯:“……”   好在萨厄·杨不是乌鸦嘴。   他们做好了持久战的打算,而黑天鹅实际只花了两个多小时,就把他们送到了目的地巴尼堡,这期间换了17次轨道,连续跃迁了9次。   他们原本打算直接穿过时空曲道,谁知眼看着要到入口的时候,被耍了三个小时的黑天鹅终于来了脾气,智能系统的电子音骤然响起:“跃迁系统进入暂时性休眠,防护系统进入暂时性休眠,两个小时后自动重启。”   “……”   真他妈会挑时候!   进入时空曲道入口的瞬间,是要同步开启跃迁系统和防护屏障的,就算是黑天鹅,也不可能愣头愣脑地直接靠脸进,否则依然是机毁人亡的结果。   眼看着时空曲道近在眼前,萨厄·杨眼疾手快猛地一拽操纵杆,同时另一只手把速度直接降为最低,巨大的黑天鹅方阵擦着时空曲道的入口边缘,陡然斜侧了身体上扬着头,划了个惊人的弧度绕过了时空曲道。   在接连抡了两个大圈后,才在盘旋中真正降到了低俗,缓缓朝巴尼堡区域的地面降落过去。   有惊无险!   萨厄·杨丢开操纵杆,朝驾驶座背后一靠,嗤道:“这玩意儿脾气还挺大。”   楚斯松开抓着头顶横杆的手,又弯腰透过舷窗看了眼外面的情景,琢磨了片刻道:“还要两个小时,干脆去巴尼堡里等着,顺便把顺手牵羊弄来的赃物清查一遍。”   借着巴尼堡的设备方便,他们正好可以看看能不能恢复副院长通讯器里的历史信息,说不定还能弄清蒙德·霍利斯留给他的金属圆片究竟是什么。 第102章 信号源   他们着陆的这个时空区里, 星球已经分崩成块, 巴尼堡已经是在漂泊的星球碎片上了。一百架黑天鹅集结而成的阵队,就这么强行撞进龙柱保护圈, 引起的震动一点儿也不小, 但这片土地上依旧一片安静, 可见在这个时间里,唐和勒庞他们那支训练营小队可能还沉睡在巴尼堡老旧的冷冻舱里, 没有醒来。   萨厄·杨把大队的黑天鹅从接驳端口撤开, 驾驶着单独一架跟楚斯两人越过密林,降落在巴尼堡区域的停机坪上, 离东堡大门极近。   “先把门轰了?”他问了楚斯一句, 手指已经往火力操控那边移了。   当初他是“借”了楚斯的火箭炮筒过来手动轰的门, 但是现在有现成的飞行器火力攻击装置,不用白不用。   “等等!”楚斯一把抓住他的手指,道:“飞行器上的火力装置,击打起来的效果就不仅仅是火箭炮那种程度了。”   毕竟埃斯特·卡贝尔和金他们还需要用到巴尼堡, 而且地上装置跟地下的那些还有着某种牵连, 用飞行器自带的火力装置不轻不重地轰过去, 万一破坏到他们没注意的部分,导致后来的人不能用,那乐子就大了。   “那去武器舱再找两个火箭炮?”萨厄·杨对此倒是无所谓,轰重一点轰轻一点没什么区别,只要能打开门就行。他说着便干脆站起身去了武器舱,没片刻就拎了一个肩扛式火箭炮出来。   “我的呢?”楚斯抱着胳膊倚在开启的舱门边等他。   萨厄·杨将指雷抛给他, 那东西乍一看就是个黑色的半指手套,只不过一直延伸到手腕后面,到半截小臂的位置,手背部分带针状炸弹发射器,细细一根威力惊人,特点是攻击范围能微缩在厘米级。   “差别待遇是不是太明显了点?”楚斯一边把指雷往手上戴,一边随口挤兑了一句。   “以防万一,两种都带上。”萨厄·杨道。   不过真正从黑天鹅出来的时候,楚斯又正经补了一句:“过会儿先别直接炸门。”   “怎么?还要先安抚一下再炸?”萨厄·杨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下了舷梯,将火箭炮轻轻松松地扛在了单肩上,又扣上了单边护目瞄准镜。   他抬着头看过来的模样,从骨子里透着一股交织于傲慢的野性。   楚斯一边下舷梯,一边将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当初他刚认识萨厄·杨的时候,每每看见他这副模样,都觉得浑身上下写满了“挑衅”两个字,扎得人想忽略都不行。而现在看到这种模样的萨厄·杨,他脑子里下意识冒出来的就只有褒义词了。   还是非常容易让萨厄·杨愉悦的褒义词。   不过……   楚斯看了看对方的火箭炮,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指雷,决定一个夸字也不说。   “不是安抚一下再炸。”他走到萨厄·杨身边的时候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试试可行性。”   “什么事?”   两人直接走到了东半边紧闭的厚重金属大门边,楚斯打开一旁的身份扫描仪看了一下,就见代表着能源的米粒小灯还是亮着的。   萨厄·杨挑眉,“想利用干扰身份扫描的方式进门?我们现在身上勉强能派上用场的就只有一个通讯器,用这种方式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轰来得干脆。”   楚斯点了点头,“很有道理,但是——”   他一脸平静地伸手按在了扫描仪上,红光再一次在他手掌下来回扫动,这个场景落在萨厄·杨眼里,跟曾经的一幕何其相似。   红光扫了几个来回后,就听一声清脆的电子音道:“身份验证通过,准许进入。”   萨厄·杨:“……”   “费格斯说,巴尼堡之所以后来会自动检索S001指令,是因为他们预先设置过,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把后辈,比如我,也添加进了身份验证合格的系统里。”楚斯收回手,道,“所以我合理延伸了一下,既然上次在巴尼堡内,我能直接启动传送坪,那没准也能直接开门。事实证明,我延伸得没问题。”   说完,楚斯拍了拍萨厄·杨,“扛着你沉重的火箭炮跟我进去吧,杨先生。”   萨厄·杨:“……”   费格斯他们预设的那些应该还没到时间,不会有强制性的系统一个劲地追着他们要S001指令,两人在巴尼堡中上下自如,顺顺顺利利地进了传送坪,又顺顺利利地下到了中心堡垒地下部分。   这和当初宛如打仗一样的情况形成了鲜明对比,简直令人心情复杂又想笑。   火箭炮在巴尼堡里也没什么作用,楚斯好整以暇地看着萨厄·杨卸了武器放在一边,又摘下护目镜半真不假地啧道:“亲爱的你可真记仇。”   萨厄·杨挑了个位置坐下来便开始启动巴尼堡的设备,很快环绕一圈的屏幕依次亮了起来。   其实一般情况下通讯器的过往纪录并不难查,在星球政权组织完整的系统之下,星球上任何一个人的通讯记录都是可查的,对官方组织来说并不算太麻烦。   这个副院长的通讯器就有些不同了,一来现在条件有限,查起来要有点技术。二来蒙德·霍利斯包括副院长这些对于政权系统下的监控力度肯定是了解的,那么他们想要密谋一些东西时,信息的隐秘级别就会比普通民众高得多。   想要调出这种隐秘级别下的信息,很有些难度,毕竟常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干点什么的人,就总能找到空子去钻。   但是很神奇,只要通讯器在萨厄·杨手上,楚斯根本没有产生过“万一查不出来”的担心。   事实上萨厄·杨也确实不负所望,花了半个小时不到的工夫,就借着巴尼堡的设备便利把通讯器被清理的那些过往记录调了出来。   当然,在所有记录的顶端,大屏幕上例行公事似的显示着这个通讯器的说明——   型号:SU2833   频道模式:无限   启用时间:5633年8月12日   这是曾经一度流行于黑市的通讯器型号,外观跟正常的一模一样,实际加了破解芯片,不需要实名,使用期间也不会出现在官方系统自主审核程序中,说白了就是专用于灰色通讯的。   这也是意料之中,没什么。   真正有什么的是下面一行显示——   信号源:86206-018   “这个信号源有点眼熟。”楚斯盯着那几个数字,无声念了两遍,而后脸色乍然一变,“萨厄,那个信号!”   “嗯?”萨厄·杨还在敲着按键调着后续信息,闻言抬头看了眼,愣了一下后也跟着了然地说:“啊……86206-018,那个冒充长官你的信号!我想想,当时查到的最早出现痕迹,是在5633年没错。”   5633年,西西城A区梧桐大街7号,孤儿院。   之前那个断了头绪的冒充信号,在这里重新续上了。 第103章 孤儿院   通讯器里, 被萨厄·杨调出来恢复的记录一条条列在屏幕上, 按照时间顺序,清晰了然。   副院长这边发出去的讯息内容更具体一些, 有时候会涉及到明确的机构, 有时候甚至会涉及到某一个人。但是他收到的讯息内容就简单至极, 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代表着“已阅”的标点符号。   从头到尾,副院长都没有称呼过对方, 而从他收到的讯息里, 也很难看出回应他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如果不是楚斯和萨厄·杨亲眼看着蒙德·霍利斯在花店的那一出,可能根本没法把通讯器里的那个人跟他联系起来。   多亏了话多的副院长, 楚斯他们才得以从这些断断续续的联络中拼凑出大致的情况——   5633年的深秋, 蒙德·霍利斯代表着时间实验团队的一个隐秘分支, 借由院长副院长以及背后的白银之城财团势力支撑,在西西城孤儿院开始了一个秘密项目。   选择西西城孤儿院,是因为西西城被称为地狱之眼,是当时集复杂、繁华、混乱为一体的城市, 在这间孤儿院动手脚, 很难被查, 因为背后牵扯的东西太深。   而这秘密项目的内容和目的也并不复杂,依然是服务于他们的时间实验——就是为时间实验培养适宜的实验体。   时间实验极低的成功概率注定了他们需要准备大量的实验体来铺路,而他们的主要实验体又是跟世界牵连性较低、能量影响也较低的幼儿,孤儿院无疑是最好的备选库。   那里的孩子和社会之间的联系全由孤儿院控制,出现亦或是消失并不会被人所在意,对时间实验团队而言, 是最好的铺路品。   但是,在那些疯子们的眼里,并不是任何幼儿都有资格成为他们伟大实验的铺路者的。他们所需要的实验体是“高品质的”,相较于普通幼儿,实验体要有能承受实验结果的潜力。   所以他们有一套生理及心理等各方面的标准,以此对孤儿院的那些孩子进行筛选。   这样的筛选延续了大约十年左右,到5643年为止,能够达到标准的幼儿实在有限,总共不足50人。这对于时间实验团队来说,实在是太少了,大大拖慢了实验进程。   于是实验团队想了一个办法,他们开始人为制造符合标准的幼儿——也就是通过一些方法,将原本质量一般的幼儿强行提升到符合标准的层级。   从此以后,每一个被孤儿院收容的幼儿,在进院的时候都会被植入调节芯片,通过注射的方式将微型芯片送入大脑,一方面同步记录着幼儿成长过程中的一切数据,另一方面可以根据实验需求对大脑进行刺激。   在这种人为干扰下,孤儿院所能提供的符合标准的幼儿数量越来越多。在后来的五年里,实验团队从中尝到了甜头——因为在那一批幼儿里,他们弄出了第一个半成品。   即便是半成品,对于实验团队来说依然意义非凡,他们从中看到了更多成功的希望,像是受到了某种现实鼓舞一般激情更甚,疯得更厉害。   在这种激情推动下,他们开始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提升实验体品质,甚至开始将时间实验中的某些片段截取出来,直接利用脑中芯片应用于孤儿院所有的幼儿身上。   这大概就像是白鹰军部在军队所设的预备役,不只是挑人,而是先适当训练起来。   要知道他们的实验手段会令人极其痛苦,这点看后来萨厄·杨所经历的就知道了,所以哪怕只是一些片断,对那些幼儿来说也是一场灾难。   自那之后,西西城城里孤儿院的所有孩子都多了一个毛病——头痛症。   那是实验片段所造成的不可逆转的损伤。   当时应用于那些幼儿身上的所谓实验片段,说白了就是让那些孩子尝试极短距离的时间拉缩。因为拉缩的时间区间非常短,短到几乎可以忽略,所以不需要那样复杂的辅助实验舱和仪器,借用那枚芯片就可以,而这种约等于零的极端区间拉缩如果失败,产生的伤害也不至于血肉横飞那样惨烈。   这些脑中芯片根据设定好的频率,每隔一段时间会进行一次这样微小的拉缩,正常的人体对这种拉缩是会产生排斥反应的,这算是必然结果,但是可以从排斥反应的大小以及伤害程度,来判断那个幼儿是不是有潜力进行更长区间的实验。   这种排斥反应一旦产生,芯片就会将结果传送到时间实验大本营那边的数据库,以供分析。   排斥反应最强烈的那些,会被取下芯片,属于“被放弃”的一群。而排斥反应相对好一些的,会继续受到观察。   隔一段时间后,这种微小的拉缩会进行调整,略微加长一点点,例如从0.0001秒加长到0.0003秒之类,然后等产生排斥反应后,再传送一批数据。   ……   根据这些反应,他们能更好地挑选有潜力的孩子。   这样一次一次筛选下来,到5岁左右,这些孩子脑中的芯片就都取得差不多了,因为对于实验团队而言,最好的实验时机就是从出生到5岁左右的那个阶段。   在这种方式之下,实验团队又断断续续地收获了几个半成品,这样的进展让他们觉得,成品的出现似乎也并不遥远了。   果然,5653年,真正有成品潜质的孩子出现了。   只不过那个孩子并非来自于西西城孤儿院,而是来自于白银之城。听说那孩子生于白银之城巴特岛某个地下监狱,母亲是一位特工,在白银之城时间实验区探查时被抓。被抓后发现她居然怀着孩子,于是原本的秘密处决被延后,直到那个女人在地下监狱把孩子生下来。   女人被正式处决,而那个孩子在生命迹象稳定后,就被送进了时间实验团队的基地。   而5653之后没过多少年,那孩子果然成了唯一的一个成品。   副院长和蒙德·霍利斯有很长一段时间,通讯主题始终围绕着这个成品,偶尔穿插着一些试图把几个失控的半成品塞进监狱并安插人手的事。   后来因为时间实验团队被抄了,临时换了地方,军部又开始进行清洗,两人之间的联系断了好几年。   再之后又因为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重新恢复了联系。   副院长告诉蒙德·霍利斯,孤儿院有一次做五十年数据清算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被他们遗漏的问题——   在统计脑中芯片使用数量时,他们突然发现植入和回收的芯片数量并不相等,缺了一个。也就是说有一枚脑中芯片始终没有取出来。   这细想起来就可怕了……   一枚芯片始终没被取出,而时间实验团队却根本没发现,这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植入那枚芯片的孩子,在一次又一次的微小时间拉缩中,根本没有产生过任何排斥反应!   因为根本没有过排斥反应,所以它甚至连数据都没有传给时间实验团队,更遑论被发现各种蹊跷了。 第104章 冒充者   数据的缺失, 使得孤儿院和实验团队都没能弄清楚那个依然带着芯片的孩子是谁。   毕竟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 在那些年里,死去的孩子很多, 活着的被人领养的也不少, 当然更多的是被孤儿院献祭给了时间实验团队, 再加上因为其他势力干涉,时间实验基地又被抄, 转移过程中丢了不少资料。   再想查那个孩子就变成了大海捞针。   从副院长和蒙德·霍利斯之间的通讯内容来看, 两边最初都还是冷静的,因为他们其实并不相信会有人真的对这个不产生排斥反应, 就连唯一的成功品在实验过程中都经历过无数次生命危险。   他们只是对于那个孩子的体质感到万分好奇, 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 都想看看那是个怎么样的生命体。   当然,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们更倾向于相信,那孩子有很大概率已经死了——这就好像有一小部分人常年不生病, 一病就格外严重一样。   他们认为那孩子只是延迟了几年, 并非真的没有排斥反应。而那么多年攒下来的份一起爆发, 那将是不可承受的,必死无疑。   所以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来一一排查死去的孤儿,然而直到查完最后一个,他们都没能找到那个孩子的存在。   由此,他们终于意识到,那个没有产生过排斥反应的孩子真的没有死!   从这个通讯器最近几个月的交流内容来看, 整个时间实验团队终于后知后觉地陷入了无可比拟的激动与疯狂中。因为,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活着,那可能将是这世界上现存的,他们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天生对时间拉缩具有高度容纳性的人。   换句话说,他在实验团队眼中是目前最完美的存在,如果能成为实验体,将会超越任何一个半成品和成品,因为他从出生起,成长的每一步,都是跟不断拉缩的时间交织在一起的,而他自己很可能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如果说时间是一株树,那孩子就是从树根长出来的绕树而生的青藤,是这意思么?”   “时间是他的一部分,跟其他人意义都不一样的一部分,或者换一句话说,他也是时间的一部分。”   “我的天,那岂不是比魔鬼计划里那个成功品还要令人惊叹。”   “两者意义不同。如果真能找到那孩子让他成为实验体,那么我想原本的名字可能需要改一改,叫做创神计划可能更合适一些。”   “这有什么区别?”   “魔鬼追逐永生,神本身即永生。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并不代表那孩子已经获得了永生,但是我想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他不会拒绝的,毕竟……谁不希望呢。”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真的不想呢?”   “他必须想。否则他会成为试验成功最大的阻碍。”   “为什么?”   “因为我们在跟时间做游戏,而他是时间的一部分,最意外又最容易变化的一部分,如果不能控制,这个游戏是做不下去的。”   这是通讯记录中,蒙德·霍利斯仅有的几段完整长句。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正是因为平静地说着这些事情,才更让人感觉到背后的疯狂。   通讯记录的最后几条记录的交流内容,则是关于蒙德·霍利斯企图交给副园长的那枚金属小圆片。   那东西乍一看不起眼,又小又薄,却耗费了蒙德·霍利斯很长时间去设计制作。这枚小圆片敏感度高,能感应到时间实验残留的能量波动轨迹。   蒙德·霍利斯他们在假定那个孩子没有任何排斥反应的前提下,花了两年来模拟时间实验片段在他身上起效时,产生的能量波动轨迹。他们把那条波动轨迹及误差值设定在这枚金属圆片中,作为对照。   只要副园长带着这枚金属圆片在孤儿院各个角落走一遍,就能获取圆片附近5年内有过的能量波动轨迹,一旦有跟对照值相符的,圆片边沿就会亮起提示光。   也就是说,在这枚圆片的帮助下,孤儿院可以收集到一系列与那孩子相关的地点数据——他曾经在哪个角落出现过,他曾经住在哪个房间,哪个床位。   有了这些孤儿院有登记的东西,再找那个孩子就容易得多了。   不过蒙德·霍利斯在最后提醒道:这是最后一次明确对方身份的机会了,因为能量波动轨迹是越来越淡的,也许再过一年,甚至半年,就再也查不到对方的痕迹了。   而一旦错失这个机会,再想找这个孩子,可能要花费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萨厄·杨将那枚圆片拿出来,丢在操作台上,“看后来的发展,我们似乎做了件好事,他们应该没能找到那个倒霉崽子。这么看来,花费了可不止五年十年啊。”   他说话拖着调子,尾音还带了点儿愉悦,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很重,要是蒙德·霍利斯站在他面前,估计能找人来跟他干一架。   楚斯目光还没从屏幕那儿移开,似乎还没回过神,只是“嗯”地应了一声。   “不过现在,这道题甩到我们面前了。”萨厄·杨又道。   “什么?”楚斯这才回头看向他。   萨厄·杨隔空点了点屏幕中的那句话——他是时间的一部分,最意外又最容易变化的一部分,如果不能控制,这个游戏是做不下去的。   楚斯立刻就明白了萨厄·杨的意思。他们现今在过去穿梭,无非是因为蒋期他们的格盘程序出了点问题。之前他们只想赶紧回到巴尼堡地底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故障的原因。但是这会儿看着这句话,他们突然就明白了出故障的缘由。   蒋期说过,他们是时间实验产生的一群意外,会干扰到格盘进程,所以需要进行隔离。   现在格盘进程出问题,很可能就是收到了其他未隔离意外的干扰。   “也对,比蒋期他们还要大的意外——”楚斯瞥眼看向那个圆片,沉吟道:“目前看来,没有人比那个孩子更符合了。”   萨厄·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想了想又道:“如果这样算来,我是不是也得去隔离一下?”   楚斯一愣,还没来得及张口,萨厄·杨又补充道:“还有那所谓的十二个半成品。”   “所以现在事情变得既简单又麻烦。”楚斯接着他的话总结了一下现今的状况,“原本我们还需要先查故障再想对策,现在已经明朗简单化了,把这几个意外因素找齐就行,麻烦的是,上哪儿找那些意外因素。”   他停了一下,抬眼看向萨厄·杨:“你之前说过,太空监狱里有一些人明显是跟时间实验有牵扯的,至少可以肯定那位金乌鸦就是半成品之一。”   “没错。”   “从蒙德·霍利斯和副园长的通讯来看,时间实验团队自从被抄过一次后,就一直想把散落的成品、半成品重新收集起来,从你和金乌鸦的经历看来,他们挑中的地方应该是监狱,而且通讯记录里也说了,正在试图往监狱安插人手。”楚斯分析道,“而另一边,费格斯也说过,梅德拉上将他们曾经一直在暗地里动用关系,试图保我们这帮后辈,我想这些后辈既然包括你,那么逻辑上应该也包括其他半成品。”   时间实验团队盯着萨厄·杨他们,是因为不愿意让实验成果脱离控制范围。而梅德拉他们盯着这些,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这些人受到实验团队的二次伤害,另一方面也为了避免他们被实验团队控制而伤害别人。   双方目的截然不同,但是某种程度上来说殊途同归,都是想把成品和半成品集中在一起,放在自己可触及的地方。   毫无疑问,太空监狱是个极为合适的选择。   “如果我是梅德拉,在发现对方的打算后,我绝对不会试图换一个地方跟对方强行较劲,容易起冲突也容易暴露。我会选择在对方把你们聚集在一起后,在你们周围安插我的人手。”楚斯道。   既能达到目的,还能降低折损,一举两得。   萨厄·杨挑眉道:“根据我在监狱那么多年所看到的,我认为那位上将应该是选择了跟你一样的做法。”   “怎么?真有势力划分?”   “不算明显,但是能觉察到。”萨厄·杨道,“大部分狱警是一派,小部分是另一派,包括关押在监狱里的囚犯,我想……应该并不全是真正的囚犯,比如第一监室的一部分。我觉得……”   “觉得什么?”   萨厄·杨看着楚斯突然笑了一下,“猜测势力划分,不如亲自上去给他们分个类,反正也是要去找那帮半成品的。但是一个一个审问太费时间了,最好能让他们自己先站个队。亲爱的,你猜——什么情况最容易让他们自动分派?”   “当然是冲突混乱的时候。”答出这句话的时候,楚斯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他差不多能猜到萨厄·杨要干什么了。   更准确地说,他也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就见萨厄·杨把通讯器往他手里一拍,噼里啪啦敲了一通按键,接着大手一敲确定,转头冲楚斯一眨眼:“来吧,该你登场了亲爱的长官,我帮你裹了一层伪装,你现在发出去的指令不再是什么86206-018了,而是50001,你自己的官方信号。”   他说着这话时,顺手又敲了敲屏幕底端显示的时间。   5713年12月28日,星球爆炸的第二天。也就是金乌鸦所说的,太空监狱收到50001信号源的那天。   绕了一个大圈,没想到当初怎么也查不到身份的冒充者,居然就是自己。   楚斯一脸复杂地编辑了一条即时指令,直接发送到了太空监狱的智能系统上,要求天眼开放第一监室。   指令显示发布成功的瞬间,楚斯抬头面无表情地冲萨厄·杨道:“我发现我们两个混在一起,人生就变得格外匪夷所思,这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谁的问题我不知道——”萨厄·杨懒洋洋地用拇指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好整以暇道,“我只知道我可以提前记上一账了,照这个状况看来,当初下令让天眼那智障系统把我扔出监狱的,应该就是你本人。”   楚斯:“……………………” 第105章 爱屋及乌   当初天眼把萨厄·杨扔出去的时候, 楚斯是真的担心过之后的日子要没得消停了, 怕倒不至于,但是精神紧绷是肯定的。   但是现在, 萨厄·杨亲口说出要记账的时候, 反而已经毫无威胁力了。   楚斯沉默了片刻, 便一脸淡定地装聋作哑,绕开话题指使道:“劳驾确认一下太空监狱的位置, 我们可以准备出发了, 抓紧时间。”   萨厄·杨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听着他绕, 末了懒洋洋地直起身, 一边听话地追踪起了太空监狱的动向, 一边半真不假地抱怨:“我怎么对着这位长官就没脾气呢……”   “……恕我直言,你顶着十七八岁的模样说这种话非常违和。”楚斯道。   萨厄·杨故意学着他的语气回道:“恕我直言,十七八岁的模样跟成年后相差不大。”   “反正你真正十七八岁的时候,看我一眼都能有脾气。”楚斯没好气道。   萨厄·杨笑了起来, “亲爱的长官希望你偶尔也讲点道理, 看一眼都能有脾气的明明是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浑身带着挑衅。”   “我建议你随便找一个从疗养院出去的人问问,看看究竟是我认知错误,还是你认知错误。”   “还是不了,我怀疑在他们眼里,我们两个都浑身带着挑衅。”   “……”   不过既然话赶话地聊到这里,楚斯要笑不笑地问了一句, “所以疗养院有那么多人,你当初为什么看我格外不顺眼?”   萨厄·杨居然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没有,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在人群中非常显眼。那么多人走在一起,我随意瞥一眼过去看到的就是你。”   “等等,你第一次看见我不就是植物园那次?”楚斯一愣。   “那是第一次见面。”萨厄·杨道,“我指的是我单方面第一次看见你,应该是你刚进疗养院的那天。老实说,我当时其实觉得你看起来莫名顺眼。”   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楚斯一眼,又继续手上的操作,“那让我感到非常奇妙,毕竟我平时并不太注意别人的长相。”   “啊……”楚斯轻轻应了一声点点头,道:“听起来很不错的开头,然后我们针锋相对互相挑衅了那么多年。”   “嗯,好像是这样没错。”   楚斯想想,啧了一声:“怪不得都得关进疗养院。”   萨厄·杨笑了起来。   他很快就追踪到了太空监狱的位置,而后在巴尼堡里转了一圈,挑了几个便于携带的仪器又抓了一把接线将它们链接在主机上同步了一些设定和数据。   “这些是?”楚斯问道。   “为了方便你离开巴尼堡后,依然能冒充自己。”萨厄·杨把箱式仪器拎在手里,冲楚斯抬了抬下巴,“这就差不多了,走吧亲爱的。”   他们从巴尼堡离开,原本想着给未来即将来这里的自己留个门,省得再炸,然而他们两人前脚刚出来,还没来得及在控制器上动点手脚,那扇金属大门就轰隆一声拍了个严实,一点儿缝都不剩。   仿佛赶不及要将两个不消停的人轰走似的。   “算了,看来这门是个受虐狂,更喜欢被炸。”萨厄·杨哼笑一声,跟楚斯一前一后离开了中心堡,重新回到了黑天鹅里。   萨厄·杨把带出来的箱式仪器打开,在驾驶舱系统主机旁拉起了蜘蛛网,各种端口接上后,黑天鹅的驾驶系统便多了个附加界面。他把副园长的通讯器重新设定成50001的伪装信号,又把定位了太空监狱的追踪图调了出来。   追踪图上,代表着太空监狱的小圆点正静静移动着,丝毫看不出来那里面正在进行一场压制和反压制的混战。   两人二话不说启动黑天鹅和剩余的九十多架接驳,在重新融于星海的瞬间便开启了跃迁程序,直奔太空监狱所在的那一片地方。   跃迁只花了不到一秒,在眨眼就消的颠簸过后,黑天鹅已经到了目的地。   一切看起来顺利极了,然而他们忘了一件事——   这片星海里的时空还是乱的,理论上追到了不代表实际上也追到了。   星图上代表太空监狱的圆点突然消失,从另一个遥远的犄角旮旯处冒了出来,表示着目的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换了一处地方。而此时横在楚斯及萨厄·杨面前的不是别的,很不巧,正是大气层裹绕的完整的天鹰γ星。   “很好,又换了时空。”楚斯对着穿来穿去的时空简直没脾气了,“刚才还是分崩离析的碎片,现在又倒退成完整的了,这又到了哪一年?”   萨厄·杨没有立刻回他,因为黑天鹅的冲势太快,眨眼的工夫已经突破大气层直奔地面,整个机舱颠得吓人,楚斯怀疑再这么冲一会儿,外部材质但凡稍微有点儿不达标,就能立刻烧起来。   如果不加阻止,任它们这样俯冲下去,要不了几分钟就要直接撞进某个倒霉城市里了。   “把瞬时冻速系统打开!”   楚斯飞快调整瞬时冻速的相关参数,萨厄·杨在一旁十指快敲成了虚影,在两分钟内,把同步驾驶系统里其余九十多架黑天鹅也统统冻了速。   眼看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甚至能俯瞰见地面的房屋道路已经黄白灯火时,一百架黑天鹅的瞬时冻速启动效果终于达到了统一,堪堪在空中悬停下来。   即便是这样,还是掀起了一阵狂风。   还好开着隐形罩……   还好反应快有惊无险……   不然这放在哪一年都会成为一个大新闻——   “一百架早早退役的黑天鹅飞行器在某地撞毁,引起武器军械舱和燃料舱连环爆炸,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楚斯粗略地看了一下地面俯瞰图,又试着从舷窗边望出去,“让我看看这个死里逃生的倒霉城市究竟是哪——”   话还没说完,他就顿了一下,紧接着遥遥看到了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兰松城。”   让他愣一下的倒不是兰松城本身,而是兰松城所处的地理位置——它的隔壁邻居就是楚斯和蒋期曾经住的翡翠港。相较于繁华的翡翠港,兰松城面积更大,容纳了更多制造业基地和郊区,林地多人少。   就在楚斯心说怎么绕来绕去总能撞到这一带的时候,距他们不远的地面上突然响起了爆炸声,火光直冲天际。   “刚才冻速撞到什么了?”楚斯下意识一愣,以为有边边角角的黑天鹅没控制好,撞到一些地方或者不小心发射了炮弹。   萨厄·杨还在敲着按键检查同步驾驶系统,闻言朝舷窗外看了一眼,道:“应该不是,不过刚才瞬时冻速太突然,速度差过大,系统出了一点故障。”   好在兰松城旷野多,他们就近挑了一块地方落地,萨厄·杨便开始排查起了系统故障。   楚斯透过舷窗朝远处的火光看了一眼,想想套上了指炮,又带了一支应急药粉便打开了舱门,“我去看一眼,再确认一下。”   “别走太远。”萨厄·杨应了一句。   楚斯步子顿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不适应,毕竟这种出门前被人叮嘱一句的事情,他已经太多年没有碰见过了。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不赖。于是在怔愣之后,他笑了一下,一边摆了摆手下舷梯一边说道:“知道,很快回来。”   爆炸的地方离黑天鹅暂时歇停的地方目测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更何况楚斯也不需要真的走到爆炸点,只需要确认一下最远处的黑天鹅跟爆炸无关就行。   当然,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再顺手帮个忙。不过他刚才看了一眼地面俯瞰图,爆炸所在的地方是在一条河岸边,在两岸相通的一座直桥这端,可以猜测,爆炸而起的火光以及后续小爆炸会切断直桥和这岸的通联,让人过不来。   这种做法很像是被追缉的人给身后的追缉者搞出来的障碍,以方便自己脱身。   楚斯其实在看到爆炸点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也知道跟黑天鹅相关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直觉告诉他可以下来看看。   其实这一路,楚斯都觉得自己所踩的时间点非常巧,也不知是运气太好了,还是时间太眷顾他了,他跟萨厄·杨总能促使一些事情发生,或是刚好阻止一些事情继续。   尽管依然有过不少次白费力气或是绕道兜圈的情况,但总体看来,已经能算极其幸运了。幸运得都不知道是他和萨厄·杨在追着时间,还是时间在配合他们。   不过他后来想想又觉得其实也正常,过去的每一天每一个地方都有无数的事情正在上演,这无数的事情牵连起了一张巨大的网,不论他们回到哪一段时间哪一个地方,碰到的始终是这张网里发生的事,也始终会以某种形式影响到这张网里过去的自己。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必然。   他在这种直觉和必然的驱使下,穿过一片旷野缓坡,朝爆炸点走去,就在他走到半途拐过一片延伸出来的白杨林时,他看见一小团身影正站在白杨林的边缘,隔着长长的缓坡,远远地看着那片冲天火光。   小范围的二次爆炸还在继续,偶尔火光会飞溅会升腾起大团的烟雾,将更远的城市阻隔在河岸另一端,将远景衬得有些惊心动魄,也给那一小团身影莫名添了点神秘又……熟悉的味道。   楚斯蹙起眉,悄无声息地加快了步子,从后侧面走近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孩子,穿着宽松的浅色衣裤,乍一看像是睡衣,再细看就会发现有点儿像医院里的病号服,又或者是……实验服?   不过那实验服看起来并不干净,上面印着好几团脏污,因为夜晚光线昏暗的关系,脏污的颜色浑浊不清,像是不知在哪里滚到的泥水。   直到走到近处,楚斯才诧异地发现,那所谓的脏污不是泥水,而是血迹。   一个不到他腰的孩子,浑身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正垂着细瘦的胳膊,安静地看着远处的爆炸,片刻后又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前襟的血。   在远处的火光和头顶的星幕映衬下,透出一股浓重的孤寂来。   楚斯走到他身后,忍不住轻碰了一下他的头,正想问他“你一个小鬼怎么会大晚上的跑来这里,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然而话没出口,就借着身高优势看到了那小崽子手臂上的横贯着几道伤口。于是他张口说出的话,就变成了:“疼不疼?”   小崽子似乎没有料到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还能有人,整个人愣在那里。   楚斯的手掌还在他头顶,能明显感觉到这小不点的僵硬。   当他再看一眼远处的爆炸时,莫名觉得那爆炸跟这个小鬼脱不了干系。尽管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他确实开始怀疑是这小鬼搞出来的动静。   小鬼僵了片刻后,转头仰着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复杂极了,简直不像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会有的。里头包含着一种不太像正常人的冷漠和一丝微妙的抗拒,还有一点极少的软化。   楚斯看清他模样的瞬间便是一愣——居然是个熟人,没记错的话,就是上次在巷子口装哭骗了他一支液体炸弹的小崽子。   尽管那次他连这崽子的模样都没看得太清楚,但是眼神和气质太特别了,以至于即便这崽子换了衣服剪短了头发,楚斯依然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他干脆半蹲下来,保持着跟小鬼平视的状态,冲远处的火光一抬下巴,问道:“你干的?”   小鬼也跟着朝那边瞥了一眼,眼珠被火光映得很亮,让人看不清他本来的眸色。他表情有些无动于衷,瞥了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完全没有要回答楚斯的意思,跟上次装哭完全是两种态度。   楚斯拎着他几根手指头,将他的胳膊抬起来看了眼伤口,小崽子有点抗拒地把手往后抽了抽,可惜力气上没能赢过楚斯,抗议无效。   还好随身带着支应急药粉。楚斯心说。   他摸出来,撕开管口,朝那小崽子哗哗冒血的伤口撒了一层。   光是这么撒,他都能闻见药粉里某些刺激性药物的味道,这种应急药粉一般供应给军人,药劲大,见效快。洒在伤口上必定不会舒服,疼是肯定的,然而这小崽子却一声没吭。   楚斯忍不住抬眸扫了他一眼,就见那崽子正微微皱着眉,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楚斯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不过还没等他琢磨出来就被人打断了思绪——那孩子显然不想跟他有更多接触,刚撒好药粉就抽回手朝后让了一步,防备心非常重。   楚斯站起身,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杨树林后面传来了一点声音。   “谁?”他警惕地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绕过杨树林朝这边走来,尽管那身影隐在树林的阴影下看不清面容,但光看走路姿势,楚斯也能认出来,那是萨厄·杨。   “我,故障解决了亲爱的,可以准备走了。”   楚斯点了点头,应道:“我碰见了一个熟人,你——”   他正想说你要不要也过来见一面,结果转头一看,就见那小崽子趁着他跟萨厄·杨说话的工夫,已经往缓坡西侧跑去了。   那小鬼简直天生是搞反侦察和反追缉的一把好手,跑起来都不带声音,而且运气还不错。楚斯抬脚准备追上去的时候,那小小一团身影在缓坡边缘撞上了时空区的交接处,在两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楚斯跟过去试着伸手探了探,果然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撕痛。   他转头有些无奈地冲萨厄·杨道:“再走两步对我们来说是另一个时空区,对那小鬼来说倒是没有区别,这下是彻底追不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萨厄·杨没有跟过来,而是站在刚才那小鬼站过的地方,远远看了一会儿爆炸处的火光,又抬头看了眼漆黑的星幕。   “怎么了?”楚斯走过去问了一句。   萨厄·杨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熟人?跑走的那个小鬼?”   “嗯。”楚斯没好气地道,“记得么?上回趴在我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偷偷摸走了我一支液体炸弹后,翻脸就不认人的那个。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些什么,跑去了哪里,啧……”   萨厄·杨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和复杂,眉心轻轻蹙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就让楚斯愣住了。电石火光间,他突然想起来刚才那小崽子皱着眉看他时,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之前在卡洛斯·布莱克的飞行器上,萨厄·杨被强行骗进医疗舱,半途醒过来皱着眉眯起眼的时候,眉目跟他一模一样!   “萨厄——”楚斯转头看了眼小崽子消失的地方,又转回来看着萨厄·杨,迟疑道,“那小鬼不会是……”   “……我对这里有一点隐约的印象。”萨厄·杨点了点脚下的地,而后突然问楚斯,“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楚长官难得现出了一丝无辜感,“我总共就说了两句话,六个字。”   “嗯?”   “‘疼不疼’,还有‘你干的’。”说着,楚斯还冲火光处抬了抬下巴,道,“我只是怀疑爆炸是他弄出来,还担心是不是用的我那支液体炸弹。”   他话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捏住转了过去,接着,萨厄·杨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个吻跟以往不太一样,带着某种浓烈但又柔软的东西,这种扑面压过来的毫无遮拦的情绪在萨厄·杨身上不多见,但是楚斯能清楚地从中感觉到他的意思。   “真是你?”楚斯含混地问了一句。   萨厄·杨没回答,只是格外认真地吻着他。   火光、星幕,还有这一整片空无一人的旷野,在萨厄·杨记忆里出现过很多次,那个从背后过来拍着他头顶的人声音模糊,面容同样模糊。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并没有忘记对方的模样,也许某一天重新见到的时候会有种区别于任何人的熟悉感,然后他就会认出来。   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又低估了世界的奇妙度。   他认出来的时间远远晚于预期,但答案却格外惊喜。   他突然开始有点喜欢这个看似严苛无趣、却偶尔能给人惊喜的世界了,因为面前这个他特别喜欢的人。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程度的爱屋及乌。 第106章 破门而入   直到黑天鹅重新启动的时候, 楚斯都有点缓不过神来。   触动是肯定的, 但是……   “你居然还会哭?”楚斯一想到那个小崽子是小时候的萨厄·杨,就觉得非常……难以置信。   “……”   “我没记错的话, 那小崽子当时趴在我身上可怜巴巴的, 哭得都要晕厥过去了。”楚斯回味了一下那个场景, 依然觉得这仿佛是在开玩笑。   “……”   不过显然萨厄·杨本人对这点似乎比他还难以接受。他倚着驾驶台感慨了半天,萨厄·杨都没回一句, 默默拨着操纵杆, 装聋装得跟真的一样。   其实他还记得之前萨厄·杨说过的话,他说自己小时候有阵子非常极端, 完全无法理解正常人的情绪, 只会模仿。情绪对于小时候的他而言只是一种工具。   在巷子口见到的那次刚好完美印证了他那句话, 为了骗人放松警惕说哭就哭,一旦液体炸弹到手,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始终记得在地下通道入口处,那小鬼转头瞥他的一眼, 冷漠得就像是毫无感情的机器人。   现在再想起来, 如果当初那小鬼顶着那种眼神笑一下, 还真的跟有些时候的萨厄·杨一模一样。   但是楚斯现在就是想逗萨厄·杨两句,于是刻意忽略了这些原因。他踢了一下萨厄·杨的脚,要笑不笑地道:“别装哑巴,你就没点什么感想么?跟哭包自己重逢的感想。”   萨厄·杨开着一百架黑天鹅,滑到了爆炸点的上空盘旋了一圈,没见到追缉的人, 便干脆不耽搁时间了,一拉操纵杆便开始直线升空。   他做完这一系列操作,终于懒懒地朝后靠上椅背,两手肘支在扶手上,交握着手指看向楚斯,无赖一般拖腔拖调地说道:“我的嘴巴表示现在不太想说话,它目前只有一件乐意做的事情就是亲你。你如果想试试嘴唇肿起来是什么感觉,就继续勾,我巴不得呢亲爱的长官。”   楚斯:“……”   反正碰上萨厄·杨,他就没能占过几次上风。   地面的城市和旷野都越来越远,楚斯想了想还是正色道:“这么看来,咱们碰上了你第一次从实验基地逃走?”   “差不多吧,我记不得了。”   “那恐怕这次逃跑不会是什么好结果……”楚斯想到萨厄·杨曾经的眼盲和后来在实验舱里经历的那些,就皱起了眉,道:“真的不去试着帮一把?”   萨厄·杨笑了,“你果然只是嘴巴凶而已。不过帮忙还是算了,我不是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么,况且虽然第一次逃跑没能成功,但是提前见到了你,跑得不亏。”   楚斯:“说得好像见完你能记得似的,”   萨厄·杨:“……”   不过挤兑归挤兑,玩笑归玩笑,萨厄·杨看起来是真的没打算给过去的自己帮什么忙,转眼间他已经又给黑天鹅加了一波速度,调整到了星际模式,   太空监狱的追踪星图再次被调了出来,这次他们学了乖,每次跃迁过后第一反应先是瞬时冻速,冻一会儿再重新提速。   所以,尽管他们依然在完整的天鹰γ星和碎片之中来回穿梭,却再没有出现过刹不住车直破大气层被迫着陆的情况。避免了这些琐碎的意外,追踪之路就变得顺畅起来。   但是感受上顺畅,不代表就能很快达到目的。这一次所耗费的时间比他们找寻巴尼堡长了一倍。   屏幕上面的航行时间显示为06:13:42。这已经是他们不知第几次跃迁了,萨厄·杨的脸色都带上了一点疲劳的样子,手上还缠了一段消炎纱布,因为之前有两次跃迁抖动特别明显,他去抓楚斯的时候动作太大,整个手背在锋利的金属边角上狠狠刮撞过去,拉了一条长口,血流不止。   他原本还懒得裹纱布,后来过了几分钟仍然不见有愈合的趋势,才被楚斯推进内舱,乖乖上药。   “两个小时了。”萨厄·杨指了指自己的手,冲楚斯道,“让拆了么?”   楚斯没好气道:“两个小时内你问了我五次。”   “裹着不方便。”   主要是手伤了之后,驾驶就由楚斯来代劳了,老实说同步驾驶是一件非常好眼力也非常耗精力的一件事,楚斯的眼睛曾经受过伤,还有点儿后遗症,长时间下来绝对舒服不到哪里去,萨厄·杨便总想把驾驶权重新捞回自己手里。   暂时没发现太空监狱的行踪,楚斯让系统进入平稳航行,便丢开操纵杆伸手挑开纱布边缘看了一眼,“好点了,再等一个小时吧。”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萨厄,你的愈合能力是不是出问题了?”   萨厄·杨撇了撇嘴,不太在意,“其实星球崩裂之后就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应该是受了点时间实验后果的影响。”   如果早些时候说这些话,楚斯可能不太能理解,但是在知道这么多事之后,听到这话就明白了意思。   萨厄·杨作为实验的成品,被迫跟时间捆绑在了一起,但是这种捆绑其实并非是那些疯子们理想中单方面地控制时间,更准确地来说是机械地控制外加被时间影响。   白银之城在实施了灾难转移后,整个星际能量紊乱,时空区开始出现错位,这些就像是水质变化会影响到鱼、空气污浊会影响到鸟一样,反过来影响着萨厄·杨的体质。   以至于他会冷不丁出现一些状态不稳的情况。   不过萨厄·杨自己除了不太习惯被照料外,并不在意这种体质上的变化。   就在楚斯皱着眉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们不知不觉又在星海中穿过了一个时空区,抵达另一块时空区的瞬间,追踪星图上就突然多了一个圆点,正一跳一跳地闪着提示。   来了!   跟他们玩了六个小时捉迷藏的太空监狱这次出现挑错了位置,直接撞到了枪口上——   那个圆点和楚斯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得极近,几乎就是脸对脸。   萨厄·杨二话不说,当即一把握住操纵杆。   同步驾驶系统在他的控制下当即发出百道指令,接驳在一起的黑天鹅当即四散开来,上下穿梭。仅仅是眨眼的工夫,就将整个太空监狱上下左右围了个严严实实,活似一枚河蚌,将太空监狱那颗倒霉催的珍珠含在了其中。   无数银色的抓索同时朝中央发射过去,像极了星海里倏然抽丝的曼陀罗。   对于太空监狱来说,大约就是走着走着突然就被捆了个措手不及,除了懵大概没有第二种反应。而等他们再想有反应的时候,已经被钉死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太空监狱已经被牢牢控制在手里了,楚斯才注意到它尾端的金属铰链呈现出明显的断裂痕迹,显然是不完整的机体,缺了一块。   至于为什么好好缺了一块,就得问罪魁祸首萨厄·杨先生了。   “看见那处断裂痕没?”楚斯把屏幕上太空监狱的影像拉近,指着尾端道,“那个时空的我们应该已经跟它打过交道了,并且留了个圆盘当纪念品。”   这就说明,它已经袭击过了黑雪松林和楚斯的别墅。   萨厄·杨道:“梅德拉上将安排的人总不至于去袭击你的别墅,看来我们还是迟到了一步,混乱的结果是时间实验的人占了上风。”   所以……他们去黑雪松林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太空监狱那边已经发了一道通讯申请过来。   楚斯想了想,去内舱随便找了条毛毯过来,往己方这边的摄像头上一扔,然后接受了通讯。   屏幕上很快显示出太空监狱中心管理区,监狱长以及一帮狱警正站在屏幕前,一脸不痛快地看过来。   然而……他们看见的是一块巨大的黑屏。   对方:“……………………”   由于萨厄·杨还没把黑天鹅的隐形罩解除,太空监狱一时间无法探测到这边的飞行器型号和数量,也就无从判断来人的身份。   监狱长盯着这边的黑屏看了片刻,顺手抓起自己的电子身份牌靠近屏幕,用官方刻板地语气说道:“这里是天鹰γ星太空监狱管理中心,我是监狱长克顿·史密斯,根据星际协议,太空监狱属于天鹰γ星的延伸化领土,对领土发动进攻等同于发动星球间战争。”   楚斯站在屏幕这头,一个一个地数着对方人头——能站在管理中心的,都是混乱之后占据了主动权的人,也就是控制着太空监狱去袭击黑雪松林别墅的人。   有多少算多少,全都是需要收拾的反叛者。   萨厄·杨见楚斯没有要搭理对方的意思,便纡尊降贵地开了口:“谁说这不是战争了?你们现在已经被全方面包围,正位于所有战斗飞行器的瞄准镜头正中央,我建议你和你的部下们先把舱门打开,再就地抱头蹲下,如果能自觉把腰带抽了,那就更好不过了,否则一个按钮下去,你就可以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监狱长:“……”   他的脸色在听到萨厄·杨语气的瞬间扭曲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有些疑惑不定,最终在重重威胁之下硬着头皮开了口:“你是什么人?说话语气跟我们某位在逃囚犯很相像,但是声音要哑一些……”   他自顾自分析了一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镇定了一些,“即便你就是那位在逃囚犯,也没什么,黑金环控制器一天不解除,我们就依然能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萨厄·杨“哦”了一声,冲对方道:“鉴于你有这么多疑惑,这样吧,你们靠近屏幕一点,给你们看样东西。”   监狱长皱着眉,下意识朝屏幕前倾了倾身,两手撑在了金属操作台上。   萨厄·杨伸手按了一下静默打击启动钮。   那一瞬间,一百架黑天鹅同时对太空监狱进行了静默打击,每一次静默打击都能引起舱内金属攻击性反应,效果好比触电。就见对方屏幕里,所有接触金属的人瞬间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二次、三次、四次……   整整一百次静默打击毫无间断地套过去,等到最后一下结束的时候,监狱长和那些狱警们已经手软脚麻地没什么战斗力了。   萨厄·杨又道:“再靠近屏幕一点,帮个小忙。”   监狱长:“……”   如果不是嘴麻,恐怕他是要破口大骂的。   然而萨厄·杨还没放过他们,继续道:“别瘫着,劳驾开一下舱门。”   监狱长麻着舌头道:“做梦!”   萨厄·杨又给他们来了一轮静默打击,用非常遗憾的语气道:“那我们就只能自己开了。”   监狱长在不间断刺激的酸爽折磨里,还不忘翻着白眼冷笑:“你当太空监狱的舱、门是铁栏杆箍……箍的?!星际间最先进的舱门技、术够你开到下半辈子!”   萨厄·杨关掉了通讯,拍了拍楚斯道:“去内舱拿点装备。”   感谢蒋期他们的细致,每架黑天鹅的锁柜里都压着一套防护服,原本是为了进时空曲道准备的,但是这会儿也能派上用场。数百道静默打击产生的机舱外壳静电可不是开玩笑的,贸然接触显然舒服不到哪里去。   太空监狱内管理中心里,监狱长还黑着脸道:“放心,进不来!至少暂时进不来,等他们进来了,我们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然而监狱的舱门外,顺着接驳通道走过来的楚斯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按了一下舱门边的按钮,扫描仪的红光从他全身走了一遍,读取DNA序列信息。   仅仅五秒,便跳出了两句话。   这两句话同步以电子音的方式,响彻在整个监狱内管理中心——   认证通过,权限合格!   舱门准备开启!   “??????”   整个管理中心的人懵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两句话的意思,差点儿当场吐出一地血来。 第107章 米勒医生   不是, 怎么就认证通过权限合格了?!   管理中心的那帮人一时没想通, 太空监狱里哪个有权限的人能在这种时候开门杀进来。   最靠近操作台的一名狱警冒着再被攻击一次的危险,拍了一下系统指令按键, 然后问道:“开门的是谁?什么权限?”   叮——   “天眼系统为您服务, 经查询, 认证记录显示开门人DNA身份信息为安全大厦第5办公室执行长官,权限为当前最高。”   众人:“…………………………”   他们这些人自打被安插进太空监狱起, 就没见过哪个胆肥的人敢劫狱, 没想到临到彻底撕破脸掌握控制权的时候,居然见识了一回, 而且一玩就玩了个大的——顶头上司亲自来劫。   电子音话音落下的时候, 楚斯和萨厄·杨已经穿过重重隔门, 长驱直入地进了管理中心。   他们身上还穿着宽大的防护服,乍一看也看不出身材和成年后的区别,只要身高能撑着就能装个大概。楚斯没摘面罩,只摘了护目镜垂着眼皮扫了一圈管理中心的人, 然后刻薄地嗤道:“我倒是头一回看见下属当着面用一种活见鬼的目光看上司的。”   这帮人如果光听声音, 可能还会有疑心, 毕竟楚斯的声音也处于少年期有点哑的状态。但是看见了眉眼,就生不出什么疑问了。   毕竟是下属,再瞎也能认出上司来。   其实在进管理中心之前,楚斯心里还保留了一点误会的可能性,但在看见监狱长这帮人略有些闪躲的眼神后,他便百分之百地确定下来, 这帮就是反叛的没跑了。   “躲什么呢?诸位连顶头上司的别墅都刨完了,这时候再装老实是不是稍微有点晚?”楚斯凉丝丝地说,“在我面前装可怜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如留着去给幕后真上司,蒙德·霍利斯?时间实验的领头者?两位军部上将?还是白银之城?”   原先监狱长那帮人还动了动嘴唇想开口,也许是想给自己编一个能圆过来的借口,听到这些话后便彻底没了声息——老底都被人摸清楚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楚斯原本还有些担心两个人对付这么些反叛者会有点麻烦,可能会耽搁一点时间,结果被萨厄·杨这么出其不意地来一下,事情顿时就简单化了。   管理中心的这帮人已经没了什么战斗力,收拾起来快得很。又因为反叛者在之前的混乱里占了上风,把握了太空监狱的控制权,所以只要在太空监狱里走一趟,就能看出来派系——哪些是管控别人的,哪些是被镇压下去的。   只不过结果跟他想象的还是略有些出入——   两人站在第一监区的一扇监室门前,按了门边的通话按钮,隔着防爆特制玻璃门冲里面一位灰色短发的强壮男人道:“灰狼赛特?没记错的话我之前开放了第一监区,你应该已经被放出来了,怎么又进去了?”   灰狼一脸“你特么谁”的表情斜视过来,满脸烦躁,“一时大意让人暗算了而已,要不你再开一次放我出去试试?不开就滚!”   楚斯想想自己全副武装的模样,认不出来倒也正常,于是也没跟他计较,只是点了点头道:“再开一次倒是没问题,只是我需要确认一下你是哪边的。”万一就是个中立的真囚犯,想着趁乱越狱呢。   不过听到这话,灰狼赛特的脸色倒是变了一些,似乎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楚斯。   楚斯干脆摘了面罩,露出脸来让他看。少年时期跟成年时期五官的变化其实不大,更何况十七八岁的时候已经极其接近成年状态了,也就是轮廓深浅和气质的区别。   反正乍一看,该是谁还是谁,绝不至于认成别人。   给灰狼晃了一眼后,他又重新把面罩戴上,道:“我只是证明一下我的开门权限,现在该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   灰狼蹙着眉看了他片刻,迟疑着开了口。他依然没有报出任何一个关联人的名字,只是直述立场:“我站魔鬼计划的对立面。”   “好。”楚斯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给他开了监室门。   直到监狱门打开的时候,灰狼还一脸做梦似的表情,不过他出监室的步子没有丝毫迟疑。   “把自己人挑出来,我去开门。”楚斯又道。   灰狼摸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黑金环,脸上又有了警惕的神色,他盯着楚斯和萨厄·杨的眼睛看了片刻,才道:“跟我来。”   刚开始他还有些斟酌,看得出他心里的疑虑没有打消,专挑看上去能打的自己人来试探楚斯。见他们果真说到做到,一个个都放了出来,他才慢慢放下戒备,问道:“你怎么掺和进来了,楚长官?”   楚斯言简意赅,“子承父业,有问题?”   “没有。”灰狼活动着脖颈,一路跟着,想想又道:“别怪我防备心重,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子承父业。”   很快,近五十个自己人被楚斯他们重新放了出来,腾出来的监室用来塞监狱长他们那拨人。   直到那帮原本掌握了控制权的反叛者全部被扔进监室就地监禁,灰狼他们才彻底放了心,跟楚斯他们讲起了之前的混战经过。   事实上混战比楚斯想象的要有波折一些。   最初楚斯下令开放第一监区后,灰狼赛特他们联合一小拨狱警来了个突袭,当即把值班的副监狱长和大批狱警都投进了监区,顺便为了减少麻烦,给金乌鸦那帮半成品注射了药剂,使他们进入休克状态。谁知临到关头,几个入狱没多久被他们认为是中立的囚犯帮着监狱长带着一小批人突然反扑,扭转了局势。   楚斯从那几个刚入狱没几个月的囚犯监室前走过,一一看了他们的名字——冈特、霍尔、安德森……   这些人的名字楚斯还留有印象,因为文件从他手上走过,不过因为这几人身份特殊,犯案又是在军营,很多事宜是由军部那边确认下来的,定罪之后又因为这几个人格外难抓,最终出动去追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和勒庞他们那些隶属于特殊训练营的。   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勒庞他们会被支去巴尼堡做那样毫无技术含量的清扫任务,显然是为了把接触过这些假囚犯的相关人员处理掉。   典型的不拿人命当回事。   这样的疯子们如果真正从时间中解脱出来,那恐怕只会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总之就是这样,险些成功又被反扑——”灰狼赛特一脸愤然又懊丧地道,“我们就重新被关回了监室。”   至于陷入休克的金乌鸦他们……   “笼子和消声装置可不是我们干的!”灰狼听楚斯说了金乌鸦他们后来半死不活的状态,当即否认道,“我是来这里装囚犯的,又不是TMD真囚犯,玩不来那一套!这种事只有对方那帮疯子才有可能干,为了掌控不方便控制的人,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过看到金乌鸦那蠢货吃瘪我觉得异常欣慰,妈的这么多年没少给我找不痛快!”   楚斯想了想问道:“监狱长他们掌握控制权之后,有没有去过哪里?”   “有。”灰狼点了点头,“我监控到他们收了一条来源不明的指令,转头就去找白鹰军事医院了。我当时偷偷给在那边的邵老医生发了一条警示,后来看他们只找到了一台空的冷冻胶囊回来,估计目的没达到。”   “邵老爷子躲的是他们?”楚斯蹙了蹙眉,转头冲没开过口的萨厄·杨低声道,“我想……我差不多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去我的别墅了。”   灰狼赛特对于楚斯身边这个从头到尾没摘过面罩、护目镜的人非常好奇,拍着他开了个玩笑,“这位自己人是谁?我认识么?怎么到现在还裹得严严实实的不露脸?别闷坏了。”   萨厄·杨隔着护目镜瞥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声音从面罩下传出来,“我担心露了脸,阁下会转头就跑。”   这混账嘴里说着“担心”,手却没停,已经把护目镜摘了下来,露出英俊又悍利的眉眼,那双特别的近乎透明的眸子盛着半冷不热的笑意,显得戏谑又傲慢。   “萨厄·杨——?!”灰狼赛特调子都走了音,当即收了拍他肩膀的手,果真找了个借口跑了。   “你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楚斯看着灰狼的背影,没好气地转头问萨厄·杨,“怎么见你跟见鬼一样。”   萨厄·杨,“以前把他误认成时间实验那边的人,小小地耍过两回,没了。”   他还特地强调了一下“小小地”这个形容词。   楚斯:“……”   信他就有鬼了。   “你刚才说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你的别墅?”萨厄·杨适时地岔开了话题。   “……”楚斯道,“因为邵老爷子最得力的助手米勒在我那里,每年夏冬两季会跟着我回别墅,帮我调整智能机械。如果他们想要从邵老爷子那里获取某些信息,在找不到邵老爷子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第二选择一定是常年跟着他的助手米勒。”   他们不由想起之前邵老爷子自己做的记忆切割,他切除一部分记忆,显然是为了保证某些信息不被时间实验的人所知悉。   那么时间实验的人在找的是什么呢?   他们已经联合了白银之城,布置好了龙柱,转移了灾难后果,一切想做的似乎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是他们没能实现却又始终不愿意放弃的?   太空监狱用来停放飞行器和跃迁舱的仓库里,二十多个冷冻胶囊正静静地排列在其中。   这样的场景再一次证实了楚斯的话,他们捞走了那么一大块星球碎片,最终却只留下了里头藏着的这些冷冻胶囊,显然目标就在这之中。   两人开了灯绕着这些冷冻胶囊走了一圈,里头躺着每年陪楚斯在别墅内呆着的警卫、营养师、秘书以及邵老爷子的助手米勒。   每台冷冻胶囊上都标着编号,不同地区的开头数字自然也不一样。   楚斯在这当中发现了不属于黑雪松林的一台空胶囊,看编号,恐怕就是邵老爷子办公室里的那一台了。   “之前龙柱导致的效应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楚斯冲萨厄·杨道,“既然龙柱能刺激冷冻胶囊里的人醒过来,能不能借由监狱里的医疗设施也试一试?”   “你想叫醒米勒?设备我倒是没问题,但是生物医疗方面……”萨厄·杨似笑非笑道,“尽管我非常享受这种依赖感,但是恐怕你得另寻高明了亲爱的。”   然而现实总是非常残酷,习惯了由萨厄·杨来解决各种技术活,冷不丁碰到他也搞不定的,一时间还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他们在太空监狱的自己人中来回筛了两遍,一个懂生物医疗的都没有!   就在众人有点一筹莫展的时候,楚斯突然想起来一位——   身为决策者,不说别的,起码要会用人,什么人到手里都能派上点用场,特殊时候,还包括某些不是人的,比如……某些人工智障结巴系统什么的。 第108章 猜测有误   身为天鹰γ星目前最高端的智能系统, 天眼背后数据库所覆盖的知识面远远超过任何一个正常人, 但这并不是只有数据库和知识库就能完成的事情,而且目前的天眼属于不完整的状态, 安置在指挥中心的天眼系统被那个时空的楚斯和萨厄·杨拽跑了。   这样的变故肯定会使得天眼系统中一部分程序受到干扰出现错误和漏洞, 不结巴就不错了, 不能指望太多。   两人回到管理中心,楚斯借着权限方便, 试着冲这边的天眼下了条指令:“医疗舱的冷冻胶囊已经接好端口了, 看看能不能刺激一下,把里面的人弄醒?”   叮——   熟悉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紧接着是熟悉的天眼电子音, 声情并茂地问道:“怎么刺激?”   楚斯:“……”   你问我我问谁?   楚斯想了想:“你知道龙柱么?”   叮——   天眼:“知道, 龙柱系统由蒙德·霍利斯教授于5——”   “差不多行了,没让你背资料。”楚斯打断道,“龙柱工作起来引起的环境变化会刺激到冷冻胶囊,致使里面的人自主清醒, 你试试能不能借用医疗舱那些设备模拟一下?”   叮——   天眼理直气壮:“太空监狱无需使用龙柱, 无从获取龙柱工作后的环境变化数据资料, 所以无法模拟。”   楚斯:“……”   要你有什么用?   每次跟天眼交流,楚斯都有股想把这气人玩意儿电源拔掉的冲动。   但是这人工智障也确实没说错,龙柱在这次灾难里才正式启用生存模式,太空监狱跟龙柱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没有环境数据确实正常,连这些最基础的东西都没有, 当然没法模拟。   “单纯的机械模拟办不到。”萨厄·杨想了想,冲楚斯道,“可以跳过低级试试高级,自主设计刺激方案。”   楚斯哼笑一声,刻薄道:“就这么个东西还能自主设计方案?”   叮——   天眼:“指令请不要带贬低性用词。”   楚斯讥讽:“……我给你下指令了么?”   天眼:“不知道啊。”   楚斯:“……”   萨厄·杨笑了起来,低声冲楚斯提议道:“以后在住的地方也弄一个智障系统养着,怎么样?”   楚斯简直气笑了:“你可以试试,我保证离你远远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去找气受。”   “那就算了。”萨厄·杨玩笑着拍了拍楚斯,“我来调试一下这找打的系统。”   好在萨厄·杨虽然对生物医疗没什么研究,但是天眼这种系统他还是搞得定的。   经过几次错误尝试之后,他排查了整个天眼系统,又试运行了一些程序,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中间有部分程序片段出了点问题,这部分程序决定了天眼系统人性化的方面,程序完善程度越高,天眼的智能度越接近于人。   如果程序完善度足够,自主设计一套方案是完全可行的。   “怎么样?能修复么?”   萨厄·杨点了点头,撑在操作台前手指敲个不停,“它里面自带一套非常出色的自主升级程序,只不过有点儿损坏,把升级程序修补好,让它自主升级修复其他所有缺漏和错误部分,就差不多了。”   升级程序的修复并没有想象中的麻烦,至少在萨厄·杨手里会给人这种感觉。他花了大约四十分钟,把天眼整套升级程序调了一遍。   叮——   天眼:“自主升级程序启动,预计所需时间1小时。”   萨厄·杨把升级程序切成小屏幕,放在一边,然后调出驾驶系统,把上下圈围的一百架黑天鹅纳入了同步驾驶的范围里。紧接着他给天眼下了一条指令:“来,定位一下你缺失的身体部位在哪里。”   天眼:“……”   但不管怎么说,天眼定位另一部分自己,比通过其他方式来定位要快得多。事实上它跟另一部分自己始终是联通的状态,只不过受楚斯和萨厄·杨的影响,时空对它来说并不是连贯平整的了,所以两边联通的信号有些断断续续和跳格。   反正干坐着等也是等,不如节省点时间同步寻找金乌鸦他们那些半成品,万一在1个小时内就找到了呢。   事实证明,天眼定位另一部分的自己速度很快,而黑天鹅的跃迁速度同样很快,连带着被它们圈在中间的太空监狱也跟着快了起来。两项优势相结合的结果就是,他们只花了半个多小时,跃迁了四次,就在一片时空区里遥遥看见了那个从太空监狱上拆下来的圆盘。   楚斯通过星图定位大致算了一下,“对方在我们正头顶,现在调转方向航行过去大概需要5分钟。但是5分钟之后,它还会不会在这个时空区,那就不好说了。”   大屏幕上的影像是头顶摄像自下而上拍到的圆盘仰视图,显示对方正在静静地航行。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种时候,最节省时间的办法是什么?   楚斯默默看着萨厄·杨,片刻后“啧”了一声,绷着脸摸出通讯器,把面前这个正在升级的天眼系统排除在指令外,对着远远悬在头顶的那部分太空监狱圆盘发出了一条指令——   清除萨厄·杨以外所有囚犯。   发完指令,为表清白,他还把通讯器伸到萨厄·杨面前给他看了一眼。   结果刚送过去,一条指令反馈就来了——   结果:指令发送失败   原因:指令无效   附加解释:指令用语不明。   楚斯:“……”   萨厄·杨:“……”   好,果然是个人工智障。差点儿忘了,那个时候圆盘上那个天眼不止智障还卡机呢。   就在两人默然无语的时候,大屏幕上的太空监狱圆盘出现了诡异的变化,边缘部分凭空消失了。   灰狼赛特刚好过来找楚斯,一眼看到那个屏幕立刻叫道:“喂!!长官快看——”   就在这说话的一秒间,太空监狱圆盘消失的部分就更多了一点。对于灰狼赛特来说这种情景不多见,但是对于楚斯他们两人来说,可就太熟悉了!这显然是碰到两个时空区交界才会发生的情况。   就像之前在旷野里碰见的小时候的萨厄·杨,再让它移动下去,它就会彻底从这个时空区消失,再想定位又得耗费一段时间。   反应最快的是萨厄·杨。   他把楚斯递到面前的通讯录一把接过来,就着指令界面,手指翻飞,两秒之间便接连发了两道指令。   “清楚囚犯”   “立即跃迁”   在那一瞬间,屏幕上只剩大半的太空监狱圆盘底部陡然开口,一个大型圆舱和一个小型舱一起被弹了出来。   大型圆舱在推力作用下,堪堪擦着时空区的边缘朝下飞落,而小型舱飞落的瞬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从里面翻了出来。然而还没待屏幕外的几人看仔细,或者说还没待那个人影发觉他们的存在,那个太空监狱圆盘已经执行了第二个指令,蓝色屏罩一闪,将圆盘、一小块接驳土地,以及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都笼了进去,很快便跃迁消失了。   灰狼赛特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楚斯和萨厄·杨已经借用手动操作,调整了航行方向,整个太空监狱连同捆绑的一百架黑天鹅倾斜着朝上一兜,便把那个被弹出的大型圆舱兜了进来。   叮——   天眼:“顶部入口已开启,接住目标。”   叮——   天眼:“顶部入口已关闭。”   紧接着,众人头顶便响起一阵金属相触碰以及接口锁死的动静,持续了大约三秒左右,终于恢复平静。   楚斯盯着萨厄·杨手里的通讯器看了两秒,一脸平静地提醒道:“很遗憾,之前的猜测有误,把你扔出监狱机体的显然是你自己,我建议你乱记的账本可以撕了,别往我头上冤。”   萨厄·杨:“………………………………” 第109章 自我介绍   无债一身轻, 楚斯对于这种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就是萨厄·杨先生花费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 并且勉强接受了把这一页账撕掉作废的建议。   天眼系统在旁边默默叮——了一声,例行提示:“升级进程已完成70%, 副体同步已完成30%。”   刚进管理中心的灰狼赛特一脸不解地问道:“副体同步是什么意思?”   楚斯指了指已经空无一物的屏幕道, “就是你刚才看见的那东西, 从太空监狱上拽下去的一部分,里面的天眼系统是这边的副体。”   听见这边的主体天眼叮叮叮乱响的提示, 他们也终于弄明白之前那阵子天眼莫名其妙的升级是怎么回事了, 就是因为跟这边同步。   只不过主体这边是一个连续的进程,总共只需要花集中的一小时。但对副体来说, 很可能完成10%的时候在一个时空, 完成20%的时候又在一个时空, 所以显得断断续续,似乎是不知不觉间偷偷升的级。   楚斯一脸复杂地敲了敲主体天眼核心盘的金属罩,道:“之前那个副体莫名升级的时候,我几乎要怀疑这智障系统也是白银之城安插过来的卧底了。”   萨厄·杨嗤笑一声, 似乎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派这么傻的卧底是嫌自己败得不够快?”   叮——   天眼:“我……听……见……了……”   “升了级确实不一样。”楚斯道, “竟然能模拟出这种语气了。”   天眼:“……”   见这系统一直升级顺利没出什么问题,楚斯便转头冲灰狼赛特道:“劳驾帮个忙。”   灰狼赛特毕竟在监狱装了很多年的囚犯,头一回听见直管监狱的顶头长官用这种语气说话,顿时还有点儿不习惯,人高马大的一个壮汉当即就有点不大自在地挠了挠腮帮,道:“你说, 你说。”   “把自己人都叫来,准备迎接一下新入伙的。”楚斯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喊人了。   灰狼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新入伙?谁?”   楚斯指了指头顶,“过会儿放他们下来,不过对你们来说应该是老朋友了。”   灰狼花了大约三秒,终于明白了他含义,登时挑起眉应道:“好的,没问题,迎接金乌鸦他们是么?我保证,让他们感受到回监狱的温暖。”   大约三分钟后,他带着五十来人拎着从武器舱里顺来的各种手持炮,从灭失弹到局部降维打击应有尽有,乌泱泱站了一圈。这帮人里有一部分狱警,有一部分卧底囚犯,还有个别几个属于后勤,负责太空监狱的餐饮维修之类。   不论是在楚斯眼里,还是在萨厄·杨眼里,这些人都算是熟脸,可见在太空监狱里潜伏的年头不短了。   这帮人聚过来之后,显然都看到了摘下面罩的萨厄·杨,那一瞬间,各个脸色都跟开追悼会似的,变脸变得精彩纷呈。看得萨厄·杨嗤笑一声,倚着操作台懒懒地抬了一下手,道:“好久不见。”   肉眼可见众人的嘴唇都动了动,但没人发出声音,但是在楚斯看来,他们每个人脸上仿佛都刷了一排明晃晃的大字:滚犊子的好久不见!   明明怨气不小,人数众多,却还得老实憋着,可见萨厄·杨先生即便在太空监狱内部,也是一大祸害。   但眼下萨厄·杨成了他们的自己人,总不能直接开火撒气,于是灰狼赛特带头,把怨气发泄到了手里的武器上,咬牙切齿地狠狠开了手持炮的保险,里头的机簧和弹夹当即发出一声脆响,很有点示威的味道。   其他人纷纷效仿,一时间五十多人同时拉开了保险,机簧弹撞声响成一片,能让任何一个好战分子热血沸腾起来,也能让任何一个不常见真刀真枪的人吓软腿。   萨厄·杨对于这种场景自然非常适应,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一看就是应该扛炮拎枪搞破坏的人。但是向来衣冠楚楚的楚斯在这种场景前同样适应得很好,居然没有半点儿违和感。   他对这种阵仗还挺满意,转头敲了敲天眼,语气平和地道:“把顶上那些笼子放下来吧。”   叮——   天眼:“顶端出入口开启。”   就见整个管理中心头顶上,无数尖齿状的金属板朝后缩退,打开了一个圆形的入口。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金属牢笼被吊索放了下来。   当初楚斯没数,现在一看,不多不少,刚好十二个笼子。   半成品全都在这儿了。   可怜金乌鸦他们那帮人,攒了一肚子怒气落了地,刚想破口大骂,发不出声音也就算了,一抬眼就看见周围乌泱泱围了一圈人,每个人手里都端着手持炮,炮口明晃晃地对着他们,一边眯着眼装模作样地瞄准,一边咧开一个凶神恶煞的笑,七零八落地说道:“欢迎回来啊。”   金乌鸦他们:“…………………………”   本来装了吸音装置就没音,这会儿更是一片死寂。   好在这种令人感动的欢迎仪式并没有长久地持续下去,既然要拉金乌鸦他们入伙,灰狼赛特之流自然也不会真的对准自己人开炮。也就是表达一下多年激愤而已。   楚斯抬脚走到笼子前,冲金乌鸦打了个招呼:“很高兴又见面了。”   金乌鸦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但在场的都能读出唇语:“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楚斯挑了挑眉:“长话短说,这次把你们请到这里,就为一件事。”   金乌鸦他们被关久了怨气深重,没有一个显露出配合的模样,爱答不理地撩了撩眼皮,一副随便楚斯说不说的模样。   但是紧接着楚斯说出来的名词,瞬间吸引了他们所有人的视线——   “时间实验。”   “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诸位都曾经是时间实验的被迫参与者,被那个所谓的时间拉缩计划和实验舱折磨过很长一段时间,三年?五年?十年?我相信你们当中有一些对这个时间实验了解不少,比如金乌鸦柯顿·莱斯特先生,据我所知你犯的那些事中牵涉到的每一个人都跟实验关联颇深,总不至于全是巧合。”   楚斯顿了顿道,“不过我也知道有一些人对这个实验的认知只流于表面,或仅限于自己接触过的部分,所以我还是想说一下你们曾深受其害的这个实验……”   他将这段时间所了解到的所有关于时间实验的事,向这十二名“半成品”解释了一番——   包括魔鬼计划这个名称、实验的失败品和成功品,牵涉到的三方势力、背后的白银之城;   也包括他们的深入目的,转嫁给天鹰γ星的毁灭伤害、以及通过龙柱所能实现的更多后果;   甚至还包括这么多年为了阻止这个计划,赴后继把命搭进去的那些人。   有些事情,一遍一遍地复述其实非常耗费耐心。碰见这种情况,楚斯往往一次比一次简略,到最后三言两语甚至一句话就能说个大概,至于对方听不听,他有的是别的手段应对。就像当初给邵珩和齐尔德·冯他们解释萨厄·杨的身份。   但是在跟这十二名半成品解释时间实验的时候,他一个字都没有省。   因为这里随便一句话,带过的都可能是某个人的一生。   蒋期、埃斯特那些牺牲者的一生,或是梅德拉上将、邵老爷子、费格斯那些负重者的一生,或是贺修文中将、乔伊斯中将、灰狼赛特这些忍辱者的一生……   他们的一生都有那么多年,怎么能一字不提。   说完所有,楚斯道:“重新认识一下吧。”   他冲萨厄·杨摊了一下手,道:“这位萨厄·杨先生,以及诸位,一共十三人,就是魔鬼计划所谓的成果,成为这种成果有什么心得体会,我想你们各有感悟。至于端着炮跟你们开玩笑的这帮朋友们,原本各有职务,之所以会在这里当着狱警或是扮成囚犯,我想也不用解释了——”   楚斯抬眼扫了一圈,说道:“不介意的话各位能否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也希望正式认识一下。”   众人互看了一眼,灰狼赛特率先站直了身体,脚跟一磕,手指在眉骨碰了一下道:“斯托恩·赛特,原军部第三军团作战部172队队长,在太空监狱卧底十六年,目前……军礼已经不太会敬了。”   其他人闻言深有体会,一边感慨一边挤兑着笑了起来。   “康纳·王,原军部第一军团星际单兵部12支队队员,在太空监狱卧底十一年。”   “西蒙·柏金森,原军部特别军团救援队……”   “路易·莱尔,原……”   ……   刚开始金乌鸦他们目光里还残留着一些抗拒和抵触的意味,多年形成的尖锐棱角并不是那么容易磨平的,也许永远都磨不平。但是在看着那五十多个曾经相熟多年的对头、死敌、点头之交、过路人一一做着介绍时,他们渐渐连眼神都静默了下来。   楚斯并没有急着让他们选择什么,或者答应什么,而是在这之后,便让人开了那些笼子,解了他们脖颈上的吸引器,领着他们去洗澡,吃东西。   直到他们陆陆续续走出管理中心隔门的时候,大部分都依然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走在最后的金乌鸦,突然回头看了楚斯他们一眼,但是最终还是没什么都没说,转回头去离开了管理中心。   “不赶时间?”萨厄·杨在众人都离开后,问了楚斯一句。   “总要给他们一个消化过程。”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背后传来叮——的一声响。   天眼再度开了口:“升级进程已完成,副体同步已完成80%,程序隐入后台。”   楚斯转头扫了眼屏幕,试着下指令道:“既然升级完了,现在能自主设计一套刺激冷冻胶囊的方案了?”   叮——   天眼道:“那当然。”   楚斯点了点头,“我们去医疗舱等你的结果。”   叮——   天眼用一种很不要脸的语气道:“那你们要跑快点。”   楚斯:“……”   智障系统即便升了级,该找打依然找打。楚斯和萨厄·杨当然不可能真听它的鬼话,跑着去医疗舱,但也没磨磨唧唧故意拖延。   好在天眼并没有夸大自己的能力,当两人走到医疗舱门口的时候,里面那台拉满接线的冷冻胶囊正缓缓褪去透明罩下的冰霜,睡了很久的米勒医生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   这速度快得有点出乎两人的意料,但确实是个令人欣慰的结果。   刚从人体冷冻状态脱离的米勒医生有点适应不来现实的环境,茫然地在胶囊里躺了足足有两分钟,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从里面打开透明罩,坐了起来。   “长官?”因为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变得异常低哑,第一个音差点儿没能发出来。   “感觉怎么样?”楚斯问道,“需要水还是需要食物?”   米勒坐着自我揉按了一会儿双腿,才从胶囊里慢吞吞地挪出来,哑着嗓子道:“太久没进食不能立刻吃太多东西,如果有营养液的话,劳驾来一点儿。”   “这个倒是早有准备。”楚斯将事先调兑好的一小杯营养液递过去。   米勒分了好几口缓缓喝完,这才有了点力气,嗓子也恢复了一些。他左右扫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疑惑道:“灾难结束了?”   “还没,但是快了。”楚斯开门见山道,“事实上是我们采取了一点儿手段,将你强制叫醒的,不然你还能多睡一会儿,也许真的能睡到灾难结束。”   米勒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大致情况,当即笑了一下,问道:“长官你这是碰到什么事了,要把我挖出来帮忙?不会是——”   他瞥了萨厄·杨一眼,适时止住话头。   楚斯坦然道:“不是倒计时的问题,是关于邵老爷子的事情。”   “老师?”米勒一愣,“老师怎么了?”   “长话短说,就是灾难发生后,某些不怀好意的人一直盯着邵老爷子,似乎是想从老爷子那里获取某些……信息?”说到这里的时候,楚斯也有一点迟疑,毕竟他们一时也下不了定论,“好在老爷子警敏,没让他们找到,于是他们转而把目标改成了你。”   米勒一愣,“什么?我?”   “当然,现在那些人已经被控制了,这点你不用担心。但是我们想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一直盯着邵老爷子。而且,在我们找到老爷子并确认他安全无虞的时候,发现他给自己做过一次记忆切割。”楚斯蹙了眉,问道,“米勒,你能想到有什么事可能和这些相关么?比如老爷子这些年里有没有刻意避开过什么话题?或是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   一直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的萨厄·杨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或者他有没有曾经特殊对待过什么人?”   楚斯转头看他,萨厄·杨从兜里摸出一枚金属圆片,夹在手指间冲他晃了晃。   不是别的,正是从蒙德·霍利斯和副院长那里截获来的“赃物”。   楚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什么是时间实验团队追逐了多年仍然不放弃的?明明他们已经勾连了白银之城,包围了救援区,成功在星球上布满龙柱,甚至成功等到了龙柱正式启动。除此以外,他们还有什么想要的?   从他们了解到的所有信息来看,至少还有一件事,时间实验团队一直没有得到结果。   就是那个所谓的“从没产生过排斥反应的孩子”,那个实验团队眼中最能成为完美品的“神”。   于是楚斯顺着萨厄·杨的话,把问题再次具体化了一点,“邵老爷子有没有提过什么人体质比较特殊?或者你们曾经接触过的病患里,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米勒坐在冷冻胶囊边缘苦思冥想了片刻,迟疑着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 第110章 答案   这个否定的答案让楚斯沉默了片刻, 但是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   以邵老爷子那种性格, 他都能为了不被人得知信息自己做记忆切割了,会跟米勒说这些么?他为了护着那些信息, 连自己都防, 会任由助手知道那么多事情?   “或者, 换一种问法。”楚斯想了想又开口道,“老爷子有没有在接触某个病患的时候没让你帮忙?或者避着所有人?不管是以什么为借口……”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 门边倚着的萨厄·杨撩了一下眼皮, 目光落在了楚斯身上,片刻之后又收拢回来, 两只手指绕着那枚金属圆片把玩着, 似乎在想什么。   米勒注意到了那一幕, 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楚斯。   有那么一瞬间,尤其是刚才那话问到最后几个字时,楚斯自己也觉得有点……古怪, 而在对上米勒的目光后, 那种古怪的感觉就更重了, 脑中某个有点荒谬的猜测一闪而过。   “不会是……”   “啊——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   楚斯和米勒几乎同时张了口,只不过前者蹙着眉,语带犹豫,后者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然而还没等他们两人继续把话说完,楚斯就听见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电子音——嘀!   轻而短促,就像是某些仪器启动时发出的声音。   楚斯转头循声看过去, 就见萨厄·杨抬起了手,两根手指间夹着那枚金属圆片,“我把它打开试了一下。”   重点当然不在于这个金属探测片是开启的还是关闭的,重点在于……   它是亮着的。   整个金属圆片的边缘正亮着一圈莹白的光,提醒着所有知情的人它的探测结果。   在副院长和蒙德·霍利斯的通讯往来中有提到:金属圆片中储存了时间实验团队设定好的数据作为对照值,一旦它附近有跟对照值相符的能量波动轨迹,圆片边沿就会亮起提示光。   而眼下的情况显然正说明,萨厄·杨举着的手指附近,有符合对照值的对象,或者换一句话说——要么那个从没产生过排斥反应的人五年内来过这里,要么他现在就在这里。   楚斯和萨厄·杨两人盯着那枚圆片,沉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后还是毫不知情的米勒出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那个硬币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楚斯在满心荒谬之中下意识回道:“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探测仪器……不过我现在有点怀疑它的准确性。”   萨厄·杨看向他:“老实说,我倒不是很怀疑。”   楚斯蹙起眉:“可是……”   米勒一脸茫然,“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听不大懂,还有长官你刚才说‘不会是——’,不会是什么?”   “没什么,我现在已经没有想说的了。”楚斯依然皱着眉,目光有些迟疑地从圆片上收回来,转头看向米勒医生,“你之前说你想起来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如果依照长官你所提示的那些,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似乎有点符合那种情况。”米勒说着顿了一下,又似乎有点好笑地接着道,“其实就是长官你。当初你重伤被转到老师手里的时候,需要进行一系列智能机械相适性检查,比正常的检查要精细高端得多,你的情况又比较棘手,所以检查是老师亲自做的,报告结果也是他亲自看的。”   “这倒正常,对于这种危急性病患向来都是这种处理方式。一般他老人家亲自看完后,当时就会拿着报告跟我再聊一聊,会给我讲清楚危急在哪里,棘手在哪里,就当上课。但是你那次他看了报告后没有立刻找我,而是说身体不太舒服,歇了一个下午,直到第二天才来跟我讲具体的伤情讨论方案。而且那天他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忧心忡忡的样子。当时给你确定治疗方案的时候,有几个更为简单的被老师否决了,如果是平时,他否决了会给我讲清楚原因,但是那次他说得……”   米勒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总之说得不大清楚,我甚至都没太听明白。当时看他脸色不太好,以为是身体缘故,就没多问。反正当时单是方案就讨论了一整夜,最后确定下来的其实是最为复杂的一个,我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虽然复杂,但它意味着风险小稳妥性高。”   “老实说,那个方案的事故概率小得好比‘手上破了皮却不小心死了’这种,但是老师就是特别担心,说用在你身上他也拿不准效果会怎么样,后来不还整天盯着你说要观察不许出院么?你肯定记得的。”   楚斯当然记得,但是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伤势状况确实太危险,所以老爷子格外上心,其实包括其他医生护士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米勒想了想又补充道:“越说越觉得就是长官你了,你知道么,正常的机械肢体能用就是能用,不能用就是不能用,非黑即白,很少会有你那种情况。需要不断做时间调试和机械维护的,你是头一个。”   之前说的那些,楚斯还能勉强想出别的解释,但是一旦牵扯到“时间”这个词,他就无话可说了。   他沉默了片刻,出声问道:“所以每次做调试,实际是在调什么?”   米勒还没回答,萨厄·杨已经先开了口,毕竟他更明白楚斯究竟想问什么,“我之前跟老头学过一遍,发现你的半边机械身体之所以要调试,是因为它跟不上你的生理频率节奏。”   “啊是的。”米勒顺着他这话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你的身体相当于我的左脚,机械体相当于右脚,原本一边一步走得很稳,节奏是对的,正常情况下只要节奏对了,就能一直这么走下去,但是你却总会有点意外,时不时它就跟不上了,不知道是你身体的频率节奏突然变了,还是机械体变了。节奏跟不上,自然就没法用了,这时候就需要重新调试成相匹配的。”   “对于这点我还问过老师,老师说你身体里有些健康隐患所以才会导致这个结果,但是他不太擅长那个方面,而且毕竟你受过那么重的伤,他担心你身体承受不了更多治疗,所以不敢贸然插手,怕让你冒险。说要等你一切状况稳定下来再作打算。”   说完,他摊了摊手,“就是这样。”   尽管邵老爷子跟米勒说的时候,一直用病症来解释,但是这些话听在知情的楚斯和萨厄·杨耳里,很快就能拼凑出当初的真相来——   楚斯半边身体毁损,正常的肢体移植不适用,转到邵老爷子手里经受更细致的机械适应检查时,老爷子发现了他脑中的专用芯片。从芯片或者报告的反馈中,老爷子也许大致猜到了芯片跟时间实验有关,但是无法摸清更具体的情况。所以他不敢贸然对芯片做什么,怕伤害到楚斯,只能在保证楚斯好好活着的前提下,再从长计议。   但是也许老爷子从接触的军部人士那里听到了一丝风声,觉察到楚斯对于时间实验团队的吸引力,于是他选择守口如瓶,甚至担忧自己在不受控的时候泄露信息,在被追踪的关头干脆把记忆做了切割。   说白了,还是对小辈的一种无声保护。   米勒的话和发光的金属探测片同时放在面前,但凡理性分析一下,就能得出这个结果。   而楚斯恰恰又是惯来都理性的人,即便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他也不可能纯粹因为感性上的难以接受而选择无视现实。   萨厄·杨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出声道:“米勒医生是么?你需不需要去吃点正餐犒劳一下被冻了这么久的味蕾,餐厅那边应该正热闹着。”   米勒先是愣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道:“那是自然的,光是营养液可太对不起自己了,我去转转,长官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楚斯点了点头,也跟着站起身,“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太空监狱,餐厅那边正在用餐的人里可能会有一些你觉得面熟的人,不过不用太惊讶,目前都是同伙。”   米勒:“……比如哪些面熟的人?”   楚斯道:“比如在某些通缉令上见过的面孔。”   米勒:“????”   刚醒来的年轻医生感觉自己睁眼的时机有点感人,不过既然都说是同伙了,那也没必要拘谨,于是米勒想了想道:“那我先去认识认识同伙。”   说完他点了点头径自出了医疗舱,还非常贴心地从外面把门给带上了。   门一关,楚斯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就被倾身过来的萨厄·杨抱住了。   不是以往那种带着挑衅或是挑逗的抱,而是带着点儿安抚的性质,像是在哄一只被惊住的猫。楚斯当然能分辨出这种怀抱的意味,有一点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承认,在被萨厄·杨的气息填满包围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倏然沉落下来。   “我就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楚斯下巴压在萨厄·杨的肩膀上,“但还不至于到需要哄的地步。”   “我也只是突然想抱你一下,没有哄的意思。”萨厄·杨的语气依然很懒,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也真是因为如此,才让楚斯觉得这似乎也不算什么事,不过是突然知道自己脑子里多了一枚芯片而已。   “但是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体质有什么特殊——”话说一半,他就想起了曾经在雪山上挂着的十三个小时,半边身体被压碎,在高寒中冻了十三个小时还能活下来,单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说明体质不正常了。   于是后半句话在口中拐了个弯,再出口时就变成了另一句,“我也从来没有被卷进过时间——”   这回说了一半再次卡住——自从睁眼后,他身上出现的时间问题可一点儿也不少。   接连两句自我打脸,楚斯语气都有些无奈了,最终还是勉强揪了个理由出来:“但是要说不排斥,我明明有很严重的头痛症。”   话刚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萨厄·杨摸了两下。   楚斯嗤笑了一声,“你可真有意思杨先生,我还没犯病呢你摸了有用么?”   “万一呢。”萨厄·杨不大正经地回道。   他没去反驳楚斯的理由,事实上楚斯自己心里也很快就想明白了——任谁脑子里塞一个外物,都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尤其还是个一直在工作的外物,头痛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真正的排斥情况其实他见过,结果也比头痛惨烈得多,比如孤儿院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死亡。   楚斯安安静静地被他抱了一会儿,道:“所以咱们的运气其实好得出奇,本来以为最难找的人就是我自己,那么……我们就算找齐了?”   “嗯。”   萨厄·杨的声音低低沉沉地贴在耳边响起,听着让人踏实极了。   就好像不管要去做些什么,都有无限信心。 第111章 重返人间   楚斯原本给金乌鸦他们预备了一天的消化时间, 只是没想到最终把自己也绕进了需要消化的人群里。   不过大事上他永远是理性为主, 也不是头一回应对这种突然事件,所以消化整理得很快。当他从医疗舱里出来的时候, 已经面色如常, 平静得好像最初就知道一切一样。   他没想到的是, 金乌鸦那一行人消化得同样很快。   他们饱餐了一顿,又将自己收拾干净, 便陆陆续续地聚集到了楚斯和萨厄·杨所在的管理中心, 毫无铺垫直奔主题地问道:“所以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的语气并不友好。   楚斯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 道:“之前跟你们解释过, 我和萨厄·杨之所以会以这个生理年纪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那个格盘进程出现了意外,而我们认为这种意外是受太多意外因素干扰所致。干扰越少,格盘进程成功的可能性自然越大。”   他顿了一下, 摊手道:“所以很显然, 我需要你们跟我走一趟, 把意外因素的干扰减到最低,保证格盘进程顺利进行下去。但是最终决定权仍然在你们自己手里。”   金乌鸦他们纷纷露出了一丝狐疑的神色,似乎不太相信楚斯最后那句话。   “不用这样看着我。”楚斯坦然道,“我承认,如果你们的决定跟我的期望相反,我一定会非常遗憾, 也一定不会高兴到哪里去,我有无数种强制措施能够逼你们点头,事实上在需要的时候,我其实非常独裁。但是今天,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不打算采用任何强制措施。   “当初在开始的时候,实验团队没有过问你们的意愿,就让你们成为了实验成果。现在一切该结束了,我觉得你们理应有选择的机会,否则我跟实验团队那些人就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了。”   那帮人沉默了片刻,中间有一个突然笑了一声,半冷不热的说道:“你刚才这一番话也是在打感情牌不是吗?那其实也属于一种精神施压。”   “当然。”楚斯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淡定极了:“我就是在说服你们,因为我有期待,我希望你们能如我所愿,这是任何一个人在任何一件事上都会有的心理倾向,不需要隐瞒和修饰。至于受不受影响,依然在于你们自己。”   也许是他太过坦然的缘故,反而有种浑然天成的推动力。   也许是灰狼赛特他们重新自我介绍时,这些人的沉默注视并非只是单纯的沉默。   又或许是其他的某一个场景或是某一句话触动过在场的这些人。于是他们思索片刻后,居然就这么点了头——   “我倒是不介意跟你走一趟。”   “无所谓。”   ……   他们答应下来的速度也有点超出预期,仿佛不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更稀奇的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语气有多友好,有些在点头的同时甚至脸上还带着些微的不耐烦。   他们做决定的方式,乍一看就像是外出顺手带上门。   楚斯起初还觉得他们太过随意了,但转念一想,如果这样的事落到萨厄·杨头上,以他的性格,做决定可能都不用两秒钟。   这或许是这帮实验成品的通性,体质的特殊性使得大大小小的事情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事。这种性格在很多时候会让他们显得危险又难缠,但在这种时候,倒算一种好事。   既然在结果上达成了一致,也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叮——   天眼在一系列操作指示后开口道:“目标巴尼堡位置已确认,防护罩已开启,全面连通,准备跃迁。”   “倒数计时5秒。5——4——3——提前跃迁成功。”   “目标巴尼堡位置已更改,二次确认已完成,防护罩开启,准备跃迁。”   “跃迁成功。”   “目标巴尼堡位置三次确认完成——”   “跃迁成功。”   ……   这次的航行过程异常顺利,唯一的一段插曲,是在α星区边界路过时碰到了一场流浪者之间的对峙。   楚斯他们没注意那是在哪一段时空,原本也不想插手,然而就在他们浩荡路过的瞬间,被围攻的流浪者突然强行切进了他们的公共频道,带着满满匪气的年轻声音碰运气似的喊了一句:“朋友,路过别看热闹,顺手帮个忙吧!”   这句话和之前某个战时片段相重合,当时楚斯用这句话让卡洛斯·布莱克带着他的兄弟们上了飞行器加入战局,现在听见这句话,自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不知道那位年轻的流浪者是谁,但是冲着那话,他不介意插手帮人一把。   围攻那人的流浪者不算少,但在太空监狱和一百架黑天鹅战斗飞行器的火力压制下依然不够看。   那过程甚至算不上“对战”,那群流浪者见势头不对便直接撤了。   楚斯他们没多耽搁,像来时一样无声而干脆,收了火力便套上了跃迁防护罩。在跃迁的瞬间,通讯频道里再一次响起了那个被围攻的流浪者年轻的声音,带着笑,意气风发:“谢了朋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无名的朋友。   ……   近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从巴尼堡区域跃迁点出现,着陆在那片土地上。   楚斯把被控制关押的反叛者暂交给灰狼赛特那帮人,便和萨厄·杨带着金乌鸦一行人转入了黑天鹅,临行前萨厄·杨毫不客气地把天眼主体的核心盘也卸了下来,随身带走了。   抓索松开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收起长链的滚轴声接连不断,围箍在太空监狱四周的黑天鹅重新升空,在无数接驳和扣合声中组成一个阵型,带着满搅而起的狂风,划过天际,再次没入茫茫星海。   在萨厄·杨的同步驾驶下,黑天鹅大队准确地找到了时空曲道的入口。   嗡鸣声中,莹蓝色的保护罩骤然全开,映照着大片的星空,百架黑天鹅瞬时跃迁,全部进入曲道。   曲道中的震颤颠簸比任何跃迁都强得多,即便穿着防护服,也能感觉到那种快要落在皮肉上的撕裂感。楚斯和萨厄·杨经历过,所以反应还好,金乌鸦他们脸色却有点难看。   倒不是无法承受这种程度的不适感,而是这种感觉也许让他们想起了曾经在实验舱里度过的日子。   不过即便这样,也没有人临时反悔说要走,只是不耐烦的神色更重了一些。   这一次,黑天鹅没有折在半途,成功抵达了曲道终点的停机坪。百架飞行器倏然落地,运行声渐渐停下来,整个地下空间重新归于安静,只能隐约看见长轨尽头的一点儿白光。   “我刚才看过时间。”众人走在轨道中的时候,萨厄·杨偏头冲楚斯说了一句,“你猜是什么时候?”   楚斯想了想,道:“格盘程序出问题,我们在曲道半途晕过去的时间点?”   萨厄·杨笑了一声,“没错。”   一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圆,长途跋涉之后,再次绕回了最初的那个点。   巨大的地下空间里,也许是光线冷白的缘故,让人感觉有些阴寒,连说话都会有一些依稀的回音。   这是楚斯第一次真正站在这个空间里,第一次真正看到那些巨大的相连接的复杂设备。这一场对抗铺垫了数十年,又持续了数十年,跨越了两代人,现在终于快要有个终结了。   他们经过那些单人座舱,大多数是锁死的,透明罩上结满冰霜,蒋期他们应该正坐在里面。楚斯试了几次,也没能把座舱打开看一眼。   在这些座舱的更里面,有一处透明的圆柱形监控亭,仪表屏幕都在里头,只是那里面歪歪斜斜趴着一个人。   楚斯大步进去将那人翻过来看了一眼,皱着眉道:“邵老爷子。”   他探了探老爷子的鼻息心跳,立刻招了萨厄·杨过来把老爷子放平在地上,垫高脖颈。   一系列熟练的急救措施完毕,老爷子急喘两声转醒过来,只是眼睛还有些睁不开。   “这状态没法继续盯着格盘进程。”楚斯说道,“身体会垮。”   萨厄·杨想了想站起身摸出了天眼主体的核心盘在手中翻转了一下,挑眉冲他邀功:“那试试这个?”   “天眼?”楚斯有点担心,“确定能行?”   “总归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这东西好歹升过级,能自主设计刺激冷冻胶囊的方案,盯一下格盘进程的数据应该问题不大。”萨厄·杨想了想又补充道,“更何况老头醒了,撑不住长时间的消耗,偶尔用语音指令提醒天眼几句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他说着便进了监控亭,将天眼核心盘接上端口,手指飞快地敲了一串设定。   叮——   天眼:“天鹰γ星最先进的智能系统天眼,真诚为您服务。”   叮——   天眼:“我为什么不在太空监狱了……”   萨厄·杨一边盘弄着一个临时的遥控启动装置,一边道:“我把你拆出来了,既然升了级,总得干点正事。”   叮——   天眼:“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萨厄·杨转头冲楚斯道:“长官,你的50001最高权限呢?”   叮——   天眼:“真诚为您服务。”   楚斯:“……”   萨厄·杨调着遥控装置的同时,顺手翻看了一下屏幕上的历史数据,一目十行地扫了十数页后,他敲了敲台面道:“我没理解错的话,老头他们似乎过度理解了格盘进程的含义啊。”   楚斯一愣,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看程序真正运行之后的提示和数据,其实重点并不在于隔离。”萨厄·杨道,“在于连接。因为在场的这些都是所谓的意外因素,所以时间在重新进行自我调整的时候,要把这些因素纳入调整范围。尤其是……长官你。”   用蒙德·霍利斯的话来说,楚斯的成长跟时间的拉缩是交错在一起的,时间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是时间的一部分。   那么……当时间进行自我调节的时候,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一部分排除在外?   将这些意外因素,以及自己的一部分排除在外,调节所得的结果就不会是真正平衡稳定的。   归根结底,已经进入座舱的蒋期他们其实所占只是一小部分,真正最为影响进程的,是姗姗来迟的这些人,尤其是作为成品的萨厄·杨,和作为时间一部分的楚斯。   “这就差不多了。”调整完最后一点设置,萨厄·杨敲下一个按键。   叮——   天眼:“过往运行数据分析完毕,监控方案已完成设计。”   萨厄·杨拿了临时做好的遥控装置,帮楚斯把邵老爷子重新安顿在监控亭内的座椅里。老爷子还有些意识不清,正在缓慢地恢复,但是至少不会有什么生命问题。   楚斯又看了眼老爷子,这才走回到单人座舱旁边,冲金乌鸦他们道:“尽管在来的路上已经提过,我还是想再次提醒一下,这个格盘进程最终的调整结果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有喜没有忧,但是对在场诸位来说,很难预料。这个过程中有没有痛苦,会有多痛苦,我没有经历过所以无法知道,但是也许比你们曾经在实验舱里领受的那些更——”   他还没说完,金乌鸦已经率先摆了摆手示意懒得再听了,他依然挂着一副“看谁都不痛快”的脸,一边打开一个单人座舱坐了进去,一边冲楚斯嗤了一声道:“‘后果’这种词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就像我理解不了‘谨慎考虑’这种事一样,所以你说两遍和说一遍并没有什么区别,不如少费点口舌。”   其他人的反应也跟他差不多,陆陆续续都进了座舱。   这是他们数十年来形成的思维习惯,或者说已经融进了根骨里,成了他们的本性。   萨厄·杨在解决楚斯的倒计时问题时,真实地体会了一次时间紧迫和死亡的意义,所以慢慢地有了些微改变。   但金乌鸦他们没有。   也许这一次的终结会成为一种机遇。   楚斯和萨厄·杨两人照着天眼所说的参数和设置,给那十二位一一接上座舱内的端口,那些接线从巨大的圆柱形金属仪器里延伸出来,长而纠缠,全部接好的时候,就像是牵连在身上的一张巨网。   在金乌鸦他们手指握住透明罩的抓手时,天眼适时开了口。   叮——   “温馨提示,根据最为精准的设计方案,座舱屏罩可以不关,一般而言,能感觉到身边其他人的存在,会给人以信心和勇气——”   “气”字刚出口。   金乌鸦他们就面无表情地狠狠扣上了屏罩。好像晚一秒都显得他们没勇气似的。   天眼:“……”   座舱中的接线很长,足够萨厄·杨和楚斯站在座舱边互相帮忙把每一根接上。   每接一根,延伸进耳窝的嗅探触头都会发出“嘀——”地一声轻响,像是某种仪式前的倒计时,让人莫名有些心潮涌动。   就在不久之前,楚斯窝在黑天鹅内舱,靠着萨厄·杨看向舷窗外的时候,还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父辈们最终的选择落到了自己头上,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当时他觉得这种问题其实没有意义,毕竟他没有真正经历那些,不论正反,一切的假设都只是假设而已。   但是现在不同……   他站在父辈们站过的地方,做着他们之前做过的事,每接一个接口,两代人的身影就更加重合一些。   会活么?会死么?会痛苦么?还是会遗忘?   原来之前凭空假设的那些事,真正到了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去想。   原来在碰见同样的事时,他们最终所做的选择居然是一样的。   他和蒋期,萨厄·杨和艾琳娜;执行官和囚犯,研究者和实验体;   不管身份有多对立,不管经历有多大差别,在奔流的岁月里,有些东西总能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恒久常在。就好像不论在哪个时代,不论碰见怎样的灾难,总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做出前人相似的选择。   这或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和不朽。   叮——   “监控方案正在加载,准备启动,等待指令。”   萨厄·杨站在楚斯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然后冲天眼所在的监控亭方向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启动装置。   叮——   “收到指令,格盘进程继续。倒数计时3——2——1——0。”   亲爱的人,后会有期。   萨厄·杨将一次作废的遥控反手丢开,曲着的手指托着楚斯的下颔,低头吻了过去。   他们身后,蛛网一般牵连着肢体的接线同时亮了起来,敞着的单人座舱里溢出的冰霜瞬间起了冷雾,滚滚升腾,白茫茫连成了片。   所有的设备在那一瞬间倏然重启,巨大的嗡鸣声像是最壮阔的海潮,响彻在地底空间里。   停滞的世界缓缓转起齿轮,混乱的时间飞速回归原位。   当神明坠地化为山丘,当魔鬼选择丢弃权杖,当时间为墓碑加冕,众生重返人间。——《永无之乡》 第112章 暖春   漫天烟花收聚成弹, 火光笼进炮管, 四散的星球碎片重新聚集,边缘相合, 裂缝消弭;   腐朽的枯叶飞回枝上, 碾碎的花瓣重新包裹成团, 天上的启明星落向大海;   冷冻胶囊里的人纷纷起身,倒退着回到厨房、客厅、街道、商场;   龙柱内莹蓝色的光倏然退回启动点, 再回到白银之城的灾难转移装置里;   启动杆划到原位, 接受的指令从屏幕上消失;   实验材料从反应池里跳出,回到运输飞梭的车厢, 车门闭合, 顺着轨道飞速后退……   楚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极为漫长又荒诞的梦, 梦里的景物总是在前进和后退之间来回切换,流速太快,以至于当他睁眼后试着回想,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   醒来的地方有着雪白的墙壁, 墙面上挂着几幅颜色温暖明亮的水彩画, 耳边是营养机运转的轻微声响, 夹杂着并不明显的呼吸声。   鼻息里混杂着消毒水和营养液的味道。   这种场景太过熟悉,他怔愣了好一会儿,差点儿以为自己又回到了5702年的白鹰军事医院。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左半边身体,居然真的看见了仪器接线。   刚才还有些迷糊的意识瞬间就清醒了!   格盘进程最终的结果就是回到5702年重来?!   那么他后来遇见的那些人呢?   萨厄·杨呢?   蒋期呢?   楚斯眉头深深皱起来,正要使力撑坐起来的时候,动作牵动了旁边的营养机, 滴滴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旁边的门几乎同时被人推开,一些熟悉的面孔匆匆忙忙涌了进来——   带着口罩的邵老爷子,他的助手米勒,一些年轻的医护,还有邵珩。   “哎哎别动!”即便戴着口罩,也能看出老爷子正板着棺材脸。他带着防菌手套的手把楚斯重新按回床上,“你的创口还没好呢又想干什么去?!脏器的状况今天早上才稳定,机械体换成培育肢体还没多久,左半边尤其不能使劲!”   老爷子一看病人有造反的苗头就火冒三丈,噼里啪啦连说带训了一气后,伸手朝远一些的地方一指,“明明一起进来的,你看小……那什么杨多安分?!”   杨?   楚斯一愣,张了张口:“谁安分?”   他的声音哑得连自己都愣了一下,不过他没顾得上在意,而是顺着邵老的手指转头看过去。   之前有营养机挡着视线,现在营养机被进来的小护士们挪开了位置,后面的景象便显露出来——   就见隔壁床上,萨厄·杨正闭眼侧躺,面朝他这边沉沉睡着。   那人脸上透着一股浓重的倦意,眉宇间还微微皱了一道痕,却依然不掩英俊。   楚斯看了好几分钟,这才这才确认自己已经清醒,并且没有看错。   确实是萨厄·杨。   于是他倏然便踏实下来,老老实实地被按回床上,听着老爷子继续用萨厄·杨当正面教材,训斥他怎么怎么不在意休养。   穿着无菌服的邵珩在旁边听了将近十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老头子,杨先生那是因为还没醒透呢。”   “你出去!”邵老爷子转头一指门口,“你跟进来干什么?干扰他肢体恢复你担得起吗?”   邵珩无奈,先是冲着楚斯招了招手,嘿嘿一笑喊了句,“长官,醒了就好,新移植的肢体昨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我都听见米勒说的报告结果了,还说你要醒了可以下床活动活动,就老头一个人过度紧张。”   邵老爷子当即怒目瞪向米勒。   米勒:“……”   年轻斯文的医生两手高举示意自己的无辜,他一脸无奈地朝后退了两步,跟邵珩并肩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邵队长,你能少出卖我一回吗?”   邵珩维持着笑脸面对老爷子,“不能。”   米勒:“……”   他们嗡嗡嗡地说了些什么,其实楚斯都没怎么听进去,他身体沉在软度适宜的病床上,注意力却已经从肢体上抽离了,始终集中在右手边,感受着萨厄·杨那边轻低却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那帮人嗡嗡的间隙中,哑着声音插了几个问题:“这是在哪里?我睡了多久?”   “白鹰军事医院。”老爷子收了脾气,认真地回道,“晕了有一年了,昨天下午刚从ICU里移出来。”   老爷子脾气犟,非要把“睡”改成“晕”,半点儿不留情面。   他还想再说什么,身上别着的提示器又滴滴响了起来。   “你——”老爷子看着他还有些犯愁。   邵珩已经开了口,“别的床估计也醒了,你就去吧老头子,别盯着一个人训,我在这边陪着呢,有什么事保证立刻叫人。”   邵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又查了一遍楚斯床边的仪器显示屏,这才板着脸跟米勒一起离开。   小护士在旁边忙前忙后,在邵珩的帮忙下,重新给楚斯调整好营养机的参数设置,又接上接线,这才匆匆离开。   邵珩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两手撑着膝盖,冲楚斯道:“可算把大佛送走了,我耳朵都听热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楚斯声音太哑,说话又不乐意费力气,所以几乎是低低的气声,“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巴尼堡的格盘进程,有点跟不上你们的话题。”   “你是问格盘进程之后发生的事?”   楚斯点了点头。   邵珩想了想道:“这怎么说呢……其实格盘进程出问题的时候,我们也都陷入了休克状态,所以具体是什么样的,大概没人能完全说得清。但是根据后来提取的数据来看,你们重新启动格盘进程后,时间开始自我调节。又因为瞬间切断龙柱和白银之城实验区中枢之间的联系,导致了……类似于虹吸那样的现象,不过是时空意义上的。”   他一边比划一边解释,“就是极速倒退,再重新前进,利用中间形成的时间差值和能量变动改变了许多事情,同时达到一种时空范畴内的逻辑自洽。那个格盘进程本来的目的只是切断链接,以免白银之城变本加厉,给咱们造成更难挽回的后果。但是没想到最终产生的结果有点超出预期。”   “什么意思?”   邵珩道,“研究院那边得出的结果说,上百次不断进退的磨合过程,导致现实稳定在了一个比较奇异的点上——白银之城在转移灾难的时候出了一点时间误差,所以咱们星球在崩裂的瞬间刹住了车。”   “刚好在那个点上——人们已经躲进冷冻胶囊并启动了人体冷冻开始沉睡,分崩前期的全球范围大震动毁坏了很多地方,救援依然是需要的,跟时间实验对抗的人也依然会出现,跟白银之城的战斗也照旧打响了,你们还是去了巴尼堡地下启动了格盘进程,避免灾难进一步扩大。”   他说完耸了耸肩,道:“就是该发生的许多事大多数依然发生了,只是总的时间略微提前了一些,开始在星球崩裂的那一瞬之前,剩余的都在时间的缝缝补补之下串联成了一个圆。研究院说,这大概算是时间的一种风险规避?避免了星球崩裂那种程度的能量紊乱,选择把那些糟心事聚集在了一个小范围内。”   楚斯忍不住问道:“哪个小范围那么倒霉?”   说到这个,邵珩心情就变得愉悦起来,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不叫倒霉,叫自作自受。几个月之前,白银之城那边泄露出一点儿消息,说是他们那个时间实验区出现了由实验引起的能量及时空紊乱,又因为实验区周围屏蔽带忘了撤,导致那种紊乱被圈在了那个实验区范围内,形成了一个封闭的时空魔方,所有的混乱都会在那个封闭区域里不断循环,每循环一次的那点误差值就是消耗的部分,直到混乱的能量全部消耗完,这种状况才会停止,保守估计要将近220年。光这一个时空魔方,就够白银之城受的了,至少这220年里,他们能消停点有所顾忌。”   220年,一生也就那么长了。   楚斯觉得有点感慨。   “就这件事,让我相信了两句话。”邵珩伸直了长腿,抱着胳膊舒坦地倚在了椅背上。   “什么?”   “牺牲总是值得的。以及……做孽总是要还的。”邵队长身心舒畅,不过他刚晃了两下脚就又顿住,认真道,“但是你们一躺就是一整年,那死气沉沉的生理数据啊,看着活像一排就等着封盖的墓穴,尤其是你的!照正常程序走的话,这一年你收的病危通知单能订成一部星球民法典,加上杨先生的刑法典——”   他干笑一声,“老头子心脏病都要被你们弄出来了,要不他那么紧张呢。”   楚斯转头看向萨厄·杨,“那萨厄——”   “放心长官,也稳定下来了,只是可能还得再过两天才能彻底醒。”他说着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这其实是个好消息。因为时间自我调整钉在了现在这个稳定的状态,不会再任意波动了,所以医院那帮专家们加上研究所的那些一起观察了三个月,说你脑中发现的那枚芯片,以及杨先生他们身体里的时间实验拟生组织,终于可以安全清除了。不然以后可能会很麻烦,容易过度损耗生理能量。上个月中旬的时候,医生给你们分别做了手术,杨先生剥离替换的组织太多,所以会醒得晚一点。”   “哦对了,没了芯片的影响,你的左半边身体就不用继续使用机械的了,老爷子用你的DNA培植了肢体,跟原生的一样,已经给你替换上了,虽然现在创口基本看不出了,也可以适当活动,但是最近半年最好还是对左边温柔点。”   楚斯:“……”   他静了一会儿,张口道:“既然时间在无数次磨合中找到了一个稳定的点,就此延续下去,我为什么还会记得崩裂之后的那些事?”   邵珩道:“我也记得,事实上参与在其中的人应该都记得。根据研究院的结论来看,其实时间上百次自我调整和磨合过程中发生的事也在我们大脑中留下了痕迹,只是我们以为自己不记得。也许哪天突然觉得某个场景似曾相识,就刚好是曾经反复的磨合里发生过的。这种记忆留下来……也许是一种警醒吧,又或者是纪念。”   但不管是警醒还是纪念,都是好的。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楚斯问道。   邵珩点了点头,“对,结束了。”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般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这个病房的位置非常好,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很远之外,窗帘挡着太浪费了。你看天边已经泛白了,估计太阳快出来了。”   楚斯“嗯”了一声,又看了看旁边萨厄·杨的病床,冲邵珩道,“既然你站起来了,干脆帮我个忙。”   “什么?”   “两张床合并一下。”   邵珩:“…………………………”   他默默看着楚斯,楚斯坦然又平静地回看他,仿佛提出的是全世界病人都会有的正常要求,就好比倒杯水那种。   半晌过后,邵珩表情微妙道:“还好老头子不在。”   楚斯挑眉:“怎么?”   “你不知道,你跟杨先生重新启动格盘程序的时候,我家老爷子刚好恢复了意识,一定睛就看见……”邵珩停住没往下说。   楚斯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所以?”   邵珩想了想,道:“对于我家老爷子那种看见人当街拥抱都觉得不自在的老古板来说,你跟杨先生给了他极大的刺激。我理性猜测了一下,估计他当时意识又立即迷离了几秒。”   楚斯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邵珩嘀咕归嘀咕,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松了床下的滚轮,将两张床靠近了许多,但也没有完全拼合在一起,免得医生护士来了不太方便。   床位调整好之后,邵珩说时间差不多了,给楚斯拿点润嗓子的药来。   他出门的时候,楚斯能清楚地听见守在外面的警卫并拢脚跟的行礼声。   萨厄·杨依然睡得很沉,楚斯握了握他露出来的手指,又把被子拉盖好。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的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抹亮色,再抬眼时便发现,落地窗之外遥远的视野边际,太阳出来了。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那场漫长的似乎杳无止境的黑天终于过去,大片的晨光从天边漫了上来,甚至有那么几束已经跨过无垠土地,透过干净的玻璃,铺洒在了屋内。   墙上的计时器显示着星球时间和天气——   5715年4月12日,晴。   楚斯关掉了屋里的灯,安静地看着清透的阳光一点点漫进来,给床柜桌椅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边,把一切都包裹得明亮又温和。   你看,后会终归还是有期的。   他醒来的时间恰到好处,刚好能和惦念的人,重逢在一场温柔的暖春里。 第113章 尘埃落定   当然, 楚斯醒来后重逢的不仅仅是人, 还重逢了一大堆公务……   在得知他苏醒的消息后,齐尔德·冯便跟着安全大厦、军部、总领政府等一批人的脚步来给他这里刷脸、打卡, 以及添堵。   在楚斯迟迟不醒的这一整年里, 安全大厦第5办公室的主要事务便一直由齐尔德·冯偕同其他副指挥官一并处理, 但是毕竟是代理性质的,所以决策下来的很多事情虽然实际上已经开始执行了, 但是手续上依然差一步——执行长官楚斯的最终签字。   签完字的会作为正式决策, 继续执行的同时归入安全大厦的档案库,这才算是真正尘埃落定。如果有些决策楚斯有异议, 他一天不签字, 决策就始终有被撤销的可能。   当然, 在庞大智库的辅助和严密流程的监督下,决策失误率相对比较低,有异议的情况并不多见。   但是齐尔德·冯是个特别遵守规定的棒槌,于是在楚斯睁眼的第一天, 他就送炸药一样给楚斯传送来了一整年积累下来的文件。   于是楚斯在医院的日常就是开视频会议、听工作汇报、签文件、做左半边身体的复健训练、看看依然没醒的萨厄·杨, 再去蒋期的特别病房呆一会儿。   这在常人看来大概非常充实, 但对楚斯来说其实算清闲了,清闲得跟休假一样。   如果放在以前,他甚至还会不适应这样清闲的日子,但是也许是这次沉睡了太久,犯了点懒性的缘故,他一改往常工作狂式的状态, 反倒挺享受的。   病房里配备有他处理公务所需的一切用品,几乎布置成了他的又一个办公室。   而待签字的文件也出乎意料的多,毕竟是灾难后的一年,很有点百废待兴的意思——   大到星际间各种新生协定的签署;星球内政策条令的调整;安全大厦、军部、总领政府三方之间的关系微调。   小到执行长官联盟个别的人员变动;安全部队的队伍调整;   另外,太空监狱清理了一大批反叛者,太多位置空了出来,需要拟定新的人选,尤其正副监狱长是需要执行长官来任命的。   楚斯在签这些文件的时候,不单单是看最终的那份结果,一般会把对应的前期文件也简略翻看一遍,也因此发现了过程中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东西。   比如他在监狱长的建议人选名单里居然看见了萨厄·杨的名字,提名人是齐尔德·冯。   不知道这棒槌是出于“以暴制暴”的心理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齐尔德·冯副指挥官一定是忘了自己看萨厄·杨一眼都腿软的那些历史了。   楚斯看完齐尔德·冯长篇大论的提名理由,没好气地嗤笑了一声,“监狱长,亏这棒槌想得出来。”   ……   对此毫不知情的萨厄·杨醒在一周后的清晨。   当时楚斯站在他床边,一手拿着喷瓶,另一只手拿着自动剃须刀,弯着腰正要下手,躺着的人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楚斯被他惊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都被萨厄·杨抓住了。   这大概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因为动手的时候他看起来甚至还不太清醒,眉心皱着,眯着的眸子满是不耐。   “醒了?”楚斯问道。   萨厄·杨听见声音的瞬间,眉心的皱褶便舒展开来,手指上的力道也跟着撤了一些,不过并没有完全松开。他就着那个姿势,懒懒地眨了几次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冲楚斯笑了一下,眸子里盛了一弯日光,“亲爱的,好久不见。”   声音低而沙哑,久违的语调。   楚斯就那么任他抓着手,“嗯”了一声,应道:“好久不见。”   “什么时候了?”   “5715年4月19号。”楚斯想了想补充道,“春天,天气很好。”   萨厄·杨朝落地窗外久违的明亮的世界瞥了一眼,又重新将目光移回楚斯脸上,“看来结果很令人满意。”   “确实,一切都很不错,就等你们醒了。”   “等了很久?”   “我还行。比你早醒一周。邵老爷子他们有点累,等了我们一年。”   萨厄·杨听了只是挑了挑眉。   格盘进程是怎么运转的、后来都发生了什么、星球又是如何恢复的,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一句也没有问,一如既往的懒散,似乎只要知道结果不错就行了。   典型的萨厄·杨做派。   楚斯心情显然很好,好到他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的眼里有温和的光。   萨厄·杨晃了晃他的手腕,“你这副架势,又打算对我的脸做什么?”   “给你处理一下长出来的胡茬,有点扎人。”楚斯道。   “扎人?”萨厄·杨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是偷亲过了,还是偷摸过了?”   楚斯:“……”   这流氓东西晕了一整年,也没改本性。   于是他只能动了动手腕,没好气地威胁道:“萨厄·杨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我目前左手用起来还不大灵活,你一定要这么说话的话,我很可能控制不住手指给你剃成花脸。”   “左手怎么了?”萨厄·杨眉心又要皱起来。   “别皱了,好事。”楚斯道,“做了正常的肢体移植,把机械体替换下来了,以后不用再被倒计时追在后面催命了。”   萨厄·杨眉心又松了开来。   “不过你既然醒了,胡茬的事还是等会儿再说吧。”楚斯抽出手来,把喷瓶和自动剃须刀都放下,按响了提示器。   几乎是刚收回手,门就被敲响了。   警卫给开的门,医生护士再度涌了进来,这次带头的是米勒还有另外几位老专家。   邵老爷子打了几天鸡血,有点劳累,昨天在楚斯的指使下,被警卫强行送回家歇着去了。否则等大家都醒的时候,他就该进加护病房躺着了。   米勒他们围着萨厄·杨做了一堆检测,各种检测工具滴滴响个不停,乍一看颇有点打仗的意思。   楚斯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插话没打扰,等到几位专家终于有了收手的架势,他才拍了拍米勒的肩,“怎么样?”   “嗯,怎么说呢……”米勒的表情有点儿复杂。   “有问题?”楚斯瞬间沉了脸。   米勒干笑一声,“不是,没问题,就是太没问题了才觉得有点心情复杂。萨厄·杨先生各项数据好得让我有点儿怀疑人生,跟他目前的生理状况相比,我觉得我们才是应该躺在病床上的那个。”   “……”楚斯面无表情地盯着大喘气还吓唬人的米勒医生看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用异常平静的语气道,“祝你天天见邵珩。”   米勒:“……会不会太毒了点长官?”   楚斯:“没关系,你值得。”   米勒:“……”   于是萨厄·杨就这么恢复了健康,最终的结果令楚斯也有些心情复杂——他明明早醒了一周,然而萨厄·杨却比他先获准出院。   获准归获准,他倒没有真的走,依然扎营落寨似的跟楚斯一间病房。只不过之后的一段时间,他白天在病房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安全大厦重启了当年的红枫基地案,需要他走一些流程。   同步重启的,还有太空监狱里一系列囚犯的案子,毕竟不论是时间实验团队还是梅德拉,都没少往里面塞人,现如今总得把这些人都撸一遍,该审判的审判,该定罪的定罪,该释放的释放,该提拔的提拔。   不过每天回到病房后,他都会陪楚斯去蒋期那边呆一会儿。   蒋期的样貌一如既往,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睡在持续供氧的无菌病床上,显得异常安静。   他们这一帮因为时间实验而死,又因为时间实验而重新出现的人,在时空的往来调节中落在了一个微妙的点上。   邵老爷子说,他们很可能会就此一直睡下去。   但这不算是个坏消息不是么?毕竟心脏没有停止跳动,就总有希望。   11天后,一直在禁止探视病房的埃斯特·卡贝尔被转移到了可探视的加护病房,她身上的时间差最为严重,毕竟在盛年和幼年之间走了个来回。   时间的自我调节和新兴的医疗技术让她的生理状况最终稳定在了青年时期,她转换病房时就已经醒了,但是体质状况非常脆弱,依然得在无菌环境里呆很久。   楚斯和萨厄·杨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无菌罩里,用特制的无菌纸笔写着东西。   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模样的埃斯特·卡贝尔,和小拖把不同,和视频里咄咄逼人的研究专家也不同。这会儿的她沉静、温和,手腕瘦削,皮肤苍白,深棕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发梢卷曲着搭在手肘上。   “下午好。”楚斯透过通话装置,冲她问候了一句。   她笑着转头回道,“下午好。”   医生试着在她嗓子里加了一点辅助发声的微型仪,所以她现在可以说话了,声音很轻低而沙哑,但并不难听。   “在弄研究手稿?”未经允许,楚斯当然不会去细看那些纸上的内容,只是余光暼到一些图示类的东西。   “这个?”埃斯特·卡贝尔摇了摇头,随手举起最上面的那张纸抖了抖,答道,“简笔画。”   楚斯:“……”   这下他看清了,确实是简笔画,极简到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那种。   他睁着眼说瞎话地盲夸了一句:“还不错。”   “……我就画了条银河,算了我知道你肯定看不出来。”埃斯特·卡贝尔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收回了纸。   楚斯:“……”你开心就好。   可见卡贝尔小姐即便偶尔目光沉静,透着长辈的温和,但本性还是难改的。   不过除了那一张之外,其他纸上都是文字。   “这些又是什么?”楚斯又问道。   埃斯特·卡贝尔笑起来,“不知道,写着玩的,就当见闻游记,我最近记忆力有点退化,担心过两年就要得痴呆症了。”   楚斯一瞥眼,就看见某张纸上一连串的“神明魔鬼亡灵诗人”的,实在不知道这位女士究竟是在哪游了一圈,能有这种见闻。   但是他想了想曾经在蒙卡明菲餐厅看到的那句话,又想了想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么多事情,在见证过丑恶和迫害后,还能保留有这一面,大概是骨血里就带着点儿浪漫主义。   也许是受了卡贝尔这种心态的影响,众人都变得沉静又有所期待。   红枫基地等一系列重启的案件结束于一个多月后的某天上午。   萨厄·杨彻底卸下黑金环那天,特护病房的无菌罩里,蒋期也终于睁开了眼。   尘埃落定,一切都好。 第114章 善举   5715年6月, 军部、总领政府、安全大厦三方长达一年半的人员换血和大清洗正式结束, 史上最大规模性质最为恶劣的反叛留下的烂摊子终于被收拾干净。   梅德拉继续坐镇军部,贺修文、乔伊斯两位中将因为战时表现突出, 晋升上将。   蒋期、埃斯特他们那一帮军部旧员虽然陆续清醒了过来, 但是因为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创伤隐患, 体质相较以前脆弱得多,无法适应高强度的工作, 所以拒绝了恢复将衔的提议, 全部选择作为特别研究员或是特别顾问,继续供职于白鹰军事研究所, 打算在有生之年, 把曾经在巴尼堡事件中毁损的部分尖端技术查缺补漏, 慢慢完善起来。   邵老爷子打完了鸡血,果然有些疲劳过度,歇了两个月才慢慢恢复精神,老老实实回到了医院大楼顶层的智能机械中心, 继续当他的主任, 助手米勒的头衔换成了专家。   总领政府圆桌会议和长老院经过调整后, 新的执政班子里有好几位跟军部三位元首有患难交情,战时也没少出力。于是这大概是新公历元年一来,军部和总领政府相处最为和谐的一届了。   当然,不止这两方,还有安全大厦。   经过一系列精简式调整和改革,原本九大办公室的格局发生了一点变化, 第五办公室在职权重要性和影响力方面俨然超过了第一办公室,成为安全大厦最突出的部门。不过鉴于楚斯在灾难期间的表现,坐镇第五办公室绰绰有余。   而邵珩则因为战时的突出表现,由分遣队长升任安全部队副指挥官。   他们和军部、以及现今的总领政府元首班子关系同样不错。   三方有史以来第一次达成这种和谐局面,也算是难得。   不过即便再和谐,也有为一些东西扯皮的时候——比如萨厄·杨和特别训练营。   自从那次对抗白银之城的战役后,以梅德拉为首的军部现任三位上将就盯上了萨厄·杨,从进医院到出医院,再到红枫基地案重启,几乎全程跟进,就等着萨厄·杨解下黑金环,好直接抢进军部。   老实说,他们也知道以萨厄·杨这种性格,把他架上那种正儿八经限制颇多的职位,他肯定受不了。他那性格又独又傲,还总懒得搭理人,要硬是把他按在某个循规蹈矩的位置上,要么他自己造反,要么会把下面的人气得造反。   他这种性格就适合呆在“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时不时能出格一下”的地方。梅德拉他们想在原有部队之外,再独立组建一支流动的特别部队,每一批队员都由其他部队选送进去,让萨厄·杨来操练他们。   “他们想练成什么样啊?军部不是有几个赫赫有名的特种部队么?怎么还要组建新的?”邵珩听闻后,跟警卫队长罗杰闲聊。   罗杰想了想道:“没准想练成一个团的‘萨厄·杨’。”   “……………………”邵珩干笑一声:“练完谁敢收啊!”   然而这话刚说完没几天,安全大厦这边的特殊训练营也开始嚷嚷要把萨厄·杨捞过来,理由也很充分,毕竟萨厄·杨原本就是训练营出身,再加上他跟训练营创建者艾琳娜之间的关系,不进训练营好像都说不过去。   军部跟安全大厦就这件事来回扯皮扯了有一个月,最终的结果是互相妥协。   毕竟军部打算组建的那种部队,单纯从职能上来说,跟特殊训练营确实是相重合的。于是曾经隶属于军部,又转进安全大厦的特殊训练营再一次更改了属性,从安全大厦独立出来。成为一个单独的全方位特殊训练部队,由萨厄·杨任总教官。军部、总领政府、安全大厦三方共同扶植供养,每年定期抽选精英兵、特警、安全部队精锐队员进训练营做特别培训。   训练营的名字,也从原本的“安全大厦特殊训练营”改为了“联合精锐训练营”,陆地上一个基地,太空里一个基地。   联合精锐训练营太空基地接纳的第一批受训者,就来自于……太空监狱。   5715年9月3日,安全大厦执行长官楚斯带着太空监狱筛选出来的一批狱警,前往训练营太空基地,副执行官齐尔德·冯以及警卫队长罗杰随行。   萨厄·杨穿着总教官的束腰长靴制服,带着全体训练长官,在太空基地的接驳闸口等着他们。   楚斯踏上太空基地的时候,萨厄·杨摘下右手的手套,手指碰着眉峰行了个礼,眯着的眸子微微弯着,盛着一丝笑意,懒洋洋地道:“亲爱的长官,我可等你很久了。”   说完,他又把目光投向后面陆续进闸口的狱警们,挑了挑眉道:“不少老熟人啊。”   狱警们:“……”反正从名单确定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感觉自己基本是没好日子过了。   说话间,楚斯刚好走到他面前,例行礼节地握住他伸出来的手,倾身过去行了个贴面礼,顺势道:“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训练还没开始呢就胡乱吓唬人,像什么话?   萨厄·杨身边站着的训练长官里有许多楚斯熟悉的面孔,比如曾经的训练营小队——唐、勒庞、刘他们,还有原本跟楚斯共事过的训练营的人。   而楚斯这边带的人,对萨厄·杨来说也同样是熟悉的——齐尔德·冯、罗杰。   “小白脸队长没来?”萨厄·杨带着众人往基地内部走时,顺口问了一句邵珩。   楚斯道,“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了?白鹰军校校庆,他去那边了。”   白鹰军校作为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精英的顶尖院校之一,这种校庆几乎就是大佬集会,包括上将梅德拉在内的军部校友大队永远是最壮观的、包括楚斯在内的安全大厦校友大队也不遑多让,也就总领政府的校友相对少一些。   这次因为行程安排问题,楚斯和萨厄·杨去不了,但是其他诸如蒋期、费格斯、埃斯特、邵家父子等等……能去的基本都去了。   这在昨天晚上私频道通讯的时候,两人就聊到过。   谁知这会儿萨厄·杨却回了一句:“没太注意。”   楚斯没好气道:“那你都注意了些什么?”   萨厄·杨别有深意地看向楚斯。   楚斯:“……算了你还是别说话吧。”   萨厄·杨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走在前面,其他人不可能去跟他们并肩,都老老实实地落后一步跟着,自然听不见他们聊天的具体内容。如果单凭楚斯露出的表情来猜,大概会以为他们谈论的是星际政治。   这帮狱警们安排的训练周期是一年,正式训练从明天开始。尽管萨厄·杨身为总教官,并不用真的亲力亲为全程在基地里盯着,但是最初的半个月是肯定要在的。而楚斯来这里的行程计划是2天,后面还有别的公务安排,想多呆也呆不了。   在此之前,两人就已经有一个月没能见面,全靠通讯器,在这之后又会有半个月见不到面。   所以这天晚上,萨厄·杨进他套房的时候,他真是半点儿都不意外。   这间贵宾套房的布置细究起来跟楚斯在白狼舰的套房很像,萨厄·杨熟门熟路地在消毒柜里拿了两只玻璃杯,放了些冰块,又从酒柜里抽了一瓶酒出来,浅浅倒了一点。   他微微晃着酒杯倚在隔门边时,楚斯刚好开完视频会议,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   “你自己的总教官专用套房不呆,乱进贵宾套房干什么?这是哪里的待客礼仪?”楚斯把切断了公频道的通讯器搁在办公桌上,抬眼问道。   萨厄·杨没说话,只松松地握着杯子喝完了自己那杯里的酒,然后抬手摸了一下墙边的开关,套间里的灯便倏然熄灭,太空里微茫的星光透过大片的玻璃舷窗投照在正对着的办公桌上,刚刚好能勾出人影模糊的轮廓。   萨厄·杨走过来,将酒杯顺手往办公桌上一搁,便将楚斯抵在桌边吻了起来。冰块碰撞在玻璃杯壁上混着酒水微晃的声音,在这种暗色的环境下格外清晰。   他顺着楚斯的耳窝、脖颈一路吻下来,含混地笑了一声,问道:“这个待客礼仪怎么样?”   楚斯眯着眼摸了摸他的脸侧,道:“非常,不是个东西——”   最后的字音隐没在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里,萨厄·杨一只手压将他的手压在桌面上,指缝交缠,另一只手顺着腰侧摸到了胯骨,又顺着没进长裤里,拖着腔调道:“既然觉得不是东西,你为什么要特地空出两天时间,亲自过来一趟?”   楚斯答不出,只得偏头吻上去堵他的话。   ……   办公桌边缘很快沾了汗液,滑得根本抓不住。   楚斯忍不住抓着萨厄·杨的手臂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萨厄·杨偏头听完他的话,眯着眼咬上他的脖颈,“换地方?可以啊,有个条件……”   事实证明,记了那么久的账并不是白记的,总有机会讨回来。   片刻后楚长官终于如愿换了地方,也不得不履行胡乱应下的承诺——   他跪坐下去的时候,萨厄·杨用拇指摩挲着他的下巴,道,“长官,我在你的身体里。”   楚斯茫然了片刻,抓着他的手指胡乱地吻过去,在喘息的间隙蹙着眉哑声道:“你闭嘴……”   ……   将近一个月没见的两人闹起来有点过头,等到真正睡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了。好在他们都是经历过各种糟糕境况的人,一两天不睡也不算问题。   萨厄·杨去训练场的时候,甚至看上去比平日还要精神一些。不过对那些被训练的狱警来说,这大概不算什么好消息。   楚斯清早收拾妥当后,喝着咖啡跟留在安全大厦的剩余副指挥官开了个视频早会,然后在基地的餐厅用了点早餐,这才带着齐尔德·冯和罗杰去训练场。   萨厄·杨前一秒还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唐和勒庞他们“单方面”殴打那帮狱警,结果下一秒就转头冲楚斯弯着眸子笑了一下,“视频会议开完了?”   “嗯。”楚斯走过去,跟他并肩站着。   “暂时没什么事,不去睡会儿?”萨厄·杨冲训练场内抬了抬下巴,“这些也没什么好看的。”   楚斯没好气道,“我来就是为了看训练状态和效果,不是来借你的贵宾套房睡回笼觉的。”   那些狱警跟唐他们的差距有点大,倒不是指格斗技术,事实上论格斗术,他们绝对是顶级的,只是太过守规矩了,跟不上唐他们蛮不讲理的流氓招数。   “这打得也太……”齐尔德·冯虽然不懂格斗,但是大致还是能看出来的,他可能想说“下三滥”或者“不入流”,但是想想萨厄·杨在旁边,便默默吞掉了形容词。   楚斯却道,“等他们到了太空监狱,囚犯如果真想闹事,是不会讲究什么格斗规矩的。”   所以萨厄·杨安排的这种才是最适合狱警练的。   齐尔德·冯不傻,听了便明白了楚斯的意思。他又看了一会儿啧啧道:“也就是这些年轻人扛打,我要是上去,一拳就能送抢救室了。”   他说着停了一会儿,又感叹了一句,“年轻啊,真不错。”   罗杰在旁边问了句:“冯指挥官你后年要退休了吧?”   齐尔德·冯点了点头,“是的,年纪大了,该回去歇着休休假了。”   看训练的过程中,楚斯收到了好几条讯息,有来自蒋期的,也有来自邵珩的。   说的倒都是同一件事。   萨厄·杨看了眼他发讯息的手指,问道:“怎么?”   楚斯晃了晃通讯器,道:“蒋期和邵珩,早上告诉我他们到白鹰军事学院了,这会儿似乎在拍各种纪念照。”   正说着话呢,一位副执行官发来了通讯请求,楚斯冲几人打了声招呼,走到一旁的舷窗边接通。对方汇报完工作的事后便切断了通讯,楚斯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抱着胳膊倚着舷窗往外面看。   这个训练基地所在的轨道位置不远不近刚好,而楚斯过来的时机也刚好。所以他放下电话的时候,刚好看见舷窗外完整的天鹰γ星,正自左向右缓缓滚动。   就好像浩大的世界,就这么不紧不慢地,从他眼前路过了。   在他出神的时候,手里的通讯器突然震了一声,楚斯点开,发现还是邵珩发来的讯息——   “老头他们那个社团居然还能凑齐大半,重新拍了一张照片,看得我还挺感慨。”   这讯息之下,是一张动态照片。   照片里所有人站成了两排,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大多都有了老态,面带褶皱,头发灰白。   他们连站位都和当年一样——邵老爷子的旁边是蒋期,蒋期的前面是费格斯。   在所有人站好了位置后,有人指了指屏幕方向,冲第一排的人笑着说道:“我数3声,你们坐下。”   “来了啊,1——2——3——坐!”   那人话说到“坐”的瞬间,蒋期他们后排的人极为默契地伸出了手,一把抽开了第一排的椅子。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摔倒了。   前排的人几乎同时回过头,看了一眼椅子,又看向身后的朋友,一脸了然地大笑起来。   几十年沉淀下来的心照不宣和风雨友谊,就都在这场笑里了。   所以,他们从不会遗憾老去。   悠长人生和白首深情,都是岁月的善举。 第115章 永恒   对于斐穆城一带的人来说, 今年的冬天很特别。   因为那场灾难的缘故, 每年的12月27日被定为了全球性质的纪念日,5714年是第一次, 今年是第二次。依照规定, 会有三天的假期。当然, 这只是针对大多数民众而言。对于军部、总领政府以及安全大厦的人来说,这三天意味着——   开会、开会, 以及开会。   参会的包括三方的顶层决策者、首脑智囊团成员、星球各大研究院专家, 每年挑一个城市作为会议地点,讨论内容包括城市辐射区域内的军事、政策、经济、人文等等。   今年挑的地方就是斐穆城。   26号, 三千架空陆两用飞梭在斐穆城停机坪着陆, 当即换成陆地模式, 沿着入城大道纪律森严地驶进中心城区,与会人员就下榻在会议中心附近。   这几天斐穆城主城区各个街道都能看到站得笔直的警卫,每隔百米就有一个,穿着束腰裹腿的制服, 脚蹬长靴, 像是收拢寒光的利刃。   他们只管安全, 不干涉民众日常出行。   于是这几天的斐穆城热闹程度反增不减,除了划定的会议中心区域,其他地方已经开始布置纪念日装饰,放假过节的氛围极其浓郁。   “不是我说,被那些热闹一衬托,咱们这块哪是中心会议区啊, 活像斐穆城中心公墓。”邵珩过来给楚斯汇报安全部队执勤工作的时候,忍不住抱怨道。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五遍了。”楚斯一边给他递上来的文件签字,一边回答。   “哎——确实格格不入嘛。”   邵珩摇着头抱怨完,两手撑着办公桌随意看了看四下的布置,最终目光落在办公桌边角的一盆绿植上,他手闲着没事干,去撩了一下叶子,随口问道:“这什么?”   楚斯签字的手一顿,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道:“猫薄荷。”   邵珩“哦”了一声,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道:“看着还挺清爽,我那边的办公桌上怎么没放?只有执行长官办公室有?这酒店放绿植还分等级,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不是酒店放的。”楚斯道。   “嗯?”邵珩一愣,“那哪来的?”   楚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盆葱葱绿绿的叶子,“萨厄·杨买的。”   邵珩一愣,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下,“杨先生这就来了?他们那训练营不是要晚点才能到么?”   楚斯收回目光一边浏览文件,一边用平静自然的语气答道,“之前强买强卖塞在我办公室,这次来开会,不知道谁收拾东西的时候闲的,把这个一起带上了飞梭。”   邵珩想了想第五办公室那几位秘书事无巨细的性格,觉得确实能干得出这种事。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   “杨先生买猫薄荷干什么?”邵珩觉得这事非常神奇,毕竟楚斯也不养猫。   是呀,干什么呢?   萨厄·杨当时把猫薄荷放在他桌上的时候,楚斯也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买这个干什么?”   然后,锱铢必较的杨先生就把当初楚斯自己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喂男朋友。”   楚斯:“……”   但是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算了,能跟邵珩说么?显然不能。于是楚斯装聋作哑,当没听见,转移话题道,“我听说邵老爷子想退休?”   “……”邵珩心说你这话题转得也太明显了,但是终归是上司,不好怼,便捏着鼻子顺着话道,“对,不过听米勒说,医院那边琢磨着退了也要把他返聘回去,我估计几年内没得歇。好在他现在身体还不错,今天四个小时飞梭坐下来,也没见有什么不舒服的。”   楚斯点了点头。   邵珩见他还有两份文件没看完,便干脆在落地窗边的会客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扶手上搁着的一本书看了看,“《永无之乡》?”   他随手翻了两页内容,“神神鬼鬼的,诗歌故事?你还看这个啊长官?”   楚斯头也不抬地提醒:“你看看作者再说话。”   邵珩翻回封面,“埃斯特·卡贝尔?是我知道的那位埃斯特·卡贝尔女士吗?”   “不然呢?”   “我只看过她出的智能系统方面的研究著作,不知道她还出过这种。”   “也不是。”楚斯道,“就这一本,我让人装订的。”   当初埃斯特·卡贝尔转出无菌病房的时候,把那沓写写画画的纸留在了窗台上,没有带走,后来辗转到了楚斯手里。   那阵子她常呆在蒋期的病房里,楚斯有回碰上了便问了她一句,“怎么写完又不要了?”   埃斯特回得挺任性,说是写完之后,她才发现她的记性还可以,这些事情应该不会忘记,所以那些又纸用不上了。   鉴于这帮搞研究的性格古怪,常常想一出是一出,楚斯决定还是替她把那沓纸保存下来了,又因为散纸容易缺漏丢失,干脆找人装订成了一本小册子,免得卡贝尔女士哪天突然反悔,觉得自己记性又不可以了。   邵珩正想再翻两页,余光却瞥见落地窗外,通往会议中心的大道上,刷着“联合精锐训练营”标志色的一队飞梭正朝这边驶来,“诶?杨先生好像到了。”   楚斯挑了挑眉,面容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迅速签好最后一份文件,冲邵珩道:“签完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邵珩:“……”   看到他那复杂的表情,楚长官摸着良心勉强自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似乎确实有点不近人情,好像在轰人走似的。于是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按惯例,下午5点之后有半天时间自由活动,你可以带邵老爷子出去转转,现在离5点还有半个小时,不如回去安排一下?”   邵珩:“……”你换个说法赶人我就听不出啦?   不过他毕竟不是齐尔德·冯那种棒槌,不会在这种时候自讨没趣,当即一并脚跟,带着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十五分钟后,楚斯的办公室大门被人在外面敲了一声,那种漫不经心地敲法,一听就知道谁来了。   果不其然,萨厄·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长官,我来汇报安全大厦那批队员的训练情况。”   楚斯心说骗谁呢,嘴里却道,“进来,”   门开了又关上,萨厄·杨已经边摘手套边走到了办公桌前,倾身过来吻了一下楚斯,“来晚了点,公务处理完了么?”   “刚轰走邵珩。”楚斯看了眼光脑,道,“差不多了。”   “那走吧。”   楚斯一愣,“走去哪?”   萨厄·杨冲他伸出手,笑着道,“我能邀请我的长官出门共进晚餐,顺便约个会么?”   楚斯刚要张口,萨厄·杨抬手制止了一下,“等一下亲爱的——”   “怎么?”   萨厄·杨端起那盆猫薄荷,在楚斯鼻前晃了一下,“先闻一口再回答。”   楚斯:“……”神经病吗?   看到楚斯那一言难尽的表情,萨厄·杨才笑了一声,把猫薄荷放下,“一天公事办下来表情都官方化了,给你调整一下。”   说完,他懒懒地撑着桌子,噙着笑意问道:“走么?”   楚斯把光脑一推,点了点头站起身去拿大衣,“走。”   依照惯例,正式的会议是从27号持续到29号。但是26号这天,做完所有会议准备工作处理完当天事务后,会有半天的活动时间,相当于参会人员都能有个半天的假期。   当然,这半天是针对楚斯他们这种公务缠身的人来说的,其他参会人员的自由度其实要大很多,比如蒋期他们这种研究专家就不受公务限制,在下榻酒店刚安顿好,就被接待人员带着出门去了。   临行前,蒋期还来楚斯办公室晃了一圈,嘴里说着来慰问一下儿子,实际上就是坐在沙发上欣赏了一下自己儿子忙得脚不沾地的情景,又听着楚斯眼睛不眨地冲各种人说了一堆瞎话,这才离开。   换句话说,他就是来看热闹的。   蒋期他们那帮研究员们在外面自由活动了快一天的时候,楚斯和萨厄·杨才刚刚得以出门。   出门前还跟警卫队长罗杰扯皮了一番,因为他们不想带太多警卫。扯皮最后的结果是,楚斯干脆找了一瓶皮肤塑造剂,把自己跟萨厄·杨都调整了一下。   长相修饰过,在外面就不容易被认出来。   最后在罗杰还坚持的时候,萨厄·杨给了他会心一击:“老实说,两个警卫还是十个警卫,甚至五十个警卫,区别其实不大。真碰上什么事,我怀疑是我们救他们。”   罗杰:“……”   趁着警卫队长没撅过去,楚斯把萨厄·杨拽走了。   “不要乱挑衅。”楚斯坐上私人飞梭的时候说道。   萨厄·杨发动飞梭车,一边定位目的地一边道,“我有挑衅?”   楚斯:“……当我没说。”他其实也知道萨厄·杨当时肯定不是故意的,因为他说得非常平静。   “我说错了?”   楚斯想想罗杰那憋屈的脸,笑了一声:“没有,事实上我也是那样认为的。”   萨厄·杨满意地挑了挑眉。   飞梭车驶入道路,渐渐加速,楚斯问道:“我们去哪儿?”   “蝴蝶岛。”   蝴蝶岛紧靠着斐穆城,飞梭车过去只需要半个多小时。楚斯倒是很满意这个目的地,也许是小时候呆在混乱的西西城,大了之后又总在紧靠政权中心的地方生活,蝴蝶岛这种安逸慢节奏的小镇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调剂。   更何况蝴蝶岛上还有那家蒙卡明菲餐厅,他倒挺想再去一次。   当萨厄·杨直接把飞梭车开到了星夜大道停车坪的时候,楚斯觉得他们两人的默契度确实高得吓人。   这一次的星夜大道比上一回热闹许多,也许是到了下班的点而明天又是假期,也许是三方联会选在斐穆城,带动了这里的人流量。   他们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两边的商店亮着灯火,大多是令人放松的温黄色,显得热闹又不失暖意。   蝴蝶岛这边的温度较之斐穆城中心更低一些,透着深重的冬日气息,楚斯张口说话,便有一团薄薄的雾气笼在鼻前,“去蒙卡明菲?”   萨厄·杨“嗯”了一声,朝对面不远处的蒙卡明菲看了一眼后,又补充道,“前提是还有座位的话。”   “早知道先订个位。”楚斯道。   “我没记错的话,半个多小时前,你还没有要跟我约会的打算,哪来的早知道。”萨厄·杨下巴微抬地看他。   楚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然后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别抬着下巴了,稍微过来一点。   萨厄·杨挑着眉略微低头,楚斯拉下围巾在他嘴角边亲了一下。然后关好身后的车门,带头朝街对面走去,刚走两步,萨厄·杨就跟上来和他并肩而行。   在这种地方,所有人的节奏都会变得有些慢,走路像散步,说话调子悠悠的,不疾不徐。街上往来的人都这样,带着楚斯和萨厄·杨也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像是闲逛一样。   天气很冷,所有人都穿着大衣裹着围巾,在团团白雾中,和身边的人亲密谈笑,没有谁会太过注意别人是谁在干些什么。   但是即便如此,楚斯还是被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牵住了目光。   “怎么了?”萨厄·杨见他突然愣了一下,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就见蒋期和埃斯特从前面的街角拐过,正并肩朝蒙卡明菲的方向走着。因为往来人流遮挡的关系,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走在这边的楚斯和萨厄·杨,不过就算瞥到了也不一定能立刻反应过来,毕竟他们用皮肤塑化剂做了微调。   但是实际上,楚斯和萨厄·杨离他们并不远,只落后他们几步,甚至能听见埃斯特说的话。   “我很久没来这里了,不过今天热闹得有点出乎意料,不知道能不能坐到我以前常坐的那个位置。”埃斯特转头冲蒋期道,“快告诉我你后来没有来过这里吧?”   蒋期偏头看了她一会儿,“嗯”了一声,道:“没有。”   他穿着大衣,身形挺拔,说话的时候,面前同样笼着一团薄薄的白雾,和当年路过孤儿院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好像他还在盛年,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长。   医院那边出具过检查结果,他们这一群侥幸活下来的人身体各方面的数据都低于常人,这意味着他们剩余的寿命很不稳定,也许只有一二十年。   有好一阵子,楚斯都很在意这个结果,反倒是蒋期、埃斯特他们自己看得很开,甚至还反过来宽慰楚斯,让他也渐渐适应并接受这个结果。   在他们身上从来看不到对此的忧虑,更多时候总是一副享受生活的安逸模样。   就好比现在这样,温和地笑着讨论一顿晚餐。   埃斯特听见蒋期的回答似乎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记得么?我跟你提过,蒙卡明菲还有另一个名字。”   “记得,你说那个名字略微有点长。”   埃斯特笑起来,“没错,过会儿再告诉你。”   楚斯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听了个大概后偏头冲萨厄·杨低语,“从头到尾全是瞎话。”   萨厄·杨忍不住笑了起来,“亲爱的,这话谁说都可以,唯独你……”   楚斯瞥了他一眼,而后冲蒙卡明菲对面的一家餐厅抬了抬下巴,“算了,别去添乱了,去对面那家怎么样?”   萨厄·杨一耸肩表示随意。   过街的时候,楚斯回头朝蒙卡明菲看了一眼。   蒋期刚才没说真话,他不仅来过很多次蒙卡明菲,还每次都坐在埃斯特所说的老位置上,墙上那个所谓的“另一个有点儿长的名字”他也一定看过无数次。   他顺着埃斯特的话否认,大概只是想护着她那点兴奋和期待。   餐厅的玻璃门后,蒋期和埃斯特进门跟服务生说了几句话,然后如愿以偿地被引到了最里面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上。   楚斯收回目光,跟萨厄·杨进了新的餐厅。   这家餐厅的布置虽然不像蒙卡明菲那样独特,但是私密性很高,设置的都是单独的隔间,拉门一关,就能把其他人屏蔽在外。   隔间里的布置非常居家,椅子是高背扶手软椅,角落有温黄的落地灯,厚重的窗帘斜勾起来,窗边还搁着一盆晚香玉。   这种环境太容易让人联想到诸如“暖和”“安静”之类的词,于是整个人都变得放松甚至懒散下来。   用餐到一半的时候,楚斯余光里飘过一抹白色。   他转头朝窗外看去,阴冷了半月有余的天终于落下雪来,安安静静,漫漫洒洒。街上往来的人都停了脚步,下意识伸手去接,而后笑着转头和身边地人说着什么。   给他们当背景的,是街上商店大片大片明亮的橱窗,有很多上面都喷着类似的彩绘和相同的话——   我很爱你。   去年的这场纪念日里,也许是想起灾难来临时那种措手不及的孤独感,很多人在纪念日钟声响起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对身边的人说出了这句话。亲人、友人、爱人,一个感染一个,再经过不断发酵,到最后居然成了这个纪念日的标语。   今年纪念日前,各处都早早地打出了这样的装饰和布置,成千上万的城市和无数条纵横交错的街道在这天夜里都缀了点缱绻深情,以至于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暖动人起来……   几个少年人不知说了什么,笑闹追打着从窗前过去了。   没过片刻,一对老人也在细雪中互相搀扶着,缓慢地从窗前经过。   楚斯眸子一动,看向萨厄·杨,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清除那些实验组织,会觉得不习惯么?”   毕竟对于他来说,从有记忆起就是一个成功的实验体,从没有体会过被时间追赶的滋味,现在突然落回常人的世界,不知道会不会有一点遗憾。   萨厄·杨举着杯子的手停了一下,紧接着,那双好看的眸子便弯了起来,眼里盛着落地灯温暖的光。他碰了一下楚斯的酒杯,说:“不会,其实我很高兴。”   我很高兴,能跟你一起老去。这样,在化为坟墓的时候,就可以对你说:我爱你,有一生那么长。   楚斯突然明白了埃斯特那句话的意义——有些事情,即便不用纸笔,也一样会被铭记。   比如“我爱你”。   这句话的表达方式总有千千万万种,每天,每时,每刻,在每一个不同角落上演——   就像楚斯回答说:“等以后老了……”   就像萨厄·杨说:“我很高兴。”   就像街角有一对拥抱的年轻情侣;而埃斯特正坐在蒙卡明菲里,指着墙上那句话,说给蒋期听;   再远一些的地方,邵珩给老爷子泡着茶,絮絮叨叨地让他注意身体;梅德拉上将则跟女儿连着通讯;   星球另一头,精锐训练营的陆地基地里,唐他们那几个出生入死过的伙伴大笑着碰了杯,大快朵颐。   茫茫太空里,卡洛斯·布莱克在床边坐下,冲床头柜上妻女的照片说:晚安,第29128天,我依然很想你们。   ……   阳光依然干净,星河依然灿烂。   世界也依然在长久深情中缓缓地朝前走。   于是时间奔流,得以见证人间在漫长岁月里,所有的永恒和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谢谢各位将近四个月的陪伴,听我胡扯这个脑洞。   下一篇不出意外的话,开律师那个坑,大概9、10月份的样子,有缘的话到时候再见,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