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界扛把子的自我修养》作者:木一了   文案:震惊!战五渣乡下小捉妖师首次进城,只做了一件事,竟逆袭成为捉妖界第一扛把子!   陆湘:对不起,我只是进城旅个游,没想到艹翻了捉妖界,还捡走了江湖第一鬼见愁当老公。   强行被塞一嘴狗粮的围观群众惊慌失措:这看谁不顺眼就暴揍的鬼见愁为什么变得那么温柔?   思君:因为夫人就要宠。   陆湘:嗯!o(*////▽////*)q   1,战斗力爆表暴脾气攻(思君)X又怂又勇敢又爱哔哔的小美人受(陆湘)   2,双相暗恋,攻宠受,苏,攻受都苏,略慢热。   3,每日20:00准时更新。   【高亮注意】   1,不接受任何写文指导和做人指导,弃文请勿留言告知。   2,作者一点都不软,是个2米8的肌肉壮汉,所以谁怼作者怼作者亲儿子,作者大概率是会回怼的。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湘,思君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故剑情深01   昭毓十一年三月初一,刺豫县,县衙大堂。   堂下跪着两名少年,二人的生得都极好看,一名身着淡黄色衣衫,长着一副艳丽如花的相貌;一名身着白衫,也是眉眼精致,唇红齿白。   黄衫少年气势汹汹,横眉怒目,白衫少年则一直垂着头,一幅低眉顺眼的委屈相。   大堂外围了一群乌泱泱的人,最前排一个男人一手拿着瓜,一手拿着天机阁上月刚出的天机本,充满感情地给周围的人讲述这一则趣闻。   话说堂下跪着的白衣少年是刚刚进入新晋榜榜尾的新人,名陆湘,年十六,来路不明,上个月共收了半只妖。   说是半只,因为这妖正在收,还没收下,也就是堂下跪着的另一名黄衫少年。   陆湘半月前遇到花妖便缠上了对方,可他灵力来路很怪,既打不死花妖,又收不下花妖。但又不知有什么神功护体,若是花妖要打他,就是打不死。于是他非要和花妖讲道理,让花妖主动降服于他。   那花妖被纠缠半月,无可奈何吐血三升,最终出此下策,上衙门击鼓鸣冤。   那男人说完,周遭一阵爆笑。   又有一人啃了口瓜,乐呵道:“哈哈哈哈哈妖精状告天师,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被妖精告了,这小天师也是够丢人的哈哈哈哈哈……”   正闹着,一名衙役便走到衙门口喝了几声,众人连忙肃静,不一会儿便见县太爷缓步走到堂前坐下,一拍惊堂木,清了清嗓,问道:“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花妖顿时一声恸哭,哀嚎道:“大人,我冤枉啊!我是刺豫山中一只潜心修行的小花妖,老实本分,未曾害过人命。”   县令听了一愣,接着说:“你一个妖,要是有冤情,不管是地盘被抢了还是尾巴被剪了,都应当去找你所属的天师,你的天师给你讨公道。你找本官做什么?本官只管人和人的纠纷,不管妖和妖的纠纷,也不管妖和人的纠纷!”   花妖再次恸哭:“可我还未被任何天师收服,没人给我撑腰……”   “我啊,我不是正在收服你吗!”陆湘仰起脸,带着点天真的笑意说,“只要你主动被我降服,以后我就可以给你撑腰了!惊喜不惊喜?”   花妖怒道:“你给我闭嘴!”   陆湘忙说:“你可别气,气多了吐血,血吐多了肾虚。”   花妖一捂唇,感觉又一阵腥甜的血涌上喉头。   师爷趁机给县令递上状纸,小声将这一人一妖之间的恩怨讲了一遍,县令听完都惊了,睁大眼看着堂下,一时竟不知对这桩从未有过先例奇案说什么好。   “大人,我一直是独自修行的,谁知半月前遇到这不知哪里来的疯子天师,非要收服我。”花妖恼怒地一指陆湘,“可他的灵力并不如我啊!他收不了我,就一直跟着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在我耳边念叨,大人,你说我冤不冤?我冤不冤?”   “是挺冤的,没听说过天师这样收妖。”县令正了正脸色,奇怪地道,“你不打死他,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   花妖深吸一口气,说:“我倒是想!我打不死他啊!他又非要跟着我!”   陆湘有点委屈地辩解:“可你受伤了,并且你的修炼方式很危险,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入魔了!我得看着你啊!”   花妖气急:“谁要你看着我了!”   陆湘挺了挺胸,道:“锄强扶弱是我们当世有志天师的职责,放心吧,就算没有人要求,我也会看着你的。”   花妖大声道:“我要是被你降服了,以后和妖闲聊,说起我的天师是个新晋榜榜尾,灵力还不如我,多丢妖的脸!谁都会鄙视我的!”   陆湘道:“你别那么虚荣。我收了你,你就安安心心待在我的乾坤袋里修行就是,能和你闲聊的都是我收服的妖,你们可以互相鄙视,你不见得会落下风。”   花妖快崩溃了,悲痛地哭喊道:“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能被新晋榜的新人收服!”   陆湘耐着性子安慰道:“你也别沮丧,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不会越来越厉害,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也能进入总榜呢?”   花妖道:“你摸着良心,摸着你左边的胸-部说,以你的根骨,这一生的修为有机会进入总榜吗?”   陆湘认真想了很久,接着严肃地说:“我们讲讲道理,你知道,我虽然灵力不强,但你也看到了,我有上天庇佑,我是打不死的。所以我可以慢慢熬,如果很不幸我前面有一位天师出现意外,我就能前进一位。按照现在天师殉道的概率,说不准四五十年我就能离开新晋榜,排进总榜了!对你一个妖来说,四五十年不过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   花妖嗤之以鼻:“那要是五十年你前面都没有天师出现意外呢!”   陆湘欣慰地笑道:“那就太好了!五十年无一天师伤亡,说明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人与妖和睦相处,共创家园。”   花妖:……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花妖伏地痛哭,陆湘见他哭得认真,只好认真安慰:“别伤心啊,我们首先要渡过入魔的难关嘛,你就主动被我收了不就好了?如果气不过,我还可以站着不动让你打。”   花妖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顿时更是哭得响亮。   县令被吵得头疼,终于是没了耐心,一拍惊堂木,二人都闭了嘴。   县令喝到:“公堂之上,你们两个黄口小儿吵什么吵,当这里是菜市场吗?本官不想听你们扯皮,都出去,你们自己找个地方慢慢吵!”   花妖慌乱道:“大人!可不能出去,出去了谁能管他!”   面对这惨兮兮的花妖,县令稍微温和了些,道:“本官很同情你,但对不住,大昇律法之中没有一条规定天师不能缠着妖精的,也没有规定天师应该以什么方式收服妖精。法无禁止即可为,所以本官无权审判这位小天师。”   花妖着急地道:“那我怎么办啊!”   县令思忖片刻,语重心长地劝解道:“要不你就忍忍,你的修为比他高,所以肯定能比他活得长,忍到他驾鹤西去,你就解脱了。”   花妖怔愣半晌,道:“这不是欺负妖吗!”   “这不算。”县令道,“既然你在我大昇国境内,就得遵循我大昇的律法,即使是你是异族,本官也不能给你额外通融。好了,现在本官宣判,此案不归本衙门管辖,你二人的纠纷自行解决!退堂!”   县令再一拍惊堂木,便起身离开,花妖慌乱地站起来往前扑,但还没能扑上去,就被两名衙役夹胳膊给往外拖,花妖气到极点,几近晕厥,虽流泪满面,仍旧虚弱地坚持喊冤。   陆湘乖巧地对县令的背影道谢,而后匆匆跟上衙役的脚步,带着笑意说:“两位大哥请轻一点吧,他才吐了血,肾虚。”   花妖虚弱地挣扎出一句:“你才……你才肾虚……”   衙役铁面无私地把花妖拖出县衙,吃瓜的众人连忙后退,衙役便将半晕厥的花妖往外丢,陆湘赶忙去接,接住之后倒退好几步,险些摔了个大跟头。   啃着瓜的围观群众纷纷笑逐颜开,热烈讨论。   花妖感觉自己不会好了,妖生艰难,没脸见人。   陆湘拖了下花妖,发现自己拖不动,于是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喊道:“陆小鸡。”   接着那小袋子里就冒出了个拇指大的小人,模样是个六七岁的小童,长得圆滚滚的,玉雪可爱,但身上不着寸缕,腰间长着一圈五彩斑斓的鸡毛。   小童从小袋子里爬出来往地上一跳,落地时已经从拇指大的小人变成了寻常孩童的大小。   陆湘笑了笑,说:“陆小鸡,咱们有新伙伴了,来,把他扛上。”   陆小鸡双眼发亮,异常兴奋,张开圆滚滚的小胳膊,陆湘便将花妖往他胳膊上扔,陆小鸡稳稳地接住了花妖,然后轻松地一提溜,就把花妖给扛在了肩上。   只不过陆小鸡的个子太矮,花妖的脚和脑袋都杵着地。   花妖:……   陆湘非常满意,拍了拍陆小鸡的头,说:“走吧。”   接着陆湘热情地给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挥手,众人吃完了瓜,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去。   花妖依然半晕地趴在陆小鸡的肩上,迷糊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在地上磨,随着陆小鸡的步伐,脑袋也在地上一磕一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没了人声,陆湘终于让陆小鸡把他放了下来。   “你要对我做什么?”花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掀起眼皮瞄了陆湘一眼,那张笑盈盈的脸让他火冒三丈,于是又赶紧闭上眼,脑袋偏到一边,说,“你还是把我打回原形吧,做妖太难了,我还是做我的花。”   陆湘道:“你不要绝望!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妖生还是很有希望的!对了,我给你把了脉,发现你真的是虚得厉害,先吃一颗我师父的独家秘制举世无双无与伦比天下第一十全大补丸,吃了你就会好很多。”   “你再说肾虚两个字我掐死你!”花妖被“肾虚”两个字刺得又来了精神,破口大骂道,“你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捉妖师,你拿得出什么好的灵药来!我知道你想害死我!我告诉你!没门!你还是把我打回原形吧!”   最后一个“吧”字喊出来的时候,花妖张大了嘴,陆湘趁机往他嘴里扔了一颗鸡蛋那么大的黑色药丸,花妖顿时感觉一阵酸,继而气管又被那药丸堵住,忍不住就想干呕。   陆湘连忙冲上去捂住花妖的嘴,着急地说:“别吐啊!吞下去啊!吃了你保证就好了!你倒是努力啊你!”   花妖一阵阵窒息,翻着白眼悲愤欲绝。   这天杀的!你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啊!你他妈憋死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陆湘仍旧死死捂住花妖的嘴,不多时,花妖感觉到那鸡蛋大的药丸突然在他的嘴里化为无形,而后一道暖流流遍全身,他顿时感到浑身都舒坦了起来,四肢百骸的疲乏都在这一瞬间解除,这段日子以来消耗的灵力也迅速地开始恢复,但就是有些让人头晕。   这种效果的药丸,别说是见识,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陆湘笑盈盈地放开了花妖,倒退一步。   花妖惊诧地呆愣了片刻,而在这片刻间,他又感觉自己的灵力恢复了不少,他慌张地起身,死死瞪着陆湘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你是谁?”   陆湘嘴唇张合,说了几句什么,但花妖听不清,接着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第2章 故剑情深02   昏昏沉沉不知道多久,花妖渐渐醒了过来,他睁眼看了看周围高大的草木,再低头看了看变成叶片的双手,就知道自己这是因为太过虚弱而恢复了本体。   老天有眼!花妖一阵惊喜,他没有在陆湘的乾坤袋里,这是摆脱了那个疯子了吗!   花妖简直要哭了,迎着阳光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茎叶,感觉身心舒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花你醒啦?你已经睡了两天了。”陆湘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来,花妖顿时被吓得一声尖叫,陆湘也跟着惊慌地叫了一声,急忙说:“什么情况!有坏人吗!在哪里!”   花妖惊恐地发现,他并没有摆脱陆湘,并且陆湘还把他给顶在脑袋上了!   天哪!   花妖痛苦地扯着自己的花瓣说:“你怎么还缠着我!”   陆湘警惕地往四处看,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情况,荒郊野岭一个人都看不到。   陆湘稍微镇定,抬手用一根手指头安抚地戳了戳花妖,接着说:“没事的,小花,不必紧张。”   花妖深呼吸了好久,告诉自己平静,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怎么才肯放过我?”   陆湘认真道:“我说了我会看着你的,你之前受得伤还没有好,太虚弱了,而且又急躁,很容易入魔的。现在变回了本体就好好养伤吧,在我头顶待着方便吸收日月灵气。”   花妖想象了一下少年脑袋上顶着朵小黄花的样子,自己都觉得娘得受不了,这陆湘果然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疯子。   陆湘没等到他的回答,仍然脚步不停地走。现在这个地步,花妖既不能跑又伤不到陆湘,再怎么捶胸顿足也只能认命。他双眼空洞地自我安慰了好久,才终于给自己宽了心:罢了罢了,先养伤要紧,至少在陆湘的脑袋上很安全,不会被打死。   陆湘见花妖冷静下来,又说:“对了,小花,我这里还有很多独家……”   “不要再叫我小花了!”花妖迅速打断陆湘,道,“这是什么土鸡名字!”   陆湘略微沉思说:“好吧,你既然不喜欢陆小花,我们重新取一个,保证非常适合你,那就叫陆娇花怎么样?”   花妖翻白眼:“就是花字最土鸡!”   陆湘想了想,道:“那就叫陆娇菊吧!”   花妖白眼翻得心累:“娇字也很土鸡!”   陆湘略沉思,道:“那就叫陆小菊吧!”   花妖翻了个上天入地的白眼,用力扯着陆湘的头发威胁道:“难道菊字就不土鸡了吗!你再说出一个更土鸡的名字,我就把你薅成秃头!”   陆湘神色苦恼地说:“啊,小花啊,你这么能这么嫌弃你自己呢,你本来就是一朵小菊花啊……”   “行了行了!”花妖烦躁地打断了陆湘,接着说,“我有名字,我叫星渊,星辰的星,云渊的渊。”   “咦?”陆湘惊了一下,接着才慢慢地说,“星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一定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取的……是别的天师吗?你不是没有被天师收服过吗?谁给你取的啊?对了,那你姓什么啊?和那个天师姓的吗?”   这一大串的问题星渊一个都不肯回答,然后合上了花瓣装死,陆湘怎么戳他都没有反应。   陆湘“嘿嘿”笑了笑,说:“看来你也是一朵有故事的小菊花了。”   星渊道:“再问自杀!”   陆湘轻轻戳了下他的花苞,说:“好了好了,你休息,我们继续赶路,你不知道,在睡着的时候,我们都露宿荒野两天了。不过还好,今天大概天黑之前就能赶到下一个村庄,到时候再找户人家借宿。”   星渊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陆湘道:“不是带你去哪里,是我要去天机阁,我要去查我的身世,顺道带着你一路养伤,盯着你省得你入魔。”   星渊懒得和陆湘扯皮,索性闭上了嘴,不管陆湘说什么他都不吭声,但陆湘的心情并没受到影响,还一路哼着歌蹦蹦跳跳,星渊在他脑袋上被颠得都快吐了,忍不住出声呵斥外加薅秃头威胁,于是陆湘就能老实一会儿,但过一会儿又开始蹦跶,星渊再次威胁。   如此循环往复了八百回,在快要天黑的时候,终于碰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农夫,身形高大,四肢修长,他从陆湘对面的小路匆匆忙忙的走来,面色微微泛红,像是非常着急。   陆湘远远地朝着那人行了个礼,说:“大哥你好,我想请问一下,这里最近的村庄往哪个方向走?我是过路的天师,想找户人家借宿。”   说话间年轻的农夫已经走到了陆湘的跟前,陆湘为表友好立刻朝他笑了笑,可那农夫看都没有看陆湘一眼,非常没有礼貌地掠过他又急匆匆地往前走。   星渊幸灾乐祸地说:“看来你不止招妖的烦,也很招人烦。”   陆湘委屈道:“大哥可能是有急事,我怎么就招人烦了?”   星渊哼了一声。   陆湘看着那农夫匆匆离去的背影,恍惚觉得他手腕上有两道被绑过的勒痕,只是此时天色已晚,陆湘看得不真切,还想再看时,农夫已经走到了一座土丘之后,没了踪迹。   陆湘感觉有些奇怪,跑了几步跟上去看,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农夫。   星渊不满地说:“你又颠什么颠!扭头走!天都要黑了,赶紧去找人家借宿了!”   听到“天黑”这两字,陆湘露出了些惶恐的神情,而后立刻扭头飞跑起来。   沿着小路跑了好一阵,一座小村庄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陆湘幸福地嚎叫了一声,撒欢朝着村庄跑去。   这是一座并不怎么大的小村子,一眼就能望到头,约莫只有几十户人家,村口挂着“陈家村”的牌匾,像是很久没有擦过,斑驳的雨水和泥土的痕迹挂在上面,看上去很落魄。   还没有走进村子,陆湘一行人就感觉到了这个村子有些不寻常,大路上没有一个人,每家每户都紧闭房门,而且不点灯,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诡异和愁云之中。   “有古怪。”星渊有些警惕地说。   陆湘有点怕地抱着自己的臂膀,说:“他们怎么不点灯啊,好黑啊,我害怕……”   星渊气得花瓣都要掉了,说:“你一个天师你还怕黑,我真是服了你了!往前走!看!前面祠堂的地方点着油灯,去那里看看!”   陆湘“哦”了一声,赶忙朝着有微弱灯光的地方跑去,到了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人声。   祠堂里像是在集会,应该全村的人都到齐了,有很多人,有人在哭,有人在唉声叹气,也有人在低声说着话。由于大家都太专心,陆湘突然冒出来的时候,众人吓得一阵阵惊叫,陆湘也就跟着惊叫道:“有坏人吗!在哪里!”   于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险些掀翻了祠堂的屋顶,星渊怒喝一声:“陆湘闭嘴!”   于是陆湘老实闭嘴,屋里的闹腾顿时少了一半,星渊站在陆湘的脑袋上主持大局,很有气势地说:“大家安静,不要激动,现在没有危险!你们眼前这个烦人的小子是个天师!虽然很烦但不是坏人,大家都冷静冷静!”   众人听了星渊的话,这才慢慢安定下来,再看陆湘的打扮和脑袋上顶着的会说话的小菊花,总算是确认了陆湘的天师身份。   一时间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每个人都非常激动,眼神充满了希望,七嘴八舌地闹开了。   “终于有天师来了!”   “我们有救了!”   “敢问小天师高姓大名?您可是闻人家的天师?”   “天师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   陆湘抬手打断了众人的闹腾,回答道:“我不是闻人家的天师,我姓陆,叫陆湘。”   陆湘说完,原本激动的众人突然都冷了下来,众人互相看了看,用眼神询问旁边的人是否认识陆湘,结果显而易见。   陆湘挠挠头,说:“大家可能不认识我,我不是来自什么大门派,也不是来自各位所熟知的几大家族。是这样的,我是上个月才上了天师榜的新晋榜,还是个新人。不过虽然我只是个新人,但我还是会竭尽全力保护大家的。”   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火光,顿时又灭了。   陈家村是个小村子,天机本通常都会延迟一月才传到这个村子来,因此他们根本不知道陆湘和星渊闹上衙门的光辉事迹,若是知道了,怕是更失望。   围在一起的众人又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到角落里,哭的继续哭,叹气的继续叹气,又有人毫不避讳地当着陆湘的面讨论“再给闻人家送一封信去”或者“请思君大人”。   陆湘听到了“思君”两个字。   他知道思君,那是盘踞在天师榜总榜榜首十五年的传奇人物,即使是乡下来的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陆湘,也听说过他许多的离奇传闻。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与姓氏,他也从不与任何大家族为伍,他就是江湖中的一个异类。   什么“天下无敌但为人冷漠行事乖张”,什么“从不收妖只要遇到害人的直接打死”,什么“全天下人仰视的对象,全天下妖恐惧的噩梦”。   陆湘淡定地听众人讨论完了,接着有精神地给所有打气道:“大家不要沮丧,在闻人大人和思君大人来之前,我会保护大家的。”   众人悠悠地看向陆湘,眼神幽怨。   陆湘接着说:“那……谁来告诉我一下发生了什么,我来给大家想对策。”   没人站出来说话,气氛顿时非常尴尬,尴尬地星渊都合上了花瓣再次装死,而陆湘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这样尴尬的气氛,依然是瞪着天真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众人。   终于是有人看不下去这尴尬,站出来对陆湘道:“陆天师,我是陈家村的村长,您可以叫我陈伯,我来给您讲吧。”   陆湘对这位老人家行了个礼,恭敬地说:“您请说。”   陈伯将陆湘拉到一边,说:“陆天师应该也看到了,我们陈家村是个小村子,家家户户都务农养桑,没有什么大富之家,但日子也过得安稳平静。可就在两个多月之前的一天晚上,天刚黑,阿力那孩子突然不知道怎么就从村子里跑了出去,接着就失踪了。过了十天,那孩子又自己回来了,但人却像是丢了魂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整天就睁着个眼睛躺在床上。而且阿力回来的那天晚上,又有个孩子莫名其妙地跑了出去,这一次好多人都看到了,那孩子原本在地里干活干得好好的,突然丢下锄头急匆匆地就往村外跑,谁叫他都不理,接着他也失踪了。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失踪一个孩子,最开始频率是十天,但这几日……突然变成了每夜失踪一人,已经连续三日了。”   “糟了。”陆湘一下想起了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年轻农夫,忙问道,“今日还有人出事?”   陈伯点点头,沉重地说:“是的,今日大牛也跑出了村子,他娘发现他眼神不对就赶紧叫了人。咱们把那孩子绑住关在祠堂里,可他像是中了邪,力气大得很,还是挣开绳索跑了。”   陆湘一下急得不行,站起来绕着圈来回走,难过地说:“刚才我来的路上看到他了!我没能看出问题,所以就没拉住他,是我的错,我当时怎么不拉住他!”   见陆湘急得脸色泛白,陈伯反倒是:“陆天师不必自责。没用的,拉不住,我们之前试过,以为将人拉回来了,可拉回家才发现拉回来的是一截木头。”   “这是幻术,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妖。”陆湘走了两圈,又自己冷静了下来,回到陈伯身边问:“到现在为止,一共有多少人失踪了?”   陈伯道:“除去自己跑回来的阿力,村子里还有七人失踪。”   陆湘道:“那就是一共有八个人出事,这么严重……你们可有请天师?”   陈伯道:“有的,一个月前请了个天师来,那天师跟着中招的孩子去,想找到那只害人的妖,可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估摸着那天师也出事了。在我们村里作祟的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妖,一般的天师或许没办法,我们便给闻人大人送了信去,按理信应该已经早就送到了。所以今日陆小天师来,我们便以为您是闻人大人家派来的。”   星渊在陆湘的脑袋上冷哼几声,接着说:“那些高门望族,说什么庇佑百姓都是屁话,嫌费时费力还没有油水不想来罢了。”   陈伯低声道:“也不能这么说,闻人大人贵人事忙……”   陆湘道:“没事的,我会保护你们的。”   陈伯看了眼陆湘,显然是并不信任他,但陆湘态度很真诚,他便不好意思打击陆湘的热情。   陆湘接着说:“那麻烦陈伯带我去看看阿力,先确定他是怎么了,才好对症下药。” 第3章 故剑情深03   陈伯很快带着陆湘去了阿力家,是个年轻的姑娘来应的门,她长得很漂亮,只是双眼红肿,影响了原本的相貌。   陈伯引荐道:“这是阿力的未婚妻,叫小容。阿力家里没有别的亲人,他出事之后一直是小容在守着。”   接着陈伯又向小容介绍陆湘:“小容,这位是陆天师,是来帮咱们的。”   小容或许是等了太久也没有等到人救阿力,立刻对陆湘燃起了希望,她双眼含泪,也顾不得姑娘的矜持,一把抓住了陆湘的手,颤声说:“陆天师,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陆湘看着小容眼眶含泪,自己也觉得难受,他深深地皱眉,认真说:“小容姑娘请不要伤心了,我一定尽全力的,现在请先让我看看阿力。”   小容抹着眼泪将陆湘带到了阿力的房间,陆湘走到床前,认真地观察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   他应该不到二十岁,本来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可此时却满脸死气地躺在床上,睁着浑浊无神的双眼,张着干裂的嘴唇,面色一片蜡黄。   陆湘将阿力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然后摸了他的脉,陆湘收回手的时候,陈伯和小容同时问道:“怎么样?”   陆湘神色有些凝重,说:“现在还不好说,我先给他吃一颗药,让他多挺一会儿。剩下的就是要找到那个害他的妖,将那个妖给除去,他才有机会好。”   说着陆湘又拿出了那种发着酸味的大药丸,陈伯稍微伸手拦住他,客气地说:“陆天师,这是什么药啊?您方便说吗?这个对阿力真的有效吗?”   陆湘还没有回答,星渊便有些不耐烦,说:“他的情况还能更坏吗?”   陈伯讪讪地收回了手,陆湘才把药丸塞进了阿力的嘴里。   几人都屏息静气,紧张地等着。   可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伯最终还是失望了,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一个小孩儿有什么期待,他偷偷叹了口气,说:“今日天色也不早了,陆天师还是去休息吧,若是有什么对策,明日再将村里的人们集中起来商讨。”   陆湘点点头,随着陈伯离开了阿力家,小容将他们送到门口,要关门之前,陆湘突然转身对小容说:“小容姑娘,请你好好守着阿力,他是因为你才回来的。你也要相信他,在他醒过来之前,不要离开他,一直守着他。”   小容怔了一怔,而后用力点头,满眼都是坚定。   陆湘这才离开。   虽然对陆湘并没有抱有什么希望,但出于对天师这个身份的尊敬,陈伯还是给陆湘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并且安排到了自己家借宿。   将陆湘送到客房,陈伯正准备走,陆湘突然叫住他,说:“那个,陈伯,能不能麻烦你再给我送一盏油灯过来。”   陈伯还以为陆湘是要做什么阵法,正要问,陆湘就羞涩地说:“我怕黑。”   陈伯脸色一沉,心中的绝望更重。   但不一会儿他还是送来了一盏油灯。   陆湘小心翼翼地点亮了两盏油灯放在床边,屋里要亮堂多了,他这才安心地躺下。   星渊躺在陆湘的脑袋上,道:“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你这样的天师,灵力弱就算了,还怕黑!就这样你还想抓住那个害人的妖?这村子里的人都不相信你能成功。”   陆湘道:“谁说的,陈伯还给我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他一定是信我的。”   星渊嗤笑道:“他觉得你要去送死了呗,给你吃顿好的。”   “我是不会死的,你也见识过了,怎么都打不死,我是被上天选中的男人。”陆湘非常有自信地笑说,“还有,小容姑娘非常信任我啊!”   想起那姑娘又伤心又充满信任的目光,陆湘和星渊都齐齐沉默,心中有些难过。   星渊受不了这种氛围,接着开口:“你给阿力吃的药丸,有用吗?反正我吃了是感觉效果倒是不错。”   陆湘道:“我觉得有希望,首先我师父做的药很厉害的,其次阿力自己也很坚强。刚才我给他把脉,觉得他应该是还有一些意识在,只是他非常肾虚……”   “我的天。”星渊翻白眼说,“你只会诊断肾虚是吧?谁都肾虚,我看你才肾虚。”   陆湘道:“不是的,他真的肾虚,是因为阳气几乎被吸干了。刚才不敢说,怕吓着小容姑娘。我想……那妖会幻术,吸人阳气,我猜测是个狐妖,狐妖一般会用媚术引诱没有泄过元阳的童男子,然后再吸他们的阳气。被狐妖吸了阳气的男子是活不长的,但阿力让人很吃惊,他不仅没有死,还自己跑回来了。我想了想,应该是因为心里念着未婚妻,就没有中狐妖的媚术,没有中媚术的男人对狐妖来说不那么好控制,应该是狐妖把他丢了出来,但没想到他能撑着最后一口气自己跑回村子。”   星渊沉默了一下,说:“很了不起。”   “是啊,真的很了不起,所以我要帮他们。”陆湘非常坚定。   星渊又有些沉重地说:“怎么帮?”   陆湘道:“当然是找到狐妖,和它讲道理……”   星渊气道:“你快闭嘴吧!要杀了狐妖才行,你和一个害人的妖讲什么道理!”   陆湘说:“哦,是啊,如果它不听劝,我就杀了它。”   星渊扯了下陆湘的头发,说:“我当然知道要杀了狐妖,我是问你,就你这样,怎么杀得了那么厉害的狐妖?”   陆湘闭上眼睛,说:“不知道,先找到再说。现在就不多谈了,我总会有办法的,你要相信我,我是上天选中的男人。现在睡吧,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和狐妖决战。”   星渊还在忧虑地说着怀疑的话,但陆湘一直没搭腔,星渊弯着腰去看,发现陆湘已经睡着了,满是稚气的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   “疯子就是不知愁……”星渊摇摇头,窝进陆湘的发髻里,也睡了。   一夜无梦。   翌日,陆湘一早就起了床,吃过早膳之后就挨着去村民家里打听状况,众人对陆湘都很客气,但大部分人都不信任他,还在商议着去给闻人家送信。   陆湘并不生气,依然很积极。   到了下午,整个村子就紧张了起来,一些人回了家,房门紧闭。而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了祠堂,有些年轻男子已经被绑了起来,尽管知道没什么用,但总是要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稍微安心。   陈伯拿着闻人家的平安符发给众人,有人惶恐地问:“这平安符,是真的吗?是闻人大人亲手画的吗?”   陈伯避开他的目光,说:“是的。”   但其实他们心知肚明,闻人羽是天下第一的铸器师,他的平安符千金难求,能买到的几乎都是假的,只图个慰藉。   陆湘没有出声,等陈伯发完了平安符之后,陆湘才开口:“大家请听我说,我已经想到办法解决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说的话,转过身来看着陆湘。   陆湘把自己的乾坤袋拿出来开始拉扯,不一会儿那原本只有钱袋大小的袋子就变得有磨盘那么大,陆湘拉开了口袋,对众人说:“那只妖要引诱的都是童男子,所有未婚配的男子都进我的乾坤袋躲着,就不会中那只妖的幻术。”   见到陆湘那神奇的乾坤袋之后,原本没什么希望的众人又突然有了精神,陈伯迎上来,仍旧有些担忧地说:“可是……如果那妖没有抓到人,会怎么样吗?”   陆湘拍了拍自己的胸,说:“怎么会抓不到人,我不是人吗?”   星渊惊了下,想说你别去找死,但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又说不出话来。   众人这才慢慢地围到了陆湘的身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陆湘粲然一笑,抖了抖乾坤袋,说:“小鸡,小菇,出来了。”   不一会儿陆小鸡就爬了出来,这次他还拎着一只长着个小孩儿脸的小蘑菇,众人新奇地看着这两个小妖,心中又燃起了三分希冀。   陆湘戳了戳星渊,说:“小鸡你已经见过了,小菇还没来得及介绍,他刚开始学说话,但是不太利索,你们互相认识下吧。”   陆小菇在陆小鸡的手心里一蹦一蹦的,看着星渊非常友好地笑了,张开口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你……肾……虚……”   “!!!”星渊顿时暴跳如雷,“你这个愚蠢的香菇!看我不踩扁你!”   陆湘连忙伸手摁住星渊,劝道:“哥哥哥,算了算了算,小孩子不懂事,他瞎说的,他的意思是你好,真的哥,算了算了。”   星渊暴躁地扯着陆湘的头发道:“还不都是你教的!陆湘你等着,早晚我给你薅秃头了!”   陆湘迅速认怂,说了好半天才终于将星渊给劝住,闹腾完之后,陆湘才发现刚才围在他周围的人又都退远了,再次对陆湘露出不信任的神情。   陆湘尴尬地清了清嗓,说:“大家还是不要磨蹭为好,一会儿天黑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这话让众人齐齐打了寒颤,有个年轻男人率先站了出来,咬牙跳进了陆湘的乾坤袋,接着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跳了进去。   所有未婚青年都进去之后,陆湘便把乾坤袋一收,它又变成了荷包大小,而后陆湘将乾坤袋挂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对陆小鸡和陆小菇交代了一番。   陈伯相当惊奇地看着陆湘。   “没事的,绝对安全。”陆湘拍了拍乾坤袋,接着说,“现在只有我一个童男子在这里,那只妖只能用幻术引我去,放心吧。我去了之后,会想办法把那只妖给杀掉的。”   陈伯面露感激之色,正想说什么,就听陆湘说:“不过要麻烦陈伯给我准备一只灯笼,一会儿去的路上黑的话我害怕。”   陈伯:……   但灯笼还是很快就给陆湘拿了过来,陆湘接过灯笼,而后盘腿坐下闭目养神,众人也在祠堂的四处坐着等待那一刻的来临,四周静的可怕,气氛相当压抑。   在当日头落下,最后一抹阳光隐没在山峦之后时,陆湘隐约听到一阵女人的轻笑,那笑声像是裹着蜜一样腻,陆湘微微皱眉,接着那笑声停住,女人轻微的喘息声出现在了他的耳边,而后对他说:“小哥哥,你过来啊。”   陆湘猛然睁开双眼。 第4章 故剑情深04   周围的人还是维持着刚才的紧张和安静,神情并没有发生改变,没有人听到这声音。   那女人继续笑着说:“我在这里,你过来啊。”   陆湘拎着灯笼缓缓起身,那一瞬整个祠堂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齐刷刷地盯着陆湘,星渊也弯腰去看陆湘,却见陆湘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星渊轻轻皱了皱眉。   陆小鸡按照陆湘的吩咐,在他起身之后就取下了乾坤袋,用力一抖,里面的人骨碌碌地滚了出来。而后陆小鸡迅速跟上陆湘,将乾坤袋挂在了陆湘的腰上,又拎着陆小菇爬了进去。   陆湘走出了祠堂,朝着村外走去,脚步越来急,脸色也越来越红,众人惶恐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拉他。   星渊有点着急,想和陆湘说话,但又怕惊动了那狐妖,只好轻轻扯了下陆湘的头发,接着星渊就看到陆湘稍稍抬起手臂,用食指左右挥了挥。   陆湘没有被狐妖的幻术蛊惑!   星渊有些惊。   他知道陆湘有些怪,灵力攻击是伤不到陆湘的,没想到连幻术对他也完全没有作用。还有那颗奇怪的药丸……   陆湘到底是什么来历?   而此时的陆湘,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耳边女人的声音,那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往前走,他顺从地跟着声音走出了村子,不多时,陆湘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阵浓雾,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了浓雾里,山野景象都看不见了,只看见有个穿着红衣的女人就站在浓雾里前看着陆湘。   她的眼尾上挑,极其诱人,涂着蔻丹的白玉手轻轻对陆湘挥了挥,那妩媚的声音就又在陆湘的耳边响了起来。   “小哥哥,过来啊。”   陆湘装作中招,走到了那狐妖的面前。   狐妖看到陆湘的脸,立刻双眼一亮,说:“真是个俊俏的小哥哥,还戴着朵花,可爱。”   陆湘甜甜一笑,应道:“姐姐也很美。”   “真会说话。”狐妖掩了掩唇,道,“随姐姐进来。”   说完狐妖就拉起陆湘的手,一步就跨出了那浓雾,眼前看到的景象,就不是方才的小村落了,他已经进入了狐妖的结界范围内。   陆湘看见自己站在一座精致的小楼前,小楼外还有湖景凉亭,如果不是四面八方笼罩的浓雾,陆湘大概会觉得这是一座普通人家的小院。   狐妖拉着陆湘的手进了那栋小楼,一进门陆湘就看到了昨天在路上见到的那个年轻农夫,陆湘脸色一变,险些叫出声来,星渊连忙扯了扯他的头发。   陆湘收敛住神色,继续观看。   年轻农夫双眼无神,呆呆蹲在地上擦地,而他的身边还站了好几个年轻男子,都是一样的呆滞,各自都在做着事。   这些就是狐妖害过的人,陆湘匆匆看了他们几眼,猜测他们还没有死,只是中了幻术。中幻术的时间越长,就越会损伤人的心智,所以要尽快杀掉狐妖。   而要杀死狐妖必须要将她的心刺穿。狐妖都会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藏起来,陆湘要先找到狐妖的心。   陆湘暗暗思忖,随着狐妖的步伐上了二楼。   狐妖将陆湘拉倒小榻上,笑盈盈地对他说:“小哥哥,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陆湘配合地点头,狐妖便伸手在陆湘的脸上摸了一把,陆湘感到一阵恶寒,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狐妖没发觉异常,缓缓走远了些,接着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又轻又柔的曲子,狐妖就在那曲子里扭动起身姿,轻歌曼舞。   这就是狐妖的媚术,陆湘从未见识过,一时间觉得惊奇,瞪大了眼睛看了会儿,可很快又觉得没兴趣,也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会中这样的媚术。   星渊倒是很担心,偷偷扯了扯陆湘的头发,他再次摆手指表示自己没事。   狐妖很专注地在跳舞,边跳边开始脱衣裳,到最剩下一件轻纱挂在身上时,狐妖终于走向了陆湘,且笑且说:“小哥哥,我跳得可好?”   狐妖的靠近又让陆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忍了着不适感用力点头,狐妖便笑得更媚,而后爬上了小榻,陆湘有点惊慌地后退,狐妖便顺势将他摁倒在了榻上。   陆湘努力假装自己已经中招,忍着推开狐妖的冲动对她微笑道:“姐姐真好看。”   狐妖再次轻笑,接着缓缓俯身,红唇渐渐靠近陆湘的嘴,陆湘简直要不能呼吸了,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算了算了,让她吸一点吧,反正自己不会死。一定要坚持住啊!为了救人一定要坚持住!   但脑子是这么打算,双手却有自己的想法,陆湘一激动直接抬手就猛地把狐妖给推开,狐妖猝不及防被推下了小榻,结结实实摔了一屁股,把她都给摔懵了。   陆湘仿佛劫后余生,连忙缩到角落,拍着自己的胸口惊慌未定地大喘气,狐妖怔了怔。而后站起身来,瞪着陆湘道:“你居然没有中我的媚术!”   陆湘一下被吓醒,立刻懊恼,心道自己真的是太冲动了,这么快就暴露可怎么解释啊!   “那个……”   狐妖一咬牙,大声道:“娘的,怎么引来了一个龙阳!”   陆湘:???   星渊:!!!   陆湘惊慌了瞬息,索性顺着狐妖的思路装下去,假意自己刚从幻术之中出来,顺势捏着衣角下摆抹自己的眼角,细声细气地说:“咦,我在哪里?你是谁!”   狐妖根本不回答陆湘的问题,只是盯着陆湘看,而后若有所思地说:“刚才就该想到的,长得这么白嫩,脑袋上还戴朵小菊花,一看就是龙阳。”   陆湘:……   星渊恍然大悟!狐妖姐姐果然是机智!   陆湘镇定了一下,继续装柔弱,然后“嘤嘤嘤”地假哭说:“姐姐你是谁啊?你是妖吗?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要害我吗?”   狐妖依然皱眉看着陆湘,先是有些不满,可看着看着狐妖的眼神就变了,慢慢盈上兴奋和热烈。陆湘不明所以,但觉得这个眼神比刚才她想吸干自己那个眼神还要可怕,莫名打寒颤。   “姐姐?”陆湘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狐妖愉快地大笑,说:“老娘看了这么多年龙阳话本,可算是见到活的龙阳了!太好了!”   陆湘正在震惊之中,狐妖又说出了让他更为震惊的豪言壮语。   “好姐妹,你放心吧,老娘一定帮你再引个龙阳来,到时候你们表演活-春-宫给老娘看啊!哈哈哈!”   陆湘和星渊同时惊呆。   所以狐族的民风这么开放吗……   狐妖继续诡异地大笑,现在这个状况装作吓傻倒是很好的选择,陆湘捂着脸在角落里“嘤嘤嘤”,狐妖笑了一会儿,又去书柜里拿了两本书给丢在陆湘的身上,说:“别哭了,先看看话本解解馋,姐姐明晚就给你引个相公过来。”   说完狐妖就美滋滋地转身离开了房间,也没有锁门。这狐妖的灵力很强,一般人破不了她的结界,所以她根本不担心陆湘逃跑。   陆湘继续“嘤嘤嘤”了一会儿,听到狐妖的脚步声远了,陆湘便止住假哭,星渊也张开了花瓣露出脸来,小声道:“赶紧起来,趁着找狐妖不在,找她的心!”   陆湘摇头,说:“这里找不到,这栋小楼应该是个掩护,狐妖真正的巢穴不在这里,可能在地下。来的时候我已经瞧了,小楼门口的石桌地步有搬动和磨损的痕迹,她的巢穴应该在那下面,心也藏在那里,我们要想想办法去那下面找。”   星渊刚才和陆湘一起进来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想了想,问道:“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陆湘皱眉:“没什么计划,就盯着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下去找。如果在明天她害人之前还没找到机会,只能明目张胆地去,被发现了就挨打呗,反正我打不死,就是有点疼。”   以陆湘的微弱灵力来说,除了这样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傻子。星渊想。   陆湘突然出声:“天哪!”   星渊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陆湘摊开一本话本,激动地说:“这是沈云柔的《云上仙》第二册 !我们乡下根本买不到!我还没有看这部分呢!这狐妖姐姐居然是同好!”   星渊瞄了一眼书页,只见满页都是“他抬起他下巴”“他将他逼到墙角”“他深深吻上了他的唇”。   陆湘果然是个死龙阳!   星渊用力翻着白眼,说:“你到底还盯不盯狐妖了?”   陆湘道:“当然啊,我有我的办法,你不要着急,让我安心看看话本好不好?”   说完陆湘就不再搭理星渊,兴奋地打开了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时不时双眼放光,面露神秘的微笑。   星渊悲愤地想:我上辈子已经造了大孽才会被这个死龙阳给缠上……   *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陆湘都没有什么动静,期间狐妖还来给陆湘送过一次饭,告诉他不用拘礼,院子里可以随便玩,接着还问陆湘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陆湘只好假装羞涩地表示自己喜欢个儿高腿长,冷酷霸道型的男人。   狐妖表示没问题,而后又带着那种兴奋的笑意离开。   星渊觉得陆湘没救了,可能真的在等相公。   可没过多久,陆湘突然放下了书推开窗户,星渊奇怪地看着陆湘捡起窗台上的一颗小豆子捧在手心,揉了一会儿,那颗小豆子就变成了陆湘的乾坤袋,陆小菇从里面冒出头来,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堆星渊听不懂的词,陆湘居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频频点头。   星渊问:“这是在做什么?”   陆湘回答:“我不是给你说了我有办法盯着狐妖吗?昨天我就把乾坤袋偷偷塞进了她的香囊里,让小鸡和小菇盯着她,只要她离开巢穴就赶紧来给我报信。”   “咦?”星渊说:“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陆湘理所当然地道:“就她想吸我的时候,这不是很明显吗?”   哪里很明显了!星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深深皱眉望着陆湘,突然觉得陆湘这个傻孩子其实挺机灵的。   之后陆湘把这俩小妖收回乾坤袋,顺便把星渊也给放摘下来往里面放,还对星渊解释道:“我的乾坤袋很厉害的,待在里面就不会受伤。”   陆湘要拴上乾坤袋的时候,星渊冒出个头来,有点犹豫地说:“你把我们都放进去了,谁能帮你?”   陆湘笑出一口小白牙,说:“说了多少次了,我是被上天选中的男人,绝对不会死的。”   说完陆湘就把星渊给摁进了乾坤袋,拉紧袋口拴在腰上,接着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狐妖果然离开结界范围,这里没有一点儿她的气息。陆湘飞快跑出小楼直奔石桌,没费多少力气就推开了石桌。之后看到一条地道,那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陆湘双腿有些发软,但想着要救人,只好点了个火折子咬牙走进地道。   这才是狐狸真正的洞穴,一进去浓烈的骚臭味就扑面而来,陆湘给熏得眼睛疼,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走过一段漆黑的地道之后,陆湘总算是到了一处开阔的洞穴,洞穴里点着长明油灯,倒是很亮堂。   陆湘四下看了看,发现这洞穴不大,但却非常凌乱,到处都丢着话本和画册,陆湘随便瞄了一眼画册,就看到两个男人亲密地搂抱在一起。   看来狐妖姐姐的确是一名坚定的龙阳爱好者。   狐妖很有自信被她引来的人伤不到她,因此根本没好好藏她的心。陆湘扒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个比巴掌略大的木盒。   那木盒雕刻得非常精美,外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光。陆湘将木盒贴在耳边仔细听,听到了“砰砰砰”的跳动声。   陆湘想打开木盒,但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这个木盒狐妖也设了结界,以陆湘的灵力来说肯定是破不开的。寻思了一下,陆湘觉得应该只有自己去狐妖那里找打,趁机让狐妖自己破开这个结界。   接着陆湘就把木盒往自己的乾坤袋一装,飞快地离开了狐妖的洞穴。   将石桌搬回原地时,日头已经快要落到了山下,陆湘知道狐妖应该要害人了,于是赶紧跑了出来,坐到湖边上去等着狐妖,脑子里还在想一会儿用什么姿势挨打能少疼一些。   没多久,浓雾里出现狐妖的身影,陆湘立刻捏着衣角继续假装“嘤嘤嘤”。   狐妖轻快地走到了陆湘的身边坐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心情很好地说:“放心吧,我今天可是特意去了趟小倌馆,帮你挑了个男人。你就别伤心了,不如好好做一下准备,一会儿省得你自己疼。”   陆湘都没听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继续“嘤嘤嘤”地假哭,狐妖看他哭,心情更好了,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浓雾里又走出了个黑衣的男人。   “怎么来这么快?”狐妖嘟囔一句,但很快又笑起来,对着远处穿黑衣的男人招招手,笑盈盈洗说:“小哥哥过来啊。”   男人不疾不徐地走来,陆湘顺着看去,瞧见男人长身玉立,只是戴着斗笠,黑色的纱幔遮住了男人的脸。   狐妖有些奇怪地说:“怎么戴着个斗笠?”   男人越走越近,陆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完全被那个男人吸引住了目光,他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男人,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男人的目光穿过了纱幔,落在了他的身上。   陆湘莫名其妙地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居然有些结巴。   “这……这是谁?”   狐妖兴奋地说:“是你相公啊!”   陆湘:……   黑衣男人:…… 第5章 故剑情深05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狐妖又对男人招手,陆湘猜测她要用幻术,一着急也顾不得自己以什么姿势挨打,突然拔腿就跑,陆湘的动静让狐妖有点奇怪,她回头去看,就见陆湘掏出木盒,高高地举起来,说:“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你找死!”狐妖看清的那一瞬脸色突变,她大喝一声朝着陆湘扑来,陆湘扭头就跑,尽量远离黑衣男人省得误伤他,狐妖情急之下一掌朝着陆湘的后心劈去。   一道红光迅速刺向陆湘的后心,陆湘感到后背刺痛,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于是跑得更远了些,狐妖见一掌没有劈死陆湘,顿时更为暴怒,再一掌朝着陆湘劈来,陆湘趁着此时突然转身,举起那木盒挡在了自己的胸前,“啪”的一声碎裂声响起,那裹在木盒外的红光陡然消散。   结界破开了!   “还给我!”狐妖尖利的嗓音刺得陆湘双耳生疼,他连忙继续跑,一边跑一边一掌将木盒拍开,那血淋淋的跳动的狐狸心就出现在了陆湘的眼前。   狐妖迅速朝着陆湘飞身而来,陆湘已经顾不得躲了,突然站定脚步微微躬身以后背对着狐妖,而后陆湘一把抽出腰间的匕首,举着匕首抬起臂膀,于此同时,他已经感觉到了狐妖凌冽的掌风朝着自己袭来,陆湘打算咬牙挨下那一掌,于是他眼睛也没有眨,将匕首朝着心脏狠狠地扎了下去!   在心脏被刺穿之前的一瞬,红光已经刺到了陆湘的胸口,但那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如约而至,陆湘突然感到自己身体一轻,接着他就飞了起来。陆湘一声惊叫,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那人非常轻盈地跳了起来,飞身到了一棵树上,稳稳地站在了树枝尖儿上。   狐妖缓缓倒下的身体在陆湘的脚下,陆湘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抱着他飞起来的,就是那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   陆湘抬头看着他,黑纱在微风的吹拂下扬了起来,陆湘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长眉入鬓,凤眼微挑,紧抿的唇角没有透露一丝的情绪。   陆湘从没有见识过有如此风姿的人。   被刺穿的心脏脱离了陆湘的手掌落下,他完全呆住了,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   狐妖最终倒下,在闭上眼睛之前的一刻,她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尖利鸣叫,陆湘被那声音吓醒,赶紧低头去看,狐妖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男人也抱着陆湘跃到地面,轻轻放下了陆湘。   他的脸重新被黑纱挡住,陆湘只能隐隐绰绰地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他想说点什么,可在要开口的瞬间,陆湘突然发现结界还没有破除,四周的浓雾依然在。   “这怎么回事?”陆湘心中不安,慌张朝着四周看去,正在此时,又一声鸣叫声在浓雾之中响起,一阵强烈的威压朝着陆湘袭来,接着,浓雾里突然走出了一只比那二层小楼还要大的黑狐!   那黑狐的毛色发亮,四肢壮硕,呲着的尖牙的大嘴里发出一阵阵的恶臭。它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狐妖,仰头发出凄厉的嘶叫。   陆湘慌忙抬手捂住的自己的耳朵,却还是让那声音刺得耳膜震荡。   黑狐的叫声陡然停住,两只硕大的眼瞪向了陆湘和黑衣男人,陆湘感觉到这只黑狐的灵力相当强,它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能杀死。   陆湘慌忙挡在男人的身前,说:“你躲一躲!”   男人既不离开也不吭声,陆湘有点急,想直接把男人给塞进自己的乾坤袋,但还没开始动手,那黑狐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嘶叫。嘶叫声出口之后就化作一道道有形的利刃,不停地往人的耳朵里钻,陆湘虽然不会受伤,但还是难受的要命。   陆湘想捂住自己双耳,但抬手的一瞬他却突然转身,一把摘掉男人头上的斗笠,双手死死捂住了男人的耳朵,同时用嘴型告诉男人:不要听。   男人冷淡的双眸中略微闪过一丝惊讶,他低下头,将目光投向陆湘如同珍珠白玉一样的脸,定定地看着。   陆湘深深皱眉,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但感觉到男人在看他之后,他还是扬起脸对男人扯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男人嘴角微微动了动,但什么话都没有说。   黑狐还在不停地嘶叫,趁着陆湘在痛苦中时猛然向前一扑,陆湘来不及反应,却见男人漆黑的瞳孔地望向黑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而后他轻轻抬手抽出了陆湘的发簪,如墨的长发在瞬间披散开来,发丝轻轻在风中飞舞,男人的手穿过陆湘的长发,腕子一挥就将那发簪掷了出去。   发簪以一种破风的速度飞向黑狐,一刹间正中黑狐的左胸!它猛然一声仰天嘶吼,连绵的惨叫不绝于耳,但它却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直接轰然倒地。   巨大身体将地面撼得一震,陆湘震惊地回头,那黑狐已经倒地不起,血水和唾液顺着它巨大的嘴里迅速流淌出来,它睁大了眼,在不可思议中死去。   接着周遭的浓雾终于慢慢散去,眼前的亭台楼阁也在瞬间变成了残垣断壁,小楼里几个男人茫然地跑了出来,看到地上倒下对的红衣狐妖和巨大的黑狐,又迟钝地发出了惊恐的喊叫声。   陆湘茫然了片刻,保持着震惊的目光缓缓转向了自己身后的男人,结巴道:“这、这就完事儿了?”   男人并没有回答陆湘的问题,而后陆湘突然又感觉自己身体一轻,他又被男人给抱了起来。   陆湘再次近距离地看着男人,一时间又呆住了,但这次男人只是抱着陆湘往后跃了几丈就停了下来,很快放下了陆湘。   陆湘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站的地方已经被黑狐的血和唾液掩盖了。   “你……”陆湘莫名有些紧张,轻轻吸了口气,正准备对男人说“谢谢”时,男人突然抓住了陆湘的手腕,猛然将陆湘拉向自己。   男人张开唇,声音带着些许的冷冽和压迫,道:“你是谁?” 第6章 故剑情深06   “诶?”陆湘微微偏头看着男人,对这个问题非常不解。   男人似乎也并没有等陆湘回答的意思,他再次用力将陆湘给拉近,于是陆湘完全跌入了男人的怀里,他们的身体紧贴没有一丝缝隙,陆湘隔着衣衫感觉到了男人硬邦邦的前胸,他莫名地乱了心跳,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而男人并没有管陆湘的惊慌和疑问,直接低头凑近了陆湘,他的唇距离陆湘的唇不到一指的距离,陆湘僵住,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才是真的狐狸精吧!他肯定是要吸干自己!   可陆湘挣不开男人,想着自己就要被吸了的时候,男人却突然低头,将鼻尖凑在陆湘的脖颈间,轻轻的嗅了一下。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到了陆湘的脖颈间,陆湘痒得浑身一哆嗦,正要抗议,男人却突然放开了陆湘,倒退了一大步。   陆湘对这一系列操作完全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微微皱眉,上下打量着陆湘,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陆湘的脸上,他紧紧地盯着陆湘,又问:“你是谁?”   陆湘咽了口唾沫,顺了半天的气息才说:“我叫陆湘。”   男人微微垂眉,神情略微有些疑惑,陆湘再次咽了口唾沫,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不回答,但眼神却给了个答案。   陆湘猜测他是个不爱废话的人,并且不会放心思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上。可陆湘还是不死心。继续问:“你……你也是天师吗?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顿了顿,依然没有要搭理陆湘的意思,他很快转身离开,可走了两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又站定脚步,慢慢回过头来,看了陆湘很久,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思君。”   陆湘瞬间傻眼。   思君……这就是思君?!   从前听过思君那么多传说,陆湘一直以为思君是个年纪很大很凶残暴躁的老年火-药筒子。   这是思君?这个人是思君!和陆湘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任凭陆湘怎么想,他也想不到思君是这么……这么……这么……难以形容……   陆湘顿时没了言语,甚至连眼睛都知道眨,就那么微微张着唇看着思君。   大约是陆湘的表情实在有些可笑,思君的神色倒是缓和了不少,看起来没那么冷了。   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相互盯了好久,一阵凉风拂过,陆湘披散的黑发被吹得凌乱,思君略微思忖,然后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走到陆湘面前递给他。   陆湘盯着思君的脸,一时没有动作,思君把手往前伸了伸,说:“簪子。”   陆湘这才缓缓低头,看到了安静躺在思君手心里的一支墨玉发簪。那发簪通体如墨,色泽莹亮,没有做过多的雕刻与装饰就颇有仙风道骨的之感。   陆湘像是受蛊惑了一样,抬手拿走了那支发簪,接着思君一言不发地转身,轻轻一跃就飞速离开,陆湘往前追了两步,还没喊出声思君人已经不见了。   “速度好快啊……”陆湘迷茫地呢喃,而后站在原地发癔症,定定地看着思君消失的方向。   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思君……实在是很奇怪。   陆湘想得专注,接着听见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来源低头一看,瞧见腰间的乾坤袋里冒出了三个小脑袋,瞪着六只炯炯有神的眼,动作一致地啃着瓜。   陆湘莫名觉得他们眼神怪异,忙道:“你们看什么?”   “什么都看见了。”星渊啃了一口瓜,说,“你被男狐狸精迷了魂,差点被吸干了阳气。”   陆小鸡:“唧。”   陆小菇:“咕。”   陆湘一下原地起跳,说:“你们说什么!那可是思君!思君!什么男狐狸精!”   “哦。”星渊应了一声,继续“咔嚓咔嚓”地啃瓜。   陆湘觉得自己的情绪莫名其妙有点不对,他想和星渊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理出个头绪来。接着从狐妖幻术里回过神来的男人们又全围了上来,包括之前对付狐妖失利的天师也在其中,所有人都对陆湘感恩戴德,声情并茂地哭喊着“多谢天师救命之恩”“天师神功盖世”什么的。   陆湘进城以来遭过无数的白眼和嘲笑,还没有受过这样好的夸奖,一时间被夸得飘飘然,红着脸说了句:“没事的,锄强扶弱是我们当世天师的应尽之责,大家不用这么客气。”   可众人还是在不停地夸,陆湘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要不是思君在,估计陆湘只能一直挨打,打到那只黑狐没力气他才有机会杀死黑狐吧……   所以荣誉都应该是思君的,陆湘不敢受,与众人随便扯了几句,指挥众人去将狐妖的尸体焚烧掩埋,再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走。   只要他帮到了这些人就好,他不想再回陈家村接受新一轮的感恩戴德了,陈家村只是偶尔歇脚的一个地方,他的目的地还没到,他并不打算停下。   *   天师阁建在东蜀的天机山顶,像陆湘这种灵力弱不能飞檐走壁的普通人,只能脚踏实地一步步爬山上去。   于是到了山脚下,陆湘就不着急了,就找了客栈歇下休整,打算第二天用一整天来爬山。   吃过午膳之后,陆湘便去了客栈的后院,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本又一本的书,摊开在地上晒,顺道也把脑袋上的星渊给摘下来晒晒。   星渊瞅了一眼自己旁边的书,说:“你什么时候买的书?怎么这么多?”   陆湘心情很好地说:“不是买的啊,我从狐妖姐姐那里淘来的,全是沈云柔的书,好全啊!”   星渊一看那书上又是“他吻了他”之类的,立刻翻着大白眼说:“我的天!我服了服了服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书给薅走的?”   陆湘轻快地回答:“这不很明显吗?就是我们去找心的时候。”   星渊连白眼都懒得对陆湘翻了,咂着嘴说:“你们这些龙阳,真的很可怕。”   “什么啊,我不是龙阳啊,我就是很喜欢沈云柔的故事而已。我在山上的时候,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玩,就只有看话本,这本真的很好看的。”陆湘坐在摇椅上,满脸痴笑地打开那本《云上仙》,再次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沈云柔是个颇负盛名的话本写手,专门江湖上的传奇人物以为主角撰写话本。她写的都是龙阳,在瑰丽的江湖传奇之中掺杂男人与男人的激烈感情。被编撰过故事的江湖世家大族对她颇为不满,但又对她无可奈何。   因为就连天机阁都查不到她的身份,想找她算账都没办法。   偏偏这个沈云柔又是个笔下生花的妙手,她写的故事在市井之中广为流传,受欢迎到一度脱销,就连陆湘这种常年住在高山上的乡下人都看过她的故事。   只是沈云柔没什么责任心,经常写到一半就停笔。陆湘最喜欢的《云上仙》和《寻剑记》都很久没有新章节传出。陆湘只好将已经面世的部分反复阅读,希望沈云柔能快写到结局。   星渊看着陆湘那副痴迷的表情,摇摇头说:“还说你不是龙阳?你不是你一天拿着那个墨玉发簪发什么呆?”   “对了。”陆湘放下书,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墨玉发簪,接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发现沈云柔没有写过思君……难不成沈云柔也忌惮思君,不敢写他?”   星渊道:“没有人不忌惮他吧,毕竟他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江湖第一鬼见愁。”   陆湘颇为不赞同地摇摇头,又摸了下发簪,嘴角含笑地说:“你们太夸张了,我觉得思君人挺好的,很温柔,根本不是江湖上传说的样子。而且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可能还在黑狐手里挨打呢。”   星渊觉得陆湘虽然没有被吸阳气,但胜似被吸了阳气——彻底昏了头。于是星渊并不想理他,转过身去美美地晒太阳。   被星渊这样一提,陆湘连书也看不进去了,他伸手取下头顶的发簪,放在掌心中轻轻摩挲,脑海中又出现了思君抬手取下他发簪的那一瞬。   思君……   陆湘这些天想过无数次,当时思君应该是刚好路过,遇到有妖作祟,顺手就解决了。但思君却有些误会,将他给错认成了别人。   那么思君把他认成了谁?他在找的人又是谁?   陆湘想得魂飞天外,直到月满枝头,又朝阳初升,新的一日开始,陆湘起床就猛塞了一海碗素面,斗志昂扬地准备登天机山。   然而陆湘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辛苦准备登山的过程之中,让他困惑了许久的思君早已轻松地登了顶。现在正在天机阁的绝顶亭台中喝着茶,眼睁睁地看着陆湘爬山。 第7章 故剑情深07   绝顶亭台建在天机山之巅,可以俯瞰整个天机山,而只有天机阁最尊贵的客人才能被迎入绝顶亭台,喝一杯天机阁主轻翎亲手泡的龙井。   轻翎身着绚烂的长衫,披散的长发上全是羽毛装饰,他的眼瞳是红色,一看便可知他并不是人,当是修为极高的妖。他的身边站着个身着短打的魁梧男子,那双红色的眼瞳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思君,相当警惕。   思君面无表情地将杯中的茶饮尽,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枚橙红相间的珠子,随手往桌上一丢,珠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对面,轻翎两只手指迅速将它夹起,在眼前一晃,说,“南海珊瑚,好东西。”   “意外遇见。”思君简明扼要地说,“查它的来历。”   轻翎应了,将珊瑚珠放在手心,微微眯了眯眼,而后他红色的眼瞳突然闪起了微弱的光,思君看到他眼珠在飞快地转动,像是在他的眼前有一本书正在飞快地翻动。   思君只看了一眼,又移开了目光,看着正沿着阶梯一步步向上爬的陆湘。   天机山山势险要,山体多为巨岩组成,因此山上并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在思君这个位置,几乎能将山上的石阶全部看完。   因此也能清楚地看到陆湘的身影,但由于隔得太远,思君看不见陆湘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小点在慢慢移动。   “找到了。”轻翎出声,思君便回头。   轻翎举起珠子仔细地看,而后说:“只找到了二十年前的半张残图,但我能肯定,这是镶在那把剑上的装饰。”   但凡说起“那把剑”三个字,天下人都知道是代指的什么。   从前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天下第一的铸器师纪南红生平三大巅峰灵器之一的那把剑,传说中能改天换地的那把剑,时至今日也无任何灵器能与之比肩的那把剑。   “那把剑?”思君重复了一句。   轻翎点头道:“对,就是那把剑。”   思君道:“虽说纪南红死后,她所铸的灵器大多流散各处,不知所踪。但那把剑的归属却很清楚,一直在闻人贤的手里,他藏得很好,并且江湖上也没有透出那把剑失窃的消息,那么这颗珠子怎么可能是那把剑剑鞘上的?”   轻翎也觉得奇怪,接着道:“让我再找找。”   轻翎又定住了瞳孔,在发光的眼里翻书。   思君并不看他,再目光移向了山间。   那个小小的白点已经向上移动了很长一截,依然脚步不停。   “我知道了。”轻翎睁开眼,顺着思君的目光往山下看了一眼,但并未在意,又说,“那半张残图是那把剑刚铸出来的画像,剑鞘是纪南红亲手铸造的。但在诛魔之战之后,就没有找到那把剑的剑鞘。所以,剑鞘很有可能是在闻人贤收藏那把剑之前就流落民间,被人给撬下这颗珠子卖了。”   思君想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又道:“那诛魔之战……”   “你饶了我吧。”轻翎无奈地耸耸肩,说,“别问诛魔之战。那会儿我还在撒尿和稀泥玩,上一任阁主没有将记忆传给我。别问我那么早的事,我也不知道。”   思君淡淡地道:“天机阁不是号称知天下机密吗?”   轻翎讪讪道:“凡事有例外……”   思君不言,又转头看着山上的阶梯,轻翎觉得奇怪,也顺着思君的目光看去,这时候才看到了有个人正顺着山的小道一步步朝山上走。   “还有一个问题。”思君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湘,说,“他是谁?”   轻翎奇怪地看了思君一眼,而后对自己身边的男子说了句“去看看”,接着那男子便后退一步双臂一张,他的身形便猛然缩小,一根黑色的鸟羽飘落,方才的男人已变成一只黑鹰,展翅朝着山谷中飞去。   思君看到那黑鹰飞向了陆湘,在他身侧盘旋几周便又迅速飞回,一阵阵鹰啸响彻山间,轻翎听了就转过头来盯着陆湘,说:“你前几天不是才见过他吗?你还帮了他,陆湘,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天师。”   思君道:“我要问的就是他从哪里来。”   轻翎道:“不知。”   思君神色淡然:“天机阁不是号称知天下机密吗?”   轻翎抓狂道:“大哥,我们也不是随便一个不知名的山野村夫都要知道吧!”   思君略微一挑眉,轻翎顿时就怂了,连忙站往后退,同时大喊了一声:“阿易!”   那只黑鹰闻声便迅速地冲了回来,猛然变回人形在挡在轻翎的面前,红瞳紧紧盯住思君,做出攻击姿态。   思君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们说:“我不动手。”   轻翎警惕地看了思君半晌,见思君依然是面色淡然,这才确定思君没有生气。轻翎深呼吸一口,拍拍阿易的肩膀,平复了自己的心思,回了思君的对面坐下。   他猜不透思君的心思。   “这个叫做陆湘的小孩儿……”轻翎充满希望地问,“是你要找的人吗?”   轻翎无比希望得到“是”的回答,只要找到了那个人,思君就再也不会隔三差五地来折磨他了吧……   思君回头,看着轻翎冷漠地回答:“不是。”   轻翎“啊”地叫了一声,又说:“那你帮他干什么?你问他干什么?你什么时候有耐心管别人的事情了?”   思君不回答。   难道是认错人了?轻翎失望透顶,委屈地把手中的珊瑚珠扔在桌上,问道:“那这颗珠子呢?和你要找的人有关吗?对你找到那个人有帮助吗?”   思君略微皱眉,道:“不知。偶然看到有人卖,觉得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就买了。”   轻翎想了一想,又说:“不过,既然知道这颗珠子和那把剑有关,你就去闻人家看看吧。闻人贤那老头最近不是要开灵器鉴赏大会吗?你去看看也不亏。反正也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到处走碰碰运气也好。”   思君垂眉沉思,许久之后终于应了一声。   “嗯。”   轻翎简直要欢呼了,“赶紧走”三个字已经清楚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但思君半晌没有动,反倒是将目光投向了依然在台阶上奋斗的陆湘。   轻翎试探地问:“哥……你不会打算在这里看着他爬到山顶吧?”   思君略一犹豫,最终起了身,目光从陆湘的身上收回,接着走到山崖边,轻轻一跃而下,那一抹黑色的身影便很快消失在了重山之间。   *   陆湘已经爬了两个时辰的山了,一直缓步向上,没有停歇过,在他眼冒金星之时,恍惚觉得自己眼前飘过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但他揉揉眼再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奇怪。”陆湘咬咬唇,说,“我总觉得我好像看见思君了。”   星渊在陆湘的头顶摇头叹气,低声道:“这孩子完了,相思病到了出幻觉的地步了。”   陆湘没听清,又揉了揉眼说:“看,已经没多少台阶了。”   星渊道:“你可真是乐观。”   “可不吗。”陆湘心情很好地和星渊絮叨,说,“来啊,我们来闲聊,不然我走着太无趣了。”   星渊不想回话,陆湘却依然不停地说:“小花啊,我昨晚突然才想起,我们是不是还没有结印啊?”   星渊顿时浑身一僵,整朵花都不好了。   妖与天师结印就意味着这只妖从属于这个天师,会在妖的身上印下这个天师特有的图腾,相当于人签了卖身契一样。从此以后,妖就要听从天师的差遣,当然,天师也要负责保护这只妖。   星渊从未与天师结印,也不想和任何人结印。但现在这个状况,他伤得这么严重,以陆湘那点灵力硬要和他结印,他也是跑不掉的。   况且一旦结印,除非是有更强的天师用新的结印覆盖,妖自己是没办法擅自解除结印的。   星渊一阵沉默,心情暴躁到了极点,正在这时,陆湘又开口了,接着说:“我听说结印挺疼的,我看我们还是不要结印算了,这样以后你遇到心仪的天师要和他结印,也可以少受点罪。”   “你……你说什么?”星渊陡然睁大双眼。   陆湘平静地说:“我说你好好养伤,我们不结印,等你遇到心仪的天师,我就帮你追求他。”   星渊继续震惊:“可这样……很……很丢脸啊,你没看天机本吗?每个月都会报哪些天师又被别的天师抢了手下,这是很丢人的事情。”   于是陆湘也震惊了:“什么?你们城里妖这么多规矩啊?我们乡下就不这样,合不来就算了啊,我们都是劝分不劝和的。”   星渊被陆湘镇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心情非常复杂,陆湘接着又说:“我和小鸡小菇也没有结印,但是我们还是好朋友。”   “你……算了,我……我睡觉了。”星渊胡乱说了一句,然后闭上了花瓣,安安静静地待在陆湘的脑袋上,陷入了心乱如麻的沉思。 第8章 故剑情深08   陆湘就这样一路絮叨着继续爬山,到夕阳西沉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山门和挂在山门上的牌匾。   “天机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出现在陆湘的眼前,他立刻欢呼。   陆湘心中暗想,这样天下闻名的大门派,按理说应该是很难进的,自己肯定要被各种为难一番经过考验才能见到阁主,所以自己一定要态度诚恳。   于是陆湘小心翼翼地在门口问:“请问有人在吗?我是来买消息的。”   陆湘一说完便瞧见有只大白鹅从角落里窜出来,看着陆湘一脸要宰大肥羊的兴奋,说:“可算是来生意了!”   陆湘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大白鹅,它便亲切地问:“孩子,带钱了吗?”   陆湘点头。   大白鹅满意地对着站在枝头的一只喜鹊说:“去泡茶。”   喜鹊飞走,大白鹅又转头问陆湘:“带够了吗?”   陆湘有点不安地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说:“这个够吗?”   大白鹅一看那数字,顿时双眼放光,又大声吼道:“通知阁主,来大生意了!泡龙井!”   *   陆湘很快落坐到不久前思君坐过的位置。   此时落日的余晖刚好撒在山崖上,柔软的金色光芒和险峻的山谷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陆湘觉得,这一趟哪怕只是爬上来看看落日,也非常值得。   而在轻翎的眼里,那金灿灿的光就是财富的光。   轻翎绷着一张傲慢的脸,慢吞吞从房里走出来,陆湘远远看见一个穿得花枝招展但长相颇为仙气的男人,忙就站起来迎接。   轻翎慢步走近,陆湘见对方年纪比自己大,就行了礼客气地问:“先生您好,还未请教您是……”   轻翎满脸骄傲,正要报出自己的大名时,陆湘腰间的乾坤袋突然开始抖动,片刻后陆小鸡从乾坤袋里跳了出来,一脸兴奋地冲向了轻翎,而后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流着口水的嘴猛地蹭上了轻翎的衣衫。   “!!!”轻翎被吓了一大跳,慌忙甩腿道,“娘的!这谁家的孩子!口水沾到我衣裳了!”   陆湘一拍脑袋,说:“先生就是轻翎阁主吧!传说阁主能闻鸟语、御百鸟,因而知天下事,这果然是真的!”   “娘的,是的是的是的,我是轻翎!”轻翎迅速承认,完全失了气势恢宏报出自己大名的机会,不停地甩腿想摆脱陆小鸡,但陆小鸡却死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口水里写满了崇拜。   轻翎大声吼道:“赶紧把你家土鸡孩子给抱回去!”   陆湘这才回神,道了失礼,连忙冲上去将陆小鸡抱回来,可陆小鸡“唧唧唧”地乱叫,期期艾艾地望着轻翎,急得眼眶都红了。   轻翎惊魂慌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再绷起一张严肃的脸,可刚才的仙气怎么都找不回来,整个人都相当狼狈。   “小鸡是太激动了,请您海涵。小鸡也是禽类,自然是会对轻翎阁主有所感应。”陆湘安慰了一下陆小鸡,而后硬把他塞回乾坤袋,接着说,“所以,您的本体也是一只鸡-吧!”   轻翎:……   这都一群什么破孩子?能来个人给我拖出去吗?   对于轻翎的恼怒陆湘没有丝毫的察觉,他不答陆湘就当是他默认了,而后很乖巧地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恭敬地说:“阁主,我是来买消息的,我懂规矩。”   轻翎看了看银票上的数额,迅速咽下了这口气。   算了,看在钱的份儿上。   轻翎死盯着银票接着说:“这是一个问题的价格,说吧。”   陆湘正了正脸色,非常严肃地说:“我想问的是,我是谁?”   尽管之前已经查过,轻翎还是装神弄鬼地给陆湘泡了一杯龙井,然后当着他的面表演了一番眼珠子里翻书的绝技,最后再告诉陆湘,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无名小卒,天机阁里没有他的档案。   对于这样的答案,陆湘完全不能接受,急忙辩解道:“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先生的鸟儿们也看到过了,我是打不死的,这肯定是说明我天赋异禀!”   轻翎摇摇头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擅铸灵器,有人擅布阵,有人擅攻,有人擅守,修天师道的,个个都不同。”   陆湘不同意,接着说:“但我没有见过别人有我这样的能力。而且我从小就一直做一个梦,梦见我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完全不透光的屋子里,怎么都出不来。这个梦非常真实,非常可怕,我都做了十几年了,肯定也是别有深意的!”   轻翎摊手:“失眠多梦可能是肾虚,你去找个老中医看看吧。”   陆湘:……   轻翎扳回一城,心情非常舒畅。   陆湘仍然不相信,说:“阁主可是在哄我?我看过话本,话本里像这样身世不详、由师父养大、有别人所没有的能力、经常做梦的……都是主角,是被上天选中的男人,最后都会成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大人物!”   轻翎轻咳一声,忍着笑意说:“沈云柔的话本还是少看,不然以后会屁-股痛。”   陆湘不明所以,正要问,轻翎就拍了拍陆湘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那么我们来分析分析,话本里,主角通常会在一开篇找到一个世外高人对不对?但找到之后,高人是不是立刻解开主角的身世之谜?肯定不会的,高人肯定会故作深沉一番,什么都不告诉主角。接着主角会自己去闯荡江湖,通过不懈努力,终于成就一番江湖大业,并最终找到了身世之谜,对不对?”   “原来如此。”陆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阁主睿智!”   轻翎见安抚了陆湘,便美滋滋地拿起银票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这奢靡的味道,然后才满意地放进怀里。   陆湘再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轻翎顿时又双眼发光,说:“问吧问吧,知无不言!”   陆湘说:“我想问,沈云柔真名是什么,住哪儿。”   “……”轻翎摇摇头,说,“你这孩子拿银票撒着玩吗?沈云柔只是一个小角色,你不用管她,她和主角称霸江湖的事业没有关系。”   “可我是真的喜欢她的故事啊。”陆湘斜眼看着轻翎,说,“阁主不会是不知道沈云柔是谁吧?”   轻翎脸色一变,接着陆湘又说:“天机阁不是号称知天下机密吗?”   娘的,和思君的话一模一样,你们两个干脆成亲好了!   轻翎狠狠地咬了咬牙,说:“我知道沈云柔是谁,但她已经给我付过钱了,买走了她的消息。天机阁消息不二买,守规矩才能在江湖立足。”   陆湘伸手把银票往后拉,沮丧道:“既然她不想让人知道,我就不打扰她……”   轻翎的人生原则就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钱从自己眼前溜走,他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猛扑上去压住银票着急地说:“但是我可以帮你催更!”   “还可以这样?”陆湘微微震惊。   轻翎死死摁着银票,说:“可以的!你留下这张银票,我保证一月内你能看到新的章节,天机阁决不做假承诺。”   “那好吧!”陆湘愉快地放开了银票,轻翎忙不迭将银票收回,顿时觉得心里一阵舒坦。   装死许久的星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突然张开花瓣,冲陆湘吼了一句:“陆湘你是不是傻,这个神棍在骗你钱你看不出来?!”   轻翎抬头瞄了一眼星渊,赤红的瞳孔又闪了起来,星渊莫名有点怵,正要开口,轻翎就眨了眨眼,说:“星渊?”   星渊顿时惊得花瓣都竖起来了。   轻翎接着说:“有人在找你,向我买你的消息,你说我……”   星渊顿时炸了,扯着陆湘的头发咆哮道:“陆湘掏银票!给他钱给他钱给他钱!赶紧的!”   “哎呀哎呀知道了,再扯要秃头了!”陆湘一边喊一边又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轻翎飞快拿起来塞进自己的怀里,接着说:“成交!”   星渊和陆湘那边总算是消停了下来,两人都长长呼了一口气。   陆湘疲惫地说:“啊,小花果然是一朵有故事的小菊花。”   星渊:“闭嘴,否则不是我自杀就是你秃头。”   陆湘闭嘴。   这下要问的问完了,轻翎不耐烦地开始赶人,陆湘起身给轻翎道谢告别,要走之前,陆小鸡又在乾坤袋里不得消停。   陆湘只好拎起乾坤袋让陆小鸡露出个头来,陆小鸡红着脸咬着嘴唇,依依不舍地给轻翎告别。   轻翎想挥手让他们赶紧走,可目光落在陆湘的乾坤袋那一瞬,红瞳又闪起了光。   “奇怪。”轻翎微微皱眉,稍微走进了一步,认真看着乾坤袋上的绣纹。   陆湘道:“怎么了吗?”   “你这个乾坤袋是哪里来的?”轻翎问。   陆湘看了眼,说:“这个没什么特别的啊,我师父给我的,从小我就戴着,师父说是他年少轻狂当土匪的时候抢来的。”   轻翎舒展眉头,说:“看在你今天破费了的份儿上,我可以免费地额外附送你一条消息。你这个乾坤袋的绣纹,和闻人家的一款宝贝乾坤袋很相似。但图样有些残缺,我并不确定。不过反正你都是要去闯荡江湖的,不如去闻人家碰碰运气。刚好过些日子闻人家要开灵器鉴赏大会,那个乾坤袋肯定是会展示的。”   陆湘眼睛一亮,道:“那好啊,我本来就不知道往哪里去,现在知道了!”   轻翎摇摇头,道:“没那么容易,你以为闻人家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吗?”   “啊?”陆湘略失望,道,“那我怎么办?”   轻翎露出自信的笑容,而后转头喊了声“黄牛”,不一会儿一只小麻雀便朝着他们飞来,嘴里还叼着只信封。   轻翎两指将小麻雀嘴里的信封夹住,“刷”地晃悠了一下,说:“闻人家的贵宾邀请函,原价一千两银子,我看和你有缘,半价出售再送天机阁腰牌一枚作纪念,如何?”   陆湘:……   星渊:…… 第9章 故剑情深09   走了好几天,快要到达西蜀闻人氏的聚灵山庄时,陆湘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在大路上惊呼一声道:“天哪,我突然发现,轻翎阁主会不会是在诓我花钱?”   星渊摇摇头,悲愤地说:“是的,你个大傻子,现在才发现?当今天下所有的乾坤袋纹绣都是差不多,全都是仿照纪南红的。他只是自己没兴趣去聚灵山庄,于是把那张邀请函卖给你。”   “哇,城里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真有头脑!”陆湘依然心情很好,接着说,“就算是这样,也要去看看,反正来都来了。”   星渊无法理解陆湘的乐观,又闭上花瓣不搭理他。   陆湘继续一个人絮叨得起劲,转眼间已到了聚灵山脚,而聚灵山庄就建在聚灵山山腰,风景最为壮美的之处。   此时尚早,陆湘在山脚下的小村子的茶铺里稍作歇息,顺便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聚灵山的高度,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在落日之前达到山腰。   正喝着茶水,听者茶客们的闲谈,突然便有一声雄浑的兽吼声从远处传来,茶铺里的众人全都齐齐转头,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接着又是一声咆哮,这次众人判断出来了,这声音是从去聚灵山传来的,而且这一声比上一声听起来更近了些。   陆湘猛地起身,要表明自己天师身份叫茶客们不必惊慌,可转头一看茶铺里哪还有人?只剩半只茶碗在地上打着转。   陆湘只好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地跑去,星渊又张开花瓣道:“你别去凑热闹了,这是闻人家的地界,有什么情况闻人家回来收拾的!”   “万一他们来不及反应,伤到普通人怎么办?”陆湘说着就把星渊从脑袋上摘下来放进了乾坤袋,星渊想说点什么都没来得及,就被陆湘给摁了进去。   陆湘顺着咆哮声跑了半天,终于在密林从中看到了远处的景象——一只约有一人高的庞大妖兽正在朝着他跑来,那妖兽长得奇丑无比,像是在牛的身体上挂了个狗头。   它奔跑的速度很快,脖子上拴着一根断掉的粗壮铁链。   它的身后,还有数十名少年天师不停地喊叫追赶,有人已经抓住了那条铁链,试图拉住它,但那妖兽实在是太大,就算在场的所有人都拉住那条铁链也是徒然。   陆湘脑子一转,赶忙往铁链那方跑去,接着猛地把陆小鸡从乾坤袋里掏出来朝着铁链一扔,大吼一声:“小鸡!抓住铁链!”   陆小鸡与陆湘配合相当默契,在陆湘喊出声的瞬间便飞身抓住了铁链,一把推开了抓着铁链的少年天师。接着陆小鸡轻轻落地,胖乎乎的小身子却像是座山那么沉重,一站定便不会挪动。于是那铁链在妖兽的狂奔下迅速被绷直,而绷直的瞬间,狂奔的庞大妖兽却猛然被脖子上的铁链扯住,身体轰然倒地,满地的泥土落叶都被搅起。   妖兽迅速爬起来怒吼一声,转身望向那阻挡它步伐的陆小鸡,他瞪大了凶残的眼,迅速张开利爪朝着陆小鸡挥去。   就在此时,陆湘敏捷地朝着陆小鸡一扑,张开双臂将陆小鸡用力抱在怀里,以后背抵挡妖兽这一爪!   少年天师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来不及营救只能尖叫,似乎陆湘就要皮开肉绽血溅当场。   然而那妖兽的一爪在陆湘的后背划过,外衫倒是立刻碎了,可他的肉反倒像是一块铁板,连皮都没有破一点,少年天师们又是一阵惊叫,对眼前的景象完全不解。   陆湘疼得眼冒金星,一咬牙回头对少年天师们大声道:“快点想办法杀了它!我能拖住!”   少年天师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快要哭了,用灵力不痛不痒地攻击着,嘴里还喊着“这是掌门养的不敢杀”。   那妖兽受了攻击却挣脱不开,伤不到那群少年天师们,于是更加暴怒,再一爪朝着陆湘袭来,陆湘闷哼一声,却还是死死抱着陆小鸡。   陆小鸡仰起头,激动地大声“唧唧”叫唤,陆湘勉强对他扯出一个笑,说:“不能松手!”   陆小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可还是听话地没有松手。   陆湘再次转头,对少年天师们喊道:“想想办法啊!”   少年们也快哭了,正当此时,山下的方向飞快奔来了一名衣着朴素的青年天师,见状立刻就来帮忙,走近一看便喊道:“锁妖链断了?这怎么可能?”   一边惊诧,一边慌忙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找可以锁住这妖兽的灵器,可掏了一大堆也没找到合适的,这青年天师急了,随便捡了把剑猛冲过来朝着妖兽一通没有章法的乱刺。   妖兽顿时更为暴怒,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吼叫着朝着陆湘而去,这一口几乎能咬掉陆湘大半个身子。青年天师奋不顾身地提剑冲向妖兽的面门,但这毫无用处,根本没有对妖兽造成任何伤害,它依然张大着口咬向陆湘。   陆湘抱紧陆小鸡,用力闭上眼。   陆湘感到那拇指粗的尖牙略过了他的发髻,接着便听到一声响亮的撞击声,妖兽一声惨叫便向后仰倒,陆湘回头一看,那妖兽莫名其妙就满嘴都是血,像是被人从下巴上一拳揍飞,然后躺在地上痛苦地嘶吼挣扎。   妖兽倒地,接着众人才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陆湘的身前。   是思君!   陆湘还来不及喊出声,倒是那群少年天师纷纷激动地喊着“思君大人”。   思君这个名字似乎给了他们每人一颗定心丸,少年天师们脸上都露出得救的表情,为首一个少年上前一步,拱手向思君行礼,道:“多谢思君大人出手相助,晚辈是……”   思君看都没有看那人一眼,直接转身非常不给面地打断了那人的话,径直走到陆湘跟前。   陆湘还疼得站不起来,只能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地笑,接着说:“那个……失礼了,但是容我缓缓……”   思君的目光落在陆湘被撕得支离破碎的外衫上,接着问:“受伤了?”   陆湘摇头说:“我不会受伤的,只是有点疼。”   刚说完这话,陆湘就瞧见思君把自己的外衫给脱下来罩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他身体一轻,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被思君给打横抱起了。 第10章 故剑情深10   陆湘吸了下鼻子,低声说:“谢谢。”   这二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围观的旁人们都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陆小鸡手里还拉着铁链,眼泪还在流,就那么茫然无措地看着原本抱着自己的陆湘被思君给抱在了怀里。   陆小鸡:???   思君目光扫过陆小鸡手上的铁链,陆小鸡立刻聪慧地松手,思君没有动手,足尖一勾再一送,那铁链就像是一条活过来的长蛇一般迅速游向在地上挣扎的妖兽,狠狠缠绕住了它粗壮的脖子。   妖兽又一声嚎叫,方才站出来的少年天师又上前一步,急道:“思君大人!这是我们掌门养的,不能……”   思君回头,轻轻地扫了他一眼,明明那一眼没有带什么情绪,却让一众少年天师们同时打了寒颤,不约而同地倒退一步。   思君收回目光的那一刹,妖兽脖子上的铁链骤然收紧,它尖利的嘶叫也被铁链勒住,接着它的整个头都开始变形,双眼在刹那间拉满了血丝,像是涨了气一样鼓出了眼眶,那画面既恶心又可怕,少年天师们浑身僵直,脸色惨白。   陆小鸡吓得“唧”地一声叫唤,鸡毛顿时炸开,瑟瑟发抖爬进了陆湘的乾坤袋。   “怎么了?”陆湘有些奇怪,想转头去看。   思君淡然地说:“无事,不用看。”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响,那妖兽的两只眼珠子蓦地爆破,腥臭的脓血和脑浆从眼眶子中喷射而出,铺天盖地地喷了少年天师们一身。   而就在那一瞬,思君已经跃出了好几丈远,那速度快得不像是人,而像是一道黑色的鬼影,任谁的眼都无法捕捉,那肮脏的血水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   陆湘什么都没看见,只感觉自己一下飞远了,然后少年们惊恐的尖叫在身后响起。   陆湘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还想探头去看,而思君却再次一跃而起,陆湘感到眼前景物飞速后退,他心里发慌,连忙搂住了思君的脖子,思君的气息喷在了他的头顶,方才发生的事情立刻就被他给抛在了脑后。   陆湘从来没这么快过,感觉自己像是在飞,一会儿他回头去看时,就见重重山峦已经在他们的脚下了。   思君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聚灵山庄的门口,许多聚灵山庄的弟子见思君抱着个人,纷纷投来了惊奇的目光。   于是这时候陆湘才感觉他们这样好像是有点奇怪,终于开口说:“放我下来吧。”   思君问:“还疼吗?”   陆湘点头,低声道:“疼。”   思君不放手,目光随意往四下一扫,这便没人敢再看。   于是思君若无其事地抱着陆湘继续往前,径直走进了聚灵山庄的大门,没人拦他们。   陆湘还奇怪思君为什么不需要邀请函,后来一想,城里人应该都见过世面,没人像他一样幻想思君是个老头子。   所以他白花了五百两银子买票。   果然,正在陆湘瞎想的时候,不远处便有个俊郎的年轻男子迎上来,身后还跟着一溜的男女弟子。   那人很有眼力见,瞧着思君和陆湘这样子一点也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小跑过来对思君行了个礼,说:“思君大人,您怎么来这么早?若是提前差人说一声,我们也好为您提前准备迎接。现下有些麻烦,老爷和少爷去祭祖,要傍晚才归来,只能由小人迎接您,还望大人海涵。”   思君道:“无事。客房在何处?”   “这边,思君大人这边走。”男人弓着腰,继续说,“小人闻人义,是聚灵山庄的管家。小人这就安排为您接风洗尘,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我就好。”   说是管家,但能与主人姓,还能使唤门下弟子,应当是很受闻人父子的信任和器重,他亲自来迎,也不算是失礼。   思君依然面无表情,陆湘心里却在想,果然这天下第一就是不一样,排场好大。   接着闻人义又镇定自若地问:“还未请教这位公子贵姓?”   陆湘把脑袋从思君怀里挪出来,说:“我叫陆湘。”   闻人义眼珠子轻轻转了转,大概在脑袋里搜寻关于什么大家族门派是陆姓。   陆湘不在意地笑:“我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公子,也没有门派,我就是乡下来的,叫我陆湘就可以。”   闻人义依然露出了非常敬仰的神情,眼睛都不眨地夸耀道:“陆公子真是仙人之姿,人中龙凤!”   陆湘被夸得忍不住想笑,道了声“多谢”就把脑袋埋到思君的肩头偷笑,思君低头看了一眼,瞧见了他头上戴着的墨玉发簪,目光微微有些闪动。   闻人义面不改色,领着二人往前,一溜的弟子跟着作陪,闻人义一边走一边向二人介绍山庄的景致。   陆湘随着他的介绍四处观望,这聚灵山庄雕梁画栋很是气派,也大得要命,山庄占满了整个山腰,院落都不知有多少间,果然不愧为江湖闻名的四大家族之一。   闻人义带着他们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座小院前停下脚步,恭敬地向他们介绍这座小院。说这小院距离闻人老爷和少爷的院子都很近,是贵宾才能入住的院子。   陆湘感觉自己沾了思君极大的光。   思君简单地道了谢,留下几个男弟子粗使,便打发走了闻人义。   而后思君抱着陆湘进了房,径直入了主宅内室,走到了床边,惜字如金的他才终于开口,说:“我放手了,能忍吗?”   陆湘咬牙说:“能的。只要休息一两个时辰就能好。”   思君点点头,弯腰轻轻地将陆湘往床上放,然后慢慢放手。   就在思君放手、陆湘的后背碰到床褥的那一刻,刺痛感瞬间袭来,陆湘忍不住一声怪叫,然后抬腿就夹住了思君的腰,双手死死搂住思君的脖子,稳稳当当地挂在了思君的身上,大声哀嚎:“不行不行不行……”   思君一下僵住,就那么弯着腰任由陆湘挂着。   陆湘叫了几声,闻人义突然破门而入,惊慌地喊道:“二位大人出什么事情了?”   目光骤然相对,闻人义看到陆湘和思君的姿势,顿时呆住,片刻后他脸色变得异常严肃,镇定地说了一句“打扰”,而后快步退出房,轻轻关上了房门。   陆湘收回目光和思君一对视,总觉得好像被误会了什么……   思君倒是神色如常,又说:“我放手了,你趴下。”   陆湘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哼唧,沉重地点点头,然后说:“你要轻一点慢一点哦,我真的很怕疼……”   思君“嗯”了一声,缓缓开始放手,同时尝试把陆湘翻身让他趴下,但由于实在是不好操作,陆湘的背还是不可避免地磕到了床,疼劲儿上来陆湘顿时就失去理智,无理取闹地抱怨道:“都说了轻点,好疼啊!”   那声音没什么杀伤力,就和撒娇似的,思君理都不理他,索性拎着他迅速一翻,陆湘便面朝下大字躺在了床上。 第11章 故剑情深11   陆湘哭天喊地一阵又大喘气缓了缓,这才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分,想给思君道谢,可抬头才发现思君已经拎着自己的外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   “这人怎么这么不爱说话呢……”陆湘怪异地看着思君离开的方向发神,接着又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扭头一看乾坤袋里的那三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了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啃瓜。   陆湘把乾坤袋拎到自己的眼前,佯怒道:“你们三个是在我的乾坤袋里开垦了一片瓜地吗!”   星渊笑而不答,摁着另外两只的脑袋又回了乾坤袋,陆湘闹了两句,觉得困得不行,迷迷糊糊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不疼了,陆湘在乾坤袋里翻了件新衣裳来穿上,又把星渊拿出来顶在了头顶,这才出门。   几名弟子正在整理南厢房,一问才知道是给思君整理的,而他本人则去了闻人家少爷闻人飞鸿的院子,和闻人飞鸿喝茶。   陆湘也想去,问了问那弟子,弟子回答要先去给闻人飞鸿通报,让陆湘等等。   陆湘便坐在小院的凉亭中等着,星渊不满地抱怨:“你一会儿不见那人就心慌是吧?他那么可怕,你让我多活两年不行吗?”   “我觉得你们真的很奇怪。”陆湘不满地说,“江湖传言都是假的,思君明明很温柔,他都救了我两次了,我都还没给他说谢谢呢。你们干嘛要误会他啊?他哪里可怕了!”   星渊怒道:“他只是对你不一样而已!他就是很可怕!陆小鸡刚被他吓得一直哭,我哄了半天!总之我不想去见他,他一根腿毛都能压死我!”   陆湘道:“你胡说,思君那么好看的人,腿毛肯定也很好看,不可能那么粗的!”   星渊惊了,万万没想到陆湘在意的居然是这个。   “色令智昏!”星渊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陆湘辩驳道:“我记得啊,我是来查闻人家的乾坤袋的。思君现在不是正在和闻人飞鸿会面吗?我过去也能和闻人飞鸿先熟悉一下。”   星渊道:“有什么计划吗?”   陆湘摇头:“没呢,反正鉴赏大会后天才开始,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话间方才的弟子已经回来了,告诉陆湘现在闻人飞鸿正请已到的宾客们品茶,请陆湘也过去。   陆湘立刻喜滋滋地随着那弟子去。   刚才的那间小院陆湘已经觉得非常豪华了,可到了闻人飞鸿的院子,陆湘再次被闻人家的财大气粗震撼,忍不住小声对星渊感叹道:“城里人就是会享受,这院子我们乡下人想都不敢想。”   星渊嗤之以鼻:“你装什么穷,你怀里揣着的银票都够修这么大的山庄了。”   陆湘道:“那怎么能一样?闻人家肯定比我有钱多了。”   “也是。”星渊说,“闻人贤是天下第一的铸器师,他亲手写一张平安符就能卖一百两银子,更不要提其他厉害的灵器能卖多少。他儿子闻人飞鸿铸器也是排的上名号的。闻人家的人在天师榜排名都不高,但如果出一个天师富豪榜,闻人家肯定排第一。”   星渊说完,还等着陆湘回应,结果却见思君出现在了前方,陆湘一下谁都看不到,朝着思君跑了过去,星渊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和陆湘搭腔。   思君此时就在正厅的客座尊位坐着。每个小桌都能坐三人,其他宾客都三三两两地挨着坐一桌,就思君一人独坐,他的周围仿佛要冷些,根本没有人靠近。   厅里有天师,也有妖,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妖兽和灵器,众天师都将自己在江湖上富有声名的标志给亮了出来,生怕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这满室都是瑰丽奇幻的景致。陆湘是第一次见,却没提起什么兴趣。   他甚至都没有看主人闻人飞鸿一眼,顺着墙角溜到了思君那桌,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思君的身边,亲密地靠着他。   陆湘还以为没人注意他,可不知道其实一道道目光都朝着他们扫来,陆湘毫无知觉,还拉着思君的袖口,有些不满地说:“你过来饮茶,怎么不叫我呢?”   思君说:“见你还在睡,就没有叫你 。”   众人:???   陆湘依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常,随手捡了块桌上的糕点吃,众人连忙互相交头接耳,短时间就把“思君抱着陆湘一路从山下到山上,又一路从正门到床”这个惊天讯息互相传了个遍。   于是众人再望向陆湘的眼神就更为复杂。   思君看着陆湘吃点心,又问:“还疼吗?”   陆湘又莫名其妙地无理取闹起来,道:“还说呢,都怪你,我说了要轻点的,你还是把我弄得那么疼。”   众人:……   星渊: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吃瓜。   坐在主桌旁闻人飞鸿实在是看不下去,轻咳一声迅速将众人的目光聚集到自己的身上,所有人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懂,将目光投向了闻人飞鸿。   闻人飞鸿笑了笑,风度翩翩地说:“今日,首先要感谢各位贵客光临寒舍,其次要向大家道歉,家父这些日子身体不太舒服,祭祖回来之后便在静养,只能由在下代为招待各位贵客。能来的都不是外人,此时也不必拘礼,饮饮茶聊聊家常,晚些时候会将晚膳送到各位的院子,粗茶淡饭请贵客们勿要嫌弃。待到两日后鉴赏大会召开,再正式宴请各位贵客。”   众人客套寒暄之时,陆湘就专心吃点心,不料吃得正欢快,闻人飞鸿突然对他说:“这位小公子就是陆湘陆公子吧?”   陆湘惊觉自己被注意了,连忙丢下点心,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说:“我失礼了,望闻人公子海涵,瞧见你们在谈话,怕打扰你们就偷偷进来了。我是个乡下来的野孩子,不知礼数,还请闻人公子和诸位大人见谅。”   闻人飞鸿摆摆手,说:“陆公子太谦虚了,方才我已经听师弟们说了,几个师弟不慎放走了家父驯养的一只小畜生,若不是陆公子出手相助,怕是那畜生要冲到村子里伤人。陆公子和我的师弟们年纪也差不多,却有这般胆识和魄力,真是少年英雄。”   说到这儿陆湘还有点生气,不管这只妖兽怎么重要,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那群闻人家的弟子都不在意他的死活,让他痛了那么久。   可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个少年,看到他们惨白的脸和恍惚的神情,又有些心软,于是只好岔开话题说:“应该谢谢思君,如果不是他,我们都会有危险的。”   “这是自然,只要有思君大人在,妖邪哪敢作祟?”   闻人飞鸿把思君夸了一通,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把思君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这个过程中思君连眼神都没有给任何人,也不吭声,就那么微微垂眉坐着,好像别人说的任何事都和他无关。   要说他傲慢吧,又不是,他的表情里没有一点儿傲慢或轻视,他只是懒得搭理这些人而已。   夸耀声渐渐停下,场面略冷,大家都很尴尬,正在这时,有个年轻的声音冒出来,打破了这冷冷的尴尬。 第12章 故剑情深12   “闻人公子,在下江城薄氏薄阳炎,方才思君大人制服妖兽时,在下也在场。”   声音从角落传来,众人都将目光投去,瞧见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天师恭敬地站在角落对闻人飞鸿行礼,他长得倒也算是眉清目秀,只是态度有些畏畏缩缩,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温吞。   陆湘一看他便小声惊呼了一声道:“糟糕,是早晨帮过我的那名青年天师,我都把他给忘了!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   星渊小声说:“是啊,你眼里只有那位黑衣男子,哪里还有别人。”   黑衣男子耳力超群,听到了小菊花的奚落,但还是主动应了陆湘:“他没受伤。”   陆湘放心地闭了嘴。   其余人暂时也没有出声,略微思索便知道了薄阳炎是谁。   江城薄氏是个小家族,也铸灵器,本没有什么大成就,但因为是四大家族之一淄洲秦氏的表亲,一直依附秦氏,倒也算是有人知晓。   薄阳炎是薄家的大公子,无论是捉妖还是铸灵器,都很普通。   因为他是个普通人,此刻被这么多厉害的人物盯着,顿时更为畏缩,支支吾吾了许久,但还是开口说了。   “那只妖兽脖子上有一根断掉的锁妖链……似乎是铸造不得法,才会让那只妖兽逃脱,所以……也不能全怪那几个孩子。我想许是铸造时出了什么岔子?若是方便,我想再看看那锁妖链,或者是和这锁妖链的铸器师聊聊。”   薄阳炎说完,闻人飞鸿的原本风度翩翩的笑意便凝结在了脸上,片刻后他又笑了,但这次的笑意便有些刻薄,接着他说:“这锁妖链的铸造师正是家父,只是家父这几日身体不适,不方便与薄公子畅谈,不如由我这个做儿子来向薄公子讨教一二吧?”   薄阳炎顿时面皮通红,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转过头来看薄阳炎的笑话,于是他更为窘迫,慌乱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陆湘不明白,拉了拉思君的袖口,说:“大家都在沉默什么?为什么好像在为难他似的?”   思君不耐烦答,捡起一块点心塞进了陆湘的嘴堵住了他的问题,陆湘嚼着点心,戳了戳星渊让他回答。   星渊说:“你有没有眼力见?薄氏是个小家族,薄阳炎本人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声,结果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天下第一铸器师的灵器有问题,能不被笑话吗?”   陆湘慌忙拿起茶盅喝了口茶把点心顺下去,涨红了脸抱怨:“天下第一就不会出错吗?这是什么道理?不行,我要……”   说着陆湘就把自己的胳膊举起来,要为薄阳炎打抱不平,但他还未出声,坐在闻人飞鸿身旁的一名青年男子倒是开口了,爽朗地笑了笑,说:“薄公子兴许是看走眼了,但这也无伤大雅,年轻人本就是在不断的错误中进步的。”   这人说完,众人又一阵附和,薄阳炎感激地朝那人行了礼,赶紧坐下,不敢再吭声。   陆湘盯着给薄阳炎解围的那个年轻男子看,见他一身穿戴虽不华贵,本人却英俊倜傥,气度不凡,因此即使是衣着朴素,也让人难以忽视。   “这位公子是谁?你认识吗?”陆湘拉着思君的袖口问。   思君答:“明子真。”   陆湘还要问,思君又不耐烦答,正要故技重施拿点心塞陆湘的嘴,陆湘却有了防备,迅速躲开,而后自己在一旁就跟捡了钱似的乐。   思君侧头瞄他一眼,发现刚才他喝茶急了,拿的是自己的茶盅。   思君皱眉看了看陆湘,张嘴说了个“你”,又皱皱眉,没再出声。   陆湘乐了一阵,偷偷问星渊关于明子真的事。   “你问题好多。”但星渊还是回答了,“四大家族之一,岐山明氏的公子。明氏以谨行俭用为家训,时常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可以说是江湖上名声最好的家族。”   “怪不得呢,一看面相就是个好人。”陆湘说完又挪回了思君的身边喝茶吃点心。   众人的闲聊继续,全场最安静的就是陆湘、思君以及方才出了丑的薄阳炎,一直到散场这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从闻人飞鸿的院子里出去之后,陆湘瞧见薄阳炎一个人有些茫然地站在院外的长廊中,似乎是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思君路过他,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陆湘却停了下来,想和他说说话。   “薄公子。”陆湘很热情地说,“早晨在山上的事情,我还没有感谢你呢。”   薄阳炎愧怍道:“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其实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都是思君的功劳。”陆湘友好地笑着,接着说,“可是你当时冲出来很英勇啊!除了你都没有人帮我,我应该好好谢谢你的。对了,你有没有受伤?我这里有很好的药,什么伤都能治。”   被夸赞了几句,薄阳炎的脸色终于不那么差了,笑起来对陆湘说不用,接着陆湘又问他住哪个院子,他的脸色又再次窘迫了起来,支吾说:“邀请函……本来是发给我表兄的,但表兄族中有要务走不开,我便厚着脸皮,请求表兄让我来了。可能是中间没有协调好,今日闻人公子又忙……所以还未安排我的住处,我还在等……”   陆湘心道:这大家族真是没风骨,这样瞧不起人。   于是陆湘说:“那你去我住的院子吧,那院子里还有空房,我给闻人管家说一声,请他帮忙安排。”   薄阳炎受宠若惊,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想着自己再等下去也是受辱,最终再三感谢,随着陆湘去了。   入了院,薄阳炎才知道原来思君也住这个院,当即就后悔。但想溜也来不及,硬被陆湘拉住,安排在了东厢房。   不一会儿弟子就送来了晚膳,好在思君没兴趣和他们一块儿用膳,自己回了房,饭桌上只有陆湘和薄阳炎,他的情绪才稍微镇定了一些。   二人一边吃,一边讨论早上那只妖兽的事。 第13章 故剑情深13   陆湘这才知道,思君把他抱走之后,那几个少年天师又哭又嚎地把妖兽拖上山,刚好撞上闻人贤回来。   那妖兽是个少见的杂种,闻人贤宝贝得紧,可思君一点儿面不给就杀了。闻人贤气得差点背过去,但又没办法真的和思君翻脸,只好拿那群孩子撒气,责怪他们看管不力,当众给那十来个孩子抽了一顿鞭子。   陆湘不忿地说:“怎么能这样啊?养那么凶残的妖兽本就不对,出了事还怪别人,他怎么不怪他自己做的锁妖链是次品呢?”   薄阳炎脸色一变,连忙捂住陆湘的嘴,说:“陆公子,可别这么说。今日我不自量力说了蠢话,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陆湘也怕自己给薄阳炎带来麻烦,于是压低了声音,说:“我信你的,那你也信我,和我说实话,那锁妖链,是不是次品?”   薄阳炎略微犹豫,最终还是小声但却诚恳地说:“是。”   接着薄阳炎又补充:“但或许那条锁妖链……是闻人掌门偶尔失手……我从小就听他的传说长大,铸器师没有不仰慕他的,我相信他不会做错,肯定只是偶尔的失手……”   用完膳回屋休息时,陆湘颇为沮丧地对星渊说:“不瞒你说,我在来的路上幻想来着,我和闻人家可能有什么渊源。”   星渊嗤笑道:“又在哪本龙阳话本里看的?”   陆湘道:“你要看吗?乾坤袋里有。”   “不了谢了算了。”星渊连连摇头拒绝。   陆湘叹了口气,说:“最好不要有什么渊源,我不喜欢闻人家,他们和传言中那些光明磊落的世家大族实在是有所出入。”   星渊有些不平地道:“是啊,招人烦。”   陆湘说,“思君也和传闻不一样,我觉得他特别好,是我下山以来遇到最好的人。”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星渊觉得自己一天翻五万个白眼给陆湘都不够,“陆湘大人,要是这会儿您要去对面屋找思君腻歪,就把我放乾坤袋里,我谢谢您嘞。”   “什么腻歪?我发现你最近说话阴阳怪气的。”陆湘又抱怨,但星渊已经闭上了花瓣,怎么喊都不应声。   第二天早起陆湘就去了聚灵山庄到处闲逛,因为思君的关系陆湘受到了不少优待,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见识了城里人是如何享受的,涨了不少见识。   没一会儿逛到了座小花园,发现闻人飞鸿在安排下人在凉亭中摆茶点,像是又要享受了。   陆湘被各种漂亮的点心吸引,不自觉地走过去,闻人飞鸿见他来,便很和善地同他招手,说:“陆公子早。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思君大人呢?”   陆湘道:“他在休息,我没有打扰他。”   闻人飞鸿意味深长地道:“陆公子与思君大人感情真好。”   陆湘觉得有点奇怪,正想说两句,闻人飞鸿又转移了话题:“今日还会到一些宾客,所以我打算在这小花园里请宾客们饮茶赏花,陆公子晚些时候也过来吧。”   陆湘刚应下,突然听到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声。   “少……少爷!”   闻人义慌张跑来,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甚至礼数都顾不得,也没有招呼陆湘一声,冒冒失失地从远处跑来。   闻人飞鸿眉头深皱,立即呵斥道:“贵客面前,怎能如此无礼?”   不说还好,一说倒是把闻人义给吓了一跳,他突然左脚踩右脚猛地往前一摔,手里攥着的东西也落了出来。   陆湘看到那是一块小小的方巾,还绣的有字,里边包着个比花生略大些四四方方的东西。   闻人义大惊失色,慌忙捡起那东西又攥在手心里。与此同时闻人飞鸿的脸色也骤然变化,他两步上前,一把夺过闻人义手里的东西,厉声道:“下去!”   闻人义连忙爬起来,同陆湘行了个礼,连忙退下。   陆湘有点奇怪地偏着头看他们,闻人飞鸿回过头来看着陆湘笑,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但陆湘总觉得他的嘴唇有些泛白。   闻人飞鸿道:“陆公子,真是让你看笑话了,下人不懂规矩,如有冒犯,还请陆公子见谅。”   陆湘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又说:“闻人管家他怎么了?”   “没什么,宾客名单有错而已。”闻人飞鸿笑道,“一会儿思君大人也会过来饮茶吧?晚些时候我会派人去请陆公子和思君大人的。此刻我还忙着,不便多陪陆公子。”   陆湘摇头说“没事”。   走出小花园,陆湘就噘嘴对星渊道:“闻人家的人,觉得我是个傻子吗?我也没有要探听他们秘密的意思,那么急迫地用一种打发傻子的语气打发我,感觉好气。”   星渊道:“难道你不是吗?整天顶着朵小菊花在脑袋上,是个人都觉得你傻吧。”   “我还不是为了让你早点养好伤。”陆湘抱怨道,“你们城里妖就会欺负我们乡下人。”   星渊顿了顿,稍微放软语调说:“看你没什么名气又年纪小,认为你没见过什么世面才敷衍你的,你也不用生气,以后还会遇到很多这种人。”   陆湘笑道:“小花真体贴。我明白,我不会浪费精力和他们置气的。走吧,再去别处逛逛,哥带你见见世面。”   一天时间很快溜过,明日就要召开鉴赏大会,到了傍晚,宾客们已陆陆续续到齐,于是迎接宾客们的正式晚宴,也会在今日召开,正在休养的闻人贤也会出席。   陆湘玩够了就回了入住的小院,打算找思君和薄阳炎一道前去。   星渊又嚷嚷了一阵思君多可怕的话,这话陆湘都听腻了,就把他摘下来放进乾坤袋,这才敲了思君的门。   对方略低沉的声音只是在屋里“嗯”了一声,陆湘便推门而入。   思君正坐在榻上闭目打坐,见陆湘进来就睁开眼望着他。   陆湘觉得,思君每次看他都看得很认真,像是他身上有无数的秘密等着他去探寻。   但其实陆湘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探究的,倒是思君,从头到脚都充满了神秘感。陆湘突然又想到,思君怎么没有兵器呢?其他许多天师榜上的人物,都会有灵器傍身,什么折扇、长鞭、刺刀……一件厉害的灵器也会给天师本人增加各种传奇色彩。   但思君就没有,他随手够到什么就用什么做武器,一身如夜色浓重的黑衣,已经比得上任何江湖传奇。   陆湘盯着思君看,思君也就盯着他看,思君被看着倒是坦然,而陆湘却有些受不住思君的目光,被看得怪不自在,于是跑到了思君的身侧,拉起他的衣摆遮住自己半边脸,说:“你看我干什么?”   思君不回答,轻轻扯回了自己的衣摆,问道:“找我做什么?”   陆湘说:“叫你一块儿去晚宴,今晚闻人掌门会出席。”   “太吵,不去。”思君又闭上了眼。   陆湘不甘心地说:“思君大人,帮帮忙啊,我和薄阳炎两个人会被欺负的,你人这么好,一定不忍心看我们被欺负。”   思君依然闭着眼,吐出两个冷漠的字。   “不去。” 第14章 故剑情深14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思君走出了房门,沉默地和陆湘薄阳炎二人同行。   陆湘很困惑思君为什么改变了主意,然而思君自己也很困惑。   思君个儿高腿长,一个人走在最前头,陆湘和薄阳炎走在后边。和思君同行让薄阳炎有些不安,陆湘还以为他担心一会儿在晚宴上受欺负,便一直给他打气。二人闲聊得专心,陆湘也没有注意,突然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抬头一看,思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转过身来等着他。   陆湘抬头望着思君笑,眼睛弯成了月亮。   思君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陆湘的额头,似乎是有些嫌弃地把他给推远了些,说:“看路。”   说完思君又转过身走了。   薄阳炎在一旁看得尴尬不已,总觉得自己的存在非常多余,直到进入了人声鼎沸的宴饮厅,薄阳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们进门的时候弟子例行高声通报,于是所有人都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闻人飞鸿客套地迎接了他们之后又很快以忙碌的借口离开。而后没有一个人不开眼地来和思君搭腔,于是三个人大摇大摆地坐了个十人桌。   上桌陆湘就开始吃点心,顺便和薄阳炎聊明天鉴赏大会的事。   薄阳炎小声对陆湘说:“来了很多厉害的人物,应该都是为了看那把剑来的,只是不知道有谁能破解那把剑的秘密。”   陆湘问:“你也不能吗?你不是很厉害吗?”   薄阳炎脸又红了,说:“别让人听到,我不厉害的。”   陆湘不闹他了,向他询问关于那把剑的更多状况,薄阳炎便耐心同他解释。   相传那把剑有改天换地之能,且即将修成剑灵。   一般的草木禽兽等等活物要修成人形都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死物要修成人形,则更是难于登天,器灵非人非妖,却是比人和妖更高阶的生命。   有史可寻的器灵也不过数人,若是有人说一把铸造出来没多久的剑修成了剑灵,只会被人耻笑。   但若说这剑是纪南红铸的,那再不可能的事,也成为了可能。   纪南红,二十多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曾是天下第一的铸器师。她师承西蜀闻人氏,天资极高,一双手铸造了许多撼动天下的灵器。若是她还活着,那天下第一的名头,怎么也落不到她的师兄闻人贤的身上。   她活着时是传奇,她的陨落也令人唏嘘。   因太过美貌而被搅乱风云的魔头玷污,在多年前的那场诛魔之战之后,自刎而亡。   而她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她所作的灵器仍无人能及。   那把剑,是她人生中最巅峰的三件灵器之一。传说铸好之后太过满意,甚至迟迟想不出一个能配得上那把剑的名字。到她死那把剑也没有名字,于是到现在,那把剑就一直叫那把剑。   那把剑被闻人贤收藏之后,一直小心地珍藏着,据说他有数十间机关重重的密室,时常都会将那把剑转移,因此连他夫人和儿子都不知道那把剑究竟什么时候藏在什么密室里。   而隔几年开一次的灵器鉴赏大会,就是希望有人能破解那把剑的秘密,让那把剑真正修成剑灵。   解释完薄阳炎便问:“原来你不是为了解开那把剑的秘密才来的啊?”   “不是啊。”陆湘把自己的乾坤袋展示给薄阳炎看,接着说,“听说明日的鉴赏大会有一个和我这个乾坤袋纹绣差不多的乾坤袋,所以我来看看。”   “这天下的乾坤袋纹绣都差不多的,纪南红画的阵法很厉害,差点就真的能装下乾坤了,所以……”正看着,薄阳炎双眼倏的亮了,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乾坤袋,摸着上面的纹绣说,语无伦次地说,“这……这个阵法……也太完美了!这、这是哪位铸器师……我能……我能认识一下吗?”   陆湘也有些惊讶,说:“师父居然没骗我,这个乾坤袋是真的很厉害吗?不过到底是谁铸造的就不知道了,我师父说他年少轻狂的时候当土匪,到处抢东西,早就不记得这个是哪里抢来的了。”   薄阳炎万分失望,拿着那乾坤袋赞叹不已,半晌又还给陆湘,压低声音说:“真的很厉害,千万要藏好,别让人惦记上。”   正说着,思君的目光就投了过来,又一直盯着陆湘,陆湘觉得思君可能是对他们二人说悄悄话不满,于是又坐正,想要和思君随便说句什么,正当此时下人又高声通报,闻人贤和他的夫人总算是到场了。   陆湘闭了嘴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这传闻中的大人物究竟是不是长得三头六臂。   但走来的人非常普通,丝毫不似话本中描述的世家家主一般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这就是一个佝偻的老者,皮肤皱得如同老树皮,眼睛小而下垂。   闻人贤不过才六十来岁,对修道者来说,这依然算是青壮年时期,他不应当老成这样才对。   陆湘忍不住好奇,扯了扯思君的袖子,说:“闻人掌门为什么是……是这样的?”   思君瞄了一眼过去,说:“关我何事?”   不理他也不行,理他也不行。陆湘瘪瘪嘴,小声嘟囔:“收回你人很好那句话,真难伺候。”   继而陆湘又转向好伺候的薄阳炎提问,薄阳炎老实回答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闻人掌门……只是听说他……思虑过重。闻人掌门铸造的灵器天下闻名,于是有不少人仿照,高价贩卖假货。”   陆湘道:“这我知道,之前路过了一个村子,还瞧见他们佩戴着假的平安符。”   薄阳炎又说:“说是闻人掌门心中不忍,一直为此忧虑。另外,闻人掌门还说过,他想解开那把剑的秘密,为天下人造福。”   虽然这么想可能有点刻薄,陆湘还是忍不住觉得闻人贤可能没那么好心。   与此同时,闻人贤已经落座了主桌,用浑浊的声音发表了一通对诸位宾客的欢迎。众人互相寒暄客套一阵,晚宴便开始,但进行到一半,闻人贤的身体就支撑不下去了,向众人告了罪便要退场。   陆湘还听到有人赞叹“闻人掌门果然是心怀天下,为了天下人殚精竭虑”。   闻人贤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场,薄阳炎一直皱眉看着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直到他退回了内室。   这场冠盖云集的晚宴继续进行,只是待客的主人换成了闻人飞鸿,场上依然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相比而言,陆湘他们这一桌依然是冷冷清清,陆湘乐得清静,只顾吃菜,把自己给塞了个脑满肠肥。   晚宴结束,宾客们各自离场,陆湘吃撑了不想立刻回去歇息,便约思君和薄阳炎一块儿去小花园散散步。   薄阳炎惊恐地看了眼思君,丢下句“不打扰二位”便飞快跑了。   陆湘觉得怪异,问思君道:“他为什么要怕打扰我们?”   思君摇头,又不言语。   二人沿着一路的通明的灯笼走到了小花园,此时才是初秋,藕花未全败,寿客未全开,各自在夜色中耀眼着。月影幽幽,流水潺潺,二人就在这灯下月下沉静地走,谁都没先开口。   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有片花瓣飞来,贴在了陆湘的额头上。陆湘察觉有些痒,想伸手去捉,思君却快他一步,自然的抬手摘去了他额头的花瓣,两指轻轻交错,那花瓣便在他手里化成了齑粉,被风吹散了。   陆湘感觉到了思君的手,微凉,轻柔。却将原本的一点儿痒变成了十足的痒。   好像有些奇怪,陆湘心里想。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却又在出声的那一瞬同时停住,一个抬眼一个垂眉,互相对上对方的眼神,等着对方先说。   然而他们两人都没有机会继续说下去,远处的一座小院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宁静。   “啊!!!!” 第15章 故剑情深15   那尖叫声十足刺耳,实在难以忽视。   “要去看看吗?”陆湘正问时,思君又把他打横抱起,陆湘一声惊呼都还没呼完,他们已经越过了好几个屋顶。   月色下,一群黑压压的大鸟从发出尖叫的院中飞出,盘旋着迅速飞远。   思君足尖一点,飞快向前跃去。   一会儿,那听着很远的小院,竟然就到了。   这是座女弟子的小院,廊下已经围了二十多人,有闻人家的弟子,也有参加明日鉴赏大会的宾客。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院中,但思君抱着陆湘从天而降还是引起了频频侧目。   思君面色不改,从容放下陆湘,陆湘双脚沾地就赶紧挤进人群去看。   不看还好,一看陆湘就感觉毛骨悚然。   只见这院的正中躺着只身首异处的大蝙蝠,展翅已大过了一只猫,闻人飞鸿提着剑站在一旁,剑尖往下淌着血,旁边还晕着个女弟子。   这应该就是最开始发现这大蝙蝠然后尖叫将众人给引到这里来的女人,闻人飞鸿蹲下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确定无大碍就让两名女弟子将她扶回去歇息。   陆湘回头看了眼思君,二人都明白了刚才飞出来的东西不是鸟,而是这一群大蝙蝠。   陆湘惊奇地说:“什么蝙蝠能长这么大?”   没人搭理他。   闻人飞鸿脸色铁青,显然非常不悦,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似乎这是个非常晦气的东西,谁都不好意思先吭声。   但安静的状况实在是太怪异了,陆湘非常没有眼力见地说:“这蝙蝠不像是一般的畜生……像是妖兽。”   没人回答他,并且闻人飞鸿的脸色更为难看,正此时,一人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之中闯出来,一看那蝙蝠刻痕便惊慌地喊起来:“妖蝠!蝠先生的盗窃信号!”   薄阳炎一说完,闻人飞鸿的脸都垮到了地上,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一处,用凉凉的目光看向再次触了闻人飞鸿霉头的薄阳炎。   薄阳炎顿时又无措起来,缩着自己的脖子,没底气地低声告罪。   陆湘很仗义地上前一步,站在薄阳炎的身边表示他们是一伙的。   众人目光嘲讽:一个乡下来的小破孩子,给谁撑腰呢?   陆湘跟着薄阳炎一起怂,然后拉着薄阳炎的胳膊退到了思君的身后。   众人:好的,明白!   接着思君开口,说:“蝙蝠往四处飞的,现在去追也是徒劳。刚才发生了什么?”   思君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他一开口就成了主持大局的人物。   闻人飞鸿吸了口气,说:“我也不知。刚与几位贵客在不远处的小亭赏月,突然听到刘师妹的尖叫,我们便就冲了进来。进来时瞧见一群蝙蝠乱飞,刘师妹已经吓晕了,我挥剑也只斩杀了这一只蝙蝠。”   思君点点头,上前几步盯着那地上的蝙蝠看,陆湘便也跟了去。   看完,思君也没表个态,若无其事地就要走,闻人飞鸿上前一步,拱手道:“思君大人。”   思君站住,淡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闻人飞鸿拱手,恳切地道:“思君大人,这件事情还请您暂时保密。家父这几日身子不适,实在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其他人担心这消息传出去闻人贤便会将那把剑藏得更深,纷纷表示绝不多嘴,却有一人站出来说:“不刺激闻人掌门是应当的,只是……若这真的是蝠先生留下的盗窃预告怎么办?”   出声的人是明子真,他站在闻人飞鸿的身边,真切而关怀地说:“那把剑是闻人掌门的珍惜之物,当慎重为好。”   有人附和道:“是的,蝠先生要偷的东西,就没有不得手的,他可是天下第一大盗。”   “可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音讯了,可能是早就死了。”   “连天机阁都没有发过蝠先生的死讯,谁又能肯定他真的死了?”   “或许这次就是为了那把剑才重出江湖的,要不……”   “怎么能向这种宵小之辈低头?我还就不信了,这么多豪杰在此,他一个小蝙蝠,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偷走?这是太看得起他,还是太看不起闻人掌门?”   “但小心总是好的,毕竟是天下第一大盗。”   “天下第一大盗,哼,来了倒好!不如趁此机会把他给拿下!若是拿下了,诸位大人可都是会在下月的天机本里大出风头了!”   众人争论不休,闻人飞鸿似乎也是烦躁到了极点,最终还是明子真出声打断了众人的争论,但他的态度依然十分谦和。   明子真道:“有诸位大人在,蝠先生就算是想偷那把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也不能太过松懈。我们还是尊重阿鸿的意思,若是阿鸿决定明日不展示那把剑,大家也应当谅解,若是依计划不变,大家也会支持。在下不才,若是阿鸿能用得到,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相助。”   明子真表了态之后,其他人争先恐后地表态一定能将蝠先生拿下,而这其中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思君,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们。   又闹了一阵,众人的情绪都非常高昂,好像是已经将那蝠先生给捏在了手心里。   明子真又道:“若是有什么计划,我们另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详谈,这毕竟是女眷的院子,我们待久了也不好。”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离开院子。   闻人飞鸿客气地送走了众人,而后留下问询女弟子们方才的状况,而闻人义也留了下来,正在张罗收拾被妖蝠冲撞的一地狼狈。   思君和陆湘走在最后,回头望了望这院中的景象,走出去陆湘便向思君道:“这聚灵山庄怎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呢?把女弟子的院子安排在马房旁边,味道也太重了,真是心疼小姑娘们。”   抬头又看见思君在盯着他看,但这次目光之中没有审视,倒是有些许戏谑。   虽然很淡,但陆湘还是抓住了,顿时就是一愣。   他很少看到思君透出什么情绪,这还是第一次。   思君好像在笑他是个小破孩子,懂什么怜香惜玉。   陆湘顿时不满,道:“我怎么不懂了?我看过很多话本,我最懂了,谁都没有我懂。”   思君轻声道:“我说什么了吗?你嚷嚷什么?”   陆湘还要嚷嚷,但思君不耐烦听,刚一开口他就立刻把陆湘给打横抱起,迅速原地起跳。陆湘只感到凉风拂面,一闭眼一睁眼间,发现自己已到了半空中,那弯弯的上弦月又大又亮,仿佛触手可及。   片刻思君又急速下落,惊得陆湘一阵乱叫,再没心思和思君嚷嚷。   一路风驰电掣地回了小院,陆湘的发髻都给吹歪了。   思君一放下陆湘,陆湘就捂着自己惊魂未定的小心肝儿大喘气,思君抱臂看着他,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陆湘咬咬牙,飞跑回自己的卧房,只露出一个脑袋,最后嚷嚷了一句:“反正我比你懂!我肯定比你先讨到老婆!”   说完陆湘比谁都怂得快,立刻又缩回了脑袋,关门上门栓一气呵成。本来他还打算打听一下蝠先生的事,结果也完全忘了。   思君站在院中看了会儿陆湘紧闭的房门,垂眉微微摇头,也回了房。   院中只剩映在鱼塘中的弯弯明月。 第16章 故剑情深16   一夜安眠。   陆湘醒来之时得知,闻人飞鸿最终决定让鉴赏大会照常举行,除去昨日在女弟子院中的那些人,并没有人知道妖蝠的事。   或许其他人还制定了拿下蝠先生的计划,但思君没兴趣参与,而陆湘和薄阳炎则是没资格参与。   总之一切都如常,各自在院中用过午膳过后,宾客们全都聚集在了闻人贤的院中。   说是院,但高大得离谱,陆湘觉得这都能叫做宫殿了,仅仅是个偏厅就能容下这百来号宾客。   有一高台立于大厅正中,四周都是宾客的坐席,厅内装饰也是极尽华美,桌上的点心都有十几种。   三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落座,等着鉴赏大会开始,宾客们一一入场,迎门的弟子便高声通报他的宗派和姓名。   陆湘看到了比前几日还要热闹的景象,简直可以说是驱魔乱舞。有人额头上长着角,有人脖子上缠着狐狸,还有人身边跟着一溜年轻貌美的女蛇妖。   陆湘简直不明白,这些人有什么立场嘲笑他头顶菊花!   于是陆湘愤慨地把星渊和陆小菇都从乾坤袋里拿出来,并排顶在了脑袋上,神清气爽地昂起骄傲的小脸蛋。   可星渊和陆小菇仍然忌惮思君,都蔫着不吭声。   待到所有的宾客们都入座,又有弟子高声宣布“掌门到”,接着陆湘就看到了闻人贤从正门步入。   闻人夫人和闻人飞鸿守在他两侧,小心地陪着。他往前走时,众人都站起来拱手行礼,态度非常恭敬。   闻人贤缓缓上了高台,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清了清嗓,声音虽然依然浑浊,但比起昨日似乎精神了很多。   闻人贤含笑道:“感谢诸位贵客的光临,聚灵山庄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老朽今日得见江湖上有如此多青年俊杰,便觉心中安慰。这几年召开一次的灵器鉴赏大会,除了是想和大家一起探讨那把剑的秘密,更是要将诸位有识之士聚集在一起,共同谋划这天下的太平。近日,老朽也铸造了些不成气候的小东西,还请诸位赏光瞧瞧,指正不足之处。老朽体弱,接下来便由犬子向诸位逐一展示。”   闻人贤说完,厅内的人便开始鼓掌叫好,他在一片叫好声中退到了高台的一边,坐在软榻上休息。   接着闻人飞鸿走到台前,向众人行礼,又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总算是进入了主题,开始展示灵器。   按照老规矩,前面展示的几种都是常规的灵器,第一样是闻人氏的平安符,此符可辟邪驱魔,还能抵御攻击。原本符一百两银子一枚,但由于仿造太多,黑市上一枚真品能翻三到五倍。   第二样是锁妖链,第三样则是只普通的乾坤袋,是大部分天师都会备的灵器。   闻人飞鸿一面展示,一面认真地给众人讲解如何鉴别闻人氏所铸造的真品。   陆湘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想和薄阳炎讨论,可他看得太认真了,陆湘不便打扰,接着就拉了拉思君的袖口。   思君微微偏头看着陆湘,陆湘便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我想问……这些灵器,仿造很容易吗?为什么这么多假货?”   思君看了看,说:“外形仿照倒是不算难,再灌注一点灵力进去,短时间内的确是难以辨别真伪。所以假货横行,真品被炒得很贵。不过,市井中流传的假货,也的确太多了。”   陆湘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有个不成熟的小想法,就是……如果闻人家自己也造假,或者说是做次。真品次品假货混着卖,次品假货来钱快,真品炒得高,那么岂不是发大财了?”   思君偏了偏头,说:“有线索吗?为什么这么觉得。”   陆湘道:“没有线索,只是直觉。主角的直觉都很准的,话本都这么写。”   陆湘说完,思君还没吭声,倒是薄阳炎激动了,他一拍桌,红着眼说:“这怎么可能!西蜀闻人氏,可是江湖四大家族之一!是名门正派!闻人掌门不会那么做的!”   说完之后薄阳炎都觉得自己都觉得陆湘说的有道理,脸上颓唐,弓着腰一副难受的表情。   陆湘想,他这和自己一样吧,第一次一个人闯荡江湖,向往着江湖传说中的人物,然后被伤了心。   陆湘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心道幸好思君不让我伤心,还让我大大出乎意料,简直是个惊喜。   薄阳炎把脸埋在手掌里,过了一会儿才支吾地小声说:“抱歉陆公子,我有些失控……但……但是我想,或许……如果闻人掌门真的造假做次……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赚钱,闻人掌门……应该早就已经不能做灵器了。我看了他的手,老茧的分布不对,不像是做灵器做出来的,像是故意用什么凹凸不平的利器磨出来的。另外,闻人掌门拿东西的时候,手腕有细微的抖动,虽然他在克制,但我看到了……这样……这样是……”   薄阳炎的未尽之言陆湘已经懂了,他是说闻人贤那双手废了,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但现在肯定不能铸造灵器了。   陆湘问:“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现在闻人氏是挂着闻人掌门的名声,实际上是闻人公子在铸造灵器,顺便也造假做次,抬高真品价格。”   薄阳炎脸色更为苍白,接着说:“怕是闻人公子铸造的灵器,也算不得多好,称不上是上品。闻人公子是少年成名,十五那年以‘柳叶鞭’闻名天下,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三年,闻人公子再未铸造出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灵器。”   陆湘很敏锐地察觉了他话中的深意,很快接上:“所以,其实闻人公子早年成名的‘柳叶鞭’可能是闻人掌门做的?而在那之后,闻人掌门的手就不能做灵器了,所以他们开始造假做次。真品都是以前做的,卖一件少一件,只能省着卖。所以我们上山的时候那只跑掉的妖兽并不是因为弟子们的疏忽,而是因为闻人父子真的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镇它了。”   薄阳炎温吞地说:“若是我没有看走眼的话……”   陆湘怔了怔。   方才他只是猜测,现在是肯定,他信任薄阳炎的眼光。   “怎么能这样骗人呢?骗了人还安心住在这样华丽的大宅子里!之前我看到有人花了大价钱买来假的平安符,还心怀善意地想着闻人氏能救他们!”陆湘有些生气,用肩膀撞了下思君,说,“我们想想办法,要找到证据,不能让他们这样骗人啊!”   思君喝了口茶,依然沉默。   陆湘猜测按照他的性格,又要说和他无关。或许是看陆湘的表情太真挚,他好心没有打击陆湘。   薄阳炎摇摇头,说:“陆公子,我人微言轻,说了些胡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很可能只是我看走眼了,我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经常看走眼的。”   陆湘赶紧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你肯定会是个大人物的,我已经感觉到了。”   薄阳炎勉强笑笑,说:“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主角的直觉都很准!”陆湘信心满满地说。   薄阳炎一头雾水,陆湘解释道:“你看过沈云柔的话本吗?看过就知道了,刚好我这里有一本……”   陆湘掏出来就要塞给薄阳炎,星渊突然出声:“劝你别看,看了以后屁股痛!”   薄阳炎吓得连忙收回手,接着,台上的闻人飞鸿终于说了一句让全场精神振奋的话。   “那么接下来,在下将给诸位贵客展示家父多年的珍藏。只是请诸位贵客谅解,珍品不方便带到此处来,我们需要分批引各位贵客前往鉴赏,只能烦请各位贵客移步。”   来了! 第17章 故剑情深17   闻人飞鸿说完之后,宾客们就开始各种客气,互相吹捧着谁谁谁资历高先请,只有陆湘和思君二人很不客气地直接站了起来,见薄阳炎还在坐着缩脖子,陆湘立刻就将他拎了起来。   之后才又有人陆陆续续起身,每人起身闻人飞鸿都会立即躬身行礼,报上对方大名,人数过了二十,闻人飞鸿便道:“那么便先有请诸位贵客随我来。”   继而便有四名弟子抬来了软椅,让闻人贤坐上去抬着走在前,闻人飞鸿领着宾客走在几丈之后。   看来这闻人贤真的是对那把剑宝贝得紧,连亲儿子都防着,在展示之前,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将东西藏在哪里。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工夫,众人停在了小花园之中,闻人贤下了软椅,缓步走到一座假山之前,也不知弄了哪里的机关,假山缓缓移开,露出了黑漆漆的地道。   又要下地道,陆湘愁眉苦脸。   闻人贤对众人道:“诸位请见谅,毕竟是珍贵物件。”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而后三两站成一排,依次进入那狭窄的地道,闻人飞鸿在最后,陆湘回头去看,他正在安排弟子在出口看守。   而后假山又缓缓闭合,最后一点阳光被遮住,地道里只剩下油灯微弱的光,陆湘情不自禁地挽住了思君的胳膊,紧紧扒在他的身上。   思君甩了下手没甩开,侧头问:“怕黑?”   陆湘可怜兮兮地用力点头。   思君看到陆湘的双眼里闪着点点火星,终于是没有再将陆湘甩开。   又走了好一阵的地道,终于到了一处稍微开阔的地带,闻人飞鸿命人将所有的油灯都点亮。陆湘这才瞧见,他们这地下室相当富丽堂皇,和在地面上的正厅差不多。但这里在地下几丈深,只有一个出口,比起地上要安全多了。   厅中有一黄花梨长几,上摆着四个大小不一的精美木盒。   长几的一丈外,设有宾客的坐席,众人懂规矩地落座,没有靠近长几。   闻人贤站在长几前向宾客们发表了一通大义凛然的陈词,什么若是能解开那把剑的秘密造福天下,他将如何如何。   说完,闻人贤便疲惫不堪,闻人飞鸿将他扶到小厅东侧的软椅上落座,接着又走向了小几,开始向众人展示这四件灵器。   薄阳炎很紧张,陆湘也很紧张,忍不住戳了戳星渊,说:“你别装死了,和我说说话吧,搞不好我的身世之谜就要在这里揭开了。”   星渊道:“你安静点,不要表现太突出,万一闻人贤那把剑出了什么事,表现突出的人肯定首先会被怀疑。”   陆湘抱怨他乌鸦嘴,他便不吭声,再次装死。   前面两件灵器,陆湘都没有兴趣,直到第三个木盒打开,陆湘瞬间就来了精神。   乾坤袋!   闻人飞鸿将乾坤袋拿在手中给众人展示,说:“这只乾坤袋,是家父数年前铸造而成,此物看着或许和其他乾坤袋没什么差别,但却是个神奇的物件。家父一直也没舍得用,珍藏在此处。说它神奇,是因为它不仅仅内里有乾坤,还能随心意变化大小,大可至一箩筐,小可至一黄豆。还有,这乾坤袋还可当做盾器使用,躲在其中,寻常人或者妖,绝对伤不着你。”   众宾客纷纷表示惊奇,赞不绝口,陆湘简直都惊了。   这岂不是和自己的乾坤袋一样?这是很值得赞叹的吗?难道不是全天下的乾坤袋都能做到这样?   接着闻人飞鸿拿着乾坤袋往前走了一步,陆湘用力睁大眼睛看,这才猛然发现,这个乾坤袋和自己的乾坤袋纹绣不是很像,而是一模一样,甚至连用的线都能看出是同一种颜色。   看上去,这两只乾坤袋就像是一对。   难不成自己还真和闻人家有什么渊源?陆湘感觉自己的心一阵狂跳,他侧头看了眼薄阳炎,对方显然也发现了,正惊诧地和陆湘对视。   陆湘有点沉不住气,焦躁地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刚张口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思君抓住了他的手。   思君的手指很长,指骨很明显,他看了一眼思君,对方正从容地看着他。   现在最好不要声张。   陆湘突然就镇定了下来,好像是只要这个男人在,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陆湘正了正脸色,深深吸气。   星渊也在头顶扯陆湘的头发告诉他冷静。   陆湘用另一只手摆了摆,给这关心他的几人表示他没事。   接着,闻人飞鸿将乾坤袋给众人展示了一番,又放回了木盒。   而后便要展示最后一个木盒之中的灵器了。   不仅是宾客们紧张,陆湘看到闻人飞鸿的手都在抖。打开木盒的那一刻,他的喉头便上下滚动了起来。   闻人飞鸿将那把剑从木盒中拿出,转过身来,一如初见时的风度翩翩。   “诸位,这就是那把剑。”   闻人飞鸿说着,便将剑举起,缓缓从剑鞘之中抽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处。   这就是那把天下闻名的剑,剑柄雕着只威仪的苍龙,苍龙栩栩如生,目光如炬。而剑身通体乌黑,还未完全拔出鞘,就感觉到了剑锋凛凛的冷光。   那把剑的确漂亮,在看到之前,陆湘根本想不到一把剑能铸造出这样的美感。即使是不懂灵器,也忍不住赞叹铸造者的技艺高超。   陆湘正看着,突然感觉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稍微紧了紧,陆湘还以为思君是有话对自己说,可转过头去看,才发现思君在专心看着那把剑,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自己。   思君在皱眉,表情很难以形容,似乎是陷入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困惑之中。   陆湘有些无措,想了想,反手握住思君的手,用软乎乎的爪子捏了捏思君硬邦邦的手指。   思君低头看了看俩人握在一起的手,继而又抬头看向陆湘,陆湘对他笑,很浅。   思君没有笑,但神情稍稍有所放松。   剑已经拔到了一半,安静许久的薄阳炎突然出声:“闻人掌门,请问,可否让我们近距离看一看?要解开这把剑的秘密,至少先让我们看清楚它究竟长什么样子。”   陆湘惊诧的回头去看,只见薄阳炎脸色通红,额上满是细汗,似乎这段话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口。   这个要求让闻人飞鸿当即黑了脸,他用力剜了一眼薄阳炎,对他的再次不自量力而暴躁不已。   但这一次,薄阳炎没有退缩,撑着并不多的勇气,恳切地看着闻人贤。   闻人飞鸿无奈望向闻人贤,后者略微思忖,点点头表示同意。   闻人飞鸿回头,抬腿准备往前迈步。   就在此时,惊变突起,在没有一丝微风的状况下,油灯火光闪烁,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又一息间,所有的油灯毫无征兆地同时熄灭。   整个地下小厅顿时陷入了绝对黑暗! 第18章 故剑情深18   陆湘眼前一黑,霎时间一口气被憋在了胸口,怎么都呼不出来。   他感觉不到周遭的骚乱,只感觉自己又被关在了那漆黑的小房子里,没有一丝光,他张开嘴疯狂嘶吼尖叫,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墙壁坚硬如铁,无论他怎么捶打都不能撼动分毫。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多久,只感到自己十指指甲全部剥落,指尖血肉模糊,继而又重新长出,但他仍然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为什么不让我死呢?他想。   接着,那无边的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再将他揽在怀里。那个怀抱硬邦邦的,说不上多温暖,可在触到的那一瞬,陆湘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陆湘身体轻微地颤抖,而那怀抱的主人用另一只手扶上了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胸膛里。   “无事。”那人说。   语调淡漠,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但在这黑暗中,却像是有一道光照了进来。   陆湘仍然在颤抖,但那口呼不出来的气,终于呼出来了。   陆湘听到了自己缓慢而粗重的喘息,听到星渊焦急地在脑袋上喊他的名字,听到思君强有力的心跳。   活过来了。   周围的骚乱和惊叫也回到了陆湘的耳朵里,但并没有能影响到他们。   陆湘感觉到思君一只手松开了,轻轻打了个响指,而后他的头顶便出现了一团拳头大的火焰,接着那火焰像只鸟一样,欢快地奔向四处的油灯。   下一刻整个小厅骤然光亮,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光刺得眼睛疼,缓过来之后,更让人眼睛疼的画面出现在了眼前。   思君和陆湘就站在小厅的正中央,姿态亲密地紧紧相拥,甚至在夜明珠照亮小厅之后,他们依然没有分开,旁若无人。   众人:???   星渊与陆小菇同时崩溃,倒在了陆湘的脑袋上装死。   就这么静默了半晌,终于有人吼了一声:“出事了!”   思君放开陆湘,光照到陆湘的眼睛里,他很快便从幻觉中清醒过来,除了脸色有些惨白,几乎是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   陆湘没对思君说谢谢,而是仰头对他笑,思君也不说话,扭头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闻人飞鸿昏迷倒地,脸上有一条长长的抓痕,而原本拿在他手里的那把剑和放在木盒中的乾坤袋,同时不见了!   众人惊呼呐喊着,明子真冲上去搂住闻人飞鸿检查伤势,而后立刻掐人中。   “滚开!让我看!”闻人贤浑浊的声音传来,他完全不似方才的庄重,像个疯子一样跌跌撞撞地推开众人,猛地朝着闻人飞鸿扑去。   闻人飞鸿在这一瞬睁开了眼,但他仍然没有完全清醒,目光闪烁地看着闻人贤。   闻人贤瞠目欲裂,颓然跌坐在地,抓住闻人飞鸿的衣领大声咆哮道:“我的剑!我的剑呢!我的剑!”   闻人飞鸿人在迷茫之中,哑声道:“父……父亲……”   闻人贤状若疯癫,正要再吼时,一口气猛然提不上来,霎时晕了过去。   场面顿时更为混乱,所有人都在发声,闻人飞鸿慌忙摇晃他的父亲,但对方毫无反应,闻人飞鸿慌乱不已,倒是明子真沉得住气,按住闻人飞鸿的肩膀说:“阿鸿,此刻更需冷静。”   闻人飞鸿在这一声之后慢慢找回了神志,他揉了把脸,赶紧让几名弟子将闻人贤抬出去,众人要跟上去查看时,闻人飞鸿却站出来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诸位贵客。”闻人飞鸿脸色惨白,脸上的伤痕还在滴血,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维持着最后的彬彬有礼,颤声道,“请诸位稍留。”   闻人贤没有说的太清楚,但大家都懂,那把剑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这厅里的人都脱不了嫌疑,搜身必然是少不了的。   而刚才表现最突出、要求将剑拿近看一看的薄阳炎,顿时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他又涨红了脸,支吾着不敢吭声。   又是明子真站出来解围。   “诸位请听我一句,我就直说了。”明子真出声便带着股坦荡和正气,“那把剑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不见,若是传出去,对我们的江湖名声都有损。为自证清白,本人愿请阿鸿搜身。”   闻人飞鸿和薄阳炎都感激地看着他,他微微点了点头,张开双臂笔直地站着。   闻人飞鸿道了声“失礼”,接着便开始搜身,将他的乾坤袋翻了个遍,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继而闻人飞鸿又说“失礼”,倒退几步离开。   所有人都挨个搜身,但仍然没有什么发现,直到闻人飞鸿走到了薄阳炎的身边。   薄阳炎很紧张,但陆湘比他还要紧张,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一团。   要怎么解释乾坤袋的事?怎么解释都说不通!   陆湘刚才就想过做手脚将乾坤袋给藏起来,但一直被许多双眼睛盯着,陆湘想做手脚都没办法。   正在陆湘瞎想的时候,闻人飞鸿已经完成了对薄阳炎的搜身,前者简直恨不得将后者的鞋袜都脱下来检查一番,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闻人飞鸿咬牙切齿地放开了薄阳炎。   现在只剩下思君和陆湘。   闻人飞鸿对上陆湘的目光,准备先拿软柿子下手,谁知倒是思君站了出来,将腰间的乾坤袋取下,摊开来任由闻人飞鸿看。   闻人飞鸿瞧了瞧,什么都没发现,接着打算动手搜身,思君却退了一步,说:“不是我。”   闻人飞鸿恭敬地行了一礼,还想说什么,思君又重复了一句:“不是我。”   这句话已经很清晰地显示出了他的不耐烦,他微微挑起眉,表情很淡,却还是让人看出了“让你看乾坤袋已经是给了你极大面子”的意思。   闻人飞鸿顿时为难地僵住,思君“啧”了一声,没什么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我想要,我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方式,我会明抢。”   闻人飞鸿:……   众人:……   太欺负人了!   明子真再次打圆场道:“思君大人的确是为人磊落。”   闻人飞鸿找到了台阶下,不再打主意搜思君的身,最终将目光放在了陆湘的身上。   陆湘紧张兮兮地拿出乾坤袋,想跟着思君学,从容地说一句“不是我”,但开口的瞬间没了底气,说:“这个吧……”   陆湘说着低头看掌心里的乾坤袋,突然发现不对劲。   原本的白底莲花绣,变成了黑底菊花绣。   陆湘正吃惊,接着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又被扯了扯。   是陆小菇!   陆小菇会幻术,虽然不强,但在这小范围内的效果倒是很好。毕竟周围都是些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天师,若是用太厉害的幻术,可能引起警惕。陆小菇这小小的障眼法,反倒不容易被察觉。   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陆湘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从容镇定地将自己的乾坤袋展示给闻人飞鸿瞧。   掏了半天,一掏一本龙阳话本,闻人飞鸿看得眼睛都要瞎了,赶紧移开目光,盯着陆湘又打算搜身。   陆湘这倒是不怕,坦然地张开双臂,可这时候,思君又出声了。   “不是他。”   思君说完,闻人飞鸿刚刚抬起来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   思君很好心地补充解释:“刚才灯灭的时候,我一直抱着他,所以能肯定不是他。”   闻人飞鸿:……   众人:……   人家爹晕了东西丢了,你们能不欺负人了吗! 第19章 故剑情深19   总之折腾了一阵,什么东西都没能搜出来,那么推测盗窃者很可能已经逃出了密室,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   闻人飞鸿脸色越来越白,不停地冒冷汗,像是失去了分寸。   可也不可能一直把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给关在这里。   明子真上前对闻人飞鸿耳语了几句,闻人飞鸿点点头,稍微定神,撑着精神和众人客套几句,而后表示请众人暂且去另一小厅等候,他要去看看闻人贤的状况。   众人离开密室,跟着聚灵山庄的弟子们又去了另一个厅里等着。   陆湘一直觉得很奇怪,想和思君以及薄阳炎讨论,但周围人实在是太杂,陆湘不信任其他人,生怕说了什么被他们听了去,于是一直保持沉默。   周遭全是各种各样的吵闹,人们互相怀疑互相指责,看谁都像是盗窃者。   不多时,闻人飞鸿铁青着脸回到了小厅,他脸上的伤已经处理了,还换了身衣服,但精神依然是不好。到了之后,他也没有心思再和人客套,直奔主题道:“诸位,方才发生了一件大家都想不到的事,家父因为此事昏迷不醒,我心里着急,也没有什么头绪。而诸位都是江湖中的俊杰,我只能将希望放在诸位身上,恳请诸位若是发现什么线索,尽快告诉我。那把剑不仅是对家父意义重大,对整个江湖也是意义重大,若是落到了歹人的手里,怕是这天下都要遭殃。所以本人愿悬赏白银十万两,势必找回那把剑!”   十万两白银!   四下哗然!   哄闹一阵之后,总算是有人率先站了出来,为了那十万两白银道:“闻人公子方便的话,可否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再细说一遍?”   闻人飞鸿闭了闭眼,慢慢道:“当时太快了,我没有反应过来,灯熄灭那一刻我感觉有一阵微风拂过了我的脸,接着脸颊传来剧痛,后来又一阵风拂过,我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知道出事了。”   有人接着说:“那盗窃者瞒过了我们所有人!他会不会很早就进的密室做了准备?”   闻人飞鸿道:“反正不会是在我们之前,因为在那之前,没人知道我父亲究竟把那把剑藏在哪里。”   又有人问:“密室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闻人飞鸿道:“这我也不知,这是我父亲亲手建造的密室,或许多间密室相连,也或许这间是独立的。但我能肯定的是,密室虽然说不上建造得完全严丝合缝,但的确是机关重重,一般人胡乱闯一定会出事的。但盗走剑和乾坤袋的人,在全黑的状况下,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完成了灭灯、盗窃、将我打伤、从密室逃走这么复杂的过程,甚至逃出去的时候,守在出口的弟子们都反应过不来。”   陆湘低声问思君:“你能做到吗?”   思君略思索,道:“可以。但动静不一定那么小。”   闻人飞鸿顺了一口气,难受地说:“看来,我们真的低估了盗窃者,这等手段岂是一般人能有的?所以……”   “蝠先生”三个字已呼之欲出,众人脸色皆惨白。   “所以……”陆湘开口。   星渊一听就知道陆湘要瞎说,立马张开花瓣要拉陆湘的头发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陆湘没过脑子,突然对着闻人飞鸿脱口而出:“是你自己藏起来了。”   星渊:……   这破孩子,带不动带不动。   陆湘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但根本没想到,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盯着他。   闻人飞鸿险些一口血吐出来,脖子上顿时爆出了数根青筋,气急败坏地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说你自己藏起来了。”陆湘非常耿直地再说了一次,而且还补充说明,“别人的确都很难做到,但你自己很容易啊。”   闻人飞鸿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湘,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全都僵住,好半天之后,闻人飞鸿捂着心口大喘气道:“陆公子!你不愿意帮忙就算了,何必在这里说风凉话!”   眼看着闻人飞鸿像是也要背过去,众人连忙七嘴八舌地劝慰,明子真上前扶着闻人飞鸿落座,给他喂了口茶,拍着他的背顺气。   众人纷纷向陆湘投来指责的目光,陆湘顿时吓坏了,有点委屈。他是真的不懂这些城里人的机锋,明明他是认真在分析这件事情的可能性,而且是闻人飞鸿自己让他再说一次的,为什么大家现在都像看杀人凶手一样看着他?   陆湘承受不住这么多道德谴责,并且觉得要不是思君和他站在一起,这群人大概会上来对他进行拳脚谴责。   陆湘连忙怂得往思君的背后躲。   闻人飞鸿还在痛苦地大喘气,明子真又走到思君的身边,行了个平礼接着对思君身后的陆湘说:“陆公子,我知道你是心思单纯没有恶意,但这话说出来,还是会让人伤心的。”   明子真的一身正气像剑一样指着陆湘,他不禁为自己的恶毒而自行惭秽,于是又站了出来,对闻人飞鸿鞠躬道:“闻人公子,抱歉,我没见过世面,瞎说话,你别在意。总之,我保证我一定会找出盗走那把剑的人,为我今天的失言做补偿!”   当然没有人在意陆湘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保证,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闻人飞鸿的身上,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关于蝠先生的事。   星渊扯了扯陆湘的头发道:“行了,你气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以后还会更气人的,他们气一气也就和我一样,习惯了。”   陆湘没打起精神。   思君沉默地拉起陆湘的手,带他到旁边的席位落座,而后随手在桌上捡了块点心塞进陆湘的嘴里,陆湘的脸顿时就明朗了。   星渊:……   果然,安慰这小色胚都是多余的。   陆湘吃了点心喝了茶,安安静静地听其他人讨论蝠先生的江湖往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这个蝠先生实在是神秘得紧,大家都只知道他是大约在二十年之前比较活跃。   蝠先生喜欢偷东西,但从不伤人性命。他什么都偷,没有固定的喜好,有时候是珍贵的灵器,有时候又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最神奇的是,有一次他放出风声说要偷某家族的一块井盖。   当然,在江湖传说之中,他也没有失手过。并且他有一个特征,在盗窃之前,会放出一群妖蝠当做信号。   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多大年纪。连天机阁也只知道他可能是蝙蝠修成的妖,速度快如鬼魅,且在黑暗中仍能视物。   这神秘莫测的蝠先生,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很多年了。   这一次,他会为了那把剑重出江湖吗? 第20章 故剑情深20   讨论了许久依然是没有结果,后来有部分人已经沉不住气率先离开了聚灵山庄,还没来得及见到那把剑的剩余宾客,听到了这消息之后,也陆陆续续离开。   一个时辰内,这一百来个宾客,只剩下了不到十人。离开的人都急着去天机阁买消息,唯恐跑在后面让人夺了先机。   明子真留了下来,一直很仗义地照料着闻人飞鸿的情绪。陆湘、思君、薄阳炎也留了下来,为了照料闻人飞鸿的情绪就迅速回了小院,不给他添堵。   到小院门口时发现院外多了几名弟子看守。   但这可以理解,毕竟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   陆湘把另外两人拉倒自己的房里,紧闭门窗围着小桌,很直接了当地说:“你们觉得是谁偷的?”   思君摇头不说话,意义不明,而薄阳炎则神情恍惚,仿佛听不清陆湘在说什么。   星渊道:“除了蝠先生,还能是谁?”   陆湘认真想了想,说:“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最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要做的就很简单,去找到蝠先生就可以了。”   星渊摇头:“你当上菜市场买菜呢,很简单。”   “有思君在不简单吗?”陆湘语气骄傲,接着说,“但我觉得,这件事情里还有古怪。你们发现了吗,从我们进入聚灵山庄以来,这里就怪事不断。”   思君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说:“你还遇到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也不算是多重要,但我觉得有点怪。”陆湘把昨日清晨撞见的闻人义摔出来手帕的事说了一遍,接着问,“这和蝠先生有关吗?”   思君道:“没有听说过蝠先生的盗窃信号是手帕。”   “可我觉得当时闻人飞鸿看到那张手帕,比看到妖蝠还要恐惧,当时他的脸色……怎么说呢……就很不对。所以这也是什么威胁的信号吗?谁敢上聚灵山庄来威胁闻人飞鸿啊……那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陆湘摸摸下巴,转向思君道,“是你吗?”   思君摇头,说:“我要是看他不顺眼,会直接打,威胁做什么?”   “知道你厉害了。”陆湘哼哼了一声,接着说,“那江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门派会给人发威胁信号吗?”   这个问题是向在座所有人提问的。   思君又摇头:“没人给我发过,不清楚。”   星渊:“我一个勤劳善良忠厚本分的老实妖,哪里知道这些情况?”   陆小菇:“菇。”   陆小鸡:“唧。”   薄阳炎没吱声,魂不守舍,仿佛媳妇儿跟人跑了。   陆湘叹气,说:“这怎么行啊……得想办法找个人问问……但其他人又不可信……”   陆湘灵光一闪,突然站起来跑到窗边,推开窗四处张望,在不远处一颗树上看到几只麻雀,正在多嘴个不停。   “喂……”陆湘试探性地小声地呼唤,“你们是轻翎阁主的鸟吗?”   没有一只鸟鸟他。   接着陆湘从怀里抽出三张银票一晃,说:“两个问题,两张银票,剩下的是跑腿费。”   话音刚落,其中一只麻雀猛然以雄鹰般的飒爽英姿朝他俯冲而来,“啪”一下用双爪抓走了他手里的银票。   而后麻雀盘旋在半空,等着他的提问。   星渊惊道:“我的天,这也可以!”   陆湘不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两个问题,第一,那把剑是谁偷走的。第二,有什么人或者组织会以手帕的形式作为威胁信号。”   陆湘说完,那只麻雀就“啾啾啾啾”一阵,陆湘把陆小鸡提溜出来,他“唧唧唧唧”一阵,陆湘就明白了。   麻雀很快飞走,陆湘关上窗回来,对几人道:“小麻雀说来回两日,如路上遇到暴雨要加钱。”   几人:……   果然是轻翎的鸟……   “那我们继续说。”陆湘点了点桌面,“第一个问题多半是得不到答案的,那密室里又没有鸟,我们不能对轻翎抱有太大的期望,还是自己去找为好。那么现在……”   “咚”的一声响,把陆湘给吓得一抖。   是魂飞天外的薄阳炎回了神,猛砸了一下桌面,而后下定决心似的站了起来,他又憋得满脸通红,嘴唇颤抖像是要说什么。   陆湘意识到他要说的话可能很重要,生怕隔墙有耳,连忙捂住他的嘴,用嘴型道:“别说”。   与此同时,思君像是感应到了陆湘所想,非常有默契地伸出手指蘸了杯子里的茶水迅速在桌上画符。待到最后一笔完成的瞬间,一阵银色的光圈像是水波一样从他的指尖迅速扩散开,最后形成了一个大圈,将他们几人圈在其中。   思君漫不经心捻起陆湘的衣角擦去手上的水,道:“可以说了。”   陆湘这才放开了手。   薄阳炎那句憋了好久的话,终于是憋不住,立刻喷了出来:“那把剑……是假的!”   陆湘吃了一惊,嘴张得脸都变形了。   思君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是他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薄阳炎,问:“你如何得知?”   薄阳炎紧张地说:“我见过那把剑,真品。”   思君继续看着他,问:“何时?何地?”   薄阳炎道:“是我很小的时候,但我以性命担保我说的话可信,今天看到的剑一定是假的。真正的那把剑,剑身上有刻字。”   思君咄咄逼人:“什么字?”   薄阳炎道:“没看清,不知。”   思君挑眉:“不知?”   “是真不知,其余的,我不能多说。”薄阳炎咬牙说,“思君大人,我与陆公子一见如故,便也将您视作值得信赖的朋友,所以才坦诚对二位告知我所见。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与人说的秘密,相信您也有。”   陆湘立马仗义地攀住薄阳炎的肩膀,豪情万丈地代表思君亮出了立场:“放心吧,我们不会问的,毕竟我们都是一个团伙了!”   星渊翻白眼说:“你念过书吗?那个词是团队!”   “哦,是哦,小花真有学问。”陆湘毫不在意,戳了下星渊继续攀着薄阳炎的肩膀,说,“好的,现在我们又得到了一个消息,也就是:那把剑是假的。”   思君盯了盯薄阳炎,最终没有继续问下去。   陆湘接着严肃地说:“那如果我们找到失窃的那把剑,你有办法证明它是假的吗?”   薄阳炎道:“不太好说……不过可以试一试,真品的那把剑很特别,据说纪南红用了天外之石做的那把剑,极轻、极韧、极利,削铁如泥,纪南红曾说过,天下没有任何剑能比它更锋利。如果找到了失窃的那把假剑,可以试试用一把上好的玄铁剑与它对劈,断了就能证明我说的话。但就算是没断……反正我能肯定它是假的。”   陆湘皱眉想了很久,说:“那现在这件事更复杂了,我们要提出新的问题——那把剑从什么时候后开始是假的,有哪些人知道它是假的。”   这一连串问题让大家都很沉默。   闻人贤和那个被妖蝠吓晕的女弟子还在昏迷,但就算是醒了,以闻人飞鸿对他们三人的愤怒程度推断,他们不会得到机会去询问。   但陆湘下定决心要弄清楚这件事,包括剑的问题、乾坤袋的问题,他一定要知道他和闻人家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渊源。   要查,可不能明目张胆地查。   挣扎一阵,陆湘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说:“那现在我们先暂时休息,晚些再行动?”   一致认同,接着各回各屋,安静了一整日。 第21章 故剑情深21   天黑之后,陆湘叫上了薄阳炎,换好夜行衣之后打算去找思君,谁知敲门一直没人应。   星渊嘲讽道:“哟,你的思君自己去了,大概是担心你拖后腿。”   “什么叫我的思君?小花最近越来越阴阳怪气,对我越来越差了。”陆湘不满地把星渊从脑袋上摘下来,又给塞进了乾坤袋,杜绝听他的阴阳怪气。然后才痛心疾首地对薄阳炎说:“但是思君太过分了,根本没有把我们当做一个团伙。”   二人商量了一下,最终不忿地决定自己要去查,但决定是容易,要避开门口监视的弟子也让这二人为难了一番,最后趁着他们打盹才艰难地翻墙溜出去。   一路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到了女弟子的小院,又偷偷摸摸翻墙进去,运气不错,没被人发现。   陆湘本来想看看昨晚妖蝠出现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线索,但这里早就被清扫干净了,连一滴妖蝠的血都没有留下。   薄阳炎有些无措地问:“怎么办?”   陆湘努力回想昨晚看到的景象,说:“当时思君抱着我跳得很高,我看得很清楚,妖蝠不是从别的地方飞过来,而是直接从这个小院拔地而起……有点奇怪……”   陆湘一边说一边在院中四下走动查看,薄阳炎一直很紧张,拉着陆湘的袖子说:“我们走吧,我怕被看到,会被误会的!别人会以为我们是采花贼……”   “你少说点话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冷静点,我好像看到什么了……”   薄阳炎还在拉陆湘,但陆湘不为所动继续猫着腰到处看,终于,陆湘双眼一亮,在院子的角落里瞧见了一张铜钱石雕的雨水篦子。   “这里有问题。”陆湘赶紧招呼薄阳炎过来看,正要解释,内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女孩的低语声,薄阳炎顿时方寸大乱,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僵成了一截木头。   陆湘也是惊慌不已,连忙扯开乾坤袋猛地就将薄阳炎套住,那人顿时消失不见,女弟子的声音似乎已经到了跟前!   陆湘咬牙往乾坤袋一跳,抽绳一拉,那乾坤袋霎时间在空中变成了拳头大小,悄无声息地下落,顺着雨水篦子的缝隙直接落到了去水渠底部,与此同时,两名女弟子提着灯笼已走到了外院。   “奇怪。”一名女弟子看着空空荡荡的外院,说,“刚刚好像是听到声音……”   另一个女弟子说:“我就说没事的,快回去了,怪凉的。”   说完,脚步声渐行渐远,陆湘和薄阳炎同时紧张地抹了一把汗。   “还好有陆公子……”薄阳炎心有余悸。   陆湘捂住他的嘴,说:“安静,等她们走远一点……”   薄阳炎不敢再吭声,小心地往四处看。   陆湘这个乾坤袋当真是内有乾坤,这里面居然是一座一层的小院,他们此时就在小院的正厅之中,往窗外看,还有一片生机勃勃的瓜地。   星渊、陆小鸡、陆小菇围着这四方桌坐着,桌面上还摆着马吊牌。   星渊道:“来了啊,打马吊吗?我们三缺一。”   寻常的乾坤袋只能装死物,活物进来便会呼吸不顺极其痛苦,但陆湘这乾坤袋,在里面没有一点不舒服。薄阳炎当真不知道,陆湘的乾坤袋竟然厉害到了他都想想不到的地步,陆湘是什么人?陆湘的师父又是什么人?   这时候,陆湘终于放开了薄阳炎的嘴,拉了拉他说:“走了,去看看。”   陆湘点了个火把,从乾坤袋里钻出个黄豆大的脑袋,薄阳炎也赶紧跟上,仰头盯着头顶的雨水篦子。   陆湘解释道:“这个雨水篦子和周围的石砖颜色不一样,应该是刚换的。”   薄阳炎道:“那说明什么?”   陆湘道:“这不是很明显吗,说明之前的雨水篦子坏了,是怎么坏的呢?妖蝠从这里飞出来撞坏的。蜀地多雨,聚灵山庄规模宏大,又有许多地下密室,去水一定要做好,去水渠也会修得粗一些,并排通过两只妖蝠不成问题。我们就顺着过去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妖蝠究竟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陆湘再点了个火把,把去水渠照得透亮。   这条去水渠是东西走向,西侧略高,脚下有小股水流往东侧慢慢淌。   “看,石壁上有爪痕!看这个大小形状……肯定是妖蝠留下的。”陆湘伸手摸了摸,说,“是从西侧过来的,到这里停住……”   陆湘拿着火把仔细地四下看,再往东侧就没有爪痕了。   陆湘猜了个大概,接着说:“妖蝠从西侧飞过来,到这里遇到了什么灵器或者符咒便不能继续飞,只能从雨水篦子里冲出来。所以我们顺着爪痕往前一直走,就能找到妖蝠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薄阳炎惊讶地看着陆湘,有些不敢相信孩子气的陆湘这么机灵。   陆湘没注意他的眼神,继续往前前面蹦跶。   二人顺着爪痕在去水渠里蹦了半柱香的时间,妖蝠的爪痕骤然停住,而他们的头顶,又是一个雨水篦子。   “应该是我猜的那样,那个人在这一段去水渠两端放着灵器,然后在这个雨水篦子的位置放妖蝠,妖蝠顺着去水渠飞到女弟子院中,再从雨水篦子飞出来。”陆湘把小小的火把举高,凑到雨水篦子旁,很高兴地说,“没错,这个雨水篦子上的青苔和周围石砖上的青苔有错位,说明近期内动过,我们爬出去看看是哪里。”   于是二人奋力爬出去,刚冒出脑袋,就看到一双鞋由远及近,陆湘心脏都要停跳了,赶紧拼命往下缩,但好死不死,偏偏卡在了雨水篦子的缝隙里。   那双鞋也停在陆湘的脑袋边上,一只大手从天而降,陆湘连对策都来不及想,突然就被那只手提溜住了。   完蛋了!   被发现了!   会被关起来吗毒打吗?!   啊!我还没看到沈云柔更新呢! 第22章 故剑情深22   陆湘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那人把他拎起来放在眼前时,陆湘掩耳盗铃一般捂着脸说:“你不认识我!”   “我认识你。”   那人冷冽的声音冒出来,陆湘连忙放下手去看。   “是你啊!吓我一跳!”陆湘惊喜地喊了一声。   是思君。   薄阳炎连忙缩回了乾坤袋。   思君更可怕好吗?还是加大版的思君,简直是暴击。   陆湘却心情很好,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思君的手上,双臂环抱住他的食指,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思君没有立刻回答,倒是问:“不怕黑了?”   “怕呀,不过我有准备火把的。而且闻人家财大气粗,到处都点着灯笼。”陆湘不依不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为什么一个人单独走了?”   思君再次避开了陆湘的问题,道:“觉得这里太臭了,过来看看。”   陆湘往四周瞧,发现这里是马厩,养了四十多匹马,当然臭了。   思君又说:“你闻不到,我的五感比常人灵敏,所以能闻到,这里的臭味有些不同,有很淡的一丝妖兽的腥臭味。”   “妖兽的味道……”陆湘用力思索了一下,而后豁然开朗地道:“我知道了!”   而后陆湘将他和薄阳炎在去水渠里见到的状况告诉了思君,思君很快领会了陆湘的意思,说:“妖蝠在飞出去之前,在马厩下方的待了一段时间。选择马厩下方,是为了以马厩本身的臭味掩盖妖兽的臭味。”   陆湘道:“所以这不是蝠先生做的,蝠先生能驱使妖蝠,不需要这么麻烦,这是有人精心设计的一场栽赃嫁祸,嫁祸给一个早就销声匿迹的人,就是为了摘除自己的麻烦。而要设计这样一个小伎俩,需要至少对闻人家去水渠连通方向很清楚,只能是闻人家的人。”   陆湘没有说名字,但思君也立刻想到了,二人眼神一对,思君接着说:“所以妖蝠在放出去之前,暂时被困在马厩下方。可以猜测,用一只乾坤袋和次品的锁妖链就能困住它们,之后不久妖蝠挣脱次品的锁妖链,顺着唯一的出路从女弟子的小院飞出。这时候他再假意赶到女弟子的院落,趁乱拿走去水渠中的灵器,换下坏掉的雨水篦子。”   陆湘皱皱眉,接上一句:“当时他不是和好些人在一起赏月吗?赶过去的时候,大家应该都看到他立刻开始斩杀妖蝠,所以他没有机会去拿灵器。嗯……他有帮手。”   二人都同时陷入沉默,仔细将那晚的事情回忆了一下,之后又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   “闻人义。”   “闻人义。”   陆湘没有想到,他和思君的思路居然能严丝合缝地对上,他没有慢半步,思君也不快半步,这种感觉真的太奇妙了。他定定地看着思君在自己面前放大数倍的俊美的脸,忍不住轻轻笑。   思君的表情依然是很淡,但陆湘能看到他的嘴角稍微放松了一些。   陆湘很开心。   “所以……你们说完了的话,能不能结束这种‘把你捧在手心里’的无趣小游戏了?”星渊露出个脑袋,幽怨地说,“你们赶紧分开,否则陆小鸡又要哭了,我不想哄他。”   陆湘“嘿嘿”地笑,这才从乾坤袋里跳出来,薄阳炎也紧随其后。   薄阳炎被刚才陆湘和思君的一番话绕晕了,站着想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什么!?你们说闻人管家是蝠先生!?”   “这里就没有蝠先生的事,妖蝠是闻人公子自己放的。当时闻人管家出现在了女弟子的小院,只是趁乱善后的。”陆湘又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听完薄阳炎惊得直结巴:“所、所以,那把剑……还真是、真是闻人公子自己藏起来的?”   陆湘道:“是啊,我当时就觉得只有这个可能。灭油灯很简单,之后在把剑放进乾坤袋,再将乾坤袋藏在自己的身上,又没有人会搜他的身。怎么想这都是最合理的解释,所以我说了吧,主角的直觉都是最准的!”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薄阳炎万分不解。   陆湘想了想:“最大的可能是和那个手帕有关,等明天轻翎阁主的鸟儿回来,我们可能就知道了。”   “闻人飞鸿不知道那把剑是假的,所以才那么大费周章。”出声的是思君,他微微垂眉,说,“闻人贤……很大可能也不知道,当时气急的反应不像装的。”   陆湘接着道:“那我们暂时放一放闻人飞鸿,去闻人贤那里找线索吧?肯定要去找他的密室的,不是说机关重重吗?应该挺危险的。”   说到这里陆湘突然抓住了思君的袖子,急切道:“我们一起去查,你不要又擅自行动!”   “那……那我……”薄阳炎有些犹豫。   思君给了薄阳炎一个冷漠的眼神,薄阳炎瞬间懂得了他的意思:要跟随意,但生死他不负责。   薄阳炎支支吾吾的,又红了脸,这次是星渊从乾坤袋里冒出个脑袋给他解围,说:“算了吧,人家夫唱夫随,你别凑热闹。进来待着,有事儿会叫你,刚好我们打马吊。”   薄阳炎再三斟酌,觉得自己去了可能真的会添麻烦,于是最终说:“陆公子,我就不去了,有思君大人在,你一定会安全的。不过,我这里有一只穿云箭,你拿着,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就放,我会尽快赶来。”   陆湘道:“那也可以,你就在院中守着等消息,如果闻人家的人来了,你也好帮我们应付一下。”   星渊失望地说:“这下没法打马吊了。”   道了别,薄阳炎很快离开,星渊也缩回了乾坤袋,这下只剩下了陆湘和思君两个人。   思君问:“去查闻人贤的院子?”   陆湘微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思君二话不说,直接把陆湘给抱起来就飞。虽然已经这样被思君折腾过很多次了,但到现在陆湘还是不能习惯他这种风驰电掣的速度。落地的时候,陆湘心跳又半天没有缓过来。   要不是想着自己现在在做偷鸡摸狗的事,他真的想大叫几声。   顺了半天的气,陆湘便小心地贴在思君的耳边问:“我们到了吗?”   思君点头:“嗯,闻人贤的内院,那间就是主屋,闻人贤就在里面,还在昏迷中,有几名男弟子在守着。”   陆湘道:“最重要的密室应该会和主屋相连……我们能避开这些弟子吗?”   思君道:“能。”   陆湘尴尬地说:“那你能放下我了吗?”   思君道:“嗯。” 第23章 故剑情深23   思君面不改色放下陆湘,随手摘了几根院中种着的楠竹叶,两只手指夹着一扔。   一抹绿顺着窗溜进了室内,接着又迅速分散成数道绿色的风,直奔几名弟子的后颈,片刻后,几人同时晕了过去,悄无声息地倒地。   “真厉害啊。”陆湘“啪啪”鼓掌。   思君对他的赞美无动于衷,接着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闻人贤的卧房。   这卧房倒是和陆湘想象中很不同。还以为闻人贤会摆一些灵器什么的做装饰,谁知道闻人贤的卧房中挂了许多字画,落款都还是闻人贤本人。   “虽然我对字画的鉴赏能力不是特别高……但我觉得他画的不怎么样,匠气很重。”陆湘看了一幅猛虎图,接着说,“他很喜欢画画,画了这么多。”   思君道:“别管这些,找密室。”   陆湘“哦”了一声就开始行动。   密室的入口其实藏得不严,思君很快发现了书架上几本书的背后有一根铁质把手,缓缓拖动,高大的书架便微微转动,露出了后面的密室。   二人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密室不难找,难的是进去后要面对的东西。   陆湘和思君正在空旷的密室中,面对着三道密闭的铁门。   “这……怎么选啊?”陆湘努力地观察这三道铁门,发现完全是一模一样。都是挂着明晃晃的玄铁大锁,门也是玄铁铸就,刷着鲜艳的红漆,有种莫名威胁的味道。   思君道:“不管选哪个都有机关,区别只是机关背后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陆湘接上:“我觉得很可能至少有一道门背后什么重要东西都没有,只有机关,特意让人撞进去送死的。”   思君道:“嗯,碰运气。”   说着话的时候,思君已经走到了一道门之前,陆湘赶紧跟上,嘴里小心翼翼地嘟囔:“话本里主角凡是遇到碰运气的时候,都会运气不好,九死一生。”   思君抬手敲了下陆湘的额头,淡然地说:“不会死。”   “当然不会死,你见过死主角的话本吗?我可是被上天选中的男人。”陆湘显摆完了,又有点沮丧,叹气说,“就是……”   陆湘没说完思君就接上:“也不会让你疼。”   “欸?”陆湘陡然怔住,又感觉心里有些奇怪,又痒又麻。   但思君没有过多解释,打了个响指,之前那团飞火又冒了出来,乖巧飞在他们的前面。   思君把锁拿起来仔细看,陆湘以为他是被玄铁锁难住了,连忙积极地将陆小鸡给掏出来,抱着他喊了一声:“小鸡,磨牙了!”   陆小鸡张开嘴对着玄铁锁一口咬下去,“咔”的一声,玄铁锁应声而断。   接着陆小鸡津津有味地嚼起了嘴里的铁块。   “嚼嚼就吐了,不许吞。”陆湘说完又把陆小鸡塞了回去,一脸开心得等着思君表扬他。   但思君只是扫了陆湘一眼,直接就推开了铁门。   一股迎面而来的阴风吹起了陆湘一身的鸡皮疙瘩。   思君率先进门,说:“跟在我身后。”   说完,这二人就一起迎着凉风走进了这一扇未知的门。   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石板地道,石壁两侧挂着油灯,他们一路走,飞火便一路点燃油灯。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到尽头,尽头处又是一道门,这次是道朴素的石门。   石门没有什么雕刻,贴符咒为锁,但那符咒很弱,思君轻轻一推,门上便闪起银色的碎裂星光,符咒就破了。   二人走进去,飞火也跟着飞了进来。   地道没变,但一尺外还有一道石门。   “为什么还要设一道石门呢?”陆湘有些不解,“难不成是这道门的符咒很厉害些?”   思君道:“试试。”   说完二人又往前,抬手要推门的那一瞬,俩人同时站住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有古怪。   他们的思路依然是在第一时间就接上了,于是不需要互相解释什么,直接就开始分析古怪之处。   陆湘思索了一下,说:“如果有厉害的符咒能挡住闯入者,根本就不需要用两道门两个符咒。”   思君说:“所以门的作用不是挡住人。”   “如果不是为了挡住人……那是为了什么?”陆湘看着空荡荡的石壁,说:“对了,两道门之间的石壁上没有油灯。”   思君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所以第一道门的作用不是为了挡住人,而是为了挡住火星。”   “是的!这里面的机关,多半和火有关,肯定是一点火星就能点着的。闻人贤应该自己也会进这里来,所以多做了一道门更安全。”陆湘忍不住拉着思君的袖子摇晃道,“我们真聪明。”   思君捉着陆湘的手腕不让他闹,这才说:“里面不能点火,你就不进去了。”   陆湘为难地咬着手指头,接着说:“那么怎么行?你一个人进去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   “能怎么办?”星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乾坤袋里冒出了脑袋,说,“抱着呗,抱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湘一本正经地反驳道:“那抱着的话,遇到突然情况会不会来不及反应?”   “哇,你还真是认真考虑了一下哦?”星渊白眼翻得飞快,然后突然丢给了陆湘一颗淡黄色珠子。   陆湘接住,发现这珠子居然能发光,虽然是光并不强,只能照亮几步以内的范围,但还挺暖的。   “这是什么?好像不是宝石,又比宝石好看。”陆湘拿着仔细地瞧,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   星渊说:“夜明珠。是我的花瓣做的,花瓣摘下来之后和我有感应,在一定的距离内能发光,靠得越近就越亮。”   陆湘低头去看,发现星渊的脑袋上果然是秃了一块。于是陆湘立刻伸手去摸星渊,说:“小花果然是我的好朋友,等出去了我就把这夜明珠做成手链,天天戴着。”   星渊黑着脸躲开陆湘的手,说:“去你的,我只是不想被你拖累死罢了。把乾坤袋扎紧一点,我没有要和你们一起涉险的打算。”   说完星渊就缩回了乾坤袋。   陆湘满脸笑意,对思君道:“那我们现在把火灭了进去吧。”   思君抬手张开五指,飞火又回到了他的手心之中,他一捏,那火就灭在了他的手心里。   此刻只剩下星渊那颗淡淡的夜明珠还在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思君往前走了一步,右手放在了第二扇石门上,霎时间,银色的星光又碎裂开,石门轻松地被推开了,于此同时,有一股非常细微的臭气传出来。   陆湘无法准确判断这是什么气体,但能猜测,这东西一定遇火就燃,说不好瞬间就能把人给烤个外焦里嫩。   思君缓慢迈步进入,陆湘也跟在身后,将手中的夜明珠举高,尽可能地看清这里面的景象。   石门悄无声息地关闭,门后又闪起了一道浅浅的银色光芒。   走了两步,就将这间密室的所有景象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是一间只有一个门进入的方形密室,长宽约二十步,空间不大。而在这空间不大的密室内,又摆了十个木质搁架,每一层都摆满了东西。   思君和陆湘缓缓走近距离最近的搁架,发现上面什么平安符、乾坤袋、锁妖链应有尽有。   陆湘随手拿了个平安符,说:“看这些东西不像是什么珍贵物件,应该就是闻人父子做的次品吧……只可惜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看到。西蜀闻人氏到底是个百年大族,就算是你出去说他造假,也不一定有人信,得想办法让更多的人看见。”   思君不置可否,显然他对这件事情不敢兴趣,他一直要查的就是那把剑的事情。   陆湘也不失望,仍然自顾自地说:“我先带几件去给薄兄看看,我们再找找有没有那把剑的线索,没有的话就走吧,省得打草惊蛇。”   二人继续往里走,刚迈出一步,陆湘就奇怪地嘟囔:“总觉得主角不会这么好运气的……这个机关这么容易就被我们破解了?”   说完这话,思君定住脚步侧头和陆湘对视,就在这对视的一眼之间,他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句话——或许两道石门的机关,只是个掩护,这间密室里,还有机关! 第24章 故剑情深24   陆湘脸色一变,连忙抓起思君的手,而就在这一刻,两声细小的碎裂声从地面传来。   “噼啪”。   二人同时低头,发现他们脚下踩着的两块地砖毫无征兆地同时裂开了细缝,片刻后,周围的地砖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也开始开裂,更多“噼噼啪啪”的响声在他们耳边响了起来。   “快跑!”   陆湘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思君抱在了怀里。   思君依然是以那种飞一样的速度离开皲裂的地砖,就在他脚起的那一刻,最先碎裂的两块地砖下猛然喷出一长串火苗,接着周围数块地砖都开始喷火,这火苗霎时又引燃了密室中的臭气,密室顷刻成了一片火海!   尽管思君的速度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但也只是堪堪避开这地砖碎裂和喷火。前脚刚离地,后脚便有灼热的火舌喷发而出。为了避免被火焰吞噬,他不得不连连后退,瞬间已经退到了密室最深处,距离出口的石门已经有了相当一段的距离。   这是真正的机关!   “琉璃砖,龙骨油。”思君低声说了一句。   这两个词陆湘曾经听师傅说过,此刻再一听,便将这机关的奥妙想清楚了。   脚下的砖有些是石砖,而有些是琉璃砖,琉璃砖下埋着龙骨油。琉璃砖一踩即碎,龙骨油见风既燃,与此同时,再引燃臭气!   龙骨油是铸造灵器必须的燃料,燃烧的温度极高,热浪袭来的一瞬,陆湘真的感觉自己真的要熟透了,他情不自禁地抓着思君的领口,说:“你放下我啊!我不会死的!你快躲进乾坤袋!”   思君没有低头看陆湘一眼,到这个地步他依然是表情淡然,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无事。”   下一刻,他突然转身背对石门,再平地跃起,一脚蹬在墙壁上,借力猛地朝着石门冲去!   那一瞬是很快的,但陆湘又觉得很慢。   他看到思君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就用背帮他挡住了火焰,思君的背撞向石门的那一刻,依然是面无表情。但当石门轰然碎裂,碎片四下飞舞的时候,思君用手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护住了他的头和脸。   然后陆湘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空气中传来那股臭气,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和燃烧声都骤然减弱。但那一瞬的安静却让人更惶恐,仿佛这一刻的安静,是为了酝酿下一刻的爆发。   陆湘奋力从思君的怀里挣出脑袋,看到了身后的火焰像是急速喷发,像一条火龙一样朝他们袭来!   而此时,思君也再次跃起,又是那风驰电掣的速度,陆湘感觉自己像是只离弦的箭一样向前猛冲,撞开下一道石门的瞬间,那爆发的火龙也咆哮着、怒吼着,张开狰狞的火口,二人的身影已然在它的獠牙之中!   陆湘感到灼热的气浪刺得他无法睁眼,但他脑子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思君一落地,他就要立刻撑起来将思君给护在怀里。   管它是火龙还是火鬼!疼就疼吧!反正思君不能死!   尽管陆湘的脑子里全是大义凛然,思君却并没有给陆湘这样的机会。   他依然游刃有余,甚至连发丝都没有一点凌乱,当火龙的巨口迅速闭合,就要将二人吞噬的那一刻,思君的速度骤然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如疾风一般向前猛冲。   火舌舔到他一片衣角,带起漂洋的火花,可也仅此而已。再落地时,他们已远远超过了那滔天大火的范围。   这速度,陆湘前所未见,甚至怀疑自己的脑花都被摇散了。   最后的爆发在沉闷的响声中完成,陆湘感到整个密道都抖了抖,灰尘从密道顶端缓缓飘落,再尘埃落定时,这巨龙般的大火也完成了它最后一搏,而后它偃旗息鼓,潦草后退,只剩下少数不甘心的小火苗仍在固执地燃烧。   “又……又没事了?”陆湘不可置信地问。   “嗯。”思君从容回答,同时放下陆湘,轻轻抖掉了衣摆那一点火星,接着说,“再去看看。”   说完思君踏着地上的小火苗再次返回。   陆湘赶紧跟上,几乎是扒在了思君的身上,急切地问:“你先别忙进去,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有没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思君推开他,依然简单回答:“无事。”   随后不管陆湘如何絮叨,他都不给任何反应,径直走回了密室。   而此时,这里的一切都在龙骨油的作用下化为了灰烬。   陆湘怔楞地看着黑蒙蒙的一片。   如果进入这里的不是思君和自己,而是其他任何人,这时候估计都和这些次品灵器一起化成黑灰了,分都分不出来。   陆湘一阵后怕,问道:“城里人的机关……都这么厉害吗?真是防不胜防……即使闯入者大难不死,也烧掉了所有的凭证……”   思君摇头,道:“里面人都烧成渣了,也没有影响闻人贤的小院。而且贸然进入很难发现,这机关设计得相当精巧,我从未见过。”   陆湘很疑惑地说:“既然不能铸造灵器了,何不做机关去?我觉得闻人贤在这方面的天赋,或许比铸造灵器梗强一些。”   思君道:“为了维持天下第一的和四大家族的虚名,对于他们这些大世家来说,名比命更重要。机关术历来被当做旁门左道,即使在这方面闻人贤有天大的才能,也不愿让旁人知道。”   “我不明白。”陆湘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堆黑灰。   思君答:“不用明白。去下一道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再次回到铁门前的密室,站在下一道门之前,陆湘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等着他们的又是什么,但好像思君在他的身边,一切都不值得担心。 第25章 故剑情深25   于是陆湘又打算掏出陆小鸡来开锁,可刚把人给拎出来,思君已经以手为刀,“啪”一掌劈断了玄铁锁。   而后思君望向陆湘,右眉眉尾上挑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陆小鸡瞬间又被吓得不轻,吸着鼻子躲进了乾坤袋。   而后思君说:“跟着。”   接着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二道门后面的景象,和第一道门没有什么区别,依然还是一条长长的密道。   思君观察了一下,又打了响指用飞火点灯。   陆湘跟在思君的背后,一直呆呆的,脑子里还在想思君刚才的挑眉。   那一眼……是对自己的挑衅?所以第一扇门不是他打不开,而是他在观察那玄铁锁……自己显摆地让陆小鸡咬了锁,他就计较上了。   想到这里,陆湘突然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思君回头,询问地看了一眼陆湘。   陆湘心情很好地说:“没什么,只是现在越来越觉得你像是个人了。”   思君站住脚步,歪着头看陆湘。   陆湘猛然发觉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连忙找补了一句:“没有,我不是说你以前不是人。”   思君说:“哦?”   陆湘有点尴尬,片刻后灵光一闪,说:“我的意思是,以前总觉得你优雅高贵,是不染纤尘的人间仙子!而现在看到了你有温度的一面,觉得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这话说得十足肉麻,陆湘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可仔细想想,这些话也不是胡说的,真是他发自肺腑的实话。   思君听完,表情也没有改变,轻声说了个意味不明的“哦”,接着就继续往前走。   但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坏的。   陆湘又偷笑一声,很快跟上。   这条密道比第一条密道更长,陆湘估摸着他们走了比第一次两倍的时间,仍然没有走到尽头。   随着时间的增长,陆湘方才那点小得意已消失殆尽,心里渐渐有些不安,他忍不住左顾右盼,说:“这密道是不是长得有点过分?我感觉再走下去,都要走出聚灵山庄了。”   思君道:“没有那么夸张,但的确是走了很久。我们再走一段试试看,如果还没有看到尽头,就需要考虑机关已经出现、而我们没有注意到的状况。”   陆湘点头,继续跟着走,更加专注地到处寻找异常的状况,但又走了一会儿,依然是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这样密闭的空间,长不见底的密道,还有微微跳跃的火光……这些都让陆湘心神不安。长时间没有任何场景的变化,陆湘便越发焦躁,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心跳正在加快,越来越难以维持现在的平静。   正在这时,思君突然牵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陆湘奇怪地问。   思君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前面,陆湘这才看到,不远处出现了淡淡的红色光亮。   陆湘长长地出了口气,忙说:“不管是什么,先去看看。”   思君拉着他的手加快了脚步,走近之后,陆湘看清了这红色光亮的来源。   就在他们几步之外,出现了一间小室,室内点着通明的烛火,没有门,但门廊上挂着一张绣着金色喜字的大红绸缎门帘。   “这是……洞房?”陆湘越看越觉得怪异,但此时他已经感到了有些不舒服,只希望快点把这第二道门的问题解决,于是又说,“走吧。”   思君点头,继续牵着陆湘的手,掀开门帘进了洞房。   这也是一间不大的小室,但室内却极尽奢华,四处都点着红烛,八仙桌上是合卺酒,东侧摆着架精美的拔步床木雕床,木是沉香木,雕是镂空雕。   像是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新人入洞房。   陆湘看着那跳跃的红烛,莫名有些瘆得慌,然后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思君转过头来,说:“不舒服吗?”   陆湘正要点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思君连忙展开双臂稳住他的身体。   陆湘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不对,蜡烛有问题!”   “是吗?”思君应了一声,抬手一挥,室内的蜡烛顷刻间全部熄灭。   又只剩夜明珠淡淡的光。   “我们快出去……”陆湘挣扎着说,可再一看,这哪里还有进来的门洞?四面都成了坚硬的石壁。   陆湘身子又晃了晃,双腿已经撑不住自己,全然靠在了思君的怀里。   思君轻声说:“我扶你去床上歇一下。”   陆湘连连摇头,道:“别、别去……不要动这里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机关。”   可思君没有听他的,直接把他给抱了起来,径直走向了那铺着鸳鸯喜被的大床。   陆湘有气无力地说:“等……等等……不能去……”   “为什么?”思君问着的时候,已经轻柔地放下了陆湘,让他舒服地躺下。思君自己则坐在床边,握着陆湘的一只手。   陆湘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意识,思索这道门里的机关。   应该是在他们进入铁门之后不久机关就已经启动了,让他们产生了幻觉,搞不好在密道走了那么久,都是在兜圈子,接着走到了这间小室,幻觉就更严重了。   但这和妖的幻术又不同,妖的幻术对陆湘不起作用,更不要说思君这样灵力深不可测的人。   但人不可能不呼吸,这蜡烛燃烧时放出的烟无色无味,吸入肺里却有这么强烈的致幻作用。   思君似乎已经完全被这幻觉所控制了,他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这份温柔像是一道风,轻轻地拂过陆湘的全身。   陆湘感觉自己耳朵在发烫,皮肤在发痒,甚至连手都在轻轻抖动。   思君轻柔地捏住他发抖的手,低声道:“我们相识不过才半月,但我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熟悉,像是曾见过你似的。”   陆湘狠心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而后他又抬手,猛地掐了一把思君的手臂。   但思君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仍然沉浸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   陆湘浑身无力,额头不停地冒着虚汗,他艰难地喘息着说:“思君……你、你醒醒……我们要想办法出去……不能……不能在这里……”   思君依然是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疑问,其实我对你也是一样的。今夜不知怎的,突然想和你好好聊聊,将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说完这话,思君勾着唇,对陆湘笑了起来。   那一笑让陆湘陡然怔住。   陆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瞳里全是思君,一点点靠近,呼吸都近在咫尺。   “其实……我也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陆湘的眼里蒙着一层雾,微微有些迷离。   思君再次靠近,道:“那我过来,你细细说与我听。”   “嗯……”陆湘低头,面颊微红地摸着自己头上的墨玉发髻,接着说,“你……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送我的墨玉发簪吗?”   思君轻笑:“当然。”   “我觉得这墨玉发簪……”陆湘的缓缓抽出发簪。   思君侧耳细听,但将要出口的那句话,突然被“嗖”的一声风声代替,陆湘捏紧手里的墨玉发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送了出去,直接朝着思君的左胸猛扎!   思君反应不及,那墨玉发簪便狠狠扎入了他的身体,陆湘咬牙往外一拔,思君的心口便出现了一个大洞,他尖利地怪叫起来,猛地起身倒退。   思君心口的大洞缓缓流出了液体,但那不是鲜血,而是烛泪。   那人不是思君,甚至……他并不是一个人!   那东西继续怪叫着,但叫声越来越小,它的身体从从头顶开始融化,本来的容貌随着融化而扭曲变形,鲜红的舌头先是软化拉长,接着又变成了红色的烛泪淌下。   陆湘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慌忙别开脸,等着那东西的叫声已经彻底停下,陆湘才敢回头去看。   没有思君,地上只剩下一滩五颜六色的烛泪。   陆湘总算是回了魂,抹了把自己头上的冷汗。   再看这小室,哪里还有拔步床合卺酒?只是一间什么都没有的石室罢了,而原本封起来看不见的门洞,也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陆湘连忙将发簪擦干净,一边往外跑一边重新束好发髻。   外面依然还是长长的密道,两侧的油灯已经全黑了,陆湘只能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往前。   走了一阵,陆湘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而他无法确定这声痛苦的尖叫是不是思君发出的。   “思君!”陆湘惊慌地喊了一声,赶紧飞跑而去,并没有跑几步,夜明珠的光照范围之内就出现了两个人影,陆湘的心猛地缩紧。 第26章 故剑情深26   陆湘看到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人已经被思君掐住了脖子,满脸都是痛苦,而思君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人。   或者说那个东西。   那感觉实在是太怪异了,即使知道那只是个邪祟,但看到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思君掐住脖子,陆湘的后背还是冒出了冷汗,整个人都吓傻了,愣在原地看着。   思君也侧头看了陆湘一眼,而后他另一只手一挥,黑色的衣摆飞了起来,刚好挡住了陆湘的视线,衣摆缓缓下落,在彻底落下之时,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已经不见了,地上又是一摊烛泪。   陆湘仍旧没有缓过神,僵硬地站着。   思君上前一步,轻轻将陆湘给拉进了怀里。   依然是硬邦邦的胸膛,并不让人有温暖的体感。   “无事。”语调也依然是如此波澜不惊,可那冷冷的声音传到陆湘的耳朵,却让他无比安心。   陆湘闭着眼睛靠在思君的胸膛上,一会儿之后又睁眼,说:“我没事,先出去再说吧。这道门应该就是什么都没有,只等我们来送死的。”   思君点头,拉起陆湘的手快步离开,这一次,他们只走了很短的时间就回到了铁门外的密室。   走出来陆湘就有些腿软,思君扶着他,让他靠墙坐下稍作休息。   陆湘没让自己缓上片刻,接着就说:“那里面的东西……不是妖吧?是器灵吗?”   思君摇摇头:“器灵没那么容易修出来,那东西只能算是精怪,叫烛仙人,用铸器师的血喂出来的,不具备攻击力,也没有灵智,但仅仅靠迷惑也能要人的命。”   “蜡烛变成的……精怪……”陆湘摇摇头,说,“真的很厉害,你也中招了吗?”   思君说:“嗯,只要喘气的,都会中招。你看到了什么?”   陆湘便开始回忆方才的事情,说到喜字门帘思君就侧头看了他一眼,而说到自己被那东西抱上床的,思君更是频频回头。   因为现在还头晕,陆湘也没有在意思君的眼神,很快就讲完了刚才的事情,接着说:“那两只烛仙人在我们进入密道之后不久就将我们迷惑住了,不过以真身出现应该是在烛光出现之前,它拉着我手的时候,另一只就将你给引开了。”   思君问:“那你是如何识破它的?”   陆湘心有余悸地道:“本来我一直没有识破的,可它不是突然对我笑了吗?那个笑不对劲,看得我内心毫无波动。毕竟你可是人间仙子,笑起来怎么会是那样子呢?还不知道多好看呢!”   思君长时间地沉默。   陆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笑着岔开话题,说:“那你看到什么了?”   思君顿了一顿,说:“什么都没有看到。”   陆湘又是一怔,突然想到,到目前为止,思君其实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他们怎么说都是萍水相逢,能凑在一起不过是偶然。   于是陆湘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但他又很怕被思君看出自己的心思,慌忙笑了笑,说:“那个……也不是一定要告诉我……我并不是……”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或许是为了让听的人感到不那么敷衍,他稍稍加重了语气,说,“那东西带着我一直在密道里兜圈子,只是后来,它突然拉住我的手,对我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虽然陆湘早就猜到了思君一直在找一个人,而且还将他认错过,但思君亲口说出来,竟然让陆湘觉得心中十分熨帖。他盯着思君,半晌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思君继续说:“它的手太干太硬了,你的手很软。”   “咦?”陆湘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突然就红了脸,心跳得飞快。   这明明就是一句很正常的话啊!陆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羞个什么劲儿,但莫名其妙……真的很羞人啊!   于是一时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陆湘心里慌得不行,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就是说不出口。好在这个时候,他乾坤袋里传来的闹哄哄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陆湘一下反应过来。   “遭了!他们应该也中招了!”陆湘慌张打开乾坤袋看,只见里面三只果然是中了招,还不知道刚才看到了什么,现在正在抱头痛哭,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喊“兄弟”,一幅喝多了真情流露的模样。   “那个……没事了。”   陆湘喊了一声,但三只不搭理他,依然是哭得情真意切,陆湘知道他们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于是没有再打扰他们哭。   重新系上了乾坤袋,陆湘站起身对思君说:“走吧,去下一扇门,那里面应该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思君犹豫了一下,说:“你不行的话,就我一个人去。”   “这怎么可以?”陆湘急忙拉住思君的胳膊,说,“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给你拖后腿吧?我能行的,你让我一起去,虽然我能力有限,但我多多少少能帮一点忙,多一个人搭把手也好。快走吧,还不知道闻人贤什么时候会醒来,如果他发现密室有人进入过,我们会更麻烦的。”   思君略微思忖,最终还是同意,只是在进入第三道门之后,他就牵上了陆湘的手。   第三道门后依然是长长的密道,两人牵着手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是在沿着直线缓缓向上,但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尽头。   陆湘怕他们又中招,便问:“那个烛仙人……应该也没有很容易养出来吧?”   “嗯,现在我还是我,你应该能感觉到。”思君道,“我也感觉这条地道是很长。”   “或许这是一条逃生密道,遇到突发的紧急状况,可以从这里逃走。但这样的话,还不知道要走多久。”陆湘正在抱怨,突然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思君又把他给抱起来了。   而后思君也没有解释一句,突然就开始加速,飞火在他的前方飞快地将两旁的油灯点燃,速度快得就像是两行流星在身旁略过。   不一会儿,思君停了下来。尽头出现了,尽头处的石门也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陆湘稍微估算了一下,思君抱着他之后,他们至少跑出了一里地,这范围应当是出了聚灵山庄。   难不成这真的只是一条逃生密道,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有?   陆湘相当失望。   思君看穿了陆湘所想,放下他,说:“无论如何,都走到这里了,去看看再说。”   说完思君就伸手去推门,手掌触到石门的那一刻,石门上突然亮起了银色的图腾,那瞬间石门就像是封死在了石壁上一般,纹丝不动。   陆湘惊奇地看了一眼思君的手,问:“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吗?”   思君将门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是灵器。”   陆湘脱口而出:“哇,那很厉害啊,你都破不了?”   说完这话,思君转过头来,陆湘立刻知道他又计较上了,连忙缩着脖子。   思君转过头来,盯着那扇门,而后再次往里推,门上的图腾越来越亮,刺得陆湘有些睁不开眼,他别开脸的瞬间,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而后刺眼的光芒消失了。   陆湘转头去,发现石门已经不见了,而他们的面前有一个半人高的门洞,地上有一把碎成两半的小银锁。   思君捡起小银锁仔细端详,陆湘便问道:“这应该是闻人贤在手废了之前铸造的灵器吧?感觉很厉害,差点都挡住你了。我们拿回去给薄兄看看吧?”   思君“嗯”了一声,将小银锁给了陆湘,接着就弯腰进了门洞。   陆湘连忙装好小银锁,跟上思君。   门内的景象,是二人都没有想到的。   这是个圆顶洞穴,因为夜明珠的光亮有限,暂时还看不清这洞穴有多大,只能看见洞顶有一比水缸略大的天然天井,淡淡的月光从天井透出,照射到洞底,有粼粼的水光反射。   陆湘举着夜明珠在洞穴的石壁上找了找,发现墙壁上还有油灯,连忙叫思君用飞火点燃。   思君刚应声,飞火就迅速地在洞穴之中四下乱飞,原本黑漆漆的洞穴顷刻间后就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而这个时候,他们也终于看清了洞穴的全貌。   这洞穴基本呈圆形,洞底有一汪暗湖,占了不到洞穴的三分之一,水面平静无澜,幽深而不见底。洞穴的顶端距离地面越有二十丈,而洞内最宽的地方已超过十丈。陆湘和思君站在里面,就像是一口大锅中落入了两粒小米。   在洞穴的角落,依着石壁建了栋小宅。   陆湘猜测道:“刚才那条密道,应该就是逃生密道,宅子里藏的东西应该对他来说很重要,他逃到这里再带走逃跑。所以……这里的机关应该比之前的两道门更厉害。”   思君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依然是拉着陆湘的手,径直往前。   陆湘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触动了什么机关,但沿着暗湖一路走到了小宅的门口,却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难不成最危险的机关在这宅子里?   陆湘呼了口气,说:“走吧。”   思君点头,伸手推开了小宅的正门。 第27章 故剑情深27   宅子的内部的景象被洞穴内的油灯照亮, 一眼就让人将整个小宅看完了。   室内很干净,是寻常人家的卧房, 房内有书架,还有一张小床, 铺着被褥,像是时常有人来住。墙上依然挂着许多字画,最引人注目的,是挂在正东位置的一幅画像。   那是一幅美人图,图上的美人面如芙蓉,凤眼半弯, 朱唇微微含笑,可以算得上是姿容绝艳。美人图笔精墨妙,下笔时应该是投入了相当深的感情,才会画出这样动人的画作。   落款是闻人贤, 画上的美人却不是闻人夫人。   陆湘的脑子瞬间就冒出了一个名字——纪南红。   这副容貌, 担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陆湘定定地看着那幅画,眼睛一眨也不眨, 心里无端有些窝火。   他不认为闻人贤有资格将纪南红的画像挂在这里日夜凭吊。   正在陆湘看得入神的时候,思君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陆湘的思路。   “这里还有。”   陆湘回神,用力摇头将自己脑子里怪异的感觉给赶走, 随着思君的目光看去。   书架和书案上还有许多卷好的画轴,思君随手摊开一幅, 便看到乱七八糟的一片墨迹, 乍一看像是在乱画, 但仔细一看,又觉得那凌乱的墨迹之中,能隐约看出他画的是什么,有表情痛苦的人,有扭曲的妖兽,还有奇怪的灵器。   又翻了几幅,有些是正常的画作,有些就十分怪异。   这些画的用色和笔触看上去都很压抑,陆湘越看越觉得不舒服,皱眉说:“我怀疑闻人贤的神智可能会时不时出现问题,正常人画不出这样的东西来。”   “很可能。这里还有一幅长图,像是叙事图。”思君指着小几,说,“去看看。”   二人走近,在画轴展开的第一部 分,看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陆湘指着那画上的青年男子说:“是闻人飞鸿……不对,是年轻时候的闻人贤,他旁边这个穿红衣的女子,就是东墙上那幅美人图上的女子,是……”   “纪南红。”思君也想到了。   陆湘点头,接着再看那幅图,只见图上的一男一女都笑意盈盈,姿态亲密。   于是陆湘心中那股火突然就烧得更旺,立即开口道:“闻人贤脑子出问题了,这种东西不能信。他有妻有子,却在师妹死了那么多年,还画这样的图污蔑人家的清白,委实可恶。”   思君说:“嗯,不可信。”   说完思君漫不经心地用手轻拍了一下陆湘的头,陆湘突然意识到自己情绪好像有点不对,又连忙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思君这才继续说:“但或许这幅画里有关于那把剑的信息,看看再说。”   陆湘点头。   二人紧紧盯着画,正要将画轴展开时,突然感觉到眼前一暗,从窗户传来的油灯光变的很微弱了。   “是起风把油灯吹灭了吗?”陆湘问着便回头看窗户,这一看,险些把陆湘的魂给吓掉了。   窗外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将整扇窗都给糊满了,完全挡住了外面的光!   陆湘给吓得正想尖叫,那只眼睛就迅速后退,于是那个东西整个头部的完整地出现在了陆湘的眼中。   一只肥硕、巨大、浑身长着刺毛的深绿色虫子,滴着湿哒哒的粘液,正蠕动在窗前,用那双骇人的眼睛,无声地盯着他们。   陆湘现在完全尖叫不出来,他感到自己浑身都在发麻,简直要吐了!   亏得思君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淡然,站在陆湘的身前说了句:“无事。”   陆湘赶紧找回自己的神智,慌忙将桌上的画轴一卷就塞进了乾坤袋,接着他又想要跑去收东墙上的那副美人图,但他刚刚迈步,那只巨虫也动了!   看上去愚蠢笨重的巨虫,居然如此灵活,它调转了方向,大脑袋从正门的位置猛地往里一撞,巨大的口器张开朝着陆湘咬来,再上前一点就要将陆湘给吞进去!   陆湘清晰地看到了巨虫锋利的大鳄,还有巨大舌苔上的绒毛,距离他近在咫尺。   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恶心,陆湘头皮都在发麻,而这时,思君一把拉住了陆湘的手臂,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抱住,接着迅速往后飞退。   陆湘的手已经滑过了美人图,却还是晚了一步,那巨虫狠狠撞了过来,别说是美人图,就连这木质的小宅都在巨大的撞击之中狠狠摇晃了起来!   巨虫一口没有咬到陆湘,继续张着大口,疯狂地往前蠕动,思君也抱着陆湘退到了窗边,接着他足尖一点,飞身撞破窗户跃出,那巨虫也冲了过来,猛地直起上半身追赶,精心布置的小宅轰然间被巨虫的身体撞得四分五裂!   思君跃得很高,那巨虫也跟着将整个上半身都直了起来,陆湘看到无数对臃肿短小的虫足在它身体两侧快速地摆动,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它拼尽全力去咬思君和陆湘,但始终矮了思君一截,在撑到极限仍然没有够到思君,它的身体又轰然下落,重重跌倒在地,砸出了一阵巨响。   陆湘忍不住大喊:“我们快走吧!”   思君停在了一座高高耸立的巨石上,说:“走不了了。”   陆湘一怔,将目光像四下望去。   整个山洞已经被虫子包围了,每一只都有陆湘小臂那么长,一只只肥得像是要流油一样的虫子爬满了地面和墙壁,堵住了密道的门和头顶的天井,还有更多的虫子,正在从暗湖里爬出来。   陆湘是真的忍不住,立刻干呕了起来,思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而后迅速咬破手指在巨石上划了符咒结界,接着说:“你躲一躲。”   说完思君人已经飞了起来,直接朝着那巨虫的大头而去,巨虫刚好再次直起身子,那一掌下去劈的巨虫猛地一抖。   但奇怪的是,一巴掌就能将玄铁锁劈开的思君,居然没能一巴掌劈死那只巨虫!   它身体晃悠了几下,仿佛没有受到伤害。但它完全被激怒了,张开大嘴无声地嘶叫,同时再次朝着思君猛扑而去。   那么庞大的身体,居然反应那么快!   思君当然比它更快,在它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是一掌劈向了它的头顶,可仍然没迅速杀死它,它耐揍的能力出乎意料。   陆湘这才意识到,这巨虫没那么简单!   而这时,其余的小虫也注意到了站在大石头上的陆湘,有一部分已经朝着陆湘涌来了,正在顺着往石头上爬,虽然碰到思君的结界之后进不来,却还是在疯狂地往这边挤。   陆湘担心思君,也顾不得自己的恶心,趴在巨石上往下一伸手,顿时他就感觉到了一堆虫子围了上来,那肥胖油腻的触感实在是让人难以承受。陆湘一咬牙,狠狠抓住一只虫子的后背。   手臂收回的那一刻,陆湘感到被那种湿哒哒毛茸茸的虫子碰过的地方就像是火烧过一样,刺痛又灼热,这东西真的太邪门了……即使是碰到也会疼!   陆湘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冲着思君喊了一声:“别碰它的身体!碰到也会受伤!”   可喊出来才发现,刚才思君已经碰了,现在肯定很疼。   陆湘急了,猛地把虫子拎到了自己的眼前,虫子立刻对着陆湘张大口疯狂蠕动。   陆湘强忍住自己的干呕,一脚踩住虫子的脑袋,从乾坤袋随便掏了只匕首出来对着虫子一阵乱刺,那东西蜷缩起身体,陆湘的匕首扎下去,却怎么都扎不死它,只能从他坚硬的皮肉上划开。   这虫子皮糙肉厚,陆湘换了好几个地方扎都不行,陆湘也管不了自己会不会疼,直接伸手抓住虫子的头尾,强行将它扯开来看,只见虫子的口器下方,有一个黄褐色的小点,哪里的皮肤看上去很薄,像是随便就可以戳破。   陆湘连忙再次拿匕首,狠狠朝着那地方扎下去了!   终于,匕首穿破了虫子的皮肤,它黄褐色的血液喷了陆湘半个胳膊,那一刻陆湘感觉自己胳膊简直像是在火上烤一样。   太疼了!   但虫子死了!   陆湘顾不得自己手臂的疼,立刻站起来寻找思君的身影。   他快得只剩下一抹黑影,但那巨虫也不弱,虽然一直被思君暴打,但居然就是怎么都不死。   陆湘朝着思君喊了一声:“口器下方,褐色的小点!”   思君闻声立刻改变了攻击的方向,但与此同时,那些围在巨虫身边的小虫子仿佛也像是能听懂一样,一个个都涌到了巨虫的身边,用身体护住它。   越来越多的虫子爬出来,思君简直陷入了一片虫子的汪洋,陆湘完全没办法安心呆在思君的保护圈里,正要从巨石上往下跳,思君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语调比起平时,总算是有了一些起伏。   他低沉着嗓音,甚至是有些严厉地说:“不要出来。”   陆湘根本不搭理他,掏出陆小菇顶在脑袋上,说:“小菇,尽量帮我挡一下!”   陆小菇“菇”了一声,用力闭上眼开始使幻术。   与此同时,陆湘猛地从巨石上跳了下来,一部分虫子中了幻术找不到陆湘,但这里虫子太多了,陆小菇灵力有限,始终有数不清的虫子朝着陆湘蠕动过来。   触碰到虫子堆的时候,陆湘真是疼得眼冒金星,小腿差点没了知觉,但他还是强行忍住,咬牙疯狂地朝着大虫子跑去。   “陆湘你这个大傻子!”   陆湘听到星渊气急败坏的喊声,低头一看,星渊和陆小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陆小鸡已经变回了原型——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而星渊则站在他的头顶,伸出长长的花根,一下就能缠住一只虫子,而后陆小鸡再一爪子对着褐色的小点将虫子抓爆。   “你们不要受伤啊!”陆湘怕他们出事,但现在又不能停下来。   陆湘简直要哭了,只能一路狂奔希望快点解决那只最大的。   有了星渊和陆小鸡的帮忙,陆湘总算是距离那只巨虫和思君越来越近。   见陆湘跑了出来,思君眉头微微皱起,攻击的速度闷骤然加快。   一阵阵银色的光噼里啪啦地在头顶上闪,陆湘都看不清思君到底人在哪里,只知道他仍然在与巨虫周旋,一人一虫的速度都越来越快,陆湘拼了老命终于跑到了巨虫的身后,他大喊了一声:“陆小鸡!压住我的手!”   而后陆湘猛地拽住了巨虫的尾部,触碰巨虫身体带来的灼烧感更加严重,陆湘一抓上去就控制不住浑身发抖,陆小鸡又吓哭了,但还是与陆湘配合默契,一下跳到了陆湘的背上,大哭着摁住了陆湘的手。   于是那条巨虫后半身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怎么都无法动弹,陆湘又喊了一声:“小花,穿云箭!”   星渊心领神会,花根飞速从乾坤袋中掏出了穿云箭,猛地往上一抛,思君飞身上前抓住,接着一团飞火出现在他的手心,他将穿云箭一点,而后人便朝着巨虫的口器下方飞去。   而后陆湘这个角度就看不见思君了,他只看到一只只小虫被抓起来猛地扔出去,再然后巨虫疯狂扭动,绿色的身体内突然亮起了横冲直撞的火光!   思君已经将穿云箭塞进了巨虫的身体里!除了思君,再没有别人可以做到了!   陆湘来不及欣喜和感叹,急忙扯开乾坤袋猛地一兜,一下把那三只给兜了进去。将乾坤袋拉紧的同时,思君从空中狠狠坠到他的身边,瞬间就将他给抱在怀里。   “嗖”的一声,陆湘不知道是思君跃起从天井洞口冲出的声音,还是穿云箭在巨虫身体里飞窜的声音,总之这一声之后他们就冲出了天井,洞中又传来“嘭”的巨响,炸裂声震得风都在抖动。   陆湘再次看到了弯弯的上弦月,这一次,陆湘感觉思君飞再高他不怕了。   毕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一个山洞的虫子更让人恶心害怕。   思君重新落了地,松开了陆湘,陆湘长长呼了口气。   结束了!又逃过了一劫!   陆湘正要欢呼时,思君却突然逼近,盯着陆湘沉声问道:“为什么要出来?”   “啊?”陆湘欢呼的表情都还来不及收回,一下被思君给吓了一跳。   思君生气了。   尽管他的表情从来都很淡,眉头皱起那一点弧度不仔细看根本都无法察觉,但陆湘还是感觉他生气了。   于是陆湘想也没想就认怂,背着手低着头,脚尖轻轻戳着地面。   思君安静了半晌,又再次逼近,正要开口的瞬间,陆湘突然抓住了思君的手,仍然没敢抬头,小声说:“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的,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啊……我想帮你嘛,而且我都说过了我要跟着就绝不给你拖后腿的……”   “我也说过不让你疼。”思君丢下了这句冷冷的话。   陆湘惊诧地抬头,看着思君面无表情的脸,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思君发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在生气,陆湘已经践行了自己的诺言,而他没有做到。   “我一点都不疼啊。”陆湘赶紧扯出个笑脸来,摊开手给思君看,接着说,“看吧,什么事情都没有。”   对于陆湘的讨好思君不为所动,他眼里依然有怒火,指了指旁边的石头,说:“坐下。”   鉴于他还在生气,陆湘不敢招惹他,立马乖乖坐下。   思君也蹲了下来,拉着陆湘的手仔细看了半天,而后拿出了一个小药瓶,倒了一些黑乎乎的药水在手心里,接着就给陆湘慢慢地抹,从手臂到手掌,再到每一根手指。   那药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抹在被虫子碰过的地方凉凉的,很快缓解了那种疼痛。   可有点痒。   思君的指腹裹着黏糊糊的药膏,轻柔抚摸过陆湘每一根手指的时候,陆湘就禁不住抖一下,心里始终是怪怪的。   好不容易将手抹完,陆湘还没松一口气呢,思君突然“呲”的一声把他裤腿给撕了。   “!!!”陆湘惊叫道,“你干什么啊!”   说着陆湘就想跳起来跑,但没能成功,思君一把就抓住了陆湘的腰,非常不耐烦地说:“别动。”   陆湘腿还疼呢,又被抓住了腰,根本跑不远,但被人撕了裤子也太好笑了吧?白花花的腿暴露在冷风中,陆湘连忙伸手去捂,可怜地小声抱怨:“你搽药就搽药啊,为什么撕我裤子?”   思君头也不抬地说:“臭。”   陆湘一看,发现自己的裤腿上全沾着虫子的体-液,陆湘自己都觉得很臭,更不要说嗅觉更灵敏的思君。   于是陆湘实在是说不出阻止的话来,可怜兮兮地任由思君把自己另外一只裤腿也给撕了。   思君这才继续给陆湘搽药。   小腿被抹的感觉,和手被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仅更痒,还更让人发抖。陆湘整个人就像是筛糠一样,思君抹一下他抖一下,思君还以为他是疼的,于是手法更轻,搞得他更痒了。   太折磨了!简直是酷刑!   好不容易两只小腿都被思君给抹了个遍,陆湘差点都忘了怎么呼吸了……   “好了,还疼得厉害吗?”思君站起身来。   “不了不了不了,好多了。”陆湘连忙跳起来表示自己没事,然后走到天井边往下看,喃喃道,“不知道怎么样了。”   思君也跟过来往下看。   那只巨虫的体-液已经都从被思君捅开的地方流光了,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摊在地上,其他的小虫子还在它的身边来回蠕动。   陆湘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别开脸说:“这些小的……应该不会爬出来,但这不知道是什么妖兽,挺邪门的,一定要全杀了才行。”   思君道:“一个个杀是杀不完的,暂时设个结界将封住,之后再来处理。”   说完思君就开始随手就捡了块小石头画了符咒,往天井一丢,那小石头便悬在了天井的正中间。   陆湘叹了口气,说:“聚灵山庄不是名门正派吗?为什么闻人贤要养这么多邪门的妖兽?他平时用什么在喂这些妖兽?”   思君摇头不言。   “喂。”星渊又从乾坤袋里冒出了头,说,“你们打情骂俏完了的话,就赶紧回聚灵山庄,我受着伤还出来帮忙,不行了!我现在就要扎进土里然后晒一天的太阳!”   星渊平时对自己胡说就算了,现在当着思君的面胡说,陆湘真怕思君不高兴,连忙道:“都说了你别胡闹,什么词乱用!”   刚说完另外两只也冒出了头,纷纷表示对星渊的支持。   陆小鸡:“唧。”   陆小菇:“菇。”   “你两个为什么站他那边啊!”陆湘气得跳脚,连忙把他们都给摁进了乾坤袋,然后用力打了个死结。   思君会生气吗?   陆湘偷偷观察了思君的表情,但很可惜,思君一向都没有什么表情,他仍然淡定地看着即白的天幕,道:“先回聚灵山庄再说。”   陆湘试着望了望,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另一个山头,聚灵山庄的点点灯火在很远的地方。   “那先回去吧。”说完陆湘就张开了双臂,非常习惯而且自然地等着思君来抱。   思君顿了一下,陆湘就眨着眼睛看他,说:“快走啊。”   思君这才弯腰,将陆湘给抱了起来。   *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他们回到了小院,此时天还没有全亮。监视他们的弟子们还在打盹,薄阳炎一人在院子里扯着树叶来回踱步。看这一地的残叶,估计他已经这样走了一个晚上了。   思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薄阳炎的身后,陆湘连忙喊了一声:“薄兄!”   薄阳炎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俩人这狼狈模样,脸都白了,慌忙迎上来问道:“你们身上有妖兽血的味道……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你裤子怎么了?”   “没什么的。”陆湘红着脸看了一眼思君,然后往思君背后躲,企图遮住自己两条白花花的腿。   薄阳炎顿时懂了,就不该问裤子的事!   “没受伤,发现了些东西。”思君简略地回答,然后转向陆湘,说,“臭。”   “知道了,我这就去洗,不要再说我臭了!”陆湘不满地抱怨,然后把星渊给掏了出来,说,“小花你自己去花园待一会儿,顺便给薄兄讲讲昨晚的事。”   说完陆湘就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屋。   等陆湘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回来,星渊也刚好把昨夜他们分别之后的事情给讲清楚,他们都待在思君画的结界里,外面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薄阳炎脸色发白,惊恐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拉着陆湘说:“陆公子,幸好我没去,去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这次真的辛苦你们了……”   陆湘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啊,你帮大忙了,你的穿云箭真的很厉害哦!”   薄阳炎稍微扯了下嘴角,说:“虽然不是那么用的……但稍微能有点用处也好……”   “行了,说正事。”思君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然后把陆湘拉到自己身边,结束了他们的勾肩搭背。   陆湘这才开始从乾坤袋往外掏东西,薄阳炎就一个个地检查,慢慢地说:“你们从第一个门里拿出来的灵器都是次品,这倒是能证明闻人家在造假做次,但密室都被烧空了,这些估计不能让天下人信服。至于你们说的第三道门后面的那种虫,应该是天蛩,这种妖兽只要一只虫后就可以生产无数只小虫,非常皮实,很难打死,而且很聪明,能认主的。如果都困在了山洞里,可以全烧死的。之前几年附近几个县都有遭受过这种妖兽的攻击,也都是闻人家派人去降服的。所以……现在想想,很有可能也是闻人家自己做的戏。”   “这也太无耻了!”陆湘义愤填膺地说,“不过还好,虫后的尸体和其他小虫都还在山洞里,他赖不掉的。”   思君道:“这个稍后再说,把图拿出来。”   陆湘将那副长图给拿了出来,摊开在地上。   这图快两丈长了,但都还没把故事给画完,看样子很像是闻人贤自己画的生平,打算画好作为陪葬品。   前面很长一段,画的都是年轻的闻人贤和师妹纪南红青梅竹马的少年往事。重点强调了他和纪南红的铸造天赋不相上下,二人可以说是珠联璧合。   陆湘看得烦躁,直接跳到了转折的部分。   转这部分画的是十六七岁的纪南红被一个嘴歪眼斜的男人缠上,闻人贤为了保护师妹,和那个男人打了起来。二人打了个平手,男人暂时放弃了纠缠纪南红。但男人并不甘心,回到自己家族之后辗转反侧,不久便带着聘礼上聚灵山庄提亲。   根据画上内容猜测,男人应当是个大世家的公子。男人的宅院建在云雾缭绕的深林之中,颇为雅致,山门上挂着的匾额写的“昱门”,可陆湘并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姓昱的世家。   “是不是我见识太少了,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昱’这个世家呢?”陆湘奇怪地问。   薄阳炎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几人都在看图,也没有注意到他,于是他便平静地说:“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时间长了没有人提,自然渐渐就被人给忘了。很多年前……这江湖不是只有四大家族,而是有五大家族,并且最恢弘盛大的也不是现在这四家,而是雪海昱门。但后来昱门大公子昱云杉堕入魔道,搅得天下大乱,四大家族联合起来与昱门对抗,昱云杉死不悔改奋力抵挡,两年后才终于在竹岭伏诛。之后四大家族又花了半年,才慢慢将从前依附昱门的势力全部铲除,江湖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薄阳炎刚一说完,思君便问:“关于诛魔之战,还有别的详细信息吗?”   “没有了,我只知道这么多。”薄阳炎摇头。   “诛魔之战……”陆湘喃喃道,“要不还是问问天机阁?”   思君说:“我已经问过了,轻翎说那时候他还没有执掌天机阁,并不知道。”   陆湘很奇怪地说:“按理说诛魔之战是改变了整个江湖的格局的……虽然都过了快二十年了,但应该还有人知道才对,要是能问问谁就好了。”   薄阳炎道:“画里有一些内容,闻人贤画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昱云杉,我们看画。”   于是三人继续低头看画。   昱云杉提亲之后的内容,自然是遭到了纪南红的严词拒绝,但昱云杉并不死心,用了卑鄙的手段,将纪南红掳走。闻人贤本来尝试过营救师妹,但因为昱门势力太大,他最终没有成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妹嫁给了昱云杉。   后来很长一段,画的是昱云杉入魔之后的凶残,以及四大家族联手绞杀的盛况,这其中闻人贤表现得尤其英勇无畏。   而在昱门遭到围剿之后,昱云杉侥幸逃脱,挟持纪南红东躲西藏几个月,最终在竹岭被俘,四大家族合力将其诛杀,但纪南红不知所踪。又过了半年,在四大家族清剿昱门余孽的过程之中,终于发现了纪南红。彼时纪南红已为魔头诞下一子,因愧怍难耐,最终亲手掐死了魔头之子,再自刎而亡。   临死前,纪南红将那把剑留给了闻人贤,闻人贤相信,师妹对他的心意都在那把剑里。之后的内容还没有画完,但从画了一半的画中可以看出,是在描述闻人贤为了解开那把剑秘密所作出的努力。   看到画卷的最后,陆湘便搓着手说:“我……我该不会是……”   “不是。”   “不是。”   “不是。”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陆湘惊诧地抬头,看到思君、星渊、薄阳炎都看着他,笃定地否定了陆湘所想。   思君最先开口,重复了一遍“不是”之后,就没有再开口。显然他也不会解释,陆湘明白这或许就是他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于是也没有多问。   接着是扎在花园里的星渊开口:“我亲眼见过那个孩子的尸体,非常确定他死了。当时我刚开灵智不久,时不时才能看见听见,但我能肯定我记得的都是真的。因为那孩子死的时候怨气很重,几乎要成魔了,我现在还记得那种强烈的威压……并且给我还隐约记得,为了压住那孩子的怨气,很多世家都出动了,做了九十九天的阵法,才将那孩子的怨气压下去。之后的下葬,我也是亲眼看着的。”   思君冷冷的目光投向他,接着问:“什么时候?在哪里?”   星渊道:“我怎么知道?我都说了那时候我刚开灵智,很多东西都记不清的,能记得这么多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思君收回目光,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薄阳炎小心地凑到陆湘的身边,说:“陆公子,你的右边耳垂上,有一个红色的小胎记,这画上的孩子没有,所以这不会是你。”   陆湘倒是被他们几人的郑重给吓到了,连忙轻松地笑起来,说:“没关系的,我是在找我的身世,所以遇到的可能性我都会随便猜一猜。你们不要紧张,无论我是谁,我都只是我,是大家的好朋友。”   薄阳炎赞赏地对陆湘行了个平礼,接着说:“陆公子说得有理,无论我们的身份和地位如何,我们的来历身世如何,我们都一起经历了生死,是彼此值得信赖的朋友。”   “那我们继续看画吧。”陆湘指着那张画说,“根据这张画,我们就可以很直接推断,那把剑从一开始就是假的,纪南红死的时候就给了闻人贤假的剑。”   思君点头道:“嗯。”   星渊都惊了,忙道:“二位……等等,怎么就能直接推断出了?我怎么什么都没推出来?”   “这很明显啊。”陆湘惊讶星渊为什么不能直接理解,但还是很认真地给他解释,“我们之前不是已经知道,闻人贤偶尔会神志不清,所以这张画的内容很不可信。但剔除掉闻人贤美化了自己这部分,还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比如,纪南红在昱云杉失势之后为什么一定要受他的挟持和他一起逃亡?即使纪南红灵力不如昱云杉,她也是当时天下第一的铸器师,要从受伤的昱云杉身边逃走,是很容易的事情。   “再者,昱云杉死后,纪南红为什么要躲起来,躲到孩子生下来再自杀?这两点都很不合理。所以我认为,纪南红根本就不是被昱云杉胁迫,她和昱云杉是真心相爱的,躲了半年就是为了生下那个孩子。   “而且最后的,这母子二人的死也很可疑。我们假定她爱昱云杉爱到了甘愿与天下人为敌的地步,拼命躲了那么久,也要生下和他的骨肉,又怎么舍得自己亲手杀死?还是用那么残忍的一种方式?   “基于以上的猜测,我认为,纪南红和她的孩子……很可能是都是闻人贤亲手杀的。估计在躲的那半年时间里,纪南红就想到了那些人会冲着她那把剑去,因此早就做出了假的来,在临死之前,给了闻人贤假剑。”   星渊听完以后沉默了一下,给自己找补道:“我应该是受伤了有点不清醒……”   陆湘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那副画,接着还说:“无论如何,她都已经香消玉殒那么多年了,不管闻人贤画美人图,还是画这幅长画,都只是为了感动自己。不仅仅是神志不清,还臭不要脸,这些画根本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陆湘说完,思君便打了个响指,飞火很快便冒了出来,从长画的一角燃起,美人的身影隐没在火焰之中,真真假假的故事都化作了灰烬。   陆湘感觉自己很是低落,但又不想影响其他人,因而强行打起精神,说:“至少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啊,我们现在要继续提问。就是那真的那把剑去哪里了?纪南红为什么一定要把那把剑藏起来?”   几人皆是沉默。   此时破晓的日光照射到了几人的脸上,天已经完全亮了,麻雀们又在树梢上多嘴,陆湘看了一眼,眼睛一亮,忙跑出了结界,问道:“是轻翎阁主的鸟儿回来了吗?”   陆湘刚说完,便有一只麻雀飞到他的跟前,丢下一个信封。   陆湘打开迅速地看了一眼,然后眼珠子转了转,又对麻雀嘀嘀咕咕一阵,再给了它两张银票,看着它飞走,这才拿着信封回到了结界,打开给其他人看。   第一个问题,是什么人偷走了那把剑,答:不知,但不退钱。   第二个问题,有什么人或者组织以手帕作为威胁的信号,答:地下赌庄。   后面还简短地附上了地下赌庄的介绍,但也只有寥寥几句。不知在何处、由何人创立、背后的势力是谁,只知道地下赌庄不以钱财为赌注,灵器、时运、寿数都可以赌。而要去地下赌庄,只能通过赌庄的邀请,进去便要签生死契。   地下赌庄比名门正派还讲规矩守信誉,从不乱惹事,除非是欠了命债,否则绝不伤人性命。说到底,赌也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赌徒哪怕是输了命,也不能赖赌庄。地下赌庄靠着守规矩,已经开了快二十年了。   虽然查到的东西不多,但这已经足以让陆湘推测出那把假剑失窃的真相。   “所以这就是闻人飞鸿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做戏,偷那把剑的原因,他一定是在地下赌庄押了什么厉害的东西……”陆湘思考了一下,说,“地下赌庄的人,会不会已经在聚灵山庄之中了?或者他们已经将假的那把剑给带走了?我们再想想……”   思君突然出声,打断了陆湘:“这与我无关。”   陆湘陡然怔住,睁大眼睛看着思君,这才突然想起,思君的目的是找一个人,而不是要将围绕在闻人家族的所有真相都揭露开。   他的目的很明确,关心那把剑只是因为他要找的人可能和那把剑有关,所以他来了聚灵山庄。   和陆湘他们凑在一起,并不是真的将陆湘他们当成了自己人,而只是因为大家目的暂时一致,顺道走了一段。在一起的时候,他愿意顺手照顾一下自己,但他不会为了自己停下脚步。   他说了“与我无关”这几个字,应当是他已经找到了他需要的线索,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了。   所以……   陆湘定定地看着思君,不安地说:“你……你要走了吗?” 第28章 故剑情深28   思君也定定地看着陆湘, 没有任何表情的流露,他微微启唇, 安静了半晌,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嗯。”   陆湘一下觉得特别失望, 他想说点什么挽留思君,但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立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自己一定要完成的事,他说不出口让思君为了他留下。   况且就算说了,思君也绝对不可能同意,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陆湘低下头, 轻声道:“哦……”   思君只能看见陆湘的头顶,那乌黑的长发里,还裹着那枚墨玉发簪。   可思君看了几眼,仍然没有说话, 而后他转身, 连一句道别也没有,一步就跃上了房顶。   星渊急得大喊:“陆湘你说句话啊!”   陆湘只是茫然地抬头看着思君, 并没有说话。   而后思君再发力,就没了影子。   陆湘迅速低头,没去看思君离开的方向, 烦躁地在石凳上坐下。   这时候薄阳炎才拍着胸口走上来,小心翼翼地说:“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 我们为什么要吵架?”陆湘抬头看着薄阳炎, 咬着嘴唇特别委屈。   薄阳炎奇怪地说:“你们没吵架, 那他为什么要走啊?他还回来吗?”   陆湘也有些奇怪,略微暴躁地说:“他要走就走了,我们又不是一伙的,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反正是不会回来了,他说了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薄阳炎震惊了,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不是……不是那个啊……”   “哪个啊?”陆湘简直觉得薄阳炎在打哑谜。   星渊突然出声:“他们不是那个,思君冷酷无情,是陆湘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陆湘简直要抓狂了,接着说:“到底是哪个啊?你们在说什么这个那个的?”   薄阳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陆湘,没好意思点破,含糊地说:“陆公子,既然你和……嗯……思君大人……萍水相逢,又何必……嗯……那么亲密……对你……不太好……”   “反正以后不会了!”陆湘烦躁地不想提这件事情,一拍大腿,把火气给撒到了其他地方,捏着个茶盅来回折腾,好久之后才说,“总之我必须要把这件事情搞清楚。还有,画上也没有提到那个乾坤袋,我还要继续查。不知道这样下去有没有危险,薄兄,如果你……”   薄阳炎连忙表态道:“我也想知道那把剑的事,我也要留下来查。”   陆湘拍拍他的肩膀,道:“好,我们一起。”   薄阳炎又有些畏缩,惴惴不安地道:“我……我们能行吗?还是……陆公子有什么详细的计划?”   “他能有什么计划?他的计划就是挨打。陆湘是个大傻子,你别管的他,躲着别让自己挨打就可以了。”星渊气呼呼地瞪着陆湘大声说,“大傻子,你不把思君留下又只有挨打的份儿!我告诉你再挨打我可是不会再帮你的!”   陆湘也气了,委委屈屈地丢下一句“不帮就不帮”,然后自己回了屋摔上门。   薄阳炎不知所措,无助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也就回了自己的房。   到了中午,陆湘才从房里出来,把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星渊给捡起来顶在脑袋上,但还在怄气不和星渊说话。   接着陆湘出了房门,门口监视的弟子们也忙跟了上来,殷勤地以“作陪”的名义跟在陆湘的身后。   陆湘没搭理他们,也不和星渊说话,只是一直沉默地走。   星渊实在是不习惯陆湘这么安静,扯了扯他的头发说:“思君惹你,你和我较劲干什么?这么不想他走,你到是开口说啊,撒泼打滚也要把他给留下来啊!真是怂!”   陆湘总算是搭理他了,气呼呼地说:“人家有正事要做,凭什么我说一句他就会留下了?”   星渊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真是……白看那么多龙阳话本了!怎么这么不开窍?你家沈云柔大人知道都得被你这个大傻子气死!算了,过了的事情不要再提,你们肯定还有机会见面的,到时候你别这么怂。”   陆湘沉默了一下,怀疑地说:“你不是说思君可怕,你不想看到他吗?为什么现在又这么积极让我留下他了?”   星渊白眼都要翻出花来了,摇着头说:“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傻儿子,这就是父爱如山,希望你能好好体会为父的良苦用心。”   “啊!你占我便宜!”陆湘气炸了,把星渊从脑袋上摘下来扯他的花瓣。   星渊也气得大骂:“你居然为了思君那个野男人打我!”   然后迅速变出花根掐陆湘的脸,俩人就那么打起来了,闻人家的几个弟子全都蒙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天师和自己收服的妖互殴这种事,纷纷目瞪口呆地看着。   陆小鸡和陆小菇赶紧跳出来劝架,但根本拉不住,俩人互殴了一路,最后终于是狼狈不堪地到了闻人飞鸿的小院之前。   如果不是最后陆小鸡用蛮力把他们分开,他们还能互殴半个时辰。   星渊被另外两只给拉进了乾坤袋,进去之前俩人还在对骂,好半天之后陆湘才自己平顺了气息,敲了闻人飞鸿小院的门。   不一会儿,闻人义就来应门了,打开院门,一看陆湘来了,颇有些惊讶,再看陆湘乱七八糟的头发,闻人义更是惊诧不已。   陆湘徒劳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行了个礼。   闻人义也回了个礼,但经过昨天的事情,闻人义的态度已经不那么恭敬了,只是维持着应有的客气。   “陆公子,我家少爷此时在老爷的院中守着,陆公子若是有蝠先生的消息要告诉我们少爷,也请等少爷回来再说。少爷此时心中忧虑,还请陆公子见谅。”   陆湘摆摆手,说:“不是的,闻人管家,我是来找你的。”   闻人义怔了怔,这才说:“那好,陆公子请进,小人给您泡茶。”   陆湘摆摆手说:“闻人管家不必费心了,就一句话,说完我就走,不必泡茶。”   闻人义不明所以,目光之中露出警惕。   陆湘没管他的表情,郑重地说:“我打算离开了,本来想亲自和闻人公子告别,但昨日我说错话得罪了闻人公子,想必他也不想见我。但我有个重要的消息一定要让闻人公子知道,只能请闻人管家转告了,您深受闻人公子的信任,所以只能麻烦您。”   “陆公子请讲。”闻人义行了个礼,神情更为疑惑。   陆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在闻人义的耳边说:“请转告闻人公子,那把失窃的剑是假的!不要再为了它伤怀。”   “你……你说什么?”闻人义从嘴里挤出几个僵硬的字,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陆湘。   陆湘严肃地道:“这话不方便再说一次,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闻人义慢慢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他上下打量了陆湘许久,接着又平静地说:“陆公子真是年少有为,仅仅远远看一眼,就能辨别灵器的真假了。”   “我说的是实话。”陆湘有些孩子气地说,“只可惜找不到那把失窃的假剑,否则我家陆小鸡肯定一口就能给咬断!或者随便拿把玄铁剑劈一剑,就能证明我说的话了!”   闻人义皱了皱眉,接着又问:“陆公子是自己这么认为,还是思君大人同您说的?”   陆湘老不高兴了,接着说:“我说的话这么不可信吗?为什么非要是他告诉我的?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出来,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而且就算知道,你想想他那个人,他是不会给你解释什么的。”   闻人义的表情又变了,连忙又恭敬地说:“那思君大人此时可有空闲?小人想与思君大人谈谈……”   陆湘摇头:“他早走了,还说这里的事情和他无关。”   闻人义震惊道:“可陆公子不是还没走吗?二位不是那个……”   “奇怪,我和思君到底哪个了?怎么都在这么说?但是现在的重点难道不是那把失窃的剑吗?”陆湘觉得自己快秃头了,实在是困惑不已。   闻人义眉头皱得更深,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陆湘等了好半天,行了个礼说:“闻人管家,不用细想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其实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因为不管怎么样那把剑都已经失窃了,没办法证明了……但说不定闻人公子听到这个消息能稍微心里过得去一些呢?反正这些话请您务必要转告闻人公子。我这就回小院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闻人管家不必送,告辞。”   闻人义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甚至忘了应当的礼数,没给陆湘告别。   但陆湘不甚在意,脚步轻快离开,顺便向监视他的弟子们打听了一下,发现除了他和薄阳炎,之前的宾客们现在就只剩明子真还留在聚灵山庄里。   明子真与闻人飞鸿同为世家子弟,自小便相识,从那把剑失窃以来,他一直都陪着闻人飞鸿。   陆湘挺喜欢的他的,只希望他后来知道了好友家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太伤心。   回了小院,陆湘便赶紧招呼薄阳炎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薄阳炎没多问就照办,但心里还是十分疑惑。   没多久,收拾好东西的两人雷厉风行地离开了聚灵山庄,走了一会儿看不见山庄了,陆湘才停住。   星渊也从乾坤袋里露出了脑袋,一直和薄阳炎嘀嘀咕咕,不明白陆湘究竟什么意思。   从去找闻人义开始,陆湘一定就在计划着什么,只是陆湘还在和他怄气,因此拒绝解释。   星渊满心疑惑,这个破孩子到底在计划什么! 第29章 故剑情深29   “好了!”陆湘停下, 拉住薄阳炎,问道:“很多人看到我们离开了吧?”   薄阳炎回答:“是的, 怎么了?”   陆湘回头望了望聚灵山庄的方向,说:“到这里肯定不会还有人盯着我们了, 我们现在要偷偷回去。”   薄阳炎奇怪地说:“到底什么意思?”   陆湘也十分奇怪地说:“咦,这不是很明显吗?闻人义就是地下赌庄派到闻人飞鸿身边的细作啊。”   薄阳炎完全没想到这点,僵硬了一下才说:“抱歉,陆公子,我确实是不如陆公子聪慧,很多事情, 想得没有你那么快,还请你详细解释一下。”   “哪有,你很厉害的啊,不要老是这么不自信。”陆湘用力拍了拍薄阳炎的肩膀, 耐心地和他说, “主要吧,闻人义把我当个傻子……我和闻人氏的弟子们打听了一下, 闻人义已经在闻人家当管家十年了,一直很受闻人飞鸿的器重,从来不出什么纰漏。闻人飞鸿去地下赌庄的事情, 连亲爹不知道,他知道。就这样一个人, 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地下赌庄的威胁信号这么重要的东西暴露出来呢?哇, 摔一跤就暴露了, 还能更假吗?所以我觉得他可能是故意的,故意让闻人飞鸿在外人面前感到威胁。这样一想,就只有判定他是地下赌庄派来的细作了。而这个细作选择在我面前做戏,就是觉得我是个乡下来的傻子,不会坏他们的事。”   薄阳炎继续震惊,接着问:“那如果闻人义真的是地下赌庄派来的细作,你为什么还要告诉他那把剑是假的呢?”   陆湘道:“我不说地下赌庄也会发现的,他们把闻人义安插在聚灵山庄都有十多年了,下了这么久的套,不可能不验证那把剑的真假。闻人贤这些年一直把那把剑当做纪南红留给他的信物,让人碰一下都舍不得,自然是不会存毁它的心思,因此才会这么多年都没发现那把剑是假的。与其等着地下赌庄自己发现,还不如我们告诉他。这样我们就能尽快证实那把剑是假的了,并且……若是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也好。闻人一家的确做了很多恶事,但我认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应该得到一个公正的审判,让天下人都知道一切的真相。”   薄阳炎脸色惨白,决然地道:“陆公子,虽然我能力有限,但我义不容辞。”   陆湘倒是笑了,轻松地说:“别这么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你放心吧,跟着主角是不会出事的。”   薄阳炎也跟着笑起来,说:“我现在的确是相信陆公子是主角了,你这样聪慧,走一步算十步,是旁人不能及的。”   陆湘被夸得脸红,忙说:“没有啊!我现在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呢,目前只想到去闻人飞鸿身边盯着,等地下赌庄的人来……但来了该怎么办我就没有头绪了……”   薄阳炎不肯听,并且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已经自己在心里将陆湘的机智程度无限拔高,坚决相信陆湘一定有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完美计策。   陆湘觉得自己根本没那么聪明,于是特别尴尬,只好岔开话题,催促薄阳炎赶紧溜回聚灵山庄。   二人从小道偷偷跑到了聚灵山庄附近,躲进了乾坤袋,又将乾坤袋变成了黄豆大小,躲在一名闻人氏弟子的身上,偷偷进了山庄。   没有被任何人发觉,他们就到了闻人飞鸿的小院。   闻人义没有住在下人的院子,而是就在闻人飞鸿后院的小矮房里住着,陆湘几人一到了小院就直奔闻人义的卧房,躲在角落里等着。   刚过了晚膳,闻人义就鬼鬼祟祟地回了卧房,紧闭门窗掏出一封信来,非常谨慎地关好了门窗才拆开看。   陆湘和薄阳炎赶紧蹦跳到了闻人义的身边去看,脖子伸得老长,可什么都没有看见闻人义就站了起来,将信叠好往油灯旁边走。   陆湘他们刚好就在灯台下面!   那只硕大的脚出现在头顶的时候,薄阳炎简直都要尖叫了,陆湘慌忙拉起薄阳炎猛地往旁边一跳,堪堪躲过了闻人义的脚,他又将点燃的信纸往地上一扔,灼热的火苗“呲”一声燎了陆湘的发尾,陆湘连忙缩成一团朝旁边猛滚到了床下,这才终于脱险!   薄阳炎吓得脸色发白,陆湘也是狼狈不堪。   好在闻人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直在专心看着那封信的燃烧。   陆湘也瞪大了眼睛,在信纸完全烧毁之前,只看到了“会想办法将他引开,我明晚到”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不过这话就能确定闻人义的身份有问题!   信烧完之后,闻人义将地上收拾干净,走出了房门。   薄阳炎还在惊恐之中没有回过神来,陆湘安抚了一下他,接着又拎着乾坤袋,跟着闻人义的脚步离开了他的卧房。   闻人义要去的是闻人飞鸿的卧房,刚到门口,便碰到了从房里出来的明子真。   陆湘想,闻人义刚才烧毁那封信上写的要引开的人,会不会是明子真。   闻人义换了张恭敬的脸,对明子真行礼道:“明公子怎么来了?小人这就给您泡茶。”   明子真压低声音说:“不必,我刚和阿鸿聊过,他累了已经睡下了。这几日他心力交瘁,好不容易能睡下,我们就不打扰他了。”   闻人义点头道:“明公子真是太费心了,您也累了吧,还是早些回院中休息,公子这里,我会好好守着的。”   而后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明子真终于才忧心忡忡地离开,而闻人义也继续扮演尽忠职守的管家,在闻人飞鸿的门口守夜。   陆湘跳到角落,偷偷盯着闻人义,而对方只是坐在闻人飞鸿的门口打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聚灵山庄依然很平静,看来闻人贤还没有醒,应该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密室已经被陆湘和思君给毁了。   星渊他们实在是太过无聊,就拉着薄阳炎打起了马吊。   陆湘一人无所事事,脑子里一直在瞎想,一会儿想明子真对闻人飞鸿真是情深义重,一会儿又想思君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留下,对比一下觉得心酸不已。想埋怨思君,可到头来还是觉得自己要他留下太自私了。   “唉。”陆湘捧着脸叹气,看着跳跃的烛火,突然想起了那个变成思君模样的烛仙人。   陆湘一下坐直了,突然问道:“薄兄,烛仙人的状况,你知道多少啊?能不能详细给我说说?”   薄阳炎一边搓着牌一边回答:“烛仙人算是邪祟,不怎么好做,很少有铸器师会做。而且那东西还要长年累月地用铸器师自己的血来喂,能迷惑人,但不是好东西,你可别动这样的心思。”   “我怎么会。我是在想那天我看到的那个……”陆湘想起来那洞房和红喜被,莫名红了耳根,说,“它让我看到的东西太真实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薄阳炎头也不回地盯着牌,说:“是啊,烛仙人是没有灵智的,只会模仿。严格来说,他其实不会造出真正的幻象,他只是把人心中想看、想听的给引出来罢了。看到的东西都是自己心里想的,当然真实了。”   “什么?”陆湘长大了嘴,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看到的都是心里想的……陆湘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自己和思君一起进洞房!思君还把他给抱上床了!   这怎么可能!陆湘惊慌失措地想,我没想过要和思君一起进洞房啊!   陆湘一下冲到他们的牌桌前,抓着薄阳炎的肩膀惊恐地问:“这不是真的吧?怎么可能呢?”   薄阳炎一脸无辜地道:“这是真的啊,烛仙人是铸器师最开始就要学的……虽然我不会做,但我怎么都不会搞错的啊……”   星渊悠悠地说:“所以你看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画面了?”   苍天啊!还真是不可告人!   “我完啦!”陆湘嚎了一声,然后抱着头崩溃地蹲在了地上,想:当时还告诉思君了……难怪对他说的时候他一直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难不成思君是因为怀疑自己对他有邪念才这么义无反顾地走了的?   可陆湘发誓他真的没有那么想过!他和思君才认识几天啊,他怎么可能想那种东西?真的太冤了!   陆湘又爬起来抓住了薄阳炎的肩膀,垂死挣扎地道:“是不是搞错了?我绝对不可能那么想的!”   薄阳炎看到陆湘这表情有点同情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说:“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不过不可能错的……可能是你的确那么想,但你现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以后时间长了,你就会慢慢发觉你的内心……”   “啊啊啊啊,别说了!”陆湘嚎叫了一声就抱着头冲出了小宅去外面糟-蹋星渊搞的瓜地。   薄阳炎忧心忡忡地站起来,看着在外面发疯的陆湘,说:“陆公子没事吧?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星渊瞄了一眼陆湘,道:“不用管他,这孩子脑子不开窍,以后大了就好了。快坐下继续打啊,你不看看你输了多少了!”   于是陆湘就这样干嚎了一整夜,到天亮才稍微冷静,并将自己脑子不清醒归结于最近看了太多话本。 第30章 故剑情深30   一夜热闹地过去,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二日几个人的重点依然是监视着闻人义和闻人飞鸿,但他们都没有什么动静。   陆湘昨天嚎到大半夜,现在就精神不济,眼下青黑一团, 有气无力地盯着闻人义。直到早膳之后不久, 闻人贤的院子里传来消息, 说是闻人贤已经醒了。   闻人飞鸿和闻人义连忙就跑了去, 陆湘也赶紧跟在后面,等他们艰难地一蹦一跳到了闻人贤的卧房,发现闻人贤已经陷入了半疯癫的状态。   他披头散发,不停地哭喊着“师妹”和“我的剑”这两个词,而闻人夫人则抹着眼泪在一旁照料他。闻人飞鸿也是满脸沉痛,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父亲给安抚好, 他暂时恢复了神智, 但依然是憔悴不堪,像是一阵风都能给他吹倒。   这样的画面看着实在是让人心情复杂。   给父亲喂了药, 看着他睡下之后, 闻人飞鸿才离开了父亲的院子,陆湘趁机跳到了他的鞋背上,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闻人飞鸿什么都没有发觉,只是一直红着眼, 脸上全是愧怍, 闻人义跟在身后安慰, 走到了无人的角落, 闻人义便开口叫了一声:“少爷。”   闻人飞鸿充耳不闻,依然低着头气冲冲地往前走,闻人义无奈地抓住他的胳膊,又说:“少爷,你听小人说一句。”   闻人飞鸿猛地回头,盯着闻人义怒吼道:“说什么说!都是你!你出的馊主意要偷剑,你看看我父亲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了!还有我母亲,那么伤心!”   闻人义恭敬地腰都要弯断了,忙说:“是小人不好,但小人也是为了少爷着想啊!若是不那么做的话,赌庄怕是……”   闻人飞鸿脸色巨变,慌忙拉住闻人义,道:“你小声点!”   闻人义四下看了看,低声说:“少爷,老爷现在至少是已经醒了过来,我们暂且可以放心……但那把剑……若是假的,赌庄肯定会找过来……”   “我都说了不可能是假的!”闻人飞鸿简直要疯了,瞪着血红的眼睛说,“如果是假的,父亲怎么会气成那样?父亲将那把剑拿出来展示,就是为了有人能解开那把剑的秘密,又怎么会拿出假的来?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孩子随随便便说一句狗屁不通的话,我们就要当真吗!”   乡下孩子内心不满:你们吵架为什么要顺道骂我!   闻人义深深皱眉,安静了很长的时间,又开口要说话的时候,闻人飞鸿已经暴躁地转身离开,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转角处走来的明子真。   闻人飞鸿尽量将脸色调整到正常状态,但还是嘴唇泛白。   “子真。”闻人飞鸿有些乏力地同明子真行了个平礼。   明子真也回了个礼,匆匆地说:“阿鸿,我听说伯父醒了。”   闻人飞鸿疲惫地回答:“是的,已经醒了,但吃了药又休息了,我母亲在守着。”   明子真道:“那我此时也不便去打扰……还有,有件事要同你说。紫林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尸鬼作祟。我几个师弟在那里,有些应付不来,我要先去一趟,等那边解决好,我再回来帮忙。”   躲着的陆湘暗想,这就是赌庄那边搞得事情吧,目的是将明子真给引开。不过他走了倒好,免得知道真相伤心。   闻人飞鸿此刻也真是巴不得明子真赶紧走,这一身正气的友人在,越发让他心虚,于是他连戏也做不好,急忙道:“应当去的,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你不要为我担心。”   虽然是有些急切,但明子真只当这是友人这些日子太过忧虑,并未放在心上,又匆匆说了几句,很快便道别离开。   闻人飞鸿送了一程,之后终于是筋疲力尽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他将院中所有的下人和弟子们都给打发走,默默地推开自己的房门。   而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的头顶落下了一个东西,直直砸向了他的脚背。   躲在乾坤袋里的几人又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在现在和蚂蚁差不多大小的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块巨石砸下来!几人连滚带爬地躲,总算是躲开了这落下来的巨石。   再定睛一看,这不是当时闻人义故意给陆湘看的威胁信号吗?这一次近距离地看,陆湘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了。   一张小小的白色手帕,上面绣着血红的“欠债还钱”四个字,而裹在中间的方形巨石,就是一颗骰子。   那东西很小也很轻,但却刺眼得要命,闻人飞鸿僵硬地盯了很久都没有弯下腰去捡。   陆湘几人真是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紧张地缩着脑袋等闻人飞鸿的反应。   过了很久之后,闻人飞鸿突然暴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然后一脚踩上了那张手帕和骰子,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来了!”   这笑声透着崩溃和绝望,听得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哈哈哈哈哈!你来吧!”闻人飞鸿继续大笑,用力踩碎了那枚骰子,但他还没能解气,跳起来不停地踩,同时诡异地大笑着说,“你来吧!我不怕你!你这个无耻的小人!是你骗我的去的赌庄,是你害我的!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好啊,你来啊!我们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哈哈!”   陆湘几个人在闻人飞鸿的脚背来晃晃悠,只能用力抓紧鞋面的纹路才没有被颠下来。陆湘简直崩溃,接着就听到星渊愤怒的声音夹渣在闻人飞鸿的狂笑之中,因为颠得太厉害声音都破碎了。   “我我我要要要吐了!”   在他旁边的薄阳炎脸色惨白地说:“你别往袋子里吐啊,你一口吐了里面多味儿啊!”   星渊刚要开口,接着就听到陆小鸡“呕”了一声,陆湘脸色一白,拎着陆小鸡就把他的脑袋往外一摁,陆小鸡“哇”地就吐了闻人飞鸿一鞋面。   与此同时,闻人飞鸿的跳脚也终于停了下来。   几人看着闻人飞鸿鞋面上一滩东西,脸色都不太好,陆湘愧疚地捂脸,道:“我们真的太过分了,人家那么惨了,还要吐人家脚上……”   星渊深吸一口气,道:“没事,很小一滩,他不会发现的。”   说完星渊就把哭哭啼啼的陆小鸡摁回去教育了。   陆湘和薄阳炎扒着乾坤袋的边缘,继续盯着闻人飞鸿,顺道默默地跳到了另一只干净的鞋面上。   闻人飞鸿笑到没了力气之后,又跌坐在地,捂着脸伤心地哭了起来。他像是已经痛苦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昏过去。哭了好久之后,他终于放下了捂着脸的双手,与此同时,他看到了自己脚背上那一滩东西。   “天杀的!”闻人飞鸿声嘶力竭地狂吼,“我都这么惨了,谁他娘的还往我鞋上吐痰啊!”   吼完这句之后,闻人飞鸿终于是承受不住压力,两眼一抹黑就晕了过去。   陆湘几人:……   实在是非常愧疚呢……   “啊……不会出事吧?”陆湘晃晃忙忙跳到闻人义的手腕上,专注地给他把脉。   薄阳炎在一旁紧张兮兮地说:“怎么样?他怎么了?”   陆湘神情凝重,开口的同时,星渊和陆小菇也跟着开口,两个字同时从三个人的嘴里蹦出来。   “肾虚。”   “肾虚。”   “肾虚。”   薄阳炎:???   星渊“哼”了一声,缩回了乾坤袋。   “是真的肾虚啊!现在大家都不注重养生,成年男子很容易肾虚的。”陆湘不服气地嚷嚷了半天,然后接着说,“不过这次晕倒不是因为肾虚,而是气急攻心,他需要好好休息,不能躺在地上。我们不方便照料他,得想办法叫人。”   而后陆湘将威胁的手帕和被踩碎的骰子藏进了闻人飞鸿的衣襟,又蹦跶到了院门口,对着远处的几个下人模仿闻人飞鸿的声音喊了句“来人”。很快几名弟子和下人就涌进了房,发现昏迷的闻人飞鸿,又吵吵闹闹地张罗着叫管家和大夫。   一通忙碌之后,昏迷的闻人飞鸿终于是上了床歇息,大夫给他扎了一通银针,只留闻人义一人在床边守着。   等其他人都离开之后,闻人义便坐在了床边,小心地给闻人飞鸿盖了被子。   陆湘几人躲在了床脚偷偷地看着,觉得闻人义这时候对闻人飞鸿的关心不是装的。   但要他们家那把剑的决心也是真的。   照料了闻人飞鸿一会儿,闻人义还是趁着闻人飞鸿昏睡,在他的房里寻找线索。   只可惜找了很久,依然是没有什么收获。   闻人义又回到了床边,呆呆地看着闻人飞鸿。   聚灵山庄又平静了下来,接下来只有默默等着信上说的那个人到。   所以现在陆湘几人又没事干了。星渊招呼着大家打马吊,那四人很愉快地就搓了起来,再次把陆湘给晾在一旁。   陆湘痛心疾首地说:“小鸡小菇还是孩子!怎么能学着赌博呢?”   没人理他,于是陆湘更为痛心地说:“闻人家这么大的教训你们看不到啊,还要打马吊,还要赌博!”   还是没有人理他,陆湘气愤不已,扭头去了角落捣鼓笔墨,不一会儿突然就在小厅中间拉了几条横幅,然后又跑出去折腾星渊的瓜地。   几人抬头,这才看到陆湘横幅上触目惊心的大字——   “一人沾赌,全族遭殃!”   “多人聚赌,家破人亡!”   “远离赌桌,身心健康!”   “珍爱生命,拥抱阳光!”   赌桌上的四人:……   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打马吊了!   *   当夜,弯月刚挂上树梢。   闻人义已经守了闻人飞鸿一整天了,大夫再次扎了针之后,闻人飞鸿也终于悠悠地转醒了过来。   “少爷!”闻人义喊了一声,又赶紧将大夫和其他下人给摒退。   闻人飞鸿艰难地撑起来喝了一口水,刚顺过气来,闻人义便说:“少爷,还是赶紧想想那把剑,否则赌庄……”   “一起死吧!”闻人飞鸿猛地一把推开了闻人义,红着眼哑声道,“他们根本就是想害死我!我已经把剑给交出去了!他还要给我发威胁信号,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非要说是假的!谁说是假的谁就是和他们一伙的!就是想害我!那个陆湘……就是他,对!肯定就是他!他是地下赌庄的人!”   陆湘内心咆哮: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少爷,你冷静冷静!”闻人义用力拉住闻人飞鸿胡乱挥舞的双手,急切地道,“有可能是老爷拿了假剑出来,你想想,老爷偶尔会不清醒,这次拿了把假的剑出来也是说不一定的?我们要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把真的剑找出来!否则少爷你这一辈子就完了!或者我们去求求老爷吧,把一切都告诉老爷,他总不可能见死不救,你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闻人飞鸿总算是渐渐冷静了下来,捂着脸有气无力地说:“父亲将那把剑看得比命还要重要,他不会管我的……”   闻人义叹气道:“但我们总要试一试……”   这主仆二人正准备抱头痛哭,突然有人一脚踹开了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二人同时回头,看到个穿着一身黑衣,还戴着个蛇纹黑色面具的男人走了进来。   闻人飞鸿惊叫一声道:“你是谁!”   面具人大步上前,边走边道:“闻人公子好大的忘性,债主你都不记得了?”   闻人飞鸿本来就惨白如纸的脸现在又白了一分,他徒劳地往床角缩,惊恐地喊道:“我都把剑给你了!你不要害我!”   “你给我的是假的!”面具人怒不可遏,几步已经走到了床前,厉声道,“我们赌庄一向讲信誉,为了维护闻人氏的声名,才没有将你欠我们的债昭告天下。可你倒好,拿个假货来骗我们,当真以为我好欺负?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将所有事情摊开来讲,让这天下人来评评理,到底是我们不仁,还是你们不义!”   闻人义挡在了闻人飞鸿的身前,哀求道:“大人,我家少爷当真不知道那把剑是假的,我们正打算去找老爷……”   面具人冷笑一声,将闻人义给推开,轻松地就抓住了闻人飞鸿的衣领,说:“那好啊,我们一起去找闻人掌门,我们来看一看,在闻人掌门的眼里,到底是那把剑重要,还是你这个亲儿子和闻人氏百年的江湖名声重要!”   情况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陆湘估计现在就是主角跳出来的好时机,正打算往乾坤袋外面跳,突然发现自己怎么都跳不动,低头一看陆小鸡和陆小菇眼泪汪汪、一人一边抱一边他腿。   星渊的花根也扯住了他的胳膊,微微有些恼怒地说:“你又要去找死了是吧?说好只是找出那把剑的真相,现在你又要多管闲事,那个面具人一看就非常厉害,你真以为你是铁打的!我们不是只需要揭穿闻人氏伪善的面具就好了吗!闻人氏的这些人,死了不是活该吗?”   这一说话,面具人已经抓着闻人飞鸿飞出了卧房,而闻人义大叫了一声“少爷”也跟着飞了出去。   陆湘失去闪亮登场的好机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飞走,只好焦急地说:“你们快放手啊!”   可那三只不肯放,薄阳炎咬了咬牙,说:“我去吧,陆公子,我的灵力比你强一点……”   “我们一起去。”陆湘对薄阳炎笑了笑,然后安抚地拍了拍陆小鸡和陆小菇的头,说,“不要一天到晚把‘死’字挂在嘴边,没有那么容易死的。而且……我们不是说过吗,出来闯荡江湖,别人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什么人。”   陆小鸡和陆小菇虽然还在哭哭啼啼,但还是乖乖地放了手,星渊气得大翻白眼,松开陆湘的同时丢下一句:“我绝对不会帮你这个大傻子的!”   陆湘此时也没空和他们争论,离开束缚之后就赶紧跳出了乾坤袋,薄阳炎也紧随其后。   跑出院子,远远地看见面具人正抓着闻人飞鸿在屋顶上飞跑,朝着闻人贤的院子去。   陆湘飞不上屋顶,只好和薄阳炎一块在地面跟着跑,刚一跑出院子就撞上了几名巡夜的闻人氏弟子。那群弟子简直坏事,一看突然窜出来的陆湘,立刻不分青红皂白地追了上来喊“抓贼啊”。   陆湘哭笑不得,一边跑一边说:“你们不要追啊!我不是坏人啊!”   但那些弟子哪里肯听他的,更加大声地吆喝了起来。陆湘无可奈何,只听薄阳炎说了句“我有办法”,而后扔了个什么东西,接着他们背后突然升腾起浓重的白雾,那群弟子一下晕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找不到陆湘他们。   薄阳炎趁机拉着陆湘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了闻人贤的院门口,又碰到门口守卫的弟子,陆湘掏出陆小菇让他使了幻术避开这群人,毫无阻拦地进到了闻人贤的院子里。   卧房里传来闹哄哄的声音,陆湘和薄阳炎快速跑去,还没进门就瞧见闻人氏一家三口以及闻人义在一起,正在和面具人对峙。   此时的闻人贤是神智清醒的,他坐在小榻上,由闻人夫人扶着,小眼睛发出一道道锐利的光芒。   显然面具人已经表明了身份,闻人贤气得胡子不停颤抖,但还是威严十足地对面具人道:“既然是犬子欠了债,我自然不会赖账。我们可以一笔笔慢慢说清楚,但我要先声明一点,如若这件事走漏了一点风声,让旁人知道,我闻人贤即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和你们地下赌庄鱼死网破!”   面具人仰着头,颇为傲慢地说:“我说过了,我们赌庄非常守规矩,决不泄露客人的消息,这次实在是逼得没办法,主人才会派我上门来催债。闻人掌门也看到了,我是相当体贴的,一直等着宾客们离开才过来。所以请您放心,闻人公子在赌庄欠下巨债的事,除了我们这屋内的五人,没有任何人知道。”   正当这时,陆湘一脚踹开房门,大声道:“赌庄说的话不能信,决不能再和他签任何契约,我们早就知道闻人飞鸿欠下巨债了!”   面具人:……   屋内的几人惊诧不已,面具人怒喝一声道:“你们两个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陆湘和薄阳炎已对上面具人的眼神就有点怂,可想着是自己要来的,也只能强行撑住。刚才踹门的英勇荡然无存,陆湘生硬地挤出一个笑,说:“那个吧……我们本来和这个事情没有关系,只是偶然知道的。不过我觉得这事儿我们大家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都是体面人,都讲道理,是吧?”   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中,陆湘缓缓地关上房门,接着说:“放心吧,现在除了我们屋里这七人,再也没有旁人知道闻人公子欠下的巨债了!”   陆湘刚说完这句话,房门猛地就被人给推开了,明子真毫无征兆地冲了进来,惊诧地喊了一句:“什么?阿鸿你居然欠了地下赌庄的债!”   闻人飞鸿:……   面具人:……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面具人气恼地喊道,“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多管闲事啊!”   明子真立刻就拔剑,而后挡在了闻人飞鸿的身前,义正辞严地道:“阿鸿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件事情我管定了!”   陆湘看着明子真,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这位热心肠的好人身上还沾着尸鬼的血,大概是匆忙解决了尸鬼作祟的问题,又担心闻人飞鸿有什么需要,连夜赶过来帮忙。   可这对闻人飞鸿来说这不是帮忙,这简直是要他的命!他眼里都含着泪了,拉着明子真的袖子说:“子真,先收起剑,算我求你了!左右你也知道了,我不瞒你,但你不要吭声!不要把再此事传出去!不要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明子真稍微思忖,也知道这事传出去有多严重——名门正派的公子在那种江湖人所不齿的地下赌庄欠下巨债,这几乎能一夜之间摧垮闻人氏百年来的声誉。   可闻人飞鸿也确实是做错了事,明子真不是那种能违心为他圆谎的人。犹豫片刻后,明子真咬牙道:“阿鸿,我要知道事情所有的真相。但我保证,这件事情不会从我的嘴里传出去,但我也不能撒谎。”   “就是这样!”陆湘跳出来圆场,接着又摸到门口打算关门,同时欣慰地说:“很好,现在闻人公子欠了地下赌庄巨债这个秘密,就只有我们屋里的八人知道!”   刚说完这句话,房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一群闻人氏的弟子们就冲进了院子,乌泱泱的一群人,个个脸上都是震惊,每个人都在瞎喊着:   “什么!?公子欠了巨债?!”   “地下赌庄的债?”   “公子欠了多少债都要人上门来讨了?!”   陆湘:……   闻人飞鸿:……   面具人:……   娘的,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讨债了! 第31章 故剑情深31   面具人实在是忍无可忍, 愤怒地骂了句娘, 而后他迅速移动身影,像是一道风出了卧房在闻人氏弟子之间穿梭,一掌劈晕一个,片刻间外面就晕了一片。   接着面具人又以看都看不清的速度回了卧房,咬破手指画了个结界,一阵微风拂过,这间屋子和外面的院子就被浓雾给隔开了。   他露的这一手震慑了屋内所有人。   这也太厉害了!这一屋子的人加起来都未必是他的对手,难怪他一个人就敢上聚灵山庄来讨债。   陆湘突然有点发憷。   他原以为地下赌庄会因为闻人氏的世家大族的身份有所忌惮,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强势,那么赌庄背后的势力应该也很强大。   陆湘只怕闻人飞鸿引来的这个大麻烦, 他们都没能力解决。   “好了!”面具人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听他的声音, 他已经非常焦躁了, “我的结界没人能破!现在除了屋内这八个人, 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闻人公子欠我们赌庄巨债的事情了!”   这话说完所有人屏住呼吸不自觉地望向了房门, 生怕下一刻突然又有人夺门而入。   略等了片刻, 没有人破开结界,也没有人踹门,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呼了口气。   太好了!   面具人拍了拍胸口,暴躁而疲惫地扶着自己的额头说:“好, 现在麻烦三位后来的先说一下你们的情况, 到底来干什么的?你们什么立场?我讨债还能不能继续了?”   闻人贤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儿子和夫人赶紧给他拍背顺气,他死死盯着陆湘薄阳炎和明子真三人,一副恨不得掐死他们的表情。   明子真最先开口,拱手对闻人贤行礼道:“伯父,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阿鸿,我就不会把这些事情传出去。阿鸿做错了事应当自己承担,但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伯父一家的。”   尽管深知明子真的为人,闻人贤依然是以小人之心度之,他假意对明子真微笑,说着怎么“非常信任贤侄”,暗地里却狠狠地掐了一把闻人飞鸿的手,暗示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封住明子真的嘴。   面具人不管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对着明子真假惺惺地道:“明公子放心,我只是来讨债,不是来讨人命的。我说了我们赌庄是非常讲规矩的,我们比你们还要珍惜自己的名声,若是坏了规矩,惹恼了这天下的正派人士,可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明子真不屑地别开脸,并不和他搭话,他也不恼,转头望向了陆湘和薄阳炎,微微眯起眼睛说:“二位公子……你们又是什么意思?”   闻人家那几人也向他们投来了恶狠狠的目光,两人就像两只可怜的小绵羊似的站在角落,陆湘清了下嗓正要开口,闻人贤突然对闻人飞鸿使了个眼色。闻人飞鸿犹豫了一瞬,猛地一甩手,袖子里就飞出两只暗器,朝着陆湘他们袭来!   陆湘立即就拉着薄阳炎转身,打算用背部去抵挡暗器。意外的是那暗器并没有成功地飞过来,“叮”的一声响,陆湘回头看到明子真用剑挡住了暗器,两枚暗器霎时间改变方向往上飞,“咚咚”两声就刺进了房梁里。   陆湘呆了片刻,而明子真也呆了片刻。   明子真觉得自己的手没有那么快,像是只来得及挡下一枚暗器,可不知为何,两只都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但明子真只愣了片刻就无暇顾及此事,他转头看着闻人飞鸿,眼中是浓浓的失望。   “阿鸿……”明子真缓缓开口,颤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诧和愤怒,“你怎么能对无辜的人下手?”   闻人飞鸿有些无法面对明子真的目光,自惭形秽地低头,喃喃道:“我……我没有……我没有办法……”   明子真越发愤怒,额头上都暴起了青筋,他失望透顶地看了闻人飞鸿一眼,又拿着剑护在陆湘和薄阳炎的身前,咬着牙,正气凛然地道:“只要我明子真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任何无辜的人受伤。你们的债你们自己清算,但决不能伤旁人的性命。”   “贤侄啊……”闻人贤浑浊的声音响起,缓缓地说,“我们两家乃世交,所以才将这家丑摊开来给你看,但这二位,不知道是何居心,我们怎么能信任他们?若是他们将今日的事传出去可怎么办,那不是毁了阿鸿?要让我不伤他们,也可以,除非你们三个人愿意签生死契——若是将今日之事传出去,便不得好死、神形俱灭。”   陆湘怎么可能答应?他做不到再让闻人氏招摇撞骗。   但陆湘还没说话,明子真就率先开口:“伯父,生死契阴毒,岂是正派人士能沾染的东西?我说过我不会传出去,就一定不会。我不能替这二位公子作保证,但我认为,就算是这二位公子真的将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只要不歪曲事实,他们也没有错。错得是阿鸿,赌债是他自己欠下的,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认。我们作为阿鸿的至亲好友,监督他改邪归正是帮他,为他遮掩才是真的害他。只要他从今以后吸取教训,摒除恶习,堂堂正正地做人,我是不会瞧不起他的,并且任何有正确是非观的人,也不会瞧不起他!”   陆湘真是对明子真肃然起敬。   这才是世家公子应有的风范,他担得起“子真”二字。   正人君子,至诚至真。   这一席话说完,屋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陆湘看到闻人飞鸿羞愧地满脸通红,而闻人贤面色发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明子真,半晌,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贤侄说得对,是老朽糊涂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言。三位公子都是正派人士,那么烦请三位在这里为我们做见证,将此事给妥善解决。”   话是这样说,可他分明动了杀机,做见证是假,要他们的性命才是真。   陆湘担心这个老狐狸趁明子真不备时下手,只好强出头道:“那天因为我说了一句‘剑是闻人公子自己藏起来的’失了礼,所以我保证我一定要查出剑失窃的真相。现在我查出来了,并且在查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这些不得了的事情。不过,我和薄兄并不站赌庄和闻人氏任何一方,我们可以做见证人。但我也要得到闻人掌门和赌庄的保证,不能伤害薄兄和明公子。”   陆湘说完话,面具人和闻人贤都冷笑了一声,非常明确地表示不屑。   这个乡下小子,又想给谁撑腰呢。   接着陆湘哼了一声,说:“还有,我已经告诉过思君了,要是我今天出了事,就是闻人氏和地下赌庄害的!你们也知道我和思君的关系,要是我出了事,思君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所以这算是公开承认他和思君搞龙阳了?   众人都惊了,目光复杂地看着陆湘。   但薄阳炎知道思君和陆湘不是那种关系,于是惊慌不已,拉了下陆湘低声询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思君大人说的这些?”   “我没说过,别揭穿我,我只是在做戏。”陆湘说完又转头对着其他人,丝毫不心虚,中气十足地说,“我的朋友也是一样,你们不要想趁着我不注意伤害我的朋友,思君同样不会放过你们的!”   突然甩了一口大锅给思君,陆湘觉得自己总算有了点底气。   果然,面具人和闻人贤看着他的目光都多了三分警惕。   “好了,你们再不开始谈,都要天亮了。”陆湘叉着腰,俨然一副主持大局的模样,“大家要文明理智地谈话,都不要激动,不要伤人。”   面具人又盯了两眼陆湘,这才转过头,走向闻人贤,二人对峙片刻,闻人贤咬牙道:“那便请先生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都详细说于我听。”   面具人从怀里拿出两张纸,抖了抖展示给闻人贤看,接着说:“这有两张字据,一张是闻人公子在我们赌庄签下的生死契,承诺有债必还,否则暴毙而亡。而这一张,是闻人公子签下的欠条。闻人公子在最后一次进入赌庄时押了很厉害的东西,但很可惜,闻人公子运气不好,输掉了……他所有的子嗣。”   “什么!”闻人贤猛地从小榻上站起来,朝着面具人扑过去,面具人飞快地往后一闪,闻人贤扑了个空,站定之后满脸都是惊恐,他远远地看着白纸黑字的字据,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转,他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就要往后倒。   “父亲!”闻人飞鸿惊慌地大喊,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闻人贤胸口不停地起伏,艰难地喘息了许久终于撑住没有晕过去,闻人义和闻人夫人也迎了上来,小声劝慰着将他给扶回了小榻坐下。闻人贤缓过来之后,劈头盖脸就给了闻人飞鸿一顿耳刮子,嘴里不停地大骂:“你这个不孝的龟儿子!狗娘养的!”   面具人没有管他们家这出闹剧,而是转过身来将手里的两张字据展示给了三位见证人看。   陆湘看到那字据上的名字和血手印,不免有些心惊。   难怪闻人贤气得半死,这生死契一签,就算神仙下凡也帮不了闻人飞鸿。   闻人贤一家子闹腾了半晌,这边几人看他反复骂“龟儿子”和“狗娘养的”,都有点听不下去。   毕竟是头一回见到骂儿子把自己和夫人一起骂的。   面具人等闻人贤骂得没力气,接着倒了杯茶给递过去,温和地说:“闻人掌门消消气。”   “滚开!”闻人贤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开了面具人的手,茶杯落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洒了面具人满手。   但他没有为这件事情生气,慢悠悠地拿手帕将茶水擦干净,接着说:“如果闻人掌门冷静下来了,我们可以继续谈了吗?”   闻人贤大喘了几口气,脸色苍白地说:“现在我儿的子嗣和我的乾坤袋以及那把剑都在你们的手里,你还要什么?我们要用什么才能把这三样东西赎回?”   “闻人掌门,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们就不要再互相做戏了。”面具人冷笑一声,说,“字据上写得清清楚楚,闻人公子的事情我们绝不外传,只要他将那把剑给我们,其他我们倒是可以不要。原本主人让我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将这两张字据还给闻人公子。可闻人公子如此戏弄我们,拿一把假剑来哄骗我们!西蜀闻人氏莫不是仗着自己是世家,欺负我们小赌庄?”   闻人贤嘴唇不停地颤抖,哑声道:“你们想要来找麻烦就直说!说什么那把剑是假的!那不可能是假的!”   面具人已耗尽了耐心,不耐烦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了那把消失已久的剑。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紧紧地盯着那把剑看。   “闻人掌门,不要再装蒜了!你好好看看!”面具人将剑往地上一扔,剑从剑鞘之中摔了出来。   是众人在密室中见过的那把剑,纯黑的剑身、龙头雕刻的剑柄。   但那剑,赫然已经断成了两截!   陆湘和薄阳炎对视了一眼,倒是没有太震惊。   果然是假的。   而其他人看到这把断剑的反应就激烈多了,全都瞪大了眼眶,尤其是闻人贤,他猛然吸了一口气就吐不出来,捂着心口僵硬在了当场。   面具人一把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弯刀,蹲下来弯腰猛地朝着那剑扎去,只听“叮”的一声,断剑再次断裂!   “各位都看清楚了!三位见证人,这究竟是我们在欺负人,还是他们在糊弄人?”面具人收起弯刀,倒退一步狠狠地道,“闻人掌门,到了这一步我们也不必说废话,将真的剑交出来!否则,你们闻人氏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明子真急切道:“伯父,既然如此,您就将真的剑拿出来吧,那东西再珍贵,也只是一个死物!”   闻人贤面如死灰,长久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没有动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睁着眼睛晕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动了,一声怪异地大叫,然后猛地挣开了周围人的搀扶。他跌跌撞撞地摔下床,跪在那断剑旁边,苍老而颤抖的双手将断剑捡起来,徒劳想要拼好它。   那副样子,比他知道自己儿子的命被捏在其他人手里还要伤心。他涕泪横流,整张脸都扭曲了,张大嘴嘶哑地哭喊道:“不可能……不可能!师妹!师妹不可能骗我!师妹不可能骗我!师妹!”   “老爷!”闻人夫人泣不成声,扑上去抓住闻人贤的胳膊,但她没来得及说出更多的话,就被闻人贤给猛地推开。闻人飞鸿和闻人义也扑了上去,试图让闻人贤冷静,但根本没有人能控制住他。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癫狂地想要将断剑拼起来,面具人厌恶地道:“不要再做戏了!把真的剑交出来!”   陆湘上前一步,道:“先生,你看到了,闻人掌门根本不知道这把剑是假的,他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你找他要也是没用的!”   到了这一步,面具人自然也看出了闻人贤不是装的,但他怎么能甘心?费了这么大劲,居然拿了一把假剑!   面具人一把抓住了闻人贤的衣领,最后挣扎道:“真的剑到底在哪里!”   闻人贤仿佛听不见周围人说的话,只是死死地抓着断剑,剑锋将他的手割得皮开肉绽,鲜血流了一地,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兀自大喊道:“师妹不会骗我,师妹心里有我!师妹……师妹……师妹不是我杀的!”   可无论他喊得多么声嘶力竭,往事还是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又看到了那个艳绝天下的女子,看到她拒绝自己时的冷酷,看到她与昱云杉私奔时决然,看到她抱着孩子对自己哀求时的无助。   但他还是当着她的面掐死了她的孩子,又在盛怒之下,用那把剑割断了她的脖子。   从此他的神志就开始混乱,时不时就会回到她死的那一天,他一次次幻想她是自刎而死,而他来不及救。   想的多了,连自己都骗过了,他做了一场美梦,梦里他和她情投意合,她到死都放不下他,给他留下了信物。   一梦数十载。   可这一刻,那断裂的剑刺破了他的梦,他从未这样清醒地看到过现实。   现实是,她从未正眼看过他。   他陡然定住目光,仿佛看到她轻蔑的笑。   连面具人都被闻人贤的表情吓到了,他倒退了一步,镇定了一会儿之后,又咬着牙继续威胁。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交出那把剑,否则我立刻烧了这张字据,你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赎回闻人氏的子嗣了!”   闻人贤依然是目光呆滞,所有人都无言地看着他诡异的表情。   陆湘突然对上了他的目光,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闻人贤缓缓张开了嘴。   “师妹……师妹……”闻人贤泪流满面,悲伤而愧疚地开口,“师妹……是我杀了师妹……是我……是我!是我!”   他的喊声越来越大,最后一句喊出来的时候,声音已经全破了,谁都没有料到,就在这时候,他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而后睁着眼就往后栽倒。   陆湘脸色一变,一步上前,一手抓住了闻人贤的脉。   脉搏停止了。   陆湘脸色泛白,茫然地站起来,有些惊慌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闻人贤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这样突兀,这样迅速,根本来不及救他。   闻人夫人最先读懂了陆湘表情的含义,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老爷”便猛地扑过来推开陆湘,一把抱住闻人贤的尸体,悲恸的大哭并没有来得及发出,她就已经晕了过去。   而后闻人飞鸿才冲过来,盯着闻人贤到死也没有闭上的眼。   这是他的父亲。尽管这个男人总是一味沉湎于一段并不存在的感情,并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但这不是他自甘堕落、最后害死父亲的理由。   他做错了,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做错了,踏进那赌庄的大门是错,输红眼签下那字据是错,做了一出戏偷走那把剑还债是错。   可现在说错已经太迟。   闻人飞鸿低着头无声的哭泣,泪水已经爬满了他的脸。   那真心悔恨的眼泪让人很是心酸,但面具人却不在乎,他满心的焦躁和暴怒,死死捏着那两张字据,另一只手的手心已经升起了一团飞火。   “闻人公子,你真的让我很难办。”面具人咬牙切齿地说,“谁他娘的想要你们家的子嗣!我这样如何回去和主人交代!”   这事显然已经不能和平地解决了,所有人都低估了地下赌庄的势力。   明子真拔出了剑,无所畏惧地站在闻人飞鸿的身前,即使是知道他们胜算渺茫。   两方已经分出了明显的阵营,只有陆湘和薄阳炎还站在中间,面具人朝着他们丢去了一个眼神,意在警告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陆湘反而上前了一步。   他其实挺怕的,但还是站在了他们的中间,小声说:“那个……其实吧……闻人家真的没有那把剑,你拿着这两张字据也没用的。先生,你若是再纠缠,就是无理取闹了。”   陆湘叹口气,想骂自己为什么要站出来。   原本真的只是打算查出事情的真相就好,他不想救闻人飞鸿,毕竟刚才闻人飞鸿还想用暗器要他的命。   但眼睁睁地看着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他真的做不到。他也的确是很怕,可就是没办法后退。   面具人倨傲地说:“怎么是无理取闹?我来讨债,闻人贤被自己的龟儿子气死了,管我什么事?”   “先生,你口口声声说赌庄讲规矩,你们的规矩,就是给闻人公子下套吗?”陆湘回头看了一眼闻人义,并没有立即揭穿此事,他不确定闻人飞鸿听到这个消息还能不能撑住,因而没有直说。   面具人和闻人义都脸色一变,接着面具人警惕地看着陆湘,道:“你如何得知?”   “我猜的,而且这不重要。”陆湘道,“先生,你们不一定要你死我活,即使是为了以后赌庄的声名和客人的信任,先生也应当考虑收手了。”   面具人略微犹豫了片刻。   赌庄为了那把剑,给闻人家下套下了十多年,这件事也是个秘密,他们瞒了很久,怎么会让这个小孩儿知道?若是传出去,赌庄的口碑一定会败坏的,没人愿意再来赌庄是大事,惹麻烦上身也是大事。   “你是什么人?”面具人第一次正眼看着这个过分白净漂亮的小孩。   陆湘不解道:“怎么都要问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什么人啊,我就是我啊。”   面具人没心情再和陆湘闲扯,他目露凶光,暗暗握紧了双拳,接着又道:“你这个孩子为什么一要多管闲事?既然你知道了……”   薄阳炎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喊了一声:“你伤了他,思君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思君,呵呵。他在这里吗?不放过我,也要先找得到我再说。”面具人上前一步,直直地盯着陆湘。 第32章 故剑情深32   陆湘有点怵, 但还是继续说:“先生,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换句话说,我们可以赌一场。”   面具人无法理解陆湘的愚蠢,嗤笑一声把玩着手里的弯刀,缓缓说:“你这个小孩儿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明子真突然伸手抓住了陆湘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后拉,警惕而缓慢地开口道:“先生何苦为难一个小孩?既然你不愿善罢甘休,那我们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好笑。”面具人摇摇头,说,“我为什么要和你打?你根本打不过我。”   明子真脸色一片铁青, 但他知道面具人不是在口出狂言。即使他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在天师榜上也能排进前二十,但他根本不是面具人的对手。   面具人嗤笑一声, 接着说:“闻人公子欠了债,那把剑是还不上了, 我可以大度点不为难他, 但他是不是应该重新拿点我看得上的东西来还?闻人家这么多宝贝, 总有我看得上眼的。劝你们赶紧的, 否则就用闻人公子自己的命来还。”   他说着话时, 所有人都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没有人看到闻人飞鸿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仍然都是泪水, 眼中全是恨意。他颤抖地抽出了腰间的柳叶鞭, 但他并不是要用它来还债, 并且这一条柳叶鞭,也还不了那把剑的债。   这条柳叶鞭曾让闻人飞鸿名扬天下。银色的长鞭流畅而优美,挥出去时会闪起淡蓝色的火光,它既刚强又柔韧,是真正的君子才配用的兵器。   但柳叶鞭根本不是闻人飞鸿自己铸造的,他不配用它,其实也从未真正用过它。他是个无能且怯懦的男人,从未真正将鞭子举起来过。   这强大美丽的柳叶鞭,只是作为他身份的象征和一个漂亮的装饰而存在。   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举起了柳叶鞭,将灵力灌注在了其中,接着一抹蓝色的火光一闪而过,直奔面具人的心口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鞭打破了对峙的场面,陆湘都准备好如何和面具人谈判了,却被闻人飞鸿的偷袭打乱了计划。   面具人目光一闪,擦着鞭锋弯腰避过,鞭尾正好扫过他的下巴,他闷哼一声,再站定时发现心口的衣衫已经被鞭子抽得撕开了,心口出现了一条一指长的烫伤。   “你找死!”面具人怒骂一声,立即抽出弯刀迎上前去,与此同时闻人飞鸿也立即再次挥鞭攻击,明子真顾不上许多,匆匆对陆湘和薄阳炎说了句“照顾伯母”,而后提着剑就冲上去攻击。   面具人游刃有余地同时对付这二人,略带嘲讽地开口道:“你们大世家就这样卑鄙?偷袭就算了,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闻人飞鸿和明子真在他密集的攻击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薄阳炎见此状况脸色一片惨白,晃着陆湘的胳膊说:“陆公子,你不是有计策吗!”   陆湘哭丧着脸道:“谁知道闻人飞鸿就冲上去了,我也打不过啊!”   这两人都是弱鸡,尽管急得跳脚也帮不上忙,甚至连他们的招式都看不清,只瞧着面具人依然是镇定自若。他轻蔑地看着闻人飞鸿用尽全力挥着长鞭的样子,突然恶劣地笑了起来,他轻松躲过闻人飞鸿的攻击,将目光投向沉默已久的闻人义,突然开口道:“阿义,你做戏做上-瘾了是吧?为什么还不来帮我?”   这话说出来,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闻人义的身上。   陆湘心道不好,闻人飞鸿本来都已经临近崩溃边缘,这时候让他知道陪在自己身边十多年的闻人义居然是地下赌庄的人,一定会气疯的。   果然,闻人飞鸿听到这话便转头去看闻人义,之间对方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双手握成拳不停地颤抖。   “阿义!”闻人飞鸿颤抖地喊了一声,眼神又灰暗了三分,他大喝一声,带着汹涌的恨意发狠,加快了对面具人的攻击。   面具人再次笑出声来,像是看到了极为有趣的画面,他用弯刀挡开了闻人飞鸿的长鞭,且笑且说:“阿义……哈哈哈哈,闻人公子,到这个时候你还信任他呢?你还有没有脑子?自己好好想一想,你是怎么开始沾上赌的?是谁一步步引你去的赌庄?又是谁给你做的偷剑的计划?你啊,身手这么差就算了,脑子还这么蠢。”   闻人飞鸿怒不可遏,挥着长鞭喝道:“你闭嘴!”   面具人并不闭嘴,只是继续笑。   “少爷不要冲动!”闻人义喊了一声,突然就加入了混战,但他的立场相当奇怪,既不愿伤闻人飞鸿,也不愿意伤面具人,因此反倒是处处受制,徒然挨了好几鞭子。   “狗东西!我给你们脸了是吧?”面具人对着闻人义怒骂了几句,接着将弯刀往外一扔,它便回旋着直冲闻人飞鸿而去,闻人飞鸿挥起长鞭作挡,那弯刀却冲开了长鞭力道丝毫不减!   闻人义与明子真都脸色巨变,同时挥剑去护闻人飞鸿,三把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三人的灵力也冲撞在一起再猛然散开,闻人义与明子真瞬间就被震开,俩人齐齐倒地,闻人义半晌无言,明子真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闻人飞鸿却并未受伤,但此刻他也没有心情管旁人,长鞭挽出了一串花,以一种拼命般的架势朝着面具人冲去!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挥舞柳叶鞭。   但他知道他的结局。   面具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弯刀一扬便缠住了长鞭,再用力一拉就将闻人飞鸿拉倒了自己的身侧,接着他猛然抓住长鞭把手,长鞭瞬间就缠住了闻人飞鸿的脖子。   已经痛苦到麻木,闻人飞鸿反而没有什么表情了,他平静地任由面具人勒住他的脖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面具人轻轻勾了勾手指头,一张字据便飞了起来,出现在了闻人飞鸿的眼前。   面具人残忍地笑道:“你应该为你的偷袭付出代价,现在你就好好看着,你闻人家是怎么因为你而断子绝孙的。”   这话刚说完,字据突然就燃了起来,瞬间成灰。   闻人飞鸿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已经彻底心死。   另一张字据也飞到了闻人飞鸿的眼前,面具人侧头,阴沉沉地说:“闻人公子,你现在剩下的只有你自己这条命了,你还有机会换回去,拿出点有诚意的东西来,我们都好交代。”   闻人飞鸿木然地看了那字据一眼,依然满脸呆愣。   面具人暴躁不已,弯刀已经刺入了闻人飞鸿的脖子上的皮肤,正在此时,已经口吐鲜血的闻人义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急切地道:“你说过不伤害少爷的!”   面具人厉声道:“你这个狗东西到底是谁的人?还真以为你姓闻人了是吧?闻人飞鸿自己要找死,我能拦得住他吗?”   闻人义不再回话,提剑又迎了上去。面具人头也不回,单手控制弯刀再次和闻人义对打起来。   见状陆湘和薄阳炎都惊了,薄阳炎胡乱从乾坤袋掏了个东西要就要去帮忙,陆湘却摁住他的手,说了句“我来”,接着就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此时面具人和明子真刚好交手一个回合,陆湘突然指着窗外,夸张地大喊了一声:“思君!”   面具人慌忙回头,就在那一瞬陆湘找到空闲冲到了明子真的身边,而面具人回头只看到一阵浓雾,立刻明白自己上当,顿时又迅速转头攻击。   弯刀脱手,旋转着飞向闻人义,受伤的闻人义看到了他的攻击,却反应不过来,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那弯刀的刀锋割向闻人义脖颈的前一瞬,陆湘张开乾坤袋喊了一声:“小花帮忙!”   刚说完一根花根便灵巧地从乾坤袋中伸出,瞬间缠住闻人义的身体一拖,下一刻那弯刀已来,闻人义却整个人都消失不见!   陆湘倒地一滚,那弯刀扑了个空,迅速又飞回了面具人的手里。   面具人的表情瞬间又变得警惕起来,他四下一看,哪里还有闻人义的身影?只看到陆湘的乾坤袋轻轻抖动。   陆湘大喘着气,道:“先生,说到底赌庄和闻人家的债已经清了,继续纠缠是不是越发不讲信誉了?”   面具人厉声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陆湘当着面具人的面,又将闻人义给抖了出来,在面具人惊诧的目光之中沉声道:“我刚才就想说了,我要和先生赌一场。先生不是想要好东西回去交差吗?你看我这个乾坤袋如何?”   面具人总算是暂时放下了攻击的姿态,他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陆湘,道:“你想怎么赌?”   “我赌我能挨下先生三刀。”陆湘直直地盯着面具人露出来的眼睛,接着说,“若是三刀之后我还活着,先生就将这一张字据还给闻人飞鸿,并且不能再伤害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若是我死了,这乾坤袋就归先生所有。”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陆湘。   “陆公子!”薄阳炎着急地大喊了一声,陆湘轻轻摆了摆手,头也没回,继续看着面具人,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哈哈哈!”面具人仰头笑了半晌,而后一把丢开闻人飞鸿,逼近陆湘大声道,“你不是说了你哪边都不站吗?为什么还要上赶着来找死?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可以成全你,还白送我一个宝贝灵器。”   陆湘面不改色,道:“我们签生死契约,若先生不守诺言,便当场暴毙。”   面具人手一挥,纸笔便出现在了陆湘的眼前,一个个黑色的字浮现在了纸面上,片刻间生死契已立好。   陆湘没有犹豫,咬破手指就摁下了手印,面具人接过生死契也摁下了血手印。   陆湘没有多言,稳稳地站定了脚步。   表面看陆湘从容镇定,其实陆湘心里慌得不行。   死当然是不会死的,但真的会痛啊!   陆湘缓缓地呼吸,死死盯着面具人手里的弯刀。   面具人冷笑一声,举刀就朝着陆湘而来,刀刚要送出去那一刻,陆湘突然瞪大了眼,盯着窗外喊道:“思君!”   面具人手腕一抖,那刀立刻就偏了方向,陆湘趁机一躲就避开了刀锋,面具人扑了个空,但他顾不上管其他的,慌慌张张回头去看,仍然只看到一片浓雾。   “娘的!你又戏弄我!”面具人愤怒地回头,见陆湘已经躲了老远,怂怂地缩着脖子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陆湘呼了口气,小声说:“反正第一刀已经刺过了,你自己没有刺中。”   “好,你滚回来!”面具人气急败坏地喊道,“我这第二刀就要你的小命!”   陆湘拍着胸口滚了回来,心中还有些暗暗的窃喜,躲过一刀就少疼一会儿,就算没办法再骗他一次也算是赚到了。   二人再次面对面站定,面具人死盯着陆湘,咬牙切齿地送出了第二刀,直奔陆湘的脖颈。   陆湘还没被割喉过,紧紧闭眼等着,连呼吸都停住了,他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灵力袭来以及刀锋的锐利。   一定会很疼……   弯刀碰到陆湘看似柔软的皮肤时,却像是刺上了一块完全没有破绽的铁板,直接就划了过去,陆湘连一点儿皮都没有破,刀就已经回到了面具人的手里。   面具人陡然怔住,与此同时,陆湘也怔住了。   完全不疼!   陆湘只感到一阵风拂过,脖子有点痒,再睁眼时,对上的就是面具人一双惊诧的眼。   面具人完全不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事,他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湘。   这怎么可能?他十分确定陆湘的灵力弱得就像是没修炼过一样。   陆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定刚才那一刀其实碰都没有碰到他。陆湘自己是没有这种本事的……   不对,有人在帮他!   陆湘心口一阵狂跳,立刻把面具人给抛在脑后,他飞快跑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想从浓雾里寻找出那一抹黑色的身影。   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但陆湘能肯定,他来了,他就在这里!   “思君!”陆湘欣喜地对着浓雾喊了一声。   面具人极少如此失败,如此狼狈,他再听这个小孩儿戏弄他似的说出这个名字简直,简直要气炸了,他厉声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以为我还会第三次上你的当吗!”   言罢,面具人毫不犹豫地举起弯刀,将所有的灵力都灌注在其中,用尽全力朝着陆湘猛地冲刺而来!   陆湘对他的叫骂充耳不闻,甚至头都没有回一下,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弯刀以看不清的速度向陆湘的后背袭去,似乎是下一刻就能将陆湘的后背戳个血窟窿,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弯刀碰到陆湘后背的那一刻它又再次打滑!面具人送出的力收不回,整个人便往前猛冲,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头顶仿佛有千斤重,狠狠摔了个狗吃屎之后,他才发觉是一只黑色的靴子踩在了他的头顶。   然后他奋力挣扎,但他怎么也爬不起来。   浓雾在一瞬间散开,陆湘听到动静回头,赫然发现思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一脸冷漠地踩着面具人的脑袋,无声地看着他。   陆湘难以解释自己此时这么雀跃的心情,立即就蹦跶到了思君的身边,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笑说:“我就知道是你!”   思君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又用一根手指戳着陆湘的额头把他给推开,说:“又逞能。”   “没呢……”陆湘特别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啊,不过你来了就好了。”   思君稍微挑了一下眉,说:“你可以不管,这本来就与你无关。”   陆湘感觉思君在训自己,莫名就有些心虚,小声说:“我下次不管了。”   说到这里陆湘又有点生气,又去拉思君的胳膊摇晃着,告状一样说:“闻人飞鸿刚才还想用暗器害我!”   思君转头看了一眼呆滞的闻人飞鸿,又转头回来,认真地问陆湘:“打死吗?”   陆湘:……   闻人飞鸿:……   “这就不用了!”陆湘连忙说,“我没有事的,还有刚才明公子也帮忙了,他把暗器挡开了,我没有被伤到,一点也不疼的。”   思君没吭声,淡淡地看着他。明明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陆湘还是觉得思君好像有点不爽。   陆湘正要问,思君就把自己的胳膊从陆湘手里抽出来,转过头一幅不想搭理陆湘的模样。   咦,我说错什么了吗?陆湘困惑不已地想,不爱说话的人真的很难伺候啊!   就在二人沉默的时候,一直被踩着头的面具人终于恢复了一点体力,张嘴怒骂道:“你们这些死龙阳!有种放开我啊!我们再来打啊!”   陆湘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情不自禁地也踩上了面具人的头,方才他和思君一直就踩着人的头在交谈……   “那个……大哥……不好意思啊……”陆湘连忙撤脚,同时把思君也给拉走,面具人愤怒地跳了起来,脖子上还有个清晰的鞋印。   陆湘颇为抱歉地说:“先生,你输了,麻烦把两张字据都交出来。”   “我不信!我们再来打一场!”面具人叫嚣着朝他们冲来,陆湘连忙躲到思君的身后,与此同时,思君抬手,轻轻地挥了了一下,甚至都没有碰到面具人,他就像是被人猛地摁住头一样再次摔了个狗啃屎。   虽然看上去只是摔了一跤,面具人却狠狠地吐了一口血。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失败和狼狈,简直惊呆了,他在地上躺了片刻,猛然又跳起来,红着眼怒吼道:“好啊,思君是吧,你果然有两把刷子!你配得上和我一战!来啊!我们再来打!”   陆湘想说你别挽尊了你根本打不过思君,但话还没有说出口,面具人又猛冲向了思君。思君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在他靠近之时又抬手一挥,面具人再次脸朝下狠狠地摔下去。这一摔比之前摔得厉害多了,地板都给砸裂了一个缝。   陆湘看着都替他疼。   面具人倒地半晌才终于爬起来,他眼眶瞪到了最大的程度,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可以想象他有多震惊和挫败。   敢独身上聚灵山庄来讨债的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在他遇到思君之前几乎没有输过,他不可一世惯了,也曾经想过他的程度若是遇到思君,必定能与思君一战,即便是杀不了对方,必定也能全身而退。   可这绝对的力量碾压,是他根本没有料到的。   “这不可能!不可能!”他颤抖着,咆哮着,狠狠握着自己的弯刀以拼命的架势再次冲向了思君,思君脚步都没有挪一下,依然是漫不经心地抬手,再轻轻往下一压。   “砰”的一声巨响,面具人的脸准确无误地砸向了刚才裂缝的地方,狠狠地将那块地砖砸出了人脸的形状。   他羞愤地大叫着还要爬起来,思君却没有再给他机会,只是将手掌再往下压了三下,那人形的坑五官简直是越来越清晰。   思君收回手,面具人艰难地爬起来,血红的眼已看不见眼白,只见一片血丝中小小的黑色眼瞳。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狼狈,理智已经在这绝对力量的碾压之下撕成了碎片。他想大骂,但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吐了一口的鲜血,张嘴时众人瞧见他牙都被染红了。   面具人的额头上滴下了一滴汗珠,他双手正在不停地颤抖,突然将目光投向陆湘和薄阳炎。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再次紧盯思君,接着,毫无征兆,他又一次提着弯刀朝着思君猛冲而去,但在距离思君已经很近的时候,他突然从袖中甩出了两枚暗器,直冲陆湘和薄阳炎的喉头! 第33章 故剑情深33   这是面具人的最后一搏, 他希望以此转移思君的注意力。他太想要在思君面前找回面子了, 甚至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思君依然面不改色,搂着陆湘轻巧地一闪身,躲过了暗器,同时随手一挥,面具人再次狠狠倒地,那弯刀顷刻间调转了方向,回旋着猛然落在面具人的脸侧,狠狠地插-入了地面,竟有一指之深!   而冲向薄阳炎的暗器也并能攻击到他,在半道上突然僵住又落地。   这不是思君动的手脚, 这是……生死契!   面具人来不及后悔和害怕, 突然就感觉心口传来一阵剧痛。生死契的反噬来的太快, 他猛然嘶叫一声开始挣扎, 片刻间便口吐白沫, 浑身抽搐, 他不停地尖叫着在地上翻滚, 仿佛掉进油锅里困兽。   他真是自找的, 可这也不能说他傻,他确实是在思君单方面的暴打之下气疯了, 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这个一眨眼的念头就这样要了他的命。   那尖叫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但停下之时, 所有人的耳边都还不停地回响。   陆湘闭了闭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还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思君上前一步,将面具人的面具掀开,只瞧见一张并不怎么出众的脸。   “有人认识吗?”思君问完之后,所有人都摇头。   不仅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哪一号人物用弯刀戴面具的。   思君不再管面具人的身份,从他胸前扯出两张字据,陆湘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按着自己血手印的字据,继而对思君说:“借个火。”   思君抬手,大手从后面覆盖住了陆湘的手,思君身体的靠近让陆湘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安心了很多,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他们肌肤触碰的对方。   对方的手心凉凉的,弄得陆湘有点痒,正要抗议时,陆湘就看到自己手心里就升起了一团飞火。   这感觉十分新奇,陆湘赶紧将那张字据给拿过来点燃,字据在他手心里化成了灰,陆湘感觉心里又有点怪怪的,但没能细想,思君已经松手了。   陆湘拍了下自己的心口,将情绪稳定了一下,接着拿着闻人飞鸿的字据去还给他。   闻人飞鸿没有伸手接,依然是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看着地上父亲的尸体。   “闻人公子。”陆湘郑重地说,“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况且闻人夫人还需要你。”   闻人飞鸿总算是动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接过了字据,在油灯里点燃,他的眼中全是跳跃的火光,却没有一丝神采。   明知道他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自找的,陆湘还是觉得很不忍,轻声道:“闻人公子受了这番教训,以后务必别再做傻事了。”   字据烧尽,闻人飞鸿也回头来看着陆湘,说:“我父亲的密室,是你们毁了的吧?”   陆湘原以为他还没发觉,现在被当场戳穿,难免有点尴尬,支吾地不知如何开口,闻人飞鸿又平静地说:“我想,除了思君大人,这个世上再没人能在一夜之间轻易地就毁了那密室。也罢了,这些事情传到江湖上,闻人氏怕是要彻底没落,留着那些东西也没有意义了。”   陆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闻人飞鸿接连受到重大打击,像是突然间就变了一个人。   闻人飞鸿也没有再和陆湘多说,转头将父亲的尸体抱起来进了内室,之后又折回来将晕厥的母亲抱进内室,陆湘知道他现在应该不想看到自己,于是不好打扰他,便去帮忙检查明子真和闻人义的伤势。   明子真只是轻伤,陆湘给他喂了颗药就醒了过来,而闻人义则伤得很重,吃了药之后勉强能站起来,他警惕地看着陆湘,又在屋内张望了一眼,问道:“我家少爷呢?”   陆湘答道:“去照料闻人夫人了。”   闻人义往内室看了一眼,没敢进去,犹豫再三,最终走到了面具人的尸体旁边。   但他知道他已经惹上了大麻烦,不知道还能不能离开。   于是陆湘暂时没有管他,扶着明子真起来,让薄阳炎照顾一下明子真,顺便把这些天来他们查到的所有事情告诉明子真。   交代完之后,陆湘又回到了闻人义的身边。   陆湘蹲下来,问道:“你们主人是谁?除了给闻人家下套,你们还做过其他的什么?地下赌庄在哪里?”   闻人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声也不吭,思君等得不耐烦了,随手抓了个烛台就往前走,闻人义看了思君一眼,淡然地说:“请二位给个痛快。我们与主人有生死契,不是不愿说,是没办法开口,直接杀了我就好。”   思君依然没有表情,继续往前走。   “不用了。”陆湘知道这人的嘴是无论如何都撬不开的,于是拦下思君,说,“他……也不算是多坏的人……断了他的灵根,让他以后不能作恶,然后放他走吧。”   “麻烦。”思君显然不习惯这样温和的手段,认为直接打死更方便。不过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放下了烛台,走到闻人义面前,一手拉住他的手腕。   片刻后思君手里出现了颗闪着光的珠子,思君收紧手瞬间将它捏碎,闻人义闷哼一声,而后便脱力地倒地,急促地喘息起来。   但他的神情倒是出奇地平静,等喘息停止,他便慢慢站起身,走到内室之前,跪下用力地磕头,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少爷。”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闻人义等了片刻,肩膀微微发颤,他将额头贴在地面,痛苦地低声呢喃了一句:“少爷……保重。”   而后,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回复了平静,接着他起身,捂着自己胸前的伤口,缓缓往外走。   明子真死死瞪着闻人义的背影,在他走出房门之时,压着满腔的怒火,沉声:“我不做落井下石之事,不趁着这个时候伤你性命,但我保证,不管你们背后的势力是谁,我都会找到他,我一定会毁掉你们,还江湖一个清静!”   闻人义的身子晃了晃,但并未停住脚步,往外走了两步,突然飞身跃起,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明子真看着闻人义离开,眼中全是血丝,若不是薄阳炎在一旁扶着,他真的随时都可能撑不住。他是个真正的君子,于是这让他在了解了事情的所有真相之后极其痛苦。一方面,他难以接受闻人氏的所作所为,另一方面,他又无法不为自己友人的遭遇而悲伤。   他现在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于是整个人都在抖。   陆湘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明公子,无论如何,至少这一次的灾祸过去了。”   明子真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在陆湘的面前失态,二人没来得及多说几句,闻人飞鸿已经从内室之中走了出来。   他灰白着脸,缓缓对陆湘道:“陆公子和思君大人想查的真相已经查到了,请离开吧。”   “那个……我再说几句就走。”陆湘硬着头皮说,“第一,我会很快离开,但走之前会把山洞里剩下的天蛩幼虫全部烧死。第二,关于闻人氏的所作所为,我已经全部告知了轻翎阁主的鸟儿,这些事情瞒不住的,很快全天下都会知道。”   闻人飞鸿点点头,没有答话。   “还有这个。”陆湘将自己的乾坤袋拿出来给闻人飞鸿看,问道,“这个,是不是和闻人氏原本的那个乾坤袋一样的?”   闻人飞鸿看了一眼陆湘手里的乾坤袋,眼中闪过惊诧,陆湘连忙道:“这不是闻人氏收藏的那一只,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你可以仔细看看。”   闻人飞鸿拿起陆湘的乾坤袋,看了半晌之后道:“几乎一模一样,连刺绣所用的线都是一样的颜色,看上去就像是一对……”   陆湘点头道:“是的,所以我才想问问你,闻人家原本的乾坤袋,究竟是一对还是一只?到底是闻人掌门铸造的,还是纪南红铸造的?”   闻人飞鸿摆摆头,无力地说:“我不知道,父亲许多事情都不对我说,别问我了。”   陆湘其实还想问关于地下赌庄的事,但闻人飞鸿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他,回答的声音都很虚弱。明子真走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对陆湘道:“陆公子,请给阿鸿一点时间,之后等他好一些了,再说这些问题吧。”   “请离开吧。”闻人飞鸿疲惫地转过身,再也不想多看陆湘一眼。   陆湘实在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开,刚走出院子没多久,明子真又追了出来。   “陆公子,思君大人,薄公子。”明子真十分尊重地对三人行礼,尽管脸色依然不好,但依然礼数周全,他略有些匆忙地说,“今日的事,真的要多谢三位。现在阿鸿的状况很不好,我要留下来陪着他,不便在此时感谢三位。若是以后能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三位务必告知。若是有空,也希望三位能到岐山一聚。”   陆湘也对他行礼,接着说:“我们也没有帮什么……明公子是个好人,我也很期待以后能与你再见。”   明子真道:“一定会的。诸位慢走,我便不远送了。”   陆湘郑重地与他道了别,终于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   陆湘三人去了那天的山洞,从天井往下看时,发现那些天蛩幼虫依然在到处蠕动,看上去极恶心。   薄阳炎将他随身携带的龙骨油全拿出来从天井里浇到了天蛩幼虫身上,龙骨油遇风迅速就燃了起来,天井里立刻飘出了浓烟,浓烟中带着肥肉被烤焦的味道。   陆湘想一想都觉得十分恶心,没敢去看。   燃烧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薄阳炎没忍住在一旁呕吐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他便没敢再多看那天井下的景象。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薄阳炎拉着陆湘退到了一边,说:“陆公子,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闻人公子。”   陆湘和思君同时转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薄阳炎从乾坤袋拿出了几样东西,陆湘一看,发现那是那把断裂的假剑。   薄阳炎问问吞吞地说:“这把剑断的时候……我就觉得有问题了,刚才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捡走,我发现剑里面有东西。”   “是什么?”陆湘奇怪地问。   “我不确定,我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薄阳炎将剑的断口展示给二人看,陆湘发现剑中间中间果然有一条白色的细丝线,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我没见过,但我能肯定这对人的身体伤害很大,而且对灵智有损,我一摸就感觉到了。”薄阳炎神情异常严肃,接着说,“闻人掌门的手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废了,这些年神志不清,迅速苍老,也应该是这个东西闹的。剑断了,对他的影响也突然斩断,所以他迅速地恢复了神志。后来他应该也是看到了剑里面的东西,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接受不了现实,一口气没能上的来,就这么……没了。”   陆湘霎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纪南红早在十多年前就给自己和孩子一起报了仇,还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来折磨闻人贤。   三人沉默了很久,最后思君说:“不用告诉闻人飞鸿,他算什么东西。”   薄阳炎点头,思君又对他伸出手,他立刻就将剑递给了思君。   思君将断剑拿在手中,五指只是轻轻交错,那剑就化成了黑色的细沙,渐渐散在风里。   让它去陪她,这样很好。   旭日缓缓东升,晨光覆盖了整座山,聚灵山庄恢弘的百余间院落也被这阳光照亮,琉璃瓦熠熠生辉。   陆湘不禁想,百年前,闻人氏的先祖就是在这样的日光下建起了聚灵山庄的第一座院落。之后的百年间,闻人氏也是在这样的日光下,将“闻人”这个姓氏发扬光大。   但现在,这个百年世家,将要在这样的日光下没落。   旭日终究会升起,将所有的罪恶揭示,将所有黑暗驱散。   亘古不变的,唯有头顶这片青天。 第34章 白玉映沙1   聚灵山脚下的茶铺依然生意很好, 三人下山之后就在茶铺稍作歇脚。   将天蛩全部烧死之后三人就一直沉默到了现在。思君是本来就话少, 而陆湘和薄阳炎则是心情沉重。   喝了两口茶, 薄阳炎最先开口。   “思君大人,陆公子。”薄阳炎面色凝重,认真地说,“这些日子多谢二位的照顾,能认识二位是我的荣幸,本想多于二位相处些日子,但因为家母一向身体虚弱,我不敢离家太久, 今日是不得不向二位告别了。”   “你要走了啊……”陆湘颇为失望。   薄阳炎笑道:“是啊。”   说完薄阳炎就站了起来,陆湘也起身,顺便打开了乾坤袋, 让里面那三只也露出头来给薄阳炎道别。   星渊的伤本来就没好,这段时间为了帮陆湘又用了几次灵力, 现在虚弱得成了一朵字面意义上的残花败柳, 挥着干瘪的叶片无力地说:“下次再一起打马吊, 你好好练练技术。”   薄阳炎抠了抠脑袋, 说:“我……我会尽力……”   陆小鸡从乾坤袋里跳出来, 抱着薄阳炎的手蹭了蹭,很快又放开。   陆湘真讨厌这样的离愁别绪, 因而故意笑起来, 接着说:“不过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   “一定。”薄阳炎也点头, 认真说, “陆公子,思君大人,告辞。”   思君起身,微微对薄阳炎点了点头。   薄阳炎没再犹豫,很快转身离开,陆湘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这才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小鸡在脑袋上顶着星渊和陆小菇撒欢到处跑着玩,陆湘和思君却十分沉默,安静了很久之后陆湘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终于鼓起勇气问思君道:“那个……你呢?”   思君没吱声,陆湘想了想,突然又问:“对了,你不是都走了吗?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啊,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解决好吗?”   思君长时间的沉默,接着“嗯”了一声,并没有解释。   星渊那三只在一边竖起耳朵偷偷听,满脸都是笑意:我们知道你是为了谁回来的但是我们不说。   陆湘犹犹豫豫支支吾吾许久,又扭捏地开口:“那个……那天的事情,我一直想给你解释……就是在第二个密室,烛仙人让我看到的东西……就……我发誓我没有对你有任何不敬的想法,我前段时间话本看多了脑子不清醒,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如果因为这件事情惹得你不高兴了,我可以向你道歉……就是……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另外三只偷听得津津有味:我们都知道你就是那么想但是我们不说。   说到后面陆湘已是满脸通红,越说越小声,说完都不敢看思君一眼。   而思君一直盯着陆湘,并且发现陆湘经常不敢和自己对视,于是思君每次看陆湘都要低头,看到的就是他脑袋上的发簪和长长垂下的睫毛。   思君一时忘了回答,陆湘等了好久,打算偷偷抬头看思君一眼,谁知一抬头发现思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无法确定思君这目光的意味,略有些慌乱地说:“真、真的生气了?”   思君收回自己的目光,喝了口茶这才说:“无事。”   陆湘长长地呼了口气,心里感觉踏实多了。   但接下来……可能思君又要走了……   陆湘心里有些失落,忍不住再次叹气,继而絮絮叨叨地开始说:“我接下来可能要去找一找地下赌庄,我的乾坤袋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人能给我解答。已经完全没有线索了,所以我打算去地下赌庄看看,先把那个乾坤袋给找回来,看看究竟是不是一对。还有……地下赌庄的人实在是太危险了,我觉得,我们当世青年天师,有责任铲除这种败类,还天下太平。”   陆湘正说着,发现那三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他的身边,星渊虚弱地盯着陆湘,用嘴型说:“让他一起!”   陆湘本来就这么想,见那三只给了他鼓励,于是振作了起来,问道:“你要找的人,有线索吗?”   思君摇头说:“没有。”   “那太好了!”陆湘欣喜地喊出口,可立刻又觉得自己失言,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说……嗯……反正你要找的人没有线索,你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要去,不如我们同行,到处去碰碰运气,也许你要找的人就会出现了呢?就是……我肯定不会烦你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   “好。”思君突然开口,打断了陆湘的话。   “诶?”陆湘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思君。   思君转过头来,幽黑的瞳孔里全是陆湘,接着再次重复了一遍:“好。”   陆湘感觉自己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儿饼砸中了,还是双层馅儿!他没再多说话,只怕说多了思君反悔,美滋滋地叫来茶铺老板多要了一份点心。   思君依然没有多言,低头默默地喝茶。   那三只用暧昧的目光盯着思君:我们知道你打算好了要和陆湘一起根本就是借坡下驴但是我们不说。   星渊虚弱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叶片,心道:我们真是体贴啊!   *   虽然打算好要去查地下赌庄的事,但其实现在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头绪,商量了一下,一行人决定再去一趟天机阁问问,轻翎知道的事情多,或许可以和他商量看看接下来应该往哪里走。   倒是没有什么着急的,于是陆湘像是游山玩水一样,故意拉慢了行程,还特意绕道往蓉城的方向去。这是蜀地最繁荣的城池,陆湘仰慕已久,但还从未去过。   刚到西城门口,陆湘和陆小鸡陆小菇三个乡下孩子就被城里的繁华震惊了,三人撒欢地跑进了城门,面对着平整的石板路和道路两旁的商铺小摊惊叹不已。   因为陆湘跑得太快,被顶在脑袋上的星渊随风摇晃得头晕脑胀,怒扯了好几根头发,陆湘怕了他了,就把他丢到陆小鸡脑袋上,自己一个人到处玩。   跑了好一阵,陆湘终于站在了一个买书的小摊前。   小贩挥着本精装的小册子吆喝道:“新到沈云柔《寻剑记》!最新章节!全新人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陆湘心道轻翎阁主的催更实在是太有效率了,立即就兴奋地掏钱买下,小贩看陆湘付钱痛快,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说:“小公子真是识货人!见你是同好,我这里还有好作者推荐,要不要看看?”   陆湘连连点头:“好啊!我们乡下只有沈云柔的话本卖,我还没有看过其他人呢!”   小贩左右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拉开衣襟,只见外衫里夹着几本黄皮封面的话本,陆湘还没看清楚封面的字,小贩又赶紧合上了衣襟,压低声音说:“懂?”   陆湘一头雾水,摇摇头说:“不懂。”   小贩微微眯眼,笑说:“小公子府上肯定管得严,都这年纪了还不懂……这样给你说吧,沈云柔的话本里没有那个,我这些话本里有那个。”   陆湘不知道他在说哪个,但是莫名觉得有点做坏事的兴奋,他不安地搓着手,再次问道:“哪个啊?”   小贩“嘿嘿”一笑,说:“买来看了就知道了!我这里有几本新到的,卖得特别好,诚心推荐给小公子!”   说完小贩就从怀里抽出几本来,用其他话本遮住一半,只给陆湘看了书名。   《软糯小舅子与霸道姐夫》   《那一夜,他没有推开他们三人……》   《惊!魔教教主对正派天师做的那些天理难容的事!》   陆湘感觉自己头皮有点发麻,内心不停挣扎,他总觉得这些名字看起来不太好,但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陆湘紧张得直发抖,还是情不自禁地就从怀里摸出了银子。   正准备和小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陆湘突然觉得天变黑了。   这感觉……不对……后背好凉……   陆湘心下慌张,脖子一僵,慢慢回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高大黑衣男子,遮天蔽日。   陆湘:……   黑衣男子脸比衣裳还黑,身边还站着不明所以的陆小鸡陆小菇,以及陆小鸡头上幸灾乐祸的星渊。   陆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吓得腿肚子都在转筋了,慌忙一把推开小贩的黄皮话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没有要买!也不完全想知道书里写的什么!”   星渊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哦,是吗?我怎么看到你掏银子了啊?思君大人,你家小湘子要学坏了哦。”   陆湘还没来得及辩解一句,突然就被思君给拎了起来,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被捉走了。   陆湘第一次感觉到思君真的挺可怕的,顿时不敢反抗,哭丧着脸顺从,一路被拎到了客栈。   思君还黑着脸,陆湘心虚地不敢招惹他,缩着脖子一脸倒霉催地在餐桌前落了座。   看到星渊还在陆小鸡的脑袋上幸灾乐祸,顿时生气地硬把那三只塞进了乾坤袋。   思君瞪了陆湘几眼,瞪得陆湘脑袋都要塞到桌下去了,他好像才稍微消了气,叫来店小二要了两间上房,又点了些菜,终于是坐在了陆湘的身边。   但还是沉默。   所以那话本真的是很坏的东西?陆湘心里偷偷地想,可是这样,真的就更好奇更在意了,魔教教主到底对正派天师做了什么……真的很想知道啊!   正在陆湘瞎想的时候,旁边一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大笑,陆湘被这声音打断了思路,注意力全在那人大嗓门的嚷嚷上。   “就知道闻人家的人都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人说,“我早就说了哪有那么多人仿照他们家的灵器卖?结果真是他们家自己做的!”   “地下赌庄不是号称守信誉讲规矩吗?居然花了十多年给闻人家下套!太卑鄙了!不过……那把剑若是假的,真的在哪里呢?”   “谁知道呢,或许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把剑,只是大家把纪南红传得太神了吧。”   “嘿,听说现在闻人氏的弟子们都跑光了,还有好些世家都上门找他们理论,闻人飞鸿那小子要想活命,得把家底都赔光吧?”   “活该!谁叫他们做那么多恶事?这几年有几个庄子闹天蛩,也是他们自己做的戏,真恶心,养那种妖兽……闻人贤自己看着不会吐吗?”   前些日子所有人提起闻人贤,都还是赞不绝口,什么“胸怀天下”“大家风范”,这才没几日,就人人喊打了。   闹腾仍在继续。   “哈哈哈哈,我昨儿听说,明子真还在聚灵山庄待着,现在天下人都对闻人飞鸿避之不及,他还是这么热心,真不知道说这人是傻还是仗义啊……”   “就是傻啊,岐山明氏一向就爱管闲事。不过天机阁也真是神了,这么隐秘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   “听说是个新人天师查出来的……好像叫陆湘,还是个孩子,脑袋上顶着朵小菊花,非常显眼。”   陆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刚才已经把星渊给放进乾坤袋了,白白失掉了一个让人意外认出来的机会,顿时非常懊恼。   不过好歹他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江湖,他果然是主角,是上天选中的男人!   陆湘捂着脸偷偷笑,心中得意,竖着耳朵继续听。   那边的笑声变得有些暧昧,有个男人说:“这事儿里头还有一个人,你们肯定猜都猜不到是谁。”   周围的人立刻来了精神,纷纷询问是谁。   “嘿嘿。”男人将众人的胃口掉了半天,总算开口道,“是思君!他和陆湘一起查的闻人家的事!”   旁边的人不信,立刻道:“不可能的。思君不管闲事的!没听过他和任何世家来往过密,也没听过他和任何世家结仇。”   “哎呀,这可就不懂了吧,思君是不管旁人的事,但陆湘不是旁人!那两个是那个。”   “啊?哪个啊?”   “哈哈哈,这你都不知道,他们两人是相好!”   陆湘:!!!   还有没有天理了!怎么是个人都这么说!   闲聊的众人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神情,羞得陆湘没脸见人,“腾”地一声站起来,也没敢看思君的脸色,慌忙问店小二要了房门钥匙就跑。   陆湘进了房就把门给锁死,一下倒在床上捶床板,他和思君是很好啊,但是就不能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纯洁的友情吗?   陆湘自己喊了半天冤,突然又想起,自己怎么能跑呢?万一思君误会又生气,要和他分道扬镳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陆湘就不淡定了,连忙又从床上爬起来想去楼下看思君,没想到刚跑到门口拉开门,就看到思君端着饭菜出现在了门口。   “思……思君啊……”陆湘怯怯地喊了一声,没敢再说话。   思君的表情很从容,说:“吃饭。”   看来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并没有对思君造成什么影响。陆湘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稍微有些怪怪的。   思君真是……完全不在意……   陆湘没来得及多想,思君就端着饭菜进了门,将饭菜放在桌上,陆湘便走过去坐下,乖乖地端起碗扒饭。   他不太习惯这样的安静,吃了两口便和思君聊起了闻人家发生的事,继而感叹道:“建立一个大世家需要许多代人的努力,但坍塌也就短短数日,那么一两个人走错路,就无法挽回了。”   “嗯。”思君望向陆湘,说,“所以不要学坏。”   陆湘:……   好了!我不好奇那个话本还不行了吗!   陆湘郁闷地端着碗扒饭,直到吃完饭思君离开房间,都没再和他说话。   之后玩玩闹闹几天,陆湘还抽时间给仍在聚灵山庄的明子真写了封信,花了两张银票请轻翎的鸟儿送去,在快要抵达天机山的时候,收到了明子真的回信。   星渊和陆小鸡陆小菇回了乾坤袋休息,只剩陆湘和思君并肩在前往天机山小道上缓缓走着,一边走一边看明子真的回信。   这段时间明子真一定因为友人的遭遇而痛心不已,陆湘从字里行间都看出了他焦躁。   陆湘看信,思君就顺手就将陆湘被风吹落到脸颊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陆湘感觉耳朵痒痒的,缩了缩脖子躲开思君的手,说:“别动我,痒。”   思君并不恼,接着问:“信上说了什么?”   陆湘道:“明公子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办法让闻人飞鸿说出地下赌庄的情况,但好像还有一张生死契在地下赌庄的人手里,闻人飞鸿根本开不了口,完全没办法透露。明公子尝试了很多办法,才得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说是地下赌庄可能在禹城附近。”   思君道:“那距离岐山不远。”   “是的。”陆湘继续看信,又说,“明公子还说,地下赌庄很小心,他们瞧着谁人傻钱多好骗,就想办法将人引到地下赌庄去。而且在带客人进地下赌庄之前,也会详细地调查客人的身份,不是谁都能进的。”   星渊突然冒出头道:“人傻钱多,不就是你吗,放心吧,你肯定能进去的。”   “小花,我们还能不能过下去了?”陆湘把星渊给摁进乾坤袋,又系了个死结,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想个办法困住乾坤袋里那三只,杜绝他们偷听他和思君说话。   想到这里陆湘又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好像自从和思君同行之后,他就老是想背着那三只和思君单独说话,但其实他们也没有说什么秘密,反而都是伙伴们应该一起共享的消息。   陆湘陷入了迷惑,半晌无言,思君也思忖了片刻,接着才说:“我们有可能会被人认出来,要想想办法。”   “嗯。”陆湘皱眉道,“不过先上山问问和轻翎阁主见个面再说吧,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有没有新的线索。”   说完话,陆湘又张开了双臂,等着思君抱他上山。   思君的唇角勾了一点点浅得看不出的弧度,陆湘都没机会看见又隐没在了他冷漠的表情里,很快他将陆湘打横抱起,迅速就在那陡峭的山崖间飞跃。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陆湘又看到了天机阁的山门,以及在门口优哉游哉踱步的大白鹅。   思君放下陆湘,陆湘便特别开心地迎上去,欢喜地说:“鹅先生!好久不见啦!”   大白鹅一见陆湘就双眼放光,连忙迎上来说:“银票来了!不是……陆公子来了!人呢一个个的!赶紧去泡龙井啊!”   陆湘笑道:“要两杯才行,思君也来了。”   陆湘说完思君就慢慢走了上来,大白鹅一看思君就浑身一僵,扑腾着翅膀一溜烟地跑了,边跑边喊:“夭寿啦,通知阁主关门上锁啊,鬼见愁又来了啊!”   陆湘眼睁睁地看着树丛里“哗啦”飞出一堆鸟儿,又“哗啦”一下飞得没了影。   “所以……”陆湘僵硬地站着,问,“你和轻翎阁主打过架吗?为什么他们这么怕你?”   “嗯,第一次来不懂,他坑我钱,被我发现了。”思君回答完,拉着陆湘的手就往前走。   陆湘又在心里嘀咕,思君到底有多厉害,连轻翎阁主都这么怕他。   轻翎是妖,手里还掌握了天下人这么多的秘密,仅仅是守规矩还不足保证天机阁在江湖达到没人敢惹的程度。其实轻翎本人的灵力也是相当强,据传若是比照天师榜,他和他身边叫做阿易的那只黑鹰,都能排进前五。   但这样一个人……居然对思君这么忌惮。   陆湘偷偷看了眼思君,莫名觉得好骄傲啊。   偷笑。   二人牵着手走到了轻翎的小院门口,对方果然已经门窗紧闭还画了结界,思君颇为不耐烦,“啧”了一声说:“又这样,有意思?”   应该是知道这样也挡不住思君,过了会儿院里就传来了动静,结界开了,轻翎一脸烦躁地走出来,接着说:“哎,你真是……怎么又来了?让鸟儿传个消息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别这么想我可以吗!”   原以为思君已经够让他烦的了,没曾想话刚说完陆小鸡又从乾坤袋里挣了出来,猛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流口水,轻翎疯狂甩腿都甩不开陆小鸡,只能不停地暴躁狂喊。   “天呐,我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会被你们这一家子缠上啊!” 第35章 白玉映沙2   一阵鸡飞狗跳, 险些把轻翎的房顶给掀翻之后, 几人都是筋疲力尽,总算是开始做正事了。   思君和陆湘坐在绝顶亭台喝着轻翎泡的茶,星渊在一边晒太阳,轻翎甩开了陆小鸡不准他抱自己的腿,但陆小鸡还是得到了蹲在他腿边玩他羽毛装饰的优待。   轻翎疲惫不堪,缓缓地说:“关于地下赌庄的事情,我知道的几乎都告诉你们了。”   陆湘问:“闻人义呢?那天从聚灵山庄离开之后,他去了哪里?有没有回地下赌庄?有没有和赌庄的人接触过?”   轻翎的红瞳闪了闪,接着说:“他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到了禹城就消失了。”   “消失是什么意思?”陆湘睁大眼睛, 问, “他死了吗?”   轻翎摇头说:“不确定, 并没有看到他和任何人接触, 反正就是凭空消失了。”   陆湘皱眉道:“这也太奇怪了……就算是被人谋害了, 也有尸体在啊。”   星渊道:“是啊, 妖兽吃了也还要吐两根骨头吧?”   轻翎不满地吼道:“你们这是在质疑我?没有就是没有!尸体也没有, 骨头也没有, 他就是那么消失了!   陆湘想了想,装过头盯着思君说:“这倒是能肯定禹城附近有什么古怪, 可能地下赌庄就在那附近……但禹城应该很大吧?不知道情况如何?”   思君道:“没去过。只是听说禹城是个人妖混居的大城,里面很混乱的, 距离岐山明氏以及淄洲秦氏都不远。”   “咦。”陆湘摸着自己的下巴说, “岐山明氏和淄洲秦氏可是四大家族……不是……现在是三大家族了。禹城在这两大家族中间, 为什么还会很乱?”   轻翎道:“两不管地带啊。很早以前,禹城有个小家族申氏,是个两边倒的墙头草,最早依附明氏,后来又投奔了秦氏。于是惹恼了两边,两大家族都不想搭理他,他倒是自己乐得自在,在禹城自己画地为王,引了许多没人管的妖族去,那地方就越来越乱。申氏也自食恶果,管不住这些妖魔鬼怪,不知道被谁给灭了全族,禹城成了没人管的法外之地,越来越混乱。不过禹城的人或妖倒也有自知之明,只敢在那一城之中闹腾,不出来作乱,也就没人去收拾他们。这样的状态……也已经有快二十年了。”   陆湘问:“里面有赌庄吗?”   “岂止是赌场?”轻翎眼神里写满了对陆湘没见过世面的同情,接着说,“酒、美人、赌场,各种明面上禁止买卖的灵器都有卖,什么邪祟在哪里都不受管。醉生梦死,莺歌燕舞,若要追求人间极乐,那里就是最好的去处。”   陆湘情不自禁地感慨:“哇~”   思君抬手敲了下陆湘的额头,提醒他不要想着去学坏,陆湘瘪瘪嘴,心里有点失望,但还是继续说正事:“那我们理一下思路……是这样的,地下赌庄的人肯定在禹城之中有眼线,只要我们表现得足够人傻钱多,就可能被瞧上拉进地下赌庄,但是还要造一个假身份,不然容易被认出来……”   星渊摇头说:“仅仅捏造身份是不够的,禹城里消息传得很快,你们两个人的特征肯定都被传遍了,很可能进去就会被认出来。”   “啊?”陆湘捧着脸说,“用陆小菇的幻术改变我们的模样可以吗?”   星渊继续摇头:“里面多得是厉害的妖和天师,用幻术反倒是欲盖弥彰。”   陆湘有点为难了:“难……怎么办啊?”   星渊得意一笑,接着说:“这个时候,就要发挥我们广大普通百姓的智慧了,你没有没有听说过民间邪术——易容。”   陆湘一听易容两个字就兴奋了,连忙说:“我在话本里看过易容,说是可以徒手换头,这是真的吗?”   星渊道:“话本太夸张了,易容术也没有那么神奇,其实就是上妆而已。将一个人原本的特点掩盖,凸出其他的特点,还要被易容者自己配合做戏,易容才逼真。”   “啊,我要试我要试!”陆湘连忙举手,兴趣满满地道,“我要怎么掩盖特点才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啊?”   “太难了,你在闻人家出来那么大的风头,说不定禹城就有人认识你。”星渊从头到尾将陆湘打量了一番,十分认真地说,“你变成另一个人都没用,你只能变性了。”   陆湘:……   告辞!城里人真是太可怕了!   *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无可奈何的陆湘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屋,任由星渊在他脸上捣鼓。   星渊用长长的花根给陆湘描眉画唇梳发髻,弄好之后,又给了陆湘一件水绿色的齐胸襦裙,让他换上。   铜镜里模样看得不清晰,陆湘心里没底,再加上那轻纱长裙十分复杂,陆湘分不清头尾,绕了半天差点把自己的手给缠住,顿时就恼了,不满地抱怨道:“小花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出来行走江湖你还要带着姑娘的裙子!”   “呸呸呸,你懂什么?”星渊对着陆湘飞快地翻白眼,说,“一个杰出的易容师,当然什么装备都要齐全,你再诋毁我我给你弄孕妇装你信不信!”   陆湘被堵得无话可说,气恼地把星渊给赶出了房门,接着又痛苦挣扎,和那长裙搏斗,试图正确地将它穿在身上。   相比房内陆湘的忙乱,房外的气氛可以说是凝重。   陆湘进门之后思君就一直不说话,他一旦不说话,像是空气都变得冷了许多,连陆小鸡和陆小菇瞎闹腾都不敢太大声,乖巧又老实。   轻翎和星渊凑在一块,小声地嘀咕。   轻翎偷偷指了指思君,问道:“他为什么那么严肃啊?”   “紧张吧。”星渊神秘一笑,接着说,“他现在这个状况,就和等着给新娘子掀盖头差不多,当然又期待又紧张了。我们要善解人意,给予充分的理解。”   轻翎了然,立刻和星渊击了个掌。   接着陆湘的声音终于从房里传来出来,他有些慌,惴惴地说:“我……好像没太弄好……有点奇怪……你们不要笑我啊……”   星渊忙说:“怎么可能奇怪!你这是在嘲讽我的技术!赶紧出来啊!”   里面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房门终于是“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只白底芙蓉花的绣鞋犹犹豫豫地跨出了房门,然后是藕色的轻纱长裙随风飞舞,穿着女装的陆湘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脸还是那张脸,并没有做什么易容,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梳了垂髫髻,勾了远山黛,眉间印了桃花钿,唇上点了蝴蝶妆。   陆湘本来就生得极好,扮上女装就活脱脱一个引人垂涎的娇俏小美人。   只是这小美人不会穿裙子,好好的裙子被他穿得颠三倒四,半边圆润雪白的肩膀还露在外边,发髻弄乱了不说,唇上的蝴蝶妆也不小心抹到了脸颊。   再加上他委委屈屈的神情,简直就像是被被糟-蹋了似的。这模样真是……非常糟糕!让登徒子给看见都还想把他给糟-蹋一次。   众人:!!!   陆湘一见大家的眼神,顿时更慌了,一下僵在原地,还没来得及问句“如何”,接着一道黑影闪过,陆湘眼前一黑,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块黑布给罩住了。   思君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从头顶传来,陆湘这才知道罩住他的是思君的外衫。   而后思君开口,声音颇为严厉:“去换了!”   陆湘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被思君一把推进了屋,又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   陆湘吓了个哆嗦,顿了一会儿才把脑袋上的黑衣给扯下来,然后整个人都暴躁起来了。   天呐,思君好凶啊!肯定觉得我是个变态!啊啊啊啊我死了思君讨厌我了!小花什么破主意!什么破技术!气死人了!我为什么要答应啊!我是疯了吗!不想见人了!   陆湘欲哭无泪,一边在心里咆哮一边飞快地把衣服换了脸洗了。搞完这一切之后,还是在屋里急了半天才慢慢冷静,而后又开始沮丧,根本不想出去面对思君。   屋外传来了星渊的声音:“你在里面裹小脚啊?怎么还不出来?快点,就等你了!”   陆湘实在是没办法,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终于是打开门走了出去,而后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思君。   他就怕思君用什么怪异的眼神看他。   但思君并没有吭声。   星渊挥着手对陆湘说:“过来啊,我们已经计划得差不多了。你得扮一个大小姐,思君扮你的护卫。”   陆湘走过去,惊诧地说:“不是不行吗?你们为什么背着我都商量好了?”   轻翎道:“谁说不行了?我们都觉得很好,而且思君都扮上了。”   陆湘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思君,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了身灰色的粗布短打,脸上戴了人-皮面-具,将他原本过分俊逸出众的五官给掩盖了起来,看上去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护卫。   星渊得意洋洋地说:“这人-皮面-具可是高档货,我亲手做的,戴上之后可以一个月不摘下来,也没人能发现。”   “你……”陆湘紧张看着思君,问,“你同意这么扮了?”   思君转头看着陆湘,轻轻点头。   陆湘顿时非常郁闷:既然如此,那刚才为什么要凶我?   不爱说话的男人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这边陆湘在生闷气,那边他们讨论地热火朝天,很快就给陆湘编了个足以引起主意、又十分可信的身份——一个大家族的不为人知的私生女,既狠毒又任性,偷了家里的宝物出来闯荡江湖,身边只跟了一名衷心耿耿的护卫。   陆湘他们想把之前面具人所说的“主人”给引出来,那就要将他们的诱饵宝物吹嘘上天,差不多要到和那把剑持平的高度。   要伪装一个厉害的灵器倒是不难,只要拿在思君的手里,任何一样普通的灵器都可以变成神兵利器。   难得是要在短时间内让整个江湖都流传遍这个传说。   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过关于灵器的传说了,现在莫名其妙吹嘘一个新的灵器,很难让人信服,于是星渊提出让轻翎帮忙在下个月的天际本里夹带私货,捏造一个灵器传说。   轻翎连连摇头,道:“这可不行,天机阁一旦发假讯息,就会失去在江湖立足的资本,我不能那么做!”   “明白。”星渊非常体贴地拍拍轻翎的肩膀,然后转头看着陆湘,说,“拿银票。”   陆湘抽出一沓银票放在自己的面前,轻翎立刻两眼放光,陆湘缓缓地拿了一张起来,摆在轻翎的面前,轻翎浑身抖了抖,说:“我不能。”   思君突然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动作威胁十足。   轻翎:……   这对死龙阳还有没有天理了?欺负妖啊!一个威逼一个利诱,简直是要老命了!   轻翎牙都快咬碎了,才撑着没有松口。   陆湘默不作声,单手摁住了思君的手,再缓缓拿起一张放过去,轻翎继续咬牙,陆湘就继续拿。   就这么眼看着自己面前一沓银票越来越多,轻翎越发呼吸困难。   星渊慢悠悠地补上一刀:“阁主啊,看到没有,好多银票啊,你再不拿就没有了哦!”   “我不能!” 轻翎猛扑上去抓住银票,大声道,“我不能,但沈云柔可以!”   沈云柔这个名字冒出来,陆湘立即拍手叫好,道:“哇,我怎么没有想到?轻翎阁主真是机智!这些消息以沈云柔传出去,比天机本传出去更有让人浮想联翩。刚好,《寻剑记》下一次发售,就可以写这个故事!”   轻翎把银票用力抱在自己的怀里,总算是活过来了,接着慢慢说:“对的,《寻剑记》的故事,讲的就是主角寻找一种叫做‘破风’天外之石,要铸造一把超过纪南红那把剑的天下第一,上一册刚刚写到主角的找到了破风,正在铸剑。”   “很妙!”陆湘转着眼珠子,说:“那下一次更新,正好就可以写主角铸出了一把绝世好剑,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某个大家族夺取。而对这个家族一直心怀怨恨的私生女又将伤了父亲,将剑偷了出来,带着自己的护卫跑了。故事写到这里就可以,剩下的就交给江湖上的人去慢慢猜。”   轻翎幸福地抱着银票,说:“没问题都可以你说了算。”   陆湘想了想,又说:“还需要做一个补充,省得有人动心思明抢。嗯……铸造出来的剑在机缘巧合之下认了私生女为主,除非是她自己甘愿送人或赌输,否则剑给了别人也不能发挥效力。”   轻翎继续抱着银票,说:“可以的,沈云柔一定会写荡气回肠又真实可信的!   陆湘捧着自己的脸,稍微有些低落地说:“我知道沈云柔大人很棒,但是我真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坏人,我居然用钱干涉沈云柔大人的创作!等这次事情过去,我一定要好好给沈云柔大人道歉,希望她能不受干扰,继续创作自己喜欢的故事。”   轻翎继续沉醉在银票里,陆湘说什么他都说好。   于是计划就这么定下了,而后陆湘一行人在天机阁赖了几天不走,又花钱从轻翎那里买了一把叫做“冠玉”的剑。   这剑十分浮夸的剑,剑柄和剑鞘上全是花里胡哨的宝石,思君拿着试了试,随手就劈倒了天机阁半边的院子。   轻翎心痛地看着剩下的半边院子哭嚎,郑重表示:好了,这足够伪装了,赶紧滚蛋!   于是,在《寻剑记》新一册发售的当天,陆湘一行人终于是放过了轻翎,离开了天机阁,前往禹城。   但要等那故事传得天下皆知,也需要一些日子,他们再次放慢了行程,一路玩着过去。   没多久,收到了明子真的来信,信上说闻人飞鸿的已经将父亲下葬,母亲也正在从悲痛之中走出。最近没有人再上聚灵山庄闹事,他散尽家财,却得到了真正的解脱。所以明子真离开了聚灵山庄,正在快马加鞭地赶回岐山,如果他们有空,希望能在岐山一聚。   看完信,陆湘便询问其他人的意见,要不要顺道去一趟岐山拜访。   星渊说:“反正去禹城要路过岐山,去一下也可以的,我们不赶时间,去住半个月都没问题。”   陆小鸡和陆小菇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除了“唧唧”“菇菇”表示支持陆湘以外,并没有什么意见。   陆湘又看着思君。   思君一如既往地冷脸,沉默了好久才说:“为什么这么想见明子真?”   陆湘道:“他人很好的,特别勇敢,又特别善良,之前闻人飞鸿用暗器害我的时候,他还帮我挡了。我很喜欢他。”   “你……”思君紧盯着陆湘,只说了一个字。   陆湘眨着眼睛等思君继续说下去,但思君并没有说其他的,眉头轻微皱了皱,然后大步往前,迅速就把陆湘给甩在了身后。   思君皱眉了!   对于这样一个没有什么表情的人来说,那个皱眉可以说是相当严重了!说明他真的生了陆湘的气!   陆湘简直晴天霹雳,崩溃地说:“我就知道!就是那天穿裙子的问题,他果然觉得我是个变态!”   “崽啊,爸爸对你很失望。”星渊无奈地扯了扯陆湘的头发,摇摇头,说,“你怎么会这么不开窍?他明明就是喜欢的,你这个大傻子,你什么都不懂。”   陆湘暴躁地说:“怎么可能喜欢!他那天凶我,今天又凶我!你才不懂!”   星渊大声说:“我都活了一百年了,你这刚刚脱了开裆裤的破孩子居然敢质疑我!”   陆湘立刻反唇相讥:“就算你活了一百年,前面八十多年都是知道吃泥巴的小菊花,你才什么都不懂!”   “你才吃泥巴!我那是吸收天地灵气!”星渊怒道,“明明刚见遇见的时候你可怂了,说话都小小声的,就是思君那个野男人把你惯坏了!”   然后陆湘也怒了,两人又开始互殴,直到陆小鸡再次用蛮力把他们分开,然后一人得到了一顿“唧唧唧”的教训。   后来陆小鸡就把星渊给拿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总之,短时间内这陆湘和星渊是不会和好了。   一行人都不高兴,互相不说话,但又出奇地有默契,半道上雇了马车代步,只几日就走出了蜀地,即将达到岐山。   但这别扭还没有闹完,到岐山脚下,三个闹别扭的人散开,各自瞎晃悠,一个时辰之后又非常有自觉地在分别的地方回合。   陆湘买了些糖果和他没见过的小玩意儿,思君和星渊应该也买了不少东西,但大家都不说话,继续诡异地沉默,前往明氏拜访。   走了一阵,陆湘将另外三只收回了乾坤袋,于是更他们之间更安静了,陆湘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沉默,担心思君到了明子真家里还给他摆脸色,犹豫了好久之后,终于还是挪到了思君的身边,略微讨好地拉了拉思君的袖子。   思君给了陆湘一个淡淡的眼神。   陆湘乖巧地笑,然后说:“我们不生气了好吧?不然到了明公子家里,可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思君突然站定脚步,定定地看着陆湘。   陆湘有点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怎么了吗?”   思君说:“你不是说喜欢明子真吗?”   “是啊,我是挺喜欢明公子的。”陆湘奇怪地说,“虽然是外人,我也能喜欢他啊,他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怎么了吗?”   思君目光突然闪了闪,但仍然没说话,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陆湘实在是没辙,跟上去耍赖似得晃悠思君的袖子,嘴里不停地念念叨叨,说得嘴都快破皮了,思君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好。”   “不生气了吗?”陆湘看着思君莫名其妙又缓和下来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嘀咕,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思君不管陆湘的疑惑的,走了一段,见前方路中间有人赶着马车拉货,思君又自然地揽过陆湘的肩膀,将他护在了身后。   所以是真的不生气了?   陆湘松了口气,顿时整个人都非常轻松,欢天喜地地挽着思君的胳膊,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和他闹别扭。   因为这不爱说话的人,真的是很难哄的啊。 第36章 白玉映沙3   明氏的闲逸庄, 和许多世家大族都不同, 并不建在什么深山孤岛,远离尘世的地方,而就在岐山脚下岐城之内,繁华深处,闹中取静。宅院统一用的青砖黑瓦,甚至比一般的普通人家还要朴素。   一行人走走玩玩,很快就到了,明子真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一个多月没见,明子真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远远瞧见他们的身影, 就连忙赶过来相迎。身后也没有跟什么弟子或者小厮跟随, 丝毫不讲究排场。   陆湘感觉这也太亲切太随和了, 就像是他们乡下走亲戚似的, 于是陆湘非常后悔自己没有拎一篮子土鸡蛋来。   “思君大人, 陆公子。”明子真行了礼, 接着说, “我母亲做好了晚膳, 就等二位了。”   “哇,明夫人亲自下厨?真是太失礼了, 我们也没有买什么东西……”陆湘相当不可思议,觉得自己拎一篮子土鸡蛋也不够, 或许还应该拎一块农家老腊肉。   明子真连连摇头:“千万不要客气, 我将二位对我的帮助都告诉了父亲母亲, 他们和我一样感谢二位。你们能来,我们就很高兴了,怎么能收你们的东西呢?”   明子真领着他们进门,带着他们在这质朴而雅致的庄园之中穿梭,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介绍。   闲逸庄虽然不大,但也有上千名弟子,闲逸庄背后那一片巍峨的岐山也属于明氏,是弟子们练功的场所。   这样一路热情地交谈,没走一会儿就到了主院。陆湘进院就看到个穿着粗布衣衫略施粉黛的美妇人,虽说穿得朴素,但那卓然的气度还是让难以忽视,陆湘瞬间就猜出这就是明子真的母亲。   而明氏家主明兆也相当出挑,面貌仍旧维持在青年人的状态。   明子真将陆湘和思君引荐给了明兆夫妇,陆湘乖巧地行了晚辈礼,而思君只是淡然地与明兆夫妇互相行了平礼。   陆湘在这个时候发现了一个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的事情——那就是与他平辈甚至是高一辈的人对思君都是用的敬语。   修道者都看不出年纪,思君的脸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陆湘原以为大家尊敬思君是因为他厉害,一直觉得思君也就比自己大几岁,但其实仔细一想,十五年前思君就在天师榜排名第一了,那时候陆湘还是个一岁的小娃娃。   所以不可能思君五岁的时候就那么厉害了吧?搞不好思君还真不是和自己同辈。   这样一想,陆湘突然觉得和思君的距离被拉远了,思君对他的好,就只是长辈照顾晚辈。   莫名让人……很不开心。   陆湘兀自走了一会儿的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明子真已经在引荐另外两位他的同辈人了。   与闻人家的奢靡不同,明家不是一个人一个院,这主院除了家主夫妇二人,还住了明子真和他未出阁的胞妹明宁蓉,以及明兆的两名弟子明子墨和明子书。   进了主院的门,就是像是进了某个寻常的农家小院,看到了非常和睦热情的一家六口。   明子墨和明子书比明子真大几岁,都相当沉稳安静,与陆湘和思君打了招呼之后就没有了什么存在感,而明宁蓉是个很漂亮小姑娘,和陆湘一般大,非常腼腆,见来了陌生人便上了二楼,直到准备用晚膳也没有下来。   一番客气的寒暄之后,陆湘总算是和明氏的几位熟稔了起来,思君虽然一直不吭声,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性格,能安静地坐在这儿喝茶用膳,已经是给了大家极大的面子。   聊了一会儿,陆湘并没有对明兆这个江湖上传说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的大侠士有什么感觉,倒是喜欢上了明夫人。   他从小和师父一起长大,没有见过父母,但他想象中,他的母亲应当就像明夫人一样,热情、率直,用一颗真心爱着他。   明夫人也挺喜欢陆湘的,于是一脸慈祥地看着他,笑盈盈地说:“我一见陆公子就觉得亲切,就像是我小儿子似的。陆公子今年也十六了,也快到了婚娶的年纪了啊,不知道陆公子有没有……”   明子真没好意思给父母提思君和陆湘二人的关系,听到这里皮都绷紧了,生怕思君一个不高兴当场把人抱起来就走,那也太尴尬了!   于是明子真连忙打断了明夫人:“母亲,陆公子早有良配。”   “是吗?陆公子年纪还小啊,这么着急吗?”明夫人望向陆湘,陆湘明白明子真是为了给自己解围,因而立刻点头。   明夫人颇为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突然转向了思君,接着问,“不知道思君大人……”   明子真急忙再次打断,道:“母亲,思君大人也心有所属,他们二人珠联璧合天生一对羡煞旁人,您别这么热心了。”   思君抿了口茶,并不作声。   “哎!”明夫人感慨地叹了口气,埋怨地对明子真道:“所以你的朋友们都有了心仪之人,而你现在还没有人要啊……”   明子真:……   “又说这件事情……”明子真颇为无奈地用眼神向父亲和师兄求救,沉默许久的明子墨终于开口,温和地微笑道:“师弟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明子书也帮腔道:“师弟只是不愿,若是愿意,喜欢他的姑娘们都能从这里排到岐城城门。”   明兆也爽朗地大笑两声,道:“天下未靖,何以为家?子真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都是支持他的。”   原本气氛相当轻松愉快,但话说到了这里,便不得不提起最近让天下不太平的事,也就是闻人氏的没落。   明家的几人神情都同时变得凝重,明兆摇摇头,惋惜地说:“明氏与闻人氏世代交好,闻人掌门和闻人公子接连犯下这些大错,实在是令人心痛。不过如今闻人公子也算有所担当,已经付出了代价。以后只要能改邪归正,若是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自然也会倾力相助。”   陆湘一腔热血上头,本来也想有什么需要他也愿意帮忙,可还没说出口思君盯了他一眼。陆湘这才想起,思君可能还在记闻人飞鸿用暗器伤他的仇,但其实陆湘都快忘了。   于是陆湘闭了嘴,没跟着表态。   明子真将话题接下,咬着牙说:“阿鸿已经付出了代价,但地下赌庄呢?这种危害天下的毒瘤根本就不应该存于世上!我已经发誓,我一定会将他们铲除!”   明夫人微微颤抖,别开脸低声说:“你心里总是想着天下的太平,可曾想过我这做母亲的忧虑?你才回来几日,这就又要走了?”   明子真握住母亲的手,郑重地道:“母亲,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地下赌庄今日能毁了闻人氏,难保以后不会动上我明氏的心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明氏的后来着想。”   “师母。”明子墨出声,严肃地说,“我跟着师弟,一定会尽力保护他的周全。”   明子书也道:“师母,虽说我要留守庄中,不与师弟同去,但只要师弟有需要,我也会立即前往,绝不会让师弟出任何事。”   明夫人连忙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无论谁有事,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会心疼。每个人保护好自己就行,谁都不能出事。”   陆湘终于是找到机会,插了一句话:“明公子是要去调查地下赌庄吗?”   明子真点头道:“嗯,之前已有几名师弟前往禹城调查,现在有了一些线索,但师弟们还是应付不来,我和子墨师兄打算一起去。”   “嗯,你们千万要小心。”明兆皱紧了眉,肃然道:“根据子真所说,地下赌庄的人非常厉害,如果我不是旧伤在身,我也应当和子真子墨同去的。”   明兆说的“旧伤”,应当是只在多年前那场诛魔之战留下的伤。陆湘从天机本上看到过,从前的明兆能排到天师榜前五,但现在几乎是半废的人,他的右手有些不太灵便,时常会发抖。   可这并不影响全江湖的人对他以及明氏的尊重。   明兆继续说:“那天那个面具人已经是深不可测,若不是思君大人和陆公子在,子真能不能安全回来都不一定。”   说完这话,明氏几人都将目光投向和思君和陆湘。   陆湘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略微有些犹豫之间,思君便偷偷在桌下抓住了他的手。   于是陆湘低头扒饭,非常有负罪感地假装自己没听懂。   明兆读懂了他们的意思,虽然失望,但也没有在此事上多言,明氏几人又聊起了之后去禹城的部署,陆湘和思君始终没有吭声,只当听不见。   晚膳过后,明子真将思君和陆湘带去了内院,在他自己房间的隔壁给二人安排了两间客房。   没聊几句明子真便快速离开,两人也没有急着睡,思君留在了陆湘的房里,画了个结界避免有人偷听。   而后陆湘又将乾坤袋里的三只取出,凑一起商量。   星渊最先开口,奇怪地看着陆湘问:“为什么不和明子真一起去调查?你不是说挺喜欢明子真的吗?”   陆湘说:“我们自己的计划已经很完善了,《寻剑记》最新的这一册已经引起了很多讨论,我们的假身份很快就能传开的,这个时候和明公子一起,反倒容易坏事。况且,除了明公子,我并不信任他的师兄师弟们,明氏这么多弟子,谁能保证全部与他同心同德,万一他的师兄师弟里有一个泄露了我们的计划,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星渊笑道:“主角的直觉又发挥作用了吗?今天一路上也看到了不少明氏的弟子,你怀疑谁不对?”   “没呢,我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陆湘有些低落地趴在桌上,喃喃地说,“主角的直觉从脑袋里消失了,因为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今天看到明公子一家人这么幸福,好羡慕啊,真希望我能快点找到我的家人……”   陆湘其实是玩笑的,但他说完之后,众人突然都沉默了下来,连陆小鸡和陆小菇都不在一旁瞎闹腾了,全都静静地看着他。   陆湘注意到大家的目光,有点紧张地坐直,说:“咦,怎么了?都这么看着我?”   没有人说话。   半晌,思君缓缓抬起手,轻柔地拍了几下他的脑袋,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陆小鸡和陆小菇也凑了过来,爬到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陆湘吸了下鼻子,特别感动地说:“我只是随口说一下而已啦……不过还是很谢谢你们。”   “应该的,不用谢。”星渊变出了一只长长的花根,怜爱地捏了下陆湘的脸,接着说,“虽然你这个傻儿子很不听话,但以后爸爸还是会好好照顾你的,毕竟父爱如山。”   “你又占我便宜!”陆湘一下跳起来要去扯星渊的花瓣,好在这次陆小鸡和陆小菇拉架及时,没让他们再次互殴起来。   经过这样一闹腾,刚才低落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大家商量了一阵,决定明天就离开贤逸庄,前往禹城,在半道上找个合适的地方,就要把假身份给扮上。   但陆湘还是对明子真有些愧疚,担心地说:“不知道明公子他们几个人,能不能应付得来。”   思君又拍了下陆湘的脑袋,说:“他不会有事。”   想了想也是。   明子真和明子墨在江湖上都有盛名,那么显眼的两个人,陆湘觉得他根本就进不去地下赌庄。再说就算进去了,还有明子墨这个天师榜第九的高手协助,应该不会有事。实在不行,陆湘他们在地下赌庄遇上,也会帮助明子真的。   于是陆湘暂时放下了心,对思君道了“安寝”,思君没有回他,最后拍了下他的头,这才离开。   *   第二日一早,陆湘就向明子真提出了告辞。   明家人没有客气做作地挽留,只是真诚地邀请他们下次再来做客,陆湘应了,并且决定下次再来一定要带土鸡蛋和农家老腊肉。   离开岐城,他们并没有再雇马车,而是选择了步行。走了一日,天黑时恰好到了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找不到人家借宿,只能升起一团火,露宿荒野。   这里距离禹城大概还有半月的脚程,这时候差不多就应该扮上了,否则到了禹城再扮,怕是会太突兀。   陆湘早已心如死灰地做好了准备等着这一天,于是星渊要给他上妆的时候,他表现得非常平静,没有丝毫的反抗。   上妆之后,又要痛苦地穿裙子。   星渊在乾坤袋里一阵翻,恼怒地说:“完了,我发现我好像只有那么一条裙子,你上次给撕坏了,完了,找不到新的裙子了!陆湘你坏事了!”   陆湘立刻辩解:“我怎么知道你只有一条裙子?你不是说杰出的易容师什么都会准备齐全吗!所以你根本不是一个杰出的易容师!”   俩人又互不相让地闹了起来,一直在一边闭眼打坐的思君突然开口打断他们:“别吵。”   于是这两只闹得都要炸毛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思君睁开眼,突然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条浅绿菊花绣纹的丝绸裙,说:“这里有。”   陆湘和星渊同时一惊,异口同声地说:“你怎么会有裙子?”   思君面不改色道:“买的。”   两人还想问他为什么会买、又是什么时候买的,结果就见他皱了皱眉,低声自语了一句“颜色不合适”,接着又“刷”的拿出了一条粉白相间的裙子。   陆湘:!!!   星渊:???   思君一脸淡定地望着陆湘,接着说:“不喜欢?”   陆湘茫然地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思君又大手一挥,瞬间拿出十来套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裙子,等他挑一件喜欢的。   陆湘下巴都掉下了地,星渊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倒地打滚,捂着嘴掩盖自己的爆笑,陆小鸡以为他在吃好吃的,赶紧凑过来要。   星渊一把抱住陆小鸡,捋了捋他的鸡毛,咬着耳朵偷偷地说:“我就说鬼见愁很喜欢吧,偷偷买了那么多!哈哈哈,乐死了我了!”   陆小鸡不明所以:“唧?”   星渊却没有再管他,止住笑意爬起来,从那一堆裙子里随便挑了一条纯白暗绣的轻纱裙,递给陆湘,接着说:“穿这个,肯定好看。”   而后星渊详细给陆湘讲述了裙装的正确穿法,陆湘才拎着裙子躲到大树背后去换,这次总算是顺利地穿好。又做了半天的准备,陆湘终于是红着脸小心地走了出来。   陆湘深呼吸了半天才敢去看思君,他的脸在跳跃的火苗的映照下显得棱角分明,原本总是冷冷的瞳孔,在这温暖的火光里仿佛也有了一点温度。   周遭很安静,只听到柴火燃烧的声响。   陆湘知道思君在看着自己,但他无法分辨他目光的含义,只与他对视了片刻,便觉得心里不安。   他会讨厌吗?   陆湘想不明白。   “反正就这样了!”陆湘破罐子破摔,直挺挺地站着说,“谁要笑话我也无所谓,我这可是为了维护正义而做出的巨大牺牲。”   说完陆湘就捂着脸往地上一倒,闭着眼睛谁也不理。   一会儿陆湘听到星渊和陆小鸡在一旁偷笑,不安地想捂住耳朵,突然又听到了思君的声音。   思君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声音也很轻。   “很好看,睡吧。”   说完这话,陆湘就感觉到思君在他的背后躺下了,隔着他也就一臂的距离。   这……这还怎么睡啊!   陆湘顿时觉得自己出了毛病,心跳快得就像是要炸了一样。他无法确定这样的不正常状况究竟是因为思君说了句“很好看”,还是因为思君这么近距离地睡在他的身边。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些不正常都是因为思君。   这感觉很微妙,让人不敢细想下去,陆湘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脑子这么混乱过,像是一团缠住他的线,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开头。   这种混乱笼罩了陆湘一整夜,以至于快要天亮他才终于有了一点睡意,正要睡过去之时,又突然被叫起来要赶路。   没睡好导致陆湘心情非常糟糕,一路噘着嘴沉默,这反到是得到了星渊的肯定,说他这模样非常接近坏脾气讨人嫌的世家小姐。   于是陆湘心情就更加糟糕了。   半个月后,讨人嫌的世家小姐和忠心耿耿的护卫翻过了一座小山丘,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禹城。   这座城比陆湘想象中要大很多,整个城四处都是结界,到处云雾缭绕,根本瞧不见城池的边界。这种地方,连轻翎的鸟儿都探听不到什么消息。   陆湘他们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唯一的进出城门。   要进城倒是不难,没有人会拦着你,但若是要出城,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经过半个月的适应,陆湘已经能够非常熟练地扮演他的这个身份。并且这半个月每天思君都能拿出一条新裙子来,陆湘天天换,如今已经熟练到一换女装就能变个人。无论是行走坐卧,姿态言语,都俨然是一位骄横的小姑娘。   只不过思君比他扮得还好,完全将自己摄人的气势收敛了起来,彻底变了一个人。看上去根本就是一个虽然灵力高强,但是没什么脑子的只知道盲从的护卫。   星渊陆小鸡陆小菇也自觉地躲进了乾坤袋,为了不让陆湘和思君暴露,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都不会冒出头。   在城门口调整好了状态,思君便走在了陆湘的身后,低眉顺眼地跟着骄横跋扈的陆湘进了城。   穿过重重的浓雾,嬉闹声渐渐清晰,禹城之中的景象也慢慢出现在了陆湘的眼前。   这比陆湘这段时间所路过的任何城池都要热闹,但这种热闹和其他的热闹都不一样。   这里面的景象真是……一言难尽。 第37章 白玉映沙4   混乱的结界将天幕遮住, 明明是正午阳光最为明亮之时, 整个城池却呈现一种傍晚昏暗。道路两旁的灯笼都亮着,整个城池四处都是灯火,房舍的墙壁画满了艳丽而不知所谓的图腾,各种色彩的纱幔随风飞舞。   各种奇装异服和人和本体模样的妖自在地混在一起。道路中间有人厮杀得热火朝天;街边有人在肆无忌惮地调情;小楼里拼酒喝死了一个,所有人都拍手叫好,顺着窗户就将尸体给扔了出来,刚好落在陆湘眼前的不远处。   衣不蔽体者有之,酩酊大醉者有之,冶容诲淫者有之。   但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在笑, 甚至那落在陆湘前面的那具尸体脸上也带着满足的笑意, 仿佛真的已经在这里找到了人间极乐。   眼前的一切让陆湘产生了强烈的不适, 他一时忘了自己生在何处,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正当此时, 旁边二层小楼突然传来了一阵放肆的笑声, 七八个面目淫-邪的青年男子坐在围栏上晃悠着腿, 对着陆湘瞎叫唤。   陆湘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便有一年轻男人笑说:“哪来的小美人?居然敢孤身进禹城,就不怕哥哥们把你给吃了吗?”   年轻男人说完, 他周围那一圈人都开始笑。   陆湘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这群人是在调-戏他,愣了片刻, 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这调-戏足以说明陆湘的伪装成功, 没人瞧出他根本不是姑娘。于是陆湘很快放下自己心里的不适感, 摆上一幅傲慢的表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陆湘的不搭理还是让他们觉得非常有趣,他们一阵大笑,而后“嗖”的一声,开口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飞快地跳到了陆湘的眼前,双手背在身后,自以为潇洒地拦住了他的去路,又大声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妹妹,就是……这胸也太平了。”   二楼上有一人立即道:“你这人真是不懂,妹妹年纪还小啊,这还没开始长呢,哥哥们给揉揉就长大了。”   即使不是真的姑娘,听到这话陆湘也相当生气,他立即变了脸色,正要开口大骂之时,突然感觉眼前一阵风,而后刚才还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年轻男人突然被人扔上了天,再猛地落下摔出一声巨响。年轻男人没来得及惨叫出声,又是一脚朝着他心窝子而去,他的身体顿时横着飞了出去,直冲街边的二层小楼。   片刻后,“轰隆”一声,二层小楼的支柱被他的身体撞断,二楼围栏上坐着的一群男人就像是下饺子一样全落了下来,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虽然陆湘什么都没有看清楚,但他知道是思君做的。并且思君为了不暴露还只用了一分的力,不然这群人现在没一个能喘气。   周围看热闹的全鼓掌喝彩,宛如过年。   “打死吗?”思君回到了陆湘的身边,用刚好能让周围人听到的语调说了这么一句,那群人顿时吓傻,连惨叫都不敢。   陆湘正想说打死也太过了,但没开口,思君又说了一句:“主人。”   这句“主人”让陆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感觉有点羞耻,但莫名又有点刺激。陆湘偷偷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让自己镇定,赶紧回忆自己扮演的是一个狠毒的人物。   于是陆湘迅速进入角色,勾着半边唇角,语调轻盈,宛如天真邪恶的少女,愉快地说:“打死吧。”   可话是这么说,陆湘还是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拉住了思君,故意让他慢了一拍。那群人趁此机会朝着思君丢了一堆暗器,思君抬手挡的同时,他们全部猛地跳起来就跑,飞快就没了影。   思君退回了陆湘的身边,拱手道:“主人,若是有下次,我会直接打死。”   陆湘轻哼一声,傲慢的目光在周遭的人身上一扫,再没人再冲着他瞎起哄,但还是许多人盯着他看。于是他微微仰着头,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思君露的这一手,虽然不至于震惊整个禹城,但应该会让他们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地下赌庄的人。   陆湘慢慢地在禹城之中瞎逛,看似第一次进来在看热闹,实际是在到处打探情况。当然,时不时也会被人一直盯着打探。   约莫逛了一盏茶的时间,沉浸在角色之中不可自拔的陆湘突然被思君拉住,对方拿出了一张面纱,递给陆湘,道:“主人,戴上面纱吧。”   陆湘不明所以,摇摇头说:“为什么要戴?”   四周依然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投来,思君的目光微微向四下扫过,接着说:“太引人注意了。”   陆湘就更加奇怪,小声说:“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要引人注意吗?”   思君沉默片刻,突然抬手画了个符,结界瞬间形成,将外围所有的声音和视线挡住,一直收敛着威压的思君此刻突然全部释放,陆湘被震得一哆嗦,抬头就瞧见思君凉凉的目光和不耐烦的神情。   “戴上。”对方冷冷地开口,陆湘一下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相当膨胀,还以为对方叫了几句“主人”,自己就真成了主人……   陆湘连忙认怂,小声抱怨道:“戴就戴嘛,我们讲道理好吧……你真的凶什么啊凶……你变了……以前对我很好,现在天天凶我……”   话虽然这么说,陆湘还是乖乖接过面纱戴上,把下半边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盈满秋水的眼睛。   思君还是摆着一张不满意的脸,又把陆湘的外衫给拢紧,这才解开结界。   陆湘慌忙从刚才那种怂怂的状态出来,又调高下巴扬起眉尾,继续瞎晃。   到了下午,差不多逛了三分之一个禹城之后,陆湘终于找了家看上去比较正经的客栈下榻。   进了客房,思君立刻设了结界,而后星渊他们也从乾坤袋里钻出来,众人凑到一块儿开始商讨。   陆湘道:“刚在路上的时候我注意了,有人在讨论《寻剑记》里那个偷剑的私生女,但现在还没有听到有人把我们和那个私生女联系在一起。”   星渊说:“也许有人已经想到了,只是没有当着我们的面说。”   陆湘点点头:“但今日我们还是引起了一定的注意,应该会有人去天机阁问。”   思君道:“若是能飞的妖,来回天机阁需要日一两日。”   “我们已经从天机阁买走了消息,若是查不到,他们会觉得更神秘。但这样还不足以引起地下赌庄的注意,我们应该干一票大的!”陆湘闭着眼睛用力想了想,接着说,“在查我们身份的人从天机阁回来之后,我们要想办法加重他们的怀疑,让他们往《寻剑记》上联想,并且尽快肯定我们的身份。”   众人都表示同意,简单商量了一下策略,于是今日的作战部署完成,各自回房洗洗睡了。   第二日,陆湘依然是带着面纱出门,连续去了几家灵器商行,专挑可以隐匿行踪的灵器,随便买了几样。   连续三日之后,陆湘发现悄悄打量他的人变多了,于是在第四日傍晚回客栈之后,特意在楼下大堂里用膳,偷偷观察其他食客的反应。   思君尽职尽责地装护卫,站在一旁看着陆湘吃。   客栈的店小二才十二三岁,是个半妖,明明是人的模样,脑袋上却有猫耳,身后还有条长长的猫尾。这模样若是在外面肯定相当显眼,但在禹城,别说是长了猫耳,就是你长个人身狗头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陆湘点了一大桌吃的,其中有一道蒸河蟹,店小二上完菜,便问陆湘要不要他伺候剥螃蟹。   店小二长得干净可爱,又聪明嘴甜,来这客栈里的人通常都不会对他有什么戒心。陆湘也同意让他剥螃蟹,不过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好,而是觉得这店小二可能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果不其然,店小二净手之后在一旁剥螃蟹,嘴里也就没有闲着,先是试探性地说:“小姐真是识货,点的菜都是我们店里的特色,也都不便宜,这些东西,许多客人都舍不得点,小姐眼睛都不眨就点了这一桌子。”   在乡下住了十六年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的陆湘大言不惭地说:“你们这些东西算什么好东西?我家下人都吃得比这个好。”   店小二点头如捣蒜,继续拍马屁道:“是的,我们禹城是小地方,小姐来自大户人家,到底是见惯了好东西。”   陆湘敏锐地感觉到这是试探——所以关于他可能是偷剑的私生女这个传闻,已经在一定的范围内传开了。   陆湘假意警惕,稍微拉了下思君的手,沉声道:“关你何事?”   店小二也和陆湘做戏,装作又无辜又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小心说:“觉得有点羡慕小姐,小人从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禹城。”   陆湘盯了一会儿店小二,对方越发恭顺,于是陆湘也就放开了思君,恢复了平静,继续说:“外面也没什么好的,什么世家大族、名门正派,都是倒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根本不如禹城的人真实。”   “是吗?”店小二眨了眨眼,又说,“小姐是因为这样才来禹城的吗?”   陆湘轻哼一声,说:“你这个小孩,关心旁人的事情做什么?把你自己顾好,否则哪天被人打死做了猫肉羹都不知道为什么。”   店小二甜甜地笑了笑,接着说:“小姐海涵,因为小姐实在是太美了,整日来往的客人都在谈论小姐,小人也很难不注意到小姐。”   陆湘挑眉,说:“他们说什么?”   店小二道:“他们说小姐偷了东西,来禹城是为了躲灾。”   陆湘连忙摆出了一个惊愕的表情,而后又迅速拽着思君的手腕装凶,接着说:“下次你再听到有人这么说就告诉我,我要让我的护卫拔了他们的舌头!”   店小二点头:“嗯,若是有人再乱说,我一定会立刻告诉小姐的。”   陆湘安静了一会儿,又问:“他们还说了什么吗?”   “额……他们还说……”店小二道露出为难的神情。   陆湘沉声道:“不用怕,我不怪你,你直说。”   店小二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他们说小姐整日拿着钱撒着玩,简直蠢得不可救药。”   陆湘猛地一拍桌,喝道:“什么!”   店小二连忙跪下求饶,乖顺得不得了。   陆湘顺了口气,喘着粗气说:“你起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那么说?”   店小二胆怯地站起来,小声地说:“因为……因为……看到这几日小姐一直在灵器商行里买东西。在禹城,灵器商行买的东西都很次,比闻人家的假货还要次,都是骗新人的……”   陆湘佯装恼羞成怒,道:“胡说!不是都传,禹城里什么都有吗?”   店小二摇摇头,说:“禹城是有很多好东西。但一般很难买到,我们这里都不用买的。”   陆湘略显焦躁地说:“那要怎么才能弄来?”   店小二压低声音,道:“要么抢,要么……赌。”   陆湘听完,双手不由地捏紧,同时情不自禁地看了思君一眼。   二人目光交换了一个信息:终于……到重点了。   陆湘顿了顿,接着问道:“抢要去哪里抢?”   店小二说:“小姐是要找能隐匿踪迹的灵器是吧?拥有这种灵器的,大概都是为了躲灾,谁拿着都得当宝贝。再说踪迹都隐匿了,小姐想抢都没有地方抢。”   “也对。”陆湘烦躁地叹了口气,接着说,“赌要怎么赌?”   店小二道:“这个倒是简单。禹城之中有很多大赌场,赌什么宝贝的都有。不过靖凡公子开的赌庄是赌灵器最多的,小姐可以去那里瞧瞧。”   陆湘低头陷入沉思,店小二也非常聪明地没有再多言,安安静静地剥螃蟹,剥完之后,店小二又恭顺地询问陆湘是否还需要伺候。   陆湘摇摇头,将他给打发走。   因为得到了重要的消息,这顿晚膳都吃得着急,匆匆吃完陆湘又赶紧回了房,让思君再次设好结界,又开始讨论。   陆湘略微有些兴奋,搓着手说:“我觉得我以后要是做天师做不下去了,还可以去唱戏!你们看到了没,我已经瞒过了全城的人!”   星渊立刻笑他,说:“所以你现在是穿裙子穿上瘾了?以后去唱戏可就好了,天天都可以穿裙子。”   陆湘委屈地扯了扯裙子表示自己并不喜欢,思君敲了敲桌面,打断他们说:“说正事。”   “哦。”陆湘暂时放下星渊的嘲讽,开始分析刚才店小二跟他说的话,“我觉得是这样的,现在禹城的人已经开始怀疑我们的身份了,将我们往个私生女的身上联想了。”   思君点头,说:“店小二今天说那么多,就是想让引我们上钩。”   陆湘道:“对的,他背后的人想引我们去确认身份,我们去露一手吧。”   “那不就是要大出风头了?”星渊略有些惆怅地说,“哎,这样好的机会,我和小鸡小菇都出不了风头,真烦!”   陆湘噘嘴道:“我才不想出这个风头呢,天天换不重样的裙子,你以为我很喜欢吗?”   星渊看了眼默默喝茶的思君,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些,变出花根捏了下陆湘的脸,笑说:“换裙子你不喜欢没关系,有人喜欢。”   说完星渊立刻就跑,迅速跳进乾坤袋躲起来。   陆湘被星渊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弄糊涂了,正要问思君,对方却站起来直接走了。   陆湘简直莫名其妙,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   睡了一觉醒来,陆湘就把昨晚的事情给忘了,又换了一条思君拿出来的新裙子,离开客栈去出风头。   他们到了店小二所说的赌庄,看见正门的门廊全涂得金灿灿的,莫名透出一股土财主的味道,喧闹的声响从里面传出,各种妖魔鬼怪都凑在这里。   于是陆湘的出现简直是清新脱俗鹤立鸡群,一进门就被人给盯着。   鉴于陆湘他们进城的时候已经给了不少人警告,那些人也只是看,并没有靠近。   被人看几眼陆湘倒是没什么感觉,这是他第一次进赌场,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兴奋。但没兴奋到一会儿,他就觉得思君好像突然又情绪不好了,即使是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也像是透出了凉凉的感觉。   陆湘以为思君是因为太吵了而不高兴,于是趁着没人注意,拉着思君的手将他拉进自己,然后轻轻捏他的手心,低声说:“别生气嘛,就辛苦一下。”   思君点头,顺势再把陆湘给拉近了一些。   而后二人继续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往里走,很快就到了第一个热闹非凡的大厅。   这里和陆湘在话本里看到的赌庄都差不多,每个赌桌上都围着一堆人,吵得不行。但这里是赌钱的,不是陆湘和思君的目标,二人继续往里走,到了第二个大厅,才终于看到传说中以灵器做赌注的赌桌。   陆湘刚进门,便迎上来一名衣着华丽的婢女,那婢女相当热情地迎接陆湘,陆湘随着她的引导随便赌了几场摇骰子,赢了两个无关痛痒的小玩意儿。   陆湘故意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离开了赌桌。   婢女跟在陆湘的身后,笑盈盈地问道,“小姐可是觉得无趣?”   “无趣倒是小事。”陆湘冷冷地盯着那女婢,说,“我知道我进入禹城以来,你们这些人就一直在暗暗打探我。既然知道我要找什么东西,就不要绕弯子了,直接说,这里有还是没有?没有的话,我便去下一个赌庄。这禹城之中,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赌庄。”   婢女连忙没什么诚意地告罪,接着说:“奴婢原本是想带小姐适应一下,毕竟赌桌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怕您输急眼了难受。既然小姐一心就是冲着找宝贝来的,奴婢便直接带小姐去小二楼的贵宾室,和我家公子赌。公子手里什么宝贝都有,小姐只要拿得出有价值的东西与他对赌,就有机会赢得小姐想要的。”   “行了,知道了。”陆湘露出了略微急切的神情。   婢女又故作姿态地搞了一番幺蛾子,一会儿请示这个一会儿请示哪个,将陆湘的胃口吊足了之后,这才终于将陆湘和思君带上了小二楼。   上楼便进入了一个新的结界,婢女带陆湘进了一间摆设更为奢华的小厅,厅中也有三张赌桌,各自都有十来人围在一起尽情地豪饮豪赌,桌上摆着各种闪着光的灵器,有些看上去还挺厉害的。   最东那张赌桌没人,婢女将陆湘带过去,请陆湘落座,给他泡了茶,很快就离开。   其余人豪赌的间隙依然要偷看他们,陆湘不做声地坐着,思君就站在他的身边,右手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头顶轻拍了一下,示意他不必紧张。   怎么会紧张呢?陆湘心里偷偷地想,有思君在,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二人没有说话,去好像依然懂了对方的意思。   于是他们继续沉默,就等着那故作神秘的靖凡公子出场。   没多久,旁边闹着的众人稍微消停了一下,那个靖凡公子人没到,声音先到了。   “小姐可是在等在下?”那声音奇怪地低沉缓慢,像是肉吃多了似的,特别油腻。   陆湘侧头,瞧见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朝着他大步走来。   那人的五官倒是端正,身形也板正高大,按理说应该是好看的,但就是太过于油头粉面,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他满面微笑地看着陆湘,继续说:“方才有些事情处理走不开,是在下的错,让小姐好等。”   陆湘对着装腔作势的人相当反感,神情冷漠地说:“你就是这赌庄的主人,什么靖凡公子是吗?”   “正是在下。”说话间靖凡已经走到了陆湘的跟前,行了个礼接着说,“小姐一进这禹城,在下便听人说起了小姐姿容绝艳。今日只看了小姐这半张脸,便觉得那些人实在是粗鄙,没能形容出小姐美貌的一分。就是不知在下有没有荣幸,能一睹小姐芳容?”   陆湘:“没有。”   靖凡:……   “失礼,是在下唐突了。”靖凡顿了一下,又很快笑起来,接着说,“那……在下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小姐芳名?”   陆湘:“不能。”   靖凡:…… 第38章 白玉映沙5   安静了半晌之后, 靖凡又兀自笑起来, 半眯着眼睛盯着陆湘说:“可我总要知道怎么称呼小姐吧?”   “你不是都称呼小姐称呼半天了吗?”陆湘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说,“实在觉得冒犯,叫姑奶奶好了。”   这话说完周遭的人都静了,靖凡也有些愣地看着陆湘。   陆湘心里简直要忍不住为自己鼓掌叫好了!我这戏做得也太好了,不去唱戏真是浪费了天生的才华啊!   这边陆湘沾沾自喜,那边思君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他抬手在陆湘肩膀上按了一下,说:“主人,别忘了正事。”   陆湘连忙回神, 心道思君应该忍得很辛苦吧, 往常有人在他面前瞎嚷嚷这么多, 早就被打得头都变形了。于是陆湘赶紧说:“行了, 我来这里不是来找你闲聊的, 废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你直接说, 到底是赌还是不赌?”   对方饶有兴味地将陆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接着坐到了陆湘的对面,说:“我不是轻易陪人赌的, 小姐要拿得出能让我心动的灵器做赌注才行。”   陆湘一股脑将这些天买的赢得都摆在了桌上,倒是有两样能拿得出手。   靖凡随便捡了个盾器又丢出去, 慢悠悠地说:“都是些破烂玩意儿。”   “那你又能拿出什么不破烂的玩意儿来?我也不是什么都看得上的。”陆湘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自己发尾, 看都不看靖凡一眼。   靖凡轻笑一声, 抬手示意下人拿了个木盒出来。   木盒摆在桌上,靖凡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把巴掌大的油纸伞,靖凡将小伞拿出来展示,接着说:“这小伞名为风止,是闻人贤手废之前铸造的。东西虽不起眼,但能解小姐的燃眉之急。只要小姐打开它就能立即隐匿踪迹,一般人是找不到小姐的。若是旁人想赌,我断然是舍不得的,若是小姐想要,那边可以和小姐赌一场。”   陆湘这才慢悠悠地看着那小伞,说:“我怎么知道你这个是真的?”   靖凡道:“小姐不妨赌一赌,即便是输了,也只是输了这一堆破铜烂铁。”   陆湘思忖片刻,道:“好,怎么赌?”   靖凡轻轻拿过桌上的骰盅,晃悠着说:“赌最简单的,摇骰子比大小,看我们的运气,一局定胜负。”   陆湘道:“行啊,让我的护卫和你赌。”   “好啊。”靖凡显然也看出来,他们之间思君才是真正厉害的那一个。   思君往前一步,对着靖凡行了个礼,靖凡点头算是应了,招手便有下人给思君送来了一把椅子和新的骰盅。   双方都没有废话,面对面坐下,用右手握住骰盅。   说是赌运气,但他们都知道摇骰子没有运气可言,根本就是对拼灵力。靖凡这是想试他们的深浅,同时也面临着将自己暴露在他们面前的危险。   既然是互相试探,肯定都不会用全力。而且思君不能暴露自己那么厉害,也不能在今天就赢,赢了便少了个理由四处瞎晃悠引人注意的理由。   不过如果站在一个躲灾的私生女的立场,依然还是想赢那把小伞的。   所以思君究竟应该用几分力与靖凡较量,倒是个难题。   陆湘自己是个弱鸡,因此拿捏不准,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思君心里有数。   靖凡对陆湘笑了笑,说:“由小姐发号施令。”   陆湘的目光在二人的脸上闪过,沉下声音道:“开始!”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二人同时以掌击桌,两个骰盅飞向半空,两只手伸手一握,片刻后十二颗骰子的撞击声便传了出来。   明明只是几颗小小的骰子,但奇怪地是二人开始摇晃之后,撞击声却大得离谱,就像那些骰子都在人的脑子里撞似的。旁边有受不了的人已经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了,受得了的人便兴致勃勃地围了上来,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们这场比拼。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表情,毕竟是高手过招,甚至连一个表情都可能露出破绽。   两只手摇晃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得那两只黑色的骰盅都变成了两道残影。明明门窗紧闭,却无端卷起了阴风,赌桌上的二人都衣袂飞扬,周遭的人却被吹得人一阵阵发冷。   风声渐起,撞击声渐缓,陆湘看到两个骰盅的开口都在往下掉落白沙,赌桌上二人都皱起了眉头,紧紧盯着对方。   又许久之后,撞击声骤然停住,二人同时将骰盅猛地往桌面一砸,“啪”的巨响之后,最后一阵阴风刮过,陆湘的面纱一瞬就被吹飞了。   思君和靖凡二人都低下了头,剧烈地喘息了起来。   陆湘以为思君受伤,顿时吓坏了,连忙扑过去瞧他,思君却迅速地在赌桌之下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捏了下他的手心。   思君是装的。   他怎么可能有事?   陆湘霎时间松了口气,连忙调转方向,两手同时拿起两枚骰盅。   周围的人瞬间就闹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真厉害……骰子变成两堆白沙了!”   “这是平局了吗?”   靖凡的眼睛就像是黏在了陆湘的脸上一样,放肆地笑了起来,而后道:“不是平局,我赢了。”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靖凡,见他将面前那堆白沙抹平,一枚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残片赫然出现在白沙之中,那残片上还能清晰地看见红色的小点。   一点。   靖凡顺了气,略微有些得意地看着陆湘,说:“你的人输了。”   思君起身,做出一副脸色苍白的虚弱状,在陆湘面前低着头沉闷地说:“小人输了,请主人责罚。”   陆湘心里想着思君这戏也做的太好了,他才该去唱戏,嘴上却佯装恼怒地喝道:“一边儿去!”   思君立刻退到了陆湘的身后。   陆湘站起来,咬牙对靖凡道:“这堆破烂姑奶奶送给你了。”   靖凡“哈哈”地笑,接着说:“那倒是谢谢小姐了。”   陆湘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我这风止伞给小姐留着,小姐随时可以再来赌。”靖凡那油腻腻的声音又在背后传来,“但下次来,小姐再用这些破烂东西来糊弄我可是不行的,拿些我看得上的来赌,赢了这风止伞就是小姐的。”   陆湘稍微站定,但并没有回头,快步离开。   *   刚走出赌庄陆湘就忍不住小声问思君道:“你没有真的受伤吧?”   思君说:“怎么会?”   陆湘道:“觉得那个人好像很厉害似的。”   思君摇摇头,道:“不堪一击。”   陆湘心里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嘿嘿笑着说:“他和在闻人山庄的那个面具人比怎么样?”   思君答:“强一点。”   “那就已经是很厉害了。”陆湘有点后怕地说,“怎么这么多厉害的人,天师榜上都没有名次呢?”   思君答:“奴籍是上不了天师榜的,妖也不行。所以在天师榜之外,还有很多我们根本不知道的高手。”   陆湘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说:“那你一定要小心啊,看着你脸色那么白,有些担心……还好没事。”   思君侧过头看了陆湘好几眼,突然毫无征兆地画符设了个结界,将陆湘抱起来就飞。又是一飞冲天,陆湘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搂住思君的脖子,惊叫两声的工夫,他们人都回到了客栈的房间。   被放下来之后陆湘还有点晕,心里想着思君这人真的是很计较啊!   陆湘赶紧坐下,嘀嘀咕咕地小声埋怨:“好了好了,知道你没有受伤,知道你最厉害,知道你最凶狠残暴,知道谁都怕你,行了吧?行了吧?行了吧?这是干什么啊,也不说一声,就飞这么快……”   思君才不搭理陆湘的抱怨,自顾自地坐下喝茶,缓缓开口道:“那个靖凡不像是地下赌庄的人。地下赌庄更低调更警惕,所以才会这么多年都抓不到把柄。”   “我也这么觉得。”陆湘缓过来之后又忘了自己刚才的抱怨,捧着脸盯着思君说,“不过我才今天那个什么靖凡已经惦记上我们的剑了,还有地下赌庄的人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我们,毕竟这些日子,我们已经成了禹城的风云人物!”   星渊对此依然是很不满意,别扭地说:“没有我出风头的份儿,沮丧。”   陆湘“嘿嘿”地笑,说:“小花啊,等你能维持人形了,让你扮我的婢女好不好?没有一起穿过裙子,怎么能叫好兄弟?”   “不了不了不了,你自己玩吧,我可演不出你那种刁钻劲儿。”星渊连连拒绝,迅速岔开话题,“说正事了,刚才说哪里了?”   陆湘想了想,说:“说到地下赌庄的人应该盯上了我们,嗯,对,接下来我们要发挥一下冠玉剑的威力,让地下赌庄的人对这把剑动心思。”   思君道:“等两天再行动。”   陆湘点头,说:“是的,这几天我们简直太显眼了,就不像是在躲灾的人,就在客栈里待几日吧。”   于是计划就这样敲定。   当夜夜中。   浓雾之下的禹城是看不见月光的,但禹城永远夜不眠,灯笼没有一盏灭掉,赌庄没有一家关门。   穿着黑衣的男人在屋顶疾驰,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距离陆湘入住的客栈只有几丈远之时,他便停了下来,咬破手指画了一张符咒,手腕一挥,那符咒便迅速地飞向了陆湘的房门。   悄无声息,原本贴在门上的那一张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那间小房间迅速被浓雾笼罩。黑衣男人轻巧地一跃而去,像是一只无声的猫落在了陆湘的门前。   他推开门走进浓雾之中的房间,直奔在榻上熟睡的陆湘,也就是在这时,陆湘听到动静,猛然睁开眼坐起来。   二人目光陡然相撞,双方都相当惊诧。   这油腻腻的脸,赫然是赌庄的靖凡!   思君在陆湘的房间之外设了结界保护,但为了避免暴露,思君收了多半的威力,但已经是相当强了。靖凡居然还是进来了,可见白天他也是隐藏得很深。   于是陆湘不由地有些怕,惊道:“你干什么!?”   靖凡也怪异地说:“你为什么没有晕?”   陆湘一怔,这才看到在另一张小床的星渊、陆小鸡、陆小菇全睡得死死的。   不,不是睡着,应该说是他们都晕了,靖凡趁着他们熟睡攻击了他们,陆湘是不会受伤的,因此没有中招,星渊他们都晕了,那思君呢?!   靖凡也和陆湘想到了一处去,他知道隔壁住着的那个护卫是高手,不确定自己这结界能困住对方多久。于是他并没有管陆湘没有晕的事情,突然大步走到了陆湘的跟前,掏出个黑色的布袋对着陆湘的头就罩了下去。   陆湘眼前一黑,心脏突然收紧,那种不能呼吸的痛苦在瞬间席卷而来,瞬间就夺取了他的大部分意识。   靖凡立即将布袋收紧,将陆湘扛在肩膀上就跃出窗外。   与此同时,正睡着的思君突然听到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响动,他猛然睁开眼,感觉到周围有灵力的波动。下一刻他已飞身出了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疾驰而走的靖凡,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个人。   陆湘! 第39章 白玉映沙6   思君没有片刻的犹豫, 瞬间跃起追了上去。   靖凡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破开自己的结界, 当下心中又是一惊, 立马加快了速度。二人的身影都快得像是风一样,一前一后飞速移动。   靖凡知道自己低估了此人,心里有些慌, 片刻又镇定起来, 迅速从怀里掏出那把风止伞。   小伞撑开的那一刻,思君身前突然扬起阵阵飞沙,完全阻挡了他的视线,就在他闭眼再睁眼的一瞬间, 眼看近在咫尺的人突然没了踪迹, 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飞沙。   思君皱眉,用力一挥手,大风以他为中心猛烈卷开,飞沙在一瞬间全被荡平。   但在浓重的灯火之下, 根本看不到靖凡和陆湘的身影!   思君万年不变的冰冷瞳孔之中突然盈满了暴怒的火光,在深吸一口气之后,思君又站定闭眼, 将自己的灵力像是巨网一样在整个禹城撒开。   靖凡的灵力很强, 他只要和他相撞他应该能有所感应。   一眨眼间, 他已经扫过了整个禹城,却什么都找不到。   是那把风止伞的功效……闻人贤手废之前, 也算是相当厉害的铸器师, 即使是思君, 也被难住了。   思君稍微握紧了拳,立即转身回了客栈,星渊几人还在晕着,思君挥出飞火将靖凡的符咒烧毁,那三只身子一哆嗦,这才醒了过来。   “出事了。”思君冷冷开口,星渊连忙揉了眼睛四下张望,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瞧见陆湘空荡荡的床,忙问道:“陆湘出事了?怎么回事?”   思君道:“赌庄的靖凡把他绑走了。”   “绑走了!”星渊大惊。   陆小鸡和陆小菇霎时间都慌了,胡乱地叫唤了起来。   思君点点头,快速说:“靖凡用了风止伞,我现在找不到他们。他的手上戴着你的夜明珠做的手链,你看看能不能感应到。”   星渊连忙闭上眼,摒心静气地感应那一枚小小的花瓣做的夜明珠,许久之后他睁开眼,疲惫地说:“我只能找到一个大概,东南方向。”   思君没有应声,拽上那三人迅速就飞出了房门。   星渊咬牙,暗暗地想,他们今天都想错了!都以为靖凡是惦记上了陆湘的剑……   谁能想到,他惦记上的,居然是陆湘本人!   *   刚开始的时候,手腕上的夜明珠还有一些淡淡的黄光,陆湘将夜明珠放在眼前,那种陷入黑暗的痛苦还能有所缓解。   但随着靖凡的飞速移动,那黄光便越来越淡,陆湘在漆黑的布袋里,越来越感觉不能呼吸。   他的意识和身体完全剥离开了,意识陷入极端的恐惧之中,疯狂地尖叫哭喊,但身体却像是死了一样,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弹。   终于,靖凡将陆湘扔在了柔软的床褥上,那罩着他的黑布解开了,烛光再次映入他的眼,可他仍然没办法从那种恐惧之中走出来,整个人都僵硬地呆滞着。   靖凡凑近,伸手拍了拍陆湘的脸,嗤笑道:“怎么了?小姑奶奶这是吓哭了?”   被碰到之后陆湘突然清醒了过来,他一把拍开靖凡的手,迅速退到角落,急促地深呼吸。   靖凡站起身来,笑盈盈地看着陆湘。   陆湘终于看清了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一个洞穴,像是某种野兽的巢穴,周遭弥漫着一股腥臭味。除了现在陆湘躺着的这张床,洞穴里再没有其他人用的器物。   而床对面的角落里,赫然有一堆人骨!   那一堆人骨里,有些已经彻底化为白骨,有些则还带着没有完全腐蚀的血肉。   看那人骨的数量,至少是死了十来人。   这个靖凡不是人!   靖凡继续带着那油腻的笑意迅速爬上了床,他逼近陆湘,得意洋洋地道:“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   陆湘还没能完全从黑暗的恐惧之中缓过来,他的手脚都绵软无力,头也疼得厉害,他只能尽量缩在墙角,强撑着精神道:“你疯了吗?你抓我来做什么?冠玉剑根本不在我身上!”   “我没有想要那个什么剑啊。”靖凡突然逼近,一把抓住陆湘的手腕,笑道,“我想要你当我新娘啊,小姑奶奶。”   陆湘一怔,而后简直恶心得要吐了,他急忙往后猛退,大声道:“我是男的!”   靖凡也怔了一下,他脸色微变,坐定从上到下打量着只穿着中衣的陆湘,片刻后缓缓道:“我说呢,胸怎么那么平。”   继而他吐出长长的红色信子,又发出诡异的笑,低沉的声音传到了陆湘的耳朵里。   “男的啊……那不是更好?”   陆湘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混混沌沌地想起很久之前师父给他讲的故事:蛇妖性-淫,且男女不忌。看上顺眼的就半夜将人偷走做新娘,一百天之后,它就会将新娘活生生吞下去。被吞下去的人会在蛇妖的肚子里一点点被腐蚀,很久才会死去。蛇妖将人的血肉腐蚀之后,就会把骨头吐出来,接着再去偷下一个新娘。   陆湘每次听到这个故事,最担心的一点就是蛇妖的肚子里会不会很黑。   靖凡已经再次朝着陆湘扑了过来,陆湘忍着恶心感奋力挣扎,在慌乱之下的暴发异常有力,靖凡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陆湘,脸上和肚子上还挨了陆湘好几脚。   靖凡怒不可遏,骂了一声娘,而后突然吹了声口哨。   接着陆湘看到四面八方游来了几十条黑色的小蛇,很快听从靖凡的操纵上了床。陆湘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红色的蛇信子一起对着他吐,那感觉真的是十分可怕。   陆湘忍不住恶心地大喊:“你想对我做什么?快放开我!”   靖凡得意地哈哈大笑,在那笑声中,小蛇很快就缠上了陆湘的手脚,试图将他束缚住。被冰凉黏腻柔软的蛇皮触碰到时,陆湘止不住地浑身哆嗦,他艰难地扭曲,依然在努力挣脱。   靖凡在一边喘着粗气骂道:“小东西还挺厉害的,今天本大爷就来教教你如何做人!”   陆湘咬牙,不再和靖凡争辩,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挣扎上,于是靖凡一时间没能完全控制住陆湘,还被踹了好几脚。   “你这个小东西真是……”靖凡觉得特别奇怪,陆湘根本不受他灵力的控制,他能弄痛陆湘,却根本无法伤到陆湘。   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又僵持了一会儿,靖凡突然灵光一闪,想到陆湘刚才在黑暗之中完全失去了行动力的模样。   靖凡尝试性地抬手灭了所有的灯,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陆湘突然尖叫一声,嘶哑地喊道:“点灯!点灯!放开我!点灯啊!”   靖凡幽蓝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仍然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陆湘脸上的表情从慌乱到了惶恐,他得意地笑了一声,道:“你怕黑啊?”   这话陆湘没有回答,他喊声和挣扎都停了下来,先是剧烈地颤抖,过了没一会儿连颤抖都止住了,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无力地躺着一动不动。   靖凡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但他万分得意,确定陆湘在黑暗之中完全无法反抗之后,他疲惫地呼了口气,骂道:“还制不住你这个小东西了是吧?”   陆湘听到了这个声音,但他已经没办法回答了,他浑身冰凉,恐惧到无以复加。他明明感觉到了靖凡手抚上了他的脖子,蛇信子轻轻舔过他的脸颊,但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这么黑?   为什么!   想死!为什么不让我死!   陆湘听见自己心里呐喊的声音,和从小到大每一次陷入黑暗时一样撕心裂肺。   但在这个可怕的叫嚷声之外,陆湘的心里又冒出一个虚弱的声音,小声地说着。   如果真的要死……还想在死之前看一眼思君。   思君……   *   思君一跃便跃过了数间房舍,一路朝着东南行进了七八里地,星渊终于出声,喊道:“停下!”   思君闻声便立刻站住。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禹城的东南角边界,停在一座小山丘上,这一面靠着山,没有修城墙。   这里没有房舍,周遭全是荒废的农田,浓黑的夜幕之中,一切都隐隐绰绰。   星渊闭着眼睛皱着眉,用尽全力去感应那一片小小的花瓣,但因为风止伞的威力太大,他再怎么尽力也无法准确地找到陆湘的位置。   “我只能找到这里。”星渊疲惫不堪地说,“我确定在那一片山里,大概在这一里地的范围内。”   思君皱眉道:“我试试。”   说完思君便闭上了眼。   星渊看到他缓缓抬起了手臂,有一层银光在他的五指之间闪动。   接着星渊的耳朵里传来一阵轰鸣,他感觉到思君灵力慢慢往外释放,一层层荡漾开。   那种强大的力量让人相当有压迫感,陆小鸡瞬间又给吓哭了。   三人都还没有适应那压迫感,思君张开的手指突然握紧。   一阵飓风平地而起,将星渊猛地给掀翻,小菊花在地上翻滚了好多圈,眼看着就要被那飓风给吹飞,好在陆小鸡眼疾手快扑上来就拽住了他。   可陆小鸡本人也不轻松,鸡毛被吹掉了好多根,眼睛都睁不开。   他们都以为这已经足够震撼的时候,更加令人震撼的景象出现了。   思君一跃便飞到了半空之中,飓风变成了一把有形的巨剑,长度至少超过百尺,剑柄就握在思君的手里!   星渊简直惊掉了下巴,但思君依然是面无表情,将那柄巨剑对准了眼前这一座山,用力往下一劈!   *   山洞之中,正抓住陆湘衣襟的靖凡突然脸色一变,他迅速站起身,警惕地感受了那一阵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但那一阵真的很短,他站起来想要仔细寻找,却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   会不会是那个护卫?靖凡霎时间有些慌,突然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慌忙往前跑了几步,往长长的地道外张望,只是外面黑漆漆的一团,什么都看不见。   “不可能找到……”靖凡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那人的灵力不会比我强,不可……”   话还没有说完,靖凡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地动山摇,脚下的大地在猛烈地震颤,地道之中的石块和尘土都朝着他砸来,整座山都像是要塌了一般!   靖凡不知道这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但他意识到现在的状况不对劲,洞外肯定发生什么事情。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他决定立刻逃跑,外面有什么他没心思去想了,现在若是被埋在这山下,那就会被活活闷死! 于是他在一瞬间变回本体,迎着尘土和石块,飞快地往洞外游走!   那是一条黑底金纹的巨蟒,蟒身比井口还要粗,一只眼睛都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   巨蟒的行动迅速,如同一道鬼魅的黑影迅速逃窜!   刚将头冒出洞口,巨蟒还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接着一把由风组成的巨剑横着从他的眼前劈下来,那座山从正中被劈开,赫然出现一天巨大裂缝!   而现在,那劈山的巨大风剑的剑尖就对着他,锋刃距离他的脸仅仅只有一臂的距离!   那个护卫平平无奇的脸,渐渐由远而近。   靖凡看到男人的眼睛,被那其中深深的凉意所震慑,他突然开始发抖。这个男人的威压……相当可怕。   他在片刻间想明白了,男人隐藏的真正实力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或许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将自己撕碎!   于是靖凡很聪明地没有多做停留,在刹那间便溜出洞口朝着另一个方向,拼命奔逃!   思君并没有管巨蟒,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立刻就朝着那山洞飞去,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连风都追不上。于是只是一呼吸间的工夫,他已经飞进了洞内,一把抱住已经彻底晕厥的陆湘,眨眼间飞出山洞。   带着陆湘回到平地的思君,面部依然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双眼目光不停地闪烁,他定定地看着陆湘惨白的脸,唇角微微有一刹那的抽动。   而后,“啪”的一声,他在陆湘的眼前点起了飞火,但陆湘丝毫没有反应。   思君呼出一口气,微微皱眉之间,那摇摇晃晃的小山,终于在巨大的崩塌声之中彻底裂成了两瓣!   靖凡回头望了一眼,只觉得一阵胆寒,他知道自己必须逃,迅速逃!   可他正准备加快速度之时,突然感觉自己尾部一痛,像是被千万座大山压住一样,怎么都没办法前进一步。他惊恐地回头,看到一个光着身子、腰间缠着一圈鸡毛,脑袋上还顶着一只蘑菇和一朵花的胖娃娃踩住了他的蛇尾。   这个小妖……他之前就听人说过了……是那只力大无穷的山鸡妖……属于那个将闻人氏覆灭的陆湘!   那个少年是陆湘,那个男人是思君!   难怪……难怪!早该想到的!   靖凡惊恐不已,张大嘴猛然嘶叫一声,一口朝着陆小鸡咬去。   粗长的獠牙瞬间就刺穿胖娃娃柔嫩的皮肤,鲜血的味道在他的嘴里弥漫开,他却感觉到一阵剧痛。再睁眼一看,他咬到的根本不是那个胖娃娃,而是自己的尾巴!   陆小鸡早就松开了脚,站在一边,而陆小菇站在陆小鸡的头顶上,欢快地蹦跶,“菇菇”地叫唤着邀功。   靖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时大意居然中了这么一个灵力低微的蘑菇的幻术……   这群人……这群人真的太怪异了!   他没再敢多停留,迅速张开嘴,忍着尾部传来的剧痛继续逃。就在这时,他听到思君冷冷地对陆小鸡道了句“让开”,而后冷风如针一般向他扎来,他慌乱地回头,看见思君站在远处抱着陆湘,腰间的冠玉剑兀自飞出,以肉眼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朝着他刺来。   他明明感觉自己真的已经非常快了,可那冠玉却比他更快,他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冠玉剑的攻击范围,冠玉像是要将天地都劈开一般凶悍,直-直插入他的七寸,再狠狠钉入地面,直到只剩剑柄露在外面!   疼痛传遍了靖凡的全身,整个蟒身像是被丢进了油锅之中一样剧烈地翻腾。可这个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冠玉剑狠狠搅动了一圈之后,又猛然抽出,带出一大片灼热的蟒血,于是靖凡便彻底翻腾不动,睁着不可思议的双眼咽了气。   在他脑海之中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思君抱着陆湘飞身离开。   *   陆湘又做梦了,这次的梦比之前更为清晰。   梦里的他变小了,比陆小鸡还要小,细瘦的四肢像是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被困在一室之内,四周没有透出一丝光,他很害怕,想出去,可喊得喉咙里全是血,也没有人理他。   直到一丝微弱的火光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慌乱地伸手去抓那一点光亮,却被光亮之中出现的男人吓得再次尖叫起来。   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他没由来地感到恐惧,惊慌地挥舞着手脚想要将男人给推开。可他实在是太瘦小了,根本无力反抗,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恶狠狠地给他套上了一根冰凉的铁链。   他更加惶恐地哭喊,却突然被人给拉进了怀抱,那个人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是我。”   是思君的声音,陆湘狠狠地吸进了一口气,霎时间从那异常真实的梦境之中挣脱了出来!   仿佛溺水之后终于爬上了岸,陆湘狠狠地呼吸,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他惊慌失措地抬起自己的手腕看,没有铁链,也不像是小孩儿。   “没事了。”   思君的声音再次传来,陆湘的眼睛也慢慢从黑暗之中回归,他的视线从近处开始一点点清晰,先是看见思君胸口的衣襟,而后是站在床边满脸忧虑的星渊三人,接着是飘荡的窗幔,以及摆满了整个房间的油灯。   每一豆的灯火都在轻轻地摇曳,闪着温暖的光。   陆湘眼眶微微泛红,心跳却一点点地恢复了正常,他将自己的身体放松,慢慢地全部靠在了思君的身上。   星渊忍不住有些着急地说:“陆湘你还清醒吗?你没有被吓傻吧?”   陆湘哑声道:“没有,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   “你还没吓到,我快吓死了!”星渊喊了一声,可突然觉得自己声音太大,连忙又放软了声调,说,“算了算了,现在都别说了,你休息一下。”   “嗯……”陆湘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突然又睁开眼,急急忙忙地说,“不行,我们不能暴露,不能让人发现思君的身份,要用冠玉剑……”   星渊打断他道:“你可就别操心那么多了,我们也没有那么蠢好不好?都安排妥当了,你放心,好好休息。那个蛇妖已经死了,我们也保证不会暴露。”   陆湘呢喃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安排妥当的……”   “休息几日,如果不行就离开。”思君轻声说,而后轻轻地拍着陆湘的背。   陆湘忙说:“不离开,什么都还没有查到……我可以的。”   接着再没有人说话,陆湘感觉靠在思君的身上很舒服,但床边的三只目光实在是太热烈了,被盯久了,陆湘便觉得他和思君的姿势有些怪异。   陆湘咬咬牙,推开了思君,然后扯出一个笑,接着说:“我真没事的,如果这点事情都能让我退缩,以后还怎么闯荡江湖啊?行了……你们别这样盯着我……我有点累,我想休息。”   这会儿在所有人的眼里,陆湘娇贵得就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谁都没招他。   思君站起身离了房间,另外三只也乖乖爬进了乾坤袋。   房间里只剩下了陆湘一人和满室的灯火,蛇妖没有让陆湘感到害怕,但他对今夜一连两次陷入的黑暗仍心有余悸,一合上眼便会浑身发颤,那清晰的梦境便会立刻回到眼前。   陆湘很想想清楚今天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可他一想就觉得害怕得要命。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这个梦真的吓得他冷汗淋漓。   陆湘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捏得手指都有些泛白了,最终还是“腾”地一声坐起来,喘着气喊了一声:“思君……”   开口的瞬间陆湘其实已经后悔了,于是声音很低。隔壁的人并没有应声,陆湘心道他应该没有听到,顿时感觉既庆幸又失落。   陆湘低头,轻轻叹气,再抬起头时突然就看到了思君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面前。   陆湘吓了一跳,惊道:“你怎么来了?”   思君盯着他说:“不是你叫我吗?”   陆湘感觉自己耳朵有些烫,他低下头不安地用手搓着被子,许久都没有吭声。   思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了半晌没有他的回答,又说:“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陆湘听到他要走,一下慌了,连忙说:“有、有事。”   思君站定,陆湘又搓了半天被子,特别小声地说:“就是……那个……”   思君又站住,但陆湘扭扭捏捏地说不出话来。   陆湘自己都急了,简直想要骂死自己,要说什么……你倒是说啊你! 第40章 白玉映沙7   二人就这样尴尬地沉默, 陆湘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耳朵都红透了。就在他以为思君要生气的时候, 思君突然坐了下来,一把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欸?”陆湘奇怪地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还没能适应这个拥抱, 思君又突然拉着他躺了下来,俩人就那么抱着,在同一张床上躺着。   陆湘心里一片乱七八糟,感觉自己耳朵越来越烫, 不过思君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陆湘自己慢慢也冷静了下来。   像是感觉到陆湘的焦躁散去,思君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 低声说:“想说什么?”   “刚才……做了个梦……”陆湘缓缓开口,还没说出个名堂来,就看到乾坤袋在抖动, 陆小鸡毫无征兆“啪”地一下冒出了头, 指着那两人“唧唧唧唧”地乱叫, 质问陆湘他在干什么。   陆湘顿时浑身僵硬,急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应到:“没干什么!”   陆小鸡还在闹, 陆湘简直没脸了, 强烈的羞耻感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感觉自己做了坏事被逮到,支吾几声又从思君怀里挣脱,捂着脸往床的另一边滚。   思君直接一把抓过乾坤袋,面无表情将陆小鸡给摁了回去,而后将乾坤袋拿起来随手往桌上一丢。   陆小鸡被甩晕了,鸡毛乱飞着,好不容易站定,这才看到思君已经迅速画了个结界,陆湘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陆小鸡简直惊呆了,怔怔地看着被浓雾笼罩的大床,片刻后表情巨变,“哇”地大哭了起来。   星渊探出头,把长长的花根变成了两只手,轻轻地揉着陆小鸡头顶的乱毛,无奈地说:“回来睡,别管陆湘了。”   陆小鸡一抽一抽的,指着浓雾一边哭一边瞎叫唤,星渊摸着他的头,叹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没办法的事,陆湘也到年纪了,你要看开点啊。再说了,你以后多个厉害的爹,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了,挺好的。哎呀,怎么哭得更凶了?你这孩子讲讲道理啊,最开始你不是吃瓜也吃得很开心吗?现在才表示反对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乖啊,不哭不哭。”   这外边看不到听不到里边的动静,里边却是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陆湘臊得浑身都不对劲儿,低声抱怨道:“小花又胡说,什么叫娘要嫁人……好烦……”   “行了。”思君挥了挥手,迅速把外面的声响也给隔绝,而后揉着陆湘的脑袋,强行把他给摁到了自己的胸口,接着说,“你要对我说什么?”   陆湘感受着思君硬邦邦的胸膛,缓缓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大概七八岁……不……感觉不像是一个梦,那太真实了,就像是我原来的记忆突然回到了眼前。”   思君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陆湘的后背,隔着衣服用手指在他的脊梁骨上慢慢地摩挲,而后挑眉,声音略有些低沉地说:“太瘦了。”   “什么?”陆湘没听清,而且思君的手弄得他很痒,于是他不高兴地扭动身体,将思君的手甩开,然后说,“你不要弄我了,很痒。”   思君并不听陆湘的警告,强行又摸了两下,接着又说:“你看到什么了?”   陆湘深吸一口,鼓起勇气回忆那恐怖的景象,而后才说:“我看到一个男人……很可怕,在我的手腕上锁了一条铁链,那铁链冷冷的触感,太真实了……好像我真的被锁过一样。”   陆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又说:“总觉得像是真实发生过……但这是不可能的,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从小就和师父在山上,很久才下山一次,没绝对没有被人绑走锁起来过,这真的说不通。”   思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陆湘又继续说:“还有我很怕黑这件事也很怪异,之前我还以为找到天机阁就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结果……”   “总会找到的。”思君冷冷的语调不像是在安慰人,但陆湘还是感觉到了安慰,嘴角轻轻勾了勾,这才说:“嗯,我一定会努力的……只是到现在为止,除了那个乾坤袋,我就没有什么别的线索了。”   思君顿了一会儿,接着问:“你师父有没有说过关于这个乾坤袋的事?”   陆湘叹了口气,说:“我师父老是敷衍我,说我长大了就知道了。他没怎么提过乾坤袋的事情,就说是他从别人手里抢的。我也问过他关于我的身世,他说我是他下山买肉的时候屠夫送的。”   思君接着问:“你师父是何人?”   陆湘道:“就是个普通的大夫,不过医术很好的,我们乡下许多人都会专门上山来请他瞧病,所以我师父还挺有钱的。只是师父没有教我太多的医术,只让我学了如何诊断和医治肾虚。”   思君又问:“那陆小鸡和陆小菇的来历呢?”   陆湘答:“他们倒真是买肉的时候屠夫送的。本来打算回来做小鸡炖蘑菇,结果刚准备拔鸡毛切香菇他们就化了形。不过你说气人不气人,十年来我们都按照师父教的方法一起修炼,大家灵力都不高。可结果小鸡力气越来越大,小菇的幻术还能蒙住比他灵力高的人。而我就一直这样子,完全没有长进啊!”   思君道:“你是个小机灵,谁都比不上你,非常厉害。”   思君说得十分真诚。   陆湘低头偷笑了两声,又在心里得意了起来:我是主角当然厉害。   思君接着又说:“你对钱的概念不准确。如果只是乡下的百姓来找你师父看病,十年也赚不到一张银票。你师父肯定不是普通人,他可能没有用一样的方法教你们修炼,或许他的隐瞒比你想象中多。总之……无论是乾坤袋,还是银票的事,都很不简单。”   陆湘“嘿嘿”笑了一声,说:“是吧?这说明我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师父不告诉我,肯定是为了考验我,我会自己去解密的!反正只要找到我的身世,所有的秘密都能解开了。”   思君淡声道:“嗯。”   陆湘有点不好意思,又接着说:“不过比起你来都不算什么。我还在乡下的时候,就听说过关于你的传闻了。那时候就老是在想,你是什么样子,你经历过什么,是怎么成为天师榜第一的高手的,又为什么一直一个人……”   回答他的只是一阵沉默,陆湘突然僵住,急忙抬起头,有点紧张地看着思君说:“我没有要探听你过往的意思,只是刚好聊到了这里。”   “无事。”思君略微有些冷淡地回答。   陆湘怕思君讨厌,感觉自己沮丧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要说这些。   或许是因为他们认识了三个多月,还没有认真了解过彼此。今天的烛光这么好,他们在一起这么亲密,第一次以他们自己为话题、这样安静没有打扰地闲聊。   于是一不小心,陆湘就越界了。   陆湘慢慢地又往床里边挪了一点,企图拉开和思君的距离,让对方不觉得那么冒犯,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挪出去一点,思君就把他给拉了回来。   陆湘心里发慌,接着就听到思君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要多心。”思君有些苍白地解释了一句,顿了半天,才继续说:“我一个人是因为觉得旁人都不可信。我并没有想成为天师,只是有时候遇到些妖很烦,总是找麻烦,就顺手打死了。我要找一个人,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从我有记忆以来,脑海里就一直有这个念头。其他的很多事情我自己都不清楚,现在还在调查。我也有我要找的答案,等我找到就告诉你。”   这一长串说完,陆湘眼睛都不知道眨了。   这是思君第一次对陆湘说这么多话,陆湘听完又在脑子里回味了一遍,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思君说了些什么。   思君因为不信任其他人才总是自己一个人,但现在他一直和自己在一块,这是不是说明他信任自己啊?肯定是的,毕竟他还说了他真的找到了答案,也会告诉自己的。   陆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好开心啊,像是要飘起来了似的,他忍不住万分感谢这个可怕夜晚经历的一切,让他一下和思君拉近了距离。   陆湘低低地偷笑了几声,突然想起自己应该表达自己的诚恳,连忙说:“我……我要是找到了我的答案,也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思君又“嗯”了一声。   陆湘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坦诚,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摊开来给思君看,于是他立刻又开始絮叨,说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直到说得他眼皮打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陆湘睁开眼的时候思君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陆湘回味了一下昨晚,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非常愉快,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低低地笑,直到突然感到一阵灼热的视线瞪着他。   陆湘连忙回头,看到陆小鸡幽怨的双眼。   “这是怎么了?”陆湘朝陆小鸡伸出手,说,“怎么今天不高兴吗?过来我抱抱。”   陆小鸡“唧”了一声就爬进了乾坤袋,根本不搭理陆湘,陆湘正奇怪,星渊又冒出头来,说:“孩子吃醋了,先别管他。昨晚蛇妖的死已经在禹城传开了,现在有了点水花,你起来吃东西,我慢慢给你说。”   陆湘爬起来快速地洗漱,然后坐在了桌前,拿起筷子正要吃,又忍不住问:“思君呢?”   星渊翻了个大白眼,说:“天亮他就回了自己的房。你搞清楚,你们现在的关系是主仆,不是夫妻。让人看到小姐和护卫睡一张床,会不会误会,有没有可能暴露?你就忍一会儿不见他,能怎么样呢?”   “小花……说这么多干嘛……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啊……”陆湘心虚地小声说,然后拿起馒头塞自己的嘴。   星渊接着便开始说正事。   “那个蛇妖灵力很强,在禹城算是一霸,他死了的消息天还没有亮就震惊了禹城。当然,禹城的人都猜到了是你和思君做的,而且猜测都是往我们引导的方向去的——所有人都认为思君本身并没有那么强,是用了那把冠玉剑才杀掉了蛇妖的。”   陆湘啃了口馒头,在脑子里构思着计划,接着说:“那把风止伞呢?去把它毁了,偷偷丢在蛇妖的尸体身边,一定要明显一点,让人看到。”   星渊道:“思君已经那么做了,你们真是心有灵犀。”   “你胡说什么,这明明是很明显、很容易想到的事情啊!”陆湘急吼吼地解释道,“如果我们杀了蛇妖,得到了风止伞,我们还怎么被地下赌庄的人找到?又还有什么理由留在禹城?”   星渊道:“知道你俩神机妙算,别显摆了!赶紧吃,吃完继续扮上,即使是躲在客栈也不能有一刻放松,要时刻记住你的身份,拿去,思君专门为你选的新裙子!”   话一说完陆湘的脑袋就被扔过来的布料给罩住了,陆湘拿下来一看,这裙子倒是没什么特别,只是今天附加了一个从头罩到尾的巨大斗笠。   陆湘拿着斗笠和裙子,心里忍不住抱怨:思君到底什么时候买的这么多裙子啊……这要穿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陆湘在客栈的房间里待了三天没出门,但思君倒是经常出门,依然假意寻找可以隐匿踪迹的灵器。只要一出门,偷偷打量他的人就更多了。   过了中午思君就会回客栈陪着陆湘,大多数时间俩人都没有什么交流,陆湘看话本,思君则闭眼打坐,房里只有陆小鸡和陆小菇的闹腾声,还有星渊“三缺一”的无聊抱怨声。   闹到了天黑,思君和陆湘就会在一张床上入睡。   第一天晚上,陆湘挺别扭的,他还是有些怕,想让思君和他一块儿,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他没有想到,他没开口,思君倒是自然地就上了他的床安静地躺着。   陆湘心跳得飞快,赶紧躺在了思君的身边,却没敢再看他。   俩人各自睡着,没有再抱,思君也没有再设结界隔开另外三只,于是睡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陆湘就会发现思君已经早起离开了,陆小鸡躺在了他的身边抱着他的大腿流口水。   这一切都让陆湘非常安心。   明明是在危机重重的禹城,这几人却分明过出了一种世外桃源的恬静感。陆湘甚至在心中幻想,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他就去买一座小院,再把师父也接过来,大家依然可以这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不过这快乐的日子却很短暂,第四天刚过了中午,几人又在房里待着,长着猫耳朵的店小二就敲了陆湘的房门,打断了他们短暂的安宁。   “小姐。”店小二恭顺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小姐恕罪,您有一位访客。”   陆湘“腾”地爬起来就把话本藏住,闭目打坐的思君也睁开眼,和陆湘对视。   二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都确定在这个时候还敢来找他们,很大可能是地下赌庄的人。   陆湘做好了准备,清了清嗓,故意拔高音调道:“什么人会找我?狗屁!让他滚!”   店小二越发恭顺地说:“那位找您的小姐说,她手里有您要找的东西,所以一定要见您。”   陆湘再和思君对视了一眼,又安静了很久,店小二在外面也不吭声等着,陆湘再清了清嗓,这才开口:“找我的是谁?”   店小二答道:“小人不知,总归是大人物,小人不敢问。”   又安静了好一会儿,陆湘才说:“那你让她过来。”   店小二应了声又很快离开,陆湘赶快下床,星渊又紧急给他补了点妆,辛苦折腾半天,最后还是被思君用大斗笠给遮住了脸。   陆湘抗议道:“见一个姑娘戴什么斗笠?”   思君垂眉盯了陆湘一眼。   嗯,好的吧。陆湘微笑接受,你厉害你说了算。   刚弄好把星渊那三只塞进乾坤袋,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陆湘连忙坐在桌前摆好姿态,思君便走上前去,打开了房门。 第41章 白玉映沙8   门口站着的是个身着华服的妙龄女子, 长得十分温婉动人, 像是个名门闺秀, 笑容非常温柔亲和,整个人弱柳扶风,一瞧就让人产生信任感。   她站在门口温柔地行了个平礼, 柔柔地说:“妹妹好。”   那声音实在是好听得不像话, 像是在唱歌一样,陆湘听了之后愣了片刻,这才慢慢回神,还差点忘了自己狠毒刁蛮的私生女形象, 想站起来叫一声“漂亮姐姐”。   女子落落大方, 既不扭捏也不失礼,款款走进房内,盯着陆湘掩嘴一笑,柔声说:“早听禹城的人说起过妹妹的美貌, 还以为他们没见过世面,故意夸大了。可今日这一见,便知道他们果然没有胡说, 妹妹当真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陆湘:……   这么大的斗笠遮着脸呢, 你从哪里看花容月貌的!   不过女子的夸赞真的非常真诚, 她美丽的杏眼认真地看着陆湘,没有一丝的虚伪。   陆湘呼了口气, 心想漂亮姑娘之间的友谊就是从互相夸赞开始的, 于是装作对她并不反感也不警惕, 说:“姐姐才是一貌倾城。”   女子摇摇头,说:“比不上妹妹,妹妹这身段真是窈窕,皮肤也很好,这小手嫩生生的,不知是用羊脂还是珍珠敷的?”   陆湘:……   我哪里知道啊!   陆湘顿了顿,接着说,“我行走江湖,没什么条件做这些。倒是看姐姐肤如凝脂,白里透红,十分羡慕啊。”   女子笑盈盈道:“那妹妹就是天生丽质了。但即使是这样,妹妹也应该好好敷脸才行。对了,刚好我这里带了一罐神仙玉人膏,每夜洁面之后敷一敷,便能长保容颜。”   陆湘不知道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就想了解这东西,充满兴趣地说:“真的吗?这么好用的吗?除了脸,这还能用来抹其他地方吗?”   “真的很好用的,哪里都能抹。”女子稍稍凑近,压低声音说,“我瞧着妹妹的玉臀长得挺翘饱满,十分诱人了,沐浴之后也要抹些东西保养才行啊!”   陆湘:……   突然不是很想要了……   祝雪槐仍然认真地说:“你还小,肯定不太知道,男人啊,就是喜欢屁股又圆又翘的,不能仗着自己现在年轻条件好,就不爱惜不保养了啊!平时提臀运动也要多做,屁股才会一直这么好看,以后生孩子也好生的。”   陆湘:……   快崩溃了……   可戏还是要做下去,还得装作有兴趣地和她聊,聊了好半天的翘臀保养秘诀之后,两个“漂亮姑娘”之间的友谊,最终达成。   祝雪槐一拍手,懊恼地说:“哎呀,来了这么久都只顾闲聊,还不知道妹妹怎么称呼呢。”   陆湘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说:“姐姐叫我小鱼吧。”   女子亲切地说:“姐姐姓祝,名雪槐。”   陆湘连忙也亲近地说:“雪槐姐姐。”   于是,交换姓名之后,俩人又聊了半天的敷脸、裙子、臭男人,“漂亮姑娘”之间的友谊最终达成。   陆湘捏了把汗,非常庆幸自己没有露馅。   “对了,小鱼,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有件正事要和你谈。我这人说话比较直接,就不和你兜圈子了。”祝雪槐满脸忧虑地说,“你来禹城,是来躲灾的,这件事情许多人都猜到了,你也不必对我隐瞒。关于你的身份,众人猜了淄洲秦氏、宛阳孟氏、滨洲邵氏。”   陆湘心想这些人真的把他想得太厉害了,四大家族就给他猜了两大家族,还有滨洲邵氏虽不是四大家族之一,但也是相当厉害的家族。   虽然心里对这三个世家有些愧疚,陆湘还是故意装出一副被猜中的心虚表情,思君也相当配合,突然拔剑做出警惕的表情上前一步。   祝雪槐慌张地惊叫起来,小脸霎时间就白了,陆湘忙对思君喝道:“没你的事,退下去!”   思君道了声“主人恕罪”便后退了去。   陆湘连忙安慰祝雪槐,心里不停地喊着“对不住”,打算等地下赌庄的事情解决了一定登天机本给这三个世家告罪。   祝雪槐装作柔弱地看了思君一眼,这才说:“小鱼啊,你可不要怪我冒犯,我也是好意。我们女人在禹城之中生存是很难的,我只是想和你有个互相照应,也并不是要打探你的身份,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陆湘沉默,对方显然是认定了陆湘是出自这三个世家之一,便没有再问这个问题,而是说:“你现在的状况很危险,躲在禹城根本不是办法,要找你的人始终是要找来的。况且现在你在禹城里也是树大招风,别说外面的人惦记,就是这城里的人也会惦记的。就说那个靖凡吧,你们杀了他,已经让禹城里的其他势力非常不安了,早晚会来找你们的麻烦的。”   陆湘道:“禹城随时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为什么说是我们杀的,我……”   陆湘的辩解还没有说完,祝雪槐就打断了他:“小鱼啊,你还是不信任我。我们说实话吧,禹城是随时都有人莫名其妙就死了,这不稀奇,但死的是靖凡啊!他的灵力有多强你根本没有概念吧?就是面对思君,他也是能一战的。”   思君:哦。   陆湘:……   你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他面对思君只有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份儿好吗!   陆湘在心里抬杠,表面上却装作紧张,轻轻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祝雪槐一直紧盯着陆湘的动作,趁着他紧张又说:“你之前或许没有想到你们的事会被沈云柔写成话本吧?最开始我瞧着你是没有用面纱遮脸的,但现在遮住脸已经晚了,所有人都猜到你们的身份。再加上杀了靖凡也是很轰动的事情,冠玉剑的威力相信很快就能传遍天下的。”   陆湘犹犹豫豫地开口说:“我……我有护卫……他能保护我。”   祝雪槐道:“你的护卫倒是很厉害,拿着冠玉剑也的确能以一当十。但他一个人能抵挡住一整个家族吗?”   陆湘心里继续抬杠:能啊。   祝雪槐接着说:“你敢保证他可以保护你的安全吗?”   陆湘心里再次抬杠:敢啊。   但表面上的陆湘还是沉默,祝雪槐便说:“不行吧?如果可以的话,你也不会这么着急地要找隐匿行踪的灵器了吧?”   陆湘急忙说:“姐姐手里可是有能隐匿踪迹的灵器?多少钱我都愿意换的。”   祝雪槐摇头道:“我手里没有,我主人手里有,我可以带你去见他。还有,只要你躲到了我主人的庄园里,也能暂时躲过你家族的追杀。”   “当真?”陆湘稍稍将声音拔高,又失望地降下来,说,“姐姐哄我,天下不会有这样的地方,除非是轻翎的鸟儿都死绝了。”   “轻翎的鸟儿算什么?”祝雪槐嗤笑一声,“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瞧瞧,你大可以试试没有我们的引导你能不能自己找过去。”   陆湘简直喜出望外到要大声咆哮起来,恨不得大喊“好的走吧现在就去”!   只是不能表现出来,陆湘怕自己演砸了,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镇定,用沉默掩饰情绪。   祝雪槐见他动心,赶紧继续诱导:“你年纪小,在江湖上吃了很多苦,对旁人警惕一点也是应该的,不过你不是还有护卫和冠玉剑吗?”   陆湘顿了一顿,接着问:“那就请姐姐告知,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   “我家主人的身份是不能透露,但我家主人的庄园,妹妹一定听说过。”祝雪槐直截了当地说,“地下赌庄,妹妹可知道?”   陆湘“啪”地一拍桌,突然站了起来,思君怕他太激动暴露,又上前了一步,低低地在陆湘耳边说了句:“主人,冷静。”   那声“主人”差点让陆湘演砸了!本来“主人”这个词就很奇怪,思君还那么小声,贴着他那么近说……真是没法解释的不对劲!陆湘感觉自己的耳廓热得厉害,心里又痒又酥。   这突如其来的羞耻感是怎么回事啊!   陆湘心慌得不行,连忙抬手推思君,稳住自己的情绪,彻底冷下脸来,紧盯着祝雪槐道:“我当你是真心同我结交才与你说了这么多,没想到你也是想来害我的!你们得不到那把剑,现在就打起了冠玉剑的主意是吧?西蜀闻人氏如今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地下赌庄不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又来给我下套了?”   陆湘说完,思君“啪”一声就抽出了剑,剑尖对着祝雪槐。   祝雪槐面露惊恐,立马就抬起双手站起来,泫然欲泣地道:“小鱼为何突然就变了脸?我当然是真心与小鱼妹妹结交,才将并未避讳,直接将实情相告。你这么能误会我的一番好心?若是真要给你下套,我何不隐瞒你,将你直接带到地下赌庄再说?最重要的是,冠玉剑不是已经认了你做主吗?谁能轻易从你手里将它抢走?”   陆湘冷笑一声,说:“你明白抢不走这就最好,我知道你们地下赌庄有手段,但我可不像闻人氏一样有那么多顾虑,本来就一无所有,我不怕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你们也得不到冠玉剑!”   祝雪槐眼眶一红,哽咽了片刻之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陆湘立刻被震惊了,这哭得也太有感情太有层次了吧!陆湘感觉自己冤枉了她,差点没忍住想给她告罪。   “主人。”思君又开口叫了陆湘一声,陆湘差点又演砸了……思君简直就是他走上戏台之路的绊脚石!陆湘真想把他捏成鸭子嘴,让他不许再这么喊了!   咬咬牙之后,陆湘才说:“姐姐若是真心想与我结交,以后还可以来找我,但不要再提任何关于地下赌庄的事,我是不会踏进那里一步的。今日我也有些累了,姐姐请回吧。”   祝雪槐抹抹眼泪,起身又行礼道:“小鱼妹妹请勿见怪,我今日失礼了。你且好生歇息,过些日子我再来拜访。”   说完祝雪槐就站起来离开,思君关了门,迅速设下结界。   陆湘一把掀开自己头上的斗笠,气鼓鼓地盯着思君,思君不明白陆湘发什么脾气,兀自走过来揉了一把陆湘的脑袋,陆湘就不气了。   说什么要把他捏成鸭子嘴……不存在的。 第42章 白玉映沙9   不敢和思君较劲的陆湘只好专注祝雪槐, 思考了一下说:“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她说什么都让人无法拒绝……总是想相信她。”   星渊也冒出头来,怪异地说:“是啊,声音太好听了, 一听就拒绝不了。”   思君道:“是鲛妖。鲛妖的声音可以迷惑人, 仅仅是说话还没那么厉害, 若是唱歌更难以抵挡。”   陆湘恍然大悟, 难怪自己能和她聊保养屁股聊那么久……不是自己想知道啊,是被鲛妖的声音迷惑了!   陆湘原谅了自己,于是又说:“但是最后一部分我不会表现得太过义正辞严?我怕露馅儿了她不再来了……”   思君摇头道:“没有露馅儿。”   星渊也说:“嗯,你的表演功底扎实、炉火纯青、充满张力、内心戏十足,给你一个戏台,你就是明年最受欢迎的大师。”   陆湘被夸得满意了, 美滋滋地开始分析。   “那地下赌庄应该会采取行动了, 看样子他们挺着急的,生怕我的‘家族’先一步找到我。”陆湘看着思君, 有点忧虑地抓住了思君的袖口, 低声说,“我猜他们应该会给我制造一种危机感,让我不得不进入地下赌庄躲灾。到时候他们应该会出动很厉害的人来对付你,你要委屈一下, 不能打赢他们。”   思君轻轻点头, 说:“知道。”   星渊陆小鸡陆小菇很快从乾坤袋里爬出来, 一直盯着这两人看, 陆湘被看得心里发慌,于是拉开了和思君的距离。   星渊叹气到:“我们也很委屈啊,一天躲在乾坤袋里,马吊都凑不齐一桌啊。”   “小鸡和小菇还是孩子,不要教他们打马吊啊!”陆湘立刻丢下思君,转头和星渊互掐了起来。   *   原以为地下赌庄的行动至少要过一两天,但没想到他们那么着急,在祝雪槐来的当天晚上,地下赌庄就开始了行动。   当夜,陆湘老早就爬上了床,思君也躺在了他的身边。睡得正好时,陆湘突然感觉思君转了个身一把抱住他,大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安静。   陆湘眨了眨眼睛,想小声问是不是有人来,思君便心有灵犀地点点头,小声说:“距离很近,很快就会到,你假装睡着。”   陆湘点头,思君站了起来,把睡在陆湘脚边上的陆小鸡给抱起来塞进了乾坤袋,星渊和陆小菇也醒了,与思君交换了一下眼神,连忙躲了进去。   接着思君放下了窗幔,执剑站在床边。   陆湘深深吸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偷偷地往外看,满室的油灯甚至将窗外的部分景象都照亮了,但陆湘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片刻后,微风起,油灯灯火轻轻闪烁,灯光忽明忽暗。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窗突然齐齐破裂,十来个黑衣人同时冲了进来!   陆湘佯装惶恐地大叫了一声,急忙披上外衫,思君也立刻拔剑迎击,但他还没伤到一人,又有更多的黑衣人涌进了房间。再往窗外看,外面那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两三百人,个个都凶神恶煞地朝着他们的房间来,释放了极强的威压。   陆湘怒骂了一声道:“你们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男子立马应道:“小姐偷了剑伤了主人,就这样想躲?”   陆湘心想,这地下赌庄真是戏很足啊……而且对他们相当重视,派了这么多人来,果然是很想要那把剑。   “把他们全杀了!”陆湘装作气急败坏地对思君大吼,然后躲在窗幔之后,看着兵器交接闪起的火光,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撞击声。   思君完美扮演了一个“在狭小空间里一边要对付庞大敌人一边要小心避免误伤主人”的忠心护卫。陆湘看得胆战心惊,好几次还真的以为他要打不过,看到有人要伤到思君就特别憋屈,恨不得索性暴露身份得了,不如一挥手就将这些人全部掀翻。   思君打了一会儿,便做出力竭不敌的姿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用力将剑横着一扫,一道银色的弧形剑光迅速激荡开,最靠近他们的这一圈黑衣人触到剑光便立即惨叫倒地。   思君趁着这个时候转身掀开窗幔,一把抱起陆湘便夺门而出,他迅速跃上房顶飞奔,那几百的黑衣人也一刻不停地追了上来。   两方人立刻在夜色之中展开了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追逐,但凡是禹城里还活着的人都冒了出来,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叫好,整个禹城突然沸腾。   陆湘搂着思君的脖子小声说:“你别跑太快啊,这样他们追不上。”   思君点点头,不露痕迹地放慢了速度,跑得最快的黑衣人已经快要追上了他们,也就在这时候,他们的前方突然拔地而起一堵巨墙!   思君抬手护住了陆湘的脑袋,飞快地朝着那墙撞去,但距离那墙只有一臂的距离之时,他又精准地收住了力道。陆湘明明感觉他们根本没有撞到墙,思君却突然跌坐在地,捂着胸口痛苦地闷哼,看上去像是受了重伤。   陆湘心想:一个个的,都戏很足……   此时黑衣人已经追到了他们的跟前,为首的黑衣人手里拿着长刀对着思君的面目猛劈了过来!   陆湘一着急就想用自己的后背去挡,可思君却一把将陆湘推到自己的身后,缓了一步才拿起剑来。   陆湘的心猛然收紧。将他们逼到危险的境地,唱-红-脸的人就该出来了吧?可现在那个人怎么还不出来?思君真的必须挨下这一刀吗?   凭什么啊!   陆湘急得想要大吼大叫,要不是思君死死拽着他,他立刻就能冲出去帮思君挡刀,眼看那长刀已经快要到思君的跟前,夜空中突兀响起一阵幽婉的歌声。   那歌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绵长动人的女声低低吟唱,在那吟唱声荡漾开时,冲过来的黑衣人突然目光发直,呆呆地丢下了手中的武器。   这时候,他距离思君已经不足十尺。   那吟唱还在继续,越来越近,于是所有黑衣人都放下了武器,仿佛痴迷一般定定地站着听那吟唱。   是那只鲛妖!   思君不用白挨一刀了!   陆湘心里的大石头轰然落下,立刻就开心了起来。但表面上他还是不敢表露,装作惊恐和不解,慌乱地四下张望,接着就看到祝雪槐轻手轻脚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满脸都是对陆湘真诚的关怀和忧虑,轻轻拉起了陆湘的手,用眼神告知陆湘随她走。   思君捂着胸口装疼,陆湘也装作惶恐,听话地跟着她往前,她一直没有停止吟唱,于是周遭越来越安静,整个禹城都在她的歌声之中陷入了沉睡。   她又带着陆湘绕过了几条小巷,一辆华贵的四驾马车便出现在了陆湘的眼前。   祝雪槐终于停止了吟唱,焦急地对陆湘说:“快上车,我控制不住那些人太久的。”   陆湘看了思君一眼,咬牙爬上了车,思君紧随其后,再然后祝雪槐也上了马车。   三人刚刚坐定,车夫立即关上了马车门,“啪”的一声,从外面上了锁,于是外间的一切光源和声响都被隔绝开,陆湘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感觉马车晃了一下就开始前进。   陆湘脸一沉,立即道:“为什么要锁?还要用灵器困住我们?有必要吗?”   祝雪槐道:“这是我家主人的规矩,请小鱼妹妹海涵。主人的庄园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在何处,所以去时必须待在密闭的车厢里。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随时让车夫开门,放你们下去。可是,小鱼你可要考虑好,你护卫已经受了伤,你们今夜能不能抵挡过这么多人。”   像是为了印证祝雪槐说的话,马车背后突然想起了嘈杂的声音,陆湘听到有人喊着“在那里”“快追”。   陆湘咬了咬牙,说:“多谢姐姐的救命之恩,今夜暂且躲一躲。但我说了,我对赌是没有兴趣的。”   祝雪槐点头,没有再对陆湘多言,继而敲了敲车厢对车夫说:“驾快些!”   车夫没有应,但车厢却狠狠摇晃,接着前端缓缓翘起,陆湘感觉马车飞了起来,慢慢将身后黑衣人甩开。   马车快速地继续往前飞,好几次陆湘都感觉到了它突然地转弯和摇晃。连续几次之后,陆湘的方向就完全乱了,根本不知道这马车究竟在往哪个方向飞。   祝雪槐充满歉意地说,“别怕,这只是规矩而已,没有针对你的意思。稍等片刻,很快就能到。”   约莫飞了半个时辰,马车前端终于开始向下倾斜,缓缓下落。   又一会儿,落地声响起,马车终于是停了下来。 第43章 白玉映沙10   车夫从外面开了锁, 几人先后下车,陆湘立刻便开始四下张望, 发现他们现在就在一座大宅院的前院之中。   这宅子比闻人家的宅子还要富丽堂皇, 门楼高得要命,匾额的题字贴着金箔就算了, 天井下养鱼的大缸都贴着金箔!   陆湘再次感叹自己没见过世面。   这地下赌庄, 不知道坑了多少人, 套了多少钱。   目光再往上, 能看到天幕之下夜朗星稀,还有远处的崇山峻岭。   看样子不在禹城之中, 也不知道有没有设结界。   但院中倒是意外安静, 与陆湘想象之中的赌庄大相径庭。   祝雪槐看出了陆湘心中所想, 对他微笑解释:“这里的确传说之中的地下赌庄。东堂是给客人歇息的地方,自然是安静的。而西堂才是真正的赌场, 今夜便不折腾了,小鱼若是有兴趣,明日我再带你去逛。不过我提醒一句, 最好不要乱走,也不要离开赌庄的范围,主人设了结界, 若是随意乱走, 伤到了就不好了。”   陆湘沉默地跟在祝雪槐的身边。   祝雪槐也没有恼, 领着陆湘到了座小院, 给他安排了两个粗使下人, 又笑盈盈地闲聊许久,才终于离开。   关上房门,星渊立刻便从乾坤袋里露出脑袋,用力揉着太阳穴说:“天哪,快憋死了,这个鲛妖也太厉害了吧!不管她说什么都想相信她,越说越觉得亲切。”   陆湘道:“所以来这里的人都很容易上钩,可能不知不觉间就被她的声音影响了,越赌越大。”   “也不是完全无法避免鲛妖的迷惑,只要心性坚定,就能抵挡。”思君认真地看着陆湘,“无论如何,要记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能用来和他们赌。”   陆湘连忙点头,又说:“今夜还是不离开小院了,反正我们已经进来了,要查有的是机会,要是因为不熟悉出了什么岔子被怀疑,才是真的功亏一篑。”   其他人也表示同意,凑一块儿说了半天祝雪槐的坏话以坚定自己的决心,直到实在是疲惫,才终于睡了。   第二天,陆湘刚起床不久,祝雪槐就抓紧时间来找陆湘闲聊企图迷惑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在赌庄之中四处游玩,陆湘几人都在偷偷地熟悉赌庄的环境,而祝雪槐没有一刻停止在陆湘的耳朵边上絮叨。   那动听的声音像是变成了一个个实质化的字,不容拒绝地往陆湘的耳朵里钻,听得越多,就越觉得眼前这个人只是个柔弱美丽的大姐姐。   快天黑时,祝雪槐终于提到了请陆湘去真正的地下赌庄看看。   “可以……不,不行。”陆湘矛盾地说着,连忙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继续做戏。   祝雪槐掩嘴轻笑,拉长了音调慢悠悠、像是唱歌一样说:“小鱼妹妹也不必太过胆小,这十多年都在深宅大院里待着,好不容易能出来,就自在地去见见世面也好啊。”   陆湘感觉双耳的中心有一些痒,心想这应该就是鲛妖的手段了,于是点点头,眼神微微有些迷离,像是真的中招一样。   祝雪槐非常开心,连忙亲切地挽上了陆湘的胳膊,这就带着陆湘往西堂的赌场去。   接着陆湘感觉自己后背有点凉,回头一看,发现思君紧紧盯着他和祝雪槐挽在一起的胳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陆湘觉得思君对此十分不高兴,于是迅速抽出自己的手,再偷看一眼思君的眼神。   还好,没那么冷了。   陆湘松了口气。   一路聊着,穿过了无数豪华的亭台楼阁,陆湘终于听到了赌场喧闹的声响。   “请看。”祝雪槐颇为骄傲地指着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说,“这就是主人的赌场,进门只有三个大院,第一个大院很无趣,就是寻常的赌筛子、打马吊,你都见过,我就不带你去了。我们可以直接去第二个大院,看刺激的东西。”   说话间二人已经绕过了第一个大院,祝雪槐站在了一座几人高的大门之前,神秘地笑了笑,说:“小鱼妹妹,在进赌场之前,我们需要签一份生死契,放心,不是要你什么东西,只是希望你能保守地下赌庄的秘密。”   陆湘并没有犹豫,反正他相信只要思君在,这个地下赌庄的主人是谁都不足为惧,只要赌庄被铲除,生死契也自然会消亡。   陆湘点头,祝雪槐立刻就拿出两张生死契,陆湘和思君都认真看了,那契约上倒是没有什么猫腻和陷阱,于是很痛快地摁下了血手印。   祝雪槐收下了两张契约,继而对陆湘说:“小鱼妹妹是通情达理的人,这下我就方便带你进去了。”   陆湘倨傲地点了点头,接着几名下人才跑上前去,缓缓地将大门推开。   那门刚开了一个缝,震耳欲聋的混乱响声就传了出来,兴奋和痛苦交织的嘶喊大笑惨叫此起彼伏,随着大门越开越大,陆湘听到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大,越来越惨烈。   这声音……根本不像是在赌场,像是在屠宰场。   祝雪槐立即安抚道:“别怕。”   陆湘有些怀疑地随着祝雪槐走进了大门。   进门便瞧见了这栋宅子的全貌,这是一栋圆形的石楼,正中留空向下挖出了巨大的圆形空地,空地里有两只鲜血淋漓的妖兽正在激烈厮杀,楼上的围栏旁全是狂热呼喊的人。   陆湘皱眉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一只妖兽一口咬下了另一只妖兽的爪子,腥臭的妖兽血猛地四处喷溅,被咬中的妖兽痛苦地大声嘶叫,围栏旁的人们便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呐喊。   陆湘感觉自己耳膜都要被吼穿了,连忙伸手去捂,思君伸手围着陆湘的脑袋画了个圈,银光闪烁又迅速暗淡下去,而陆湘听到那恼人的声音就小了很多,但很奇特的是,他还能清楚地听见祝雪槐和思君的声音。   祝雪槐瞧见思君露的这一手,微微有些警惕和惊讶。   陆湘心里暗暗地想,他到底是在照顾我,还是在给祝雪槐警告?   各自怀着心事,祝雪槐已经带着陆湘进了一间装饰豪华的贵宾房,大开的窗户正对着地坑下的平台。   陆湘坐定之时,楼下的那一场比试已经结束,胜利的那一只妖兽正在啃食失败的那一只的身体,将骨头嚼碎的脆响十分清晰。失败那一只妖兽还没死,但已经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吃掉,无论怎么痛苦哀嚎都无能为力。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于血腥残忍,陆湘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感觉胃里翻腾得厉害。   祝雪槐轻笑一声说:“这是斗兽场,但还不算是厉害的,这就受不了了?”   陆湘立刻想起自己的身份,用力一挑眉,说:“这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畜生之间的缠斗而已。我只是没有见过一时看得新奇。不过这赌起来,有那么大的乐趣吗?我看那些人都很蠢。”   祝雪槐道:“没有玩过,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乐趣。一旦参与到了其中,你也会像他们一样。”   陆湘勾着唇嗤笑道:“我不会那么蠢。”   “那不是蠢,只是投入而已。”祝雪槐直勾勾地看着陆湘,认真地说,“半个时辰之后还有一场,你可以试试。先别急着生气,我不会让小鱼妹妹破费,这里还有个小玩意儿,你可以拿去赌。”   说着祝雪槐就拿出了一只小小的匕首递给陆湘,陆湘接过来在手里把玩片刻,发现那的确是好东西。   祝雪槐继续劝:“试试吧,若是输了也不亏,若是赢了什么,我也不要你的。”   陆湘没有直言同意,却没有将匕首还给祝雪槐,继续假装有兴趣地看着楼下的血腥画面。   很快,输掉的那只妖兽便被吃的只剩下了一堆骨头,接着便有天师进入了场内,将胜利的那只妖兽带走,奴仆们也很快进入了场内收拾一地的残骨碎肉。   但那青石地砖早已被血浸透,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   楼上观看的众人总算是稍稍消停了下来,不多时,奴仆们也离开了斗兽场。   再然后,有个身着黑袍、面戴蛇纹面具的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悬空停留在斗兽场的正上方,全场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   男人眼中带笑,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随着他双手一起升起的是斗兽场东西两侧的铁门。   兽鸣从门中响起,两只狰狞妖兽咆哮着冲了出来,眼看就要互相撞上,全场人都倒吸凉气,悬在空中的男人手一抬,门中又飞出两条锁妖链,瞬间勒住了两只妖兽的后腿。   于是那两只妖兽同时被困住,他们已经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咬不到对方,只能疯狂地嘶叫。   男人落地,站在两只妖兽中间,轻轻晃了下脖子,将自己的身姿放松,与此同时,强大的威压瞬间释放了出来。   威压袭来的那一刻,陆湘突然感觉到了瞬间的眩晕。   好强的灵力! 第44章 白玉映沙11   两只凶悍的妖兽在这威压之下不敢再叫, 瞬间乖顺了起来。   男人气定神闲地摸了摸自己左手边的妖兽,道:“这只是吞山, 力大无穷, 一张口就能将人腰斩。”   这只妖兽长得像是猛虎,但身形却有两只猛虎的大, 它气息雄厚, 身躯仿佛是铜浇铁铸, 两只伸出嘴外的獠牙粗壮尖利。   男人说完, 这只叫做吞山的妖兽就低下了头。   男人又转向另一只稍小些的妖兽,说:“这只是毒海, 尾部的骨锤长有倒刺, 每根都有毒。”   这一只长得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壁虎, 但浑身覆盖着黑色的粗硬鳞片,尾部粗壮, 最末端还长有巨大的骨锤。   毒海也在男人的威慑下伏地。   男人收回手,四下望了望,说:“诸位现在便可以开始下注, 半个时辰之后开始厮杀,希望诸位都能有好运。”   男人说完,又以鬼影般的速度迅速消失。   围观的人群叫了一阵好, 争先恐后地涌向了下注的地方, 陆湘转头看着祝雪槐, 道:“我用这把匕首去下注就可以了吗?”   祝雪槐按住陆湘的手, 说:“哪里需要妹妹亲自去?妹妹可是贵客。”   说完招招手, 便有奴仆捧着本册子恭敬地站在陆湘的面前。   祝雪槐问:“小鱼买哪一只赢?”   陆湘哪里知道啊!他想了想,转头问思君道:“你觉得呢?”   思君恭敬地拱手说:“主人,小人不敢胡乱猜测。”   陆湘撅了噘嘴,突然拿出主人作威作福的刁蛮劲儿,装凶说:“你必须说一个,若是你不说,我就把你扔下去和那两只打。”   思君面露为难,过了会儿才说:“小人猜吞山能赢。”   “那好。”陆湘将匕首甩给了站在他身边的奴仆,傲慢地说,“压毒海。”   说完陆湘偷偷看了眼思君,瞧见他似乎有点无奈地勾了下唇。   哇,在惹得思君不耐烦的边缘来回试探的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陆湘呼了口气,看见奴仆已经将他下的注记下了,而后拿着匕首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陆湘将目光移向祝雪槐,漫不经心地说:“刚才那个穿灰衣服的男人,就是你们的主人吗?”   祝雪槐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那是西堂的瑞堂主,他的确已经是我们地下赌庄第二高手,但比起主人来,仍然是不堪一击。我家主人不会经常露面的,他只是在天师榜上没有排名,否则连排在第一的思君都不是他的对手。”   思君:哦。   陆湘:……   你们这个地下赌庄也是非常有理想的哦,个个都要和思君比一比。   陆湘没吭声,祝雪槐便以为他吓到了,笑笑说:“但也不用怕,我们地下赌庄一向都是守规矩的,不会无端伤害任何人。”   陆湘依然是不搭腔,祝雪槐还在不停地说,陆湘尽量忽略他的声音,专心吃点心看斗兽场之中的两只妖兽。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在全场一片震天的喊打喊杀声之中,瑞堂主再次出现,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之后,终于挥手解开了两只锁妖链。   与此同时,两只狰狞的妖兽朝着对方猛冲了去!   吞山张开大口,粗长的獠牙直奔着毒海的脖颈而去,毒海行动迅速敏捷,在吞山将要咬到他的那一刻突然闪身挥出了自己灵活的长尾,尾锤上的倒刺如同密密麻麻的利箭地射-了出去,吞山敏捷地闭嘴往后退,但无论他多快,还是又避不开的长刺钉入了他嘴里柔软的嫩肉。   吞山顿时仰头咆哮,但像是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叫了两声又挥舞着利爪朝着毒海而来。   毒海体型没有吞山大,不如吞山有力,毒液的攻击效果也有限,但它的速度却快很多,在避开吞山的攻击以外,还能不停地用尾锤击打吞山相对脆弱的腹部以及后腿的关节。   于是这两只妖兽暂时不能分出胜负,厮杀便格外惨烈。   在这样密闭狂热的环境里,人很容易失去自我,全然被氛围同化,在震天的呐喊之中,把胜负心以外的一切人性统统抛弃,彻底陷入疯狂。   陆湘知道这个道理,却依然完全无法理解这件事情到底有趣在哪里。他配合着装作兴奋地大喊,却在吞山一爪子撕掉毒海的皮肉之时心生惶恐。   人为什么可以这么残忍?陆湘活了十六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惨剧。   斗兽场之中的搏斗仍然在继续,这两只妖兽都已经受了伤,不能再坚持多久。   吞山全身上下都扎满了毒海的刺,剧烈的搏斗让毒发得很迅速,他的眼睛已经全然变成了一片乌黑,口中不受控制地往外淌着白沫。   而毒海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半边嘴都已经被吞山撕烂了,尾锤上原本密密麻麻的倒刺也所剩无几。   它们仍然在努力将对方杀死。   最后一次,吞山大张着嘴,用了极快地速度冲向毒海,毒海正准备挥起长尾朝着吞山的心脏攻击!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击,谁赢了谁就可以多活一刻!   眼看着吞山的大嘴已经快要咬住了毒海的脖子,而他最脆弱的胸口也暴露在了毒海的眼前!   毒海若是要躲,就失去了杀死吞山的机会,若是不躲……   在那极短的时间之内,毒海已经做出了决定,它完全没有退缩,将自己的前爪挥起挡住自己的脖子,吞山的巨口猛然咬下来,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毒海顿时血溅三尺!   可也就是在这时,毒海的尾锤如铁拳一般狠狠砸在了吞山的胸前,所有的倒刺狠狠扎入吞山的心脏!   下一刻,两只妖兽都齐齐往后栽倒,欢呼声瞬间定住。   都……死了吗?   陆湘双手有些发颤,突然感觉到站在他身边的思君轻轻摸了摸他的肩膀。   思君没有说话,但思君在给他安慰和力量。   陆湘慢慢感觉自己好多了,缓缓调整呼吸。   在全场的短暂静默之中,斗兽场里终于有了动静,毒海用三条腿站了起来,它站起来的那一刻,兴奋的欢呼和失望的咒骂瞬间爆发。   毒海用三条腿撑着到了吞山的跟前,将自己的尾锤扎在吞山的尸体上,于是那尸体很快就化成了一滩黏糊糊的肉酱,包括被吞山含在嘴里的、它自己的腿。   毒海丝毫没有介意,立刻便对这摊肉酱狼吞虎咽。   陆湘看到它吃下自己肉的瞬间,真觉得浑身都在发凉。   “恭喜啊!”祝雪槐抬手鼓掌,兴奋地说,“是毒海赢!看来小鱼今日是要得不少好东西了。”   陆湘别开脸不再去看斗兽场内的景象,忍着恶心说:“托姐姐的福,我倒要看看,我能得些什么好东西。”   很快几名奴仆便各自捧着灵器进了房,这一场的确是赢了不少好东西,陆湘挑挑拣拣一阵,还给祝雪槐分了几样,最后把匕首也还给了祝雪槐。   祝雪槐道:“姐姐也不和妹妹客气,这就收下妹妹的谢礼了。对了,夜里还有两场,妹妹可还要玩玩?”   陆湘摇头道:“赢了为什么不收手?若是输出去怎么办?”   祝雪槐笑道:“小鱼说得有理。”   陆湘站起身,严肃地说:“那么我也就不麻烦姐姐了,我想现在离开。”   “看来你还是很警惕,仍然担心我们对你有什么企图,这可真是让我有些伤心了。”祝雪槐摇摇头,说,“罢了罢了,你若是要走我也不留。只是我们的人说,禹城之中仍然有很多黑衣人在寻找你的踪迹,千万小心。”   陆湘道了谢,祝雪槐领着陆湘回到了来时的位置,那架密封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祝雪槐一幅依依不舍的模样,对陆湘说:“还有更刺激有趣的东西,下次带你来玩。我会让车夫将妹妹送到比较安全的地方,但妹妹在外面还是千万小心,若是遇到危险,就到城东的老哑巴茶铺找掌柜的,告诉他你是我的妹妹,他会帮你的。”   陆湘差点被她的真诚和仗义感动了,再三道谢之后,陆湘和思君就上了马车,车夫锁上门,不一会儿便架着马车飞上了天。   陆湘闭上眼睛试图寻找车夫的行进的方向,但刚才的血腥画面带给他的刺激还没有缓过来,不一会儿就失败了。   陆湘睁开眼,沮丧地盯着思君,思君便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写字。   痒痒的,但陆湘还是努力辨认出了思君写的东西。   思君说:无事,我知道方向。   陆湘顿时就轻松了,心安理得地躺下缓解心里的不适。   马车在天上飞了半个时辰,终于开始下落,等车夫打开房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禹城,在一座冷清的小客栈门前。   陆湘要了一间上房,进房思君就设了结界,陆湘直接就瘫在了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我难受。”   星渊钻出脑袋,说:“多喝热水。”   陆湘虚弱地说:“哪里有热水啊……”   正在说话,二人都听到了呲呲的声音,转头一看思君将茶壶抓在手里,手心的燃起的飞火已经将凉水给温热了,然后倒了一杯送到陆湘手里,陆湘爬起来接过杯子,红着脸小口小口地喝着。   星渊被这二人肉麻得连连扯陆小鸡的鸡毛,说:“可以开始说正事了吗?”   “说啊。”陆湘认真看着星渊,道,“小花有什么想法吗?”   星渊道:“没想法,昨夜刚进入马车的时候还试图记住方向,但一会儿就绕晕了。不过这种程度肯定难不倒思君。”   思君道:“昨夜和今日走的是不同路线,不过能找到那个地方。”   “找到也没什么用的。”陆湘深深皱眉,“仅仅是靠遮住赌客的视线,是不可能将地下赌庄隐藏那么久的。这世上多少隐藏的高手我们不知道?指不定谁只比思君差一点,可能就会发现这地方。所以地下赌庄还有别的手段……或许是什么灵器之类的……不过先不管那么多,先去看看那个地方再说。”   *   商议好之后几人便休息了一夜一日,将看到血腥画面的不适感缓解之后,在第二日的入夜,思君就避开了人从窗户飞了出去,抱着陆湘一直朝着禹城的西南方向飞。没多久,陆湘有些奇怪地说:“快到明氏的地界了,地下赌庄真的那么大胆啊,给闻人氏下套就算了,还要找明氏的麻烦?”   思君点头表示没有走错,但陆湘没能立即会意,还傻乎乎地说:“思君啊,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思君低头看了陆湘一眼,陆湘也抬头和他对视,而后又看到思君挑眉,陆湘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思君又计较上了!   陆湘连忙找补道:“我不是质疑你……”   话没说完,思君已经不耐烦听了,又故技重施突然加速来堵陆湘的嘴。   陆湘感觉到夜风顿时变得凛冽了起来,周围的一切又快得看不清。想开口告饶,但速度太快了,他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搂紧思君的肩膀,将脑袋紧紧贴在思君的胸膛。   又飞了好半天,思君终于停下,陆湘感觉头都吹晕了,于是把自己给挂在思君的身上半天不肯下来,气恼地抱怨道:“我快晕了,我没力气了!所以你要负责抱着我,抱一晚上,让你手酸!”   于是思君也没有放下他,就那么抱着,从容地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接着说:“看看这是哪里?”   陆湘赌了半天的气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看,瞧见他们现在半山腰,往上看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往下看是茂密葱郁的山林。   “好熟悉……”星渊从乾坤袋里冒出了头,指挥着陆小鸡把他给带出来四下走,一边看一边说,“感觉前些天从明氏去禹城的路上,好像见过这连绵的山脉,我记得当时陆湘还这里怎么孤零零地长着一颗珙桐树,都没有同类,实在是非常寂寞。”   陆小鸡附和地点头,说:“唧。”   “对,就是那棵树珙桐!”陆湘指着不远处一颗鹤立鸡群的大树。   那树至少有三四人合抱粗,少说也有五百年树龄。   陆湘晃着思君的脖子说:“去看看。”   思君原地起跃,“嗖”地一声起飞。   陆湘借着月光努力往下看,认出了那棵树,以及山谷下他们之前几天走过的官道。   “对的,这是我们之前路过的地方,这是岐山山脉。”陆湘指着一座山峰,说,“这座山的南面山脚就是明氏的闲逸庄,山上是明氏的弟子们练功的地方。小鸡现在站的位置是山的北面。但是这里完全看不到赌庄啊……而且山脉的走势、地形、植物……都和地下赌庄不完全相同,但又有一些相似之处。太奇怪了……我们可能需要扩大一点范围。”   陆湘话音刚落,思君就又跃到了更高处。   在地上的星渊陆小鸡陆小菇在黑夜里根本看不见思君抱着陆湘的身影,只听到陆湘的乱叫声在他们的头顶不停地响,一回儿近一回儿远,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并且叫得实在是有点一言难尽。   “啊……太快了,等等,对,就是那里,停一下……好了可以了,那边……啊……都说了慢点啊!”   星渊:……   陆小鸡满脸困惑:“唧?”   陆小菇同样也是满脸困惑:“菇?”   “我不知道……小屁孩别问那么多!”星渊没法给小孩解释,顿时黑了脸,变出几条花根,强行将陆小鸡和陆小菇的耳朵堵得严严实实。直到头顶上那糟糕的喊声停下,星渊才呼了口气,放开了那两只。   两只小东西满脸都是“为什么”。   思君终于又抱着陆湘飞了回来,陆湘红着脸,还在低低地喘息。   星渊已经不想说这俩人了,索性转过脸去,眼不见为净地说:“多余的话不用描述,麻烦直接说你们看到什么了?”   陆湘缓了缓,还是小声在思君耳边嘀咕了一阵才继续说:“这半山腰的确是个风水宝地,很适合建造庄园。但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方圆数十里都是荒郊野岭。那么大的一座庄园如果在的话一定会非常显眼,但我们就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   思君简单地说:“我能肯定路线没有错,马车最后下落的地方就是这里。但在下落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某种不知名灵器的力量。”   陆湘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所以要么是庄园在这个地方,被灵器完全隐匿了踪迹;要么是庄园不在这里,只是马车到了这里的时候用了那种瞬间将人带到千里之外的灵器。”   思君点点头,道:“不管是这两种可能中的哪一种,这灵器都相当厉害,可能闻人贤手废之前都做不出来。”   星渊道:“那……就只能是纪南红做的了,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   陆湘摇头,说:“猜不到,先不想这个。先想想这件事情里最要紧的部分。就是……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为什么地下赌庄的人一定要选在这里建立庄园或者在这里用灵器将我们送走?毕竟这里距离明氏的闲逸庄很近,对地下赌庄来说,到底是有危险的。”   思君接着说:“两个可能。”   思君没有说出口,但陆湘已经懂他的意思了,于是没打算解释,正要提起下一个问题,突然就被星渊气呼呼地打断了。   “知道你们心有灵犀,但是也要照顾一下没办法进入你们二人内心世界的我们好吗?”   “哦哦,对不起啊小花。”陆湘连忙解释道,“我和思君觉得选这个地方两种可能性最大,第一是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让地下赌庄冒着危险也要选在这里。第二则是地下赌庄和明氏有瓜葛,选在这里是方便明氏的人管控。”   星渊惊道:“天,你们不是怀疑明公子有问题吧!这怎么可能啊!”   陆湘想也没想就立即摇头:“我没有怀疑明公子啊,我从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是个好人。除非是找到非常肯定的线索,否则我是不会怀疑他的。”   “吓我一跳……真怕你这主角的乌鸦嘴说中……”星渊刚松了口气,又立刻紧张地说,“等等,如果地下赌庄盯上了明氏,那现在明公子的处境岂不是非常危险?他之前不是说要找地下赌庄的线索吗?不知道找的怎么样?会不会已经被地下赌庄的人发现了?”   陆湘神情肃然地道:“现在还没有太多的线索,凭空我也猜不到……我们留心看看周围有没有轻翎阁主的鸟,若是有的话先问问轻翎阁主。不过我估计目前来说明公子应该是安全的,地下赌庄正在想办法骗走我们手上的冠玉剑,这时候他们不敢出岔子,怕引起我们的警惕。”   不过几人还没来得及找轻翎阁主的鸟,刚回禹城就听到人在谈明子真,思君抱着陆湘四处偷听了一下,发现现在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据说明子真已经找到了地下赌庄,一举将其捣毁。地下赌庄的主人虽然还没有伏诛,但在明子真和明子墨的围攻之下受了重伤。目前还在逃窜之中,明子真带着明氏的弟子还在追击。   偷偷潜回客栈,陆湘立刻便憋不住地说:“这个消息肯定是假的,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个瑞堂主都已经深不可测,还不要说地下赌庄的主人。我觉得这一切应该都是陷阱,就是为了引明公子去的!”   思君沉声道:“你先冷静,地下赌庄要的应该不是明子真的性命。”   “我知道……但我仍然很担心,明公子救过我,我不想让他出事。”陆湘闭了闭眼,道,“在闻人山庄的时候,明公子曾对闻人义发誓他一定会将地下赌庄铲除,明公子是个较真的人,或许地下赌庄很忌惮他。特意引他去做了这场戏,让他暂时放弃对地下赌庄的纠缠。应该不会要他的性命,明氏的江湖名声比闻人氏好得多,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思君点头,道:“对,他暂时还安全。”   陆湘呼了口气,说:“祝雪槐应该很快又会派黑衣人来,将我们逼进地下赌庄,我们打起精神准备好吧。”   “咳咳。”星渊清了清嗓,非常无奈地说,“我觉得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是麻烦你们不要再抱着了……你们一点都没感觉到不对劲吗?这个抱着的姿势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时辰了!” 第45章 白玉映沙12   “咦?”陆湘惊诧地从思君怀里跳出来, 说,“居然都两个时辰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思君你手不酸吗?”   思君摇头。   星渊瘪嘴说:“抱你怎么会酸?他不酸我酸。我说, 现在你就都去休息, 麻烦行行好设个结界保护一下我酸痛的眼珠子。”   思君没有听话地设结界,星渊被酸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睡着, 直到半夜里思君听到动静, 突然起身就把星渊三只塞进了乾坤袋, 而后将陆湘抱起来就飞。   星渊晕晕乎乎地从乾坤袋里探出头, 问道:“黑衣人来了吗?我们不假装走投无路才去找茶铺吗?”   思君简明扼要地答道:“不。”   星渊知道与这些弱鸡假装周旋,已经完全耗尽了思君的耐心。   而这个时候, 陆湘还睡得特别好, 思君又飞了好一会儿, 陆湘才慢悠悠地转醒,轻轻地在思君的胸前蹭了蹭, 而后睁开眼睛,顿时震惊地说:“啊?怎么又飞了?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思君答道:“快到祝雪槐说的老哑巴茶铺了,你准备一下。”   陆湘整了整自己的衣衫, 思君落地的时候,他已经成了那个刁蛮的私生女。   陆湘一行人没有墨迹,直接就冲进了已经打烊的茶铺, 哑巴掌柜大半夜不睡还点着灯擦地, 整个人都透着怪异。   陆湘立刻拉住哑巴掌柜, 急切地说:“我是祝雪槐姐姐的好友, 姐姐说有危险让我来找你!现在有人在追我们, 你快想办法……马车呢?快让马车来!马上带我去地下赌庄!”   哑巴掌柜点点头,慌慌张张地带着他们到了后院,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看样子车夫还打了个盹。   陆湘心里呐喊:这个车夫一看就在这里等了我好久了,圈套还能更明显一点吗!为什么这地下赌庄的人老是将我当做一个傻子看待啊!   陆湘一边偷偷心疼自己,一边装作惊慌失措地上了马车,车夫锁上门,马车很快又飞了起来。   陆湘被地下赌庄连连鄙视,于是有点生气,一直鼓着脸,不知道思君突然拿出了一块蜜枣糕塞进陆湘的嘴里,陆湘嘴里甜了起来,心里也甜了起来。   吃完蜜枣糕,陆湘就拉过思君的手,在他的手指上写字:我们找的地方对吗?是不是在往那个地方去?   写完陆湘就被思君反握住了手,修长的手指迅速地在陆湘的手心写下:绕的路不一样,但方向没变,一直在往岐山去。   这比上次写的字更多了些,陆湘感觉更痒,于是写完他就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在背后轻轻地两手互相摩挲。   好奇怪的感觉……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开始下落,打开车门的时候,陆湘发现他又到了昨日的那个前院,祝雪槐就在那里等着他。   祝雪槐迎上来,心疼地说:“本来我就劝了你不要到处走,你看看,刚走了一日,可不是又回来了?都说了那些人不会那么善罢甘休的。可有吓到?”   陆湘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做出疲倦惶恐的表情,接着说:“别说了……我真是……算了,劳烦姐姐给我找个小院暂且住下,我会付酬金的。”   祝雪槐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很快又找来软轿命人抬着陆湘去了之前的小院。   安静了一会儿,半道上陆湘主动说:“姐姐请勿介意,我对你说实话,昨夜我命我的护卫来找过地下赌庄,但到岐山便怎么也找不到。可见姐姐家主人手里的灵器确实是厉害,若是能得到,必定能解我的燃眉之急。”   祝雪槐掩嘴轻笑:“你去找了才好,若是你没有刻意去找,怕是会觉得我在夸大,这下你信了我,我也就放心了。不过,那物件也是主人的心头好,想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且安心住下,之后主人若是有安排,我自然会告知。”   回小院休息了一阵,祝雪槐又以放松心情为由将陆湘拉去了斗兽场,陆湘不得已看了许多场妖兽搏斗。为了一步步将陆湘拉进圈套,地下赌庄刻意让陆湘赢了好几回,手里已经赢到了不少的好东西。   陆湘将一个没怎么出过门、即天真又残忍的少女扮演得非常好,他已经完全让祝雪槐相信他对这种野蛮残忍的取乐方式有了深厚的兴趣。   但其实陆湘每场看完都会躲着吐得脸色惨白。   到后半夜好不容易回了小院休息,陆湘都爬上床准备睡,突然看到床单上血红的牡丹绣,又想起了白天所见的血腥场景场景,忍不住胃里翻腾,立刻就爬起来冲到院中,吐了个昏天黑地。   陆湘不想让思君看到,躲到了小院的角落,思君还是跟了上来,在他吐完之后给他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陆湘感觉自己格外狼狈,不愿回头看思君,侧着脸接过了茶杯漱口,又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这才回过头来。   对上思君的目光,陆湘不知为什么有点慌,他立刻别开眼,故意打岔道:“为什么一直吐啊,再这样下去我真是要觉得我怀孕了!”   “胡闹。”思君沉下脸,将陆湘给搂了过来,解开了他头上松松垮垮的发髻,迅速地重新挽好,而后突然又将陆湘打横抱起。   陆湘惊慌道:“要去哪里吗?”   思君道:“随便看看。”   说完思君就跃上了屋顶。   陆湘想,思君可能是打算去偷偷调查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随着思君一起飞的还有陆湘的心情,他脑子里一下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思君这次主动出击是因为不想他再这样难受下去。这个念头让陆湘的心情瞬间拔高,他偷偷看了眼思君,看到那张俊美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陆湘刚飞起来的心情立即坠落。   干嘛要自作多情啊?思君只是想快点将地下赌庄的秘密查清,因为他不耐烦做戏。   他可能已经想走了。   他随时都可能会走的。   想到这里,陆湘一下觉得又难过又心慌,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思君衣裳的前襟,然后越抓越紧,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思君注意到了陆湘的动作,突然就停在了屋顶上,问道:“害怕?是太高还是太快?”   “没、没害怕。”陆湘连忙说,心里又有些乱。   思君有时候不耐烦就会故意戏弄他,飞得很快,但他真的害怕了,思君又会立刻停下。   但这次陆湘是真的高兴不起来了,他满脑子都是思君开口对他说“告辞”的画面,心情尤其地沮丧,过了会儿,甚至慢慢开始生出埋怨思君的心情来了。   这个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迟早他都是要走的。   陆湘沉默下来,思君便察觉了他情绪不对劲,但他没办法理解陆湘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也沉默了好久,接着才苍白地说:“别怕。”   “没怕呢……”陆湘强打起精神,迅速岔开话题,说,“我们主动地去查也可以的,但是万一我们被发现怎么办?”   思君道:“发现不了。”   陆湘急道:“瑞堂主发现不了我倒是信你,万一是地下赌庄的主人呢?我们都不确定他究竟有多厉害。要是他突然出现怎么办?”   思君道:“那正好。”   陆湘想,思君现在肯定满脑子都是暴力,搞不好打算直接暴打地下赌庄的主人逼他就范。   陆湘连忙劝他,说:“这可不行,万一他发现苗头不对立刻带着灵器逃跑,我们岂不是有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了?”   思君微微颔首,道:“知道。不会被发现。”   陆湘道:“那我们去赌庄的边缘试探看看有没有设结界,如果能出去的话就最好了,看看究竟是不是在岐山北面山腰。”   思君没有应声,飞过一座座屋顶,最后停留在了地下赌庄最高的一座楼阁的屋顶之上。   而后思君放下了陆湘,便坐了下来,简单地对陆湘说:“坐。”   陆湘有点困惑,但还是乖乖坐在了思君的身边,这才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坐?这里有什么奇怪的?我们不是去看边界吗?”   思君道:“晚点再去,现在先休息。换换眼睛,看好看的。”   陆湘震惊地转头看着思君的脸,心跳得飞快。   思君说什么?他说我好看?   陆湘震惊了!   他为什么要说我好看?还要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这也太奇怪了!   陆湘感觉自己又要飞了,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东西之后,才敢偷偷摸摸地转头去看思君,这一看就发现,思君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月亮。   陆湘顿时尴尬得不行,结巴道:“你、你说的是……月亮?”   思君转头看着陆湘,沉静地说:“那不然?”   陆湘:……   掐死自己算了!   “就、就是月亮。”陆湘连忙抬头看着看着挂在天上月亮,敷衍地回应,“是很美。”   思君不再说话。   今夜星渊那三只没有来得及跟出来,这意料之外的单独相处来得有点突然,又误会了思君刚才说的话……陆湘感觉自己情绪尤其不正常,安静了许久,他终于能静下心来看看思君说的这好看的月亮。   这一轮明月比起平日,似乎更大更圆,像是一只巨大的白玉盘挂在天上,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月光明亮而柔和,轻轻地撒在他们的身上,给他们二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陆湘突然走神,想到在那清冷月宫中的嫦娥仙子,一个人在月宫之中不知道多么寂寞。   又想到自己,虽然有师父和陆小鸡陆小菇,却还是被身世和那可怕的噩梦缠绕,时常也会觉得非常无助。   继而陆湘又想到思君,他总是一个人,像是嫦娥仙子一样,不知道他内心是不是很寂寞。   陆湘只伤春悲秋了一瞬,便让自己释然了,重新打起精神。   至少现在他和思君待在一起,这一刻一同看着明月,彼此陪伴,他们的内心都非常平和。   “是很好看。”思君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将陆湘的思绪拉回。   陆湘连连点头,捂住自己因为尴尬而通红的脸,说:“我知道了今晚的月色很美了,我没有误会,不要再强调了啊。”   思君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陆湘,轻柔却又万分认真地开口说:“我说的是你。” 第46章 白玉映沙13   听到的一瞬, 陆湘脑子已经做出了反应, 在脑海里噼里啪啦地放起了欢天喜地的爆竹声。而他的身体却跟不上思路, 僵硬着没法动, 半天都没有把捂在脸上的手拿开。   于是思君抓住了陆湘的两只手腕, 虽然看上去很温柔, 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强迫陆湘与他对视。   “为什么突然不高兴?”思君问。   陆湘心跳飞快, 红着脸瞎扯道:“哪有不高兴?我很高兴啊, 你夸我我还不高兴吗?”   思君盯着陆湘说:“不是现在,刚才。”   “真、真没有啊!我可高兴了!”陆湘说着说着嘴角就扬了起来。   陆湘真的高兴起来了,心情豁然开朗。今夜月色如水, 他们安静地陪伴着对方,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应该用心感受现在每一瞬的欣喜才对,干嘛非要想那些让自己郁闷的东西?   陆湘露出大大的笑脸来,说:“真没有不高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亮的月亮,觉得真的很开心啊。”   思君沉静的目光像是水一样在陆湘的脸上流淌,陆湘也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思君, 他觉自己应该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思君说, 但就是没办法拼凑出来, 正扭捏着的时候, 陆湘突然感觉到自己鼻子有点痒。   陆湘微微张开嘴, 思君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 便突然凑近。可就在思君凑近的那一瞬, 陆湘鼻子那种要命的痒突然变得更加剧烈,陆湘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把推开了思君,迅速转头捂着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陆湘的大喷嚏惊天动地,一个接着一个。   “不舒服?”思君问。   陆湘依然背着思君,连连摆手,却根本止不住狂打喷嚏,一连打了十来个陆湘终于止住,气恼地喊了一声:“陆小菇!”   陆湘刚刚吼完,陆小菇就从陆湘的腰带里跳了出来,赶紧跳着逃跑,陆湘一把将他抓回来,刚拿到眼前,鼻子又开始痒,马上就要疯狂打喷嚏。   陆湘连忙将陆小菇丢给思君,退到老远的地方,捏着鼻子说:“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陆小菇满脸羞愧,结巴解释道:“不、故意,你、担心,没、偷听。”   陆湘知道他的意思:不是故意跟着的,因为看到你吐了担心,没有偷听你和思君说的话。   但肯定还是听到了!   陆湘很感动陆小菇关心他,但还是觉得特别羞,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一样。   但现在陆湘没心情和陆小菇纠结这个羞耻的心情,因为……陆小菇出孢子了!   陆湘不能闻他的孢子,一闻就会止不住地打喷嚏,于是这十年来每到陆小菇出孢子,他们就要短暂绝交。   思君奇怪地拿着陆小菇,往前走了一步,问道:“怎么了?”   “别!别过来!”陆湘连连后退,急忙给思君解释了一番这状况,思君听完,抬手围着陆小菇画了个圈,而后陆小菇就被一团球状银光包围了,那像是水雾一样细细密密的孢子全被困在了银圈里,没有再四处飞扬。   “还可以这样!”陆湘顿时觉得好多了,心里对思君的仰慕又上升了一个档次,总算是将委屈巴巴的陆小菇给拿回来,亲亲热热地搂在怀里。   “不过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孢子呢?不是多雨的天气才会有吗?最近应该不会下雨才对。”陆湘仔细地看着被困在银光里数以万计的袍子。   陆小菇尝试了半天说人话,但十分艰难,最后还是“菇菇”地表达清楚。   听完之后,陆湘怔住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思君拉了拉陆湘的手,陆湘却完全没有搭理他,突然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地说:“对了,就是这样……我想到我们为什么从外面找不到赌庄了……等下,我们要验证一下。”   陆湘踮起脚尖努力到处张望,将庄园四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张开双臂要思君抱,接着说:“带我往东边去看看,别太快。”   思君立刻抱起陆湘,陆小菇也跳到了陆湘的脑袋上,陆湘一直盯着地面,不一会儿之后,陆湘突然开口道:“停下!那棵树那里!”   思君立刻下地。   这也是一栋客房,但没有人住,又在庄园的边缘,于是显得格外冷清。   陆湘站在花园里,看着一棵一人高的小树苗,嘀咕道:“对的,就是这个位置……目前的树龄大概是两三岁……那么推断下来,大概是在五百年……五百年……山势和植物也的确会发生很大变化……所以……”   越说陆湘的脸色就越不好看,思君握住他的手,问道:“陆小菇刚才说什么了?”   陆湘缓缓说:“小菇说,在进入赌庄之前,感觉天气相当干燥,很久都不会下雨,就喝了很多很多水。没想到进来以后突然变得非常潮湿,很快就要下雨,水分太多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生长,就出了孢子。蘑菇对晴雨的变化最是敏感,小菇判断天气,从来不会出错。所以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地下赌庄一道门的内外,晴雨完全不同。”   “晴雨不同……”思君皱了皱眉,道,“是时间不同。”   陆湘直视着思君,说:“对!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那件厉害的灵器,并不是真的完全隐匿了地下赌庄的踪迹。我们找不到地下赌庄的关键其实是时间——地下赌庄里面和外面的时间不一样。”   思君略微一思忖,望着那棵小小的珙桐树苗。   他没有找错地方,马车的确将他们带到了岐山西面的山腰,也没有在这里用灵器将他们送到千里之外,而是在这里用灵器将他们送到了五百年之前。   难怪没有人能找到地下赌庄,在他们原来的时间里,地下赌庄根本就不存在。   只有纪南红才有如此的天赋,做出这种旁人连想都想不到的灵器。   思君很快也明白了陆湘的低落。   那灵器那么厉害,地下赌庄建在哪里都万分隐蔽,如果不是和明氏有关联,他们没有必要非要在明氏的后山建庄园。建在这里,只可能是为了方便地下赌庄的主人自己进出。   地下赌庄和明氏有瓜葛的可能性,至少是九成九。   那么明子真……   陆湘信任明子真的人品,相信他本人肯定不是地下赌庄的人。但明氏其他的人就说不准了,陆湘觉得幕后的主使者和明子真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地下赌庄要故意做一个局,让明子真大出风头,光芒万丈地毁掉地下赌庄。   但其实明子真什么都没有毁掉,这个罪恶的地方,就在明子真的眼皮子地下。   闻人氏的事已经给了明子真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一次如果陆湘的判断正确,地下赌庄真的和明氏有瓜葛,明子真要究竟要怎么承受?   思君收紧五指,牢牢握住了比自己小一圈的拳头,却没有说话。   陆湘呼了口气,说:“我没事的,不管怎么样,都查到这里了,我还是想要一个结果。我想想……对了,我们应该试试这个控制时间的灵器边界在哪里,有多大的威力,能不能强行闯出去。”   “嗯。”思君应了一声,抱着陆湘一飞冲天,飞了不到五十尺,他们就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像是一块通透的水晶罩在他们的头顶,将月光变得有些扭曲。   思君停下,悬在半空之中,伸手就去摸那水晶,碰到的瞬间,一道火光闪过,思君飞速收回手,但还是慢了一步,火光打到了他的指尖,食指立刻被烫的通红。   “哎呀!”陆湘着急,一把拉过思君的手,看了一眼心疼地说,“都不确定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就能上手?”   “不疼了,不疼了。”陆湘捏着他的手指快速轻轻地吹,柔声说,“还疼吗?”   思君张口,“不疼”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硬生生变成了“不行”。   于是陆湘又低头认真给他吹了半天,思君总算是说了个“好”字。   陆湘放开思君的手指,说:“好了,只是一点点烫伤而已,很快就会好的,不必担心。我们现在还要去找其他的边界,你可别再用手去碰了。”   思君点点头,再次抱着陆湘到处飞,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已经将灵器控制的范围给找了出来。   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锅盖,将整个地下赌庄的庄园罩在其中,看着像是普通的结界,其实它阻隔的是五百年的时光。   陆湘站在边界旁边,问思君道:“如果硬闯的话,你有没有可能冲破这个灵器?”   思君道:“可以,但我不知道这个灵器究竟是什么,所以无法明确后果,说不定会被困在五百年前。”   陆湘微微叹气,眉头紧皱:“那这真的很麻烦……我们必须要逼赌庄主人现身,从他手里将那个灵器赢过来,否则他拿着这么厉害的灵器,真的把我们困住?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想快点查出真相。”   思君点头说:“好。今日先休息,明日行动。”   回了小院,陆湘迅速梳洗爬上了床,星渊本来还想调侃他和思君偷偷跑出去幽会被陆小菇抓包,却见陆湘精神不振,小声问了陆小菇才知道今天陆湘和思君的发现了这么不得了的东西。   星渊笑嘻嘻地感叹:“这二位可真是胸怀天下,出去幽会都不专心,还要顺道做调查。”   陆湘有气无力地和星渊斗嘴道:“小花你到底在关注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不好好想一想,我们要是失败了,可能会永远被困在五百年前。再也见不到五百年后的那些人。和你有故事的那个人,就要和别人有故事了。”   星渊陡然怔住,花瓣顿时就蔫了,陆湘叹着气把星渊给揪过来,两个难兄难弟,怀着悲愤的心情沉沉睡去。 第47章 白玉映沙14   之后一连几日, 陆湘都早起晚归, 将自己完全泡在了斗兽场里,忍着恶心在一场场的搏斗之中下注。   祝雪槐终于相信了陆湘对这种取乐和赌博的方式上了瘾,每次看着陆湘就会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表情。终于, 在陆湘赢了一袋子灵器之后, 祝雪槐开始给陆湘下更大套。   陆湘正盯着平台里的搏斗时,祝雪槐突然开口, 说:“小鱼啊, 这么多场都是差不多的,你看着不腻吗?”   陆湘心里一喜, 表面却十分克制, 说:“倒是有些腻, 但这赌庄之中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玩的。”   祝雪槐摇摇头,说:“怎会没有?还有比这跟刺激更有趣的, 只怕你不敢去玩。”   陆湘一挑眉,轻蔑地说:“我拿着冠玉剑,成为天下人的靶子都不怕, 还怕区区一场赌吗?”   “那好。”祝雪槐抚掌道,“这就带妹妹去。”   一炷香之后, 陆湘坐着软轿到了西堂的第三个大院,推开门所见的景象和第二个大院差不多, 一样的圆形石楼, 一样沾满血的青石板。   只是这个大院的赌客只有上一个大院的十分之一, 个个看着都衣冠楚楚, 十分体面,也没有像是第二个大院一样狂吼乱叫。   陆湘扫了一眼,突然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前不久在聚灵山庄见过的年轻男人。   这人叫宁光,这两年在江湖上有些很好的名声,据说他练的是童子功,为人洁身自好,刚正不阿。   可现在他面露淫-邪,身边围着七八个貌美的女妖,都像是没骨头似得靠在他的身上。   陆湘不禁想,这地下赌庄也太邪性了,在闻人家的惨剧发生之后,居然真的还有正道人士不要命地陷进来。   正想着,宁光目光突然朝着陆湘的方向扫过来,虽然明知道他不可能认出自己,但陆湘还是不自觉地就想躲,连忙偷拉了一下思君的衣袖,思君动作极快,随手挥袖挡住了陆湘的脸,宁光这一眼并没有瞧见陆湘。   只是思君抬手时不小心碰到了陆湘手背的一点皮肤,陆湘立刻觉得整个手都麻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天天都和思君在一块儿,睡觉都一个床,但每次这样不小心有肌肤接触,还是会让陆湘紧张不已。   真是太怪了。   祝雪槐带陆湘又去了个贵宾室,陆湘落座之后,略有些轻蔑地说:“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这不还是斗兽场吗?”   祝雪槐不解释,聊了会儿其他的,戴着蛇纹面具的瑞堂主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悬空飞在斗兽场的正上方。   这一次,陆湘瞪大了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这个人,希望能将他和自己见过的明氏族人中的某一个对上号。   但对方除了两颗眼珠子,什么都没有露出来,陆湘真的看不出他到底是谁。   瑞堂主又说了一堆话,在围栏边观看的众人才渐渐开始兴奋起来,大概也都觉得自己是体面人,发出的欢呼都很克制。   接着斗兽场下的铁门打开,一只体型巨大的野象冲了出来,狰狞地嘶叫,陆湘正想说没什么特别,就见另一个铁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着护甲的男人。   没错,斗兽场之中出现了一个人。   陆湘转头,有些震惊地看着祝雪槐。   祝雪槐笑盈盈地解释道:“这不仅仅是畜生之间的搏斗,可以是人和妖兽,也可以是人和人,赌的东西价值也更高,这样是不是更加有趣?”   陆湘简直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这真的是有趣?   周围传来更加热烈的欢呼声,让陆湘更加受不了。   可无论陆湘如何震惊,瑞堂主还是宣布了这场搏斗的开始,庞大的妖兽立刻朝着男人奔来,男人咬牙狂跑,妖兽粗长灵活仿佛巨-鞭的长鼻子就朝着男人挥去,男人纵身一跳堪堪躲过,妖兽又追了上来。   站在台上看着这场搏斗的宁光突然出声,激动地大喊:“你他娘得躲什么躲!你上啊!你让本公子输了,本公子全尸都不会给你留!”   听了这话,男人一咬牙转身回击,那一击不痛不痒地扎了下妖兽的鼻子,它长啸一声,又猛冲过去。   这下让陆湘看了出来,男人根本不是妖兽的对手!   陆湘一着急就站了起来,但他还没出手,妖兽突然扬起了巨大的前蹄,一脚过去直接踩中了男人的身体!   鲜血瞬间溅开,男人的当场被踩扁,一瞬就成了肉泥。   这变故来得太快,陆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一次,他连吐都吐不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滩血浆。   他感觉到了思君的手偷偷握住了他,那双手轻轻摩挲他的掌心,给了他很多安慰。   接着,又是宁光发疯般的嘶叫将陆湘的神志拉回。   “不可能!不可能!这个究竟是个什么畜生!我怎么可能输!我不信!”   那几近癫狂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正道人士的风骨?   在那尖利的嘶吼声之后,宁光通红的眼突然望向了他身边一个美貌的女妖,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他一把抓住女妖的肩膀,而后就将女妖扔出了围栏,狂喊道:“去杀了那个畜生!”   女妖的尖叫声刚刚发出,巨型妖兽便一跃而起,长鼻猛地卷住了女妖,迅速送到嘴里一口便拦腰将女妖咬成了两半。   这么庞大的体型,居然有这么快的速度!这只妖兽比陆湘见过的所有妖兽都要强大,陆湘闻所未闻!   女妖的血喷薄而出,糊了宁光一脸,他顿时僵住,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瑞堂主从角落里走出,缓缓走到了宁光的身边,语调带笑地说:“宁公子若是还不肯服输,就只有自己下场了。不过我要提醒宁公子,您也未必能赢这只畜生。”   宁光面色惨白,双眼无神地看着瑞堂主,对方依然是风度翩翩,还对宁光行了个礼,这才说:“宁公子既然认输,那么您三十年修为,小人便收下了。”   说完瑞堂主抬手在宁光眼前一挥,他顿时便剧烈地抽搐起来,片刻后他的天灵盖里飞出一团黄光,落入瑞堂主的手中之时,他就彻底晕了过去。   瑞堂主命人将他抬走,而后又朗声道:“恭喜压庄家的诸位大人,你们赢了。”   场内为数不多的人暴发出或欣喜或失望的呐喊,那一声声窜入陆湘的耳朵,都如此地刺耳。   瑞堂主继续说:“所以这十颗回魂丹,还没有主人,若是还有哪位大人想要,随时可以……”   “我!”陆湘突然站到窗边,大声地打断了瑞堂主的话。   斗兽场之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陆湘的身上,他本来就很怂,被这么多厉害的人看着,有点腿软,却又不得不硬撑着,摆出傲慢的神情。   瑞堂主回过头,眼中带着笑意,他从头到尾将陆湘打量了一番,接着说:“好,小人承下小姐的赌约,那么便请小姐下注。”   陆湘一股脑将这些日子赢来的灵器全翻了出来,瑞堂主看了看陆湘的东西,说:“行,这些加起来勉强能够得上。那么请小姐稍后,小人很快就会来给小姐立契。”   陆湘假装倨傲地点头,内心却是惊恐不已,慌张躲过众人的目光,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祝雪槐笑说:“我就说这很刺激吧。你多玩几次就更能体会这其中的乐趣。不过……那只野象是真的很厉害的,这一年都没有输过一场,小鱼你现在下了这么重的注,我是赌庄的人,为了避嫌也不当留在这里。你自己待一会儿,若是赢了,我再来同你庆祝。”   陆湘连忙点头。   就算是她不说,陆湘也要让她暂且离开,陆湘是真的要没办法演下去了。   祝雪槐一走,思君立刻便紧闭门窗,用力将陆湘拉进了怀里。   陆湘深深闭眼,将脸埋在思君宽阔的胸膛,半晌没能说出来一句话,思君的手就一直在陆湘的脊背轻轻抚摸。   许久之后,陆湘才闭着眼睛说:“要快一点……不能再这样……这个地方真的太恶心了。”   思君点头道:“好。”   陆湘用力抱住思君,对方并不温暖的身体却让他非常温暖,这十分矛盾。   陆湘安静地休息了半个时辰,敲门声响起,他终于把黏在思君怀里的自己给扯出来,揉了把脸,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这才拔高音调说:“进来。”   瑞堂主行了礼,恭敬地走进来,将白纸黑字的生死契展示给陆湘看,说真的陆湘连上面写的什么都看不清,胡乱就摁下了血手印。   瑞堂主收好生死契,说:“那么请小姐稍做准备,随后下场就好,与妖兽搏斗可以穿护甲,但不可带灵器。那么便期待小姐的胜利的好消息,小人告退,随后再见。”   瑞堂主走后,陆湘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就准备下场。   刚站起来,思君就摁住他的肩膀,说:“我去。” 第48章 白玉映沙15   陆湘惊了一下, 忙道:“不是的, 这是我主动开口,应该……”   “你是主人,我是护卫, 若是你下场,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有问题了。”思君用一种不容拒绝地语气打断了陆湘。   陆湘还想辩解,手腕突然被星渊的花根给缠住, 星渊冒出头来, 说:“关键时刻不能犯傻啊。”   陆湘急忙说:“可是思君不能用全力,势必要故意受伤, 这怎么可以?”   但思君已经不想听陆湘墨迹了, 转身就走, 陆湘着急地跑上去拉住他的袖口,他回头就敲了下陆湘的额头, 低声说:“我去,听话。”   说完之后,思君非常不明显动了动嘴角, 那根本称不上微笑,却仍然让陆湘瞬间就失了神。陆湘魔怔地僵住, 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思君时的场景,那时候就觉得思君仿佛有摄魂术, 看他一眼就会神志不清。   等陆湘反应过来的时候, 思君人已经不见了, 瑞堂主的声音在斗兽场正上方传来, 陆湘猛地一个机灵,慌忙跑到窗前推开窗户往下看。两道铁门已经重新打开,之前那只野象妖兽已经从北门之中走了出来,而后,思君也从南门走了出来。   陆湘知道他有多厉害,但这并不能减轻一点陆湘对他的担心,而随着瑞堂主宣布搏斗开始,陆湘就彻底被这份担心揪紧了心。   妖兽一声咆哮,快速朝着思君猛冲了过去,思君一跃而起,正面迎击!   妖兽的长鼻挥舞得灵活,仿佛成为了幻影,思君的身影就笼罩在这幻影之中,时不时有银光闪现,那是思君用灵力在攻击妖兽。   思君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这只妖兽,却故意与妖兽周旋,这一场搏斗,可以用惊险和精彩来形容,甚至这座石楼在他们的厮杀中都轻轻晃荡了起来。   每次思君故意露出破绽让妖兽击中他,陆湘便觉得心里堵得慌,而围栏边的人却不停叫好。   陆湘双手紧握在一起,心里不停地喊着:不要再做戏了!快点赢了那只妖兽啊!   不知道这样喊了多久,妖兽终于是露出了疲态,思君的眼神凛冽了起来,他连连躲过妖兽长鼻的攻击,突然落地,站在了妖兽面前,在它还没有来得及攻击之时,伸手进入了它大张的嘴里,抓住了它的舌头!   妖兽想要收回舌头,思君却没有给它任何机会,他拉住妖兽腥臭的舌头猛地往外扯,在巨大的拉扯力之下,妖兽整片大舌头猛然从妖兽嘴里被扯出,于是对方连最后一丝完整的嘶叫都没有发出,当场殒命!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思君杀死了这只横行已久的妖兽。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之中,思君快步远离了那只妖兽,然后抬头递给了陆湘一个安心的眼神,陆湘一直收紧的心终于放松。   没一会儿,满身血的思君就回到了贵宾室,陆湘正想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祝雪槐就冒了出来,一把拉住陆湘的手,喜气洋洋地说:“恭喜啊小鱼,没想到你真的赢了!你这个护卫,果然是很厉害。”   陆湘现在满脑子都是思君,根本没心情和她瞎扯,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提出要回小院休息,祝雪槐没有多留,只是说:“这只野象死了,明日大概只有瑞堂主亲自下场,拿出的赌注也应该更厉害,你若是有兴趣,明日再来。”   陆湘应了,根本不管他们杀掉野象在赌客之中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带着思君匆匆回了小院。   一回小院,陆湘就连忙关了门,憋不住地问:“你没事吧!我看到那只妖兽打到你的腰了!”   思君摇头道:“打到腰又不致命,没什么要紧的。”   陆湘激动地瞪大了眼睛,说:“腰当然要紧了!那里面可装的是肾!”   思君顿了片刻,又说:“腰没事,肾也没事,放心。”   可陆湘完全不能放心,捏着思君的手腕把了半天的脉,最终感叹了一句:“哇,你的肾可真好,当真一点不虚。”   思君沉默地看着陆湘,不知在想什么。   陆湘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头说:“不过你还是先去沐浴,身上全是妖兽血,我看不清有没有外伤。”   思君又顿了片刻,说:“好。”   陆湘连连点头,总算是放过了思君。只不过思君在屋里沐浴的时候,陆湘也一直守在门外,等思君洗干净换上了中衣,陆湘就急匆匆地进了屋。   思君略有些无奈地说:“真没事。”   陆湘道:“怎么可能完全没事?你让那只妖兽抽了那么多下,多少有些内伤外伤的,你先坐下,我再看看。”   思君还是听话地坐在了床边。   虽然他们已经同床共枕很长时间了,但还没有赤-身裸-体相对过,陆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将思君的中衣脱掉,只是稍微拉开了些,看了看今天被打到的腰和背。   思君的背很宽,匀称的骨架上覆盖着紧实的肌肉,那是一种充满力量感的美,陆湘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了目光,就那么一直拉着思君的中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   很久之后,思君开口道:“有伤?”   陆湘猛然回神,连忙松开,心虚地退远了些,小声说:“有、有淤青,搽点药酒就好。”   思君点点头,说:“那你帮我搽。”   陆湘呆了好半天,又“哦”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找出药酒,倒在手上搓热了,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往思君的皮肤上抹。   摸上去的手感也很紧实,陆湘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匆匆抹完药膏,赶忙躲开去净手,顺便用凉水拍了拍自己过热的脸颊,等稍微镇定才重新回到思君的身边坐下。   思君已经拢好了衣裳,淡然道:“没事了。”   “怎么能说没事?之前手指烫了一下你不都叫疼好半天,这真的受伤了,反而一直说没事?”陆湘瞪了瞪思君,而后从乾坤袋里翻出了一颗鸡蛋大的药丸,认真说,“你别看它长得丑,但是真的很厉害,是我师父做的,吃了不管多重的内伤都能调理好。”   思君想也没想,拿起药丸就吞进了嘴里,原以为不太好咽,结果那东西入嘴就化成了无形,而后一股热流传遍全身,那感觉倒是很好。   思君有些惊讶地看着陆湘,问:“你把今天赢的回魂丹给我吃了?”   陆湘道:“不是啊,什么回魂丹,谁知道真的假的,怎么能随便给你吃。我给你吃的是我师父的独家秘制举世无双无与伦比天下第一十全大补丸。”   “你师父?”思君颦眉。   陆湘看到他的表情便紧张了起来,忙说:“怎么?吃了没效果吗?我这还有,要再吃几颗吗?”   思君摇头道:“不是没有效果,是这效果我没有想到,和回魂丹是一模一样的。”   陆湘微微歪着头,说:“回魂丹……是很厉害的东西吗?我在山上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回魂丹。”   回魂丹是医圣所做,据说一颗药到病除,两颗枯骨生肉,所以宁光才会甘愿以三十年的修为赌十颗回魂丹。毕竟医圣早已经隐退,回魂丹吃一颗少一颗,别说千金,就是万金也求不到一颗。   思君从前吃过回魂丹,所以知道它的功效,药刚到嘴里思君就确定了陆湘给他的药丸和回魂丹是一种东西。   虽然早猜到陆湘师父身份的不简单,但医圣这个结果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难怪陆湘的师父这么富有,陆湘随身带着几百颗回魂丹,他本人根本就是一座移动的大型金矿。   把大型金矿的身价给他分析了一番,金矿懵懂地睁大眼,震惊地说:“我知道师父的药丸很值钱,但是我不知道值钱到这个程度。师父以前喝醉了给我说过他是天下第一神医,尊号医圣,我以为他吹牛的……”   思君摸了摸陆湘的头,轻声说:“所以你一定有一个厉害的身世。他还说过什么?任何无关紧要的内容都可以,想想,说不定与你的身世有关。”   陆湘再仔细想,发现从小到大师父都一直十分回避谈他身世的问题。   陆湘沮丧地摇头,思君又拍了拍他的脑袋,陆湘就乖乖地眯着眼睛。   思君说:“没事,至少知道你师父的身份了,其他的慢慢查。”   “是的,我们已经非常接近秘密的核心了,很快就能查出一切的真相,那么距离我身世应该也不远了。”陆湘应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坐直,认真地说,“对了,还有一个很厉害的东西,非常珍贵,我平时都舍不得吃的。只剩下一点了,全给你。”   作为医圣唯一的徒弟,连回魂丹对陆湘来说都是很普通的,他觉得珍贵的,不知道是什么。   思君立即开口:“不用给我,我没有受伤,你好好留着,如果以后……”   话还没有说完,陆湘已经飞快地把东西塞进了思君的嘴里。   一颗小小的,方形的,珍贵的……麦芽糖。   思君:……   陆湘眼睛闪闪的,两手交叠在一起开心地说:“很棒对不对!”   思君没吭声,清晰地感觉那颗小糖在自己的唇齿之间化开。   这就是陆湘的可贵之处,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中,养成这样天真单纯的性格,在他的眼里人没有三六九等,只有他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东西也没有高低贵贱,价值万金的回魂丹,根本比不上一块麦芽糖。   陆湘扬起脸,唇边带着微笑说:“在我们山下有家卖糖的,做的麦芽糖超级香!只有过节才会卖,师父怕我蛀牙,很少给我买。我下山刚好碰见在卖,师父不知道,我就买了好多!可惜都被我吃完了,这一颗一直留到现在都没舍得吃啊。”   思君眉头跳了一下,说:“所以这是五个月之前买的?”   陆湘眨着眼睛说:“是啊!非常珍贵!”   思君吸了口气,默默点头。   陆湘顿时高兴得忘了形,挽着思君的胳膊,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很甜吧?”   思君侧头看了看陆湘的笑脸,突然抬手在他的唇上点了一下又迅速离开,陆湘不明所以,思君也没有解释。   下一刻,思君的唇角终于松动了一下,柔声道:“甜。” 第49章 白玉映沙16   思君赢了赌庄的野象之后不久, 祝雪槐就频繁地到小院里找陆湘, 游说陆湘继续赌。   陆湘拿着着分寸,过了两天才同意祝雪槐的邀请,和她一起去了斗兽场。   彼时场内刚好结束了一场搏斗, 奴仆们正在清洗青石板, 但浓重的血腥味却久久没有散去,那味道像是有毒, 将赌客们刺激得都如同野兽一般。   祝雪槐道:“小鱼,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客人们都这么激动吗?因为今天是瑞堂主亲自下场,拿出的赌注也是相当诱人, 你猜猜是什么?”   陆湘闻着血腥味就精神恹恹, 哪有心思猜。   祝雪槐便道:“闻人飞鸿输给我们的乾坤袋, 妹妹应该听说了吧。”   陆湘浑身一震,顿时绷紧了身体。   祝雪槐感觉有戏, 立刻诱导道:“那把剑虽然是假的,但那个乾坤袋可真是好东西,我保证你没有见过那么厉害的乾坤袋。”   最开始陆湘的目的就是那个乾坤袋, 过了这么久才终于稍微接近了它,陆湘有点紧张, 故作镇定地说:“我找就听人说过那乾坤袋的奥妙,的确是对那个乾坤袋感兴趣。不过, 那么珍贵的东西, 姐姐觉得我用什么来下注才合适?”   祝雪槐的目光略过陆湘, 落在他身后的思君身上, 静静地盯着他腰间的冠玉剑。   陆湘嗤笑一声,说:“冠玉剑的价值不止于此,姐姐应该清楚。”   祝雪槐也跟着笑,而后说:“小鱼可真是多心了,我没说让你用冠玉剑下注,今日下注的话……用昨日赢去的十颗回魂丹,再随意加两样前几日赢得的灵器即可。”   陆湘微微眯眼,在心中将地下赌庄的计划给描绘了出来。   最开始让他赌些小点引起兴趣,昨日又让他赢走了十颗回魂丹。   而今日若是陆湘要赢,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他现在正在心头上,突然栽个跟头,不仅可以让回魂丹回到赌庄的手上,还可以引导他一步步输下去,直到最后输掉冠玉剑。   当然这一切计划都是基于地下赌庄坚信思君并不是瑞堂主的对手。   地下赌庄要收网了。   但陆湘和思君也要收网了。   陆湘抬起眼,往窗外望去,将整个斗兽场之中的人都扫了一遍。   地下赌庄的主人很可能就在这里,伪装得很好,陆湘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就像是那个人在外面的世界非常成功的伪装,甚至可以潜伏在全天下最受人尊敬的世家之中,他是明氏的人,但他到底是是?   是谁建立了这样一个恶心而且罪恶的地下赌庄?   是谁引诱了这天底下所有贪婪成性、残忍狂暴之徒聚集,日日夜夜地进行这些惨无人道的欢愉。   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兴奋地享受着斗兽场内的挣扎和恐惧,享受着赌客们疯狂的欣喜和痛苦。   这一次,他想要享受思君的落败或者死亡,他正在期待着。   他就在这里,陆湘感觉到了,并且陆湘已经决定好了,就要在今天将他给揪出来。   陆湘暗暗握紧了拳,而后看着祝雪槐,佯装狂妄地笑说:“那好啊,赌庄可要愿赌服输。”   祝雪槐微微垂眉,掩藏住了眼中的得意,缓缓道:“那小鱼妹妹也要愿赌服输。”   陆湘这个自大的表情,祝雪槐已经看过了无数回,所有的赌徒都是这样愚蠢——赢的时候觉得自己会一直赢,输的时候觉得下一场就会翻盘。   但其实踏进地下赌庄的那一刻,赌徒就已经输掉了全部,甚至包括自己的灵魂。   这天下没有人能赢过庄家。   *   半个时辰之后,思君和瑞堂主,分别站在了斗兽场的南北两端。   赌客们全都放下了体面人的矜持,露出丑陋的嘴脸尖叫嘶喊,期待着看一场血腥的单方面屠杀。   陆湘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思君。   这一次,陆湘的心情要轻松多了,思君不用再刻意装作不敌来挨打,他已经忍了很久,想必已是相当不耐烦,瑞堂主摊上这个时候的思君,运气是真是不好。   而陆湘对思君唯一的请求就是至少不要让瑞堂主输的太难看,以免在这最后的时刻暴露身份。   在冲天的呐喊声之中,场下的二人向前迈了一步,与此同时,火光骤起,两个人就像是两道火一样冲向了对方。他们双方都没有带武器,但那拳脚却像是有着比武器更加致命的杀伤力。   瑞堂主露出面具的两只眼睛,始终是带着讥讽的笑意。他知道自己眼前这个男人不弱,但他相信还是比不上自己,经过这么多天的试探,他已经看到了男人暴露出来的所有弱点。   瑞堂主的两只手仿佛猛禽的双爪,全力出击时带着烈风,一爪就能将人的心窝挖个对穿。但他想要好玩一些,慢慢地要这个男人的命,于是地一下他只用了五分力,打算扯下男人一大块肉。   那迅猛的一爪朝着思君的胸口而去,在围观的人看来那像风一样快,可在思君眼里,那动作慢得简直就像是龟爬。   思君故意等了片刻,在他的爪子快要够到衣衫的时候,思君微微侧身躲过,而后抬手就抓住了瑞堂主的右肩。   在所有人看来,思君不过是侥幸躲过再随意抓住了瑞堂主的肩膀。但瑞堂主感觉到了思君的五指用力收拢,而后寒冰一样的刺痛传遍了他整个肩膀!他的整个手臂都无法动弹,甚至连惨叫都无法发出。他敏锐地在这一刻感觉到,之前对这个男人的判断十分错误,这个男人比他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瑞堂主胡乱想着的这一刻,思君又退到了距离他的安全范围以外,没有乘胜追击。   右臂的剧痛缓解之后,瑞堂主咬牙,用了十分力进攻,男人依然飞快地闪身躲过瑞堂主的攻击。   赌客们暴发出大笑和呐喊,在他们的眼里,这是思君被逼得无力还击的表现,但瑞堂主自己清楚,力不从心的是他,游刃有余的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根本没有能力伤到这个男人的一丝一毫。   不,这不正常!   瑞堂主的灵力流逝得飞快,但男人连气息都没有乱,于是他不由地感到害怕,脑子里生出了一个逃跑的念头。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思君识破,他还没有迈开脚步,思君又鬼魅般地朝他移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左右双肩。   再次传来一阵剧痛,瑞堂主的左臂瞬间也麻木了,思君再次退开之时,他两只手臂都不痛了,但根本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围栏边的赌客们不知道瑞堂主在发什么愣,便激动地纷纷大喊。   “快啊!杀了他!”   “直接一掌把他的心掏出来!”   这些声音传递到了瑞堂主的耳朵里,却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抬头看着男人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惊恐地发现了一件事,男人真正的实力超乎了他的想象,这样轻松的两下,就完全废了他的一双手臂。   这个男人是谁?!   不管他是谁,他都会要我的命!   下一刻,瑞堂主当机立断猛地跃起逃跑,男人淡淡地看着他,气定神闲地随手扯下了胸前的一颗纽扣,朝着瑞堂主的脚腕弹去。   小小的纽扣宛如神兵利器,霎时间斩断了瑞堂主的所有的行动力,他痛苦地嘶叫一声,重重跌落在地,而后再也爬不起来。思君没有杀他,但这颗纽扣,直接就废了他一条腿!   随着他跌落,整个斗兽场都陷入了诡秘的静默!没有人敢相信,瑞堂主居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败给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思君和瑞堂主的身上,而思君却抬头寻找陆湘。   陆湘一拍窗框,埋怨地盯着他表示:你怎么这么快就赢了?会不会有点太出风头了?   思君微微耸肩,表情清晰地传到出了一个意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弱,没控制住。   陆湘扶额,虽然无奈,但又十分骄傲。   思君就是这样才对。   永远光芒万丈,永远不可一世,永远无人能及。   收回目光之中的思君,缓步走到了瑞堂主的身前。   他要揭开瑞堂主的面具,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明氏的人。   就在思君准备下蹲的这一刻,瑞堂主的眼瞳骤然收缩,他垂死挣扎,积蓄起力量朝着思君伸出了手。   可他的目标并不是要思君的命,他锐利的掌风袭向了思君的人-皮面-具!   思君躲闪得极快,却还是被他撕下了一小片人皮,露出了完整的一只眼。思君顺势用灵力将发簪震破,长发瞬间披散开,遮住了那露出来的眼睛。   围栏旁的人应该看不清思君的脸,但近在咫尺的瑞堂主,却清晰地看到了。   他急促地呼吸,胸口剧烈起伏,断断续续开口,极小声地说:“是……是你……”   思君不管他的震惊,仍然坚持要掀他的面具,就在刚刚伸手之时,一道刺目的闪电平地而起,思君后退数步,抬起衣袖护住面部。   片刻后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思君放下衣袖,接着就看到了瑞堂主已经被烧成了一块焦炭!   那一瞬,赌客们都以为这是思君下的手,整个斗兽场,安静得更为可怕。   而陆湘却知道,这绝对不会是思君干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地下赌庄的主人,是他!迫于生死契的威慑,他无法直接对思君下手,但他不愿意让思君看到瑞堂主的脸。   所以瑞堂主,很可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在场会有人认识他。   在对赌庄主人充满威胁的这一刻,与其让这个被废的瑞堂主暴露身份,还不如直接选择灭口。   他果然就在这里! 第50章 白玉映沙17   陆湘再次迅速扫过场内所有人, 每一张脸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是谁……   西北方一扇小窗半开着, 屋内的年轻男人露出了一双阴鸷的眼,那张脸算的上是迷人,但陆湘注意的却不是他的脸, 而是他手指上,还在冒着一丝丝细烟。   对, 就是他,这个男人就是赌庄的主人。   陆湘顾不上许多,慌忙将陆小菇和星渊给掏出来,小声地问:“看看那边那个男人,脸是易容还是幻术?”   二人努力看了, 却因为太远实在看不清。陆湘便快速将他们塞进乾坤袋, 生怕被人给瞧见。   这张脸是没有见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有些熟悉,陆湘猜测他们可能以真实身份见过面。   不管这人是谁都好, 他没有赢回魂丹, 还白白丢了那么珍贵的乾坤袋,一定不会让陆湘他们就那么走的。一会儿他肯定会来,要和他正面相对, 不能在识破他的身份之前被他识破。   陆湘给自己打了气, 而后盯着场内, 夸张地抚掌大笑, 仿佛个疯子一样大笑着说:“哈哈哈!死的好!这一招漂亮!还有谁要和我赌!这就是下场!”   赌客们没有一个吭声,仍然沉浸在不可思议之中。   陆湘笑得够了,又对着场内的思君喊道:“还不回来!”   思君遥遥地朝着陆湘行了一礼,而后原地跃起,从窗户跳回了陆湘的贵宾室。   进来后思君迅速紧闭门窗,立刻设了结界,快速说:“人-皮面-具坏了。”   陆湘急忙掀开他的头发,问道:“脸没有伤到吧?”   星渊很快冒出头,花根捏着新的一片人-皮面-具,赶紧给思君修补。   趁着这个时候,陆湘情不自禁地就冲上去抱住了思君的胳膊,关切地问:“你没有受伤吧?”   思君摇头,陆湘还是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才放心,接着说:“你看到瑞堂主的脸了吗?”   思君道:“没看到,反倒是他最后认出了我。”   “那你们可能见过面吗?”陆湘依然拉着思君的胳膊。   思君闭上眼睛想了想,答道:“可能。”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罢了,反正人已经死了。”陆湘不再考虑瑞堂主的事,继而将刚才发现的年轻男人告诉了思君,又说,“我猜待会儿赌庄主人就会来找我们,要求再赌一场。我们以冠玉剑做赌注,要他拿出那个能控制时间的灵器。”   说到这里陆湘停了下,有些心疼地看着思君说:“要不我来吧,反正我打不死的,都最后一场了。”   思君抬手把陆湘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然后一推陆湘的额头,略加重了语气说:“胡闹什么?”   思君力气大,一推就把陆湘给推远了,陆湘很快又屁颠屁颠挪回来,抱着思君的胳膊不撒手,还来回晃悠,害得星渊差点把人-皮面-具贴错。   星渊有点生气,立刻抱怨道:“一会儿就要和大魔王生死决战了,你们两个能不能不打情骂俏了!”   陆湘抱歉地对星渊笑笑,动作消停了下来,嘴却无论如何都消停不下来,继续说:“那你好好的,不要受伤,等你赢了,我奖励你吃最珍贵的麦芽糖。”   思君低头瞄了眼陆湘张张合合的嫣红嘴唇,说:“是珍藏五个月的吗?”   “不是啊,珍藏五个月的已经吃完了,我打算给你买新的。”陆湘眨了眨眼,认真地说,“那你喜欢吃珍藏五个月的,我下次买了会好好珍藏的,五个月之后再给你吃。”   思君嘴角勾了勾,说:“大家一起吃。”   星渊小鸡小菇:不了谢了算了,还是你们自己慢慢吃。   这厢热热闹闹地讨论着麦芽糖,还不知整个斗兽场已经完全炸开了锅。   祝雪槐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后,快步往陆湘的房间去,一路大气都不敢出。   年轻男人只是沉着脸,看不出喜怒,但那周身冷冷的气息还是让祝雪槐心惊胆战。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瑞堂主惨死的景象,整个人都在抖。   她很清楚,如论是主人,还是那个护卫,都能轻而易举地要她的命。   可不管她怎么害怕,她仍然必须完成主人的命令。   她颤抖着,轻轻敲陆湘的门。   屋中传来声音:“谁?”   “小鱼,是我。”祝雪槐恐惧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是我家主人来了,想和小鱼妹妹见见面,还请小鱼妹妹不要拒绝。”   房内安静了片刻,接着又传出声音:“见面就不用了,麻烦你把我赢的赌注给我,我已经决定离开赌庄了。”   年轻男人听到这话顿时神色凛然,祝雪槐哆嗦了一下,慌忙调整了自己的语调,用更具有迷惑性的声音说:“即使是要走,也可以先道个别,我还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声音继续传来,这一次听上去充满了警惕。   “姐姐不是说过赌庄是讲规矩的地方,愿赌服输吗?见我赢了你们的宝贝,又后悔了是吗?现在想来找我的麻烦?”   被识破了之后祝雪槐也没有一点心虚,继续用她的声音蛊惑陆湘道:“小鱼,你真的想多了,生死契一签,谁都不敢后悔的。确实是因为这场比试你们赢得漂亮,我家主人想和你们见见面。”   屋里又安静了许久,房门才慢慢打开。   一个男人穿着淡金色的长衫,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眼含笑意地看着陆湘。   陆湘和男人站在门内外,专心地盯着对方,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破绽,但很可惜,他们的伪装都很厉害,互相都没有看出对方到底是谁。   “在下云天,失礼叨扰小姐,还望小姐海涵。”云天彬彬有礼地对陆湘点头致意,声音也极轻柔,分明就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但陆湘还是是感觉到了他咬紧的牙关和不小心透出的一点凶悍。   陆湘斜睨着云天,微微点头,侧身让他进了屋,二人对坐在小几两旁,稍微寒暄了片刻,云天才终于进入正题:“小姐赢得的赌注就在这里。”   有奴仆恭敬地端着木盒送上,陆湘赶紧接过来打开看,果然看到了那只和自己乾坤袋一模一样的乾坤袋。   陆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又快速放好。   虽然心里着急,但现在并不是仔细研究乾坤袋的时候。   云天继续说:“今日这一场搏斗实在精彩,小姐的护卫着实厉害,恕在下孤陋寡闻,还不知道江湖上何时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陆湘冷哼一声,说:“他只是一个护卫,并不是什么人物,况且他刚才已经告诉我了,最后那一击并非出自他手。云庄主手下才是真正的卧虎藏龙,刚才那道雷如果是朝着我劈来的,我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和庄主闲聊?”   云天知道自己灭口的举动被人发现,也并不恼,依然还是笑盈盈地说:“小姐身边有这样的高手,又有冠玉剑在手,这小赌庄里的人,都没办法伤到小姐。但小姐若是离开就不一定了,我听说小姐族中的人仍然在到处搜寻小姐的踪迹,小姐一旦离开赌庄,便会有极大的危险。”   陆湘装作犹豫,垂头并不说话。   云天乘胜追击地说:“小姐,在下也就和你直说,这一场输了乾坤袋的确是阿瑞太蠢,轻视了自己的对手。于是在下的好胜心也被挑了起来,想和小姐家这厉害的护卫也来赌一把。”   “哦?”陆湘转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云天说,“云庄主还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和我赌?”   云天从乾坤袋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放在了小几之上,而后打开了木盒,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陆湘看。   那是一只白玉沙漏,玉璧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瓶中的黑沙每一颗都清晰可见。   这东西陆湘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灵器,但真是做的极美极优雅,一看就让人移不开眼。   “这做的可真是美,摆在房中做装饰倒是合适。”陆湘故意装作不屑地说。   云天摇摇头,带着神秘莫测的笑意说:“小姐小看它了,这东西叫做白玉映沙瓶,纪南红三大巅峰的灵器之一,你们找不到地下赌庄就是因为它。若是小姐赢到了它,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你的下落。”   陆湘将那小沙漏拿起来,又递给思君,思君略微催动灵力与它对抗,发现他产生的灼热感和思君碰到赌庄边界时一模一样。   思君对陆湘点点头,陆湘便又将拿东西还给了云天,说:“云庄主果然还是耿直,没有拿假东西来糊弄我。”   云天轻笑:“既然已经见过了小姐的实力,便不会糊弄小姐。况且,我是真心想赌这一场。”   陆湘做出一副心动却又嘴硬的神情:“你想赌我就一定要和你赌?总是说赢了如何,若是我输了岂不是一无所有?”   云天微微笑说:“这就是赌的魅力所在,谁都不知道最后结果,于是谁都可以期待。我也与小姐说实话,我是想要冠玉剑,所以愿意以我最珍贵的宝贝来赌。小姐想要这宝贝,也可以和我赌。不妨想想,若是真的赢了,你从前想摆脱的一切,真的可以彻底摆脱了。”   陆湘仍然犹豫,并不吭声,云天也不催促,只是换了祝雪槐来游说,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陆湘借坡下驴,假意终于被说动,轻轻点头。   云天的嘴角迅速上扬,之前一直咬紧的牙关也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他立刻挥手,凭空变出了一张生死契。   “小姐,那我们现在便立契。” 第51章 白玉映沙18   这大概是地下赌庄建立这么多年以来, 最热闹也最受期待的一场赌。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赌客还看不出这个平平无奇的护卫有多厉害,一个时辰之后, 他居然就让赌庄的主人亲自下了场。   从来没有人见过云天出手, 但地下赌庄瑞堂主和祝雪槐实力他们倒是见识过,这两个人若是离开地下赌庄, 在江湖之中也能排的上名号。   但他们都万分惧怕云天。   因此所有人都相信, 之前没有看到的血腥屠杀, 现在就能看到。   只不过这些人完全估计错误了施暴者。   星渊、陆小鸡、陆小菇都忍不住偷偷冒出头来, 打算看看这一场久违的思君式暴打。   场内已经陷入了沸腾, 赌客们都在疯狂下注, 全场依然镇定自若的,大概就只有思君和云天了。   云天摇着折扇,发丝没有一点凌乱,嘴角带着全然自信的笑容。   而思君则是面无表情,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陆湘一看他那动作就知道他憋得手痒, 有人要倒霉了。   要倒霉的那个人还没有一点自觉,依然摇着折扇说:“如果你直接认输的话, 还可以不受伤。”   思君不说话。   云天又说:“你倒是厉害,难道甘心一辈子给人当奴仆吗?还是跟着个没脑子的小丫头。我这个人其实是很惜才的,你认输以后可以跟我,以后荣华富贵有的是。”   思君还是不说话。   “既然如此, 那就拿出你的全部实力, 尽力一战。”云天颇为可惜地摇头, 前一刻还在慢悠悠地摇着折扇,下一刻猛然释放了排山倒海的威压,像是有一阵强风吹过,所有人都被吹得睁不开眼,可思君依然纹丝不动。   就在这一眨眼的时间,云天已经朝着思君猛冲了过去,喊杀声随着风声骤然响起,杀声还未落下,云天的手距离思君已只有一臂的距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思君轻轻眨了眨眼,他的手在虚空之中一抓,云天便突然感觉不对。   脖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云天一阵窒息,慌忙用力,瞬间又挣脱。   不对!这个护卫的实力比自己想象中更强!   云天有些狼狈,片刻后又慌忙稳住身形,警惕地看着思君。   思君微微歪了歪头,向来平静无澜的双眼之中,居然燃起了一分的兴趣。   陆湘从来没有看到过思君在暴打某人的时候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这个表情足以说明在思君的眼里云天已经脱离了“不堪一击”的范围。   果然,陆湘看到思君的眼神认真了起来。   下一刻黑云压城、狂风骤起!思君终于出手,接着便以鬼魅般的速度朝着云天猛攻,他修长的右臂仿佛是一把长剑,直取云天的面门。   云天悠然以折扇横在胸口为挡,在全力抵挡的同时保持姿态潇洒。   刚才的确是自己大意了,没有任何人能攻破他的……   “啪”一声响,思君坚硬的铁拳一拳打破了折扇,然后笔直打到了云天的脸上。   云天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他蒙了一小会儿,而后恼羞成怒,喝道:“你找死!”   吼完他猛地扔掉折扇,挥拳朝着思君而去,思君灵活闪身躲开他的攻击,右臂又迅速攻了上来。   直接认输是吧?啪。   荣华富贵是吧?啪啪。   全力一战是吧?啪啪啪。   连续三拳之后,云天的脸都肿了,别说是他,就是整个斗兽场的人都愣了,全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云天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他原以为自己用七分力气就能将这个护卫拿下,现在他已经完全被激怒了!   他要杀了这个人!要让他死的很难看!   云天再一声大喝,猛地冲向了思君,思君微微一挑眉,终于说了一句话。   “舍得用全力了?”   云天没有吭声,满眼血红地冲了上来。   一灰一金两抹身影在狂风之中来回闪现,别说是他们的招式,哪怕就是他们究竟谁是谁都已经分不清。   激烈的灵力碰撞发出刺耳的撞击声,稍微泄出的一点的灵力都像是利刀,划破狂风,四处撞击!碰撞到青石板,那坚硬的青石板立裂开一道细缝,碰到围栏,那粗壮的围栏立刻被剜下一块木料。   二人打得昏天黑地,这圆形的石楼在狂风之中,似乎微微有些晃动。   云天的眼已经变得通红,在思君猛烈的攻击之下,他连喘息都十分困难。   为什么会这样?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越来越慌乱。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这样压制他!   他狼狈地回击,用尽全力都只能勉强应对,而对方依然游刃有余,他心底升起一阵惶恐,双手都在微微发颤,却只能故作凶狠地问道:“你是谁!”   回答他的只是思君又一轮的攻击。   刚才还在围栏边上喊打喊杀的赌客们已经跑了一大半,生怕被误伤。   这时候,在激烈的搏斗之下,思君脸上匆忙修补的人-皮面-具突然掉了一块,思君索性伸手一扯,隐藏许久的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终于重见天日。   这时,不知道是谁指着空中那打成一团的二人,哑声喊道:“那、那是思君!”   云天身形一抖,片刻间反应了过来,他瞪大眼睛看着思君的脸:“是……是你?”   “你是谁?”思君淡漠地问。   云天满眼惊恐,根本不敢回答,一边拼命抵挡思君的进攻,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   从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惊慌绝望,云天在那要命的攻势之中,清楚地看到了思君的脸。   是思君!   “你是思君!你是思君!”云天疯狂地大喊,精神已经接近崩溃。   对的,只有思君……只有思君才可能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并且思君根本没有对他用全力,他甚至连思君的深浅都无法试探。   不可能赢的,他知道,怎么都不可能赢,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   不……就算是不能赢,也不能输!即使是死,也不能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云天右手紧握成拳朝着思君猛攻,左手却偷偷在大风的掩盖之下偷偷召来白沙映玉。   没有人看到,包括连思君都没有注意到,原本在下注台上的那小小白玉瓶已经飞到了云天的手里!   而后他收回所有攻势猛然后退,在这个时候,一直密切注意着这边状况的陆湘,终于看到了云天的动作。   他要用这个灵器做什么?   从他咬紧的牙关和孤注一掷、鱼死网破的表情来看,这灵器能产生的后果一定相当可怕!   可因为生死契的制约,陆湘不能帮思君。   他看到云天将白玉映沙瓶倒转了方向,黑沙立刻开始从流淌,于是那一刻,白玉映沙瓶发出了淡淡的暖色光芒,瞬间包围住了思君和云天,而后,他们的身影在渐渐在这暖光之中变成了半透明。   陆湘只感觉心口一紧,慌忙将乾坤袋从腰间扯下,大喊道:“小鸡!把我扔过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小鸡便听话地挥起小胳膊抓着陆湘猛地一扔,陆湘就像个球似的朝着思君砸了过去,乾坤袋陡然落地。   在白玉映沙瓶的光芒熄灭前一刻,思君接住了冒冒失失砸过来的陆湘,二人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扩散的光芒骤然间收回,一同收回的还有在光芒之中一起变成了半透明的三个人。   到最后,连带着白玉映沙瓶,一起在这光芒之中消失。   黑云散去、狂风停歇,星渊慌忙跳出乾坤袋,赶紧朝着斗兽场望去,可哪里还有陆湘和思君的身影?   他们去了哪里?   星渊只看到四下躲闪的赌客们这才陆陆续续地冒出头来。   这一篇片狼藉的赌场和同时消失的三个人,终于是让赌客们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有人叫嚣有人咒骂,纷纷吵着要离开。   有人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飞身上了半空之中,强行要破那水晶组成的结界。   那要破结界的十来人灵力相加也不可小觑,居然没费多少力气,便一起冲了出去。   就在他们冲出去的一瞬,所有人都看到冲出去的他们身体突然开始变形,像是有两股无形的力量从他们的前胸和后背一起挤压,于是他们慢慢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扁平,而他们扁平的五官依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同时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救命!”   “好痛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可怕的是一个人刚刚斜斜地冲出了半张脸,一直眼睛还正常的,另一只眼睛已经脱离了眼眶,化成了扁平的一张圆纸片,还在不停地转悠着,他大叫着,挣扎着,猛然往后倒退,一颗脑袋顿时被斜劈成了两半,但他终于从那水晶的桎梏之中逃了出来。   “我出来了!哈哈哈!”他欣喜地大叫一声,接着一颗完整的脑仁就从被劈开的裂缝之中骨碌碌地滚了出来,落地摔成一滩白浆。   这是谁的脑浆?他想。   而后,他才带着那满脸癫狂的笑从空中落下,一脸困惑地彻底死去。   那场景令人毛骨悚然,赌客们全然惊呆。   而冲出去的人并没有好多少,终于被压成薄薄的人皮画之后,他们的尖叫还没有停下。   接着,又像是有什么力量拽住了这人皮画的两端开始拉成,拉得越来越细、越来越长,直到变成了一根细线,叫声终于停止。   再然后,连那条细线都看不见了。   但那率先冲出去的人之中,不乏强者。   任你是谁,任你有多高的灵力,在那无形力量的拉扯下,竟然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阵鸦雀无声之后,整个赌场彻底炸开了锅,所有的人都疯了一下四下奔逃,毫无意义地喊着“救命”。   前一刻还是醉生梦死的极乐人间,这一刻混乱成了一锅粥。   不久之前,他们就在这里以别人的痛苦和死亡取乐,而现在,死亡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也终于能够体会那种无能无力的恐惧和绝望。   星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吓得哭哭啼啼的陆小鸡和陆小菇,安慰道:“不要怕,至少思君和陆湘在一起。我们安静待在这里等,只要他们把麻烦解决了,我们就能重新相聚。”   两小只很懂事地点头,哭都不敢哭出声。   星渊咬着牙,心里想着陆湘和思君。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被拉扯成了那可怕的样子? 第52章 白玉映沙19   这个时候, 被白玉映沙瓶困住的陆湘的确是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拉扯他,疼得他冷汗都出来了,拉扯感刚刚过去, 又是一阵压迫感袭来, 像他的后背有个巨人正在用脚试图将他给踩扁。   原来这就是在时光长河之中穿梭的感觉……   真是……糟糕透顶。   并且陆湘不知道云天要将他们送到哪里去,但可以肯定的是, 距离他们原本的时间, 非常非常遥远。   陆湘还能看到周遭的所有景象, 他们三个人被裹在一团暖色的光晕之中, 光晕外日月星辰飞速更迭, 山川河流瞬息间变化万千。   但这个时候陆湘反倒是出奇得平静, 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   或许这一次会死。陆湘想,但和黑比起来,死倒是更容易忍受的事。   况且思君还和他紧紧抱在一起,陆湘十分庆幸最后关头自己跳了出来,如果和思君一起死在了时光里, 倒不是一件遗憾的事。   只是十分对不起师父、还有他的好朋友们。   陆湘一个瞎想的工夫,他又看见眼前一座山川变成了平原。   而在这个时候, 满头冷汗的思君也终于开口,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沉心静气,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   那声音传到陆湘的耳朵里已经十分破碎,但陆湘还是立即照做, 忍着拉扯和挤压的剧痛慢慢地终于将自己手脚的知觉找回。   于是陆湘终于从思君的怀抱里出来, 僵硬地转头看着在他们不远处还在操控着白玉映沙瓶的云天。   “要阻止他!”陆湘十分艰难地说。   他已经猜到了云天的心思。对方想要将他们一起带到某个时间, 然后再毁掉白玉映沙瓶,和他们同归于尽。   思君点头,而后便开始朝着云天的方向挪动。   只能挪动,比龟爬还要慢。因为这一团光晕就像是泥潭一样困住了他们,他们的行动变得极其迟缓,抬一下手臂都半天的工夫,还要十分用力。   而察觉到他们意图的云天,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匕首,要将那白玉映沙瓶刺破!   在这样强大的阻碍之下,喘气都非常费劲,更不要说发声,三个人都滑稽地沉默着,艰难地挪动着。   陆湘用尽了全力才缓缓到了他的跟前,思君的距离只远了一步,挪动过去却需要数倍的努力,陆湘顾不得等他,在匕首尖要刺向白玉映沙瓶的时候,伸手便抓住了那匕首的刀刃。   他的手没有流血也没有破皮,但疼痛感还是如约而至,并没有任何迟缓。   陆湘紧皱着眉,但好歹还是减缓了匕首刺向白玉映沙瓶的力道,这一刀下去,白玉映沙瓶上只是出现了一个非常细小的裂痕。   可陆湘不确定它能支撑多久!   接着思君也好不容易挪了过来,他眼睛紧盯着陆湘的手,一掌劈向了云天的前胸,对方猛然吐出一口鲜血,白玉映沙瓶瞬间脱手。   思君堪堪接过,那小小的裂痕正在缓缓扩大,周遭景象变化的速度似乎也在减缓。   它可能要坏了!   若是坏了,他们真的有可能会被困在某个不确定的时间之中!   二人顾不得说上一句话,思君连忙便拿着白玉映沙瓶以灵力催动。此时瓶中的黑沙往外泄出了些许,思君把它翻转过来之时,黑沙半晌没有开始流向空白瓶。   陆湘的心狂跳起来,双手死死捂住那破裂的地方,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黑沙。   没有流动。   还是没有流动。   难道……他们真的就这样完了?   陆湘快要陷入绝望之时,一粒微小而不起眼的黑沙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轻轻地动了,慢悠悠地从沙漏的空隙之中,缓缓落向空瓶那一方。   终于动了!   思君和陆湘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全是彼此。   与此同时,日月星辰的变幻陡然停止!   接着更多黑沙开始流动,日月星辰再次变幻,但却是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   或许应该是成功了,他们正在回去。   陆湘心中一阵欣喜,继续捂住那裂缝,防止更多的黑沙溢出。   不知是经过了千年还是万年,黑沙的流淌终于停下,压迫和拉扯感都然消失,喧闹的声响传入了陆湘耳中。   混乱狼狈的赌场,疯狂的赌客……   “陆湘!”星渊惊喜的声音从窗口传来,陆湘快速回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们已经回到了原本时间的五百年之前。   但陆湘来不及和星渊说一句话,依然捂着裂缝,慌忙对思君说:“快!回去!”   思君也没有吱声,再次用灵力催动白玉映沙瓶,暖光再次出现,但这一次的范围却在霎时间陡然覆盖了整个赌庄,而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短暂的压迫和拉扯。   翻转过白玉映沙瓶的那一刻,日月星辰再次开始变幻,但那一点裂痕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破裂,短时间便拉开了数条长痕,更多的黑沙从陆湘的指缝之间溢出,再也控制不住。   能真的回去吗?   陆湘无法确定,因此情不自禁地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思君的衣袖。   快一点……再快一点……   黑沙已经只剩最后一点便要全部流淌下去,白玉映沙瓶也只剩最后一点就要全部破裂。   陆湘死死抓住思君的衣袖,而就在这一刻,所有的拉扯陡然停住,那暖色的黄光也消失不见。白玉映沙瓶在一声脆响之中轰然破裂,握不住的黑沙全从陆湘的指缝之间淌出,又被风吹得四散开来。   在这一瞬之间,陆湘看见飞扬的黑沙在空中映出了许多凌乱的画面,含混的声音也在四处想起,大部分都看不清听不清,唯有最后黑沙快要散完之时最后一幕画面,陆湘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女人受伤倒地的背影,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她一直在发抖,三双男人的鞋停留在她的眼前,一个男人用剑尖指着她的脖颈,而后那个男人的声音也冒了出来。   “南红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斩杀魔头,也就有你一份功劳。”   纪南红颤抖片刻,大声喊道:“秦修诚——”   画面在此处戛然而止。   结束了。   清风拂面,晚秋温暖的日光照在陆湘的身上,一切都很安静。   时光之中的穿行已经结束,陆湘无暇顾及刚才看到的画面,他的心还在狂跳。   因为他不能确定,是白玉瓶先破裂,还是黑沙先流尽。   他们真的……回来了吗? 第53章 白玉映沙20   明氏弟子练功一般都会在岐山南坡进行, 北坡向来比较冷清。   但今日不同,北坡和山谷之中的大道上都站满了身着粗布衣衫的明氏弟子,那颗数百年的珙桐树树顶, 也站了几个人。   他们全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等着一个人的归来。   明子真。   十日前明子真一举捣毁了危害天下已久的地下赌庄,虽说略有遗憾, 让赌庄的主人逃脱, 但那赌庄被毁, 已掀不起什么风浪。   明子真兑现了他的诺言, 并且再一次在天下闻名。今日当是他归来的日子, 明氏许多仰慕他的弟子都不约而同地到了此地迎接。   正午日头最暖的时候, 站在珙桐最高处的一名明氏弟子望着远处,欣喜地说:“公子回来了!”   近百名明氏弟子齐齐发出欢呼,而后迅速聚拢,列队恭迎。   于是明子真的马车刚绕过一个遮挡的山丘,就看到了整齐排列的明氏弟子, 每个人看着他,眼里都闪着希望的光。   明子真心中涌上一阵热流, 他很感动,但他却没有办法感到开心。   他的心里非常不安,这种不安一直从他得到地下赌庄的线索,进入禹城就开始了。   他一直觉得事情有蹊跷——太顺利了, 顺利得就像是有人安排好了这一切, 等着他去查。他尝试过寻找这件事情的破绽, 但一无所获。他本来想再给自己一些时间,不要声张此事,再去查一查。但事情由不得他,不知道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在很短的时间里,他捣毁地下赌庄的事已经传遍了天下。   他惶恐、不安,他并不想要这份虚名,但他无能为力。   这份不安,在此刻看到这么多师兄弟的时候陡然升腾,他只能握紧双拳才能暂时让自己镇定。   他走下马车,站在大道的正中,看着大家饱含着敬仰和希望的目光,一时间心中只剩一片茫然。   他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清风拂面,晚秋温暖的日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一切都很安静。   接着,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发出了微微的颤动,有一些细微的人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众人疑惑地相互看,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大地的颤动停止,人声越来越大,虽说仍然有些不真切,但已经能判定声音传来的方向了。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岐山的北坡,并没有发现和往日有什么不同,最显眼依然是那颗孤零零的珙桐树。   这一刻明子真也在看着那里,于是心中的不安猛然拔高到了顶点,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声响传来的那片山坡上突然发出了刺目而灼热的光芒,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双目生疼!   所有人都慌忙举起衣袖遮住眼睛,光芒突然炸开再快速收回,之后那喧闹的人声再没有一丝不真切,每一个人都真实地听到了。   嘈杂混乱。   但比起那人声来说,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庞大庄园!   这难道是幻觉?   可这高大的院墙看上去如此真实。   一座巨大的庄园,毫无征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岐山之上!在这么多明氏弟子的注视之下!   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惊诧、恐惧、不可置信,他们转头望向自己身边的人寻找答案,却没有一个人有答案,于是众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明子真。   这一刻,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但明子真并不是神,面对这样的变故他已经完全傻了,眼珠子都定住了,动也不动。他震惊地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庄园,身体微微发颤,结巴道:“这、这是什么?”   一明氏弟子大声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有妖邪作祟!”   另一人义愤填膺地喊道:“谁敢在我们岐山作乱?”   接着又是一人喊道:“里面有人在喊‘救命’!可是出了什么危险?”   “蹭”的一声,有人已经拔出了剑,年轻而充满正义感的少年天师怒吼道:“有公子在,什么邪祟敢胡来?大家不用怕,跟着公子一起冲进去!将邪祟杀个片甲不留!”   明子真一个激灵,慌忙从自己那种不安的情绪之中抽离出,立马拔剑。   “师弟!不可!”一声带着破碎音调的男声传入了明子真的耳朵,他举着剑回头,看到了站在他身边、脸色煞白的明子墨。   他从未见过明子墨如此失态,嘴唇发抖神情慌乱,仿佛是见了鬼。   明子真自己还乱着,哪里还有空闲来照顾他的心情,一把推开他,慌张道:“师兄,里面有人在求救!”   明子墨再次上前死死拦住他,急忙说:“这东西出现得太诡异了,我们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地进去,万一是陷阱怎么办?我们还是应该先回庄中,禀告师父师母再……”   明子真摇摇头,急切地说:“派人去通知便可,我们进去——”   明子墨不依不饶地打断他:“但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若是怕危险,我就不当拿这把剑,不当做天师!”明子真再次推开明子墨,不由分说地就往那突然冒出来的庄园冲去,其余明氏弟子立即便跟了上去。   明子墨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又匆忙跟了上去,继续拦住明子真的脚步。   这下,不仅仅是明子真,甚至是连其他明氏的弟子都发现了明子墨的反常,于是不等明子墨再开口,明子真喝道:“师兄,你可是知道什么?这突然出现在我们岐山的东西,你可是有头绪?若是有,便直接告诉我!”   明子墨支支吾吾,明子真心里的不安和猜忌便越发重,他很快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猜忌和眼前的状况联系在了一起,他知道,明子墨一定对自己有所隐瞒!而自己的灵力比起师兄还差一截,若是对方铁了心要拦住他,他多半是真的进不去。   顷刻间明子真已做下了决定,不管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一定要知道!   于是,明子真做出了他人生之中第一个丝毫不光明磊落的小人行为,他悄然将手伸进乾坤袋,在明子墨对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抽出一根捆仙索突然掷向对方!   明子墨对他没有一丝警惕,居然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捆住,直到手脚不能动弹,明子墨才震惊地看着明子真。   “师、师弟……”   “师兄得罪。”明子真心脏狂跳,丢下这句话之后便不管不顾地一跃而起。   这根捆仙索困不住他师兄多久,他要在那之前,找到这诡异事件的一切真相!   明子真朝着“救命”呼喊声最大的地方飞去,越是接近,就越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传来。   他紧紧咬着牙,双手不停地颤抖,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严重。   这突然出现的庄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到底会看到什么?   *   陆湘闭上眼再睁开眼,如此反复几次,他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人给抱住了,低头一看,陆小鸡和陆小菇都抱着他的腿,小声地哭着。   星渊的声音也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们……回去了吗?”星渊颤抖着问,“我们现在究竟在哪个时间?”   陆湘摇摇头,满脸都是不确信。   周围的赌客们还在疯狂地乱跑乱叫,还没有一个人敢再去破阵。而云天还躺在地上,痛苦地咳血。   签下生死契之后动用了灵器,他很快就会被反噬,已活不久了。   星渊一咬牙,道:“肯定回来了!肯定!我要出去看看……”   这话刚说完,空中突然跃出个身着素色粗布衣衫的年轻男子,不是明子真又是谁?   陆湘在看到明子真那一刻心下一凉,还以为明子真也被送到了五百年前,但脑子一转,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不是明子真到了五百年前,而是他们回到了五百年后!   回来了!   但这时候陆湘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他完全慌了。   明子真不是已经落入了地下赌庄另一圈套之中吗?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为什么这么巧?刚好让他看到?   他必须要知道,但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以这样突然的方式,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陆湘慌忙从思君怀里挣脱,徒劳地挡在云天的身前,但明子真还是看到了倒在地上吐血的云天。   一路过来,明子真已经将这个庄园的全貌看了个清楚,进入这个斗兽场,看到这巨大的搏斗场地,摆满灵器的下注台,他猜到了这是个赌场。   但这不是普通的赌场,这是……   明子真没有敢想下去,他从空中跃下,站定之后便慌乱地四下看。   思君在这里,思君身边那个美貌的姑娘应该是陆湘,毕竟那三只小妖也在。   而倒在他们身边,明显是被思君伤了的男人……是谁?   与此同时,云天也看到了突然闯进来的明子真,那一刻,他眼中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惶恐,眼眶仿佛要裂开一般。   原本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云天,仿佛突然有了支撑的力量,猛然直起身子就要逃。强大的心念使得他暴发出了数倍的力量,他突然变得敏捷无比,甚至连思君都没来得及拦他,他就已经原地起跃!   这时候,反倒是明子真反应最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量,跟着就一跃而起,朝着云天猛追了过去! 第54章 白玉映沙21   云天眼中的惶恐更甚, 他再次积攒力量想要再逃,眼前却突然冒出了一堆身着粗布衫的明氏弟子,个个都拿着长剑, 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他泣血嘶叫, 得到的却是明氏弟子们的刀剑相向,他顾不得许多, 右手掌心迅速积蓄起强大的灵力, 闪电汇聚在他的掌心, 他抬起手腕, 大喊道:“让开!”   但少年们并不畏惧, 也并不退缩。   明子真颤声吼道:“师弟躲开!”   但没人听他的, 那闪电像是随时都会劈出去,明子真的心全乱了,同时咬牙挥着长剑冲了上去!   他确定自己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此时若是对方回身,将这闪电劈到他的身上, 他便只有和男人同归于尽。   但这一刻,他仍然谨记明氏家训, 谨记他作为一名天师的责任。   杀生成仁,死亦何惧!   他的长剑带着浩然的正气,猛然朝着云天的后心袭去,云天慌乱之下转身, 灼热的闪电便也调转了方向, 正朝着明子真劈去。   可在那一瞬, 云天眼中迅速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悲愤、痛苦、无奈、酸楚……   一闪而过之后,云天陡然收手,闪电消失在他的手掌之中。   可明子真的剑没有后退!   陆湘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明公子!你不能,他是你的——”   与此同时,思君也出手了!   但明子真那一击用了他的全力,连思君也稍微慢了一步,陆湘最后两个字还没有喊出口,那把如风的长剑已经猛然贯穿了云天的胸口!   云天没能发出一点声响,七窍同时流血,他仍然睁大眼睛看着明子真,却在下一刻如同一片风中残叶,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   这个世界像是陡然失去了声音,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他落下,直到他砸向地面,大睁着眼睛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更多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满满染红了青石地砖。   明子真茫然抽回自己的剑,却不知为何心颤得厉害,他感到自己手脚冰凉,浑身无力,而后他也从空中坠落,软绵绵地跌坐在地。   陆湘呆住了,思君也没有出声,明氏的弟子们这才慢慢走上前,将倒地的云天围住,有人伸手去扶明子真,明子真却不知为何根本站不起来。   此时,明子墨才匆匆赶到。   眼前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接受,他像是疯了一样大喊大叫,猛然推开明氏子弟们,冲到了云天的面前。   在瞧见倒地不起的云天之时,他的疯狂终于到达了极限,他跪地不起,仰天长啸,悲切哭喊道——   “师父!!!”   然而云天——不,应该说是明兆——并不会给明子墨任何回应。   这一刻陆湘根本不敢看明子真的表情。   在猜出地下赌庄能隐蔽多年的秘密之后,陆湘其实已经猜到了赌庄主人的身份,他一直不敢肯定,怀着希望或许是旁人。   但方才在时光穿行之时夺下云天手中的匕首,陆湘终于肯定。   尽管明兆一直掩饰得很好,但在受伤虚弱的状态之下,还是被陆湘看了出来,他的右手曾受过很重的伤,如今他的左手比右手灵活许多。   而明兆曾在诛魔之战中伤到过右手。   云天就是明兆,而被明兆用雷劈死的瑞堂主,则是陆湘他们在明氏庄园见过的明子书。   这一切发生得太巧合太突然了,即便是陆湘料事如神,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发展。   如今这惨剧,明子真要如何承受?   片刻后,陆湘听到明子真虚弱的声音传来。   “不……不……你说什么……”明子真缓缓站起身,身体晃晃悠悠,他周围的明氏弟子们全伸着手扶他,他愤怒地推开他们,冲上去一把抓住明子墨的衣领,将对方拉了起来。   明子真拔高音调,再次痛苦地发问:“你说什么!”   明子墨目光无神,他看了看明子真,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明兆,而后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肯说。   但就算是他不说,事实也无法骗人,明兆七窍之血渗透了薄薄的一张人-皮面-具,它的边缘开始卷翘脱落,那张明子真与明氏弟子都万分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明子真从未如此聪明,前后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虽然还有些细枝末节没办法想清楚,但事情最重要的部分已经浮出水面。   刚才被他一剑刺死的男人,就是那个步步算计毁了闻人氏的幕后者,以旁人的性命和痛苦取乐的疯子,这罪恶血腥的地下赌庄的主人。   但面具下的脸,是岐山明氏的家主,天下人敬仰敬佩的明庄主,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的明兆。   最重要的是,他是明子真的父亲。   明子真奉为圭臬、敬若神明的父亲。   教导他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的父亲。   握着他的手写下“正人君子、至诚至真”的父亲。   从不敢相信到确定事实,明子真只用了极短的时间。   而后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凄入肝脾,万分悲痛,他反倒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没有人能承受这一切。   这完全推翻了他对世界的根本认知,推翻了他所有的善恶观念,推翻了他所有的坚持和追求。   他所信仰的、他所热爱的、他为之奋斗的,都成了一场笑话,一场笑话!   光明磊落的岐山明氏,什么江湖清流,什么仙门风骨……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一场镜花水月,一场梦幻泡影!   可比起他父亲的过错,他亲手弑父的罪孽呢?   无法饶恕,并且更要重上千倍万倍!   他应当千刀万剐,永堕地狱!   明子真麻木的心中冒出这个一个念头,而后放开了明子墨,扔下手中的剑,他面无表情,像是个纸糊的假人。   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应该去死,我必须去死!   他双手交叠,强大的灵力汇聚在他的掌心之中,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猛然拍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一直紧盯着明子真的陆湘,在他动手前一刻已经猜到了他的万念俱灰,因而反应比谁都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而去,一把扑倒明子真!   明子真释放的灵力根本收不回,陆湘便死死抱着他,以自己的肉身做盾,誓要为明子真挡下这一掌。   方才没来得及阻止明子真亲手弑父,现在他一定要救下明子真!   陆湘紧紧闭上眼,咬牙等着那一掌的来临。   明子真拼劲全力的一掌掀起了一阵狂风,周遭人都后退,唯有思君以风都不及的速度冲上前去,挥手对着明子真那一掌再送出一掌。   明子真不敌思君,朝着他自己和陆湘袭去的灵力顿时被打散,但星星点点还是涌向了陆湘的背部,思君伸手也只挡住了一半。   陆湘感到一阵刺痛在他的后背弥漫开,他闷哼一声,接着就被思君拉了起来,紧紧搂住。   明子真依然睁大着眼躺在地上,嘴里不停地涌出鲜血。   明子真没有死,但那个意气风发、眉目如剑、银鞍白马的明氏少侠,永远地死了。   陆湘浑身都是被强大灵力碰撞后的剧痛,但比起这些痛,对友人感同身受的痛更为强烈,他眼眶酸涩,将自己的脸埋在思君的胸前,用力地一吸鼻子,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之后才再次离开。   而后,陆湘半跪在明子真的身前,沉声道:“明公子,我……我知道我无法真切体会你的心痛,任何安慰的言语也都太过轻微与苍白,但请你容我说几句。”   明子真并没有抬头看陆湘一眼。   陆湘闭了闭眼,继续说:“明氏还欠天下人一个交代,什么做过,什么没有做过,都应当明明白白。我查清楚了,但我认为除了你,旁人不一定能说清楚。我擅自猜测,若是你一时冲动自尽,任由旁人胡乱揣测以讹传讹,你或许会不甘心。并且,这赌庄里还有许多其他作祟的妖邪,都应当除去。我知你此刻没有心思管那些事,若是你不愿管,交给我就好。这次是我的错,我自作主张救下你,因为我的确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落得这样的结果,但我保证只此一次。我尊重你,若是你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之后仍然决定要一个解脱,那么我定不再拦你。”   说到这里,双眼无神的明子真终于转头看了一眼陆湘。   陆湘没有再多言,默默地站起身,退到了明子真看不见的背后。   明子真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缓缓直起身子,跪在明兆的尸体前,明子墨也同样跪着,满眼都是泪。   “走……”明子真发出虚弱而嘶哑的声音,“你们都走……”   陆湘慢慢后退,快速将落在地上的白玉映沙瓶碎片和黑沙都收拾起来,他再看了一眼明子真,轻声道:“总有人剑戟森森,也总有人秋月寒江。若你执意离去,这世上定会少一份风光霁月。”   明子真不答,陆湘也不再说,只是悄无声息拉了拉思君的手,抱起陆小鸡那三只,慢步离开。   而其余明氏茫然四顾片刻,最终还是三三两两开始后退,至于那些赌客,早在发现可以离开赌庄之后就散了一大半。   没一会儿,所有人走出了这庄园。   陆湘没有言语,眼眶一直有些泛红,正午的太阳晃得他有些头疼。   他极目远眺,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岐城城门上挂着的大旗,粗布上绣着横平竖直的“明”字。   那大旗的朴素,和赌庄的恢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即使是一出戏,也不会比这现实的人间更加荒诞讽刺。   所幸,这一份罪恶和残暴在今日终结了,最终没有逃掉。   即使它曾躲过了五百年的光阴。 第55章 岳镇渊渟1   秋日的末尾, 岐城终于有了今秋最大的一场雨。   陆湘趴在客栈的窗边看着房檐落下的雨滴发呆,脸上全是愁云。   明子真并没有再寻死,将父亲下葬以后, 他便迅速地将地下赌庄处理了干净, 剩下的都是些掀不起风浪的帮凶,抓的抓, 死的死。那人声鼎沸的赌庄毁了, 赌庄的秘密也很快传得天下皆知。   于是明氏倒台的速度, 竟然比闻人氏还要快, 只短短几日便树倒猢狲散, 闲逸庄已只剩一具空壳。   那日以后, 陆湘没有再见过明子真,但他也没有离开,默默地在岐城找了家客栈暂住,打算若是明子真有需要便去帮忙。   不过明子真的态度很明显,即使知道陆湘和思君还在城里, 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地下赌庄的事已尘埃落定, 明氏的庄园恢复了平静,但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萧条和落寞。陆湘回忆了很多次初到岐城在明氏庄园里感觉到的温馨和睦,现在却物是人非。   陆湘知道, 已经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连绵的雨滴不停地落, 陆湘就跟着雨滴的节奏不停地叹气。   “好了啊, 你能不能别这么叹气了。”星渊出声。   那三只在秋雨里撒欢,本来很高兴,却被陆湘的唉声叹气搞得精神不振。   陆湘还是止不住叹了口气,说:“愁人。”   星渊道:“你差不多也就行了,再为明公子担心,也没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以后究竟会如何,都只能靠他自己了。”   “我知道的,我也不能在这里太久,毕竟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陆湘还是叹气,接着说,“其实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差不多可以离开了,只是……你知道吧,思君已经很多天没有理我了,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所以不太敢去找他商量接下来行程的事情……我怕他……怕他还在生气,就不肯和我一道走……”   星渊从雨里蹦跶回来,甩着叶片把雨水甩了陆湘一脸,陆湘捂着脸说:“小花,你又干嘛呢!”   “给你淋点雨让你清醒清醒。”星渊又变出花根捏陆湘的脸,又说,“查别人的事情时比谁都精,遇到自己的事情傻得无可救药。你可怎么办啊?以后肯定会被思君吃的死死的。”   陆湘不满地挥开星渊的花根,说:“你一天到晚对我阴阳怪气打哑谜,就不能和我直说吗?”   星渊频频摇头,道:“你俩天天钻一个被窝,有什么被窝里说清楚不好吗?两个人的事情,我一个旁人不好瞎说,万一鬼见愁觉得我多事找我麻烦怎么办?”   陆湘完全跑偏了重点,捧着脸忧愁地说:“对啊,我们天天都睡一块儿,他都不理我,你说他到底在气什么?”   说起来陆湘都觉得这件事情十分怪异,思君应该还是担心他的。   他们在客栈开了两个房间,但每夜思君都会到陆湘的房里来陪着他,但就是冷着一张脸不和他说话。   星渊也不理陆湘了,又回了雨里撒欢,陆湘唉声叹气一阵,雨渐渐小了,一直安静的隔壁房间终于传来了声响。   陆湘一个激灵,赶紧就丢下那三只,屁颠屁颠地开门去瞧,见思君是要出门的样子,陆湘连忙就跟了上去。   “你、你出去啊?”陆湘明知故问,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思君的身后。   思君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出声。   陆湘有些沮丧,但还是安静地跟着。出了客栈,思君又到了集市,挑挑拣拣买了一堆东西,冬衣、干粮、草药,不一而足,这模样看着就像是要为出远门而做准备。   陆湘越是跟着,心里就越慌,还以为自己自己将情绪掩饰得很好,其实满脸都委屈都要溢出来了。又走了一阵子,陆湘终于是忍不住拉住了思君,二人停在了一个在路边摆着灵芝的小贩跟前,小贩连忙热情地说:“大人可是要买灵芝?这可是好东西,旁人见它长得丑就瞧不起,可根本不知这是千年灵芝!”   思君瞄了一眼灵芝,又转过头来看着陆湘,说:“张嘴。”   陆湘“咦”了一声,很快就反应过来思君的意思了。   刚才因为不开心,陆湘咬着自己的下唇咬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思君出声的时候陆湘才感觉有点疼。   陆湘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对思君撒气说:“你现在要理我了?”   思君冷着脸说:“没有不理你。”   陆湘气道:“还说没有!你现在就在和我生气!”   思君依然冷着脸,说:“没有。”   “就是有!”陆湘委屈得不行,突然转头盯着买灵芝的小贩,说,“大哥,你评评理!他是不是在生气!”   小贩摸着下巴,认真地看了看思君说:“的确是在生气。”   陆湘连忙道:“你看吧!你就是在生气,旁人都看出来了!你好歹说一声为什么生气,让我知道啊!”   小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瓜来,一边啃一边说:“是啊,大人有什么话要直说,你不说,这位小公子哪里知道?”   陆湘赶紧点头,思君安静了好一阵才开口说:“之前在西蜀,你就说过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结果这次你又冲上去帮人挡刀,你自己是不知道疼吗?”   “哎呀。”小贩惊讶地啃了一大口瓜,接着说,“小公子,就算是匡扶正义,也要保护自己的安全,帮人当刀这种事情也真是太冲动了!”   思君挑眉盯着陆湘。   陆湘有些惊,睁大眼睛说:“你、你居然就为这个小事生了我一个月的气?整整一个月都不理我!”   思君眉尾挑得更高,显然越发不满,小贩举着瓜说:“你这个小公子,真是让人不省心。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叫小事?你受伤怎么办呢?伤在你身,痛在他心啊!”   陆湘急忙辩解道:“但是我根本没有受伤啊!我不是好好的吗?”   思君瞪了一眼小贩,小贩就继续说:“什么叫没有受伤?断了半片指甲盖也要痛半天,第一次不长教训就算了,为什么第二次还要这样?你不爱惜自己,伤害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而是你所有的家人!所有关心你的人啊!”   陆湘被说得一愣一愣,思君的冷峻和小贩的振振有词让陆湘难以承受,甚至脑子里出现了某种奇怪的剧情——他一时冲动逞英雄被人给打残了,思君从此以后不仅要辛苦赚钱养家,照顾半残的他,最惨的是还得拉扯那三个孩子。一边哄着哭不停的陆小鸡,一边教结结巴巴的陆小菇说话,一边还要教育翻白眼顶嘴的叛逆孩子星渊。   说不准自己伤得重了拖个几年,思君就更惨了,为了养家出去抛头露面,因为太过美貌还会被登徒子调戏。   要是自己一命呜呼,思君只能带着三个孩子改嫁……   等等,这个发展好像有点奇怪……   陆湘赶紧制止自己的乱想,但还是深刻地认识自己的的错误,总之不能出事,若是再有一次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行为,就是罔顾自己作为一家之主责任的重任!   陆湘羞愧难当,当即表示:“你们说得太有道理了!这是我不对,我以后量力而行。”   思君不言,小贩摇摇头,说:“错误答案。”   陆湘急忙接着说:“当然首先我会保证我自己的安全!”   思君依然不言,小贩再次摇头,说:“还是错误答案。你还有一次补充答案的机会。”   陆湘抓耳挠腮,认真想了好久,然后拽着思君的袖口,慢吞吞又认真坚定地说:“为了你,为了三个孩子,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胡乱逞强的!我会坚持锻炼,多吃蔬菜,少油少盐,连每一根指甲盖都好好保护,努力活到三百岁!”   思君慢慢低头,看着陆湘拽着自己袖口的手,许久之后终于是表情松动了一些,陆湘郁闷了一个月的心立刻开出了花来。   他仰起头对思君露出笑脸,开心地说:“那你就不生我的气了吧!”   思君轻飘飘地说:“没有生气。”   陆湘哼哼道:“还不承认,你明明就是生气,还和我闹了一个月的别扭,可把我委屈坏了……你以后也不许这样,因为我真的猜不出来你在想什么啊,你都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特别难哄啊!”   思君垂眉,小贩摇摇头,看着思君说:“大人,这点就是你的不对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交流啊。发现问题了一定要说开,别扭不要隔夜,互相不能较劲,互相要信任、扶持,长长久久,知道吗?”   陆湘立刻点头说:“对啊对啊,大哥说得对。”   小贩满意地扔了瓜皮,说:“这是当然,我们村多少对要和离的小夫妻都是我给撮合好的。哦,对了,说了这半天,二位要买灵芝吗?我的灵芝可是好东西,买了的小夫妻都恩恩爱爱、三年抱俩。”   陆湘:……   最终没打算买灵芝的陆湘,还是买走了这多灵芝,付钱的时候还在想,这大哥真会卖东西,应该推荐给轻翎阁主,他们俩人结合起来,一定是天下无敌! 第56章 岳镇渊渟2   回客栈时已是傍晚。   相比离开的时候愁云惨淡,现在回来的陆湘是满面春光, 美滋滋地跟在思君的身后, 接着很快就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 打算近期内离开岐城。   至于下一个目的地,则是今日探讨的重点。   陆湘心中其实早已有了想法,此刻也终于有机会提出:“我比较想去淄洲。”   星渊道:“淄洲啊, 那是秦氏的地盘。不过江城薄氏就挨着淄洲的,我们去的话就还能去瞧瞧薄阳炎,很好,我们马吊四人组又能凑齐了!”   如果能见到薄阳炎,陆湘自然是高兴的, 但这显然不是陆湘想去淄洲的原因。   于是思君问:“为什么想去淄洲?秦氏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可能是有点问题。”陆湘皱眉, 缓缓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 仔仔细细打开,里面装着的是白玉映沙瓶的残片和黑沙。   陆湘接着说:“在那天白玉映沙瓶破裂的时候, 这些黑沙扬起, 我在黑沙里看到一个画面……”   陆小鸡连忙激动地举手, “唧唧”一阵, 陆湘也就激动了, 说:“我一直以为是我晕了出现幻觉, 原来还真是啊?都看到了吗?”   星渊问:“不真切, 看到一个女子, 模糊地听到他说了什么。”   “我也看到了。”思君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有人用剑指着纪南红, 要她交出什么东西。”   陆湘忙说:“对!就是这个!最后纪南红喊了秦修诚的名字!”   秦修诚,四大家族之一淄洲秦氏家主。秦修诚修为不低,但为人很是低调,在座没有一个人真的见过他,只是都听说秦修诚谦恭自守,是位澧兰沅芷的君子。   若不是出现危害天下的大事,秦氏一般不会插手,向来偏安一隅。但秦氏也是福泽乡里,做了许多实事:兴办学堂、收养孤子、施粥布茶,秦修诚和夫人收养了好几名养子养女,夫妇二人都被尊称为“大善人”。   秦氏也曾参与过诛魔之战,但详细的情况没人知道。陆湘估计问轻翎也是白费,但仍然打算抽空找轻翎的鸟儿帮忙,飞去碰碰运气。   陆湘继续说眼前:“我估计白玉映沙瓶除了能带我们回到过去,这黑沙还有记录的功效,所以我们才能看到这些画面。前两天我试过自己扬这个黑纱,但没有什么效果,还吃了一嘴的沙子。”   思君敲了下陆湘的额头说:“不要胡闹,白玉映沙瓶已经彻底坏了,你不是铸器师,不要随便动。”   “不会了。”陆湘笑盈盈地揉着自己的额头,不觉得疼,就是痒。   星渊问:“那我们看到的画面是什么意思?”   陆湘皱起脸说:“信息太少了,只能猜测。之前我们通过闻人贤的长画猜了当年纪南红与昱云杉是真心相爱,闻人贤从纪南红手里抢走了那把剑。所以那三双鞋里,会不会有一个是闻人贤?结合起来猜,我们看到的画面发生在诛魔之战前。这三个人联手欺负一个姑娘,要抢她的东西,还要杀她的丈夫。想了想,还真够不要脸的。”   星渊鄙夷地说:“正道人士曰过‘对付这种魔头,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啊!’所以面对纪南红的时候,肯定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不要脸。”   陆湘闭着眼睛用力想:“纪南红最后喊了一声‘秦修诚’,但她太激动了,听不出情绪,不知道是在咒骂还是在求救。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见一下秦修诚,调查一番再说。”   几人都同意去调查,但是以什么方式去调查,产生了分歧。   思君的方式简单粗暴,认为可以直接把秦修诚绑起来暴打让他说出真相。而陆湘则觉得应该和秦修诚面对面对好好谈谈,大家讲道理。   星渊否定了这二人的奇思妙想,说:“你们适可而止!用拳头和嘴都不行,用脑子啊,之前明明都配合得很好啊!”   陆湘抗议:“我不愿意做戏了!不能让我穿裙子了!要穿你们穿!”   星渊逗他道:“我现在还不能化形,我是扮不了的,思君高八尺有余,你见过姑娘长那这样吗?至于小鸡和小菇,根本不用考虑。那么你不想扮花黄大闺女,还有别的选择,比如风情万种俏寡妇,怎么样?”   陆湘快哭了,躲在思君的背后说:“小花又欺负我,肯定是为了报复我以前缠着他。”   思君没帮陆湘说话,眼神微微闪烁,陆湘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流露出一丝丝对“风情万种俏寡妇”的期待。   星渊大仇得报,笑得前仰后合吗,半晌之后见陆湘快哭了,他才终于停下来,接着说:“好了,逗你玩的,这次不用你扮寡妇,谁都不用扮,我们可以直接去淄洲秦氏。是这样的,秦修诚的长孙快要办周岁宴了,在淄洲,长孙的大名会在周岁宴定下,因此周岁宴一定是要大办特办的,会宴许多人。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进入秦氏的庄园,接近秦修诚,暗暗查探他有没有什么秘密。对了,思君不可能没有收到请柬吧?”   思君没把秦氏放在心上过,想了半天才说:“好像有,两个月之前的事情,记不清。”   陆湘有点骄傲地扬起脸,看着思君说:“没事,思君只需要刷脸就可以进了!”   思君侧头看陆湘,然后敲了下他的额头,说:“现在你已经是大人物了,很多人都知道你,你也刷脸进。”   陆湘很高兴,又有点害羞,拉着思君的袖子晃晃悠悠。   星渊抖了下,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不过前往淄洲秦氏的计划,终于就此敲定,几人打算再置办些必备用品,择好日子便离开岐城。   三日后,清晨。   已门庭冷落许久的闲逸庄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年,他期期艾艾地张望许久,最终是没有敲门,将手中的两个篮子放在门口便离开了。   原以为能成为这一生的好友,可却未曾料今日,竟是连见一面都觉得难。   来日山高水长,还不知何时能再见。   微风拂过,将篮子上盖着的素色布料掀起了一角,露出了篮子里朴实无华的鸡蛋和腊肉。   *   淄洲距蜀地已经很远了,越是往北走,天就越冷,第一次到北方的陆湘受不住这冷,也吃不惯北方的食物,一整天都精神不振,只有夜里睡在暖呼呼的炕上时能稍微舒服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休息得不好,陆湘做噩梦的频率越来越高,好几次半夜都梦见自己双手血淋淋地抓着石墙,猛然惊醒之时还会觉得手指疼。   陆湘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满室都是思君给他点的油灯,陆湘的恐惧倒是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只是身体微微地颤抖依然停不下来。   陆湘没有出声,但睁眼的瞬间思君也醒了,他转过身,面对着陆湘,问:“又做噩梦了?”   “嗯。”陆湘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吵到你了?”   思君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将陆湘给拉过来,一手搂着他,一手轻轻地揉他的手指。   梦中暗中清晰的疼痛感渐渐散去,陆湘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却暂时难以入眠,靠着他的胸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问道:“小花他们呢?”   思君答:“去隔壁睡了。”   “真奇怪,他们三个最近为什么老是躲着我们两个?”陆湘非常困惑。   思君摸了摸陆湘的头,说:“不用管他们,好好休息。”   “嗯……”陆湘闭了眼,却又还是在说,“不知道到了秦氏,能不能查到什么和我身世有关的线索。”   其实到现在陆湘都还是一头雾水,扮了那么久的女装,把整个明氏都拉垮了,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拿到了那个和陆湘乾坤袋一模一样的、原本由闻人贤收藏的那一只乾坤袋。   陆湘已经仔细比对了两只乾坤袋,发现的确是一对,至少用料是一样的,但无法确定两只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也不知道是闻人贤还是纪南红做的。   这收获和付出的差距也太大了。   思君慢慢地揉着陆湘的手指,说:“慢慢找,不着急。”   “没着急,现在很好。”陆湘窝在思君的胸口,偷偷地笑,然后恃宠而骄,说,“我睡了,你要帮我揉手。”   思君点头,继续轻轻地揉,陆湘满意地在思君胸口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用早膳的时候星渊那三只才再次出现,陆湘起床又没了精神,洗漱之后就坐在桌前眯着眼发晕。   思君把白粥端到了陆湘眼前,他才懒洋洋地伸手端碗,但半晌都没有开始吃。   思君敲了下陆湘的额头,说:“快吃,吃了要赶路了。”   “还有些疼……”陆湘起床气还没消下去,无理取闹地说,“你昨晚弄太快了,我都没有尽兴!”   星渊:……   陆小鸡:???   陆小菇:???   思君一脸淡然:“哦。”   陆湘继续无理取闹:“不管啊,今晚要重新给我弄,要我舒服了才能睡。”   思君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说:“好。”   星渊同情地看着陆湘,说:“傻孩子,以后你长大了,回想起你从前说过的话,一定会羞耻得要命的。”   陆湘根本不肯听星渊说的话,依然眯着眼迷迷糊糊,直到用完了早膳,离开客栈坐上继续北上的马车,陆湘才终于清醒。   此时,距离淄洲秦氏的庄园,已只剩半日的路程。 第57章 岳镇渊渟3   陆湘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用一件大氅把自己彻底裹了个严实,只剩下两根手指和两只眼睛在外。   留着两根手指的原因是他在看话本要翻页。   这个月沈云柔的《竹马成双》出了新册, 陆湘瞧见就赶紧买了, 见陆湘看得那么专注, 星渊也瞄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简直让星渊快瞎了。   《竹马成双》是以淄洲秦氏子弟为主角, 讲述了秦氏家主的亲子秦温玉和养子秦怀秋之间的荡气回肠的感情纠葛。   星渊不禁惊叫道:“这写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啊!陆湘你快别看了!”   说着星渊就要去抢书,陆湘连忙拿着书躲开, 急道:“你干什么啊,这可不是乱七八糟的,这写得很感人的!我就期待这次见面了好好祝福他们二位呢。”   星渊嗤笑道:“你想被打出去你就去祝福吧, 这故事是假的, 秦温玉和秦怀秋之间怎么可能有感情?沈云柔就知道瞎写!上次不都收了你的钱写假故事了,你还信她, 怎么那么傻呢?”   陆湘不满地辩驳:“什么是瞎写啊, 沈云柔大人写的都是真的!上次的事情都是为了维护天下太平,大家都做了牺牲啊。”   星渊无奈摇头, 说:“你这个傻孩子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现在我不得不打击你了。你知道我们去参加周岁宴的那个孩子是谁的吗?”   陆湘问:“谁的啊?”   星渊道:“还能是谁的?就是秦温玉的。”   “啊?”陆湘惊慌地看着星渊。   星渊继续打击陆湘,说:“秦温玉两年前就成亲了,夫人也是秦氏收养的孤女,从前以秦家大小姐的身份养大的秦姝月。秦温玉和秦姝月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只是天妒红颜, 秦姝月一年前因为难产去世。秦温玉与妻子感情很好的, 据说到现在还在悼念妻子,没有续弦。至于秦怀秋,说是很快就会定亲,对象可能是秦氏另一名养女,二小姐秦静蕊。所以秦温玉和秦怀秋是不可能的,你醒醒吧!”   听完陆湘嘴都合不上,转向思君问道:“这、这是真的吗?”   思君冷酷地点头肯定。   陆湘“啊”地叫了一声,抱头道:“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们之前怎么都没有说!”   星渊说:“还以为你知道的啊,谁能想到你居然是那么想他们的!”   陆湘目瞪口呆,怔了好久,慢慢从不敢相信到接受现实,然后整张脸都垮了,完全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星渊被陆湘这样子逗乐了,笑着说:“怎么,你看个话本还这么真情实感啊?”   这故事陆湘都追了快两年了,一直以来都深信不疑,简直都成了心中的一份情怀。在他以为他就要亲眼见证这对感人的爱侣之时,当头一棒,被告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陆湘心都要碎了,一头栽倒捂着脸,悲愤地说:“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之后的路途陆湘也一直没有能精神起来,都到了秦氏庄园的门口,陆湘还在为自己投入那个故事的感情而心痛,整个人恹恹的,思君只好把他从马车上给抱了下来。   孩子的周岁宴是在明日,但今日已有许多宾客到场,中午也会有一场小宴,因此秦氏庄园的门口已是热闹非凡。   尽管这几个月陆湘没能收下一只妖,还在天师榜末尾垫底,却依然是天下闻名,只要瞧见他脑袋上顶着的小菊花,就没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于是被思君给抱下马车引来的目光数不胜数,陆湘脸皮再厚也有点扛不住,终于是出声:“放我下来吧。”   思君盯了陆湘半天,确定陆湘没问题之后,才终于将陆湘给放了下来。   还没走两步,远远就看到两个俊朗的年轻公子在迎客。   从旁人热情的称呼之中,陆湘知道了这二人的身份。   这就是《竹马成双》故事里的两名主角,高一些、眉目英挺的就是秦氏大公子秦温玉,稍矮一些、面如傅粉的就是秦氏养子二公子秦怀秋。   天呐,真人看上去也是很般配啊!陆湘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又不禁羞愧,闭着嘴不吭声,生怕自己面对他们会瞎说。   那二人匆匆迎了几名客人,又快步走到了陆湘和思君的面前,秦温玉长着张正派的脸,即使是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反感,他对着陆湘和思君行礼,朗声到:“思君大人,陆公子,久仰二位大名,今日一见二位,果然是不同凡响 。还以为二位贵人事忙不会来,没想到还是有幸得见二位。犬子不过是周岁宴,二位能来,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   思君微微颔首就算是应了,陆湘因为羞愧,没敢和秦温玉对视。二人并没有瞧不起任何人的意思,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傲慢。   秦温玉倒是没什么表示,而跟在他身后的秦怀秋却一挑眉,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正要开口就被秦温玉拦住。   秦怀秋止住了要出口的话,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   秦温玉再拱手行礼,道:“按照思君大人的辈分,的确是应该家父出面相迎,之前是以为二位不会来,家父便没有做准备。这倒是在下的失礼,我这便差人去通知父亲,二位可去客房稍作歇息,父亲若是得知二位到来,定会非常高兴的。”   陆湘忙说:“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大公子,你和秦掌门都忙,不用特意照顾我们,让我们自己休息就好了,千万不要麻烦。”   秦温玉又寒暄一阵,陆湘再三表示不需要照顾,他才终于停下了客气,请其余弟子将他们带去客房暂时歇息。   秦氏的庄园也不小,既不过分奢华,也不刻意朴素,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山水相间,颇为典雅,将北方大院与江南园林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倒是新奇有趣。若是不知者走入这秦氏庄园,大约会以为主人不是江湖人士,而是个舞文弄墨的文人。   走过许多间院落,最终到了鲜有人打扰的一座僻静小院,引路的弟子终于停下。   站在这小院门口,陆湘便听见有个女子正在安排弟子们收拾客房,那嗓音听上去很柔,暖暖得让人很舒服,光是听声音,便觉得这必定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正想着已进了小院门,那把温柔声音的主人也出现在了陆湘的视线之中。   那姑娘正值双十年华,模样并不出挑,乍一眼看上去甚至是有些寡淡,但胜在肤白如雪,一双眼睛极温柔,那模样一瞧便让人觉得舒服。   陆湘几乎是看着姑娘第一眼就对她很有好感。   那姑娘还没有瞧见思君和陆湘已经进了门,安排弟子门忙碌时,自己也没有闲着,还抱着个巨大的木雕装饰往屋里搬。   陆湘一看那姑娘吃力的样子,顿时人都精神了,快步走上前去,站在姑娘面前说:“这位姑娘,我来帮你吧?”   那姑娘盯着陆湘,脸颊算进通红,于是陆湘便从她手里将东西给拿过来,抱着进了屋,姑娘愣了一下,这才缓缓跟上去。   陆湘将摆件放好,思君也进了屋,黑着一张脸盯着陆湘看。   陆湘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的空气凉了几分,还笑盈盈地对那姑娘说:“我叫陆湘,方才秦公子安排我住这院了,劳烦姑娘帮我收拾得这么好,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姑娘眼睛眨了眨,道:“是……是陆公子!”   陆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说:“姑娘认识我?”   姑娘一看陆湘脸便更红,眼神闪烁,半晌才说:“自然知道,江湖都传遍了,陆公子年少英雄,没有人不认识陆公子吧……”   “哎呀,哪有,运气罢了。”陆湘挠挠头,说,“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姑娘再行礼道:“我……小女秦静蕊。”   “原来是二小姐,失礼。”陆湘连忙退了一步,对秦静蕊行礼。   秦静蕊抬眼看了陆湘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那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对陆湘出众模样的惊艳和仰慕。陆湘傻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就觉得这姐姐可真是害羞,支支吾吾许久都不肯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秦静蕊好不容易抬起头,正想和陆湘再说点,突然看到站在陆湘背后面无表情的思君。   秦静蕊顿时吓得脸色煞白,陆湘奇怪地回头一看,发现思君就站在他们背后。   陆湘拉了把思君的袖子,引荐道:“这是思君,二小姐一定知道的吧?”   一听思君的名字,秦静蕊更是吓得厉害,匆忙行了个礼,道:“见过思君大人,小女……这便去、去隔壁给思君大人准备被褥。”   “不必。”思君依然是面无表情,冷声道,“我们睡一张床。”   秦静蕊一下睁圆了眼睛,慢慢将目光移到陆湘的脸上,陆湘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你们……”或许是想到了江湖上的传言,秦静蕊脸色有些难看,说到一半说不下去,脸涨得通红,最终慌张低下头,说了句“打扰”便立刻往屋外跑,还没走几步,思君又突然出声。   “二小姐。”   秦静蕊身子一顿,紧张地站住。   思君凉凉的声音再次传来:“阵劳烦二小姐多准备些烧炕的柴火,他不是北方人,怕冷。”   秦静蕊应了一声,匆忙逃走。 第58章 岳镇渊渟4   直到秦静蕊离开,陆湘才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回头瞪着思君说:“你吓到人家姑娘了。”   思君回瞪了陆湘几眼, 然后扭头去了小榻上打坐, 根本不理陆湘。   陆湘简直莫名其妙,戳了下头顶上的星渊,小声问:“思君他又发什么脾气?”   星渊道:“大概是北方做的菜每一样都放醋吧, 他吃多了醋有点酸。”   陆湘瘪嘴说:“下次不放醋不就完了?真的很难伺候,我不想哄他。”   嘴上这么说, 身体还是很诚实地上了小榻,挨着思君,没话找话地说:“刚才我们已经见了大公子二公子, 还有二小姐, 可能一会儿就能见到秦修诚了。”   思君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到。   陆湘扯了扯思君的衣摆, 接着说:“大公子人很和善, 倒是挺有大家风范的。不过二公子感觉脾气有点冲,我记得《竹马成双》里写过, 他天资非常好, 在秦氏年轻一辈之中修为最高,因此有些傲气。今天见到真人,果然如此。但他们的年纪也都不大,应该和当年诛魔之战以及纪南红没有什么关系吧。”   说到正事思君才大发慈悲地搭理了陆湘, 说:“不一定。你看的话本里没有提到秦氏养子养女身份的来历吗?当年诛魔之战之后, 许多小世家也受到了牵连, 好些家族被毁,留下了许多孤子孤女,大部分都是秦氏收作弟子,或者收为养子养女。”   陆湘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毕竟诛魔之战的详细状况连天机阁都不知道,沈云柔大人肯定也不知道太多吧。话本里只是简单提了一句,说到了二小姐的来历,她只是个配角,所以很简略地提到过她原本的世家姓冉。看话本的时候没有太注意二小姐,见到真人才觉得她比秦氏的两位公子更让人好感。太温柔了,和她说话都非常舒服。”   话音刚落,陆湘突然就感觉思君的眼神凛冽了起来,陆湘一下有点吓到,但又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就听思君凉凉地说:“说到她你话就这么多。”   只怕这俩掐起来被误伤的星渊连忙帮腔道:“陆湘,你是不可能看上秦氏二小姐的是吧!”   陆湘连忙道:“小花你可不要胡说!我就是瞧着人家一个姑娘搬东西挺费劲的,随手帮了个忙。你不是说了二小姐和二少爷可能是要定亲的,要是瞎想的话,我以后可不敢再和二小姐说话了。”   星渊欣慰地点头:“那就别和她说话了,不愧是为父的聪明儿子,孺子可教也。”   又被星渊给占了便宜,陆湘正要闹,思君那边倒是不知道怎么消了气,转过头来看着陆湘,神情非常放松。   陆湘还在一头雾水,外边已有秦氏弟子通送来了热水,请陆湘他们沐浴之后前往宴会厅。   几人也不再闹,分别准备沐浴更衣。   陆湘先沐浴完,穿好衣服到了院中晒太阳,等着思君。晒了一会儿之后,微风吹了个柔柔的东西到陆湘的脚边,陆湘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张锦帕。   “咦?”陆湘奇怪地将锦帕捡起来,那锦帕是真丝所制,十分精美,还有些淡淡的香味。   星渊本也在花园里晒太阳,一看陆湘这样,连忙蹦跶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哟哟哟。”   陆湘忙道:“你哟什么哟?”   星渊微笑道:“这是二小姐刚才拉下的吧。天,这若是故意的可怎么办?陆湘啊,人家二小姐比你大好几岁吧,你这么能惹这样的桃花债呢!”   陆湘的脸顿时变得通红,慌忙道:“怎么可能是故意的!你瞎说什么呢,哪有什么桃花债!”   “即便不是故意的,里头那位知道了,怕是也要大发雷霆。”星渊越说越是乐,陆湘的脸也越来越红,正要辩驳,却听见房里传来了动静。   思君要出来了!   陆湘顿时吓了个哆嗦,慌乱之下只好将那锦帕往乾坤袋一塞,再转身思君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见他神色慌张,便问:“怎么?”   陆湘紧张地答道:“没事。”   思君有些不信,上下盯着陆湘,陆湘便感觉自己像是被捉奸在床了一样,慌忙便卖乖以蒙混过关,他挽住思君的胳膊,轻轻晃悠着说:“没什么啊,就是等你等久了。真奇怪啊,明明天天都在一块儿,结果这样分开一下,都觉得不自在呢。”   星渊翻了个久违的白眼,说:“那这样,以后你们沐浴也一起吧,什么时候都别分开了好吧。”   “说什么呢!”陆湘红着脸扯星渊的花瓣,星渊也立刻反击,俩人很快又互相折腾了起来,思君伸手将二人分开,语调低沉地说:“胡闹。”   但那眼神看上去分明是柔和的。   于是陆湘躲过一劫,心里高兴着,便很快把锦帕的事抛诸脑后,愉快地挽着思君前往宴会场。   *   按照淄洲的规矩,周岁宴是非常重要的仪式,越是有能力的世家,就越是要请大宴宾客。宾客之中有名声、有声望的人物,还会受邀给小儿赐名,最后再由家主选出一个最满意的,作为这个孩子的大名。   但秦氏这场周岁宴并没有太过铺张,宴请的宾客没有超过五十人毕竟这长孙的出生既是喜事也是丧事。   明日是这孩子的周岁宴,也是他母亲的周年祭。   陆湘和思君到了宴会厅,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与客人们寒暄的秦氏家主秦修诚。   秦修诚看起来和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没有任何差别,面目精致,相当潇洒俊逸。据说秦修诚作为一个天师,却爱字画玉雕,是个雅士。见到本人,果然觉得充满了书卷气。   他实在是太出挑,因而原本貌美的秦夫人,在他的身边都显得有些逊色。不过秦夫人本身气质很好,倒也像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陆湘看了之后,便小声问道:“秦修诚和秦夫人……感情好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们之间很陌生,不像是很恩爱的样子。”   星渊便给他即使道:“这些大世家家主,明里暗里都有几房妾室,闻人贤和明兆都有,但秦修诚没有,一直和夫人感情很好。二人都心善,时常接济周围的百姓,是志同道合之人。你不知道江湖传闻说秦氏出情种吗?秦修诚不纳妾,秦温玉丧妻不续弦,这可是都是江湖佳话,许多姑娘都想嫁到秦氏来的。”   陆湘支支吾吾地说:“我怎么觉得……秦掌门有点……给里给气的……”   星渊问:“给里给气是什么意思?”   陆湘小声说:“就是……有点基……”   星渊又问:“有点基是什么意思?”   “哎呀,和你们这些圈外人聊天可真是累。”陆湘微红着脸,说,“相传千年前,两位大能,一名叫做‘给’,一名叫做‘基’。这二人的世家有仇,他们还没有见面,便一直听从家族的话,要努力修炼有朝一日好打败对方。终于到了二位成年之时,本约好在断背山之巅决出天下第一,谁知一见面二人便对对方一见钟倩!于是二位便结成了秦晋之好,放下仇恨归隐山林。从此,世人便以‘给’和‘基’来代指龙阳。”   星渊:……   思君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问:“可是沈云柔的话本里看到的?”   陆湘连忙兴奋地说:“是啊,那本也很好看,故事婉转曲折,十分虐心呢,你也看过吗?”   思君摇头道:“没兴趣。”   “陆湘你能不能停止你的奇思妙想……”星渊想反驳陆湘,可说到一半又看着秦修诚,道,“不过你这么说了……我倒是不敢肯定了,毕竟你这嘴说什么成什么,还是少说点为好。”   陆湘也怕自己这乌鸦嘴又毁一段佳话,连忙做了封嘴的动作,接着再不言语。   秦修诚注意到了思君,老远便喊了声“思君大人”,接着便带秦夫人上前,很是热情地与思君攀谈起来。只是寒暄的内容还是些老话,什么久仰大名、青年才俊,说了一大堆,又亲自给二人安排了上座。   在这个过程中陆湘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几眼秦夫人,她穿的很素,腕上还挂着念珠,完全是一幅佛门俗家弟子的打扮,神情也极其淡泊。   和这夫妻二人说了几句,他们太忙,很快离开又去招待其他客人。   秦氏夫妇离开后,陆湘他们这一桌就又变得冷清了。受到思君冷冽气息的影响,依然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坐一桌,陆湘不由感叹道:“上次在聚灵山庄,至少还有薄兄在,这次我们要两个人坐十人桌了吗?”   陆湘话音刚落,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激动的声音 :“思君大人!陆公子!星渊!”   陆湘一听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仔细一听,的确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陆湘赶紧站起来四下张望,真的是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友人。   “薄兄!”陆湘连忙朝着站在远处的薄阳炎挥手,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   薄阳炎也非常高兴,连忙跑过来坐在了陆湘的身边。   分别三个多月,星渊一见薄阳炎就心情超好,连忙伸出花根敲乾坤袋叫陆小鸡和陆小菇,乐呵呵地说:“我们的牌友回来了,快出来打招呼啊,又可以一起赢他的钱了!”   那两只也兴奋地钻了出来,一阵“唧唧菇菇”地闹腾,甚至连一向懒得搭理人的思君,都还和薄阳炎聊了几句分别后的状况。   半天陆湘没和薄阳炎说上话,之后不得不把那两只强行塞回乾坤袋,才终于能顺畅地和薄阳炎交流。   薄阳炎早已从天机本以及江湖传闻之中知道了陆湘他们在岐山的经历,少不了一番探讨,以及为明子真而感到可惜。   而陆湘也得知,薄阳炎这三个月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一直在家里呆着,直到今日代表江城薄氏来参加秦氏长孙的周岁宴。   薄氏与秦氏是表亲,多年来一直依附秦氏,这还是天下皆知的事。秦氏长孙的周岁宴,薄氏自然也是要参加的。   薄氏本就不是大世家,这些年更是衰落地厉害,已经没有几个弟子了,薄阳炎常年一个人行走江湖,连个跟随的师兄弟都没有。并且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依附者的身份,自然是备受冷落与白眼。   陆湘心里想,这些看不起薄阳炎的,未必有他三分之一的勇气。   于是陆湘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兀自亲切地和薄阳炎聊着,将天机本没有详细描述的地下赌庄的细节全都告诉了薄阳炎。说完之后,陆湘将用布包着的白玉映沙瓶碎片拿出来,偷偷塞到薄阳炎的手里。   薄阳炎不敢收,慌忙推拒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给我!我不能要!”   星渊道:“这不贵重啊,都摔坏了。”   “小花说得对。”陆湘再次把东西塞给薄阳炎:“给别人我不放心,你不知道啊,我现在看谁都觉得很可疑,生怕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交给你修我才能放心。薄兄,我原本就打算等离开秦氏庄园就去江城找你,将这白玉映沙瓶给你。既然现在遇到,也就早些给你,能早一刻给你,早一刻修好,我心里也能安定一些。这白玉映沙瓶里的东西,可能关乎我的身世和思君要找的人,总之是很重要,若是不勉强的话,我请求你,希望你能帮帮我这个忙。”   薄阳炎神情十分惶恐,虽然接过了布包,却紧张地捧在手里没敢动,好半天才说:“这……这可是纪南红大人铸造的灵器……我……我应该不行……”   “行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是吧?”陆湘拍拍薄阳炎的肩膀,笑说,“我觉得你能行。”   薄阳炎有些感动地说:“陆公子……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陆湘露出大大的笑脸,道:“我感觉你能行啊,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的,因为我是——”   “主角。”   “主角。”   星渊和薄阳炎同时开口补上了陆湘的话,而后三人相对而笑,为这默契的友谊心生欢喜。   这厢几人热闹地聊着,那厢秦修诚也已经迎完了宾客,走上宴会厅正中的小台,说了一长串对宾客们的感激之后,终于才说起了今日的主角,秦氏长孙。小家伙现在还没有取大名,一直是以小名武儿代称。   他的父亲秦温玉先上台,而后他便由二小姐秦静蕊抱着走上小台。   陆湘远远看到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五官与秦氏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反倒是更为温润精致,想来是更像他早逝的母亲。   “真可爱啊!”陆湘忍不住感叹,然后伸长了脖子去瞧,那小娃娃瞧见这么多人倒是也不怯场,乖乖地抱着秦静蕊的脖子,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台下的众人。   于是下面的人立刻便夸开了,什么天资过人聪明伶俐人中龙凤挨着夸了一遍,陆湘不禁感慨,城里人也太会夸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奶娃,都能夸出这么多花样。   秦修诚很满意众人的夸赞,一直眼含笑意,而后终于结束了啰嗦的客套,进入主题。   按照规矩,宾客们给秦氏长孙取的名,都会先记录下来,等明日正式的周岁宴上再来选。   秦修诚道:“诸位大人瞧见小孙的模样了,我们也给孩子算过,这孩子命中缺金缺木,名中应当带金带木。请诸位大人多多费心,有劳。”   秦修诚说完,宾客们立即开始热烈的讨论,陆湘倒是也在想,但没开口说。   有几人提了几个不错的名,秦温玉谢过之后便记在了小本上。   “陆公子。”秦修诚突然转向陆湘。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陆湘,近些日子陆湘的风头是一时无两,众人都期待他能取个什么好名字。   秦修诚继续说:“陆公子,可否为小孙赐一佳名?”   陆湘“啊”了一声,顿时十分荣幸地站了起来。   星渊立马闭上花瓣装死,因为他知道,陆湘绝对不可能取出什么像样的名字!   什么小花、小鸡、小菇……陆湘又要丢人了!   陆湘没感觉到星渊的慌,倒是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万分沉重,皱着眉认真地想了半天,说:“要有金有木……有金有木……嗯……对,我想好了!”   陆湘扬起笑脸,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真诚地说:“那就叫‘铁桶’吧!”   秦修诚:……   秦温玉:……   全场宾客:…… 第59章 岳镇渊渟5   秦修诚嘴角抽了抽,接着说:“陆公子说的……什么?”   陆湘笑容满面地道:“我说, ‘铁桶’这个名字怎么样?又有金又有木呢!”   陆湘说完, 武儿突然乐了, 拍着手奶声奶气地道:“铁桶!铁桶!”   “看来长孙少爷也喜欢这个名字!”陆湘遥遥地对着那可爱的小娃娃挥手道,“真有品味!”   小娃娃继续拍手回应:“铁桶!铁桶!”   秦修诚:……   全场人都十分尴尬,唯有思君一个人神情自若, 淡然地将陆湘给拉了回来,给他嘴里塞了块点心。   “铁桶……很可爱啊。”陆湘嘴里包着点心小声说话, 众人都默契移开目光,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宴会继续, 之后又有几人给秦氏长孙取了名, 但他再也没有听到“铁桶”时那么兴奋。   今日这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是主角,其余人都是配角。只有陆湘的目光还在所有的配角身上来回晃悠, 秦氏的所有人他都看了一遍, 暗自揣测这些人是不是和他的身世有所关联。   目光落在二公子秦怀秋的身上时,便再难收回。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耀眼张扬, 也不知道收敛, 因此他对大公子以及秦氏长孙的不满非常明显地写在了眼里。   陆湘拉了拉薄阳炎,小声地问道:“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你的表兄吧?”   薄阳炎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是的,只是我天资愚钝, 及不上二位表兄。”   “我不是说这个。”陆湘再次压低声音, 说, “我是想问……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的关系如何?”   薄阳炎脸色微变,有些为难地说:“陆公子,你是不是看到那个……话本了?我知道你……爱好那个……但是沈云柔写的话本是假的,你不要瞎想!”   陆湘脸一红,说:“不是的,我已经知道那个故事不是真的了,而且已经深刻反省过。我想问的只是两位公子之间的关系如何。”   薄阳炎叹了口气,说:“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糟糕,和话本里写的内容完全不一样,都不知道写的人是怎么想的……”   “居然关系是……糟糕的吗?”陆湘大为吃惊,再次心疼自己对这对“竹马”付出的感情。   薄阳炎小声说:“本来在背后说人是非不好……但我相信陆公子不是长舌之人,便据实以告。二表兄天资过人,若是姑父亲生,哪怕不是嫡长,也应由他来统领秦氏。可他不是亲生的,再受姑父器重也没有用。他若是心态平和,便也罢了,偏偏又生了个桀骜不驯的性子。而我这大表兄,虽说比起二表兄略逊一筹,但也算是人中翘楚,处处被养兄弟压一头,当然也不服,因而两人私下的关系并不好。如今是还有姑父姑母盯着,他们才没有闹翻脸。以后……还不知如何呢。”   陆湘的少男心碎了一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唉声叹气,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答,薄阳炎只好转头问思君。   思君揉了下陆湘的脑袋,说:“小孩儿闹情绪,无事。”   薄阳炎和星渊都被刺激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过头去拒绝和这俩人说话。   小宴继续进行,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结束时秦修诚又邀宾客们去他的收藏室参观字画。   大部分宾客都是打打杀杀的粗人,没有秦修诚这雅致的喜好,纷纷谢了邀又自己回院中休息。   最终留下的宾客只有十来人。   秦夫人、秦怀秋都各自回了院,秦氏长孙也被秦静蕊带回去歇下。只剩下秦修诚和秦温玉父子二人,带着宾客们前往收藏室。   穿过一片别致的斑竹林,终于到了一栋挂着“八方”牌匾的小楼之前,此楼便是秦修诚最为心爱的诗书字画收藏之所。   正厅中挂了不少山水图,唯有一幅最引人注意,因为这一幅中的山水与其他画作之中险峻壮观、气势逼人之景大为不同,此画山峦平缓、江水浩渺,一派平静幽远之美。   思君驻足在那副画前仔细地看,陆湘见他似乎是有些兴趣,因而也跟着看了许久,接着说:“这画画得比其他都好,笔触十分细腻,作画之人应当是个女子,而且画中之景不是北方常见的,是江南之景。所以我猜,作画人应当是远嫁北方的江南女子。”   薄阳炎听完便震惊地说:“陆公子怎么知道的?”   陆湘笑而不答,定定地看着思君。本来他就是想说给思君听,谁曾想这番话被秦修诚给听见了。   秦修诚顿时双眼一亮,像是总算找到知音,他连忙走到陆湘面前,惊喜道:“竟然不知道陆公子也好书画?这一眼就瞧出了此画的不同!”   陆湘哪里懂什么书画,明明就是因为这画的裱装更为精美,他才断定这幅画画的最好的,而且画上的角落里题了“忆江南”的题目,落款是隽秀的“姝月”二字,虽然字都很小,但是仔细一看也能看到啊!   本只是想在思君面前显个眼讨他乐一下,谁知道引起了秦修诚的注意,陆湘有点窘迫,想说自己根本不懂,结果秦修诚没有给陆湘辩解的机会,拉着他就开始说:“此画是小女姝月的遗作。姝月的确是江南人,深受南派山水大师影响。姝月很很天赋,只可惜去得太早。还好留下了这副山水图做个念想。此画极为精美,已有了大师气象。”   陆湘面露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点头表示附和。   秦修诚特别开心,立刻拉着陆湘开始讲南派山水画和北派山水画的区别,陆湘一个字都听不懂,还要假装配合。   也就一小会儿工夫,站在陆湘脑袋上的星渊都听不下去秦修诚狂热的介绍,溜回了乾坤袋。陆湘脑袋都要炸了,可怜巴巴地望向思君求救,谁知思君并没有要救他的意思,一直抱臂看着秦修诚对陆湘的魔音绕耳,眼里透露出些许戏谑。   他居然还看上热闹了!   陆湘气得对思君直瞪眼,可思君看热闹看得起劲儿,嘴角还若有似无地挑了挑。   好半天之后,秦修诚终于停止了对陆湘的折磨,毕竟还有许多宾客等着他,最后他留下一句“回头再和陆公子探讨”。   陆湘如释重负,急忙远离了,陆湘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往前走甩开了思君。   八方楼里烧着地龙,非常暖和。   陆湘听着完全不敢兴趣的书画学问,实在是又热又疲倦,刚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感觉到身后传来凉风。陆湘回头一看,发现思君拿着把蒲扇在陆湘的背后帮他扇风。   凉凉的风飘到脸上,陆湘居然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他转过头去没有和思君说话,但刚才的不高兴都烟消云散。只是思君没有主动和陆湘说话,他有些拉不下脸。   等秦修诚宣布所有的展示结束,请大家回去休息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陆湘快出走出八方楼,把思君和薄阳炎都给甩在了身后。   闷着头走了好一会儿思君才跟上来,依然是表情轻松,一直盯着陆湘后脑勺看。   陆湘穿过一片斑竹林,又穿过一片斑竹林,思君一直跟在陆湘的身后,等陆湘要穿过第三片斑竹林的时候,思君终于出声:“等等。”   陆湘立即站住脚步,转过头假装别扭地说说:“现在道歉也晚了,我还在生气哦。”   但其实现在思君随便说点什么,陆湘就打算去挽住他的胳膊说“好吧那我们和好吧”。   思君摇摇头,神情十分严肃。   陆湘怔了下,惊奇地发现思君并不是要就刚才看他笑话的表达歉意。   自作多情的陆湘猛然红了脸,立刻扭头就走,但还没有走到两步,突然就被思君给拽了回来,死死地抓住他的手。   陆湘睁大眼睛,思君立刻严肃地说:“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陆湘浑身都绷紧了,忙说,“哪里不对劲?”   思君指了指这片竹林,说:“我们来的时候也经过了这片竹林,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穿过这片竹林只有百步,如今我们至少走了三百步,依然没有走出这片竹林。”   思君这样一说,陆湘立即就反应过来了。这竹林的确是比来的时候走得更久,他脑子里顿时又想起了在闻人贤的密室里遇到烛仙人的时候,也是这样怎么都绕不出密道。   陆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警惕地看着思君,思君,说:“我是真的。”   “你证明一下!说一件我不知道但是能证明你身份的事情。”陆湘脑子一转,又说,“或者你笑给我看一下我就知道了。”   思君凉凉地扫了陆湘一眼,说:“你做噩梦的时候手脚会乱挥,冷的时候会强行抱住身边的人,拉都拉不下去。热的时候要掀被子,还要自己扯中衣,扯开以后,会露出后腰的一颗小痣。”   陆湘一怔,又问:“你怎么会知道!”   思君淡淡地说:“你说我怎么知道?”   陆湘突然发觉自己在思君的面前真是暴露得彻底。   虽然他也没有什么秘密好掩盖的,可这样被思君看透的感觉还是有点怪怪的,陆湘感觉有点没办法面对思君,又想扭头跑。可没能跑掉不说,思君又是一把把陆湘给拉回来,然后抱起来就飞。   陆湘被这突然袭击给吓得怪叫了几声,但很快就叫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即使是在天上飞,他们也没能飞出那一片竹林。   “果然是不对劲。”陆湘紧张地转头看着思君,问道,“这是幻术还是结界?”   思君摇摇头,说:“都不像,像是某种灵器,把我们困在了一定的范围内,现在我们只能在庄园的一小部分地方活动。”   “又出事了!”陆湘心里有点慌,最担心的就是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秦氏长孙,急忙便说,“刚才听秦修诚说,铁桶和二小姐回了鹏程院!鹏程院在这个范围内吗?我想看看他!”   思君点点头,往前跃了一阵便落在了一座院中,秦氏长孙本应有许多奴仆伺候,但这时候院中却安静地可怕。陆湘心里着急,一落地便立刻往主屋去,主屋的房门虚掩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湘连忙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了倒了一地的奴仆,还有倒在小床边上的秦静蕊,而那张小床里,根本就没有秦氏长孙的身影!   果然又出事了! 第60章 岳镇渊渟6   有一刻陆湘简直怀疑是因为自己太背了,走哪儿哪儿出事!   不过这个时候容不得陆湘多想, 他连忙仔细查看了屋里每一个人的脉搏, 还好大家都只是晕倒, 没有大碍。接着陆湘又拿出师父的药丸,挨个给晕过去的人喂,很快大家都醒了过来。   但每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根本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还是陆湘提了一句, 众人才发现秦氏长孙没了踪影。   秦静蕊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慌忙站起身就往外冲,要去找秦氏长孙。她快得陆湘都没能拉住她, 可她一口气跑到院中又茫然地站, 不知道究竟应该往哪里方向去找。   陆湘跟上去,拦住秦静蕊道:“二小姐先不要着急, 你先冷静冷静, 想想看刚才发生了什么?铁桶刚才是不是你带回来的?”   “铁桶他……不是,是武儿……”秦静蕊被陆湘给带跑偏了, 泫然欲泣, 陆湘安抚了好半天她才稍微镇定,断断续续继续说:“小宴结束之后,我便带着铁……武儿回了院中,陪他玩了一会儿他就困了, 我亲手将他抱回床上歇着的!可我连什么时候晕的都不知道……”   陆湘接着问:“这个过程之中有没有什么异常?你再努力想想看。”   “好像……好像在我晕之前有一阵凉风……”秦静蕊皱着眉认真回想了许久, 道, “对!就是感觉有一阵风,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在陆湘他们进入八方楼之前一切都是正常的,出来的时候就被困住了,所以那个人是在他们在八方楼的时候动得手。只是当时陆湘被秦修诚说得晕头转向,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因而陆湘又转头问思君:“我们在八方楼的时候,你有感觉到有人用灵器吗?”   思君垂眉回想了一下,说:“没有,当时一直在盯着你。”   这话又让陆湘有点心慌,急忙转移换题道:“那个……我们现在被灵器困住了,困住我们的人应该就是抢走铁桶……不好意思,顺嘴了。困住我们的人就是抢走长孙少爷的人,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有别的什么目的。不过我想那个人刚才没有伤你们,应该就没有要伤害你们的意思,铁桶应该也是安全的,请暂且不要太过忧心,最好是不要轻举妄动,等搞清楚那个人的目的再说。另外,我想去房里看看有没有留下别的什么线索,不知是不是方便。”   秦静蕊连忙点头道:“当、当然,陆公子请。”   陆湘和思君再次进了房,仔细地将这间房检查了一遍,丢了几样挺值钱的摆件和一个铁桶常用的玩具,小床还是热的。   陆湘摸了摸仍然暖和的小床,又问秦静蕊道:“这鹏程院所有人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秦静蕊清点了一下人数,道:“所有人都在。鹏程院是父亲特意给铁桶……”   说到这里秦静蕊顿了顿,他又被陆湘给带跑偏了。   陆湘起的这个名字简直是有剧-毒!   秦静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这是父亲给武儿修的院子,除了这几个下人,平时就我和武儿两个人住。”   陆湘点头,正要继续检查,薄阳炎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他估计也发现了异常,和陆湘一样,最担心的就是秦氏长孙和灵力低微的秦静蕊。   “出什么事情了?静蕊没事吧!”薄阳炎进门看到众人神色紧张,慌忙就问。   陆湘答道:“薄兄先不要紧张,二小姐没事,不过铁桶不见了。”   薄阳炎脸色大变,吼道:“铁桶不见了!”   他刚吼完,接着又有两道惊奇的声音同时响起。   “铁桶不见了!”   “铁桶不见了!”   陆湘顺着声音去看,只见进门的是秦修诚与大公子秦温玉。   这个名字成功地把所有人都给带跑偏了……   话出口之后秦修诚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他疾步走到秦静蕊的身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武儿吗?”   秦静蕊脸色又白了两分,低着头哽咽道:“女儿……女儿不知……是女儿无能……”   秦温玉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正要开口,薄阳炎突然上前一步,打断道:“姑父,大表兄,这件事情不能怪静蕊,姝月姐走得早,姑母身体又不好,没办法照顾武儿。这一年静蕊对武儿多尽心尽力,相信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今日抢走武儿这人很厉害,静蕊灵力低微,能保住自己不受伤已经不错了。请姑父不要再责备静蕊,应该齐心协力想办法,将这个作祟的人找出来。”   薄阳炎说完,秦修成和秦温玉的脸上已经明显得露出了怒意。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因为身份低,每次说实话都会被人瞧不起。   即使是这样,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实话实说。   陆湘心道,秦氏对这个二小姐并不见得好,哪里是把她当小姐,分明是把她当管家。还要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照顾孩子,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啊。陆湘正想要帮薄阳炎和秦静蕊说几句话,门外又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是方才在八方楼里欣赏字画的几名宾客,因为找不到出路,几人四处乱走,刚好走到了这里。   外人太多,秦修诚不好当着他们的面发作,也就没有继续计较薄阳炎和秦静蕊,而是立即安抚宾客。   宾客们倒都还算是镇定,听说秦氏长孙无端失踪,还都表示愿意帮忙出力。   只是究竟应该怎么帮,谁也不知道。   陆湘见众人有些迷茫,便主动站了出来,一一询问可曾有发现异常,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只是从八方楼里出来,想要回自己院中休息的时候,就发现怎么都走不出去,一直在来回兜圈子。   大概询问了一下众人兜圈子范围,再结合思君刚才抱着陆湘飞过的地方,陆湘推算出他们被困在了四个院落之中——秦修诚和秦夫人的弘雅院、秦温玉和秦怀秋的与韵院、铁桶和秦静蕊的鹏程院以及收藏书画的八方楼。   如此推断,除了方才在八方楼之中欣赏书画的宾客,只要还在这几个地方的人,应该都困住了。   “若是以灵器设阵,我们破阵不就好了?”   出声的是一个头上长角的男人,陆湘之前在聚灵山庄的时候见过他。   立即又有个黑脸的男人表示附和,几人七嘴八舌地研究起了如何破阵,听着这些话的时候,秦氏父子的脸色便越来越不好,有一人正跃跃欲试,秦修诚慌忙拉住他,道:“千万不可!”   那人站定,疑惑地说:“怎么不可?秦掌门和思君大人都在,要破这么一个阵,应当是很容易的。我不信这天下还有人能敌过二位联手。”   那人还要说,思君凉悠悠的声音便冒了出来:“若是纪南红呢?”   这个名字冒出来,所有人都怔住,没有一个人吭声。   安静片刻,陆湘接着说:“刚才我和思君都试过了,现在困住我们的灵器非常厉害,不亚于之前我和思君在地下赌庄撞见的白玉映沙瓶,所以这个灵器搞不好也是纪南红铸造的。本月的天机本诸位一定已经看过了,在地下赌庄也有人强行破纪南红的阵,结果是什么相信大家都知道。”   这话说出来之后,大部分人都消停了下来,但有人依然不死心,继续说:“难道思君大人都破不了这阵吗?”   思君淡然地说:“能,但你们的性命自己负责。”   众人脸色都变了,于是这下再没人敢说破阵的事。   陆湘接着说:“不过也别慌,不破阵应该就没有危险。我们先把所有人集合起来,看看本应该在这院中的人是不是都在。大家一起行动,要是还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互相照应。等我们弄清楚那个人的目的之后,再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陆湘的话被众人当成了小孩的胡闹,没有人赞同,更多的人都看着秦温玉,等他这个孩子父亲拿主意。   秦温玉在众人将目光投向他等待安排的时候,他却是神情恍惚,十分慌乱,自言自语道:“怎么会不见!谁会对这样一个稚儿下手?是谁!”   “温玉。”秦修诚肃然出声,对秦温玉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焦躁,但仍然要保持冷静,先安顿宾客,稍后我们再考虑怎么找铁桶。”   秦温玉脸色惨白地点点头,没再吭声,秦修诚这才望向众人,沉声道:“诸位在我们庄园之中做客,却出了这的事情……实在是我们的失职,还请诸位勿怪。现下小孙没了踪迹,我和温玉心中都十分忧虑,难免怠慢各位。烦请各位移步八方楼稍坐,我须得去我院中看看夫人和小儿是否安全。事情紧迫,我便也不与诸位客气。”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秦氏父子连忙道了谢,安排奴仆再去找找铁桶的踪迹,而后两人迅速离开了鹏程院。   剩下的人互相看了看,有人对着天怒骂道:“什么宵小之辈!用这种卑鄙手段将我们困住,料想都没有多大能耐!否则为什么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动作?有本事站出来,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接着有人附和道:“我们这么多高手在这里,还怕了这个缩头乌龟不成?”   接着又有人说:“定是想掳走铁桶公子从秦掌门手里勒索财物!不过是没用的盗匪,丢人现眼!等我逮到他,一定要他好看!”   宾客们个个都叫得上名号,自然是完全不会把一个躲在暗处用灵器作祟的人放在眼里,叫嚣得有板有眼,似乎是已经立刻就要抓住那人了。   显然不管是秦氏父子还是这些宾客,都不信任陆湘。即使他们现在没有打算强行破阵,也不打算和陆湘思君一起行动。并且他们之间互相也难以建立信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不服谁。   于是在秦氏父子匆匆忙忙离开鹏程院去找秦夫人和秦怀秋的时候,其余宾客各自找借口说要去找人,三三两两离开。   发生状况之后,这些人首先想到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立刻划分阵营。十来人而已,就分了好几个阵营,离开都不一起。   陆湘有些无语,却也没有拦他们。   陆湘、思君和薄阳炎最晚离开,还安抚了秦静蕊一阵,将快要哭晕过去的她送入房中休息,陆湘还让思君给她画了个结界做保护,之后才走出鹏程院,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谈。 第61章 岳镇渊渟7   星渊从乾坤袋里爬出来,上了陆湘的头顶, 悠悠地说:“陆湘啊, 你可真成了主角, 主角就是这样走哪儿哪儿出事。”   “别说了,我会反省的,也会好好解决这件事情的!”陆湘把陆小菇从乾坤袋里掏了出来, 问他感到天气的有所变化,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陆湘松了口气, 说:“如果只是困在原地那还好,我实在不想体验一把被困在几百年前的惶恐了。”   思君揉了下陆湘的头,陆湘仰着脸对他笑了笑, 接着又将目光转向安静许久的薄阳炎, 说:“薄兄,你可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薄阳炎慌张望向陆湘, 眼中全是慌乱不安。   陆湘也就定定地看着薄阳炎。   刚才陆湘就感觉到了, 秦氏父子二人对众人有所隐瞒,关于困住他们的灵器, 那父子二人肯定是知道什么的。而且从刚才开始, 薄阳炎就一直欲言又止,他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状况的,但现在还没有决定好是不是要说。   陆湘看了薄阳炎一阵,又笑了起来, 轻轻地拍了拍薄阳炎的肩膀, 说:“薄兄, 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勉强你说不方便说的事情的。毕竟也算是你的家事,不告诉我这个外人也是应当的。要是有方便说的、对找到铁桶有帮助的东西,薄兄也可以选择性地告诉我。”   薄阳炎脸涨得通红,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说,找到铁桶,保证他的安全是最要紧的事情。但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能保证知无不言。”   陆湘郑重地行了一礼,道:“多谢薄兄的信任。”   薄阳炎这才说:“困住我们的灵器,名叫‘镇渊锁’,只要不强行破阵就不会伤人,但困在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这灵器是很厉害,也的确是纪南红铸造的,姑父不知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很偶然偷看过姑父使用镇渊锁。今天这事情一出来,我便想到了是镇渊锁的缘故。瞧着姑父的反应,应当是镇渊锁失窃了。他不同意破阵,许是怕破阵的过程会损坏了镇渊锁。”   陆湘问:“那要催动这镇渊锁,施术的人要在这阵法之外,还是之内?”   薄阳炎答道:“我隐约记得是内外都可以的。”   陆湘摇摇头,道:“那这可就麻烦了,那人说不定就在我们的身边,正盯着我们看。”   说完几人便四下张望,不确定什么地方有一双眼睛,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打了个哆嗦,陆湘连忙靠近思君寻找安全感,又望向薄阳炎说:“既然是丢了东西,为何不直说?难道……”   接下来的话陆湘没有明说,但薄阳炎也明白了,陆湘应当是觉得秦修诚有什么不能被众人知道的秘密。经过前两个大世家发生的事,几人都忍不住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联想。要是后来找出秦氏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大概他们也不会太惊讶。   薄阳炎犹豫了一阵,又坚定地望向陆湘,道:“若是姑父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也不会为他隐瞒。”   陆湘信薄阳炎所言不虚,这边将那次在黑沙之中看到的景象以及他猜测几大家族抢纪南红灵器的的推测告诉了薄阳炎。   薄阳炎听完唉声叹气一阵,接着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等。”陆湘神情肃然,道,“能从秦掌门手里偷东西的人一定很厉害。不过他偷走镇渊锁、又带走了铁桶,这个过程完全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本来可以一走了之的,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将我们一群人困在了这里。可见他的目的并不是镇渊锁,也不是铁桶,更不可能是勒索财物。他究竟想要什么,只有等他自己透露给我们。我们现在只有等着,也许很快就会有事情发生,到时候……”   陆湘的话还没有说完,隔壁的与韵院突然响起了一群人惊恐的尖叫。   星渊和薄阳炎都向陆湘投来了不可思议的眼神,陆湘的乌鸦嘴已经进阶到了话音刚落就应验的地步了!   陆湘脸一红,立马对思君张开臂膀,道:“快去看看。”   思君二话不说迅速将陆湘抱起就飞。   落到与韵院之中,陆湘立刻就从思君的怀里跳下来,二人很快发现了尖叫声的来源——几名奴仆正在从东厢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   陆湘本想拦住一人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群人显然还是被吓得厉害了,瞬间就跑没了影。陆湘只好快步跑向东厢房,思君也紧随其后。   站在门口看到房内的景象让陆湘双腿发软,他没有尖叫出声,站在他头顶的星渊倒是立刻尖叫了起来。   整个房间都是血!   有人故意将血四处泼洒,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到处都溅满了血,甚至有些房梁上都溅得有。   而这些血的来源,就是被倒吊在房梁上的那人。   秦怀秋。   秦怀秋的死状及其难看,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腿被绑住倒挂在房梁之上,浑身都扎满了银针。尤其是几处大穴,更是扎得密密麻麻。但这些银针都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似乎只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的一种折磨。   致命伤在脖颈处,他的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刀伤,这条刀伤非常精准地给他的颈静脉挑了一个小口,没有伤到大动脉和气管。   颈静脉伤到这个样一个小口,人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慢慢失血,这个过程很长,直到人渐渐昏迷,最后悄无声息的死去。就像是农家杀猪放血一样,血液流失的过程极其痛苦。   而这样一个小口,血流得速度不会很快,秦怀秋受折磨的时间比杀猪长多了,他肯定痛苦得多,却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毕竟从他满脸血污之中,还依稀能看见他睁大的眼睛和满脸的惊恐与不甘。   在残忍地将他虐杀之后,凶手还将他的血泼满了整个房。   这得是多大的仇?   陆湘在看清的一瞬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一双手身后伸出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知道是思君,于是放松了身体用后背靠了靠思君的前胸。   星渊没有人帮忙捂眼睛,还要被迫接受他们黏黏糊糊的膈应,只好自己闭上花瓣缓解这不适。   思君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些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你可以不管。若是不想看,我带你破阵离开。”   陆湘深深地呼吸吐纳几个回合,又将思君的手给拉下来,转头看着他轻声说:“我没事。不管怎么说,我既然瞧见了,就不可能不管。”   不用细想思君也知道陆湘的答案会是什么,他没有再劝,只是轻轻点头。   陆湘这才将房门完全推开,推开的那一刻,血色的窗纱还在轻轻地飞扬着。   陆湘一言不发,站在门口仔细地检查这尸体和房间,正在这时,屋外又才传来喧闹的声响,薄阳炎到了,与此同时,其他听到尖叫的人也都赶了过来。   秦修诚、秦温玉,以及其余被困在这阵中的宾客。   那血腥恐怖的场景看得所有人都脸色巨变,片刻的安静之后顿时炸开了锅,秦修诚和薄阳炎直接愣在了门口,而秦温玉一见这场景,便面无血色,喊着“怀秋”就要往里冲。   陆湘赶忙拦下他,道:“大公子先冷静,暂且不要进去,若是太多人进去,将凶手留下的线索破坏了就麻烦了。”   说话时陆湘的目光快速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看到一张张惊恐和不可思议的脸。   而在这其中,陆湘看到秦温玉的脸色尤其难看,白得仿佛他也失血过多一般。   陆湘没人他们进去,人群中便有人大吼大叫道:“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杀秦二公子!”   那人吼完立马失去理智,惊恐而戒备地亮出武器,他这一喊,旁边几个没脑子的也都纷纷后退。   这愚蠢的质问甚至都不需要陆湘来回答,星渊张开了花瓣,怒道:“你们脑子有毛病吗!宴会之后陆湘和你们分开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四分之一炷香!他哪有时间去杀人!再说了,真要是陆湘杀的,还站在这里等你们问?你难道为了装脑袋上的角,把脑子给挤出去了吗?”   星渊吼完那边那男人就要跳脚,思君淡然地开口道:“不是我们。”   那边几人安静了下来,等着思君进一步解释,得到的只是思君一个漠然的眼神,那眼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说不是就是,凭什么要给你们解释。   众人彻底安静了下来,脑袋上长角的男人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爆了起来,却迫于思君的压力不敢吱声。   “真的不是我们。”陆湘诚恳地开口道,“我们也刚刚过来没一会儿,弄不出这么大动静,薄兄和二小姐都可以帮我们作证,刚才我们还在鹏程院之中。方才跑出去的奴仆们也应该看到了,我和思君都是刚到的。”   过了片刻,众人暂且冷静了下来,不少人接受了陆湘的说法,但也有人依然满脸都是不信任,约莫是觉得思君此人实在是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避开众人的耳目偷偷摸摸地过来杀人。   陆湘也懒得解释,刚安静了一瞬,那群人又突然吵了起来。   和刚才铁桶被偷走时众人的镇定不同,此刻眼看着秦怀秋死得这么凄惨,所有人都乱了。毕竟秦怀秋已是天师榜排名第十五,这么一个高手悄无声息地惨死在他们的眼前,他们怎么可能不慌?   困住他们的人,不是他们所以为的缩头乌龟,目的也不是简单的勒索财物,他是个冷血残忍又捉摸不定的杀手!   而那个杀手还躲着,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谜底是什么。也没有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杀人,更没有人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自己? 第62章 岳镇渊渟7   众人本就互相不信任,方才没有死亡的威胁, 大家还能维持一下表面的客气, 此刻面对这样的惨状, 每个人都丑态毕露,立刻就吵嚷了起来,有人指着那头上长角的男人吼道:“是不是你!谁不知道你就是用银针做暗器!”   头上长角的男人立刻反驳道:“放你娘的屁!我看是你才对!刚才我们先去的八方楼, 你是后来才跟上的,我看你最有时间去杀人!”   又马上有人说:“我看是他才对!他之前被二公子打败过, 收下的妖也被二公子抢走许多,天机本都刊登了!他一定是怀恨在心!”   一时间宾客们闹得乌烟瘴气,秦修诚尽管已是脸色煞白, 但作为秦氏的家主, 这个时候还得他来主持大局,他呆了一会儿之后, 便开始尽力劝慰众人。   在这一片吵嚷之中, 秦温玉已经破碎的怒吼声突然传出:“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吼撕裂刺耳,方才在鹏程院得知自己亲生儿子失踪时还能保持镇定, 这时候的秦温玉却完全失去了分寸, 他整个人都透着难以克制的愤怒。这愤怒暂时将所有人都给镇住了,宾客们的吵嚷停了下来,秦温玉身体微微颤抖,盯着众人恶狠狠地道:“滚出去吵!”   众人一时无言, 互相看着, 这时薄阳炎也出了声, 他红着眼,颤声道:“诸位就不能给我二表兄一个清静吗!”   似乎这个时候这群人才终于关注到了死者家人的心情,纷纷安静了下来。   秦温玉面色灰白,缓缓地往屋里走,星渊本想拦一下,不让他破坏线索,却见陆湘和思君都没有动作,任由他走了进去。   大概这二人又瞧出了什么异常。   星渊便也不吭声,默默地看着。   秦温玉的身体在不停地摇晃,显然是被这景象吓得不轻,走到秦怀秋的尸体前时,他晃悠地也就更厉害。但他还是撑着自己的身体,将秦怀秋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秦修诚和薄阳炎都站在门口没有进去。陆湘知道薄阳炎是怕自己进去破坏了线索,但秦修诚很明显并不是这样想的,他的忌讳和嫌恶都已经清晰地写在脸上了。   看来传闻之中秦大善人对养子养女视如己出,不过也只是传闻罢了。   秦温玉背对着众人,肩膀不停颤抖,小心地为秦怀秋殓尸,没有回头看任何人一眼。   秦修诚十分勉强地维持着最后的礼数,对众人道:“诸位,请暂且到八方楼稍坐,本人的家事,本人自会处理。容我先将小儿安顿,再来与诸君商议究竟应该怎么办。”   宾客们实在拉不下来脸在这里争吵,对秦氏父子道了节哀便离开。   陆湘没走,询问是否能进入房内查看,秦修诚有些不耐烦,但最终还是看在思君的面子上没有拒绝。   陆湘道谢,很快随着秦温玉的脚步进了房,快速地四下查看,也将秦怀秋的尸体看了看。   过程中思君一直没有出声,但寸步不离地跟着陆湘。   查看完毕之后,陆湘才回头去看秦温玉。他正在用袖子小心地擦秦怀秋脸上的血污,动作十分轻柔。   陆湘对着他弯腰鞠躬,软声道:“大公子节哀。”   秦温玉头也没有抬,从侧面看得他脸色惨白,也并不回陆湘的话,陆湘没有多说,很快走出了房门。   薄阳炎连忙迎上去小声问:“可有发现什么?”   陆湘皱眉摇头,思君也不说话,薄阳炎唇色惨白,难受地看了一眼屋内的景象。   几人不便多留,很快离开了与韵院。   薄阳炎跟在陆湘的身边,脚步虚浮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出了院门几步,他便身子一晃,陆湘连忙伸手扶住他,轻声道:“薄兄,节哀。”   “怎么会这样?”薄阳炎颤抖着说,“不久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究竟是谁!会对他有那么大的仇,要那样折磨他!”   陆湘看着他说:“这也是我想问你的,薄兄,你好好想想,二公子从前得罪过什么人?”   薄阳炎闭上眼,难受地说:“二表兄生性张扬,得罪的人确实不少,可有能力将他害成这样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来。”   “有点奇怪。”星渊伸出花根戳了下薄阳炎的肩膀,小心地说,“我这么说……你可千万不要生气。之前我们不是讨论过,你的两位表兄之间没有私情吗?但……但刚才秦温玉的反应实在是真的很悲伤……尽管他在极力克制……但我仍然觉得他们不像是关系不好,也不像是普通的兄弟情……”   这个猜测又让薄阳炎吓了一跳,他无助地看着几人,混乱道:“我……我不知,方才太过震惊,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我也不确定。”陆湘见薄阳炎神色不对,便不敢再与他多说。薄阳炎天生纯善,即使是这位收养的表兄并不把他当回事,他却还是因为对方的惨死而痛心。陆湘不想再多刺激他,连忙安抚:“你最好不要多想,这件事情毕竟和你的亲人有关,你身在其中难免关心则乱,或许越想越出错。我觉得你还是好好歇着,若你信我的话,我一定会将事情弄清楚的。”   薄阳炎忙道:“自然,陆公子神机妙算,必定能找出实情,我帮不上忙,便不给陆公子添乱,我会安安静静地待着,若是需要我,陆公子说一句就行。”   而后几人便到了八方楼,其余那十几名宾客也到了,还有原本就在院中的十来名奴仆也都守在了这里。   众人依然以不同的阵营分开,气氛非常紧张。   当陆湘三人走进楼中,不同阵营的人倒是齐心协力地对他们投来了怀疑的眼神。毕竟大家都按照秦修诚的安排迅速到了八方楼待着,凭什么他们不一样,非要晚一步?   有似乎是想问陆湘他们可有什么发现,但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思君冰冰凉凉的脸,最终是没敢走近问。思君便也若无其事,带着陆湘径直走到了尊位坐下。   北方的冬日落日很早,此刻刚到晚膳时间,天已经快黑了。等到这时候,秦修诚总算是到了八方楼,他告知众人秦温玉还在与韵院照料秦怀秋的尸体,请众人暂且不要去与韵院。   接着,秦修诚面色沉痛地悼念了一番秦怀秋,又表达了必定将凶手千刀万剐的决心,俨然一位痛失爱子的慈父。   等到这些表演结束,陆湘才开口问:“秦掌门,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秦修诚望向陆湘,沉声道:“破阵。”   秦修诚说得十分坚定,刚说完便有人喊道:“好!破阵最好!我们赶紧出去,看看是谁在捣鬼!”   其余人也立刻开始附和,纷纷叫嚷着破阵。   没有人想和那样一具尸体待在一起。   陆湘微微眯眼,看着秦修诚。   不久之前还担心镇渊锁损坏而不同意破阵,现在便这么坚定地要破阵,刚才他们短暂分开的时候,肯定发生什么事情。   陆湘安静地看着秦修诚继续说。   “实不相瞒,此次困住我们的灵器,我其实很了解,因为我早年间偶然得到的一样小东西。方才我检查了,此物的确已经失窃。它是厉害,但并不是不可战胜之物,也并非纪南红所作。在下对它十分了解,知道它在每日黎明破晓之前的威力最弱,我们可以趁着那时候破阵。请大家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破阵。”   听完这话,薄阳炎骤然脸色铁青,正要开口,陆湘连忙将他拉住,星渊配合地伸出花根捂住他的嘴,思君也在第一时间画了结界,让旁边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几人才松手,薄阳炎的声音终于是吼了出来:“万万不可!”   吼出来之后,才发现他们已经和其他人分隔开了,薄阳炎立即皱眉,慌张道:“陆公子又发现什么了?可是我太冲动胡说坏了你的计策?”   陆湘摇头道:“也没有什么大的发现,时间紧,我现在不解释,你先说为什么不可以破阵?”   薄阳炎顺了顺气,快速道:“困住我们的分明就是纪南红所作的镇渊锁,姑父为何要说不是?破晓时分的镇渊锁威力的确是最弱,但也不说破就能破的。若是将在场这十来位天师的性命填一多半进去,倒是有可能,但是……”   薄阳炎突然顿住,猛然长大了嘴,满脸都是惊诧。   不需要陆湘给他解释,薄阳炎也懂了。   这就是秦修诚的目的,他要用这些天师的命祭镇渊锁,强行破阵!   星渊冷哼一声,说:“我就知道,这些大世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这群人虽然都很蠢,但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给秦修诚做垫脚石?”   薄阳炎一下慌了,站起来说:“不行,不能让姑父这么做,我要告诉大家……”   陆湘按住薄阳炎的肩膀让他坐下,道:“你现在说,除了让这些人内讧更严重以外根本帮不上忙。倒不如让秦修诚哄着这些人暂时消停,我们也方便去查探。等到了破晓时分,他们若是要破阵,再将此事说出来也不迟。”   薄阳炎垂头想了一阵,道:“还是陆公子考虑得周全,是我愚钝。”   陆湘摇头道:“不是的,薄兄心善,自然是见不得这些事。”   等薄阳炎稍微冷静,思君才打开了结界,此时秦修诚刚和宾客们商议完如何破阵。宾客们果然已经被秦修诚给唬住了,纷纷已经冷静下来。   正当此时,又有奴仆前来禀报,说是秦夫人知道二公子秦怀秋出事,悲伤地恸哭不已。   秦修诚慌忙与众人告罪,疾步离开。   众人又恢复成为了几个阵营,和自己信任的人待在一起。   陆湘和思君悄无声息地站起身,默默地往外走,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被那头上长角的男人看见,他依然对陆湘他们充满了怀疑,立刻指着陆湘,冷嘲热讽地说:“思君大人,陆公子,你们二位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说好大家一起行动的吗?”   陆湘笑笑说:“我们就……随便逛一逛。”   男人又说:“天都要黑了,二位有什么好逛的?”   思君又不耐烦了,正在找趁手的东西打算扔过去让男人闭嘴,陆湘怕他造成新的惨案,连忙拦住他,接着对众人理直气壮地说:“就是天黑了我们才要单独去逛,你有问题吗?”   男人一怔,接着星渊又说:“人家两人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天黑了找个地方说悄悄话,管你们什么事?要来听墙角吗?”   众人这下彻底闭了嘴,陆湘都没脸了,赶紧拉着思君就往外走。   出了八方楼,星渊便立即问:“去哪里?如果是有什么发现的话就带我一块儿,如果你们两人真是要说悄悄话,还是把我放进乾坤袋和小鸡小菇一起吧。”   陆湘脸色微红,道:“是有发现!你快别胡说了!”   星渊接着问:“那是秦修诚有问题还是秦温玉有问题?”   陆湘皱皱眉,道:“我觉得都有。我们现在再偷偷去与韵院看看,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思君和陆湘飞快地前往与韵院,而与此同时,秦修诚也正在疾步走向弘雅院。   到了院中,他并没有随奴仆去北苑看昏迷的秦夫人,而是径直去了南苑,到了自己平日不许人进入的小阁,进入主屋,立即关闭了所有的门窗。   而后,秦修诚缓缓走到书桌前,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摊开来看到的一瞬,纸上的字狠狠地刺激到了他,他的嘴唇立刻开始抽动,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第63章 岳镇渊渟8   纸上的字不是写上去的,而是从书里撕出来贴上去的, 乱七八糟的字拼成了一句话:   将你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   看了许久秦修诚才控制住自己的颤抖, 而后他又在怀里摸了摸, 拿出了同样的两张纸。这两张纸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贴出了同样的话。   第一张是在刚出事的时候发现的。给宾客展示完毕他的字画以后,他在原地兜了一个圈子, 立即就意识到这是镇渊锁被催动的效果。镇渊锁藏在八方楼的二楼,他赶回八方楼查看, 却只在存放镇渊锁的木盒之中看到了这张纸。   第二张是在发现秦氏长孙被人抢走之后。确定镇渊锁不见,他最忧心的便是秦氏长孙,于是他找到了秦温玉一道去鹏程院, 却得知了秦氏长孙被抢走的消息, 他既怒且惊,人已经失了分寸, 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人往他的袖中塞了这样一张纸。直到他在匆匆赶回弘雅院之时, 这张纸又突然落了出来,还险些被奴仆瞧见。   第三张, 则是在秦怀秋出事之后。   从鹏程院出来回弘雅院, 秦修诚并不是真的关心秦夫人,他不过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秘密没有被人发现而已,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到这小院之中,突然就被骇人的尖叫声吸引了注意。他怕发生了什么事, 不敢不去看, 看到秦怀秋尸体的时候, 他才真正地产生了恐惧。   之前他收到这两张纸,他只是愤怒,并不紧张,因为他知道今日在场的人除了思君没有人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对手。他认为那个侥幸盗走镇渊锁的人并不能控制镇渊锁太久,他一定会找到破绽,将那个人揪出来。可看到秦怀秋的惨死,他才意识到这个人比他想象之中厉害得多。他不得不下决心毁坏镇渊锁,以那群蠢货天师的命来强行破阵。   他匆忙离开与韵院,回到了这藏书小院之时,终于收到了第三张纸。   它就堂而皇之地摆在小院的门口。   这一次,除了这张纸,还有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   他不爱玉,若是往常,即便是这样好的玉也不会入他的眼,但在那一刻,那枚玉佩就像是变成了毒针一般狠狠地刺入他的眼中。   他认出了这枚玉佩属于谁,便也猜出,那个盗窃镇渊锁、抢走秦氏长孙、虐杀秦怀秋的人也知道这枚玉佩属于谁。   那人知道他的秘密!   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威胁他,让他说出这些秘密!   他终于感到了惶恐,从看到那块玉开始,他的心就一直没有安定过,他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十分可疑,是谁要害他?害他身败名裂,害他失去一切?   不!这不可能!   无论多少人死,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不可能说出那些秘密!   一定要破阵!哪怕是这阵中的人全部死光也无所谓。   那个秘密永远、永远不可能被任何人知道!   *   尸体虽然被秦温玉带走了,但暂时还没有人来清理这些血污,与韵院浓重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夜色中空无一人的院落有些诡异,屋内墙壁上斑驳的血迹看上去尤其骇人。   不过思君落地就点燃了一串飞火,院落照得灯火通明,虽然有些让人恶心,但陆湘并没有很怕。   陆湘站在门口开了一扇门往屋里看,星渊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是干什么?要找什么,进去找啊。”   陆湘摇摇头,说:“我在还原我们下午看到的景象。下午我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开了一扇门,我们看到了秦怀秋的尸体,但没有看完整个房间。后来我们进屋的时候,窗纱还在飘。”   “所以呢?”星渊继续问。   思君出声道:“我们刚到的时候,房里有人,我们推门之前他才匆忙逃走。”   星渊惊道:“是凶手吗!”   陆湘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尸体都已经硬透了,秦温玉将尸体取下来的时候,四肢都是僵硬的。所以我们到的时候秦怀秋至少已经死了半个时辰了,说不准那时候的人是不是凶手。”   星渊更不明白了,问道:“那如果不是凶手,当时在这房里的人会是谁?他来了这里发现了尸体,为什么不立刻喊人,而是要逃走?”   “咦,难道不是很明显吗?是秦温玉啊!”陆湘的语气十分惊奇,仿佛秦温玉的脸上就写着答案,是星渊自己眼瞎没有看到。   星渊最烦的就是陆湘这点,对方明明没有要炫耀自己聪明的意思,却还是无形之中让星渊有种智力被碾压的感觉。   陆湘经常说因为自己是主角所以直觉非常准,但其实相处了这么久,星渊已经知道了,陆湘所有的直觉都不是混乱的感觉,而是他已经在脑子里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演算了一遍,用最快的速度筛选出了最合理的可能性。因为想得太快,推演的过程都被他自己给忽略了过去,直接拿出了结果。   就像是在聚灵山庄那把假剑失窃的时候,他能第一时间脱口而出是闻人飞鸿自己盗的剑。他一眼就看到了结果,要问他过程他反而需要时间来慢慢捋。   星渊觉得自己的自尊受挫,不想开口问了,但陆湘倒是自己慢慢捋了一遍,给星渊解释:“我怀疑秦温玉只是一种直觉,当时看到他就觉得他的反应不对。这个反应没办法让我认定他是不是凶手,但是不妨碍我猜测他是当时屋里的人。基于这个猜测,我就胡乱推断了一下。   “下午我们来的时候,在满屋的血污之中,我看到吊着秦怀秋的尸体不远处的角落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地面十分干净,没有一点血迹,很明显在凶手大肆泼血的时候,这里有什么东西挡住。按照印记看,那应该是一个大小一尺见方的盒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可以猜测是秦温玉不想让人看见,就将东西收了起来。   “时间紧迫,秦温玉刚收好东西,就有奴仆的声音传来,他暂时躲避没有被奴仆发现。而后奴仆们尖叫被我们听到,思君速度飞快,叫声还没有落下我们就到了,因此秦温玉来不及掩饰,慌忙拿着东西从窗户逃走,接着再假装在院外听到声音,和众人一起过来。   “再次到了这间房,看到秦怀秋的尸体,他一定也发现了自己匆忙之下没有来得及将盒子留下的印记掩盖,于是不管不顾地要冲进来给秦怀秋殓尸。我瞧着他表情不对,便没有阻拦他,只是偷偷地观察他。他果然趁着给秦怀秋殓尸时,将那块干净的印记给抹去了,所以我也就知道他是之前之前在这房里的人了。”   听完之后,星渊久久不能平静。这百转千回的情节,陆湘究竟是怎么在一瞬之间想明白的?更让人生气的是,每次陆湘要解释半天他才会明白,但思君只需要陆湘提几句,立刻就能跟上陆湘的思路。   这样显得自己更傻了!   星渊兀自心疼了自己一会儿,又说:“那这么说,他们之间没有私情?真的和薄阳炎说的一样,他们关系不好,秦怀秋手里有什么秦温玉见不得人的东西,以至于秦温玉在秦怀秋死的第一时间就藏了起来。”   “现在还不好说啊。”陆湘微微颦眉,说:“我们现在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秦温玉是当时房里的人,但是不是凶手都有可能。如果是凶手,那盒子里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不是凶手,那盒子里说不定就是他们有私情的证据呢。”   星渊万分震惊,脑子一时间有些不够用,实在闹不清楚秦温玉和秦怀秋之间到底是有怨还是有情。   还在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陆湘突然出声,喊道:“思君!快过来,我有发现!”   正在另一边和陆湘分开找线索的思君快步走了过来,蹲下看着陆湘指着的床下的一块地砖。   这一次陆湘比下午仔细得多,反复检查每一个角落,终于是在床下发现了一块小小的地砖下传来空洞的声响。   陆湘趴在地上,尝试着去撬地砖,却发现设有结界。   “床下的暗格肯定秦怀秋自己做的,结界应当也是自己设的,里面可能放了他认为秘密的东西。”陆湘道,“打开的时候注意一些,防止有机关。”   思君点头,却也没有把这东西放在眼里,随手一掀,那块地砖顷刻间就飞了,打开的那一瞬,数到红光骤然喷出,陆湘看都没有看清,思君立即便抱着他原地往后一倒,二人在原地滚了几圈,堪堪躲过那一道道红光。   思君终于停下之时,刚好搂着陆湘压在他的身上。思君稍稍撑起身子,陆湘也正好转过头来,二人的鼻尖不经意碰到了一起,嘴唇只有一指的距离。 第64章 岳镇渊渟9   这一刻,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陆湘和思君互相对望, 眼中都是错愕。   明明早已有过许多的肢体接触,偏偏在这样一点点的触碰之下方寸大乱,陆湘感觉思君不是抱着他转了几个圈,而是拽着他的心脏转了好几个圈,否则怎么会让他的心那么不对劲儿?   而后陆湘猛然就抬起手臂将思君往后一推, 思君顺势放开了陆湘, 立刻站了起来,以背对着陆湘。   陆湘还坐在地上,心里有些难以名状的窃喜,但更多的则是未知的心慌。他恍惚觉得自己和思君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一个奇怪的境地, 好像很亲近, 又好像很遥远,让他心生欢喜,又让他惶恐难安。   陆湘无法分明此刻自己的心绪, 只是茫然地看着思君的背影, 却瞧不见他的脸, 不知道他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须臾之后,思君回过头, 陆湘瞧见的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霎时间陆湘便忍不住失望, 别说是刚才没有碰到他的嘴, 哪怕就是真的碰到了, 他大概还是会摆出这样一张冷漠的脸。   陆湘一时间不知自己应该能对思君说什么,因而便只能瞪着眼睛与他对视,在这微妙的气氛之中,还好有星渊站出来打圆场,他故意夸张地说:“你们是打算这样对视到明年去吗?还要不要瞧瞧这地砖下藏得是什么了?”   陆湘连忙回神,转头一看,红光已将这床框钉出了数条又长又深的刻痕。   陆湘急忙收敛心情,强行转移话题,尴尬地说:“咦……秦怀秋果然是挺厉害的,那杀他的凶手比他更强,也不知道和思君比如何?”   思君没有出声,陆湘也没有再敢看他,心虚地挪到了暗格旁边,去看藏在那下面的东西。   地砖下只有不足一尺长的小小地坑,但坑里放着的东西却让陆湘后背一凉,方才的尴尬和不自在都消失殆尽,现在只觉得有点瘆得慌。   那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布偶小人,模样实在是栩栩如生,一双大眼睛看得人头皮发麻,脸上痛苦的神情也十分真实。并且小人的前胸和肚子上扎满了银针,尤其是几处大穴,更是扎得密密麻麻。   “这个娃娃做的太真实了……”星渊闭了一半的花瓣,不安地说,“从装束看是个已出阁的女子,有点诡异……”   “是有点可怕……”陆湘也不安,连连后退。   唯有思君不怕,从容地将小人拿起来仔细瞧,而后三人才发现小人的后背写着生辰八字,   “是巫蛊术!”星渊惊道,“秦怀秋在诅咒谁?”   思君仔细地看了看这小人,说:“不是普通的巫蛊术。这小人的身上还缠绕着裹着血红线,是相当阴毒的巫蛊。以秦怀秋的灵力来说,他施咒术不仅能让中咒之人暴毙,还能继续诅咒此人的灵魂,另其难以往生。”   星渊立刻面露厌恶地道:“秦怀秋也太无耻了!这是在诅咒谁?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打一场不好吗?”   陆湘面色沉重,道:“秦氏养女,大小姐秦姝月是如何死的?”   “据说是因为难产,大出血……”说到这里星渊就明白了陆湘的意思,道,“所以大小姐秦姝月不是真的难产,是因为受到了秦怀秋的诅咒!”   说完之后,三人都沉默了。   这看起来平静的秦氏,内里也是如此波涛汹涌。   想到活泼可爱的铁桶,陆湘心里有些难过,连忙对思君说:“快破了这个咒术,让大小姐走的安心。”   思君用右手捏了捏小人,一道银光在他手里绽开,他摇摇头,道:“咒术已经破了,现在留在这里的人偶已经成了一团废布料而已,没有作用了。”   星渊十分奇怪,说:“是秦怀秋自己破的吗?既然都已经破了,为什么还把这东西放在这里?”   陆湘摇头,思君便接上说:“应该是凶手破的。”   星渊还是不明白,陆湘就给他解释说:“凶手破了咒术没有将这东西毁去,应当是故意留下的线索,让我们来发现。凶手在引导我们发现一些秘密,那个被秦温玉拿走的盒子是明面上的线索,这里是暗地的线索。”   “那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星渊又问。   陆湘继续答:“你没发现吗?秦怀秋是怎么死的?浑身扎满银针,失血过多而亡。这很明显,凶手是在以牙还牙,他在为秦姝月报仇!当然,杀了秦怀秋还不解气,他还要借我们的嘴说出真相,让所有人都看清秦怀秋的真面目。”   星渊问道:“那会不会是秦温玉!现在看起来他的动机最大——他和秦怀秋多有不穆,又得知了秦怀秋诅咒他妻子,所以杀了秦怀秋报仇。”   陆湘又摇头,说:“这个真的说不准,现在我们找到的线索太少了,现在就是……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星渊皱了皱眉,说:“不管是谁,这个凶手都很聪明啊,现在为止你的直觉都没有起多大的作用,你遇到对手了。所以……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湘也感觉到了十分为难,他没有太多的头绪,目前查到的东西,也都是凶手故意透露给他的。他无法揣测凶手的最终目的,只是预感可能这个凶手还没有善罢甘休,他一定还会害人。   “我们现在赶紧回去。”陆湘轻轻拉了拉思君的袖子,说,“不管其他人愿不愿意,都要把所有人集合起来,包括秦夫人和二小姐以及她们院中的所有女眷。”   星渊有些不安地说:“这天都黑了,女眷们也集合在一起,怕是不方便吧?”   陆湘有点为难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至少先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再磨蹭下去,怕是又有人要出事。我们干脆直接和秦修诚摊牌吧,然后再找薄兄一起,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伤人地破阵。”   说到这里陆湘又转头去看思君,说:“你可别再对旁人说什么‘自己的命自己负责’的话了。我们能帮一点也算一点吧。”   思君略微不耐烦地道:“麻烦。”   但陆湘还是明白他这样说的意思就是同意。于是在这沉重的状况之下,陆湘的心情总算是要轻松了一些——不管思君多不耐烦,每次他提什么要求,思君都会同意。   好了,暂且原谅他刚才对自己的冷漠。   三人商议完毕,就将这巫蛊娃娃收入了陆湘的乾坤袋保存好,接着立即赶往弘雅院,到院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才有奴仆战战兢兢地来应了门,陆湘一问便得知秦修诚在南苑的小阁,而秦夫人还在房中休息,都没有要奴仆伺候。   陆湘对那奴仆说,“那劳烦姑娘帮忙给秦掌门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那姑娘支吾着说秦修诚不许人打扰什么的,磨蹭了半天,陆湘差点要硬闯她才不得不同意通传,将迎陆湘二人进入了正厅等候。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陆湘已是等得坐立不安,突然站了起来,焦躁地说:“不行了,我们不能再等,我现在就要去找秦修诚。”   星渊道:“你别着急,我们……等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星渊刚说完,一直闭着眼睛的思君突然睁开了眼,冷声道:“有什么东西燃起来了,就在附近。”   言罢陆湘怔了须臾,急忙拉起思君的手就往厅外跑,刚跑出去,果然瞧见在正厅背后有座小楼里冒出了阵阵黑烟,院中的奴仆们都还没有发现。   陆湘连忙指着那冒烟的小楼喊道:“着火了!有人吗!”   喊了好几声,奴仆们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着急地大喊大叫,顿时都乱了套。   思君抓住一人问:“那小楼之中有人?”   那人惶恐地答道:“是佛堂,此刻应当没有人。”   “没有人怎会无缘无故起火?”陆湘问了一句,并不等回答立刻便朝着小楼跑了过去。   正当此时,烟越来越重,火光窜了起来,但幸好发现的早,火势不大,奴仆们惊慌的尖叫声倒是惊天动地,很快将秦修诚和其余院中的宾客给引了过来,很快佛堂门口便人声鼎沸。   秦修诚见佛堂起火勃然大怒,略微暴躁地指挥着奴仆们灭火,陆湘趁着此时检查了一遍所有困在阵中的人。   在为秦怀秋殓尸的秦温玉、精神恹恹的薄阳炎,还有八方楼之中的所有宾客都赶了过来,甚至原本在鹏程院中的秦静蕊以及女眷们都来了,所有人都在七手八脚地帮着打水扑火。   这场不大的火很快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之下被扑灭,但还不知那火是不是烧毁了房柱房梁,还没人敢进去。   秦修诚面色铁青地站在一群人之前。   陆湘再看了一遍所有人,发现有一个人始终都没有出现。   陆湘心里打起了鼓,在秦修诚正要开口说话之时大步上前,突然拉住了秦修诚的胳膊,问道:“秦掌门,你可瞧见了秦夫人?”   秦修诚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有些怀疑地说:“她……应当在房中休息。”   秦修诚说着指了指房间的方向,分明就在佛堂的不远处。这么近的距离,这样大的动静,秦夫人听到了会不过来?   陆湘心中立刻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连忙喊道:“秦掌门你快去夫人的房里看看!秦夫人怕不是出事了!”   说完这话,陆湘也顾不上火是不是烧毁了房梁,硬着头皮就往佛堂里冲,思君都没拉住他,只能赶紧跟着进去。   绕过正门已经被烧掉一半的屏风,陆湘那属于主角的专属乌鸦嘴,果然就应验了。 第65章 岳镇渊渟10   陆湘一眼瞄到了倒在地上的秦夫人, 不用细看都知道,她死了, 而且死状极其凄惨。   秦夫人身上压着倒塌的书架、书典、手抄佛经。   但这并不是因为书架倒塌而引起的意外,因为她的四肢被捆住,大张的嘴里被塞了一大团纸,浑身都是被暴打的痕迹,身体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地方, 伤口和血水遍布全身, 原本那张美丽的脸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有一块头骨都凹陷了进去。   她死之前曾经受到过非常残酷的折磨,是活活被打死的。   而打死她的工具就放在她的胸口上。   那是一本又厚又重、完全被鲜血浸透的书典,书角在暴力之下变了形, 可见凶手在杀害秦夫人的时候, 是怀着多大的恨意。   看清状况的那一刻,陆湘和星渊都没忍住惊叫出声,思君立刻就伸手将陆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但还是晚了, 那可怕的景象已经深深地映入了陆湘的脑海之中。   陆湘在下山之前, 一直过得非常简单, 从未见过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可从闻人家开始, 一路遇到的都是凶险, 不停地有人失去生命。其实一直以来陆湘心里都很压抑, 只是他不愿说罢了。   但现在真的忍不住了, 陆湘红了眼眶,发出了些许哽咽声,他狠狠地抓住了思君外衫的前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一点安慰。   思君轻轻抚摸着陆湘的后背,缓缓地说:“无事,我在这里。若你不想管,我现在就带你走。”   这话说出来之后,已经濒临崩溃的陆湘反倒是又有了些精神,他抬起眼看着思君,依然红着眼眶,带着哭腔说:“有你在就好,我还有小花、小鸡、小菇,你们都在,我不怕的……我……我要知道真相。”   思君并不再劝,依然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陆湘知道,这是思君给他的承诺,不管他想做什么,思君都会帮他。   陆湘松了口气,慢慢找回了安心的感觉,总算是敢回头去看秦夫人的尸体。   星渊再看了一眼实在是受不了了,回了乾坤袋里躲着,冒出头好奇地看了看的陆小鸡和陆小菇也吓得不轻,赶紧躲了回去。   陆湘深吸一口气走进,刚蹲下检查秦夫人的尸体,便传来了吵嚷声,陆湘刚看到有两样奇怪的东西,就有数十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见许多人冲了进来,陆湘连忙就那两样东西捏在手心,而后迅速脱下外衫盖在秦夫人的尸体上,但他能挡住的部分有限,众人还是瞧见了,恐慌和震惊的叫声顿时响了起来,但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惨剧给震慑到了,陆湘正要请无关人出去,秦温玉暴怒的狂吼声就传了出来:“母亲!”   说完这话秦温玉便立即朝着尸体扑过来,同时薄阳炎也到了,喊着“姑母”便往前冲,不用陆湘说,思君立刻抬手拦住他们,他们都站住脚步,睁大眼睛看着思君和陆湘。   陆湘连忙转身,对他鞠躬告罪道:“大公子,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难过,我理解你的心情,还请节哀,此刻你更需要冷静。恕我冒犯,秦夫人死得蹊跷,这凶手这么是有目的的,他在通过秦夫人告诉我们一些事,我现在要仔细查一查,还请你们理解。”   秦温玉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双目血红,死盯着陆湘颤声道:“你们滚开!你如何能碰我母亲!你这个黄口小儿难不成还想毁我母亲的名节!”   陆湘忙道:“我保证是不会碰秦夫人一下,请大公子就容我半柱香的时间。”   秦温玉已到了暴发的边缘,他额头上暴起了根根虬髯的青筋,狠声道:“你滚开!”   陆湘缩了下脖子,但没有退缩,秦修诚也站了出来,面色不虞地看着陆湘和思君,道:“二位,躺在这里的是我内人!陆公子虽年纪不大,但到底是个男人!二位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请让开!这是我们秦家的家事!”   “这已经不单单是你们秦氏的家事了。”陆湘站定,撑着自己的气势强硬地说,“众多宾客被困、长孙少爷失踪、二公子和秦夫人接连惨死。这凶手的手段和残忍我们难以想象,谁敢保证死的下一个不是我们?我们现在面临着同样的危险,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人群立刻开始议论纷纷,有人附和陆湘,认为他们现在应该齐心协力破阵,并将凶手找到,但也有人立刻反对。   那个头上长角的男人吼道:“你装什么装!除了思君,我们这里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力!我看就是你们干的!”   本来就互相猜忌的众人在此刻嫌隙更深,所有人眼里都染上了暴戾,仿佛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对劲,恨不得立刻打起来杀了所有人保证自己的平安。   而且这句话似乎是给了秦温玉极大的刺激,他喘着粗气怨毒地看着陆湘,那目光恨不得将陆湘给千刀万剐。   薄阳炎立刻站出来帮陆湘说话:“大家不能这么说陆公子!在下与陆公子相识虽短,但非常了解陆公子的人品和才智,请大家相信,陆公子肯定能查出所有真相的!”   没人搭理他,他非常着急,挪到了秦温玉的身边,着急地道:“大表兄,请你……”   “滚!”秦温玉暴怒地打断了薄阳炎的话,一把将他给推开。   陆湘万分无奈,连忙上前扶住薄阳炎,将他扶到了自己这一边,然后上前一步站在秦修诚的对面,非常小声地对秦修诚说:“秦掌门,那凶手为什么要将我们都困在这里,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现在不说,是为了顾全秦氏的颜面,也因为我想要查明真相,还请你不要阻拦,否则我将不再为你掩盖你的所作所为。”   其实陆湘只不过是猜测秦修诚有问题,这么说也只是诈一下他,如果行不通还是只有靠思君的武力威慑。但没想到这话说出来,秦修诚的脸色陡然大变,惊恐的程度比接连看到两位至亲惨死还要严重。   秦修诚立刻抬手似乎是想伤害陆湘,但抬起来的一瞬又慌忙看了思君一眼收回手,他立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可见他做的事情一定非常不得了,说不准比闻人氏和明氏更加可怕,才会因为陆湘的一句威胁就吓成这样。   秦修诚刚才一直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许久之后才终于停下,顾及着还有许多宾客在,秦修诚很快冷静了下来,他装作若无其事,没再说让陆湘让开的话,许久才咬牙切齿地说:“方才陆公子与老夫交心,保证一定查明真相,让大家安全离开。老夫听闻陆公子才智无双,聪颖过人,在这状况之下,只好信任陆公子。陆公子,请千万不要让我们大家失望。”   “父亲!”秦温玉转过头来,震惊地看着秦修诚。   秦修诚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陆湘想,秦修诚真是个聪明的人,明明已经计划好了用所有宾客的性命来破阵,却还是把出去的责任压在陆湘和思君的身上。这样即使破阵时死的人再多,大家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但此时陆湘并不想和秦修诚争辩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转身安抚众人,请众人暂时离开。   这个过程中秦温玉既震惊又暴怒,盯着陆湘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   秦修诚的安抚并没有让所有人满意,至少那个头上长角的男人就没有被说服,依然死咬着陆湘和思君,再次吼道:“秦掌门,你可千万不要被陆湘这个小子蒙蔽啊!你好好想一想,除了思君,谁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么悄无声息地行凶?而且从一开始我们要破阵,他们就一直在找借口拦着!肯定就是他们搞的鬼!大家不要怕!我们这些人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难道加起来还打不过思君一个人吗?”   还真……打不过……   思君已经成为了整个江湖的标杆了,是个人都要和他比一比。而且在被他暴打之前,都怀着谜一般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打败他……   思君对这种不自量力已经非常习惯了,表情仍旧十分漠然,冷冷地发出了短促而充满了嘲讽意味的一声:“哦。”   这声音将压在秦温玉心上的最后一道防线击溃,他顷刻间就丧失了自己所有的理智,突然大叫了一声便朝着思君和陆湘攻了过来,那头上长角的男人见状便也跟着冲了过来做帮手,同时大声嚷嚷着让其他人上。   或许是打败思君这件事对天师们来说真的很有诱惑力,瞬间好几个人都冲了过来。又有两三人是中立的,也冲了过来拉架。   本来就狭窄的佛堂立刻乱成了一锅粥,拉架和攻击的不分彼此,所有人在乱喊,声响乱得一句都听不清。   思君反应极快,在所有人刚开始行动之时,他已经从容地将陆湘给护在了身后,一脸淡漠挥着一只手臂,这群人竟然真的没有一个能近身。   薄阳炎连忙喊道:“大表兄,你冷静一点啊,真的不是陆公子和思君大人!而且你根本打不过思君大人啊!”   这话反而刺激了秦温玉,他气到极致,突然拔了刀,那灌满灵气的长刀闪着凛冽的寒光,劈头盖脸地朝着思君而去,思君单手将陆湘往怀里一带,迅速闪身躲过了这一刀。那刀锋便狠狠劈向了最大的一根房柱。   只听“啪”一声巨响,房柱正中出现了一道整齐的刀,房柱瞬间被分成了两截,上半部分立刻从斜着的断口开始移位! 第66章 岳镇渊渟11   这里面的人都算是厉害的天师, 就算这房子塌了也不会被砸死,但一些皮肉之苦还是要受的。   可眼下失去理智的秦温玉才管不了那么多, 他已经认定了思君和陆湘有问题,仿佛不要命了一样朝着他们攻击。而跟着他一起对付思君的人,也是如此没有脑子,没有一个人允许自己在这场“打败思君”的搏斗之中不露脸。   陆湘简直搞不懂这些人的脑子是什么做成的,大喊了一声道:“喂, 这楼可是有三层!要是塌了大家都要倒霉!”   没有一个人理他, 老奸巨猾的秦修诚还躲了起来,就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而思君还慢悠悠地像是逗猴子一样和这群人玩。他应该是没有经历过这么多高手同时围攻,感觉十分有趣,这还玩上了瘾。   陆湘着急地看着, 而后突然感觉到一层层细密的灰落到了他的头顶上。   陆湘抬头一看, 这小楼已经开始摇晃了!   于是陆湘立刻把陆小鸡从乾坤袋里掏出来,朝着房梁一扔,大喊道:“小鸡, 稳一下!”   陆小鸡“唧”了一声, 张开胖乎乎的小胳膊抱住了房柱, 那摇摇晃晃的房柱暂时稳住。   陆湘接着又要转头回来劝架, 但要转头的一瞬间,陆湘突然注意到秦夫人的尸体上有两样东西很奇怪。   趁着大家都在混战, 陆湘连忙将那两样东西捡起来藏好。而后才放心了一些, 回头对思君道:“你能不能别玩了!”   思君不满地“啧”了一声, 但还是应了好。接着围攻他的所有人猛然发现他的速度比刚才还要快, 突然就变成了一道黑色的残影。   头上长角的男人感觉自己周身被一阵凉风裹挟,片刻间,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裤腰带没了!   而这根普通的裤腰带,突然变成了什么神兵利器,一口气将他们所有人都给绑在了一起,愣是没有一个人能挣脱。   头上长角的男人大惊,正要怒骂,裤子就迅速的地往下滑,在他下半身露出来之前的须臾间,思君又一阵风似的到了陆湘的身后,单手捂住了陆湘的眼睛。   下一刻,男人感到凉风侵袭了他的下半身,裤子陡然滑落,屁股和毛腿都露了出来。   男人:……   所有人:……   众人皆是一愣,接着一阵“咯咯咯”的大笑声传出,众人一看,陆小鸡单手指着男人正要狂笑,其他人被这大笑感染,也都三三两两地笑出了声,还只能尽力憋住。   陆湘用力扒拉着思君的手,道:“怎么了?怎么了?让我看!”   思君淡声说:“脏东西,不看。”   陆湘不乐意了,还在扒拉思君的手,可思君就是不放。   这边俩人在黏糊糊地打闹,那边男人终于是将裤子提了起来。   思君这才慢吞吞地放开了手,陆湘不满地推了思君一把,而后瞪大眼睛看,却只看到男人双手提着裤子,憋红了脸羞愤的模样。   陆湘不明所以地问:“这是怎么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男人愤慨地大声喊道:“要打就打!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   思君漠然地看着男人,说:“不是又如何?”   男人的破口大骂顿时被哽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愣愣地看着思君。   思君又道:“趁人之危、背后偷袭,难道不是更下三滥?”   男人嘴唇抽了抽,没再吭声。   这短短的两句话让陆湘猜到了不少东西。这个男人其实之前就和思君有过节,或许是在很多年以前,思君还没有那么厉害的时候,可能思君还因为这个男人受过伤。   之前陆湘还奇怪呢,思君已经厉害到天下无敌的地步,怎么会吃回魂丹呢?而且一吃师父的药丸就知道这是回魂丹。   原来思君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天下无敌,他可能也经历过许多挫折和痛苦,才有了今天。   陆湘想,那时候自己要是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或许是感觉到了陆湘情绪不对,思君转过头来,给了陆湘一个安抚的眼神,陆湘也对他笑了笑,心里要好受了些,而后想:幸好,从现在开始陪着他也不算太晚。   思君再次回头看了看被捆住凄惨的众人,慢悠悠地伸手挥了挥,那根裤腰带顿时收紧,所有人都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而后思君才停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于是这些人便明白了,这是思君的威胁,他们这些人再多一倍都不是思君的对手。   没人再敢吭声。   这时候躲在角落里的秦修诚才终于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假惺惺地训斥秦温玉道:“温玉!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母亲遭此横祸,你不立刻保护她,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秦温玉双眼通红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秦夫人,唯一的遮挡还是陆湘的外衫。   “儿子不孝。”秦温玉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那哭声万分悲切,实在让人不忍猝听。   秦修诚走上前,对思君和陆湘行了礼,恭敬地说:“思君大人,陆公子,今日秦氏遭遇了百年来前所未有的悲剧,小儿的确是冲动了,对二位有所冒犯。但还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他,他母亲的身后事还须他来操持。至于其余宾客,也都是老夫的客人,若是他们在这里有什么差池,老夫怕是这一生都难安。况且这个时候凶手还不知道在哪里看着我们,我们更应该团结一致,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秦修诚说得恳切,要不是薄阳炎告知了陆湘破阵的方法,陆湘还真是会以为秦修诚是个大善人。   陆湘瞧了他两眼,接着说:“那好,我们放开大家,但之后大家都请在八方楼待着,破阵之前不要离开。大公子给秦夫人料理身后事之后,也要尽快赶来与我们汇合。”   好几人都不想听陆湘一个小孩儿的指挥,但现在不得不由人,要是陆小鸡松了手,思君速度那么快,倒是能带着陆湘出去,这群人就只有被砸个灰头土脸。   几人脸色都不好,却没有再说反对的话,思君挥了挥手,那捆着他们的东西瞬间就变回了普通的裤腰带,轻飘飘地落下了地。   无关人等没有多逗留,而秦氏父子则留下来为秦夫人敛尸,等那二人抱着秦夫人的尸体离开之后,陆湘才走到房柱旁抱起陆小菇。   与此同时,小楼又开始摇晃,陆湘非常自觉地往思君怀里蹦跶,对方抱着他像一阵风一样飞快地离开佛堂,等他们出来之后,那小楼才晃晃悠悠地在一声巨响之中轰然倒塌。   陆湘拍了拍陆小鸡的头,然后把他给放回了乾坤袋。   接下来就是和秦修诚谈判,陆湘知道对方一定非常着急,于是赶紧追上薄阳炎想多少问一些关于秦修诚的事,也方便继续诈他。   但还是没来得及,刚刚追上薄阳炎,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秦修诚就赶了过来,要求陆湘和思君借一步说话。   陆湘不想让对方怀疑,只好暂时和薄阳炎告别。   三人找了处僻静无人的小花园,也没有多做客套,直奔主题就开始谈。   秦修诚紧盯着陆湘,问道:“陆公子,方才在佛堂里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湘神情严肃地道:“什么意思秦掌门自己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秦修诚丝毫没有丧妻丧子的悲痛,甚至还风度翩翩地笑了笑,接着说,“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但听陆公子那么说,便以为陆公子知道。”   秦修诚这个老狐狸,把锅又甩给了陆湘。   陆湘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诈他,故意装作强硬地说:“秦掌门这么说不对,这是在污蔑我和凶手有关联?说真的,有思君在,我就算是想要对秦氏的人不利,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来,何必弄这么多麻烦事?秦掌门也应当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根本不够思君打的吧?”   最后这句话挑衅的意味实在是太浓,陆湘就是故意要激怒他,希望他情绪波动之时会露出马脚。   秦修诚果然是被刺激到了,嘴角狠狠抽动许久,目光来回在陆湘和思君的身上扫视。   思君就算是不说话,也让人无法忽略他强大的压迫感。   “恃强凌弱,就是陆公子和思君大人的本事吗?”秦修诚嘲讽地说,“老夫的确不是思君大人的对手,但公道自在人心,二位要是想要伤害我们秦氏,我的确是躲不过,但二位就能躲过天下人的谴责吗!”   陆湘简直被这义正辞严的模样给惊着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接着思君才吭声,淡漠地道:“谴责就谴责,能怎么样?”   秦修诚:……   陆湘想了想,觉得思君说得很有道理,马上趾高气昂、理直气壮地说:“是啊,谴责就谴责,能怎么样?”   秦修诚也被震惊了,愣愣地看着这二人,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咬牙说:“那陆公子和思君大人果然是承认你们和凶手有关联了是吗?”   陆湘立刻反唇相讥道:“所以秦掌门果然是承认你是做了什么吗?”   秦修诚慌了片刻,飞快地又冷静了下来,他抬起眼再次,迅速地扫了一眼陆湘。   陆湘一看他那眼神便心道不好,秦修诚十分狡猾,刚才趁着他慌乱诈一下他还行,但等他多想想,陆湘就唬不住他的了。   果然,秦修诚定了神之后便淡然地说:“我已经说了,我不懂陆公子在说什么,我只想着陆公子是否真的和凶手有关联。” 第67章 岳镇渊渟12   陆湘明白, 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撬开秦修诚的嘴,于是也不想多说, 倒是诚恳了些,认真道:“秦掌门不愿多说就罢了。不过我推测,凶手还没有罢休。已经接连出了两条人命,若是再不把所有人集合起来,我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秦修诚瞪着陆湘, 说:“集合起来?那万一凶手混迹在其中呢?”   陆湘道:“凶手早就混迹在我们其中了, 指不定这个时候就在看着我们说话。大家在一起不要落单,他要动手也要难一些。秦掌门自己思量吧,这夜还很长。”   秦修诚紧紧皱眉,陆湘又说:“你和大公子二人在一起, 凶手应该不是你们的对手, 但单独一人就不好说,秦掌门快去和大公子待在一块儿。我和思君去女眷的院门口看顾一会儿,等秦掌门和大公子到来才走。”   言罢陆湘拉着思君转身就走, 懒得和秦修诚瞎扯。   应当是真的对凶手有了忌惮, 这父子二人没敢多在弘雅院多待, 将秦夫人的尸身收拾之后, 很快就去了鹏程院,将女眷们集合。   陆湘依然不想和秦修诚说话, 很快就和思君一道返回了八方楼。   宾客们都在八方楼三三两两地坐着,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紧张, 各自占着一个角落, 互相都不信任。   陆湘二人进门又引起了不少怀疑的目光,陆湘理都不理,径直找到被排挤到最角落的薄阳炎。不过双方还没有来得及说点什么,秦修诚和秦温玉就将女眷们带到了,而后用一扇木雕屏风将女眷们和其他人分隔开。   陆湘趁着这个时候看了看秦温玉和秦静蕊。前者已经神情恍惚面如死灰,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而后者也吓得不轻,两眼还红肿着,像是哭得狠了。   所有人安顿好,也快到了子夜。秦修诚命人灭了几盏油灯,让疲惫惶恐的众人能稍微歇歇。   灯光暗下来,思君便问陆湘:“这样不怕吗?”   陆湘道:“还好,这么多人都在呢。”   其实陆湘心里想的是:有思君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等了好久没机会说话的薄阳炎终于忍不住,拉着陆湘着急地问:“陆公子,刚才可有发现什么?”   陆湘有些不忍心当着薄阳炎的面说他亲人的种种,非得看一眼思君从他俊朗无双的脸上找到一些安心,才终于开口。   “我之前说过,秦掌门可能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现在我依然是这么觉得的。”陆湘放软声调,道,“刚才我随便诈了一下他,他险些露出马脚,但是我还是太笨了,被他发现了破绽,我没能诈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思君伸手揉了下陆湘的头,说:“你很聪明,只是太单纯。”   “咦,受不了受不了。”星渊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赶紧转移话题,对薄阳炎说,“薄公子,一会儿陆湘和思君就会给你解释秦氏的事情,因为这事关你的至亲,还希望你能冷静一点,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是基于为了查清楚那个凶手,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对你和秦氏都没有恶意。”   薄阳炎点点头,低声道:“我明白的。”   陆湘感觉星渊十分贴心,用手指捏了捏他的花瓣表示亲近,但星渊不领情,挥开他的手,问道:“思君最开始不是还说要直接把人给绑起来逼问吗?怎么现在不崇尚暴力了,刚才也不威胁下秦修诚。”   思君摇头道:“没用的,这些大世家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闻人贤和明兆都是例子,宁肯死也不愿意自己做的事情被天下人知晓。”   薄阳炎喘了半天,接着问:“姑父他……罢了,等查出来再说,那……那我姑母呢?她为何会遭到如此对待!究竟是谁要害她的!”   陆湘咬了咬唇,这才缓缓将他们在秦怀秋房里的所有发现告诉薄阳炎。   薄阳炎越听越是抖得厉害,等陆湘说完,他连说话都抖了起来。   “所、所以……杀了二公子的凶手,是为了……为了给姝月报仇……可为什么还要杀害姑母?”   陆湘道:“我猜也是为了给大小姐报仇。”   薄阳炎忙说:“姑母对姝月……很……”   薄阳炎想说“很好”,但“很好”两个字到了嘴边,却又突然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姑母对姝月,不是不好,也不是好。”薄阳炎竭力回想往事,道,“我记忆中姑母一心向佛,为人十分淡泊,与姝月并不亲厚,但也从未为难过姝月。若是凶手想要为姝月报仇,何至于这么残忍地对待姑母?”   陆湘颇为严肃地说:“其实……我发现了一点线索。”   薄阳炎紧张地道:“愿闻其详。”   陆湘便问:“薄兄,你可曾注意看过,砸在秦夫人身上的书典都是些什么?”   薄阳炎面露难色,继而摇头道:“方才实在是太过于伤心难过,不敢多看。”   思君道:“除了佛经,还有《女德》《女训》《女诫》《女则》《女论语》《孝女经》《列女传》。还有些散乱的手抄书稿也都是这些内容。”   “这些都是教导婚后女子三从四德的教书。”星渊道,“我原以为修道的世家不像是俗界家族一般,对女子有诸多的女德之限,原来也还是一样的。”   薄阳炎难受地说:“可这些……和姑母的惨死有什么关系?”   陆湘慢吞吞地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来,摊开给薄阳炎看,而后说:“这是刚才我趁人不注意,从压在秦夫人身上的一堆手抄书稿之中找到的。一看到这个字迹,我就觉得十分熟悉,所以偷偷拿了一张出来。回来的途中我一直都没有想起这个字迹究竟在哪里见到过。但这一进入八方楼,我就想起来了。”   薄阳炎疑惑地看了眼陆湘,又看向陆湘手中的纸张,而后一下便愣住,显然他也认出来了。   星渊急忙问:“所以你们三个又都懂了,我一个人不懂!”   思君抬手一指,星渊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副装裱精美的江南山水图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星渊仔细一看,发现那图上隽秀的落款字迹,与陆湘手里这张纸上的字迹完美契合!   星渊恍然大悟道:“是大小姐秦姝月手抄的!”   陆湘点点头,道:“对,就是大小姐手抄的,我已经看了,在另一个没有倒塌的书架上,还陈列有许多的手抄稿。看着那些数量粗略估计,大小姐至少将那七本书抄了不下五次。”   “五、五次?”薄阳炎震惊地瞪大眼,道,“姝月嫁给大表哥之前,我们还很亲近,我知道她每日都会花大量时间来作画,应当是没有空闲抄这些书典的。难怪……姝月在成亲后……很少作画了……这些书字数都不少,若是从姝月一嫁给大表哥就开始抄,那也得每日抄几个时辰。”   星渊立刻道:“这……已经不算是婆婆对儿媳的教导了吧?这是为难啊!而且之后大小姐还有了身孕,这样每日抄写几个时辰的书典,也太辛苦了。”   薄阳炎面色痛苦地说:“的确是很过分……姑母怎么能这样……姝月的死,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陆湘道:“砸死秦夫人的那本书典是《女德》,按照凶手‘以牙还牙’的目的来看,他应当认为秦夫人对大小姐的死也要负责。其实……我这里有了一个猜测。我说了你们可别说我是胡说的。”   薄阳炎焦急地道:“陆公子,你快说吧。”   陆湘呼了口气,这才接着说:“我猜是这样的……沈云柔大人写的《竹马成双》这本书内容至少有七八分真。”   陆湘说完,薄阳炎倒吸一口凉气,但仍然没有吭声。   没有人打断,陆湘就继续说:“秦温玉和秦怀秋之间,的确有私情。但作为秦氏未来的继承人,秦温玉必定是要有一个孩子的,所以他才与大小姐成亲。但这二人之间的私情没有断,在成亲之后被大小姐发现了。大小姐或许找了秦夫人做主,但在秦夫人看来,女子有德就不应该过问丈夫的私事,所以让大小姐一遍遍抄写这些女德书典,希望这样大小姐就能老老实实地给秦氏生儿育女。   “不知道……大小姐是不是对此认命了,但显然秦怀秋不肯认命。出于嫉妒,秦怀秋在大小姐生下铁桶之时对大小姐进行了诅咒。这一切,秦夫人或许都非常清楚,因而在凶手看来,她也是害死大小姐的帮凶。”   说完陆湘便看了看思君。因为也没有找到特别直接的线索,这些都是陆湘猜的,他有些没有底气,这一眼望过去,思君便说:“你说的有道理。”   陆湘这才感觉自己不那么不安了。   薄阳炎和星渊听完都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星渊才缓缓道:“若是真的……那秦夫人也太……身为女子,为何也要为难女子?大小姐也太苦了。”   “姑母她……她怎么……”薄阳炎难受地闭上了眼睛,虽说有些难以承受,但他也认为陆湘的分析很有道理。   陆湘只得再次安慰道:“薄兄,你可千万要稳住,我们若是查到后面,还有更……”   “我知道的。”薄阳炎抬起头,打断陆湘,非常坚定地说,“陆公子,你还有什么发现,都一并告诉我,我能接受。”   陆湘稍稍放心,这才接着说:“另外,除了对大小姐有亏欠以外,秦夫人被杀害还有别的缘由。我这里还有一个发现,但我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第68章 岳镇渊渟13   “什么发现?”薄阳炎再次紧张了起来。   陆湘又拿出了一根黑白相间的长布条, 道:“这应当是秦氏弟子的束发带吧?我瞧着那些少年的弟子都用这样的束发带。这是方才捏在秦夫人的手里的,我也偷偷拿出来了。”   薄阳炎有些震惊地道:“陆公子究竟是什么时候……”   思君道:“那群人忙着打架的时候。”   薄阳炎仍然十分震惊, 星渊伸出花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经常这样,趁人不注意就把线索给顺走了,淡定一些,习惯了就好。”   薄阳炎点点头, 又问:“那这根束发带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湘神情严肃地摇头, 接着说:“我真的不知道,凶手太聪明了,留给我们的线索很少,现在我只能猜测, 凶手的目的是秦氏的所有人, 秦掌门应该是凶手的最终目的。这样看来甚至有可能你都十分危险,也保不准凶手为了达到目的会不会伤害其他人。而且现在秦掌门不肯配合,我也无能为力, 只能靠你了, 尽快找到凶手, 他们的安全也就能保证。”   “我……我?”薄阳炎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惶恐地道,“我什么都做不了……”   陆湘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说:“不, 你可以做的很多, 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关于秦氏的问题都告诉我。关于秦掌门、秦夫人、秦氏的四位公子和小姐的私下状况, 若是有你觉得可疑的地方,千万不要怀疑你的直觉,只要感觉不对劲,哪怕是只有一点点,都要告诉我。”   薄阳炎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有些难以承受这个重担,但深深闭眼片刻之后,他还是打起了精神,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从头开始回忆。   实际上薄氏并没有攀附秦氏的意思,薄阳炎一家人从来都是将秦氏当做至亲来看待,但秦氏的态度一向十分冷淡。在薄阳炎小的时候,与这四个表兄弟姐妹倒算是能玩到一块儿,只是后来大家都长大了,人心也复杂了,渐渐便疏远了,因此薄阳炎对秦氏的事情,也只知道一些表面。   秦修诚和秦夫人是众所周知的大善人,这些年一直在行善。   大公子秦温玉,是秦氏未来的继承人,他向来是个合格的继承人,也是个合格的天师,挑不出什么错来。对父母孝思不匮,妻儿关爱有加,对外人宽厚有礼。   三名养子养女皆是在诛魔之战后不小心被牵连覆灭的家族,其中大小姐秦姝月自小便有丹青天赋而被秦修诚看中,二公子秦怀秋是因为根骨上好天资极高。二小姐秦静蕊只是中人之资,即使在普通人之中也不算是有多出众。只因二小姐秦静蕊的家族越州冉氏被屠了满门,她母亲在临死前将她藏在了泔水缸里才躲过一劫。她实在太过可怜,秦修诚便也收养了她。   这兄弟姐妹四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是有些小矛盾,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会闹到要杀害对方的程度。   至于秦修诚和秦夫人对这四人表面上看都非常好。   陆湘听完皱了皱眉,说:“这样的确是找不到什么问题……”   思君道:“我也曾经听说过关于秦怀秋和秦静蕊两人原本的世家。秦怀秋原是梅庄柳氏的少爷,柳氏世代都是平庸之辈,唯独出了秦怀秋这一人。而秦静蕊原是越州冉氏的后人,冉氏还鼎盛之时,个个都天资卓绝,性情刚烈,倒唯有秦静蕊一人这般平庸且柔弱。”   “这些事情都有点怪,可又说不上究竟哪里最奇怪……”陆湘又转向薄阳炎问:“那大小姐原本的家族之中,可还有人?”   薄阳炎回答:“倒是有几个族兄尚在,但都资质平庸,未能入姑父的眼,现如今还在家乡安顿着,不过姝月对他们都很好,时常接济,他们的日子过得不错,也非常关心姝月。”   星渊惊讶地说:“难不成凶手是大小姐家乡的族兄?”   陆湘不置可否,又问:“那关于这条束发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莫不是大小姐原本不爱大公子,爱着另一名弟子,被强行拆散了?”   薄阳炎接过束发带,一面仔细地看,一面说:“这倒是没有的事。姝月爱慕大表兄,是我们从小就知道的事,她每每看到大表兄,眼中都会散发光芒,不可能对旁人有意。”   陆湘接着问:“那……大公子对她呢?”   薄阳炎认真想了许久,不太肯定地说:“原本……我一直以为自小大表兄和姝月是情投意合的,可在姝月成亲之后,反倒觉得姝月并未有得偿所愿的快乐,比从前多了许多愁绪。我想……或许大表兄对姝月的感情,比不上姝月对大表兄的感情。”   陆湘叹气,捏着思君的袖口说:“不行了,这个思路也走不通。我完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修诚那边也得不到什么线索,好像只能傻乎乎地等着凶手的下一步行动,这感觉太糟糕了。”   思君顺手就将陆湘给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轻声道:“若是你想不明白,这里的其他人也都无能无力。不必太过勉强自己。”   陆湘软若无骨地靠在思君的身上,叹气半晌才接着说:“薄兄,那关于这条束发带有没有任何一点不对的地方……上面有毒?有结界?有特别的印记?或者这其实是一枚灵器?”   薄阳炎道:“都不是,这就是一条非常非常普通的束发带,还未及冠的弟子都是佩戴这种束发带……”   说到这里,薄阳炎突然顿时,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像是想起了什么。   陆湘连忙直起身子,双手搭在薄阳炎的双肩上,急忙问道:“薄兄,你想起什么了?不管多小的事情,都可以!”   薄阳炎犹犹豫豫地道:“的确是想起了一件……因为这种束发带都是少年弟子佩戴的,我想了想关于少年弟子们的状况,唯有一个人比较特别。这虽是个大事,但和姑母好像没有关系……”   思君沉声道:“说来听听。”   陆湘连忙点头。   薄阳炎闭上眼,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约莫在一年前,我父亲收了名徒弟,那少年名为段容,是个商贾人家的少爷。这段容十分有铸器天赋,又相当聪颖,我与父亲都很看中他。后来有一次我带段容到秦氏庄园拜见姑父,姑父也瞧着段容天赋好,便要我父亲将这个徒儿让给他。   “因为考虑到在秦氏或许更有前途,我们询问了段容的意见之后,他便重新拜到了姑父的门下。还以为段容以后定会前程似锦,可后面发生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   “秦氏修炼比我们薄氏辛苦得多,对弟子的要求也十分严苛,这样过了半年,段容便给我来信说他在秦氏很苦,还被人欺负,他想回到薄氏。但……这不是我说就能成的事,我问过姑父,姑父却只说那段容实在是太过娇气,须得好好磨练一番才能成器。想着姑父或许对段容期望很高,我也不好多说,只能回信安慰段容,让他坚持,以后必定能成大器。   “段容家在晋城,是世代经商的大商贾之家,他从小也是奴仆们围着伺候的小少爷。我也都觉得他有些娇气也是应当的,等修炼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可……世事难料,段容还是受不住秦氏的严苛训练,居然大半夜偷偷从秦氏庄园里逃了出来!   “那夜风大雨大,那孩子失足落下了山崖,刚好夜里遇到妖兽,那孩子就……没了……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只看到一些沾着血的碎衣衫和一条束发带,还有散落一地的行李……   “最后,只得将那孩子的衣冠还给了段家,为他立了衣冠冢……如今,还没有过百日……”   说到这里薄阳炎的声音便有些哽咽,他低下头,捂着脸低声呜咽道:“怪我……若是我想办法将他接回薄氏,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薄兄,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能有什么办法?秦氏对你们,也是欺压惯了的。要抢你们一个弟子,你也没办法反抗啊。”陆湘急忙安慰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那孩子离奇去世真相,给他一个交代。”   陆湘说完薄阳炎立刻抬起头,震惊地道:“陆公子,你的意思是,段容的死,不是意外?”   陆湘肃然道:“我想应该不是,这孩子的死秦修诚脱不了干系,而且这孩子的死应该就是秦修诚不愿意被天下人知道的秘密。可是这个秘密也被凶手知道了,他的目的,不单单是给大小姐报仇,也是要揭露秦修诚一切的所作所为。”   薄阳炎愣愣地问:“那……那姑母……”   思君道:“她知道,在这件事里,凶手应当认为她也是帮凶,所以才将这根束发带放在了她的手里。”   星渊戳了戳陆湘,说:“看来凶手对你是相当了解,也相当信任。不管是秦怀秋还是秦夫人,都只留下模糊的线索,但却十分肯定你最终能找到答案啊。”   陆湘有些愁绪地说:“这不是好事,凶手越是了解我们,我们就越是被动。”   薄阳炎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星渊又用花根晃了晃他的肩膀,说:“坚强点,现在可都靠着你。你仔细想想,秦修诚要孩子的命做什么?用童子祭天?修魔道?”   薄阳炎捂着脸不停摇头,道:“我真的……不知……”   星渊放缓了声调继续问:“那……从前段容那孩子在秦氏修炼的时候,住得是哪个院子?可是在我们被围困起来的这片里?”   薄阳炎无力地回答:“在的,姑父的几名弟子,都在弘雅院的西苑住着,段容出事以后,他的房便落了锁,一直没有人进去过。”   “那咱们赶紧走啊!去那孩子的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星渊着急地跃跃欲试,陆湘和思君却纹丝不动。   星渊怪异地看着他们,说:“怎么?不去吗?” 第69章 岳镇渊渟14   陆湘眼里全是为难, 缓缓才说:“我觉得应该去。但……这很可能也是凶手的计划, 他知道我们因为那条束发带最终会猜到段容那孩子身上,所以……这看上去很像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若是暂时离开, 他保不准会对谁下手。”   说完陆湘小心翼翼地看了思君一眼,果然得到了一个“管我什么事”的眼神。   陆湘挽着思君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不死心地说:“虽然的确可能是凶手的陷阱,但若是想尽快得到线索,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因为的确担心我们离开凶手会有所行动,所以我想得是, 我一个人去, 思君暂且在这里保……”   思君转过来脸, 目光凉悠悠地看着陆湘,陆湘顿时便不敢再说, 立刻捂住嘴。   星渊突然怔住,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湘和思君,心里陡然升腾起许多羡慕来。   这二人的心意相通,甚至不需要对方说一句话就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世上也没有几对爱侣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吧?   但身在其中的陆湘还傻乎乎地搞不清楚他自己的心意,窝在思君身边, 缓缓说:“好吧好吧, 不去就不去嘛,不要这么凶啊……那我们都守在这里, 等凶手憋不住动手, 我们立即将他拿下可好?”   思君脸上的不满这才慢慢消散。   陆湘只好继续接上刚才的话题, 对薄阳炎说:“那段家的人是否接受了秦氏的说法?”   薄阳炎摇头:“最开始是不肯相信的, 段家在俗界算是有钱有势,出事之后也来闹了一阵。姑父非常诚恳地与他们谈过,他们最终便也接受了段容的死是意外,再也没有来过。”   星渊喃喃道:“所以现在有两方人很可疑,一是大小姐秦姝月的族兄,二是段容的家人。很可能那个人就隐藏在我们之中,到底是谁?会不会是那个头上长角的男人?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一直非常针对我们。”   思君摇头道:“不是他,他只是单纯的蠢而已。”   陆湘转头望向思君,道:“我也觉得不是他。但无论凶手是谁,江湖上都没有这个人的名声,他必定一直在隐藏实力。”   思君微微挑眉,陆湘顿时读懂了那个眼神的意思:不堪一击。   陆湘心里骄傲着,声调也不自觉地拔高:“且等着。我们没有上当去段容的房间寻找线索,秦修诚那边也一直在商议破阵的事,他必然怕被破阵的。只是……我们得千万小心,若是那凶手要伤人,我……”   思君斜睨了陆湘一眼,打断他道:“你只管顾好你自己,谁要死要活都和你没有关系。”   陆湘瘪瘪嘴,道:“我知道。”   思君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便闭上眼打坐,不再搭理陆湘。   几人都闭上眼暂且休息,不敢睡去。   子夜一过,黎明越来越近,秦修诚已和诸位天师商议好破阵之事,而后天师们又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安静而紧张地等着那一刻。   烛泪滴落满地,直至长烛烧成了短短一截,闭眼打坐许久的秦修诚,终于缓缓睁开眼站了起来,他依然是那样风度翩翩和浑身正气,脸上便写着“誓要破阵”四个字。心如死灰的秦温玉站在他的面前,却显得毫无斗志,仿佛魂都丢了。   秦修诚不管秦温玉的心绪如何,凛然地看着众人,沉声道:“诸位,老夫……”   “嘻嘻!”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小小的偷笑声非常失礼地打断了秦修诚的话。   那笑声能听出是个少年的声音,在场的除了秦氏的弟子,就数陆湘年纪最小,而且陆湘还经常失礼得罪人,因而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陆湘。秦修诚的脸色也变得相当不快,默默地盯了一眼陆湘。   就连星渊都开口小声说:“你这个时候可别直觉发作说什么失礼的话,先安静一小会儿啊。”   陆湘委屈地道:“不是我啊!”   众人怀疑地收回目光,秦修诚也不好多说,压下心中的不满,继续对众人道:“诸位,老夫……”   “哈哈!”   又是一声不大不小的偷笑,接着所有的目光都转向陆湘。   星渊小声道:“陆湘别笑了!”   陆湘略一思忖,目光一凛,立刻看向思君,正当此时,思君也看向了陆湘,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对。   不对,这是那个凶手!他等不了了!他要动手了!   就在这个眼神的交换之间,原本小声的偷笑又响了起来。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这笑声渐渐由小变大,像是有一个人笑到快要断气了,在那笑声的巅峰,他又突然开始大哭。   “呜呜呜……”   哭笑声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恐怖,哭声笑声没有缝隙地不停转换,越来越刺耳,越来越尖利。   “嘻嘻嘻…呜呜呜……哈哈哈……呜呜呜……嘻嘻嘻!”   像是一瞬间便有无数个少年蜂拥进了八方楼,在不停地狂笑,这笑声传入人耳,立刻便让陆湘的双耳感到一阵难以承受的刺痛,这刺痛来得又快又强烈,比当日诛杀狐妖之时更甚!   陆湘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抬手去捂思君的耳朵,而思君在此时也恰好抬手捂住了陆湘的耳朵,于是二人立刻便贴在了一起,身子挨得极近。   二人同时抬头望向对方,而后又同时怔住,接着星渊的尖叫声传来:“你们给我适可而止!也管管我们这些没有对象的人啊!”   星渊吼完之后思君才松开手,立刻咬破手指画了个结界将他们几人围住,那少年尖利可怕的笑声陡然减弱了一半,传到人的耳朵里已经没有刺痛感了,但仍然让人觉得有点难受。   而在他们结界外围的人便痛苦不堪,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捂着耳朵嘶叫,连秦修诚也都受不住,满脸冷汗地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怒吼道:“是谁!到底是谁!”   陆湘睁大眼在四处寻找可疑的人,紧张地说:“这个人,感觉好厉害!这声音连思君的结界都可以穿破……和明兆比如何?”   思君感受了一下,淡声道:“不相上下。”   面对如此厉害的人,即使是思君也不可能护住这八方楼之中的所有人。   “那也太厉害了!”星渊惊诧地道,“江湖上已经找不出几个这样厉害的人了吧?”   薄阳炎紧张地问:“在哪里?思君大人,你找到他了没有?”   思君眉头有一丝丝的褶皱,道:“正在找。”   而在结界之外,有人已经受不了开始呕吐了。这堪比用猫爪划过铜镜的尖利哭笑声比任何正面的攻击更让人崩溃。它不仅给所有人带来了身体上的痛苦,人心上的压迫感更甚,陆湘眼睁睁地看着秦修诚在那声音里乱了分寸,像是个疯子一样胡乱地挥着剑,大喊着:“你滚出来!你要做什么!你滚出来啊!”   秦修诚刚刚吼完这一句,怪异的哭笑声戛然而止。   那种压迫和刺痛感也在这一瞬消散,但众人的哀嚎和呻-吟并没有立刻停下,依然是一片凄惨。   陆湘慌忙抓住思君的手,问道:“找到了吗?”   思君依然是摇头。   陆湘有点急,但没有绝望,他相信凶手选择这个时候现身,不可能仅仅是来吓唬秦修诚一下,他一定还会说点什么。   陆湘刚这么想,秦修诚又开始新一轮的咆哮和尖叫:“你滚出来!你滚出来!”   这一声尖叫刚吼完,那少年又偷笑了两声,而后终于开口说话。那声音像是贴在人的耳畔,又像是从很远地方传来。   “秦掌门,你一点都没有忏悔,一点都没有羞愧,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少年的声音无比轻蔑,音调依然十分怪异可怕,“你现在还不愿意把你做的恶事说出来吗?”   秦修诚气喘如牛,根本不肯回答少年的话,挥着剑四处乱跑,想要找到那个少年。   但那少年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夸张地大笑了几声,接着道:“秦大公子,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也可以开口。”   陆湘心惊,瞬间猜到凶手是想让秦温玉说出真相,若是秦温玉不肯说,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   秦温玉还没能从之前的悲痛之中缓过来,整个人都愣愣的。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是个傻子。   秦修诚挥剑怒骂道:“你这个妖孽!你胡说什么!我秦某人一生行善,问心无愧!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你有本事站出来,我们打一场!”   “哈哈哈!”那少年轻快地笑道,“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我越待得久,就越有可能暴露。你着急什么啊,思君大人都还没有找到,凭你能找到我吗?”   陆湘连忙看了思君一眼,就见思君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秦修诚咬了咬牙,猛地冲向躺在地上七歪八扭的众人,他们个个都惊慌又惶恐,没有一个人不对劲。   少年再次大笑,接着说:“秦掌门,你不肯自己说出口,总有人能查出来!哈哈哈!你想杀我吗?来啊,我在这里,你看看啊!”   话音刚落,房门口便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上去像是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薄阳炎瞪大眼,对着那轮廓喊了一声:“段容!” 第70章 岳镇渊渟15   少年并不回答, 继而低低地哭了两声, 那模糊的身影骤然间消失,在片刻后出现在了距离八方楼三丈外的小花园之中。   “段容!”薄阳炎红了眼再喝一声, 立即便要去追,陆湘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大声道:“不要去!那是幻术,不可能是段容!”   薄阳炎听进了陆湘的话,秦修诚却没有,他不管不顾地拿着剑就往外冲, 朝着那模糊的轮廓拼命, 陆湘没能力拦住他, 只能求救一般喊道:“思君。”   思君有些不乐意,陆湘又喊了一声:“思君……”   “烦。”思君瞄了陆湘一眼, 却还是迈开脚步,一瞬间人就没了影,正当此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八方楼之中的所有蜡烛和油灯都在一瞬间熄灭!   令人窒息的黑暗在谁都没有想到的时候袭来, 整个八方楼里所有人都同时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唯有陆湘一人猛然呆住。而这时已经跃出去的思君在一息之间以风一般的速度迅速折返!   陆湘只感到自己像是要落入深渊,却又在那一刻猛然被人拽住, 他知道那人是思君, 因而短暂的心悸很快过去, 陆湘没有像往常一样陷入黑暗便立刻崩溃, 他倒是迅速镇定下来,喊道:“去看秦温玉!”   思君单手搂住陆湘,另一手飞快召出飞火,一瞬间原本黑暗的八方楼便全被点亮了,思君看了一眼秦温玉的方向,道:“迟了。”   但思君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陆湘给带到了秦温玉的身旁。   秦温玉倒在了人群最中间,脸色惨白,嘴唇乌青,明显是中毒。所有人都围着他,但没人敢靠近。更诡异的是,他的胸前摆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那盒子的大小,和秦怀秋房中血印的大小别无二致。   这就是被秦温玉藏起来的那个木盒!   木盒并未锁上,盖子大开着,于是所有人都同时上前一步,看清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几名女眷尖叫了起来,而后争先恐后地躲到了屏风背后。   “怎么了!”陆湘连忙往人群之中挤,但没能挤进去就被思君捂着眼睛给拉了回来。   “脏东西,别看。”思君捂着陆湘的眼睛,想了想说,“是秦温玉和秦怀秋的私密物品,能证明他们之间有私情。凶手丢在这里,是为了证实我们的猜测,也是为了侮辱秦温玉。”   思君淡漠地望向那木盒,单手在虚空中一挥,木盒便盖上了,遮住了盒子里的东西。而后他放开了陆湘,走上前去将木盒收入了乾坤袋。   木盒里有一个雕工精湛、造型独特、用料上乘的……玉-势。怒张的形状栩栩如生,虬髯的青筋也清晰分明。盒子的旁边,还放着许多信笺。宾客们万分尴尬,互相无措地望着,谁也没有开口。   思君的话和这些怪异的沉默让陆湘猜到了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毕竟他也看过不少龙阳话本。   陆湘的脸有些烧得慌,他拂开思君的手,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推开众人走到了秦温玉的身边,接着他俯身捏住秦温玉的手腕,一摸发现还有微弱的脉搏。   “还没有死!”陆湘大喊了一声,赶紧掏出几颗药丸就往秦温玉的嘴里塞,药丸化为无形之后,秦温玉唇上的乌黑淡了一些,但他没有醒来。   薄阳炎都快哭了,惶恐地拉着陆湘,小声问:“可还有救?”   “不知道……他受伤了,又中了毒,我给他服了师父的药丸都不见好……”陆湘说到此处,又赶紧站起来喊道,“可有医者在此!”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应声。   陆湘第一次感觉到,他在江湖之中成名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他对凶手一无所知,凶手却可以通过无数的途径来了解他们。   凶手知道陆湘怕黑,也知道若是灯灭了思君首先会考虑陆湘的安全,于是他就逮到了这个时间差下手。连陆湘手里的回魂丹都算计在了其中,他应该不知道陆湘的师父就是医圣,但陆湘在地下赌庄赢过十颗回魂丹,他却是知道的。   可回魂丹并非万能,也有几味药与它相克,是它也化解不了的。   薄阳炎见秦温玉快要没救了,便慌乱地站起身,看着周遭的人,痛苦地喃喃低语:“凶手……凶手……”   “薄阳炎,你先镇定一下!不要乱窜,若是凶手对你下手这么办!”星渊连忙用花根拉住薄阳炎的手腕,继而转头问陆湘道,“现在怎么办!”   周遭所有人都慌了,但也不敢乱跑,他们都瞧出了那凶手的不简单,现如今,待在思君和陆湘的身边反倒是安全一些。   陆湘略一思忖,接着说:“薄兄,你别走远,就在这门口把秦修诚给唤回来……”   陆湘正说着话,那少年的笑声又由远及近,秦修诚疯狂的身影也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那把声音像是遛狗一样将把秦修诚给溜了一圈,又溜了回来。   有个婢女站在门口大声哭喊道:“掌门!快回来看看!快啊!大公子出事了!”   秦修诚的双眼陡然睁大,惶恐地跑进门,一把将那婢女给推倒,疯疯癫癫地跑向倒在地上的秦温玉。   看到倒地的秦温玉那一刻,秦修诚彻底疯了。   “我的儿!我的儿!”   秦修诚面目狰狞,悲切地嘶喊,扑过来抱住昏迷的秦温玉。   而这时,那少年怪异的笑声又再次响了起来。   秦修诚怔住,又慌忙四下乱看,想要寻找到声音的来源。   陆湘急忙喊道:“思君!”   思君的眼珠也四处游走,道:“正在找,不过他一直在换方向。况且这是在他设下的阵法里,要找他更难。”   “别费力气了。”那少年大笑了几声,接着说,“在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的。”   陆湘仰起头,对着虚空之中喊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少年大笑道:“我要秦修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和他儿子所做的一切昭告天下!”   秦修诚浑身直颤,却还是咬着牙厉声喝道:“老夫无愧于天地!你这个邪祟,若是敢站出来,我一定要了你的狗命!”   少年轻盈地道:“我的命不重要,我会站出来的。我现在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知不知道,秦温玉其实是有意识的,他虽然醒不过来,却能听见我们的话,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毒-药对五脏六腑的侵蚀。他的痛苦,你根本想象不到。但目前为止,他还有救。只要你开口说出你……”   秦修诚愤怒地站起来,挥剑乱看道:“你住口!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诬陷我!你要害我!我秦修诚一生行善,我光明磊落!”   “哈哈哈哈哈哈!”那少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接着才说,“好一个秦大善人啊,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的性命和名声,可比你儿子重要多了。真有趣,大公子啊,你听到了吗,你爹宁愿你死,也不愿意毁了秦氏的名声啊!”   “你住口!你住口!”秦修诚徒然狂叫,已经彻底失去了分寸,却还是毫无作用,那少年依然在继续笑:“哈哈哈,既然如此,我便也不与你多言,你等着吧,等着你的儿在烈火焚身的痛苦之中死去!无论是他,还是你,都罪有应得!哈哈哈哈!”   那最后的笑声已经渐渐远去,那少年又要躲起来,陆湘急忙喊住他,道:“你等等!你引导我查的东西,我都查到了,你还要什么,便不能一次说出口吗!”   少年顿了一顿,声音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说又如何?有人相信吗?非得翻出来给这些蠢货亲眼看!陆公子,我知道你心善,你若想救秦温玉,我不拦你。在他的内脏全部溃烂之前,还有救,你若在那之前找到真相,我便将解药给你。若是晚了……那让他多受一些罪,我可是太开心了。当然,我也知道思君大人要破阵是轻而易举,但他破阵时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他能保住你的命,能同时保住薄阳炎的命吗?还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命呢?至于我,反正我就是烂命一条,我走到这一步,就根本不怕死,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哈哈哈哈哈!”   那最后的笑声透着瘆人的阴毒,听得陆湘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等笑声终于停止,陆湘便拉住了思君的胳膊。   思君摇头,示意果真没能找到那人究竟在何处。   凶手已经再次隐藏起了自己的踪迹,要想找他,并不是那么容易。   秦修诚还在发狂地喊着:“你别走!你站住!”   陆湘一步上前,立即大声对秦修诚道:“秦掌门,若是不想让大公子死,你便将实情说出,若是……”   “你住口!我什么都没有做!”秦修诚眼眶血红,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事情已经如此紧迫,他仍然不愿意开口。   因而陆湘并不再和他废话,转身便要离开八方楼。他相信,凶手既然说得那么清楚了,他们要找的线索,必然就在困住他们的范围之内。   秦修诚猜到了陆湘所想,立即便拔剑朝着陆湘而来,嘴里大喊着:“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用了全力,旨在一击毙命,可他的剑却根本没能碰到陆湘分毫,还大老远,那剑突然就自己断裂了。   秦修诚只看到思君的袖口在飘动,可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他都没有看清。他心下骇然,深知自己不是思君的对手,可他仍然不能后退,他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灭亡,鱼死网破!   秦修诚扔了手里的断剑,随手便抽了一把旁人的剑再次朝着陆湘袭去!但就在他迈步的那一瞬,头上长角的男人再次感觉到了股间一凉,紧接着他看到一道黑影围着秦修诚的身影转了一圈,秦修诚便被捆得严严实实,动都不能动弹。   男人还没来得及感慨思君的动作实在是太快,突然发觉那捆着秦修诚的布条越看越眼熟,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为什么眼熟,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裤子再次滑了下去。   刚才被捆过的众人:…… 第71章 岳镇渊渟16   陆湘又被遮住了眼, 什么都没能看到, 只听头上长角的男人暴怒地喊了一声:“思君!你……”   但之后暴怒骂声并没有传来,思君瞪了那男人一眼, 凉悠悠的,对方便突然怔住, 没有再出声。   思君慢吞吞地松开手,陆湘瞄了眼那个男人的方向,他已经将裤子给提了起来,陆湘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此时陆湘也顾不上其他人, 连忙拉住薄阳炎问:“薄兄, 你姑父的院中, 可有什么密室?书房?总之就是他从不允许旁人进去的地方。”   被捆住身子封住嘴的秦修诚激烈地挣扎,但薄阳炎没去看他, 咬牙道:“有。南苑有一座小阁,姑父很少许人去,我是一次都没有去过的。”   “我们现在去找。”思君对陆湘说完,而后又转向众人,冷声道, “凭各位若是要破阵, 很大可能是全军覆没。最好安生些,在我们回来之前, 什么都不要做。”   话音刚落, 陆湘已经被思君给抱起来, 风一样消失了。   片刻之后, 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这小阁被秦修诚的结界给隐藏着,思君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结界,很快薄阳炎也赶了过来,几人推开小阁的门,绕过门口的小花园,径直入了小阁。   为了节省时间,陆湘让乾坤袋里的三只也出来帮忙。   这小阁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收藏了一些古籍,几人迅速地翻箱倒柜,像是打劫一样乱翻,每一本书都打开来看一眼,但半晌都没有什么重要的发现。   星渊皱了皱眉,道:“这样找真的找得到吗?万一不在这小阁里呢?”   “首先……在弘雅院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在弘雅院之中,在这个小阁的可能性又是最大的。”陆湘闭着眼睛想了想,说,“但是我们也有可能被误导了……或许不光是轻易可见的地方,到处都看看更好。房梁、房顶、门口的小院……扩大一点范围找吧。”   几人立刻各自领了任务,思君上房梁去找,星渊和陆小鸡陆小菇去门外的小院找,陆湘和薄阳炎继续在小阁里找。   又一会儿,不知何处传来了公鸡的打鸣声,破晓时分已越来越近。   要快一点找到,若是再生变故就更加糟糕了……陆湘咬着牙想,正当此时,他终于是发现了在一根房柱下的地砖有问题,一碰果然又是有结界。   陆湘连忙喊了声“思君”,对方很快便从房梁落下,一脚下去那块地砖和结界都一同碎裂,露出了藏在下面的机关。   陆湘用力搬动机关,一大块地砖便开始缓缓移位,露出了藏在地下的密室。   思君打了个响指让飞火率先飞下了密室,瞬间便将那里照得透亮,与此同时,陆湘也一眼看到了这间不大的密室里放着的所有东西。   正中是一张床,床的四周有许多陈列架,一面墙上都挂着各种形状的皮鞭和镣铐,以及许多奇形怪状的物品。   看到的第一眼,陆湘以为是刑具,但转念一想,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东西不是刑具,这是……   陆湘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确实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是这些东西,思君也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是这些东西,也没想到要捂陆湘的眼睛,这时候思君立即灭了飞火也已经来不及,陆湘都将这里面的东西看完了。   可思君还是迅速灭了飞火,他们的眼前都骤然变得一片漆黑。   陆湘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但从那狰狞的模样来看,倒是很容易就猜到了是什么。他慌乱了须臾,心里又庆幸方才没有让陆小菇和陆小鸡留在这里,只是……薄阳炎看见了。   陆湘顾不得自己心里的惶恐,只怕薄阳炎接受不了,连忙转头去看他。   只见薄阳炎微微张着唇,震惊到完全傻了。   思君一言不发,抬手将陆湘二人往后推。   陆湘最开始的直觉又准了,秦修诚与秦夫人,还真不是表面上的伉俪情深,他不纳妾不是因为他爱秦夫人,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是龙阳。   这父子二人,各自毁了一个女人的人生。   陆湘嘴唇抖了抖,这才缓缓对薄阳炎说:“薄兄,这应该不是全部,还有别的东西能查出来,你若是受不了,可以先回避。”   薄阳炎摇头,坚定地说:“我要知道……段容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真的和姑父有关。”   其实在看到密室里的东西之时,关于段容的死,陆湘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正当此时,屋外的小院传来了星渊的声音。   “陆湘!快过来!我有发现!”   陆湘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立刻就跑了出去。   这小阁修得是不大,但门口花园倒是十分气派,一大片梅树都长得极好,陆小鸡就在花园的一角站着,星渊和陆小菇都在他的脑袋上。   一见陆湘,星渊便立即道:“你瞧见了吗?我们站的地方的土地,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陆湘走过仔细地瞧,但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同。   星渊摇摇头,道:“若是用眼看,你们是看不出来的,但刚才我的花根一触就感觉到了,在这里这一块的土壤,比别的地方肥得多。”   陆湘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安,只感觉自己脚下这片土地像是长出了刺。   他定了定神,说:“小花,那你能不能大概圈出一个范围?”   “可以。”星渊一边说,一边便指挥着陆小鸡往前走,清晰地给陆湘划了个范围出来——约是个成人三十步能走完的圈。   范围出来,陆湘便把陆小鸡给拎起来,将那三只往乾坤袋里塞。陆小鸡和陆小菇倒是听话地回去了,星渊还趴在乾坤袋的边缘看。   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也没多说什么,从薄阳炎的乾坤袋里找了几个工具,就在星渊画出的范围里沉默地开挖。   一捧捧黄土被挖开,也就挖了不到一丈的距离,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苍白的皮肤,深黄的泥土,这黎明前最黑的夜,全然搅在了一起,狠狠地冲击了所有人的眼。   尽管已经做了准备,但真的看到这一幕时,星渊陆湘薄阳炎三人还是同时惊叫了起来,连连后退。   陆湘一阵阵心惊肉跳,浑身都冒出了冷汗,忍不住地往思君的背后躲,思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陆湘眼眶泛红,转头去看薄阳炎,对方丢下了手里的铲子,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只手,陆湘怕他受不住,正要喊他,他却猛然跪了下来,疯狂地用双手去刨那些黄土。   他激动得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也感觉不到双手被摩擦的疼痛,直到那黄土之下出现了一张人脸,他才终于停下。   “段……段容……”   薄阳炎颤抖着开口,僵硬地看着那少年的脸。   北方的冬日苦寒,两个多月过去,少年的尸身并未有任何腐坏,他秀气俊美的脸仍然是原来的模样,安静地仿佛只是在沉睡。   可谁都知道,他不是沉睡,他死了。   薄阳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啜泣,而后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不敢哭出声,只怕自己的哭声打扰了这孩子往生的路。他悲切万分,却仍旧小心翼翼地清除埋在少年身上的黄土。   陆湘和思君都没有出声,安静地蹲下来帮他,就连星渊也变出了花根来帮忙。   没多久,段容的尸体彻底挖了出来。他单薄的衣衫早已经破破烂烂,身上有许多擦伤,胸口有一条很长而且不规则的伤口,那伤口是致命伤,能看出的确是从高处坠落被乱石划伤的。   但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死因。   从他破烂的衣衫缝隙之中可以看到,他的脖子和手腕都遭受过捆绑,他的身体有多处的鞭痕,那些藏在密室里的可怕用具,或许都在他的身上用过。   这些东西,才是真正杀死他的凶器,秦修诚,就是杀死他的凶手。   段容的脸,是男孩子中少见的秀美和温柔,若是活着,还不知有多好看灵动。   或许就是这样的好看让他遭了罪。   可好看又脆弱,是他的过错吗?他为什么要被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变态给毁掉?甚至在他去世以后,仍然得不到一个公正,变态怕自己所作所为暴露,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让他以一个不能吃苦的纨绔子弟冤枉地死去,他在最好的年纪里,被一捧黄土草草掩埋。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薄阳炎脱下自己的大氅,小心地裹住段容的尸体,最终忍不住失声痛哭,悲切地道:“他曾向我求救!他也曾努力过想逃走……可我……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是我……”   “薄兄……”陆湘想安慰他,可一开口却发现了连自己声音都哽咽了。   “你们都站起来。”思君冷冷地出声,他一开口,便有不容置疑的强硬力量,“这怪不到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站起来,如今要做的是将真相公之于众。”   他们都猜到了,星渊既然划出了这么大的一个范围,那遇害的便一定不止是段容一个人。   因而他们不敢再难受,硬撑着让自己站起来。   陆湘深吸一口气,道:“可以让其他人都过来了。” 第72章 岳镇渊渟17   很快, 陆湘便将还待在八方楼的所有人都给带了过来, 包括被思君捆得严严实实的秦修诚,还有昏迷的秦温玉。   众人还站在小阁的花园之外, 陆湘便站住脚步, 看着众人, 沉重地说:“今日之事, 请诸位做个见证。”   有人惶惶不安地道:“你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秦掌门究竟做了什么?”   陆湘不言, 沉默地将人给往花园之中引, 没走几步,便有人看到了段容的尸体, 秦氏的人都认识他,有几位姑娘惊诧地呼喊道:“段容!是段容!”   秦修诚猛烈地挣扎起来, 但无奈怎么都挣不脱思君设下的结界, 陆湘厌恶地看了秦修诚一眼,而后说:“段容是秦修诚害死的, 小阁里还有一密室, 诸位也应当去看看。看完之后,还请诸位找些工具来帮忙挖一下, 这一部分,应当还有其他的尸体。”   四下哗然!   有人跑进了小阁内看那密室,也有人立即从乾坤袋里找了工具开挖, 陆湘和思君一直沉默, 再次拿起了手中的铁锹。   原本星渊还在乾坤袋的边缘看, 可后来越来越看不下去, 他都躲了起来。   没多久,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一颗启明星,众人也都停了手,放下手里的铁锹,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   除去段容,他们一共挖出了二十三具完整的尸骸,有些已全部化为白骨,有些则还在腐烂之中,变得面目全非,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这些死者都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女眷们纷纷往后躲,捂着脸小声地哭,其余人等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要么互相看着,要么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秦修诚。   秦修诚发丝散乱,双目圆睁,疯狂地挣扎着,额头上全是暴起的青筋,他已方寸大乱,呜呜地乱叫着,奋力盯着陆湘和思君发出含糊的叫嚣。   思君抬手挥了挥,秦修诚的嘴终于是能发出声音了,但他仍然不肯认,穷途末路地大喊道:“有人陷害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陆湘忍无可忍,一步上前怒喝道:“你住口!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肯承认!这么多孩子的尸骨,他们都在看着你!”   秦修诚往那堆摆放整齐的尸骨看了一眼,露出了些许惶恐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他迅速低下头,不甘心地继续嚎叫:“有人陷害我!是有人陷害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姑父!”薄阳炎忍着暴怒,一把抓住了秦修诚的衣领道,“你的良心呢!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秦修诚已经全然疯了,只知道不停地辩驳:“我没有,我没有!”   薄阳炎气得快背过去了,陆湘拉住他,道:“薄兄,不用和他多费唇舌,带他来,并不是让他承认,而是通知他,我已经找到这件事情的所有真相。”   接着便有人问:“那……现在我们……应当怎么办?”   陆湘的双眼在人群之中缓缓略过,朗声道:“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也知道了你是谁,你还不愿意出来吗?”   众人怔楞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陆湘是在对凶手说话。   所以,凶手就在他们这群人之中!   慌乱的惊叫声四处响起,好不容易从众多尸体的冲击之中冷静下来的众人在这一刻又全暴发了,现场一片混乱,指责叫骂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认凶手的身份。   陆湘就一直从容镇定看着这群人乱叫唤,许久之后,瞎叫唤的众人渐渐又冷静了下来,众人互相看了看,有一人上前一步,对着陆湘道:“陆公子,你可是真的找到了凶手?或者这只是你的伎俩?”   陆湘从容地答道:“我确实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原本我想等他自己站出来说出一切,可现在看来,他或许是希望由我将所有的真相展示给大家看。”   有人忍不住着急地说:“那你倒是说啊!”   “这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诸位不急,由我慢慢道来。”陆湘慢步走到了秦修诚的身边,紧紧地盯着他,道,“这一切的悲剧,都是从这个人开始的。秦修诚,天下人口中的‘秦大善人’,根本就是个变态的恶魔!他不纳妾,并非是因为和秦夫人感情深厚,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是个龙阳。他迎娶秦夫人,不过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儿子,秦氏需要一个继承人。这一点,相信不用我过多解释,诸位都已经亲眼看见了。”   陆湘这话刚说完,有一人忍不住冲到了秦修诚的面前,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秦修诚一拳,愤怒地大骂道:“你这个禽兽!死不足惜!”   秦修诚被打蒙了,嘴角立刻渗出血来,往日受人尊敬的秦氏家主,现在却像是丧家犬一样狼狈。   陆湘继续说:“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看过一本叫做《竹马成双》的话本,这话本是以秦修诚的亲子秦温玉与养子秦怀秋为主角。书中说,秦温玉与秦怀秋有私情。在我到达秦氏庄园之前,我的朋友们告诉我,秦温玉和秦怀秋不睦,他们之间,并没有那种关系。   “不过……凶手杀了秦怀秋之后,根据我的调查,我开始怀疑这二人的确是有私情。不过肯定这个猜测,还是在凶手将秦温玉打伤,又在秦温玉的胸口上放那种东西。他的确是在明确地告诉我们,这二人有私情。   “之前被思君收起来的木盒里,还有些信笺,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没有看那些信笺。不过现在可以拿出来看,我认为,那些应当是秦温玉和秦怀秋之间来往的情信。”   陆湘刚说完话,思君就将那个收起来的盒子从乾坤袋里丢了出来,有几人犹犹豫豫地上前,打开盒子拿出其中的信笺来看,脸上的神情便由不服气变成了不可思议。   “这……这果然……”一人支支吾吾地说着,看了几眼就像是眼睛被刺瞎了一样,慌忙丢给下一个人。   又有人问:“秦温玉与秦怀秋这样的关系的确可恶,但……这样的惨死也……”   陆湘便又将那巫蛊娃娃翻出来丢给众人看,接着便把大小姐秦姝月被诅咒而惨死的缘由告诉了众人。   陆湘解释完,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谁能想到,以“善”立足天下的秦氏,居然内里是如此龌龊肮脏。   “至于秦夫人……”陆湘顿了顿,接着说,“她知道秦修诚做过的一切,但她选择了沉默和纵容。并且她也知道秦温玉和秦怀秋之间的私情,她同样没有言明。当大小姐怀着满腔的爱意嫁给秦温玉之后,应当很快便发现了自己丈夫和别人的私情,她向秦夫人诉苦,却只得到了‘守女德’的教训。所以最后,凶手便让秦夫人死于‘女德’。”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本将秦夫人打得面目全非的女德书典。   陆湘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说到这里,这凶手的目的我们已经非常明朗了。他是要揭露秦氏的罪恶,同时也是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报仇。”   “所以究竟是谁!”有人惊慌地大声咆哮。   凶手太残暴、太可怕,没有人不紧张。   可喊完之后,仍旧是没有人站出来。   “一定要我说出口吗?”陆湘有些难受地低头,思君便上前一步,旁若无人地轻轻搂住了他。   陆湘呼了口气,从思君那里找到力量之后,便将一直散乱的目光放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陆湘皱眉看着那人,低低地说:“我分析的,可有错误的地方?”   那人缓缓抬头看着陆湘,陆湘便也看着那人,沉重地道:“二小姐。”   一声“二小姐”,让周遭的空气顿时凉了下来!   秦静蕊娇俏地笑了一声,那笑倒是很美,她寡淡的五官瞬间变得格外生动。   围在她身边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瞬间便极速后退,秦静蕊的身边顿时一个人都没有了,所有人形成了一个圆,在她十步远以外的地方。   秦修诚激烈地挣扎,破口大骂道:“你、是你!居然是你!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你有种放开我!你这个贱人,看我不杀了你!我杀了你!”   秦静蕊看都没有看秦修诚一眼,抬腿将脚边的一颗石子朝着他的脸踢了过去。   明明只是一小颗石子,秦修诚却像是被暴击了一般,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终于是消停了,没能再吭声。   周遭一片安静,秦静蕊也终于开口了,缓缓地说:“陆公子果然是聪颖过人,你没有让我失望,我就知道你能查出来。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是我的?”   陆湘严肃地答道:“铁桶刚刚失踪的时候,我便怀疑了二小姐,恨意或许很好掩藏,但爱的确是很难掩藏。陆小姐对铁桶是真心的关爱,相信不仅是我,旁人也看出来了。所以我在铁桶的房里检查了一阵,便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抢走铁桶的人,假意是图财,拿了几样值钱的摆件,可我赶到的时候,发现床上的厚棉被没了。当然,更重要的是,铁桶的房里少了一只玩具木马。那应当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一并不见,可见抢走铁桶的人,又怕他冷,又怕他换了环境难受,是真心地了解他和关心他。”   秦静蕊淡淡地笑着,说:“分析地不错。那你又是什么时候肯定了我的身份呢?” 第73章 岳镇渊渟18   陆湘看着秦静蕊, 从怀里拿出一张锦帕, 道:“昨日二小姐帮我收拾房间时,不小心掉下了这张锦帕, 我原本想找机会还给二小姐, 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这是我的锦帕。”秦静蕊歪了歪头, 说, “但这是落在你房里, 又没有落在我杀人的现场, 你究竟是如何凭借这东西,猜到我的身份的?”   陆湘道:“天下皆传回魂丹能医死人活白骨, 但其实也有能化它药性的东西。我们蜀地有种很常见的香料,叫做玉翠, 其香略沉而绵长, 无毒,很好得, 因而价格也十分低廉, 许多家境不好的少女都爱佩戴玉翠做成的香囊。师父曾教过我,玉翠这味药材, 本是无毒,但他偏偏与回魂丹相克,若是将它参入毒-药里, 便是回魂丹, 也解不了那毒。”   秦静蕊面不改色, 仍旧神色自若。   陆湘便接着说:“二小姐的锦帕上有玉翠的香味。二小姐生在江南, 长在江北,如何会使用我们蜀中这样一种价格低廉的香料呢?”   “哈哈哈……”秦静蕊掩嘴轻笑,高兴地说,“真是精彩。陆公子啊,都是人,为什么你这么聪明,身旁又有思君大人这样的强者,真是让人嫉妒啊。”   陆湘摇摇头,道:“二小姐更聪明,你不是已经利用我们揭开了所有的真相吗?我们所有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你的目的都达到了。”   秦静蕊又笑,接着说:“哪里哪里,不过是因为我早就抛弃了自己的底线,而陆公子为人更善良些。”   听到这里,沉默已久的薄阳炎,已是忍耐地浑身发颤,他快速迈步向前,眼含热泪地看着秦静蕊,颤抖地说:“静蕊,你为何要一个人做这些事?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   “薄表兄。”秦静蕊看着他,眼神和语调都变得柔和了起来,“我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还有,别再叫我静蕊了,我的名字不是什么秦静蕊!我更不是秦氏的养女,不是你们口中的二小姐!我乃越州冉氏后人,惊鸿剑冉振海之女,冉凌霄!”   最后那一声宣告掷地有声,不仅是薄阳炎,听到的所有人,都被她那一声深深震撼。   冉凌霄的目光决然刚硬,脸上哪里还有一丝秦静蕊的怯懦,她从来就不是秦静蕊,她一直都是宁折不弯的冉氏的女儿。   陆湘接着问:“那么,冉小姐,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冉凌霄轻轻摇了摇头,思君便道:“还是说了为好。冉小姐,你的确是冉氏后人,你的天资高过了秦怀秋,只是这些年一直暗藏锋芒,没人看出来你这么厉害。不过我也瞧了,即便是你天资卓绝,要修炼到如今的程度,还是避免不了用旁门左道。冉小姐,你快要入魔了,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果然啊,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冉凌霄悠闲地卷着自己的发尾,道,“若是有人愿意听,那我便说一说。”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有人惶恐,有人震惊,也有人痛心,但他们都静静地看着冉凌霄,等着她开口。   冉凌霄平静地说:“我们冉氏只是个小族,从前与雪海昱门走得近,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冉氏依附昱门。可这天下人也真是可笑,人与人之间,除了依附和对立,便不能有真正的友情吗?   “至少我父亲与昱云杉便是真正的友情。昱云杉失势时,从前依附他的家族,都巴不得与他划清界限,唯有我们冉氏,从头到尾都未曾变节,所以冉氏的结果便是满门被屠。   “但那些倒戈的家族,也没有得到什么善终,还不是被以‘诛魔’之名清剿了?可笑的是,侥幸活下来的人,还把仇人当做恩人,感恩戴德地供着。”   陆湘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颤,问道:“关于诛魔之战……冉小姐可是知道什么?”   冉凌霄点点头,又说:“众人皆道,昱门被灭是因为昱云杉成魔之后大开杀戒,搅乱江湖,但事实刚好相反。分明是昱门声势浩大,引起人的妒忌!昱云杉当时还不到二十,便已登了天师榜第一,当时四大家族的家主们加起来也才勉强能胜他。他若是还活着,今日的修为怕是思君大人也望尘莫及。更不要提后来他还与天下第一的铸器师纪南红成了亲,这二人结合,怕是不到三十年,昱门便是任何一个家族都不可企及。”   “所以……”薄阳炎颤抖着开口。   “所以,有人感觉到了威胁,捏造了一个预言,说是什么昱门将要出一百年难得一见的魔头,这天下将因这魔头而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昱云杉莫名其妙便被传修了魔道,为求保命反击,却成了‘魔头’。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才诛杀了昱云杉,总之,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杀了昱云杉,瓜分了纪南红铸造的灵器,之后便开始清剿异己。所有不肯归顺的家族,都遭到了残酷的对待,我冉氏便是首当其冲。”   有人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一面之词!天下人都不是这样说的!”   冉凌霄轻笑了一声,道:“三人成虎,人云亦云,所以这天下,大部分人都是蠢货,包括你。”   “你说什么!”那人怒喝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赶紧退回来。连思君都说冉凌霄厉害,这人哪里敢真的和她动手。   冉凌霄也没多看那人,转过头继续说:“当年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差不多都被他们杀了,只留了些小孩儿的命。时间长了,自然就没有知道当年的真相。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和姝月姐姐都只有三岁,秦怀秋四岁,还有许多三四岁的孩子,都收入了秦氏门下做弟子。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又很容易忘记事,只需要长年累月地灌输一些错误的记忆,便会将过去的一切都给忘了。   “秦氏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我们的家族是被昱云杉害了的,秦氏是我们大恩人。天长日久,那些傻孩子们就都深信不疑,还为了报恩,给秦氏抛头颅洒热血,真是……蠢得不行。”   薄阳炎用破碎的声音问道:“这些……这些是……”   冉凌霄道:“这些都是真的,我能记得,只因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从两岁到现在的事,我都能记得分毫不差,秦修诚料想不到我能记得,因而他那些伎俩,怎么可能唬住我?我永远不会忘记,是秦氏的人冲进了我们冉氏的大门,只因我父亲不肯屈服,他们便杀了我们满门!我母亲确实是把我放在泔水桶里躲过了屠杀,但之后还是被秦修诚发现了,他又假惺惺地说可怜我,要收我为养女。他以为我没有看见,可一直都知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有人不服地说:“你说的这些话,可有什么凭证!”   冉凌霄嗤笑一声,道:“没有凭证,反正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信不信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已经报了仇了。”   “冉小姐。”星渊突然又从乾坤袋的边缘冒出了头,面色有些慌张地问,“你可知……究竟有哪些世家参与了这件事?”   冉凌霄摇头道:“我知道是秦氏杀了我的家人,其余还有哪些家族参与,我确实不知。但众所周知,诛魔之战是四大家族发起的,如今陆公子和思君大人已经查出了这三个家族的真相,那这第四个家族,很大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诸位还有心思,可以接着查下去。”   星渊的脸色有些难看,道了声“多谢”便又回到了乾坤袋之中。   众人一阵沉默,互相看着,谁都没办法想象这件事,若是这作为江湖正道标杆的四大家族真的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那这天下还有何公道可言?   “冉小姐。”陆湘沉重地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秦修诚做的恶事的?”   冉凌霄垂眉道:“第一次发现,是十三岁那年。秦修诚一向不准人入这小阁,可那时候我的修炼有了一定的突破,我能悄悄地破了他的结界,他也不知。那时候,我亲眼看到他是如何折磨一名奴仆的。太恶心了……太可怕了,那日所见……我一生都难以忘记。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怕秦修诚,我不敢开口把我看到的东西告诉任何人。所以,是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奴仆被折磨死。在后来的年岁里,越来越多的奴仆和弟子失踪,我也一直选择了沉默。我不是一个好人,我也自私,我只想保住我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命。”   陆湘定定地看着她,说:“可你现在……还是选择将所有的真相揭开,是因为大小姐吗?”   冉凌霄点点头,神色和语调都变得温和了许多,缓缓地道:“姐姐……是我父母去世后,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我们虽然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原本……就是为了姐姐的幸福,我才甘心做了助纣为虐的帮手,将所有真相掩埋。可后来,他们害了姐姐。我再也没有姐姐了……”   直到说到这里,冉凌霄便有些哽咽,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眼泪,继续笑起来,轻柔地悲凉地说:“我不会在姐姐离开以后独活,但我要死,也不会便宜了那些害死姐姐的凶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秦修诚的身上,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是如此地道貌岸然,任谁都想象不到,他竟然做了那么多的恶事。   冉凌霄看了看秦修诚,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秦温玉。这两个人如今的惨状,并没有让她有大仇得报的快慰。她很平静,甚至平静得都有些过分。   这一幕,从秦姝月去世的那一天开始,她便开始计划,真的等到的时候,如何能有快慰?她只觉得理所当然。   冉凌霄带着微微的笑意,轻松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而后道:“多谢诸位能听我说这些话。当然,我更要感谢的是陆公子和思君大人,若是没有你们,今日的这出戏,便要少了一半的精彩。”   陆湘有些无措地看着冉凌霄,竟不知能对她说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是白费,她心性坚定,是常人所不能及,陆湘只觉得自己对她说什么都太过浅薄。   “静蕊……不,冉小姐……”薄阳炎眼里已全是水雾,他仍在极力忍耐,颤声道,“可你以后,要怎么办?” 第74章 岳镇渊渟19   “以后?”冉凌霄轻笑几声, 道, “我哪里有以后?从姐姐死了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以后了。他们是恶人, 可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手上沾染了这么多的鲜血, 我若是还有一丝廉耻, 就不该活着, 白白污染了这人间。”   “静蕊!”薄阳炎猛地迈步上前, 已是忍不住落了泪, 冉凌霄却只是用温和的眼神安慰着他,却又慢慢走远, 不让薄阳炎靠近。   她远远地站着看着薄阳炎,道:“铁桶……那孩子现在风铃堂, 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个小阁楼里。那孩子便烦请薄表兄照料, 薄氏配得上真正的善人之称,我相信那孩子以后和你一起长大, 应当能和你一样正直善良。”   冉凌霄面对陆湘, 笑说:“铁桶这个名字挺好的,他也喜欢, 以后便让他叫这个名字吧,把所有过去都抛弃,那些罪恶的前尘往事, 便再也无法伤害到他了, 他要堂堂正正地长大, 做个最好的孩子。”   言罢, 冉凌霄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原本在她身边的人慌慌忙忙后退,神情都十分惶恐,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中,她依然镇定自若,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张纸和一瓶药丸扔给陆湘,淡淡地说:“这张纸是这些年我查到在秦氏失踪的孩子的身份,但仍然还有遗漏,陆公子若是有心,还可以接着查,给这些孩子的家人一个交代。”   陆湘站定,郑重地对冉凌霄行了个礼,接着说:“我会的。”   “我就知道陆公子是这样的人。”冉凌霄欣慰地笑,而后又说,“给你的那瓶是解药,我做过承诺,若是陆公子查出所有真相,我便将解药给你。说来也可笑,姐姐是因为爱秦温玉才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但这件事情,秦温玉反而是罪孽最轻的。他现在可以不死,但那毒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他活不久了,活着也是个废人,只要还在喘气,就会受这些病痛的折磨,这也是他应得的。”   陆湘不知说什么好,眼神复杂地看了冉凌霄几眼,而后拿着解药走到秦温玉的身边,将药给灌了下去。   药效没有那么快,秦温玉还没有清醒过来,但方才被冉凌霄一颗石子给打晕的秦修诚却是醒了。   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底的疯子,一醒来又开始疯狂地呐喊:“你们快放开我!是这个毒妇陷害我!放开我让我杀了她!放开我啊!”   没有一个人应他的话,所有人都冷眼看着他的疯魔。   冉凌霄慢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秦修诚的眼里露出了惶恐,他蹬着两条腿不停地往后退,却仍然无法阻止冉凌霄的靠近。   这是冉凌霄报仇的最后一步了,陆湘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阻止她不让她再继续做那些可怕的事,还是应该让她完成自己的心愿。一个犹豫间,再想做决定已经晚了。冉凌霄飞快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东西,陆湘都还没有看清,她便立即以灵力催动。   之前明明看不见周围的遮挡,这一刻结界破开,反倒是看到了一层又轻又薄的雾笼罩在他们的周围,接着那雾气迅速散开,又在一眨眼的功夫之中聚集起来。   可这一次,雾气笼罩的范围猛然缩小到了十步以内,只将冉凌霄和秦修诚和那些尸体围了起来。   秦修诚嘶哑地大声呼救,他的癫狂和冉凌霄的淡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在薄雾之中的他们。   突然,冉凌霄回过头来,看着陆湘的方向,她的目光慢慢地扫过陆湘和思君,最后定格在薄阳炎的脸上,她看着眼中噙满了眼泪的薄阳炎,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   那个笑容是如此地单纯,充满了释然和解脱。   那个笑容,是她对所有人的告别。   “静蕊……静蕊!”薄阳炎读懂了那笑的含义,瞬间便朝着那团薄雾冲了过去,陆湘心下一慌,也跟着往那边冲,但还没靠近薄雾,就被思君给拦腰抱住,薄阳炎也被一道突如其来无形的风挡住了去路。   二人一起红着眼转头看思君,对方神色凛然,道:“别乱冲,不知道会不会受伤。让我去。”   言罢思君便推开了那二人瞬间飞身向前,可就在靠近薄雾的那一瞬,强光骤然亮起,猛地挡住了思君的去路,他顿住脚步狠狠皱眉,无奈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冉凌霄。   冉凌霄笑意渐渐淡了,她收回了目光,再次望向秦修诚。   “冉小姐!”陆湘一边喊,一边跑到了思君的身旁,冉凌霄根本不理他们,陆湘只好拉住思君问道:“可有办法破阵?”   思君道:“应该可以,但需要时间。”   话音刚落,思君已抬手对准了薄雾开始破阵,而在镇渊锁结界范围内的冉凌霄,也缓缓地抬起了手。   随着她的双手一点点地升高,那被挖出来的巨大地坑里竟然爬出了几只拳头大小的黑色虫子,那虫子通体黝黑,身形浑圆,细小的虫足挪动得飞快。   “是……是尸蟞!”宾客之中有人惊恐地大喊了一声,而后立刻往后倒退,生怕那几只尸蟞咬到自己,可那镇渊锁的结界牢牢地困住了它们,它们根本没有看到结界以外的人,只是飞快地移动着双足,朝着冉凌霄和秦修诚而去!   尸蟞也是巫蛊术的一种,若是冤死者怨气太盛,施术者便可借此怨气养出尸蟞。尸蟞极其阴毒,只要被咬上一口便会元气大伤,同时浑身就如同火烧一般疼痛难忍。若是被几只咬到,丢性命不说,在死前还会痛不欲生。   而且这东西极难控制,很少有人会养它,因它一旦被放出,不将见到的所有活人咬死是不会罢休的。   所以这些人才会这样惶恐,即使隔着结界也要慌不择路地逃。   对于结界外的景象冉凌霄看得清清楚楚,但她只是微微侧头瞄了一眼,而后继续面不改色地抬起自己的双手,于是更多的尸蟞从那土坑里爬了出来,抖落自己身上的黄土,露出狰狞的大颚。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成百上千的尸蟞密密麻麻地冒出来,像是黑色的潮水,即使它们什么都没有做,都已经是让人浑身发冷。   冉凌霄默然地看着这些尸蟞,而秦修诚则继续奋力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你疯了!你这个贱人!快放开我!若是不放,你也会死的!你想死吗!你真的想死吗!”   冉凌霄以沉默对答,而后她的双手终于落下。   土坑里的尸蟞在这一刻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召唤,它们突然全体顿住,圆滚滚的眼睛都向上抬起,看着冉凌霄和秦修诚。   “不要啊!”   “不要!”   陆湘和薄阳炎同时大喊,思君也在尽力破阵,可这一切都没办法阻止冉凌霄的决然。   方才被吓到逃走的宾客们此刻又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几人犹犹豫豫半晌,最终还是冲了上来帮思君破阵,可那天下第一铸器师的结界哪有那么容易破,几人都憋得满头大汗,那结界还是纹丝不动。   下一刻,结界内黑压压一片的尸蟞同时张开了大颚,飞快地朝着结界内的两个活人爬去!   “你这个小贱人!你他妈疯了!你疯了!”秦修诚双眼血红,依然在叫骂。   这时,一只爬得最快的尸蟞已经到了冉凌霄的脚下,它迅速地爬上了冉凌霄的脚背,然后顺着她的衣衫飞速地往上爬,更多的尸蟞争先恐后地爬来,冉凌霄的身体从下到上慢慢被这一团黑所笼罩,她站着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虽然痛苦,却带着终于解脱的兴奋。   秦修诚仍然在拼命后退,尽可能地摆脱那些尸蟞,当他退到无处可退,突然摸到了地上有一双冰凉的手,他低头一看,惊恐地看到了段容苍白的面容。   秦修诚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慌忙丢开那只冰凉的手,迅速挪到另一个方向,却又被另一具极度腐坏的尸体挡住了去路。他慌张地四处乱看,却只是看到了一具具尸骸。   他们都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秦修诚浑身发凉,那一声恐惧到了极限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发布出来。   与此同时,被尸蟞包围的冉凌霄已然只剩下一张脸露在外面。   结界外的薄阳炎已经满脸泪水,他咬着牙用自己的全力尝试破阵,却根本无能为力。   星渊和陆湘也在想办法帮忙,却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冉凌霄从容赴死。   冉凌霄仿佛看不到外面的人,她神色自若地看着秦修诚,嘴角勾起一阵淡淡的笑,她语调低沉,缓慢地说:“我在地狱等你。”   言罢,她的脸也终于被尸蟞覆盖。   而后,避无可避的秦修诚,终于被第一只尸蟞缠上了,而后,更多的尸蟞像是潮水一样向他涌来,死死咬住他的身体,将那常人无法忍受的阴毒的痛楚传给他。   但这又如何?他的痛,永远比不上躺在这里的二十四个孩子。   随着那烈火焚烧的痛苦越来越剧烈,秦修诚那一声一直没有发出的尖叫,终于在这一刻暴发了出来。   “啊!!!!!!!!!”   继而,有一只尸蟞兴奋地顺着秦修诚大张的嘴爬了进去,再然后,很多的尸蟞争先恐后地往秦修诚的嘴里爬,原本只在身体外部的火烧的痛楚也传递到了身体里。   从内到外,这烂到透的人渣,终于真正地得到了他应得的下场。 第75章 岳镇渊渟20   一切归于沉寂。   秦修诚死了, 冉凌霄也死了, 没有人能来得及破阵。   阵内那血腥的惨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僵硬地看着那二人死去, 又在短时间内被尸蟞啃食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一堆骨架。   而后尸蟞便从那两具骨架上下来, 四下游走, 寻找下一个可以吃的活物。   薄阳炎颓然地跌坐在地, 捂住脸失声痛哭, 陆湘的肩膀也不停地颤抖,双眼一片通红。   思君轻轻将陆湘揽入怀中, 摸着他的后背低声道:“冉小姐心中有数,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陆湘将脸埋在思君的胸前, 慢慢消化自己的悲伤。   冉凌霄其实是个磊落的人, 她无法忍受自己变成和秦修诚一样的恶魔,因此她宁愿去死。而且她也只想要报仇, 并不想为难旁人, 所以她早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结局,若是拦下了她, 又能如何?   冉凌霄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做这场计划,她每一步都规划好了,她早就安排了自己的结局, 无论谁都无法给出更好的选择。   所以,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结果, 他们真的无能无力。   所有的道理陆湘都懂, 但真的面对这样的惨状,还是很难承受,陆湘好久都没能缓过来,伏在思君的胸膛一直微微颤抖。   无奈和悲伤的气氛长久地笼罩着他们,一直没有人开口说话,只听薄阳炎一人的痛哭,直到薄阳炎哭到嗓音沙哑,甚至连发声都困难,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薄阳炎再看了一眼化成白骨的冉凌霄,狠狠抹了眼角,而后,他硬撑着站起身,突兀地看到了躺在不远处的秦温玉。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温玉已经醒了,但他要动弹也十分困难,只能睁着眼不停地小幅度颤抖。   薄阳炎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陆湘和思君的身边。   “陆公子,思君大人。”薄阳炎出声,嗓子哑得厉害,实在是让人心疼。   “薄兄……节哀。”更多安慰的话陆湘也不知道怎么说,他无言地看着薄阳炎,两双通红的眼对上,同样的悲伤倒是给对方一些安慰。   薄阳炎沉声道:“这些尸蟞须得全部除去。”   思君点点头,道:“自然。”   说着思君就咬破手指画了个结界将陆湘和薄阳炎保护起来,在薄阳炎的请求下,思君又将躺着的秦温玉也拉进了结界的范围内。   继而思君转头看着其他人道:“走远一些。”   那些人又慌慌忙忙地躲在远处看。   冉凌霄已经死了,失去了对镇渊锁的操控,如今破阵对思君来说便很容易。   思君神情冷漠地走到了薄雾之前,轻轻地抬起了手,陆湘在他的身后紧张地看着他,只见思君随手从乾坤袋里掏了一只匕首,便将那匕首的尖端对准了薄雾。   明明看上去是柔软的薄雾,匕首触碰到的那一刻却像是撞上了僵硬的铁板,但思君没有后退,刀尖依然是强硬地插-了进-去,一阵尖利的碰撞声响起,薄雾之中猛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思君迅速将匕首丢回乾坤袋,双手扣住那条细缝的两边,直接用蛮力将它往两边撕。   众人没有见过这么野蛮的破阵方法,全都惊诧地看着思君。   思君面无表情,但从他手背暴起的青筋来看,与纪南红所铸造的灵器对抗也让他十分费劲。   但那条裂缝还是被越撕越大,已然能通过一人。正当此时,阵中的尸蟞骤然闻到活物的味道,突然再次兴奋了起来,全部闻风而动,猛然朝着思君袭来。   “思君!”陆湘着急地喊了一声,立即就要冲出结界去帮忙,可刚往前走了一步,陆湘的额头突然就撞上了一个透明的屏障,一下把他给弹回来了。   那感觉就像是平时思君拍他额头,一点都不疼,还有些发痒。   陆湘这才意识到,这一次思君设下的结界和以往不一样,他根本出不去。大概是从前动不动就要帮人挡刀的恶习让思君对他有了警惕,这次索性不让他出来。   “听话。”思君简单地说,头也没有回。   陆湘急忙道:“可是……”   “听话。”思君强硬地打断了陆湘,陆湘有些委屈,却还是闭了嘴,在结界里干着急,紧张地看着思君的动作。他现在甚至都不敢和思君说话,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影响到他,让他被那些恶心的尸蟞伤到。   目前看上去,思君依然是游刃有余。他放开了撕扯薄雾的双手,站在那道裂缝之前,轻轻地活动着右手的五指。   黑压压的一群尸蟞飞快地朝着他蔓延而来,他突然抬起手臂又猛然往下一劈,空荡荡的手里突兀地出现了一把风剑,凛冽地劈下去之时,地面骤然被劈出了半尺宽的地坑!地坑周围的尸蟞瞬间就都变成了两瓣,流出黑乎乎的血。   这一击,至少有一半的尸蟞毙命!   陆湘禁不住叫了一声好,在心里把思君都给夸上了天。   这一手又将在围观的旁人给震慑住了,不过那些愚蠢的尸蟞是不知道害怕的,再次集结朝着思君袭来。有几只爬得快的,趁着思君没有注意到,已经爬到了思君的脚边。   陆湘看见了,急忙便喊道:“脚下!”   思君与陆湘配合默契,声音刚落下的那一刻,思君便猛然抬起了一只脚,刚爬到这里的那只尸蟞落了空,而后倏得便被那只脚狠狠踩扁。随着思君脚步踏向地面那一刻,地面的尘土微微扬起,以思君的足尖为中心荡开,强大的灵力迅速荡漾开,一触碰到那些尸蟞,它们便像是也都被踩了一样,顿时向外喷溅黑血,立刻变成饼状。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地面有微微的颤动。   那一瞬周遭都安静了下来,被思君吓到的众人连喘气都变得格外小声。   陆湘深深地呼了口气,而后又抬起头问道:“思君,你没有受伤吧!你快放我出去,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事!”   思君头也没回地说:“无事。”   说完思君便踏过那一大片尸蟞的尸体,寻找漏网之鱼,动作利落地用匕首一只只全部刺死,不消片刻,让众人惊吓不已的尸蟞,便轻而易举地被思君全部绞杀。   整个过程,思君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他无言地走到了被啃食成为一具血淋淋的白骨的冉凌霄的面前,捡起她落在地上的镇渊锁。   那镇渊锁只有人手掌大小,就是一把锁的模样。它通体漆黑,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造型和雕花一如既往地是纪南红的风格,极其精致华美。   思君简单地看了几眼,便用灵力催动,彻底解开了这阵。   而后思君才解开困住陆湘的结界,陆湘慌慌张张地就朝着思君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他问道:“可有被咬?哪里疼吗?有没有怎么样啊!”   思君说了个“不”,但很快又改口道:“手掌。”   陆湘连忙拉起思君的手看,果然瞧见思君的手掌上有一小块红肿的印记。   “被咬到了!”陆湘惊慌地喊了一声,其余人赶紧围上来看,以为思君受了多严重的伤,一见那就比指甲盖大一点点的伤,纷纷忍不住翻白眼。   可陆湘还是旁若无人地将思君的手给拉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地吹,所有人都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躲开。   陆湘吹了一会儿,又从乾坤袋里拿出药丸和干净的布料,揉碎了药丸敷在思君的伤处,用布料包好,这才说:“暂时处理一下,回去再仔细检查。”   思君点点头,陆湘终于拉开了和思君的距离。   众人这才重新走了过来。   面对着这一具具的尸体,大家的心绪再次变得无比沉重。   薄阳炎漫步走到秦温玉的身旁,他蹲下来,扶起身体僵直无法动弹的秦温玉。   秦温玉只是拿仇恨的目光看着他,尽管在这件事情里薄阳炎什么都没有做。   薄阳炎顾不上秦温玉的仇视,温声对他说:“大表兄,如今你这模样,怕是……没办法照顾铁桶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至于秦氏的所作所为,这么多大人都看到了,也没办法瞒住。你别太过悲切,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秦温玉拼尽全力,猛地抬起了胳膊朝着薄阳炎推了一把,谁都没有想到他这样了居然还能推得动人。薄阳炎摔了一跤,秦温玉也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一脸的黄泥。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是天下人称颂的秦氏大公子,不过十二个时辰,他就变成了这样狼狈凄惨的模样。   陆湘叹了口气走到秦温玉的身边蹲下,秦温玉同样仇恨地看着他,满眼都是绝望和悲伤。   “大公子。”陆湘肃然道,“一切皆有因果,希望你能看得开些。”   在这件事情里,秦温玉算不得无辜,但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还了他的债。   秦温玉的双眼不停地眨动,他像是仍有万千的不甘,却无能为力,他如今连自己的舌头都不能控制,已时日无多,剩下的日子,终究也无法体面地过活。   这个时候,或许不与他多言才能避免更多地刺激他。   因而陆湘不再和他说话,沉默地起身走向了那些无辜的孩子们的尸骨堆旁边。   逝者已矣,陆湘能为他们做的,只是比对冉凌霄留下的名单和尸体腐坏程度,将他们的身份确定。   虽然杀害他们的凶手已经伏诛,但他们的生命却无法回来,陆湘现在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想办法通知他们的家人,让他们的冤屈得以昭雪,尸体也可以入土为安。   确定好孩子们的身份,暂时也不方便动他们,所有人都沉默地离开了这座小阁。   宾客们离开了镇渊锁的控制范围,走到了阵外,与没有被困的人撞上。   没有被困的人并不知道阵中发生了什么,还在商量着怎么营救他们,突然见众人走出来,外边的人也吓了一跳,而后才有人迎上来,着急地问:“出什么事情了?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秦掌门呢?两位公子呢?”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不知道这乱七八糟的事情究竟应该从哪里开始讲述。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沈云柔话本里的内容,竟然有七八分的真实。陆湘再仔细一想,《竹马成双》这本文,是从一年前开始写的,刚好是秦姝月难产去世之后不久。想来沈云柔将秦氏的秘密知道得那么清楚,应该也是冉凌霄透露的。   陆湘看着那一张张充满好奇的脸,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解释一遍刚才的事,他沉默地从人群之中穿过,紧紧拉着思君的手,随着薄阳炎的脚步快速离开这里,赶往风铃堂。   他们到的时候,风铃堂没有一个人。   三人快速走向了冉凌霄所说的那个小阁楼,阁楼上只有一扇小窗,光线十分昏暗,只看见地板上有一床拱起的被子。   陆湘和薄阳炎慌忙扑过去,将那被子掀开,只见那软乎乎的小孩儿正抱着他的木马玩具睡得香甜。   阳光透过小窗照射进来,照在了奶气的脸上,那短短的绒毛在暖色的阳光下清晰可见。   陆湘眼眶有些湿润,他转头去看薄阳炎,发现薄阳炎已经满脸都是泪,那泪珠落下,滴在了小孩儿稚嫩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眨动了一下,而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漆黑的灵动的双眼快速地转动着,他看着眼前这三个神情怪异的人,咧开嘴角,露出了笑脸。   陆湘只觉得心中一阵触动,忍不住轻轻握住了孩子稚嫩的小手,那孩子便转向陆湘,更加欢快地笑了起来。   在看过这么多的人心险恶之后,陆湘实在忍不住为这天下担忧,可这一刻看到这孩子如此干净纯粹的笑,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像是得到了珍贵的礼物。   只要这样的笑容还在,未来便还在,希望也还在。 第76章 势如破竹1   三个月后。   陆小鸡趴在小榻上, 泪眼汪汪地捂着自己的屁股, 铁桶骑在他的身上,笑嘻嘻地玩他的鸡毛, 而陆小菇则笑盈盈地坐在一边看热闹。   铁桶玩了一会儿, 突然伸手抓住了一根最为鲜亮的鸡毛, 用力一扯, 陆小鸡顿时一阵怪叫, 一下跳了起来, 转过头愤怒地对上铁桶稚嫩可爱的脸。   “哥……哥哥……”铁桶笑盈盈地对着陆小鸡吐出两个字,手里还抓着陆小鸡的鸡毛, 但陆小鸡还是瞬间就软了下来,张嘴支支吾吾一阵, 便没有再怪铁桶。   陆小菇欢快地蹦跶着, 大笑不止,可怜陆小鸡天生神力, 连一座房子都能扛住, 却连碰一下铁桶都不敢,生怕不小心把这个小孩儿给碰坏了。   但陆小鸡看着被铁桶拿在手里的鸡毛, 还是觉得有点委屈。   正当此时,薄阳炎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这么快吗?可最近天气还冷,为何不等天暖些再走?”   接着又是陆湘的声音:“往南边走就越走越暖。反正现在受害者的亲人们都将他们的尸身带回去安葬了, 你也把秦氏的一切安排得很好, 我们留在这里, 反倒是给你添麻烦。”   薄阳炎叹气道:“我……只是尽力, 大表兄已时日无多,等他去了,我就带着铁桶去江州。这天下……已经没有淄洲秦氏了,看看这空空荡荡的大宅……”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陆湘才继续出声:“这天下没有了任何世家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保持本心。薄兄,你正直的品行可比淄洲秦氏的虚名要贵重得多。”   薄阳炎有些不安地说:“陆公子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本事……”   “怎会!”陆湘的声音有点激动,“你都修好了白玉映沙瓶,这天大的本事,旁人可是没有的。”   薄阳炎忙说:“不、不算是完全修好,这天下怕是没有人能修好纪南红大人的灵器。晚些时候再试试看。”   “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说话声音渐渐近了,陆湘和薄阳炎推门进了房,瞧见在小榻上闹成一团的几个孩子,薄阳炎赶紧迎上去将铁桶抱住,稍稍有些严厉地说:“铁桶,都说了不许欺负哥哥。”   铁桶“咿咿呀呀”地叫唤,手里还拿着陆小鸡的鸡毛挥舞,好不容易躲过了铁桶的折腾,陆小鸡赶紧躲到了陆湘的身后。   陆湘摸了摸他的头,“小鸡这个哥哥做的真棒啊,回头给你买糖吃。对了,小花去哪里了?”   陆小鸡指了指窗户,陆湘望去,只见一朵孤独的小菊花没精神地趴在窗边,呆呆地看着天上的云。   陆湘心里嘀咕,这小花最近精神都很不好,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小花。”陆湘喊了一声,星渊懒洋洋地应,他便走上前去,轻柔地用手指揉星渊的花瓣,说,“小花啊,要是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说出来大家帮你解决啊。”   星渊连忙摇头说:“我哪有什么事情?我好得很。”   陆湘道:“可是……你明明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啊。”   “这寒冬腊月的,我当然没精神了,大冬天有精神的是梅花,又不是菊花。”星渊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而后立即岔开话题,说,“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陆湘也不逼他,顺着他的话说:“薄兄把白玉映沙瓶修补了一半,现在我们可以在黑沙里看到一些画面,所以来找你一起去看。”   星渊有气无力地道:“哎,我看也没多大作用,毕竟我也不知道太多纪南红的事情。不过……算了,走吧,我们去看。”   一行人将铁桶暂时交给奴仆们照料,接着便去了另一个院子。   此时思君就在房里守着白玉映沙瓶,目不转睛地看着。   原本无暇的白玉已经碎成了数块,薄阳炎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一块块地将它们黏好,修补的疤痕无论如何都不能除去,但薄阳炎就着那些弯弯曲曲的疤痕用金丝在瓶身上做了两条盘龙。这样的话,既修补好了裂缝,又掩盖了瓶身上的瑕疵。   陆湘看到修好的白玉映沙瓶时,都忍不住赞叹薄阳炎这优秀的审美和精湛的技艺,仿佛是来自纪南红的一脉相承。   这时修补好的白玉映沙瓶就摆在桌上,几人集合之后,除了思君都紧张地看着它,只怕自己一不小心操作错,又被送到了五百年前回不来。   “准备好了?”思君的声音依然十分淡漠,他刚说完,陆湘连忙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思君侧头看了眼陆湘,陆湘便笑道:“就……有点紧张,我拉着你,要是一不小心又要去别的时间……至少我们在一起啊。”   思君没出声,只是嘴角稍微动了动,而后他抬起另一只手,将白玉映沙瓶握在手里,所有人都看到他的掌发出了银光,而后他轻轻倒转了白玉映沙瓶,倒转的瞬间,黑沙便开始流动,随着那黑沙流动,众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半透明人影。   那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她手里拿着一把剑,剑柄上黑色的龙头雕刻栩栩如生,陆湘一看到,便忍不住出声道:“是那把剑!”   画面之中的女子回头,的确是纪南红。   活生生的她,看上去比那画里美得多了,陆湘甚至瞬间都看呆了。   纪南红轻轻地笑,柔声道:“云杉哥哥。”   昱云杉的正脸并没有出现在画面之中,几人只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听到他温润的嗓音。   “南红。”他缓缓开口,语调之中满是柔情。   纪南红将剑递给昱云杉,说:“剑我铸好了,这剑是用天外之石铸造而成,坚硬无比,即使是玄铁也能轻松斩断。只有这样的剑,才配得上云杉哥哥。只是……本来应该由我在剑上刻上名字再给你,但这剑我实在是喜欢得紧,还未想好一个合适的名字。”   昱云杉便也笑,接着说:“那我们便好好想,一定要想一个最好的名字才刻上去。”   “那好啊。对了,还有另一个东西给你看。”纪南红笑盈盈地说着,而后突然指向了陆湘,陆湘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这半透明的虚影是在和自己说话,反应了一下想到,纪南红指着的是白玉映沙瓶。   陆湘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接着画面就变得更近了,像是纪南红将白玉映沙瓶拿了起来,对着自己脸,说:“这是白玉映沙瓶,可以控制时间,能在一定的范围内将人或者物带回到过去。有趣吗?”   昱云杉伸手捏了捏纪南红的鼻子,说:“只有你有这般奇思妙想,倒是有趣。那我便用这白玉映沙瓶回到我们成亲之前,去找到过去的我,告诉他不用那么辛苦将聚灵山庄的石阶来回走九十九次向你求亲,反正你最后都会嫁给我。”   纪南红佯怒道:“若不是你来回走的那九十九次,我根本也不会同意嫁给你。”   昱云杉立即便将她搂进了怀里,道:“我同你说笑呢。即使回到过去一万次,我也会那般向你求亲。将那石阶来回走九十九万次,也必定要娶到你。”   “我也是同云杉哥哥你说笑的,若是回到过去一万次,我也是会同意云杉哥哥的求亲的。”纪南红笑盈盈地道,“但这白玉映沙瓶也没有那么厉害,它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带人回到过去,却是不能与过去的人接触,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想来这也是天地间存在的道法,我也改变不了。”   昱云杉立即道:“可这也已经是很厉害了,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灵器来?”   纪南红轻笑了一阵,接着又说:“但我也不是为了改变过去才做的这个灵器。原本我只是想做一个能记载我们之间回忆的小玩意儿,谁知这东西做出来,居然还有旁的功能。”   昱云杉道:“那倒好,可否用这灵器,带我去看看南红小时候的样子?”   纪南红俏脸一红,接着便道:“那可不行,我小的时候多傻啊,才不想给你看。”   二人立即就闹了起来,而后画面变得模糊,再清晰的时候,又是另一画面,不过仍旧是这夫妻二人恩爱和睦的场景。   纪南红依然是笑盈盈的,看着在远处练剑的昱云杉,大声地为他喝彩道:“云杉哥哥!你的修为又精进了!现如今,那几个家族的家主,怕是没一人能比得上你。”   昱云杉没有停下舞剑,剑花依然是挽得飞快,看得人眼花缭乱,他的声音从如风的影子中传来,气息丝毫不乱。   “便是如此,南红要我输给你,我立刻便投降输给你。”   纪南红轻轻“哼”了一声,不满地道:“谁要你故意输给我?我就真的拿你没办法吗?告诉你,我新做了一枚镇渊锁,能将你困在阵中。若是不服,我们什么时候试试,你若能在半个时辰之内破阵,我便算服了你。”   昱云杉“哈哈”笑了两声,并不言语,但那舞剑的速度就变得更快了,任由人怎么睁大眼睛看,也看不清他出剑的方向。 第77章 势如破竹2   纪南红还是不服气, 又说:“我找到了一种叫做‘破风’的天外之石, 我要用这个再做一把剑!这剑并不需要多强,但要专克你手中的那把剑!”   昱云杉总算是停止了舞剑, 走向纪南红, 边走边笑道:“怕我欺负你, 便做这么多东西来牵制我?若是你愿意便做, 不过我要告诉你, 你就是我的牵制, 才不需要旁得东西。”   到此处,画面再次变得模糊, 而后又混乱起来,一会儿是诛魔之战前那夫妻二人的恩爱, 一会儿又是纪南红一个人逃亡。   看着画面的几人都停下来互相看了看, 互相都感觉十分悲凉。纪南红最初做这些灵器时,并未想用它们搅乱天下, 那对她来说, 不过是用来和夫君玩闹的小玩意儿罢了,她做这些东西的时候, 必定是倾注了许多爱意的,谁能想到这些东西引起天下人的垂涎,后来居然都用来作恶了。   若是纪南红泉下有知, 还不知道多恨这些混蛋。   几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那些半透明的画面闪了闪, 又变得清晰起来。它短暂地闪过了几个纪南红和昱云杉琴瑟和鸣的场景, 画面突然就变成了一片混乱。   无数蒙面的人闯进了雪海昱门,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在昱门大开杀戒,而此时昱云杉根本不在昱门,从画面之中众人乱糟糟的言辞可以推断,那个时候昱云杉接受了闻人氏的请求去帮忙捉妖,昱门只剩女主人纪南红在。   接着便是四个大男人围攻纪南红的场面,那四个人一露脸,有三个人都是他们见过的。   闻人贤、明兆、秦修诚。   另一个的脸是陌生的,但几人都猜到了,这应当是四大家族之中的宛阳孟氏的家主孟敏才。   不,应该说是孟氏的前任家主才对,孟敏才在诛魔之战时是受伤最重的,之后卧床多年一直没有好转,直到八年前病逝。   如今孟氏的家主是他的大儿子孟承颜。   虽然人已经死了,但这画面至少证明了四大家族果然是沆瀣一气。先是用计策将昱云杉引开,又趁着昱门不备攻了进来,以多欺少打伤了纪南红,抢走了她手里大部分的灵器。   但他们最想要的那把剑被昱云杉带去捉妖了,他们并没有得手。于是这些人接着便将受伤的纪南红带走,打算以此威胁昱云杉。   昱门几乎被屠戮而尽,因而昱云杉一人,拿着那把剑单枪匹马地去营救纪南红,他一人便杀出了千军万马的阵势,将四大家族打得节节败退,终于将纪南红救了出来,但他也受了重伤。   再然后,整个天下都是昱云杉入魔的消息,他们夫妻二人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祸,一边躲藏一边养伤,最终还是在竹岭被四大家族设计困住。彼时纪南红已经有了身孕,为了孩子,纪南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昱云杉陨落。   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画面,所有片段都是零碎的,那凌乱的画面让几人有些眼花。   陆湘睁大眼睛努力地看,突然在看到一个年轻美貌的妇人出现在画面里。陆湘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妇人,但看到的第一眼陆湘就觉得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正在想着的时候,陆湘听到自己身边的薄阳炎吸了口气,而后陆湘一愣,再转头去看薄阳炎,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妇人这么眼熟。   因为她和薄阳炎,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星渊和思君也发现了这点,都转过头来与薄阳炎对视。薄阳炎一紧张便又支吾了起来,半晌才白着一张脸说:“我……我一会儿同你们解释……”   薄阳炎刚说完,画面上便出现了明兆的身影,他笑得有些张狂,对着那神情怯懦的妇人说:“万万没想到,纪南红居然还敢躲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若不是薄夫人报信,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薄夫人脸色煞白,低声道:“她其实……”   “不必说了。”明兆打断她道,“薄氏在诛魔之战里的功劳,我们记下了。”   再然后,画面又是一片凌乱,几人短暂地看到了闻人贤冲进房间,看到纪南红怀里的孩子就发了疯,而后亲手掐死了那孩子。   那画面让陆湘非常害怕,却不得不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那被残忍杀害的婴孩左耳下并没有红色的胎记。   正当此时,思君不动声色地握了握陆湘的手。陆湘回头,尽量对他笑了笑,算是回应。   而后画面又模糊了。   薄阳炎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   几人将目光投向薄阳炎,虽然有不解,但没有一丝的怀疑,在这样的目光之中,薄阳炎感觉要好受得多了,这才开口道:“不是我母亲去给四大家族报信的,是一个伺候纪南红大人的婢女偶然看见,而后便偷偷去报信,我母亲不是那种人。”   陆湘点点头,道:“看到薄兄,便能想象伯母是什么样的人。”   薄阳炎感激地看了陆湘一眼,这才开始诉说:“诛魔之战时,我也才四岁,详细的状况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诛魔之战后的事,我知道一些……在昱云杉陨落后,纪南红大人一个人逃亡到了江城,偶然被我母亲撞见。我母亲家在很多年前曾受过昱云杉的恩惠,因而便冒险救下了纪南红大人,将她给藏在了我们不常去的一所别苑。   “我曾经说过……我见过那把剑……也就是在那时候。纪南红大人还怀着孩子时,有时候心情极其低落。那时候我母亲便会带我去看纪南红大人,告诉她有孩子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我也就是在那个状况下见到的纪南红大人,还有那把剑。   “纪南红大人在第一次看见我,便说我的根骨好,能做铸器师,她还说,若是昱门没有出那些事情,她一定会收我为徒。后来她给我看了那把剑,但说太危险了了,只能让我远远地看一眼。所以我看到了那上面有刻字,虽没能看清,但像是新刻上去的,约莫是她终于想好了那把剑的名字。   “纪南红大人在那别苑里,住了快一年,她生产之后我母亲便不许我去烦她。这件事情我父亲应当是知道的,但他也没有言明,由着我母亲帮了纪南红大人。虽然那时候我很小,但我也知道这些事情是不能乱说的,因而这个秘密在我们家保持了很久。   “后来便出了事。四大家族悬赏寻找纪南红的下落,有个奴仆太机灵了,猜到了这事,又想要悬赏,便去给他们报了信。后来的事情……我便不知了。不过,我母亲给了我一本书,说是纪南红大人特意留给我的,那是她一生所学的精髓所在,她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我。   “我本应当叫纪南红大人一声师父,但她不许。据我母亲说,她在临死前和薄氏撇清了关系,尽量保护了我们薄氏。因此……这些事情,我们从未到处说过,也不敢到处去说。这些年来,我们其实没有想过昱云杉居然是被冤枉的……也只是觉得纪南红大人可能真的是被昱云杉蒙蔽。对了,静蕊……不,冉小姐说的那个预言,我也略有耳闻。许多年前,曾有位叫做黑瞎子的神相,他算的卦,就没有不应验的。昱门将出魔头的预言,所有人都说是黑瞎子算出来的,所以我们也不曾想过四大家族讨伐昱门是为了私利。现在看来,这预言或许不是黑瞎子算出来的,倒是我们被蒙蔽了……”   从第一次见面,薄阳炎认出闻人贤的锁妖链是次品开始,一直到薄阳炎修补白玉映沙瓶,他所表现出来的天赋非常让人惊叹,他只是一直不敢露锋芒,但他可是得到了纪南红认可、甚至得到了纪南红亲传的人。   这便是他一直对大家隐瞒的故事。   说完薄阳炎拿出了一本封面没有题字的小册,道:“这是纪南红大人留下的那本书,若是诸位不相信,可以拿去到天机阁找找从前纪南红大人的笔迹来对比。这些年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秘密,我也一直很累,如今告诉了你们,我终于能轻松了一些。”   陆湘将小册子推了回去,道:“纪南红相信你的天赋才给你的,你好好收着。”   薄阳炎看到陆湘信任的眼神,便更觉得感激。   二人握着手互相表达了信任,接着思君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手分开,自己抓着陆湘的手,而后说:“所以,她是在薄氏躲藏的时候,做了假剑。或许是时间匆忙,她来不及再做一模一样的剑鞘,便只做了剑。后来闻人贤抢走了剑,也只得自己做一把剑鞘。”   思君说到这里,众人才想起来,他最开始去闻人氏,就是为了那把剑。   这几个月发生了好多的事情,他们的重点一直在变,陆湘差点都忘了思君的目的,现在又想起来,思君要找一个人,那个人或许和那把剑有关,甚至很可能根本就是昱门的人。   到了此时,陆湘又不得不开始想,思君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第78章 势如破竹3   陆湘看着思君, 思君也没有要明说的意思, 陆湘心里有些不痛快,可又觉得自己若是开口有些别捏, 于是他抽出了被思君握在掌心的手, 自己捏着自己的手不吭声。   星渊瞧出了这二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 立马打圆场道:“大家猜归猜, 可不要互相心里有芥蒂。反正现在看来, 除了我, 你们都牵扯到了当年的诛魔之战中。以前的事情也没有查清,大家不一定是对立面啊, 别现在就这么剑拔弩张。”   星渊的话刚说话,半空之中的画面突然又闪了一下, 几人都转头去看, 瞧见画面上又出现了纪南红和昱云杉的画面,但那画面一闪, 又出现了一个穿着纯白粗布衫的年轻男人。   这男人出现的时, 思君、星渊、薄阳炎都一起皱了皱眉,因为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都在皱眉思考。   可陆湘看的时候,却是大惊失色。   这个人他认识,不仅认识, 还非常非常地熟悉。   这就是养了他十六年的人, 他的师父。   陆湘惊诧地看着画面上的师父潜入昱门的藏宝阁想要偷灵器, 但刚进去就被发现了, 他顺手拿了一样东西就跑,纪南红嘴里喊了几声就追了上来。   那只是一个非常非常短的画面,而且又混乱又模糊,陆湘专注地看了好久,仍然在那模糊的画面之中确定了,那个人就是他的师父,他不会认错的。   况且师父那画面虽然是一闪而过,但陆湘还是看见了,师父拿走的灵器,是一只白底莲花修纹的乾坤袋。和他用了很多年的乾坤袋一模一样。   而且这乾坤袋原本是一对,师父只来得及顺走了一只。   陆湘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不安地握住了自己的乾坤袋。   怎么回事?   他师父……难道也曾对纪南红的灵器垂涎?也曾参与污蔑昱门,在那场颠倒黑白的诛魔之战中做了什么?   陆湘心慌不已,不受控制地就站了起来想要冲过去看得更仔细,可他刚迈出一步,画面便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陆湘胡乱喊着抓起白玉映沙瓶,像是求救一样递给思君,说,“没有了,你试试……我想再看看……”   思君接过来,轻声说了一句:“你别着急。”   但之后再怎么用灵力催动,那白玉映沙瓶都没有反应。   陆湘脸色渐渐有些发白,薄阳炎也跟着站起来,说:“陆公子,对不住,我能力有限……现在只能这样,没办法再看一次了。”   陆湘呆了呆,又慢吞吞地坐下,脑子想起了师父的样子,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很不着调,但陆湘知道师父是什么人,他确信他师父不会做出类似明兆或者秦修诚那些可怕的事情。   但说不准当年师父也受过蒙蔽或者有别的误会,或许在无意间对昱门做了什么。   陆湘想到这里,便觉得十分心虚,甚至不敢面对思君。   这样的反应让思君也十分奇怪,他紧紧盯着陆湘,问道:“怎么了吗?刚才那个人……”   “没什么!”陆湘想也没有想,立刻就否认。但否认完毕之后,陆湘就后悔了。   他知道自己的反应太过,思君就算是没有看清拿走的东西是他现在时时刻刻戴着的乾坤袋,胡乱猜测也能猜到陆湘是怎么了。   陆湘从未对朋友撒过谎,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就那么愣愣地和思君对视。   思君微微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别担心。”   更多的安慰思君也不会说,两人对视了片刻,陆湘摇摇头,轻轻将思君给推开,小声说:“没什么的。”   正当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有奴仆来通传,说是有一封信给陆湘和思君。   不知道是谁来的信,刚好也算是解了围,陆湘连忙躲开思君,打开门去拿信。   信封上写了来信人的名字,看到的一瞬,所有人都十分惊讶。   孟承颜。   四大家族之一,宛阳孟氏的现任家主,孟承颜。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信,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在陆湘脑袋上的星渊表情非常不对劲,他看到信上的名字时,便收起了花瓣,再也没有露出脸来。   陆湘拆开信,快速读了一遍,思君问道:“信上说什么?”   陆湘答:“孟承颜请我们去宛阳。”   “他请你们去宛阳?”薄阳炎相当惊讶。   这三大家族的事已经传遍了天下,尤其是冉凌霄临死前的那一番话,被当时在场的宾客们大肆宣扬了出去,在整个江湖引起了轩然大波。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渐渐相信了当年昱门是被冤枉的,闻人氏、明氏、秦氏的罪孽已经是板上钉钉,如今一直安安静静的孟氏也遭到了不少的非议。   据陆湘所知,这几个月孟氏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无论天下怎么非议孟氏,他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一点异常。   陆湘看着信,说:“孟掌门说,宛阳河河妖作祟,他想诛杀这只河妖,但一直力不从心,于是希望我们去可以帮忙。另外,他还说这三大家族覆灭后,这天下已经乱了,想找我们商议,应当如何稳定天下。”   其实陆湘和思君早在三个月之前就决定好了要去宛阳孟氏,冉凌霄的话将当年的真相指向了诛魔之战,在这三个家族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最后也只能将希望放在孟氏了。   不过这三个月以来,陆湘的名字也是传遍了天下,但传的也不是什么好话,所有人都说陆湘是扫把星转世,找到谁谁倒霉。   这个传闻想必孟氏也听说过,但孟承颜根本不在意,甚至还直白地提了三大家族的覆灭。   薄阳炎接着说:“或许……孟掌门什么都不知道,诛魔之战的时候,他也才十一二岁,孟二公子更小了,只有四岁,他们可能都没有参与。”   陆湘点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他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心中坦荡。但……我以小人之心揣测一下,若是孟承颜什么都知道,刻意在这个时候请我们过去,这很有可能就是一个陷阱。”   薄阳炎脸色一下就白了,紧张地说:“那……那怎么办?”   陆湘耸耸肩,道:“能怎么办啊,按计划去啊,有思君在呢。”   薄阳炎这才松了口气,道:“是我多虑了,有思君大人在,多大的陷阱也无妨。不过……我本应当去帮忙的,只是我现在确实走不开……”   “你照顾好这里就行。”陆湘说着便冲薄阳炎笑,而后几人又一边看信一边商议,决定先给孟承颜回信,五日后出发。   当晚,陆湘回房洗漱之后,自己爬上床面朝内闭着眼睛假装睡了,后来思君上床,陆湘也没有和他说话。   白天看到的东西实在是让陆湘有点难以平静,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围绕着自己和思君的身世,幻想了无数跌宕起伏的俗套剧情。故事最为核心的内容就是思君家和他师父家有世仇,当他思君找到要找的人,他也找到他的身世,他们可能就要进行生死之战了!   陆湘现在满心都是忧愁,连看一眼思君都心虚。   思君也察觉到了陆湘的不对劲儿,他在床边坐了许久,才传来沉沉的声音,道:“你别想太多。”   陆湘低声道:“我什么都没有想。”   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思君也没有再出声,躺了下来,背对着陆湘。   这是他们最为沉默的一夜,二人都怀着心事,直到疲倦地睡着。   之后的几日,都是这样,大家都压抑着,情绪都不太好。   五日后,陆湘收拾好了行李,踏上前往宛阳的道路,薄阳炎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几人依依惜别,这才转身离开。   沉默地走了几里地,安静地待在陆湘头顶许久的星渊突然开口,道:“陆湘,你放我下来。”   陆湘奇怪地问:“怎么了吗?”   星渊不答,继续说:“你放我下来再说。”   星渊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别扭,陆湘有点奇怪,但还是将星渊给放了下来。   站在地上的小菊花轻轻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枝叶,而后一阵白光闪过,站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那朵小菊花了,而是很久没有见过的黄衫少年。   陆湘有些不习惯,好半天才道:“小……小花。”   星渊道:“我的伤养好了,我要走了。”   陆湘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星渊。   星渊皱了皱眉,别开目光不看陆湘的眼睛,继续说:“这八个月以来你把回魂丹不要钱似的给我吃,怎么也应该好了。总之……我要走了。”   最开始星渊和他们一起完全是无可奈何,陆湘一直都做好了准备,相信他们有一天会分别。星渊是他下山之后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虽然经常冲他翻白眼,还会和他吵架打架,可在关键时刻,星渊也会不顾危险地保护他。   谁都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当这宴席要散的时候,谁又能真正控制住不难过呢?   “这么……突然?”陆湘禁不住说了一句。   其实也不算是突然,这几个月在秦氏的庄园里待着,星渊的情绪一直低落得不正常,陆湘猜到他可能是想要离开了。或许是他有什么事情不得不去做,陆湘也不可能拦住他。   于是陆湘只好用满眼的失落,看着眼前这同样失落的黄杉少年的脸。   “之前一直没有想好要怎么告诉你,罢了,这是我的不是。”星渊别别扭扭地说,“这些日子……你……你……对我很好……当时我受了重伤,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都死了。虽然你真的很烦……但还是……很、很感谢你。”   星渊对陆湘说感谢,他倒是十分惊讶,但更多的是感动,他又忍不住想和以前一样揪星渊的花瓣,只可惜现在没有花瓣可以揪,陆湘只好揪了下星渊的脸。   星渊满脸都是不高兴地任由陆湘揪,然后说:“你手上的珠子,一定要一直戴着,这样以后我们偶然撞见了,就能尽快知道,不会错过。反正……我欠你的情……还有上次打马吊借了你二钱银子,都留到下次见面还。”   陆湘无言以对,只好傻乎乎地点头。   “但是。”星渊瞄了眼思君,又看着陆湘,道,“我有话要对你说,只能给你一个人说。” 第79章 势如破竹4   陆湘怕思君不高兴, 连忙转头去看思君, 可瞧见思君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眼神里写满了“对你们小屁孩儿的秘密不感兴趣”, 接着思君一言不发地自己往旁边走了几步, 以显示自己的确是没有兴趣。   陆湘心情十分复杂, 但此刻也不宜想这件事, 只好转过头来对着星渊道:“你要说什么?”   星渊压低了声音, 在陆湘的耳边道:“我给你说, 你就好好听着就是,不要瞎叫唤。”   陆湘道:“你就说吧, 我才不会大惊小怪的。”   “最好是。”星渊再次压低声音,说:“你想没想过, 你和思君的关系?”   陆湘有点奇怪地说:“什么关系?”   星渊翻白眼道:“我就知道, 你这么蠢,他又那么闷……真是的, 本来我觉得你们之间的事情或许不应该由我来插嘴, 但现在我想,要是我现在不告诉你, 过几百年你们之间都不会有任何进展。我决定给你挑明了,所以现在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认真听, 好好听, 知道吗?”   陆湘心里有些砰砰跳, 总觉得星渊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不得了。   星渊顿了顿, 接着说:“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对思君的感情,和对其他人的不一样。你喜欢他,而且从很早很早开始,你就喜欢他了。不是喜欢薄阳炎,喜欢我,喜欢小鸡小菇,喜欢你师父的喜欢,是专属于思君一个人的喜欢。你以前的生活环境太过单纯,你没有过感情经历,所以你自己想不明白。但你也不是个傻子,我今天告诉了你,你应该能立刻想通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好好审视你和思君之间的关系,别再这么不明不白了。我再说一次,你好好记住,陆湘,你喜欢思君。”   星渊连续不断地说了长长的一段话,陆湘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做,因为他完全僵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他下山以来,满脑子都只有找到自己身世,找到自己的家人。   可现在,陆湘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别的东西,星渊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他突然感觉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亮了,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在现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明朗。   这感觉……让他欣喜,又让他有些害怕。   星渊伸出手,掐了下陆湘的脸,说:“很好,你明白了。”   是的,陆湘明白了。   陆湘喜欢思君。   我喜欢他。   是啊!我喜欢他啊!怎么可能不是喜欢!想在他的身边,想靠着他,缠着他,触碰他,每一次见到他都会笑,每一次短暂地分开,都觉得时间太过漫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无法分辨了,但现在反应过来,便惊觉喜欢的感觉已经那么深了。   真的很喜欢他啊。   陆湘感觉到自己的心疯狂地乱跳起来,他的身体也有些微微地发抖,只要一想“思君”这两个字,他就一阵阵地晕。   陆湘仿佛睡了很久醒来,他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陆湘心里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又打了个哆嗦,像是被一瓢冷水浇醒。   这个时候不好……为什么要在现在这个时候明白?他刚刚知道他和思君之间……可能存在世仇啊!   陆湘简直要哭了,慌慌张张地抓住了星渊的袖子,无助地看着他。   星渊有点嫌弃地甩开,而后说:“你这个表情干嘛?喜欢他就留住他,撒泼打滚也要留住他。你要认清现实,你有那么多的钱,这个世界上想要什么你都可以买得到,但这一份喜欢,若是错过了,这一生你都会后悔。”   星渊说完这话,陆湘再次愣住。   星渊长长地叹了口气,欣慰地说:“在你面前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像是个傻子,今天终于是扬眉吐气了一会,看着你这傻乎乎的表情,我可真是开心啊。好了,多的我也不说了,我该走了,你们也好好赶路。”   星渊又说了一些道别的话,陆湘有点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我喜欢他”这四个字,之后陆小鸡和陆小菇也从乾坤袋里爬了出来,哭哭啼啼地闹着不肯让星渊走,折腾了半天,星渊才终于得到了离开的机会。   他转身跃起,瞬间就飞到了一棵树上,而后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终于再次转身飞走,直到身影完全不见。   直到这个时候,陆湘才从刚才混乱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他呆呆地看着星渊消失的方向,心里泛起了些酸酸的不舍。   “还会见面的,别想太多。”思君说着话便上前了一步,抬手要揉陆湘的头安慰他。可这个时候陆湘猛然对上思君英俊的脸,一瞬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想象都涌上了心头,陆湘突然特别害怕,他有点吓到,想都没想便抬起胳膊挡住思君,同时还迅速地倒退了一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状况,别说是思君,就连陆湘都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二人都十分错愕地看着对方,思君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冷风吹得他的袖口微微飘动,气氛实在是相当尴尬。   好久之后,陆湘才回过神,他涨红了脸,急忙说:“不是的……我只是有点……”   可要怎么解释呢?陆湘根本不知道能解释什么,他自己都一团乱。   思君也没有给陆湘解释的机会,他很快收回了手,说了句“无事”,便沉默地转身往前走。   陆湘连忙跟上去,可说错话做错事的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思君,只好一直低头跟着。二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太过怪异,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打破。   他们就像是两个刚偶然遇见还不太熟悉的路人,互相不说话,也不看对方一眼,直到走到天黑,在客栈落宿时,思君才终于开口说话——他向客栈掌柜要了两间房。   那一刻陆湘的震惊简直是难以形容,一直到一个人躺在冰冰凉凉的床上,陆湘才总算是反应过来。   他刚刚明白自己喜欢上了思君,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自己的感情,就直接做出了最糟糕的反应。   思君生气了,他生气了很难哄的,现在又没有星渊在帮忙打圆场,他们之间只会越来越难堪,越来越尴尬。   陆湘缩在被子里,简直都要哭了。   陆小鸡和陆小菇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陆湘和思君不一起睡,但看到陆湘的表情那么不高兴,这两只也没有打扰,只是安静窝在他的身边陪着。陆湘有点难受地把两小只抱住,感觉这两只真的是太小了,没有思君抱着暖和。   那以后呢?   以后会不会一直都是这样?   陆湘又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直到后来太过疲倦,终于困得睡了过去。   第二日,思君一早起来雇了马车,二人依然保持着这诡异的沉默,上马车之后思君就闭眼打坐,陆湘把脑袋趴在窗边出神地看着外边,他们完全没有交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要说是陆湘刻意疏远思君,也不算是,陆湘只是不敢面对思君,真的要离开,陆湘又是万分不舍,思君一会儿没在他的眼前,他都觉得难熬,每天晚上不和思君一块儿睡,陆湘都觉得床是凉的。   但他也不敢和以前一样对思君那么亲密。   过了十来日,他们到了孟氏地界里的一座小村落。村口的祠堂门前有一棵又高又粗的槐树,树上挂满了请愿的红布条,满满的一树,承载着许多人的希望。   小村子里没有客栈,村民倒是好客,有户人家给他们收拾了两间房,还给他们准备了晚膳。   用过晚膳,陆湘就想躲回自己房里,可没能走成突然被思君给叫住,让陆湘一起去小树林走走。   陆湘抬头看了眼思君的脸,便觉得心跳得“砰砰砰”的。以前不知道自己心意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思君太过好看了,现在搞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更觉得思君好看得过分。甚至是根本不敢多看,看一眼神志不清,看两眼失去自理能力。   陆湘别开脸,小声说:“干嘛……干嘛要去走走啊……”   思君居高临下地盯着陆湘,深深地皱起了眉。   对于一个没什么表情的人来说,这个皱眉真的是很大的表情了,只可惜陆湘低着头没有看到,否则陆湘一定能从这个表情之中分辨出思君此刻的烦躁。   陆湘对他的疏远,的确是让他非常暴躁。   只是这个皱眉一闪而过,思君很快恢复了正常,他看着陆湘,波澜不惊地说:“快要到宛阳了,我们应当谈谈孟氏的事。”   这倒是个正常的理由,陆湘找不到借口再躲,只好同意。   二人并肩走入了小树林。   陆湘突然想起了他们刚认识不久,在聚灵山庄散步的那一回,那时候他们完全不熟悉,却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疏远,那时候思君还会自然地触碰他的脸。可现在……他们明明靠得这么近,却比以前远了好多。   陆湘心里难受,渐渐体会出了感情的滋味,原来话本上说的都是真的,九分的酸和苦,才能换来一分的甜。   陆湘暗自叹气,心中万分失落地想,原来,我不是拿的根本征服天下的主角剧本,而是拿的虐心苦情的主角剧本啊…… 第80章 势如破竹5   好久之后, 思君终于是打破了沉默, 开口道:“我从前与孟承颜没有见过面,关于他的事情, 都是听说的, 只知道一些大概的情况。”   陆湘道:“你说吧, 我听着, 我对孟氏反正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思君点点头, 开始了讲述。   孟氏上一任家主孟敏才在诛魔之战后一直缠绵病榻, 从那时起孟承颜便开始接手孟氏,孟敏才死后不久, 孟夫人忧思过度便也去了。孟承颜年仅十四,就成了孟氏的家主。孟承颜此人很有抱负, 也很有领导能力, 在他的带领下,孟氏的地盘一直在扩张, 这几年的势头甚至超越了另外的三个家族。   但其实孟承颜根骨很差, 在天师榜上都排不上号。   孟氏真正厉害的人物是孟承颜的弟弟孟惜安,孟惜安很年轻, 但天资很高,在天师榜上应当是排到了前十的。思君也没有见过孟惜安,只是听人说, 孟惜安不喜浮名绊身, 是个不拘行迹的人。   听到这里, 陆湘的脑子立刻开始转了起来, 说:“这兄弟二人,应该不会有什么要争夺家主之位的心思吧?”   思君道:“这倒是没有听说过。”   陆湘又问:“那关于孟氏,还有别的什么奇怪的地方值得注意?”   思君想了想,又说:“从前宛阳叫做雪海,宛阳孟氏现在的庄园,其实就是当年昱门的庄园。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三大家族都瓜分了昱门不少好东西,孟氏分了这庄园,也是寻常。当年他们两个家族靠得很近,地盘互有交错,关系自然是有些紧张,昱门覆灭之后,孟氏不仅是占了这栋庄园,更是将昱门的地盘都给占了。”   “这事儿不好说……若是昱门真的做的恶事,孟氏这也算是替天行道,可昱门是冤枉的,这孟氏的所作所为,便真是不地道。”陆湘想了想,又说,“只是不知道这孟氏的兄弟二人,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思君道:“到时候见面了,我们直截了当地问就好,这样猜也猜不出什么。”   陆湘点头,而后俩人又陷入了沉默,安静地往回走,一直到了陆湘的房门口,陆湘匆忙道了句“安寝”,便准备回房躲着。   正当这时候,思君突然挡住了门,开口道:“其实那天,我看到了。”   陆湘一愣,道:“什么?”   思君紧紧盯着陆湘,说:“我看到画面里那人,拿走了一个乾坤袋,所以你一直担心的事情,我也猜到了。”   陆湘感觉一口气顿时赌在了胸口,憋得他浑身都难受,他眼睛眨了半天,好久之后才吐出两个字:“可能……”   “你不要多想。”思君突然握住了陆湘的右手手腕,动作非常快,根本没有给陆湘躲开的机会。   陆湘抬起头,有点慌乱地看着思君严肃的脸。   思君不容拒绝地将陆湘给拉向自己,而后说:“我不是在生气,只是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所以给你些空间,你不必因此而疏远我。无论最后我们查到的真相是什么,我都不会对你有任何芥蒂。我没有,所以你也不许。”   思君的态度一旦强硬起来,陆湘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简直想要尖叫,这样的思君真是太英俊了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啊!怎么办啊好像更喜欢他了!   陆湘有些难以保持冷静,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之前看过话本里的情节,什么“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的怀里”“他将他逼到墙角,用手臂将他困在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他抬起他的下巴,毫无预兆地就吻了下来”。   这些想象让陆湘怕得不行,不停地想,完蛋了,要是思君真的那么做了怎么办?要反抗吗?怎么反抗啊?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啊!可直接顺从……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越想陆湘就感觉自己的脸越是发烫,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直愣愣地盯了思君许久了。直到思君抬手敲了下他的头,他才慢悠悠地清醒过来。   “别乱想,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说完思君便抬手将陆湘给推进了房,接下来也没有做出任何陆湘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动作,直接转头就走。   陆湘在原地愣了好半天,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来,将陆湘给吹醒,他眨了眨眼,惊恐地发现自己刚才想了很糟糕的事情。   更糟糕的是,思君其实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人家光明正大!心无旁骛!   “天呐!我在想什么!”陆湘没忍住惊叫了一声,又怕被思君给听到,慌忙跑上床用被子捂着嘴叫。   这动静很小,倒是没有惊动思君,却把乾坤袋里的陆小鸡和陆小菇给惊动了,这两只爬出来,奇怪地看着陆湘。   陆湘急忙抓着他们问:“怎么办啊!真的更喜欢他了!”   那两只一脸茫然地看着陆湘,陆湘便又接着崩溃地说:“这样不行!你想过没有,想过没有!思君要找的人是谁?很可能是他的心上人!他的未婚妻!你看他的名字就很有深意啊!思君啊……思的是谁啊!对了,未婚妻……他的未婚妻是不是昱门的人?说不定就是和纪南红那个孩子指腹为婚的!可师父看上去像是和昱门有旧怨,完了完了……就算他说了以后不会和我有芥蒂,我也不能撬人墙角啊!这不仗义!我们不能越过道德的边界啊!”   陆小鸡:???   陆小菇:???   “都怪他!”陆湘抱着那两只,继续抱怨,“他没事干嘛对我那么好……完蛋了,我喜欢他,他又不打算对我负责,他还要找一个人,找到了就再也不会对我好了……太可恶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一边找着自己的心上人,一边对我好……还不许我和他有隔阂……怎么可能!这样我更有隔阂了!我再也不理他了!我要远离他!再也不能被他引-诱了!”   后来陆湘嚎到了大半夜,直到陆小鸡和陆小菇都睡了过去,他还在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再也不和思君亲近。   结果第二天早上一看到思君的脸,陆湘又被引-诱了,根本做不到远离思君。就算是不和他说话,继续这样尴尬,也还是很想待在他的身边啊!   陆湘暗自懊恼,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   让他们留宿的好心村民将他们送到了村口,在道别之前,村民和善地对他们道:“二位大人看上去像是有心事,若是有所求,可以告诉我们槐树老爷。槐树老爷已经有上千岁了,很灵验的,二位大人看这放在树下还愿的贡品便可知一二。既然到了我们村子,不妨试试。”   陆湘抬头看着这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心中便忍不住升腾起了敬畏之心。   那村民笑着继续说:“但是不可贪心,一次只能求一件事,二位便求心中最想的事吧。”   说着时,那村民从祠堂里拿出了两条红布条和笔墨,陆湘不想推辞他的好意,便接了过来,给思君也递了一份。   陆湘心中最想,自然是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可他拿着笔,半天都无法下笔写。他偷偷地转头去看思君,结果发现思君也在看他。   于是陆湘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你……你心中最想的……罢了,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思君顿了一顿,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可其实不用他说,陆湘也知道,思君心里最想的肯定是找到那个人。这样一想陆湘又觉得自己心里酸溜溜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折磨自己。   陆湘赶紧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摘出去,而后继续装作轻松地说:“那我们写吧,虔诚一些,就一定可以实现。”   思君“嗯”了一声,转身开始下笔,陆湘也背过身,拿着那红布条准备写,可在落笔那一刻,陆湘突然又顿住,没有写“解开自己身世之谜”这几个字。   其实陆湘才下山八个多月,他已经得到了不少的线索了,可思君要找那个人……很多年了。   一想到这里,陆湘就觉得心疼得要命,他咬了咬牙,迅速写下“望他早日寻得所寻之人”。   陆湘写得虔诚,心里也念得虔诚。   陆湘从未喜欢过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只是顺着本心,希望他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即使那个人真的出现,思君身边就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但这又何妨?陆湘仍旧想要他好。   最后一笔写就之时,陆湘便觉得豁达得多了,反正此刻陪在思君身边的人是自己,他们还能一起走很长一段路,每一步都值得珍惜。   将那写好所愿的布条系在了树枝上,看着它随风轻轻飘动,陆湘不由地笑了起来,侧头去看,思君也已将布条系在了另一端的树枝上。   二人同那好心的村民告别,继续赶路,身影渐渐远去。   两根新系上去的红布条,在微风之中鲜艳地飘荡着,刚写上去的字,也清晰地出现在了风里。   “望他早日寻得所寻之人。”   “望他所求皆成,所愿皆顺。” 第81章 势如破竹6   三日后, 宛阳城。   宛阳城在江南最为富庶之地, 风景秀美如画,城中更有一汪寒水湖, 因湖水太过寒冷, 湖面便常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这寒水湖湖面广袤, 湖水凉似雪, 因而便得了“雪海”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不过后来孟氏夺了昱门的地盘, 或许是想彻底消除昱门在此地的印记, 便将此湖改名为平平无奇的寒水湖,又将雪海城, 改名为宛阳城。   但这美景没有因此而改变,陆湘和思君到的时候, 正是夕阳西下、雾气最美之时。   暖阳将那薄雾染上一层金边, 实在是美不胜收。在那云雾缭绕的湖中,隐隐绰绰有一座小岛, 岛上像是有房舍, 远远得看的不清晰。   “这场景真美,就像在梦里见过似的。”陆湘盯着湖中小岛喃喃自语。   思君答道:“在闻人贤的画上见过, 但闻人贤画得差,比不上今日所见。”   陆湘立刻赞同地点头。   又走了不多时,便瞧见前方被围栏给挡住了, 有一气派的山门在雾中, 几名天师打扮的少年便守在门口, 想来定是孟氏的弟子。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 刚与那几位少年打了照面,几人便立即迎了上来,恭敬地对陆湘和思君行礼道:“二位便是思君大人和陆公子吧?掌门师兄已经侯了二位好几日,可算是来了,请二位随我来。”   那态度看上去没有任何的不对劲,像是孟氏果然坦荡,对着陆湘这扫把星也毫不顾忌。   入了山门,又坐上一艘小船往岛上去,陆湘远远地就看见了一群人在岸边等着,为首的是一个偏瘦的青年男子。撑船的弟子用充满崇敬的语气对陆湘和思君道:“二人请看,掌门师兄已经在恭候二位了。”   那便是孟承颜,仅仅是以貌取人的话,他模样不出挑,眼神疲惫,个子也不高。不过他的气质倒是不错,站在他身旁的人,对他都十分崇敬。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另一青年男子很招人注意,那人的五官长得与孟承颜相似,却偏偏是在这相似的基础上又美化了几分,看上去就要俊美英挺得多。再加上他的个子还比孟承颜高了些许,身形也更为强健,相较之下,就比孟承颜出色多了。   就像是两把相似的剑,一把是下品,另一把却是上品。   “那是惜安师兄,是掌门师兄的胞弟。”撑船的弟子继续骄傲地说,“想必二位也听说过惜安师兄。”   陆湘点头。他倒是听说过一些关于孟惜安少年成名的故事,但并未放在心上。   那撑船的弟子压抑不住自己的崇敬之情,不停地夸耀他这二位师兄,在他的动情的夸耀声之中,船已经行进到了岸边,孟承颜快速迎上前,对着陆湘和思君行了一礼,而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陆湘的脸上。   陆湘有点不好意思,悄悄地往思君的身后躲。   孟承颜回神,赶紧说:“在下失礼了,还请陆公子勿怪,这些日子一直听人说起陆公子的事迹,却没想到陆公子如此年轻,着实是少年英雄。”   陆湘更是不好意思,忙说:“孟掌门谬赞,之前的事情,都是巧合……”   孟承颜又是对着陆湘和思君一顿夸,而后领着孟惜安一众人同二人寒暄了一阵,而后便带着二人进庄园,再到正厅。   奉上好茶点心,孟承颜道了几句“辛苦”,很快直奔主题,问起了关于前三个家族的状况。   陆湘并未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说,直到说到冉凌霄临死前对四大家族的指控,孟氏有名弟子忍不住,义愤填膺地道:“虽然我们很同情冉小姐的遭遇,但说话可是要讲凭据的!当年诛魔之战究竟是什么状况谁也不清楚,那谁都可以乱说!但不管怎么样,掌门师兄当时也才十一岁,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与掌门师兄和惜安师兄无关!我自小在孟氏长大,我知道这二位师兄是什么人,也知道我们孟氏绝不可能参与过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那小弟子说完,孟承颜的脸便沉了下来,威严地低声呵斥道:“在贵客面前失礼,是孟氏教你们的吗?孟氏自然是清白,由不得人胡乱攀扯,但只要陆公子和思君大人在,总会查清楚,给我们孟氏一个清白,你这样无礼成何体统?”   几名小弟子立刻低下头,孟承颜这便将几人给打发了下去,只留他们兄弟二人在厅中。   陆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孟掌门,你或许是有些高看我了,这都快九个月了,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走到这里完全都是运气。”   “陆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和思君大人的本事,我早都听说了。所以这次才会冒昧请二位前来,除了除河妖之事,也是有私心。”孟承颜正了正脸色,异常严肃地说,“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诛魔之战的真相。”   陆湘心里一跳,连忙转头去看思君。   思君正好也在看他,眼里同样有些许的奇怪。   这么容易吗?他们兜了这么久的圈子,一直要找的真相,就在这里了吗?   陆湘急忙转过头看着孟承颜,道:“孟掌门此言当真?”   孟承颜拱了拱手,语调极为诚恳:“我对陆公子说实话,父亲当年在诛魔之战受了重伤,那时候开始他便让我参与了族中事务,因而我得知,父亲在临终前,给闻人氏、明氏、秦氏的几位家主有过许多的书信来往,这些书信的内容很大可能和诛魔之战有关。父亲去世之前,自己将这些书信藏在了藏宝阁内,因为尊重父亲,我没有去寻过。如今,天下流言都指向了我们孟氏,为了自证清白,我愿将这些书信公开。当然,我若是自己拿出来,怕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想请二位为我孟氏做个见证,证明我孟氏的清白。”   这话说完,陆湘从这兄弟二人脸上看到的都是坦荡和肃然。   陆湘觉得自己有点承担不起一个家族的声誉这样沉重的担子,一时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才好,他转过头去,有点茫然地看着思君。   思君声色自若地喝了口茶,道:“你们这么相信你们孟氏真的是无辜的?”   安静又低调的孟惜安突然抬起眼,凛冽的目光对上思君,沉声道:“思君大人此话何意?”   因为愤怒,他有些没有没控制住自己的威压,于是陆湘在这淡淡的语气之中,分明地感受到压迫和气势。   陆湘突然明白为什么孟惜安之前一直那么安静了——他不出声已经强过他兄长许多,一旦显露自己,更是把孟承颜衬得平庸。   这样的实力立即就将思君的兴趣给调动了起来,他迅速扫了一眼孟惜安,继续面无表情,却故意用言语激怒对方:“我的意思很明显。毕竟那三大家族在被揭穿之前,也说自己是无辜的。”   话音刚落,孟惜安便愤怒地一拍桌面,声响不大,陆湘却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威压扫过他的全身,瞬间就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思君并不说话,只是伸手将陆湘一揽,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便立即散去。   孟惜安看着思君一挑眉,再要伸手拍桌,孟承颜便怒喝道:“惜安!”   那一声也没什么气势,却立即将孟惜安给镇住了。   孟惜安立即停手,起身对孟承颜行礼告罪,恭敬地道:“长兄,惜安鲁莽了,长兄恕罪。”   思君一脸不高兴,还想和孟惜安过两招,陆湘便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思君回头看了陆湘一眼,又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最后还是没有拂陆湘的面子,很快收回了手。   孟承颜气得眼眶泛红,狠狠瞪了孟惜安两眼,才又转身看着思君和陆湘。而后孟承颜站起身,谦和地道:“思君大人,陆公子,惜安是有些冲动,还请二位见谅。”   陆湘连忙摆手说:“没……我们也冲动了……没事的,没事的,大家都冷静。”   孟承颜依然是满脸歉疚,硬逼着孟惜安给陆湘和思君道歉,陆湘怕孟惜安不乐意,双方又起冲突,正要拒绝,却见孟惜安非常老实地照做,甚至一点不高兴的表情都没有。   这倒是让人有些惊讶。   陆湘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孟惜安对他兄长的尊重并非假装。毕竟他这样一个人,若是想反了他的兄长自己做掌门是轻而易举的事。   总之这一点儿小小的不愉快很快掀了过去,四人继续商讨。   准确地说,是陆湘、思君、孟承颜三人继续商讨,孟惜安继续沉默,掩盖自己的存在感。   孟承颜道:“请二位不必心有芥蒂,这次请二位过来,也是真的想查清真相。”   陆湘便也诚恳地说:“是的,大家都目的都是一致的,所以请孟掌门尽快带我们去找那些书信吧。”   “这倒是不能那么急。”孟承颜面露难色,道,“藏宝阁内收藏了我孟氏先祖许多的遗物,也是我孟氏祭奠的地方,对我孟氏来说,是极为要紧的。若是要带外人进去,还得择个吉日,做一场法事才行。请陆公子和思君大人稍等几日,这事毕竟不是第一要紧。当下最紧迫的,还是宛阳河河妖作祟之事。”   “河妖……”陆湘喃喃低语。 第82章 势如破竹7   宛阳河的河妖, 陆湘也听说过。   宛阳河路过晋山峡谷中有一弯, 水流湍急,渔船过此处时, 时常倾覆, 久而久之, 冤魂过多, 便在此结成了河妖。夏季河水暴涨之时, 河妖的灵力便会大增, 它会趁此机会作祟,害更多的人命, 它的灵力便也会更强。   这河妖在孟氏的地头作祟,也快有百年的时间了, 孟氏多年来都在与这河妖斗争, 但一直未能彻底将这河妖除去,但凡死一人在这宛阳河里, 这河妖就能吊着一条命。   这河妖难以绞杀, 孟氏便采取镇压之法,在此河河湾旁的山崖上, 依着直立的山壁修了座悬空的小寺。此寺供奉儒释道三圣,再以灵器做阵,将河妖镇在这一河湾之中。每到夏季汛期严加防范, 倒是可以减轻这河妖造成的危害。   多年以来, 孟氏为了镇住这河妖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 但相应的, 也得到了倚靠宛阳河为生的百姓们的尊崇。   这一局面持续了几十年,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打破了。   昱云杉纪南红夫妇。   昱云杉虽然没能将那河妖彻底打死,但也算是打了个半死,而纪南红则是重制了悬空寺中的阵法,更为有效地镇住了半死的河妖。   于是数年,这河妖一直都老实本分。甚至到去年,诛魔之战都过去了十多年了,河妖都没有再作祟。   当然这件事情也是孟氏和昱门闹僵的最初源头。   孟承颜并没有忌讳此事,倒是直截了当地说:“纪南红做的灵器天下无双,自那年之后,这河妖一直都没能出过水面。但就在今年春汛之时,闹了好几场暴风雨,河水暴涨,于是这河妖又冒了出来,弄翻了好几艘渔船。我与惜安带着弟子已去过一次,但那河妖真是邪门得很……它不是一个实体,还能幻化无数的分-身,每一个在宛阳河里死去的冤魂,都可能是它的一个分-身。说来惭愧,在下能力有限,弟子们的修炼也还不到家,惜安一个人对付河妖,实在是有些吃力。如今陆公子和思君大人来了就好了,这次一定能将那河妖给镇住,若是有可能,将它彻底绞杀更好,这便能解了这百年的祸患。”   “我其实不太擅长降妖除魔,这事要看思君。”陆湘说着话就转头望向思君,就怕他不高兴,说什么“关我何事”。   不过这一眼看过去,陆湘倒是有些惊讶。因为思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孟惜安,立即答道:“好。”   孟惜安也盯着思君,二人之间像是有火花在闪。   陆湘突然抓紧了自己的袖口,心里警铃大作,看孟惜安的眼神在一瞬间都变了,然后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   思君那么盯着孟惜安干嘛!难不成孟惜安就是思君要找的人?!   之后思君和孟氏兄弟又谈起了关于河妖的事。上次镇妖主要靠得是孟惜安,因而思君问了许多问题,都是孟惜安在答,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旁人都插不进去话。   陆湘没怎么听他们说的内容,而且满心都是委屈,一直没作声,直到他们谈完,孟承颜站起身来,请陆湘和思君早些休息,明日好早起前往宛阳河。   陆湘起身行礼,孟承颜便接着说:“已经为二位安排了一间客房,床褥和洗漱的用具也都已备齐,若是还有别的需……”   “为什么是一间?”陆湘突然出声,有点赌气地打断了孟承颜,道,“我们又不睡一间。”   思君眉头微微一跳,斜眼看了陆湘一眼,但没有出声。   孟承颜怔了怔,迟疑地说:“实在是失礼,不过……不是都说陆公子和思君大人是……”   后面的话孟承颜没说,他笑了笑,又说,“无事,左右那间院子都是安排给了陆公子和思君大人,我再差人去收拾一间房出来就好。二位早些休息,更为具体的事宜,我们明日路上再议。”   像是知道这二人闹别扭,孟承颜不想参与,赶紧就把他们给送走。   出了正院,便有一弟子领着这二人去入住的小院,陆湘一出门就开始作妖,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在前面,思君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入了院,将那弟子给打发走,陆湘无精打采地给思君道了声“安寝”就要回房。   突然一阵黑影闪过,思君已经飞快地到了陆湘的身前,挡住了陆湘的去路。   “又闹什么?”思君垂眉盯着陆湘。   陆湘快速地瞄了一眼思君又赶紧低头,想问思君为什么对孟惜安格外注意。   其实陆湘也很清楚,思君已经天下无敌太久了,每次碰到强一些的人,就会格外感兴趣。刚才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就知道思君对孟惜安的注意根本不是出于别的意思。   但是陆湘还是很不高兴,毕竟孟惜安实在是太出色了,思君注意一下孟惜安,陆湘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再一联想思君还有个要找的人……万一也和孟惜安一样出色……   完了完了,冷静不了,还是很嫉妒。嫉妒使人丑陋……陆湘感觉自己现在非常丑陋。   思君伸手敲陆湘的额头,道:“为何不说话?”   陆湘不想让思君发现自己丑陋的面目,立即岔开话题:“我在想孟氏的事……那个……要不我们进屋,设一个结界再说,谁知道这孟氏的人能不能信任呢。”   思君沉思片刻,也没有多说什么,还是按照陆湘所说,进屋设了结界。   二人在桌前坐下,陆湘道:“方才我仔细观察了,我觉得孟氏这两兄弟感情应该是不错的,孟惜安对他大哥很尊敬,孟氏的其他的弟子,看上去也都很坦荡。或许……他们是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或许真的是前一任家主做了什么,他们都不知情。”   思君点点头,道:“不着急,过几日看了书信,我们可能就知道真相了,如若不能,再慢慢查。总之先把那河妖的事情给解决了,孟氏也会更配合。”   说到这里陆湘就有点担忧,低声道:“那个河妖……听上去好像很厉害,一百年都没有人彻底将它绞杀,我……”   陆湘想说他很担心思君,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最近心里有鬼,随便说一句什么话,都怕被思君猜中他的心思,那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只是满眼的忧虑还是藏不住,看着思君,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无事。”思君依然是十分从容,顿了一顿,又说,“就算那河妖再是厉害也无妨,悬空寺之中还有纪南红所造的灵器。再者,孟惜安身手不错,应该能帮很大的忙。”   陆湘有点酸地问:“他真的很厉害吗?有多厉害?”   思君想了想,说:“他似乎是被严重低估了。当然很也可能是他自己不愿太过出风头,让孟承颜难堪。但我看来,他比明兆、冉凌霄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那真的……”陆湘喃喃地说,心里又丑陋地嫉妒起来了,不禁想,还是这样的人才适合站在思君的身边。不像是自己,每次有危险思君都要分心来保护他,而且他连飞都飞不起来,还要思君抱。   陆湘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整张脸都垮了。   思君沉默片刻,又说:“又怎么了?你最近很奇怪。”   陆湘心里一紧,连忙抬起头来假笑道:“哪有?我最近都很正常……就是赶路有点累了……要不……你去你那间房吧,我想休息了……”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现在没有星渊在给他们打圆场,这二人之间尴尬的状况特别多。陆湘简直是坐立不安,半天都没敢去看思君的脸。又过了一会儿,思君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很快便走出了房门。   思君走到院中,又站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屋里的人自己慌慌张张地又点了几盏灯。   思君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走向了对面那间房。   这一夜,二人都没有睡好。   第二日。   一早孟承颜便安排弟子给这院送来了早膳,没过多久又和孟惜安亲自前往迎接,很快便收拾妥当出发。   除了孟氏兄弟二人,孟承颜还带了十来名弟子跟随。虽说这孟氏弟子众多,但有能力招架河妖的也就这十来人。一行人骑着马,不疾不徐地往宛阳河。   半道上,思君和孟惜安又开始了关于河妖的讨论,继而又说到了一些他们都交过手的人物,这二人越说越是精神,看上去就像是随时都想要下马打一场。   陆湘一直酸溜溜地偷看这二人,一边唾弃自己的丑陋,一边又忍不住心疼自己这倒霉催的暗恋。   就这样自怨自艾地走了半日,过了午时,路上的遇到的行人越来越少,一行人已经走到到了荒野之中,微风里有些湿润的水汽,浓云遮天蔽日,像是要天黑了一般。   陆湘奇怪地说:“怎么回事?这天也太暗了,要下暴雨了吗?”   孟承颜回答道:“不是的。我们已经要接近河妖的地盘了,这些都是它搞得鬼,到了河湾处天会更暗。”   陆湘脸色有些为难,接着又问:“这河妖……好像真的很厉害,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思君侧头看着陆湘,说:“昨日我们不是说过了?”   陆湘一怔。   那时候光顾着吃醋,哪里还听得到他们说了什么? 第83章 势如破竹8   但思君还是很耐心地给陆湘再说了一次。   那河妖是无数淹死在水中的冤魂组成,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 最常见的样子就是一团黑烟。但他也可以幻化成任何形态。可以是无数的人,也可以是一头硕大无朋的妖兽。   这样的东西……要绞杀真的太难了。   陆湘心里沉甸甸的, 越来越担心, 想了想就把陆小鸡和陆小菇给拎出来, 小声地交代这两只一定要注意安全, 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状况, 让他们先逃。   刚刚交代完, 陆湘突然感觉又黑了几分,抬头一看, 他们头顶的这片天几乎已经被乌云遮完了,就像是太阳落山之后快要天黑的状况。   思君打了个响指点燃飞火飞在陆湘的面前, 陆湘心里甜了一下, 但很快又开始酸,侧着头不看思君对他说:“没关系的, 还没有全黑, 我也没有那么没用……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了,你不要管我, 只管对付那河妖就是,反正我是不会受伤的。”   思君不出声,也就是不答应。   陆湘又低头, 心里想, 这个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啊, 越来越喜欢他了, 以后若是要分别,肯定会更加难过的。   想着陆湘便一直沉默,又走了没多久,绕过一座小山丘,那壮美的宛阳河,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是两山之间的一滩河湾,河面并不宽,河水流速快,水面却十分平静,由此可见,那水一定很深。   从上往下看,天空到水面都有一层灰蒙蒙的雾,越低便越是灰,人在其中,视线也颇为受阻,超过三五丈便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这场景,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在这一团灰之中,倒是有一处的光亮。那就是悬空挂在山壁正中的小寺。从山下到悬空寺只有一条极窄的栈道。悬空寺由全木造就,并不大,突兀地挂在山崖上,只以底部插-入崖璧的几十根横梁作为支撑,从下面看,便看到那小寺悬空挂在崖璧上,实在是十分奇妙。   要建造这样一座小寺,须得费无数工匠的心血,因而那比寻常寺庙大殿还要小些的小寺,在那山崖上却显得如此庄严雄伟,让人不由地产生一种敬畏之情。   连灰雾不敢接近那悬空寺,浓云之中也有一道缝隙被阳光透过,直直地照射着山壁上的悬空寺。   孟承颜指着悬空寺道:“二位,就是这里了,可需要做什么准备?”   思君没出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勒住马绳让马停了下来。   孟承颜又接着道:“思君大人,这河妖肯定知道我们到了,现在在河底下躲着,我们得要想法子将他给逼出来。可以先试着攻击它,若是能绞杀便绞杀。如若不能,便将它削弱,而后我再用悬空寺中的灵器将它镇住。”   “嗯。”思君应了一声,而后转头对陆湘说,“躲远些。”   陆湘不情愿,可又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思君为难,最终还是听话地勒住马绳后退几步。   而后思君对陆湘挥了挥手,陆湘突然感觉到自己周围出现了一团半透明的屏障。   思君又给陆湘设了结界将他给保护起来,陆湘反应过来连忙就要反抗,可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思君已一飞冲天,把那马都给吓了一跳。   而后,思君那黑色的身影穿过了灰雾,突兀地出现在了河湾的正上方,见此景象,安静许久的孟惜安轻喝了一声,接着也是一飞冲天,也把他的马给吓了一跳。   河湾的正上方便有一黑一白两人的身影。   虽然现在看不清他们的脸,但陆湘相信这二人一定都在挑衅地看着对方,想与对方相较一二。   陆湘不由地紧张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在灰雾之中的二人。   片刻后,风声无端起,所有人都看到了思君在虚空之中一抓,他的手里便出现了一把巨大的风剑,他握着那风剑的剑柄狠狠往河中一插,一股强大的威压便猛然铺开,震得众人都一阵晃荡。马匹受惊,纷纷嘶叫起来。   这威压给人带来的不适感还没有散去,又是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但这一次出手的是孟惜安。他拿着一把折扇,看上去漫不经心地那么一扇,那笼罩在他们身旁的灰雾立即被扇散了不少。   思君和孟惜安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片刻的宁静之中,二人再同时开始动手。   思君手中的风剑狠狠地搅动了河水,直将那河水搅出了巨大的漩涡。而孟惜安手中的折扇也扇出了个惊天动地飞沙走石。   其余人都在这大风大浪之中用衣袖遮着脸,艰难地稳住自己的身形,唯有陆湘在那结界之中安然无恙,只能着急地看着他们。   约莫过了半柱香,或者更短一些,被搅得浑浊不堪的宛阳河水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那尖叫听起来怪异极了,就像是无数人临死前疯狂而恐惧的尖叫混合在一起,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尖叫响起的同时,河水之中慢慢飞出了一缕非常细但是颜色很深的黑烟,陆湘看到便大喊了一声:“思君,它出来了!小心!”   正当喊着的时候,思君和孟惜安都收了手,黑烟却越来越多,越聚越厚,那叫声也越来越大。   其余人也都拔出了剑,严肃地看着那团快要有一座小山一样大的黑烟。   思君和孟惜安都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从它一冒出来便开始朝着它猛烈地攻击,陆湘看到两个人影飞快地在那黑烟之中穿梭,风剑和折扇攻击的力道都非常重,那黑烟频繁地发出怪叫,每一声怪叫之后,都会些许黑烟被打散。   孟承颜便提起剑,咬牙对弟子们道:“走!”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和一众孟氏弟子朝着那黑烟攻了去,黑烟立刻分出了一团,出现在了这一群人的面前,而后又变成了数十个人形模样,和这十多人打了起来。   陆湘看得干着急,想出来帮忙却怎么都出不来,只得不停地拍打着结界,大声道:“思君,你让我出来帮忙啊!”   可思君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甚至都不转头看他一眼。   而黑烟之中的战况,也是越来越激烈,陆湘只看到各种光在闪,连人影都看不清。   而被思君和孟惜安攻击得惨叫连连之后,一大团黑烟突然变成了千万只利箭朝着思君和孟惜安飞去,快而狠,密集得让人难以招架。   而且那些黑色的利箭还有意识,思君和孟惜安刚刚躲开,黑箭又立即在他们的身后掉头再次猛攻。尽管这二人配合默契,躲闪也飞快,黑箭根本没有伤到他们,却也是迅速缓解了他们的攻击,现在要打散一团黑烟,要费许久的工夫。   而孟承颜和其余的孟氏弟子也同样十分艰难。每一团人形的黑烟都能牵制住一个人,他们甚至连思君和孟惜安的身边都去不了。   这怪异的河妖,难怪这么多年都难以将其绞杀,果然是很强。   陆湘从来没有这么怨自己的没用,这个时候,他只希望和思君并肩作战的人是自己。   那河妖的尖叫声还在继续,战况呈现胶着,思君略微占了上风。陆湘知道思君最终一定会赢,但到后来,一定也是会受伤的。   陆湘又急又气,正看得紧张不已,孟承颜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陆湘的目光不由投向了孟承颜,只见那黑烟化作的长剑已刺中了他的肩膀,抽出的瞬间,鲜血猛然四处喷溅!   孟承颜再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轻飘飘地从天上往下落。   “长兄!”孟惜安大喝一声,即刻便要朝着孟惜安飞去,可刚动身,突然又有一团黑烟挡在他的身前,疯狂地纠缠住他,他拼劲了全力,却怎么都绕不过去。   眼看孟承颜就要落地之时,又是一团黑烟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下,裹挟住他的身体突然朝着山丘背后的方向飞去。   “长兄!”   “掌门师兄!”   孟氏的弟子们都大喝着追去,偏偏孟惜安半晌动不了。他急得眼眶通红,不要命了一般飞快地挥舞着手中的折扇,只求迅速杀出去。   突然,思君闪身飞到孟惜安的身后,长长的风剑自上而下狠狠一劈,黑烟里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挡在孟惜安身前的黑烟便迅速消散。   思君头也没有回,继续攻击着,对孟惜安道:“去。”   孟惜安也没有空闲回头,更没时间留下一句感谢,瞬间便飞身而去,迅速消失不见。   于是这一刻,在那庞大黑烟之中穿梭的,便只有思君一人!   尽管思君依然是游刃有余,但这场景还是看得陆湘心惊肉跳,他心里有了很多不好的预感,但他不敢去细想,更不敢说出口,只怕自己这扫把星想什么成什么。   陆湘双手在结界上拍得通红,声音都喊得哑了,思君依然不肯放他出来帮忙,还一脸淡然地对他说:“无事,我应付得来。”   思君的声音穿过了重重的黑烟传来,气得陆湘浑身发颤,他狠狠喘了一大口气,打算威胁思君不放他出去他就要自残,但还没有出声,陆湘突然发现,思君的背后突兀地出现了一把剑!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剑锋的光冷得渗人。那剑根本没有人操作,却速度极快,冲着思君的后心窝而去!   陆湘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给猛然拽紧了一般,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惊慌地张口喊道:“思君——” 第84章 势如破竹9   按理说, 即使这剑快成这样, 也不会比思君更快,更不可能会伤到思君。   但这一次, 情况却尤其地诡异, 思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背后朝他袭来的剑, 在陆湘惊恐的一声呼喊还没有结束之时, 那剑居然已经到了思君的身后!   思君仍然没有察觉, 全部的心思都在对付那黑烟之上, 他听到陆湘在喊他的名字,却没有空闲顾及陆湘。他高高扬起了自己手中的风剑, 正当要狠狠劈下的那一瞬,他背后那黑剑猛然朝着他的后心扎了下去!   那一瞬, 万籁俱静, 陆湘感到自己心跳骤然停止,仿若坠入了无边的冰窟。   而被黑剑刺中的思君, 动作停止, 有片刻的愣神。   他似乎是感觉到有些不对,侧头去看陆湘, 陆湘对上他依然冷峻的脸,整个人都僵住了。   片刻后,陆湘张大嘴叫着思君的名字, 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慢慢的, 思君才低头看他的胸口, 那把剑准确无比地从后背插-入了他的心脏, 将他的胸膛刺了个对穿。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这样伤到思君,因此陆湘发现,他看着那刺穿他胸口的剑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紧接着,那把有意识的黑剑猛然抽出,陆湘看到思君微微皱了皱眉,一大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而后,挡在陆湘面前的结界瞬间破散,化作了无数银光,陆湘在那漫天的银光之中,呆呆地看着思君。   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害怕,心跳快得不可思议。   但在这极度的震惊和惶恐之下,陆湘的头脑却异常清醒,只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便将乾坤袋里的陆小鸡给掏出来,喊道:“小鸡,把我扔过去。然后你们躲起来!”   陆小鸡立即照做,抡起胳膊就把陆湘给扔向了思君,在陆湘向想思君的时候,黑烟迅速分出了两团,一团朝着陆湘来,另一团朝着陆小鸡去。   陆小鸡动作飞快,拉着乾坤袋的抽绳往里一跳,瞬间那乾坤袋便缩成了黄豆大小,猛然落入了河边鹅卵石缝隙之中,再也找不到。   那一小团黑烟盘踞了片刻,最终什么都没找到,又朝着陆湘攻去。   陆湘感觉到风在他的脸上刮,黑烟追着他不停地攻击,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他的后背密集地砍。   疼痛让陆湘浑身痉挛,但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到思君的身边。   陆湘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但他也从来没有这么勇敢过,这一次,他要保护思君!   这时候,围攻思君的黑剑还在继续,思君也看到了朝着他冲过来的陆湘,他一咬牙,眼神再次回复清明,而后抬起满是鲜血的右手狠狠送出一掌回击。   那黑剑来不及闪避,被掌风震得连连后退,准备了片刻,又再次攻了上去!   思君又吐出一口鲜血,已是无力支撑,他的身子在半空之中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要下坠。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陆湘终于到了思君的身边,他猛然抱住思君,狠狠地扭转了身体,在半空之中将思君护在了身后!   黑烟再次化作千万只利箭袭来,准确地刺中了陆湘的后背,那种痛陆湘实在是难以形容,脑海中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饺子馅一样,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做千刀万剐。   但陆湘丝毫没有躲避,他紧紧抱住思君,将自己的下唇咬到出血,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呻-吟出声。   思君脸色惨白,他看了陆湘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单手搂住陆湘,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风剑。   黑烟和黑剑的攻击没有停下,思君硬撑着且战且退,瞬间二人被逼到了山崖边,思君已经无法再撑,虚弱地落在了半山的栈道之上。现在已是无路可去,只能搀扶着往悬空寺之中跑。那栈道之上,一路都流下了思君的血。   “思君,撑住!”陆湘低低地说了一句,扶着越来越虚弱的思君拼命往前,进入那一束阳光照射的范围,黑烟和黑剑的追击突然停住,它们像是被什么吓到,再也没有往前。   陆湘再往阳光的范围内走了一步,黑烟便低低地咆哮起来,却仍然没有追上。   可陆湘的心里却完全没有感到乐观。   悬空寺就在前方,可那里……真的是安全的吗?还是……它们是故意将他们逼到这里来的?   陆湘心里仍然全是不好的预感,他略微一犹豫,那黑剑便抓住了这片刻的机会,直冲思君的伤处而来!   陆湘呼吸一窒,顾不上许多,一把将思君往前一推,同时再以后背挡住了那一剑,那剑在陆湘铁板一样的后背滑过,陆湘疼得又是一阵冷汗淋漓。   他猛然转身,一脚将那黑剑给踢飞,接着便迅速跟上思君,一步跨入了悬空寺的范围内。   二人都脱力地倒下,浑身都是冷汗和鲜血。   那殿中的范围只有半间小室大,三圣的金身紧贴着岩壁,庄严地看着他们。   陆湘一阵阵地头晕目眩,但他不敢放松,立马又爬起来朝着思君扑去,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的看到思君的模样时,陆湘还是感觉五脏六腑都绞痛了起来,他颤抖着双手,轻轻抓住了思君的前襟,看着那贯穿他整个胸膛的剑伤。   思君受伤了,很重的伤,他黑色的衣衫已经彻底被染成了血色,他英俊的脸上全是血污。   陆湘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居然可以流这么多的血,而且这个人还是思君。   这怎么可能?   在陆湘的心中,思君是天下第一、无与伦比,是随随便便动一下手指头,就能让全天下都颤抖起来的人。   他从未想过,思君会受伤,会这样虚弱。   陆湘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用力去看,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思君无言地看着陆湘,抬起手轻轻抹去陆湘脸上的泪,轻声说:“别哭。”   可这话说出来,陆湘的眼泪便猛然变得无比汹涌,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   “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是……”思君非常努力地开口,但说到这里便突然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再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快别说了!”陆湘泪如雨下,强迫自己镇定着说,“你不会有事的,千万要撑住,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思君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音,几不可闻。   “你不会……不会有事的……”陆湘不停地哽咽着重复这句话,慌张地从上衣里摸出一个瓶子。   这是他用来装药丸的药瓶,方才将陆小鸡从乾坤袋掏出来的时候,陆湘也没忘记把这重要的东西拿上。   “我……我还有药……你不能睡,你听着我说话……”陆湘一面撕开思君的上衣,一面继续和思君说话。   “好……”思君只能含糊地回应,但好歹他还在努力回应陆湘。   上衣被撕碎,陆湘终于直面了那个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于是他也终于清晰地看到外翻的皮肉,更觉触目惊心。   陆湘没有时间用来难过和害怕,故作镇定地说:“没事的,伤口很小,你会好的。”   思君依然闭着眼睛,小声地应了一声。   陆湘快速将一半的药丸捏碎,在思君前胸和后背上的伤口都抹了些,接着陆湘又将自己贴身的干净里衣撕成了布条,轻柔地裹在思君的伤口。   思君没有喊一声疼,陆湘却感觉自己疼得呼吸都困难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早就想到了可能这是一个陷阱,但谁能想到,这个陷阱真的成功了。谁又能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人真的能伤到思君。   陆湘咬着牙别开脸,偷偷擦掉眼泪,而后才说:“你看,都要好了,吃了药以后就没事了。”   这一次,思君没有应。   陆湘心慌得不行,瞬间便脸色惨白,他慌忙把剩下的药丸都倒了出来,一颗颗地往思君的嘴里喂。   那药丸很快都在思君的嘴里化作了无形,思君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他依然没有力气回应陆湘。   “怎么会这样?”陆湘感觉心里又难过又委屈,他无助地抓着思君的手,抽抽噎噎地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这么可以有事?你这个骗子!你骗我喜欢你,你不打算负责是吗!混蛋!”   思君仍然没有给陆湘任何回应。   陆湘感觉自己的心上像是压下了一块千万斤的石头,让他无比痛苦,又无比沉重,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分寸,不知道如果没有了思君,他以后应该怎么办。他不停地流着眼泪,慢慢俯下身子,将脸贴在思君的手背上,不停地哭泣。   他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好久,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已经流干了这一生的眼泪时,陆湘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陆湘直起身子,眼泪还挂在脸上。   有什么东西在闪。   陆湘仔细地看,那是星星点点的银光,像是漫天的繁星从银河坠落。   而那发出银光的,是思君的身体。   最开始是一点,然后越来越亮,陆湘目瞪口呆地看,眼泪都还挂在脸上,直到那光越来越亮,瞬间炸开。   那光芒刺得陆湘双眼生疼,头脑也一片空白,他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捂着自己的眼睛,但仍然能感觉到那光有多强烈。   半晌之后,那奇怪的光芒散去,陆湘脑子清醒了过来,猛然直起身子喊道:“思君!”   可这时候再一看,他的身旁哪里还有思君的影子。   思君不见了! 第85章 势如破竹10   在原本思君躺着的地方, 还有一滩血, 在那滩血上,安静躺着的, 是一把剑。   那把剑通体漆黑, 剑柄上是栩栩如生的龙头雕, 剑身上刻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字。   陆湘以为自己看错了, 用力眨眼之后, 看到的依然是一把剑。   陆湘彻底呆住, 怔楞地看着那把剑许久。接着,陆湘慢慢感觉到自己脑子里许许多多断裂的弦, 一根根地连接了起来,很多他不能理解的事, 都有了答案。   他吸了口气, 低下头去,看着那剑身上的字。   思君。   那把剑, 纪南红铸造的那把剑, 传说中天下无敌的那把剑,已修成剑灵的那把剑。   天下无敌的那把剑, 天下无敌的思君。   那把剑就是思君,思君就是那把剑。   这就是思君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他想告诉陆湘自己的身份。   陆湘的脑海之中浮现了在白玉映沙瓶里看到的景象——纪南红带着那把剑逃亡, 躲在薄氏的别苑之中, 回想起从前与昱云杉恩爱和睦的岁月, 终于想好了那把剑的名字。   那把剑不需要有一个威震天下的名字, 而是这样浪漫美好,寄托了她无限爱恋的温柔的名字。   思君,思君,思君。   陆湘几乎能想到,她在灯下噙着眼泪,一笔一划将这个名字刻在剑上的情景。   陆湘的眼前再次模糊,他将剑拿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剑身上的字。   很奇怪,往常思君是人形的时候,陆湘总是觉得思君的身体很凉,但当他变成了本体,本应该冰凉的剑,却特别温暖。   陆湘知道,思君还活着,剑灵非人非妖,是比人和妖都要高阶的生命,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死。   更重要的是,陆湘相信思君不会死,他的坚定和强大无人能及,他不可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陆湘用力深呼吸,将眼泪都憋了回去,而后他轻轻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又撕了一片衣角,将剑裹好绑在了自己的背上。   做好这一切,陆湘不安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感到思君就在他的身边,于是他什么都不怕了。他抹了把脸,站起来走到了悬空寺的围栏旁,冷静地看着窗外。   黑烟还在咆哮,而那把黑剑不在了,远处灰蒙蒙的雾中,有一个人影。   陆湘冷冷地看着那人影,道:“你可以出来了。”   那人没有动,陆湘便道:“我知道你是谁,出来吧——孟掌门。”   烟雾之中的人顿了顿,这才缓缓飞身上前,那张脸也渐渐地在陆湘眼前清晰了起来。   看上去平平无奇,丝毫不会让人有所警惕的一张脸。   果然,是孟承颜。   孟承颜一手拿着那把黑剑,另一手拿着一串钥匙,他的表情有些惊慌,就像是被围攻被困住的人是他,而不是陆湘。   “孟掌门,能给我一个明白吗?”陆湘从容地看着惊慌的孟承颜,道,“想问孟掌门几个问题。”   孟承颜声音微微颤抖,道:“你问,我不一定答。”   陆湘死死盯着他说:“这河妖,根本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是你将它放出来的,对不对?”   孟承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陆湘接着说:“这河妖从百年前开始,就一直听命孟家了,对不对?”   孟承颜目光闪烁,最终仍然点头。   一切都如同陆湘所想,他定了定神,接着问:“传说之中,有种叫做‘破风’的天外之石,做成的剑,能克纪南红铸造的那把剑。我们在调查地下赌庄的时候,利用了这个传闻,但我没有当真。后来……偶然间得知纪南红曾经对昱云杉说过她要用破风铸造一把剑,不需要多强,但专克那把剑。得知此事,我也不曾放在心上。现在看来,破风剑果然是存在的,并非传闻。孟掌门的这把黑剑,就是破风剑吗?”   孟承颜神情恍惚,摇了摇头,很快又再次点头。   陆湘微微叹息,道:“孟掌门……是如何知道思君的身份的?”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陆湘想通了很多事,可心里也涌上了更多的困惑。   思君从前对陆湘说过,关于自己,他也有很多不清楚的东西,包括他要找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陆湘想,思君肯定清楚自己的本体是一把剑,可真正确认自己的身份,应该还是在闻人贤的聚灵山庄看到那把假剑时。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些事情思君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陆湘,或者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   孟承颜却非常清楚。   可思君和孟承颜从来没有见过面,孟承颜究竟是如何得知?甚至还计划了如此完美的陷阱,用破风剑伤了思君。   孟承颜定定地看着陆湘,道:“说来话长,但现在,你们没有时间听我的解释了。不过请陆公子放心,你终究会知道的,也会死得明白。”   陆湘一惊,还想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孟承颜却是不准备再答,他定定地看着陆湘,慢慢抬起了手,以手心对着悬空寺。   片刻后。陆湘便感觉整个悬空寺开始了轻微的抖动。   陆湘不安地四下张望,突然又僵住。   孟承颜动了纪南红的阵法不仅仅是为了放出河妖,更重要的是,他要用这个灵器镇住陆湘和思君!   陆湘看到悬空寺外的空间变得扭曲了起来,他伸手去触碰手上就传来灼热的疼痛,仔细一看,周围已经结起了一层薄薄的蛛丝。   蛛丝越结越厚,越结越密,一点点的将外面景象遮挡住。   孟承颜的脸上出现了愧疚,他的垂下目光,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就像是一直老实本分的人第一次做坏事,他非常不安,目光完全不敢落在陆湘的脸上,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陆公子,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们是无辜的……但……我无法改变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我能怎么办?我没得选,我只能维护我的家族!你若是我,相信你也一定会这样做!”   陆湘气愤地道:“你胡说,你这只不过是给你作恶找借口罢了!”   “我没有!”孟承颜抬起眼慌忙看了陆湘一眼,又赶紧低头,不停地说服自己:“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当年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和现在的孟氏也没有关系,自从我当了孟氏家主以来,孟氏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天地良心!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了孟氏,为了稳定这天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的……这怨不得我,若是你们不找过来,一切都结束了……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这幅样子差点把陆湘给气笑了,他实在是受不了孟承颜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只想对他破口大骂,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了自己手腕上那颗星渊给他的夜明珠亮了起来。   陆湘立刻闭嘴,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夜明珠。   果然是亮了。   星渊在这里!   可星渊根本不是这河妖的对手啊!陆湘急忙扑到蛛网边朝外看,想看看星渊究竟在哪里,可他瞧了一圈,没有看到星渊不说,倒是看到了陆小菇和陆小鸡。   让他们逃走,他们根本没有听,居然偷偷地跑了过来,准备偷袭河妖和孟承颜。   陆湘简直要急疯了,生怕这三人出什么事,一咬牙便朝着那蛛丝狠狠地撞了过去。   触碰到蛛丝的皮肤立刻传来钻心的疼,孟承颜和河妖的注意力完全被陆湘给吸引了过来,双双做好了攻击的姿态,警惕地对着陆湘,根本没有注意下面还有人靠近。   陆湘顾不上自己疼,拼了命地撕扯着蛛丝,孟承颜握着破风剑,大喊道:“你疯了!你不可能出来的!没有人能破纪南红的阵!”   陆湘充耳不闻,继续发疯一样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越来越厚的蛛丝,这举动彻底将山下的陆小鸡和陆小菇吓到了,不用多说,他们也知道陆湘的意思。   陆湘不让他们救,依然让他们走。   他们愣愣地站在河畔,满眼泪花地看着陆湘。   正当此时,河妖突然发现了陆小鸡和陆小菇,而后,那团黑烟猛然向下飞去,陆湘心里一紧,嘶哑地大吼道:“小花!带他们走!”   陆湘喊出声的同时,对面山上飞快地伸出了两条花根,一条朝着黑烟攻去,另一条迅速将陆小鸡和陆小菇卷起来往后猛退。   黑烟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当即便放慢了速度,这一慢下来,两条花根便飞速地后退,黑烟一头撞上了河滩,砸的碎石飞溅,却完全没有伤到陆小鸡和陆小菇。   接着陆湘便看到那三只迅速跳进了乾坤袋,乾坤袋再次变得和黄豆一样大,落入草丛之中。   星渊的声音从草丛之中传来:“陆湘你别撞了!等我来!”   被抽打之后的河妖愤怒无比,一听那声音就顺着去找,陆湘便也拼命地用身体去撞击蛛丝,大喊道:“走啊!我不会死的!走!”   孟承颜看着陆湘那不要命的架势,不由地有些心虚,侧头对着河妖喊道:“别管了!回来看着这里!”   黑烟不甘心地咆哮了一阵,快速飞回了孟承颜的身边。   陆湘再次喊道:“走!”   沉默一阵,星渊没有再出声,但过了一会儿,陆湘看到自己手腕上的夜明珠一点点变得黯淡,他们总算是走了,越走越远。   陆湘是松了口气,浑身无力地倒了下来,大张着嘴奋力地喘气。   太好了,至少现在他们三个安全了。   孟承颜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蛛丝外传来:“陆公子,我劝你不要费力气了,你安安心心地走,我会为你做法事。欠了你这条命,来世再还!”   言罢,那蛛丝已只剩下鸡蛋大的空隙,陆湘费劲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一点空隙,却也在极短的时间里被蛛丝覆盖了。   最后一丝日光和外面喧嚣都被隔绝开,整个悬空寺已完全被封住,唯一的光亮,便是三圣面前那十多对蜡烛。 第86章 势如破竹11   因为这些油灯, 悬空寺内没有全黑, 但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现在除了自己的呼吸声, 陆湘听不到一点儿别的声音。   这感觉实在是有些诡异, 陆湘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认真地看着整个正殿。   背面是岩壁, 上下左右前都是封死的蛛丝。若是思君没有受伤, 或许还可以破阵。可现在……陆湘别说是破阵,怕是连给崖璧凿个孔都难。   但陆湘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必须要想办法救自己和思君。况且刚才,孟承颜说了一句“你终究会知道的, 也会死得明白”。   这句话实在是别有深意, 陆湘相信孟承颜好不容易把他们困住,是不会放他们再出去给他们机会找真相的。所以, 这个悬空寺必然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或许陆湘要真相就在这里。   看上去已经无路可走,但无论落到何种境地, 陆湘都决不放弃。不管真相还是出路,陆湘都要找。   陆湘振作了自己的精神,走到三圣面前跪拜请罪道:“三圣慈悲, 此时救命要紧。”   言罢陆湘便站起身, 将大部分蜡烛都灭了放在自己的衣襟里, 只留了一只拿在手里, 仔仔细细地看这窄小的正殿。   除了泥塑的三圣,岩壁上还有彩绘的神像,陆湘看得仔细,每一寸岩壁都看了,香炉搬来搬去半天,连三圣的金身都给动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陆湘困惑地站在正殿中央,抱着那把剑问道:“什么都没有……是我想错了?”   剑当然不会回答陆湘,陆湘又轻轻地抚摸着剑身,说:“你早点好起来啊,不然我一个人找线索太难了。等等……我能这么摸你吗?我摸的是哪儿?你哪个部位?”   陆湘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脸红了,“啊”地叫唤了一声,又赶紧将剑给背到背上,恶人先告状地说:“思君,你怎么这么流氓!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要继续找线索!”   欺负思君现在不能出声之后,陆湘的情绪倒是好了很多,于是重新拿起油灯,更加认真地找线索。   这一次,陆湘连壁画上的神像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认真地看了,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终于有一幅壁画让陆湘感觉到了不同。   这一幅稍小的壁画,不是取材自众神传说,而颇为生活化。这画就画在岩壁左侧的最低处,内容是一户高门大户的门楼。   壁画上的大门开了一半,一位面目和善的女子从门里探出半边身子,看着门外之景。   这幅壁画栩栩如生,不仅让人遐想连篇——这门后,是否真有一户仙门人家。   这样一幅壁画,出现在镇妖寺中,实在是有些怪异。因为陆湘知道,这种“妇人启门图”壁画是通常是用在墓穴之中,是墓穴壁画常见的题材。通过这夫人开门这一动作,暗示门后还有庭院房舍。这种暗示,能将原本狭小的墓穴在想象中无限扩大。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幅壁画?难不成工匠画错了?   陆湘满心困惑,再凑近了更加仔细地看,于是便发现,这副壁画的色彩与其余神像的色彩又有细微的差别,颜料的磨损较轻,应当比其余神像画得晚些。   这可真是十足地怪异,陆湘连忙伸手在壁画上触碰,可弄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机关,这怎么看,都是一副壁画而已。   “怎么回事?”陆湘紧盯着那壁画,沉思了片刻,又喃喃道,“或许是我想岔了,应该不是机关,但到底是什么?”   那把剑依然没办法回答陆湘的问题,只是沉默以对,陆湘实在是困惑得没办法了,索性盘腿坐了下来,和那壁画上的妇人大眼瞪小眼。   总之这壁画一定是有古怪……是哪里有古怪?是妇人的姿态吗?那妇人的姿态,像是在邀请门外的人进门做客,她的神情格外地生动,邀请的言语似乎都已经在耳边响了起来……可……她只是一幅画上的人物,并不能真正……   “对了!”陆湘灵光一闪突然喊出了声,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想法。   这壁画上的门,没准真的是一道门呢?   这种机关陆湘听都没有听说过,但他想试试。   想着陆湘便立即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壁画上的妇人,道:“多谢夫人相邀,那在下可就来了。”   言罢,陆湘拿着油灯又退后了两步,再快步朝着那壁画撞过去。   “砰”的一声响,陆湘一头撞在了岩壁上,撞了一脑门的灰,疼得陆湘龇牙咧嘴。   陆湘哀嚎着自己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然后又有点委屈地想,要是思君这个时候是人形就好了,他给自己揉揉就不疼了。   现在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叹了叹气,而后陆湘再后退几步,认真地对那壁画上的妇人说:“夫人,你退后些,在下真的来了哦。”   说完这话,陆湘已便退到了最远处,摆好了冲刺的姿态,紧盯着那纹丝不动的壁画,准备好之后,陆湘猛然朝着那壁画一口气狂奔而去!   那壁画依然是纹丝不动,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又要撞上,陆湘已做好了疼得打滚的准备,一咬牙狠狠闭上了眼。   就在距离只有最后一步之时,壁画上那妇人突然动了!   她神色慌张拉开了大门,而后快步朝着门后的长廊跑去,飞快地躲开陆湘这个不知轻重的傻小子。   傻小子还闭着眼睛,不要命地往里冲,他已做好了疼痛的准备,可就在他触到岩壁的那一刻,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阵淡淡的光晕在他和岩壁接触的部分亮起。   陆湘的身体迅速地融进了岩壁,但陆湘丝毫没有察觉,还闭着眼睛往里冲,直到门槛绊到了他的腿,他一个踉跄,瞬间倒在了地上。   陆湘“哎哟”地叫唤了一声,躺在地上缓了半天,陆湘才慢慢发现有什么不对。   光线变暗了!   陆湘赶紧直起身子,定睛一看,大门在他的身后,而他的眼前,是一条又黑又长的走廊,唯一的光亮是他刚才拿在手里的蜡烛。   真的进来了,猜对了!   陆湘欣喜地跳了起来,衣摆掀起了一点微风,地上的蜡烛火光立即闪烁,陆湘心里一慌,赶紧停止了大动作,慢吞吞地挪过去将蜡烛捡起来,小心地护着那点火。   陆湘的乾坤袋没带进来,思君又变回了本体,这个时候要是没了光,陆湘真不知道自己会吓成什么样。   “我们进来了!”陆湘特别高兴地拿着那把剑给思君报喜,接着说,“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虽然前面可能也有危险,但总比待着等死好,你说是吧?”   思君一定会说“是”。   陆湘觉得自己得到了肯定,便胆大了些,拿着蜡烛继续往前走。   悬空寺内,壁画上大门打开了,正在缓缓地合上,依稀还能从缝隙里看到身着白衣的少年疾步往前。   *   这条长廊真的很长,前后什么东西都没有,整个就黑漆漆的一片,看样子也不像是有机关,陆湘走了好半天才终于看到了一点变化。   原本光秃秃的岩壁上,慢慢出现了色彩斑斓的壁画,最开始是花鸟鱼虫的装饰,再后来出现了一些人物。   陆湘放慢脚步,将蜡烛靠近了壁画,仔细地看。   这些壁画与刚才在悬空寺之中的壁画有些不同,它画的不是众神传说,但稍微瞄一眼可以发现,这些壁画是连贯的,它们是在叙事,就像是墓穴之中,用壁画记述墓主人的一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陆湘立马站住。   妇人启门图、长长的地下走廊、墙上的叙事壁画……   这些都像是墓穴里的东西……所以……这真的是一个墓穴?   陆湘打了个寒颤,再看了几眼壁画,已经在心里肯定了这个猜测——这就是一个墓穴,他现在就在墓道里。   不过陆湘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听说过,宛阳这一带崇尚火葬,死后将人烧成一把灰,再洒入宛阳河,并不留墓穴。后人若是想要祭奠,都是以先祖留下的遗物供奉。   所以,这应该不是孟氏的墓穴,甚至也不是宛阳这一带人的墓穴。   陆湘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岩壁,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这岩壁看上去比悬空寺之中要新一些。悬空寺已经建造了七十多年了,那么这一座墓穴是悬空寺之后建造的。   可这样一想,问题又来了,什么人会紧挨着镇妖寺建造墓穴?况且这悬空寺还有纪南红的阵法,将墓穴建在此处,岂不是把墓主人也给镇住了?   建造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这意味着将这墓主人镇住,根本就是他的目的!   不是为了让逝者安息,更不是后人追思先人,建造者就是要用这镇妖寺和纪南红的阵法,将这墓主人给镇住!   一个已死之人,需要被镇住……若不是建造者对这个死者有着滔天的恨意,那就是这个死者,死了也不安生,依然能给人造成威胁。   所以……这墓主人,会是什么可怕的身份?   想到这里,陆湘后背开始不停地冒冷汗。   “思君,你可快点好起来啊!”陆湘轻轻地喘着气,说,“你看到了没有,这是一条墓道!我们走到了一个墓穴里,建造墓穴的人想用悬空寺和纪南红的灵器镇住墓主人,说明这个墓主人可能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要是你再不好起来……我可能就要被暴打了。”   思君依然是没能给陆湘回答,陆湘叹气说:“不过就算是退回悬空寺也出不去,还不如往前走碰运气,你说是这个道理吧?那我们走吧。”   于是陆湘深呼吸几次,冷静下来之后,就继续看那岩壁上的壁画,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第87章 势如破竹12   墓穴之中的叙事壁画, 一般是记载墓主人的生平。陆湘从第一幅开始看, 瞧见的是一个男人抱着个婴儿的画面,男人没有露脸, 但婴儿看得清晰。很小, 应该不足百日。   难不成这墓主人是这个婴儿?   陆湘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 可为了搞清楚真相, 只能将蜡烛往后移, 硬着头皮继续看。   烛光移动, 下一幅画像出现在陆湘的眼前时,陆湘顿时一阵惊吓。   那抱着婴儿的男人突然掐住了婴儿的脖子, 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   婴孩吐着舌头,瞪大了眼睛, 带着满脸的痛苦和惊恐死去!   这是……这是纪南红的孩子, 他就是被闻人贤掐死的,所以, 这座墓里葬的是纪南红的孩子!   陆湘心里砰砰地跳, 那种奇怪的不适感便更加强烈,后面发生了什么, 陆湘更为紧迫地想要知道。   再下一幅,那婴孩的眼睛里没了眼珠,眼白全变成了血红色, 这分明是要入魔的表现, 四大家族的人不敢怠慢, 做法超度这婴孩。可他一直就是这样睁着眼睛, 没有活过来,但也没有死。   陆湘还记得,在他们看到闻人贤画的画卷之后,星渊也说过,他曾经亲眼看到许多世家一起做了九十九天的法事压下这个婴儿的怨气。   这倒是和星渊的话合上了。   这座墓穴,就是纪南红孩子的墓穴!   陆湘站定,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现在他知道,思君就是那把剑,但那把剑修成剑灵,肯定不是偶然,纪南红是天下最厉害的铸器师,若是说她做了什么,让那把剑修成剑灵,这就说得通了。   她让思君修成剑灵,当然是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因此她一定用了什么办法,将她的孩子和思君之间建立某种联系,在思君还没有修成剑灵之前,就给他种下了保护这个孩子的念头。   但当时四大家族的人到江城来找纪南红时,剑灵还没有来得及修成,纪南红和她的孩子,都无辜地枉死了。   后来,等思君终于修成剑灵之时,纪南红和她的孩子都死了。思君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清楚自己的来历,但纪南红留给他那个保护她孩子的念头依然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之中,所以,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便开始了不停地寻找。   陆湘都想明白了。   可是,在闻人贤的聚灵山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看过了闻人贤的画,思君应该知道,他要找的人可能已经死了。他后来一直在找的,或许都不是那个人,而是一个真相。   当时的他,应该会难过的吧?算起来,纪南红给了他生命,对他来说应当是像母亲一样。昱门和纪南红,是他和这个人世唯一的关联,但他们都死了,独自留下他一人。   回想从聚灵山庄到现在,思君一直没有透露自己一点的情绪,甚至很多时候都是思君在安慰自己,照顾自己。他看上去很冷,也没有多余的话,但却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   陆湘真的特别难过,他忍不住又将那把剑抱在怀里,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觉得思君肯定能感觉到自己的安慰。   而后陆湘在心里默默地发誓,这一次他一定要保护好思君。   接着陆湘继续将蜡烛往后移,看接下来壁画的内容。   四大家族用了九十九天的时间做法,虽然将这孩子的怨气给压住,但他依然没有彻底死去,甚至连眼睛都恢复了正常,还可以转动。   但若要说他没死,又是万万不可能之事,百日不进食,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死不活,不人不鬼。   他就这样变成了怪物,若是不将他镇住,他便真的要成魔了!   所以,黑瞎子的预言是真的,昱门的确会出一个魔头,但根本不是昱云杉,而是这个孩子,是昱云杉和纪南红的孩子!   这世间的因果,实在是让人无奈。正是因为预言说昱门将出魔头,四大家族才有了讨伐昱门的借口,而正是因为四大家族讨伐昱门,杀害了这个孩子,他才会入魔。   可他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这就是一直以来他们要找的真相,这样赤-裸-裸地摆在眼前,陆湘只觉得心痛又悲伤。   不知道思君这个时候是不是能看到,也不知道思君是什么样的心情。   陆湘缓了一会儿,继续往下看。   下一幅,画的是四大家族的族长们聚在一起商议的景象。因为确实杀不死那快要入魔的孩子,又无法超度他,实在无可奈何,四大家族最终决定将那孩子给下葬,就葬在悬空寺旁。   用母亲做得阵法镇住孩子……这群人的阴毒实在是超乎想象。   将那孩子从江城带回雪海,四大家族便匆忙挖了这座墓穴,法事又做了足足九十九日,到下葬那日,众人惊恐地发现,这不吃不喝,不死不活的孩子,居然还能长大!他已经变成了半岁的孩童大小,就像是一个正常长大的孩子,甚至还能自己坐起来爬!   这样诡异的事从来没有人见过,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只能赶紧将那孩子给下葬,镇在了这座墓穴之中。   下葬的仪式倒是非常隆重,毕竟所有人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安息,千万不要出来生事,四大家族的人做足了姿态,给了那个无辜枉死的孩子一个风光大葬。   寻常来说,壁画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这孩子短暂的生平已经全部记述完毕。但奇怪的是,后面还有壁画。   陆湘隐约觉得有点不对,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墓道之中太黑了,陆湘感觉自己有点头晕。但望了望来时的路,仍然觉得只有往前,才能找出所有的真相和出路。   陆湘一咬牙,继续往下看。   下一幅壁画,画的是那孩子下葬之后的情景,他躺在对他来说过大的石棺之中,一点点长大,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常的孩童,但他注定不是一个正常的孩童。   他一个人孤独、恐惧、癫狂,在无尽的尖叫和哭泣之中,度过了不知多少的岁月,他一点点长大,慢慢有了一个魔应有的强大力量,约莫是七八年过去了,或者更久,他的身体长到了石棺的长度,在他发狂之时,一掌打碎了那石棺。   他打碎石棺的那一日,整个雪海都感觉到了大地有异样的震动。   可他能打破石棺,却根本无法打破纪南红设下的阵法,他依然面对着黑暗的四壁,他很害怕,不停地哭喊,不停地用双手挖那坚硬的石壁,喊得嗓子里都是血,挖得指甲剥落,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终于,黑暗里出现了一点光亮,他慌乱地伸手去抓那一点光亮,却被光亮之中出现的男人吓得再次尖叫起来。   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他没由来地感到恐惧,惊慌地挥舞着手脚想要将男人给推开。可他实在是太瘦小了,根本无力反抗,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恶狠狠地给他套上了一根冰凉的铁链。   那个男人,是孟氏家主孟敏才,而困住他的铁链,是纪南红留下的捆妖锁。孟敏才几乎搜刮了自己所有能找到的纪南红的灵器,就为了镇住这个孩子。   于是,他继续被困在这黑暗的墓穴之中,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无边的恐惧,可哪怕是他流干了自己的血泪,也无法解开自己的困局。   他死不了,也出不去。   他所背负的、承受的,是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想象不到的痛苦。   没有人能描述和体会这样的痛苦。   后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对希望光明的无限渴望之中,他渐渐开始做梦,他做了这天下最美最好的梦。   在他的梦中,他并没有被闻人贤掐死,而是被纪南红藏了起来,他乖乖地没有哭,于是便躲过了一劫。等到纪南红被闻人贤杀害之后,他便被那扬名天下的医圣捡走。   医圣将他收做弟子,并带到了医圣家乡蜀中一座小山里隐居。   医圣是他的师父。   在他的幻想之中,师父待他极好,会给他吃好吃的糖,会给他买好看的书,也会给他讲这天下的趣事。后来他长到了七八岁,感到有些孤独,需要玩伴的时候,又运气很好地偶遇了一只小山鸡和小蘑菇。他们三个互相扶持,互相信任,也互相保护。   他快乐而天真地长大,不曾遇到过任何黑暗,直到他到了十六岁,他对着天下的好奇、对自己身世的好奇越来越重,师父终于放他下山了。   他开始了他的冒险。   他善良、乐观、开朗、聪慧,他查出了那三大家族所有的罪恶,他让他们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并且,在他的冒险里,他见识了许多或勇敢或善良或坚定的人,还和他们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   小花,薄兄,明公子……   更重要的是,在这场冒险之中,他收获了最珍贵的东西——一分单纯美好,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感情。   他喜欢了一个全天下最意气风发,最无可替代的人,那人也对他极好,永远站在他的身边保护他,不让他陷入任何黑暗和危险。   他和他一路披荆斩棘却有惊无险,终于走到了最后一个仇人的面前。虽然在被那狡猾的仇人算计落入了陷阱,但他相信,他最终还是能从陷阱之中出去,和之前很多次一样,他一定会成功,他永远不会失败。   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只是他的一个梦。   一个梦。   一个梦。   一个梦。   他手中的蜡烛火光微微地闪动,这时候,他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墓道的尽头,现在就站在这并不大的墓穴里。   他看见了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安静地躺在墓穴的正中,那张脸他看了十六年,再熟悉不过。   而后,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恍惚伸手去摸那把剑,却空空如也。   没有剑,没有思君,没有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冒险。   什么都没有。   陪伴他度过多年的,唯有无尽的黑暗和痛苦。   蜡烛从他的手中滑落,最后一丝光明殆尽,他的心陡然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紧,他惊恐地感到自己正在落入无边的深渊,心中疯狂地想:我现在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第88章 势如破竹13   孟惜安从未想过, 诛杀河妖最后居然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虽然河妖受了重创, 再次被镇住,但付出的代价也相当惨重。   当时孟承颜被河妖的分-身带走, 他和一众师弟们都慌着追了过去, 好不容易找到了孟承颜, 他已受了重伤陷入了昏迷。孟惜安慌忙请师弟们将孟承颜送走, 赶回来想要帮陆湘和思君时, 却找不到这两个人!   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孟惜安找不到他们, 又担心孟承颜的伤势,只好先赶回孟氏庄园, 安排了一些弟子再来找。   等大夫给孟承颜诊治之后, 确定孟承颜没有性命危险,孟惜安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也终于能够细想也终于有时间能想思君和陆湘的事情。   他试过了思君的实力, 于是他确定就算那河妖再厉害,也不可能杀得了思君, 甚至要伤到思君都很困难。可若是说思君和陆湘没事,这两个人又究竟去了哪里?   难不成是自己判断错误了,那河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又变得更强了?   孟惜安想到半夜, 依然没有一丝头绪。在这个过程中, 他便一直低着头, 习惯性地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东西。   那是一根极简单的银链, 以一颗很小的珠子作为装饰。那珠子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与孟惜安的身份并不相符。   可他对那颗珠子却万分珍惜,一遍遍地用指腹摩挲,目光像是水一样温柔。   看到这颗珠子,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给自己珠子的人。   连天机阁都买不到他的消息,而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孟惜安已经失去他的踪迹一年了。   一年,对于他们这些修道者来说,不过是一息之间。但孟惜安却觉得这一年实在是太过于漫长,足够他将往昔的点点滴滴回忆数次,也足够他将从前懵懂的情谊看得清晰。   可一年的时间,不足以将他们之间的嫌隙消除。   他到处都找不到那个人,那个人没有回来过一次,那个人给他的珠子,再也没有亮起。   他们甚至没有一次擦肩而过。   他现在在哪里?   孟惜安不止一次这样问,却永远得不到答案。这一次,他和从前无数次一样看着这颗珠子问自己。   他不认为这一次能得到答案。   可就在他要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一丝淡淡的黄光在他的眼前飞快地闪过。   那一闪而过的光实在是太快,孟惜安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的惊诧还没有缓过来的下一刻,那黄光又闪了一下!   虽然很微弱,但孟惜安看得清清楚楚,那珠子真的亮了!   “来人!”孟惜安猛地站起身就往屋外冲,守在屋外的几名弟子连忙跑了进来,孟惜安丢下一句“照顾掌门”,人已经到了院中,下一刻,他便飞身跃起,弟子们只感觉到一眨眼,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必须要快!   那个人现在就在孟氏的庄园里,可对方为了躲他,都尽可能地在这颗珠子的感应范围以外活动,若不是他习惯了时时刻刻都看着这颗珠子,一定会错过的!   孟惜安快得连自己都想不到,手腕上的珠子越来越亮,他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在尽可能地拉进和那个人的距离,可就在这时,手腕上的珠子再次变得暗淡。   对方知道他发现了,现在又在躲。   “小东西……好狠的心。”孟惜安咬牙,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再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对方再次尝试逃跑,可他根本不是孟惜安的对手,过了一会儿索性停住了,孟惜安心中一喜,再次迅速往前。   出了孟氏庄园,再过了宛阳湖,薄雾散去之时,他终于看到了空旷的原野之上那一抹淡黄的身影。   那一瞬,孟惜安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孟惜安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对方第一次化成人形的场景,那时候对方也是这样背对着他,明明既害羞又不安,却还要装作强硬地说:“若是你一会儿笑我,我会打你的!”   孟惜安便故意玩笑道:“丑菊花变成人也不会好看的,你就死心吧。再说你也打不过我。”   对方恼了,立刻转过来拿花根抽孟惜安,孟惜安抬手要挡,可却突然看到了对方的脸。   当时的每一刻,孟惜安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少年的脸相当明艳,双眼精致得不像话,脸颊有些微微的红晕,因为气恼而皱紧的眉头都十分好看。   于是孟惜安彻底傻了,硬生生地挨下了少年抽过来的这条花根,一声响亮的鞭打声把二人都给吓了一跳,孟承颜还在傻,少年却已经惊叫了起来:“你疯了?你为什么不躲?”   孟惜安定了定神,又故意装作傲慢地说:“你那么弱,能抽疼吗?不过还是给我挠痒痒罢了,为什么要躲?”   听了这话,少年顿时更加气恼,扬着花根又要抽他,他大笑着,赶紧便跑了,看着少年追得气急败坏。   当年的情景与如今慢慢重叠起来,他一步步走向了那个穿着黄衫的少年,渐渐将多年前那一刻的呆愣想明白了。   那大概就是年少的心动,只是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了,什么都没有察觉。   孟惜安一步步往前,却无法走回到过去,即使是个背影,他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冷漠和拒绝。他终于站在了少年的背后,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伸手碰一碰对方。   犹豫片刻,他终于动了动嘴唇,用最轻柔的声音叫出对方名字。   “星渊……”   星渊回过头,冷眼看着孟惜安。   孟惜安突然感觉心里有些慌,就算是有千言万语,这时候也说不出口。   “惜安公子。”星渊开了口,声音疏离而冷冽,“你可是来捉我这害人的妖孽?”   孟惜安身子有些僵,沉声道:“星渊,你别这么说,我一直都在找你。”   星渊继续冷冷地说:“找我?找我是为了给你孟氏弟子偿命吗?”   孟惜安皱眉道:“星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星渊沉默了一阵,渐渐平复了心中酸涩和愤怒交织的情绪,他别过脸去,没有再看孟惜安,孟惜安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半天之后才开口,又道:“星渊,既然你已经回来了……”   “我没有‘回来’,孟氏与我没有关系,我不是回来。”星渊快速打断孟惜安,道,“我今天到你们庄园来,也干不出什么好事,你要抓我就抓,省得又有你们孟氏的弟子被我给害死了。”   孟惜安深深地望着星渊道:“我们之间,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星渊道:“没有必要。还有,你不要叫我星渊了,我现在不叫星渊,我改名了,我叫陆小花。”   孟惜安立即怔住。   星渊继续说:“反正你也找到我了,我就对你说实话,我来孟氏是来偷东西的,你哥用一把钥匙把陆湘和思君锁在悬空寺里面了。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要找到这把钥匙,把他们救出来。”   孟惜安睁大眼看着星渊,一脸的不可置信地道:“你在说什么?”   星渊才不管他信不信,语带嘲讽地继续说:“我说,我看到你哥伤了思君!还把他们给锁在了悬空寺!我们来你们孟氏之前,陆湘就说过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当时他们觉得有思君在,即使是有陷阱也不怕。可谁能想到孟掌门居然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居然能重伤思君。”   孟惜安整个人都绷紧了,快速道:“星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哥受了伤,现在都还在昏迷。我哥根本不是思君的对手,他什么可能伤得了思君?再说了,我哥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星渊逼近孟惜安道:“你大哥根本就没有受伤!他都是假装的!还有冉小姐临死前对四大家族的控诉,你们应当也听说了。你还是相信你们孟氏无辜的?”   孟惜安握紧双拳,道:“至少我和我长兄,什么都没有做过。当年的事情,我们也想知道真相,所以现在才在整理藏宝阁,想找出当年的真相。若是我孟氏有做了什么对不起天下人的事,我不会不认。”   “哈哈!真是好笑,你还是这样,你哥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星渊拔高音调道,“当年你们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但现在呢?你的好大哥,你最尊敬,最崇拜,最信任的大哥,为了保住孟氏的名声,为了阻止陆湘和思君查下去,就要这样害他们!我告诉你吧,那河妖根本就是你们孟氏豢养的,至少有百年了。当年诬陷昱门,你们孟氏也有参与。这一切你大哥都知道,他也在帮忙隐瞒。他算是无辜的吗?行了,别那么看着我,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   孟惜安的脸上仍然是不信任,但他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身体微微颤动,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星渊。   星渊只觉得心中盈满了浓浓的失望,苦笑一声,摇着头道:“我才是个傻子,我和你费劲说这些做什么?我早就应该知道是这个结果……你们兄弟情深,任何人都不可能撼动。我算什么?一个撒谎成性的小妖,不足为信。” 第89章 势如破竹14   孟惜安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深吸一口气, 看着星渊郑重地说:“星渊,我们没有必要吵架。你突然告诉这些事情, 至少应该给我一点事情调查。还有, 你已经躲了我一年了, 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见面, 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吗?”   星渊愤怒地翻了个大白眼, 说:“我不躲起来, 等着被你大哥追杀吗!”   孟惜安眉头深锁,道:“你们之间一直有误会, 我们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星渊冷冷地看着他,说:“不必了, 你不信任我, 我也不会信任你的。陆湘和思君是我的朋友,我会自己去救他们, 我才不会指望你!”   “星渊, 你要做什么?”孟惜安有点着急,突然上前一步, 抓住了星渊的手。   星渊恼羞成怒,用力挣脱,但孟惜安抓得特别紧, 星渊挣脱不开, 顿时更为恼怒, 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抓着我是不是想非礼我?赶紧放开我, 否则我吐你一脸口水!”   孟惜安被星渊给闹得头疼,但仍然不敢放开他,只是严肃地说:“若是我放开你,你是不是又要躲起来不让我找到?”   星渊一边手舞足蹈地挣扎,一边没头没脑地乱骂道:“我凭什么要让你找到,你谁啊你!”   孟惜安无可奈何,只得用力拉着星渊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扯,星渊身体被禁锢住,没办法再折腾,嘴里的乱骂却始终没有停住。   孟惜安放软声调,道:“星渊,我们能不能不闹了?”   正当此时,孟氏庄园突然响起了弟子们的喧闹,孟惜安回头,依稀听到有弟子们在喊着“抓贼”“保护掌门师兄”。   “长兄!”孟惜安立刻慌张地喊了一声,这时候他突然发现星渊安静了,孟惜安怔楞了片刻,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盯着星渊。   星渊心中闪过一丝愧意。但他面上并未表露分毫,仍然嘴硬地说:“我说了我只是来偷东西的,孟承颜的命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才不会费心思伤害他!”   “星渊,你究竟想……”   嫌远没有给孟惜安说完话的机会,在孟惜安毫无防备的状况下,他突然伸出一根花根,朝着孟惜安狠狠地抽了过去。   星渊知道自己和孟惜安的差距,若是他要躲,星渊根本不可能伤他分毫。   但孟惜安依然没有躲,并且更加用力地抓住了星渊,硬生生地挨下了这一鞭,衣衫被花根给抽破,手臂上迅速就出现了一条红痕。   这个结果星渊早就料想到了,于是扬起花根再抽了过去,完全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这一顿没头没脑的暴打简直要把孟惜安给气疯了,可他又不敢对星渊动手,只怕自己下手没有轻重伤到了他。   而庄园来的声响也越来越混乱,孟惜安心里担心长兄,实在是进退维谷,片刻后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绳子,星渊都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被孟惜安抓着手臂迅速地缠绕了上去。   绳子绕在手腕上之后,闪了一下光,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星渊大概能猜到这东西的作用是什么——戴上以后,孟惜安就能随时掌握自己的踪迹。   果然如星渊所想,孟惜安放开了他,而后说:“我暂且没有时间管你,不过你别想再跑,以前的事情和今天的事情,都必须要说个清楚。”   星渊倒退了一大步,怒气冲冲地看着孟惜安,道:“说你个大头鬼!”   言罢星渊立即转身,一跃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孟惜安看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继而也转身,飞快地赶往孟氏庄园的方向。   *   一刻也没有停歇地飞过了一座山头,到了和陆小鸡陆小菇约定好的地方,星渊才终于停下来,不停地大喘气。   心里的紧张和慌乱,现在都还没能缓过来。   还以为这么久没有见,自己早就从过去走出来了,即使要和他对峙,自己一定能很好地控制住情绪。   谁知再见依然是心绪难平。   回想起刚才和他见面的场景,星渊还是觉得心酸。尤其是抽他那几下的时候,星渊自己也难过得不行。   这点难过算什么呢?星渊吸了吸鼻子,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点难过比不上朋友的性命,所以我必须下狠手,要尽可能地分散孟惜安的注意力。   但还是有些忍不了的后悔。   明知道他不会躲,或许不应该下那么重的手。   星渊眼眶泛红,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撒癔症,直到“唧唧”“菇菇”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给拉回。   “你们……你们回来了!”星渊连忙回神,四下瞧了瞧,道,“你们在哪儿呢?”   陆小鸡和陆小菇这才从黄豆大的乾坤袋里跳出来,又变成了正常大小。   星渊赶紧蹲下来,问道:“东西应该偷到了吧?只要孟惜安不在,那些草包应该是不可能发现你们的。”   陆小鸡连忙“唧唧”地叫唤了一阵,告诉星渊,虽然撤退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阻碍,但还算是很成功,顺利地在孟承颜身上偷到了钥匙。   星渊分别摸了摸这两只的脑袋,陆小鸡眼尖,发现了星渊手腕上突然多出来的绳子,便奇怪地抓住看。   星渊有些支吾地说:“没什么……就是……嗯……你能咬断吗?”   陆小鸡立刻上嘴试了试,而后摇摇头,表示实在是咬不断。   “没事的,不管这个。要是偷到就好。”星渊声色万分紧张,将右手往背后藏了藏,而后说:“偷钥匙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绕过那个河妖……到时候若是孟承颜带着其他弟子来阻止我们就麻烦了。还有……还有孟惜安……如果是他的话,我们更打不过。”   陆小鸡和陆小菇都急了,又慌张地乱叫起来。   “没办法,只能拼命。陆湘和思君都不是轻易认命的人,他们在里面肯定也会努力的,所以我们在外面也要努力。只是思君受了那么重的伤,那里面又那么黑,他们肯定很艰难,我们不能耽搁太久。”星渊神色十分沉重,伸出一只手握成拳,严肃地说,“认识大家我真的很高兴,这次也一起拼命吧。要是能活下来,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要死不幸死了……额……我们就是最好的死朋友了。”   陆小鸡和陆小菇也严肃地点头,三只大小不同的拳头轻轻地撞在了一起,在这月色下许下了朋友间最诚挚的誓言。   *   而此时,孟惜安也刚好赶回了孟氏庄园,到了孟承颜的房间。   孟承颜已经醒了过来,但仍然很虚弱,靠着床头不停地喘气,身边围了一群神色慌张的弟子,还有大夫。   因为愤怒,孟承颜的身体都在微微地发颤,但他向来是儒雅温和,即使是愤怒也依然十分克制。   有一弟子愧疚地道:“掌门师兄,是我们疏忽了……可我们也没有想到,居然有妖邪敢闯进你的房间来偷东西……那小妖也太邪门了,究竟是怎么进来的,我们都没有看见……”   孟承颜仰着头,疲惫地说:“罢了,别说是你们,分明在我的身上偷的东西,我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孟惜安定了定神,走到床边问道:“长兄没有被伤到吧?其他师弟们呢?”   孟承颜摇摇头,道:“人都没事。”   说着孟承颜便注意到了孟惜安身上好几处衣裳都破了,立刻又问道:“你衣裳怎么破了?怎么回事?”   孟惜安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没什么,树枝挂到的,不用在意。长兄这里比较要紧,闯进来的小妖,抓到了吗?”   几名弟子摇头,愧疚地说:“没有,让他跑掉了。”   孟惜安又问:“那丢了什么东西?”   孟承颜低头,没看孟惜安的脸,轻声说:“就是些寻常的丹药。有些不知死活的小妖,总是想冒险来孟氏偷丹药提升修为,不必管他们。若是下次再犯,抓到一并处理吧。”   孟惜安想继续问,孟承颜却道:“惜安,你方才去哪里了?若是有你在,也不至于被那小妖跑掉。”   孟惜安道:“方才回房休息了,实在是太累,就没注意到长兄这边的动静,实在是惜安的不是,让长兄受累了。”   孟承颜温和地摇摇头,道:“没什么大碍。”   一阵沉默。大夫继续给孟承颜诊治,孟惜安就在一边看着。   他们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没有说实话,可面对对方,却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问,继续试探。   这是他们兄弟二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产生这样的隔阂。   孟惜安心中很不好受,一直想着星渊刚才说的话。   本来,对思君和陆湘的失踪,他的心里就有很多的疑惑,听了星渊的话,再看孟承颜现在的表现,孟惜安的猜测就更多了。   大夫再给孟承颜喂了一次药,而后其余人都退了出去,只剩这兄弟二人单独相处。   孟惜安沉默地扶着孟惜安躺下歇息,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满是焦躁。没等到一会儿,孟惜安实在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着孟承颜郑重地行礼,道:“长兄,惜安有错。”   孟承颜神色一变,盯着孟惜安道:“你有什么错?” 第90章 势如破竹15   孟惜安仍旧躬身, 继续说:“长兄教导惜安, 内不欺己,外不欺人, 上不欺天, 君子所以慎独。可方才, 惜安对长兄说谎了。”   孟承颜的脸又白了几分, 缓了缓才继续慢慢地说:“这些……这些你心中有数就好, 不必太过刻板, 凡是需讲变通。人生在世,哪能一生都不说一字虚言?再说, 有时候,说谎也可能是出于善意, 是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伤害。你若有什么错处, 长兄能理解你,也能包容你, 毕竟我们是亲兄弟, 是外人比不了的。所以,你一定也能理解长兄。”   孟惜安抬起头, 看着孟承颜,认真地道:“自然,我与长兄血浓于水, 我做错了什么, 便也不必对长兄隐瞒, 因为我知道长兄会容我。若是我们交换, 我也会包容长兄。”   这不肯罢休的态度让孟承颜更为慌张,他目光闪烁,彻底躲开了孟惜安的目光,支吾地道:“有什么,明日再说吧,今日我已经累了,想要歇息了。”   可孟惜安并未后退,他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回退,仍然恭敬地躬着身子站在孟承颜的床边,用沉默表述了他的坚决。   孟承颜忍了又忍,实在是没有忍住身体的颤抖,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性子,他这么坚决,不对他说实话,这事就罢休不了。   可这个傻弟弟,实话有那么重要吗?真相有那么重要吗?比起孟氏的百年基业,这些算什么?比起他们兄弟二人,旁人的性命又算什么!   丢失了阵法的钥匙,他已经是心烦意乱到了极点,这时候孟惜安还要来给他找事,完全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他只觉得愤怒!   为了维护这个傻弟弟和孟氏,他做出的牺牲,美人能理解!   孟承颜突然就装不下去了,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狠狠地盯着孟惜安,哪里还有半分受伤的虚弱?   “长兄……”孟惜错愕地瞪大眼睛,缓缓道,“长兄没有受伤……”   孟承颜愤怒地颤抖道:“是那个花妖吧?你见过他了?”   孟惜安尽量维持着自己的平静,说:“是,星渊回来了,我和他见面了。”   孟承颜咬牙切齿地大骂道:“又是那个妖孽!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还要和他见面!他只是一个低贱的妖,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孟惜安沉沉地道:“长兄,你别那么说他。”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我早就应该杀了他!”孟承颜指着孟惜安的鼻子继续骂,“为了那么一个低贱的妖孽,你就在这里质问我?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可是天下闻名的孟氏二公子!若是让人知道,你和一个低贱的妖孽牵扯不清,旁人会怎么看你?你以后,如何在这天下立足!”   孟承颜肃然道:“我只遵循本心,天下人怎么看关我什么事情?”   孟承颜气到极点,竟然是笑了出来,继而道:“好啊……好……好一个遵循本心!那我问你,十三年前,父亲和母亲接连陨落,孟氏内忧外患,是谁撑起了孟氏?你从小身子羸弱,大夫都说你这一生都注定不能修道,是谁从未放弃,辛辛苦苦照料你?又是谁,为了你这劳什子的病,爬上天山给你采药,落得一身伤痛,这一辈子都注定修为平平!你如今身强体健,排到了天师榜前十,究竟是谁,用命给你换来的这一切!”   孟惜安再次郑重地行礼道:“皆是长兄。”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长兄。”孟承颜目不转睛地看着孟惜安道,“若不是我这个长兄劳心劳力十数年,你如何能得这‘遵循本心’!”   孟惜安顿了顿,突然跪下对着孟承颜行了个大礼,额头用力撞在了石砖上,那沉闷的声响让孟承颜都怔住了。   孟惜安没有再站起来,依然以额头贴着冰冷的石砖,一字一顿地道:“长兄的大恩,惜安此生无以为报,即使是豁出这条命,惜安也会护长兄周全。若是有来生,惜安也愿为长兄做牛做马。”   孟承颜低头,看着孟惜安的头顶,一时无言,心中一片悲凉。   半晌,孟惜安的声音再次传出。   “长兄,可惜安只想求一个真相。”   孟承颜浑身无力,瘫软在床上,苦笑着摇头道:“真相……真相……”   孟惜安缓缓起身,扶住摇摇晃晃的孟承颜。   孟承颜挥手将他给推开,而后说:“你只需要相信,我说得都是真相!”   孟惜安看着孟承颜,许久之后才缓缓退了几步,接着又问:“长兄……”   孟承颜快速地喘息着,别投连不看孟惜安。   孟惜安狠下心,一鼓作气地继续问:“长兄,惜安不是在逼你,我只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长兄可以成全。”   左右都已经敞开天窗了,孟承颜也没力气和他这个傻弟弟纠缠,反正他们是兄弟,孟承颜不信孟惜安还能真反了他。索性便破罐子破摔,气急败坏地说说:“好,你还有什么不死心的,都问!你要问,我可不一定答!”   孟惜安深吸一口气,问道:“星渊说,这一年长兄一直在追杀他。”   孟承颜怒道:“这个妖孽害了我孟氏的弟子,我不该杀了他吗?”   “人是不是星渊害的,暂且不论。”孟惜安继续说,“星渊还说,宛阳河的河妖,是孟氏豢养的,已有百年了,这可是真的?”   孟承颜斜眼看他,道:“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抓住那河妖问!”   孟惜安闭了闭眼,接着问:“最后两个问题,第一,我们孟氏当年是否真的参与了对昱门的诬陷。第二,长兄你是否为了掩盖真相,对陆公子和思君大人动手了?”   孟承颜嗤笑一声,道:“真相?你想知道真相?”   孟惜安道:“请长兄成全。”   “好啊,好啊,我的好弟弟。”孟承颜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够了,这才看着孟惜安,道,“这些问题,我不会回答你。从现在开始,我不再管你了!你要真相,就自己去找真相。我倒要看看,你找到了你想要的真相,又能怎么样!你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   孟惜安神色凝重,也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   其实孟承颜的反应,倒是已经将真相告诉了他。再多说也没有什么帮助,只会徒劳地伤害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孟惜安无声地叹息,再对孟承颜行礼道:“长兄勿怪,是惜安的错。长兄好生歇息吧,惜安先下去了。”   言罢孟惜安便倒退着离开,孟承颜愤怒地咆哮道:“我不会管你了!你这个傻子,非得要吃点苦头,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孟惜安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走出去关上房门之后,孟承颜还听到屋里传来砸东西的声响。   这一夜,注定谁都不能安眠。   孟惜安在庄园里走了半晌,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藏宝阁的门口。   如果星渊说的都是真的,那被他寄予厚望澄清孟氏清白的书信,也可能根本不存在。   若是真的没有的话,那孟承颜请陆湘和思君过来,真的就是一个陷阱了。   孟惜安定定地看了藏宝阁许久,终于迈步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他只是确认了一点,他已经有了怀疑,若是不查清楚,他的心里就会扎着一根刺,永远都不得安宁。   藏宝阁珍藏着历代家主以及成就最高的族人所珍视的宝贝,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格子,每年孟氏所有的族人都会在此处祭奠先祖。   从前孟惜安没有想过自己离世的时候应该在自己的格子放什么,可今日不知为何,却如此清晰地想到,等他死了,就将手上的这串小珠子放进自己的格子里。   孟惜安一边想,一边给各位先祖的遗物行礼,直到走到属于自己父亲的那个小格子面前。   紫檀木的盒子雕刻得异常精美。   孟惜安从未这样紧张过,他双手握拳又再松开,反复几次之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跪下对恭敬地磕头请罪,而后又跪足了一个时辰,才终于重新站起身来,打开了那个盒子。   那一瞬,孟惜安感觉到呼吸都停滞了。   盒子里没有书信,是一双幼儿的布鞋。   *   五更天,东方即白。   星渊已经在悬空寺外围查看了一圈了,也试过很多次,若是要用这把钥匙打开这个阵,怎么都绕不开那个河湾,还非得和那河妖撞上。   那河妖对这周围很熟悉,在黑暗中他更有优势,星渊只能计划等到天亮。但其实什么计划也没有用,这河妖太厉害了,能分-身成无数个,他们三个能平安地将这个阵给打开,将陆湘他们放出来就是万幸。   “别怕。”星渊自己紧张得不行却还在硬撑着安慰另外两只,“若是一会儿遇到危险,你们俩就赶紧躲进乾坤袋,若是你们磕着绊着,陆湘又得和我瞎闹。”   那两只应了,接着三人便焦虑地等着天亮,初阳升起,虽然没能穿透这灰色的浓雾,但视线范围好歹扩大了一些。   星渊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朝着那悬空寺飞了过去。 第91章 势如破竹16   星渊距离悬空寺, 已经非常近了。   不知是不是昨天被思君伤得有些重, 河妖一直很安静,星渊慢慢接近悬空寺的时候一直非常顺利。距离悬空寺只有不到三十尺距离, 星渊心里便越来越紧张。   快到了, 快到了!   这个时候, 千万不要再出岔子。   星渊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些喜悦, 正打算一鼓作气, 可就在这时, 那安静许久的宛阳河,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咆哮!   那咆哮声狠狠刺穿了星渊的双耳, 星渊慌忙捂住耳朵,片刻后, 昨日那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黑烟, 盘旋着再次出现在了星渊的眼前,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作一只巨手, 狠狠地朝着星渊挥了过来!   偷袭!   星渊神色大变, 忍不住骂了一声脏话,慌忙闪身就躲。   星渊的速度并不慢, 但因为那黑烟出现得突然,所以星渊还是慢了一步,那巨手上尖利的指甲划过了星渊的背部, 衣衫瞬间被撕碎, 后背上立刻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足足有小臂长。   星渊顾不上惨叫, 只敢咬牙迅速飞逃,黑烟不依不饶,更加凶猛地朝着星渊追了过来。   在黑沉沉的天幕下,那淡黄色的身影被巨手追逐得十分仓皇,好几次星渊都差点被那只巨手捏碎在掌心里,他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乾坤袋里突然冒出了两只小脑袋,星渊一看到他们那就感觉浑身都是力气,慌忙道:“我可以!不要你们帮忙!回去!”   这话刚刚吼完,星渊就用手将那两只给摁了回去,而后突然就像是长出了翅膀一样,猛然加速!   河妖必须依水为生,它的活动范围只能在宛阳河附近,太远的地方他去不了,星渊只要再跑一点就能躲到河妖的攻击范围之外。   河妖察觉了星渊的意图,巨手也跟着猛然加速,长长的指甲距离星渊的后背已只有一寸的距离!   而就在下一刻,巨手却突然顿住,就像是被勒住脖子的狗,原地打滚之后发出激烈的嘶吼,可它没能追上来。   躲过了!   星渊瞬间脱力,立刻就从天下掉了下来,跌跌撞撞地躺在草地上后怕地喘息。   “娘的,这河妖居然会偷袭!”星渊瞪大眼看着河里咆哮的河妖,仍然心有余悸。   星渊刚刚骂完,陆小鸡和陆小菇赶紧从乾坤袋里跳出来,慌慌张张地给星渊找药止血。   “我没事。”星渊嘴硬,但其实有多疼他自己知道。他没有思君那么厉害,也不像是陆湘一样怎么都打不死,刚才要不是担心陆小鸡和陆小菇,他突然爆发了一下,能不能躲过河妖的偷袭都是个问题。   陆小鸡和陆小菇“唧唧菇菇”地叫唤着,将药丸碾碎了涂在星渊血流不止的伤口上,星渊硬撑着咬牙道,“方才大意了,不知道这河妖居然这么狡猾。看来不可能偷偷地去,必须要和这河妖正面对抗。没事的,我心里有数,别怕啊,我们之前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能在这个小阴沟里翻船?我们一定会救出陆湘和思君的。”   说话间药已经上好了,医圣的药效果很好,刚敷上去血就止住了,那两只又找了干净的白布条给星渊包扎上,而后便犹豫地问星渊,要不要等一等,过几天伤口好些了再来。   星渊挥了挥手臂,而后慢慢地站起身,说:“还好,不是大伤,用了医圣的药也就好了。趁着现在河妖身上也有伤,我还有些机会,你还是担心担心陆湘吧……好了,不说了,走。”   言罢星渊便又站了起来,随着他的起身的动作,衣衫上的破洞也慢慢地恢复了原状,等那破洞合上的时候,他已像是没有受过伤。   星渊呼了口气,将陆小菇和陆小鸡给推开,没有说一句话,再次不要命地冲了上去。   本以为星渊已经逃脱,可现在又飞蛾扑火,河妖顿时更加兴奋,巨手又是一阵咆哮,再次朝着星渊袭来,打定了主意要一巴掌将星渊给打扁。   星渊像是瞎了一样朝着那巴掌猛冲,眼看着就要撞上去,河妖便更为兴奋,可就在这一刻,星渊突然敏捷地一侧身,丝毫不差地从那只巨手的指缝间之中穿了过去!   就像是一颗握不住的沙,巨手没有抓住星渊,他灵活而迅速,在那巨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狠狠地甩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哈哈哈,你这个蠢货!”星渊回头大骂,河妖还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紧接着转身又追,再次朝着星渊袭来。   星渊兴奋的笑骂声都还没有止住,河妖差点又追上来了,他堪堪躲过几次攻击,弄得河妖更是怒不可遏,再次暴发出了一阵响彻山谷的咆哮。   这一声咆哮,生生震得山间的碎石不停地往下滚落。   接着,巨手挥舞的速度,快得更加不可思议。   而这个时候,星渊距离悬空寺,又已经只有不到三十尺。   一定要过去!   星渊不敢再笑,专心地往前飞奔,心中疯狂呐喊:快一点,再快一点!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巨手之中又化出了数十支利箭,以风一样的速度朝着星渊射来。巨手和利箭共同夹击,星渊灵活地闪身,能躲过巨手,可那箭的数量太多了,星渊躲了几只便觉得筋疲力尽。   不可能完全躲过,根本不可能。星渊眉头深锁,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候飞快地想心里做决定:不躲可,干脆硬挺着被戳成刺猬,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开锁。   那河妖似乎是洞穿了星渊的心思,决心真的要将他给扎成刺猬,于是更多的利箭便密密麻麻地朝着星渊射来!   星渊听着萧萧风声越来越近,明显感觉到那箭要已经快要戳到他的后背,刺入他的皮肉,将他扎得皮开肉绽,让他清晰地知道,什么是万箭穿心。   最快的那一支箭,箭头飞快地旋转,像是要将这空气都给点燃。它快得要命,星渊不可能躲得过它!它知道,只在一瞬之后,它就要刺穿星渊的心脏,尝到鲜血甘美的滋味。   一瞬之后,它却突然转了个弯,撞向了坚硬的崖璧!   星渊亲眼看着那利箭擦过他的耳畔,甚至射断了他的一根发丝,可他没有受伤。   更多的利箭就在这时突然转弯,噼里啪啦地撞向了崖璧,没有一支刺到星渊。   星渊困惑不已,匆忙回头,看到那对他穷追不舍的巨手居然也停了下来,他抓到了这片刻的喘息之机,一口气飞到了悬空寺旁,一把抱住了栏杆。   星渊劫后余生,脑子里嗡嗡直响,双眼不停地四下眺望。   是谁帮他躲过的?   会不会……   星渊心中刚燃起对那个人一点的希望,片刻后就看到了站在河边上的陆小菇和陆小鸡。   陆小菇用了幻术迷惑住了河妖让箭偏离了方向,而陆小鸡则抱住了那只巨手。   只可能是他们,他生死与共的朋友们,怎么可能是那个人!这个时候,那个人应该还在家里恭敬地侍奉他受伤的好大哥,并且他大哥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我真是个蠢货!”星渊眼眶一红,立即转身便开始看这悬空寺。   是他的朋友们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争取了这短暂的时间,他没有一瞬敢浪费,立即便开始研究这悬空寺的阵法。   纪南红制造的阵法,实在是太奇特了,那天明明看见密密麻麻的蛛丝将整个悬空寺包裹了起来,可现在却一根蛛丝都看不到,和昨天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星渊尝试了一下,他可以正常进出,但找不到陆湘和思君,而且昨天明明就看到思君的血流了一地,现在却没有一点痕迹。   陆湘他们明明就困在里面,为什么看不到人?   若不是星渊亲眼看到陆湘和思君被锁在了里面,他连去哪里救他们都不知道。幸好现在星渊手里有了钥匙,只要将这个阵法打开,所有的疑问都会知晓。   星渊没有耽搁,飞快地用灵力催动了那把钥匙。那神奇的钥匙自己知道去找锁孔,四下转悠了一圈,而后定在了一个地方。钥匙轻轻地开始转动,片刻工夫,原本干干净净的悬空寺又出现了蛛丝!   “太好了!”星渊简直高兴得要哭了,刚轻松了一小瞬,又担心着陆小鸡和陆小菇,赶紧回头往他们那里看。   陆小菇的幻术实在是太弱了,就困住了河妖一小会儿,它很快清醒过来,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咆哮。   陆小菇还紧紧抱着那只巨手,只要他抱着,那只巨手就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但河妖的身体是无形的,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突然化作一缕黑烟从陆小鸡的手里溜走,瞬间飞身上了半空之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兽头!   兽头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陆小菇和陆小鸡俯冲而去!   “快躲!”星渊大喊着,同时展开花根朝着河妖拼命抽了过去。   这用尽全力的一击减缓了兽头的动作,它一个迟疑之间,陆小菇和陆小鸡已经飞快地躲进了乾坤袋之中,又变成了一颗小黄豆,落在石缝之中,根本找不到踪迹。   河妖顿时勃然大怒,那巨大的兽头猛然转头,再朝着星渊袭来! 第92章 势如破竹17   蛛丝已经全显出了形状, 钥匙还在继续转动, 那密密麻麻的蛛丝,终于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星渊从那小小的缝隙之中, 看到了昨天的一滩血迹, 可更多的状况没有看到, 风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感觉到, 那要命的兽头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   现在躲, 还有一线生机,可这锁就打不开了。   不到一眨眼的工夫, 星渊已下定了决心,他决然地转身面对着兽头, 双手手臂立即抽出了十根粗-长的花根, 狠狠地煽动着风声,毫不畏惧地朝着兽头袭去。   长长的花根挥舞得极快, 像是无数条长蛇纠缠着这兽头。   兽头被困了片刻, 但其实星渊根本不是这个东西的对手,那兽头的大口一张一合, 刚好咬住星渊的一条花根,再狠狠地甩头,那看上去坚韧无比的花根顷刻间断裂, 断根落地, 还痛苦地抽搐了几下才停住。   星渊疼得浑身一阵抽搐, 险些从天上掉下来!   不,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随着钥匙的转动,原本那细小的缝隙已有一扇门的大小,很快就能成功了,很快就能……   星渊顾不上自己的疼,再次变出多一条花根,朝着兽头抽去,兽头这次有了防备,突然躲过,又变成了两只大手,强硬地抓住了星渊的所有花根!   两只大手用力一撕,几条花根同时断裂!   “啊!!!!”   星渊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惨叫!   花根对星渊来说,就像是手指一样,同时斩断这么多根手指,任谁都会疼得昏死过去。   不行,我绝对不可以输!星渊心里想,我只有这么几个朋友,要死也一起死!   星渊几乎是咬碎了牙,硬撑自己最后的一丝清明,他的双手已是血淋淋的一片。   鲜血的味道刺激了河妖,它兴奋极了,星渊看到兽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丑陋的兽脸上满是笑意。   它又变出一只手,举起星渊断裂的花根,耀武扬威地在星渊面前晃。   这每一根,都需要星渊数年的修炼。   星渊眼眶通红,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于是河妖更为兴奋,又变出了几只小兽头,一起张着口看着星渊。   它的意思很明显,它已经品尝了星渊的愤怒,还要品尝星渊临死前的恐惧和痛苦。所以它不会让星渊立刻就死。他要吃掉星渊,让星渊看着自己被一口口的吃掉。现在没有急着要杀死星渊。   星渊读懂了它的意思。   但恐惧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星渊的眼里就写满了骄傲,依然是高高地抬着头,仿佛现在占上风的是他。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吃同类的家伙,我们妖才会被人看不起!”星渊再次抽出花根,尽管已经细弱得多了。   “自己不好好修炼,靠夺取旁人的性命变强,活该你长那么丑!活该你被孟氏奴役百年!我怎么可能和你这种东西是同类?我有感情,有朋友,我这一生走过的地方,你想都想不到!对面山的风景,你这辈子都看不到!”星渊瞪着通红的眼睛,对那河妖吼道:“你敢扯爸爸的花根,爸爸抽死你这个丑八怪!”   这番话将河妖刺激得一愣,巨大的兽眼茫然地瞪了星渊半晌,直到星渊的花根再次抽了过来。   “啪”的一声响,明明虚弱了很多,却狠狠地刺激到了河妖,所有的兽头都一同咆哮,再瞬间合到一起,变回了那巨大无比的兽头,模样比方才还要狰狞百倍!   它那几乎能吞山的巨口长到了最大,嘶吼着猛然撞向了星渊!   在这对比之下,星渊的身体小得就像是一只蚂蚁,他竭尽全力伸出的花根也不堪一击。   但他没有躲,心中装着坚定的信念,如孤身对阵千军万马!   那大张的兽口,已然将星渊渺小的身躯含在了其中!   只要那兽口合上,星渊就会被拦腰咬成两段。   可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没有自己的安危,他只在密切地注视着钥匙。   快了……快了……只有最后一点了!   星渊已经感觉到兽口中的尖牙触到了自己的皮肤。   星渊想,就应该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了吧?   可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听到的却是衣袂飘飘的风声,极轻,极快。   风声裹挟着他的全身,他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却感觉到一阵温暖。   星渊缓了半晌,才终于有了别的感觉。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温暖的臂膀紧紧地抱住,正在从那兽口之中逃脱。   逃脱……逃脱?!   还可能逃脱吗!   星渊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刻仿佛是被无限的拉长了。   只真的在逃!抱着他的那人速度非常快,但那人再快也快不过这獠牙合上的一瞬。   兽口闭合之时,抱着他的那人堪堪避过了致命处,却意料之中地没有彻底躲过,那人拼命用身体护住了星渊,星渊亲眼看到,兽口之中可怕的獠牙狠狠地滑过了那人的腿!   星渊听到一声闷哼,而后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可是……真的逃脱了!   他们都没有死,而那花了数十年建造,费了无数工匠心血,奇迹般生长在崖璧上的悬空寺,却在这一声巨响之中,四分五裂。   而那把钥匙离开了星渊灵力的催动,已经停止了转动,打开这个阵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在这一声巨响之中全然破裂。   星渊只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风声渐渐平缓,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将星渊从茫然之中拉回,他终于意识到,将他从兽口之中救出来的这个人,受伤了。   不会是别人,星渊知道,只可能是孟惜安。   孟惜安此刻脸色惨白,眉头紧锁,看上去并不太好。不过他也没有停下,仍然在飞速前进。   星渊的心仿佛是被揪起来了,慌张地喊道:“你先停下,看看你的伤!”   孟惜安没有出声,直到到了河妖到不了的地方,他才终于停下。   星渊从孟惜安的怀抱之中出来时,发现孟惜安的一整条裤腿已经被血全部染红了。   “你……”   星渊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孟惜安发狂一样的吼叫声打断。   “你疯了!不要命了是吗”   星渊被吼得一愣,瞬间就忘了自己要给孟惜安说的话,他抬起头,只见孟惜安瞠目欲裂,面颊不停地抽动,简直像是要把星渊给生吞活剥。   而后,孟惜安继续吼:“你想干什么!凭你就想杀了那河妖吗?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蠢!不自量力!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   吼到最后,孟惜安的嗓音渐渐软了下来,最后几个字已破了音,听着像是有些哽咽。   星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态的孟惜安,完全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孟惜安愤怒又后怕的脸,那些冷言冷语,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   星渊又发出一个音,但这一次他依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孟惜安猛然将星渊给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双臂死死箍住了星渊的身体,力道大的星渊都觉得有些痛。   “我找了你一年。”孟惜安依然颤抖的声音在星渊的耳边响起,“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想让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就看到你的尸体吗!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为了找你,都快疯了!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孟惜安的味道和温度不停地侵袭着星渊心中的防备,他甚至已经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抱住孟惜安,可双手举到半空,星渊又猛然清醒,他一把推开孟惜安,硬着心肠说:“好了,我知道我自不量力了,但不关你的事。”   孟惜安气得身体直抖,他看着星渊,眼里全是无法抑制的悲伤和愤怒。   星渊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想低头躲开,却刚好看见了孟惜安全是血的裤腿。   “你的伤要赶紧看看。”这句话星渊终于是说出了口,但磨叽了这么半天,血又流了不少。   星渊蹲了下来,想要撕开孟惜安的裤腿看他的伤,可孟惜安突然退了一步,瞪着星渊说:“你若是还要去送死,你也不要管我!”   星渊无奈地道:“钥匙丢了,想去送死都没有机会。行了,你别废话那么多,我现在帮你给伤口上药,你想说什么,就趁着这个时候赶紧说。”   ”说什么说!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孟惜安还在发火,一只手死死拽着星渊的手腕,仿佛他一松手星渊就会立刻消失,星渊挣了两次没有挣脱,看着他因为用力更加血流不止,星渊也就不挣扎了,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以这个别扭的姿势撕开了他的裤腿,给他包扎上药。   嘴硬说着没什么好说的,但孟惜安还是很快开口,继续凶神恶煞地说:“之前的事情,并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就跑了。你怪我不信任你,但你信任过我没有?你有没有好好和我谈过?给我机会和时间好好去调查?” 第93章 势如破竹18   星渊闷着不吭声, 耳朵里是孟惜安愤怒的控诉, 眼里是孟惜安腿上巨大的血窟窿,心里则是密密麻麻的疼。他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小声说:“这件事情不重要。”   说完星渊便强行将孟惜安摁到地上坐下, 动手去撕口附近的布料, 虽然动作幅度看上去很大, 但其实非常小心。星渊正想问孟惜安伤口疼不疼,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 孟惜安又开始吼:“什么不重要?这很重要!总之,我警告你!之前的事情我们都还没有清算, 你若是再敢去找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星渊烦躁地不想吭声, 索性当做自己聋了, 安安静静地给孟惜安处理伤口,孟惜安吼了一阵, 星渊不搭腔, 他一团怒火仿佛是拳头打到棉花上,最后也只好消停了下来, 但仍然执着地说:“你不能再靠近宛阳河了!”   星渊忍无可忍,抬眼瞪了一眼气得要冒烟的孟惜安,接着说:“你还说!刚才要不是你, 我马上就要把陆湘他们救出来了!”   听到陆湘的名字, 突然又炸了, 再次大声吼道:“你和那个陆湘到底什么关系?陆小花这个土鸡名字, 是他给你取的?你为什么一天到晚把他给挂在嘴边?为什么一定要救他?”   星渊瞪大眼睛和孟惜安对视,看着看着,眼眶突然就红了,孟惜安一怔,再也吼不出来了。   “因为……”星渊低下头,哽咽着说,“我欠了他二两银子,我得还给他。”   星渊说完,孟惜安也愣住了。他看着星渊因为忍着哭泣而变得通红的眼眶,心里渐渐又软了下来,他没办法再对星渊恶言相向,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久之后,孟惜安道:“你不要去送死。我会想办法将他们给救出来的。关于我父亲,还有孟氏从前究竟做了什么,我也需要一个真相。”   这下又轮到星渊心软了,总之现在看来,孟氏肯定不是无辜的,若是都查清楚了,孟惜安又应该如何自处?星渊原本打定主意不来宛阳的,就是怕面对这样的场景。   可后来星渊还是偷偷来了,一是觉得孟承颜这人狡猾,担心陆湘和思君被他蒙蔽了,二则是……心里仍然牵挂着孟惜安。   现在事情弄成了这样,星渊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二人同时沉默,星渊小声叹气,安静地清理孟惜安的伤口。   这伤是被兽头的尖牙咬的,并不算轻,若是再偏一点儿,孟惜安这条腿怕是就要废了。   可刚才孟惜安的精神还很好,一直不停地狂吼,这时候冷静了许多,星渊将粘在伤口上的布料扯下来,他才终于感觉到了疼,脸色也越来越白。   星渊弄了一会儿伤口,脸就越来越红,而后孟惜安看到星渊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拔高音调道:“过来,把你们师父的药丸给我一些。”   孟惜安不明白星渊在和谁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小路,突然蹦跶出了陆小鸡和陆小菇。   那两只满脸困惑地叫唤着,不明白星渊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星渊又羞又恼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们早就过来了!你们吃瓜的声音我都听见了!”   陆小鸡和陆小菇这才丢了手里的瓜皮,赶紧跑来送上药丸,而后便一直满脸好奇地盯着孟惜安和星渊,导致星渊给孟惜安上药和喂药的过程一直都满脸通红。   好不容易把这伤口处理好,星渊也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这药的效果也太好了,这么快就止住了血,好像也感觉不太疼了。”孟惜安疑惑地说,“这是什么药?”   星渊答道:“医圣的还魂丹,陆湘的和小鸡小菇的师父是医圣。”   孟惜安惊讶地盯着陆小鸡和陆小菇,道:“医圣?陆湘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星渊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星渊顿了顿,表情又冷了下来,说,“我想,你大哥或许什么都知道。”   孟惜安本来还有许多疑问,现在却没办法问下去了,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沉思了许久,终于慢慢站起身,肃然道:“走吧,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星渊咬了咬唇,也跟着安静地走上前,随着孟惜安一道再次往宛阳河走去。   走了一段之后,星渊突然感觉心里有了些奇怪的感觉,他有些茫然地挪动着脚步,发现距离宛阳河越近,那种奇怪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原本灰蒙蒙的雾已经淡了许多,有些地方甚至能阳光透进来。   星渊站住脚步,不安地说:“有些奇怪,是河妖受伤了吗?刚才我伤到他了?”   “你也感觉到奇怪了?”孟惜安神情严肃地道,“但不像是因为河妖受伤,昨日我和思君伤了这河妖,也没见天亮起来。应该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或许和悬空寺被毁有关。我过去看看,你们暂且别过来。”   说完孟惜安就快步往前,但星渊担心他,根本不肯听,还是跟了上去。   绕过山丘,看到整个河湾的景象之时,不安的感觉便更为强烈。   河妖已躲进了河底,不见踪影,整个河湾只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仿佛连风都静止了。   星渊赶紧将陆小菇和陆小鸡塞进乾坤袋,而后不自觉地抓住了孟惜安的胳膊,小声说:“河妖是不是又准备偷袭?刚才我要过去的时候,它就是这样躲着偷袭我的。”   孟惜安沉默地摇头表示不知,警惕地四处张望。   悬空寺的断壁残垣还挂在山崖上,那把钥匙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看了一会儿,孟惜安缓缓地说:“不过……你有没有感觉,河水流动的声音都变小了?”   星渊仔细一听,惊道:“真的变小了!感觉就像是……像是河妖现在很害怕,故意将这动静弄小了,免得惊动了谁……这……是怎么回事?”   孟惜安再次摇头。   “那就不管了!”星渊一咬牙,道,“把人救出来,所有的一切,我们都能弄清楚了!”   说完这话,星渊已迅速跃起,孟惜安本想再观察一下周围的状况的,可现在担心星渊,只能赶紧跟上。   但这一次,事情完全超出了星渊的想象。他对河妖十分戒备,可河妖反而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这二人已经飞过了河,到达了悬空寺的断壁残垣之前,河妖连头都没有冒出来。   这样的平静不能让星渊和孟惜安感到轻松,更多的不安和困惑却重重地压在了他们的心上,他们站在一堆废墟上对望了一眼,而后默契地立即开始行动。   越快找到钥匙越好。   星渊的双手飞快地在一堆残骸之中翻找,没一会儿,残骸深处、几根横梁下面的一点闪光抓住了星渊的目光,他心中一喜,立刻道:“我找到了!”   言罢星渊便赶紧将手从重重障碍中的缝隙之中伸进去捡钥匙。他感觉到钥匙冰凉的触感在他的指尖上划过,刚刚将钥匙抓在手里,突然一道寒光直朝着星渊的后心射来!   星渊感觉到了有人偷袭,但他方才被河妖所伤,如今反应没有那么快,他转身的一瞬,寒光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就在这一刻,一块小石子猛地飞到了他的眼前,正面与那道寒光相撞。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道寒光已被小石子弹开,换了个方向,狠狠地钉入了河滩的乱石之中,瞬间就将乱石给炸得四处飞溅。   星渊下意识都伸手挡了下眼睛,于是什么都没有看清,就听到孟惜安激动又愤怒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长兄!”   星渊心里有些慌,放下手来,就看到孟惜安和孟承颜在他的眼前对峙,孟惜安眼神十分复杂,看上去既为难又痛苦。   孟承颜不肯对上孟惜安的眼睛,别开脸硬撑着自己的气势说:“钥匙……钥匙给我!”   “长兄……”孟惜安的声音有些发抖,语调之中带着请求,“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孟承颜愤怒地吼道:“你们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不对劲吗!别问了!赶紧把钥匙给我!”   星渊死死抓着钥匙,立即倒退了一步。   孟承颜脸色发白,声嘶力竭地吼道:“悬空寺和纪南红的阵法,不仅仅是为了镇住河妖,那里面有个相当厉害的东西,若是放出来,这天下当真是要大乱!那河妖蠢钝如猪,将悬空寺毁了,若是不赶紧将阵法锁紧,那东西可能就要跑出来了!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们废话,立刻把钥匙给我!”   星渊和孟惜安皆是一愣,而后突然就明白过来河妖为什么安静了。   片刻后,孟惜安问道:“这阵法里,镇着的人究竟是谁?”   孟承颜颤抖了半天还没有回答,正要开口的时候,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在轻轻地震动,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头,只见地面的小石子都在摇晃。   最开始只有一点很小的幅度,而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孟承颜慌张不已,脸色煞白地自语道:“怎么会这么快?”   轻微的震动戛然而止,孟承颜却抖得停不下来,他抬起血红的眼,瞪着孟惜安,咬牙切齿地道:“现在!把钥匙给我!”   这话刚刚落下,大地突然开始了更为猛烈的摇晃! 第94章 势如破竹19   陆湘的双眼半开半合, 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本来就在地狱,从不见光明。   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笼罩, 绝望狠狠地撕扯着他的心。   陆湘猛然睁开眼。   他连嘴都没有张开, 可他仍然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醒来吧, 你早就应该醒来了, 这些美梦, 都是他们故意编织出来迷惑你的, 想让你永远留在阴冷黑暗的地下,想让你永远不要醒来……可只有醒来, 才能从这里出去,才能一一手刃那害得你这般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的仇人。你必须抛下那些毫无意义、懦弱愚昧的善良, 必须变得强大、冷酷、决绝, 必须将这禁锢你的牢笼打碎……醒来,站起来, 离开这里……”   那是陆湘的声音, 但莫名透着一股寒意,恐惧像是无边的水一样, 要将陆湘淹没,他不可控制地流下眼泪,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泣声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耳朵里听不到, 脑子里又响了起来。   “这里太黑了……你一定要出去, 你知道怎么出去, 你身上流着昱门的血,是这世上最不可抵挡的力量……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你能出去,出去吧……”   陆湘的身体很热,像是血液都变得沸腾了起来,那个声音说得越多,那种灼热感就越强烈。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乱窜,像是活生生将他给撑得炸开。   太痛了,太痛了!   痛得陆湘疯狂尖叫,痛得他像是疯了一样在这狭小的墓穴之中四处乱撞。   但他仍然没有躲过他自己的声音。   “快,你快要成功了,将所有禁锢你力量的牢笼都打破!”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陆湘用尽全力狂吼,而后他突然尝到了自己嗓子里鲜血的腥味,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漫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种让他痛不欲生的灼烧感猛然间停止,他顿时脱力,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他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羽毛,可就在这一根微不足道的羽毛倒地之时,却将这坚硬的地砖砸出了一条小小的细缝,墓穴开始微微的震荡,那震荡很快传开,不消片刻,整个大地都开始了震荡。   在这震荡之中,墓穴顶端的灰尘落在了陆湘的脸上和眼里。   这点细微的不适之感,陆湘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他的意识陷入了浑浑噩噩的泥沼之中,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他感觉不到自己呼吸轻的过分,感觉不到自己满身的冷汗,也感觉不到身体里涌动的奇怪的热流。   紧接着,陆湘又听到了他自己说话的声音。   这一次,这个声音要温和得多了。   “我就知道你可以。”有一双微凉的手在轻轻地抚摸陆湘的脸颊,有人小声地对他说,“没有人可以阻挡你,你是这世上最强的。走吧,我们走,离开这里,去将害过我们的人,都屠戮干净。站起来,跟我一起走……”   陆湘用彻底嘶哑的嗓子,虚弱地问:“你……是谁……   ”   那个声音轻轻笑了,那只手也温柔地牵起了陆湘的手。   “我就是你啊。”   陆湘的眼珠慢慢地停止了转动,这个声音钻进了他的心底,像是一根绳子一样将他的心给捆住,然后慢慢地缠紧。而后,仇恨的小火苗在他的心里慢慢燃烧起来,后来就变成了滔天的大火,疯狂地在他的心里燃烧着。   “很好,就是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所有的仇恨都记起来。”   那人缓缓地说着,而后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他模糊地看到了一个人,身边跟着一团飞火,那个人的脸在背光处,陆湘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他就是直愣愣地站了起来,跟着那模糊的轮廓缓缓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处,牵着他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啪”的一声击掌之后,又一团飞火出现在陆湘的眼前。   突然闯入的强烈光明刺激了陆湘的双眼,他缓了片刻,渐渐适应了光线,看清楚了他现在的所在。   依然是墓穴之中,但此刻是到了另一家墓室,这间墓室里什么都没有,他的面前是两扇高大的石门。   “我们出去吧。”   陆湘再次听到自己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了站在眼前的自己。   的确是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找不到一丝的差别。   可陆湘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感觉他和眼前这个“自己”有感应,他并不排斥这个“自己”。   陆湘看到“自己”笑了笑,说:“我们一起推开这个门,然后一起出去,从此以后,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不知为何,陆湘心里竟然满是欢喜,突然觉得从前一直不完整的他,在今天变得完整了。   于是他立刻点头,眼神里没有一丝的犹豫。   他好像生来就应该是两个人。   “很好。”另一个陆湘轻轻地笑着,而后拉着陆湘的手放在了石门上。   那两扇石门很重,陆湘需要非常用力才能将它推开一点点。但好在他们是两个人,一起齐心协力,虽然艰难,但慢慢的,那两扇石门之中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陆湘看到“自己”的鼻翼轻轻煽动,胸口也在快速的起伏,眼里写满了欣喜若狂。   不过他很快就将这种情绪给收住了,他转过头来,给了陆湘一个温和的眼神。   陆湘回以茫然的眼神,而后继续用力推门。   门上的缝隙越来越大,已经能容一只手臂通过。   就要……就要快了。   陆湘红了眼,心中的苦楚和仇恨,在这一刻正为强烈。   十六年的等待,为的只是这一瞬。   而另一个陆湘,眼红得更是可怕,脸颊也在狠狠地抽动。   他们都全神贯注,专心地看这两扇门,也是看着他们十六年来的希望。   于是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了他们的身后。   “就要快了。”另一个陆湘说着,而正在说着的时候,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陆湘的身后!   他突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抓住了陆湘的手腕。   陆湘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猛烈地颤抖起来,可反应了一瞬,陆湘居然又迅速镇定,他没有看清抓着自己的人是谁,只感觉那个人身上的味道熟悉地如此地让人安心,在这一瞬的放松之中,那人猛然将陆湘拉进了自己怀里。   下一刻,陆湘感觉自己像是被风裹挟着一样迅速地飞奔!   冷风狠狠地刮在陆湘的脸上,他打了个寒颤,定住的眼珠轻轻地转动了一下,他模糊地看到了抱着自己的人的脸。   是思君。   陆湘张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与此同时,思君也停了下来,他快速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虚空之中画了结界,将他们二人困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思君才终于将陆湘放下,用力摇晃着陆湘的肩膀。   陆湘的嘴唇仍然在张合,可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看着我。”思君紧紧盯着陆湘,道,“我让你看着我!”   陆湘慢吞吞地转动着他完全不灵活的眼珠,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目光集中到了思君的脸上。   思君也在看着他,他的脸上依然满是泪痕,眼神之中仍然全是绝望,虽然看着思君,可像是根本不认识思君。   看到这副样子的陆湘让思君也有些难以控制自己,他的身体微微发颤,因为激动,伤口突然又开始往外渗血,他的脸色一片惨白,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   但这个时候,他的眼神无比地坚定,那种坚定,就像是一双无形的臂膀,用力地护住了陆湘。   “思君……你是思君……”陆湘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念叨着思君的名字,可刚喊出来,那个阴冷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再次传入了陆湘的脑海之中。   “他是假的!”那个声音说,“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思君这个人!他只是你的一个美梦!而这个梦会把你拉入黑暗的深渊!你不能信他,他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是假的!   思君是假的!   陆湘的脑子突然炸开,瞬间再次失控。   绝望和无助排山倒海地压向陆湘,他顷刻间泪如泉涌,浑身控制不住地抽搐。   “你是假的!”陆湘声嘶力竭地吼叫,崩溃地哭喊,拼命挥舞着手脚。   眼前的人是他真心喜欢的人,可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一个梦!而这个梦,会将自己拖入地狱!   陆湘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用尽全力挣扎。突然开始发狂的陆湘简直就像是一头倔驴,力气大得不可思议,思君没能第一时间控制住陆湘。于是陆湘更是变本加厉地发疯,哭喊声几乎要刺穿思君的耳膜。   “你是假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放开我,我要出去!”陆湘不停地重复着自己心里的这个声音,就在他闭着眼睛泪流满面的这一刻,他突然被人狠狠地抱在了怀中。   那个怀抱说不上多温暖,可却有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力量,他的感觉那支撑着他反抗的强大力量突然在这个怀抱里被击溃,他浑身都软了下来,完全无法拒绝思君的拥抱。   而后,他又被猛然推倒在地,思君宽厚的手掌挡在了他的后脑勺,狠狠将他压在地面上,他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惊恐地睁着眼,瞳孔中映照出思君俊朗无双的脸。   思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凶狠。   陆湘一眨眼之间,思君已经突然俯身逼近了他,下一刻,思君冰凉的唇强硬地吻上了陆湘,一瞬之间,狠狠吞没了陆湘所有的尖叫和挣扎。 第95章 势如破竹20   陆湘脑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他的整个世界, 安静地像是从来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湘的听觉才慢慢恢复,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思君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后来, 其余的感官才一点点回到陆湘的身体里, 他逐渐感觉到了思君强有力的臂膀用力地抱着自己, 思君衣衫上皂角的清香和鲜血混合在一起, 还有……思君柔软的双唇。   明明只是一个轻轻的触碰, 陆湘却感觉自己的嘴唇受到了重击,不停地发麻, 这种酥-麻感传遍了陆湘的全身,将他整个人搅得一团乱。   这是梦?   为什么会做一个这样让人欢喜的梦?   思君的嘴唇比陆湘吃过的所有糖还要甜, 如果这只是个梦, 陆湘宁愿再也不要醒来。   陆湘浑浑噩噩,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如梦似幻的思君。   思君很快放开了陆湘, 撑起上半身看着陆湘, 陆湘愣了愣,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为什么不继续了?   思君没有继续,只是用力盯着陆湘,于是陆湘的心里瞬间就隐瞒了失望和遗憾, 还在浑浑噩噩地想, 为什么不继续?   “我是假的?”思君突然出声, 眼神异常凶狠。   这一声质问将陆湘给吓了一跳, 陆湘脑子里还在想“为什么不继续”,半天才恢复镇定。接着他突然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涌了出来。   这是思君,这是思君,怎么可能是假的?他的手,他的怀抱,他的吻,他的陪伴,他的保护,都是真的。   陆湘的心从未如此清明,他知道这就是他喜欢的人,这就是他的感情,再没有比这更真的了。   虽然脑子已经反应了过来,但方才被控制住的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清醒,于是他只是僵硬地看着思君,嘴唇不能发声,身体也不能动弹。   可这一瞬间的愣神让思君分外焦躁,他的表情又凶狠了几分,突然用一只手抓住了陆湘的下巴,再次朝着陆湘的嘴唇吻了上来。   这一次,陆湘的神志是清醒的,于是他更能清晰地感觉到思君嘴唇的触感。   那是一种无比矛盾的感觉,既粗暴又温柔,既愤怒又不安。他含住了陆湘的下唇,轻咬了一口,陆湘立即浑身哆嗦了起来。可思君还没有罢休,他的舌头灵活地撬开了陆湘的牙关,恶狠狠地将在陆湘的唇齿之间搅动。   陆湘被吓醒了过来,又再次被吓傻,最后又吓醒了过来,他完全无法回应,只能被动地接受思君给他的一切。他的情绪复杂到自己难以承受,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就是满心的欢喜。   一直以来心里的彷徨揣测焦虑委屈都在这一吻之中消失殆尽。   原来他的感情不是不是一厢情愿,他和思君是心意相通的。   陆湘从未幻想过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了一个大馅饼,把他给砸得晕头转向。   陆湘完全懵了,直到思君将他给吻得快要晕厥过去之时,他才终于得到了重新呼吸的机会。   思君放开了陆湘,结束了这个带着些惩罚性质的吻,而这个时候,陆湘已浑身无力,只能瞪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思君。   思君急速地喘气,压着自己的愤怒沉声道:“你再说一句我是假的……”   陆湘打了个寒颤,而后立即疯狂摇头。   思君的手还抓住陆湘的下巴,又恶狠狠地说:“方才你说过的话,是不打算认了吗?”   陆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了思君愤怒的双眼好一会儿才知道思君是什么意思。   刚才陆湘以为思君要死了,慌慌张张地表白,把藏在心里好久的话说了出来……   现在大家都清醒了,刚才还这样那样来着……陆湘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而后用双手捂着通红的脸,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思君突然俯身逼近陆湘,陆湘从指缝里偷看他,只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依然十分湿润。陆湘鬼迷心窍,感觉思君是又要亲自己,心里顿时是又害怕又期待,哆嗦着就把自己的手放了下来,羞涩地闭上了双眼。   “你做什么?”思君冷冰冰地问。   他的唇没有再次覆盖上来,气息擦过陆湘的脸颊,声音传到了陆湘的耳朵里。   “你方才说喜欢我,我都听到了。”思君的态度强硬而蛮横,一字一顿地道,“既然你说了,就得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我不会允许你被任何人迷了心窍,将我们经历的一切当做一场梦,将我当做一个不存在的幻想,知道吗?”   陆湘慢慢睁开眼,还盯着思君的嘴唇,直到瞧见思君的神色再次变得凶恶起来,陆湘便慌张地点头,结巴地说:“知、知道了!”   于是思君终于放开了陆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后他坐起身来,轻轻喘息着靠在了一旁的岩壁上休息。   陆湘还在原地瞪着眼睛好久,才整理好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他坐起来偷看思君,发现思君的脸依然十分惨白。   陆湘这才想起思君的伤,慌忙道:“糟了,你的伤!”   刚刚算是互相表明了心意,两个人本应该风花雪月地腻歪一番,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时候。陆湘赶紧压下自己心里各种绮丽的心思,脑子里又回忆起了那把破风剑将思君给刺伤的可怕情景。   陆湘心里责怪自己色令智昏,慌忙扑到思君身边检查,又要扯思君的衣裳。   思君摆摆手,道:“不用,刚才你给我吃了药丸,已经好了很多,很快就可以好。”   陆湘连忙道:“好,我不动你,那你现在也不要乱动,好好休息一会儿。”   “不能休息,我们现在,要整理一下思路。”思君神色严肃地道,“这个墓穴,很邪门,这里面有别人在。”   回想起自己方才被那个人控制时看到的景象,现在依然是心有余悸,陆湘小心地压抑着自己的颤抖,深吸一口气,道:“方才的景象,你都看到了吗?那个人让我产生了幻觉,我不知道我看到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产生幻觉的。”   思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说:“从进入墓道开始,你就产生了幻觉。因为墓道里根本没有壁画。”   陆湘心里一惊,慌张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是幻术?或者又是烛仙人?”   “我感觉都不是。”思君摇了摇头,看着陆湘,神色尤其严肃地道,“我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给我的感觉,像是那个人能够直接影响你的心智,而且只是对你。”   “只是……只是对我……”陆湘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许久都没有出声。   思君这样一说,陆湘也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不寻常之处。   他不仅仅是产生幻觉,更重要的是,那个声音能蛊惑陆湘,陆湘非常清楚地感觉到那个声音的主人和自己有某种奇怪的感应,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愤怒和痛苦,而且这份愤怒和痛苦,就像是陆湘自己的一样,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就被对方给影响了,而后控制住。   但更令人不安的是,在那个过程之中,陆湘其实还保留了一分的神志,隐约感觉到那个声音不怀好意。可陆湘却完全不排斥,甚至是对那个声音非常亲近。   这样越想,陆湘就越是害怕,他双手都拽着思君的衣角反复地揉,小声地说:“那你看到了什么?这里面,可是真的有另外一个人?”   思君将陆湘一直乱揉的手握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才继续说:“是有的。最开始那个人没有出来,是你自己对着空荡荡的岩壁自言自语,而后你走到了最里面的墓室,墓室中有一座石棺,石棺里躺着一个人。那个人……你走近之后,那个人就从从石棺里站了起来,拉着你的手,带你走到了石门边。这一道石门应该就是纪南红设下的阵法的生门,他一直在蛊惑你,让你和他一起打开那道门。”   陆湘紧张地深呼吸着,接着说:“那你看到……看到那个人的脸……是不是……”   “是。”   思君没有拖泥带水,立刻给了陆湘答案。   陆湘颤抖着继续问:“你可看清楚了……他、他是故意化形成那个样子……还是本身就是……”   思君道:“是本身的样子。方才我受伤化作了原型,他对我没有警惕,我将他给看得仔细,他没有察觉。”   陆湘的脑子里轰鸣了一声,而后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思君把陆湘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声音沉沉地说:“还有我在,你不要乱,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这句安慰陆湘听得模模糊糊,好半天之后,他又问:“那……那个人……是活着……还是……”   思君低声道:“不死不活。”   陆湘感觉,心口又是一阵钝痛。   好多事情,慢慢地在他的脑海之中清晰了起来,就在这短暂的一瞬,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揣测。   他缓缓地将目光投向思君,谁都没有出声,但他们心有灵犀,只这样互相看了一眼,就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第96章 势如破竹21   这墓穴之中, 镇着的的确是纪南红的孩子, 虽然不是陆湘, 但和陆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谁说当年纪南红生下的是一个孩子, 而不是一对双生子呢?   若是这样, 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当年四大家族追杀纪南红的时候,并不知道纪南红生下了双生子, 闻人贤追过来的时候,纪南红将两个孩子藏在了不同的地方。可不知什么缘由, 闻人贤找到了一个孩子, 杀了他之后, 便以为一了百了,因而另一个孩子就躲过了这一劫。   后来, 被杀害的孩子成了魔, 又被镇在了悬空寺旁。躲过一劫的孩子则非常幸运地活了下来, 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之下, 被师父捡走, 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   可这两个孩子之间并没有因为这样就斩断了联系, 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却与彼此有着强烈的感应。   一个孩子被关在这黑暗的墓穴之中,另一个孩子也就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这样的黑暗;一个孩子承受着这样的恐惧和痛苦,另一个孩子也就在噩梦之中感受了同样的恐惧和痛苦。   相应的, 那个被困在墓穴之中的孩子, 也通过另一个自由自在的孩子的双眼, 清晰地看到了人世间的一切。   他看过他简单幸福的生活, 他看过他一路走来的惊险,他看过他的快乐,看过他的失落,看过他的欢喜,也看过他的无奈。   他们留着一样的血,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命运。   而现在,他们分隔已久的命运,终于再次交织在了一起。   这一切,就是那个被掩盖了十多年的真相,这个人,就是陆湘一直想要找到的亲人。   陆湘从未想过,他们的见面,会是在这样一种状况下。   霎时间陆湘心里像是有千万根针在密密麻麻地扎,疼得他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了……”陆湘的眼里再次盈满了泪,他用力抓住思君的手,哽咽道,“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的家人们……都……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逃脱,我……”   陆湘伏在思君的肩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滚落。   为什么会这样!   答案居然如此残忍,陆湘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够承受。他心中的愤怒和悲痛像是沉重的巨石,压得他连喘息都困难,各种无法形容的汹涌的情绪到了极致,他竟然已经失去了恸哭的力气,只是任由眼泪不停地滚落。   “不是你的错。”思君轻轻将陆湘揽入自己的怀里,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陆湘的指尖疯狂地颤抖,他突然拔高了音调,激动地不停胡言乱语,“为什么……他们……为什么……那是我的弟弟……或者是我的哥哥……他……为什么……为什么那些要这样……他们……我的家人们……”   思君死死抓住陆湘的手,道:“你先冷静。”   但这个时候,陆湘已经完全不能冷静了,他听不进去思君的话,自顾自地道:“我要想办法……要救他……不能这样……”   说话间,陆湘已经猛地站了起来,他今夜受了太多的刺激,他转身的同时,结界外,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脸上正带着淡淡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陆湘有些慌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将一只手挥到了结界之外,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人,突然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种冰凉和僵硬,并不像是活人应当有的。   陆湘被冷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他并没有害怕,心里却只是对那人的亲近。他心里着急得要命,慌忙就要抬脚跨出结界。   就在此时,陆湘的另一只手,突然被思君抓住。   陆湘的两只手分别被两个人给扯着,他的脑袋也像是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全是悲切,想要去靠近他的亲人。另一半则是忧虑,想要保持冷静,留在思君的身边。   于是陆湘就那么僵住了,慌张地左右看,不知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   思君一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一手抓着陆湘,肃然道:“你不能去,他方才对你做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他不是想同你相认,他在引诱你心底的恐惧和恶念,他想让你和他一起成魔,想让你把他放出去!”   陆湘很清楚,对方能感应到他,他也能感应到对方所想。   可……陆湘真的很难拒绝心里对对方的渴望。   而后,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哥哥。”他轻轻的,带着些委屈低声地说,“你比我早出生半刻,我应当叫你哥哥。”   陆湘怔住。   从未有人叫过他哥哥。   而后,少年的声音继续说:“哥哥,你能感觉到的,我是想让你成魔,可我没有想过要害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陪着我,我不会死了,我希望你也不要死,这样又什么不对吗?”   思君厉声道:“他在撒谎,不要听他说的话。若是你要救他,你首先要保证自己清醒,若是你也和他一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们了。”   “我没有撒谎,对你我是不会撒谎的,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啊。”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在撒娇一样,“对了,哥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啊。”   陆湘再次被这个声音所蛊惑,于是他渐渐感觉不到思君的存在,即使思君就拉着他的手,就在他身边,他也听不到思君对他说话的声音。现在陆湘感觉到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和结界之外的那个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个人的身上,他情不自禁地放软了声调,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少年轻轻地笑了笑,说:“我叫陆洲。”   陆湘神情温柔,喃喃地道:“陆洲……陆洲……”   “是啊,陆洲。”他叹息了一声,说,“哥哥,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什么都记得。我们是昱门第十九代,排在‘陆’之辈,你叫做昱陆湘,我叫昱陆洲。”   陆湘恍然道:“原来如此,陆洲……真是个好名字。”   昱陆洲再次叹息,接着说:“不,比不上哥哥的名字。湘,沅芷湘兰,寓意高洁。母亲更偏爱你,所以将最好的字给了你。”   “母亲……”陆湘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绝艳的女子,只觉得心中的伤感有多了几分。   昱陆洲带着些哭腔道:“你幼时不爱哭,而我爱哭。那时候母亲将我们藏在不同的地方,就是因为我哭了,才被闻人贤发现的。想来……死的是我,不是母亲偏爱的哥哥,母亲应该很欣慰吧。”   陆湘急忙道:“你不能这么说,母亲对我们,都是一样的,当时若是有别的办法,她肯定会尽力保全我们二人的。”   “是吗?或许应该是吧,我们长得一模一样,母亲对我们的感情,或许是也一模一样的吧。”昱陆洲的语调之中有些许的讥讽,但他很快掩饰住了,接着又说,“哥哥,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事情,都是为了找到我,现在你终于找到我了,为什么还不过来?你陪着我好不好?我们在一起,我以后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陆湘的眼珠子再次变得直愣愣的,他木然地点了点头,抬脚就要跨出结界。   “站住!”思君喊了一声,用尽全力想要拦住陆湘,但陆湘的目光就是越过了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拦在路上的大石头。   思君皱了皱眉,索性决定将陆湘给劈晕,可抬手的那一瞬,思君又犹豫了片刻,这片刻的犹豫之间,陆湘已经迅速地跨出了结界外!   长得一模一样的二人瞬间面对了对方,他们的脸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差别,看着对方,就像是在照镜子。   但仔细地看,又能发现他们的神情有些微的不同之处,陆湘的脸更柔和一些,昱陆洲则似有似无地透着股阴冷。   两双眼对视上的一瞬,昱陆洲眼睛弯了弯,但他这个笑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之时,陆湘突然挥起自己的衣袖,猛然朝着跟在昱陆洲身边的两团飞火扑去。   下一刻,整个空间再次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那黑暗瞬间击溃了两个人,他们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又同时陷入惊恐,但不同的是,黑暗来临的那一瞬,思君一把将陆湘抱在了怀里,朝着另一侧的墓道飞奔而去!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昱陆洲好久都没有缓过神,陆湘亲耳听到对方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几乎让陆湘落下了泪。昱陆洲的痛苦和恐惧他感同身受,但这一刻的痛苦和恐惧,却是他亲手给的。   可现在没有时间用来自责,陆湘心里很清楚,思君说得对,如果他也变得和昱陆洲一样,他就真的救不了弟弟了。   思君终于停了下来,再次设下更为隐蔽的结界,而后点燃飞火,放下了陆湘。   远处墓室里昱陆洲惊恐的叫声在整个墓穴之中回荡,陆湘听得心痛不已,吸了下自己的鼻子,忍着心里酸楚的眼泪。   思君摸了下他的头,道:“别难过,你这样做是对的。”   “我知道。”陆湘低低地说了一句,闭着眼强行压住自己混乱的心绪,很久之后才说:“我们……要想办法。” 第97章 势如破竹22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点沉默, 现在他们的处境真的不是一般的艰难。   “还能拖一段时间。你给我吃了你师父的药, 我已经好了一大半了。我现在可以自己疗伤, 但需要不受打扰, 只要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思君神色有些严肃, 接着又说,“方才我看了, 这个墓穴里的墓道和墓室都修得很复杂,像是迷宫一样。或者这也是孟承颜的一种手段, 能暂且困住昱陆洲。刚才你那一下, 应当是吓到了他了……这时候我们躲的地方比较隐蔽, 再加上设了结界,他没那么快找到我们。”   陆湘低着头说:“那你快别说了, 赶紧给自己疗伤, 只有你好了, 我们才有机会出去。”   思君皱眉看着陆湘, 还想说点什么, 但陆湘很快打断了他, 道:“放心吧,我是不会有事的,你抓紧时间。若是他……他再找过来,我会尽力拖住他。”   思君再摸了摸陆湘的头, 眼里满是对陆湘的信任, 他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立即盘腿入定, 瞬间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座雕塑。   这时候,远处的尖叫声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墓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安静得连陆湘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有些吵。   陆湘还没能缓一下自己紧绷的情绪,很快,安静的墓穴之中突然再次有了声响!   这声响的动静不小,像是人的尖叫,又像是兽类的咆哮,那滔天的愤怒和恨意,在墓穴的岩壁之间层层回荡,狠狠地撞击着陆湘的耳膜。   思君丝毫没有反应,在专注疗伤的过程之中,他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响。   陆湘慌忙站起身,挡在思君的身前。   昱陆洲的确不会善罢甘休的,陆湘知道,但他也在心中发誓,无论怎么样,这一次,他一定要保护好思君!   绵长的咆哮结束之后,昱陆洲粗重的喘息响彻了墓穴,他不再伪装成那个委屈无助的少年,用嘶哑浑浊的可怕嗓音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那瘆人的声音在大笑之后,又大声地说道,“我的好哥哥啊,我早就应该想到,你可是这天下最机灵的人,一个伎俩怎么可能骗得到你两次呢?”   陆湘没有出声,额角已经渗出了细汗。   昱陆洲带着笑意继续说:“但我没有想到,你的机灵居然要用在我的身上。”   陆湘简直又要哭出来了,只能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憋着不放出任何的声音。   昱陆洲的笑意停止,阴沉沉一字一顿地说:“你太让我失望了。本来,我们心意相通,我们本应是一体,我只是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这样我们就可以破开母亲的阵法,离开这里了。我们应该一起报仇,一起手刃仇人……哥哥,你太懦弱了!那些人都应该死!闻人飞鸿、明子真、还有秦氏的那个孩子,他们都应该死!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还有,从前依附着我们昱门的人们,后来又倒戈了四大家族,他们也该死!这天下的蠢货们,在背后嚼舌根污蔑我们,都应该死!他们都不配活着!你倒好,还为了那些人的性命奔波,你简直是蠢得无可救药!哥哥,你能感应到我的心,为什么不和我站在一起?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   陆湘依然咬着唇不吭声,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在墓穴之中响起,昱陆洲开始在各处的墓室里寻找他们。   陆湘赶忙回头看了一眼思君,对方依然是面无表情,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   那脚步声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陆湘的心上。   可现在,陆湘什么都做不了。   伴随着脚步声,还是昱陆洲依然没有停下的瘆人的嗓音。   “思君也背叛了我!母亲用了一生修为,让你修成剑灵,是让你保护我们两个人的,现在你倒好,你也只顾着哥哥。你们……你们都偏心!母亲也是,你也是!所有人都是!所有人都背叛了我!”   昱陆洲恼羞成怒地喊着,脚步声在墓道之中变得急促起来,好几次,陆湘都感觉到昱陆洲已经接近了他们,可就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他又转了弯。   叫嚷了一阵,昱陆洲又开始撒娇,他的声音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地传入陆湘的耳里,从来没有断绝。   “哥哥,躲起来也是没有用的,这个墓穴就算修得再复杂,我也在这里面待了十几年了,这里的每个角落我都知道,我终究会找到你们的。”   “若是你自己出来,我就放过你,我说到做到。哥哥,若是你再执迷不悟,被我找到,我可就要生气了。   “哥哥,我知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你出来吧,我们一起。   “哥哥,哥哥,哥哥……”   陆湘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在紧张的同时,听到昱陆洲的话,他的心又像是刀绞一样痛,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也完全感觉不到疼。   很久以后,昱陆洲依然没有找到陆湘,于是他再次变得愤怒暴躁,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嘶吼。   他不正常……但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也不可能保持正常。   但好在这个时候,思君的脸色已经不是那么苍白了,看样子像是随时都可能好起来。   陆湘放松了咬着自己的嘴唇,稍稍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那沉重的脚步声,突然朝着陆湘他们的方向来了!   陆湘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浑身紧绷,目不转睛地看着墓道的拐弯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拐弯的地方出现了火焰的光芒,昱陆洲的身影出现了!   陆湘的心猛然收紧,慌张回头看了眼思君。   这个时候,思君依然没有醒来。   陆湘小心地后退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思君。   因为结界的阻挡,昱陆洲没能看到陆湘和思君,但他和陆湘之间的心灵感应却非常坏事,他应当是感觉到了陆湘的紧张,因此停下了嘴里的控诉,专心地感应着陆湘。   陆湘连自己的呼吸都放缓了,全力控制自己的紧张和不安,尽可能地摒除昱陆洲对他的感应。   昱陆洲皱着眉,神色肃然,一步步地往前走。   陆湘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脏就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在昱陆洲距离结界只剩下不足十尺的距离之时,他紧皱的眉头慢慢放松,像是终于确定了这间墓室没有人。他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身离开,那一抹身影,很快又从那拐弯之中消失。   飞火的光芒在墓穴之中慢慢远离,陆湘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他颓然地跌坐在地,唇色一片惨败。   走了吗?陆湘垂下头,发出长长的叹息。   那一声叹息还没有完全结束,陆湘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浑身冒出一种莫名的寒意,他猛然睁大双眼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了昱陆洲近在咫尺的笑脸!   那笑带着刺骨的寒,陆湘没忍住,顿时一声惊叫,慌忙蹬着腿往后退。   昱陆洲放声大笑,仿佛是看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   “哈哈哈哈哈!”昱陆洲痛快地欣赏着陆湘的惊恐,大声道:“哥哥,我说了,我们之间的感应,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的,只会越来越强烈。你躲不过的,我始终会找到你的!哈哈哈哈哈!”   陆湘定了定神,控制住自己乱七八糟的呼吸,接着他慢慢站起来,双眼含泪地看着结界之外的昱陆洲。   “我……我不是想躲你……”陆湘悲切地缓缓说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很痛苦,或许你觉得我说这样的话太轻了,但我真的能理解你,你的痛苦,我也都受着。如同你所说,我们本是一体,我们心意相通,你能感觉到,我不可能背叛你。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愿意救你。我和思君现在在做的,就是要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昱陆洲嗤笑道,“出去了,你的懦弱还是会坏事。哥哥,你就听我的,按我说的做,我们才能报仇!”   陆湘还想说点什么,但昱陆洲已经没有耐心和他废话了,他厉声打断了陆湘还没有出口的话,暴躁地说:“哥哥,只要我出去,我就能报仇,我以为你会懂我,现在我明白了,你是不会理解我的用心的,我们之间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陆湘颤声道:“你……你别这样,你信我好不好,我真的可以救你的,我可以带你出去!”   昱陆洲轻轻一笑,道:“哥哥,我劝你不要再说了。我现在还不想让你太痛苦,若是你再说更多的话,惹得我更加不高兴,那就不好说了。”   陆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再回头看了一眼思君。   思君浑身不知何时开始泛起了淡淡的银光。   快一点啊!陆湘在心里呐喊,而后转过头继续看着昱陆洲。   昱陆洲没有再和陆湘废话,而是专心地上下打量思君的结界。   思君有多厉害,昱陆洲是清楚的。只是思君现在被破风剑所伤,这结界倒不是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昱陆洲伸出右手,那纤长的五指在一瞬间生长出了五根长长的指甲,像是锋利的匕首!   而后,昱陆洲抬起手,将那指甲用力往结界上扎去! 第98章 势如破竹23   指甲像是抓在了铁板上, 发出尖利刺耳的剐蹭声, 那声音刺得陆湘耳朵里一阵阵鸣叫, 身体也不停地颤抖。   陆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迷茫无助过, 他不愿意伤害昱陆洲, 但又不能任由昱陆洲伤害思君,他无可奈何, 左右为难,满眼悲伤地看着昱陆洲道:“陆洲,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们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的……”   昱陆洲听不进去陆湘的话, 他的双眼泛着些微的红光,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结界抵挡住了昱陆洲第一次攻击, 他收回自己的手, 灵活地舒展了自己的五指。   接着, 他再一次举起自己的手, 朝着那结界狠狠地抓过去!   这一次, 他用了更大的力, 一声刺耳的撞击声之后,一根长指甲就狠狠地戳进了一个头,对着陆湘露出了尖利的顶端。   “陆洲!”陆湘急忙喊道,“是我的错, 你想做什么, 我都听你的, 你不要伤害思君!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我们, 他已经尽到了他的责任,他没有做错什么……”   “哥哥,你现在说这些话,已经都晚了。”昱陆洲露出遗憾的神情,缓缓地对陆湘说,“我不会再信任你,当然,他也不值得信任。”   陆湘的后背全是冷汗,眼睁睁地看着昱陆洲的指甲慢慢地往下划,像是利刀切开人的皮肤,结界很快被他划出一道口子。   “陆洲……”陆湘难过地看着他。   他其实真的是一个孩子,他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这里,没有见过真实的人世,他太天真了,有着天真的残忍和邪恶。   陆湘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对待他。   指甲划出的口子已有半尺长,能容一只手臂通过,昱陆洲收回自己的长指甲,缓缓退了一步。   此时,思君依然是纹丝不动。   陆湘在尝试着做最后的努力,再次轻声唤着昱陆洲的名字:“陆洲……”   昱陆洲并不应。他用阴冷的双眼看着陆湘,手臂猛然往前一伸,直接穿过了那个缝隙,刚好对准了陆湘的喉咙!   只要那长指甲伸出来,就能轻而易举地将陆湘的喉咙割断。   陆湘没有后退,他定了定神,看着那双苍白的手。   昱陆洲也从缝隙里看到了陆湘的脸。   面对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昱陆洲的神情就缓和了许多,他半晌没有动作,也没有再开口,陆湘也就温和地看着他,说:“你还记得从前的许多事,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告诉我,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在白玉映沙瓶里见过她,可那只是冷冰冰的画面而已。”   “我知道你现在是在拖延时间,但这样也是没用的。”昱陆洲又安静了好半天,接着声调又变得柔和了起来,“母亲的手有些粗糙,因为常年做灵器,有许多老茧。虽然不细腻,但非常温暖。”   陆湘低头浅笑道:“和我想得一样,可我们长得不像母亲。”   昱陆洲仍然卡在缝隙里的手渐渐地往下垂,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狰狞,继而他又道:“模样的确是不像,但我觉得,你们的性子倒是很相似。”   “是吗?”陆湘浅笑道,“你还记得什么?都告诉我好吗?我想知道。”   “我还记得……”昱陆洲说着说着,突然一下停住,他意思到自己被陆湘的温柔迷惑住了,于是很快又冷笑起来,再次拔高音调说,“哥哥,你真的很有趣,无论什么状况都永远不肯放弃。不过我也和你说过了,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不要挣扎了,你现在就来陪我,我要你变得和我一样,我就原谅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   说完这话,昱陆洲的另一只手突然扒住了结界的缝隙!   两只苍白的手狠狠的将结界的缝隙往两边撕扯,那半透明的屏障在他的撕扯之下,一点点地裂成了两半。   陆湘快速地喘息着,后退了一大步。   思君还没有醒来,他们并没有后退的路。   昱陆洲没能完全撕开结界,但他的整只胳膊都伸了进来,接着,他面目狰狞地张开五指,那一寸有余的长指甲便迅速弹出!   陆湘也没有废话,坚定地站在昱陆洲的对面。   二人并没有对视一眼,昱陆洲已经举起右臂朝着陆湘狠狠地抓过来,陆湘全神贯注地盯着昱陆洲的右臂,却没有想到,他的左臂悄然朝着思君挥去。   陆湘反应很快,立马就侧身朝着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昱陆洲的指甲正好从陆湘的右臂上划过,陆湘瞬间闻到一股鲜血的腥味。。   钻心的疼让陆湘身体一阵痉挛,他尽量后退了一些,在能挡住思君的状况下,尽量离昱陆洲的爪子远一些。   而后陆湘才抬起眼看着昱陆洲。   对方脸上出现了一种嗜血的兴奋,他再挥着手臂试了试,要碰到陆湘有些困难,于是他很快收回手,更加用力地撕扯起了结界。   接着,陆湘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有些黏黏糊糊的,他低头去看,惊诧地发现手臂上被昱陆洲抓出了三道又深又长的伤,鲜血正在从那三道伤口迅速地淌出。   陆湘从来没有受过伤,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流血,这是第一次。   陆湘顿时怔住,看着那三道伤,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那要命的疼,不停地提醒陆湘这不是在做梦。   “很惊讶吗?”昱陆洲轻笑着说,“你以为自己真的是金刚不坏之身,没有人能伤到你吗?旁人的确是不行,但我可以。”   陆湘缓缓垂下受伤的胳膊,鲜血从指间滴落,一滴滴地砸在地上。   昱陆洲继续说:“哥哥,你现在知道了,我可以伤到你,你在我面前,没有任何依仗。但我现在又可怜你了,决定再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以后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就不伤害你。”   陆湘受伤的胳膊正在不停地颤抖,他看了几眼,只好用另一只胳膊拽住它。   陆湘慢慢抬起头,再次看着昱陆洲。   这一次,陆湘的眼神非常平静。   这份平静让昱陆洲微微皱了皱眉,但他很快掩饰住了自己这一刻的不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陆湘继续平静地说:“之前你对我说,我的身体里留着昱门的血,这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所以,这些年来让我不会被任何人所伤的,就是这样的力量吗?”   昱陆洲犹豫了一会儿,轻笑着说:“对的,哥哥很聪明,轻而易举就猜到了。这是我们的父亲给我们的,他曾是这个世上无人能及的强者,他给了我们无穷的力量,我们从生下来就强过了所有那些该死的人。哥哥,只要我能出去,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我,也没有一个人能伤到你。所以,我们应该永远在一起,好好珍惜彼此,你说是吗?”   “我们的确应该好好珍惜彼此,我们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陆湘微微叹息,又说,“但你一直在对我撒谎,包括现在。”   昱陆洲的笑容渐渐凝固,而后,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陆湘,索性低着头专心地撕扯破碎的结界。   陆湘不管他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其实以前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不会受伤?既然我能抵挡住任何攻击,那我的灵力应该很强才对,但现实刚好相反,我连一个刚化形的小妖都打不过。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件事情很不正常,应该不是自然形成的,或许是有人设计的。   “那个人或许对我有忌惮,才会将原本属于我的力量压住。可那个人又担心我会遇到危险,特意给我留了自保的能力。长久以来,我其实都不敢肯定这个猜测,也想不到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今日看到你,我才那些不圆满的猜测给圆了。   “能将昱门血脉这样强大的力量封印住的人,大概只有母亲吧?而且,也只有她有这样的理由。黑瞎子曾经做过预言,说昱门将出一个血洗天下的魔头,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们父亲,但在他身死之后,母亲生下了我们。她应当发现了我们与常人所不同的地方,便猜到了其实预言之中将要血洗天下的魔头不是父亲,而是我们之中的一个。   “母亲一定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所以才想办法将我们的力量封印住。可后来你还是遭遇了不测,封印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效果了。而这些年来,我的力量被封印住,所以我才这么弱。”   昱陆洲继续撕扯结界,但看上去有些急切,他死死盯着陆湘,皮笑肉不笑地说:“哥哥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既然你知道你弱,就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不会让你受苦的。”   陆湘轻轻摇了摇头,道:“你知道如何解除封印,而且你方才以为我一定会受到你的蛊惑,于是就在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给我解开了。是吗?你认为我这些年的修炼没有进展,因此即使是你解开了这封印,我肯定不会立即察觉,更加不可能将这突然出现的强大灵力运用自如。可是,你也说过了,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的是昱门的血,是这世上最强大,最不可思议的力量,不是吗?”   昱陆洲一愣,就在这瞬间,结界已彻底破裂开,昱陆洲瞬间往后退,但已来不及了,陆湘伸出血淋淋的右手,一把抓住了昱陆洲的手腕! 第99章 势如破竹24   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像是火在烧一样, 强大的灵力碰撞产生的灼热感让二人都疼得要命。   陆湘感觉到了, 昱门血脉强大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虽然刚刚开始他很不适应, 强行运用这陌生的灵力让他十分痛苦,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若不是趁着昱陆洲此时的惊讶和慌乱下手, 他便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抓住他。   陆湘突然的暴发让昱陆洲有点吓到,他神情不安, 立刻就开始了挣扎。可陆湘怎么都不肯放开他, 一面用灵力压制着他不让他对思君动手, 一面又腾出一只手在思君的乾坤袋里找捆妖锁。   若是这个时候,母亲的乾坤袋在身上就好了, 肯定能将他控制住的……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陆湘不仅要忍受强大灵力在自己身体里乱窜的痛苦, 更要忍受昱陆洲疯狂挣扎下对他的各种不知轻重的攻击。   好在很快, 陆湘就在思君的乾坤袋里找到了一根捆妖锁。   “陆湘!”昱陆洲怒不可遏, 厉声嘶吼道, “你这个骗子!你要敢锁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陆续眼眶都红了,哽咽着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我带你出去, 师父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若是师父都没办法,你再杀了我吧!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我都陪你,现在你冷静好不好?”   “住口!”昱陆洲的双眼渐渐变得血红,声调也越来越低沉,“陆湘,你太可笑了!你以为就算是你的封印解除了,你就能强过我了吗?就凭你都能伤害吗?我说了,我和你之间有感应,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能感应到,并且我还比你更强,更快。非要和我作对,你这就是自己找死!”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已经飞快地躲过了好几次捆妖锁的缠绕。   他连陆湘下一步手要往哪个方向去都一清二楚,甚至陆湘自己都还没有想到,他就已经感应到了。   若现在不捆住他,陆湘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捆住他了。   可陆湘真的做不到,他都没有看清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昱陆洲已经从陆湘的禁锢之下挣脱了一只手,那只手高高扬起,对准陆湘的天灵盖,眼看着就要狠狠地劈下去!   陆湘一心只想要他给捆住,根本没有打算躲开这一掌。这个时候,陆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若是这个捆妖锁能暂时困住他,至少思君能保证安全。   陆湘紧紧闭上了双眼,趁着昱陆洲分心要杀他的这一刻,全神贯注地将冰冷的铁链套在了昱陆洲的手腕上!   “砰!”   一阵巨响!   这不是单一的一声巨响,陆湘至少听到了两个方向传来这样猛烈的撞击声。   一声是从自己的头顶传来,陆湘感觉到昱陆洲的那一掌并没能劈到自己,有人硬生生地挡住了。   只可能是思君,他醒过来了!   “没事了。”思君的声音在陆湘的耳边响起。   陆湘心里还来不及为思君的醒来而感到高兴,另一声巨响又占据了陆湘的思维。   那声音是从墓穴之外传来的,伴随着那一声巨响,整个墓穴都在颤抖。这颤抖实在是非常不寻常,居然让他们三人都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根本无法站稳。   在墓穴剧烈的摇晃下,他们的针锋相对不得已停止,陆湘彻底失去了捆住昱陆洲的机会,甚至根本都没有机会再抓住他的手,和他分别倒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片刻后这摇晃静止,三人迷茫了片刻,但很快他们又都反应了过来。   墓穴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   墓穴里有了光,不是思君和昱陆洲点燃的两团飞火发出的光,而像是太阳的光芒,充满了暖意。   这阴冷的地下不可能透进来阳光,除非是……原本的阵法遭到了损坏!   陆湘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星渊他们三个来救自己破了阵法,但转念一想,这三人加起来也顶不了多大的事,无论是悬空寺还是纪南红的阵法,他们都破不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已经无暇细想此事了,不论是悬空寺还是纪南红的阵法,只要有一样被损坏,就没办法困住昱陆洲。   若是让他就这样出去,那血洗天下的预言,可就要成真了!   陆湘急忙喊了一声:“思君!”   喊出声的同时,陆湘和思君二人同时飞快地朝着昱陆洲扑了过去。   但昱陆洲的反应也极快,他在这阵法之中被困了多年,他比陆湘更清楚这样的一切。   昱陆洲最快反应过来,是悬空寺受到了破坏。   如今困住他的,只有他母亲的阵法。   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瞬间,昱陆洲根本就顾不上陆湘和思君,他完全将他们给放下了,疯狂地朝着那一扇石门奔去!   昱陆洲跑得比风更快。   他其实早已经死了,应当是没有心跳的,但这一刻,他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不激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谁损坏了阵法,但现在,可能是他出去的唯一机会!   他要出去!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无论是谁阻止,他都要杀了他!   陆湘和思君正在背后拼命地追赶他,还在对他说着什么话,但他根本听不进去,他用尽全力将他们甩在身后,在他们快要追上时,便疯狂地下死手向他们攻击。   昱陆洲听到了陆湘受伤后发出的闷哼声,但他顾不上管,陆湘他们也无暇顾及,根本没有停下。   在这狭窄的墓穴之中,这疯狂的生死追逐只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他们都觉得太久了,久得比这十六年的折磨还要漫长。   直到那扇门终于出现在了昱陆洲的眼前。   那一刻,他那颗早就死了的心,终于奇怪的跳动。   身后究竟是谁在追他都不重要,,哪怕此刻身后的人抽出刀来将他给劈成两半,他也不会回头。   他要向前,他要离开这里!   他双目血红地看着那扇石门。   石门上满是他的指甲印,还有他干涸的血。   他伸出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对着这扇同样伤痕累累的石门,用力往前一推。   这一推,饱含了他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屈辱。   这一推的力量,足以地动山摇!   陆湘和思君刚刚赶上来,就再次被这样猛烈的震荡给弄得晕头转向。   陆湘感觉到了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强大威压,即使是第一次见到思君,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震撼。   在那威压之下,陆湘感觉到自己头疼欲裂,他完全没有能力阻止昱陆洲要做的。   不止是他,连思君也不行。   他只比陆湘好一点,勉强能站住,可他要想靠近昱陆洲,却又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   昱陆洲拼上了自己的全力,已顾不上任何事。   他只要出去!   困住他的阵法给了要破阵的他以强大的反噬,他的脸已经狰狞扭曲地面目全非,苍白的脖颈上慢慢地爬满了红色的血丝,而后那些血丝颜色逐渐加深,又变成了黑色,从脖颈蔓延至整个脸颊。   他薄薄的皮肤下,就全是这样的黑色血丝,实在是说不出地骇人。   他的手掌接触到石门的部分,已经燃起了火,火苗从他的手掌一点点蔓延开来,逐渐缠满了他的双臂,而后是他的全身。   他彻底成为了一个困在火海里的怪物。   陆湘终于是忍不住泪流满脸,他受不了亲眼看着昱陆洲承受这样的折磨,崩溃地哭喊道:“陆洲,你快住手,我帮你破阵,我带你出去!你要我死了陪着你,我都答应你,我陪着你,你快住手!”   陆湘是真心的。他唯有这样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让他看着自己的亲人这样痛苦,还不如和他一起死了算了,哪怕现在昱陆洲立刻要他的命,陆湘也愿意。   可昱陆洲根本不相信陆湘,他不肯听陆湘声嘶力竭的哭喊,也不管思君在他的身后,拼了命地阻止他。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破阵上。   片刻后,一声细小的破裂声传了出来,明明只是很小的一声,但三个人都清晰地听到了。   再然后,那细小的破裂声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迅速扩大,在一瞬之间,像是鞭炮一样不可断绝地响了起来。   整个墓穴都在发出这样的细小的声响。   纪南红困住昱陆洲多年的阵法,终于是被他给撕碎了!   那一扇厚重得像是永远都不会打开的石门,顷刻间化为乌有。   强烈的阳光在瞬间照射了过来,就像是千万把尖刀在刺昱陆洲的双眼。   可他仍然没有闭眼,而是直愣愣地瞪着自己的双眼。   这就是……光明,这就是人间。   昱陆洲以为自己应该流泪,但这一刻,让居然是哭不出来,内心只有害怕。   看到了这样的光明,他便更害怕回到那阴冷的墓穴。   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他已是一飞冲天,那痛快淋漓的大笑瞬间激荡长空。   仍然在墓穴里的陆湘,就这样看着昱陆洲飞上了天,听到了他那疯狂的笑。   这笑声之中所有的味道,陆湘都体会到了。   他已经受够了折磨,流够了酸楚的泪,现如今,只有这样状若癫狂的笑,能诉说他多年的郁结。这是笑,却比哭更加凄切。   这一笑以后,他要真正地血洗这人间,再没有黑暗,再没有痛苦,再没有任何人能将他给困在那炼狱之中! 第100章 势如破竹25   河湾处, 星渊和孟氏兄弟二人, 都被那状若癫狂大笑吓了一跳。   没有人再管钥匙的事情, 三人都抬起头, 看着半空之中的人。   “陆……陆湘?”星渊发出不确定的声音。   “不……那不是!”孟承颜睁大眼, 脸上的血色在霎时间褪了个干干净净,表情越来越惊恐。   孟惜安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即使是这个人和陆湘长得一模一样的,但神态却完全不同。   孟惜安正要问, 孟承颜已经一把抽出了剑, 对着河水用力一搅动, 厉声吼道:“畜生……快出来!”   河中慢慢冒出一团黑烟,河妖听话地出来了, 虽然它没有变幻任何形态, 看不到它的表情, 但莫名就能从那一团黑烟之中看出他的恐惧。   这一切, 实在都太不对劲了!   星渊怪异地山崖上毁掉的悬空寺上的大洞, 方才那个和陆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是那个洞口之中出来的。   接着, 那洞处又出现了一个陆湘!   星渊大骇,觉得自己浑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这个陆湘的身边站着思君,二人都一身血污,前所未有地狼狈。   但看到他们的那一刻, 星渊就肯定了, 这个神情, 是陆湘, 没错!   “陆湘!”星渊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但陆湘没有听到,也没有看他。   这时候,陆湘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疯狂在半空中乱窜的昱陆洲,他的大笑没有停止,持续不断地传入陆湘的耳中,陆湘感觉自己神情恍惚,甚至有些分不清那在狂笑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昱陆洲。   直到思君的声音将他唤醒。   “快走,不能久留。”说话时思君已经拉起了陆湘的手,要将他从破碎的石门之中带出墓穴,但思君刚刚迈步的那一刻,飞在天上的昱陆洲却突然转身,朝着他们的方向送来一掌!   那一掌带着凛冽的飓风,没有留任何的情面,打定主意就是不让陆湘和思君出来。   在狭窄的墓道之中,思君回手的空间有限,只能拉着陆湘后退躲避,他们越是后退,昱陆洲的攻击就越是密集,直到彻底将思君和陆湘逼到了墓道深处。   而后,昱陆洲双手在虚空之中一抓,悬空寺一根断裂的横梁就凭空飞了起来,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朝着那大开的洞口飞了过去,然后一头扎了进去!   再然后,更多的横梁都飞了起来,正在飞快地将那洞口给堵上!   星渊脸色一变,脑子一抽就要冲上去,可还没能跃起就被孟惜安给拦腰抱住。   星渊挣扎着大喊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的朋友!”   孟惜安急切地道:“你去了没用,只能送死,你冷静点,我们可以想办法!”   听到这话,星渊倒是冷静了很多,他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孟承颜怒喝一声道:“你们都不要吵了!”   星渊也算是认识孟承颜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惊恐又失态,星渊瞬间就意识到了事情有多严重。   那个长得和陆湘一模一样的人,轻而易举地就将陆湘和思君逼得没办法从墓穴里出来,又让孟承颜这样惊恐……他不简单。   孟承颜很快证实了星渊的猜测,他转过头来,盯着星渊和孟惜安道:“这不是你们能应付的,快走!”   孟惜安立即道:“若是我不能,那长兄就可以吗?”   孟承颜大喝道:“你别管我!”   这话说完,天上的笑声戛然而止,昱陆洲已经注意到了河湾里的他们,那一抹白色的身影,飞快地向下俯冲!   孟承颜见状,立即挥着剑对河妖道:“去!”   河妖犹豫片刻,却还是猛地冲了上去了!   一大团黑烟和白色的身影飞快地撞上,瞬间黑烟便吞噬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黑烟之中猛然炸开了血花,像是一头巨兽硬生生被扯成两半,尖叫和血肉一同飞溅,瞬间那团黑烟就消散了一半。   他们都想到了昱陆洲很厉害,但没有人想到,居然是厉害到了这样的程度。   “走!”孟承颜再喊了一声,转身拉起孟惜安就跑,孟惜安立马也拉上了星渊,三人趁着河妖和昱陆洲缠斗之时一路狂奔。   但能跑到哪里去?   偶尔回头,就能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在黑烟之中穿梭,他就像是拿着纸片在撕着玩似的,随手一撕就让河妖发出痛苦的嘶叫,黑烟就消散一半。   不一会儿的工夫,黑烟的轮廓已只有一人大小。河妖万分惊恐,它一直在尝试逃跑,但昱陆洲就像是抓住猎物的野兽一样,愉快地追着河妖,在它恐惧的嚎叫之中大笑不止。   拼尽全力变出数只利箭朝着昱陆洲飞去,转身飞逃。   但昱陆洲没有给它逃走的机会,他轻巧地躲开了箭,眨眼间就又飞到了河妖的身边,伸手一抓便将那一团黑烟捏在了手里,而后,他狞笑着将它用力一撕,黑烟发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嘶叫,而后彻底消散。   在宛阳河盘踞百年的河妖,就这样烟消云散。   虽说这里面有前几日思君和孟惜安联手将它重伤的功劳,但它到底是死在了昱陆洲的手下,他们都亲眼看到了,昱陆洲拥有什么样可怕的力量。   已经远离了河湾的三人没有看到河妖生死的画面,但那痛苦到极致的嘶叫声,依然让人浑身发毛。   而后,更让人发毛的声音传来——那是昱陆洲的大笑。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因为杀戮带给他的快-感无法用言语形容,现在,所有人在他的眼里,都和死人没有区别。   现在,他知道,他的眼前就有三个在做无谓挣扎的死人。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他们鲜血的味道。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俯身朝着他们逃跑的方向飞去!   孟承颜突然站住,转过身面对着昱陆洲追来的方向道:“我拖住他,你快走!”   孟惜安脚步一顿,而后他眉头轻轻皱了皱,突然将星渊抱起来就飞,星渊脸色一变,厉声道:“孟惜安!你想做什么!”   孟惜安并没有回答星渊的话,飞快地绕过了一座小丘,终于停下,又将星渊给放了下来。   星渊面无血色,一把抓住了孟惜安的胳膊道:“你休想丢下我!”   孟惜安依然没有回答,他一只手强硬地抓住星渊的手腕,快速将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在嘴里咬破,只在片刻间就划了个结界。   “孟惜安!你是个混蛋!”星渊他死拽着孟惜安的手不肯放,大声骂道,“你敢把我丢在这里,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孟惜安面色沉重,他慢慢地往后退,退到结界之外,星渊拉他拉的指尖泛白,依然是拉不住他。   “这里面很安全,你安心就是,等我回来。”孟惜安说完,人已经到了结界之外,星渊什么都没有抓住。   星渊眼泪都下来了,一边哭一边拍打着透明的结界,继续不停地大骂道:“你这个混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孟惜安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就朝着孟承颜的方向奔去,彻底将星渊的怒骂声抛在了脑后。   而此时,独自站在密林之中等着昱陆洲的孟承颜,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昱陆洲的对手,即使是早年间没有为孟惜安采药伤了筋骨,他也万万不是那昱门后人的对手。更何况,昱陆洲早已成魔,只要他从墓中出来,这世上就再难有人能控制住他。   孟承颜可能只能拖住昱陆洲片刻,但有这片刻也是好的,能让孟惜安逃得远远的就好。   至于他自己的生死,已经无法顾及了。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昱陆洲已经到了,就在他的头顶。   想着如何视死如归,身体还是控制不住颤抖,心也控制不住恐惧,他几乎要握不住自己手里的剑。   昱陆洲缓缓地下落,站在他的面前,并没有立刻对他动手,倒是认真地看着他。   “你的脸很眼熟,我的记忆有点混乱,让我想想……”昱陆洲将孟承颜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孟承颜。你从前和你爹一起进入过墓穴,你爹用铁链子锁我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看着。”   孟承颜咽了口唾沫,道:“是又如何?”   昱陆洲挑了挑眉,道:“几年前你还进墓穴给我点过灯,后来我越来越厉害,你就不敢进来了。但我隐约会感觉到,每逢初一十五,都有人在在悬空寺祭拜我,就是你吧?”   孟承颜脸涨得通红,道:“是又如何!我知道你要笑我假仁假义,可这天地神明知道,我做这些并不为自己求什么好处!”   昱陆洲愣了一下。   孟承颜给他点灯是可怜他,为他祭拜是真心希望他能安心地死。或许孟承颜更多地是为了他不能安安生生不再生事端,但是不是假仁假义,昱陆洲心里清楚。   昱陆洲的心情很难以形容,他想立刻杀了孟承颜,但好像又没有那么想,他盯着孟承颜,继续说:“难怪,我说没有人告诉你思君的身份,你还是识破了。你在墓穴里见过我,所以看到陆湘的时候,你就知道陆湘和我的关系。原来你不是识破了思君的身份才用破风剑伤他,是你识破了陆湘的身份。” 第101章 势如破竹26   “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恐惧让孟承颜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突然提剑, 飞快地朝着昱陆洲刺去, 昱陆洲脚尖一点, 迅速后退数尺, 轻松地躲开了孟承颜的剑。   孟承颜简直是像要哭了似的喊道:“你早就已经死了,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心心地死!”   昱陆洲嗤笑一声, 道:“我就是不安心地死,你能拿我怎么样?我现在倒是可以让你立刻就安心!”   说完这话, 昱陆洲双手的指甲又突然伸了出来, 两只手变成了两只利爪, 抬手就朝着孟承颜的面门抓去。   孟承颜挥剑就挡,只听“铛”的一声, 孟承颜被震得双手发麻, 手里的剑, 已然断成了两截。   他在昱陆洲的面前, 完全没有任何的反抗的能力, 他再激怒昱陆洲, 只会受到更多的折磨。   可他还是立刻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剑,坚定地对着昱陆洲。   昱陆洲看着那把剑,道:“这把剑……好像是破风?这剑能伤到思君,但对旁人来说, 不过是一把寻常的剑, 你拿在手里也没有什么用。”   孟承颜咽了口唾沫, 并不言语。   昱陆洲又说:“你将这剑给我, 你就饶你一命,就当是还了你给我点的灯。”   他说得话,孟承颜一个字都不相信,他再次提着剑,又不要命地朝着昱陆洲冲了过去。   正当此时,孟惜安不知从何处杀了出来,一剑就指着昱陆洲的胸口!   昱陆洲已经是满心的不耐烦,他挥手挡开了孟惜安的剑,立刻朝着孟惜安挥起利爪。   可让昱陆洲没有想到的是,孟惜安居然比他想象之中要厉害得多,他一来就将孟承颜护住后退,兀自和昱陆洲纠缠起来。   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互相攻击,孟承颜连手都插不上,他只能焦躁地站在一边,对孟惜安喊道:“你回来做什么!你走啊!”   孟惜安根本连回答孟承颜的精力都没有。昱陆洲太强了,他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抵挡住昱陆洲的攻击。他挥着剑的手已经酸软得快没有知觉了,额头上也全是汗。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只能自保,没能伤到昱陆洲分毫。   二人缠斗许久,昱陆洲依然没能杀了孟惜安。   几个来回下来,昱陆洲便感觉到,孟惜安的灵力很强,若是自己真的要杀他,倒不是不可以,但一定会浪费许多的时间。   昱陆洲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知道用悬空寺的断木堵住洞口,是困不住陆湘和思君太久的,陆湘执着得像是个傻子,一定会不依不饶地缠着他。   “你们到底什么毛病!”昱陆洲气急败坏地大喊道,“将剑给我,我就留下你们的命!”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昱陆洲顿时更为火大,他索性不再管孟惜安,转身对准了孟承颜。   孟承颜顿时浑身一抖,哆哆嗦嗦地又举起了那把破风剑。   “长兄!”孟惜安脸色煞白,猛地朝着昱陆洲的背影冲过来,昱陆洲头也不回,往后一挥手,便有一股大风平地而起,突兀地挡在了孟惜安的面前。   “长兄!”孟惜安惊恐的声音在风里变得破碎,而昱陆洲已经走到了孟承颜的面前。   他无法理解孟承颜和孟惜安的害怕,因为到现在,他也没有想杀了孟承颜。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在墓穴之中痛苦地熬过了这么多年,是滔天的怨气支撑着他,他才没有化成一把枯骨。他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是一个嗜血的魔,若是不杀人,他自己就会神形俱灭。   孟承颜并不曾直接害过他,却是那害他的人的后人,如今孟氏的人,还占了他们昱门的宅子。   他有一万个理由要杀了孟承颜。   可他真的不想对孟承颜动手。   他还记得那年战战兢兢进入墓穴给他点灯的少年,还记得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悬空寺里为他燃起的香火。   他站在孟承颜的面前,伸出手,略微带着些怒气对他说:“把剑给我!我不杀你!”   可孟承颜如何能相信他的心思?在孟承颜的眼里,他是一具不死不活的尸体,是徒手就能将百年的河妖撕成碎片的怪物,是预言之中将要血洗天下的魔。   他伸出的手,对孟承颜来说,就是一把要命的屠刀!   惊恐交加的孟承颜,也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再次举起剑,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都灌注在了其中,狠狠地朝着昱陆洲挥去!   他这一生,从未挥出过这样有力的一剑。   昱陆洲即震惊又愤怒,他抬手抓住了剑尖,挡住这一剑,并没有趁机朝着孟承颜攻击。   但只是这样的抵挡,就让孟承颜吃不消,所有的灵力都被挡了回去,以来时的气势汹汹,猛然退了回去。   “长兄……长兄!”孟惜安终于浑身是伤地穿过了那一阵大风,但他没办法救下孟承颜。   孟承颜根本抵挡不住自己这样的全力一击,在瞬间,他的五脏六腑和全身的骨头都被碾成了碎片。   他无言地看着昱陆洲,就这样软绵绵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这一刻,孟承颜的眼里全是解脱。   他本来就只是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在父母离世之后,不得已被推上了这个位置。他从来都是为了孟氏活着的,他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孟氏。他是真心可怜昱陆洲,也是真心希望他能安心。   他当然知道,掩饰父辈的罪孽是错,伤害无辜的陆湘和思君也是错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君子,知道自己一步错,步步错。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这个普通的人,没有那么聪明,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他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也终于可以卸下满身的枷锁。   他的恐惧终于消散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他气若游丝轻笑了一声,虚弱地道:“还我的灯……我弟弟……”   这一句还没有说完,孟承颜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昱陆洲手里还拿着剑尖,就那么茫然地看着。   “我没有想……”昱陆洲缓缓地开口,说到这里,突然又说不下去。   他是没有想杀孟承颜,他没有动手,但孟承颜还是死了。   昱陆洲心里涌上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他无法掌控。   这就是人世,就是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他不由地感到愤怒,胸中那种嗜血的念头,竟然更加强烈。   昱陆洲突然感觉无法面对孟承颜死去的模样,他猛然转身,正好对上了孟惜安悲切愤怒的双眼。   孟惜安眼里全是将落未落的泪,他拿着剑,大喝一声便朝着昱陆洲冲了过来。   昱陆洲几乎已经举起了双手,可在朝着孟惜安去的那一瞬,突然又想到了孟承颜死前的那句没说完的话。   于是他的愤怒之中掺杂了别的情绪,面对着这张合孟承颜有几分相似的脸,他完全失去了回击的念头,竟然是转身就走。   他一跃而起,身影瞬间消失。   孟惜安没有去追,而是立刻回到了孟承颜的身边。   但一切已经回天乏术,孟承颜是在一瞬之间被灵力震毁了所有的脏器,能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已是奇迹。   “兄长……”孟惜安瞬间便哭得不可自己,他抱着孟承颜的尸体,就像是抱着一团棉花,孟承颜死了,还死得如此凄惨,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   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孟惜安曾说过,愿意用自己的命去偿还兄长,到头来,他终究还是欠着兄长的恩情,并且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了。   他崩溃的哭声在整个山林之中,不可断绝地响起。   这个时候,陆湘和思君才终于从墓穴之中逃出来,他们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他们面对的,只是孟承颜的尸体和孟惜安的悲痛。他们无法挽回孟承颜的生命,也无法挽回昱陆洲所做的一切。   陆湘和思君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等着孟惜安的哭声停下,陆湘才上前一步,沉重地道:“孟公子……我们……对不起……你请节哀。”   孟惜安什么话都没有,也没有看陆湘一眼。   这事算是谁的错呢?若不是他兄长想将陆湘他们害死,今日就没有这般祸事。   生死有命,一切都是前人种下的因,后人偿了这果。   孟惜安收住眼泪,沉默地将孟承颜的尸体抱起,立刻转身离开。   陆湘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只觉得心中又是无奈又是酸楚。   “该走了。”思君轻轻摸了下陆湘的头,接着说,“要赶紧找到他,否则他会做出更多无可挽回的事。”   陆湘点点头,迅速收敛起心中的伤感,立刻闭上眼,开始感应昱陆洲离开的方向。   可陆湘身上的封印刚刚解除,他对这样强的力量还无法完全掌控,他需要费很多功夫才能感应到昱陆洲。而不像是对方,这十多年来一直在看着他,他的一切,昱陆洲都知道。   当然包括陆湘想要追上他。   陆湘闭上眼,就感觉到了昱陆洲在和他较劲,他要找到昱陆洲,对方就用各种方法干扰他。   他明明只是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动一下,身体却却感觉到了像是被千斤的巨石压着。他咬紧了牙关,用尽全力撑住那块压着他的巨石。   不一会儿,他已浑身都是汗。   思君一直紧紧握着陆湘的手,很久之后,陆湘终于睁开了眼,但他已经是浑身无力,一下就软在了思君的怀里。   但好歹是找到了。   陆湘脸色苍白,指着一个方向虚弱地说:“就是那里,快追上他,他想去聚灵山庄,他要……他要杀了闻人飞鸿!”   思君轻轻一点头,立即将陆湘给抱起,朝着那个方向快速地追了过去。   可就算是追上了,真的有用吗?他已开了杀戒,尝过了鲜血的味道,就永远不可能停下来了。   究竟能不能阻止他?   没有任何人知道。 第102章 势如破竹27   闻人氏贩卖次品灵器的丑闻, 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闻人氏彻底没落, 树倒猢狲散, 原本数以千计的弟子和奴仆, 如今已只剩下了十人。   这十人就和闻人飞鸿一起,守着这座被搬空了的闻人氏百年老宅。   初阳初升, 闻人飞鸿缓缓睁开眼,又呆愣愣瞪了眼睛许久, 才终于慢慢地坐了起来。   为父母办完丧事之后, 他就大病了一场, 整个冬日几乎都是在病榻上度过。入了春,他这病才终于是好转了些。他感觉身体有了些力气, 便慢吞吞地下了床, 走到床边将窗户打开, 看着院中的桃树。   半山的天暖得要慢一些, 如今已快到了仲春, 桃树才抽出了小小的花苞, 像是将要开花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桃树,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直到那人为他批了件衣裳,而后轻声对他说:“少爷, 小心别着凉了。”   说完的是闻人义。   地下赌庄覆灭之后, 他就回了聚灵山庄, 一直陪着闻人飞鸿, 闻人飞鸿不搭理他,他也不肯走,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留在闻人飞鸿的身边。   闻人飞鸿没有回头,但伸手拢了拢衣裳,目光继续停留在那棵桃树上。   那一夜面具人追到聚灵山庄的时候,他们的打斗无意间殃及了这棵桃树,几乎摧毁了它所有的枝芽,它看上去像是已经死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聚灵山庄被许多人堵着讨说法,谁也没有空管这棵桃树,谁知道它就这样默默地挨过了一个冬天,到现在又活了过来,即将要开出花来。   闻人飞鸿看了这花苞许久,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些暖意。   他已经病得太久了,病中也一度万念俱灰想死,甚至是昨日夜里,他都还满心都绝望。可今日不知道怎的,看到这颗突然长出花苞来的桃树,他又有了些希望。   植物尚且不肯放弃希望,更何况人呢?他已经还完了所有的债,为什么要绝望呢?应当好好活下去才对,就像是这颗桃树一样。   过了这么久,闻人飞鸿终于感觉自己从过去走了出来,也终于感觉有了些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他苍白的嘴角轻轻扬了扬,低声说:“开花就好看了。”   闻人义从未想过闻人飞鸿还会和他说话,一时间有些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欣喜地道:“是、是的,少爷若是喜欢,我这就去多买些,种在这院里!”   闻人飞鸿摇摇头,道:“这倒是不必了,将这棵顾好就行,到了秋日,我们就有桃子吃了。”   闻人义眼眶一红,哽咽道:“是。”   闻人飞鸿继续看着那花苞,又说:“那你去把我的药拿来吧。喝了以后,我们就将藏书阁所有的灵器铸造典籍整理出来。从前没有好好学习,但现在开始还不晚,以后日子还长着,我们得有点傍身的东西才行。”   “好、好!”闻人义赶紧抹了一把眼角,转身跑了出去。   闻人飞鸿安安静静地看着花苞入了迷,心中的暖意也越来越多,继而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将他惊醒,他有些奇怪地说:“这么快药就熬好了吗?”   但身后的人没有回应,闻人飞鸿转身,看到来人并不是闻人义。   “陆公子?”闻人飞鸿惊诧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可看了片刻,又觉得不对。   这个人的确和陆湘长得一模一样的,但神情却截然不同,这个人的眼睛莫名地透着阴冷,一看就让人毛骨悚然,更怪异的是,他衣衫的前襟上还沾着血。   闻人飞鸿很快反应了过来,警惕地道:“你不是陆公子!你是谁!”   白衣少年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直直地盯着闻人飞鸿,他的眼里揉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憎,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闻人飞鸿,直到盯得闻人飞鸿后背发毛,他才终于发出了冷冷的声音:“你凭什么?”   “你……你到底是谁?”闻人飞鸿心如擂鼓,随手抓起了一个烛台,想要用这个东西防身。   但这其实没有任何效果,白衣少年步步逼近,眼里的仇恨燃烧得更加旺盛,他像是要吃人一样盯着闻人飞鸿,咬牙一字一顿道:“闻人公子,闻人公子……呵,凭什么?凭什么你能这样无耻地安心享乐了这么多年?凭什么你们家做了那么多恶事,你还可以全身而退?凭什么如今又这样充满希望?我不想杀的人,反倒是死了,你却打算好好活着!凭什么!”   闻人飞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袭来,让他浑身都难受,他慌乱地四下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来帮他。   “想找谁?”白衣少年轻笑一声,突然将背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朝着闻人飞鸿扔去了一个东西,道,“是他吗?”   闻人飞鸿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赫然看到了闻人义的头。   那颗头,是硬生生从身体上拧下来的,脖子上的断口血肉模糊,可他的眼睛都还没有闭上。   这是昱陆洲第一个主动动手杀掉的人,他讨厌这人愚蠢的忠诚。   有了这第一次,一切就变得容易多了。   现在,闻人飞鸿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死人了。   闻人飞鸿只听到自己的脑海里传来一声轰鸣,而后他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血红色。   太过于震惊以至于他还来不及体会到恐惧,接着又听到了白衣少年带着兴奋笑意的声音。   “别担心,你们很快就见面了。”   这话刚刚说完,闻人飞鸿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阵钻心的疼,他低头一看,这疼……果然是钻心了。   白衣少年的手插-进了他的收口,五指已经抓住了他的心脏。   他脑子里还在想着为什么一只手就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接着就听到“砰”的一声响,他感觉到是自己的心脏被活生生地捏爆,鲜血炸开,发出了这样巨大的声响。   白衣少年抽出手,满意地看着闻人飞鸿倒下,闻人义的头也圆滚滚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而后,白衣少年一跃而起,离开了这鲜血淋漓的房间。   而屋内的两双眼睛,都对着窗外,看着那再微风中轻轻摇晃身姿的桃树。   什么时候花开呢?   到底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   岐山,明氏庄园。   明氏比起闻人氏,算是情况要好一些,毕竟明子真比闻人飞鸿要有用得多,他还能撑着明氏,于是明氏没有彻底被瓦解。   从前地下赌庄赢来的钱财和宝物,明子真大多都退换还了原主,剩下一些找不到原主的,明子真便将其变卖,筹得的钱款,用来修了一座很大的书院。   再过一个月,书院就要开学了,先生是明氏聘请的,不需要学子花钱。   这些事情都是明夫人在负责。她的母亲其实就是一名女先生,专程给未出阁的小姐们授课,她若是没有嫁到明氏这样的大家族,应该也会成为一名女先生。   前几日,明子真的妹妹明宁蓉远嫁滇南梅氏,明夫人身子不好,受不住舟车劳顿,便只有明子真一人前往送亲。   若是有办法,谁会愿意将自己的女儿远嫁?但明氏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有别的选择吗?虽然滇南梅氏是个小家族,但好在清清白白的。况且梅氏的少爷早年间就爱慕明宁蓉,只是当年来明氏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明夫人瞧不上他。   但如今落了难,才知道谁是真心的。   将女儿送走之后,明夫人哭了一场。儿女都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时常想起明兆。   明兆做的事情儿女不知道,但她作为枕边人,多少能猜到。她其实也规劝过,可明兆不听她的,她能怎么办?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听说了秦氏夫人的事,又觉得秦夫人和自己很像。   她们都没有做过错事,可多少也帮着隐瞒了,算是帮凶。   秦夫人死了,她还活着。   有时候她也觉得羞愧,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一死了之,可后来她又慢慢地安慰着自己,她活着,好好办这个书院,将没钱念书的孩子都收留起来,好好照顾,也算是赎罪了。   这个书院从一开始修,就是她在负责,这也是她的全部寄托。   她每日都要去看看这书院。   今日不知怎么的,天刚亮她就醒了,心里总是不安,总是担心那书院出什么事,还来不及吃早膳,她就慌慌忙忙地跑去了书院。站在门口轻轻地抚摸着书院的大门,心里依然没有安心。   “明夫人。”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夫人回头,看到了那个浑身血污的少年。   明夫人一下怔住。   少年脸上全是厌恶,冷笑着说:“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你们明氏做了那么多恶,现在把手洗干净了,就可以这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心安理得地继续装好人吗?”   明夫人张口,正要说话,少年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没有时间听你的临终遗言,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我不允许你长命百岁地装好人,你今天就应该为你们明氏赎罪。对了,还有你的一对儿女,他们现在不在,但没有关系,我很快就会去找他们的。你们都死了,明氏的债,也就还清了。”   说完这话,少年的掌心之中就燃起了一团飞火,他轻松地将飞火往前一抛,那一小团火焰在碰到书院的屋顶时,突然就迅速蔓延开,就像是一条火龙,只在瞬间就将整个书院包围。   这一切发生地实在是太快,明夫人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在瞬间,眼前便一片火海。她呆愣了半晌,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在少年说出了第一句话,她激动地大声喊道:“不……不!不要!你是谁!你做什么!不要烧!赶紧灭火!”   可是那大火不会听明夫人的话,她越是痛苦,那火就烧得越是旺盛,她疯了一样到处乱窜,喊着人救火,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一个人出现。   明夫人的惊恐和绝望让少年感到很愉快,他不由地发出痛快的笑声,饶有兴味地看着明夫人的崩溃。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救火啊!”明夫人哭得喉咙已经彻底破裂了,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来,那火越来越大,她的哭声却越来越小。   直到火烧到最旺的时候,她的哭声突然停住了。   那一团火在她的眼里燃烧着,像是抽走了她所有的灵魂,而后,她神情木然,一步步地走进了那一团大火之中,没有回头。   身后,是少年抑制不住的大笑。   *   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淄洲秦氏了,大部分弟子和奴仆都散去以后,留下来的几人,都被薄氏收留了。   秦温玉也被带到了薄氏。   之前冉凌霄说过他活不了多久,可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撑到了如今。但对他来说,活着其实是一种煎熬,每一次呼吸他都要忍受五脏六腑衰竭给他带来的巨大痛苦。   但薄阳炎对他倒算是仁至义尽,请了最好的大夫给他控制着病情,用药缓解他的痛苦,让他陷入昏迷,在昏迷之中他就感觉不到痛。   只有很少的时候,他会醒来。但凡是醒着,他身上就没有一处不痛。若只是痛,也就算了,更严重的是,他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由人伺候。   他活得已经没有任何尊严可以谈了。   但奇怪的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之中,他的心反倒是慢慢平静了。他之前并没有因为自己对妻子的欺骗而感到愧疚过,但受着这样的痛时,他倒是想起了她,慢慢明白了自己对她的伤害,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一个混蛋。   但他这个混蛋,也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他感觉到自己这几日自己的精神要好了些,醒着的时候,也稍微能抑制身体的疼痛。   但其实他自己有感觉,这不过是回光返照,他已经不可能撑下去了。   他倒是想死,死之前,他最后想看一眼他的孩子,然后干干净净、干脆利落地去死,再也不要受这份罪。   还未到子夜,他就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一睁眼身体的痛楚就开始了对他的折磨。   可这一夜,是他的最后一夜,他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于是他用力极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慢慢爬起来,摸索着给自己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好不容易穿好衣裳,他已经满脑袋都是冷汗。   但好歹他还是将自己收拾体面了,他虚弱痛苦地喘息着,低声喊道:“来人……”   桌边有了点响动,他转头看向桌边,瞧见个穿白衣裳的人,不知何时坐在烛台的背后,他根本没有发现。   秦温玉被吓了一跳,险些又跌回了床。   薄阳炎给他安排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奴仆,但大多数情况,那个奴仆都是睡在外间的,什么时候这样进了屋看着他……实在是有些怪异。   但定睛一瞧,看到了一张异常苍白漂亮的脸。   “陆……陆湘……”秦温玉虚弱地道,“你……你什么时候……”   “我不是陆湘,不过也无所谓。”少年微笑看着他,说,“很早就来了,一直在看着你。你这副样子可真好看,再看几个时辰我都有兴致。”   秦温玉小声道:“你……你……”   少年笑盈盈地说:“还是冉小姐有手段,这样的好主意,怕是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秦温玉什么都不明白,但他莫名感觉到了恐惧,他艰难地张开嘴,道:“你……你要……”   少年的身影像是鬼魅一样瞬间移到了秦温玉的身旁,他快速地打断了秦温玉的话:“你快要死了,是吗?既然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这么拼命地把自己收拾好?”   秦温玉身体不停地发颤,根本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但他还是猜到了,而后,他露出残忍的笑,慢吞吞地说:“你想的事情,不会实现了。”   言罢,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秦温玉就承受不住地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低-吟。   这个时候,秦温玉哪怕想大声尖叫都没有任何力气。   接着,少年迅速地抓起了身边的烛台,将尖头对准了秦温玉的右手手掌,用力扎了下去!   烛台的细针迅速穿透了秦温玉的手掌,狠狠地扎入了地面的石砖之中!   秦温玉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叫声,顿时痛苦得昏死了过去。   可少年并没有放过他,他强行给秦温玉泼去了一碗凉茶,掐着他的人中硬是让他醒了过来。   秦温玉被□□的痛和被刺穿手掌的痛折磨得半死不活,却异常地清醒,怎么都没办法晕。很快,他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他的嘴角不停地流出白沫和口水,辛辛苦苦穿好的干净衣裳,很快就又变得污秽不堪。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临死之前遭受这些,他从前的确是做错了,但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现在,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么痛!   秦温玉想要尖叫嘶吼,可他的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他只知道自己痛得要了命,却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以为这就是最大的痛苦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在他的耳边说的话,会让他的心更痛。   那少年轻快地说:“你想去看看你的儿子吗?不用了,等我杀了他,你们就能在阴曹地府再见面了。”   秦温玉身体一僵,而后突然开始了激烈的抽搐。   少年便忍不住愉快地笑了,那笑声又怪异又渗人。   “你知道被掐死是什么感觉吗?非常痛苦,和你现在的痛苦差不多。眼珠子会爆出来,舌头也会伸出得老长,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可能还会失禁。”少年笑嘻嘻地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我就是被掐死的,我的母亲就是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掐死的,她当时哭得有多无助,多绝望,我现在都还记得呢。我就这样掐死你的孩子,你说好不好?但我不会让你看到,你连他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了。”   说完这句话,少年就愉快地坐回了桌边,慢悠悠地喝着茶,接着说:“不过现在,我打算这样好好地看着你慢慢地死,你不是想要一个痛快吗?你放心,你绝对不会得到一个痛快的。”   之后,少年没有再说一句话,秦温玉也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话,他心里全是痛苦和焦躁,但他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这样品尝着自己的痛苦,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地流逝。   他时时刻刻都想要死,却无论如何都死不下去。   一个就这样挣扎着,一个就这样看着,这场漫长的刑罚一直持续到了天亮,当阳光照射到秦温玉的脸上时,他饱受折磨身体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次暴发的剧痛,他在这剧痛的折磨下猛然开始挣扎抽搐,并且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尖叫凄厉异常,只一声便戛然而已。   他的生命才终于走到了最后的尽头,他所受的折磨,也终于结束了。   可他到最后也没能闭上眼,心中想得,仍然是他的孩子。   少年一直满眼都是幸灾乐祸,直到秦温玉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抽搐,他的神情才变得淡漠。而后,他最后冷冷地看了一眼这具尸体,没有任何同情地转身就走。   他不想杀的人死了,他想杀的人也都要死。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第103章 势如破竹28   薄氏的庄园并不大, 也不算豪华,昱陆洲站最东侧院落的屋顶,一眼就将整个庄园给看完了。   此刻薄阳炎就带着秦温玉的儿子在南苑玩闹着,薄阳炎没有当过爹,却格外会带孩子,对小孩儿也非常有耐心。   昱陆洲看了一会儿,有些犹豫。   他没想过杀薄阳炎,从前薄夫人对他们母子的收留之情,他一直都没有忘。可他也知道, 薄阳炎胆小,却又蠢得要命,特别爱多管闲事,薄阳炎不会允许他就这样杀了那个孩子的, 说不好要怎么阻拦他。   昱陆洲想了一会儿,突然又反应过来, 不杀他已是留情,为什么还要考虑他的心情?薄夫人虽然收留过他们母子,但实际上也是还昱门从前的恩情,况且在昱门覆灭之后,薄氏还不是照样投靠在四大家族的门下?   总归这天下就没有一个人不该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昱陆洲的心里又燃起了怒火,凶猛得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下一刻, 他就像是一阵风一样, 毫无征兆地突然冲向了薄阳炎, 瞬间就落在了薄阳炎的面前。   薄阳炎正教着铁桶学步,这突然窜出来的一个身影把他给下了一大跳,他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将孩子抱起来护住。   “陆公子?”薄阳炎惊诧地看着来人的脸,刚松了口气,又看着他满身的血污,慌张地道,“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怎么浑身都是血?思君大人呢?”   昱陆洲没有回答,薄阳炎又赶紧将铁桶放下,急切地上前一步看着昱陆洲道:“赶紧进屋,我请大夫给你看看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你可有什么地方痛?”   这种关心和担心是真心的,昱陆洲能感觉到。毕竟他从陆湘的眼里看到过很多次的薄阳炎,他知道薄阳炎很重视陆湘这个朋友。   可这份关心昱陆洲无法适应,他觉得心里怪怪的,猛然倒退一步,对着薄阳炎满脸都是戒备。   薄阳炎愣了一下,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发现了眼前这个人和陆湘的不同,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和陆湘一模一样的少年,不安地缓缓开口道:“陆……陆公子……”   昱陆洲有些暴躁,抬手就推了一把薄阳炎的肩膀,薄阳炎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一跤,站稳之后,薄阳炎更是满心不安地看着昱陆洲,又傻乎乎地道:“陆公子,你今天怎么了?”   昱陆洲还来不及回答,突然感觉自己的腿被抱住了,他惊诧地低头,看到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儿正抱着他的腿,仰头看着他笑。   他是一个没有温度的死人,小孩儿的体温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高了,他感觉到自己整条腿都烫了起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更为暴躁,他烦躁地动了动腿,但没能将小孩给甩开,于是他弯腰就拎着小孩儿的衣领将他给提了起来。   只需要轻轻一下,他就能将那小孩儿的脑袋拧下来,但那孩子可能是被薄阳炎带得蠢了,居然还以为昱陆洲是在和他玩,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   “陆公子,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薄阳炎还在傻乎乎地发问。昱陆洲却根本不回答他,而是整个人都僵住了,明明手抖已经伸到到那小孩儿的面前,却半晌没有掐住他的脖子。他的眼前突然浮现起了陆湘之前在秦氏的景象——陆湘给这个孩子取了个前所未有的蠢名字,他还喜欢得不行,对着陆湘笑得特别开心。   那时候陆湘看到的景象,和昱陆洲此刻眼前的景象融合在了了一起,那时候陆湘心中柔软的感情也在昱陆洲的心里浮现了出来,他有一刻愣神,险些想要轻轻揉揉那孩子的头。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那孩子的脑袋时,那孩子发出了愉快的一声轻笑。   “嘻嘻!”   这一声轻笑突然让昱陆洲惊醒,他浑身一哆嗦,一下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他真实的感觉,就像是之前他操控了陆湘一样,现在的陆湘,也在影响着他。陆湘的感情和想法,正在严重地影响他的决定。   “陆湘这个蠢货。”昱陆洲低声骂了一句,而后用力甩头,将陆湘的影响赶出脑海,重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孩子必须要死,他也是罪人的后代,他凭什么可以好好地活着,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这,在宠爱之中长大?   虽然这个过程昱陆洲没有发出过一点儿声音,但他的表情一直在不停地发生变化,薄阳炎一直睁大眼看着他扭曲的脸,终于才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这双眼睛里的狠劲儿,绝对不是陆湘会有的!   “陆公子……”薄阳炎小心地喊了一声,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于是,就在昱陆洲要伸手掐住那孩子脖子的那一瞬,薄阳炎反应飞快,突然爆发猛扑了过去将孩子从昱陆洲的手里一把夺过,他从未有过那么快的速度,一眨眼间就退到了距离昱陆洲二十来尺远的地方。   薄阳炎惊魂稳定,慌忙将铁桶紧紧护在怀里,紧张地喝道:“你不是陆公子!你是谁!”   昱陆洲上前一步,目光全在那个还在傻笑的孩子身上。   昱陆洲有些呆愣地看着薄阳炎,表情竟然突然松动了,他心里隐约冒出一个他自己都不愿意正视的念头。   很庆幸薄阳炎在这个时候没有犯蠢,否则那个孩子现在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昱陆洲愣神许久才终于将一直僵在半空之中的手放下,薄阳炎紧张不已,慌忙抱着铁桶继续后退。   昱陆洲张口,想说点什么,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最终他也没有机会开口,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感应到了陆湘。   陆湘那个傻子,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在追着他,,陆湘此刻的感受他非常清楚。   焦急、痛心、无助,几乎已经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但即使是这样,陆湘也不肯放弃。   陆湘依然不能习惯突然出现在身体里的强大灵力,可他还是不得已要用它。他一直在追寻昱陆洲,拼尽全力,一刻没有停歇地朝着昱陆洲赶过来,昱陆洲甚至能听到他的急促的喘息声。   尽管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但就是赶不上。每一次他都被昱陆洲甩在身后,每一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昱陆洲杀人。   闻人义、闻人飞鸿、明夫人、秦温玉,还有很多和这件事情根本无关的,四大家族剩余的弟子和奴仆。   在昱陆洲的眼里这些人都应该死,可陆湘并不这样想,他的愧疚和悲伤清晰传达到了昱陆洲的心里,他这些愚蠢的感情影响到了昱陆洲,让昱陆洲暴躁不已。   而现在这一刻,陆湘因为担心他的朋友,情绪异常激烈,昱陆洲仿佛都能感觉到陆湘站站在他的面前,声嘶力竭地冲着他喊:“陆洲,不要伤害他们!否则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昱陆洲没由来地火冒三丈,冲着空荡荡地天骂道:“你这个叛徒!你不要以为很了解我!我不会后悔!我才不会后悔!”   陆湘语调之中带上了哀求:“你别再杀人了,都是哥哥的错,是哥哥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我以后永远陪着你,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昱陆洲再次冲着天疯狂地大喊,“你不要再追着我找死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等我将这些人都杀了,自然是会来找你算账的!”   “陆洲,哥哥……”   最后这句话昱陆洲没有让陆湘说完,他一声怒吼,抬手伸出利爪胡乱地挥了一通,院中的一座假山就像是被炸了一样从中间断裂开,断裂的巨响传出,陆湘那恼人的声音终于被昱陆洲从脑子里赶走了。而后,昱陆洲就像是在被什么怪物追赶一样,猛地就跃起,迅速飞走。   薄阳炎躲在角落里全程看着他一个人大喊大叫地发疯,只觉得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实在是太奇怪了,诡异地让燃感到害怕。   战战兢兢好久之后,薄阳炎才终于小心翼翼地走到院中查看,确定那个发疯的“陆湘”走远了之后,薄阳炎的心才稍微放回了肚子里,正当这个时候,突然又是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猛然窜到薄阳炎的面前。   再一看白衣那人的脸是陆湘的模样,薄阳炎又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抱着铁桶又要躲。   陆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薄阳炎的肩膀,急道:“薄兄别乱跑,他说不准还在附近!你要小心!”   薄阳炎震惊地站住,看着眼前这消瘦憔悴了一圈的人,紧皱的眉头突然放松,又再次皱紧,急道:“你才是……你才是陆公子!”   陆湘疲惫地点点头,道:“对的,是我。”   薄阳炎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那个人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到底是谁?还有,你和思君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看上去太疲惫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湘回答不上来着这么多问题,只是看着薄阳炎还能这样急匆匆地和他说话,知道薄阳炎没事,陆湘这么久以来压在心里的痛苦,就突然爆发了出来,他一把将薄阳炎和铁桶拉过来,狠狠地抱住。 第104章 势如破竹29   “陆公子……”薄阳炎再次被震惊, 但没能再问上一句,就被陆湘失控的哭喊声打断了。   “你们没事……太好了……你们没事……”陆湘用力把薄阳炎抱在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不停涌出。   陆湘哭得太过悲切,很久薄阳炎和思君都没有打断他,过了一会儿,思君伸手轻轻抚摸着陆湘的背,给了他些许的力量。   这些日子思君也不好过,他虽然算不上一个纯粹的人,陆湘和昱陆洲也不是他真正的亲人, 但他能够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就是他们兄弟二人。昱陆洲变成这样,他内心的煎熬并不比陆湘少。但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一直是以这副坚定的样子站在陆湘的身边,给他力量和支撑。   但他们都清楚, 若是一直这样,一直追不上昱陆洲, 谁都支撑不下去。   陆湘依然在不停地哭,像是随时都要哭得断了气。铁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刚才的景象吓到了,也跟着一块儿哭。   这一大一小的哭声简直要把薄阳炎的脑袋给炸开了,他等着他们哭了一会儿, 实在实在是忍不住,才终于小心地开口打断陆湘的哭声, 道:“陆公子, 你先冷静一下, 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我弟弟……是我弟弟……”陆湘情绪再次爆发,像是疯了一样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弟弟出事了……他受了很多罪……现在又……杀了好多人……闻人飞鸿,还有明公子的母亲……还有很多无辜的人……我拦不住他!怎么办,我拦不住他!明公子从前还帮过我们许多,还有明夫人……明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他若是知道了……他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他会找我弟弟报仇,也弟弟也要找他的麻烦……这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薄阳炎没能完全搞清楚事情的前有后果,但他还是从陆湘的只言片语之中找到关键,他正想继续问下去,就听到陆湘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而后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地上倒。   思君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晕过去的陆湘。   数日不眠不休,再加上内心的折磨,陆湘眼看着就瘦了一大圈,他的精神几乎已经被完全摧毁了,撑到此时,陆湘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陆公子!”薄阳炎惊呼一声,顿时更为慌张。   思君轻轻摇头,低声道:“别动他,他只是太累了,能休息一下对他来说更好。”   薄阳炎点点头,捂着铁桶的嘴不让他哭,接着小声地问:“陆公子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何时有了一个弟弟?他弟弟为什么又要杀明公子?”   思君神情肃然地道:“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谁都不知道他究竟会往哪里去。”   薄阳炎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整个人都慌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怎么办?”   “没办法。”思君的手轻轻地握住了陆湘的手,轻声道,“只能等。”   *   夜色下,昱陆洲一刻也没有停歇地狂奔。   好像只有这样快的速度,才能把陆湘愚蠢又懦弱的声音从他的脑子里赶走。   而当昱陆洲彻底感应不到陆湘的时候,他猛然顿住脚步,再次在脑海之中搜寻了一遍。   陆湘心力交瘁,于是晕了过去,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好。   “真是……”昱陆洲站定,咬牙低声骂道,“陆湘,你怎么会这么蠢!”   陆湘没能回答他的问题,此刻的陆湘,彻底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昱陆洲气急败坏地怒骂了一阵,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过了会儿,昱陆洲有些慌,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走回头路,而后又低声自语道:“这倒好,你别来烦我!我趁早做完我要做的事,再来找你算账!”   刚说完这句话,昱陆洲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疼,那种疼就像是脑子要炸开了一样,立刻就让他失去了行动力。   这疼痛本来不应该属于他,这是昏迷之中的陆湘,正在经历的痛苦,   之前为了让陆湘和他一起破阵,他给陆湘解除了封印,没想到这反倒是给他造成了更大的麻烦。他与陆湘接触得越多,他们之间的互相影响就会越深刻,到现在,陆湘的难受他都能感受到。   陆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却硬要撑着来追他,现在得到了教训,还累得他也受罪。   “陆湘!”昱陆洲咬牙切齿地对着天怒骂,但这一句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时冷时热,手脚不听使唤,他没办法再继续往前,只能就近倒在一棵树脚下休息,尽量控制陆湘对他的影响。他想着这陆湘和自己在受着一样痛,这感觉很奇怪,让昱陆洲的心里有一种变态的痛快。   “反正你困不住我多久的。”昱陆洲满身冷汗地自语道,“看谁先熬过去。”   说完这话,昱陆洲便闭眼入定。   几天之后,陆湘的身体好转了一些,而昱陆洲也终于压过了陆湘对他的影响,浑浑噩噩地从山林之中出来。   不过几日工夫,闻人氏和明氏的灭门惨案以及秦温玉的死已经传遍了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黑瞎子的预言成真,魔头已现世,天下人人自危。   再然后,剩下还说得上话大家族们聚到了一起,开始商议如何解决这场可能会蔓延全天下的浩劫。   刚从山里出来的昱陆洲,还不知道这些事。   这时候的他才从那几日没日没夜的病痛之中走出来,精神不振、漫无目的地乱走着。   除了山,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座小城的城郊,路边的茶铺里,茶客众多,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吵嚷得要命,像是一群愚蠢的麻雀。   这些麻雀入不了昱陆洲的眼,他甚至连动手将他们碾死都没有兴趣。   他继续晕晕乎乎地往前走,耳朵却猛然抓住了那一群人的声音。   “太残忍了!就算是从前那些家族冤枉了昱门,可那些根本没有参与过讨伐昱门的弟子和奴仆,又有什么罪?一个不留,干干净净!一共三十二人!三十二个活生生的人!”   “不单单是这三十二人,只是四大家族名声大,大家讨论得多,其实还有两个旁的小家族也被屠了满门。这两个家族原本当年是依附昱门的,后来昱门覆灭,他们就依附了四大家族。可是,说真的,他们当年也是被蒙蔽的,虽说的确是背叛了昱门,但罪不至死啊!”   “就说是四大家族的后人,也罪不至死,围剿昱门的,是上一辈的人,而且那上一辈的人都付出了代价,这些后人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也要这样惨死!”   “我看你也是太天真了,那可是魔!黑瞎子的预言之中,能颠覆天下的魔!若是能和他讲得通人的道理,他还是魔吗?”   “太残忍了!”   “所以,他打算怎么办?将这天下所有人都杀得一干二净吗?”   “怎能容得他再这样胡来!我今日就要动身岐山!”   “岐山?为何要去岐山?”   “你竟然还不知道?明公子得知明氏被屠的噩耗,已经回了岐山,而后展开了天师大会,请天下所有日天师前往,商议此事。虽然我灵力不强,但至少也是一份力量。”   “当真要去岐山?明子真……明公子值得信任吗?他也是四大家族的后人啊……谁知他这是为了自己复仇,还是真的为了天下人着想……”   “若说是这天下还有谁人出挑,能担得起这个领头的重任,也只有明公子了。无论他是为了什么,今日他愿意站出来,我便愿意追随。”   “说得对!这已经不是谁的私仇了,这已是全天下的浩劫,没有一人能独善其身!若是再由着那妖魔乱来,谁都会死!”   “是的,我也愿意去!”   “我也去!”   “我也一起!诛杀魔头,匡扶正义!”   “诛杀魔头,匡扶正义!”   “诛杀魔头,匡扶正义!”   “诛杀魔头,匡扶正义!”   群情激奋,大义凛然。   这喊声将昱陆洲的双耳刺得生疼。   之前昱陆洲听到这群麻雀说的话,都还很平静,但当“诛魔”这两个字传到昱陆洲的耳朵里时,他彻底被点燃了。   昱门一切的悲剧,他一切的痛苦,都是从“诛魔”这两个字开始的。   若不是因为“诛魔”,他又何以成魔?明子真,他居然还敢提“诛魔”。   天下人的愚蠢和伪善,永远都不会改变!   杀了他们,他们都应该死!   昱陆洲脑海里响了这个声音,与此同时,他的眼中已拉满了血丝,他的身影鬼魅地飞速移动到了这群人的正中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他一把抓住了领头喊着“诛魔”的那个男人的脖子。   他细弱的胳膊看上去一折就会断,却轻松地掐着那个男人的脖子,将他给高高地举了起来。   男人现实震惊,而后满脸惊恐,双腿不停地胡乱蹬着,但就是挣脱不开昱陆洲的控制。   众人顿时炸开了,瞬间形成了一堆包围圈,每个人都拿出了武器对准了昱陆洲。   “你是谁!你在做什么!”有人慌忙问道。   昱陆洲转头,用阴冷的眼神看着那人,说:“你们不是要‘诛魔’吗?我就在这里,你们来啊。”   这句话的语调平静而缓慢,甚至透着些疲惫,却瞬间让众人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这就是那个魔……那个不死不活的怪物! 第105章 势如破竹30   被掐住脖子的男人脸色已变得青紫, 他用力挤出声音道:“救……救命!”   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下一刻, 人群里不知道谁暴发出了一声尖叫,而后连滚带爬地跑了,这一人跑了之后, 人群突然乱了, 所有人都慌忙逃跑,方才那些喊着“诛魔”的,仿佛不是他们。   “蠢货。”昱陆洲带着嘲讽的笑意冷冷地说了一句,“一个都别想跑!”   而后,昱陆洲空闲下来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挥, 一阵旋转的大风就像是笼子一样, 将所有人都围困在了其中。   那阵风像是刀子一样, 刮在人的脸上,便活生生地将人脸上剜下来一块肉。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鲜血和肉块四处飞溅。   昱陆洲满意地笑出了声, 捏着男人脖子的双手,顿时又收紧了一分。   他其实只需要一眨眼的工夫, 就可以碾死这些麻雀, 但现在,他要愉快地欣赏这些麻雀是怎么死的。   惨叫声此起彼伏, 昱陆洲轻轻的笑声也掺杂在其中。   就在惨叫声最凄厉的时候, 突然, 昱陆洲感觉到了一阵要命的头疼。   “啊!”昱陆洲一声惊叫,双手同时收回,捂着自己的头倒在了地上不停地打滚。   好痛!   是陆湘,又是陆湘!   昱陆洲慌忙定住神,感应了一下陆湘,发现他依然没有醒来,可或许是之前强行运用自己不熟悉的灵力造成的反噬,陆湘现在正在承受各种病痛和折磨,又这样要死不活了。   昱陆洲疼得在地上滚了几圈,这疼痛感才渐渐缓和,方才那群人趁着机会已经全都逃走了,昱陆洲慢慢坐起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件空荡荡的茶铺。   昱陆洲原地打坐入定,过了片刻,头疼的感觉彻底消失,他才再次起身,但他没有朝着那群人再追过去。   昱陆洲呆呆地坐了好久,心里还在想着陆湘。   思君到底在干什么?陆湘都这样几天了,没有想办法为他医治吗!   好几次,昱陆洲甚至都在想,反正陆湘晕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其实可以偷偷折回薄氏庄园看一眼。可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昱陆洲就打住了。   反正早晚会去找他算账的,这个时候何必要急?见了他的面又生气,还是想躲开。   昱陆洲垂头叹,将这种本应属于陆湘的懦弱情绪抛在脑后,重新用愤怒填满自己的内心,这才又站起身来。   但没有去追方才的那群人,反正那些麻雀,活着或者死了,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现在心里的熊熊燃烧的怒火,全都指向了明子真。   暂且逃过一劫,却又迫不及待要找死的人,一定要让他求仁得仁!   昱陆洲再次飞升跃起,像是疾风一样的身影迅速在长空之中穿梭。   *   傍晚,明氏庄园灯火通明,主院正厅里聚集了至少百来人,正在商议着新的诛魔之战。   明子真就坐在这一群人的正中间,他面色灰白,心中的悲伤几乎要将他压垮。   给妹妹送亲回来之后,明氏就成了一片血海,整个明氏如今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以及一名当时随着他一起去送亲的师弟。   接连遭遇了两次变故,若是旁人怕是会气死过去,他却不得不撑起精神,面对着这残忍的现实和他眼前的人们。   这一场“诛魔之战”,是他号召的,他心中的确又恨,可这并不仅仅是为了报私仇,他只真心为这天下的安危着想,也是真心不希望再有无辜的人失去性命。   毕竟,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魔头究竟要杀多少人才会收手。   他的目的很单纯,可聚集在这里的人,也不完全是信任他。他刚说了几句,表示自己愿意为此次诛魔之战倾尽全力,就被人给打断了。   打断他的人是峡山云氏的家主,此人年纪比明子真打了许多,辈分也比明子真高,说话并不客气。   “明公子愿意倾尽全力,我们自然也是愿意的。当年的那一次诛魔之战,就是明氏起的头,我们也云氏也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结果却并没有被天下人记住。”   立刻便有人附和道:“这领头人和追随者,自然是不一样的。不过啊,这领头人可是要找好,这很重要。”   “我认为,明公子太年轻了,而且刚遭遇了这样的惨案,或许并不适合做这个领头人。”   “我众人说话直,明公子可别介意,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参加诛魔,可真是为了天下,明公子到底还有些私仇在里面,为了避嫌,让出这个领头人的位置更好。”   但立刻就有人帮着明子真说话。   “大家怎么能这么说!明公子的人品和能力,谁都看得到!他做这个领头人,我比谁都要放心!”   “你们这些人,又有谁有超过明公子的成就了吗?”   “这时候争着要领头人这个名号又什么用,到时候拼起命来,领头往前面冲不就好了?”   “哟,现在要谈人品了?别装了,陆湘和思君在孟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孟惜安都昭告天下了,他自己都认了孟氏做的龌龊事。四大家族,又有谁是干净的?”   “我们二公子昭告天下是因为孟氏从来坦荡,之前就承诺过查清真相绝不隐瞒,这时候二公子没有来,你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编排孟氏,正当我们孟氏没有人了吗!”   “大家先别吵,这些只是上一辈人的罪,后辈人有什么错?”   “我可没说后辈人有错,避嫌一下自然是好的。”   “可你们又有多干净了?当年昱门落魄的时候,你们不曾踩过他们一脚吗?”   “那我们是被四大家族蒙蔽的,能一样吗!”   ……   此刻,唯一还安静的,就是明子真和他身边站着的那名明氏弟子。   明子真被这群人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人模人样,到了要争利的时候,什么嘴脸都露出来了。   这和抢食的野狗有什么不同?   况且,这诛魔之战还没有开始,他们都还没有赢,大家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人群里便有人轻轻地笑了,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诸位大人,这诛魔之战还没有开始啊,这时候大家就因为分赃不匀吵起来,是不是有点太好笑了?”   这话赤-裸-裸地将众人大义凛然的面具撕碎,众人皆是一愣,齐齐安静了下来,朝着那声音的来源看去。   在场有座的,都是各家的家主或是天师榜上的高手,站着的都是各家弟子。那声音就是从站着的弟子之中传出来的,很稚嫩,像是个少年。   众位家主的表情都变得格外严肃,生怕是自己家不懂事的蠢材丢了人。   可看过去,众人没能立刻看到那少年的人,只见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站在人群里,垂着头笑,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这衣衫不是云氏弟子的,云氏家主松了口气,继而神色再次变得严肃,厉声呵斥道:“你是谁家的弟子,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少嬉皮笑脸地,给我站出来说话!”   少年听到这话,又捂着嘴笑了起来,继而慢吞吞地走到了云氏家主的面前。   那模样让云氏家主更为火大,他猛地一拍桌,喝到:“谁家的孩子!抬起头来,我倒要看看!”   少年放下捂着嘴的手,慢慢抬起头,和云氏家主对上了目光。   云氏家主看到一张极为精致的脸,但那双眼,却是血红色的。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云氏家主刚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还没有来得及细想,突然就感觉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他的双眼猛然睁大,下一刻,胳膊上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少年带着天真而充满恶意的笑,抓住了他的两只胳膊,十根长指甲就像是刀一样,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肉里。   “哈哈哈,你可真丑,还是个天师呢,长得和妖似的。”昱陆洲微微皱眉,说,“就你这样子,你还想当领头人?真是怪了,既然这么想领头死,我就先成全你啊,以后所有的人都会记得,你是第一个死的。”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更没有人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动手抓住了云氏家主的胳膊。   四下顿时哗然!   有孟氏的弟子叫嚷了一声道:“就是他!他和陆湘长得一模一样!”   这下,原本就吵嚷的大厅,顿时变得更加喧闹。诛魔的策略都还没有讨论出来,这魔自己已经找上了门,有人慌得跑了,也有人立刻就亮出了兵器,小心地围了上来。   明子真在意识到昱陆洲身份的那一刻,已经猛然拔出了剑,他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必死的决心往前一步,厉声对昱陆洲道:“既然来了,为何不早站出来!”   昱陆洲挑眉道:“看你们这些蠢货,也挺有趣的。”   明子真咬牙,喘了半晌才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放开云家主!当年是我们对不起昱门,如今是你屠了明氏庄园。我们之间,才应该好好算账,你放了他,先与我说话!”   昱陆洲回头明子真笑了一下,果然就放开了一只手,众人紧张地看着他,却见下一刻,他刚放开的那只手,已经再次伸出了利爪,朝着云氏家主的腹部而去!   就在这时,一阵疾风呼啸而过,方才一直安静站在明子真身边的明氏弟子,突然就站在了昱陆洲的面前,他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已经一把抓住了昱陆洲的手。 第106章 势如破竹31   昱陆洲抬头, 震惊地看着这名弟子平平无奇的脸。   不可能有人有这么快的速度, 能阻挡他!   这不对!   抓住昱陆洲的男人开口,沉声道:“收手。”   这是思君的声音。   昱陆洲慌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恍然大悟地看着思君, 说:“原来是你们。”   思君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甚至连明子真都吓了一跳。思君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也没有人知道。   人群里立刻有人松了一口喊道:“是思君大人来了!太好了, 思君大人!”   “思君大人!赶紧杀了这个魔头!”   “是的,有思君大人在我们就放心了, 大家一起上!”   昱陆洲嗤笑一声,盯着思君道:“你能阻止我吗?”   思君自然是不能, 他存在的理由就是要保护他们兄弟二人, 他不可能对昱陆洲动手。   昱陆洲接着道:“但我可以杀了你,况且, 我手里还有破风剑。”   但外面群情激奋的人已快要冲上来了, 思君抬手一挥,立刻设了个结界, 外面安全喊打喊杀的人正在往前冲, 可在距离昱陆洲十尺外的距离就被一层透明的屏障给挡住了,怎么都无法往前。   外面的声音已经完全被隔绝了, 但那些人激动的模样, 却看得清清楚楚。   思君没再管他们, 慢慢放开昱陆洲的手腕倒退了一部,昱陆洲想了想,也就放开了云氏家主的,像是扔垃圾一样把他给扔在了地上。   云氏家主倒在二人的脚边痛苦地低吟喘息,但昱陆洲看都不看他一眼,倒是悠闲地坐到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而后说:“他人呢?不是还在昏迷之中吗?”   “喝了药,方才已经醒来了。”思君将那个白底莲花绣纹的乾坤袋拿出来晃了一会儿,而后陆湘就从乾坤袋里慢慢爬了出来。   刚从昏迷之中醒来,陆湘的身体还有些不适应,双腿有些软,思君搂着他喘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有力气面对昱陆洲。   结界之外,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陆湘的眼神里全是痛惜,有些哽咽地道:“陆洲……”   “哥哥。”昱陆洲又对着陆湘撒娇道,“你又对我耍心眼,又骗我。你知不知道这几日你可把我给折腾惨了?就为了这些蠢货,你觉得值得吗?”   说完昱陆洲就往云氏家主鲜血淋漓的手臂上狠狠踩了一脚,云氏家主顿时又惨叫起来。   “陆洲,我是为了你!”陆湘上前一步,急切地道:“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根本追不上你……只有这样……”   昱陆洲快速地打断他道:“但是我很奇怪,我能看到你在什么,所以我知道你没有和思君商量过,但你们究竟是怎么背着我计划好这一切的?”   陆湘回头看了眼思君,接着道:“我没有同他商量过,因为我知道你能感应到我的想法。只是……那日在薄氏庄园,我与薄兄说的那些话,就是这个意思,思君听了就明白了。”   昱陆洲的手狠狠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硬生生地将那上面抓出三道长痕。   陆湘这样说,昱陆洲也想明白了。   若是他不愿意,陆湘大概一辈子都追不上他,他将这天下人杀光陆湘都不可能阻止。陆湘能感应他,他也能感应陆湘。   所以那天,陆湘不是真的撑不住才晕过去的,陆湘的强韧旁人难以想象,即使那时候真的很痛苦,但要硬撑,陆湘也是可以的。   但他就是故意放任自己的脆弱,故意让自己昏迷过去,这样,他就能避免被昱陆洲窥探出想法。而在昏迷之前,陆湘猜测到了事情后来的发展。   他了解明子真的性格,知道明子真于公于私都是会站出来的人,这天下盲从的人多得是,即使明子真自己不提,到时候关于“诛魔”这个口号,一定会再次喊起来的。   此事是昱陆洲的心结,知道要听到,肯定会被明子真激怒。   如果陆湘就这样傻乎乎地去追昱陆洲,永远都会慢他一步,只能用了这样的伎俩,率先躲进明氏庄园,在这里等着昱陆洲的到来。   想明白之后,昱陆洲又难以抑制地愤怒了起来,他然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咬牙切齿地对陆湘说:“哥哥,明明……我们本就应该是一体的,我们最应该是心意相通的两个人。”   陆湘垂头,低声说:“对不起……”   可“对不起”这三个字,是这世上最无力的语言。   昱陆洲闭上眼,慢慢地平复自己的情绪,而后才再次开口,道:“既然你追了上来,我也就不躲了。那么我就直接和你说实话,杀了那些人,我不会愧疚也不会后悔,而且既然我开始了,就没有打算收手,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不打算让他们活着。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你要怎么对我呢?”   陆湘的身体微微地发颤,目光定定地看着昱陆洲。   昱陆洲看着指了指结界外,说:“哥哥,他们都在看着,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哥哥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吧?”   陆湘不由自主地往外看去。   他自然是能想到,那些人见到思君用结界隔开了他们,又见到陆湘和昱陆洲这样说话,便会陆湘和思君也充满怀疑。   果然,陆湘只是一个转头,就感觉到了许多充满敌意的眼神。   陆湘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难过地看着昱陆洲说:“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我只希望你能收手。”   “已经晚了,我不能回头了。哥哥,你打算怎么办呢?”昱陆洲慢慢地站起身,低头看着云氏家主。   陆湘心里一紧,慌忙道:“陆洲!不要!”   昱陆洲并不搭理他,立刻伸出了指甲,陆湘和思君都同时动身想要拦住他,但仍然没有他的速度快,他的右手在一瞬间插-进了云氏家主的腹部,云氏家主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昱陆洲的手已经快速地抽出,随着他的手同时被抽出来的,还有一截云氏家主血淋淋的肠子。   而后,昱陆洲嫌弃地将那一截肠子扔在了云氏家主的脸上,云氏家主还亲眼看到了自己这一根被扯出来的肠子,才慢慢地断了气。   昱陆洲面带微笑,轻轻地在云氏家主的衣裳上擦干净了血迹。   这一刻,不仅仅是陆湘和思君愣住了,结界之外的众人也都愣住了。   昱陆洲看上去只是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双眼没有泛起血丝的时候,看上去甚至很清澈,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的小少爷。   在这一刻之前,所有人都无法真正将他和那个屠杀了许多无辜者的魔联系在一起。但现在,众人都相信了,这个少年,就是可以这样带着让人毫无防备的笑意,做出这样血腥的事。   天真和残忍,于他而言并不冲突。   在众人静默的时候,昱陆洲也没有说话,他一直在淡淡地笑着,尽管鲜血溅了他的满脸,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沉默,良久的沉默。   终于,人群之中发出一声尖叫,胆小的已经逃了,但更多的人留了下来,他之中,或许有人的确盲从,的确愚蠢,但也有人真的心怀善念,无法忍受这样的暴行。   众人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有人怒骂,有人咆哮,一时间声势震天。   而满眼血丝的明子真,已经举起了剑,开始尝试破开思君的结界。   接着,又更多人加入了他,他们三个人,彻底被这一群人包围了。   思君立刻便伸出双手,再次加固了结界,抵挡住了这些不要命的人。   “哥哥,你又打算怎么办呢?”昱陆洲愉快地勾起了唇,双手轻轻一挥,十根长长的指甲就已经伸了出来。   陆湘彻底呆愣住,看着昱陆洲满脸的鲜血,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变得冰凉了。   而后,昱陆洲不再看陆湘,转而便也从内部攻击思君的结界,思君无法对他动手,只能立刻将自己的灵力释放,用双掌撑住那结界。   若是真的让昱陆洲出去,那这必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   陆湘想到那场景都觉得害怕,在昱陆洲的指甲要划上结界的时候,赶紧就冲上去挡。   思君分身乏术,等他注意到的时候陆湘已经冲了过去。   “别去,他可以伤到你!”思君焦躁地喊了一声,但陆湘不肯听,他不能让昱陆洲和这些人有面对面的机会。   可是,昱陆洲昱陆洲根本就没有要伤害陆湘的意思,他要做的,只是不让陆湘抓住他。   到现在,他几乎可以掌握陆湘所有的想法,陆湘无论从哪个方向来,他都能感应到,并且他比陆湘强,速度比陆湘更快,陆湘的动作在他的眼里,就像是放慢了一半。   或许就只是不到一眨眼那么一丁点儿的速度差异,就决定了陆湘和他之间的天差地别,他只要不愿意,陆湘就永远碰不到他。   他的身影鬼魅地四处闪躲,指甲在透明的结界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一眨眼的工夫,原本的透明的屏障开始四处闪着光。   没人能真的困住昱陆洲。 第107章 势如破竹32   而外面的人见状, 更是不要命地攻击着这结界。   陆湘看着明子真面目肃然, 一句话都没有说,握着剑狠狠地一剑往结界上刺了去!   这一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强悍的威压, 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实力,瞬间震撼了所有的人。   结界还没有破,明子真又准备刺出他的第二剑!   “不要这样了!大家都不要这样了!不能放他出来!”陆湘徒劳地对着结界外的人喊, 可并没有人信任他。   他们仍然用愤怒而仇视的目光看着昱陆洲和陆湘, 认为陆湘是在保护昱陆洲,仍然不要命地继续攻击结界。   在他们的眼里,早晚昱陆洲也是要破开这结界出来要他们的命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发制人,还更有优势!他们愚蠢却坚定地相信众志成城、邪不压正。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 面对昱陆洲,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优势。   昱陆洲轻笑:“哥哥, 看到了吗?这些人真蠢, 满脸都写着视死如归,他们现在心里肯定装满了热血, 觉得他们应该不顾性命地将我们这些危害天下的魔头都铲除。可等我真的出去了,大概一半的人都要吓得屁滚尿流。你猜,到时候多少人要跑?”   昱陆洲一边愉快地对陆湘说, 一边持续不断地用他的指甲在结界上四处乱抓。   这时候, 思君也撑得很辛苦, 陆湘看见他微微皱眉,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结界上四处都在漏着光,看上去已脆弱不堪。   陆湘从没有见过思君这样,他简直快要急哭了,又对着外面的人喊道:“你们不要这样了!”   依然没有人信任他的话,与此同时,明子真的第二剑也已经送了过来!   这一击,结界必破!   陆湘心跳得飞快,在结界破开的前一刻,他终于放弃了追赶昱陆洲,转身朝着思君猛扑过去,而思君和他想的也是一样,在这一刻心里担心的只有陆湘的安危。   二人拥在了一起,而后“轰”的一声巨响,将所有人的耳朵都震得暂时失去知觉。   强大灵力碰撞带来的震荡让所有人都像是飓风之中的蚂蚁,瞬间被掀飞了起来,又重重地撞击在大厅的四壁上,每个人都受了不小的损伤,一时间那些喊打喊杀的人都消停了,倒在地上发出虚弱的哀嚎。   甚至连陆湘和思君都没承受住,抱着对方半晌都没能站起来。   唯独昱陆洲昱陆洲一个人镇定自若地飘在半空中,白衣在风中轻轻地飞扬着,竟然是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就这样看着这满室的狼藉和所有人的凄惨模样。   很快,他的身影动了,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时出手、又是如何出手的,当陆湘反应过来想阻止他的时候,他已经落在了明子真的身边,一把抓住了明子真的脖子。   陆湘想要冲过去,昱陆洲随手捡了个茶杯朝着陆湘扔来,擦背猛地落在陆湘的面前,将他脚下的石砖炸开,无数块小石块瞬间飞溅起来,像是密密麻麻的箭一样朝着陆湘射来!   思君飞身向前抱住陆湘迅速后退,瞬间挡开了那些石块,可二人身上都被划出了数道长长的口子。   “别烦我,否则我立刻掐死他。”昱陆洲抓着明子真的脖子,冷冷地对陆湘说。   陆湘不敢前行一步,紧张地抓着思君的胳膊。   昱陆洲也不回头看他们一眼,问明子真道:“你不是要诛魔吗?”   明子真的眼神,意外地非常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仇恨,只是理所当然。   这副神情让昱陆洲心里十分恼怒,他收紧了手,语气阴沉沉地问道:“你不是要诛魔吗?说话啊,你现在……还能把我怎么样?”   因为无法呼吸,明子真的脸已经变成了紫色,但神情依然没有任何改变,痛苦让他的手脚不听使唤地抽搐,可他仍然没有放开自己手里的剑。   而后,他艰难而缓慢地抬起自己的手,举着剑朝着昱陆洲刺去。   这虚弱无力的一剑,即使昱陆洲不挡,他也不可能真的刺伤昱陆洲。   但这也是无比坚定,无比决然的一剑。   明子真早已想到了自己最后的结果。   他不是昱陆洲的对手,他没有解救天下的能力,甚至连他站出来做这一切的动机都不被人信任。   可他也从未想过退后,他的剑必须拿在手里,至死都不能松开。这是他应该做的,他就是他自己,不会因为他的过往的仇怨而改变,不会因为他父辈做过错事而改变,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怀疑而改变。   自从他成为天师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要匡扶正义,斩妖除魔。   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眼神之中的含义,昱陆洲都读懂了。   他无法接受明子真的坦荡和正气,只觉得那眼神将他衬得如此低劣,他心中的愤怒更甚,狠狠地咬住牙,单手就抓住了明子真的手腕。于是那手和剑都变得不听明子真的使唤,反转一圈就朝着他自己而去,正对着他的眉心!   只一瞬,明子真没有留下任何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叫声,没有任何荡气回肠可言,他就这样潦草而迅速地被自己的剑刺穿了脑袋,悄无声息地死去。   周遭的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明子真死在了昱陆洲手下。   昱陆洲缓缓站起身来,余怒未消地面对着明子真的尸体。   这时候,方才义愤填膺的众人才意识到,他们还是低估了昱陆洲,他太可怕了,可怕到明子真在他的手里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或许是受到的惊吓太过严重,所有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唯有思君依然镇定自若,咬破手指立刻就开始画结界,陆抓紧机会,也转身朝着那一群人喊道:“跑啊!”   如同昱陆洲所说,这些人在意识到了真正的危险之后,立马就抛弃了自己的热血和誓言,夺路而逃。   昱陆洲嘲讽地大笑起来,并不打算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他的双眼在一瞬之间变得血红,身体自内而外地暴发出一团黑气,在这黑气的笼罩之下,他的五官完全被隐没,只能看到两道红色的光在那团黑气之中。   黑气撞上思君还没来得及设好的结界,结界立刻便崩塌,思君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轻轻喘气。   陆湘连忙挡在思君的面前。   让思君和昱陆洲对上实在是太吃亏了,思君根本不能伤害他,只剩下受伤的份。   昱陆洲的手臂从黑气之中伸出,尖利的长指甲覆在惨白干枯的手指上,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毛骨悚人。   而后,那一大团黑气,就像是有意识一般,猛然将陆湘思君以外的人围困了起来。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在他们拼命想要打开思君的结界的时候,他们都还相信,他们一定能杀了昱陆洲。   现在,他们却成了关在笼子里任人宰割的麻雀。   然后,一切就变得不可控制了。   陆湘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他只看到昱陆洲白色的身影飞快地在他的眼前穿梭,那些方才对着昱陆洲喊打喊杀的人们,都变得惊恐万状。只要白色的身影路过他们,他们又面目扭曲,张大着嘴惨叫,慢慢倒地。   而当那白色的身影离开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完整的。   有人脑袋被拧了下来,有人被开膛破肚,有人直接被拦腰斩断,浓重的血腥味熏得陆湘头疼欲裂,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是他,还是思君,都无法穿透那一团黑气。即使被那些黑气缠绕得浑身像是刀刺一样痛,他也无法接近昱陆洲。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昱陆洲杀了所有的人,一片尸山血海。   “哥哥。”昱陆洲终于停手,站在堆积的尸体之前,看着陆湘问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真正的我,之前被我屠了满门的那些世家,都是这样的死的。”   陆洲浑身发着颤,定定地看着他。   昱陆洲继续说:“我躲着你,就是为了躲这样的局面。可是哥哥,你真的太固执了,太愚蠢了,你找到我了,又能怎么样?现在,我要去将那些方才侥幸逃走的人全部杀了,而且我还要杀更多的人,你打算怎么办呢?”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昱陆洲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陆湘的面前,残忍地逼着陆湘做一个选择。   是救要这天下人,还是要救他一人。   如同昱陆洲所说,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陆湘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可能两全其美,都会让他痛彻心扉。   昱陆洲只等了陆湘片刻,陆湘没有回答,他也不侯着,继而,他飞身而起,朝着那些人逃窜的方向去。   陆湘只觉得身体和灵魂都在止不住地颤抖,让他根本无法迈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陆湘快要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时,他感觉思君从背后轻轻地将他环抱住,那个宽阔的胸膛让人安心,思君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温柔地响起:“你们的命运,只有你们自己可以决定。去吧,我陪你。”   说完这句话,陆湘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银光,思君的怀抱消失了,而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剑。   陆湘的眼眶一点点地泛红,身体的颤抖却停止住了。思君的话就像是一股暖流灌进了他的心里,长时间一直压抑紧绷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他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思君也明白的他的选择,思君没有分明地对陆湘说出“生死相随”四个字,但他们之间已经不必明说。   于是,陆湘终于一咬牙,一跃而起,奋不顾身地追向了昱陆洲。   *   昱陆洲并没有离开太远,此刻的他,就在明氏庄园外,像是逗弄着猎物一样,将那群惊恐的天师们追得四散奔逃。   陆湘还没到,昱陆洲便感觉到他来了,在陆湘快要追上他的时候,昱陆洲突然停住,悬在半空之中等着陆湘。   陆湘一愣,接着心里一阵惶恐,而后,他就看着昱陆洲的手在虚空之中一抓,正在四处乱窜的一名天师就飞了起来。   他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身体提起来,他拼命尖叫,拼命挥舞着四肢,就是无法挣脱。他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高到了陆湘已经看不见他人的时候,昱陆洲突然松手,他便开始往下掉落!   陆湘咬紧了牙关,拼命地朝他俯冲了过去!   只要最够快,就能接住他,救下他的命!   陆湘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过,他感觉自己已经和风融为了一体。   终于,要赶上了,他张开双臂,正准备接住那天师的时候,心里又没有由来地慌乱了起来,他抬头一看,时间昱陆洲的手里飞快地飞出了一堆小小的柳叶。   看上去柔软的柳叶,在触碰到那天师的身体时,居然像是一把把要命的利刀,只在一眨眼之间,就猛地将那天师的身体切成了数块!   就在陆湘的面前,一个大活人,突然变成了残缺的尸块,缓缓地从陆湘的眼前落下了地。   陆湘怔在当场,身体不住地颤抖。   而昱陆洲并没有给陆湘任何喘息的时间,他又找到了新的目标。   这一次,是一名年轻的女天师,她正在御风而飞,惊恐地逃窜。   她年纪不大,灵力也很弱,当时凭着心里那一份对天下兴亡的责任感来到了明氏庄园,后来见识到昱陆洲的可怕,她是第一个逃走的。   她或许并不聪明,也并不勇敢,但她不应该死。   可这关昱陆洲什么事呢?难道他就该死吗?   昱陆洲含笑,故意追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用长长的指甲撩过她的头发。   那年轻的女子惊恐地尖叫起来,更加迅速地逃跑,可她怎么可能甩开昱陆洲?   昱陆洲始终在她的身后,那尖利的指尖像是一把刀,只听“咔嚓”一声,她的长发瞬间被割断了一缕,轻飘飘地从天上落下。   只要再慢一点,被割断的,就是她的头!她还来不及庆幸自己够快躲过了一劫,突然就听到了少年嘲弄的声音。   “你以为,我是真的追不上你吗?”   她一阵毛骨悚然,身体陡然僵硬。更让她崩溃的是,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脚腕被人给抓住了!   抓住她脚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湘。   这两个人,两一模一样的脸,看得她魂飞魄散,她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尖叫之时,抓住她脚腕的人猛地将她往下一拉。   昱陆洲感应到了陆湘的想法——他想将那女子拉下去,以便脱离昱陆洲攻击的范围。   昱陆洲就不让陆湘得逞,他又挥着他像是刀一场的长指甲,朝着那姑娘的脖子而去,陆湘在空中狠狠地一翻身,突然跃到昱陆洲的面前,一把将那女子给往地面猛推。   那女子失去平衡,在空中急速下坠,尖叫声顿时响起。   但好在,片刻后她又镇定了下来,慌忙稳住自己的身形,在快要坠地的那一刻,一个灵巧地翻身,护住了自己全身所有脆弱的位置,而后在地上滚了几圈便停住。   除了一些小擦伤,她并没有大碍。   她劫后余生,简直不敢相信,回神之后惊恐万状地往天上看了片刻,只见那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正在对峙着。   她略微犹豫,最终还是不管不顾地拔腿就跑。   陆湘和昱陆洲都没有再管她,目光都在对方的身上。   “陆湘。”昱陆洲挑眉,满脸都是怒意,“很好,你做了选择。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顾念你。可你救得了她,救得了所有人吗?”   言罢,昱陆洲对着陆湘的前胸,狠狠地劈去一掌!   而陆湘握在手里的剑,瞬间往后一窜,挡住了昱陆洲的那一掌。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昱陆洲打在了一块铁板上,但陆湘还是感觉到了胸前传来了要让他散架了似的剧痛。   昱陆洲,果然没有顾念他了。   昱陆洲收回手,笑意盈盈地看着陆湘说:“好啊,你们两个,好……很好……”   紧接着,昱陆洲缓缓将腰间的剑抽了出来。   那是之前从孟承颜手里抢走的破风剑,他就知道他和陆湘最后会有这样一站,所以早就准备好了。   可事情真的按照他的想象发展到了这里,他又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悲哀。   “陆洲……”陆湘哽咽地叫着他的名字,除了这两个字,陆湘真的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   昱陆洲却根本不想和陆湘多说一句废话,他飞快地举起了剑,指着陆湘。   遮天蔽日乌云跟在昱陆洲的身后,一瞬间铺满长空,神州大地都笼罩在了一片风雨欲来的黑暗之中。   烈烈风声在他们的耳畔呼啸,他们悬在半空之中,定定地看着对方,像是静止了一般。   浓云滚滚而来,越来越是厚重,良久,一阵惊雷狂吼,闪电狠狠在他们二人之间炸开。   这般骇人的天象从未有人见过,仿佛是神祇暴怒,即将降灾于人世。   一瞬后,这二人同时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陆湘想让昱陆洲放下手里的破风剑,于是攻势全然朝着昱陆洲的手腕而去,他的速度疾如烈风,但在昱陆洲的眼里,仍然慢得可怜,他完全掌握了陆湘的心思,在陆湘出剑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陆湘会从哪里攻击。   于是他一动也不动,只等那剑到了他的眼前,他才轻轻一偏头,抬手便用那破风剑,对着陆湘的手腕划去。   陆湘感到一阵刺痛,慌忙收回手,右手顿时鲜血淋漓,可他没有停顿,再次挥剑向前!   乌云之中电闪雷鸣,在惊雷与闪电撕开黑暗的一瞬,两道白色的身影宛若蛟龙地在那雷电乌云之穿梭缠斗,快得几乎连那闪电都赶不上。   他们手里各自握着一把黑剑,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朝着对方攻击,每当他们的剑碰撞在一起时,整个大地都跟着剧烈地颤抖,这天都像是要在这场混战之中被劈开。   很多年以后,见过那一幕的人,仍然无法忘记当时受到的强烈震撼。   长剑如虹,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势不可挡!   这一场鏖战持续了几个来回,一整片山都在他们的激烈打斗之中被毁,而他们却仍旧没有分出胜负。到此刻,陆湘已是遍体鳞伤,浑身不满了长短深浅不一的剑伤。   陆湘的一举一动都在昱陆洲的掌控,昱陆洲的攻势和陆湘一模一样,却又快陆湘。陆湘想刺他的手腕,他就刺陆湘的手腕,陆湘想伤他的胳膊,他就伤陆湘的胳膊。他游刃有余,未曾伤到分毫,并且永远能猜到陆湘下一步会从哪里攻击,永远都快陆湘一步,先行朝着陆湘那里攻击。   陆湘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昱陆洲没了耐心,趁着陆湘将剑送来之时,狠狠地对着陆湘的手腕划了一整圈,陆湘手指顿时一阵抽搐,险些将他手里的剑甩出去。昱陆洲趁机又一剑再次刺来,陆湘只能咬牙硬撑,在空中一个侧翻,猛地逃到了昱陆洲的攻击范围以外。   但撑到现在,陆湘的心血几乎已经要耗尽,他满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伤,想要后退暂且喘息,却被昱陆洲凛冽的攻势逼得不得不拼命回击。   “哥哥,我知道你下一步想怎么做,所以你永远不可能快过我!”昱陆洲手腕翻得飞快,陆湘节节败退,甚至连挡都要挡不住。   “认输!”昱陆洲怒喝一声,用那剑将陆湘逼得连稳住身形都不成,可陆湘仍然咬着牙,满眼都是倔强。   “我让你认输!”昱陆洲喊得破了音,闪电和惊雷便密集地暴发,几乎要将天都炸出一个窟窿。   他彻底对着陆湘下了死手,陆湘身体呈平躺之姿,从天空之中往下落,双手却仍然高高举起,挥舞着剑抵挡昱陆洲。   他不停下落,穿过一道道灼热的闪电,就像是万箭穿心而过,他浑身没有一处不痛,痛到后来,他甚至已经是麻木了。   而昱陆洲依然没有放过他,剑尖数次划过他的喉头,只差那么一点,就要让他血溅三尺!   接着,陆湘漫长的下坠终于结束,他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他甚至怀疑他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甚至连脖子都摔断了,才会根本叫不出声来。   但下一刻,陆湘就知道他还没有被摔碎。他的喉头感到一阵腥甜,他呕出了一大口血。   接着,昱陆洲的剑从天而降,正对着陆湘的喉咙!   陆湘想爬起来躲开,但他浑身的剧痛不允许他挪动分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昱陆洲的剑在他的瞳孔之中越来越大。   一阵惊雷之后,那剑擦过陆湘的脖子,狠狠地扎入了地面。   陆湘的时间静默了片刻,之后,他才听到昱陆洲落在他的身边,激烈地喘息着。   他慢慢将视线集中在昱陆洲的脸上,悲伤地看着他。   “陆湘!”昱陆洲怒不可遏地冲着陆湘吼道,“你不知好歹!无可救药!”   陆湘颤抖许久,仍然没有放开手中的剑,但另一只手,却艰难地抬起来,缓缓抓住了昱陆洲衣衫的下摆。   那原本雪白的衣衫,现在已经染满了陆湘的血。   昱陆洲低头看着陆湘,他满脸都是血,唯有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满是温柔地看着他。   昱陆洲的身体轻微有些颤抖,他犹豫了片刻,没有甩开陆湘的手。   陆湘喘着气,轻轻地,慢慢道:“陆洲……”   然后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昱陆洲等了一会儿,到最后也只是等到这样的一声呼唤,他仰着头深吸一口,而后别开目光,冷声道:“你想要救那些人,我就让你看着,你一个人都救不了!”   言罢昱陆洲终于狠狠地甩开了陆湘,他张开五指,掌心之中骤然燃起一片飞火,而后,他将那飞火朝着天一扔,又是一道闪电炸开,直接击中了远处一座小村落。   烈火冲天而起,凄厉的求救呼喊声,猛然闯入陆湘的耳朵。   昱陆洲抓住陆湘的衣领,一把将他给拽了起来,陆湘浑身的骨头都在痛,几乎要晕厥过去。   昱陆洲冷冷地问道:“你还要杀我吗?你还要救下他们那些人吗?”   陆湘仍旧用那样澄澈的眼睛看着他,缓缓道:“陆洲……”   昱陆洲面目扭曲,猛地把陆湘给推开,转身就朝着那村落的方向去。   可他只走了一步,就感应到了陆湘的心绪陡然变得无比激烈,激烈到他都感觉到了心痛,甚至没办法再往前走一步。   感觉到,陆湘的悲伤、无奈、痛苦、自责、歉疚。   他猛然站住脚步,回头震惊地看着陆湘。   陆湘再次举起剑,双眼盈盈地闪烁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昱陆洲。   “你……你……”昱陆洲气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明明是最了解的陆湘的,却又是最不了解陆湘的。他知道陆湘的心性坚不可摧,可他永远无法理解陆湘的为何如此坚不可摧。   “你永远不可能赢过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昱陆洲气到极致,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自由地控制住,他手脚毫无意义胡乱地挥舞,仿佛疯了一样乱吼乱叫:“你赢不了我的!你不要过来了!你认输啊!你认输啊!”   陆湘没有回答,只是含着泪,飞快地朝他送来了一剑!   这一剑,用了陆湘的全力!   昱陆洲的嘴角不断地抽动,他看着陆湘同样举起了剑,他感应着陆湘来的方向,自然而然地以同样的方式回击。   片刻后,那剑已然到了昱陆洲的喉头之前,他也举剑对准陆湘的喉头,就在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他就要刺中陆湘了。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陆湘手里的剑突然调转了方向,猛然往自己的腹部刺了去!   昱陆洲全神贯注地感应着陆湘,他的整个身心都被陆湘强烈地影响了,以至于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他和陆湘究竟谁是谁。   于是他的剑,自然而然地也回头,猛地朝着自己的腹部刺去!   回刺自己那一刻,他已经意识到了陆湘的计策,然而,他的手太快了,必陆湘快的多,于是,他的剑,也就先一步刺中了自己的腹部。   “噗”的一声,长剑插-入肉体的声音响起,昱陆洲才感觉到一阵要命的痛。   他低下头,惊愕地看着自己腹部的那把剑。   没人杀了他,除了他自己。   在这一瞬之间,他想到了他逼着陆湘做的选择,心中只剩下一个感慨,他的这个哥哥啊,真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了。   陆湘的剑,比昱陆洲慢了片刻,在昱陆洲刺中自己的那一瞬,若是他及时收手,他就不会被伤到。   可陆湘没有选择昱陆洲给的两个答案,他给出了第三个答案——他就救不了这天下人,他也不救昱陆洲,他要做的,是杀了昱陆洲,也杀了他自己。   思君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此前对陆湘说的那一番话,就是告诉他,他已经做好了和他一起走的准备。   于是,他们都没有一丝的犹豫,在昱陆洲刺中自己之后,那把剑依然朝着陆湘的胸口狠狠地扎去。   剑尖触到陆湘胸口的那一刻,他感觉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他想,随后的疼痛应该就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感到疼痛了,他并无畏惧。   因为任何痛,都比比不上这几日承受的煎熬。   还好,这一切,都要在今天结束了。 第108章 势如破竹33   昱陆洲双腿已经无法支撑了, 就在他要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陆湘手里的剑已没入皮肉, 未足半寸。   昱陆洲并没有搞清楚自己这时候是怎么想的, 就在这一刻,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那把剑的剑柄,在他身体往后倒的过程中, 顺势就夺下了那把剑。   那剑还没有伤到陆湘的要害, 转眼间已到了昱陆洲的手里,他重重地跌倒在地,腹部血流不止,他发出沉重的几声咳嗽, 咳出了一大摊血。   他倒下的声响将陆湘从极度的悲伤之中惊醒,他茫然地低头, 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他还好好的, 而昱陆洲已奄奄一息。   陆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慌忙跪在昱陆洲的身边, 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惊叫一声:“陆洲!”   若是他和昱陆洲一起死了也就罢了,一切都尘埃落定, 他也不会有时间用来悲痛。可现在,他亲眼看着昱陆洲这般凄惨的模样, 亲眼看着昱陆洲因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陆湘整颗心都要碎掉了, 他的手悬在昱陆洲的脸上, 根本不敢碰一下。   “你……不要死了……”昱陆洲断断续续地说。   思君立即化成了人形,撕开自己的衣服给昱陆洲止血,但那些血喷的汹涌,根本止不住。   “思君,救他……快救他……”陆湘的眼泪不停地滚落,语无伦次地哭着说,“陆洲,你在做什么?你不是想让我陪你吗?我这就来陪你,我很快……”   昱陆洲轻轻摇头,望着天想,自己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要夺下陆湘手里的剑呢?   昱陆洲正在努力地寻找他混沌头脑之中的真实想法。   很奇怪,陆湘不愿意的时候,他就想杀了陆湘,让陆湘和他一样变成魔,永远地陪着他。而陆湘真的愿意和他一起死,他反倒是怕了,不想让陆湘死。   对,那一刻,他心里想的就是,他不愿让陆湘,就这样死了。   真的……太好笑了。   昱陆洲自嘲地笑了一声,将自己的脑袋放空了很久,他感觉到陆湘和思君正在徒劳地想要挽救他。   这两个人,也是如此地矛盾啊,真好笑,方才那么拼命就是为了杀了他,等成功了,又慌慌张张地想要救他。   所有人,都这么可笑。   昱陆洲笑着,轻轻地道:“谁要……谁要你这个蠢货陪了……你活着吧,别烦我了。”   陆湘泪流满面,万分悲痛地道:“不,我已经决定……”   “谁要管你的决定。”昱陆洲虚弱地笑着,打断了陆湘道,“你想让我们昱门绝后吗?”   陆湘一时无言,昱陆洲将目光投向思君,看了看思君又看了看陆湘,摇摇头又说:“不对。你们啊……你活着……昱门也绝后了。”   思君继续做着无用功,将灵力灌注到他的身体里,想要救他。此刻终于抽出片刻的空闲,沉声道:“你不要说话了,越说血流得越快。”   陆湘整个人都慌了,哪怕是让他死他都不会这么害怕,他一只手无助地拽着思君的衣裳,另一只手覆在昱陆洲的脸上,徒劳地想要给他擦掉涌出来的血。   陆湘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地喊着:“不要死,陆洲,我求求你了,不要死了,让我陪着你,我想永远地陪着你……”   昱陆洲又咳出了一大口血,轻笑着说:“你这个蠢货……我早就死了啊……”   陆湘怔住,感觉到了昱陆洲的脸是多么地冰冷。   只有死人的脸,才会这么冰冷。   昱陆洲却在不停地笑。   他突然明白了,孟承颜、明子真死的时候,那么坦然,那么从容。到了这一刻,他也体会到了他们的心思——死亡真的不可怕,反倒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从他被闻人贤掐死的那一刻起,命运就为他写好了今日的结局。   于是当他将破风剑捅进了自己身体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愤怒、冲动、暴躁,就突然烟消云散。他感到自己走到了真正的地狱门口时,过往痛苦都随着仇怨一同消散,不能再占据他的心。   现在,他真的感到了,何为解脱。   他的一生真的太苦了,没有任何光明可言。因而他绝不会为他做过的一切感到后悔,也没有任何歉疚,若是有机会让他再选一次,他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那人无辜或者不无辜的人,他都不想放过。   他的恨是刻骨的,但就是这么奇怪,明白自己真的要死了之后,他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这些恨。   他开始珍惜最后清醒的时光,开始回忆起自己这短暂的一生,那些让他死去活来的折磨,却变得又轻又浅,他几乎都要不记得了。而在他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的画面,都是他从陆湘眼里看到的。   简单的,快乐的,充满温暖的。陆湘幼年单纯的时光,下山以后惊心动魄的冒险,都一一在昱陆洲的眼前闪过。那些一起经历了生死的至交,一路走来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全都在他的眼前生动地展现着。   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场互相倾心的感情,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呢。   昱门就像是遭遇了诅咒一样,受了太多的冤屈和苦楚,几乎没有什么人有好下场,唯有陆湘一人命好。他的过去很美,未来也应当有说不尽的甜蜜。昱陆洲想,或许因为这些,让他在踏入地狱的前一刻,终于还是正视了自己内心,拼命想要将陆湘给推出去。   “反正……我已经嫌弃你了。”昱陆洲看着陆湘道,缓缓地道,“我不想要你了……我不要你陪我。你……好好活着,好好和思君在一起,将你想做的事都做了,一定要比所有人都过得好,比那些人……那些害过我们的人都过得更潇洒自在……你要将这一生,没有遗憾,没有后悔,没有一点不圆满地过完……等两三百年以后,你老得腰都直不起来……那时候,你再来找我……”   陆湘大哭着摇头,正要开口,又再次被打断:“你不能……不能拒绝我……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啊……”   这一声“哥哥”,彻底将陆湘的心碾成了碎片。   他要怎么接受这一切?他根本不能接受!   “我做不到!”陆湘这一生都未曾经历过这样的痛,他彻底失控,几乎就想撞上插在昱陆洲腹部的剑,立刻结束自己的命。   而昱陆洲用了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咬牙道:“若是你不应,等我到了地下,也不会见你!便是来生,我也不会原谅你!”   陆湘猛然怔住,连眼泪都静止地挂在了他的脸上。   昱陆洲不想再看陆湘的脸,因为这时候陆湘的痛彻心扉,他也能感觉到。   他转向思君,厉声道:“你没能保护好我……以后,要保护好我哥哥。否则,我见到了母亲,必然不会为你说一句好话的。”   思君沉默良久,最终郑重地点头。   虽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可昱陆洲知道,这是思君的承诺,而只要他承诺了,他就一定会做到的。   于是,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昱陆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连身体上的痛楚他都感觉不到了,陆湘和思君的脸在他的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视线飞到了很远的地方,落在了无垠的穹顶之上。   乌云正在慢慢散去,碧空澄澈得仿佛是水洗过,阳光一点点透过乌云的缝隙,在大地上洒下金灿灿的光。   太美了。   昱陆洲目不转睛的看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而后,他轻轻地、低沉呢喃了一句:“别再把我埋在地下啦,好黑啊……”   说完这一句,他紧紧抓住陆湘的手,终于松开了。   他死了十六年,终于在今日,安息了。   陆湘突然感觉到,属于他和昱陆洲之间那微妙而特殊的感应断开了。   他曾经有一个弟弟,而现在,他没有了。   他看着这天,这地,这人间,再没有这样一个人。于是他的心被这个人凶狠而彻底地剜去了一块肉,永远都不会好了。   他终于体会到了何为肝肠寸断,椎心泣血,然而他真的哭到两眼流出来的都是血,他的弟弟也回不来了。   他想伸手抱一抱昱陆洲,却突然发现,昱陆洲僵硬的尸体暴发出了一阵刺眼的光芒,那光芒异常灼热,猛地灼伤了陆湘的手。   思君眼疾手快,一把将陆湘给拉住快速后退,没有让那滚滚的热流伤到陆湘更多的地方。   “陆洲……陆洲!”陆湘终于哭喊出了他的名字,可这个时候,昱陆洲身上的光已经刺眼到根本不敢正视。陆湘失去理智想要扑过去,却被思君狠狠拉住,抱在怀里。   “让我过去!”陆湘失控地喊了一声,拼命地挣扎。   思君沉沉地道:“别忘了,他对你说的话。”   你要好好地活着,答应我。   陆湘的身体顷刻间变得僵硬。   这是昱陆洲给他留下的最后的要求,他要怎么不答应?怎么可能不答应!哪怕是带着心上这一块永远的缺□□着,也不可能不答应!   所以,除了倒在思君的怀里泣不成声,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无力地看着在那团光芒之下,昱陆洲的身体渐渐消失。   等那刺眼的光芒过去,昱陆洲彻底消失了。   陆湘猛地朝昱陆洲方才躺过的地方扑了过去,只见那地上竟然剩下了一颗小小的,闪着耀眼光芒的透明珠子。   那珠子只比指甲盖略大,却透明澄澈地比这世上任何的宝石还要耀眼,就像是昱陆洲的眼睛。   这应当是昱陆洲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毁掉了自己的尸体,否则,他会在短时间内完成十六年的腐化溃烂,最终变成一具白骨。   可好歹,他还给陆湘留下了这个念想。   陆湘小心翼翼,万分珍重地将那颗珠子捡起来,又放到了自己的胸口,贴着心脏的位置。   他跪在地下,眼泪不停地落下。   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陆湘在心里默默地念道,我会好好地,用力地,拼命地过好这一生。直到我白发苍苍,再来见你。那时候,你依然是现在这样天真美好的模样。   思君走上前,轻轻地将陆湘拥在了怀里,在陆湘坚定了诺言的这一刻,给了陆湘这世上最柔情和温暖的力量。   乌云彻底散去,阳光再次铺满了大地。   无论过往背负了多少黑暗,从次以后,他们永远都可以迎着这光明前行。   绝无遗憾,绝无后悔,绝无不圆满。 第109章 正文完结   两年后。   岐山脚下一家小酒馆依旧开着。   没有了岐山明氏, 岐山也没有任何改变,妖魔还有人收, 正道也并没有因此而没落。甚至没有了从前那些叱咤风云的几大家族, 整个天下也没有任何动荡。   这一家小酒馆开了好几年, 变化不大,永远是卖着些小酒小菜, 热茶点心。   清明后的一段日子, 春雨就没断过。今日一早便下起了雨,过路的行人们都弄得一身泥泞。一名白衣少年在雨里跑了一阵,总算是见到躲雨的地方,便赶紧跑进小酒馆要了一壶茶。继而小心捧着个什么东西, 用干净的里衣慢慢地擦拭着。   他的白衣在雨水里弄得满是泥泞,头发也全然打湿了, 正在不停地往地砖上滴下泥水,看上去极为狼狈。   酒馆里另外几名客人便不乐意了, 对着掌柜叫嚷道:“怎么把小乞丐也弄进来了!像什么样子!”   少年擦东西擦专心,没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在说他。   旁人看不剑, 但此刻少年的眼里全是那个小东西。   那是一枚镶着宝石的银指环,做工极为精妙,用料也十分讲究。镶着的宝石更是极为透明澄澈, 像是少年的眼睛。   几位叫嚷的酒客见少年充耳不闻,顿时更为不满, 掌柜的赶紧安抚了那几位酒客, 而后快步走到少年的身边, 皱眉道:“你怎么跑到店里来了?躲雨就去屋檐下呆着。”   少年抬起头,掌柜的便看到一张满是污泥的脸,但即使是这样,掌柜也莫名觉得这个少年一定长得极为好看。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掌柜的又严肃了起来,板着脸对少年时说:“去屋檐下呆着。”   少年愣愣地小声说:“我只是想要一壶热茶。”   掌柜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少年以为自己是不懂当地的风俗,犯了什么忌讳惹得掌柜的不高兴,告了罪便老实地出了门,在屋檐下站着,继续专心地擦他手里的指环。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拿了壶热茶出来,放在少年身边的窗台上。   少年道了谢,正要问茶钱几许,掌柜的便叹了口气,问道:“多大年岁了?”   少年不解他为何这样问,便道:“刚过了十八。”   “还是个孩子呢。”掌柜的摇摇头,又说,“爹娘呢?”   少年老实回答:“走得早,刚出生那会儿就没了。”   掌柜又摇摇头,说:“家里可还有别的人?”   少年见掌柜面目和善,又老实答了:“本有个双生子的弟弟,两年前也没了。”   掌柜一阵唏嘘,满脸怜悯地看着少年,很快又起身回了酒馆,不一会儿掌柜出来,拿出了三个热腾腾的包子递给少年。   少年想说自己一会儿再点菜,可还没出口,包子就被掌柜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手里。   接着掌柜又说:“以后若是饿了,就上我这里来,热茶热包子都有。”   “啊?”少年满脸都是疑惑,接着又听酒馆里的酒客大声嚷嚷了起来。   “掌柜的!你把那小乞丐身上的脏东西粘上了,可别怪我们不付饭钱!   掌柜的连声告罪,快速退回了酒馆内。   少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被当成小乞丐了。他心里倒是不恼,反倒觉得有趣。他对着路边的积水照了照自己的脸,果然像是个小乞丐。他胡乱擦了擦脸,擦不太干净,但那精致的容颜还是显露了出来。   这少年,分明就是失踪了两年的陆湘。   陆湘弄不干净他的脸,索性更像个小乞丐似的席地而坐,愉快地吃着掌柜送的热包子和热茶。   酒馆里的酒客们,又继续聊着方才的事。   一个男人慢悠悠地喝着酒,道:“十日后就是仙人的忌日了,过得真快啊,都两年了。”   另一个人便附和道:“去年我没有去,但今年我得去!我听去过的人说,在仙人的忌日拜了仙人冢,修为真的会快速提升的。”   又有人说:“这是真的吗?那仙人冢里,都只有些碎衣衫。我听说他们其实还活着,只是不愿被人给认出来,就用了幻术掩盖了自己本身的样子。说真的,陆湘是昱门的后人,思君又是那把剑的剑灵,哪里有那么容易死啊……”   立刻有人激动地道:“你这毛头小子,竟然敢直呼仙人的名讳!你也是太年轻了,不知道那日的状况!两位仙人和那魔君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光景……总之他们都不可能活着了,后来人们去看的时候,也就只找到那些带血的碎衣衫,便为捡起来为仙人做了衣冠冢。沈大人当时在场,他说的话能错吗?沈大人都说他们肯定是死了……”   喝酒那男人打断他们说:“我可没说‘死’这个字!你们说什么死不死的,多难听!那二位是天下谪下来渡劫的仙人,渡劫后便回了天上。他们是归了仙位,当日我亲眼看着太上老君骑着驴将二位仙人迎走的!”   “是是是,沈大人当时在场,说得能是假的吗?那日多少大世家的人都折了,连明子真都死了!沈大人却全身而退,可见沈大人神威!沈大人亲眼看到太上老君了,能有错吗?咱们去拜拜,肯定是有用的。”   陆湘坐在屋檐下听了许久,到这里实在是没忍住,笑得腰都弯了,众人被他的笑声吸引,转过头来盯着他,他连忙不好意思地摆手说:“实在是对不住,不过你们说得太夸张了,哪有什么太上老君啊。还有,拜那个仙人冢没用的。费那劲还不如好好修炼呢。陆湘和思君都不是什么谪仙……不,说不准思君倒真是。但陆湘嘛,就是一个普通人。”   屋里的人听到,顿时勃然大怒,那喝着酒被称为沈大人的男人顿时一拍桌,怒道:“你个小乞丐懂什么?我在场还是你在场?”   “我没瞎说啊……或许你是当时在场,但情况太混乱了,你也没有看清吧。”陆湘依然是好脾气地笑,又认真:“我也听说过他们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一直在浪迹天涯,要将这天下的美人美景,都一一看遍。”   屋里的沈大人被人一直捧着,这时候被一个脏兮兮的小少年质疑,顿时火冒三丈,撸着袖子就要来找陆湘算账,掌柜的连忙拉着劝道:“沈大人息怒啊,何必和一个小孩儿计较?他可能脑子出问题了!”   说着掌柜又转头对着陆湘使眼色让他赶紧求饶,陆湘有点懵,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位沈大人,觉得他的气有点莫名其妙。   众人这边正闹着,雨幕之中又走出来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他的脸俊朗过分,但也盛气凌人地过分,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压迫人的气势,还没说话,只是走到门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喧闹,定定地看着他。   这般的模样和气度,不是思君又是谁?   但思君并没有看这些人,径直走到了陆湘面前,他抬手在陆湘的脸上抹了几把,皱眉问道:“我就去找个客栈的工夫,怎么搞成这样了?不是让你在酒馆里等我吗?”   陆湘气鼓鼓地道:“刚才走到岔道口,小鸡发疯了,非要拐弯去天机阁找轻翎阁主,我说明天再去都不行。他又哭又闹地自己跑了,我去追他,跑太急摔了一跤。”   思君又皱眉,陆湘急忙道:“我已经抓住他了,暴打一顿关进了乾坤袋,现在小菇正守着他面壁思过。”   思君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问:“有没有哪里摔疼了?”   陆湘仰着头对他笑,模样特别乖。   思君接着摸了摸他的头,又问:“怎么不进去坐着,外面凉。”   陆湘看了眼酒馆里的其他酒客们,摇摇头说:“算了吧,我们直接去客栈休息。”   思君也顺着陆湘的目光看去,而后在看陆湘这一身的泥泞,很快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接着,思君的目光像是刀一样扫过了众人,认真地对陆湘道:“全部打死吗?”   众人:!!!   每个人都懵了,又震惊又恐惧地看着这二人。   陆湘连忙冲着那些人摆手道:“别怕别怕,他说笑呢!”   思君依然满脸认真,严肃地道:“没说笑。”   众人:???   陆湘尴尬死了,连忙到了抱歉,拉着思君就往外跑。到了雨幕之中,思君的手指往天上随意那么一指,他们的头顶就像是撑开了一把透明的伞,雨水都自动避开。   “去客栈了,你别乱吓唬人。”陆湘有些埋怨地靠着思君,尽量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说,“你把伞撑大一点啊,你的肩膀都淋湿了。”   思君不应,伸手就拿过他擦了半天的指环,小心地给他套在左手第四指上。   紧接着,思君又一把将陆湘给打横抱起,这下二人之间彻底没有距离了。   陆湘想着背后还有那么多人在看,顿时更加尴尬了,急忙道:“你放下我啊!我现在已经会飞了!”   思君又不理他,直接一飞冲天,过快的速度让陆晏湘吓了一大跳,没忍住又开始瞎叫唤。   直到这二人从酒馆里众人的眼前消失,他们才猛然回神,总觉得那黑衣男子威胁人的方式很熟悉,像是几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经常这样。   但是是谁呢?奇怪的是,他们根本想不起来,又过了片刻,他们连刚才那两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   与此同时,那二人正在瓢泼的大雨之中,飞快地前行。整座都在大雨之中罩上了一层模糊的水汽,在他们的脚下飞快地后退,有种朦胧的美。大雨里的世界格外静谧,除了雨水敲击着万家屋顶的声响,他们就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安静了许久之后,思君才问:“想好了吗?明日要去哪里?”   陆湘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说:“先去天机阁看看轻翎阁主,让小鸡也消停一下。然后我们去找小花,小花又给我来信了,说是孟二公子还在找他,没完没了的,我们得赶紧去看热闹。以前被小花吃瓜看热闹了那么久,终于可以看他的热闹了。哦,还有,我听说回龙岭的竹海特别美,我想去看看……不过我还没看过海呢,听说海底还有鲛人……等等,快四月了,杏花沟的杏花也应当开了,要不我们还是去看杏花吧?”   思君唇角勾着浅浅的笑,轻柔地道:“哪里都好,你慢慢想。”   陆湘抬起左手,将那闪着耀眼光芒的珠子举在头顶慢慢地看,微笑着心道,你想先去哪里呢?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而后,陆湘又把脸埋进了思君的胸前,认真地苦恼着究竟应该先去哪里好。   但他并不着急。   因为余生漫长,此后山一程,水一程,他们都可以这样温暖地依偎着彼此,踏遍千山万水,阅尽繁华人生。 第110章 番外一   在路上浪了大概半年多, 陆湘收到了师父从蜀中寄来的信。   在信里陆湘和陆小鸡陆小菇都一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夜里在客栈落宿, 陆湘就将那信给反复看了好几次,一边看一边叹气。   思君打来了热水给陆湘擦脸,一边擦一边问:“信上说什么?”   陆湘道:“师父说我们小没良心的, 一直都不回去看看他, 说他年老体衰, 身边连一个看顾的人都没有。”   其实陆湘挺冤的,很早之前陆湘就想带思君回去见师父的,但师父比他们还能浪,到处游山玩水,回去了三趟都没能见到人, 这才拖延到了现在。   思君一边轻轻给陆湘擦脸, 一边说:“那给他写封信去, 定好时间我们就回去看看吧,这次别错过就好。”   陆湘应了声, 而后继续心安理得地被思君伺候擦脸, 弄得干干净净了, 陆湘便上床躺着, 没一会儿, 思君吹了大灯,只留着盏小蜡烛上了床,将陆湘搂进了怀里, 二人小声地说了会儿话, 定好了时间和路线, 便拥着睡了。   第二日早起,便按照昨日的计划回蜀中,顺便路上路过天机阁,也上去逛一圈,让陆小鸡开心一下。   走走玩玩地过了几天,临近天机阁的前一日到了座大城暂且歇脚。   刚进城,陆湘就被这繁华的景象给迷住了。   街道两边全是各种各样的买小玩意的,陆湘看得眼花缭乱,刚开始还和思君牵着手,一会儿玩心来了,就嫌思君碍事,放开了思君的手四处瞎逛。   路边上一个卖捏面人匠人的被一群小孩儿围着特别热闹,陆湘赶紧也凑进去瞧。   只见那匠人面前已经展示出了几个他已捏好的成品,有人,有花,有各种奇珍异兽,模样都栩栩如生。   此时这位匠人还在捏面人,十指灵巧,飞快地将一团团彩色的面团捏成个黑衣青年的模样。他一边捏,一旁的小孩儿就道:“捏的是思君仙人!但是怎么不捏陆湘仙人,我最喜欢陆湘仙人了,他是最厉害的!”   陆湘听得脸红,另一小孩儿又激动地说:“思君仙人才是最厉害的,他可是剑灵!”   之前那个小孩就不满了,嚷嚷道:“就算思君仙人再厉害,他也要听媳妇的话!陆湘是他媳妇儿,所以陆湘才是最厉害的!”   陆湘:……   现在的小孩儿……都想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陆湘脸都红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又实在喜欢这小面人,就是舍不得走。   正在尴尬着的时候,陆湘突然感觉自己身后冒出个人来,那人从背后抓住他的手,沉声道:“说得没错,思君再厉害,也只听夫人的话。所以还是夫人最厉害。”   思君说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听上去一本正经的,偏偏还是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这种羞人的话。陆湘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群小孩儿面前暴露了,羞得转身就想跑,但思君硬是拉着他不准让他跑,还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再看看啊。”   思君的气息全喷在了陆湘的脖子里,弄得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看小面人,简直都快热晕了。   就在陆湘愣神的一会儿工夫里,匠人已经将思君仙人给捏好了,面目十分俊朗,倒是和真的思君有两分相似,甚至连那种冷漠和面无表情都抓到了精髓。   匠人这便开始叫卖:“可有人喜欢这思君仙人?一钱银子就可以买一个,买回家拜拜,可保佑平安顺遂哦。”   思君从怀里拿出一钱银子递给匠人,对方美滋滋地接过,正要将思君仙人递给思君,思君却收回了手,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响指结束,众人都惊奇地看到那思君仙人自己动了,从匠人的手里跳了出来,众人一阵惊呼,接着又看那思君仙人冷着一张脸走到了那一堆展示的面人前,将匠人捏好的一朵花给摘了。   而后,他又突然一跃而起,冲着陆湘就飞了过去。   陆湘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小面人就飞到了他的眼前,举着那朵花递给陆湘。   那意思是要送陆湘花。   陆湘脸都羞红了,特别不好意思,但又特别甜蜜,扭扭捏捏地把花收了,而后扭头就跑。   思君仙人十分镇定,从容地飞到了思君的肩膀上坐下。   思君又给匠人递了二钱银子,道:“一钱是那朵花,一钱再捏个陆湘。”   *   话说陆湘那边,不好意思地跑了半天,又被路边上的叫卖声给吸引了,瞬间忘了自己的不好意思。   这一次,是卖话本的小贩,正在喊着“沈云柔”新作”。   陆湘连忙就停了下来,兴致勃勃地问道:“沈云柔大人又出了新作?是填之前的坑吗?”   小贩道:“不是啊,沈云柔的坑品大家还不知道吗?这次又是新坑。不过这次的新坑,公子肯定会喜欢的,毕竟主角可是思君和陆湘两位仙人啊!”   陆湘:……   总之关于陆湘和思君的神话,大概好几年都不会消停……   “看!”小贩热情地把书举起来,之间那封面上赫然写着:《冷面天师的专宠夫人》。   陆湘:……   这是什么名字!   小贩继续说:“这一次沈云柔有很大的突破!他写了那个!那个啊!这可是沈云柔第一次写那个,嘿嘿嘿,可是新婚夜啊!只可惜写到关键部分,还是拉灯了。不过既然这一次都写了,以后肯定还会有大突破的,公子先买下这一册,说不定下一册内容里就有了呢?”   陆湘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虽然很尴尬但是又很想看究竟写了什么内容,正犹豫着就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陆湘回头一看,瞧见思君已经跟了上来。   陆湘这下没时间犹豫了,赶忙掏钱将话本给买下,迅速地藏进了乾坤袋里,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跑到思君的面前。   思君抬手揉了下陆湘的头,问道:“一个人跑什么跑?”   “还说呢……”陆湘低声嗫嚅,“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难为情……”   思君问:“不喜欢?”   “……”陆湘捂脸道,“喜欢……”   思君又把方才重新做的陆湘小面人拿出来,道:“我们在一起,他们也要在一起。”   陆湘实在是受不了思君这些一本正经的甜话,伸手就捂着思君的嘴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思君沉默了一阵,拉着陆湘的手腕把他给拉下来,说:“你踮脚了?”   陆湘:……   陆湘一下跳得老远,怒道:“你长得高了不起啊!我还小啊,我还可以长高的!早晚比你高!”   刚才还甜甜的,这会儿陆湘就整个人都气炸了,又扭头就跑,转眼就把思君给甩开。   夜里回了客栈,陆湘还发脾气不想搭理思君,哪怕是晚上睡了一个被窝,陆湘都坚持用沉默的后脑勺面对思君。   思君一向是不知道怎么哄他的,沉默许久之后,道了声“安寝”就躺在了陆湘的身旁,手臂轻轻地环在陆湘的腰上。   但其实陆湘也不是真的生气,心里依然是觉得很甜蜜。因为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所以就喜欢这样莫名其妙又有恃无恐地作,偶尔这样故意闹一点小别扭,感觉特别令人兴奋。   没多久,思君的呼吸声渐渐变得轻了,陆湘也突然又想起了他白天买的那本《冷面天师的专宠夫人》,然后又对里面的故事好奇了起来。   陆湘小声地喊了一声,思君没应,像是太困了就睡过去了。   于是陆湘慢慢地转过身,睁大眼睛盯着思君的睡颜。   这个人……实在是太好看了,好像这么看都不够,虽然脸是冷冷的,但他有多温柔,只有陆湘一个人知道。况且,思君只有在陆湘的面前才会这么安心地睡着。在旁人看来,思君和可怕的恶魔没什么区别,可偏偏这个恶魔,会对陆湘一个人露出柔软的肚皮。   陆湘被自己的想象又给甜了一下,而后才又想了了那本话本。   虽然这时候天已经不早了,但陆湘就是想看……   于是他偷偷摸摸地从思君的怀里退出去,自己溜进了乾坤袋,找了个角落开始看那本话本。   话本里的故事,是从陆湘和思君相识的时候开始写起的。   虽然现在陆湘和思君的故事已经传颂得妇孺皆知,可沈云柔的这一本,居然将他们从相识开始的一路冒险的详细过程都给写了出来,虽然也有不少虚构的部分,但大致的过程都能对的上。   故事主角是自己真的有点羞耻,但陆湘还是一边羞耻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一口气看到了最后一章,直到看到章节标题,陆湘才陡然顿住。   标题写的是:新婚夜。   陆湘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突然想到了小贩说的话——这次沈云柔写了那个。   陆湘总算是明白了那个是哪个,然后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天呐,这可是自己为主角的那种文啊,要是这都能看下去,那也太没有底线了!   对,陆湘就是这么没有底线!   然后他红着脸兴奋地翻开了这一页,一开篇就看到一个让人面红耳赤的句子——   ……思君将手掌覆盖在了陆湘的手背上,十根手指就这样紧紧地交缠在了一起……   刚刚看完,陆湘就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念起了这一句,声音凉凉的。   “思君思君将手掌覆盖在了陆湘的手背上,十根手指就这样紧紧地交缠在了一起……”   陆湘一声尖叫,突然回头,发现思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乾坤袋,正在他的背后盯着他看。   陆湘头发都要炸起来了,顿时吓得什么都不知道说,思君一步上前,搂住了陆湘的腰,轻声道:“为什么大半夜看这种东西?”   “我没看!”陆湘顺手就把话本给扔飞了,还想辩解几句,但思君根本不听解释,又咄咄逼人地道:“这两天赶路,我怕你太累。现在看来我是忽略你的感受了,你可以直接给我说,不用偷偷地看这种书。”   陆湘羞得快疯了,扭头又想跑,但转眼就被思君给拉了回来,一把给摁在了墙上。   陆湘没眼看思君的表情,捂着脸气恼地喊道:“你不要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啊!”   “哦。”思君安静了不到一瞬,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这个描写不错,可以尝试。”   陆湘:!!!   接着陆湘的手真的就被思君的手给覆盖上,然后紧紧地交缠在了一起。   两人的衣服扒下来扔在一边的时候,两个小面人也从思君的衣衫里露出了头。   陆湘小面人张大嘴满脸好奇,却被思君小面人给捂住脸眼睛。   嘘,不要打扰他们,夜还长着呢。 第111章 番外一   回蜀中的半路上, 先到了天机阁,刚到山门口,迎客的大白鹅就看着陆湘两眼发光, 不过看到思君跟在陆湘的身后, 大白鹅才稍微将“宰肥羊”的兴奋收敛住。   二人进了天机阁, 轻翎泡好了茶,有点嫌弃地来迎了他们,翻着白眼说:“看在钱的份儿上……不是,看在我们感情的份儿上,这次想买什么消息?”   陆湘笑盈盈地看着轻翎没有吱声, 接着几人就听“嗖”的一声,陆小鸡已经从乾坤袋里飞了出来,冲到轻翎的脚边抱着轻翎的腿流口水了。   轻翎白眼翻得上了天,还是没有抬脚把陆小鸡给踢开。   反正这么多次, 轻翎已经放弃挣扎了,无奈地道:“你们要问什么?这次又要搞垮哪个世家?赶紧来问,问完就走!”   陆湘继续笑盈盈地道:“这时候还不急,这件事情很重大, 要等几天才能和轻翎阁主商议。所以这几天, 想要借轻翎阁主的宝地暂住。对了, 听说天机山上有几处温泉……”   “打住!打住!”轻翎满脸惊恐道, “你们还要在这里住?上次被思君给劈了房才修好!你们就要来住!你说老实话, 你根本就不是想来买消息的, 你就是想带你家土鸡孩子来骚扰我……我告诉你, 完全不可能,你别想,就算是你给我拿……我去,这是什么!好刺眼!”   陆湘笑盈盈地举着一枚小金锭,那耀眼的光芒让轻翎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轻翎看了眼抱着自己的腿的陆小鸡,道:“不可能,一枚金锭就想收买我?你知不知道你家土鸡孩子有多黏人!还让你们住几天,不要我活了?”   陆湘摇摇头,道:“我只是给你看个样品,我带了大概有一百枚吧,我们打个商量,在这里住一天,给你一枚,怎么样?”   轻翎看着自己黏糊糊的大腿,咬牙想要忍住诱惑拒绝,但要命的思君又不耐烦了,轻轻“啧”了一声,又要对轻翎进行武力威胁,轻翎悲愤地大叫一声,闭着眼睛指着最西边的厢房道:“你们一家住那边去!把你家土鸡孩子看好!不要来烦我!先付一天的金锭!付了才能去!”   总之,威逼利诱之下,陆湘和思君总算是住了下来,让陆小鸡开心了一下。   *   轻翎极会享受,天机阁修得不大,但非常奢华,连一块擦手的绢子都是真丝的。西厢房外的后院外就有一汪温泉池,池子不大,刚够两个人坐进去,周围稀稀疏疏地种着些竹子,稍微遮挡了一下。   虽然天机阁上不会有旁人来,轻翎也没有偷窥他们的兴趣,但陆湘从来没有过脱光了去室外泡澡的经历,于是格外不适应,犹豫了好久还是穿着亵裤走了出去。   到了温泉池旁,陆湘发现思君已经进了池子了,氤氲的热气缭绕着,陆湘只模糊地看见思君鼓鼓的胸肌。   陆湘咽了口唾沫,正想问思君穿没穿亵裤,突然就被思君抓住了脚腕,陆湘一声惊呼,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惊恐——他穿得好端端的亵裤莫名其妙就裂开然后飞了,接着整个人就跌进入温泉池,将一池的温泉水给溅得老高。   陆湘还以为自己要摔一个屁股蹲,谁知道一下落在了思君身上,人肉垫稳稳地接住了陆湘,一点没有摔疼。   但陆湘还是吓了一大跳,定下神来便坐在思君的大腿上,勾着他的脖子气恼地喊道:“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思君镇定地说:“今天太冷了,你一直在池边站着犹豫什么?小心着凉。”   “但是你好歹说一声再拉我啊!还有你干嘛……”陆湘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到思君没穿裤子,两人就那么光溜溜地抱着,简直……   陆湘的脸瞬间通红,一下把思君给推开,自己退到了一边,红着脸说:“万一被人看到……不对,虽然没有人,这里还有那么多鸟,就老实穿着裤子不行吗?”   思君什么话都没有说,抬手设了个结界,接着继续镇定地说:“没有人会看到。过来。”   陆湘不肯过去,还转头想往更远的地方挪,但这池子就和浴桶差不多大,陆湘怎么挪思君的长腿都能碰到他。   这感觉简直让人浑身都不舒服,陆湘受不了都想站起了,思君绷着一张冷脸,瞬间移动到了陆湘的伸手,双手卡住了陆湘的腰。   陆湘浑身一阵哆嗦。   思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   “啊——”   一声尖叫突兀地响起,整个山头的鸟一瞬间全都一飞冲天,陆湘又给吓了个哆嗦,慌忙道:“出什么事情了!”   那尖叫声再次传来:“抓贼啊!抓采花贼啊!”   那声音是从东厢房传来的,是轻翎的声音,陆湘没有犹豫,瞬间就爬上岸进屋裹衣裳。   思君两只手还保持着掐着陆湘腰的姿势,急着不满地“啧”了一声,满脸都是不爽。   陆湘慌慌忙忙地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赶紧的,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思君这才从温泉里起来,三两下就穿好了衣裳,陆湘回头去瞧他的时,突然一床棉被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一把将陆湘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陆湘只露出个脑袋,道:“你干什么啊,这样我不能动弹了!”   “山上夜里凉。”说着思君就连人带被子一块儿给抱了起来,一跃而起,只在一瞬间就落在东厢房的院子里。   这时候轻翎就在院里,胡乱地披着一件薄衫,披头散发地大呼小叫。   “有没有人管管了!这土鸡孩子!这么小就耍流氓!还得了了!”   陆湘这才瞧见,陆小鸡现在化成了原型,被一直黑鹰给踩着尾羽,灰头土脸地站在轻翎面前。   陆湘连忙从被子里伸出一个头来,道:“轻翎阁主,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有误会啊?”   轻翎震惊地看着陆湘,道:“你俩又是什么情况?这样出来真的好吗!不能好好地穿衣服吗!”   陆湘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轻翎阁主,你衣服也没有穿好啊,你说我们之前,先遮一下你的胸吧……”   轻翎低头一看,又慌忙将衣裳裹起来,接着继续吼:“我不是被你家土鸡孩子给气得吗!他不学好,小小年纪,偷看我沐浴!”   陆小鸡连忙天气头,唧唧唧叫唤了一阵,陆湘也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天机山几个温泉池池底都有连通的暗河,陆小鸡本来在另一个池子里玩,结果扎了个猛子,再冒头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另一个池子,他想扎个猛子在回去,没想到一扎下去直接撞上了轻翎……的屁股。   陆小鸡不是故意的,但轻翎有点被吓到了,这会儿完全冷静不下来,整个人都炸了,冲着陆小鸡吼道:“你……你还说!”   陆小鸡顿时整个鸡都蔫了,一声都不敢吭。   陆湘听完,觉得这事儿也太好笑了,干咳了两声忍住笑,而后教育陆小鸡道:“陆小鸡!你别忘了你是鸡!不是鸭!你没事儿扎什么猛子!这下好了,扎到轻翎阁主的尊臀了!”   轻翎脸涨得通红,忙道:“行了!你们不要说了!赶紧把你家土鸡孩子给带走!让我安安生生多活几年吧我求求你们了!”   陆湘忍住大笑,赶紧把陆小菇给叫了出来,让他把陆小鸡给带走。   那只黑鹰这才放开陆小鸡的尾羽,陆小鸡满脸都是难过,跟着陆小菇走了几步,又站定脚步,突然将自己尾羽上最长最亮颜色最美的一根给叼了下来,瞬间飞到了轻翎的面前。轻翎只看到一团东西朝他飞过来,想也没想就伸手接住。   直到看清楚那东西时什么之后,轻翎脸都绿了。   陆湘顿时大惊。   要知道,在他们鸟族来说,送尾羽的意思可是求偶,更要命的是,轻翎还伸手接住了。   陆湘惊呆了,不禁感慨,小鸡真有出息啊,这才几岁就知道求偶了!自己这么年轻,就要有儿媳妇了!   陆小鸡激动地对着轻翎唧唧一阵,轻翎的脸更绿了,顿时吼道:“谁他娘的要你负责了!你毛长齐吗!”   陆小鸡还瞎叫唤着往轻翎的身边扑,轻翎彻底炸了,连忙叫嚷让黑鹰保护他。陆湘怕陆小鸡被黑鹰给伤着,连忙让思君把他给弄回来控制住。   “小鸡别闹了,你吓到他了!”   陆湘吼了一声,陆小鸡才稍微消停,继而陆湘又转头看向轻翎道:“儿媳妇啊……”   轻翎七窍生烟,差点没背过去,接着骂道:“娘的,你说什么!”   “不是不是,轻翎阁主!”陆湘急忙正了正脸色,道,“今日的事,是我们不对,我这就把他给弄回去面壁。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事情已经发生了,除了道歉,我们也只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补偿,要是你……”   “别以为你拿一锭金子就可以让我消气!”轻翎急匆匆地打断了陆湘,道,“我要三锭!”   陆湘:……   “行行行,小菇,掏钱。”陆湘镇定地躺在思君的怀里指挥陆小菇拿钱,接了钱之后,轻翎顿时就冷静了下来,气也消了一半,恢复了镇定之后,一脸嫌弃地看着陆湘和思君,说:“行了行了,大半夜的。回去睡吧,你俩也够腻歪人的了。赶紧走!泡够了我家温泉就走!下次你拿金山银山我都不会让你再来了。”   说完轻翎转身就走,陆小鸡满脸依依不舍,还想说点什么,但看轻翎那样子,又可怜巴巴地不敢说话,最后还是被陆湘给拽走了。   之后,陆湘和思君在天机阁待了几天,这几天陆小鸡被禁足,只能远远地看着轻翎,但不允许靠近轻翎,几天过去,轻翎的气总算是消了,可陆湘他们也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   轻翎手里拿着几天得来的金锭,满心欢喜地将他们送到了山门口,陆小鸡扒在乾坤袋的边缘,露出个鸡头依依不舍地看着轻翎。   直到这个时候,轻翎才想起来,陆湘这才说是要来买消息,到现在都还没有提这件事情呢。   轻翎不想放过这最后的金锭,便提醒他们道:“对了,你们不是要买消息吗?现在可要抓紧时机啊。”   陆湘笑盈盈地看着轻翎,说:“我正要说这件事情,不过,这次我不是来买消息的,我是来卖消息的。”   轻翎摇摇头,对陆湘的话嗤之以鼻:“真好笑,你们可能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你们再厉害,能躲得过我遍布天下的鸟儿吗?”   “自然是躲不过,不过我这消息,不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而是我自己猜到的。”陆湘依然是满脸微笑,又说,“轻翎阁主,先听我说说这个消息吧,如何?”   轻翎依然不屑,陆湘转头和思君对视了一眼,眼里写满了调皮和狡黠。   “那你说吧。”轻翎漫不经心地抠自己的手指甲。   “嘿嘿嘿。”陆湘轻笑一声,说,“我已经知道沈云柔是谁了。”   轻翎身体一僵,而后正色道:“你说什么?”   陆湘道:“我说我已经知道沈云柔是谁了,我猜到的。”   这下轻翎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结巴道:“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还有谁知道!快说啊你!”   陆湘惊讶地看了轻翎的表情许久,慢慢捂住嘴,不可置信地说,道:“天呐,我只是随便诈你一下而已,居然……真的……是你……”   轻翎脑袋上的毛瞬间炸开,他一下蹦了起来,指着陆湘道:“你说什么啊!你什么意思啊!你说清楚啊!”   陆湘连忙往思君的身后躲,一边躲一边说:“我只是瞎猜的,我觉得沈云柔知道太多事情了,有点不正常……那个什么,儿媳妇你别激动……不是,轻翎阁主你别激动啊!”   可现在轻翎怎么能不激动,他简直激动得要发疯了。陆湘第一次踏上天机山的石阶的时候,他可没有想到有一天陆湘会把他隐藏那么久的身份给挖出来。况且陆湘还不算是真的挖出来了,陆湘只是随随便便诈了他一下,他就自乱阵脚在陆湘面前暴露了。   但这真的不怪他啊,陆湘这个小子精得和鬼一样,他开口的时候轻翎真的就相信他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啊。   总之现在是后悔都没有用了,轻翎抱着自己疼得要炸开的脑袋原地蹦跶了半天,真是……活活给气死了!   轻翎从一开始坑思君钱,后来也坑陆湘的钱,虽然的确有些不地道,但每次这两个人来,也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啊,为什么自己现在还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呢_x0010_?   轻翎感觉真是要哭出声了,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又发现了陆小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乾坤袋里摸了出来,抱着他的大腿,满脸忧虑地看着他……   轻翎:……   陆湘抱歉地道:“真的不好意思啊轻翎阁主,这几天确实是小鸡想你了,当然我也挺想你的了,毕竟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所以来打扰了你几天,真的很抱歉。当然,这个消息虽然是真的,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放心吧……”   “怎么可能放心!”轻翎气冲冲地打断陆湘,抬脚甩了半天都没把陆小鸡给甩开,这土鸡孩子天生神力,要甩开他都得费老大的劲儿 。   轻翎坚持不懈地甩腿,继续说:“这个消息,我还是出钱买,我是生意人,只有钱货两清我才能安心。”   陆湘也没想过要为难轻翎,可这会儿看着他坚定的表情,犹豫一下还是断断续续地说:“那……那我就象征性地……收……收一点……”   说着陆湘将自己的右手举起来,比了个“五”意思是五钱银子,然而轻翎义愤填膺地冷笑一声,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们是有预谋的。拿去,你的金锭,谁稀罕?留着下回说是聘礼我他娘的还得搭上我自己。”   吼完之后,轻翎一股脑将陆湘这几天给他的五枚金锭塞到了陆湘的手里。   陆湘:……   思君:……   合着他们在这里白吃白住白泡了几天温泉,一分钱没花呢……   轻翎这时候总算是把陆小鸡给甩开了,而后拎着陆小鸡也塞到了陆湘的怀里,气恼地吼道:“好了,我们之间的账了了,恕不远送,告辞!”   说完轻翎转身就跑,简直怕再给缠上,陆小鸡对着他的背影“唧唧”叫唤个不停,就听他暴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从破裂的嗓音里都能听出他的崩溃。   “谁他娘的要等你长大来娶我啊!回去喝奶吧你!”   而后,整个天机阁骤然凭空竖起一道结界,彻底将陆湘他们给隔绝在外。   陆小鸡心都碎了,在陆湘怀里抽抽噎噎了起来。   陆湘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转头用眼神询问思君现在怎么办,思君摇了摇头,说:“没办法,走吧。只是下次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听到这一句,陆小鸡顿时哭得更加响亮了。   陆湘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抱着陆小鸡安慰,而后转身,慢慢地往上下走。   怀里一边抱着陆小鸡,一边揣着沉甸甸的五枚金锭,陆湘陪着陆小鸡一起忧伤,心里想:这天机阁的温泉很舒服啊,什么时候儿媳妇儿才能消气,让我们再上山来玩一玩呢? 第112章 番外一   从天机山下来之后没多久, 陆湘和思君就到了蜀中。   在陌生的地方闯荡久了,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陆湘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亲切感, 走路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在和他师父约定好的前一天就到了。   没想到回到他们的小宅子, 师父却根本不在家,桌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看样子6 已经好几天没人来过。   思君有些警惕地在这不大的宅子里四处检查,将陆湘护在自己的身后,沉声道:“你小心一些。”   陆湘扶额, 无奈地说:“不用这么警惕,我们乡下很安全的,师父也很安全能保护自己,没什么事情……我知道……知道师父在哪里……”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陆湘带着思君道了山脚下镇里最大的一家酒楼。   陆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师父肯定喝酒了,他喝醉了要是对你胡言乱语,你别和他生气就是。”   思君点点头,道:“我知道, 你的师父也是我的长辈。”   但陆湘的表情, 一点也不像是放下了心, 依然满脸地带着思君进入了酒楼, 熟门熟路地上楼, 到了最大的一间包厢门口, 一把推开了门。   门里的景象, 陆湘一看就想捂脸。   屋里至少有十多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有人唱曲,有人弹琴,但更多的人,是围在坐在主座上那个男子身旁,给他捶腿捏肩喂葡萄。   陆湘无奈拉长音调道:“师父啊……”   听到陆湘的声音,在中间的那男子才抬起头来,用醉的浑浊的双眼看了陆湘半天,这才说:“你……你谁啊……哦,我认识的,我徒弟……”   这就是信里说的那个年老体衰、孤苦无依的……陆湘的师父……传说之中的医圣。   可他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保养得相当好,细皮嫩肉,红光满面,那副沉醉温柔乡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孤苦了!   陆湘捂着脸对思君说:“这是我师父……”   那一眼看上去非常不靠谱的师父盯了陆湘了半天之后,终确定了陆湘的身份,而后便挥手兴奋地陆湘说:“小湘子可算是回来了!来,我给你介绍认识一下小仪容,我新认识的小宝贝儿!来来来!”   陆湘真后悔这个时候带思君来,简直快尴尬死了,他转头去看了看思君,对方的表情变化不大,但陆湘还是可以想象,今日所见肯定是思君万万没有想到的。   陆湘就怕思君生气,连忙小声哄他:“我师父瞎说的,我不想认识这些姑娘!”   思君挑了挑眉,没吭声也没有动静,倒是陆湘的师父见陆湘半天没有动静,自己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陆湘面前,要将他给拉到那一群女子中间。   不过他刚伸出手,就被陆湘身边的人给挡住了。   他这才慢慢将醉醺醺的目光放在了思君的身上,思君对他微微颔首,道:“晚辈思君。”   “哦……对……思君……”他连连点了好次头,又指着自己的鼻子,晃悠着说:“我、晋山白……”   思君拱手行了一礼,道:“晋前辈。”   晋山白点点头,转过去又看着陆湘,嘿嘿地笑着说:“对了,你啊……是有相好的了……我听说了,思君是那把剑……是鬼见愁,嗯……你把鬼见愁给搞到了……搞成相好了……不好给你瞎介绍新人……”   陆湘有点脸红,但瞧着思君没有立刻翻脸的意思,还是松了一口气,于是便小声地对晋山白道:“师父,我们回去了,你别瞎闹了……”   晋山白摇摇头,神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盯着陆湘说:“但是小桃红你可不能不管啊,她还惦记着你啊,还有小茉莉呢?师父可没有教你做负心汉啊,你……“   “师父!”陆湘心里大惊,连忙将晋山白的嘴给捂住,再转头去看思君。   遭了!   思君的眉毛挑得都要飞起了!   陆湘后背一阵阵发毛,慌忙对思君道:“我师父喝醉了就瞎说,你别理他!”   “哦?”思君微微眯眼看着陆湘。   陆湘简直要哭了,慌忙把陆小鸡给喊出来,让他把师父给扛起来,陆小鸡虽然力气大但是手短个子矮,扛着人就没办法捂嘴,于是晋山白的嘴又逮到了空闲,激动地喊道:“那小颖儿……”   “啊!”陆湘一声怪叫打断了晋山白的话,冲着陆小鸡喊道,“拖走!拖走!赶紧拖走!”   陆小鸡脚步如飞,一口气就把晋山白拖走,瞬间消失没了踪影。   陆湘心虚地转头去看思君,苍白地解释道:“那个什么……师父瞎说的!这些都是师父不知道哪里瞎认识的姑娘,我保证,我没和她们说过几句话。”   思君表情淡淡的,说了句:“无事。”   但这看起来哪里是无事!这分明就是有大事!   陆湘还想解释,但思君根本没没有给他机会,大步往前,边走边道:“先回去。”   陆湘心惊胆战地跟上,现在简直后悔死了!明知道这个时候师父在喝酒,为什么想不开要带思君来呢?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陆湘现在没辙,只能想办法想把师父给弄回醒酒。   回了他们山顶的小宅子,陆湘便开始熟练地照料他这个醉成半残的师父,给他喝了醒酒汤之后,又给他擦了脸,他才终于是稍微清醒,没再瞎说什么小这个小那个。几个人在正厅里落了座,喝着茶开始聊,陆小鸡和陆小菇跑得没了影,不知道哪里去撒欢玩了。   陆湘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正式将思君介绍给了晋山白。   晋山白还处于醉酒后迷迷糊糊的状态,吊儿郎当地吃着葡萄,问起了关于陆湘下山以来的所有状况,虽然大部分他都在天机本上看过了,但亲耳听到陆湘和思君说一遍,还是觉得异常震惊。于是就一边听,一边就不停地震惊地在一旁加上各种感叹。   “哇哇哇。”   “厉害厉害厉害。”   “真刺激。”   陆湘简直被他给闹得说不下去,全靠思君还能保持镇定,面无表情地把所有事情给叙述了一遍。   终于说完,陆湘便也松了一口气,晋山白还沉浸在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里,整个人看上去云里雾里的。   陆湘晃着他的胳膊,说:“师父,你醒醒啊!好好和我说话啊!虽然我已经找出了身世大部分的秘密,但还有些不清楚的状况,比如说我在白玉映沙瓶里看到了你去偷我母亲的乾坤袋,还有,你当年捡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的身份,但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你能不能别敷衍我了,从头开始给我讲讲,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的。”   晋山白摸着下巴说:“从头开始说,那就长了……哦……是这样的,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是个铸器师,名气也还行。但没多久吧,纪南红就出了名,她天赋太高了,一出来就把我们这些人给对比成了渣。于是我很嫉妒她,就去偷她的乾坤袋,打算偷到了之后研究研究是怎么做的,等研究好了,再还给她。不过啊,还说天下第一铸器师多厉害呢,还不是让我偷到了哈哈哈!你们说我厉害不厉害哈哈哈!”   陆湘:……   思君:……   思君都有点没想到,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晋山白居然能这么毫无避讳地说出来,脸上没有一点羞愧,甚至还有一点小骄傲呢。   这个结果虽然让人震惊,但陆湘还是能够接受,因为他知道师父一向爱胡闹,但师父本质不坏。当时偷母亲的东西,并不是真的有多大的恶意。而且后来这个乾坤袋也一直是陆湘再用,还有什么别的好东西,师父都给了自己。   陆湘终于将之前在白玉映沙瓶之中看到的景象释怀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后,陆湘轻轻拉了下思君的袖子让他不要介意,转向晋山白,道:“师父,这种事情就不必那么骄傲了吧……那后来呢?快继续说啊。”   “后来没来得及还给她,她就嫁人了,嫁给了昱云杉,我可打不过昱云杉,不敢去招惹他们两口子。”晋山白半眯着眼睛慢慢说,“我就寻思着吧,纪南红和闻人贤这两个铸器师都厉害了,我怎么都超不过他们,不如转行。于是我就去学了算卦,我的卦象一般来说还是准的。后来吧,四大家族的谁来着,请我算卦……喝多了记不得了,反正就是有人让我给昱门算了一卦,这一算不要紧,算出了个惊天大魔君!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又算了一卦,还好,此事尚有变数。卦象显示,若不将此事宣扬,或许便不会走到那一步。但后来吧,不知道是哪蠢货就开始到处宣扬。还说我铁口直断,是算得贼准。娘的,没多久到处都有人传起了我这个卦。我去解释还没人听,矛头都指向我了!昱云杉那么厉害,不得找我算账啊!我赶紧就隐退江湖了!好险,没被昱云杉逮到啊!”   陆湘:???   思君:……   “等等,师父!”陆湘惊诧地喊道,“你说你算的卦?你是……你是……黑瞎子?!”   晋山白点头:“哦,是有人这么叫我,瞎子是假装的,黑是戴的□□。”   陆湘:!!!   所以师父就是医圣这件事情已经不足够震惊了,师父居然还黑瞎子?   陆湘简直差点要尖叫出来了,浑身颤抖着说:“那个预言……”   “是的,是的,就是我算的,先别忙着激动,让我一口气说完。”晋山白迅速打断陆湘,接着说,“总之我怕出事,就暂时隐姓埋名了。后来就是诛魔之战,那些事情我搞不太懂。当时我听灰心的,铸器没前途,算卦要被砍。但上次在纪南红那里偷东西让我意外发现我居然还挺有盗窃天赋的,我就去偷东西了。对了,我刚好收服了一只蝠妖,我就以他的名号去偷东西,立下了要成为天下第一大道的梦想!你猜怎么着,我真的有天赋,就偷了个井盖而已啊,天下就真的都知道我了哈哈哈哈!但可惜后来那个蝠妖不小心死掉了,我没有掩护,担心自己被认出来,就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梦想。”   陆湘:!!!   思君:……   所以师父不仅是医圣,是黑瞎子,还是蝠先生?!   陆湘下巴都掉地上了,因为太过于震惊,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师父继续不紧不慢,吊儿郎当地说:“放弃这个人生方向之后,我就去学医了。我学成下山的时候,不小心露了两手吧,就得了个医圣的名号。这时候诛魔之战已经快要结束了,昱云杉已经死了,我听人讲了个大概,他娘的,吓我一跳。你知道吧,说是因为我算的卦,才导致昱门被围剿的。等于说,我偷了人家媳妇的东西,还算卦给人丈夫惹了灾。哎哟喂,那还得了!万一以后昱门后人知道了,可不得找我算账?”   陆湘:……   思君:……   师父就继续说:“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暂时以医圣的名头四处打探消息,后来发现听人说纪南红躲在江城薄氏,我赶过去的时候,闻人贤都已经杀了纪南红和一个孩子了。我本来以为这事儿就那么完了,可后来闻人贤拿到纪南红的那把剑,突然就有点神志不清,原地发疯,像是看不见我是似的。你们知道,我偷东西还挺行的,就混进了那个院子,想看看纪南红还有没有可能救活。结果纪南红撑着最后一口气给我指了个方向,我按照她的方向找过去,瞧见湖底的结界里藏着个孩子,衣襟里还藏着张纸条,写着名字和生辰八字。那孩子虎了吧唧的,特别丑。哦,就是你。”   陆湘简直震惊得都不知道震惊是什么了,整个人都僵住,全靠思君在背后撑着他。   “纪南红挺聪明的,她知道将两个孩子放在一块儿,可能一个都保不住,就分开藏了。你运气挺好的,所以我就想,可能是个福星,把你捡来玩玩吧。”晋山白继续吃着葡萄,依然漫不经心地说,“后来四大家族的人还在清剿昱门从前的追随者,我怕死就跑了啊。走到蜀中这个地方,发现蜀地真是人杰地灵!姑娘一个个都美得和天仙似的,所以就留了下来。”   陆湘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好久之后才说:“那……那为什么……师父……你一直……这么多年……说嘛都……不告诉我……”   师父拍着桌道:“我算的卦,虽然偏了,但不会不准的。昱门至少要出一个毁天灭地的魔君,谁知道你是不是?我哪敢给你瞎说?万一给你一刺激疯了,你真去毁天灭地了可咋整?再说了,你小时候那么蠢,我给你说那么多沉重的事情没有意义。就想着反正你傻,就让你傻乐呵着度过幼时,我不也省点心啊。”   陆湘仍然说不出话,往事给他的震惊太大,彻底将他的思维给搅得一团乱,他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地发花,天旋地转的。   思君从背后搂着陆湘的腰,对晋山白道:“敢问晋前辈,当时你发现陆湘的时候,我在哪里?”   “哦,你啊,我想想……”师父摸了摸下巴,接着说,“对了,当时你就在陆湘的身边躺着,还没有修成剑灵,浑身污泥和铁锈,谁能想到你是那把剑,我还以为那把剑被闻人贤带走了呢。你嘛,或许就是随便被人仍在湖底的破铜烂铁吗,我虽然捡起来了带走了,但一直很嫌弃。后来我们回蜀中的路上很惨,那时候诛魔之战还没彻底结束,天下混乱,到处都是逃难的,比我还穷呢。连偷东西都找不到人下手,没办法啊,我就把你随便扔给了一家农户,换了碗羊奶给这小子喝。”   思君:……   “太亏了!”晋山白拍桌,愤然道:“早知道你是那把剑,我应该多换个馒头的!”   陆湘:……   思君:……   晋山白不管自己给这二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惊,转头看着思君说:“那后来你是什么时候修成剑灵的?”   思君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大概是被卖给农户之后,思君渐渐就开了神智,那时候他隐约有了些记忆,还记得那农户也是不识货的,没认出剑鞘上的宝石多值钱,直接就给扔了,然后天天用他来割草。他终于化成人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农田边上,旁边还有一把锄头。   后来剑鞘应该是被识货的人捡走了,上面的宝石被人给撬下来卖了,四处流转。   思君辗转多年,直到偶然看到了那颗南海珊瑚,才终于找到了关于自己的一点线索。   思君和陆湘都沉默了下来,心情都十分复杂。   这命运的书写者实在是太过于任性,竟然给他们安排了这样荒诞的剧情。   晋山白随手拈了根草叼在嘴里,满脸都是不在乎,他也安静了下来,便再没有一个人出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夜间的虫鸣。   很久之后,师父才避着陆湘的目光,慢悠悠地说:“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你现在知道,我啊,也算是和你们昱门有些旧怨。我捡到你只是顺手,养大你也不过是闲得无聊。我当年偷你娘的东西是不地道,后来算那一卦给你们惹了祸……虽然这些年我没把你给养得多好,却也没把你给养歪。偷了你娘的东西,最后一直给你用着。虽然不得已让你和鬼见愁分开了,但最后你们还是相遇,还搞在了一起。”   陆湘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从刚才那种颠覆性的震惊情绪之中走出来,满心都是不安地看着晋山白。   师父这是在说什么?   晋山白晃悠着嘴里的草,慢悠悠地说:“说清楚了吧,我不欠你们什么了,……咱们之间,就算是两清了。嗯……就这么着吧。”   最后这一句,说得很轻,可传到陆湘的耳朵里,却震得他耳膜疼。   师父这是想要和他划清界限吗?   陆湘惊慌地看着晋山白,不由地揣测这一刻他的内心。   他虽然不着调,但他真的是个好人。当年昱门的惨案,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起,但他并不是昱门的加害者,他也是被人利用的。可他还是对昱门有愧,对纪南红有愧,对陆湘有愧,他心里过不去,一直到现在。   尽管依然装疯卖傻,以这样吊儿郎当的态度说话,但陆湘能感觉到他说的每一个字有多沉重。   陆湘觉得,自己完全能够明白师父的心情。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说?因为他开不了口。和陆湘相处越久,感情越深,他就越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于是他只好守护着陆湘的天真和快乐,直到他认为,陆湘长大了,能够承担起这些往事,才终于给了陆湘一个寻找身世的机会。   而他心里一直揣着一个不安——等陆湘真的找到了自己的身世,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谊,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所以,他已经躲了陆湘很久了,躲到他终于有了决心要面对这一切,才终于有了这一次的见面和坦白。   很久都没有人吭声,这样诡异的沉默让晋山白脸上的不在乎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了,他突然恼了,一拍桌站起来就走,便走边念叨:“知道了就行,要走就走,别再我面前做出一副可怜的脸,谁他娘的不可怜?我不可怜啊,我一个如花似玉的美男子年纪轻轻就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这些年媳妇儿都找不到!你还怨我!怨我什么怨我,走走走,我们两清!以后别来找我麻烦!”   陆湘急忙一步上前,用力抓住了晋山白的袖子。   晋山白肩膀微微抖动着,没有回头,仍然故作强硬地说:“拉着我干什么!你放手!”   陆湘不肯放,反倒是抓得更紧。   晋山白咬着牙,一直不肯回头看陆湘,陆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软着声调说:“师父……”   晋山白微微有些怔。   陆湘便小声地说:“其实之前,我想过很多很坏的可能性,以为师父真的当年也是陷害昱门的一员。但每当这些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这些年来师父如何待我,我都记得。师父是不是真心疼爱我,我心里清楚。所以在来的路上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师父当年和究竟和昱门有什么旧怨,我都不管,我只管你是我的师父。今日师父说的这些,的确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可仔细算下来,师父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反而在当时那么危险的状况下将我救了出来,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些年来,师父一直将这一份愧疚压在自己的心里,师父也不好受……因为师父一个人背负了这些枷锁,我才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对我而言,父亲、母亲、弟弟是亲人,师父也是亲人。归根到底,那些害了他们和师父没有任何关系,那些人都得到了惩罚。而师父什么没有做错什么。   “我永远不可能怨师父,而且我相信,父亲、母亲、弟弟,他们也不会怨师父的。   “师父,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清……我已经失去一个家了,若是师父要赶我走,那我以后,就真的没有家了……师父,你不要赶我走,我会好好的听话,我会乖乖的……”   陆湘这一段话发自肺腑,因而便说得格外动情,到最后自己竟然是忍不住有些哽咽。   晋山白依然没有回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抖动得更加明显的肩膀来看,他也心绪难平。   怎么可能不动容?这是他从小养大的崽子,又温暖又贴心的小崽子。   思君上前一步,轻轻揽了一下陆湘的腰,放低音调与晋山白道:“晋前辈,我们都没什么好怨你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因你而起,因为即便是没有你的预言,当时的四大家族也不会放过昱门。可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陆湘,他根本就撑不到我化成人形的时候。”   晋山白依然是沉默,好久之后,他终于转过来头来,他看了一眼陆湘通红的眼眶,又看了一眼满脸真诚的思君,最终将闪烁的目光放在的别的地方。   虽然他知道自己养大的小崽子很贴心,但此刻真的被这样的温情包裹着,心里的感动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并不是一个能够习惯这种温情的人,他有些慌了神,想说点什么,却又始终是开不了口。   好久之后,他感觉拉着自己的那个小崽子的手越来越烫,终于是忍无可忍地甩开了他。   陆湘慌得不行,委屈得像是要哭了,生怕他下一句就是“赶紧下山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然而晋山白只是扬起了下巴,突然拔高音调道,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吼道::“知道还不清我的恩情,就少管我喝酒!我酒呢?”   陆湘一愣,自然而然地说:“师父,我觉得你不能喝了,今天你都……”   晋山顿时怒了,气吞山河地撒泼狂吼:“刚说了听话,这马上就要反悔了是吧!快别给我添堵了!我酒呢?我酒呢!我酒我现在就要喝!不喝我立马吧小桃红叫过来!让她来和你聊!”   陆湘一哆嗦,而后立马应声,扭头就去给房里给晋山白拿酒。   转身的那一瞬,陆湘还听到晋山白在他的身后激动地胡言乱语。   那声音让陆湘的眼眶一下就湿了。   他师父没有变,这山上的一草一木没有变,他和他的师父之间,也没有变。陆湘偷偷抹着眼泪想,他终于知道所有往事的真相了,那些真相对他来说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虽然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他还有人能爱,而幸运的是,他爱着的人,都同样地爱着他。   而且永远都不会改变。 第113章 番外一   后来晋山白又喝醉了,陆湘从来没有喝过酒, 一激动也跟着瞎凑热闹, 成功地把自己也给灌醉, 最后是被思君给扛回了房间的。   思君小心地给陆湘脱掉了鞋袜, 将他给安顿在榻上。   不过这第一次喝酒的醉鬼没有一点酒品,喝醉了就开始撒酒疯,手舞足蹈地不得消停, 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含糊的醉话,没一句能听清。   思君这边给陆湘盖了锦被, 那边就被陆湘给一把掀了, 思君再给盖上, 陆湘又再给掀了。   “别闹。”思君沉沉地说了一句, 而后坐在床边, 强硬地将陆湘的两只手给摁住, 压低声音说,“乖乖的。”   陆湘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思君, 轻轻地眨了眨眼。   瞧着陆湘像是要消停了,思君便松开手, 谁知这刚刚一松手,陆湘刷一下又把被子给掀了。   思君也没有生气, 依然是很有耐心地将被子给陆湘拉回来。   不过这一次,思君没有给陆湘再掀被子的机会, 他单手握住陆湘的双手手腕, 另一只手的手指围绕着陆湘的手腕画了个圈。随着他指尖的移动, 一道细长的银光就将陆湘的手腕给圈住了。而后思君又抓住了陆湘乱动的两条腿,如法炮制将那两跳不安分的腿也给圈住。   于是陆湘这下彻底老实了,再也没办法乱掀被子,只能瞪着两只水盈盈的眼睛盯着思君。   思君在陆湘唇上吻了吻,陆湘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感觉到思君温度的时候,就本能地朝着他的身体靠过去,用被捆住的两只手勾住了思君的脖子,蹭着他的脸咿咿呀呀地说着胡话。   思君听了一会儿,实在是知道他在说什么,便道:“别说了,听不清。我去给你倒热水擦脸,你先休息。”   陆湘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感觉思君的气息和声音让他浑身都在发痒,不知道为什么就想靠着思君。   但下一刻,思君已经拉开了他的手,转身出门去打热水了。   陆湘直挺挺地倒在床上,脑子里全是思君方才在他的唇上留下的一个浅吻,身体就越发地热了起来,在迷迷糊糊之中,突然想起了很早之前,他刚刚在知道自己喜欢思君的时候。   那时候陆湘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误以为自己要找的人可能和自己有旧怨,于是和思君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一直都躲着思君。   到后来,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陆湘没了弟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非常痛苦。虽然是答应了弟弟要好好活着,但做起来没那么容易。   至少有半年的时间,或者更久。反正那一段时间陆湘醒着都觉得自己在做噩梦,状态太糟糕了,思君整日整夜地陪着他,他们没有一刻分开过。   向来沉默寡言的思君,在那短时间和他说的话比思君这一辈子说得还要多。   那时候陆湘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思君说了什么。   但能感觉到,那时候思君给他的温暖和力量,让他撑了下来,总算是没有辜负弟弟的嘱托。   于是他们就这样日日夜夜地在一起,在终于慢慢从伤痛之中走出来的某一天夜里,思君搂着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后来就自然地吻了他,之后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那一切和陆湘在烛仙人的幻想之中看到的新婚夜如此相似。柔和的烛光细细地撒在思君俊朗的脸上,陆湘看得满心都是痴迷,双手情不自禁地搂住了思君的腰,全然接受了思君给他的温柔和强硬。思君的每一次喘息都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灵魂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时间回到此刻。   今夜的烈酒让陆湘的神志一片混乱,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混乱之中,从那一夜的一切却如此清晰,渐渐的,连过往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都清晰了起来。   陆湘脑子里好像有一道白光闪过,于是思君在那一段时间对他说过的话,毫无征兆地就闯入了陆湘的耳朵里。   “我需要你。”   “我想看到你的笑。”   “我会为了你撑住,你也要为了我撑住。”   “我爱你。”   ……   就在前不久,陆湘其实还偷偷想过:思君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他喜欢自己,是因为真的喜欢自己这个人,还是因为母亲给他留下的责任,让他没有别的选择?   可直到将那时候的一切回忆起来,陆湘突然明白,这些都不重要。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为什么而开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思君对他的感情,深厚而绵长,像是冬日的太阳一样,永远可以给他无声的温暖,不比他对思君的感情少。   想着想着,陆湘突然觉得自己眼角凉凉的,他伸手摸了一下,发现自己又哭了。   陆湘以前总觉得自己很坚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哭,但这已经是这一夜第二次哭了。   陆湘轻轻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身体往被子里缩。   正好这个时候,思君打好热水回来了,他把陆湘从被子里挖出来,给陆湘擦脸的时候,才发现陆湘眼睛湿湿的。   “怎么了?”思君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大的波澜,但陆湘就是能感觉到思君很担心他。   陆湘睁开眼,又把被捆住的双手挂在了思君的脖子上。   思君低声问道:“酒醒了?不闹了?”   “没有,还晕。”陆湘用力将思君给拉下来,于是二人的唇差一点儿就贴在了一起。   陆湘盯着思君说:“晕晕乎乎的,想起了一些事。”   思君用手背轻轻拂过陆湘的脸,问道:“什么事?”   “你啊……”陆湘轻轻呢喃,答非所问道,“你那么爱我呢……”   思君沉默好久,最终轻轻搂住了陆湘,用极轻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道:“嗯。”   陆湘身体微微一顿,晕晕乎乎之中,觉得浑身都在发热,他难以抑制此刻的动-情,只想用力地抱住思君,告诉他自己和感情和他一样。   可被捆着的手脚束缚了陆湘,他扭动了半晌也没挣开,便红着脸说:“把我放开……”   可思君并没有顺从陆湘的话,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湘,说:“不能放,这是惩罚。”   陆湘愣了愣,并不明白思君的意思。   思君微微挑眉,冰冷地吐出了两个名字:“小桃红,小茉莉。”   陆湘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两个名字。   白天的时候就觉得思君有气,果然,他就是很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想通了思君对自己的感情很深于是有些得意,还是今晚的酒太烈让陆湘失去了理智,他突然变得尤其大胆,勾着思君的脖子就将思君给拉了下来,二人的唇再次只有一指的距离。   思君一阵错愕,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陆湘便贴在了思君的耳边,小声地说:“不认识那些人,我的心里只有没有那些人,只有一个最爱我的、我也最爱的……小思君。”   思君眸色一暗,突然掐住了陆湘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陆湘还不知道究竟是那句话让思君突然变得这么凶残,被摁住的瞬间又茫然又惊慌地挣扎起起来,但根本没有什么用。   于是陆湘放弃抵抗,从思君有些暴躁的吻里传出破碎的声音:“至少……至少把我放开……”   “不放。”思君轻声回答的同时轻轻抬手,这下银光又将陆湘的眼睛给围住,陆湘不禁不能动弹,连看都看不见了。   陆湘吓了一跳,慌忙问道:“我看不见了?这是在做什么?”   思君低声答道:“你很快就知道了,乖,安静。”   陆湘整张脸都红透了,真的就没办法发出声音来。   下一刻,思君手一挥,屋内的蜡烛顷刻间就灭了一大半,满室只剩下暧昧的昏暗烛光。   窗幔在微风里摇晃,最终轻轻慢慢地落下,遮住了那床上所有的光景。 第114章 番外二   星渊睡到半夜, 迷迷糊糊地感应到了他的花瓣做成的珠子正在靠近。   他一共只送出去两颗珠子,一颗给了陆湘,一颗给了……   那个人的模样刚在星渊的脑子里出现, 真人也出现在了星渊的面前。   星渊半晌无语, 透过窗户看着坐在窗外树杈上的孟惜安。   二人对望一眼, 都没有说话, 星渊翻了个身面对着墙闭上眼, 但却怎么都睡不着了,他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孟惜安这样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已经有五百七十九天了。   星渊是在孟承颜葬礼之后离开的宛阳。当时他陪着孟惜安将孟承颜的葬礼办了, 又陪着孟惜安渡过了一段艰难的时间。   明子真发起的新一轮“诛魔之战”,孟惜安并没有来得及参与,他不是不想为大哥报仇,只是当孟承颜的葬礼举行完毕,昱陆洲都已经死了。他又不得不学着放下心里的怨愤和仇恨,从过去走出来。   他按照承诺,将自己所知当年诛魔之战的所有真相都公之于众, 而后遣散了孟氏所有弟子, 将属于昱门的一切都还了回去。   即使陆湘不想要了, 他也不愿不明白地占着。   从此以后, 这世上再没有宛阳孟氏, 也没有孟二公子, 他什么都没有了, 却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那时候星渊一直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给了他沉默的支持,但当一切尘埃落定,星渊就悄无声息地离开,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给孟惜安留下。   只是孟惜安绑在星渊手腕上的那根绳子却阻碍了星渊从孟惜安的身边逃离,只要这根绳子在,星渊无论如何都会被孟惜安找到。   星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虽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星渊能感觉到,他和孟惜安之间斩不断的联系就在这里。   于是星渊怎么都睡不着了,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很久以前,他刚刚开了灵智的时候。   星渊原本只是长在山上的野花,因为运气好,生长的地方是个灵气充足的福地,也就几十年时间,星渊就开了灵智。他记得迷迷糊糊的,那时候孟惜安也很小,也就十岁左右,上山瞎玩瞧见了他,就被他给挖回去养在了院子里。   后来星渊慢慢长出了人的五官,眼睛张开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孟惜安。   后来的事情倒是很简单,孟惜安给了他一个名字,于是他们互相陪伴着长大,与对方亲密无间,将对方视为最重要的朋友。   那时候孟惜安将星渊保护得很好,他并不知道在孟氏其他人眼里看来,他即使是有了人的模样,也依然只是个低贱的妖,和圈养的畜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日子长了,星渊渐渐意识到了多年的相守和陪伴让他对孟惜安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只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将自己的心意想清楚,倒是让孟承颜先看了出来。   孟承颜自然是不会允许他一个低贱的妖和孟二公子有什么牵扯的,稍微为难了他一下,其余的孟氏弟子也得到指示,也始终和星渊过不去。那时候星渊年轻气盛,不肯服他们,倒是惹恼了不少人。   再后来,孟氏无端失窃了一些丹药和灵器,看守这些东西的一名弟子不幸身亡,于是矛头指向了星渊,几乎所有人一口咬定是他这个低贱的妖在作祟。   星渊本没有什么畏惧的,只是孟承颜一口咬定是他杀人的时候,孟惜安有些犹豫,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明对他的信任。   那时候星渊只觉得天塌地陷,尽管孟惜安承诺他一定会找到事情的真相,但星渊不再信任他,后来抓着机会就跑了。当时星渊已经被孟承颜重伤,如果不是被陆湘捡到,他很可能就死了。   之后就是和陆湘一路冒险,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和孟惜安见面,结果现在还纠缠在一起。   五百多天了,星渊到处跑,孟惜安就到处追。   星渊后来真的很疲惫,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四处流浪的生活,他就希望找一块福地,盖一座小木屋,然后哪里都不去。他本来就是一朵花,要好好地在一个地方,把花根扎在坚实的土地里,才能好好地长大。   于是他索性不再管孟惜安,自己在这山上建了小木屋,一个人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孟惜安也没有逼迫星渊的意思,他不打扰星渊,但始终待在星渊的身边,只要一回头,星渊就能看到他。   偶尔若是听到什么地方有妖邪作祟,孟惜安都会暂且离开去处理,但最多三四日又会回来。   前几天孟惜安离开了一下,今儿半夜又回来了,然后就这样坐在树杈上看着星渊。   虽然他们现在的这个状况有些诡异,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因为到现在为止,星渊都始终无法原谅孟惜安。   星渊意识到,他和孟承颜的问题不仅仅是那个孟氏弟子的死令他们相互不信任,更重要的是,星渊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平等——比如他现在手上的这根绳子,还有第一次面对昱陆洲的时候,孟惜安并没有问他一句,就擅自将他给保护了起来。   他明白了他对孟惜安的感情,也明白孟惜安对他的感情,可星渊依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他想要孟惜安的爱,但他不要仰视对方,不要怀着不信任,他要的是一份平等的,互相尊重的爱。   现在的孟惜安,或许还没有明白,星渊也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对他说,于是就这样一天天地耗下去。   初雪落下,春日又归,就这么过了五百多天,他们依然这样诡异地互相陪伴着、疏离着。   星渊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开始收拾客房。   前些天陆湘给他回信,说是这几日就会过来看他,还给他带了些沿路买的小玩意儿。这大概是星渊这段日子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了,于是他收拾客房都觉得格外高兴。   算着时间,到了中午星渊便在山头上站着等那二人。孟惜安默不作声地跟在星渊身后,像是星渊凭空长出来的一条尾巴。   没等一会儿,星渊就听见了山林间传来了陆湘的大呼小叫,陆湘连忙跃上树顶去瞧,刚好就瞧见思君抱着陆湘飞快地朝他飞过来。   星渊一看这二人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大声道:“陆湘你不是会飞了吗!怎么又抱着!不嫌腻歪人吗?”   陆湘不回答他的问题,远远地对他挥手喊着“小花”。   星渊无奈地耸肩,却又感觉心情非常愉快。等着这二人落在他的面前,陆湘忍不住冲过去一把将他给抱住。   “小花啊,我好想你啊!”陆湘刚喊出声,又见陆小鸡和陆小菇也从乾坤袋里蹦跶了出来,抱着他的腿撒娇。   星渊被陆湘的熊抱给抱的快要断气了,思君终于是忍无可忍地拉着陆湘的衣领把他给拉开,道:“行了。”   “鬼见愁还是这么小气,哈哈哈。”星渊大笑着,两手将抱着他腿的那两只给提溜起来搂在怀里,说,“走吧,别在这里站着了,去我们屋子看看,那可都是我亲手一点点搭建起来的。”   陆湘点了点头,却又稍微顿了顿。   他和思君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孟惜安。   严格来说,陆湘和思君,与孟惜安本人是没有任何过节的,甚至可以说,他们互相都很欣赏对方。但其实孟氏和昱门已经是世仇了,他们之间的恩怨说不清,究竟谁欠了谁也说不清。   孟承颜死了,陆湘便放下孟氏对昱门的所为,昱陆洲死了,孟惜安也放下了他误杀孟承颜的仇。   但这就是这两家人之间最好的结局:都放下仇恨,但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星渊和注意到了陆湘的眼神,便拉了拉他的袖口,有些紧张地说:“别管他。”   “没事。”陆湘对星渊笑笑,再转头去看孟惜安时,对方对他和思君轻轻点头,算是遥遥地打了个招呼,于是陆湘和思君也点头还了礼数。   接着他们所有人都不再看孟惜安,径直往星渊的小木屋走去,仿佛他不存在,而孟惜安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星渊的身后。   分别的时间很长,这次也只是短暂地相聚,于是星渊和陆湘就忍不住一直聊着,将分别以来的所有事情都细细地讲给对方听。明明感觉相聚的时间很短暂,却不知道怎么,就在星渊的小木屋里待了快一个月。   这一个月陆湘睡着星渊客房里柔软的床,眼睁睁地看着孟惜安整天在门外吃冷风,越到后来越是觉得心里过不去,感觉自己再待下去,心里对孟惜安的愧疚就要将自己给淹死过去了。   陆湘给星渊提了告辞,星渊没有多留。毕竟他们是经历过生死的挚友,分别也不会斩断他们之间的感情。   陆湘决定要离开的前一夜里,很久没有和星渊说过话的孟惜安,终于和星渊说了第一句话。   当时星渊都准备休息了,真想要关窗的时候,突然发现一直坐在树梢上的孟惜安不见了。   这种情况,多半都是孟惜安要离开去捉妖。   星渊不免有些担心,刚把头从窗户伸出去想瞧瞧,孟惜安突然又出现在了星渊的眼前。   星渊吓了一跳,猛然怔住。   孟惜安皱着眉,长时间看着星渊没有说话。星渊也就看着孟惜安,他明显消瘦了,比起从前,多了几分疲惫。   就这样互相对望了很久,星渊都以为孟惜安还是不会开口的时候,孟惜安却突然出声,叫了星渊的名字。   “星渊……”   这两个字十分干涩,就像是他的喉咙被拉扯着说出来似的。   “我说了我改名了。”星渊第一反应就是冷着脸给孟惜安浇冷水。   孟惜安脸色又阴沉了两分,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   “星渊”这个名字,是孟惜安给星渊起的,当他给了星渊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形成了。而如今,星渊一直在竭尽全力地抗拒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就像是要将他们从前的一起都否定。   看到孟惜安表情的瞬间,星渊突然又有些后悔,但话已经说出了口,没办法收回来。于是星渊避开了孟惜安的目光,转移话题问道:“要是没事,我要休息了。”   “有事。”孟惜安深吸一口,充满疲惫和眷恋地对星渊道,“我要暂且离开,这一次的时间会有些长,所以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一声。”   星渊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半天都没有问出口,而孟惜安似乎也是等不及了,又开口道:“趁着他们在这里陪着你,我也能安心些。时间匆忙,我这便走了,等我回来。”   或许是怕星渊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孟惜安并没有听星渊的回答,转身便走。   星渊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第115章 番外二   第二日, 陆湘起床知晓孟惜安突然离开,忍不住有些担心星渊,便没有在这个时候急着走。   吃早膳的时候,陆湘特别偷偷地观察了星渊,虽然孟惜安在的时候星渊一直不肯搭理他, 但孟惜安走了, 星渊却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看上去非常没有精神。   陆湘知道他是担心,主动提起了话头,问道:“孟公子是去哪里了?他有告诉过你吗?”   星渊回神, 而后摇摇头说:“他没有说,走得很急。我也……不知道。”   “应该不会有危险的。”陆湘连忙安抚他,“孟公子的修为,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你不要太担心。”   星渊立刻嘴硬地反驳:“我才不担心,没什么好担心的……”   陆湘也不揭穿他,只是配合地点头。当下便决定不再提要离开的话,打算陪着星渊直到孟惜安回来。   而后二人都各自怀揣着心事,又过了几日, 陆湘问了轻翎的鸟儿, 得到了孟惜安的消息, 星渊这下真是想要藏自己的担心都藏不住。   说是宛阳不远处的一座小城, 出了只吃人的妖兽。也请了天师去降妖, 但去了之后就没了消息, 没有一个人回来,其中还有好几名从前孟氏的弟子。这件事孟惜安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当时才那么着急地离开。   这一去,就不是短短几日。   第十二日,轻翎的鸟儿带来消息,说是孟惜安已经找到了妖兽巢穴,在一片迷雾森林之中。   第十五日,又来了新的消息,说是孟惜安进入了迷雾森林找到了妖兽,但没能一举将它诛杀,只是伤了那妖兽,他也受了些小伤。而后那妖兽逃入了迷雾森林,孟惜安独自一人追了去。   第十六日,孟惜安没有找到那只妖兽。   第十七日,孟惜安依然没有找到那只妖兽。   第二十日,孟惜安进入了迷雾森林最深处。   第二十一日,轻翎的鸟儿来的越来越慢,星渊的心也越来越紧绷,他几乎已经到了无法入睡的地步,每日都守在窗前,等着轻翎的鸟儿。   这一日,轻翎的鸟儿来得尤其晚,此刻日头已经要落下了山,鸟儿还没来。   星渊已经在窗前呆呆地坐了一整天了,虽然看上去他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的焦躁,却像是火一样燃烧着。   直到落日的余晖将要隐没在山头,星渊终于看到一只白鸽朝着他飞来。   星渊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木椅直接被他给推倒了,险些将那白鸽给吓跑。   陆湘连忙上前安抚了星渊,又忙对那白鸽告罪,那白鸽才犹犹豫豫地飞过来,叽叽喳喳地说起了最新的状况——   迷雾森林的最深处,没有鸟儿可以进去,孟惜安彻底失去了踪迹。   星渊的双眼猛然定住,整个人都傻了。   陆湘一急,连忙接着追问:“真的没有办法了?没有一只鸟儿看到吗?”   白鸽不停摇头。   无论陆湘如何问,都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了。陆湘从前听人说过迷雾森林,那里面乱七八糟的,有瘴气,有阵法,有妖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没人能说得清,总之误入进去的,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星渊整个人都呆了,眼神直愣愣的,像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这下连陆湘都跟着焦躁了起来,他慌忙就抓住了思君的胳膊,急匆匆地道:“若是孟公子都应付不了的状况,那一定很危险。我们去看看吧,现在就出发!”   星渊依然没有反应,陆湘拉了拉他的手,他才缓缓将目光放在陆湘的脸上,迷茫地说了一句:“他说……他让我等他,他会回来……”   陆湘有些难受地看着星渊,星渊眼眶一红,又咬紧了牙,一字一顿地道:“他又骗我!”   陆湘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拉着星渊的手,茫然无措地和他互相看着。这时候还是思君冷静些,对着二人道:“现在去看看,他或许遇上麻烦了。”   二人这才回过神,也顾不上准备什么,立刻便朝着迷雾森林的方向赶去。   一整夜的工夫,三人都在路上,甚至没有停下来歇一小会儿,整个过程之中,星渊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第二日清晨,日头刚刚升起,三人就已经到了迷雾森林的边缘。   那一片山林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之中,只能隐约看见些许高耸入云的苍松从迷雾之中露出了头。   星渊心里打着鼓,脑子一热就要往那雾里冲,陆湘本想拦一下他,但一想若是思君这时候在里面,他估计也会这样冲进去。   于是陆湘和思君都没有阻拦,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星渊的身后。   踏入那一片迷雾之后,周遭顿时变得一片寂静,甚至连虫鸣都止住了,越走向迷雾森林的深处,那种寂静就更加可怕,明明周围什么都没有,却让人感到越来越重的压迫。   可他们现在甚至还只是在迷雾森林的边缘。星渊能感应到孟惜安手腕上的那颗珠子,但这感应太淡了,他距离孟惜安还很远。   星渊脑子乱糟糟的,蒙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根本没有分散精力注意周围。   “等等。”思君突然出声,而后伸手拦住了陆湘和星渊,他皱眉四下看了一眼,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响亮又刺耳的尖叫。   那一声尖叫将整个迷雾森林死一般的寂静划破,吵得所有人耳膜都震动了起来。   这声音不是孟惜安,可星渊的整颗心也被这叫声给揪了起来。   那一声尖叫结束之后,周遭再次回到了这诡异的寂静,迷雾之中像是突然起了风,将所有悬在空中的迷雾都搅动了起来,缓缓地向天空升起。   并且,这个时候,星渊终于完全感应到了孟惜安手上的那颗珠子,就在尖叫声传来的地方!   星渊什么都顾不上,突然一跃而起,立刻就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陆湘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可他充耳不闻,陆湘便一把拉着思君跟了上去。   星渊在树林之间像是风一样飞驰,不久之后,终于在那一片迷雾搅动最汹涌的地方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孟惜安。   孟惜安一个人躺在地上,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污,不确定是活着还是死了。   星渊呼吸一窒,险些晕过去。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强迫自己冷静地走到了孟惜安的身边,用颤抖的手探了探向孟惜安的脉搏。   咚、咚。   极浅,但还在跳动。   他没有死!   星渊突然脱力,整个人都软了,一下跪坐在孟惜安的身旁。   陆湘连忙上前给孟惜安摸了脉,而后扶着星渊道:“他没事,只是受了伤。”   这一团经年累月不消散的迷雾,正在慢慢散去。思君站着四下瞧了一圈,而后道:“这迷雾已经有了意识,修成了妖邪,很厉害。他是为了诛杀这妖邪才受的伤。”   陆湘顿时紧张了起来,忙道:“那现在……”   “没事,妖已经死了,这片迷雾会渐渐散去。”思君沉声道,“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赶紧找个地方给他疗伤。”   已经彻底慌了神的星渊只能赶紧稳住自己的心生,将孟惜安给扶起来。   孟惜安受的伤不轻,要走太远是不可能的,三人走出森林,就近找了户农户借宿。   安顿下来之后,没有一刻耽搁,思君立刻便开始为孟惜安疗伤,而陆湘则赶紧给师父写了一封信去。   不就之后,晋山白赶到,为孟惜安做了诊治。   孟惜安伤得重,虽未曾伤到根基,但要彻底好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星渊经过了最开头的焦躁和惶恐,看着孟惜安一日日地好起来,也渐渐安了心。   偶尔孟惜安会短暂地醒来,但暂时还不能说太多的话,有时候只是干哑地叫着星渊的名字,更多的时候,醒来也是迷迷糊糊,然后又会昏昏沉沉地睡去。   但无论是醒着还是昏睡,星渊都陪着孟惜安,他整日整夜地守在孟惜安的身边,用了许多的时间看着孟惜安,将他的眉眼轮廓都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某个落雨的下午,星渊就这样定定地坐在床边看着孟惜安,脑子里想着很久以前的事情。   从他们产生隔阂到现在,其实都快要三年了,直到到了这个时候,星渊才终于细细地想了很多事情。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他被冤枉的时候孟惜安的犹豫并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孟惜安不愿意让孟承颜为难。之后孟惜安也在努力地调查真相,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帮他澄清。   可他还是伤了心,也伤了自尊,不肯给孟惜安时间和一丝的信任。   后来他负气离开,闹到现在,孟惜安不懂他的心结,他也不说,于是就这样闹了三年。   三年……好像很短,但数着日子过来的人,才知道三年究竟有多长。   可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星渊大概还要这样别扭着,数过更多的三年。   而现在,他看着躺着的孟惜安,感觉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若是孟惜安这次就这样死了,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后悔。   孟惜安不懂他的心结,他为什么不对孟惜安开口?他继续这样默不作声,他们还要错过多少个三年?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陆湘和思君坐在屋檐下看雨,小声说话的声音也传到了星渊的耳朵里。   星渊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他羡慕这两个人已经很久了。   不想羡慕那两个人了。星渊在心里偷偷对自己说,等孟惜安彻底好起来,他就要和孟惜安说清楚,再也不要偷偷地羡慕那两个人。   星渊想得出神,眼前也有些模糊,他突然感觉有一只有些微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猛然清醒,低头一看,孟惜安不知道何时又醒了过来,用如水的目光看着他。   星渊轻轻吸了吸鼻子,温声道:“你醒了?”   孟惜安点头,缓了很久才艰难地吐出了星渊的名字。   星渊给他掖了下被子,道:“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孟惜安依然看着星渊,而后他另一只手也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在星渊的手腕上比划了一下。   那根原本缠在星渊手腕上,怎么都弄不下来的绳子,突然就松开了。   星渊有些错愕地看着孟惜安将那根绳子拿在手里,手心很快燃起一团飞火,将那绳子给烧成了灰烬。   火苗一点点消散,星渊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他将目光移到了孟惜安的脸上,看见了孟惜安明亮的眼。   “想通了很多事。”孟惜安语调平静,抓着星渊的手却很紧。   星渊只觉得心头一酸,这短短的几个字,却比从前孟惜安给他说的那么都多更能击溃他的心防。   可之后,孟惜安就再难说出什么话来,他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紧紧地皱眉。   “我也想通了很多事。”星渊轻声说着,反手将孟惜安的手握紧。   屋外的雨还在继续下,屋内的声响却都停了。   想通了很多,也还有很多要告诉对方,都留在以后,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