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大恶魔 作者:青浼 文案: 爱丽丝,魔王来了,快逃,爱丽丝! 避雷指南 ①1VS1路线,精分攻,HE! ②……也就是说你们会看见兔子先生纸牌兵黑皇后等各式各样的攻,可是‘它’们……都是一个人! ③注意:渣攻出没! ④其实也不会太渣啦…… ⑤本文未经授权使用游戏《爱丽丝疯狂回归》部分设定,对此作者表示非常抱歉。从即刻起修改全文,与游戏有关内容(武器系统、蝴蝶、部分游戏台词)一律删除。本人原创内容保留,请诸位在下判断本人是否借鉴某些设定之前,详细阅读本文具体走向再下判断。 内容标签:魔法时刻 前世今生 强取豪夺 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修、乌兹罗克 编辑评价 罗修在二十岁那一年被送入浮屠罗门精神病院,原因是他的姨妈觉得他得了严重的幻想症,他认为自己是个驱魔人,要拯救世界。进去之后,罗修因为男性名额已满的理由被赋予了一个新的名字“爱丽丝”,并遇到了“神圣”的主教大人乌兹罗克。在这个崭新的环境中,罗修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 这是一篇西方风情浓厚的文章。作者文笔流畅,人物刻画生动,将主教大人在众人面前神圣,在罗修面前霸道腹黑的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那只任性的鸽子也十分令人瞩目。故事悬念迭起,罗修因为幻想症被送进精神病院,但他表现的却一切正常,只是经常做有关恶魔的梦。这梦预示着什么?罗修到底是什么人?随着情节的展开,谜底即将揭晓。 序·浮屠罗门疯人院 第1章 浮屠罗门院坐落于法兰克福边境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内,美丽的莱茵河畔就从这座古老的城堡旁流淌,当城堡被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之上,人们仿佛能在叮咚流淌的河水中听见历史的声响。 尖形拱门、肋状拱顶与飞拱,建筑是哥特风格的尖顶建筑。 在主建筑的最上方一眼就可以看见巨大的十字架——这似乎又能从侧面说明了这所建筑中的主宰者的身份。 高高的铁栏杆似乎永远散发着阳光也无法照射温暖的冰冷金属光泽,不知道已经拥有多少年历史的爬墙虎早已占据了这座古老城堡的大块墙壁,一年四季无论何时,人们远远地望去,永远都只能看见强势地占有着这座城堡正面的茂盛爬藤植物,以及缠绕依附在上面默默盛开的野蔷薇花。 而人们只是看一眼,然后就会立刻垂下自己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恐惧的表情,然后匆匆地从这座建筑面前走过。 浮屠罗门院大概曾经是一所神圣的大教堂。 然而至少如今,它是一所名副其实的精神病院。 它很出名。 因为传说被送进了这里的病人,从来没有人有机会再从这里走出来。 —— 罗修是在二十岁那一年被送入浮屠罗门的,理由是因为他的姨妈觉得他已经彻底被愚昧的幻想蒙蔽住了所有的理智,从她们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她们害怕有一天早上睁开眼时,会看见罗修拎着一把料理用的菜刀站在他们的床前。 然后叨念着“代表太阳消灭你们”用菜刀将她们削成碎片——尽管事实上,罗修的大腿还不如她们的胳膊粗。 罗修还记得,当他的姨妈将被五花大绑的他塞进车子里,一路发了疯似的开来这个偏僻安静的小村庄的那一天,阳光明媚,天气正好。 下车的那一刻,罗修非常肯定出来迎接的修女姐姐一瞬间没搞懂需要接受治疗的究竟是面前这位双眼因为愤怒突出满脸雀斑正涨红着脸疯狂地拍着锁的中年妇女,还是站在中年妇女身后浑身上下被捆得结结实实,却显得异常安静的黑发年轻人。 修女必须承认她几乎没有在这个地方见到过亚裔的年轻男孩。 在她怔愣的时候,罗修却懒洋洋地冲着修女姐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黑发年轻人的皮肤苍白,因为消瘦所以他的下颚显得异常的尖细,然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异常的斯文安静,那浅浅勾起的唇角仿佛完美地融化进了阳光之中,阳光之下,年轻人眼底的泪痣显得异常耀眼。 “——你好,我叫罗修,我才是那个要接受治疗的人……理由么,呃,让我想想——理由大概是因为我觉得我是一名驱魔人,然后听说路西法已经冲破了地狱封印重新降临人间,于是上帝派我来拯救世界。” 罗修平静地自我介绍。 然后? 然后他就成功地被浮屠罗门院接收下了,成为了这个小家庭的新成员。 理由? 理由是修女姐姐说,幻想症是病,得电。 第2章 在这个世界上,依然存在着恶魔和魔物。 它们生活在当今纸醉金迷的大城市中,和几百年前一样的它们一样喝着人类的血液吃着人类的骨头炖小菜粥。只不过今天的他们变得更加狡猾,更加善于伪装自己混迹于普通的人类之中,它们比以前更加懂得如何猎食填饱自己的肚子而不引起教会们的注意…… 而驱魔人的存在的意义就是将这些本该生存在黑暗之中的生物从新驱赶到属于他们的阴影中去。 其实,以上这些都是罗修在四十八小时之前的某一秒才意识到的—— 简单的来说,就是罗修在那神圣的四十八小时前一不小心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从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就如同黑色屏的电视机有一天突然变成了彩色的一样,各式各样全新的知识疯狂地向他用来,令人惊喜,令人惶恐不安,也令人措手不及…… 这些都只是因为,四十八小时前的罗修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世界的崩塌。 原本那是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更普通和罗修这个普通人一样普通的梦境:梦中的黑发年轻人来到了浮屠罗门院,梦境之中他发现这里并不如同传说般的那样阴森恐怖,阳光,街道,穿着蓝色袍子的病人们以及他们亲爱的宠物们在草坪上快乐地互相追逐—— 然而,一切仿佛只是发生在一念之间。 当梦中站在街道上的罗修忽然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变得灼热,他难受地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周围被扭曲的空气以及高温让他有种下一秒就要沸腾起来的错觉,与此同时,被炙热阳光疯狂烤晒的地面裂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当那裂缝越来越大,道路终于露出了它真实的面貌—— 就像是一个恶魔无声无息地裂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古老哥特建筑的崩塌;惊慌失措的病人们尖叫着四散开来;信徒们手握十字架从浮屠罗门院来到街道上,一边歌颂着上帝一边止不住让绝望的泪水流满了面颊;被遗留在街道上的轿车再也找不到发动它们的主人;宠物们茫然无措地跟随在它们的主人的脚边,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它们应该到哪里去,阳光消失在苍穹的那一刻,它们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统统都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当阳光彻底被乌云遮住,罗修只觉得镜头一晃重新对准了那火红炙热的大地—— 魔王挥着他那双被罪恶染黑的羽翼从地缝中出现。 他如同电影里神祗降临一般缓缓地挥动着那六双不再散发圣光的羽翼从地裂中升起,他面容俊美,甚至赛过每一位罗修所见过的人类,当他的黑色羽翼张开的时候,就仿佛遮盖住了整个世界所有的光明。 罗修看见魔王在冲他微笑,微微轻勾的弧度之中掺杂着显而易见的蔑视与嘲讽。 罗修仰着脖子,勇敢地对视上那双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血红色瞳眸,心中没有畏惧,唯一的想法是:和电影里说的不一样,路西法的脑袋上明明没有羊角,差评! 路西法的右手依旧是人类的模样,听说他曾经是神的右手,而神爱世人。 路西法的左手却是不择不扣的魔物爪子,似乎象征了他从天堂最高处堕落之后的形象:与他俊美的外貌丝毫不相符合的狰狞粗壮野兽手臂,手臂原本应该是皮肤的地方覆满了青绿色的坚硬鳞片,鳞片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他的指甲很长,十分锋利,罗修看到的那一刻仿佛就能脑补他用爪子给人开膛破肚的模样…… 然而很快地,罗修的注意力被路西法左手上的光球所吸引,那是一颗蓝色的光球,它散发着仿佛水汽一般的光晕在恶魔的兽手手心缓缓转动——罗修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这就是梦境的好处,虽然他压根看不清楚那个水蓝色的光球是什么东西,但是他非常清楚地明白,那是地球。 “驱魔人。” 恶魔的话语低沉而富有磁性,甚至不是人类的语言,但是罗修却发现,他居然听得懂。 仰望着路西法,罗修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痛,他再次往前迈出一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接恶魔手中的那个光球,却看见他的脸上笑容越发肆无忌惮与邪恶——于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忽然仿佛被拉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慢镜头一般,罗修眼睁睁地看着恶魔的掌心翻转,将那代表着地球的水蓝色小球扔置在地—— 哗啦一声。 就如同玻璃球碎裂的清脆声响。 无数蓝色的碎片从一个完整的球体碎裂四溅开,其中的一些甚至向着罗修的方向飞来,黑发年轻人猛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抬起手去遮挡,然而为时已晚,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有一片碎片飞到了他的跟前,并且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无限地在他眼中放大,最后狠狠地扎进了他眼角下方。 刺痛。 就仿佛有什么人用被冰冻过的针扎进了身体里! 罗修痛呼出声,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摸了下伤口处,果不其然摸到了从那伤口处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液——而此时此刻,那碎片却已经深深地扎入了他的眼下,当罗修感觉到自己摸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心中一动想要把它拔出来的时候,却只是瞬间的功夫,那玩意就像忽然融化了一般,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黑发年轻人苍白的皮肤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而当他猛地抬起头试图再次寻找路西法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挥着翅膀飞往了那一片浮屠罗门院的废墟。 魔王,正以优雅的姿势,飞向,精神病院。 罗修:“…………” 随即混乱的一切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一片沉寂之中,罗修淡定地睁开了眼,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外头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没有路西法。 而他睡在床上。 周围是如此的熟悉,他的坐标依旧在他位于法兰克福的姨妈家楼顶的小阁楼中。 回想了想,罗修却发现自己仿佛睁开眼睛的前一秒还沉沉印在自己脑海之中的魔王的模样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原本立体的五官突然只变成了一段再模糊不过的记忆,他发现自己压根记不起来,在这中二的梦境之中,他梦见的魔王到底长什么样。 只记得他英俊得惊天动地。 “……” 打了个呵欠,黑发年轻人慢吞吞地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却在半眯着眼试图抓过自己用来装斯文的那副镜框的时候,猛地看见了一本摆在床边的那本书,书的名字叫《爱丽斯:世界的崩塌》。 罗修愣了愣,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将那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床头的书翻开,书的第一页什么也没有,甚至不像是普通的书籍那样设置的目录,白纸黑字,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爱丽斯,路西法来了,你的世界即将崩塌。】 “哎哟,”罗修面瘫着脸,淡定地将书合上往枕头底下一塞,“大清早的看见这个,真不吉利,呵呵呵呵。” 然后下一秒,罗修一拧脑袋,就发现了更加不吉利的事情。 罗修看见自己的枕头上被蹭上了已经晕染开来的血迹,就好像……他昨晚睡觉的时候留过血一般。 黑发年轻人瞬间安静下来,他冷静地从床上爬起来,冷静地穿上了自己的毛绒拖鞋,冷静地来到了浴室,冷静地往镜子前一站! 镜中苍白的少年一如他昨晚睡前那样英俊潇洒,眼皮子底下那层淡淡的青晕仿佛在诉说着他昨晚的噩梦,当罗修皱眉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也皱眉,罗修往前,镜子中的那个人也往前,而当罗修将手拂过自己眼角下的某处时,镜子中的人也…… 轻轻地拂过了那张干净白皙的脸上,唯一的一颗泪痣。 ——爱丽斯,路西法来了。 ——你的世界即将崩塌。 罗修:“………………………………………毛?” 罗修:“毛???????????????” 罗修:“毛!!!!!!!!!!!!!!!!!!!!!!!!!!!!” 第3章 回忆杀结束。 所以。 四十八小时之后的这一刻,罗修,这个漂亮干净的黑发年轻人正挂着一脸和煦的微笑站在一所神经病院大门口跟修女姐姐扯谈。 “——你看上去就像是我在奥地利的大弟弟,哦,一样的漂亮迷人,罗修,你知道吗,至少光从外表来看很难想象你是需要进入浮屠罗门的病人。” “——是的,我为追捕路西法而来。” “……” 以上。 罗修把自己弄进了这所疯人院——梦中的浮屠罗门,这完全是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 他进入这里完全跟他的精神正常与否没有半毛钱关系——尽管从他的目的本身来说,他就是个人们眼中标准的蛇精病。 而此时此刻。 阳光依旧温暖谦和。 站在浮屠罗门院那扇巨大的铁栏杆门前,罗修的身边站着的是一脸温和的修女姐姐,在他的对面,是他的姨妈——上一秒他们大概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然而这会儿的功夫,对方正带着一脸“他妈的甩掉你总算松了一口气”的不礼貌表情隔着巨大的栏杆看着她那个被她成功地塞进了精神病院里的外甥。 罗修挑了挑眉:“玛丽苏姨妈,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站在栏杆之外的中年女人那充满了褶子的脸抖动了下,她很想转身就走,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似乎在最终终于打动了她,她决定怜悯一下这个已经被她甩掉的包袱:“你问。” “我父母是不是真的死于车祸?”罗修平静地问。 “……” 有那么一秒,他看见面前的女人那双深褐色的瞳眸之中飞快地沾染上了一丝惊恐的情绪——但是介于他们全家都是奥斯卡影帝,所以这情绪只是一闪即逝,当罗修眨了眨眼这一瞬间的时间,玛丽苏姨妈已经恢复了最初的表情,她冷笑看着栏杆内的少年,用十足嘲讽的语气凉凉地说:“不,他们可伟大了,他们死在拯救世界的道路上。” 罗修沉默,他清楚地听见站在他身边的修女姐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罗修知道,修女的声音并非来源于惊讶,而只是疑惑自己是不是应该把此时此刻站在栏杆外面的中年女人一块儿拽进来电一电接受治疗。 尽管场合不对,但是罗修还是有一点想笑,这个时候,他听见他的姨妈冷酷地问:“还有问题吗?” “有,”罗修想了想问,“我是不是还有一个英文名叫哈利?波特?” 玛丽苏姨妈:“……” 修女姐姐:“……” 这一次站在栏杆了的黑发年轻人真的因为自己的冷幽默露出了一丁点笑容。 尽管此时他的玛丽苏姨妈——这个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留给了栏杆之内的他一个冰冷的背影——然而,无论如何,无论最后他的姨妈是不是为了嘲讽他而说了这么一句令人心中起疑的奇怪话语…… 对于罗修本人来说,这就够了。 …… 告别了玛丽苏姨妈,罗修顺从地跟在修女姐姐的身后到院长的办公室做报道。 一路上,他听修女姐姐给他科普着那些他早就知道的情报——罗修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他当然也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直接把自己塞进一所精神病院,所以尽管此时此刻对于罗修来说修女说的那些东西早就熟悉到滚瓜烂熟听着就烦,但是出于礼貌的关系,他并没有打断这个女人的话,只是始终面带平静微笑地听着—— 如修女所说,他早就知道掌管浮屠罗门院的管理人是法兰克福地区的红衣主教。 乌兹罗克。 这个传说中的男人年轻而优秀并且多年来对于教会的贡献卓越凸出,特别是几年前他将浮屠罗门重新振作起来这大功德让他在当地很好地建立了一定的知名度和威严——这个男人光靠着个人积蓄和民间善款修就建起了一所建立在教会基础上的精神病院,也就是今天的浮屠罗门院。 ……说起来,这还真是个历史不怎么悠久却相比之下特别出名的神经病院。 在这个对于罗修来说堪称把一个神经病变成另外一种全新物种的神经病的地方,教会的人不分对象宣扬教会精神。 而这一点恰巧让这个男人得到了罗马天主教总部那边的广泛好评。 ——人们甚至毫不怀疑这个拥有“乌兹罗克”这样奇怪名字的男人会是下一任罗马天主教的教皇。 “——主教大人就像是从圣经里诞生的神圣。” 罗修安静地听着身边名叫玛利亚的修女姐姐科普,当说到这个男人的名字的时候,黑发年轻人注意到他身边的圣洁修女就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鸟一般快乐而充满了向往。 而黑发年轻人却并没有指出这一点,看着沉浸在那些并不允许存在的情绪中而全然不自知的可爱修女,他难得地保持了他应该有的沉默。 当他们一脚踏入浮屠罗门的主建筑的时候,罗修几乎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脚下的这座古老的建筑不止外表就连里面似乎也成功地保留了历史的痕迹——旋转而上的楼梯的尽头被窗外照入的光晕掩藏,抬起头隐约能看见在阳光光线之中飞舞的粉尘;复古的盔甲被摆放在走廊的两旁;一个巨大的天使祈祷雕像被摆放在门厅的正中央,阳光从上而下倾洒在她的肩膀。 厚重而华丽的古典地毯从脚下蔓延铺展,一切显得那么美好,罗修几乎以为自己是一脚踏进了某个宴会的举办地。 ——唯一违和的存在是一个身穿蓝色袍子、此时此刻正趴在地摊上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的女人。 罗修挑了挑眉,如果不是他注意脚下,这会儿的他大概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对方的手上——但是尽管他如此小心翼翼,他还是不幸地吓到她了。 那个女人似乎被笼罩在自己上方的阴影吓坏了,当她抬起头瞪大眼惊慌地看向面前这个俊美的少男时,乱糟糟失去光泽的头发,苍白却长着雀斑的脸蛋,眼前的女人有着很深的法令纹,那因为过度的惊恐而几乎全部移位的五官却让罗修第一时间意识到她是这里的病人……之一。 “艾丽嘉,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在罗修说话之前,站在他身边的修女上前将那个趴在地上的女人扶了起来。 名叫艾丽嘉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罗修一眼,然后她将自己脸埋入了修女的胸脯,用几乎不可闻地声音说:“我在捉跳蚤,好多好多的跳蚤,它们散落了一地,我的脚走在上面很疼……” 罗修:“……” 跳蚤? 掉了一地? 还能膈脚? “…………”罗修知道自己不应该和神经病患者多计较这方面的东西,但是他觉得对方这样不带商量就随便替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也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 “——哦,别在意,艾丽嘉只是在幻想自己在冒险,”名叫玛利亚的修女抱着女病人冲罗修笑了笑,“但是艾丽嘉喜欢你,罗修,她通常不会把脸埋进别人的胸口,只有她在害羞的时候……上一次她这么做的时候是因为在圣诞节,主教大人亲手将一颗苹果分发给了她。” 罗修抽了抽唇角,很想告诉修女当初在伊甸园中,恶魔大概就是这样将象征原罪“欲望”的苹果递给了夏娃的。 但是罗修不想在浮屠罗门院的第一天就被强行绑在椅子上以神圣的名义被电来电去,所以他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他只是显得有些懒散地将手插入了自己的口袋,微微耷拉下肩膀,心不在焉地看着两边的装饰,跟在修女的屁股后面继续前进。 在离开前厅的时候,鬼使身材地,罗修回过头最后看了眼摆在前厅中央的那座祈祷天使雕像——依旧神圣美丽,然而罗修却不自觉地觉得,她在黑夜之中大概会是另外一番长相。 ……唔,相比起驱魔人来说,罗修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更加像是个十足的恶魔。 虽然正常人管他这种行为叫“中二病”。 他们仿佛走过了一道很长很长的走廊,期间,罗修他们浪费了一点儿时间将艾丽嘉送回了聚集了很多病人的休息间——休息间看上去很舒服,所有的病人几乎没有交谈都自顾自地在背景悠扬的钢琴曲中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罗修想多看几眼,但是玛利亚修女告诉他,他们必须要加快时间办理罗修的入院手续。 而当他们匆匆忙忙地来到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他们要找的人似乎并没有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哦,我真是难以想象我居然忘记了,”玛利亚拍了拍自己光洁的脑门,可爱地吐了吐舌尖,“午后休息时间主教大人喜欢到院子里去散步冥想。” 恩,换句话说就是晒太阳偷懒——我敢打赌他下雨天肯定不会出去。 罗修无趣地想。 他乖乖地跟在修女后面来到了另外一间办公室,这一次里面有人,看上去是一个不太和善的男人,他脸是国字形的,就像是五官都被委屈地关在了一个正方形的相框里,而当这个男人抬头看向罗修的时候,罗修皱了皱眉,却听见他身边的玛利亚修女叫这个男人“神父”。 “新人,是不是?”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低沉,就像是一个锯子在一堆砂砾上摩擦时发出的声音,罗修这名“神父”从自己的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他戴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像是变魔法一般,这让他立刻看上去真的像是一个神职人员了。 “家人呢?”神父凑到了罗修的面前,就像是怀疑这个看上去安静且干净的漂亮年轻人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一般,他微微眯起眼,“我们这里的病人通常都由家人陪伴办理入院手续。” “……有一个姨妈,但是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罗修想了想问,“需要缴费吗?” “浮屠罗门院完全免费,神眷顾世人,众生平等。” 免费! 罗修松了一口气:“神真是个好人。” 话一出口,他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沉默地瞪着他。 “……”黑发年轻人顿了顿,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真诚微笑,“我只是想用一个通俗的方式赞美神。” 谢天谢地,一屋子的人将他们的目光收了回去,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回到正题——罗修有钱,但是他并不认为这会儿玛丽苏姨妈还能把这些钱还给他。 喏,精神病人没人权,没人权还有个屁的钱。 那个神父斜睨罗修一眼,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他走到了档案柜旁,稍稍踮起脚打开他,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一个巨大的档案夹,紧接着他重新回到了办公桌后面,抓起了一只复古的羽毛笔,翻开文件夹,翻到某一页——从罗修的这个方向来看,那大概是一张空白的表格。 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名字?” 罗修:“啊?” “你的名字!”神父皱起眉。 “罗修。” 神父抬起头看了罗修一眼:“中文?” 黑发年轻人懒洋洋地耸耸肩:“我父亲是中国人。” ——他发誓自己在那个神父重新低下头写字的时候听到了对方嘟囔了声“小混混”,他挑了挑眉看向身边的玛利亚修女,后者对他报以尴尬歉意的一笑。 接下来是家庭,住址,家庭成员以及联系电话,当一切都完毕之后,那个神父重重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他看着面前的漂亮黑发年轻人,用无比平静地声音说:“进入浮屠罗门院,意味着每一个病人都即将有了一个新的人生。” 罗修:“唔。” 神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罗修:“唔?” 神父:“你将会有一个新的名字——绝对不违背神圣,绝对正常的好名字。” 我名字怎么邪恶啦? 罗修腹诽着,却还是点点头:“……唔。” 神父:“不幸的是,我们这里似乎男女比例失调,今年分发下来的男性姓名名额已经用光了,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爱丽斯’。” 罗修:“啊?” 神父:“你好,爱丽斯,欢迎加入浮屠罗门院,祝您治疗愉快。” 罗修:“…………” 第4章 …… 在进行过再也不能更加简单的报到之后,修女带着罗修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到想掀翻桌子的办公室——当然了,如果光光是站在里面什么都不做就能表达罗修对于自己“获得新名字”这件事情的不满的话,他可以在那张该死的、毫无亮点的办公桌旁站到天荒地老。 哪怕是赖地打滚也没问题——如果这么做他们不会让他接受电疗的话。 但是罗修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理由很简单——再说一遍,疯子没人权。 而此时此刻。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那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上,玛利亚修女还是如同她进入办公室前看上去一样和蔼可亲,她轻轻地掩上办公室的门,随即转过身对获得了一个全新名称的罗修温柔地说:“现在是午休时间,爱丽斯,我想你可以到处去看看你未来的新家——当然并不仅仅限制于在这座建筑之内,外面阳光正好,你为什么不到外面去走走呢?” “我刚刚从外面进来。”罗修指了指窗户外面。 玛利亚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晒阳光的时间永远不嫌多,爱丽斯。” “好吧,我知道了。” 看着面前的漂亮青年答应了自己,玛利亚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一些。 罗修顿了顿,总觉得对于“出去走走”这件事上来说,面前的修女看上去除了“体贴”之外似乎还多了一丝奇怪的期待……大概是错觉?他比玛利亚高上半个头,这就导致如果他想对视上这个修女的眼睛好好说话的话,他就必须稍稍低下头——而他现在这么做了,因为他必须让自己看上去很认真,黑发年轻人缓缓地说:“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叫我‘罗修’。” “为什么?”修女歪了歪脑袋,“你已经获得了神圣的新名字,那是神赐予你的纯洁。” “…………就像你名字‘玛利亚’?” “就像是我的名字‘玛利亚’。” 修女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 看着面前这几乎有些晃眼的灿烂笑容,罗修妥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也不能说服一个觉得自己永远活在圣经之中的少女——他知道,如果再跟她继续就“爱丽斯是个女人使用的名字”这件事争论下去,面前的可爱少女只会告诉他,圣经上说,天使没有性别。 和玛利亚告别之后,罗修顺着楼梯回到了主建筑的二层,黑发年轻人还记得刚刚在这里他短暂地参观了一下病人们的休息室,虽然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并不想到建筑外面去晒太阳,但是很显然的,他也并不想加入到那一群真正的精神病患者之中去——于是这个刚刚加入了浮屠罗门的年轻人,就这样在二楼的走廊上走走停停,拖拖拉拉…… 二楼休息室外面的走廊墙壁上挂着很多画。 大多数都是圣经故事中的插图,很多天使,美好的天堂总是用金色和白色等暖色系构成画面——偶尔也会在两幅描绘天堂美好的生活图之后穿插一张路西法堕落之后的地狱的画——那些画统一都是油画——黑色的悬崖峭壁之上正在修建的半成品建筑,生长在冥河两岸的曼殊沙华,船只,奴隶,长着羚羊角的恶魔和拥有黑色翅膀的堕落天使…… 很逼真。 就好像这些画作的作者真的曾经到过天堂生活,也曾经去过地狱旅行似的。 这些画作的逼真程度已经足够到让罗修有些在意……他在每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前驻足,看得仔仔细细,直到他在每一幅画里都找到那么一两个作者没处理好的细节小瑕疵,这才满意地走向下一幅艺术品。 黑发年轻人漫无目的地按照修女的意思“参观”着浮屠罗门院,直到他来到二楼走廊的尽头—— 走廊尽头的顶端有一扇巨大的窗户,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可以看见尘埃在温暖的阳光中翻滚起舞。在那窗子的下面,一眼就可以看得到那里似乎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华丽的边框,精致的金属铸造工艺比之前任何一幅画作更加夺人眼目…… 然而奇怪的是,这仿佛是压轴戏一般本该隆重登场的画却被人用厚厚的帘子给遮盖了起来。 “……” 这厚厚的帘子上面对于罗修来说,简直是写满了“来把我掀开”五个大字。 好吧。 帘子,我跟你说…… 你不要那么贱。 ……被好奇心逼疯了的天蝎座可是很可怕的生物! ——你不会想知道我们有多可怕的! 向着四周望了望,在确定了身后没有人靠近之后,黑发年轻人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上前——当他一只手轻轻触摸到那帘子的一角时,黑发年轻人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防止母亲发现自己在偷吃糖果的小屁孩,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他稍稍捏紧了那帘子,正准备用力将它拉开—— “嗨,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脚下传来的空灵女声打断了黑发年轻人的动作。 罗修一愣,整个人僵住停留在了原地,他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这儿居然还有其他人而他刚刚居然一点没有发现—— 幸运的是,在这个本该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罗修发现无聊至极地在这栋建筑里晃来晃去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又遇见了“趴在地毯上数跳蚤”的女人——这是他给名叫艾丽嘉的女人取得外号…… 不幸的是,艾丽嘉也看见了他。 “你好。”艾丽嘉从地毯上爬了起来。 也就是此时,罗修才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女人她的皮肤究竟有多么苍白,在她身后窗子照射进来的阳光中,那皮肤几乎要变得透明……罗修怕自己再吓着她,于是这一次,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和她保持着她大概喜欢的安全距离,冲着她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效应问题,当罗修这么做的时候,他注意到这个女人苍白的面颊之上,除了还是很深的法令纹之外,居然露出了一丝红晕—— “我记得你,”艾丽嘉抬起手拨弄了下自己垂落到眼前的额发,垂下眼不看罗修轻轻地说,“你是那个新来的,玛利亚修女带你进来——你已经报道完了吗?” “是的,然后玛利亚修女让我到处参观一下。” ——难以置信,罗修心想,我正在跟一名相信跳蚤的牙齿会膈脚的女人发生无比正常的日常对话。 “哦,她肯定不是让你在室内走来走去,”艾丽嘉皱皱眉,刚才遇见她时她那副惊恐的得如同小麻雀似的模样就好像完全是罗修的幻觉,她看上去甚至有着充满了理智的不耐烦,“那个淫荡的小婊子,她肯定让你到屋外去了。” 罗修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什么?” 罗修只觉得自己面前的女人像是换了一个人,是的,这种感觉如此直观,尽管他和她一点儿也不熟。 “你到屋外去,就一定会走到后花园,这样她就能借用找你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进入那个地方,”艾丽嘉说,“在我忙着替大家清理地毯上的牙齿的时候,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却在费尽心思地勾引乌兹罗克大人。” 罗修:“……” “别去后花园,那里有很多鸽子,它们会传染奇怪的病状给你。”艾丽嘉说,“不过跳蚤的牙齿会是护身符,如果你带上它们,鸽子就不会传染那些病状给你了。” 罗修:“……” 收回前面的话,除了变得更加恶毒刻薄,这女人还是那个疯婆子,应该没错。 “——你有了新的名字吗?我记得那些人永远乐衷于替新人取名来着。” 就在罗修拼命地腹诽时,站在他面前的艾丽嘉忽然换了个话题,而谢天谢地,这个话题是罗修能搭得上话的。 “是的。” “是什么?” “……”罗修发现自己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得告诉我。” 在黑发年轻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艾丽嘉凑近了罗修,那雀斑一下子在眼中放大,这让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并且脱口而出—— “爱丽斯。” “………………………………” 仿佛长达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死寂。 罗修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类似于嘲讽、恐惧,或者别的其他什么各式各样的情绪掺杂在一起时混合反应才会产生的奇怪模样,这让黑发年轻人微微地、十分轻微地、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抵触心理—— 他当然讨厌这个被强行冠在他脑袋上的名字。 但是打从心眼里的,他却不认为这个名字有什么值得可笑的。 “如果你想笑,就可以大声地笑出来。”罗修听见自己用干巴巴的嗓音说,“不要做出这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很不礼貌——这让我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可笑的尊严,是的,和她一样……但是我没有想笑。”近乎是一统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之后,艾丽嘉放轻了声音,她将自己那张一旦凑近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窒息的脸缩了回去,她揉了下自己那头乱糟糟的,丝毫没有光泽的卷发,就仿佛是要跟面前的人确认一般,又问了一遍,“你说他们给你的名字是‘爱丽斯’?” “是。”罗修皱皱眉,“因为已经没有男性的名字可以给我用了。” “这不是重点。”艾丽嘉说。 “这就是重点。”罗修说。 “我说,这不是重点。”艾丽嘉忽然伸出手,抓住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的手腕—— 从手腕之上传来的忽如其来的冰凉让黑发年轻人猛地颤抖了下,他想甩开她,但是意外地,他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苍白女人的手力十分巨大,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对方抓了起来,并且她还试图将他握成拳头的手舒展开! 罗修不想这么做,但是当对方尖锐的指甲几乎陷入他的手指,他痛呼一声,妥协地松开了自己紧紧握住的拳头——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对方却什么也没做,她只是以手掌贴着手掌的方式,将一个什么东西放进了罗修的手心—— 事实上那只是一个类似的手势,有那么一刻,空荡荡的手心甚至让罗修觉得自己被耍了。 “并不是谁都能获得这个最初的礼物,就如同并不是谁都能获得属于你的名字——跳蚤的牙齿,作为你回归的礼物。”艾丽嘉轻快地说,“欢迎回来,爱丽斯。” 罗修摊开手心。 在他的手心,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枚白色的、和米粒一般大小的卵状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真正的攻和炮灰攻一块儿登场——也就是说,那个国字脸的、给罗修取名字的神父就是个路人而已!!!!!!!!!!!以为他是攻的姑娘快醒醒!!!!!!!!!!!!!!!!!我家的攻怎么可能不酷炫狂霸拽!!!!!!!! 第5章 是的,此时此刻,在罗修手中是一枚米粒大小的昆虫卵。 ——洁白,没有污垢,健康状态良好,就像一枚可爱的米粒,当罗修摊开手心的时候,甚至产生了这玩意儿在阳光的照射下还能闪闪发亮的错觉。 不过它再美丽,它也还是他妈的是昆虫的后代。 短暂的沉默。 罗修觉得自己头发在起立唱国歌,要是上一秒他还有仿佛觉得自己身在什么正常疗养院的错觉的话,那么很好的,现在他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把自己送进了一所疯人院里!黑发年轻人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让自己将手中的这枚牙齿扔到面前这张面带微笑却异常神经兮兮的脸上—— “这是什么?”黑发年轻人明知故问。 “跳蚤后代。”艾丽嘉欢快地回答。 “……”去你大爷的,罗修咬着自己的“真?后槽牙”心想。 他低下头忍着恶心看着这枚被女人如同宝物一般塞进了自己手心的牙齿,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将它从自己的右手手心拿起来的时候,他觉得离开了这枚牙齿的手心那片皮肤立刻获得了重新呼吸的能力——相反的,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捏着这枚牙齿的左手拇指和中指大概就快要腐烂了…… “有什么用?”罗修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说,“很难相信这是跳蚤的后代,你看,我的意思是如果跳蚤真的有……后代的话——这玩意比二十只跳蚤加起来都大。” “你不应该反驳我,爱丽斯。”艾丽嘉责备地看着面前面带嘲讽的黑发年轻人说。 “…………真是对不起啊。”罗修没多少诚意地撇了撇嘴,前所未有地发现原来“爱丽斯”这个名字居然还拥有如此的魔力——比如在过去的二十来年里,他从未发现人们每叫一次这个名字都能让他有想要暴走的冲动。 “你可以用它来击退试图将奇怪的传染病带给你的鸽子,”艾丽嘉想了想后,她瞪大了眼,看了看四周——就好像此时走廊上除了她和罗修之外还能有其他人似的,而这个女人在神秘兮兮装模作样之后,终于仿佛是鼓起了勇气似的看着面前黑发年轻人的眼睛说,“其实它们是来自被污染的天使湖畔的乌鸦。” “天使湖畔?” “曾经是。”艾丽嘉说的一脸认真,“现在它们被污染了,因为有人将它和地狱的冥河接通了。” “……” 罗修发现自己就不应该搭话——现在他受到了惩罚,你看,话题神展开了,一切顺利得就好像他有多擅长和神经病说话似的。 “那些恶魔习惯伪装成和平的鸽子,但是想要辨认它们也许并不困难,魔族变成的鸽子在遇见你的时候,眼睛会从正常的黑色变成红色,如果你看见了红色眼睛的鸽子,那就意味着你要注意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了……小心鸽子,爱丽斯,它们会让你失去行动的能力!” “它们不会。” “它们会!”艾丽嘉露出了一个相当执着的表情,“跳蚤的后槽牙可以用做护身符,这样它们就没办法把你带到魔王那里去了。” 在最初听到“魔王”二字的时候,罗修必须承认自己的心跳稍稍快了一拍——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的原因……但是在沉默了良久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什么人对话的黑发年轻人艰难地动了动唇:“魔王……?” 艾丽嘉看上去欣喜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终于开窍了的孩子:“嗯哼?” “魔族为什么要在遇见我的时候眼睛会变成红色?” “因为你是爱丽斯呀。” “……” “听懂了吗,爱丽斯?” “……” “你去哪儿,爱丽斯?” “……” “你要到外面去吗?——不要到后花园去,你不应该给机会让玛利亚那个小婊子背着所有人跟乌兹罗克大人偷偷见面!——爱丽斯,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爱丽斯——” 而此时此刻,回答站在走廊尽头踮着脚伸着脑袋往前望的女人的,只是黑发年轻人毫不犹豫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以及他下楼的时候,每一脚仿佛都饱含着愤怒的“咚咚”下楼声音…… 罗修面无表情逃也似的离开了二层楼的走廊,当他转过旋转楼梯,再一次看见那双手合十祈祷的女神雕像,他终于觉得自己内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愚弄了,相反的,罗修觉得,当他自己听到艾丽嘉口中说出“魔王”二字时心跳居然加速这一点……真的十分可笑。 像个傻帽似的。 他真的是敏感过度了。 黑发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当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揉弄自己的头发放松一会儿时,却意外的发现那枚该死的卵还被他下意识地紧紧握在手心……会不会孵化啊?……黑发年轻人停下了步伐,站在旋转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上,他低着头看着那枚卵看了很久,就仿佛随时都准备从双眼中喷出火焰将它烧成灰烬似的——最后,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将那枚跳蚤后代随手塞进了裤口袋中。 很贴身的牛仔裤,足够将少年修长的腿完全暴露出来,这是罗修最满意的一条裤子,在照镜子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嘟臀因此而变得十分挺翘性感,足够迷倒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 但是大概其中绝对不包括任何一名疯子。 罗修撇撇嘴,当他发现是他自己把自己送进了这个无人能欣赏他的嘟臀的无趣世界而皱眉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主建筑那沉重的大门,重新来到了浮屠罗门院的前庭——雕塑着吹喇叭的小天使光着屁屁,清澈的喷泉从它手中的小喇叭处流入池子,反复循环发出哗哗地令人心安的流水声;阳光从高大的树木阴影间照射下来,依旧温暖如同他走进这座令人崩溃的建筑前时一样。 与此同时,巨大的钟声在罗修的脑袋头顶敲响。 钟响十五声,下午三点整。 最开始,黑发年轻人被这钟响吓了一跳,而当他微微瞪大眼抬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在主建筑后面确确实实耸立着一座钟塔,很古老的盘钟,下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钟摆,每一秒,那个钟摆都会咔嚓咔嚓地摆动着…… 当罗修看着他的时候,有一群洁白的鸽子从大钟的钟摆下面展翅飞出,它们扑簌着纯洁的翅膀,发出一阵如同美妙的音乐一般“咕咕”的声音,其中某只鸽子的羽毛从天空中飘落下来,正好落在了罗修的脚下。 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他仰着头,迎着几乎有些刺眼的阳光仿佛着了迷一般看着这些鸽子在万里无云的碧空中成群结队地飞翔——然而,在罗修意料之外的,这些鸽子却没有飞远,他们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始终在浮屠门罗院的范围之内盘旋不肯离去…… 最后,它们消失在了罗修身后的这座庞大古老的哥特式建筑之后。 罗修下意识地往通往建筑后背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不要去后院。】 艾丽嘉飘渺空灵的声音却在这一刻诡异地在黑发年轻人的耳边响起。 罗修皱起眉,停顿住了脚步,他抬起手揉了揉迎着阳光太久导致有些酸疼的眉心——非常奇怪的是,他发现刚才他抬头看鸽子的时候,眼睛居然没有产生任何的不适,甚至,他产生了一种“如果那些鸽子在那飞一辈子,那我就站在这里看上一辈子”这种可怕的执着。 而此时此刻,正当黑发年轻人努力放松着自己发酸的眼角时,忽然之间,他听见了十分立体的羽翅扑簌声响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放下了手,却定眼一看,发现了一只从鸽群中脱离出来的白鸽。 此时,这只白鸽正拍打着翅膀,在罗修的脚边跳来跳去——看来站在平地上并不是它擅长的动作。 只不过当罗修低下头看着它的时候,这只鸽子却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它停止了扑腾的动作,扬起脖子看向站在自己脚边的黑发年轻人——它歪了歪头,发出了“咕咕”的可爱叫声,那双绿豆一般的黑色眼睛和黑发年轻人对视上的时候,里面尽是好奇。 这是一只不怕生的小家伙。 罗修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指在这只洁白的鸽子颈脖之上轻轻揉了揉,而对方似乎十分享受他的动作似的,它展开翅膀,闭上眼,贪婪地用自己的脑袋去回蹭这只抚摸自己的温柔指尖—— 这个时候,罗修却意外地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血腥的气息。 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皱起眉,他伸出手,十分轻柔地将那只白鸽从地上捧起,当它“咕咕”叫着安静地在他手心蹲好时,他翻开它的羽翼看了看——果不其然,在右边的翅膀上,他看见了一块已经干涩的血迹,那血将鸽子洁白的羽毛污染得一团糟,在翅膀与身体连接的那一部分,正插着一条十分细小的铁丝。 大概是这只鸽子在跟随鸽群在什么地方钻进钻出玩闹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了铁丝网。 罗修小心翼翼地将那铁丝网从这只鸽子的身体里拔了出来,这小小的动作让他手心的白鸽猛烈扑打了一下翅膀——当然,鸽子也是会知道痛的……然而,这只鸽子就好像真的知道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是在帮助自己似的,它不但没有反抗,反而伸出鸟啄,亲密地咬了咬黑发年轻人手中上的软肉。 依旧是“咕咕咕”地叫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与此同时,罗修觉得仿佛自己也听见了降落在后院里的鸽群在回应似的“咕咕”叫了起来。 “这就把你送回鸽群。” 罗修微笑着将白鸽捧在手心,感觉到它温暖的躯体贴在自己的掌心,黑发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缓缓地向着后花园走去—— …… 浮屠门罗曾经是教堂,并且从如今的景象来看,将这座废弃的教堂重新利用起来的男人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它的原貌——这其中包括它废弃的这些年来在其后花园里自由成长的野花野草以及树木…… 十几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这个曾经或许精致过的后花园变成了百草重生茂密小森林的模样。 罗修用自己的肩膀顶开了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依旧是温和小心地将那只受过伤的鸽子捧在手心,他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安抚着这个受伤的小家伙,眼睛却从未停止下来的四处张望着,紫色的野花,绿色的野草,以及铺天盖地蔓延在后院栏杆每一处角落的粉色野蔷薇,空气之中尽数是泥土与花香混合的令人安神的气息。 黑发年轻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后院最中央的那一颗参天大树上。 它枝繁叶茂,伸展出来的枝叶阴影几乎盖过了整个后院,阳光从它的枝叶缝隙间投射下来在地上形成了星星点点的斑驳光迹,当有温暖的风吹过时,枝叶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响……树枝上,隐隐约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咕咕”鸽子叫声—— 鸽群就在这里。 仿佛是听见了同伴们的呼唤,罗修感觉到了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小东西似乎焦躁不安起来,它拍动着翅膀,任由血腥味儿在空气之中再次弥散,而下一秒,甚至不等罗修做出任何举动,它重新展开了翅膀,一改之前柔弱的形象,几乎是毫不留恋又迫不及待地,从黑发年轻人的掌心之间飞走—— 罗修跟着它小跑了几步。 当黑发年轻人一路仰着头追着鸽子停下来的身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那棵参天大树粗壮的树杆之下——而那只他与它有救命之恩的白鸽,却扑簌洁白的翅膀,轻轻地停在了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修长指节之上。 大树上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坐在大树中层的某个粗壮的树枝之间,修长强壮的腿慵懒而舒服地舒展垂下,白色的大主教袍子烫着金色滚边,精美的刺绣暗纹仿佛在预示着穿着它的人身为有多么的高贵,而他的脸—— 罗修微微睁大了眼。 他从来没有见过长相如此英俊的男人。 高挺的鼻梁,抿起时仿佛也浅浅上钩的薄唇,如剑般的眉让他看上去不怒自威,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让他彻底远离“娘炮”这类的所有负面词汇。 “我还以为你流连于村民所晒的稻谷之中舍不得回来,居然是受伤了么,可怜的小家伙。” 坐在树上的男人抬起没有戴手套的另一边手,亲昵地蹭了蹭停落在他手指上的那只洁白的鸽子,当他说话的时候,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就好像是最优雅的管弦乐器发出的低音……当男人发出低沉的笑,站在树下的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一秒,他仿佛能看见此时此刻坐在树枝上的男人背后无形地伸展出无数对洁白的羽翼! 乌兹罗克。 被誉为“从圣经中走出的神圣”的男人。 这一秒,罗修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从脚底一路往头顶上冲去,所有的血液奔腾叫嚣沸腾着逆流回心脏,他的心脏跳得太快了——仿佛下一秒就要以最疯狂的只是从他的胸腔里蹦出! 黑发年轻人咽了口唾液——他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想逃离眼前这副完美得可怕的画面,然而却没想到的是,他的裤脚却在这个时候该死地碰到了一丛野花之上,沙沙的声响欠揍地惊扰到了坐在树枝上一心一意跟受伤的白鸽对话的男人—— 当乌兹罗克脸上的微笑微微一顿,惊讶在那张完美的天使脸庞上一闪而过地低下头时,目光,不其然地与站在树下仰着头傻傻地望着自己的那双黑色瞳眸碰撞! “…………” 对视上男人的那一刻,罗修觉得假如现在出现一个什么人,让他当下立刻马上死掉,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了——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当浑身细胞都在尖叫,当所有的大脑思维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天知道他多么想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从后院里直接扔到前庭的水池里冷静一会儿! 罗修发誓自己没见过那么奇怪的眼睛—— 一边是璀璨如星辰的金色,另一边,却是如血一般的红。 而此时此刻,这双如同纯种波斯猫似的漂亮瞳眸,正显得有些惊异地,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第6章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吗? 那一瞬间血液逆流,无声而汹涌地冲向心脏,活蹦乱跳的心脏一瞬间惊慌失措地停止了跳动,汗毛紧绷成了刺猬背上的刺,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他妈的我想和这个男人谈恋爱”以及“二大爷的我要对他耍流氓”。 先把性取向的问题摆在一边不谈。 首先,罗修很惊讶自己就这样被一双并不那么常见的、如同波斯猫儿一般的眼睛直接秒杀—— 在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从那金色的瞳眸之中伸出了无数如同蜂蜜一般粘稠甜蜜的液体,它们汹涌地喷射在他的头发上,脸上,还有所有暴露在身体之外的任何一寸皮肤之上,它们滴答滴答地往下滑落着,黏糊糊的,叫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然而却该死地散发着甜蜜的、让人舍不得从它们之中挣脱出来的奇怪气息。 而那只如同血液一般的红色瞳眸就不太相同了。 如果眼前这个男人的金色瞳眸代表的是天堂的圣光,那么这只红色的眼睛,大概就是开在地狱的曼殊沙华——它深邃而沉静,如同红色的瀚海深不见底,这双眼睛,罗修觉得很熟悉,他前不久做的梦中出现的魔王就拥有一双这样的红色眼睛——但是,毫无疑问的,就算如此,眼前的男人恐怕也和那些邪恶的东西沾不上一点儿关系。 这个明教乌兹罗克的漂亮男人,与生俱来带着几乎令人窒息的神圣气息。 “新人?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当男人微笑起来的时候,在罗修脑补的场景里,他的背后已经开满了散发着甜美香味儿的蔷薇。 他的声音低沉优雅,如同世界上最高贵的音乐厅中被缓缓拉响的大提琴。 “我是新来的,很新,新到一个小时前我还站在浮屠罗门院的大门外面。” 罗修很镇定地回答了此时坐在树上的男人的问题,因为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白痴——哪怕这一刻他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性取向,他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每一个神父都有那种能勾引得连同性都想把他从高处拉下来狠狠地塞进自己的身体下面压来压去的本事,但是当乌兹罗克微笑着看着他的时候,他就是想这么做来着。 那只受了伤却扑簌着翅膀颠颠儿地站在男人微微勾起的手指上的洁白鸽子加剧了罗修的这种想法。 英俊。 优雅。 再加上亲近小动物——这简直是在“勾引人”这项罪名上罪加一等。 快把那只鸽子放开,这个组合不合适……再看下去老子就要硬了——漂亮的黑发年轻人绝望地想。 “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收新人了,”乌兹罗克缓缓地说,与此同时,那只鸽子还站在他的手指上(重点不对),“真抱歉,如果以前知道你会来,我就会乖乖地等在办公室里亲自迎接你。” 乖乖地,等在,办公室里。 诡异的萌点已经被戳成了筛子,面前这个用词邪恶却本身纯洁的男人让罗修大脑整个放空了,他麻木地抬起自己的脸,看向坐在树梢上的男人——那头深亚麻色的头发几乎被笼罩在了阳光投射下的光晕之中,他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在微笑。 黑发年轻人呼吸一窒,一不小心脑补了树梢上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上半身穿着整整齐齐的主教服,下半身却光裸着什么也没穿的模样。 “………………………………” 罗修快被自己猥琐疯了。 在罗修陷入瞬间的失神之时,他却没有注意到,乌兹罗克在轻轻地低下头,跟手指上的鸽子对视上的一瞬间,眼中的笑意忽然闪烁着下…… 只是自顾自地无声地摇了摇头,勉强算是作为刚才乌兹罗克那略显得有些自责与遗憾的感慨的回答,当罗修抬起头仰望着面前的男人,正当他想说些什么废话来圆圆场子拯救一下自己那向着猥琐一去不复返的大脑的时候,却在这时,他看见那上一秒还停在男人手指上的鸽子忽然收到了惊吓一般,扑簌着翅膀,慌忙地冲着更高的树梢上飞去—— 白色的羽毛因为它奋力拍打翅膀的动作散落下来,罗修愣了愣,看上去完全搞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然而,在白色的羽毛与树上的男人那双异色双瞳之中,他却隐约地觉得自己看见了非常奇怪的东西,奇怪到—— 他的注意力几乎是立刻就被自己倒影在对方瞳眸之中的投影所吸引去了。 “……”大概是阳光太大了,罗修心里想,一定是阳光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 此时此刻,他看见了倒影在乌兹罗克那只红色眼睛中的自己,依旧是他,那隐隐约约抬起脸像个傻瓜似的发呆的轮廓和被刻意打碎了的柔软黑发——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倒影,罗修却发现,在乌兹罗克的眼底,他好像穿着的不是他现在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 准确地来说,他看见自己荒唐地穿了一条裙子。 那就好像是女仆才喜欢穿的裙子,深色的长袖打底衫,滚着波浪花边的背带以及像个烹饪用得小圆肚兜的白色裙兜兜——那裙子简直像是给他罗修量身定做的一样穿在他的身上,罗修虽然身材比较纤长,但是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苗条到能把姑娘的衣服也穿在自己身上的地步。 而且在那倒影中,罗修发现自己还穿着可笑的高跟鞋——高高的黑色长靴,前面还有绑带,十分具有朋克风格。 “……” 罗修眨了眨眼,然后在树上的男人好奇的目光之中,他转过了身体——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拧过脑袋——他看见,在乌兹罗克的眼底,那个穿着裙子的黑发年轻人同样转过了身,这一次,他在自己的身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蝴蝶结,那大概是用围兜的系带捆绑出来的东西。 “新人,你这是怎么了?”乌兹罗克微微俯下身,好奇地问。 “我觉得我看见了奇怪的东西。”罗修嘟囔着说。 乌兹罗克微微眯起眼——他做这个动作依旧很好看,就好像他在温和的微笑似的:“到浮屠罗门院的人们经常会看见奇怪的东西,如果你看不见,说不定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罗修:“……并不是说我看见了会让你们觉得我是神经病的东西。” 乌兹罗克脸上那种漂亮的表情维持住了:“我并没有觉得你是神经病,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引导。” 准确地来说,你还是觉得我是个有待治疗的神经病。罗修抿了抿唇,心中对乌兹罗克的那点儿好感度降低了一些——现在,乌兹罗克大人在他这儿的声望从“亲密”降成了“路人”,并且与此同时,罗修发现,在面前这个男人的眼底,他又恢复了他正常的模样。 那可笑的女仆裙不见了。 ——在他还没来得及研究一下自己有没有穿打底裤衩的情况下,消失不见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穿了的……难道是一个萌萌的南瓜裤? “——让我们换一个话题。” 在罗修搞清楚刚才那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这件事之前,他却听见乌兹罗克笑眯眯地说。 “好主意。”罗修点点头,美人当前,现在他决定暂时把自己的疑惑扔到一边。 “如果你已经获得了到处走动的权利,那么我猜想你就已经在修女们的带领下完成了你的入院手续。”乌兹罗克笑容不变,声音平缓,但是他每说一个字,都让罗修能燃烧起让他立刻闭嘴的冲动——但是很显然,在罗修反应过来他们即将开始的“新话题”是什么并来得及阻止他之前,乌兹罗克已经将它说了出来—— 乌兹罗克:“他们有没有赐予你一个新名字?” 罗修:“…………” 现在,乌兹罗克在他这儿的声望从“路人”降到了“敌视”。 乌兹罗克:“恩?” 罗修:“恩……” 乌兹罗克:“你叫什么名字呢?” 该死的、娘娘腔似的卖萌尾音。 罗修:“呃……” “我知道了,”乌兹罗克露出个恍然的表情,“是不是你觉得你的名字不够好听?” “没有,我的名字挺好听的,我叫罗修。” 罗修一边说着,看着坐在树枝上的男人微微挑起眉看着他的时候,他心虚地顿了顿,在心中不屑地想,呵呵,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地告诉你我叫“爱丽丝”了吗?然后罗修一脸高傲地说:“现在叫‘爱丽丝’。” “……” 乌兹罗克没说话。 他只是换了一种姿势,更加舒适地依靠在树枝之上,同时,用优雅的衣服摩挲所发出的沙沙声响掩饰去了他小小的惊讶……静静地看着站在树下此时此刻正仰着一张干净漂亮的小脸跟他认真说话的黑发年轻人——这会儿的功夫,在黑发年轻人白皙的脸上浮上了一丝大概是羞涩的红晕,仅仅是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后,这个名叫“爱丽丝”的年轻人就看上去有些受不了地挪开了眼。 因为罗修的这个动作,他错过了此时在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和嘲讽。 周围再一次陷入了宁静。 这是一种罗修很熟悉的宁静。 周围只能听见风吹过树梢时,树叶相碰撞发出的沙沙声响,以及站在树梢的鸽子们偶尔发出的“咕咕”声音,不知道是哪只鸽子发出的声音,但是此时傻乎乎地站在树下的罗修却决定感谢它们—— 因为它们还带是唯一一群听见他的名字后不会陷入诡异的沉默的生物。 罗修不知道,一个男人用一个女人的名字这有什么好值得沉默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这里面当然会有隐情,但是他们却在该死的沉默之后看上去一个都不想问问“为什么你是个男孩却要用姑娘的名字呀”这么个十分正常又利于展开话题的问题。 先是那个疯婆子,然后是面前这个漂亮的男人。 罗修发誓,如果乌兹罗克什么也不问,他在自己这儿的声望将继续向着更糟糕的方向更上一层楼。 三秒之后,他心满意足地听见坐在树上的男人说:“真是个好名字,很适合你。” 于是乌兹罗克在罗修这儿的声望成功降到了“仇恨”。 话不投机半句多。 “看来指望你给我换个名字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了。”站在树下的黑发年轻人干巴巴地说。 “为什么要换,”乌兹罗克莫名地说,“爱丽丝这个名字很适合你,我喜欢你用这个名字。” “……” 再一次地出现了,邪恶又纯洁的用词什么的——但是这会儿的功夫,哪怕乌兹罗克跳下来直接脱下自己的衣服罗修也不想再多看一眼了,他终于在心理的抗拒之中战胜了生理的邪恶,他开始说服自己刚才那种“一见钟情怦然心动”只是他的错觉—— “是时候说再见了。”黑发年轻人转过头,无情地说着,一边迈开了步子踏上不远处离开花园的小道。 看着黑发年轻人怒气冲冲要离开的模样,坐在树上的小天使乌兹罗克大人笑得眯起了眼:“哎呀,真是个容易生气的孩子。” 等老子把你从树上面抓下来揍一顿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容易生气”了……罗修转身的姿势僵硬了下,一边迈着僵硬的步伐往花园回去的路上走,一边想——正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在他的不远处,花园那扇老掉牙的门忽然从外面被人缓缓推开,罗修停下了步伐,面无表情地看着玛利亚修女将她可爱的脑袋探了进来,她瞪着眼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打量着周围新世界的可爱的猫科动物,而当她看见不远处的树上,垂落下来的滚着金边的白色大主教袍子的时候,她立刻变成了恋爱中的猫科动物。 罗修想到了疯婆子艾丽嘉的话。 “哦,罗修,你果然在这儿。”玛利亚笑眯眯的,脸红扑扑得就像是个苹果,她看着面前面色稍显得有些冷淡的黑发年轻人,温和地说,“我是来找你,带你去休息室去给大家做个介绍的,毕竟你来了这里,以后和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罗修:“……” 和疯子是一家人? 你确定? 这真的因为我离你的主教先生太近然后你在因为进度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站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动也不动,看上去对修女的这个提议提不起半点儿兴趣,而就在罗修思考着撒个谎用自己身体不舒服的借口将这个该死的“介绍家人”环节跳过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多虑了——站在他面前的修女姑娘完全就是个演技派,当罗修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逃离她的时候,她已经主动了做出了动作—— 最开始的变化是玛利亚修女那双本来就够圆的眼睛忽然变成了猫脖子上的铃铛。 她甚至抬起一只手,掩住了樱桃小嘴,然后用仿佛她真的刚刚看见树上的男人的惊讶语气说:“天啊,乌兹罗克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呢!” “……” 这也太他妈虚伪了。 罗修抿了抿唇,跟着回过头去——然而下一秒,阳光之下,他发现自己再一次产生了幻觉。 树枝摇晃,疏影摇曳,伴随着枝叶晃动发出的沙沙声响,他看见在自己的不远处,那原本坐在几米高的树枝之上的男人动了动,紧接着,毫无预兆地,从他的背后突然伸出了几对巨大的羽翼——那仿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儿的翅膀,丰满而茁壮,那洁白得不见一丝杂色的翅膀扑簌着在男人的背后煽动—— 男人轻盈地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在了地面上。 除了他的靴子踩在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哪怕是发丝几乎都没怎么飘动。 在男人落地之后,罗修眨了眨眼,然后他看见那丰满的羽翼在男人背后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彻底化作无数金色的颗粒飘散在阳光之下。 罗修抬起手,像个傻瓜似的揉了揉眼睛——当他看向乌兹罗克的时候,他发现对方似乎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他站在他的不远处,脸上还是挂着那写满了“人人爱我我爱人人”的慈悲笑容,他的袍子垂落在了地上,却不知道是什么高级衣料做的居然完全没有沾染上一丝污垢,并且当他站立在地面的时候,罗修发现这个男人居然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高大强壮。 罗修身高一米七八。 而乌兹罗克比他至少高了大半个脑袋。 罗修停顿了下,望向不远处男人的目光变了变——他突然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就是一名一不小心从小说里走出来的活体汤姆苏,结合简历与外观条件来看,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这个名叫乌兹罗克的男人,几乎完美得没有一丝破绽。 正当罗修感慨之时,这时候,站在一旁的玛利亚突然转过头,充满了期颐地瞅了他一眼。 罗修愣了愣,随即立刻领悟——这是修女姐姐在提醒他,该滚蛋了。 “我想我比较喜欢自己去休息室做自我介绍。”罗修挠了挠头,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这一对狗男女,露出了个老老实实的表情慢吞吞地说,“如果他们扑上来想要强吻我,我可以拒绝他们吗?” 玛利亚动了动唇角,看上去即将要回答什么,却在这个时候,罗修听见,一个他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低沉磁性嗓音响起,声音之中还带着引人犯罪的笑意:“尽管将他们推开,然后告诉他们,你是有主人的,不能让别人乱碰。” 罗修抓着自己脑袋的手忽然一顿,他看向乌兹罗克:“主人?” 乌兹罗克:“什么事?” 罗修:“……” 乌兹罗克唇角边笑意更浓:“开玩笑的。” 罗修抽了抽唇角,强忍下了一拳揍向这张俊脸的冲动:“……哦,这种玩笑,不好开的。” 乌兹罗克:“抱歉。” 对方那温和又坦然的声音天生有一种让人没办法冲他发脾气的魔力……黑发年轻人无奈,只好又挠了挠头,将一头柔软的黑发稍稍揉乱之后,不等身下的两个人说什么,他冲着乌兹罗克所在的方向微微含糊地鞠躬之后就直接转身离开花园,并且在离开的路上,罗修一边走一边在思考一个及其有点严重的问题—— 在刚才的某一秒,他很确定自己想跟面前这个漂亮的男人发生一点儿什么……不过罗修很肯定,那个所谓的“什么”,是饱含了比如“他调戏神圣的主教大人”而不是“被神圣的主教大人调戏”。 “……” 啊,总觉得……哪里不对。 而此时此刻。 正迈着飞快的步子离开的罗修并不知道这会儿的功夫,站在花园中的两个人视线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拐角处,他们才将目光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之前消失在乌兹罗克肩头的鸽子,扑簌着翅膀重新落在了他的肩头。 玛利亚修女的脸依旧还是那样呈现着健康的红,那是充满了少女气息的明媚,在喜欢人的面前,她有些不知所措以及微微感觉到了禁忌的刺激,当在场唯一的“闲杂人等”离开之后,她这才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将脑袋转向了身边的男人——她并没有急着跟她的乌兹罗克大人说话,反而是看了眼站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那只束着翅膀安安静静地歪脑袋看着她的鸽子。 在男人微笑的注视中,修女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地挠了挠那只鸽子的脖子,仿佛着了迷一般地盯着鸽子那双如沾染的鲜血般赤红的眼睛:“真是漂亮的鸽子,大人,原来拥有红色眼睛的白鸽比黑色眼睛的更加漂亮。” 乌兹罗克脸上的微笑不变,转过头斜睨了一眼此时正站在他肩头的那只鸽子。 鸽子发出“咕咕”的声响,绿豆大小的红色眼睛似乎在阳光之下闪烁过一丝不安的情绪,它拍打了下翅膀,稍稍在乌兹罗克的肩膀上移动了些——比如横向挪动自己的爪子,将自己的身体挪到了男人肩膀的最边缘处。 这个小小的动作引起了玛利亚的注意,年轻的修女瞪大了眼:“它受伤了吗?” “会好的。” “大人,需要我带它到医疗室那包扎吗?” 乌兹罗克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戴着手套的指尖照着修女的模样,轻轻蹭过那只鸽子的翎毛——仿佛是一眼就看见了在那整齐洁白的羽毛之下,鸽子浑身上下泛起的一层鸡皮疙瘩……男人轻笑一声,异色的瞳眸之中饱含着难以言喻的深意:“不,玛利亚,它只是一时得意忘形过了头而已,剩下的,我能处理。” 修女向着男人投来好奇又期待的目光。 然而这一次,男人却再一次抿起了薄唇,看上去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 玛利亚站在乌兹罗克身边,期待又紧张地等待了老半天——直到她有些失落地意识到,身边的男人大概真的不再打算跟她继续交谈下去,在心中一边盘算着今天和乌兹罗克大人独处了多久,在得出了“胜过于昨天”这个答案之后,可爱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了修女的脸上—— “乌兹罗克大人?” 男人转过头,将视线从那只僵硬地站在他肩膀边缘的鸽子身上收了回来。 “我……”在这样温柔的目光之下,玛利亚结巴了起来,“我去看看爱丽丝的自我介绍做得怎么样了?” 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年轻的修女仿佛是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赞扬似的,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一些,她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真正像个少女似的微微提起修女服的下摆,迈着轻巧又欢快的碎步,跟着刚刚离去大概还没有多久的黑发年轻人后面,一块儿毫无怨言地离开了这个她向往了许久又鼓足了勇气才踏进来的神圣地。 直到修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花园。 男人这才抬起手,重新伸向站在自己肩头的白鸽——指腹轻轻在白鸽的脑袋顶上蹭了蹭,当男人的手指拿开的时候,洁白的鸽子歪了歪脑袋,那双刚刚被赞扬过的血红色的眼睛,重新变回了正常的黑色。 “儿子,看见了没?”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屁股真翘。” 鸽子:“……” “可能就是那样漂亮的屁股,让你神魂颠倒。”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当男人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双异于常人的瞳眸让他看上去冰冷而淡漠,男人依旧还是那样俊美,然而当那春风和煦的气氛一扫而光时,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个人…… 乌兹罗克看着站在自己的肩膀上不安地扑簌翅膀却始终不敢飞走的白鸽,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在鸽子的眼前摊开,淡淡道:“吐出来。” 鸽子:“……” 乌兹罗克:“拿来。” 鸽子沉默,五秒钟后,在男人越来越冰冷的目光之中,张开鸟嘴,呸地一声,一颗鲜红的宝石落在男人的手心。 男人强盗般的行为终于让鸽子有了做出其他动作的勇气,它拍了拍翅膀,仿佛抗议一般地咕咕了俩声——然而,男人却无动于衷,掌心一番,随手将那颗宝石碾成粉末,随即用含着淡淡警告意味的低沉嗓音道:“下次别再犯蠢。” 男人语落,下一秒,那只鸽子就如同得到了大赦似的,做出了个不该出现在鸽子身上的“松了一口气”的奇怪表现,然后它拍打着还沾染着血迹却不见一丝伤口的翅膀,细长的爪在男人的肩头轻轻一撑,下一秒便扑簌着翅膀向着蔚蓝的天空飞去。 第7章 白鸽在天空之中兜了个大圈子,它一边飞呀飞一边咕咕叫着伸着它拥有着洁白羽毛的脖子,仿佛做贼似的低头往底下看——在看见站在庭院之中的男人又转身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躲回了阴凉的树上之后,它扑簌翅膀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伴随着翅膀羽毛微微张开,洁白的小巧的鸟儿羽翅微振,轻巧地在空中转了个方向,乘着风,无声无息地借着建筑阴影的遮掩,又回到了去往刚才让它碰见黑发年轻人的那条路的天空的轨道上。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鸽子就看见了它想要找的人。 那个拥有漂亮屁股的黑发年轻人,他果然没有乖乖地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去找他的小伙伴们做什么愚蠢的自我介绍,离开了庭院之后,他只不过是找到了建筑自带的前庭院之中的一棵参天大树,然后在那树荫下躺了下来。 这会儿的功夫,他的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满脸满足的模样让他看上去就像是难得偷空出来晒晒太阳的慵懒猫咪,他的修长的双腿交叠合拢,这个姿势将他纤细得仿佛光用双臂就能直接折断的腰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 漂亮得让人想吹口哨。 如果鸽子会的话。 鸽子拍了拍翅膀,就像是怕自己的动作惊扰到了休息中的黑发年轻人似的,它在隔着草坪远远的地方轻盈降落,当它缩着爪子,不怎么熟练地扑簌着翅膀跌跌撞撞地试图在地面上前进的时候,跳跃的缝隙之间,它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个被赐名为“爱丽斯”的年轻人,这会儿的动作看上去还真相是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圣子…… 让人很有狠狠地侵犯的欲望。 谢天谢地,乌兹罗克那个老不死的没看见这个。 鸽子扑簌着翅膀,笨拙地靠近草地——站在台阶旁边的时候它犹豫了很久,最后它抬起了自己拿鲜黄漂亮的小爪子,试探性地迈了一步,然后因为失去了平衡,它就像是个傻瓜似的摔了个后仰翻——它差点儿成为世界上第一只自己把自己摔成脑震荡的鸽子。 在扑腾了老半天后,鸽子终于决定放弃治疗,它煽动自己的翅膀,十分不熟练到让人怀疑它究竟是不是一只鸽子地——用一种鸡飞狗跳的方式跳上了台阶……站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强忍下了去翻找这些泥土底下是不是有该死又美味的蚯蚓的冲动,它迈着步子,走向那个躺在树荫之下,对它的一系列戏码毫无察觉的黑发年轻人。 “咕咕——” 啧啧,警觉性真是糟糕得要命呢,爱丽斯。 鸽子迈着自认为优雅的步伐来到了黑发年轻人的身边,而此时此刻,微风之中带着对方放松而平缓的呼吸声,风中永远蕴藏着许许多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信息——比如此时,鸽子先生非常确定,它漂亮的小朋友——亲爱的爱丽斯已经陷入了一场不得了的浅眠。 这让鸽子有机会可以好好地打量他了。 尖细的小下巴看上去就像是营养不良,不过好在薄薄的双唇一看就知道足够柔软;眼睛闭着的看不清楚,只能看见那小扇子似的睫毛伴随着黑发年轻人呼吸正在轻微地颤动着,撩人心弦……鸽子记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珠子和他的头发一样是纯净的黑色,黑色,在它喜欢的颜色之中排名第二;高挺却显得异常秀气的鼻梁;眼睛底下有一颗让人想要用舌头舔弄的泪痣,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哦,这个夸奖很重要,要知道,鸽子先生很挑剔,它可是从来都很少夸奖别人漂亮的。 鸽子站在黑发年轻人的身边,歪着脑袋发出低沉的、就像是催眠曲一般的“咕咕”声响,它看着看着,那绿豆大小的黑色眼睛,在不知不觉之间,又变成了入血一般的红。 但是鸽子先生看得很着迷。 就连向来自诩警觉性一流的它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 夹杂着花香的微风从它的羽毛上滑过,而后又拂过安静浅眠之中的黑发年轻人的面容……远远地,隐约传来咚咚隆重的钟鸣—— 钟响十六声,下午四点整。 —— 罗修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很真实的梦境。 梦中的他来到大树底下,本来正准备趁着阳光正好天气不错偷个懒睡个午觉,然而在他刚刚躺下的时候,在他的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鸽子——那鸽子足足有俩三米那么高,它巨大到原本那双本该只有绿豆大小的眼睛,这会儿却有罗修的三分之二个脑袋那么大,它歪着脑袋,就像是在打量什么新奇事物似的,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罗修。 罗修被吓了一大跳。 但是他很快地发现这只鸽子只是蹲在那儿,傻乎乎的,就像一只守着鸡窝里的蛋的老母鸡,它的胸脯毛茸茸的鼓鼓的就好像藏了什么好东西在里面,并且,这只鸽子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攻击性。 罗修从草地上坐了起来,他向着鸽子伸出手,而那只巨大的笨鸟却在最开始畏缩了一下后,就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主动迎向了黑发年轻人的手——具体的行为表示为它将自己的喙 放进了罗修正缓缓伸向它的手掌之下,不仅如此,它还眨了眨眼,发出“咕咕”地人畜无害的声音,与此同时,它用自己坚硬的喙轻轻地蹭着黑发年轻人的掌心。 就好像在催促着他快点儿抚摸自己。 罗修摸了摸鸽子。 鸽子又眨了眨眼,鲜红的眼睛之中露出了奇怪的情绪。 “鸽子先生,你好。”在梦中,因为不用顾忌别人的目光,所以罗修显得开朗很多,他笑得微微眯起眼,“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你怎么这么大?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罗修将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口时,原本并没有打算要见证什么奇迹发生——而事实证明,梦境向来是容易给人惊喜的存在,在黑发年轻人将自己的手从鸽子的嘴巴上轻轻拿开的时候,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只本应该只会“咕咕”傻叫的鸽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我的眼睛本来就是红色的,”鸽子居然用人类的语言回答,“我来自天使湖畔,喝过天使湖畔的潭水,什么东西都会变得很大,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正在跟别人玩游戏——说起来,你看见我其他的伙伴了吗?” “我刚刚到这里。”罗修说,“除了你,我再也没有看见其他的鸽子了。” “什么,什么鸽子?哪里有鸽子?鸽子在哪里?”鸽子先生眨着那双红色的、篮球那么大的圆眼睛,要知道鸟类的面部表情并不那么丰富,但是它却还是让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意识到它似乎露出了一个被冒犯的眼神,“我才不是鸽子,跟我玩耍的那些人也不是鸽子——他们说,他们来自浮屠罗门院。” “浮屠罗门?”罗修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你是说,你在跟一群人类在玩游戏吗?” “什么?”鸽子先生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就好像这只是因为罗修问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如果你坚持这么认为的话,那好吧,我大概是在跟一群人玩游戏呢,你要不要参与我们?” 罗修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奇怪的是,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点头了:“我参与你们。”黑发年轻人轻轻地说。 他看见在他点头的那一刻,鸽子的红色眼睛闪了闪——这是一个令人心神不安的发现,与此同时,罗修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不是单纯地“参与游戏”那么简单,他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这一次,他却有些不熟练地踉跄了一下。 脚下凹凸不平的感觉让他停顿了片刻。 然后下一秒,他低下了头,看见了穿在自己脚上的那一双可怕的、拥有厚厚的防水台的高跟靴子——黑色的靴子一直没过他的膝盖,靴子的前面有一大排绑带斜十字——这肯定是姑娘穿的鞋子。 罗修心中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胯部——神奇的是,在这之前他似乎并没有在自己的穿着上发现任何的不妥,而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居然穿着该死的黑色裙子,并且上面,还有一个有着波浪形花边的白色围兜—— 就好像他是一个女仆似的。 ——他穿着一身像是女仆的衣服! ——姑娘的! ——娘个狗腿的! 身上的一声女性装扮让罗修的头发都快竖了起来,哪怕此时此刻他在睡梦之中,他也完全没办法接受自己这样雷人的装扮!他伸手,正想将挂在裙子上的那一层该死的、拥有波浪形花边的围兜拽下来,却没想到这个时候,鸽子猛地阻止了他—— “你不要脱下它,脱下它我们就不会再跟你玩游戏了!” “这不是我穿的衣服!”罗修瞪了一眼鸽子说,“我穿的可不是这个!” “可是这就该是你穿的衣服!” “说得咱俩多熟似的!” “是不怎么熟来着,”鸽子先生咕咕地叫了俩声,那着急的语气忽然收敛起来,像是发出了什么愉快的低笑,“但是因为我们刚才发生了那么多愉快的对话,所以我们现在熟了。” “………………………………………………” 罗修实在是搞不明白,打从进了浮屠罗门院,他就彻彻底底掉了自己身为正常人的自尊与节操,首先他跟一个疯女人认真地讨论着关于跳蚤的牙齿这类话题,现在在睡梦之中,他又跟一只智商捉急的神逻辑鸽子成了所谓的“大熟人”! ——强调下,还是一只“雌雄不分”的混乱鸽子。 “我是个男人。” “虽然我是只鸽子,但是我的眼睛没瞎——你当然是男的,除非你决定再也不要你的小叽叽。” 刻薄又任性的鸽子先生讽刺着黑发年轻人,话语之间他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罗修情不自禁地那该死的高跟靴子跟在它的身后,于是当那只鸽子伸出那嫩黄的爪子,试图笨拙地从草坪的台阶上跳下去的时候,草坪上就有了两个摇摇晃晃仿佛不会走路的愚蠢生物。 罗修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高跟鞋——他觉得如果自己以后变成了女性崇拜者,那么一定是从这一刻开始的——能穿着这玩意走路噔噔噔还昂首挺胸的生物,有什么理由能阻挡她们征服这个世界! “我要寻找我的同伴们……” “你现在应该迈你的左边爪子了,否则你的左爪子可能会因为碰到你的右爪子然后绊倒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呃,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是看你这么笨得完全不像是一只正常的鸽子,我决定问你一下,请问你是被天使湖畔的潭水污染的魔族吗?” “你在说什么疯话?” “有个人告诉我,如果一只鸽子靠近我的时候它的眼睛是红色的,那么它就很可疑了——” “啊哈,真是可笑,这绝对是我本世纪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鸽子先生一边在前面走一边摇摇晃晃地说,“我打赌说出这句话的一定是个多管闲事的婊子,哦,居然有婊子教你怀疑世界上最纯洁的鸽子,真是他妈的欠操!” 罗修:“……” 鸽子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罗修:“在感叹你的纯洁。” 鸽子先生:“谢谢,我也觉得我很纯洁。” 罗修无奈,踩着那双绝对不属于他的长靴一瘸一拐地跟在那只肥大的鸽子身后,后者一摇一摆地迈着悠闲地步子来到了庭院的正中央——当他们来到那处有华美喷泉的地方,高大的栏杆让罗修想到了玛丽苏姨妈移开时候的绝决背影……正当罗修感慨梦境如此真实简直跟现实中浮屠罗门院的前院风景同步到了细节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副诡异的图像—— 足以让普通人头发都竖起来的景象。 首先,他看见了一群穿着跟艾丽嘉一样的深蓝色袍子的人,他们的发色各有不同,似乎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此时此刻正悄无声息、又异常统一地做成同样的动作——他们团身抱团,蹲在那依旧还在哗哗流淌着喷泉水的雕像下面,当罗修他们靠近的时候,那些人安安静静的,就像是…… 一大群蘑菇。 “我找到他们了。”鸽子先生扑了下翅膀,压低了声音说,“看来他们已经开始游戏啦。” 罗修数了数,此时此刻蹲在雕像下面的,一共有七朵“蘑菇”。 他停顿了一会儿,正准备继续找出什么细节——忽然间,他感觉到,蹲在最左边的那朵“蘑菇”忽然动了动,那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但是因为周围一切都仿佛是静止的一般,所以那个人的动作显得尤其突兀——罗修一个箭步上前(这让他差点儿崴着脚),然后一步来到那个动了一下的人跟前—— 而令他惊讶的是,当这个“蘑菇人”惊恐地瞪大眼抬头看向他时,他发现,这个人居然是艾丽嘉。 “是你!”罗修惊讶地微微张嘴。 “是我。”艾丽嘉回答,她瞪大了眼,眼中却还是带着微微的惊悚和恐惧,“你还是来了——谁带你来的,是鸽子吗?” 原本想否认这个事实,但是想了想后,黑发年轻人还是点了点头:“是鸽子。” “你还是跟着鸽子来到这里了。”艾丽嘉叹息着说,“哦,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警告过你的,我警告过你的——你甚至可以在最开始的时候掏出我给你的牙齿,然后逃离这里,但是现在”艾丽嘉又摇着头说,“现在,恐怕你不得不加入我们的游戏了。” 罗修莫名其妙——倒是艾丽嘉居然提到了牙齿让他心跳快了一拍——梦境和现实结合在了一起,这不是第一次,但是他并没有适应这种感觉,于是,黑发年轻人只是动了动唇角下意识地问:“什么游戏?” “还不明显吗?”艾丽嘉压低了声音,她显得有些枯燥的手放在唇边,做出了个噤声的动作,紧接着,她用近乎于嘶嘶的声音说,“我们在玩捉鬼游戏。” “捉鬼?” “是的。”艾丽嘉的声音更低了,以至于罗修这会儿不得不努力凑近她,她依旧蹲在地上,却抬起手,用苍白的指尖在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蹲在水池雕像之下的七个“蘑菇人”之中含糊地扫了一圈,“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是鬼。” “谁来捉鬼?” “当然是驱魔人,是你。” 驱魔人。 当罗修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无法抑制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猛地跳了跳——那并不是因为任何情绪的跳动,那一刻,就好像是有一股神秘且毫无根据的力量猛地灌入了他的心脏之中。 “捉住了‘鬼’,‘鬼’就会逃走,你就需要继续去寻找下一个‘鬼’。”艾丽嘉声音空灵,听上去与其说她是在跟罗修说话,更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它就在你身边。” 这种声音让罗修觉得不舒服。 黑发年轻人拧起了眉——这一切都显得太荒唐了,他追逐着梦境,来到这个疯人院,而就在他踏入这个地方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就连他的梦境都变得如此荒唐……就像是一场可怕的瘟疫,而现在,罗修只觉得,打从自己踏入浮屠罗门院的那一刻起,他就被瘟疫缠身。 这感觉让罗修毛骨悚然。 “我要走了。”就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黑发年轻人站了起来,“我要离开这里。” “你走不了了——要么逃,要么战,这是一个永恒的选择题,但‘逃’通常仅意味着战斗将延迟到别的哪一天,你最终还是要面对的,做出选择吧,爱丽斯。”艾丽嘉回过头,看着他说,“你必须要找我我们之中的‘鬼’——这是第一轮游戏,能叫停的那个人不会是你。” “我不知道谁是‘鬼’,你们看上去都一样,疯疯癫癫的。”罗修不太礼貌地说。 然而艾丽嘉却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她轻笑一声,用很不负责的语气说:“随便抓一个,相信你自己,然后你就可以至少暂时地离开这场游戏了——” 罗修皱起眉,他不想理睬艾丽嘉——但是当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没有成功地将自己从睡梦中唤醒之后,他不得不重新回到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身边——然而,一切都显得太晚了,艾丽嘉又变成了该死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愚蠢蘑菇,她蜷缩在雕像之下,口中碎碎念着,罗修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而当罗修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也不会回答。 一切都显得荒谬极了。 阳光依旧倾洒在罗修身上,然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反而随着时间推移,他感觉就连他自己身上的原本的温度都在悄悄退散,就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随时随地地跟着他,吸食他周身所有的温度似的。 罗修打了个寒颤。 他看了看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带他来的“鸽子先生”,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之中……而他,对此却毫无察觉! 心中忽然有一个声音让他不要再拖延下去——他踩着那双可笑的高跟鞋,提了提自己的裙摆让它不那么碍事,黑色的瞳眸从一群蹲在雕像下面的人身上扫过,然后,在看见倒数第三个中年男人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停顿了下来—— 那个男人看上去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看上去是罗修最不想招惹的那种壮汉—— 但是鬼使神差的,罗修两步向前,从他的身后,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 当他的手放在那个人身上的时候,黑发年轻人惊讶地发现,对方浑身冰冷得可怕,几乎让他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被抓住肩膀的中年男人转过头来,在这一刻,罗修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看见了一双血红的双眼,那是与这个皮肤蜡黄的中年男人完全不搭调的鲜艳颜色,红色充数着他的整个眼眶,他死死地盯着抓住他的黑发年轻人——被人用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罗修下意识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然后他看见,这个中年男人动作缓慢地、就像是一个被牵着线的木偶似的站了起来! 紧接着,变化产生了。 中年男人的皮肤在一块块地掉落,那应该是个痛苦的过程,但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唇角边却始终挂着一抹冰冷、饱含着嘲讽的笑容……这笑容,让罗修觉得胆战心惊地眼熟! 一个名字几乎已经快要跳出喉咙来到舌尖! ——但是就在罗修以为自己就要将那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喉咙,罗修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他只能瞪大着眼,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脸变得血肉模糊,大块大块的肉掉下来,血污沾染了他身上的蓝色袍子,紧接着,中年男人唇角边的笑容消失了,因为他的嘴边也在变形,它变得越来越尖,人类因为牙床变形牙齿掉了一地,它们就像是调皮的弹珠,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滚落在黑发年轻人的脚边—— 直到男人的脸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张鸟的脸。 下一秒。 中年男人变了,他的四肢皮肤纷纷裂开,血液纷飞之间,纯黑色的鸟类羽毛从他的身上暴露出来,他艰难地弯下腰,将自己长满了黑色羽毛的手臂和自己掩盖在袍子底下的双腿并拢在一起——很快,它们仿佛就真的融化成了一个不能分开的整体,男人的五指张开,尖锐的指甲刺破他的指尖伸出,血液从他的之间低落在土地上,最后,变成了鸟爪的模样! 与此同时。 罗修只听见了刷地一声伴随着皮肤撕裂的声音,他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 一双纯黑色的鸟羽,猛地从眼前这个完全变化了的中年男人背后冲破血肉而出! 那似乎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中年男人仰起头发出了仿佛来自地狱的悲鸣! 他变成了一只黑色的鸟类。 哦不。 准确地来说,是一只,黑色的、拥有血红色眼睛的鸽子。 第8章 鸽子! 这一刻,罗修微微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被血液晕染的血红一片—— 他能感觉到自己逐渐变得冰凉的血液在血管之中逆流,黑色的瞳眸因为震惊微微睁大,眼中的倒影里,上一秒还是人类的脸就这样像是腐朽的尸体一般纷纷掉下皮肉,伴随着血液一滴滴的滴入泥土之中…… 罗修简直不敢相信,活生生的人类会以这样的方式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只和成年男人一样高大的黑色鸽子! 呯呯—— 此时此刻,罗修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的跳动,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以及满地的碎肉让他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他想尖叫,想要转头逃跑,想要干脆忘记所谓的“驱魔人”和所有的一切事物——然而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在被眼前这只鸽子的血红色瞳眸注视之时,罗修只感觉自己的双腿就仿佛是被从地上所生长出来的藤蔓植物死死缠绕住,他张开嘴,除了呼吸和嗓子眼里发出的“喝喝”声之外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那些恶魔习惯伪装成和平的鸽子,但是想要辨认它们也许并不困难,魔族变成的鸽子在遇见你的时候,眼睛会从正常的黑色变成红色,如果你看见了红色眼睛的鸽子,那就意味着你要注意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了……小心鸽子,爱丽斯,它们会让你失去行动的能力!】 ——小心鸽子,爱丽斯,它们会让你失去行动的能力! 疯女人艾丽嘉的话成为了现实,当罗修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一只来意不善的鸽子的时候,他完完全全动弹不得——就像一只世界上最愚蠢的木偶,傻乎乎地站在这儿,任人宰割……他看着那只鸽子展开了黑色的羽翅,那羽翅的尖端湿润粘稠,当黑色的鸽子抖动自己的羽毛,血点如同下雨一般呈喷射状散落一地—— 有一些甚至喷到了罗修的脸上。 那鲜红色的血点呈溅射状飞溅到黑发年轻人白皙得近乎于透明的皮肤之上,下巴,嘴唇,眼睫毛——配合着罗修那双因为恐惧而微微收缩失神的瞳眸,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却像是刚刚从血池之中捞出的一副绝美的画作,异常拥有摄人心魄的诱惑力。 那只黑色的鸽子停顿下来,他远远地歪着脑袋看着罗修,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下来。 它发出了奇怪的“咕咕”叫声,就好像在打量着什么新奇的事物,它的眼睛转动着,从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身上的裙子开始打量起来,然后一路滑落到了他那双可笑的高跟长靴之上——最后,鸽子的视线重新上扬,停留在了黑发年轻人的脸上。 罗修:“……” 好像,突然,有一种,要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还没等罗修喘口气,他那不好的预感就立刻实现了—— 只听见那只鸽子忽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那不像是鸽子的叫声,更像是什么人在用自己干涩沙哑的喉咙发出疯狂地笑声,而后,那只鸽子扑簌着翅膀,举着自己锋利的爪子冲着黑发年轻人所在的方向扑了过来—— 带着暖烘烘、又足够腥臭的血液的味道瞬间向罗修侵袭而来,有那么一瞬间,黑发年轻人甚至觉得就要窒息,而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后背已经重重地撞到了坚硬冰冷的土地上,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然而这一声声音却仿佛更加激发了鸽子的某种兴趣—— 尖锐的鸟喙狠狠地咬住了他身上那条裙子的衣服前襟,紧跟着是“撕拉”一声刺耳的布料碎裂声响,罗修只感觉胸口前面一凉,他拼命地转动着眼睛,勉勉强强看见了自己此时此刻袒露在空气之中的大片苍白的皮肤—— 罗修的脸黑了黑,但是他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他发现,这只鸽子似乎并没有打算立刻就拿自己的大鸟嘴啄死他或者干些别的什么,在撕开了他衣服前襟这个动作之后,这只鸽子居然兴奋地扑簌着翅膀,黑色的羽毛纷飞之间,它抬起鲜黄的利爪,勾住身下黑发年轻人已经被撕开一个裂缝的衣服的边缘,紧接着,又是“撕拉”一声—— 这一次,罗修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从胸前到小腹大概已经完全呈现一个有伤风化的袒露程度—— 罗修:“………………” 罗修做好了被鸽子啄死,被鸽子开膛破肚,被鸽子挖心掏肺等一系列各种凄惨死法的准备——但是请恕他无知,在他那脆弱的世界观里,从来没有哪一条反射弧是可以用来回答“被鸟耍流氓怎么办”这类高深的问题! 黑发年轻人的唇角抖了抖,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之前僵硬的舌头似乎恢复了正常的柔软程度,并不灵活,但是足够他含糊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以及如同废话一般毫无震慑力的警告—— 罗修:“住、住手……” 鸽子:“……” 鸽子的动作停顿了三秒。 就像是为了表达自己对此时黑发年轻人居然还能说话这件事的震惊。 但是震惊之后,当然是对此“反逆”行为的更大程度的惩罚—— 鸽子并没有听从罗修的话,不仅如此,在听见了黑发年轻人的警告之后,它居然露出了一个不满的神情——罗修很难表达他是如何看出一只鸽子的不满的——但是他就是知道这会儿这只鸽子因为他的警告而不爽了…… 并且事实证明他的脑补并非多余,因为下一秒,那只鸽子就停止了继续撕碎他衣服的动作,它高傲地抬起了自己的爪子,在罗修来得及说出第二句反抗的话之前,那巨大的鸟爪毫不客气地整个儿扣住了黑发年轻人的整张脸,然后,刚刚艰难地将自己的脑袋抬起来一点点的罗修,就这样被一只鸽子,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回了地上! 罗修听见自己的后脑壳敲在地面上发出“啪”地一声巨响,就好像以前他的玛丽苏姨妈蹲在火炉旁边敲核桃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罗修:“………………” 作为一只鸽子,眼前这个黑不溜秋比乌鸦还黑的玩意真的不能更加欺人太甚了!!!! 黑发年轻人只觉得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从脚板底逆流到了头顶,强烈的羞耻感以及面对“被鸽子强奸会怎么样”的未知恐惧让他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从某一处开始变得越来越热,然后从那一处开始沸腾,传遍他僵硬的全身! 在哪! 如同一只漂浮在水中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浮木,罗修咬着牙,感觉着鸽子的爪子粗糙的底部在自己的脸上碾磨时所来带来火辣辣的摩擦疼痛,同一时间,他不得不分出所剩无几的精神,感觉时着身体之内的每一处至关重要的变化—— 很快的,在那只鸽子发出“咕咕咕咕”的邪恶兴奋叫声试图用爪子分开他的双腿的时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罗修终于清晰地感觉到,那“热量”的最初原始点,是某一处紧紧贴着他大腿外侧、拇指盖大小的皮肤! 为什么是那里? 当鸽子猥琐地将试图将自己的大脑袋钻进罗修的“裙子”下摆之中,罗修咬着牙,强忍下了浮现在脑海里空手将这只猥琐的鸽子脑袋直接拧下来的美好画面,他闭上眼,努力地回想…… 直到他终于回想起,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前,曾经有一个疯女人抓着他的手腕,强行地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手心—— 坚硬的,小巧的,有棱角,还带着一丝温度。 这样东西,在之后被他满脸嫌恶地随手揣进了口袋里。 【——跳蚤的牙齿,后槽牙。】 【——你可以用它来击退试图将奇怪的传染病带给你的鸽子。】 此时此刻,艾丽嘉那个疯女人空灵飘渺的声音乱七八糟地在黑发年轻人的脑海之中响起,他不能思考,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乱糟糟地响成一片,各式各样的声音乱成一团,玛丽苏姨妈恐惧的尖叫,玛利亚修女可爱如银铃般的咯咯笑声,以及,艾丽嘉的警告和劝说…… 头痛欲裂。 罗修只觉得这些声音几乎快要将他的脑袋撑得爆炸—— 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他的额间滑落,他的眉头紧皱,原本就显得有些病态白皙的脸此时此刻更是毫无一丝血色,他抬起手,努力地并且徒劳地试图用自己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好让那些令人心烦气躁几乎发疯的声音停下来—— 咦。 等等。 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的黑发年轻人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手,张开的五指悬空在他的脸庞上空,他躺在地上,看着毫无温度的阳光从指缝之间洒在他的面容之上—— 鸽子走开了,远远地冲着他怪叫,它的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灼伤,远远地拖出了一大长条血迹! 罗修翻身坐起来,他摸了摸腰间,在确定了自己似乎穿着什么裤子的时候,他毫不在意地掀起了自己的裙子,而后,仿佛鬼使身材一般,脸上带着被鸽子的爪子摩擦出的淤痕的黑发年轻人摸了摸那条只到自己大腿根部的南瓜打底裤衩,在那诡异的灼热温度的引导之下,他找到了南瓜裤衩的口袋—— 跳蚤的卵。 卵!! 罗修飞快地将手伸入口袋之中——奇怪的是,那口袋给他的触感,却好像他还是穿着自己的那条牛仔裤—— 然而此时此刻的罗修根本管不了许多,他只是将手伸入口袋之中,确定自己抓住了一个什么灼热的东西,下一秒,他猛地将自己的手从自己的裙底抽了出来(……),裙角翻飞之间,黑发年轻人只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裙底飞了出来—— 罗修微微地眯起眼,定神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面前的居然是一只漂浮在半空中的肉团。 肉团。 肉!团! 罗修:“………………………………” 第9章 总之罗修是拿到“武器”了。 虽然和他想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比如他以为自己会从裤衩里抽出来一把光芒万丈镶嵌宝石还有复古雕花的古董宝剑;或者是受到了诸神的祝福身绕七彩光环会因为他生气变成红色伤心变成蓝色开心变成灿烂的金黄(……)的十字架;再不济也应该是一把看上去有点儿分量用起来也足够优雅的精灵长弓—— 毕竟,听说剧本都是这么演的。 万万没想到,最后他从自己裙底抽出来的却是一团肉—— 肉! 粉嫩嫩的,看上去煎了煮了炸了烤了吃了的,肉! 罗修被粉嫩嫩的少女色闪瞎了狗眼,他伸出手试图抓住这团肉——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它的时候,它忽然又飘远了点,罗修抬脚想追,那肉团却像是上了瘾似的绕着他飞了起来……忽然之间,只听见“噗嗤”一声,从肉团的某个方位忽然伸出了一根锋利的尖刺。 哎哟,好像很牛逼的样子。 脑海里一再提醒自己这是梦境一切都是可以不按逻辑来不按剧本来NPC也是可以丝毫不讲道理的,罗修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去在意“为什么跳蚤的卵却可以不按常理地变成这种像是哺乳动物后代的不明物体”这种不尊重伟大的物质守恒定理也完全没有科学逻辑的事情…… 罗修想了想,伸出手猛地一下捉住那肉团,软绵绵肉呼呼的感觉抓在手心略微粗糙的感觉让黑发年轻人恍惚地觉得这仿佛不是梦境……阳光之下显得异常明亮的黑色瞳眸死死地盯着面前不远处因为受了伤正勾起一边爪子远远站在那里的鸽子,黑发年轻人猫下腰,做出了一个进攻的姿势,紧接着他后退了两步—— 脚上穿着高跟鞋他站立不稳并且开始感觉到脚板底传来十分立体的酸疼感觉,罗修知道自己应该速战速决了,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必须要杀死面前这个忽然由“人类”演变成的黑色鸽子才能离开梦境,但是之前所发生的一些让黑发年轻人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个事实—— 如果不反抗,就乖乖等着这场梦变成另一名主角是鸽子的春梦吧。 这个认识让罗修瞬间热血沸腾,战意满满。 他还是处男。 也没打算找一只鸽子给他破处。 ……哪怕是梦里也不行。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那只鸽子仿佛意识到了眼前的黑发年轻人手中那把利器可能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它开始拍打扑簌自己的翅膀,漫天纷飞的黑色羽毛从它身上掉落,那些羽毛浮动在空气之中却并没有飘落,它们悬浮在那里就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模样让罗修有点儿在意—— 很快地,罗修就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没有错的,当他迈出一只脚试图往鸽子的方向进攻,仿佛是警告他要三思而后行似的,那只黑色的鸽子优雅地挥了挥翅膀,一根黑色的羽毛立刻转了个圈,羽毛根部锋利的部位对准黑发年轻人,并且在他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前,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着他飞了过来! “噗”地一声,是什么东西割破皮肤发出的轻微声响。 罗修只来得及感觉到面颊皮肤上穿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紧接着,他便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顺着那火辣辣疼痛的伤口处往下流动——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抹了把,将手心摊开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却发现掌心之中是一片刺目的血红。 血液似乎也让那只该死的鸽子兴奋了起来。 它拍打着翅膀,悬空在半空中,它冲着罗修所在的方向俯冲过来,那巨大的身影在天空中飞翔的时候在地面上投下了一大片阴影,它的翅膀伸展开来,那样的姿态让罗修再一次地联想到了最开始出现在他梦境之中的魔王路西法—— 他非常荒谬地将一只鸽子跟魔王联想到了一起。 然而此时此刻的情况却不容许罗修在这方面多做细想,转眼之前,那只巨大的鸽子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黑发年轻人眼前一凝,只觉得自己抓住带着尖刺的柔软的掌心在发热—— 眼前黑影晃动,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的他身体却如同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似的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踩着高跟长靴,一个马步上前,弯腰,干脆利落地躲过鸽子挥舞过来的翅膀;再一个轻盈的跳跃,轻轻松松往右边闪躲躲过了鸽子那锋利的勾爪;连连躲过鸽子的两次进攻,黑发年轻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反攻的机会就要来临—— 他使用了一个侧面的冲击,瞬间来到了那只鸽子怀中,紧接着,黑发年轻人咬紧牙关,用自己的肩膀结结实实地顶撞到这只毛茸茸的鸟类同样毛茸茸的肚皮上,鸽子踉跄了下,“咕咕”叫着被他撞开了几米,这个动作也同样让罗修踉跄了下! 要扭到脚了! 你二大爷的! 黑发年轻人歪七扭八地往前冲了几步,终于在自己的双腿拧成麻花之前成功地稳住了自己—— 他很快地调整了自己,他改用双手握紧手中的那像是被抓得不舒服不断发出奇怪哼唧声的肉团子,趁胜追击,在那只鸽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保持平衡的时候,罗修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的冲动,他听见了高跟女鞋踩在青石砖地面上时发出的“嗒嗒塔”声响,这个声音传入脑海里时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奔跑了起来—— 阳光之下,黑发年轻人袒露在外的皮肤白皙得近乎于刺眼,当他奔跑起来的时候,裙子的下摆也跟着飘荡起来,伴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围兜后的巨大蝴蝶结荡漾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是一个美好的画面——如果画面的男主角脸上的表情不那么挣扎的话。 罗修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没怎么费力就来到了那只鸽子的跟前,这一次,罗修不在犹豫,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肉团,狠狠刺下,利落地将那肉团从下往上的方向挥进了鸽子那毛茸茸的脖子上—— 扑哧! 感觉到手中肉团生长出来的尖刺部分深深地刺入了面前这只巨大的怪物的喉咙之中,鲜红温热的鸽子血液迅速喷射出来尽数浇注到了面前黑发年轻人的脸上——此时此刻,在那张堪称是漂亮的白皙脸上,触目惊心的红色飞溅到了他那长而浓密的睫毛,他尖细的下巴,以及他那看上去很性感却缺少血色的薄唇之上,一滴滴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弄脏了他胸前被撕碎的白色围兜,最后顺着他袒露在外的胸膛一路,滑入勉强挂在身上的衣服碎片的深处…… 鸽子几乎看楞了神。 就好像此时那把锋利的西瓜刀扎入的不是他的脖子似的——它只是眼中红光越发明亮,它扑簌着翅膀,与其说是想要挣脱那卡在它脖子上的尖刺,更不如说它正疯狂地想要再一次扑向面前的黑发年轻人! 伴随着肉团前端尖刺一点点地更加深入地切进鸽子的颈脖之中,锋利的尖锐刺破肉体的手感让罗修的目光发寒,这一时刻,他感觉到此时自己的双手仿佛忽然被注入了无限的力量,并没有察觉到面前这巨大的怪物反常的行为,他目光猛地一顿,紧接着是手腕的一个翻转动作,紧跟着是手肘的转向—— 他做出了一个如同挥出高尔夫球杆时的向上回击动作! 下一秒,更多的血液从鸽子的脖子中飞溅出来,那只鸽子发出了最后两声“咕咕”的声音之后,脑袋直接从那巨大的身体上被活生生地挑断了下来! 那鸽子的脑袋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最后呯地一声掉落在罗修的脚边。 “……” 怪物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罗修喘着粗气在原地停顿了三秒,三秒之后,只见黑发年轻人一把扔开了手中的肉团,跟着一屁股毫无形象地跌坐在了地上—— 结束了? ……大概是,结束了。 黑发年轻人坐在地上,终于隐隐约约感到到了一丝丝属于阳光该有的温暖……他微微眯起眼,抬起酸疼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弄干净睫毛上粘稠温热又带着一点儿腥甜味儿的鸽子血之后,他支撑着地面显得有些狼狈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发现无论是之前带他来这里的“鸽子先生”,还是跟他说话的、包括艾丽嘉在内那些穿着蓝色病袍假装自己是蘑菇的人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统统直接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可笑的幻觉。 沉默了片刻之后,提起精神的罗修回头看了一眼掉落在自己脚边的鸽子脑袋—— 这一眼却让他差点儿再一次被吓得一屁股坐回地上去! 只见那鸽子的黑色羽毛完全退色了,它渐渐地变成了纯粹的白——那双红色的眼睛也退色了,它从红变成了黑,最后,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深褐色—— 这个发现让罗修浑身一颤,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很快的,他的预感再次视线——无数的白色羽毛从那鸽子的脑袋上掉落,渐渐地露出了底下深棕色的、还带着一点儿自然卷的毛发,它的嘴缩回去了,并且与此同时它长出了属于人类的鼻梁——罗修眨了眨眼——然后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鸽子的脑袋变成了最开始那个中年男人的脑袋。 只不过没有身体。 从他的脖子根部汩汩地往外淌着血,他的脖子不见了,仿佛被什么人用利器整整齐齐齐根从身体上面直接切下,中年男人的脑袋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瞪着仿佛死不瞑目的大眼看着罗修。 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这一刻,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身体周围骤降的温度冻得停止跳动,他的面部开始抽搐着,由最开始的僵硬变成了麻木的疼痛,阳光之下,他仿佛掉入了冰窖……他瞪大了眼,目光始终无法将那被他亲手看下来的“人类的脑袋”上面移开,直到他的注意力不得不因为自己的脸颊一侧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所取代,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大力地抽打他的面颊—— 【爱丽斯?爱丽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爱丽斯?你不是说你会乖乖地道休息室去跟大家伙介绍自己的吗——】 谁在叫我? 罗修捂着面颊,疼痛地死死地紧锁自己的眉,他脱力地重新蹲了下去,余光扫过了身边被他随手扔开的西瓜刀。 【嘿,醒醒,爱丽斯!】 好吵。 罗修将手移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这可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如果你再这样不睁开眼,我可要去跟乌兹罗克大人告状了——】 乌兹罗克…… 那个漂亮的、浑身都笼罩着神圣之光的男人? 罗修躺在地面上,浑浑噩噩地看着头顶的阳光,看着它仿佛被吸入了一个黑洞然后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那原本刺眼的光芒最后缩聚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忽然之间,蓝天白云消失了,整个晴朗的天空就像是被什么人伸手拍碎,碎裂的碎片之中,罗修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他挣扎着掉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醒醒,爱丽斯,快遗忘你的梦境,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到现实中来呢?” “——爱丽斯!” 耳边,甜美得如同百灵鸟的歌唱的女声忽然变得清晰而立体,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皱起眉,又猛地舒展开来,紧接着,他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他猛地一下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罗修:“……” 此时此刻,浮屠罗门疯人院前院的草坪之上,刚刚从睡梦之中被惊醒的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可爱修女,阳光依旧,从树梢之间投下光光点点的光斑,温暖的微风吹过,还带着花香的风混入鼻息之中。 耳边,是树梢之上,鸟类扑簌翅膀的声音……以及,隐隐约约地传来,几乎让人觉得自己是否是产生的幻觉的鸽子叫。 鸽子。 罗修记得,在他睡着之前还多心看了一眼树梢,这棵树上不应该有鸽子才对。 黑发年轻人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有些敏感过度地想要在树梢寻找什么,却在这时,蹲在黑发年轻人身边的年轻修女瞪大了眼,看上去很欣慰地跟黑发年轻人说:“可怜的羔羊,你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有那么一刻我几乎以为你不会再醒来了!” “……只是做了个噩梦。” “咦?” “你觉得人会变成鸽子吗?” “咦?”似乎是觉得罗修问了个很有趣的问题,修女捂嘴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爱丽斯,人怎么会变成鸽子呢?” “啊,也对。” 同理,鸽子脑袋,也不应该在被切下来以后变成人类的脑袋才对。 罗修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地从微微湿润的草坪上坐了起来,与此同时身边的修女退开了些,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点儿压迫感减少的感觉,他揉了揉太阳穴,对着满脸莫名其妙的修女礼貌而冷淡地说了声谢谢——尽管这会儿他的脸颊一侧还是火辣辣地疼痛着,但是他很识相地并没有问面前的修女是不是她刚才在抽打他。 那力道很大。 根本不应该是女人的力气才对。 ……该死的。 看来我真的要被传染上一身的幻想症了。 罗修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他本来垂着头,却忽然感觉到身边的玛利亚安静了下来似乎正盯着自己,黑发年轻人顿了顿,有些莫名地抬起头扫了她一眼,却在这个时候,只见面前的修女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伸出手,在自己的脸颊一侧颧骨的位置比划了下,咯咯地笑着说—— “你的脸受伤了,爱丽斯,为什么就连睡觉你也要弄伤自己呢?——它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产生的伤口,是树上的落叶吗——奇怪,这不应该是掉叶子的季节呀……” 第10章 玛利亚修女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脸上挂着麻木的表情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在他的手蹭过眼下方颧骨位置上的那一道痕迹的时候,他的指尖在伤口抹出了一道血痕,在黑发年轻人微微蹙眉的同时,修女发出了“呀”的一声惊呼。 而罗修却没有太多的反应,尽管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胃部在下沉,梦中切割掉鸽子头颅的时候那种真实的感觉再一次立体地回到了他的身上——罗修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在看见了自己身上熟悉的牛仔裤和t血衫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冲着莫名地仰头看着他的修女抱歉地笑了笑。 “大概是睡觉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划破的。”罗修用很平静的声音说。 “那真是太不小心了,我们定期会给你们修剪指甲,就是怕你们伤害到自己。”玛利亚修女看上去自责地皱了皱眉,“虽然你才刚刚加入,真是难以想象我居然因为这样就忽略了这一点。” “哪怕是正常人睡觉的时候,也会因为下意识的抓挠弄伤自己。”罗修笑了笑,然后用那种众望所归的疯子语气说,“并且比起被修剪指甲,我更喜欢用自己啃咬的方式。” 果不其然,他话语一落,就看见面前可爱的修女看他的目光稍稍变了一些——慈悲的,并且充满了可笑的同情怜悯。 罗修假装自己没有看懂这样的眼神,他这是在玛利亚把目光放在他的手上之前,用十分自然的动作将双手放进了牛仔裤的口袋之中——他那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指尖轻轻在牛仔裤有些硬质地的布料上滑过,然后在右边的口袋里,他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坚硬的、拥有棱角的东西。 是那一颗艾丽嘉给他的跳蚤的卵。 它还在他的口袋里。 是一颗正常的、没有存在感的卵,而不是一坨绕着他像是苍蝇似的飞来飞去的肉团。 罗修的指尖若有所思地在口袋上蹭了俩蹭,就在这时,他听见站在他身边那个几乎只到他肩膀的姑娘似乎在跟他说话—— “我们回到室内去,”玛利亚修女看上去只是提议,尽管她确确实实是在发出柔和的命令,“一会儿就是晚餐时间了,我想在那之前你应该认识一下其他的什么人。” 罗修安静地点了点头,无论现在外面的阳光再好,他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无处不在的鸽子叫声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并且他总觉得树上的鸽子在安静地看着他,就好像在偷窥他每一秒的一举一动……这种奇怪的猜测来源于之前的那个过于真实的噩梦,罗修觉得,再这么下去,或许他真的会变成一名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随最初的那个梦境来到浮屠罗门疯人院。 对比起来,现在他宁愿待在玛丽苏姨妈的家里,在各种看上去不那么美好但是绝对属于正常范畴内的生活环境之中平庸地渡过他的一生。 “在到公共休息室之前,我觉得你需要先到医疗室擦擦消毒液,”玛利亚修女拎着自己的裙子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杂草,微笑着看着罗修说,“瞧,伤口还在流血呢,你要是这样让别的人看见了,很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惶恐不安。” 罗修愣了愣,然后发现此时他除了再次点头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他跟在玛利亚修女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不远处那座古老的建筑走去——阴影之下,罗修仿佛觉得此时此刻那大打开的大门却仿佛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张开它那狰狞的黑色大嘴,等待着吞噬一切…… 几分钟后,罗修再一次回到了浮屠门罗的主建筑中。 很奇怪,外面的阳光似乎完全不能照入这栋建筑,建筑内部很暗,连带着那一缕倾洒在圣女雕像上的阳光的存在也变得极其别扭生硬起来……外面深秋时节的温暖和风也仿佛没有一丝一毫传递到建筑里,一脚踩在前厅厚重而华丽的古典地毯上,却硬生生地能感觉到从地地毯之下青石砖地面所传来的寒气。 这栋建筑,每一次踏入给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 现在,他给罗修的感觉只是彻骨的寒冷。 罗修打了个冷颤,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姑娘,后者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同,反而更加愉快地勾着唇角,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就连眼角都带着笑意……他们嗒嗒嗒地攀爬了古老的旋转楼梯,安静地踩着地毯走过了长长的走廊,最终,他们在之前那个公共休息室的门口停下,玛利亚修女回头看了罗修一眼,露出了一个大概是想让他放松的安抚微笑,然后在身后的黑发年轻人来得及说什么之前,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复古的门手把上—— 咔擦一声,伴随着锁头弹跳的声音,门缝之中传来一点儿温暖的、属于人类的温度,以及公共休息室中那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下来的优美轻快歌曲也跟着倾泻而出。 休息室里的人很多,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絮絮叨叨地嘟囔着德语,自己跟自己下着国际象棋;有一个中年女人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罗修以为她在睡觉,却看见她的手指交错放在胸前并且在不停地变换着手势;还有一个年轻人,他的脸颊上有着活泼的雀斑,他整个人也足够活泼地在休息室中央的地毯上翩翩起舞,那看上去像是踢踏舞,又有点像是芭蕾…… 整个公共休息室挤满了人,却没有任何人在交谈。 他们一片祥和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在休息室的深处,有一扇被完全拉开了窗帘的窗户,窗户的旁边站着一个和罗修差不多大的漂亮年轻人——准确地说,他似乎比罗修长得更加漂亮,那柔媚的五官几乎超过了罗修见过的所有女性——这个拥有着金色发色的漂亮的年轻人正在擦窗户,罗修很奇怪为什么整个公共休息室都在休息就他需要劳动——但是当他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的手似乎一刻也不停地使劲儿磨蹭一个地方的时候,罗修立刻反应过来,他之所以擦窗户,并不是因为有人要他这么做,他只是…… 单纯地想擦窗户? ……这是在用行动暗示洁癖也是神经病的一种么?罗修有些幽默地想,但是他很礼貌地没有笑出声。 跟着玛利亚修女走进休息室,罗修看见玛利亚修女顺手将那部摆在门口的古老音乐器关掉,在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有那么一刻罗修以为自己将会获得整个休息室里所有人的注目——但是很快的他发现自己错了,并且错得离谱——公共休息室内,人们该干嘛的还是继续在干嘛,就连跳舞的那位也没有停下他的节拍,依旧在翩翩起舞。 在场唯一有反应的,是一个从沙发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女人。 她的头发比之前罗修看见她时更乱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光线比较昏暗的休息室里,艾丽嘉脸上的法令纹也跟着变得深沉了些…… 艾丽嘉看上去很憔悴,并且眼睛之中也充满了崩溃的神经质。 罗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在目光触及所目击的场景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拥有深褐色眼睛的中年男人,几十分钟前他曾经用带着血的头颅死死地盯着罗修,然而此时,那个脑袋正好好地连在他的脖子上,那个男人正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翻着书——他并不是在看,他只是将一本书快速地从头翻到尾,然后再合并上书,再重复之前的动作。 而艾丽嘉却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翻书。 罗修浑身僵硬,这会儿看见了这个梦中给予他提示的女人和那个最后变成了巨大黑色鸽子的中年男人在一起,梦中的一切仿佛和现实重叠起来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假装世界和平一切安好,一瞬间,罗修只觉得他有无数问题汹涌地挤入脑海,他想要问艾丽嘉很多——所以在他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之前,他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站在沙发后面的女人的手肘! 艾丽嘉倒吸一口凉气,转过头,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似的瞪着罗修,然后毫无预兆地放声尖叫了起来! 公共休息室中瞬间乱成了一团。 跳舞的不跳了,看上去惊慌失措地躲到了桌子底下;下棋的老头碰翻了棋盘,整个人缩到了沙发角落;那个老头的屁股坐到了之前睡在沙发上的那个女人的腿上,那个原本闭着眼的女人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如同僵尸一般从沙发上直直了坐了起来,她推搡着压在自己腿上的老头,嘴里飞快地冒出一系列……像是什么古老的柬埔寨使用的语言的话语…… 那个翻书的男人抬起头,阴测测地看了罗修一眼,然后他的书从他的膝盖上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罗修愣住了。 在他震惊得忘记收回自己抓在艾丽嘉身上的手之前,罗修听见他身后传来了玛利亚修女的尖叫,她惊慌地让他放开艾丽嘉,而罗修却没有照做,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从自己的小腿肚子传来的一阵剧痛,就好像有什么人,从后面用什么东西拼命地抽打他,并且他也听见了什么东西击打在牛仔裤上时那种啪啪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大,打在他小腿肚子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直到一声几乎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噼啪”一声巨响,黑发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来,他吃痛地抽搐了下,目光一沉,正想要回头对那个拼命抽打他的人做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背部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还带着外面淡淡的阳光香味儿的怀抱之中—— 一只长而有力的手臂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与此同时,戴着白色手套的大手覆盖上了他抓在艾丽嘉手肘上的手,用温柔的姿态将他的手从那个女人的身上拿了下来。 “放轻松,爱丽斯,我的小猫咪,你会吓着她的。” 从罗修的头顶传来的男人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天生就带着淡淡的笑意,拥有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在黑发年轻人惊讶地感觉到从走进建筑开始就冰冷刺骨得异常僵硬的身体在这一瞬间被通过背部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暖意刺激得放松下来的同时,那束缚着他的手臂也在一个用力之后轻而易举地将他抱着离开了能够着艾丽嘉的范围之内——确确实实的抱着,因为有那么一刻,罗修确认自己的双脚都被举得离开了地面。 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玩具熊,被人轻轻松松地抱在怀里搬来搬去。 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回过头,微微仰起头用一个几乎把自己脖子拧断的姿势,这才勉强地看见了一个曲线完美的下颚。 而下一秒,一只手掌就落在了他的脑袋上,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就好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年野兽。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休息室的高大俊美男人勾起唇角微笑:“乖,安静。” 罗修:“……” 男人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上一秒还乱作一团的公共休息室,这会儿忽然间陷入了一片的沉默——然后,在艾丽嘉满脸惊恐地跳入玛利亚修女的怀抱中时,罗修看见了在修女手中抓着的一根黑色的调教棍,那很显然就是刚才抽打在他小腿上的东西…… 艾丽嘉靠在玛利亚修女的怀抱之中用惊慌的眼睛小心地瞄着罗修并且开始嘤嘤嘤地哭泣的时候,公共休息室内的其他所有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迅速地调整了自己,重新回到之前他们在做的那些事情之中——一切井然有序得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按照剧本在进行。 这一幕本该让罗修觉得毛骨悚然。 但是现在他却并不这么觉得了。 被一个对于他来说几乎相当于是陌生人的男人抱在怀中,罗修却在这一刻觉得,他的神经系统忽然整个儿放松下来化成了一滩春水,他简直再也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地方。 第11章 不知道是谁摁下了开关,休息室中的音乐再次响起,当悦耳轻快的歌曲再一次充满了整个休息室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恢复了最开始罗修他们进来时候的那副安然的模样。 罗修注意到乌兹罗克的手臂还放在他的腰间没有松开,这有些奇怪,但是当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玛利亚修女和她怀中的艾丽嘉时,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男人的手臂为什么还拦在他腰间的原因—— 乌兹罗克的手放在那儿,并不是因为他想放在那儿,只是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 罗修在不远处两名拥抱在一起的女性眼中看见了恐惧,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很肯定这个可爱的修女大概再也不会想象他是她的那个“人在奥地利、足够漂亮迷人的大弟弟”,在她们的眼中,他恐怕就是一个疯子,并且是一个具有攻击性的、危险的疯子。 在疯人院,被划归为具有攻击性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这种事哪怕是脚趾头也能猜到——这一刻罗修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过于冲动,他回过头,想让身后抱着他的男人放开他好让他证明自己并没有任何的危险性,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却被男人还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捂住了嘴—— “什么都不要说。”男人的嗓音低沉而缓慢,就好像是世界上最优美的低音,“在浮屠罗门,你拥有比你想象的更多的自由——爱丽斯,只要你安静下来,乖乖地像是一只沉睡的金丝雀,那么偶尔的冲动和简单易怒是会被轻易饶恕的。” 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刚好压过了背景音乐,传递到休息室内的每一个人耳中。 男人的用词有些夸张,就好像他这会儿正拿着一本歌剧的台词照着念,但是当这样浮夸的话语从这个名叫乌兹罗克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罗修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滑稽——事实上,就如同罗修之前猜测的那样一样,男人的声音确确实实是具有魔力的,当他的话语说完,甚至是说到“宽恕”这个词的时候,罗修就注意到,不远处的两个女人看他的眼神再一次出现了变化—— 是的,现在她们完全放松了下来。 玛利亚那双漂亮纯净的眼中再一次充满了怜悯。 她看上去欲言又止,看看罗修,又看了看乌兹罗克——对于前者,她看上去充满了亏欠,而对于后者,那便是毫无掩饰的崇拜。 原本趁着这个机会,罗修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比如辩白一下自己是多么的和蔼可亲温柔无害,但是当他看见玛利亚看着他身后的男人的眼神时,他却忽然觉得对眼前的一切都延误了起来,于是当辩白的机会就在面前的时候,罗修却什么也不想多说了。 他挣脱了乌兹罗克的手臂——准确地说,是后者几乎在第一秒就感觉到了他别扭的气息配合地放开了他,然而还没等罗修走开一些离开这个几乎让他窒息的地方,下一秒,那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却再一次以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量扣住了他的手腕。 罗修挑了挑眉,抬起头,对视上那一双奇怪的异色瞳眸,此时此刻,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地看见了在那双波斯猫似的漂亮瞳眸之中倒映出来的那名黑发年轻人脸上挂着可笑的愤怒——罗修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在他试图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滑稽的时候,他却注意到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紧接着,他听见乌兹罗克的嗓音低沉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缓缓地说:“但是,‘提醒’在所难免,宽恕,这并不意味着你就不会因为刚才扰乱休息室的秩序而受到惩罚。” 罗修:“……” 这个“但是”未免也拖得太长——是在享受某种恶趣味吗——把人一路连哄带骗捧上天堂的阶梯,再在他一步即将迈入自由的大门时,又将他一把抓回来,告诉他还是地狱比较合适? 乌兹罗克唇角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有那么一刻,罗修恍惚地觉得在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什么神圣的代言人,而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恶魔:“还是你拒绝接受惩罚?” 这样末尾语气上调的反问让罗修觉得毛骨悚然。 于是在他的大脑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他飞快地摇了摇头,随即一身冷汗地反应过来如果刚才他给予了肯定的答案,那么现在等待他的可能将是更加可怕的下场—— 好在他的回答似乎让面前的男人满意了起来。 他抬起手,优雅地摆了摆——微微仰起头通过男人的肩膀看向后面,罗修这才看见这时候有几名长相凶神恶煞,身穿军服的男人退了下去——他们就像是凶猛的恶犬,并且绝对不是什么慈悲的神职人员——他们看上去,至少在半分钟之前,随时准备扑上来将罗修撕成碎片。 现在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让猎物从自己的牢笼里活生生逃走的猎人,各个无精打采失望得很——这一幕让罗修清楚地意识到,之前的那些话,乌兹罗克并不是在开玩笑的。 乖乖合作,和平万万岁。 不肯合作,你绝对不会想知道在你自己的身上即将会发生什么。 所以当乌兹罗克拉起罗修的手腕,迈开步子将他单独带离休息室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出半句话的异议或者怨言,其中包括当事人罗修自己——他就像是一个傀儡似的迈着麻木的步子跟在乌兹罗克的身后,并且从休息室一直到乌兹罗克的办公室那长长的一段距离里,他一直在安静的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遵循游戏规则,收敛起叛逆的反骨……在他成功地做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前,老老实实地待着,保证自己的安全。 罗修想了很多,但是当他来到乌兹罗克的办公室门前时,他却无奈地发现—— 理想如同一只丰满的白鸽,现实却像是一头瘦骨狼豺的柴狗。 哪怕是这会儿他已经到了BOSS的办公室门前,他的眼睛却还是在不自觉地看着周围的环境,脑海之中充数着等一下发生什么的话就立刻逃跑的路线—— 事实上,当乌兹罗克推开自己的办公室门,里面燃烧着的什么香料味儿连带着拥有阳光气息的暖风扑鼻而来的时候,在黑发年轻人那张拥有着麻木表情的脑袋里,他已经翻过了那开满了野蔷薇的围墙,骂着脏话问候着这个高大的漂亮男人的十八代祖宗,成功从这个足够把人逼疯的疯人院里越狱逃亡。 黑色的瞳眸闪烁着,麻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淫之后剩下的笑容。 但是这点儿笑容在乌兹罗克转过头,用那只没有带手套的手触碰到他的面颊的时候,猛地收敛了起来。 罗修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背部整个儿靠在了冰冷的门板上——那扇刚刚才被推开了不久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了,看上去甚至还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落下了锁。 眼中所看见的是乌兹罗克的办公室,相比起之前罗修做入院等级的那个办公室,乌兹罗克作为这所疯人院的主人很显然在生活上要讲究许多,他的办公桌不比任何富商或者政客的办公桌来得寒酸,桌面上也摆满了精致的装饰摆件,一只拥有整洁羽毛的羽毛笔插在墨水瓶中,看上去简直像是浑然一体的艺术品。 脚下是厚厚的地毯,柔软而舒适。 陈列柜中摆着各式各样的古董和书籍,罗修猜测他们大概很大一部分和教廷历史有关。 罗修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游走,直到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逼近——那种带着陌生却并不令他觉得有排斥的气息在无限地靠近他,紧接着,他眼前的光整个儿暗了下来—— 眼前,拥有着异色瞳眸的男人跟他挨得很近,他低着头,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遮盖去了罗修眼前全部的光明……他的手轻轻地触碰着罗修的脸颊一边,只是这么触碰着,罗修只能感觉到一个冰冷得不像是人类的手贴着自己的面颊,良久,这才感觉到眼底传来一阵火辣的疼痛—— 罗修猛地愣了愣,背脊僵硬,下意识地抬起手“啪”地一声拍开男人的手,当那如同火烧一般的疼痛逐渐消失,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男人似乎是在用手指的指腹摩挲他脸上的那道伤口! 乌兹罗克的手背上立刻因为黑发年轻人不知轻重的一巴掌泛起了一丝红晕,但是他看上去却并不在意这个,只是优雅地微笑着,用平和的声音问:“脸怎么弄的?” “……”罗修想了想,无数个答案在舌尖滚了一道,最后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睡觉的时候弄的,醒来就发现这样了。” “真是不小心,如果让我知道他们今天决定接受一个鲁莽的孩子,我会提前让他们把走廊上所有的利器收起来。”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很认真半点不像是开玩笑,罗修抽了抽唇角,暂时忘记了这会儿自己正跟一个陌生男人独处一室保持着奇怪姿势的窘迫环境,他嘟囔着说,“用不着,我又不是白痴,还能在走廊上一头撞死自己?” “任何意外在所难免,我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爱丽斯。”乌兹罗克一本正经地说着,此时此刻,男人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吗,刚才如果不是我恰巧经过那里,现在你已经被保卫人员摁在电椅上了——在浮屠罗门,被判定具有攻击性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 恰巧经过? 真的假的? 罗修没让怀疑出现在自己的脸上——事实上这会儿他为了掩饰眼底的情绪,甚至假装自己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 直到他感觉到乌兹罗克的指尖仿佛戏耍一般从他的下颚上一扫而过,紧接着,对方用他那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牵起了他的手,将他拉到了一个放在办公室的角落里的巨大复古拉门柜子跟前站好……这东西像是一个衣柜,一个存在在任何古典童话或者古典小说里常出现的那种雕花衣柜。 罗修抬起头,有些莫名地看了眼站在他的身边,笑得堪称是柔情似水的男人。 “拉开它。”乌兹罗克用不容拒绝的语气温和地命令。 罗修抬起手,将手放在了柜子门把上,那上面没有上锁,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感觉到柜子门因为他的触碰而晃动——只是稍稍地一个犹豫之后,他猛地一下拉开了面前这扇神秘的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黑发年轻人定眼一看,却在看清楚了柜子里的东西时,他微微瞪大了黑色纯净的眼,就好像是猫一样的瞳眸之中露出了一丝丝的讶异,紧接着他皱起眉,连带着后退一步—— 他的背部再一次碰到了屋内唯一的另外一名活体生物的怀中。 简单的来说这是他今天第二次主动投怀送抱了。 但是此时此刻,罗修却顾不了那么多,他回过头,看着身后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笑容始终没有变化的男人——那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冰冷和兴奋,罗修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的错觉,毕竟男人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嗓音依旧显得平和温柔:“被吓着了?” 罗修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重新看着柜子门里悬挂着的十几根调教鞭—— 它们长短粗细各有不同,从左边开始往右越来越粗,那是第一层,第二层的话除了粗细之外还有一些长条的质地区别,比如金属的,塑料的,有一根看上去是完全用荆棘编制的,藤条上面的小刺经过特殊工艺处理过完美地保留了下来。 “总比电椅好上不少。”乌兹罗克伸出手,越过罗修,就像拨弄乐器似的随意在那些鞭子上一一抚过,“念在你是头一遭,这一次让你自己选择,小小的提示——越细的藤编往往越疼,我相信带刺的那个你也不会想选,中等尺寸,不起眼的才是最安全的。” “……” “好了,你可以开始选择了,选择之后将它拿下来交给我,然后脱下你的裤子,趴到那边的桌子上去。” 第12章 脱下你的裤子,趴到那边的桌子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罗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茫然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却发现对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罗修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开始幻想自己如果从这里跳窗出去,完完整整落地然后成功逃跑的机会有多大…… 窗外阳光明媚,暖风和煦,一只白色的鸽子扑簌着翅膀“咕咕”叫着落在了窗台上,然后站在那里,似乎饶有兴致地歪着自己的脑袋看着房中的一切。 就好像它看得懂即将发生的一切似的。 “不要做多余的幻想,爱丽斯,那只是一会儿的惩罚,很快就过去了,但是如果你试图反抗,那么等待着你的将是更多更糟糕的东西。” 男人嗓音平缓宁静地说着,他的声音很有说服力,几乎是在他说到“更多更糟糕的东西”时,罗修已经彻底放弃了跑路的冲动……此时此刻,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似乎也看见了窗外的鸽子,拥有异色的瞳眸背对着他的黑发年轻人看不见的方向暗沉了些,而后,他来到窗边,伸手轻轻驱赶走了那只鸽子,并且顺手拉上了窗帘。 当窗帘被拉下的那一刻,乌兹罗克的办公室中忽然陷入了一种令人感觉到完全不同的气氛当中。 罗修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液。 这时候,他看见乌兹罗克不急不慢地点燃了一根蜡烛——火光摇曳着亮起,整个房间里忽然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昏黄,气氛暧昧,让罗修想到了七八十年代那种廉价汽车旅馆,如果现在乌兹罗克手边等待他的不是一张冰冷的办公桌而是一张窄小肮脏的床的话,他甚至可能会产生自己是跑来跟面前这个漂亮的男人约炮的错觉…… 气氛很好。 但是“打屁股”这种运动很显然不需要气氛。 罗修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的余光看见黑漆漆的柜子里安安静静悬挂着的十几把调教鞭,他犹豫不决要不要真的伸手从它们里面选一个,就在这时,站在他不远处刚刚把烛台点亮的乌兹罗克转过身来:“怎么了,是害羞吗?” “……” 罗修很奇怪男人怎么可以问出这么令人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随手从那柜子里抓住了一根上层位于中间部分的鞭子,将它从柜子里面取了出来交到乌兹罗克手中。 “放轻松。”乌兹罗克用很具有安抚能力的声音说着,一边接过了鞭子,却也没有地头看一眼或者评价一下罗修选的这个是好还是不好,他只是平静地用拿着它,指了指桌子边,“到那边去。” 整个实木桌面在烛台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光芒。 男人手中的鞭子大概是纯黑色的,很长,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罗修刚才摸着它的时候觉得有点儿像是什么木头做成的,外面漆了一层黑色的油漆,这让它看上去十分具有弹性,油漆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脱色,火光之下甚至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人影晃动。 罗修走到桌子边,又仿佛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者似的,回头瞅了一眼乌兹罗克。 那黑色的眼睛在烛光之下显得特别晶亮。 如果不是乌兹罗克——此时此刻在场的只要是其他的任何人,大概看了这样的眼神都会动摇着说“算了吧可怜的孩子”或者“下不为例”之类动摇的话,然而不幸的是,始终面部保持着温和与平易近人的男人却大概拥有着并不那么柔软的心,他充其量只是目光闪烁了下,然后便无声又坚定地回望罗修。 卖萌失败。 今天屁股先生注定难逃一劫。 罗修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直男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征服的生物……一边想着,他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他先是慢吞吞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和牛仔裤拉链上面的扣子,在他动手拉开自己的拉链之前,他忽然动作一顿—— 总觉得,现在那个位于他大约不到三米外开的“大直男”先生,落在他手背上的目光有点儿灼热得可怕。 罗修拧过脸看向乌兹罗克,却意外地发现刚才他的那些“感觉”大概只是错觉,事实上,乌兹罗克大人确实是在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无误,只不过男人目光沉静,火红的瞳眸因为背着光几乎成为了暗沉的朱砂色,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奇怪的反应。 在感觉到罗修诡异的目光时,后者甚至还有些莫名地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 罗修:“……” 好吧,好吧,老子自作多情。 他今天叹气的次数太多了,也不差现在这一次,所以当他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低下头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兹啦”一声拽下自己牛仔裤的金属拉链时,他没能看见,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那上一秒还平静得没有一点儿涟漪的目光之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戏谑。 现在牛仔裤腰带束缚在腰间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罗修拎着裤子的边缘,停顿了三秒。 乌兹罗克并没有催促,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就这么看着——但是这会儿的功夫,光是男人那种平静的目光,就能让罗修觉得自己的头上高高悬着一万把刀似的……于是他一咬牙一跺脚,将自己的牛仔裤退到了膝盖处—— 猛地暴露在空气之中的皮肤因为忽然遇见流动的空气颤抖了下,随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内裤。”乌兹罗克的声音控制把握得很好,几乎有一点儿公事公办的冷酷吗,“还要我提醒你吗?” “……” 在心中已经操起了桌面上那个看上去很结实的墨水瓶将男人那张漂亮的脸砸出了一个血坑,罗修咬着后槽牙,心里那个恨啊——连带着触碰着那边装着牙齿的口袋的指尖都开始发热,但是黑发年轻人觉得这是他过于紧张而产生的错觉,于是他缩回了手,靠近桌子边缘,尽量让自己的前半部分藏进桌子边缘投下的阴影当中,然后他脱下了自己的内裤。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双手握拳撑在桌子边缘,闭着眼。 他的上半身还整整齐齐地穿着他的T恤衫以及外套,而下半身却光裸得如同初生得婴儿。 白色是最好渲染与玷污的颜色。 站在他的不远处,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暗沉的目光落在了桌边黑发年轻人的臀部之上,因为他的爱丽斯已经闭上了眼,所以这会儿的功夫,男人异色的瞳眸之中终于露出了不加掩饰的肆无忌惮——他举起了身边的烛台,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桌子旁边,他看着那烛光投下的橙黄色光芒将黑发年轻人那白皙得几乎不像成年男人的皮肤染上了一层如同刚刚丰收的稻谷似的金光。 黑发年轻人趴在冰冷的办公桌上,就像是一直束手就擒的羔羊,他的脸上写满了倔强与隐忍,他那拥有结实肌肉的臀部却出卖了他真正的情绪,此时此刻正轻微地、以几乎不可察觉的频率轻轻颤抖。 光是这么一副光景,就足够征服世界上所有雄性生物的感官。 乌兹罗克的目光变得更加暗沉了一些。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他伸出了那只没有带着手套的手——温暖干燥、微微有些粗糙的掌心,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抚摸上了那因为紧张而更加显得结实紧绷外加挺翘的臀部。 在感觉到罗修猛地颤抖了下,整个人都因为这个触摸而紧绷成了一根箭上的弦时,乌兹罗克的唇角边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微微轻勾,然而,当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却依然是那样礼貌而不近人情的—— “放轻松,”男人让自己的手心在那手感十分不错的皮肤上滑动,“你这样紧张,只会加剧被鞭打时候的痛苦,到了最后,你还可能会弄伤自己——” 乌兹罗克说着,就像是抚摸炸毛的宠物似的不停地用自己的手在那臀部上如同羽毛似的来回抚弄,最后,他几乎能明显地感觉到,趴在桌子上的黑发年轻人在逐渐适应他的动作,然后渐渐地放松下来—— 唇角边的笑容逐渐变得越发地清晰,在罗修完全放松下来之后,他拿开了自己的手—— 而此时此刻,趴在桌子上的罗修始终闭着眼,在屁股上那几乎让他崩溃,让他的前面产生反应的触摸终于离开时,他产生了一瞬间的疑惑,但是很快的,他听见了“啪”地一声轻响,就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抽打在了放松了警惕的皮肤之上,紧接着,他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自己的屁股上传来! 几乎是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整个面颊都仿佛被火烧着了似的热得滚烫——想让乌兹罗克把烛台拿开一些,但是罗修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咬紧了牙关以免自己再发出可怕的声音……黑发年轻人猛地拧起自己的眉,仿佛是鸵鸟一般更加用力地闭上自己的双眼,如果这会儿他的手不是撑在桌子边,他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所以他错过很多东西。 比如当身后的高大男人看见一条红痕出现在他漂亮的屁股上时,那双异色的瞳眸之中稍纵即逝的复杂情绪—— 那是一种让上帝他老人家知道了,绝对想再毁灭世界一次的狂肆与欲望。 第13章 啪—— 啪—— 啪—— 安安静静的办公室中,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几乎已经成为了唯一的声响,那声音单调而机械,仔细地去听,甚至还可以听出它似乎及其地富有规律,仿佛是一只亡灵在重复地拍着手掌,替一首简单的歌曲打着单调的节拍…… 罗修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幻想,他觉得自己大概可能真的已经游走在了疯狂的边缘——放在十二小时以前,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他,他将会脱光了裤子趴在那里,任由一个陌生的男人抚摸着自己的臀部,然后再将火辣辣的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他大概只会觉得告诉他这种事的人是个疯子,荒诞不经。 但是他现在正在经历这些。 鞭子抽打在他身上,由最开始单纯的疼痛开始,伴随着鞭子一次次地落下,罗修甚至能在脑海中浮现自己被抽打得红痕横竖纵横交错的屁股蛋,当那些伤口再一次承受击打的时候,那些单纯的疼痛变了,它渐渐开始变得麻木,然后从麻木变成了从表皮深入肌肉层的疼痛,那疼痛开始触碰到灵魂—— 灼热从屁股被抽打的那片皮肤蔓延开来,最后,像是一股热血冲上了罗修的大脑。 淡淡的血色晕染上了黑发年轻人原本白皙得近乎于苍白的皮肤之上。 还好房间内的光线很暗,谁也看不清这个——所以罗修假装这种名叫“羞耻心”的东西这会儿并没有将他打倒——直到他感觉到,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用那只没有带着手套的手再一次地触碰到了他的臀部——非常糟糕的是,这一次,他大概是无心地,手指触碰到了他股缝里一点点的位置…… 乌兹罗克的手并没有探入很深,只是触碰到了一点点。 但是这足够让罗修浑身鸡皮疙瘩全部起立唱起了赞歌,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地挪开屁股躲了躲,从牙关里逸出难以忍耐呢的沉吟:“呜——” “放轻松,爱丽斯,不要让我再提醒你,你这样会弄伤你自己。” 男人收回了手,就好像刚才他的那个动作真的只是想让罗修再次放轻松,他声音平静得近乎于冷酷,偏偏,他还喜欢用那种仿佛和情人说话时的温柔语调。 多么可笑,一个人一边抽打着你,一边却温柔地让你不要弄伤自己。 但是乌兹罗克说得没错,放松臀部,或许他将承受的痛苦将会减轻一些,但是事实证明只是理论上是这样,当你光着屁股趴在办公桌上接受一个人的抽打时,你很难做到哄骗自己这是在做按摩然后放松自己的屁股。 于是当身后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将一鞭重重落在黑发年轻人的股缝之间,啪地一声,伴随着瘙痒和麻木的可怕感觉从那相比之下比臀部肌肉脆弱得多的地方传开……那脆弱而敏感的位置遭受的前所未有的感觉让罗修再也无法抑制,他原本一直老老实实握成拳的手松懈了下,然后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他一巴掌将乌兹罗克放在桌子上的那个大概有了一定年代的墨水瓶扫到了地毯上—— 那泼洒出来的墨汁在那厚重看似昂贵的地毯上晕染开来,弄脏了地毯上复古的印花,掉落在地被墨水迅速侵染成黑色的白色羽毛笔几乎占据了黑发年轻人整个视野。 一切的发生仿佛是慢动作。 罗修看着那被自己搞脏的地毯,配合着身后猛然停下的鞭子以及令人窒息的沉默,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走到了尽头……他已经看见了终极(……)。 一边因为犯错被抽打,然后在被抽打的过程中再次犯错——罗修不知道在浮屠罗门的历史中有没有出现过像他一样这么会作死的人,如果没有,那么现在他荣幸地变成了第一个。 他回过头,无辜地看向站在自己伸手举着烛台的男人——火光跳跃在高大的红衣主教那张英俊神圣的脸上,有那么一刻,罗修觉得乌兹罗克看上去很像在抽打之后再附加一个滴蜡的余兴节目……罗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受得住那个,于是他动了动唇,很真诚地说:“抱歉,弄脏了你的地毯,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听在乌兹罗克的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有点色情。 更何况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还光裸着被抽打得白皙之中透着一道道红肿的屁股,他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儿的孩子似的将自己的手刚才那乱打最后弄掉了墨水瓶的手做贼心虚地缩回了胸前,他微微偏头看着他,昏暗的房间中,那烛光里的黑色瞳眸…… 眼前的黑发年轻人大概并不知道,此时他那乌黑明亮仿佛还蒙上了一层淡淡水雾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 ……十分让人有想要狠狠欺负他的冲动。 戴着白色手套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稍稍握紧了一些手中的烛台,紧接着,身穿神圣红衣主教袍的男人冲着满脸惶恐的黑发年轻人露出一个足以让所有人安心的微笑:“没有关系,不过是地毯而已,是我的错,在你趴到桌子上之前我应该收拾一下上面的东西。” “……” 男人的善解人意成功地让那双小狗似的眼睛之中沾染上了亏欠——看来这会儿的功夫,这个记吃不记打的黑发年轻人已经完全忘记了上一秒是谁在他身后用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他的屁股,又是谁让他忍无可忍失手撞翻了墨水瓶…… 罗修愣愣地看着乌兹罗克,直到男人转身离开,来到那门边的巨大复古柜子前面将那使用过的鞭子重新挂回柜子里,关上柜子门——“吱呀”的一声声响仿佛惊醒了发呆中的黑发年轻人,他停顿了片刻后缓缓地直起身子,浑身酸痛并且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断掉,他转过身,看着站在柜子旁边,平稳地端着烛台的男人。 乌兹罗克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讶异的表情:“不穿上裤子?” 罗修:“……” 面无表情地低下头,黑发年轻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就这样坦然地像个暴露狂似的在别人眼皮子底下遛鸟……他拉扯了下自己的内裤,将那柔软的棉布布料拽上来的时候,却足以让他意识到这大概是另外一个酷刑,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要露出呲牙咧嘴的狰狞表情吓着别人,但是这并不妨碍此时此刻他那张算得上是漂亮清秀的脸蛋整个儿拧成了一个包子。 再试图拉扯自己的牛仔裤时,坚硬的质地在触碰到屁股蛋的某处伤痕的第一秒,罗修真的觉得自己大概看见了上帝。 罗修放弃了继续折磨自己,他站在乌兹罗克的办公桌旁边,保持着牛仔裤还挂在大腿根部的猥琐形象,同样挑起眉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十分真诚地问:“如果我穿着内裤就这样走出去,会不会被以‘耍流氓’的名义再一次被你抓回来抽一顿鞭子?” “不会。”乌兹罗克说,“因为我不会让你就这样走出去。” 罗修:“……” “稍等。” 乌兹罗克说着,他转身打开了一扇门——那扇门就在柜子的旁边,而刚才罗修甚至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在男人开门的一瞬间,罗修大概看见了房间里的一张床……那张床很大,并且装饰华丽到不对劲儿的地步,罗修猜想这大概是乌兹罗克的卧室,而乌兹罗克,大概是一个表面神圣内心隐藏着一个抖S的极度闷骚男人。 站在办公室里的黑发年轻人堂而皇之地在内心腹诽着他未来的上司——他知道乌兹罗克进屋子大概是给他拿衣服——大概是那种艾丽嘉他们统一穿的水桶似的蓝色袍子——想到这里,罗修完全没有了期待的兴趣,刚才他在公共休息室已经见识过了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年轻人,就连那样的人也不能将那蓝色袍子穿出什么花样来—— 简单地来说,就是那玩意简直毫无审美。 罗修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大约几分钟之后他听见了门被重新开启的声音,高大的男人重新在门后出现,并且此时他的手上挂着一件白色的、拥有深红色绶带的袍子,他将他递给罗修,罗修道了声谢接过来在身上比了比,却发现那个袍子……下端在他膝盖往上还要十五厘米的地面就止住了。 袍子的款式当然比那蓝色的袍子好看很多,领子下方绣着精致的十字架,领子上甚至还有用红色甚至捆绑成的蝴蝶结。 “唱经袍。”罗修嘟囔了一声,“我可以穿这个吗?” “当然,”乌兹罗克用温柔的声音说,“以后你就会明白,在浮屠罗门的每一个人都是信徒,你们的身份并非单一只是你们以为的病人。” “他们为什么不穿?” “固定的时候,他们会穿。”乌兹罗克说,“你看见的那些蓝色袍子只不过是他们日常时候的穿着,重要节日的时候,他们都会穿上唱经袍。” “今天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 “不是。”乌兹罗克再次微笑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让罗修看得有点浑身发毛,“不过我这里没有那种蓝色袍子,只有这个,你要不要穿?” “……穿。”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作死就不会死。 罗修穿上那唱经袍后,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那玩意果然把他一大截大腿都露了出来,乌兹罗克好心地找了一条宽松的、同样是深红色的短裤给他套在外面防止走光,到这里的一切罗修都是囧着脸却勉强接受了的,然而当男人又不知道从哪里挖出一双长筒过膝袜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走进了隔壁美少女战士的片场。 不然为什么会出现长筒袜这种东西——想了想要将这玩意穿在自己身上,罗修打了个冷战,心想这一次要宁死不屈。 乌兹罗克:“标准搭配。” 三分钟后,罗修站在镜子前,花了一分钟观察自己唱经袍以下长筒袜以上露出来的那截白花花的大腿——性感得飞起来,宅男们通常喜欢叫它“绝对领域”。 “很合适你。”黑发年轻人的身后,拥有异色瞳眸的红衣主教大人用纯洁的语气赞赏道。 罗修呵呵笑着,然后说谢谢。 第14章 换好了衣服的罗修被告之在晚餐之前他可以重新回到公共休息室去拯救一下自己的形象,黑发年轻人看上去并不怎么情愿也没有什么兴趣这么做,但是在乌兹罗克微笑的注视下,被看得浑身发毛的他最终还是妥协,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后,垮着脸转身离开了红衣主教大人的办公室。 那表情,就好像是谁非要让他再去滚一次油锅似的。 罗修轻轻地掩上那扇看上去有些历史感的厚重大门——听玛利亚说,乌兹罗克在改建这所旧教堂成为今天的浮屠罗门时,保留了很多原建筑里面的东西,包括走廊上的那些看上去有一些年纪的盔甲……哦对了,之前罗修看的那些精妙绝伦的画,也是乌兹罗克大人到了这儿之后利用闲暇时间亲手画的。 乌兹罗克大人。 乌兹罗克大人…… 到处都是乌兹罗克大人! 罗修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侧耳倾听,却没有听到再有任何从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叹了口气,黑发年轻人只觉得现在自己的脑内就剩下了一团浆糊,于是他这才转身一步步地、形象不太好地撅着他那被柔软的衣料摸索着又痒又疼的屁股,离开这令人感觉到压抑异常的走廊…… 而此时此刻。 罗修并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一走开,后脚,办公室内那个始终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动不动的男人却终于有了动作——就仿佛那双异色的瞳眸能透过那扇厚重的大门看清楚外面的东西一般,等罗修离开了乌兹罗克的办公室门前,男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了起来—— 脸上那如同春风和煦的笑容消失了,男人面无表情的时候就会显露出一丝浑然天成的冷漠与傲然,他来到床边,抬起那边戴着手套的手挥了挥,下一秒只听见“唰”地一声,那之前被他亲手拉下的窗帘猛地一下被拉开,温暖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连带着的,还有一阵“咕咕咕”的鸽子叫声以及鸟类扑簌翅膀的声音…… “听墙角有意思?” 乌兹罗克低下头看着站在他的窗台上那只摆着震惊脸的鸽子,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低沉而富有磁性,听上去含着一丝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危险气息……此时此刻,男人那只红色如血的瞳眸在眼光的照射下却越发地暗沉,流转之间,只能看见偶尔有诡异的光芒从那只颜色奇异的眼中一闪而过。 男人目光沉静,在这样的注视下,那只站在窗台上的鸽子身形倒是更加僵硬得像座雕像。 良久。 男人将那只带着手套的手伸出来,轻轻弹了弹那只鸽子的脑袋:“你不要沾染上和另外那个老家伙一样的变态嗜好,这会让我怀疑当时我对你的定位是不是产生了什么错误。” 鸽子听了这话,黑色如同绿豆般的眼睛闪了闪,之后它就仿佛是在表达自己对男人的话语的不满是的,它扑簌着翅膀,张开鸟嘴呸地一下将一颗饱满光泽的翡翠耳环吐在了男人的窗台上——那颗镶嵌在贵重金属上的祖母绿翡翠原石水润光泽隐隐约约泛着荧光,透明度也非常不错,看样子是刚刚从哪个贵族妇人的耳朵上硬生生抢夺下来的…… 否则,那个耳针的部位不应该带着血才对。 仿佛是早已了解了面前这只鸽子的恶趣味,乌兹罗克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并未达到男人那双深邃的眼底,他勾起唇角,看上去有些感兴趣地伸手想要去将那耳环拿起来,却在这个时候,那只鸽子眼疾爪快,伸长了脖子赶在男人之前从新把那副耳环给叼进了鸟嘴里—— 乌兹罗克一愣,脸上的笑容微敛,看向鸽子的时候,却发现后者正勇敢地瞪着一双小绿豆眼看着他—— 乌兹罗克:“……” 从那双绿豆眼里,男人看出来鸽子的意思是:给你看一眼而已,别动。 这样漂亮的绿色在乌兹罗克的脑海中回想了下,忽然想到,能搭配上这种来自东方的宝石的人,应该是那个同样东方血脉的黑发年轻人才对……那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和这样碧绿的宝石搭配,确确实实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想到这里,男人唇角边的笑容变得清晰了一些,他伸出手,戳了戳那只鸽子,淡淡道:“眼光不错,儿子。” 鸽子看上去很得意,只不过男人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它再一次恢复了最开始那副僵硬的鸟雕像模样—— “你要对爱丽斯施以小恩小惠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依然鸟改不了吃屎地像个蠢货一样追在他屁股后面的行为也可以被原谅,但是我是不是该提醒你,儿子,你所拥有的权利也只能止步于此了——拜你所赐,爱丽斯在我的管辖范围外获得了武器……那是我计划之外的意外,我很惊讶你已经拥有创造梦的能力,现在儿子,你可以告诉我,在梦里你假扮我,对我们可爱的小猫咪爱丽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鸽子:“………………………………” 乌兹罗克:“可以想象,你是不是用你的鸟嘴去亲吻他的唇了?” 鸽子:“………………………………” 乌兹罗克:“你是不是还用你的爪子去撕开了他的衣服?” 鸽子:“………………………………” 乌兹罗克:“当恼羞成怒的小猫咪终于忍受不住地伸出他隐藏在肉垫之下的锋利爪牙,遭到了反抗的你是不是又用你的羽毛划伤了他的脸蛋?” 鸽子:“………………………………” 乌兹罗克每说一句话,目光都始终看着面前这只震惊的鸟类,看着它那张可笑的鸟脸越来越震惊,就连黑色的瞳眸都渐渐闪烁着变成了血红色,男人这才话语一顿,将之前那含着浅浅的危险笑意的说话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无论如何,拜你所赐,爱丽斯在踏入浮屠罗门短短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内,就已经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他的武器。” “咕。” “无论你愿意不愿意,那个梦境将会成为他的启示——现在进来,详细地告诉我,你是怎么假扮成我的。” 鸽子轻轻“咕咕”了俩声,拍打了下翅膀,而这个时候,乌兹罗克却转身离开了窗边——鸽子歪了歪脑袋,在犹豫了十几秒后,也跟着跳进了窗台里,与此同时,它张着鸟嘴,叽叽咕咕地仿佛真的在讲话似的,发出了一阵连续不断的声音。 乌兹罗克一边听着,并没有做出太多的反应,直到男人听见了鸽子说到“爱丽斯选中了一个中年男人然后那个中年男人变成了黑色的鸽子最后爱丽斯用手中的武器干净利落地砍下了他的脑袋”这个桥段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才微微一顿,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几分钟后。 鸽子先生站在乌兹罗克办公桌后面的那张椅子的靠背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从自己的卧室里,拿出来了一条人类穿的裤子,这条裤子鸽子是见过的,至少在一个小时前,它还完完整整地穿在那个黑发年轻人的身上。 现在它却拎在乌兹罗克的手上。 鸽子不安地拍了拍翅膀。 乌兹罗克饶有兴致地斜睨了它一眼,看够了热闹,这才用慵懒的声音缓缓道:“我没碰他。” 鸽子老老实实蹲了回去。 “只是找一个机会,回收他的武器罢了。” 乌兹罗克满脸淡然地说着,一边伸出那边没带手套的手,放进了黑发年轻人换下来的那条牛仔裤中掏了掏,片刻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忽然一顿,露出一丝疑惑,男人浅浅皱眉,将自己的手从牛仔裤的口袋中拿了出来,下一秒,男人只是轻轻用手点了点那个口袋,只听见“撕拉”一声布料撕裂的声响,结实的牛仔裤瞬间变成了一缕缕碎片。 布条缓缓飘落在华丽复古的厚重地毯上,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东西从牛仔裤里掉出来。 那东西…… 被他带走了。 站在办公室的正中央,高大英俊的男人上一秒还显得慵懒悠然的脸这一秒却猛地沉了下来,与此同时,房间里的气压瞬间陷入了低压状态……在男人做出任何动作之前,那只原本蹲在他座椅靠背上的鸽子已经扑打着翅膀逃也似的从那扇打开的窗子飞了出去—— 乌兹罗克低下头,看着散落在自己周围的牛仔裤衣料碎片,最终,那张阴沉的脸还是在片刻之后恢复了众人眼中那副优雅而平易近人的模样,男人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门边,轻轻拉了拉墙壁上挂着的那一整排铃铛中的其中一个……大约三分钟后,门外走廊上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跑步声响,主教大人的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在里面的男人低沉地应了声“进来”之后,那扇门被推开,玛利亚修女那张可爱的、红扑扑的小脸探了进来:“乌兹罗克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此时此刻,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后、正闭目养神的男人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眼中再也不见前几分钟时那样的阴冷,他露出了一个让面前的少女瞬间窒息的微笑,用温和的声音说:“麻烦你,可爱的玛利亚,刚才我一不小心弄洒了墨汁在我的地毯上。” “好的,乌兹罗克大人。” “对了,玛利亚,我听说伦德尔先生稍懂一些钟表修理工作,正好礼堂后面的大钟似乎总是慢了十几秒,今晚晚餐之后,是不是可以请他去那儿稍稍看一眼呢?” “伦德尔?”正收拾地上牛仔裤碎片的玛利亚抬起头,从她的这个角度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那曲线完美的下巴,她稍稍愣了愣神,最终终于把这个名字和一个总是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翻着膝盖上的书的男人对应在了一起。 可爱的修女笑了起来:“我并不知道伦德尔先生还有这种能力呢,乌兹罗克大人,这真是惭愧,明明每天跟他们在一起更长时间的那个人是我,结果我却还没有您了解他们。” “啊,这没什么。”乌兹罗克微笑着说,“我总是会关注一些,有些特殊作用的人的。” 第15章 罗修独自一人在浮屠罗门的建筑里闲晃了一会儿,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之前去过的那挂满画的走廊,却不幸地发现走廊尽头那副巨大的画上原本松松掩盖着的帘布被人用数的钉子死死地钉了起来,罗修甚至连将它撬开一个角看看里面画的是什么的机会都没有。 罗修放弃了再继续惦记这幅画,按照乌兹罗克的意思乖乖地回到了公共休息室。 推开门时,那熟悉的音乐声再次传入耳朵,黑发年轻人猜测他大概已经离开了有一段时间,因为那张被放在音乐播放器上的光盘吱呀呀地转动着大概已经将所有的曲目播放完毕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而公共休息室的人们对于有什么人从外面走进来看上去毫不在乎,他们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这让罗修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自己一进来就发现自己再次成了焦点——想到这儿,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之前艾丽嘉和修女玛利亚看他的时候用的那种恐惧的眼神,每当这一幕再一次浮上脑海,罗修都觉得自己的大脑在发热发涨,胃部也跟着翻江倒海起来……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当玛利亚和艾丽嘉抱成一团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物似的。 而他不是。 是的,他不是。 “——自然自语,自我安慰是即将发疯的象征。” 罗修一边嘟囔着,一边慢吞吞在那空无一人的沙发上坐下,在他的对面是那个自己跟自己下国际象棋的老头,对方对于自己对面多了一个人当然没有任何的反应,他依然低着头,嘴里飞快地念叨着拗口的德语—— 哪怕当罗修因为屁股碰到放在沙发上的抱枕而虎躯一震“嗷呜”一声叫出声从沙发上猛地弹跳起来,他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准确地说,是连眼皮子都没有抖一下……他只是在专心致志地下着自己的棋。 “……” 罗修愣了愣,随即意识到眼下的这种环境倒是蛮合适他的,至少他不用再强迫自己像是在学校一样,非得去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建立人际关系。 这里压根不存在人际关系这种东西,这非常好。 轻轻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一次罗修学了乖,回头看清楚了沙发上确认空无一物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这会儿的功夫,黑发年轻人终于在温暖舒适的公共休息室安顿下来,尽管沙发柔软,但是屁股挤压在上面的感觉依然让他感觉到了胀痛,于是罗修动了动身体,变成半侧躺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沙发的一角——这个姿势很不错,罗修叹息着,真的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连带着,就连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也跟着坍塌下来…… 几秒后,他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在自己的面前摊开。 在他那微微汗湿的手心,是那一颗洁白的、坚硬的,并且拥有小小棱角的卵。 是的,鬼使神差的,在换裤子的时候,罗修就这么悄悄地在乌兹罗克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将它从自己的牛仔裤口袋中拿了出来,始终牛仔手心——乌兹罗克给他的这套唱经袍袖子很长,所以当他握拳时,他的手几乎可以整个儿藏在唱经袍的袖子中。 之所以这么做,罗修认为,大概是男人那红色的瞳眸让他有些在意。 那漂亮的瞳眸,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让罗修联想到梦境中的那些红色眼睛的鸽子。 这让那个英俊优雅的男人的形象在罗修的心里的地位产生了一些变化——不能说是地位下降,但是现在黑发年轻人开始怀疑最初相遇时那一刻的心悦诚服是不是只是一种来自恶魔的迷惑。 ……恶魔。 啊,看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是不是? 本来罗修可以不在意这些事情——但是,在梦境之外的现实世界,他遇见了一个他以为本来应该不存在于现实、只应该存在在他梦境之中的人时,罗修开始揣测不安,他再也没有办法安慰自己拿一切都只是自己多虑所产生的不切实际的梦境。 罗修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浮屠罗门。 与其说是他自己所作出的决定,倒不如说,眼下发生的一切,更加像是有什么东西指引着他,循规蹈矩地按着什么人编排好的剧本在一分一秒的上演。 这种感觉让罗修觉得不安起来。 而眼下,手中的这一枚卵,却仿佛可笑地成为了罗修的救命稻草……他不想相信任何人所说的话,包括那个疯女人艾丽嘉的一切疯言疯语,但是他却留下了这枚卵,因为在那个真实又虚幻的梦境之中,这恶心的玩意却成了唯一一件拯救罗修、让他从噩梦中醒来的东西。 “一切看上去都在脱离掌控。”看着手中的卵,依靠在沙发上的黑发年轻人面露疲惫地打了个呵欠后自言自语道。 “这没有什么不好,爱丽斯。”一个空灵的女声从罗修的身后响起,“按部就班象征着你的下一步行动将会被别人掌控,只有脱出轨道,才能创造出新的道路。” 熟悉的女声让罗修猛地一愣,他回过头,却对视上了一双深褐色的瞳眸——艾丽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沙发的后面,此时此刻,这个疯女人正安静地看着罗修,她的眼中又恢复了之前在走廊尽头上、她将这枚卵交到罗修手上的沉静模样,那和最开始黑发年轻人遇见她的时候、看公共休息室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又判若俩人。 “艾丽嘉?”罗修发现自己的声音中有难以掩饰的惊讶。 “你很幸运,爱丽斯,”仿佛并没有看见坐在沙发上拧头看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脸上的惊愕,艾丽嘉轻笑了一声,这个表情让她脸上的法令纹加深了些,她说着说着,声音猛地沉了下去,“但是幸运不会永远跟随你,当那个人发现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逃离他既定的轨道,他会不折手段地将一切回归正常轨道。” “那个人?那个人说的是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艾丽嘉。”罗修站起来,转身隔着整个沙发,盯着面前的疯女人有些生硬地说,“如果你真的像是之前那样惧怕我,那么你可以选择离我远一些。” 而另罗修惊讶的是,在他话语一落的同时,站在沙发后面的那个女人居然笑了起来,就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很可爱的猫咪在赖地打滚似的那种恶心的纵容笑容:“你在生气,爱丽斯。” 如果前一秒罗修还没有生气的话,那么这一秒,他是真的生气了。 黑色的瞳眸微微缩聚,薄唇也跟着微微抿起成了一条严厉的直线。 “长得漂亮的人,就算生气也很漂亮。”站在沙发后面的疯女人却噗嗤地笑出了声,她像个少女似的掩住了自己的唇——尽管她的年纪已经并不合适这个动作,“你生气没有关系,爱丽斯,但是我们最害怕的是那个人生气——控制欲太强的他和总是幸运的、喜欢出现小插曲的你是水与火一般不相容一般的存在……而你总是那么叛逆。” 黑发年轻人抱臂,对着疯女人皱了皱自己的鼻子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一个字也听不懂。” “有了防备之心总是好的,但是——当心,爱丽斯,如果那个人生气了,你将会受到惩罚。” “哦,是这样吗?”罗修挑了挑眉,拖长了强调,听上去有些嘲讽地反问。 艾丽嘉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好像她并没有看见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眼中的无理与轻蔑。 “我不在乎任何人生气。”罗修僵硬地说,“如果有什么人会因为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过的‘幸运’生气的话,那就尽管来好了。” “真是个任性的孩子,爱丽斯。” “……” 言尽于此,罗修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事实上,艾丽嘉之前在公共休息室里和玛利亚抱成一团恐惧地看着他的表现让他深深地受到了刺激——如果这会儿非要说有什么人在生气的话,那不会是任何人,只会是他罗修自己。 想到这儿,黑发年轻人再一次抿紧了唇角,并且干脆转身走到了其他的地方,远离艾丽嘉——他可不想下一秒玛利亚修女进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再一次毫无预兆地尖叫起来,同样的错误罗修一点儿也不想犯两次,他已经因为一次信任换来了一顿让人疯狂的鞭子,他没理由再因为同样的理由再被脱了裤子抽打一顿。 被耍一次就够了。 罗修来到窗边,安安静静地靠在窗棱边上晒着太阳闭目养神。周围很安静,安静到黑发年轻人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呯呯跳动的声音,艾丽嘉的声音仿佛阴魂不散一般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当心,爱丽斯,如果那个人生气了,你将会受到惩罚。】 “啧,”看着窗外,被微风吹动大概正沙沙作响的树冠,黑发年轻人脸上露出了一个不耐烦的神情,“真烦。” 作者有话要说:  【寻找到道具:未掀开的画像X1】 【道具解说:这副画上的帘布被人用钉子钉起来了,虽然很好奇到底下面画了什么,但是目前看来大概没有办法揭开它了。】 【获得情报:控制欲太强的他和总是幸运的、喜欢出现小插曲的你是水与火一般不相容一般的存在……而你总是那么叛逆。有了防备之心总是好的,但是——当心,爱丽丝,如果那个人生气了,你将会受到惩罚。】 【情报解说:还是一个字都听不懂,那个‘他’说的是谁?如果这会儿要说有一个人生气的话,那个人只会是我!】 =====================作者有屁放========================== 情报基本都是伏笔,也许是长线伏笔,也许是立刻就会出现的。 画是很关键的道具_(:3)∠)_是主线任务(……) 第16章 罗修靠在窗边晒了很久的太阳,期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黑发年轻人很会享受地微微眯起眼,花了一点儿时间去欣赏在隔壁窗台上的美少年,他穿着恶俗的蓝色袍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举手投足之间露出那如碧藕般的胳膊和白皙的脚踝……他始终擦着那扇已经干净透亮得就像是空气似的窗户,直到太阳落山,公共休息室的墙壁上亮起了昏黄的壁灯。 玛利亚修女和另外一个中年修女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就像是看着小鸡仔们的老母鸡似的,用温和慈爱的声音宣布,晚餐已经准备好,现在他们所有人可以到餐厅去用餐了。 罗修发现几乎是同一时间公共休息室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尽管他们其中的大多数都将手头上的动作机械地重复了一个下午,就连那睡在沙发上的老女人都醒了过来,她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时候,伸手将那个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老头顺手推到了地上—— 这可不怎么友好。 坐在飘窗上黑发年轻人扬了扬眉,然后他站了起来,来到那个被推倒坐在地毯上的老头身边,罗修将他从地上面扶了起来,直到他确认那个老头能在地毯上站稳自己了,他这才放开手……当这个奇怪的老头压低了声音用苍老而嘶哑的嗓音跟他道谢的时候,罗修笑了笑,;礼貌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他的余光似乎看见,那坐在沙发后面看书的中年男人似乎合上了书,这会儿的功夫正看着他。 罗修收敛了笑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显得有些冷漠地转过头去——而这个时候,那个中年男人却已经移开了目光,麻木而失神地盯着修女们身后敞开的大门…… 在玛利亚修女的指挥下,公共休息室的所有人都开始乖乖地排起了队——每个被叫到名字的人都必须从人群中上前,然后按照玛利亚修女的指挥站到队伍里来,伴随着队伍越来越长,身穿蓝色袍子的病人们来到队伍里,罗修看着年轻的修女手中那长长的名单时,只觉得一切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直到玛利亚修女叫到了“克莱克”这个名字的时候,罗修从他的身后听到了一声还算活泼的“到”,然后有什么人从他后面路过,重重地撞了他的肩膀一下—— 罗修被撞得踉跄了一下,随即浅浅地皱起眉,这个时候,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头灿烂得几乎耀眼的金色头发从自己面前走过,那个身穿蓝色袍子的漂亮年轻人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下步子回过头来,冲着他咧嘴笑:“抱歉,我没看见你在那里。” “……啊?” 在罗修发现自己居然为有一个人能好好说话这个事实而惊讶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对方却又补充了一句:“这唱经袍很漂亮,很适合你,我还以为浮屠罗门再也找不到会比我穿着唱经袍更加漂亮的人了。” 罗修:“……” 在这个名叫克莱克的少年之后,紧跟着被叫到的就是罗修,于是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站在那个少年的身后,然后他回过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那个刚刚被他从地上面扶起来的老头—— 队伍越排越长,直到玛利亚修女手中的名单被念完,那排成一队的、就好像是小学生过马路似的队伍终于缓缓地蠕动着离开了公共休息室…… 几名修女在这个时候加入了进来,长长的队伍每隔几米都会配备一名修女,她们手举烛台,低声地吟唱着圣歌,与罗修在休息室里听的那些唱片欢快的曲调并不一样,修女们唱得歌大多数是真正的圣歌,它们优雅而神圣地歌唱着万能的主与全能的上帝,那低沉亢长的女性嗓音在长长的、昏暗的走廊响起回荡,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罗修跟在队伍之中,面容麻木地听着歌曲缓缓移动——尽管此时此刻经过一天的劳累,他整个人又累又饿,但是他惊讶地发现当修女们提到“用餐”这个词语的时候,他却意外的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他来到餐厅,毫无意外地按照事先早已安排坐进属于他的位置——在那张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些年纪的木头餐桌上,摆着一副被擦得很干净的餐盘以及餐具,鬼使神差地,罗修伸手摸了摸那被擦得晶莹透亮的银质(大概)餐具……他意外地发现,这餐具的边缘,似乎刻着一长串的符文……凹凸不平的,看上去不像是英语,甚至不像是任何一国的语言。 这些符文被刻得及其隐蔽,如果不仔细看,压根注意不到它们。 在罗修低头观察它们的时候,那个下象棋的老头和克莱克一左一右地在他身边坐下。 “上面有暗纹。”老头的声音在罗修的头顶响起,依旧嘶哑,“那是恶魔的标记。” “别听他胡说,他只是老糊涂了,我问过乌兹罗克大人,他亲口告诉我,这些东西是原始波海利语,来自埃及北部。”克莱克笑嘻嘻地拍了拍罗修,“这里的东西都上了年纪,有时候你会觉得它们神秘兮兮的,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在外面的时候历史课上尽去打瞌睡了,考试没有及格。” “……”罗修无法控制自己的指尖从那盘子边缘凹凸不平的符文上滑过,“它们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克莱克用丝毫不负责任地说,“或许乌兹罗克大人可以回答你,毕竟是他将他们保留下来的——不过你也可以猜猜——喏——” 金发美少年一把将罗修手中的盘子抽走,一边假装认真地摸索它们,一边皱着眉说:“我觉得这个盘子上面写的是‘今晚的晚餐有青豆’。” 罗修抽了抽唇角,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坐在他另一边的老头哼了一声:“这是废话,克莱克,每天晚餐里都有青豆。” 克莱克耸了耸肩,将罗修的盘子塞回他手里,他笑眯眯的,活力十足地看着罗修:“娱乐嘛,你倒是也来猜猜?” “唔?” “来嘛,试试,可能盘子先生会告诉你今晚的晚餐里会不会有肉——肉啊,肉啊,天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吃肉了!” 在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下,罗修没有办法拒绝对方的邀请,于是他只好假装学着克莱克的模样摸了摸那盘子的边缘,他并不认为自己可能会读懂这种古老的埃及语言,但是当他张开嘴的时候,却不知觉地,从口中蹦跶出了连续几个不成句子的词—— “……‘最初’,‘最末’,以及‘存在’。”罗修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身边憋着嘴坐在那儿的老头,“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应该将盘子放下来,然后乖乖地坐在那里等待开饭。” 一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从罗修的脑袋后面伸了出来,然而轻而易举地将那布满指痕的盘子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黑发年轻人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却不经意地对视上了一双饱含笑意的异色瞳眸——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高大男人此时正微笑着站在他们的身后,罗修听见身边的克莱克发出一声明显属于惊喜的倒抽气声,然后下一秒,这个漂亮的金发少年就扑到了高大男人的怀中:“乌兹罗克大人!” 乌兹罗克被金发少年这么重重撞击一下,甚至没有产生任何的晃动,他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从椅子上跳出来扑进自己怀中的漂亮少年,英俊的男人脸上的笑意不变,他伸出那边没有戴手套的手摸了摸克莱克的脑袋,与此同时,他转过身,将另一只手上那只原本应该属于罗修的盘子交给了闻声而来的中年修女,后者立刻将那只盘子接了过去,换上了另外一只同样被擦得可以当镜子用的餐盘。 男人礼貌地道了声谢。 当克莱克在乌兹罗克的怀中蹭够了抬起头,然后老老实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时,男人这才微微俯下身,将手中新的银质餐盘递到那坐在椅子上那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黑发少年,他翘了翘唇角:“餐具应该是进餐时使用的工具,不要玩弄它们,小猫。” “不要那样叫我。”罗修沉着脸,不怎么高兴地说,“我有名字。” “好吧,爱丽斯。” 乌兹罗克唇角边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其中毫不掩饰地饱含着纵容的意味,此时此刻,罗修用脚趾头都能闻到空气中荷尔蒙的气味,但偏偏是这个气味,让他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没有食欲了。 接下来的晚餐果然是水煮青豆和一点儿意大利面,尽管肚子已经饿的咕咕乱叫了,但是当罗修发现自己不得不听着克莱克的不着调的喋喋不休进行他的晚餐的时候,他食欲很差地浅浅皱着眉,用叉子在餐盘里的青豆上插来插去。 这让罗修有了很多的时间开始东张西望。 首先他看见了坐在他们不远处,安静地享用着跟他们同样食物的乌兹罗克——男人吃东西的优雅、贵族模样中让罗修可怕地产生了这会儿他们是不是坐在什么国家级的宴会大厅的错觉。 将视线移开,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位于他们左侧前方的桌子上——那张桌子上坐着艾丽嘉,还有那个名叫伦德尔的中年男人。 罗修停顿了下,然后转过头,打断了身边正背着制造TNT的化学公式的克莱克:“你知道伦德尔吗?” “什么?”猛地停下来的克莱克转过头,瞪着罗修茫然地睁大眼,“那是谁?” “是那个钟表匠,你这个白痴。”罗修另一边的老头咳嗽了一声,准确地插起一颗青豆放进口中,“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爱丽斯?” “……”罗修很佩服这些人能面不改色地叫着他“爱丽斯”而丝毫不好奇他身为一名男性为什么取这名奇怪的名字,只用了三秒,他很是入乡随俗地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小伙伴们”平静地接受了他这个名字的事实,罗修放下手中的餐具,淡淡道,“只是有些好奇,他看上去很安静。” “那只是看上去。”克莱克笑嘻嘻地说,“我看上去也很安静不是吗?” “……” 你哪里安静了? “至少很正常。”克莱克耸耸肩。 “……” 不,你看去一点儿也不正常——至少正常人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对这一盘青豆去幻想它们变成炸弹的可能性有多少。 “克莱克说的没错,爱丽斯,伦德尔是被他们村子里的人强行压来浮屠罗门的,因为他在某一次替当地的富豪修完摆钟回家之后,从工具箱里掏出了拧螺丝的工具,捣烂了他妻子的眼睛,然后从她的喉咙将扳手的手柄插了进去,他还将钟表专用的润滑油灌进了他儿子的喉咙里,然后将螺丝起子塞进了他儿子的鼻孔,直到他看见鼻血和脑浆顺着手中的工具从他儿子的鼻孔中流出来——” 老头说着,咳嗽了一声,他斜睨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脸色很不好看的黑发年轻人—— “怎么,很震惊?” “……” “这里是浮屠罗门,不是‘夕阳红养老院’——以后除了在我跟我妻子下棋的时候之外,你可以来找我,我还有更多令人震惊的故事可以告诉你。” “……你的妻子?” 罗修茫然地眨了眨眼,看了看身边的老头——他记得整整一个下午,这个老头可是都在跟自己下棋——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老头从容不迫地从蓝色的袍子底下拽出了一只粉红色的毛绒玩具——兔子形状的毛绒玩具呲牙咧嘴,耳朵处还有一块明显缝补过的痕迹。 “来打个招呼,这是我妻子莎莎。” 老头淡定地说着,推了推那只兔子到罗修跟前。 罗修:“……” 这时候,克莱克像是蛇一样缠了上来,他笑眯眯地搂着黑发年轻人的肩:“屏住呼吸,亲爱的爱丽斯,否则你会闻到不太愉快的味道——那兔子的脑袋里缝着这个老头的妻子的舌头呢。” “…………………………” 罗修不知道自己是保持着什么样的心情才没有掀翻了自己面前的餐桌,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度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特别是当他发现自己真的听上去还挺礼貌地跟那只呲牙咧嘴的兔子进行了一场正式的自我介绍的时候。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在说明,他距离变成真正的疯子已经不远了—— 因为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他不幸地发现自己好像正在试图溶入他们。 …… 晚餐过后,在玛利亚的带领下罗修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不看那房门是像牢房一样的大铁门这一点的话,房间很不错,里有床有厕所还有书桌,是看上去环境不错的小小单间配套……但是此时此刻身心俱疲的黑发年轻人却没有精力再去打量太多,玛利亚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将自己整个儿扔上了那张已经有人提前铺好了的床上—— 他当然是面朝下趴下去的。 因为他并没有忘记这会儿他的屁股还在经受着又痒又痛的折磨,难受异常。 趴在拥有阳光气息的被褥上,罗修闭上眼,几乎是很快地就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可笑的是,在他真的开始扯呼之前,至少他还有那么一秒真的担心过自己会不会认床……不过现实告诉他很显然他多虑了,当窗外,大概是距离他的房间有些接近的大钟敲响二十二次的时候,罗修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浅浅的睡眠当中。 铛铛的钟声听起来闷闷的,但是这不妨碍它有些吵耳朵……罗修迷迷糊糊地想着,将被子拽过来盖在身上——洁白的羽绒被被拉至他的下巴的时候,黑发年轻人舒服地蹭了蹭,并且十分确定自己今晚不会再做噩梦。 ……大概。 罗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总之他只记得他正睡得开心的时候,从门外响起了一阵零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他的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黑发年轻人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想要将棉被盖到自己的头上,但是很快地他就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在家里——于是在那个走进他房间的人来到他的床前叫醒他时,黑发年轻人已经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定眼一看,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名举着烛台的陌生中年修女。 “怎么了?” “出事儿了,年轻人。”摇曳的烛光之下,中年修女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与悲伤,她压低了声音说,“现在大家必须要礼堂去,我们永远地失去了一名伙伴,迷途的羔羊,他选择了回归到‘父’的身边。” 罗修愣了愣,刚刚睡醒的混沌的大脑甚至没来得及弄清楚中年修女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只听见,门外的走廊上似乎越来越多的病人的房间门被人打开,走廊上响起了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与此同时,建筑之外,突然,再一次响起了“铛铛”的沉闷钟声。 钟响三声,凌晨三点整。 “伦德尔归主了——在他试图修复教堂之后的大钟时,卡住动力装置的零件年久失修失去了控制,突然重新开始移动的秒针将他的脑袋整个儿切了下来——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西瓜刀一分为二的西瓜……” 作者有话要说:  【寻找到道具:刻有奇怪字符的盘子X1】 【道具解说:我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尽管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读懂了它——但是我很肯定,总之它肯定跟晚餐毫无关系。】 第17章 【将他的脑袋整个儿切了下来——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西瓜刀一分为二的西瓜。】 罗修怔愣在原地,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只觉得,眼前正站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的中年修女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伦德尔死了。 那个梦中被他砍掉了脑袋的男人,在现实之中也以同样的方式被砍下了自己的脑袋—— 最初的瞌睡已经完完全全被驱散了,他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冰凉,刚刚在被窝之中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温度这会儿也完全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而,却在中年修女担忧地凑过来问他需不需要添加一件衣服的时候,麻木摇了摇头。 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宽松的唱经袍之下,黑发年轻人的身体在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颤抖着—— 罗修甚至不敢闭上自己的双眼……只要他陷入黑暗,他就仿佛看见了无数黑色的羽毛从他的周身落下,他仿佛置身于空旷无人的黑暗空间,陪伴他的,只是脚边的那一颗从脖子根部被整整齐齐切割下来的脑袋。 中年男人瞪着那死不瞑目的深褐色双眼,看着他。 死不瞑目啊…… “——爱丽斯?” “……” “——爱丽斯?” 漂亮的黑发年轻人敛下长而浓密的睫毛,摇曳的昏暗烛光之中,精致的五官仿佛是放在精品店的橱窗里的高档陶瓷雕刻品——在中年修女担忧的目光下,黑发年轻人却忽然礼貌地微笑起来,可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发现那翘起的唇角边,满满的笑意却并没有到达那丝毫没有温度的深黑色瞳眸眼底—— 罗修看上去欲言又止。 “我叫德兰。”中年修女慈爱地说。 “德兰修女,”罗修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唇角依旧保持着勾起的冰冷弧度,“这么晚了,伦德尔为什么会到钟楼里去呢?” “钟楼的钟总是比准确的时间慢了十几秒,乌兹罗克大人听说伦德尔拥有修复钟表的能力,就特别在晚餐之后邀请他到钟楼去重新检查……谁知道……可怜的乌兹罗克大人,他十分自责,认为这都是因为他一时间任性的决定才导致伦德尔葬送了生命——” 修女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她稍稍居高了手中的烛台以至于在晃动的火光之间,她错过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因为听见了“乌兹罗克”这个名字时,黑色的瞳眸之中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 “来吧,爱丽斯,我们到礼堂去为伦德尔祈祷送行,我知道这是你来到浮屠罗门的第一天,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夜起弥撒哪怕是在浮屠罗门也并不寻常。” “好的,德兰修女。”黑发年轻人微笑着,用安静低沉的嗓音说,“我们到礼堂去。” …… 主啊,让他们永远安息, 让永恒的光照耀他们。 啊,上帝,在锡安你会受到赞颂, 在耶路撒冷你会受到尊崇。 倾听我的祈祷吧。 所有的人将来到你的面前。 主啊,让离去的人永远安息, 让永恒的光照耀他们。 主,赐予怜悯。 基督,赐予怜悯。 主,赐予怜悯。 在震怒之日 世界将化为灰烬, 大卫和西比曾这样预言。 当审判之日来临, 对一切严格地衡量, 世界会怎样颤栗。 号角把可畏的声音 传扬到大地上所有的坟墓, 把全部灵魂召唤到宝座面前。 当人类站在审判者面前, 坦白自己的行为, 死神和人性会不胜惊愕。 《安魂弥撒曲》,创作于1873-1874年,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手下创作的最著名的圣乐,采用传统弥撒的体裁和词句,歌词选自葬礼弥撒祈祷文,具有催人泪下的巨大感染力,作者,不详。 庄严肃穆的礼堂之内,缓慢悲伤的圣乐被人们缓缓吟唱,月光透过头顶的天窗倾洒而入,地面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而它们则成为了礼堂之中唯一的自然光源……上百号人半夜从床上被叫醒,在修女们的监督下他们毫无怨言地穿上了他们的唱经袍来到这里,他们手持烛台,面容肃穆……完全统一的着装打扮之中,月色之下,任何一个人都变得十分地不起眼起来。 罗修站在人群之中,手中的烛台的火光照耀在他那张精致的脸上,当他仰起头的时候,他能轻而易举地看见站在礼堂的最前方,身穿红衣主教华美服饰的高大男人那性感的薄唇一张一合带领着礼堂里所有的人一块儿合唱着这首悲伤的歌曲—— 乌兹罗克的手中也举着一个烛台,那并不是罗修之前在他办公室看到的那个,此时此刻,男人微微地皱着眉,带领着所有人歌唱着神圣的歌曲安抚着逝去的亡灵……周围的人们低声地跟随者他吟唱着,就好像是他们真的曾经在为今夜这名失去了头颅同时也失去了生命的男人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似的。 烛光之中,男人那血红的瞳眸异常明亮刺眼。 罗修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他看向站在台上的男人的目光也跟着变得越发地深沉,听着身边的克莱克和爱下国际象棋的老头一字一句熟练又认真地跟着台上的男人唱完最后一个音节,礼堂之内终于安静下来—— 准确地说,那应该是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相比起一场庄严的送葬礼,罗修反而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必须在深夜完成的邪恶的恶魔仪式。 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滑稽可笑。 然而尽管如此,罗修却没有做出任何叛逆的举动——来到浮屠罗门的第一天,这个年轻人已经学会了“来到一个地方,就要遵守一个地方的游戏规则”这样的规律,他试图过依旧任性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然而事实证明他的坚持只不过是无谓的牺牲而已。 于是,当周围所有的人高举烛台,歌颂者上帝的时候,罗修也面无表情地跟着举起自己的手;当周围所有的人将时烛台放下,平举于自己的胸口时,罗修麻木着脸,也将那即将燃烧殆尽的烛台移到同样的位置,任由那在越发冰冷的礼堂之中,带来丝丝温暖的火光照耀在自己尖细的下颚之上…… “——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罗修声调无起伏地跟着身边的人重复着,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站在最高处的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而伦德尔的尸体就放在乌兹罗克脚边的那副棺材里。 他的脑袋和他的身体重新被放置在了一起,只不过,那仿佛源源不断的鲜红色液体几乎沾染脏了他身下整个白色的绸布,而周围的人就好像没有看见这诡异的景象似的,他们举着烛台,安静无声地排着队,一个个来到伦德尔的棺材旁边,然后弯下腰,将自己手中的白花放置在棺材中的男人那仿佛睡着了的遗体旁边。 “你们可以跟伦德尔说一些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的话。”站在最高处的男人明明居高临下,却用那种平易近人的温和声音说,“这样,他在通往天国的道路之上或许也会感到慰藉。” “天国?”罗修卷了卷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我也这么觉得,爱丽斯,”跟在罗修身后的克莱克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说,“这个男人可是个十足的杀人狂魔,如果这样的人也能上天国,那能是个什么好地方?” “说得对,”罗修轻笑着跟着重复,“那能是个什么好地方。” 当罗修捏着手中那朵从修女那儿分到的花朵走近那副棺材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了站在棺材上方的高大男人——而令他意外的是,此时此刻,乌兹罗克也正用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月光之下,男人笼罩在阴影之中,黑发年轻人愣了愣,只觉得之前勉强聚集的温度在这一刻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打哪儿吹进来的寒风从唱经袍的领口吹了进来,黑发年轻人修长的颈脖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捏着白色不知名花朵的手动了动,而下一秒,在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举高了自己的手臂,将那朵花伸到了乌兹罗克的面前。 周围响起了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晃动了自己的烛台,火光之中,罗修隐隐约约看见了男人唇角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周围的空气瞬间地凝固了起来,人们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仿佛生怕自己一个吐气或者吸气过重,就将面前这一幕诡异又迷人得叫人移不开眼的一幕打碎—— 昏暗的光线之中,站在高处的男人英俊而美丽,他身着精致华美的主教袍安静地站在圣台之后,唇角边挂着温和的微笑,居高临下地低着头看向自己面前的那朵盛开得刚刚好的白色花朵;圣台之下,一个漂亮的黑发年轻人微微踮着脚,伸直了自己的手臂,仿佛在努力地将手中那朵白色的花送到高大男人的鼻尖底下,他面无表情,高挺的鼻梁和小扇子似的睫毛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哎呀,这是生气了啊。 看着面前漂亮的黑发年轻人,那双晶亮的黑色瞳眸之中闪烁着的挑衅,站在圣台上的男人却露出了纵容的……甚至含着一丝丝无奈的笑容。 良久。 令人们惊讶的是,在沉默之后,还没等乌兹罗克做出任何的举动,做出惊人举动的黑发年轻人却垂下眼,将自己捏着花的手缩了回去,他的脚跟重新落在了地上,他将那刚刚从男人鼻尖底下拿回来的白花收回了自己的胸前,认真地嗅了嗅,紧接着淡淡道:“尘归尘,土归土。” 黑发年轻人语落,站在圣台上的男人唇角边的笑容也跟着无声扩大,他的嗓音低沉缓慢,优雅地跟着重复道:“尘归尘,土归土。” 周围的所有人——包托浮屠罗门的神职人员们面面相觑,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跟着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层次不齐的低吟在人群之中扩散开来,并且其中还夹杂着人地声抽泣的声音—— 那隐约映照在男人脸上的火光一晃之后消失了,黑暗之中,人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站在圣台上的男人脸上的笑容——他垂下眼,目光深邃冰冷,如同一名被臣子失言冒犯的君王。 而此时此刻。 罗修的注意力却放在了人群中那些夸张可笑的抽泣声里,心中嘲讽地嗤笑一声,他捏着那朵白花,就像是捏着一朵肮脏的垃圾,来到伦德尔的棺材前面,他原本只是想匆匆地将那朵白花放在男人的手边就立刻离开,却没想到的是,在他弯下腰试图将那花扔进去的时候,躺在里面原本闭着眼的伦德尔却忽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从他的脖子根部汩汩地往外淌着血,他的脖子不见了,仿佛被什么人用利器整整齐齐齐根从身体上面直接切下,中年男人的脑袋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瞪着仿佛死不瞑目的大眼看着罗修。 中年男人的脑袋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木之中,他瞪着仿佛死不瞑目的大眼看着罗修。 罗修呼吸一窒。 紧接着而来的,是脑海之中剧烈的疼痛与晕眩,手中的花掉落在那还在往外散发着刺鼻味儿的血腥气息,黑发年轻人只感觉到眼前烛火忽然变成了浑沉的一片,紧接着,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他的双眼之中拉上了窗帘—— 修女们惊叫的声音之中,黑发年轻人猛地晃动了一下身体,然而就在他荒唐地栽倒进棺材之前,却被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手臂,稳住了身体。 “小心,爱丽斯。” 男人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黑发年轻人的头顶响起。 人们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们却又听见了“啪”地一声,所有人瞪大了眼,看着那个不知好歹的黑发年轻人猛地睁开眼,手重重地拍打在了乌兹罗克的手背之上—— “别碰我,恶魔!” 第18章 叛逆。 攻击性。 暴怒。 以及,亵渎。 以上,任何两项罪名叠加起来,都足够让罗修稳稳当当地坐上电椅。 而在今天白天的时候,他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攻击性”,尽管那在黑发年轻人自己看来实在是荒谬之极,但是周围的人大概都是这么看的,而在他接受了惩罚不到十个小时的短时间内,他再一次地做出了“亵渎神圣”的事情。 他居然有胆子说这个在浮屠罗门,地位如同神一般纯在的男人是“恶魔”。 礼堂之中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罗修很确定,假如现在有一个人不慎将缝衣针掉在了地面上,在场的所有人大概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听见那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慈悲与同情;嫌恶与憎厌;恐惧与惊愕;又或者是愤怒与不宽恕,如锋芒般的目光刺在了他的背上,这让黑发年轻人不自觉地背部绷紧了些,然而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紧张表现在脸面之上,相反的,他扬了扬下颚形成一个骄傲的弧度,收敛住了心中那不知道从哪儿蹿起的怒火,他抬起头毫不避讳地对视上了乌兹罗克—— 在站在圣台上的男人勾起唇角,回执他一个戏谑的微笑时,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那朵白花随手扔进了伦德尔的棺材里。 此时此刻,罗修的余光看见,棺材内的中年男人的头颅正端正地摆在他的躯体上方,他的脑袋安静地闭着眼,就如同所有尸体应该保持的所有姿态一样……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之前,罗修看见的那些究竟是不是幻觉,现在他十分清楚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 他努力地想要遵循这个神经兮兮的地方那些神经兮兮的人们订下来的疯子规矩,但是当事情到头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每当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用那双异色的瞳眸盯着他的时候,总是让罗修产生一种自己在他的那只红色的瞳眸之中整个人燃烧起来的错觉——那红色和梦中那魔化的鸽子眼睛的颜色太像,这让罗修没有办法不注意到它。 恶魔的颜色。 黑发年轻人抿了抿唇,此时此刻他心下也是一片茫然,他不知道伦德尔的死究竟应该归罪到谁的身上——是多此一举让伦德尔到钟楼去的乌兹罗克?又或者压根就是在梦中亲手用武器将他的脑袋砍下来的自己? 如果,在那个梦境之中,他没有砍下那只鸽子的脑袋,伦德尔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如果…… 如果没有那个梦境的话,就好了。 乱七八糟的思想一瞬间尽数涌入了罗修的脑海,这几乎是一股不受控制的冲动,内心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排斥,身体上却又仿佛不受控制地想念上午那一刻被他抱在怀中的温度,整个人仿佛被两种极为矛盾的情绪一分为二——黑发年轻人猛地皱起眉,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脑袋发出低低地沉吟,他只觉得这会儿自己的头疼欲裂,整个脑袋几乎都要爆炸—— “爱丽斯,这真是太无礼了!”人群之中响起了玛利亚修女的惊呼,她听上去惊慌急了,“没有人应该承受这样严重的职责,更何况乌兹罗克大人只是在你站不稳的时候想要扶你一把,你应该向乌兹罗克大人道歉,就现在!” 罗修转过头,试图想寻找那个修女的方向,但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眼中却再一次变成了之前产生幻觉前那样模糊的一片——这一次罗修学乖了,他几乎是在自己软倒下去之前,立刻伸出手想要扶住棺木的边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从自己的斜上方伸出了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扣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在黑发年轻人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顺着那只手的力量,他整个人被人拽起来拉到了半空中,然后…… 罗修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围的人群里再一次响起了一阵骚动。 罗修疲惫地眨了眨眼,当他的视线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状态时,入眼的,却是男人曲线完美的下颚,他的薄唇轻抿,唇角边挂着那抹熟悉的温和笑容—— 乌兹罗克说话的时候,因为耳朵就贴在男人的胸口处,罗修几乎能感觉到男人的胸腔在震动:“今晚的葬礼仪式就到这里,玛利亚修女,接下来的工作就麻烦你和艾德兰修女一块儿完成了……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的时间,其余的人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好好休息。” 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常,但是听在人的耳朵里,却不难听出其中饱含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可是乌兹罗克大人,爱丽斯今天犯下了太多的错误,按照规矩,我们应该给与他相应的惩罚——” 从修女的队伍中走出来,手持烛台的光芒之下,玛利亚修女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不安,她的视线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被男人打横抱在怀中的黑发年轻人身上游走,最后,她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黑发年轻人因为这个自己,几乎完全暴露在外的大腿肌肤之上—— 心中猛地一跳,紧接着,立刻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玛利亚修女羞红了脸,立刻羞愧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与此同时,仿佛是感觉到了周围投射过来的几缕和面前的修女如出一辙的目光,乌兹罗克的手一个换力,不动声色地将原本被他打横抱在怀中的黑发年轻人换成了单手环抱,变成了让他整个人趴在自己肩头的姿势——明明怀中的人也是一名体型正常的成年男子,但是这样的动作在乌兹罗克做来却显得死毫不费力似的。 那之前几乎退到大腿根部的宽松短裤和唱经袍下摆落了下来,只留下了一小截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此时此刻,罗修趴在男人结实的肩膀上,因为男人的动作变换得突如其来,来不及做出反映的他的手在刚才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看似十分主动地攀爬在男人的颈脖处……像个孩子似的抱着与自己同样性别的成年男人的脖子,于是这个动作给罗修带来了比刚才那个姿势更多的尴尬,他靠在男人的身上,挣扎了一下—— “放开我。” “别动。” 男人的嗓音低沉,不仅完全无视了被他“扛”在肩头的黑发年轻人话语之中的抗拒,在发现了他的意图之后,男人不但没有松开他,反而是更加用力地收紧了固定在他大腿与臀部之间的手臂。 “爱丽斯今天第一次犯错,是由我亲手惩罚;现在他第二次犯错,惩罚当然也是由我来完成。”男人异色的瞳眸从有一些骚动的人群扫过,那目光平静自然,却十分有效地让人群安静了下来。 原本看上去不太赞同的神职人员听到男人这样“大公无私”的话,也跟着稍稍安静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在场的、清醒地觉得一都切显得荒谬无比的,就只剩下被男人扛在肩头的黑发年轻人了——听了乌兹罗克的话,罗修的眉毛几乎都要飞到了脑门之上,他僵硬地拧动自己的脑袋,一双黑的发亮的眼睛盯着男人完美的侧颜,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男人:“你这话有逻辑?” “我说有,就有。”乌兹罗克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仿佛他的话压根就像是放屁似的丝毫没有任何的参考价值。 罗修真的要被他气得半死,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胸口中挤压的那股恶气尽数地喘息出来—— 下一秒,他却感觉到一只大手伸过来,那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用两根指头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往另一个方向拧了拧,与此同时,男人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喘气往另一边,你这样,会弄得我耳朵很痒。” 罗修:“……” 忙于震惊于男人的无耻之中,等罗修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被乌兹罗克扛在肩上走出了十几米远。 而上一秒仿佛还在叫嚣着处罚他又或者是让乌兹罗克放下他的义愤填膺的人们,此时却如同中了邪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礼堂深处的原地,他们就像是世界上最乖的宠物似的,用顺从的目光看着他们的“主人”堂而皇之地抗走他亲手挑选出来的“玩具”。 礼堂外面,夜晚的风有些凉。 罗修动弹不得地保持着趴在男人肩膀上的姿势,能做出的所有反应只是在夹杂着花香的寒风吹过来的时候轻轻寒颤,暴露在空气之中的那一小截裸露的皮肤随即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罗修还并没有觉得这么冷,于是他拍了拍男人结实的背部,用客气的商量语气说:“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你会发现选择权不在你手上,爱丽斯。”乌兹罗克走上了通往主建筑的回廊,与此同时他平静地说,“白天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你,你们拥有的‘自由’比你们想象得宽泛许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滥用它。” “滥用。”罗修用嗤之以鼻的语气跟着重复。 “没错。”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乌兹罗克淡定地回答。 “比如?”挂在男人肩头的黑发年轻人问。 “违抗我。”抱着黑发年轻人的男人回答。 “谈判破裂,”罗修面无表情地说,“三观不符,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如果你在接受了各种惩罚之后依然决定要保留你意见的话,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恩?” “然后继续加倍惩罚你。” “………………” 乌兹罗克扛着罗修来到了第一层楼一处罗修从来没有到过的房间门前,在罗修拧着自己的脖子以高难度的动作看着乌兹罗克伸出手掏出钥匙拧开这扇门时,他不确定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掩盖之下,他是不是真的听见男人似乎骂了一句“狗脾气”。 ………………呃,听说神职人员是不会说脏话的。 罗修被乌兹罗克像是摆弄洋娃娃似的放回了地上,他回过头,看着屋内唯一的那一把椅子,以及椅子旁边放着的一大堆看上去很先进的电子仪器。 电椅。 罗修无声地看向乌兹罗克,而此时此刻,男人却在冲着他温柔地微笑:“又到了脱衣服的时间,爱丽斯,真是难以相信我一天之内要对你下两次这种变态的命令——好了,现在脱光你的衣服——脱光意味着一丝不挂——然后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这家伙绝对不是神职人员,看着眼前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温暖的男人罗修心想,他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恶魔。 第19章 这个陌生的房间舒适度当然不能和乌兹罗克的房间相比较,于是当罗修弯腰,脱掉了脚上的鞋子和袜子,赤着脚踩在青石砖地面上时,从地底冒出的寒气几乎让他立刻打了个寒颤——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房间中的另外一个男人此时此刻在没有受到任何人邀请的情况下就自顾自地坐到了那把房间之中唯一的椅子之上—— 男人翘着二郎腿,看似优雅又像个痞子似的懒洋洋地将那一把破旧的椅子坐成了国王的皇位,那始终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单手支着下巴,他背对着光,罗修看不清楚此时此刻男人脸上是什么表情,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不是在看着自己。 罗修停顿了几秒,感觉到自己的额角青筋跳了跳,随即他背过身去,一鼓作气直接将自己掩盖在唱经袍下面的裤子脱了下来。 在罗修弯腰的时候,房间之外正巧吹过一阵夜风,风声中,黑发年轻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在他身后男人发出的轻笑声——他猛地抽了抽唇角,然后以一个几乎要把自己脖子拧断的力度毫无征兆地回过头去,当黑色的瞳眸在黑暗之中对视上那双异色瞳眸时,罗修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怎么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若无其事的问。 “……”罗修咬着后槽牙,摇了摇头,“没事。” 只不过觉得现在自己像是一个不收费的廉价脱衣舞娘罢了。 罗修慢吞吞地将自己的唱经袍脱了下来——当他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重新转过身面向男人的时候,此时他浑身上下都是赤裸了,光洁的皮肤在窗外撒入的月光照耀下是漂亮的象牙白,夏季末尾的月光在那几乎完美的白皙皮肤之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黄。 紧翘结实的臀部和腰际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弧线,远远望去,让人很有想将自己的放在上面丈量游走的冲动……黑发年轻人的臀缝伴随着他弯腰将衣物放到身边椅子上的动作而微微张开,阴影之下,看不清楚那里面的风景,但是,偏偏是这样,却意外地让人变得更加的向往起来…… “爱丽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动了动,放下了自己的腿,他无声地勾起唇角,“在一切开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为什么没穿内裤?” 罗修假装自己没有听见男人话语之中的戏谑成分,只是平静地说:“因为碰到屁股上的肿胀处,会觉得很疼。” “啊,”男人微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没什么诚意的语气道了歉,然后缓缓地说,“今天你离开我的办公室之前,我应该替你上了药再放你走的,我也有失误的时候,真是抱歉。” 乌兹罗克说着,他走到那一丝不挂、却异常坦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黑发年轻人面前,以毫无威胁的方式轻轻地牵住他的手——感觉到了被自己握在掌心的手腕抖了抖,对方从身体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抗拒让乌兹罗克脸上的笑意更深,然而,男人却不肯就这样放开黑发年轻人,而是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他,就像是对待什么珍贵的玩具似的,亲自将他牵到那把电椅跟前,一把将他抱起,然后在对方的惊呼声中,稳稳当当地将他放到了电椅之上。 赤裸的皮肤碰到木质椅子的表面,罗修坐在那张椅子上,有些不太习惯地动了动。 “——在我们开始今天的惩罚之前,我觉得我们需要明确一下主题。” 乌兹罗克弯下腰,捏起黑发年轻人的手仔细端详了片刻,仿佛是在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确认每一根纤长而白皙的指尖都确定被修剪得干干净净,男人这才将他的手放在电椅的扶手椅上,轻轻地将皮扣扣上——罗修低下头,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右手完全被固定在了扶手椅上。 他抬起头看着乌兹罗克。 后者按照之前对待右手那样,同样的姿势拉起来了他的左手,并且伴随着“咔擦”的一声轻响,此时此刻,罗修的双手都被完全束缚在了电椅的扶手之上——背部紧紧地靠在靠背上,几乎成九十度这个完全绷直的姿势让黑发年轻人觉得有些累地皱了皱眉,而这个时候,就好像看见了他脸上的抗拒,乌兹罗克很贴心地摁下了电椅旁边的某个按钮,那原本成九十度直角的椅子靠后后仰成了一个舒适的弧度,伴随着身体的放松,罗修原本微微蹙起的眉也跟着舒展开来。 几乎是为了感谢男人的贴心,罗修抬起头,用近乎于接近嘲弄的目光扫了一眼此时正俯身看着自己的男人:“主题?” “是的,主题。” 乌兹罗克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手从椅子的控制开关键上挪开,也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不经意的,当他蹲下身拉起罗修的脚时,他的袖子边缘有意无意地扫过了黑发年轻人的小腹——后者下意识地呼吸一窒,紧跟着,当他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的时候,他那赤裸着的脚掌已经落入了一只微微粗糙、却异常干燥温暖的掌心之中。 罗修身体紧绷,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手落在了对方那小麦色皮肤的掌心之中——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皮肤或者身体的哪一部分难看,然而此时此刻,当罗修亲眼看见了自己那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和身边的男人那明显更加阳刚的麦色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色,黑发年轻人有些嫉妒地皱皱眉,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的脚抽回来—— 然而就好像是料到了他会有什么动作似的,在他将自己的脚成功地抽离对方的掌心时,那只大手却猛地一下收敛了五指,就像是捕捉从自己獠牙之下挣脱着想要逃开的白兔似的,以不可抗拒之力将他的脚掌抓在手心。 冰冷的脚底触碰到男人温暖的手心,当对方蹲在自己的脚边,以正常呼吸的方式、却尽数地将那显得有些灼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脚背时,有那么一刻,罗修甚至觉得对方想要一口要在他的脚背之上—— 这个没羞没臊、显然是幻想的错觉让黑发年轻人自己先红了脸。 现场的气氛有些暧昧。 而暧昧的气氛当然不适合眼前的情况。 于是当乌兹罗克若无其事地拉开他的双腿,将他的脚也用同样的皮套固定在电椅的两旁边时,罗修感觉到了一阵尴尬——特别是此时此刻,他能感觉到那原本安安静静地蛰伏在他双腿之间的器官,这会儿因为双腿被拉开到一定角度的关系,这会儿完全悬空垂落在了半空。 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那里。 ……只要此时这个蹲在他脚下耐心地调试着捆绑着他脚踝上的皮套的松紧程度的男人一抬头,大概就可以一个属于同类象征的东西正对着他的脸吧——想到这儿,罗修这会儿就不仅仅只是脸红了,事实上,他简直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快燃烧了起来。 “爱丽斯。” “什么?” 被叫到名字的黑发年轻人猛地一怔,当他正在为自己条件反射似的对“爱丽斯”这个名字做出应答的行为懊悔的时候,却听见男人问—— “我们今天的惩罚的主题,在于你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做出那样过分的、令人下不得台来的指控呢?” “……” 过分的? 令人下不得台来的? 罗修努力地回想,却遗憾自己并没有在那十分新鲜的记忆之中找到丝毫这样的情绪曾经出现过在男人脸上的画面——事实上,从始至终他都显得那么从容淡定到令人觉得可恨,至于所谓的下不得台来——简直荒谬之极,从他不顾修女们的阻止近乎于强词夺理地任性要求亲自执行电刑这一行为来看,这个男人,大概压根就不知道“下不得台来”这几个字怎么写。 “我觉得你似乎对我产生了偏见。”乌兹罗克懒洋洋地说着,与此同时他终于将罗修的脚在椅子上固定好了,他直起身来——目光漫不经心地在黑发年轻人那自然垂下、安静蛰伏在下身毛发之间的器官上一扫而过。 新鲜的粉红色。 男人在心中嗤笑一声,表面上却并没有做出丝毫奇怪的反应,他转过身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来一个瓶子,然后打开它,从里面捏出一把被透明的、粘稠的液体尽数湿润的毛刷子来。 “或许是我反应过激,”罗修看着男人的动作,下意识地因为那刷子上滴落到瓶子里的液体而有些紧张,“我想大概是我对你的眼睛感到害怕——你知道,乌兹罗克——大人?!——” 黑发年轻人的话说到一半已经严重变了调,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用那湿漉漉、黏糊糊的毛刷子,将上面滴答答的液体尽数刷在了罗修赤裸的胸膛处——那柔软的刷子在黑发年轻人左边胸前的凸起处打着圈儿,瘙痒又湿润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猛地挣扎了下—— “嘘,不要动,这些事前的准备工作必须做好,否则一会儿电流会弄伤你的皮肤。”乌兹罗克用温和的声音说着,尽管与此同时他手上的恶劣动作从未停下——他看着那毛刷子在少年凸起的淡色乳尖上转着圈儿,昏暗的光线之下,男人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深邃…… 玩够了,他这才停下动作,勾起唇角飞快地扫了一眼此时近在咫尺的那张已经因为害羞或者愤怒之类的情绪染上了一层淡粉色的脸,在对方发现什么之前,男人英俊的脸上再一次恢复了最开始的漠然,他目光平静,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不用害羞,每个人都会因为这样的举动有所反应。” “换个地方。”罗修咬着牙,紧接着,因为男人的手又来到了他另一边胸口处而忍不住从嗓子眼里将那闷哼低低地吟逸而出。 “我不想伤害你,爱丽斯。”乌兹罗克一边用手中的刷子愉快地玩耍着,一边却用严肃的声音说,“如果电击不能放在这儿的话,它们只能放在你的太阳穴上——你会承受不住那个打击的。” “……” 在黑发年轻人沉默的注视下,乌兹罗克不急不慢地工作着,直到男人稍稍有些满意地认为自己玩够了,这才慢吞吞缩回了手——此时此刻,看着月光下暴露在自己眼底的那一片完美无暇的皮肤,乌兹罗克强忍下了将手中的这一整罐液体尽数泼洒在黑发年轻人身上的冲动,他绕道罗修身后,将同样的液体以同样折磨人的方式慢吞吞地涂抹在他的背部以及小腿肚子处。 直到罗修近乎要在他过分细心的动作之中彻底发疯,男人这才停住了手—— “好了,现在继续我们刚才的谈话。” 乌兹罗克将手中的罐子随手放到一旁,在看见对方明显因为自己的这个动作而松了一口气时,男人异色的瞳眸之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拿起连接着线路的电极,从罗修的小腿开始,贴放在涂抹了液体的各个部位—— “我想知道你的眼睛。”罗修低着头,看着乌兹罗克将那电极链接在他的两边腿上,“红色并不那么常见——而我恰好对于这种颜色感到不安。” “每一个人都带着原罪出生。” 乌兹罗克抬起头,月光之下,男人看上去确确实实就像是神圣的天使,他抬起手,戴着白色手套的那边手,轻轻地覆盖在自己那只红色的、如同红宝石般璀璨的瞳眸之上,用剩下的那只金色瞳眸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男人微笑着说—— “这只眼睛是神对于我所犯下的原罪施与惩罚的印记。” 罗修知道,整天产生幻觉那大概真的是病,只不过此时此刻在这只金色的瞳眸注视下,他再一次产生了幻觉……他仿佛看见了六只洁白、丰满的羽翼,带着神圣的光晕,在男人的身后缓缓舒展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示】乌兹罗克正在对您使用终极色诱术。 【系统提示】色诱术对您的节操造成会心一击。 【系统提示】您和您的节操已身负重伤。 …………………………………………以上系统乱入,请勿当真。 第20章 “……” 眼前的一幕够美。 但是这并不妨碍罗修发现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简单的来说就是,乌兹罗克说了一大堆听上去足够冠冕堂皇还十分站得住脚跟的话,只不过,说了和没说一样。 罗修傻愣在了原地。 看着面前这张漂亮的脸蛋,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的心中只剩下一群草泥马肆意狂奔—— 被耍了? ……被耍了。 妈了个狗腿啊!!!!!!!!!! 黑发年轻人猛地一下屏住呼吸,那张漂亮的脸蛋也紧跟着在这一瞬间紧绷了起来,这是一个即将要发怒的标志——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自己在面前的男人眼中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主人逗弄了以后恼羞成怒喵喵嗷嗷叫着的小猫—— 除了够可爱之外,一点儿震慑力也没有。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独自陷入对交流障碍的凌乱之中的黑发年轻人看见面前的男人微微眯起眼,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之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按照规矩,现在换我来向你提问。” 罗修动了动唇角,脏话在舌头尖滚了一圈眼看着已经到了嘴边,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男人带着手套、触感有些粗糙的指尖来到他的胸前——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紧绷起来,然而这一次,对方却只是准确地将俩小块电极分别留在他胸口两边后,就挪开了自己的手。 乌兹罗克站起来,罗修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动作仰起脸。 黑发年轻人的下颚和颈脖形成了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弧线——站在他的面前,男人唇角的笑意几乎是下意识地扩大了一些,他强忍下了伸出手去挠了挠那暴露在自己眼底下的下颚的冲动,努力使用足够符合自己当下身份的镇定声音,将这个开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变得有些艰难的对话继续下去—— “光是害怕,我想并不足以让你在那样的情况下失态,”乌兹罗克说,“告诉我,让你对我产生了逃避念头的真正理由。” “……” “爱丽斯。” “……” “爱丽斯。” “……” 在一声声的呼唤之中,罗修紧紧地抿住了自己的唇,苍白的脸上显然是因为回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那之前沾染上的血色此时已经尽数消退,他又恢复了最开始那样几乎有些病态的苍白—— 准确地来说,此时的黑发年轻人看上去面无血色,他的四肢冰凉,一双本应该漂亮至极的黑色瞳眸之中也失去了之前的色彩,他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冰水中捞出来的垂死病人。 乌兹罗克皱了皱眉。 他感觉到了来自眼前这个倔强的黑发年轻人的抵触。 然而这一次男人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过手,在视线从未从罗修的脸上挪开的情况下,看也不看地直接摁下了身边那些精密仪器之中的某一个开关,伴随这一阵电流的击打在皮肤上的“滋滋”声响,坐在电椅之上,整个人被固定住的黑发年轻人猛地颤抖了一下! ——第一次电流通过身体。 只是脑海之中瞬间因为疼痛而产生的最绝对的空白。 “呜……” 狠狠地皱起了眉,一声几乎无法抑制的呻吟从黑发年轻人松懈的牙关逸出。 疼痛,灼热,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而此时。 站在电椅旁边,身着华美服饰的男人却只是垂下眼,看不出有多少情绪地垂眸看着浑身赤裸、如同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小鸟似的被束缚在电椅上的黑发年轻人,男人压低了声音,以近乎于诱哄的声音再一次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爱丽斯。 “……” ——第二次通过电流通过身体。 电流仿佛通过电极所在的地方在身体里产生了新的电流回路,那麻痹、灼热疼痛的感觉从皮肤传递到了血管之中,顺着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肉以及每一块骨骼激发共鸣! 罗修再也没有力气咬住牙关去试图阻止自己发出脆弱的痛呼,此时此刻,他只来得及张大嘴,努力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能感觉到,那来不及吞下的唾液顺着他的唇角流出,从他的下巴,滴落在了他赤裸的胸口! 乌兹罗克的调教手法很好,他始终将电流控制在低压电流的范围内,这样的交流电通常不会伤害到受刑人本身的身体,但是却可以在瞬间给他带来能让他崩溃的进攻——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更加是当受刑的人满满地感觉到,在那样的电流之下,身体再也不受控制地做出的一系列条件反射。 “告诉我原因,爱丽斯。”男人的声音低缓而富有磁性,“说出来,你总应该在身边放一个什么人,替你分担一下心中的小秘密——” 男人语落,看着那因为两次的通电就整个儿大汗淋淋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黑发年轻人,于是他翘了翘唇角,再一次地摁下了身边的开关—— ——第三次电流通过身体。 那电流顺着血液的循环流过心脏时,罗修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下停止了跳动,就好像是有一只恶魔,将手伸进了他的胸腔之中,它用它那长满了鳞片的利爪,死死地将他的心脏整个儿抓住,残忍地压榨! “呜啊啊啊啊啊——” 胸腔剧烈地起伏,与此同时,罗修失神地看着自己器官因为电流刺激不自觉地勃起,他终于知道了电椅相比起其他刑罚为什么更加能让人闻之色变——那绝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征服,此时此刻,光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三次短暂的交流电,就足以让他产生一辈子都守着规矩,再也不要踏进这个房间半步的凌乱思想—— 而此时,黑发年轻人只感觉到,两根手指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那无力垂落的头颅被人强制性地、缓缓地向上扳起,他的唇角边喘息出不规律的呼吸,他疲惫地掀了掀眼皮,对视上了那一双极具迷惑性的异色瞳眸—— “爱丽斯,告诉我,你在逃避什么。” “………………” 沉默。 冰冷的房间之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侧耳倾听,罗修可以听见窗外的风自由吹过窗棱时发出了轻微声响……他想拍开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却遗憾的发现现在自己疲倦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良久。 黑发年轻人听见,耳边,响起了自己熟悉的嗓音,麻木,疲惫,并且声声沙哑—— “我在梦境中剁下了一个男人的头颅,我以为他是魔鬼……但是我想大概我是认错了人,当我离开梦境的时候,我却发现,那个男人以同样的方式在现实中失去了自己的头颅。” “……” “他的死,都是我的错。” “……” “伦德尔的死,都是我的错。” “……” “如果我没有做那个该死的梦,他就不会死了!”罗修猛地瞪大了眼,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将胸口之中压抑着的负面情绪尽数吼叫出声,“如果没有做梦——如果没有梦境——不,如果我没有睡着,没有闭上我的眼睛——” “爱丽斯。” “……我不应该睡着。” 黑发年轻人的声音忽然降了下来,在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地将心中真正浮现出的那句话出说来后,罗修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只感觉到在这一刻束缚在他四肢的皮套好像在一瞬间同时被崩开,那些贴在他身上的电极似乎也同时被一股力量拽落,失去了支撑的他仿佛是筋疲力尽地完全向前软倒,然后…… 然后? 似乎是有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 黑发年轻人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与此同时,他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人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颈,他仿佛听见有一个什么人在他的耳边低笑,叹息一般地说—— “是啊,爱丽斯。如果不睡着,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第21章 罗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事实上,他认为在惩罚这方面,乌兹罗克大概是看在他还是个新人面子上手下留情了的——在他把自己变得更加狼狈之前,他干净利落地失去了意识,而在这时候,对方居然并没有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用更加粗暴的手段强迫他重新清醒过来。 罗修只记得自己最后落入了一个温暖却并不柔软的地方,在那温度的环抱之中,他安心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当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仿佛是什么人缓缓地拉开了围绕在他身边的舞台幕布,当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再一次出现在罗修的头顶,看着身边奔跑着的人群,夹着尾巴狂吠着显露出自己的恐惧的宠物狗,罗修并不困难地意识到,他似乎梦见了之前那个驱使他来到浮屠罗门的梦境的延续。 梦境,真是个令人恼火的东西。 一切就像是老旧电影被什么人使用了倒带技术,罗修再一次看见那冰蓝色的小球从恶魔的掌心掉落,无数蓝色的碎片从一个完整的球体碎裂四溅开,罗修无法控制自住自己的行为使得下意识再一次抬起了手试图去遮挡,并且这一次,他依旧没能朱挡住那冰蓝色的碎片扎入他的眼睛下方—— 拥有泪痣的那个地方。 上一次的梦境到这儿罗修就几乎已经要醒来了,然而这一次,黑发年轻人却绝望地发现梦境要从这里开始延续下去,他刺痛的感觉那么生动立体,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弯下腰,脑海之中仿佛有什么人在用他完全陌生的语言在叫嚣着什么,他头痛欲裂,几乎想要从自己口袋中将那把西瓜刀抽出来剁掉自己的脑袋以求解脱—— 他感觉到魔王在看他。 那个恶魔,并没有像是上次那样转身飞走,这一次,他停留在了半空,安静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地面在罗修的脚下坍塌,那是以他为中心裂开的一个巨大深坑,罗修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了两下,却在只是空手抓住了几块碎石之后立刻意识到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他在坠落,坠落进一个深渊,他能看见周围的岩石缝隙之中有类似岩浆的金黄色液体在在流动,而奇怪的是,罗修却一点儿没有感觉到任何灼热的气息—— 直到他眼前一亮,几乎没有什么辨识度的岩石忽然变成了漆黑的夜空——黑发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下落姿势忽然猛地一顿,紧接着,他落在了一个湿润的、具有泥土腥香味儿的草地之上……罗修被摔得呲牙咧嘴,在地上面躺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头顶上的这一片漆黑的夜空——看不见星星。 只有带着一股水汽的风吹来时,罗修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吹拂过来瘙痒着他的脸。 黑发年轻人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一朵被放大映入眼中的石蒜花——火红的、长条的花瓣微微蜷缩向后开展卷曲,边缘呈皱波状,长长的、光裸的根茎连接着花朵,这种植物花开时看不见叶,有叶时看不见花,因此才有“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的说法。 在东方的《大乘妙法莲华经》中有记载,石蒜又名曼珠沙华,是佛经中描绘的天界之花。 而在西方的传说里则恰恰相反,人们通常认为曼珠沙华是神魔之血混合后诞生的花朵——听说曼珠沙华正好是那位很有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的大龄中二患者路西法的化身,所以在路西法堕天之后,这个大龄中二患者一边发展地狱,一边没忘记在冥河边种满了这种花。 罗修想了想,最后觉得,放眼古今中外,大概再也找不到比路西法更加自恋的君主了。 罗修伸出手,随意地用手指整理了下自己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柔软黑发,然后他从地上面爬起来,先不看脚边那在风中“沙沙”地摇曳着的大片火红的曼珠沙华,黑发年轻人抬起头便发现自己似乎落到了一个热闹的码头旁边的草地上—— 在他不远处的码头上,有各式各样长得奇形怪状的生物在来回走动着——那些人有的长着像是犀牛的角,有的屁股上有带着倒刺的长长的尾巴,有一些看上去压根就没了人形,就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母牛,那些生物来来去去地在码头上来回搬运着看似沉重的箱子,偶尔会低声交谈着什么,但是,他们却似乎没有一个生物对罗修这个忽然从天空中落下的“人”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疑惑。 地狱? ……那个魔王自己到了现实世界,送我来地狱一日游? 罗修愣了愣,微微眯起眼,这才发现在他不远处的码头上,那些什么似乎在一箱一箱地搬运着什么贵重的石料,他们将那些石料搬运到了一艘停靠在码头边上的巨大船只上,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船只上传来什么人吆喝以及皮鞭抽打的声音。 这时候,罗修的注意力又被一个长着马脸,背后却有一双蝙蝠翅膀的生物赤裸着上半身,吭哧吭哧地扛着一个箱子的奇怪生物吸引去……罗修发现这家伙力气很大,他不仅扛着这箱看上去就很沉重的东西看上去毫无压力,甚至还有力气还拧过头跟身边的那个脸上长满了毛茸茸的毛毛像是猫但是却一点也不可爱的生物聊天—— 马脸:“你说那位大人为什么心血来潮要建筑雕像啊?” 猫脸:“自恋呗。” 罗修:“……”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但是黑发年轻人却发现自己无法抑制地“噗”地笑出了声来。 还好那一对动物没听见,他们还在继续他们的八卦—— 马脸:“听说大人们为了雕像的摆放顺序闹得不可开交,那位大人已经为此烦不胜烦,眼看着开工在即,图纸却到现在都还没有定下来。” 猫脸:“那可不是,我有一个发小的哥哥的妻子的闺蜜的隔壁邻居家的儿子在潘地曼尼南当差,听那个人说万魔殿的大门已经连续关闭几日了,可以看得出那位大人是确确实实因为这些事情不高兴了的。” 马脸:“……可是心血来潮要修建雕像的人不就是那位大人么?” 猫脸:“咦,好像是啊?” 马脸:“我听说的版本是那位大人想把另一位大人的雕像摆在自己的雕像的旁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另一位大人不同意他这么干来着?因为二位大人僵持着,所以图纸才一直没画出来,为此万魔殿闹了好几天啦,潘地曼尼南连续下了好几场连绵不断的雨,到处都潮湿得要命,城市里的大人们都在抱怨翅膀和尾巴都没有地方风干呢。” “……” 罗修跟在他们身后,越听越觉得离谱,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在自己终于被“那位大人”和“另一位大人”弄晕乎了之后,他终于伸出了手,拍了拍那个比他几乎高出了两个脑袋的马脸怪的后背——其实本来他是想拍对方的肩膀的,但是奈何身高不够。 那个马脸怪转过头来,却在这个时候,罗修发现这个马脸的表情还挺丰富的——总之他在看见那张马脸露出了个震惊的表情时,他也跟着震惊了。 “你们在说什么?”罗修问。 他发誓自己是很友善的语气。 但是对方却给他摆出了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很不礼貌地说一句,明明相比下它才是在形象上更接近“鬼”的那一个。 那只马脸怪和猫脸怪纷纷放下了手中抗住的箱子,他们就好像是真的害怕罗修似的飞快地说着什么——但是此时此刻,罗修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对方就好像是在表演沉默的哑剧,他们动着嘴,罗修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紧接着,不仅仅是他们的说话声—— 不远处的河水流淌的声音消失了。 船只上谩骂吆喝,挥舞皮鞭的声音消失了。 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曼珠沙华的声音消失了。 最后,就连风声也消失了。 马脸怪的脸开始变得模糊,就好像是胶带已经揍到了尽头,周围的一切暗了下来,罗修只感觉到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抓着他,将他重新拖入了黑暗之中…… 仿佛什么人将那刚刚被掀起来的幕布重新拉好,无尽的黑暗之中,黑发年轻人的眼皮跳了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就在他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即将永远沉寂在这样没有任何色彩完全虚无的黑暗之中时,却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面颊似乎碰到了一个温暖干燥的东西,紧接着,那似乎还有些粗糙的东西在蹭了蹭他的脸颊之后,轻轻地拍了拍他。 罗修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黑暗之中抓住了一束光。 他闭上了自己的眼,努力地让自己那接触着那温暖触感的面颊变成浑身上下最具有存在感的地方——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紧接着,他怀着像是圣诞节即将要打开自己礼物的小孩子似的,重新睁开了自己的眼。 …… 躺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窗外刺入的阳光让他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又猛地闭上眼睛。 当那薄薄的眼皮,完全适应了照入的阳光,他这才再一次缓缓睁开——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撒入照射在床上,罗修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柔软舒适的床铺中央,在他的右手边处,柔软的床塌陷下去了一块,而一个高大的男人此时正半压在床上,那张英俊的脸,就悬空在罗修的正上方。 “……” 在思考了三秒之后,罗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脚,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快很准地,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床下传来“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从床上爬起来——这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混上了一套新的唱经袍,他没穿袜子,光裸的脚被盖在舒适柔软的羽绒被下,屁股不疼了,之前被电极时候,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不适感也已经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这样的舒适环境之下,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却觉得很疲倦。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张小桌子被放到了黑发年轻人的面前,紧接着,一盘堪称丰富的早餐,被放到了他的鼻子底下。 黑发年轻人嗅了嗅鼻子,转过头无声地看着从床底下爬起来的高大男人,后者低着头,看着他微笑:“这么暴力,是做噩梦了?” “……” 那是噩梦吗? ……大概算是吧。 这么想着,黑发年轻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梦见了什么人?” “……”罗修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说。 “先吃早餐,”乌兹罗克也不逼问,看上去十分好说话地指了指罗修面前的那些食物,“然后我可以借浴室给你用——昨天用过电椅之后,你睡得很死,我叫不醒你,只能勉强帮你换了一套衣服就让你继续睡了。” “谢谢。” 在惜字如金的吐出二字之后,黑发年轻人再次陷入沉默,他垂下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餐盘——显然新鲜出炉的烤面包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鸡蛋嫩黄,鲜红的火腿肉切得极厚,餐盘上散落着一些香草叶,旁边挤着一坨可供选择的番茄酱……罗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自己早就饿得底朝天了,可严重的是,黑发年轻人却发现自己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身边原本站在的那个男人在床边坐了下来——这一次,罗修没有把他踹下床,只是不怎么习惯地自己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呃,顺便再强调一下,屁股不疼的感觉真好。 罗修看着男人伸出手将摆在他面前的那个小餐桌稳稳地拿开,然后对方宽厚温暖的大手摸上了他的额头——罗修往后闪了闪,却没能躲开,抬起头,却不小心地对视上了一双漂亮的异色瞳眸——那金色,仿佛吸进了所有从窗外撒入的光辉。 罗修愣了愣。 乌兹罗克微笑着,并没有提醒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他已经错过了清晨祷告的时间,修女已经来找过几次,都被他直接挡了回去,他只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地,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挑起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显得有些尖细的下巴—— 他发现这个小家伙似乎比昨天刚进浮屠罗门的时候更加苍白了一些。 阳光之下,几乎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他眼底下淡淡的青色。 “如果你没胃口,我们就来说说你的噩梦。” “……” “昨晚,我似乎听见你提到了伦德尔。” 男人话语一落,就明显地感觉到了手中的黑发年轻人微微地颤抖了下——良久,他感觉到显得有些冰凉的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那根挑着对方下巴的手指,冰凉却异常柔软的五根手指,郑重其事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指拿开。 乌兹罗克挑了挑眉。 却在这个时候,这个变得异常沉默的黑发年轻人却开口说话了,他就像是对什么东西妥协,又及其抗拒着什么似的,先是说了一句“别碰我”,紧接着又说—— “我在梦中杀了人,”罗修掀起眼皮子,麻木地看了眼面前的英俊男人——在他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之后,皱了皱眉,补充,“那个人就是伦德尔。”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乌兹罗克嗤笑,与此同时稍稍从黑发年轻人的身边推开了些。 对方的离开让罗修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他坦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淡淡地说:“我曾经怀疑,你是控制我梦境的那个恶魔。” “哦?” “其实现在我也还是这么怀疑,”罗修皱了皱眉,坦白得简直过分地继续道,,“所以你不要靠近我。” “不得不提醒一下,爱丽斯,”乌兹罗克凉凉地说,“昨晚你在我怀里睡了一晚上,就像是一只乖巧的仓鼠——而你现在依然健在,所以恕我不能接受你的指控。” “……” “我不想再做噩梦了。” “这是个难题,爱丽斯,”男人笑着说,就好像在对安抚任性的孩子,“人们永远不可能选择自己的梦境内容。” 罗修看着乌兹罗克。 英俊高大的男人微笑着回视他。 良久。 当罗修听见窗外再一次响起了鸽子的叫声,以及从礼堂后面传来的沉重钟声,他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从床上站回了地面上——黑发年轻人并不知道当他白皙的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让那些毛茸茸的短毛从他的脚趾缝中露出来时,在他的身后,男人目光变得深邃了一些。 罗修赤着脚,直接接受了乌兹罗克之前慷慨的“许诺”,转身进了男人那相比之下简直华丽的浴室。 黑发年轻人脱掉身上的衣服,打开水,让温热的热水倾洒在自己的脸上,当浴室中响起了哗哗的水声,罗修站在莲蓬头下,叹了口气,近乎于自言自语地说—— “这其实压根不是难题——只要不睡觉,自然,也就不会做噩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_(:3)∠)_修改一下BUG,昨晚码字太晚了,找了一圈没找到能考据路西法大人住的地方到底叫啥,就随手瞎掰了个(啊哈哈哈(笑毛 今天被读者大大指出是有考据的,就滚来改掉了,能考据的书也已经某宝下单,万分感谢!!! 以及本文原创,攻的身份是谁其实压根不重要,我真的真的希望大大们能在看书的时候将这篇文当做是一篇独立的故事来看,我会努力对我写的内容尽可能的负责,也就是说,虽然我也觉得天神右翼是一篇经典文,但是………这并不表示我也必须遵循路西法和米迦勒这个搭配,请姑娘们至少在看爱丽丝的时候暂时……忘记……这个……西皮…… 我是写原创文的,也偶尔会想任性地不想让自己的文活在另一篇文的阴影之下。 对不起一厢情愿说那么多废话,其实我很少在文底下说这种事情,只是觉得如果不说我大概会被憋死,所以,感谢大家的理解与支持TAT 第22章 序·完结 【只要不睡觉,自然,也就不会做噩梦了。】 。 罗修不知道自己的脑子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总之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么荒唐的时候,他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合上过眼睛了。 在这期间,他的神经无时不无刻不被紧绷着,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很害怕自己就要这样一个不留神地又睡死过去——而睡梦之后的世界并不属于他自己,他讨厌这种不能掌控一切的感觉,他也不想再梦见任何奇怪的东西。 老天爷就好像是偏偏要跟罗修作对似的,这两天的天气好得过分,每一个下午看上去都是阳光充足合适呆在公共休息室的飘窗上抱着靠枕好好地蜷缩在阳光之下睡上一觉的好天气……就连耳边欢快的音乐声也成为了世界上最诱人的摇篮曲。 但是罗修却不能睡。 好困。 ——啊,真羡慕那个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柬埔寨女人。 好想睡。 ——沐浴在阳光之下,半眯着眼擦窗户的克莱克看上去也很值得羡慕。 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闭上眼,什么都不管,睡它个昏天暗地。 哪怕是做噩梦,在梦中再一次掏出西瓜刀…… ——咦,说起来,克莱克的那扇窗户真是擦得够干净的,哪怕是从罗修的这个方向,也能看见窗外的景象呢……公共休息室的外面种着一棵高大的苹果树,这个时间正是果树刚刚结果的时候……一颗颗的苹果挂在树上,以后它们将会变得又圆又大——圆的,是的,就像是每天用餐的时候用的那种餐盘,说起来,那餐盘也被擦得很干净呢,也不知道修女们是怎么清洗它们的——应该有专门的机器吧?就好像是上一次看见玛利亚修女在使用地毯清洁器一样——说到地毯,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在上面找到跳蚤的卵…… 咦。 奇怪,我在想什么。 最开始的注意力不是克莱克以及窗外的苹果吗? 啊,是啊,刚才我可是在感慨窗户擦得真干净,不是吗,思想是怎么跳跃到跳蚤的卵的? 正当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的黑发年轻人毫无察觉地正准备将自己再一次陷入一个神展开的话题时,忽然之间,他听见了坐在他对面的老头大声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爱丽斯?爱丽斯!” 爱丽斯……是叫谁? 哦,罗修恍惚地想,好像是在叫我呢。 “什么事?”于是黑发年轻人动了动眼皮,让自己听上去十分温和地问。 “爱丽斯,这是我第三次叫你的名字,你看上去整个人就像是丢失了自己的灵魂。”老头的话让黑发年轻人从恍惚的状态猛地回过神来……也就是这个时候罗修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正在跟面前的老头下着国际象棋来打发那些缠着他的瞌睡虫。 罗修发现自己好像整个儿的生活重心都放在了“如何才能不要睡着”这方面上,他有预感自己有可能即将成为全世界首个真正活生生被自己“困死”的人……他的浑身毛孔包括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希望放松与睡眠……太糟了,这真是太糟糕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黑发年轻人那双黑色的瞳眸再一次变得疲惫又毫无光彩,他伸出手,近乎于游神地移动了下自己的黑骑士——他将骑士移动到了一个随便它在规则内可以到达的位置,缩回了手,然后等了一会儿,却半天没有看见对方的老头进行下一步。 罗修抬起头,发现对方正见鬼似的瞪着他。 “怎么了?“黑发年轻人显得有些莫名地问。 “已经将军了。”老头子说着,用一颗棋子碰到了罗修的黑国王,棋子“嗑嗒”一声被碰到,在棋盘上用顺时针的方向转了几个圈—— 而此时此刻,在棋盘旁边,已经堆满了之前被吃掉的黑色棋子……罗修麻木地低头看着自己输得十分难看的棋盘,脑内一片空白,看着那颗棋子慢悠悠地转动着,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它们在打架,又像世界上最相爱的恋人一般难舍难分…… 罗修用手掩住嘴,微微眯起眼毫无形象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之后,他耷拉下脑袋蔫儿吧唧地说:“好困。” 老头不明所以地瞥了那个打了个呵欠搞得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黑发年轻人,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困倦的猫科动物,在对方仿佛停不下来似的又打了几个呵欠之后,他终于忍不住说:“困就睡,爱丽斯,你只是进了疯子窝而不是什么智障儿童协会——你屁股底下的就是一张能用来睡觉的柔软的沙发……不远处还有舒适的飘窗,如果你想晒晒太阳就可以到那边去——” “可是我不能睡啊。”罗修停止了打呵欠,将自己的手从自己嘴巴边拿开。 “你为什么不能睡觉?” 对方的问题让黑发年轻人考虑了很久——良久,久到老头几乎以为坐在自己对面的黑发年轻人不再会回答自己的这个随口一问的问题,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黑发年轻人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又疲倦的微笑,他将自己的脑袋放在膝盖上,用那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声音说:“我怕一醒来,你们全部都会死掉。” 老头不说话了。 他终于确定这个公共休息室里,到处都是有毛病的人——无论“某些人”从外表看上去究竟有多么的正常,都无一例外。 然而就在这时。 “没有人会趁着你睡着的时候悄悄结束自己的生命。” 从黑发年轻人的身后伸出了一只手——那只带着白色手套的大手就像是抚摸宠物似的揉了揉罗修的头顶,将他那原本柔软整齐的黑发弄得凌乱了一些…… 隔着手套,从男人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罗修微微一愣,他拧过头去,倒映在他那因为困倦而显得并不那么明亮的黑色瞳眸之中的是浮屠罗门的主教大人那张英俊的脸——乌兹罗克微笑着,那笑容看上去比窗外的阳光更加灿烂微暖。 趁着罗修愣神之时,男人伸出双手,卡住黑发年轻人的腋下,直接将他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喂!” 罗修上一次被举起来已经是三岁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他已经距离成年都过了不止三岁,所以当被人用这样小宝宝的方式举起来的时候,黑发年轻人那张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你可以叫我乌兹罗克,或者叫我‘主人’,”乌兹罗克笑着看着被他抱在怀中的不停挣扎的黑发年轻人,顿了顿,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闪烁了下,又补充,“或者是‘陛下’。” “谁要这样叫你!”罗修压低了声音,像只受了惊的小豹子似的咆哮,“快放我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 男人笑容不变,就好像他的手臂有无限的力量似的——他甚至在被他举在手中的黑发年轻人举得更够了一些。 罗修受不了了——如果前一秒他还是瞌睡连天的话,这一秒他的所有瞌睡虫真的都被吓跑了,为了防止自己掉下来摔到地上,他不得不伸出双手主动地抓住乌兹罗克的肩膀,然后在男人越来越清晰的笑容中,他连续地叫了几声男人的名字—— “还不够。”乌兹罗克笑眯眯地说。 罗修东张西望,他开始好奇那些修女去哪了,怎么就没人来阻止一下这个肆无忌惮的男人在这公开耍流氓装无赖。 不过修女们确确实实没有进来。 罗修翻了个白眼,强忍下了一拳揍向面前这张英俊的脸的冲动——事实上他现在也没有力气继续做过多的挣扎了,于是为了尽快地获得自由,他十分不情愿地叫了声“陛下”——黑发年轻人语落的一瞬间,他有些惊讶地看见了抱着他的男人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之中仿佛有一束光一闪而过,就好像窗外射入的阳光融化进了他的眼睛…… 然而罗修并没有深究这个,因为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乌兹罗克以不那么优雅的姿势扛到了肩膀上。 “放我下来!” “不放。” 在这个斩钉截铁的回答声中,男人已经扛着黑发年轻人往公共休息室的门外走去。 “你带我去哪?” “我正要带着小猫咪去进行一场让它能变得身心健康起来的营养午觉。” “哈?” “今天早晨短短的一个早餐时间,我就接到了三名修女的投诉,她们告诉我有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咪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觉——在今天的晨会上,当别人咏唱着 第二章的赞歌时,他在毫无自觉地唱着第三章;吃着早餐的时候,人们用自己的嘴巴去吃面包,他却将自己的额头整个儿砸进了餐盘里;他走路的时候恍恍惚惚差点儿撞着人;他在跟人对话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他曾经大概明亮过的眼睛现在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爱丽斯,你觉得我是在说谁?” 罗修:“……” 事实上,不是罗修哑口无言,其实是他已经被乌兹罗克那一连串仿佛吟诗唱歌般的流畅语调给震得大脑空白。 而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了浮屠罗门的主建筑。 他们来到了真正的阳光之下。 “逃避永远不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爱丽斯,”乌兹罗克的声音放缓下来,从罗修的耳边传来,“要么逃,要么战,这是一个永恒的选择题,但‘逃’通常仅意味着你要面对的问题将延迟到别的哪一天,你最终还是要面对的。” 黑发年轻人被挂在高大男人的肩膀上。 对方的大手轻轻地扶在他大腿的根部—— 等他反应过来,乌兹罗克说的这句话似乎有点儿耳熟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翻天覆地——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被不那么温柔地扔在了一块拥有树荫遮盖的草地之上—— 带着泥土腥味儿的草被压得沙沙作响的声音之中,罗修感觉到一阵夹杂着野蔷薇花香的暖风从他面上拂过;黑发年轻人睁大眼,看见了围绕在自己四处丛生的杂草,他竖起了耳朵,听见了树梢上鸽子“咕咕”地欢快叫着;当他睁大眼,可以看见大概是因为树梢上的鸽子正扑簌着翅膀整理自己的羽毛,有一两根洁白的羽毛逆着光,从天空飘落…… 这是罗修第一次与乌兹罗克相遇的时候,后院的那棵大树之下。 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高大的男人一屁股在他的脑袋旁边跟着坐了下来,紧接着,一直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柔地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睡吧,爱丽斯。”男人的声音轻缓而低沉,如同是谁拉响了优雅的大提琴,“我在这里,那意味着你害怕的一切都将离你远去,你不用担心自己会做任何的噩梦。” “可是,我觉得你才是一切发生的源头。” 黑发年轻人嘟囔着回答,却没有将该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扯下来。 非常奇怪的是,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的脑袋和身体永远显得如此的不协调。 就比如现在。 身体沐浴着暖洋洋的威风,在罗修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整个人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盖在他眼睛上的那只大手让他不自觉地闭上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大概正像是在勾引什么似的扫在对方的掌心——还好他戴了手套不能发现这个,罗修心想。 “这真是个令人觉得委屈的控诉,爱丽斯。” “才不是。”罗修嘟囔着说,“老子有理有据。” 证据就是你那只红色的眼睛。 虽然它漂亮得足够胜过世界上所有价值连城的红色宝石。 ……罗修这么想着,忽然在风中嗅到了一点儿不同的味道——但是他很快地反应过来,那好像是盖在他眼上的手套上带着淡淡的洗涤剂的清香,那味儿不浓郁,甚至有些若隐若现的。 为了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想,罗修像个变态似的嗅了嗅鼻子。 紧接着,黑发年轻人有些尴尬地听见自己身边的男人在轻笑,那笑声就像是早晨在礼堂里所唱的圣歌,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从漂亮年轻的修女手下跳动的钢琴键中流淌出来的半奏……此时此刻,就仿佛完完全全地被一股神秘而神圣的力量所包围,在整整坚持了两天之后,黑发年轻人第一次找到了能让他安定下来的感觉。 “睡吧,爱丽斯,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 “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就勉强……信你一次。”黑发年轻人意识模糊地随口回了一声,随后,那紧紧蹙着的眉,悄悄地舒展开来。 “自当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爱丽斯。” 男人低沉而优雅的轻声诱哄之中,周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只能听见风吹过树梢时沙沙的轻响,过了一会儿,在男人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呼吸变得逐渐平缓而均匀时,他将自己的手缓缓挪开——与此同时,从树上飞下一只洁白的鸽子,准确而轻盈地落在了黑发年轻人身体另一侧的草地上。 鸽子偏着脑袋,那双如血般闪烁的小豆子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躺在草地上安然入睡的黑发年轻人。 良久,鸽子抬起头,看向坐在罗修身边的男人。 后者挪开的那只手并不急着收回去,相反的,他只是勾起一根手指,用手套那并不那么柔软的布料轻轻刮搔着那安静沉睡的黑发年轻人的下巴,男人微微眯起眼,看着他那白皙的脸上,眼下那明显的一层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淡淡青色…… “警惕心真强啊,爱丽斯。”男人低声嗤笑着,对面前毫无自觉的黑发年轻人道,“要不是我主动找过来,你是不是还准备为了逃避梦境而活生生地把自己逼入绝境?” 男人说着,手指挪开,他顺着黑发年轻人的下颚一路向下,路过他的锁骨,胸膛,最后一路下滑,贴着他身上唱经袍的柔软布料,来到了他上衣口袋处——男人的手停顿了下来,与此同时,那站在另一侧的鸽子也跟着兴奋地“咕咕”叫了两声—— 男人的手无声地滑入唱经袍的口袋之中,再抽出来的时候,修长的双指之间,夹着一颗坚硬的、小巧的白色石头—— 跳蚤的卵。 “哎呀,找到了。”乌兹罗克勾起唇角,细细地揣摩着手中那颗小小的虫卵。 在他的不远处,鸽子兴奋地拍了拍翅膀。 而下一秒,另鸽子震惊的是,男人在看够了也把玩够了手中的虫卵之后,他又重新将颗牙齿放回了黑发年轻人的口袋之中! 鸽子停止了拍打自己的翅膀,歪了歪脑袋,不解地“咕咕”了两声。 男人目光流转,最终固定在那看上去万分不解的鸽子身上,笑了笑:“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答应了爱丽斯,怎么能让他在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丢失了重要的东西呢?” “……” 说着,男人伸出手,轻轻将黑发年轻人垂落下来遮挡在眼前的碎发拨开:“从警惕心这么严重的爱丽斯手中重新拾回信任,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我当然要好好珍惜。” 男人的嗓音平缓而优雅,话语之中,仿佛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就仿佛这一刻,他真的就是心甘情愿地在这里,不求回报地充当着守护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的骑士似的。 —— 二天后。 公共休息室内。 正慢吞吞地将白色骑士吃掉黑色城堡的老头抬起头,不解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高大英俊男人,对方仿佛是看见了他眼中的困惑,依旧微笑着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爱丽斯去哪去了?” “后院。”一边回答着,老头拿起了白色棋子的象,往斜角方向走了三个格子。 乌兹罗克看着老头,然后在老头有所动作之前,他伸出手,捏住对方的一枚黑色骑士,轻轻地放在了白色皇后的跟前,棋子落,男人微笑起来,嗓音低沉地缓缓道:“将军。” 老头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真是一盘好棋。” 乌兹罗克微笑着收回手,而后,他垂下眼整理了下自己戴在手上的手套,就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地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 乌兹罗克果然在后院的那棵大树下找到了熟睡的黑发年轻人——他看上去睡得正好,大概是前些天那场安然无恙的午觉让他暂时放下了警惕,此时此刻,他就好像是认了窝的小动物似的,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自己又偷偷地跑到了这个废弃的后花园偷懒打盹儿。 男人来到草地上,弯下腰让自己的阴影笼罩在那安然入睡,全然放松了警惕的黑发年轻人面前—— 乌兹罗克勾起唇角,看着这毫无防备的身影,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是谁亲手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的逆鳞一枚枚顺,让他收敛起了最初的排斥,彻底地消除了对他的顾虑,接受了他的存在——就好像他会在这种时候,偷偷地跑来这个大概对于他来说,象征着他与他的私有地的地盘上。 树梢上,白色的鸽子落下,安静无声地落在男人的肩膀上。 “看,儿子,我说过一切不能操之过急——一场安心的、毫无损失的睡眠能换回来的东西,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是不是?” 仿佛是回答男人一般,鸽子咕咕地叫了两声——那双血红的眼睛,却依旧是盯着草地之上安然入睡的黑发年轻人。 良久,它看见,那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黑发年轻人睡颜的男人竖起食指,优雅地压在了自己的唇上—— 微风吹过,在男人的身后,六只巨大丰满的黑色羽翼,缓缓地舒展开来,它们将男人与他身边熟睡的黑发年轻人完全地包裹了起来,遮挡去了所有可能会让黑发年轻人的睡眠受到惊扰的所有光线。 男人俯下身,温暖的薄唇在黑发年轻人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轻地一吻——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爱丽斯——来吧,让我带你进入真正的、只属于你的仙境。” 第一卷 Ⅰ·Acedia(懒惰) 第23章 “爱丽斯——爱丽斯!” 罗修听见有什么人正压低着声音,嘶嘶地叫着他。 黑发年轻人顿了顿,随即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紧接着,他被眼前所看见的一切惊呆了—— 黑发年轻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礼堂之中。 这礼堂浮屠罗门的可不太一样——事实上,相比起现在罗修所在的地方来说,浮屠罗门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这礼堂看上去让罗修觉得这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比它更加奢华的建筑,高高的圆形拱顶金碧辉煌,到处都画着看上去极富有宗教色彩的油画,光从彩色的琉璃瓦片中照射进来,整个礼堂仿佛都沐浴在淡薄的圣光之中。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他只是趁着午休的时间,来到浮屠罗门主建筑后面的废弃花园里偷个懒晒晒太阳然后打个盹儿…… 那现在他这是在睡梦中梦游跑到了什么地方? 罗修发现自己的周围站满了人,他们整整齐齐地仰望着某个方向像是在虔诚地等待着什么……他们衣着华丽,每一个人都盛装打扮,鲜花做的花环戴在他们的脑袋上,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这样的表情过于统一,罗修看了几张这样的脸之后就开始觉得索然无味了——更何况,这些人虽然都长得很漂亮,但是他们看上去简直是华丽得显得有些滑稽了,他们的头发上、耳朵上以及手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饰品,每个人都像是移动中的饰品盒子。 特别是队伍越前面的人,那大概象征着他们身份越发尊贵?总之,越往前面站着的那些人,面容越美貌,身上的装饰也越发地多得可怕。 微微踮起脚顺着队伍往前看去,罗修发现每个队伍的前面似乎都站着一个带头的人——那些个带头的人似乎倒是显得朴素很多……但是因为距离太远了,黑发年轻人压根没办法看清楚他们长什么样…… 这会儿,他只知道这些人看上去是正在参与一个什么隆重的仪式,而之前站在罗修身边、叫他“爱丽斯”的人——和那些人一样,这个少年也同样穿着华丽的服侍,只不过他身上的各种珠宝黄金显得稀少很多,和其他的人的对比之下,就显得寒酸很多了。 罗修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手上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但是很快的,在他身上穿戴着的别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几乎是立刻的,在没有看见有着暗纹滚边的袖子时,黑发年轻人就已经猜到此时此刻他身上穿的大概不是那一件他所熟悉的唱经袍了,当他顺着目光往下看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双极具哥特风味的高跟长靴靴,胸前的白色肚兜,以及刚好盖到他屁股的深色短裙…… 黑发年轻人脸黑了黑,不顾身边人正努力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伸出手,往身后摸了摸—— 果然摸到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 这真是再熟悉不过的装束。 好的,他又换回了这身该死的衣服——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回到了梦境中? “这真是该死。”罗修皱起眉,嘟囔着,“我就知道我不应该放松警惕!” “你确实不应该放松警惕,爱丽斯。”站在他身边的明显会错了意,却也跟着皱起眉来,用责备的语气说,“那位大人就快要来了,你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走神儿呢,爱丽斯,你知道你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毕竟像是你这样的种树人,并不是天天都有资格到这儿来,目睹那位大人的尊容的。” 种树人? 我才不是什么种树人。 奇怪的话语终于成功地让罗修拧过了自己的脑袋,这会儿他终于用正眼看着身边的那个人了——那人拥有一头及其灿烂的金色短发,蓝色的眼睛及其漂亮——他看上去甚至长得有点儿像是克莱克……他看上去很年轻,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罗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一名十五六岁的陌生少年责备,于是他皱了皱眉,显得有些生硬的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还有,别叫我爱丽斯。” “可是大家都这么叫你。”那个少年不服气地嘟囔。 “好,随便你。”罗修懒得跟他争执,点点头很好脾气地说,“反正这只是一个荒唐的梦境。” 黑发年轻人语落,没想到站在他身边的人却在听了他的话后嘻嘻地笑了起来,他就像是跟罗修很熟悉似的,用自己的肩膀推了推他,在罗修因为脚下的高跟鞋有些站不稳地摇晃了一下并且即将要因此而发火时,那个少年却笑眯眯地用哥俩好地语气说:“你看,你到底还是暴露了自己,我就知道你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很久了,即使你从刚开始就假装对此满不在乎站站好你自己,爱丽斯,我提醒过你不要穿你那奇怪的靴子来,你非要认为这是最好的装扮——那位大人即将要来了,而你也将亲眼见到他,并且沐浴在他的圣光之下——听着,爱丽斯,这并不是梦境。” “…………” 罗修抽了抽唇角,发现他跟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金发少年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但是对方并不打算停下来和他的对话,他开始旁敲侧击地问罗修刚才他在想什么—— “你肯定是在想,那位大人能在我们之中看中你,然后你就可以在今晚睡上他的床啦!” “……”罗修额角青筋跳了跳,“我只是在想我为什么从浮屠罗门的后花园里睡觉,却跑到了这个地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浮屠罗门?是‘太阳天’最近兴起的建筑吗?”金发少年奇怪地问。 “‘太阳天’是什么东西?”罗修皱起眉。 金发少年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嘻嘻哈哈地乐出了眼泪:“我们的小爱丽斯,为那位大人魂不守舍到忘记了自己的家在哪!” “……”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该死的那位大人”身上——还真是紧扣主题,首尾呼应。 罗修觉得他和这个金发少年继续沟通下去的欲,望终于燃烧到了尽头。 在这个金发少年开始喋喋不休地用各式各样的词语述说“那位大人”有多么伟大,多么令人敬佩以及多么英俊潇洒动人的时候,罗修开始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起来——他发现这一次的梦境和上一次完全不同,周围一切都显得十分放松与祥和,并没有出现任何奇奇怪怪的事情—— 哦,如果那些本来就打扮得奇奇怪怪的人不算的话。 在身边金发少年开始用各种猎奇的词语赞扬“那位大人”的薄唇多么性感,多么令人想要扑上去亲吻的时候,罗修的目光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那是这个礼堂的出口处,黑发年轻人眼前一亮,因为他发现,在铺天盖地简直要弄得人起密集恐惧症的人头后面,居然出现了一只探头探脑的鸽子。 那只鸽子看上去像是最常见的家养白鸽,白色的羽毛红色的眼睛,如果要说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就是那只鸽子居然穿着一件像是燕尾服似的马甲,马甲的前面还挂着一条牵着银链的怀表,那只鸽子的脚下不是嫩黄的爪子而是踩着一双黑色的绅士皮鞋,用翅膀捧着怀表,紧张地盯着那怀表,这会儿正念念有词地在礼堂的出口处原地绕着圈子—— 当它转圈的时候,罗修而已看见他露在燕尾服交叉处外面的毛茸茸、整整齐齐的尾巴,就像是整天都被人精心梳理过的大刷子似的——伴随着鸽子先生的每次转圈,那尾巴都会跟着一翘一翘的。 这一幕真是太有趣了,罗修忍不住悄悄地勾起了唇角。 于是在身边的金发少年开始赞扬“那位大人”飘逸的长发时,罗修伸手拽了拽他,然后指了指门口那只鸽子,压低了声音说:“你看,那里有一只穿马甲的鸽子。” “鸽子,什么鸽子——这种时候你还管什么鸽子!那位大人可是要来了!”那个金发少年瞪大了眼怪叫。 罗修一点儿也不不在乎所谓的“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会儿他几乎要被那只有趣的鸽子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就在这个时候,罗修却看见,那只鸽子忽然停下了转圈,它就好像感觉到了有什么人在看他似的,抬起了头,那小小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与此同时,罗修注意到,那只鸽子的身材作为一只鸽子来说正是相当不错,十分修长,并且令人正经的是,它的翅膀居然像是人类的手似的可以自由分开—— 它看上去就像是带着一个鸽子脑袋的成年男人——备注——身材不错的成年男人。 如果不是它的身高哪怕算上脚下踩着的鞋子的底部高度也只到正常人膝盖那么高的话。 那只鸽子的脑袋转了转,之后就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将自己的脑袋转过来对准了罗修这边,在和黑发年轻人那双黑色的瞳眸对视上的时候,鸽子猛地顿了顿,然后它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它举起了自己的手中的怀表,敲了敲,就好像在无声地示意罗修注意时间似的……然后,它又一次开始原地转圈。 奇怪的是,眼下除了罗修之外,似乎并没有第二个人对“穿马甲的鸽子”“直立行走的鸽子”“拥有一直怀表的鸽子”这种生物的出现感觉到任何的惊讶。 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没看见那只鸽子似的。 “——爱丽斯,爱丽斯,你不要再往门口张望了,那位大人是不会从门口过来的。” 金发少年扯了扯自己东张西望的好友,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居然猫下了自己的腰,并且向着离开队伍通往外面的方向迈了一步,金发少年吓坏了,他想呵斥住正准备开溜的黑发年轻人,却在他开口之前,好巧不巧地,在他们头顶,忽然有浑厚隆重的钟声敲响,铛铛的巨大响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却仿佛在这一瞬间盖过了世间上所有的声音—— 金发少年下意识地拧过自己的脑袋,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之前还被他捏在手中的衣角随着主人的移动渐渐被抽离—— 而金发少年已经来不及注意那么多了,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礼堂的最高处,在那里,金色的粉末和柔和的光芒汇聚成了一团,光影之中,缓缓地走出一名身材高大修长,面容十分卓越的男人,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以及一双比世界上最纯净的黄金更加灿烂的金色瞳眸…… 伴随着钟声敲响,男人华美的衣衫飞扬,六只巨大、洁白的羽翼缓缓从他的背后伸展开来。 金发少年看傻了眼,他的目光简直不能从男人的身上挪开。 直到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跟随着周围的人一同向那个男人屈膝。 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在所有人都虔诚地地下自己的头颅时,他却看见自己身边那个原本应该站在一名黑发年轻人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他猛地回过头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片应该属于那个黑发年轻人身上裙子的一角布料,在礼堂的入口处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放下百度资料,关于七重天。 第一天:称为Shiamaim,由加百列掌管。驻守此地的天使群也负责掌管星星。气象等等。 (月球天:最接近尘世的天界,信仰不贤者的居住地。) 第二天:称为Akira,大天使拉斐尔的领地。部分受惩天使的禁闭所亦设于此。 (水星天:第二重天,力行善事者,死后灵魂居于此天。) 第三天:Sagoon或Shehkim,支配天使为权天使Anael。在伊斯兰教中,死亡天使Azrael领有此一天界。 (金星天:多情者的灵魂居所。) 第四天:Zeble或者Mahanon,还有数种不同的称呼,由大天使米迦勒​支配。启示录中所记载的天上耶路撒冷城,便坐于太阳天,以诺书亦声称生命之树长在太阳天的义人之园中。 (太阳天:智者与圣者被安置与此重天。) 第五天:Mahon,此天之北部为荒凉废墟,设有天使的牢狱,南方则是舒适宜人。火星天的支配者一说为Metatron的双生子Sandalphon,一说为堕天使Samael。 (火星天:殉教者的灵魂被赐居此天。) 第六天:Zebel或者Maccon,天使学习智识的所在,智天使的大本营。日与夜分别由Zeber.Saabs掌管。 (木星天:明君的居所,介于炎热的火星和寒冷的土星之间因此气候宜人。) 第七天:Arabot,神的御座设立与此,诸天使环绕飞行,为充满荣光的所在。 (土星天:隐士。清心寡欲者的灵魂住在这里) 恒星天:(圣彼得于此查核信徒的资质) 水晶天(原动天):神的所在地,宇宙动力的来源。天使军团的大本营就设在其中。 第24章 罗修猫着腰,拎着裙子踩着那双高跟长靴跟上了这只穿着马甲的鸽子先生,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已经完完全全将礼堂中的那些人抛在了脑后——罗修认为,这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如果这是他的梦境的话,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那只滑稽的鸽子先生大概是现场唯一一位不会跟他再提起什么“那位大人”的事情的生物,在看见黑发年轻人跟上来之后,它看上去像是等待多时似的立刻转身迈开步子在前面跑了起来,它完全不顾在他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到底有没有跟上他,只是自顾自地一边跑着,一边看着手中的怀表,并且还不停地在口中念念有词:“啊,太迟了,太迟了!啊,太慢了,太慢了——要来不及了,还有十五分钟,从走廊到花园,从花园到巢穴——太慢了太慢了,太迟了太迟了——就要赶不上了——” “真奇怪,我遇见了一只会说话的鸽子。” 当时在遇见了会说话的鸽子之后,在梦境中再遇见一只会说话的鸽子这种事儿已经没什么好值得惊讶的了。所以在黑发年轻人随意地嘟囔了一声后,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就迈开步伐跟在了鸽子的屁股后面,因为脚上的鞋子实在不太合适,所以他跑的并不那么快,并且有些跌跌撞撞的——在经过一个华美的走廊时,他甚至来不及分神好好看看周围的装饰,他只能够一心一意地迈着难看的步伐,一边小心不要让自己摔倒,一边努力地跟上它—— 然而,那只鸽子却注定了不知道什么叫做贴心,当罗修好不容易拉近和它的距离时,它却跑得更快了,这让罗修觉得有些恼火——他不认为自己到了梦境里,就必须沦落到被一只鸽子欺负的程度,于是在匆匆跑了几步后,他猛地提起了自己的裙子,站在原地,中气十足地吼了声:“等等,鸽子!” 在前面狂奔的那只鸽子果然停了下来。 它回过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瞪着罗修:“什么鸽子,真没礼貌,你见过穿着燕尾服的绅士鸽子吗?你肯定没见过——我叫邦尼!你可以叫我哈尼!” 罗修:“……” “你怎么停下来啦,爱丽斯,难道你还没有到达那个世界就已经沾染上了奇怪的毛病了吗?”名叫“邦尼”的鸽子先生看上去很生气地说,“我们就要来不及了,已经太慢了,是的,‘太慢了’,再不加快步伐,就要变成‘太迟了’——” “我们这是要哪儿?” 鸽子瞪着罗修。 “我们这是要去哪,鸽子?” 鸽子依然瞪着罗修。 “好吧,我们这是要去哪,邦尼先生?” 鸽子终于不瞪着罗修了,尽管它嘴巴里在不干不净地碎碎念着什么“没礼貌”之类的话,但是好在它看上去终于肯好好地回答罗修的问题了:“我们要到你该到的世界去——好了,爱丽斯,我没那么多时间回答你的问题,所以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回答完之后,就闭上嘴,跟我走——现在问题开始:你告诉我,你是选择跟我走,还是回到那个了无生趣、每个人都像是疯子似的礼堂里,对那个人唱着赞歌不吃不喝像邪教组织似的跪上几天?” “那个人是谁?” “……” 罗修发现自己又被鸽子瞪着了,于是他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边自己的问题——并且没忘记加上敬语:“请问您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谁,邦尼先生?” “那个人是‘无可奉告先生’,爱丽斯,如果你真的那么好奇,大可以现在就回到回到那个装满了疯子的礼堂里去,那个人大概才刚刚到,你这时候走进去,他大概会慷慨地对你说‘没关系宝儿’一边伸出自己的脚让你亲吻他的脚背。”鸽子说着发出了嘎嘎嘎的难听笑声,就好像它完全被自己的话给娱乐到了似的,然后掏出自己的怀表看了一眼,毛茸茸的脸上这才变脸似的又露出了个不耐烦的表情,“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在罗修点头的那一刻,这只自己很没礼貌却要求别人对他很礼貌的鸽子已经转头继续撒丫子狂奔了起来,它一旦狂奔起来,那优雅的模样就仿佛变成了一只发疯的母鸡……罗修没有办法,只能拎起那碍手碍脚的裙子跟在它后面一路狂奔,其实刚才他想让鸽子等他一会儿让他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下的,但是对方完全没有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时间—— 并且看着那鸽子那副被火烧屁股的模样,说不定哪怕罗修提出了“脱鞋子”的请求,对方也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他。 这只鸽子真是比那天那只巨大的鸽子更加讨厌……罗修心想。 黑发年轻人跟着鸽子穿越过走廊,走过华美的庭院,罗修一边抽空眼花缭乱地看着那些天使的雕像,一边匆匆地赶着路—— 奇怪的是这么偌大的建筑之内却空无一人,除了那只鸽子和罗修,其他的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罗修想起这件事,他认为自己应该对此感到奇怪的,但是这会儿的功夫,他却发现自己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自然,他只是努力地跟在那只鸽子后面,跟它穿过整个庭院,最后在踩着走过堪称“高跟鞋杀手”的鹅卵石道路上,罗修两腿发酸,颤抖着腿,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长长的阶梯—— 那往下的阶梯像是用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朦朦胧胧的、不知道从哪儿泛起的烟雾与光芒之下,它蜿蜒向下,一点儿也看不见尽头。 鸽子邦尼一个跨步往下蹦跶了两三阶,然后它回过头来,不耐烦地看着罗修——就好像在它的眼里,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能像它这样蹦跶着跳下来似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邦尼先生?” “你为什么不叫我‘哈尼’,”鸽子捏着怀表一脸天真地问,“我说过你可以这么叫我。”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英语不好就不要乱给自己起英文名。 最可耻的是这家伙还非要一脸天真地叫人家这么叫他。 “我觉得‘邦尼’这名字真不错,”罗修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来,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不过到达那个地方,必须从这个台阶走下去,那个地方在最底层,接近伊甸——噢噢噢噢呸呸呸该死——接近一个花园的地方,你不能展开自己的翅膀,否则用飞的其实会更快——噢噢噢噢,呸呸呸,该死!”鸽子碎碎念着,他仿佛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到了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它看上去十分恼火地猛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在眼前的黑发年轻人发觉什么不对之前,它重新换上了不耐烦的语气—— “你到底要不要来?” “来。” 罗修刷刷两下利落地脱下了自己脚上的高跟长靴。 “这可真粗鲁,爱丽斯。”鸽子先生嘲笑道,“被他们看见你这幅模样,那些人会被吓得晕倒过去的。” “用不着你管。” 罗修翻了个白眼,一点儿也不在乎鸽子口中说的“那些人”是谁——如果答案是那些站在礼堂里盛装打扮的人,罗修会庆幸自己问都没问。 黑发年轻人犹豫了下还是将那双靴子拎在了手上,他赤着脚踩在这白色的阶梯之上,那冰凉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当双脚平平地接触地面,他就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人类世界似的那么愉快,他学着鸽子之前的模样往下灵活地蹦跶了几个台阶,然后在比鸽子更加下方的地方停下,回过头,有些得意地挑眉看着那只矮小的、身材却十分不错鸽子。 “还不赖。” 鸽子嗤笑了声,看上去拽的二五八万地将手中的怀表收了起来,然后就好像准备在这楼梯上跟罗修展开一场赛跑似的,它拍打着翅膀蹦蹦跳跳地往下飞去——是的,在罗修以为眼前的是一只退化成母鸡的鸽子的时候,它居然就这样以犯规的方式飞起来了,那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薄薄的迷雾之中—— 罗修只是片刻的犹豫之后,就跟着一阵快速地跑动跟了上去—— 他觉得自己像是跑在跳动的钢琴键上,“啪啪啪啪”的赤脚踩在冰冷石头台阶上的声音就是他弹奏出来的音符,他的脚快速而机械地交替踩踏着,他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并且伴随着因为他跑动而产生的风呼呼地吹过他的耳际时,黑发年轻人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不错,相比起最开始以为的噩梦来说,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简直不错极了——最奇怪的最多是他遇见了一只稀奇古怪又脾气不怎么滴的鸽子罢了。 黑发年轻人勾起唇角,追随着前面的那只鸽子一路狂跑—— 跑啊跑啊,在过程中,他看见了无数个岔路口,很多处他想问鸽子为什么不停下来去看看其他的风景或者什么时候到——但是他跑得太快了,快到他害怕自己开口就会咬着自己的舌头,直到罗修觉得自己的双腿重复着机械的动作重复到让他觉得麻木,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台阶的尽头—— 台阶的尽头,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 放眼看去,草地的正中央种着一棵苹果树。 那是一棵非常非常巨大的苹果树,它枝繁叶茂,碧翠的叶子在光源之下简直显得有些闪闪发亮;树上挂着红彤彤又圆又大的果实——作为一棵普通的苹果树,它被照顾得很好,简直有点儿像是浮屠罗门的那棵依靠着公共休息室的苹果树了——要知道,根据玛利亚修女的说法,浮屠罗门的那棵苹果树可是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罗修相信,眼前这棵树的年龄大概绝对不会输给浮屠罗门的那一棵。 要么它们压根从一颗苹果上面取下来的两枚种子——双胞胎兄弟什么的。 “你再用这么恶心的骄傲眼神看着这棵苹果树,我就要吐了。” 一个充满了嘲讽的声音凉凉地从罗修脚底下传来。 他低下头,果然看见那只讨人厌的鸽子正仰着它的鸽子脑袋看着它——罗修发现,当这么矮的生物非要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时,那是十分滑稽的一件事情……于是黑发年轻人温和地勾了勾自己的唇角,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那只鸽子伸长了它那灵活得简直像是人类的翅膀,抓住了他的裙角—— 罗修挑了挑眉:“做什么?” 鸽子没有回答他,它只是伸出手进怀中,重新将一块怀表掏了出来,它“啪”地一声弹开了那块怀表,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嘟囔了一句“没有时间了”,就拽着罗修匆匆忙忙地往那棵苹果树下走去——罗修没有办法,跟在那只鸽子的屁股后面——与此同时,他还必须很累人地弯着腰,让这只无礼的鸽子足够在伸长了胳膊的情况下拽住他的衣角—— 罗修发誓,如果他不这么配合一下的话,这只鸽子肯定又要大吼大叫了。 大约在走地上走了几十米后,他们来到了那棵苹果树下。 罗修微微眯起眼,然后看见了在那树上,缠绕着一藤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纪的葡萄藤,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又是什么季节,但是罗修几乎可以用肉眼看见,那挂满了紫色诱人果实的葡萄藤上,有一个很大的鸽子巢穴,那巢穴真的大极了,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建造在树上的小木屋。 “跳进去。” 鸽子先生松开了罗修的裙角,叉腰,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罗修伸头往鸽子洞里看了一眼,里面果然什么也看不见,黑发年轻人转过头,低头看着那只鸽子摇了摇头:“不跳?” “什么?!你这个无理的家伙!”鸽子很吵耳朵地叫道,“你跟我来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跳进鸽子巢穴里吗?” “……我跟着你来,只是因为我很好奇——现在游戏结束了,你要跳,就自己跳,恕不奉陪。”罗修无情地说着。 黑发年轻人语落,他再一次地看见那只鸽子焦躁地在原地转起了圈圈,它每转一圈,尾巴都会跳动一下,嘴巴中念念有词:“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他居然告诉我他不跟我玩了,让我自己跳进这个该死的鸽子洞里——啊啊,时间不够了——啊啊,可是他不肯跳——啊啊,这可怎么办呢——” 正当罗修动动唇很有报复心地想趁机说上一句风凉话的时候,这个时候,鸽子猛地停了下来,然后它抬起头,用那双红色的眼睛看向罗修。 罗修低下头,挑眉,无声地抱臂看着那只鸽子。 鸽子:“爱丽斯不下去,那只好邦尼先生帮助他了。” 鸽子先生说着,忽然之间扑打起自己的翅膀,然后在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它忽然腾空飞了起来一口用尖锐的鸟嘴叼住了罗修的衣领,正当黑发年轻人奇怪这家伙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双腿离地了——耳边传来鸽子扑簌翅膀发出的声音,罗修只觉得自己越飞越高,当那巢穴无限放大在他眼前的时候,那鸽子松开嘴,毫不留情地将他扔了下去! 第25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罗修只觉得自己的脚下一滑,紧接着,他就像是一只死青蛙似的张牙舞爪肚皮朝上地被那只该死的鸽子一脚揣进了那宽大的鸽子巢穴当中——而此时此刻,更加让人惊讶的是,罗修发现自己并没有触碰到坚硬的稻草或者别的什么搭建鸟巢的东西,事实上,他发现那个鸽子巢穴压根就是一个异次元世界的开口似的,是个无底洞! 他的手无力地在半空中抓了抓,却遗憾地发现自己狗屁都没有抓到——他背部朝下,只能看见那鸽子巢穴在无限地远离自己,这以鸽子巢穴为入口的异次元入口不仅十分宽大,还很深,这会儿罗修觉得自己已经下落了一段时间,可是他却还是没有到达底部,他在不停地下坠——就仿佛他即将从这个鸽子洞直接落到地狱里去一样。 就在黑发年轻人几乎要感觉到绝望的时候,一个黑影挡住了从洞口射入的光线,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也跟着快速地落了下来,然后在它越来越快地逼近罗修的时候,罗修微微瞪大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后落下的玩意毫不留情地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肚子上! 罗修:“噗——” “啊啊,没礼貌的爱丽斯,你的口水喷到我的脸上的绒毛上了!我的皮毛干洗一次可是很贵的!”坐在黑发年轻人的肚皮上,那只身材修长的鸽子转过头来,扑打着翅膀胡乱地擦着自己毛茸茸的脸,然后它一边嚷嚷着,一边责备地看着罗修。 “从我身上滚下去,该死的鸽子!” “什么鸽子,你见过穿燕尾服的鸽子吗?我说过了我是邦尼,你也可以叫我哈尼——咦,这个台词有点儿耳熟,我是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那你的记性可真不好,爱丽斯!”鸽子瞪大了眼,凑近了罗修——因为这会儿他们正在无限下坠,所以那鸽子的耳朵正服服帖帖地贴在它的脑袋上面,这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光秃秃的秃子,那模样十分滑稽可笑。 可是罗修笑不出来。 他们已经下坠了太久了。 眼前根据他们落下的距离,想要抓住旁边的什么东西往回爬,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的下坠持续久到什么程度呢?那是足够让黑发年轻人抽空打量周围的环境这么长的时间——罗修试图翻过身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儿,但是当他艰难地将自己的脑袋转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下面黑洞洞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并且在这个时候,那个坐在他肚子上面的鸽子已经伸出手,捏住黑发年轻人尖细的下巴,将他的头拧了回来霸道地命令道:“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许东张西望!我们正在认真地讨论关于我皮毛干洗费的问题呢!” “你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我亲手帮你洗。” 罗修凉凉地说着,顺手啪地一下拍开鸽子先生的小爪子——而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发现他们似乎来到了一段有光线的地方,虽然他们还是在不停的下坠着,但是周围的墙壁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土坑了,墙壁之上居然镶满了各式各样的橱柜,并且每一个的橱柜上,都挂着一盏用来照明的煤油灯—— 就好像有什么人曾经住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似的。 在经过一个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橱柜时,罗修没忍住伸手拿了一个罐子下来,罐子里装满了像是烹饪用的什么粉末的东西,罗修正想要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他抓在手中的小瓶子,被坐在他肚子上的那只该死的鸽子一把抢了回去:“你正在下落呢!那就安心下落!不要毛手毛脚的,真令人讨厌!” 鸽子说着,一把将那瓶子顺手塞到了另外一个刚刚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橱柜里面——它的动作十分用力,罗修清清楚楚地听见那柜子里传来了一片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不知道作为一只鸽子,眼前的这个玩意哪来那么大力气。 简直是个怪物。 黑发年轻人在心中腹诽。 “我听见了!”鸽子盘腿坐在黑发年轻人的肚子上,抱臂哼唧了声。 “听见什么了?”罗修莫名其妙地问。 “你在心里骂我怪物来着。”鸽子先生又哼唧了一声。 “我没骂你。” “哎呀,现在你心里想着的可是——‘骂的就是你,怪物鸽子’——怎么啦,瞪我干什么,有本事在心里骂人还没胆子被别人知道吗?我可不是普通的、傻乎乎的鸽子,你见过穿燕尾服的鸽子吗?”那只“穿燕尾服的鸽子”喋喋不休之中,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在一连串的形容词之后主语还是“鸽子”,它只是得意洋洋地教育着罗修。 “到一个新地方,我习惯先熟悉环境。”罗修抬起手,胡乱地抹了把那鸽子毛茸茸的脑袋,“你凭什么阻止我?” “你熟悉环境做什么?” “防止出现意外。” “可是你已经有武器了不是吗?” 鸽子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这会儿安稳地坐在罗修的肚皮上它倒是活动自如,他转过身,背对着罗修撅起了自己的屁股,罗修微微低下头,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刷子似的鸽子尾巴在自己面前一耸一耸的来回晃动。 黑发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感觉到那该死的鸽子将自己的爪子探进了他的裙底,它那洁白整齐的翅膀尖端在黑发年轻人大腿根部裸露的皮肤上刷过,那瘙痒的、又有些粗糙的触感触碰到最稚嫩的大腿内侧皮肤时,黑发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额角青筋猛地跳动了下,然后在他粗鲁地“喂”了一声作为警告后,那鸽子那羽毛笔似的翅膀尖端终于从他的大腿内侧挪开了,然后更加令人崩溃的,罗修感觉到身上撅着屁股对着他的那只鸽子在尾巴猛地耸动了一下之后,发出了哼唧的一声,紧接着,它隔着那条南瓜裤,用翅膀的前端尖锐部分狠狠地戳了戳他的叽叽。 狠狠地,戳了戳,他的,叽叽。 罗修:“………………………………………………” 背对着黑发年轻人,鸽子裂开嘴露出了个愉快的笑容,几秒之后,它迅速收敛起了这个笑容,然后他转过头,瞪着一双红色的眼,就像是它要求他叫它“哈尼”的时候一样十分天真无辜地问黑发年轻人:“爱丽斯,这什么东西?” 鸽子一边问,还一边用自己的翅膀戳了戳—— “唔,软绵绵的。” “软绵绵个屁啊——放手!” 黑发年轻人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着,他只感觉到自己的额角青筋在突突地跳动,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下,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只鸽子贴在他胸膛上的鸽子尾巴——他拎着那只鸽子,将它拎了起来,看着那只鸽子在它的手中挣扎了两下之后,他正想要将它直接扔到旁边让它滚一边自己往下落—— 却在他将鸽子翻转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眼前银光一闪。 “咕叽叽!!” 黑发年轻人心跳猛地一顿,他微微瞪大了眼,瞳孔缩聚,他瞪着眼看着面前这只用翅膀抱着一个肉团子的鸽子,那翅膀的力道似乎很大,肉团子被它抱住整个儿都被压扁成了奇怪的柿饼形! “——这是什么,爱丽斯?”不知道为什么,罗修觉得,这只疯疯癫癫的鸽子这会儿在周围昏黄的煤油灯的照射之下看上去有些阴森。 鸽子怀中的肉团子几乎和它一样大,此时此刻,它正艰难地用两只翅膀颤颤悠悠地抱着肉团子——因为肉团子过于紧张,它身体里那尖锐的利刺已经探了出来。 而这会儿,罗修正拎着它的脑袋。 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果罗修松手——或者这只鸽子松手——这把锋利的、曾经将人的脑袋砍下来的尖刺,就会毫不留情地整个儿把罗修的脸戳出一个大概不会比宇宙黑洞小上多少的大洞! 而重点是,这只鸽子看上去随时准备要松手的模样。 “这是什么,爱丽斯?”鸽子瞪大眼。 “糯米团子,不认识吗?”罗修没好气地说,然后在他吼出声的时候,他看见这只该死的鸽子居然给他露出一幅被吓到的模样——它被吓到没什么,重点是,它被吓到的时候手还要应景地抖一抖,这就意味着,那把刀—— 距离罗修的脸更近了一点。 打从意识到自己一脚踏入的梦境,罗修就再也不准备使用这把肉团子去剁下任何一个人的脑袋——注意,是任何一个人——其中当然包括罗修他自己……一想到自己在梦境中出现的伤痕在现实中也会出现,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简直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呯呯地跳动着——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血脉喷张,正因为这肉团子的重新出现而沸腾、叫嚣着……黑发年轻人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眼前的这只肉团子确确实实是属于他的东西——大概是有什么将他和肉团子链接到了一起…… 黑发年轻人伸出另外一只手,在这只该死的鸽子没有来得及作出反抗之前,一把将那肉团子从它的手中抽了出来——肉团子发出一声难受的咕啾声,黑发年轻人一只手捏着那死劲儿挣扎的肉团子,却在他心神一动的转瞬间,黑发年轻人意识到类似“手中捏着一团肉”那样的重量正在消失,紧接着,罗修感觉那软绵绵、圆乎乎的肉团子在变形,直到最后,他的手心只剩下一颗坚硬的、拥有棱角的像是石子一样的东西。 肉团子变回了那颗跳蚤虫卵的模样。 罗修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拎着鸽子脑袋的那只手也放松了下来—— 失去了束缚的那只鸽子立刻吧唧一下掉在了黑发年轻人那张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并且当罗修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触碰得整个人都发痒的时候,这只不知死活的鸽子却反而得寸进尺一般抱住了他的脸,它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对着满脸不耐烦的黑发年轻人一顿乱蹭,与此同时,它还在嘴里欢呼了起来—— “这真是太神奇啦,爱丽斯!” “你居然会变魔术,爱丽斯!” “看我捡到了一个什么宝贝,爱丽斯,爱丽斯!” 在鸽子活蹦乱跳地嚷嚷着这些吵耳朵的话时,罗修用力地犯了一个白眼—— 简直是疯子! 我从一个装满了神经病的礼堂里逃了出来,却跟着一只大概比那些人加起来战斗力更强的疯子鸽子走了! 我简直是白痴! 白痴! 白痴! …… 于是,在罗修第七次在心中骂着自己“白痴”的时候,他忽然“扑通”一声掉在了一堆类似于干草堆的柔软物体上,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楞,用了几秒才猛地意识到——他终于掉到底了。 罗修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然后抬起手将扒在自己脸上的那只鸽子拎开随手扔在地上,在对方“哎哟”一声然后一大串的抱怨声中,黑发年轻人拍拍屁股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随即发现在他的头顶只能看见一片煤油灯的昏黄光芒,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而他正身处在一个奇怪的房间里,房间之中除了他落下的地方,到处都铺着黑白相间的小块马赛克瓷砖地板;周围有很多扇门,那些门紧紧的关闭着,一看就知道它们大概是被什么人锁上了。 罗修这么想着,虽然不抱有希望却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拧动了下距离他最近的那扇门上门把手,咔嚓咔嚓的声音显示着罗修的猜测是正确的——黑发年轻人嘟囔了一句脏话,因为这本来就在意料之中,所以他也并不太失望地松开了门把,他在这个奇怪的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当他来到一个长长的、宽大的帷帐前,顺手将它一把捞开时,黑发年轻人在自己的脚下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门。 那个门大概只到他的膝盖那么高。 这个高度…… 黑发年轻人正等着它发楞,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那个门前,然后仿佛轻车熟路一般,直接伸出手拧开了那个门把,伴随着一束光线以及隐隐约约的鸽子叫声从门后传来,鸽子先生迈着步子昂首挺胸地正准备往门里走—— 却在这时,它被人从后面一把揪住了耳朵。 鸽子:“嘿!嘿!嘿!——留神点儿!” “你去哪?”罗修问。 “我去哪?这问题问得可真好!”鸽子先生轻蔑地转过头看着黑发年轻人说,“我当然是到浮屠罗门去了,乌兹罗克大人还在等着我给他泡下午茶呢——放开我,放开我——今天已经够迟啦!再晚了,哪怕是好脾气的乌兹罗克大人也会生气的!” 罗修一愣:“乌兹罗克大人?” 鸽子像是受到了冒犯似的,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嚷嚷:“当然,他是个好人!值得信任的好人!” 罗修看上去对鸽子的强调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没说他不是。” “……” 鸽子看上去有点儿尴尬地闭上了嘴,与此同时,它看见那个黑发年轻人也跟着趴到了地面上,他伸出自己的手,将那扇并不大的门打开了些—— 罗修将自己的脸凑到了那扇门边,透过那扇门,他能看见一片鸟语花香、百草丛生的景象;嗅嗅鼻子,他能闻到清新的泥土气息,野花的蔷薇,以及他能感觉到风吹过时,夹杂在其中的野蔷薇气息—— 那确确实实,是他之前睡午觉的时候所呆的地方应该有的气息。 他居然就这样在梦境中梦见了浮屠罗门? 这是不是意味着,当他在梦境中重新回到浮屠罗门时,他就可以摆脱这个梦境了呢?奇怪的鸽子,奇怪的鸽子洞,奇怪的房间…… 罗修心动了。 “邦尼先生,”罗修听见自己用温柔到有点儿恶心的声音问,“我该怎么样才能到这扇门里去呢?” “……” 当黑发年轻人语落时,在背对着黑发年轻人的方向,鸽子邦尼再一次地裂开了自己的嘴——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戏谑与邪恶的微笑……然而,当它回过头,面对罗修的时候,它的脸上,再一次又恢复了之前那样疯疯癫癫的奇怪模样,它甚至瞪大了眼,看上去像是很惊讶似的说:“你要去浮屠罗门?” “咦?”罗修看上去很奇怪鸽子为什么这么问,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要去。” “那个地方可不是人人想去的。” “可是我想到那儿去。” “你太大了,没办法通过这扇门。”鸽子又换上了嫌弃的语气。 “帮我,或者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送去‘干洗’。”罗修跪坐在地上,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欠揍又啰嗦的鸽子。 后者看上去被威胁到了,它不情不愿地哼唧了一声,然后,它抬起自己戴着手套的手,点了点自己那毛茸茸的三瓣嘴,听上去十分不乐意地说:“鸽子的唾液是很好的缩小药水,安全,无痛苦,无副作用——看你这么渴望的模样,乐于助人的邦尼先生就勉强牺牲一次好了,来吧——闭上眼,然后过来吻我。” 第26章 罗修沉默了三秒。 然后这个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拎起了那只鸽子的耳朵,将它的脑袋拧到了一边,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搭在那只鸽子的背上,两只手同时并用将它往那一扇小门里死劲儿塞,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忘记从嘴巴里碎碎念着没多少怀念意味的“再见”“一路顺风”。 “这又是怎么啦?——别推我,我自己能走——我已经屈尊降贵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鸽子先生开始挣扎起来,现在它的四肢都扒在了门框上,无论罗修怎么推动它,它看上去都像是在把话说清楚之前不愿意走了,“你这是在嘲笑我吗?刚才还乞求着让我告诉你离开的方法,现在却又做出这种行为——真是可恶,爱丽斯,你一定是在嘲笑我吧!” “我是在嘲笑你。”罗修满脸嘲讽,“你怎么想的才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种荒谬的话?” 鸽子先生听了这话,耳朵一下子从脑袋上面竖起来了——它就像是变脸似的收起了怒容,回过头露出两颗大板牙冲着罗修笑了起来:“你不照着做,怎么知道我是骗你的?” “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现在你听说过了,凡事总有第一次。” “那还真是谢谢你让我长见识了,”黑发年轻人看上去毫不动心地拨撩了下垂到眼前的额发,“我还是就在这里呆着吧。” “刚才是谁嚷嚷着无论如何都要到浮屠罗门去的?” “啊,那只是我一时心急。”这会儿,仿佛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似的,罗修一屁股在那扇看上去即将通往很不错的地方的小门前坐了下来,他盘起腿,微微低下头看着站在门边的这只穿燕尾服的鸽子,“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就想在这儿呆着。” “这儿可什么都没有。”鸽子先生提醒到。 “就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才正合我意——现在我都开始好奇我为什么非要到那扇门后面去啦!”罗修说着,他知道自己听上去很真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知道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他确实挺想到门后面去的,就好像在睡梦中的人总有些肆无忌惮——如果刚开始他还有些警惕的话,那么现在他并不那么认为了,相比起更加让他敏感的鸽子,他并不认为一只傻鸽子能把他怎么着……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黑发年轻人还是违心地说:“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境——我只需要乖乖地坐在这里,从‘一’开始数到‘一千’,我就能醒过来,到时候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就好像每一个人总会从梦中醒来——” 罗修的话还没说完,这时候,站在门边的鸽子却说话了,它不急不慢地来回踱步像是在深思熟虑什么,紧接着它忽然停了下来,仰起头看着相比起自己简直高高在上的黑发年轻人,用冷静的声音说:“你不能离开这里。” 那声音不再是吵耳朵的那种,罗修愣了愣,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是乌兹罗克又在梦中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梦境的结束是需要契机的,或者是梦见自己从高楼上掉下来,或许是梦见一座大桥的倒塌,又或者是梦见自己在被恶魔追赶而下一秒就要失去生命——梦境是个神奇的东西,噩梦之中,寻求帮助的电话永远打不通,阻挡怪物的门永远关不上,攀爬的楼梯永远没有尽头……爱丽斯,不经历这些‘契机’,你怎么可能离开你的梦境?” 罗修听着,只觉得荒谬地说:“人睡够了就会醒。” 鸽子先生一脸不屑:“就像是‘人被杀就会死’一样的笑话——不过在梦境里,死人可是也会复活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决定就这么傻乎乎地坐在这个房间中,你会发现你将一直在这里停留到地老天荒——而在现实世界里,因为你一觉不醒,你的朋友们将会留着泪将你埋进土里。”鸽子先生说,“就这么简单。” “现在的问题倒是听上去有些严重了,”罗修弯下腰,让自己和鸽子邦尼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对视上,“翻译过来,等价互换一下,你说的一大堆话总而言之就是‘不亲我就会死’,对吧?” “精辟。” “我不亲一只鸽子。” “我说了一万遍了,我不是鸽子。”鸽子先生理直气壮地说,“你见过穿燕尾服的鸽子吗,你见过会看怀表的鸽子吗——好了不要废话时间宝贵我们来吧!” 这只该死的鸽子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踮起脚捏住了罗修的耳朵(它的身高只能这样做已经是极限了),将他的脑袋往下来—— 当被鸽子没有戴手套的那边爪子抓住的时候,想象中的毛茸茸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有些粗糙的、确确实实地来自另一名男性人类的大手的触感……罗修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但是他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为什么熟悉这个了——因为这个时候,那只鸽子已经将自己的嘴凑了上来! 牙齿与牙齿碰撞的声音让罗修大脑停止运转了那么几秒。 鸽子鸟嘴上那些柔软的、蓬松的羽毛让罗修有点儿想当喷嚏,而且当他感觉到自己的唇碰到那些皮毛的时候,瘙痒的触觉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自己的脑袋——然而这只猥琐的鸽子力气真的很大,当它伸着翅膀狠狠地摁住罗修的脑袋时,罗修发现自己的脖子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这真是太可笑了,我在和一只公鸽子接吻,还听见了那听上去好像双方都沉浸于此的啧啧声响。 罗修荒谬地想着,随即他感觉到这只鸽子正试图翻山地将自己的舌头伸到他的嘴里来,罗修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对方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抗拒,那在他耳朵上的扫来扫去的翅膀稍稍放慢了一些,却并没有拿开,反而以令人难受的方式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耳垂,对方就好像知道罗修身上的敏感点在那儿似的,它动作了一会儿,等到将手中的黑发年轻人弄得面红耳赤并且忍不住摇晃着从口中发出“哼呜”的一声呻吟,他紧紧咬着的牙关张开了,对方的舌头就这样顺势滑了进来—— 当那鸽子的舌头缠绕上罗修的时候,那小小的舌头扫过他的舌尖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只鸽子可没有一般鸽子身上的那种骚臭味儿,它闻上去简直像是涂抹了香水…… 罗修迷迷糊糊地想着,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半瞌着眼,开始觉得他身上在发热——最开始是皮肤仿佛被火缓缓地扫过时表面的灼烧感,紧接着,他能感觉到皮肤之下的血管里,本来就拥有温度的血液也开始变得更加高温,当它们渐渐地就像是试管里被烧开的溶液似的冒起了小泡泡的时候,它们开始在他的体内疯狂奔走流淌——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修忽然觉得那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鸽子好像变大了点。 ……哦,准确地说,其实它身后的那扇门似乎也变得可以塞进他的肩膀了。 罗修这么想着,他翻了翻眼皮子,然后意外地发现这屋子里的房顶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血液沸腾之后是骨骼的变化,罗修听见了“喀拉”“咔擦”这种声音,就好像他的骨骼正在被人折叠起来或者折断时发出的声音,但是这并不代表罗修就感觉到了疼痛,事实上此时此刻的黑发年轻人只感觉到了热,他动了动脚,裙子从他膝盖上面一点儿的地方滑到了他的大腿根部,现在罗修毫不怀疑那围绕著他屁股的南瓜裤已经露出了边缘—— 但是因为他是男的,所以他并不在乎这个。 而且眼下所发现的一切显而易见有让他更加在意的—— 他发现这只鸽子在抓住他的脑袋的时候再也不用举着翅膀了,现在,它的翅膀就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刷子似的羽毛柔软地从他的脖子上扫过,也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他的下巴上——那尺寸就像是对上好了的螺丝和螺丝拧,它用两根手指死死地卡在黑发年轻人的下巴上,固定住他的脸,多余的唾液开始从它们交替的唇舌之间流淌出来—— 罗修惊讶地发现鸽子已经变得和它一样大了! 还有它身后的那扇门! “不是我们变大了,”那只鸽子仿佛猜到了罗修心里的想法似的,稍稍有些不舍似的将自己离开了一些那柔软的薄唇,压低了嗓音说,“是你变小了——看吧,爱丽斯,尽管你觉得这样荒谬,但是事实证明我并没有骗你。” 而此时此刻,在说完了一切之后,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因为震惊而微微瞪大眼,这只鸽子看上去却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事实上,它还在继续地用自己那长长的门牙摩挲着罗修的舌尖—— “好了……够了——唔唔——” 罗修挣扎着,试图推开它—— 因为尽管速度已经缓慢了下来,但是事实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还在不断地变小——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就会小到连蚂蚁都不如,最后直接变成一粒尘埃然后直接消失在世界上! 罗修这么想着都时候,他的挣扎变得更加用力了些……直到这只该死的鸽子看上去已经和他一样高了,罗修这才成功地一下子将它推开——准确地说,是它终于玩儿够了似的,顺从地顺着黑发年轻人的力量放开了他—— 鸽子后退两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充满磁性的低吟,随即就站在了不远处不动,仿佛是在微笑着,像一名真正的绅士似的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变得和自己一样高的黑发年轻人。 就好像刚才它的一系列举动,真的只是为了将“缩小药水”交给他似的。 而刚刚脱离了这个湿热的吻,黑发年轻人有些气喘不匀,他用袖子恶狠狠地擦了擦唇角边的唾液,却不慎又有一些大概是掺杂了这只鸽子唾液的液体碰到了他的唇,罗修愣了愣,下意识地伸出时间舔了舔,这个时候,他只听见“咻”的一声,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荒谬事件的始作俑者已经比他高上了半个脑袋! 该死! “别用这种眼神瞪我,最后那一下可不是我让你喝下去的。”鸽子先生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里明显充满了幸灾乐祸,“这身高刚刚好,虽然我看你的时候恐怕要微微低头。” “闭嘴!” “啊,不要恼羞成怒,小爱丽斯——现在可好了,你的粗鲁莽撞都变成了可爱异常。” 罗修翻了个白眼,简直懒得再跟这只猥琐的鸽子再说上一句话。他整理了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凌乱的裙子——这些裙子也跟随者他一块儿变小了,这个发现让罗修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觉得他穿着裙子这件事听上去简直荒唐至极,但是那也总比裸奔要来得好。 罗修这么想着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了那双跟着从鸽子巢穴里掉下来,正跌落于他不远处的长靴——遗憾的是,那长靴大概是因为没有穿在他身上的缘故,这会儿看上去已经跟他一样一样大了……相比起穿它,它看上去更合适当做睡袋来用。 “打着赤脚也很可爱,爱丽斯,介于你现在这么小。” “为什么你就不能闭嘴呢?”黑发年轻人刻薄地问。 “为什么你就不能礼貌一点呢?”鸽子先生学着他的声音反问。 罗修狠狠地用自己的肩膀撞开了那只鸽子,然后擦着它的肩膀,走进了那扇门里去—— 在通过那扇门的时候,他几乎能感觉到微微的暖风拂面吹来,他几乎能在脑海之中幻想即将在自己眼中出现的浮屠罗门的废弃花园,他几乎能立刻地感觉到,那个现实生活之中正沉睡着他的即将清醒过来—— 怀抱着这样无比激动的心情,罗修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的另一边。 第一秒,他感受到了阳光。 第二秒,他听见了那只该死的鸽子跟上来的声音。 第三秒,他听见了那扇门以令人不安的方式,“呯”地一声在他的身后关上。 第四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大概恰巧就是问题所在。 罗修发现他赤着脚站在长满了杂草的土地上,周围长满了野生的蘑菇菌类,每一颗小草看上去都像是小树,每一朵野花都跟他的脸盘一样大,他抬起头,几乎可以看见植物根茎上细细密密的绒毛……泥土在松动,然后罗修看见一条跟他的大腿一样粗的蚯蚓慢吞吞地从泥土里扭动着自己那肥硕、湿润——恶心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身体爬了出来,它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人在自己的周围——它微微抬起那大概是脑袋的前半部分,然后在罗修警惕地后退一步,并且感觉到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人的时候,那只蚯蚓似乎是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似的,又慢吞吞地钻进了泥土里。 而以上发生的一切都显得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罗修发现自己没有醒来。 他已经安然度过了一个大约是这只短命鸽子嘴里说的“契机”之类的玩意,然后,这会儿他还在酣然入睡。 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罗修随即发现了自己的第二个错误——周围虽然看上去像,但是只需要仔细看一看,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这这儿压根不是浮屠罗门的废弃花园,他确确实实来到了一个花园,但是是他完全陌生,周围的一切,除了杂草与开放着的野蔷薇,都是他完全陌生的存在。 “——真是个不错的天气,爱丽斯!” “……” 以几乎要将自己脖子拧断的力量转过头,罗修死死地瞪着站在他身后的那只鸽子——这会儿它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根手杖正拄在手中,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回头瞪着自己,它反倒是露齿一笑:“怎么啦?” “你骗我!这不是浮屠罗门!” “我只是说我要去浮屠罗门,并没有说这里就是。” 它一边说着,紧接着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羽毛扇子——那扇子末端的羽毛整整齐齐的,随着风吹过羽毛边缘部位轻轻颤动,当黑发年轻人的目光越发凶狠时,它一步上前将这羽毛扇头朝下地塞进了罗修身后的蝴蝶结绑带中—— “给,看,现在你就跟我长得差不多了——哎呀,这羽毛扇子还真适合你,爱丽丝,鸽子尾巴在你屁股上看上去真不错。” 这会儿罗修觉得自己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愤怒地尖叫,他抬起手,想将插在自己身后的那羽毛扇子拽下来,但是在他来得及这么做之前,鸽子先生已经一步上前扣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本来这只倒霉鸽子的力气就很大,这会儿当罗修变成了跟他差不多的体型时,就几乎没有办法挣脱他了,他只能无声地瞪着面前的鸽子,听它说—— “这是为你好,爱丽丝,这里的人们都染上了奇怪的怪病,这把羽毛扇子注入了恶魔的力量,以毒攻毒我亲爱的,它将会保护你不受病痛的侵袭。” 罗修冷笑着骂了一句神经病,但是在对方坚持之下,他最终还是放弃将那羽毛扇子从自己的身后取下来——算了,反正自己也看不见,就当什么都没有好了。 而这会儿,鸽子邦尼看他终于打消了将扇子从身后取下来的主意,看上去像是无奈地松了口气似的,他拄着手中的手杖,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杂草走在了前面——它并没有回头催促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举动,只不过他只是往外走了几步,就立刻听见了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黑发年轻人无声地跟了上来。 鸽子的三瓣嘴向上扬了扬——尽管看上去有些难度,但是它还是做出了一个微笑的动作。 “你说这里的人染上了怪病?” “是的,大概是天使湖畔的水源出了问题——怎么,你有兴趣?” “不,”跟在鸽子后面的黑发年轻人说,“我不想惹麻烦,只想离开这里,然后立刻醒过来。” “真执着,爱丽丝。” “当然。” 罗修面无表情地回答着,尽管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心跳有点儿过快——而一切的变化是他听见了“天使湖畔”和“怪病”之后,他又想起了艾丽嘉的话,之前的一系列诡异事情让他没办法不在乎这个——现在,罗修开始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前奏和平的诡异陷阱之中…… 而他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这么想着,就仿佛是要安抚自己似的,他默默地从口袋之中将那颗牙齿拿了出来——它并没有变成西瓜刀的模样,只是被黑发年轻人用微微汗湿的手拽在掌心之中,罗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土之上—— 他们路过了一池清水,当罗修进去探头去看的时候,好多巨大的鱼就在水边吐着泡泡,它们当然还活着,但是当罗修好奇地伸手去抓的时候,却发现那些鱼只是微微的挣扎之后,就被他握在了手中,看着发愣的黑发年轻人,鸽子笑着说“它们懒得逃”; 他们经过了一群渡渡鸟,那些鸟儿们看上去蔫儿吧唧的,垂着头,当罗修走过它们时,其中一只渡渡鸟甚至开口问他能不能从旁边的鱼塘里给它们带过来一只鱼,而奇怪的是明明它们就在池塘不远处的地方,只需要站起来走倆步就到,罗修露出困惑的表情,鸽子笑着说“它们懒得吃”; 他们经过了一个鸟巢,奇怪的是,那个鸟巢是就建造在地上,当罗修探头进去看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十几颗鸟蛋,看着趴在鸟巢旁边撅着屁股露出裙底风光的黑发年轻人,鸽子笑着说“它们懒得飞”—— 就在这个时候,罗修抬起头,果然看见一只鸽子迈着懒洋洋的步伐往他们这边过来,那只鸽子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自己那穿着奇怪燕尾服的同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慢吞吞地爬回了巢穴里,蹲在它的蛋上面,看着趴在自己巢穴旁边的黑发年轻人,无精打采的问:“蛇?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不要吃我的蛋好吗,蛇,快走开!” 罗修动了动唇,正想反驳他不是蛇,却在他刚刚说出第一个“我”字的时候,就听见这只鸽子说:“如果我的拒绝这意味着我必须站起来跟你战斗的话,那你还是拿去好了——不过你能拿走的蛋不多,至少要给我留一个,好了,行行好,蛇大爷。” 罗修:“……………………” 都说了老子不是蛇! 第27章 “我不要你的蛋。”罗修用古怪的语气说。 “我喜欢吃煎蛋。”鸽子先生说。 罗修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吃——那可是鸽子蛋!你是仓鼠么还吃自己的孩子!” 鸽子先生不说话了,它微笑着回望他。 “那最好不过了,”鸽子用听上去并不怎么感激的声音说,“天气这么好,如果您想去散散步,那就去散散步;如果您想去用点儿下午茶,就到三月兔那里去,我听说他正准备举办一个茶会——总之蛇大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我的蛋们一块儿睡个午觉,说了那么多话,我都快累死了。” 罗修趴在巢穴边缘,看着蹲在老窝里的鸽子:“你并没有说很多的话。” 而这一次,鸽子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不再说话了,它就蹲在那里像是再也不会说人类说的话那样,歪了歪脑袋看着罗修,然后从嘴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意识到眼前的这只鸽子是黑色的眼睛——黑色,这代表它是安全的。 罗修决定离开这里,他礼貌地跟鸽子说了声“再见”之后就从巢穴边上跳回了草地上,当他再一次跟鸽子一块儿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这才想起来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这里有我什么事儿?”鸽子先生拿着手杖愉快地反问。 “……” 这只小心眼的短命鸽子。 罗修走在它身后,盯着它走起路来的时候就很容易伴随着它的迈步一跳一跳的像是毛绒线球似的尾巴,他等了一会儿,然后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抓了下鸽子的耳朵,这一次走在前面的鸽子终于有了反应,它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鼻哼声,然后回过头看罗修,用警告的声音说:“别碰它们,它们很敏感。” 罗修抓住了对方的大耳朵不肯撒手:“我们这是要去哪?” 鸽子用无奈的语气说:“你真的很容易生气,爱丽斯。” 罗修挑了挑眉,一点也不想跟这只鸽子争辩自己是不是小心眼的事情:“是你惹我生气的。” “我没惹你生气,你这个坏脾气的臭小子,反而是你总是这么任性,给大家添乱子,然后把一切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鸽子先生说着莫名其妙的抱怨,罗修其实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是他假装自己听得很认真,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等它抱怨完,它的话题也终于回到了主题上,“无论如何,现在在去浮屠罗门之前,我得去一趟黑暗公爵那,我们有一个短暂的会面。” “黑暗公爵是谁?” “一个女疯子。”鸽子毫不犹豫地说,“他将他那些该死的汤都倒进了天使湖畔里,那可是连通冥河的地方,那些汤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不少困扰——” “你们一直在说天使湖畔,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你的梦境,所以天使湖畔里当然都是你的眼泪,爱丽斯。” “……”罗修已经不记得他上一次哭是哪个年代的事情了,所以眼下他直接判断是这只鸽子在胡说八道,于是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他继续问,“你之前说是天使湖畔出了问题才让这里的人染上了怪病——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口中的黑暗公爵倒出来的汤让这里的人——懒若无骨。” 罗修说着,却忽然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当他语落之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相比之下冰凉很多的风从他周身吹过,风中仿佛还带着窸窸窣窣落叶卷起在半空中打圈儿的声音。 站在他面前的鸽子先生那双红色的眼睛闪烁了下,那红色的光芒很诡异,这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那枚牙齿……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站在他面前的鸽子轻轻嗤笑了起来,鸽子先生微微低头看着面前满脸警惕的黑发年轻人,良久,它用带着纵容笑意的声音缓缓道:“我说过了,这里是你的梦境,爱丽斯,一切都由你决定。” 罗修听不懂这只鸽子在说什么。 但是此时此刻他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之前的那个杂草丛生的地方,由鸽子邦尼在前面带路,他们走上了一条特地修剪出来的,铺盖着鹅卵石的小道上——拐了几个弯弯,很快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座巨大的铁栏杆,栏杆后面是一座漂亮的建筑,看上去和浮屠罗门有些像,但是浮屠罗门看上去更加庄严……或者说是阴森一些。 浮屠罗门哪怕是笼罩在阳光之下都显得十分冰冷。 而眼前的建筑,却能给人一种热火朝天的感觉。 罗修知道自己的形容词很奇怪,但是他就是这么觉得的——他跟在那只鸽子身后,看着他敲响了铁门上方的门锁三声,然后那扇铁门就自动打开了,没有仆人或者管家之类的人物上来迎接——奇怪的是,眼前这栋建筑的门口却站着一个拥有像是羊脑袋一样的怪人,他长着角,还有一条锋利的尾巴,从他的衣着打扮来看,他大概是一名管家或者仆人之类的人物,当罗修他们走进的时候,那个仆人正懒洋洋地侧躺在大门边的一个巨大的蓝色蘑菇上,吧唧吧唧地抽着水烟。 鸽子先生在看见了那个仆人的同时,它停了下来,手中的手杖轻轻地垂落碰了下地面。 “你们来啦。”那个仆人,用脚趾头挠了挠自己右腿的小腿,“门没开,黑暗公爵还没回来,我被关在了门外——哦,这可真让人难过,我千里迢迢送来了王后的邀请函,我可不想白跑一趟,于是我决定在这里等待。” 罗修觉得有些奇怪——这羊头怪仆人看上去就像是专程在这等待他们似的……而前一秒,罗修还认为要来这里的只有这只鸽子先生,他只是顺道过来看看而已。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唇,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边的鸽子先生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十分愉快。 甚至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让那个羊头怪有些警觉地翻身坐直了自己,他看着面前的这只鸽子先生,用有些紧绷甚至听上去比较尊敬的声音说:“我就是刚好路过这里,呃,然后觉得累了,就躺在这里抽支烟——是的,就是这样。” “刚好路过?”鸽子先生反问。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羊头怪抬起头,用他那张似乎上了年纪,总之长有了一些胡须的羊头脸对准面前满然茫然外加沉默的黑发年轻人,“你好,我是黑暗公爵的仆人——如果黑暗公爵不高兴,随时会把我的脑袋剁下来去炖汤的仆人——黑暗公爵喜欢炖汤,虽然有些人并不那么喜欢黑暗公爵的汤,所以在每一次炖汤之后,因为没有人喝,黑暗公爵就把那些汤倒进了天使湖畔里。” 似乎是嫌弃这个仆人的话太多了,在罗修看不见的地方,鸽子先生皱起眉,不怎么愉快地发出一声低低的砸舌音。 罗修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跟这个怪里怪气的羊头怪道了声午安。 “这家伙长得挺眼熟。”罗修站在鸽子邦尼身后,压低了声音,似乎觉得有些荒谬地小声地说。 “你看走眼了,这么奇怪的家伙你哪来的‘眼熟’可说。”鸽子先生有些冷漠地说着,然后他用自己的拐杖点了点地,“你是外来客人,需要做个登记,现在你就在这里等着,等我到里面跟仆人和黑暗公爵通融一下,一会儿会有人领你进去——记住,不要乱跑,不要和奇怪的人说话,否则你遇见了什么危险,我就……” “你就什么?” “我肯定不会来救你。” “……” 罗修无语地瞪着那只鸽子嚣张的背影,并且他注意到,当那只鸽子离开要往建筑里走的时候,那个靠在蘑菇旁边的羊头怪也站直了身体,他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就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个机会到建筑里去似的,他紧紧地跟在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的鸽子先生的身后,并且在鸽子先生推开建筑之前,这只羊头怪回过头,看了罗修一眼。 紧接着,那扇建筑的大门就在罗修的面前无情地重重合上了。 而此时此刻。 大厅之中却空无一人。 城堡里面沾满了面无表情的卫兵,他们戴着盔甲,各个面无表情,仔细看过去,会发现他们似乎几乎没有呼吸—— 托着餐盘来回走动的仆人也动作机械,他们只是在看见大厅的门被打开时停下来,整齐划一地低头跟门口进来的生物鞠躬,然后他们就继续回到了之前那样匆匆忙忙来回走动的动作之中。 此时此刻,大厅里明明站满了人,却让人感觉却像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空城,而站在门口的鸽子先生和那只奇奇怪怪的羊头怪仆人对视一眼,却丝毫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在他们脚下铺开的是一张华丽柔软的厚重地毯,地毯上印满了朵朵盛开的白色玫瑰,而鸽子先生却没有低头看它们一眼,反而将目光放在了地毯的最末端,那把华丽的、显然是黑暗公爵座位的椅子上。 它将手中的手杖交给身边的羊头怪,然后迈开了步子,走向那把理论上来说属于黑暗公爵的华丽椅子——而当走到它的面前的时候,鸽子先生却毫不犹豫地扑腾着翅膀一屁股蹲了上去,它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将自己的一边翅膀伸展开来,翅膀在座椅扶手上扑腾了两下,看上去像是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翅膀用一个优雅的姿势放上去—— 很显然他是失败了。 鸽子先生:“………………” 这时候,站在鸽子先生身边的羊头怪绷住了自己憋笑的脸,深深弯下腰遮盖住了那几乎掩饰不住的狂笑欲望,十分恭敬地叫了声—— “陛下。” “你不应该以这副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鸽子先生开口说话时,那嗓音和在外面和罗修说话是完全不同,那听起来缓慢又低沉,充满了不怒而威的压迫,“变幻术没学好,是不是?” “一切从简,陛下。”羊头怪鞠了个躬,尊敬地说,“变幻术太长,把他从头念到尾可是需要整整俩分钟的时间。” 鸽子先生垂下眼——随着它的动作,那两根滑稽的长耳朵在他的脑袋顶上晃了晃,良久,它才仿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看来你是真的想用你的脑袋让我炖汤了。” “那只是……开玩笑罢了。”羊头怪尴尬地说,“一个小小的玩笑,太久没见到爱丽斯了,放任谁再看见他那张令人怀念的脸,都会忍不住想惹他生生气——啊,那可真是值得怀念的日子,多少年了?” 鸽子先生看上去并不怎么想回答羊头怪这个该死的问题。 他只是扑打了下翅膀,然后两只翅膀的尖端交叉,做出了一个沉思的动作—— 鸽子先生的脖子动了动,下一秒,一根还带着血的羽毛就这样活生生地从他的一边翅膀上被拔了下来,第二根,第三根……随着沾血的羽毛一根根落下,暴露出来的并不是血粼粼的嫩肉或者是鸟类的翅膀前端——那些羽毛全部被一根根扯落之后,终于露出了曾经被它们掩饰住的真相,事实上,它们覆满在一层坚硬的青绿色鳞片上,伴随着羽毛的落下,本应该是鸽子翅膀的部位居然露出了像是人类又像是什么恶魔的五指利爪,并且每一个爪子的指尖都像是淬满了剧毒,被沾染成了深黑色,在头顶天窗射入的光线之中,那些利爪仿佛是能撕碎世间所有生物的武器,闪烁着锋利冰冷的光芒。 而这个时候,那个拥有羊头脑袋的仆人打了个响指,一套华美的礼服就缓缓飘落在坐在椅子上的鸽子先生面前。 鸽子先生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而后,令人惊讶的是,他抬起了那锋利的爪子,将爪子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面颊——就像是被手术刀切开的皮肤,伴随着“噗嗤”一声轻响,红色的血液从鸽子先生的脸上喷涌而出,那触目惊心的红顺着流出,将它脸上白色的皮毛变成了一片红…… 红色的鸽子眼睛之中闪烁的光芒更加明亮,那尖锐的指甲也越来越深入,伴随着从鸽子先生的喉咙深处发出的痛苦呻吟,它勾起那被挑开的皮肤,插入了第二根锐利的利爪,这一次它两根爪子并用,直接掀起了整块皮毛—— 肌肉被撕扯开的声音成为了整个大厅之内唯一的声音,伴随着鸽子先生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那鲜红色的皮毛渐渐地被抽离,露出了底下白森森的骸骨—— 越来越多的血液几乎流成了河,那些血液滴落在厚重的地毯上,碰到了地毯上白色的玫瑰印花时,那些玫瑰花却忽然动了起来,它们就仿佛是被赐予了生命一般收缩着吸食那些低落的血液,被彻底沾染成了鲜红色的红玫瑰! 一块带着白色羽毛的鸟类皮肤掉落在鸽子先生的脚边。 一只被强行撕扯下来的羽毛从通往这张华丽座椅的台阶上飘落。 尖锐的鸟嘴轱辘轱辘地掉在了座椅的旁边。 最后,鸽子先生的五根锋利的爪子完全地刺入了自己的脸中,就仿佛是揭开一个连着自己身上的血肉面具似的,他缓缓地将剩下的厚重皮毛整个儿掀了起来——伴随着他的动作,新的肌肤也在同时生长,他们迅速覆盖了那些挂着碎肉残渣的骨头,最开始那些皮肤很脆弱,它们看上去薄得几乎可以看见跳动的青色血管或者一碰就会重新撕裂,但是很快的,它们在变色,变成了浅浅的麦色皮肤—— 当鸽子毛茸茸的羽毛完全被鸽子先生撕扯下来—— 鸟类头部变成了抿成一条冰冷弧度的薄唇,那只有两个孔的小鼻子变成了高挺的鼻梁,红色的圆眼睛一边却被染成了金色的异色——当那血粼粼的兔皮被随意扔到脚边,此时此刻,坐在那华丽的座椅之上的,已经变成了一名高大英俊的成年男人。 他乌黑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红色的血液,滴在他燕尾服里的白色衬衫之上,当那滴红色在洁白的衣领上晕染开来时,男人垂下眼,发出一声类似于洁癖患者犯病时的不耐烦声音。 身边的羊头怪伸出指尖在半空中画了个圈,紧接着,一副全新的,洁白的手套从半空中出现,掉落在他的手心——羊头怪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将那副手套递给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接过手套,首先先遮盖住了他那只青色的利爪,而后,他仿佛是被身边的羊头怪奇怪的目光提醒似的,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抬起那边还没带上手套的正常人类的人,修长的五指覆盖住自己的眼睛,几秒后,当男人拿开自己的手,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已经变成了统一的灿烂金色。 “变幻术需要两分钟,我想你应该回学校去好好上上课了,贝尔芬格。”男人转过头,勾起唇角看着身边的羊头怪。 被叫到了名字的羊头怪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我在其他的方面总有别的特长,陛下。” 男人不置可否地哼笑了声,他挥挥手招来几个满脸麻木的仆人将脚底下那一堆血肉模糊的残渣皮毛清理干净—— “一点残渣都不要让我看见。” 男人一边挑剔地说着,一边看上去满脸嫌恶地踢了脚那被他撕扯下来的鸽子耳朵——那种屁话很多又有点儿神经兮兮的角色扮演起来真是比他想象得要累人得多。 男人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来,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燕尾服以及沾染上了血迹的衬衫——于是,伴随着被血染红的衬衫从他身上掉落,大片结实的、均匀分布的肌肉暴露出来,与此同时,当男人脱下衬衫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羊头怪掀了掀眼皮,一眼就看见了在男人背后的皮肤之上一道长长的、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利器撕裂开留下的疤痕—— 任何一名正常的高等恶魔,都可以随意变化自己的外貌,更别提清理掉身上留下的一道疤痕……而令人奇怪的是,这个站在所有恶魔之上,位于最顶端位置的骄傲男人,却允许自己的身上出现一到这样破坏他的完美的疤痕。 这道疤痕是谁留下来的?却被眼前的这名志高尊贵的人像是恶趣味似的保留了下来?这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啊。 名叫贝尔芬格的羊头怪眼皮子跳了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而此时此刻,丝毫不在意下属奇怪的目光,男人只是自顾自地拎起之前那套华丽的礼服随意套在身上——那衣服很合身,华美之间却完全不失尊贵,整体的暗色情调更是和男人那双金色的瞳眸形成了强烈对比…… 当一切穿戴完毕之后,最后再来一顶高高的绅士帽子,当男人重新坐回去,懒洋洋地斜靠在那张华丽的靠背椅上时—— 鸽子先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头上歪歪地戴着一顶礼帽,神色慵懒的英俊成熟男人。 “贝尔格芬。” “陛下?” “把爱丽斯带进来,别让他在外面久等了,否则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因为不耐烦又独自跑到什么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去。” “遵命,陛下。” “还有,收起你的恶趣味,不要再招惹他生气。” 羊头怪得到了这么不合理的提醒,没忍住抬起头扫了一眼刚刚变装完毕浑身上下到处都充满了所谓“恶趣味”的男人,心中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作沉默,只能无奈地鞠躬:“遵命,陛下。” “啊,对了……”男人懒洋洋地应了声,一只手放在扶手上支撑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抬起来压了压自己礼帽的冒烟,那巨大的礼帽立刻将他那英俊的面容大部分遮盖在了阴影之下,男人勾起唇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现在,改改口,我可是黑暗公爵。” 第28章 罗修被那个羊头怪仆人带进大厅的时候,发现里面阴森森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一眼就看见了慵懒地斜靠在地毯尽头那张华丽的大扶手椅上的身影——那几乎立刻将他的目光从周围那些看上去毫无生命力的士兵脸上收了回来——修长,雍容华贵,神秘……长而柔顺的黑发被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柔软地垂顺下来,巨大的礼帽投下的阴影遮挡去了他半张脸,这让罗修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只能看见一个弧线完美的下巴,和一张微微抿起成一个性感又刻薄弧度的薄唇。 黑暗公爵看上去挺漂亮的。 但是这显然不是重点。 最重要的是,黑发年轻人意外地发现,黑暗公爵他……有点儿娘娘腔。 “真的……好娘啊。”黑发年轻人挠了挠头嘟囔道。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坐在上位的那个修长的声音说话了,座椅上的人变换了一个姿势,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支撑着自己的下颚,唇角微微勾起懒洋洋地说:“真无礼呀真无礼——见到本公爵还不下跪,却盯着我的胸看个不停——来人啊,给我拉下去砍了他的脑袋!” 那声音又低又沉还十分富有磁性,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罗修微微瞪大眼,那副惊讶得毫不掩饰的模样落在坐在高位的男人眼里,这副可爱又直白的模样真是让男人差点儿没忍住笑场——好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他话语一落,站在地毯两旁的士兵立刻动了起来,他们机械地上前,一左一右地抓住了黑发年轻人的肩膀,厚重的盔甲之后,甚至看不清楚它们的脸长什么样子! 妈的! 该死的人妖! 罗修被这样冷不丁地一下子摁住,他奋力挣扎着奈何那压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却像是世界上最坚固的牢笼,他扑腾了一会儿后终于扑腾累了,于是他抬起头,戴在脑袋上的礼帽上的一双兔耳朵晃动了下,他气势汹汹地对那个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说:“原谅我,黑暗公爵,只是之前有人告诉我你是个疯子,疯子倒是不好说,现在我只是有些惊讶您看上去倒是像个女人。” 这……先是骂完陛下是“疯子”不算还要顺便攻击他的身材……真过分啊,陛下的身材哪怕是在到处充满了好身材的地狱也是一等一的啊!恭恭敬敬站在男人身边的羊头怪仆人猛地抽了抽唇角。 仿佛是感觉到了身边的仆人那微妙的叹息,坐在华丽座椅上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在感觉到后者立刻绷紧了背站直自己之后,他这才收回了自己的余光,“唰”地一声展开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手中的羽毛扇:“真无礼呀真无礼——称呼我的称号之前居然不在前面加‘尊敬的’敬语,还嘲笑我是个女疯子——来人啊,给我拉下去砍了他的脑袋!” 那俩名士兵将罗修往外拖了拖——就好像这会儿真的准备把他拉出午门斩首似的! 这真是个疯子!无论男女! “这真是太荒谬了!”罗修赤着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因为被拖拽着行走,那白皙的脚在地毯上压出了一长条的划痕,他皱起眉说,“我只是恰巧从这里路过,您的坏话我可都是听别人说的——那又关我什么事儿了?” “哦?”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发出一个单音节,那遮盖住他下巴的扇子也停止了煽动——与此同时,罗修奇怪地发现,那扣住他肩膀上一秒还拼命将他往外拉的士兵也跟着忽然停了下来,就像是两名扯线木偶似的生硬的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罗修好奇地转过头去打量他们,可惜盔甲太厚重他压根看不清楚他们掩藏在盔甲之后的脸,只能隐约地看见,在他左边的那名士兵的盔甲上,用鲜红色的颜料涂着一个小小的圣杯,圣杯下方画了个阿拉伯数字“7”;在他右边的那名士兵的盔甲上,则是用黑色的颜料涂着一个同样大小的权杖,的下方画着的,是阿拉伯数字“7”。 圣杯“7”以及权杖“7”,这些士兵,塔罗排钟的小阿卡那牌? 正当怔愣之间,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却将罗修的注意力吸引了去,只见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翘着他那双令人嫉妒的大长腿,慢吞吞地说:“真无礼呀真无礼——说说看,这么没教养的话倒是谁告诉你的?——我要砍了他的脑袋。” “鸽子先生这么说的,”罗修挺了挺腰杆,毫不愧疚地将责任推卸出去,“它说它跟您倒是有一个约会来着,这会儿让我在外面等着,啊,说起来,那家伙到哪里去了?” 男人掩藏在扇子后面的唇角无声勾起,笑容变得逐渐清晰:“鸽子先生?” “是的,”罗修点了点头,“它说它叫邦尼,是它把我带到这儿来。” “邦尼?哦,那只该死的鸽子。”黑暗公爵冷淡地说,“你可以不用它了,因为它试图阻止我将我那些美味的汤倒进天使湖畔里和大家分享,它的脑袋已经被我砍了下来——真是难以理解,大家都懒洋洋,慢悠悠地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真是太好了,”罗修忍不住嘲讽地说,“鱼就随便任人捕捉,因为它们懒得逃;渡渡鸟就在鱼塘边却宁愿自己饿死也不愿意伸脑袋去捕捉那些鱼,因为它们懒得吃;鸽子的巢穴就建造在草丛里,哪怕是蛇来了也将自己的蛋拱手相让,因为它们懒得反抗——懒洋洋的,到处都是这样,世界全部都乱了套!” 黑暗公爵“啪”地一下合拢手中的扇子,与此同时,那上一秒还挂在他唇角边的立刻消失了,他看上去无情又冷漠,微微低下头看着站在下方,正扬着骄傲的下颚、瞪着一双像是夜晚公路车灯下的小鹿似的黑色眼睛瞅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啊,这副样子,真是不怪人想捉弄他让他生气啊……这么想着,就像是要将自己的话自行加重强调似的,坐在高位的男人又重复了一边:“我才不在乎这些,我就做我觉得对的——而作为我领地的子民,你们所需要做的所需要说的只是一句‘遵命,尊敬的黑暗公爵’——听懂了吗,那只无礼的鸽子已经死了,因为无礼,因为反抗,它被我砍下了脑袋。” “什么?!” 男人说话的语气让罗修不得不收起嘲讽的表情再次震惊了—— 那只短命鸽子真的被砍下了脑袋? 死了? 真的成短命鸽子了?——重点是,那只鸽子把老子带进这个奇怪的地方却不负责把我带出去就这样死了?! 还有没有天理! “怎么了,”黑暗公爵说,“你这表情是在告诉我你不信吗?” “……” 我还以为“拉下去看了他的脑袋”只是您的口头禅,现在听见你还真砍了人家的脑袋震惊一下还不行么?罗修腹诽着,却看见坐在上位的男人手一动——他手上的扇子消失了,他抬起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啪啪”两声优雅地拍击了下自己的掌心:“仆人,去给我把那只鸽子脑袋上的耳朵取过来给他看看。” 罗修微微睁大眼,看着站在黑暗公爵身边的羊头怪恭敬地弯腰鞠躬,低低地说了声“遵命,尊敬的黑暗公爵”后,他转过身,从自己的身后取过来了一只镶嵌满了宝石的金色宝箱,他捧着那个宝箱来到黑发年轻人的面前,然后打开了它—— 那理应是放着珠宝的天鹅绒垫上面,赫然放着两根带着血、断口处血肉模糊的鸽子羽毛。 罗修心头一跳,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让他下意识地紧紧皱起眉,看着那兔儿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强行撕扯下来才留下的碎肉,强忍下了想找个什么地方拼命呕吐一顿的冲动,黑发年轻人薄唇紧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 “尊敬的黑暗公爵从不撒谎。”羊头怪仆人骄傲地说。 像是要迎合他似的,坐在他身后的宝座上的男人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罗修正处于震惊之间,却听见坐在上位的人说:“真无礼呀真无礼,刚才还嚷嚷着要找鸽子先生,现在我好心让你们见了面,你却一言不发了?看来你也想要被砍下脑袋——来人呀,给我拉下去砍了他的脑袋!” 变态黑暗公爵的话语一落,罗修立刻感觉到扣住他肩膀的“圣杯7”和“权杖7”的手劲儿变得更大了一些,在罗修来不及做出反抗之前,他又被这样生生地往门口方向拖了几米,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搞不好真的会被这个变态砍了自己的脑袋—— 虽然这是梦境,但是经过了之前几次的经历,罗修十分不能肯定如果他在梦境之中被砍了脑袋,那么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发现自己的脑袋也同时从脖子上搬了家……想到这里,黑发年轻人顿时有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量,他轻而易举地就挣开了之前让他觉得力气巨大的扑克牌士兵们,与此同时,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黑发年轻人已经将手探入了裙底,从裙底的南瓜裤中,几乎是碰到了他的手的一瞬间,那肉呼呼的肉球已经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 “哎呀,哎呀哎呀——” 黑暗公爵看似惊讶地微微眯起眼,然而除此之外,他却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他甚至保持着前一秒的坐姿,一动不动地,如同在看马戏团的游客似的,唇角轻勾看着赤着脚站在地毯上的黑发年轻人一把抓住肉球,从他的指缝中间猛地窜出了一根尖锐的刺,黑发年轻人没有再犹豫举高那把闪烁着冰冷光泽的肉刺,向着士兵砍去—— 弯腰,躲过士兵迎面击来的厚重盾牌;抬腿,重重一脚将那面前攻击落空的士兵踹开几米;后仰,头顶上的兔耳礼帽掉落之前,轻轻摁住帽檐;举刺,在受到另外一拨的攻击之前,干净利落地砍下“权杖7”的脑袋—— 没有预料中鲜红的血液从那士兵的脑袋里喷射出来,事实上,它的金属脑袋就像是毫无生命的黏土那样落地有声地落在地上! 这肉球生长出来的尖刺的锋利程度超乎了罗修的想象,当他微微怔愣地低下头看着那颗带着盔甲的毫无生气的脑袋时,这个时候,罗修只感觉到一阵阴冷的风从他身后袭来——黑发年轻人猛地一顿,下一秒黑色的瞳眸之中精光一闪,就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从“圣杯7”攻击来的方向,他一个利落的弯腰使得对手那挥舞着巨大斧头的攻击落空,与此同时,裙角翻飞之间,黑发年轻人手中的西瓜刀重重横向砍入士兵的盔甲里,握着刀柄,罗修肩膀猛地一个冲撞,那“圣杯7”被他狠狠地撞飞出去,落在敞开的大门口处,再也不会动了。 啪啪啪—— 熟悉的掌声再次响起。 “身手不错。”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然而黑发年轻人却如同充耳未闻,走到“圣杯7”的身边,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捏着那肉刺(肉刺发出了“哔”地一声像是被捏疼了的声音)从他的腹部盔甲里拔出来,他掌心轻握,在感觉到了手心的一阵温度后,肉球的重量消失了,重新变成了牙齿的武器被他握在掌心——毫不在意地掀起裙子将那枚跳蚤虫卵随手塞进南瓜裤的口袋之中,罗修这才拎着裙子的下巴,转过身看着坐在上位的黑暗公爵—— 他无声地望着他,那双漂亮深邃的黑色瞳眸,就好像在骄傲地说—— 看吧,现在你还拿我有什么办法。 当其他的士兵将“圣杯7”和“黑桃7”的“尸体”拖下去之后,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损失了两名卫兵似的,黑暗公爵轻笑一声:“身手不错,现在我几乎要对你感兴趣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罗修放下了裙子,啪啪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坐在高位的男人:“爱丽斯。” “爱丽斯。” 男人卷了卷唇角,就仿佛是确认似的跟着重复了一边——紧接着,他再一次抬起手掌“啪啪”地轻轻拍击掌心,当罗修露出警惕的目光时,在他的身后传来了大门被重重关闭的声音——听见了声音猛地转过头的黑发年轻人只来得及感觉到建筑外的最后一束光消失在自己眼前,他骂了声脏话,转过头来,果不其然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变态男人唇角边笑容变得更加清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爱丽斯。”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罗修垂手站在原地,“如果你喜欢,我就把你这儿的士兵全部杀光,然后再找其他的方式走出去。” “太过自信带来的终究是毁灭,爱丽斯。” 黑发年轻人学着他的模样勾起唇角:“这句话为什么不留着对你自己说?尊敬的黑暗公爵。” “我是那最初的,也是那最末的;在我的身边没有上帝的存在。” “……”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眼前的人更加标准的偏执自大狂了,罗修沉默地想。 黑暗公爵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轻轻从唇边拂过,金色的瞳眸在高高的帽子之下闪烁着慑人的狂妄光芒。看着站在脚下的黑发年轻人因为他的这句话陷入了沉默之中,男人轻笑一声,换了另外的温和语气,亲切地提醒:“转身,看看你的身后,爱丽斯。” 罗修转过头去,这个时候,却惊讶地看见几个扑克牌士兵扛着一个巨大的牢笼放置到了他的面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警惕着后退了两步,却在士兵猛地扯下该在牢笼上的那块亚麻色巨大的布时,他的眼因为惊讶微微睁大,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被关在笼中挤挤攘攘的渡渡鸟。 “又见面啦,先生。”一只渡渡鸟将脑袋从笼子里探出来,丝毫不像是个被关押的生物似的欢快地说,“见到你可真高兴。” “……” 你确定这样隔着一个笼子跟我说话挺高兴? 渡渡鸟仿佛没有看见黑发年轻人脸上无语的模样,它抬起自己的左边爪子,蹭了蹭自己的右边爪子,然后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趁着我现在还有力气说话,愉快地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爸爸,这位是我的妈妈,那边老得尾巴都没有毛了的是我爷爷,它旁边的是我的奶奶,祖父祖母不在家——我觉得它们有生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浑身的毛掉光之前看见我给它们生一窝孙子,可是我还没找到老婆呢——” “这是什么意思?”罗修转过身,完全无视了身后絮絮叨叨开始说着自己择偶标准的渡渡鸟,看着坐在不远处高位的黑暗公爵问。 “因为你身手不错,我又向来爱惜有能力的人,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爱丽斯——你跟这些渡渡鸟在沼泽上来一个赛跑,跑赢了,你就可以安全地离开我的领地;跑输了,你就必须永远停留在这里,做我一辈子的奴隶。” “我可以拒绝你,现在就直接转身离开。”罗修冰冷地说,“你的士兵拦不住我。” 黑暗公爵嗤笑着,微微眯起眼:“大可以试试。” 仿佛周围的温度也跟着降入了冰点,除了那只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还在各种说话的渡渡鸟哔哔叽叽叽的声音成了唯一单调的背景音,大厅之中,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王座之下,黑发年轻人仰着骄傲的下巴,眼中闪烁着“绝不诚服”的光芒看着上位的男人;王座之上,男人微微低着头,唇角边挂着傲慢与狂妄的弧度,低着头,看着站在自己脚下的漂亮年轻人。 这一幕是多么熟悉,简直让人怀念得几乎要流下感动的泪水——羊头怪仆人心生感慨,用欣慰的目光看着眼前这让他盼望了几百上千年的一幕。 良久。 “跑就跑。”罗修竖起手指,认真地说,“条件不可以只由你来定夺,追加一个,我要是跑赢了,你必须无条件将这些渡渡鸟放回它们自己的地方去。” 瞧瞧,连谈妥了条件之后固定必须上演的讨价还价的戏码都被这样高程度地还原,实在是令人感动——羊头怪仆人发出一声欣慰的叹息。 而此时,坐在上位的男人唇角弧度扩大,点点头:“可以。” …… 就这样,一行人来到了建筑后花园的沼泽边。 沼泽并不是罗修想象的那样浓稠的烂泥巴浆,它看上去更像是个池塘,上面漂浮着大片大片的、看上去可以让人落脚的荷叶,并且每隔几张荷叶,就能看见一朵盛开得正好的莲花——沼泽不大,而整个沼泽从这头到那头,就是罗修他们用来赛跑的道路。 而此时此刻,渡渡鸟看上去是终于说累了,它站在沼泽边,正好奇地伸着脑袋往沼泽里看——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向它说明了一会儿它必须做点什么,它含糊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甚至连一点儿反抗都没有…… 黑暗公爵叫来一只穿着西装的青蛙作为裁判,那只青蛙拥有雪白的大肚皮,它那鼓鼓的眼睛在眼眶里提溜地转了一圈,然后呱呱地说:“看好啦,一会儿只需要我大声‘呱’地一声,你们就立刻跑起来,谁先跑到沼泽的另一边,就算谁赢,准备好了吗,让我数三二一——三——呱!” 妈的,说好的二和一呢! 黑发年轻人猛地皱起眉,在那“呱”地一声巨大声响如同炮仗似的在他耳边炸开之后,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拎起自己的裙子一脚迈出去踩在了那巨大的荷叶上——有点儿滑,但是意外地没有因为他的重量而沉到水里去,于是罗修开始抱着那碍事的蓬蓬裙裙摆下方玩了命似的朝着对岸飞奔过去—— 要么就是他跑得太快,要么就是他跑得太慢,他压根没有听见身后渡渡鸟跟上来的声音——然而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却顾不了许多,他只是低下头玩命地在荷叶之间跳跃着,奔跑着——当他一个高高跃起,白皙的双脚稳稳落在草地之上—— 到了! 黑发年轻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觉得眼下发生的一切简直荒谬无比——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累人的梦境了……黑发年轻人这么想着擦了把额间的汗,看了看四周,没有看见渡渡鸟,心中猛地一跳,几乎就要欢呼雀跃,他挑了挑眉,放下了抱在怀中的裙子下摆转过身去—— 越过整整一个空荡荡的沼泽,罗修在岸的那一头看见了黑暗公爵,看见了羊头怪仆人,看见了很多很多的扑克牌士兵,看见了青蛙裁判—— 以及依旧在沼泽边探头探脑的渡渡鸟。 罗修:“…………………………………………” 对岸那边,黑暗公爵发出愉快的笑声。 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耍了的黑发年轻人额角青筋跳了跳,正欲破口大骂,这时候,他却看见那只渡渡鸟抬起头来,那双绿豆似的眼睛里,闪烁着悲伤的情绪:“太懒了,太懒了,迈不开步伐越过这片沼泽,没办法挥舞翅膀从这儿腾空飞过——太懒了,太懒了……” 说着,那只渡渡鸟就像是被人戳破了的气球,它长长的腿被不自然地折断了,它的身体轰然在沼泽边倒塌,它的脑袋无力地垂落下来,翅膀也再也不能好好地收拢在身体两旁——就好像是有什么人,从它的身上将它的骨骼全部抽出。 沼泽这一边,黑暗公爵看着黑发年轻人怔愣的面容,寒风吹过,黑发年轻人头顶那顶帽子上竖起来的兔耳朵被风吹得微微歪斜……男人发出低沉的嗤笑,抬起手压了压戴在头上的那顶礼帽的边缘,意味深长地说—— “‘懒若无骨’,‘懒若无骨’——爱丽斯——我早就警告过你,这是属于你的梦境,一切,当然都听你的。” 第29章 罗修从沼泽那边按照原路返回了,当他落地的那一刻,他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下抓住了面前的高大男人的衣领——这动作将黑暗公爵身边的士兵和羊头怪仆人们惊扰到了,“主人即将遭受攻击”这个认识让他们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羊头怪仆人看上去欲言又止,而在他们做出什么动作或者说出什么话语之前,他们却看见男人只是宽容地发出一声嗤笑,随后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而后,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就这样轻轻地覆盖在了拎着自己的领子的那只阳光之下白皙得近乎于透明的手上。 罗修因为手背上触碰到对方手套那稍显粗糙的触感而微微颤抖了下,但是,他却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反而将那被他抓在手心的领结抓得更紧了一些,他皱起眉,仿佛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看着面前的英俊男人——对方的帽檐压得很低,他只能看见男人露在帽檐阴影下的那弧线完美的下颚…… 罗修瞥了一眼沼泽边那已经失去的渡渡鸟,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努力地让自己听上去稍微镇定一些,尽管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觉得自己胸腔内的五脏六腑已经移了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黑暗公爵——‘懒若无骨’那只是我的无心之言,现在这一切变成了真实的——你倒是说,这都是因为我的错?” “啊……”黑暗公爵发出一声迟疑的叹息,但是从罗修的角度来看,男人确确实实是愉快地勾起了自己的唇角没错的—— 这个发现令他觉得更加怒火中烧。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摆了一道。 罗修压低了声音,就像是一只凶狠的野兽似的咆哮道:“回答我的问题!”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起来,风不吹了,花不香了,鸟儿不再名叫了,似乎就连之前一直在被风吹中沙沙作响的树也停止了继续发出任何的声音——这真是奇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总是不肯直面自己的错误。至少当他们还在伊甸园的时候,还会因为打翻了客人的酒杯连连抱歉甚至当晚因为愧疚彻夜难眠……啊,不过说起来,你大概也就是在看不惯这一点才——” 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黑暗公爵却忽然住了口,从他的嗓音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他轻轻地握住了罗修的手——并且在这一刻,后者立刻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背与男人的手心接触的地方开始发麻,就好像是中了什么魔法,现在他完全没办法再继续拽住对方的领子…… 罗修的脸色变了变,然后只能无力地、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将他的手从自己的领子上拿开。 “爱丽斯,我总是希望你没有沾染上他们的恶习,逃避只会让你变得更加脆弱——所以事到如今我决定帮你一把,如果你一定要一个回答,问我渡渡鸟的死到底是谁的错,我恐怕只能告诉你‘那就是你的错,爱丽斯’这么唯一一个真实的答案……” 男人话语之间,他目光闪烁着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这会儿他近乎于有些故意地低着头欣赏着他那瞬间震惊之下所流露出来的脆弱情感——说起来,毕竟在过去了二十多年里,眼前的黑发年轻人大概从没有想到过,自己周围的人会接二连三的因为“他”的无心之过,以奇怪的方式死去。 而在那个世界之中,哪怕那真的是他的错,因为他活了下来,所以周围的人都会拍拍他的肩微笑着告诉他——“放轻松,亲爱的,这并不是你的错。” 男人认为这对眼前的黑发年轻人并没有一点儿好处。 所以他将真相告诉了他。 “你认为对的,并非像你以为的那样,没有人是绝对正义的,爱丽斯——叛逃,也只是意味着总有一天将会回归。”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罗修的手垂落在身体两侧,渐渐的手心的麻痹感在褪去,当他发现自己又能重新掌握力量的时候,他将手握拳,狠狠地砸向面前高大的男人—— “我只知道,在我的梦境中,再也不允许出现尸体!” 带着拳风的拳头高高举起,在梦境之中,罗修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然而,在黑发年轻人的拳头碰到男人之前,后者剧仿佛早有预料似的不慌不忙地微微后仰躲过了这一记攻击,罗修的拳头只来得及碰到他那巨大的礼帽的边缘——身上穿着贵族那样繁琐华丽的衣服,男人的身手却异常的敏捷,在躲过了黑发年轻人的这一击突如其来的进攻时,男人站在二米开外的地方,不慌不忙地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将那礼帽戴正—— “有进步。”黑暗公爵发出低沉的笑声,“要知道,已经很少有人能在任何情况下带着敌意触碰到我了——当然这与我对你太过纵容有关,爱丽斯,你不能在我的纵容之下肆意妄为,任性也要有一个限度——在此之前,我觉得我需要教会你重新弄清楚‘君’与‘臣’的关系。” 黑暗公爵语落,随即他便懒洋洋地叫了他仆人的名字—— 他声音显得有些含糊,甚至不像是人类的语言,罗修不知道他叫的是谁的名字,但是当黑暗公爵拿出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手杖安静地站到一边去时,那名羊头怪仆人站了出来,揽住了罗修想要追过去继续进攻的路—— “大人,小心,拳脚无眼。” 羊头怪恭敬地说着,却直接出手接住了罗修的进攻——罗修没有拔出武器,只是赤手空拳地跟对方决斗,相比起让他丝毫感觉不到生命力存在的纸牌士兵,眼前活生生的羊头怪让罗修想起了伦德尔,所以他迟疑了,当对方的拳头向他砸过来的时候,他之后后跃闪躲开来,而不是抽出武器将他的手砍掉—— 罗修毫不怀疑自己的西瓜刀能做到这一点。 “是什么让您惧怕,大人,”羊头怪步步逼近,“是什么让您不敢放手一搏?这样的您可不是我的对手!” 猛地一个弯腰躲过了对方的一记横扫,罗修感觉到一股凌厉的风从自己的背后扫过,只听见“啪”地一声轻响,罗修回过头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朵盛开的正好的莲花从花茎处被整齐折断—— 黑发年轻人微微睁大眼,却在这一秒,他感觉到面前闪过一道阴影,这只是一秒的迟疑,却在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羊头怪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胸口处,这一圈揍得罗修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间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他调动全身的力气猛地后退一步躲过了对方接下来的又一记连环攻击,却没想到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沼泽的边缘,湿润的草地让他脚下打滑,在失去的平衡的情况下,他以一个狼狈的姿势倒在了沼泽边那只渡渡鸟的尸体身边! 与此同时,罗修只感觉到自己身后那原本安安稳稳放着的羽毛扇子也跟着甩飞了出去,落在了不远处的沼泽之中。 罗修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拿那把扇子,然而当他抬起手,却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无力猛地垂下了手肘,他碰到了那只可怜的渡渡鸟,它还睁大着眼,它耷拉着脑袋,头顶的羽毛被沼泽弄湿了,那双眼睛就这样直愣愣地瞪着跌落在它身边的罗修—— 【趁着我现在还有力气说话,愉快地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爸爸,这位是我的妈妈,那边老得尾巴都没有毛了的是我爷爷……】 …… 【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 【太懒了,太懒了,迈不开步伐越过这片沼泽,没办法挥舞翅膀从这儿腾空飞过——】 …… 【太懒了,太懒了……】 “太懒了,太懒了,爱丽斯,拔出你的武器,和我来一场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比试。” 羊头怪的声音从罗修的头顶传来,黑发年轻人猛地拧过脑袋,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所投下的阴影完全遮掩,此时此刻,来到他上方的那只羊头怪身上不再穿着笔挺的燕尾服—— 他浑身赤裸,脑袋上的羊角变得更长了更加锋利;他的双眼闪烁着邪恶的红光;下巴底下留着山羊似的胡须;他有着角及前端尖锐的尾巴,身长脚短,浑身上下覆盖着结结实实的肌肉;他的皮肤仿佛是被火烧灼过的金属红;在他的下身,是一处鲜明的、完全暴露在外的巨大性器。 伴随着一阵肉体撕裂的声音,罗修眼睁睁地看着如同蝙蝠似的骨翼在眼前的羊头怪背后伸展开来,那骨翼十分巨大,每一处突刺似乎都可以当做是防卫的盾牌或者是进攻的武器—— 恶魔! 此时,罗修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倒流,仿佛又是那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驱魔人,在面对恶魔的时候,作为一名驱魔人,罗修不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 然而,此时此刻,意识到这一点的罗修却发现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或许这一刻罗修真的知道了那把扇子的存在意义似乎杵着卖萌之外……似乎还象征着他将不会像是其他生物那样被“懒惰”的情绪所干扰,而现在,失去了羽毛扇庇护的黑发年轻人立刻感觉到了一阵无力席卷了他的全身每一寸皮肤和神经—— 他没办法从自己的口袋之中再抽出武器,他的眼皮子开始打架,哪怕这个时候他已经面临着被撕碎的危险,但是他抬不起手,脑海之中也变得混沌一片,就好像是处于弥留之际的人,全身心地叫嚣着—— 不要动,就躺在那里,好好地睡上一觉,哪怕在睡眠之中被掐住喉咙因此而死亡也在所不惜!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木已成舟,爱丽斯。” 羊头怪一步上前,用他那锋利的抓住卡住了黑发年轻人的喉咙,罗修下意识地用手抓在对方那结实的手臂之上,却在触碰到那羊头怪的一瞬间,从黑发年轻人那深邃的黑色瞳眸之中闪过了一丝一瞬即逝的红色光芒,他艰难地张开嘴,近乎于无意识地,将他那如同浆糊般一片混沌的脑海之中出现的名字断断续续地念了出来—— “贝尔……芬格。” 在新鲜的空气断绝输送时,罗修只感觉到了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他听见了黑暗公爵那愉快又恶意的笑声,然后,那只可恶的羊头怪似乎将他的整个脑袋都浸泡在了肮脏的沼泽里—— 不能呼吸…… 不能呼吸! 好痛苦! 谁来救救我—— 【梦境的结束是需要契机的,爱丽斯,或者是梦见自己从高楼上掉下来,或许是梦见一座大桥的倒塌,又或者是梦见自己在被恶魔追赶而下一秒就要失去生命……】 【梦境是个神奇的东西,噩梦之中,寻求帮助的电话永远打不通,阻挡怪物的门永远关不上,攀爬的楼梯永远没有尽头……爱丽斯,不经历这些‘契机’,你怎么可能离开你的梦境?】 兔子邦尼的话在这个时候于脑海之中浮现出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几乎变成了一根从地狱上方缓缓落下的蜘蛛丝线——而现在,大概就是离开梦境的“契机”到来的时刻! 醒过来! 从噩梦之中醒过来! 罗修,快醒过来,否则你将会在睡梦之中死去! 意识到这一点的罗修张开嘴,他感觉到了大量带着水草以及泥土腥味儿的肮脏的沼泽水灌进了他的喉咙里,当他感觉到自己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时候,他却忽然地感觉到,周围的一切消失了,周围的水被抽干变成了新鲜的空气,连带着那只奇怪的恶魔卡在他颈脖之上的大手也猛地被松开,他又能自由地呼吸了—— 黑发年轻人猛地剧烈起伏了下,而后,他毫无征兆地睁开了自己的眼! “……” 就如同从无数个噩梦之中醒来时必然会看见的一样,窗外,阳光明媚,从拉开的窗帘射入室内的阳光带着丝丝温暖照射在罗修的身上。 耳边,是欢快轻松的歌曲,身上,是那身让人熟悉也让人十分无奈的露大腿款暴露唱经袍……飘窗的不远处,穿着蓝色袍子的浮屠罗门的病人们都在做着那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这会儿是不是有一个靠在飘窗上偷懒打盹儿的黑发年轻人刚刚从一场该死的噩梦中挣扎着清醒过来。 微微眯起眼,近乎于贪恋地靠在温暖的玻璃上,透过那被勤快的强迫症患者克莱克擦得没有一丝灰尘的玻璃,罗修像一只晒太阳的猫似的,懒洋洋地沐浴在现实的、充满了让人省心安宁的阳光之中。 良久,黑发年轻人这才让自己呯呯跳动的心脏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频率……他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坐起来,当穿着室内鞋的脚触碰在休息室的地毯上时,黑发年轻人看上去十分警惕,但是当他感觉到,那脚踏实地的感觉透过室内鞋传递而来的时候,他紧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忽然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叫他—— “爱丽斯——爱丽斯!” 那声音像是刻意压低了似的,带着嘶嘶的气音。 这样的呼声过于耳熟,黑发年轻人的眼皮子跳了跳,转过头,却看见在自己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那个拥有着金色头发和碧色眼睛的漂亮少年—— “克莱克?”罗修愣了愣,随即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虚惊似的,缓缓地吁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爱睡觉?一直都在不停地睡睡睡,中午午餐刚过,你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还以为你被修女叫去帮忙打扫礼堂或者别的什么……”像是没看见面前的黑发年轻人那奇怪的反应,漂亮少年耸耸肩,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直到乌兹罗克大人把你从后面废弃的花园里抱回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跑到后花园睡觉去了——要我说,可能真的也就你和乌兹罗克大人喜欢到那个百草丛生的地方去休息了……唉唉,不过如果这样能得到乌兹罗克大人的怀抱的话,那也算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什么?”罗修问,“你说乌兹罗克?” “啊,虽然天气不错,但是到底已经接近了初秋,乌兹罗克大人认为你这样在外面睡午觉可是会着凉的,就把你从外面抱了回来——就像是王子抱着公主的抱法——”克莱克做出了一个打横抱着什么东西的姿势,“他还体贴地将你放在了充满阳光的飘窗下,而你,甚至没说一声谢谢——从头到尾都闭着眼呼呼大睡,你到底是梦见什么好东西了?” “那可不是什么好梦,克莱克。”罗修站起来舒活了下筋骨,想着要不要去给那个奇怪的男人道个谢什么的。 克莱克跟在黑发年轻人的屁股后面,他看上去正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大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从门外走进了一些修女,带头的那个手中依旧只是拿着一个卷成一捆的厚重卷轴——看见了修女们的到来,公共休息室的各位就仿佛是得到了什么无声的命令似的,纷纷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事物—— 罗修看见下棋的那个老头不急不慢地将自己的“夫人”玩偶拿过来塞回了自己的蓝色袍子里,然后站起了身——黑发年轻人的视线移动,停留在了那个睡在沙发上的吉普赛女人身上,那个女人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地起来,在下象棋的老头推了她一把之后,她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十分缓慢地、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罗修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并没怎么在意,反倒在这个时候,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奇怪地望着正好奇地瞪着他的金发少年,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这问题问得真棒,”克莱克露出个讽刺的表情,“我还能去哪儿,到乌兹罗克大人的办公室里脱光了衣服躺在他的办公桌上?” “……”罗修眼角抽了抽,发现自己脑海里一不小心将克莱克的话构成了画面,他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怎么没在擦窗户了?” 罗修问题一出,克莱克却像是被问住了似的陷入了片刻的怔愣。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这个漂亮的少年就学着罗修之前的样子伸了个懒样动了动脑袋扭了扭屁股舒活了下筋骨,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都完成了两道弧线,少年笑眯眯地说:“我已经擦了整整一天的窗户了,再也找不到比我的窗户更加明亮干净的窗户了,更何况本来就马上要到晚餐时间了,我必须从那儿走开以免被修女判断我的病情加深到为了强迫症连晚饭都准备放弃的地步。” 罗修:“……” 在黑发年轻人来得及说什么表达自己的残念时,他听见前面的修女似乎叫到了自己和克莱克的名字,他愣了愣,却在来得及回答什么作为对修女的回应之前,感觉自己被身后的漂亮金发少年推了一把,罗修被他推着一路走向病人们排队准备去餐厅的队伍之中,与此同时,他听见克莱克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说—— “天天擦窗户的日子过于千篇一律,我正在认真思考是不是哪一天给自己放个假,加入你的健康午睡队伍——哪怕是勤劳勇敢的克莱克少爷,偶尔也会想要偷懒一下。” 第30章 “偷懒容易养成惰性,克莱克,当你发现你今天不做的事情明天也不会想做,那就意味着你必须要当心了。”罗修随口说道,然后他转过头,透过前面人影晃动的队伍瞥了一眼门外。 “作为一个刚刚才睡醒的人,你倒是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爱丽斯?爱丽斯!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到底在往门口看些什么,你是在盼望着乌兹罗克大人么——没用,他不会来的,通常这个时候他都会直接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到餐厅去,听说他的办公室有专用的老式电梯。” “我没在‘盼望’他,我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修女要进来——我没看见玛利亚修女。” 克莱克干脆地说:“玛利亚修女?那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我还以为你喜欢的人是乌兹罗克大人。”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作为一名新人来说,你跟乌兹罗克大人的互动可太多了,当然,这可能也跟你不怎么守规矩有点儿关系。”克莱克笑嘻嘻地露出了他那一口大白牙,“最重要的是,放眼整个浮屠罗门,没有人不喜欢乌兹罗克大人——他是光,照亮我们所有人。” 黑发年轻人听着,忍不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曾几何时他才似乎被那个男人英俊的嘴脸所蒙蔽,但是在短短的几天里已经足够让罗修意识到那家伙其实就是个披着鸽子皮毛的乌鸦,长着天使翅膀的恶魔…… “你一定是因为花痴症才被送进浮屠罗门的。”罗修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年说。 “真没礼貌,”克莱克哼了一声,“我是因为强迫症被送进来的,看见窗户我就想去擦,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不过今天欲望没那么强烈,我觉得我在好转。” 毫无契机就发生的好转? 这话怎么听上去令人觉得那么的不安? 罗修转过头,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克莱克——这个时候,他又听见克莱克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补充了一句:“乌兹罗克大人一直教导我试图让我走出这个强迫症的困境,以前没什么效果,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就要成功了,这都是乌兹罗克大人的功劳。” 罗修:“…………”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名金发少年和他梦境中最开始在礼堂里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太像了,具体表现为屁话很多,并且他们都对“某个人”抱有狂热的崇拜倾向——好在就在罗修开始怀疑这些事情有什么关联的时候,克莱克终于肯闭上了他的嘴。 与此同时,公共休息室的大门从外面被人重新推开,而令人意外的是,从外面走进来的就是那个传说中“肯定不会出现的”乌兹罗克大人——今天他的装束有些奇怪,他没有穿那些个在职时应该穿的神职人员衣服,男人反而是穿了一身黑色的燕尾服—— 那裁剪良好的衣服一看就是在哪儿私人定制的高级货……从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的气氛就可以感觉到那套衣服将男人的身材衬托得有多么好,总之周围的一大半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以及宽窄恰到好处的腰肢上,衣服后面的燕尾将男人那双长大腿完美地体现了出来,他的脸上戴着一副极细的金丝边框眼镜,当男人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那边手,轻轻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时,罗修清楚地听见站在他身边的克莱克发出了一声陶醉的倒吸气音。 “这样也行?” 罗修目光闪烁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推完眼镜之后,将手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浮屠罗门并不是纯粹的教会活动地区,没人管你穿什么,否则唱经袍也不该是重大节日的时候才拿出来穿一穿,”克莱克说着,伸出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接着压低了声音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儿累?” 罗修动了动唇角,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站在门口的乌兹罗克从自己的燕尾服中掏出了一块带着金色链子的老式怀表——这个动作让罗修有些在意,特别是当男人用优雅的动作,轻轻敲击怀表表面,跟身边的修女说着什么大概是催促的话语时…… 黑发年轻人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就好像随时等着他脑袋上长出一对兔耳朵,屁股上冒出个毛茸茸一翘一翘的短尾巴似的。 而此时此刻,仿佛是感觉到了黑发年轻人的目光,男人在跟修女说完话之后微微一顿,然后直起身来,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对视上了罗修的眼睛——对方那显得有些好奇、又十分坦然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罗修却猛地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于敏感并且小题大做了—— “……” 黑发年轻人的面颊微微沾染上了一丝粉红,然后在它们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变得更加清晰之前,他逃避似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罗修保持着僵硬的尴尬面部表情跑到下象棋的老头那儿搭话,并且说的还是“今天尊夫人莎莎心情如何”这种不折不扣的疯狂话题,下象棋的老头回答得倒是挺快而且看上去挺高兴,就是克莱克看向他的目光十分赤裸裸地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队伍在缓缓地往门外走着,然而乌兹罗克却站在门口没动——虽然每一名经过门口的病人似乎都在用渴望地目光看着男人,似乎是希望他能跟在自己的身边一块儿走,但是男人就好像并没有察觉到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渴望似的,他就那样保持着微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直到罗修他们从他的身边走过的时候。 乌兹罗克动了。 他抬起手,却出乎意料地将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克莱克的肩膀上—— 金发少年微微一惊,在看清楚了身边是什么人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乌兹罗克大人?” “今天过得怎么样,克莱克?” 乌兹罗克温和地问着,与此同时,他迈开了脚步,保持着与金发少年平行的方式跟随着队伍缓缓前进——男人的动作显得很自然,他的手甚至还放置在克莱克的肩膀上,而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克莱克看上去那表情像是这辈子洗澡都不准备洗自己的肩膀似的…… 但是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在压制自己的步伐,那显得有些紧绷的小腿肌肉似乎在说明他为了保持着跟身边人平行,正在努力控制自己走路的速度。 克莱克激动地几乎全身都在颤抖——那模样让人几乎怀疑他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因为激动过度死亡。 罗修注意到,当乌兹罗克和金发少年对话的时候,他的那双异色瞳眸目不斜视地看着克莱克的方向,他看上去很专注,甚至没有将自己的余光分散给其他人,罗修跟在克莱克的身后走了两步,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以及克莱克显得有些欣喜若狂的侧脸,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不舒服…… 这真是太奇怪了。 罗修在心里想着,而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地将心里头的疑惑嘟囔着说了出来。 “什么奇怪?”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温和男音从罗修头顶上响起。 黑发年轻人愣了愣,抬起头,却发现走在前面刚才还在跟克莱克愉快对话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来,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这笑容,罗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整个儿在胸腔里翻了个跟头,那绝对不是高兴——在意识到了男人大概对谁都会露出这样的微笑之后,罗修胸腔之中更加是翻江倒海,强压下了恶心的冲动,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爱丽斯,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乌兹罗克温和地问,“是上一次的电击留下了后遗症吗?我已经很小心控制强度,按照常理来说那应该不会伤害到你。” 大概是周围的人对于“电击”这个词汇有些敏感,乌兹罗克的话让周围所有人都目光都看了过来。 那样各式各样的复杂目光注视下,作为众人焦点的罗修感觉胸口之中那翻腾的感觉更加厉害了——特别是当他察觉到乌兹罗克始终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一阵非常不适的晕眩。 “我没事。”光线昏暗的走廊掩饰了黑发年轻人苍白的脸色,他只是撇开头,看上去有些不善言谈似的淡淡地说,“大概是下午睡觉着凉了。” “下回不要在室外睡觉,虽然阳光还在,但是初秋已经到来——浮屠罗门的冬天也很快即将降临,那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寒冷。”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温和,而罗修却微微一愣,总觉得这话语之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罗修沉默了片刻,忽然之间,没头没尾地叫了男人的名字——后者似乎在微微停顿片刻之后,转过头微笑着看着他,当然啦,与此同时投射在罗修身上的,还有不得不打断和男人对话的克莱克那显得有些幽幽的目光……罗修假装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尽管当乌兹罗克看着他的时候,那晕眩的不适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乌兹罗克大人,您觉得‘邦尼’这个名字怎么样?” 乌兹罗克一愣,似乎很奇怪黑发年轻人为什么会问出这这么奇怪的问题,但是这是在疯人院,任何对话都可以不讲究逻辑,所以在几秒之后男人还是耐心地回答:“通常情况下,这是一只兔子的名字。” 兔子。 罗修感觉到自己的眼角似乎抽了抽。 这个时候,他却又听见乌兹罗克用那种缓缓的、仿佛是闲聊一般的声音说:“不过我不喜欢兔子这种生物。” “为什么?” “长长的耳朵总容易给敌人留下致命的把柄,短短的尾巴不符合正常人的美学,它们的牙齿太长,并且,兔子总是散播一切疾病的根源所在,它们通过自己讨人喜欢的外表,让别人主动拥抱或者接受自己的触碰,然后通过那个触碰到它们的人,将病源通过任意的方式传播出去。” “散播……一切疾病?” “是的。”乌兹罗克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之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尽管那似乎已经是很古老的故事了。” 罗修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当他将自己的语言组织完美之前,这个时候,队伍已经缓缓地进入了餐厅——乌兹罗克没有再给他将对话继续下去的机会,男人在稍稍停顿之后就在修女们的请示之下去检查今晚的晚餐种类了,而罗修他们——这些普通的病人——就在剩余的修女的带领之下,规规矩矩地来到了自己的餐桌旁边。 罗修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盯着自己面前那明亮的银色盘子发呆——而与此同时,修女们也开始拿着巨大的勺子和烹饪用的金属桶,一桌桌地开始分发今晚晚餐要喝的浓汤,听隔壁桌子的议论,今晚似乎是蘑菇浓汤,这种有一些腻味的汤汁向来不被罗修喜欢,反倒是克莱克的心头好。 只是克莱克此时正陷入生气与高兴的矛盾情绪之中—— 高兴,自然是因为今天他和乌兹罗克大人的“亲密接触”。 至于生气么—— “罗修,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下回我难得跟乌兹罗克大人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插嘴?” “……” “我好不容易才能跟他说说话,而你今天下午让他把你从花园抱到了公共休息室,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罗修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身边那金发碧眼的漂亮少年瞪大了眼,愤怒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罗修总觉得这样的愤怒滑稽可笑并且不值得一提——当被人指责的时候,他当然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并且正常的他甚至应该对于克莱克心怀愧疚,但是他并没有,他只是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看着面前的漂亮少年像是猫头鹰似的瞪大的碧色瞳眸,强忍下了勾起唇角冷笑的冲动,黑发年轻人点点头:“我知道了,很抱歉。” “你真是无聊,克莱克。”坐在罗修另一边的下象棋老头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面包,啃了一口后说,“不是每一个人都想象着总有一天能把自己的屁股送到乌兹罗克大人的面前,你的强迫症之外又加上了一向被害妄想症?” 罗修:“……” 不得不说,这个老头似乎把他想说的提前说出来了。 简直好评。 克莱克看上去快气疯了,他恶狠狠地瞪了那个老头一眼,然后把自己的勺子和盘子砸得哐哐作响,直到修女走过来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儿——哎哟,谁说女人之间的友谊很脆弱来着,明明蛇精病患者之间的友谊更加脆弱╮( ̄▽ ̄”)╭ 。 因为气氛过于不和谐,晚餐过程中,罗修这张餐桌之上的对话很少——只是在晚餐结束之后,克莱克看上去没那么生气了,才开始陆续跟身边的人说话,当他主动凑过来问罗修今晚的青豆味道怎么样的时候,黑发年轻人点点头,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的餐盘——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克莱克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过,并且最“严重”的是,他餐盘里的浓汤居然一口都没动过。 “你不是最爱蘑菇浓汤了吗,克莱克?”罗修问。 “今天有点儿提不起精神喝它们,”克莱克揉了揉肚子,“我习惯把汤留在最后,但是当最后我决定喝它们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兴趣了,真奇怪。” 克莱克一边说着,一边开始东张西望——和克莱克一样食欲大减的似乎还有那个成天在下象棋的老头屁股后面睡觉的吉普赛女人,但是她好歹是将所有的食物吃过几口之后才放下筷子……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隔壁桌子的瑞克正将渴望的目光投向克莱克的浓汤盘子。 瑞克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白人,他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嚷嚷着肚子饿,通常他这么说的时候,他还会掀起自己的袍子让大家看那鱼肚白似的胖肚子,这样迟钝而拥有暴露癖的人哪怕是在浮屠罗门也并不是那么受欢迎的,所以,其他病人偶尔也会趁着修女没注意的时候欺负殴打这个男人。 克莱克这样的漂亮少年自然向来不喜欢瑞克这种长得不好看的人。 在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时,就好像厌恶跟他多说一句话似的,克莱克抓起自己的餐盘,有些粗鲁地将那盘子直接塞到了瑞克的鼻子底下,那表情就像是在喂猪的农夫似的,然后他带着一鼻子的厌恶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餐桌边—— “真恶心,那个瑞克,虽然我确实没吃,但是他怎么知道我没往里面吐口水来着?” “好了,”罗修用息事宁人的语气说,“别那么刻薄。” “这不是刻薄,对待那种人,就应该——好了,好了,老子懒得跟他生气。” 罗修听着这话,挑了挑眉,然后漫不经心地用汤勺从自己面前的浓汤里翻找了一块蘑菇出来,慢吞吞地放进嘴里。 事情至此,罗修只是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漂亮强迫症患者”因为“暗恋对象”的“亲密接触”,变得废寝忘食的故事,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似乎只是一个充满了象征性的开始—— 准确的说,所有问题的来源似乎都藏在了一举一动的那些微小的动作之下,当罗修察觉似乎自己周遭的一切有什么在发生变化的时候,那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期间,克莱克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动过自己的汤,并且都将它们给了瑞克。 刚开始,罗修压根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他吃过早餐回到公共休息室,正准备给下象棋的老头来下两盘国际象棋,这个时候,他却发现公共休息室的角落里正挤满了人,一些病人站在那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而从他们的脚的缝隙之间,可以看见一个…… 白花花的肉体趴跪在那里。 罗修皱皱眉,走过去,拨开人群往里面看了看——几乎是立刻地,他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淫靡味儿,那就像是男人的精液和尿液混合起来的臭味,他低下头,看见了浑身赤裸的瑞克四肢着地,像是狗似的趴在厚厚的地毯上,在他的身上趴着另外一个高瘦的、目光闪烁着疯狂的犯人,他一边重重地伸手去揉捏瑞克那因为肥胖而隆起的胸,一边像是只野兽似的,将自己掀起来的袍子底下暴露出来的阴茎塞进瑞克的后面——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侵犯瑞克的人了,顺着瑞克那白花花的胖大腿,一股股的血液和精液混合在一切流下来,而他双目失神,从嘴巴里发出“哼哼唧唧”小猪似的叫声,泪水、鼻涕以及口水糊得满脸都是。 周围的人鼻子之间都发出了可怕的粗重鼻息声—— 他们似乎在排队等待轮到自己。 而瑞克就这样保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那鱼肚白似的肚皮伴随着身后人每一次的撞击而摇晃着,他翻着白眼,看上去痛苦得奄奄一息——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罗修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的拳头已经重重地往那还在疯狂抽动自己的高手男人脸上揍去,对方嗷呜一声被揍掉了一颗门牙,带着他那依旧亢奋的下体脱离了瑞克——周围的人发出遗憾的咆哮声,而这个时候,他们却看见,在一拳击倒了那个高瘦男人之后,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黑发年轻人却没有再继续去进行进攻,他反而是在瑞克的面前蹲下来,沉默片刻之后,用他干净的双手捧起对方那张肥胖、油腻、充满了各种恶心液体的脸——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逃?” “……我、我不知道!”瑞克那不知道被什么弄破了红肿起来的唇蠕动了下,而后,他哭泣起来,用泣不成声的声音缓缓道,“我只是觉得我懒得逃。” 第31章 性欲之外,血腥是最好的助兴药剂。 那原本围绕着瑞克的病人们这会儿不敢上前,但是这并不妨碍当他们看见罗修脸上飞溅上的同伴的血液时所受到的刺激——当漂亮的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用自己那白得近乎于透明的手指触碰瑞克那张丑陋肮脏的肥猪脸—— 他们感受到了愤怒,因为美好的“仪式”被强行打断。 他们感受到了嫉妒,好想、好想让那漂亮的、一看就很柔软的手指也来碰一碰自己的脸。 他们感受到了欲望,在血液之中奔腾,从心脏流过,最后集中在下体的某一个点——啊啊啊,身下已经完全不行了,那原本还是半昂着头的丑陋东西现在已经完全苏醒了过来,它在渴望,在叫嚣,希望在鲜血之中得到释放…… 那些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终于,其中一个身高体壮的病人忍耐不住了——那是罗修平常并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病人,因为他似乎很少会来到公共休息室和大家呆在一起……浮屠罗门很大,如果一个人决定将自己孤立于人群之外那么他很容易就能做到这一点——这个男人是一名高大的年轻白人,名叫巴莱,种族偏见让他成为了浮屠罗门的病人里的一个小头目……事实上,今天这场“欺负欺负瑞克”的小娱乐就是他发起的。 而此时此刻,他怒目圆睁,手指颤抖着拍了拍蹲在地上、沉默地捧着瑞克那张肥猪脸的黑发年轻人的肩膀——然后,在对方猛地皱起眉回过头的时候,他的手劲瞬间加大,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面前的漂亮黑发年轻人拎了起来,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惊呼声中,将他重重地压在了墙角里—— 背部毫无征兆地撞击到了身后冰冷的墙壁,从脊梁骨传来的冰冷与刺痛让罗修眉头紧锁并痛呼出声,而他很快发现他的这种呼声似乎让抓住他的那个人更加兴奋,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属于白人的、正写满了疯狂无限在他眼中放大的扭曲面容—— “爱丽斯……爱丽斯……你叫爱丽斯对吧?” 巴莱的嗓音因为沾染上了疯狂的欲望而变得沙哑,他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是毒蛇在嘶嘶地吐着芯子露出可怕的獠牙。 “爱丽斯,我们来玩,我们来玩啊,代替瑞克,来和我们玩,好不好,好不好——” 罗修厌恶地拧开脸,但是这个时候对方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他卡住了他的下巴,伸出自己湿漉漉的舌头,像是品尝什么美味的甜点似的舔了舔黑发年轻人的面颊—— 那湿润、柔软的感觉让罗修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唤醒了。 身体先于神经做出反应,当罗修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脚已经重重地踹到了对方完全暴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柔软腹部之上——这身材看似纤细的黑发年轻人腿脚上的力量大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名比他高大了不少的白人几乎是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他踹飞出去,他撞翻了一张沙发,头部撞击在沙发上让他瞬间陷入了某种晕眩状态——而下一秒,他只恍惚看见从墙角处飞奔过来一个身影,那个人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当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鼻腔留下的时候,如雨点般的拳一个个重重地落了下来! ——罗修近乎于带着某种崩溃地发泄地情绪将自己的拳头砸在这张已经血肉模糊的脸上。 他的大脑近乎于被完全地放空,脑海之中,只是像是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地重复播放着瑞克那张哭泣着的脸—— 【我只是觉得我懒得逃。】 那仿佛陷入了某种彷徨和自我否定的面容深深地映入了罗修的脑海之中,紧接着,当罗修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因为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张糊满了眼泪鼻涕的胖脸而陷入魔怔时,这张脸又发生了变化……从瑞克脸上掉下了一块块的肉和黄色的脂肪,覆盖在他的胖脸之下的是一张毛茸茸的脸,他的门牙在拉长,他的脑袋顶上长出了一副新的、长长的耳朵—— 瑞克变成了兔子邦尼,兔子邦尼微笑着看着站在池塘边,手捧着一条巨大肥美鲜鱼的黑发年轻人说—— 【哦,它们懒得逃。】 “啊啊啊啊啊——”此时仿佛有无数的金针扎入脑海,又像是一个什么人正在试图撕裂他的大脑,剧烈的疼痛让罗修停止不了挥舞的拳头,他不顾身下的那个白人只剩下哇哇往外吐血碎裂的牙齿和血沫子的惨状,拳头一下下地落在对方的脸上,“太懒了,太懒了——你们究竟出了什么毛病,懒到连命都不要——太懒了,太懒了啊!!!!!!” 最后一圈仿佛汇集了罗修剩余的所有力量,他不知道被这样揍一拳这个白人会不会就这样死去,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直到他忽然感觉到,一双温暖有力的双臂揽上了他的腰间,然后在他的拳头完全亲吻到那个白人的脸颊时,罗修的背部贴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而对方,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直接将他像是拎小鸡仔似的,从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巴莱身上面抱了起来…… “咦?” 漂亮年轻人的黑色眼睛微微睁大,就像是一只充满了困惑或者迷茫的小狗。 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一张柔软的沙发上——那柔软的、温暖的触感让罗修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并稍稍放松下来,尽管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却只是立刻的发现,似乎是有那么一双手,在最关键的时刻将他从那令人压抑的、仿佛如同地狱一般令人疯狂的气氛之中解放出来。 “——爱丽斯,保护同伴固然勇气可嘉,惩罚罪恶也理所当然,但是有时候我们必须要注意,矫枉过正始终是不对的行为。” 温和的男声低沉而富有磁性,传入耳中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耳边拉起了低音的大提琴。 罗修抬起头,却看见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蹲下保持着与坐在沙发上的他同样的高度——漂亮的异色瞳眸带着浅浅的笑意对视上怔愣的深黑色眼睛,那仿佛是小狗似的茫然眼神让乌兹罗克微微一愣,随即嗤笑出声。 “笑什么。”罗修嘟囔。 “明明是你揍了别人,为什么偏偏要露出这种你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给我看?” 男人伸出手,用戴着白色手套的那边手轻轻擦去了面前黑发年轻人脸上的血液——与此同时,从门外涌入了一群带着担架的修女,她们就像是一只只受了惊的小鸟,七手八脚地惊呼着上帝的垂怜,将那些受伤的人一个个地放上了担架抬走,玛利亚修女从乌兹罗克的身后走过时,还探头看了一眼罗修,似乎是问他有没有事儿来着,并且还说了一句“还好有你,爱丽斯,否则我们都不知道瑞克最后会怎么样”。 罗修麻木地点了点头,并不认为这是什么赞扬的话,并且在他艰难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感觉到面前的乌兹罗克不急不慢地捏住了他的绶带—— 黑发年轻人松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在场面因此为沉默变得更加尴尬之前,乌兹罗克那充满了缓和作用的声音再次响起:“爱丽斯,这已经是我送给你衣服之后你弄脏的第二套衣服了。” 罗修:“……” “年轻人还是要注意干净的好,”乌兹罗克用戴着手套的那边手在绶带上飞溅了血液的地方蹭了蹭,抬起头果然看见了白色的手套之上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铁锈黄——他顿了顿随即放开罗修的衣服,不急不慢地说,“如果你能像是克莱克那样保持干净——” 啪。 在罗修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发现自己因为某个名字的出现,重重地用自己的手拍开了半蹲跪在自己面前的英俊男人的手。 掌心传来的因为击打而产生的微微麻酥让罗修陷入了片刻的怔愣。 良久,他低下头,抱住自己的膝盖,以只有他和乌兹罗克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黑发年轻人低着头,当然不能看见在他郁闷得几乎就要死掉的声音响起时,那半跪在他面前的那人唇角边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了些…… 乌兹罗克用没带手套的那边手蹭了蹭黑发年轻人眼底下的青色:“最近没休息好?” “不敢睡。”罗修嘟囔了一声,像是对什么事情产生了厌恶的情绪似的。 “为什么不敢睡?” 罗修最开始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时,他又妥协了——从那一次在废弃花园的午睡之后,罗修发现自己近乎于是不可控制地想要靠近这个男人……就好像是在冰冷的湖底深处看见了一束从水面投下来的光,而那光,还带着温暖…… 尽管不想承认,罗修觉得自己信任乌兹罗克。 虽然有时候这个男人挺令人讨厌的…… 啊,就像是一只花孔雀什么的,不停地在招惹着花花草草——罗修想到这里的时候,有些讨厌地皱了皱鼻子,他拒绝承认自己是那些愚蠢的“花花草草”里的其中一员,该死的,他才不要加入什么“乌兹罗克粉丝后援会”呢! 想到这里,罗修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不小心地再一次神展开来了,他清了清嗓音抬起头,平静地对视上了面前男人那双异色瞳眸淡淡地说,“不想睡,是因为会做奇怪的梦——那不纯粹是噩梦,但是那内容过于荒诞不经……本来那次在废弃花园……”说到这里,罗修顿了顿,看上去有些挣扎地咬了咬下唇,这才继续道,“本来那次在废弃花园,因为有你在旁边,我睡了个无梦的好觉,接下来的几天似乎也相安无事……我以为已经没事了,直到前几天我又一次掉入了梦境之中——我发现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从伦德尔开始,现在又是瑞克,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产生变化,睁开眼的时候,不知不觉之间世界似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黑发年轻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相比起刚才,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这会儿他说话的时候,就好像只是在平静地诉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甚至是发生在另外一个次元的故事一般。 当他话语一落,却听见在他面前的男人在片刻的沉吟之后居然发出了更加清晰的笑声——这有什么好笑的?罗修皱皱眉,看上去有些不满的抬起头,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乌兹罗克将自己脑袋上面的那顶绣着教会标志的帽子取下来戴在了他的脑袋上,并拍了拍帽顶,斩钉截铁地说:“爱丽斯,你在撒娇。” “什么?”罗修掀起那帽子——它被压得太下挡住了他的视线,“我没有。” “你有。“乌兹罗克说,”不过因为你今天救了瑞克,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些奖励——好吧,今晚你可以不用回到你的宿舍去,我的床足够大,倒是可以再塞得下另外一个人。” “………………” 等下,这个事态的发展好像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啊……罗修茫然地想,老子说那么多只是因为想说出来舒坦一点而已,并不是—— 并不是想抱着被子和枕头像是小狗似的求上主人的床蹭地儿睡觉啊!!!!!! 黑发年轻人看着面前满脸宽容大度的“圣父“先生,抽了抽唇角:“乌兹罗克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误会,”乌兹罗克说,“我在你的眼里可是看见了欢呼雀跃。” 罗修:“……” 说完这些话,乌兹罗克转身走了,不顾身后那个怔愣地缩在沙发上摸着自己的眼睛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将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的黑发年轻人,高大的男人叫住了平日里负责罗修他们回到各自房间的中年修女——而令人惊讶的是,在听见了乌兹罗克对于“爱丽斯今晚不参与回归房间的队伍”这件事情的时候,那名中年修女甚至没有露出半点儿惊讶的神情。 她反倒是同情地看向罗修这边,然后毫无疑义地点了点头。 “啊……” 将脑袋深深地埋入膝盖之中,罗修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 晚餐的内容是甜汤,海鲜意大利面,水煮豌豆,以及每人两份的煎蛋。 瑞克的位置理所当然地空了下来,与此同时空下来的,还有那个晚餐桌子上跟他一个桌的白种男人——一张桌子上空下来两个位置,那叫人不察觉都没办法——而浮屠罗门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地方,于是一些不知道早上出了什么事情的病人们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 而亲眼目睹了早上发生了什么的病人,反倒是看着罗修的方向——那些目光有叹息、有害怕,甚至还有的一些充满了畏惧……就好像如果他们不小心着点儿,下一秒这个漂亮的黑发年轻人的拳头就会落在自己身上似的—— 被这样的目光看来看去着的罗修总觉得有些食欲欠佳。 在他低着头,一边想着今晚要怎么应付“跟乌兹罗克睡一张床”这件事儿,一边玩弄着餐盘里的煎蛋时,坐在他身边的克莱克试图说服跟他们坐在一个桌子的吉普赛女人替他喝掉自己的甜汤——起先对方只是摇头拒绝,但是当克莱克第三次那么请求的时候,似乎终于嫌烦了,那个女人伸手将他盛汤的盘子拖了过去,在克莱克渴望的目光下敷衍似的喝了一口。 罗修盯着她的动作,总觉得有一点儿不安,而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似乎感觉到了黑发年轻人奇怪的目光,那个吉普赛女人猛地颤抖了下,然后,她摸索着,将自己盛着两份煎蛋的盘子,推到了罗修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近乎于沙哑地说:“给。” 罗修:“……?” “给你,蛋。”吉普赛女人阴郁地说,“我喜欢煎蛋,但是如果你也想要……如果这意味着我将要和你抢夺的话,那就给你,不过请你行行好,不要吃完——至少给我留一个就行。” 罗修:“……” 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唇,但是他觉得自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的发音器官似乎已经跟着他的胃一起掉在了地方,胸腔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又出现了。 “雷吉娜。”罗修强忍着恶心,叫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并且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比较平静地说,“你觉得我像是什么,恶霸?” “……”吉普赛女人的唇动了动——隐隐约约,罗修似乎看见她念出了一个单词。 “什么?”隔着一张餐桌,罗修稍稍凑近她。 而这个时候,对方却猛地往后缩了缩,并且将那盘煎蛋更加近地推到了罗修的鼻子底下—— “蛇,你是蛇!” 那个女人用近乎于崩溃的语气说。 “……” 当一切来的如此突然又显得如此理所当然,罗修发现自己现在除了疲倦真的什么其他情绪都没有了,瑞克是鱼,吉普赛女人是鸽子,无论是不是巧合,梦境再一次地开始一点点地在现实之中出现——那么剩下的还有谁?渡渡鸟——那只虚弱肉模糊,最后以死亡收场的渡渡鸟。 罗修阴沉着脸,将雷吉娜的煎蛋推回了她的面前,那后显得有些粗暴地将克莱克那个装着甜汤的餐盘拖拽了回来——因为他用力过猛,一些汤汁泼溅到了桌子上——“自己的食物自己吃,克莱克,”罗修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僵硬,“不要再让你的奇怪的汤影响到别人了。” “什么奇怪的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克莱克皱起眉,“我什么也没做——这汤已经被喝过一口了,我怎么可能再喝,爱丽斯,你这是又有什么毛病发——” 漂亮的金发少年的话语还未落下。 这个时候,一只长满了皮肤斑的手忽然从他们身后伸了出来,那后一下子将那盘甜汤抓起来,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个站在他们身后的人,咕嘟咕嘟地将那盘甜汤喝了下去—— 罗修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几乎整个脑袋都缠绕着绷带的猪头脸巴莱。 这家伙居然就能下地走了? 罗修挑了挑眉,这个时候,对方却冲他狰狞地咧嘴嘿嘿一下,却转过头捏住了克莱克的下巴:“怎么样,小鬼,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作为报答,今晚你要不要跟我睡?” 巴莱一边说着,一边将只剩下一点儿汁水的空盘子被粗暴地扔到了餐桌上——那声音巨大,整个桌子几乎都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微微颤抖了下,罗修眼皮子抖了抖,正想出声让这个粗鲁的男人从自己的餐桌边走开,却在这个时候,他发现,手底下的餐桌的颤抖似乎还没有停止下来—— 那颤动似乎越来越大。 “地震了!” “啊啊啊啊啊——” “出了什么事儿?” “这建筑太老啦,这可能是要塌方了!” 餐厅里瞬间乱成了一团。 罗修隐隐约约看见坐在最高处用餐的乌兹罗克站了起来,然后那些修女也纷纷地奔向每一桌的犯人,指导帮助病人们躲到桌子底下——在玛利亚修女的吆喝声中,罗修也只好在越来越剧烈的摇晃中躲到了那桌子底下,然而,当他刚刚从桌子外面缩回自己的腿,突然间,他就听见了“哐”地一声巨响,并且伴随着“噗嗤”一声仿佛是什么人徒手碾碎了一颗番茄似的声音,一根巨大的横梁从吊顶上掉了下来—— 然后震动就停止了。 “……………………” 罗修缩在桌子底下,桌布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听见了玛利亚修女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罗修探出头,一眼就看见了被压在横梁之下,下半身被砸得粉碎血肉模糊的巴莱,就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砸碎了一般变成了一滩烂泥,他瘫软在地,头耷拉在一旁……脸上纯白色的绷带因为碰到了地面的灰尘和血液变得脏污不堪……他还有气,似乎在一生中最后的一次呼吸……罗修看着他,然后从桌子底下弯着腰走出来,他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蹲下——就如同他今天早上早瑞克面前蹲下一样。 “为什么不躲开?” 在身后一片的混乱声中,罗修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 “太懒了,太懒了,弯不下腰躲进桌子底下,迈不开脚躲开这道横梁——太懒了,太懒了。” 作者有话要说:……………该死的都死光了_(:3)∠)_接下来就是关于“懒惰”分卷的结束和涉及到一点主线剧情,准备解密走廊尽头的那幅画咯。 第32章 罗修眼睁睁地看着巴莱在自己面前断了气,他不知道最后是谁把自己从地面上拽了起来,从充满了鬼哭狼嚎的餐厅里拖走——因为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在乌兹罗克的办公室里了,乌兹罗克的房间里似乎总有一股特别的香味,那不是熏香造成的,就好像是书籍、老旧的木柜、朗姆酒以及阳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罗修被乌兹罗克放在他的办公桌上,黑发年轻人像是到了一个新地盘的小狗似的嗅了嗅自己的鼻尖,这个时候,他似乎听见了身边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于是罗修停止了自己的这个动作,脸颊微微臊热。 紧接着一块热毛巾就触碰到了他的脸上——罗修下意思地往后躲了躲,但是无奈对方似乎早已察觉他的动作摁住了他的脑袋,黑发年轻人发出了“呜呜”两声抗议的声音,最后还是被迫妥协地仰起脸让乌兹罗克替他擦了擦脸上飞溅上的血液,又给他擦了擦手,等到黑发年轻人那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都被热毛巾捂出了淡淡的血色,男人这才拿开毛巾。 “因为之前已经跟修女说好了今晚你到我这儿来休息,所以就直接把你带过来了,”男人说,“你刚才那副样子比其他躁动的病人看上去更加令人不安,爱丽斯。” 罗修怔愣片刻,随即他低下头嘟囔道:“我又没怎么样。” “巴莱的死似乎对你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乌兹罗克的声音听上去很暧昧。 “不是这样的,跟他这个人没什么关系,”罗修这一次终于抬起头坦然地对对视上那双含笑的异色瞳眸,“乌兹罗克,我说过我做了很奇怪的梦——如果你能相信我的话,现在从瑞克到巴莱,他们的种种遭遇已经和我梦中对应上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然,或许你只是觉得我疯了。” 男人看上去对于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直呼他大名这种显得不太有礼貌的事情并不反感,他伸出手揉了揉对方柔软的黑发:“不,我并不觉得你疯了,你只是需要放松——我对你的梦境很感兴趣,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边泡澡一边讨论有关于你的梦境的问题。” 罗修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获得理解而感到开心,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只是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词:“我们,泡澡?” “坦诚相见与温暖的热水能让你的肌肉迅速放松下来,来自神职人员的触碰能让你的精神也不再那么紧绷。” “真的?” “当然是——” 假的。 英俊的男人微笑起来:“真的,你应该相信我,这也是你唯一的选择,情况已经不会更糟了,对不对?” 说着,男人不等面前的年轻人挣扎,他伸出手碰了碰黑发年轻人身上唱经袍的领子,而后他以一种极不具备威胁力、轻柔的方式解开了罗修那严谨地扣到了脖子底下的暗扣——大片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男人的眼底,修长的指尖微微一顿——但那也只是完全不易察觉的一瞬间,男人的目光与气息甚至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就像是将白白胖胖的蚕虫从蚕蛹里剥离出来的工人,缓慢地将罗修身上的衣服脱掉。 当乌兹罗克低下头,试图去解开罗修腰间的腰带时,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男人灼热的呼吸扫过,那湿热的气息顺着显得有些单薄却并不瘦弱的胸膛升腾而上,若有若无地扫过罗修胸前的凸起,他微微地颤抖了下,而后不可抑制地看着胸前的两点敏感地变得坚硬起来。 现在罗修开始怀疑乌兹罗克的话了——单纯地争对他那一句“情况已经不会更糟了对不对”来说,此时此刻,至少黑发年轻人认为眼下的事件发展已经朝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他不自觉地抬起一边手,仿佛抵触与挣扎一般放在了乌兹罗克的肩膀上。 透过初秋还算薄的布料,他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男人身上传来的体温,然后这个时候,他只感觉到腰间一松,很显然是什么人将他的腰带彻底拉开了——袍子被整个儿掀了开来,罗修的胸膛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面前的男人的眼皮子底下,大片白皙的、毫无瑕疵的皮肤让人有一种……食指大动的冲动。 乌兹罗克的手伸向了松松夸夸挂在罗修腰间的裤衩,却在指尖碰到那裤子的边缘时,他感觉到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力—— “放轻松,爱丽斯,不要把自己逼到一个情绪的边缘。” “我不是——啊!” 尾音忽然抬高,是因为男人趁着他说话分心的空当,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裤子扯了下来。 此时此刻,罗修就像是一个不知害臊的孩童似的近乎于浑身赤裸地坐在乌兹罗克的办公桌上——他的衣服只是松松地挂在他的手肘上,除此之外,他浑身上下唯一的一块遮羞布就只剩下那条白色的内裤,他甚至能感觉到,暴露在内裤外面的臀部肌肉触碰在男人的办公桌上的时候,那冰冷、光滑的触感。 一想到平日里乌兹罗克就是在这张办公桌上处理来自教会的文件,又或者是坐在这桌子的后面满脸严肃地拟写着有关于任何严肃而神圣的规章条例,罗修中觉得那羞愧的感觉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在他胸腔里搅动,就像是巨大的海浪一下下蜂拥而至拍打在他心头…… 罗修恍恍惚惚地听见,里面房的浴室里似乎隐隐约约传来的哗哗的浴缸进水的声音。 咦?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去过浴室?罗修脑袋显得有些混沌地想着,他真的不太记得自己被带来乌兹罗克的办公室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有可能就是那个时间里乌兹罗克自己先去放了浴缸的水吧?……这个想法只是在罗修的脑袋里一晃而过,然后他跳下了办公桌,赤着脚,跟在乌兹罗克身后走进了男人私人的卧房里。 乌兹罗克大人的卧房比罗修想象得更加宽阔,并且房中居然还带着一个不算窄小的阳台……罗修探头看了看浴室,走进去才发现这装修得及其讲究的现代化浴室简直跟浮屠罗门那复古的风格画风极其不相称——光那浴缸,就足够三四个成年男人挤进去还有空闲宽裕地活动手臂。 “有没有人指责你骄奢淫逸?”罗修回过头问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没有。”乌兹罗克说,“这是在地方工作的好处,没人敢违背我,而理论上能管得住我的那些老头却在遥远的梵蒂冈。” 罗修哦了一声,他将一只脚放进浴缸里,想了想后又缩了回来——“你也经常带其他病人来你的私人卧室吗?”黑发年轻人问完,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似乎有管太宽的嫌疑,于是他严肃了下自己脸上的表情,“你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你也说了,是‘私人’卧室。”乌兹罗克看上去倒是不怎么嫌弃,男人伸出手,手指勾住罗修身上挂着的唱经袍的边缘一把拽了下来,然后顺手替对方将身上的内裤也退到了膝盖,他弯着腰,当他压低了声音让罗修“抬抬脚”的身后,说话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黑发年轻人结实的臀部之上。 罗修“唔”了一声,然后像是只青蛙似的噗通地跳进了浴缸里——因为他觉得自己再不快点这么做,他很有可能就要出现不该出现的反应了。 罗修趴在浴缸边缘,看着乌兹罗克在把他扒光之后开始坦然地扒光自己——男人的身材就像是罗修想象的那样十分不错,足够有让普通的直男都想要在他面前变弯一下下的资本,麦色的皮肤不同于罗修那白斩鸡似的白,这样的皮肤颜色更加是让男人结实的胸膛肌肉线条变得更加立体了些…… 当乌兹罗克脱下外袍,身上只穿着一条看上去大小正合适的内裤转向黑发年轻人的时候,趴在浴缸边缘上一秒表情还算放松的人立刻整个人都呼吸一窒完全紧绷了起来——此时此刻,乌兹罗克穿的是那种有点儿闷骚的三角裤,结实的大腿肌肉之间,隐隐约约能看见从裤衩边缘露出来的喝他的头发颜色一样的下体毛发——更要命的是,兜裆处,那小小一块的布料,似乎完全不能够将男人那此时还处于沉睡状态的器官给遮盖起来。 要么就是内裤太小,要么就是乌兹罗克的那玩意太大—— 总之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东西,看上去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将那块布撑破的危险。 哪怕乌兹罗克身上穿着的是纯黑色的内裤,晃眼看过去,却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布料之下器官的轮廓。 罗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睛——他把这归为男性对男性的正常欣赏。 男人并没有急着脱掉最后一层遮羞布,他只是打开了浴缸旁边的莲蓬头,站在水下冲洗了一会儿,拿过放在旁边架子上的香波倒在头上胡乱洗了一通,白色的泡沫顺着男人的背脊中央的那一条名叫人鱼线的沟壑缓缓流入,有一些流入了那条因为湿水而紧紧地贴在他身上的黑色内裤边缘,有一些成为了他被黑色布料覆盖着的结实臀部上一丝丝诡异的乳白。 罗修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然后在乌兹罗克开始冲洗头发上的泡泡时,他在浴缸里转了个头背对着男人——只有神才知道,这会儿他大腿肌肉已经完全地紧绷了起来,下面居然也有隐隐约约要抬头的迹象……如果不是在健康上男性定期最好还是发泄一下比较好,罗修在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上向来看得很淡…… 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变态的痴汉。 这不对。 非常不对。 闭上眼,罗修最后被逼得甚至试图开始用之前所发生的哪一些让他觉得崩溃的总总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很快地他就发现自己失败了,脑海之中最后总是不自觉地如同魔怔一般想起——罗修有些崩溃地闭上眼,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感觉到一只湿润又显得有些粗糙的东西碰了碰自己暴露在湿热空气之中的颈脖,黑发年轻人猛地一颤,在水花的撞击声中,他猛地转过头去—— 却毫无准备地看见了一张以可怕的方式在他面前放大的英俊脸孔。 “吓着你了?”已经洗完头的乌兹罗克弯着腰,他一手撑在浴缸边缘,正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蒸腾的热气之中,罗修有些看不清楚乌兹罗克眼中的情绪。 罗修抽了抽唇角,很想告诉男人他不仅被吓着了而且还要被吓傻了,看着两人近在咫尺几乎就要鼻尖碰到鼻尖的“亲密”距离,罗修后退了下——但是他的这个动作似乎引发了站在浴缸外面的男人的误会,因为他直起了腰,然后迈开长腿一同跨进了浴缸里。 此时此刻的乌兹罗克已经脱掉了他的那条性感遮羞布。 那和他那张英俊文雅的脸蛋完全形象不符合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在他双腿间轻轻摇晃,罗修不用声色地吞咽了下唾液,在心中默默地为曾经以及以后所有会被面前这个男人压在身下的男人或者女人们点了个蜡烛。 被闪瞎了狗眼的罗修撇开脸,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是这个时候,乌兹罗克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从浴缸的边缘——一个与他保持着绝对安全距离的黑发年轻人直接拽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拍了拍整个人都陷入了“要不好了”状况的黑发年轻人的肩膀:“放轻松。” 罗修麻木地看了面前这张沾上了水湿漉漉更加诱人的俊脸,幽幽地说:“……办不到。” 乌兹罗克跳了跳眉。 罗修觉得这货以后如果决定下海赚钱,首选可以考虑去代言碳酸饮料广告。 会红的节奏。 抹了把脸,罗修浑身僵硬地就像只宠物似的任由男人摆弄,当对方用沾满了沐浴乳的棉花球开始擦过他的背的时候,他一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颤抖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一边心不在焉地开始好奇为什么连棉花球这种东西都可以变成情趣用品…… “看人吧。”乌兹罗克在他身后低低地说。 “啊?”罗修虎躯一震差点没尿出来,猛地回过头,像只惊恐的小鹿似的瞪着满手泡沫的男人,“你说什么?!” 乌兹罗克勾了勾唇角,就好像他觉得面前这个黑发年轻人惊恐的模样很有意思似的:“我是说,之前在餐厅的那件事,人们的反应各不相同,绝大多数的病人似乎都吓坏了,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过热闹的场景,反倒只有你一个人显得特别安静——面对死亡,果然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态度。” “……………………” 只是隐约地觉得眼前的男人那个“热闹”这个词语用得显得有些恶意,不过难不准这个词语还会有一切其他意思的翻译,总之……黑发年轻人松了一口气,在感觉到乌兹罗克拿开那个沐浴球,开始用自己的沾满了泡沫的手在他背部滑动的时候,他僵硬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地,他发现男人在肌肉发送按摩这方面确实有点儿本事—— 他稍稍放松,背对着乌兹罗克彻底放弃了抵抗,任由那双有些粗糙的大手在他完全光裸的背部摸来揉去:“如果放在平常,我应该也会一样的惊恐——不过来到浮屠罗门,我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我大概就是为了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才来的。” “哦?” 罗修曲起双腿,将脑袋靠在膝盖上,此时此刻他包成了一团,就像一只充满了防备心的小动物,却疏忽大意地将自己的背部完全暴露在了另外一个男人的眼皮底下…… 罗修说:“我记得我之前跟你说了一个梦境。” “我知道,你说那是个奇怪的梦境,愿闻一详。” 男人一边说着,目光变得暗沉,在坐在自己前面背对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分散了自己注意力的情况下,一双大手缓缓地往下滑动,从那背脊来到了他纤细的腰间——细腻的泡沫以及本就手感温润的皮肤,最开始只是存心想要逗弄,这会儿,男人却无奈地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玩过了火—— 玩到他自己都不想把手挪开。 罗修想了想,当他感觉到那双带着温度的大手从他腰间缓缓滑过,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从他梦见自己身处一个礼堂,然后在礼堂的入口处看见一只穿燕尾服、自称叫“邦尼”的鸽子先生说起,说到了土地里巨大的蚯蚓,说到了水里不肯挣扎的鱼,说到了将巢穴建造在地面上的鸽子,奇怪的羊头怪仆人,喜欢把“砍人脑袋”挂在嘴边当口头禅的暗黑公爵…… 罗修说了很长时间,当他说到和渡渡鸟在沼泽上的赛跑时,坐在他的身后的男人的手已经从他的背部滑到了他的小腹上,而此时此刻,终于将心中藏着的那些故事说了出来,罗修真的觉得自己胸口里那点儿压抑的情绪有所缓解,他很放松,所以当男人的手隔着热水在他的腹部移动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出声阻止—— 只是声音偶尔会因为男人的手指边缘碰到他下体的毛发而做短暂的停顿。 罗修说了渡渡鸟的死,而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游走的那双手停了下来,紧接着,男人近在咫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是说,你觉得你的梦境和现实挂钩了?——懒若无骨的渡渡鸟与被压在横梁下砸死的巴莱?” “是的,不仅仅是巴莱,我觉得瑞克就是池塘里的雨,那个吉普赛的女人就是将巢穴建造在地上的鸽子……”罗修咬了咬下唇,看上去有些犹豫地停顿了片刻,然后这才道,“以及克莱克,就是将那些梦中所谓‘受到污染的汤’倒入眼泪泉的公爵夫人。” 错了,克莱克才不是公爵夫人。 在黑发年轻人看不见的角落,英俊的男人因为这个不恰当的比喻露出了个不愉快的表情。 但是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还是显得那么和蔼可亲:“这听上去很邪恶,爱丽斯——如果这是真的,我甚至开始怀疑你是不是获得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力量。”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决定对刚才这名黑发年轻人完全不恰当的比喻做出惩罚,于是他一边说着罗修邪恶,一边却自己做着更加邪恶的事情,比如,操着一副好好先生的优雅嗓音,手头上却冷不丁地一把抓住了对方那安静蛰伏在双腿之间的器官—— 啊,这尺寸,还真是不大不小刚刚好,手感略可爱喜人啊。 乌兹罗克勾了勾唇,一边从唇角里发出轻声安抚的声音试图让猛地一下被人抓住下体而变得惊慌僵硬的黑发年轻人安静下来:“这只是搓澡的必要步骤,爱丽斯,难道你洗澡从来不洗你这里?” “我可以……自己来——不要抓。”话到末尾,黑发年轻人嗓音几乎变调。 “我不会弄疼你的。”乌兹罗克一边说着一边打死不肯撒手地握着几乎等同于坐在自己怀中的年轻人的命根子,他进行着堂而皇之的转移话题,“现在话题到哪儿了,如果你怀疑是克莱克在背后使坏,那你准备怎么处理?……所有的人物都有所对应,那鸽子先生呢?” 男人问着,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一直背对着他的黑发年轻人默默地转过了头来。 看着他。 看着他。 被这样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眼睛瞅着,男人心中有些好笑,连带着唇角边也跟着微微勾起:“啊,我知道了,你觉得我就是那个倒霉的、被扒了皮的鸽子先生?” “只是,觉得像。”罗修嘟囔了声。 却在语落时,被轻轻捏住了下巴,他被迫地抬起头,用很累人的姿势半侧着身对视上坐在自己身后的男人那双异色瞳眸,此时此刻,那只金色的瞳眸之中,光芒闪烁得近乎于耀眼—— “你担心我,爱丽斯?” “……” “真是可爱。” “…………好了,闭嘴。”罗修抽了抽唇角,拍开捏在自己下巴的手。 当罗修转过头,重新背对着乌兹罗克,与此同时,他听见男人在他背后用那种令人安心的声音说:“没人能伤害我,除非我自己决定让我自己堕落。” 第33章 “我没担心过你,用不着解释那么多。” “我从来不自恋,爱丽斯,不过如果刚才有一面镜子能让你看看你自己的表情,你恐怕就不会那么坚定了——啊,你就像是一条守护在主人身边的小型犬,那呲牙咧嘴警惕的模样真可爱。” “……闭嘴。” “‘没礼貌’也是小型犬的特性之一,大概是因为它们缺乏安全感。” “…………………………………………………………我说,闭嘴。” 坐在黑发年轻人身后的男人唇边露出一个笑容,他看上去终于决定大发慈悲地放弃了关于“小型犬”的这个话题,而是将对话回到了最开始他们讨论的那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很难说他没有带着引导意味:“爱丽斯,如果那个梦境让你觉得如此不安,你为什么不亲手了结了它?” “了结?”罗修微微一愣——怎么了结,现在他怀疑克莱克是一切的根源。 “连根拔起。” 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的与此同时,罗修猛地颤抖了一下——因为在男人说话的时候,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像做贼似的开始握着他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滑动了起来……在水底下做这种拨撩的动作当然很有感觉,但是,现在并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唔,放开我!”水花声中,黑发年轻人微微抬起臀部并将手探入水里试图抓住那个男人伸到自己前面来的手腕。 他那结实挺翘的臀部从男人的小腹前蹭过—— “唔。”乌兹罗克挑挑眉低吟一声,那光滑紧绷的皮肤扫过自己的小腹处时,就好像在那里活生生地摩擦出了一团火……这种亲密接触以前可从没有过。 在罗修几乎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摸得有反应时,男人似乎是终于玩够了似的配合地放开了他——事情终于回到了正轨上,作为一名精神病院的院长、神圣的红衣大主教,这个男人当然不应该把另外一名男性抱在怀中动手动脚对不对? 在平缓呼吸以及心跳,感觉到自己下面那根东西也跟着从之前的躁动中安静下来时,黑发年轻人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地洗干净了自己身上的泡泡,抓过一块巨大的白色浴巾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你太紧张了,爱丽斯,适当的释放能让你放松下来。” 听着身后传来的幽幽男声,罗修深呼吸一口气,猛地回头瞪他:“睡觉也能。” 片刻的沉默之后,懒洋洋地趴在浴缸旁边的男人大方地秀着他那湿漉漉的肌肉,勾起棱角分明的薄唇,乌兹罗克笑着说:“好的,那就陪你睡觉。” 男人语落,满意地看着站在浴缸外浑身湿嗒嗒的黑发年轻人那平日里过于苍白的脸上沾染上了一丝丝淡粉色的血色,浴室之中,两名成年男性对视了片刻,最终以站在浴缸外面的那个宣告败北告终,他僵硬地转过身往外冲去,并且没忘记把浴室的门摔得震天响。 罗修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这么顺从地按着乌兹罗克的意思跟他一块儿挤浴缸。 “什么叫狗急跳墙,这就叫狗急跳墙,”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一边哆哆嗦嗦地穿着早就被放在床上准备好的干净唱经袍,一边嘟囔,“这才来浮屠罗门多久,我已经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浮屠罗门里最疯的那个……” 罗修爬上了柔软的床,掀开被子钻进去——当乌兹罗克身上的那种还算好闻的味道铺天盖地地袭击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黑发年轻人一愣,有些僵硬地保持着给自己盖被子的姿势,忽然意识到他已经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塞进了另一个男人的床上。 ……就连应召女郎大概都没那么干脆。 干事儿之前人家好歹还要跟客人谈谈价钱呢。 抓紧了被子边缘,罗修只将自己的半个脑袋露出来,一双黑色的眼睛瞪得老大,显得有些紧张地瞪眼看着那还亮着灯的浴室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期待乌兹罗克从里面走出来,说实在的,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告诉他,那个男人已经不小心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说不定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罗修异想天开地想着,正当他几乎就要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逗乐时,他忽然看见浴室里透过毛玻璃隐隐约约的橙黄灯光猛地暗了下来。 罗修猛地一愣。 ……那个家伙在里面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关灯? 卧室里没有开灯。 今晚窗外也没有月光。 黑暗。 忽然侵噬了一切的黑暗降临。 房间之中的温度就好像忽然降低了一个台阶,罗修从来没有想到初秋的夜晚居然也可以这么冷……此时此刻他开始后悔之前怎么没有关上窗台的窗户,他瞪着敞开的窗台,就好像那里会顺着爬山虎或者野蔷薇的藤蔓爬上来一个呲牙咧嘴的怪物……犹豫片刻之中,黑暗之中,终于响起了年轻人犹犹豫豫的呼声:“乌兹罗克……大人?” 没有回应。 整个人陷入那还算温暖的柔软床铺里,罗修整个人都僵硬了——这样的黑暗让他想到了那扇在他面前敞开的建筑,里面有公爵夫人,有奇怪的羊头怪……那里面也像是现在这样阴森森的,明明有很多其他的士兵在,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的人气。 兔子先生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那扇门后,一个罗修没来得及看见的地方。 当意识到自己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东西的时候,罗修发现他已经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他将前几分钟还异常勇敢地昂首挺胸说着“我没担心过你”的那个自己扔到了自己的脚后跟,事实上,在胸腔之中狂跳的小心脏对于他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猛地抓紧被他抓在手中的羽绒被的边缘,在又一次叫了男人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之后,罗修掀开了被子,果断地跳下床,他听见自己赤裸着的双脚踩在厚重的地毯上也发出了“咚”的一声轻响,他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浴室门的门前,在黑暗之中,当他刚刚将自己的手抓住那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时—— 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拉开。 突然钻入鼻中的熟悉气息以及人体的温度让罗修反应不及,他那只原本应该抓住门把手的手就这样抓住了一块手感略粗糙、应该是浴巾之类的东西。 罗修僵硬了。 这时,那该死的月光终于从乌云之后跑了出来,月色从窗外撒入,驱散了房间之中的黑暗,罗修低着头,可以看见下半身围着一块浴巾的高大男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皮肤还安安稳稳地覆盖在他的肌肉上,他身上没有血迹,只有透明的、带着阵阵香波香气的水,顺着他身上完美的肌理沟壑一路下滑…… “做什么?”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 罗修动了动唇角,有些尴尬:“我……” 男人低下头,看着面前结结巴巴的黑发年轻人——这家伙的手还抓在他的浴巾边缘,并且大概是因为紧张过度有用劲越来越大的嫌疑,乌兹罗克毫不怀疑再这样放任他纠结下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腰间的浴巾整个儿拽下来……想到这里,男人勾起唇角,结实有力的双臂就像往常任何时候一样轻松地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卡着腋下抱起来—— 与此同时,乌兹罗克感觉到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彻底散落在地。 男人却并不在乎月光下遛鸟这件事。 他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只是认真地盯着这会儿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黑发年轻人:“你怎么回事?” “灯……”黑发年轻人的唇动了动,听上去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大劫难这会儿死里逃生的人似的,“刚叫你怎么不理我?” “你叫我了?抱歉,我没能听见。” “你怎么忽然关灯了?” “我洗好了,正准备出来,就顺手关了灯。”乌兹罗克听上去一如既往地有耐心,哪怕是面对此事罗修那略带莫名其妙的埋怨口气,他依旧可以做到用平常一样温和的声音说话,并且在回答各式各样无厘头的古怪问题时,男人甚至还动作温柔地将手中的年轻人像是摆弄娃娃似的塞回了床上,并替他重新盖好被子,“正准备出来,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巨响,我还以为你从床上摔下来了——你跳下来的?” “唔……” “做什么那么急?” “……啊。” “想尿尿?” “……” “想不想?” 罗修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这一刻发生的一切简直荒谬异常,他翻了个身用被子猛地盖住自己的脑袋,然后从被子下面传来一声闷闷的:“不想!” 看着床铺之上拱起来的一大块像是小山丘似的人形,站在床边的男人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儿困惑的表情,等待了一会儿后他也没看见捂在被子底下的人有钻出来的意思,于是他顺手拉了拉那床被子:“捂着脸睡觉对身体不好。”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假装没有看见露出脸来的人对自己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他绕到了床铺的另外一边,跟着掀开被子上了床。 罗修感觉到他身边的柔软床垫似乎陷下去了一整块。 紧接着,是通过男人赤裸的皮肤传递过来的人体问题。 “……你没穿衣服。” “我睡觉不习惯穿衣服,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身边那理所当然的声音一边传入耳朵,与此同时,罗修还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拉扯被子——床上的乌兹罗克似乎终于褪去了白天的神圣光环,此时此刻至少在罗修看来,跟他抢被子的男人是十分幼稚的……以及,对了,为什么只有一床被子? 正当罗修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从他身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那只带着温度的大手覆盖住了他大半张脸,与此同时,他听见躺在他身边的男人说:“闭眼,睡觉。” 从男人掌心传来的气息和此时此刻铺天盖地保卫着他的味道很香,浑然一体的感觉……当眼前因为被遮盖陷入了一片黑暗,罗修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放松——他在这里,而那个被他怀疑是兔子先生的男人就躺在他的身边,至少今晚,他不用担心受怕明天一睁开眼就会有惊慌失措的修女告诉他“乌兹罗克大人归主了”这样可怕的话…… 如果有必要的话…… 黑发年轻人想也不想,抬起手一把抓住了覆盖在自己脸上的男人的手:“乌兹罗克大人。” “恩。” “我会保护您的。” “……嗤。” “不要笑。” “好的,抱歉……谢谢。” 在身边男人带着笑意的道谢声中,罗修侧过身,让自己保持着面朝男人的方向,柔软陷下去的枕头遮盖住了他一半的视线,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当他感觉到一阵困倦袭来,一整天紧绷的身体与精神在这一刻猛然放松下来的时候,他的意识终于陷入了一片混沌,而在他睡着之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中还轻轻地扣着男人的手腕。 —— 第二天,坐在另外一个备用的餐厅里,精神不错的黑发年轻人抬起头,看着坐在最高处的餐桌边一边优雅地食用自己的早餐一边跟身边的修女以及神职人员低声说话的男人,当目光掠过男人唇角轻勾的完美侧眼,他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了造物主的神奇。 放松的睡眠果然能把人从近乎于崩溃的边缘完全拯救回来——而来到浮屠罗门后两次为数不多的无梦睡眠,都是从此时那个坐在罗修隔着十几张餐桌之外的男人身上获得的。 罗修忍不住地又多看了那个男人几眼,然后等他终于收回目光低下头,从盘子中拿起烤得金黄色的吐司咬了一口时,这个时候,坐在他身边的克莱克却打了个呵欠,转过头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爱丽斯,昨晚好像没看见你跟着回房间的队伍跟我们一起回来。” “出了点小麻烦,修女找我谈话去了。”罗修垂下眼,淡定地撒谎道。 “是巴莱的死又对你造成什么刺激了?”克莱克说,“就好像是昨天早上的瑞克,你最近的情绪看上去很容易受到影响,如果我是你,为了让自己不伤害到别人,我可能会选择尽量让自己在修女或者其他神职人员的看管下进行一切活动——” 罗修皱起眉,转过头正想说“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这个时候,他却在克莱克的眼皮子底下看见了一圈十分浓重的青色,而且,此时此刻的漂亮少年看上去也不如平日里那么光彩照人了,他的碧色瞳眸之中失去了光彩,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就好像,已经有连续很多天没有睡觉了。 “做什么?”似乎是感觉到了罗修的目光,克莱克蔫蔫地转过头扫了他一眼。 “……你几天没睡觉了?”罗修问,语气说他是疑问句,那语气听上去更加像是肯定句。 “大概,从上周的周末开始吧。”克莱克看上去有些厌恶地扔开了手中的土司,他嘟囔了声“吃不下了”之后。 上周的周末,那正好是罗修从那场噩梦中醒来的时候。 克莱克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黑发年轻人瞬间显得有些僵硬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晚上总觉得我该去干些什么,睡不着,白天却又什么也不想干,就想懒洋洋地靠在某个地方,但是同样还是睡不着的,只是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不想说……” 克莱克慢吞吞地皱皱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问:“我是不是病了?” 罗修没说话,这个时候,在他们不远处的修女们陆续站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餐桌——这说明早餐时间已经就要结束了……罗修抬起眼看着她们,却发现这会儿大多数修女的动作也显得慢吞吞的,上了年纪的倒还好,反倒是一些年轻的修女,她们看上去同样无精打采的,有一些甚至躲在人群后面,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用很没礼貌的方式打着呵欠。 罗修收回目光,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角度让他足以看清楚坐在他的桌子边的所有病人们的情况——早餐的分量并不多,但是几乎所有人餐盘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动……并且奇怪的是,当修女们走过来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对此产生任何的疑惑,那个收餐盘的修女甚至笑着对罗修说:“看来是即将要换季节的缘故,大家的胃口看上去都不太好——我连我也觉得最近的早餐看上去没那么诱人了——要我说,吐司真该切成小块的才容易放进嘴里,不是吗,那么大一块,重要把嘴长得很大才吃得下去,那真是太累人了,我宁愿不吃。” “……” 罗修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边抱怨一边收餐盘的修女,等到她转身走向下一桌的时候,克莱克这才站了起来,在周围开始陆续离开餐厅当人群当中,这个漂亮的少年隔着来往的人群,冲着黑发年轻人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看来这种奇怪的病已经漫延开了,就像是瘟疫……爱丽斯,你说怎么办才好?” “……” 在克莱克唇角边越来越清晰的笑容之中,罗修沉默不语,只是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处——那里挂着一根简单的绳子,它看上去普通得就好像是从某个图书馆的线装书里抽出来的那种上了年纪开始泛黄的绳子,在绳子的末端,挂着一枚小巧的、坚硬的人类牙齿。 而此时此刻。 罗修看见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克莱克收敛起了笑容,他目光冰冷地与罗修擦肩而过,直奔着乌兹罗克的方向去了——罗修转过身看着围绕在那个男人身边的漂亮少年,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克莱克就好像是向往阳光的向日葵似的,肆意盛开着追逐着喜欢的东西,尽管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深埋在泥土之中的根茎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 罗修顺着人群回到公共休息室,这会儿克莱克还没有跟随者人群回到这里,于是鬼使神差之下,罗修来到了平日里克莱克喜欢呆着的那个窗台下,他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在窗棱上抹了一把——手上沾染上的一层淡淡的灰尘让他愣了愣。 “那个窗台已经很久没有擦过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把罗修吓了一跳。 他转过身,却看见了本来就像是猪头,这会儿脑袋上缠满了绷带更加像是猪头的瑞克。 “我叫瑞克,”这个肥胖的男人伸出手,憨厚地笑了笑,“上次谢谢你。” “你身体好了?”罗修轻轻地跟他握了握,摇了摇头表示这没什么好值得道谢的,片刻之后这才缓缓道,“你是说,克莱克已经很久没有擦这扇窗户了?” “大多数情况下就是靠在这睡觉,真是奇怪,我问到这个的时候,他告诉我那是因为他的强迫症已经好转了,”瑞克挠了挠头,“我倒是觉得他像是染上了另外一种懒病——说起来,最近整个浮屠罗门都沉浸在这种气氛当中,有时候我做事儿也提不起精神来。” 懒病。 这个词让罗修活生生地在大太阳天感觉到了一丝寒冷。 与此同时,他几乎能感觉到,脖子上那贴着他胸前皮肤挂着的那枚牙齿,在发出一阵几乎令他感觉到灼烧的感觉……罗修抬起头,下意思地看向不远处,却发现平常坐着下象棋的老头的沙发上,正坐着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话的名叫艾丽嘉的女人,后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在两者的目光对视上的时候,他看见艾丽嘉的嘴巴动了动,用口型对他说—— “杀了他,然后结束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解释下最开始的那个梦境,就是让罗修获得武器那个梦境_(:3)∠)_ 艾丽嘉就是个负责发放新手武器以及主线任务的NPC啊~~ 第34章 罗修停顿了三秒。 第四秒的时候,在瑞克惊讶的目光下,黑发年轻人已经犹如一阵风一般跑到了艾丽嘉的跟前——并且在任何人来得及阻止他的情况下,他以一个男人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将坐在沙发上那个脸色蜡黄的女人从沙发里拽了起来,而后者,这一次她却没有像是上一次被罗修抓住那样大吼大叫,并且在罗修抓着她往外拖拽的时候,她十分顺从地跟了出去。 公共休息室里的众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没人准备管闲事,甚至没有人在门被摔得震天响之后哪怕是闲一闲自己的眼皮子。 “啊,真是奇怪的人。”瑞克挠了挠头,打了个呵欠,“还是睡个午觉好了,最近总是觉得浑身乏力,难道是月亮在逐渐靠近地球的缘故?……哦,更有可能的大概是我的母星在召唤我了。” …… 而在五分钟之后,罗修抓着艾丽嘉来到了空无一人走廊尽头。 那个最初他正式认识艾丽嘉的地方。 挂满了乌兹罗克画的关于天堂与地狱的画,以及现在在他们的脑袋正上方,那副被厚重的幕布完全遮盖起来的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挂在那里……罗修清楚的记得,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在这里将那颗牙齿交到了他的手中,从那以后,一切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呈井喷状蜂拥而出——而此时此刻的黑发年轻人认为,想要“了结”一件事情,那就必须要从这件事情的开端开始解决。 此时此刻,艾丽嘉脸上挂着那飘忽的笑容:“哦,爱丽斯,你这个样子要是被修女们看见了,又会被判定为具有攻击性——你以为乌兹罗克大人每一次都能帮助到你吗?醒醒吧,如果你被那些修女亲自执行一次电刑,第二天你压根不能下床走路,还会大小便失禁,就像个可怜的小婴儿似的躺在肮脏发臭的床上等着别人发现你……” “如果不是你见了鬼似的尖叫,没人会觉得我具有攻击性。”罗修瞪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的法令纹看上去更深了,眼珠子里也显得无精打采的——哪怕是她在嘲笑他的时候。 “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罗修僵硬地说。 “我不能说,爱丽斯,”艾丽嘉将自己的一缕碎发弄到了耳后,收敛起笑容轻轻地说,“准确地来说,我也并不知道那么多,一切关于事情的启示你应该从梦境中获得,我只是一个路人,负责将武器发放到你的手中然后在你止步不前的时候引导你前进的方向——游戏从你踏进浮屠罗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爱丽斯,我们都不是能够喊停的那个人。” 罗修无力地靠在了墙上——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碰到了画框的边缘,他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动了动:“谁让你把那颗牙齿给我的?” “上一名‘爱丽斯’。” 艾丽嘉的回答让黑发年轻人一愣:“你的意思是,这里曾经有很多个……爱丽斯?” 艾丽嘉点了点头:“是的,但是她们或者他们,都因为中途想要离开这个游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毫无意义,并且于事无补——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说明,就好像这一次如果你失败了,还会有下一个爱丽斯出现是一个道理……每一次游戏展开的时候都会有人牺牲,但是这一次的规模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巨大,整个浮屠罗门都变成了你们游戏的场地——你是特殊的,爱丽斯,这一次那个人在玩真格的了。” “那个人是谁?” “恶魔。” “他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人知道,我猜测他只是在寻找什么,在游戏之中寻找‘你’?哦,我猜不到,别让我做这种猜谜游戏,爱丽斯。” “上一个‘爱丽斯’让你把这个武器交给我。”罗修在耐着性子地听了女人一系列毫无意义的废话之后说,“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么说来,在我从口袋之中拔出武器的时候的那个梦境,也是被刻意安排好的?你在那个梦境里跟我说了话,艾丽嘉,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艾丽嘉笑了笑,“那场梦并不是‘那个人’亲手操控的,所以哪怕入梦有难度,但是我还是成功了——那是场有意义的梦,除了让你拔出武器之外,你应该注意到它本身所暗示的内容——啊,我猜你从来没有去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对吗?” “……………………”罗修让自己摆出一副面无表情地样子说,“我的大脑已经够忙了,这种东西谁会注意。” “在那场梦境之中,鸽子已经告诉你他们在进行一钞游戏‘——你所看见的七名犯人暗示着’游戏‘的七个关卡,而恶魔随时会附身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降世,你的任务就是根据梦境的提示从你现实世界的身边的人里找到他们,杀了他们。”艾丽嘉笑了起来,“就像你在梦境之中找到了伦德尔,或者克莱克——伦德尔本来不应该死,毕竟那时候的游戏还没有正式开始,我猜想是’那个人‘想要给予你一些警告,可怜的伦德尔。” 艾丽嘉满脸轻松地谈论着别人生死的模样让罗修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皱皱眉,下意识地冷嘲道:“那些’身边的人‘,也包括你?” 艾丽嘉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当然,不排除这个可能。”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你别无选择——但是这是个好问题,爱丽斯,这让我们的问题回到了最开始的原点,而你就是因为这个把我从温暖的公共休息室拽出来的——这一次的’恶魔‘你心知肚明他是什么人,那不可能是我。而如果你想要拯救浮屠罗门,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之前结束它们,那么就动手,杀了克莱克,爱丽斯,杀了他就能结束一切。” “……我不杀人。”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那我也不能——如果他被恶魔附身,我怎么可以就因此而杀了他?”罗修抿了抿春,看上去十分纠结——他不能否认自己有那么一刻是想要将武器拔出捅进克莱克的心脏的,总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袋中告诉他他必须这么做……然而,当克莱克还能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跟他攀谈——无论谈话的内容是否令人觉得讨厌,但是当克莱克跟他说话的时候,罗修却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至少曾经是。 “优柔寡断,爱丽斯。” “我没有!” “大声的否认是心虚的开始,”艾丽嘉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还是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艾丽嘉的问话绕过罗修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下,几乎是下意识的,黑发年轻人便脱口而出地反驳:“我当然不……” “他就是想要害死所有人,优柔寡断,我总是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丽斯。” 罗修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从走廊的不远处,传来了另外一个身影打断了他的话语……来人穿着病人的蓝色袍子,两根白皙纤瘦的小细腿从蓝色的袍子底下伸出来,他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摊上一步步地往艾丽嘉和罗修这边走过来——而当那个人走进的时候,罗修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那拥有金色头发的漂亮少年的脸上看见显而易见的轻蔑。 罗修能感觉到,上一秒还在理直气壮教育他的艾丽嘉周身的气场立刻变换了——她低低地尖叫了一声躲在了黑发年轻人的身后,她又恢复了那胆小如鼠神经质的模样……而当一名女性往自己身后躲的时候,罗修当然不可能拒绝她,于是他只是艰难你的吞咽了口唾液,在胸前那颗牙齿开始发出灼热的热量时,他扬了扬下巴,叫了声来人的名字—— “克莱克。” 克莱克轻笑了一声,停住了脚步——罗修注意到,他来的时候在厚重的走廊地毯上留下了一大串脚印,那是克莱克本身的重量完全无法达到的,并且,那脚印的大小,压根就不是人类的脚印尺寸。 罗修皱起眉,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注意到,克莱克那碧色的漂亮瞳眸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却并不是放在罗修身上的,相反的,他在看着的人是躲在罗修身后的艾丽嘉,当这个女人浑身颤抖地从黑发年轻人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得时候,克莱克唇角边的笑容扩大,他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以及尖锐的犬牙:“哎呀呀,让我看看——这是谁——先知——居然让你这样的人混进了浮屠罗门,太大意了,太大意了。” 罗修心头一跳,正想伸手将艾丽嘉往自己的身后推,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克莱克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个响指——周围就如同那一次横梁掉下来砸死了巴莱时的整个儿震动了起来,那些挂在墙壁上的画框发出“哐哐”的撞击声响! 在各种因为震动而响起的声音之中,罗修却猛地听见了一声女性的尖叫——黑发年轻人浑身一颤猛地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艾丽嘉整个人都横飞了出去——在罗修来得及抓住她的时候,他看见站在走廊上的那些古董盔甲中的其中一个居然喀拉喀拉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利剑,而艾丽嘉就这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被扔出去,噗嗤的一声声响之后,这个女人被高高举起的利剑刺穿,鲜血,鲜血立刻如果盛开的花朵似的,在她的蓝色袍子上晕染开来! 罗修倒吸一口凉气,他猛地一把抓住脖子上挂着的绳子,然后一把将它扯断,只听见“叽叽”的一声闷响,从绳子从脱离而出的肉球绕着黑发年轻人的脑袋转了一圈紧接着被他握在手中,从掌心开始扩散出灼热的问题,他瞪着站在他不远处的漂亮少年:“放她下来!克莱克!” “你就是这么不听劝告,爱丽斯——就连先知都告诉你了我已经不是克莱克,为什么你还是要这么执着地在这件事上展现你的固执与坏脾气呢?” 在罗修身后,艾丽嘉痛苦地呻吟着被挂在那把利剑之上,而在罗修想要转头将她放下来的时候,却在此时此刻,伴随这一阵衣物破裂的声音,站在他面前的漂亮少年的蓝色袍子被撕碎了,一双另罗修感到无比熟悉的翅膀从他的身后伸展出来—— “爱丽斯,你知道我是谁——你叫出过我的名字——那令人如此怀念,来吧,爱丽斯,再叫我一次……” 克莱克的白皙皮肤底下仿佛是沸腾了一般散发出令人不安的红光,很快的,他的整个人就好像是从内部着了火似的,他的皮肤被烧融,最终碳化,那散发出来的如同猪肉被烤熟的淡淡肉香味儿让罗修几欲呕吐 ——他微微瞪大了眼,看着面前上一秒还保持着漂亮少年模样的人,这一会儿已经完全变成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形怪物,他的皮肤就像是流动的岩浆,他的屁股后面长出了长长的带着倒钩的尾巴,他的脑袋上长出了羚羊似的角…… 罗修觉得自己认识它。 那个羊头怪管家! 那怪物呻吟了一声,伸了个懒腰——皮肤之上被烧成了碳似的那一层东西伴随着他的这一个动作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 罗修怔愣地站在原地——他想尖叫,想大声呼唤着谁来帮助他——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境之中—— 然而鼻尖的血腥气息如此生动立体。 脚底下地毯会伴随着他每一个动作的深浅不一地陷下。 身后,艾丽嘉的痛苦呼唤也就在耳边。 荒唐的梦境终于变成了现实。 “爱丽斯,不要再逃避了……”艾丽嘉因为疼痛而几乎只剩下是气音的声音在罗修身后响起,“梦境和现实拥有不可逃避的关联……从最初的兔子先生开始,不愿意逃脱的鱼,不愿意与蛇抗争的鸽子,因为懒惰而失去了生命的渡渡鸟——他们是你看见的,在那个世界,你所看不见的地方,更多的事情也在发生……” “……” “阻止恶魔,爱丽斯,切断那个梦境和现实的联系,救救我们!” “——啊啊啊啊啊啊!” 剧烈的头疼,如同有什么人将一万根金针插入脑袋……罗修绷紧了背部,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等待下去,此时此刻他如同服从自己的本能一般咬紧了牙关——那副呲牙从喉咙里发出低沉咆哮声的模样让他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小狗——一把长长的、锋利的出现在了他的手上,而他死死地握住了刀柄的部分,那力道几乎让他的手背都冒出了几根青筋! “叫出我的名字!爱丽斯!” 那个恶魔腾空飞了起来,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锁链,当他变成恶魔的时候,声音又低又沉,震耳欲聋仿佛是真正来自地狱的声音! “贝尔——芬格!!!” 在那铁锁链迎面就要击中自己时,黑发年轻人一个利落的后跳躲掉了恶魔的攻击,而后他没有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他几乎是立刻就从原地跳跃了起来——他身体比任何人想象得更加轻盈,他跳得很高,高到足以让他用没有抓着武器的那边手一把拽住那恶魔的尾巴—— 任何有尾巴的生物,尾巴都是它们的罩门。 那恶魔低低地嘶吼了一声,近乎于狼狈地被黑发年轻人用自己浑身的重量直接从半空中拽回了地面,恶魔与黑发年轻人抱成一团双双滚落在柔软的走廊地毯上,“轰隆”的一声巨响几欲震耳——彼此错乱的粗重呼吸声中,罗修脸上的狰狞几乎让他的整张脸都因此而扭曲,他死死地用自己的手肘压制住那恶魔的脖子,让他难以从地面翻身—— 那恶魔在他的身下拼命挣扎,却在被黑发年轻人粗暴地用一只脚踩住了尾巴的时候忽然像是中了什么石化咒语似的猛地僵硬起来—— “爱丽斯,拿开你的脚,真是没礼貌!——”恶魔呲牙咧嘴地说,“恶魔的尾巴可是很敏感的地方!” 恶魔一边说着,一边恐慌地看见压在自己身上的黑发年轻人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 “啊,那真是太好了,它不敏感我还真不敢下手!” 随即,恶魔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黑发年轻人举起了手中的肉球—— “不不不不不——” 在恶魔近乎于变调的声音之中,压在恶魔身上的黑发年轻人手起,刀落,伴随着“噗嗤”一声什么东西被锋利的锐器切断的声音,那恶魔带着倒钩的尾巴被切断了,它就像是一条被人拽断的蚯蚓似的,鲜血飞溅之间,断掉的那部分在地毯上无力地跳动—— 罗修面无表情地骑在那个痛苦嘶吼的恶魔身上,将自己手中的锋利尖刺插进了对方的心脏。 红色的、温热的血液飞溅,有一些沾染到了黑发年轻人那显得过于白皙的面容之上,顺着他的脸一路向下。 有一滴血液甚至飞到了罗修眼底的那颗泪痣上,当那泪痣接触到恶魔的血液,居然发出“嗤嗤”的仿佛什么东西蒸发的声音,灼热、刺痛的感觉在罗修的眼底蔓延开来——当那恶魔渐渐消失化作一滩血水消失在自己的身下,黑发年轻人放开手中的肉球,痛苦地闭上眼,他的一只手死死地压住眼底下方那拥有泪痣的地方—— 【爱丽斯,陛下让你不要多管闲事。】 …… 【你才是在多管闲事,贝尔芬格,放开我,我要去找哪个王八蛋谈判。】 …… 【好了,爱丽斯,你就像是一只愤怒的小狗,为什么非要到狮子面前张牙舞爪呢……】 ……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贝尔格芬,我早就想说了你这名字一听就是狗的名字——】 “……什么人……在说话。” 罗修茫然地从地上站起来,脑海之中各式各样的声音几乎充满了他的整个脑袋,它们挥之不去,哪怕捂住耳朵也如此立体地在四面八方响起……黑发年轻人看了看四周,却惊讶地发现他和恶魔战斗时如此大的动静居然没有将任何的人吸引过来—— 啊,对了,人。 罗修弯下腰,将被他扔在一旁的肉球从血水中捞出来,肉球发出了奇怪的叽叽声,肉粉色的身体上也沾满了恶魔的血液——而就在这个时候,它“叽叽”叫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大了些,紧跟着,只听见“噗嗤”的一声轻响,一个小箭头尾巴从肉球大概是屁股的位置长了出来…… 罗修:“……” 肉球:“叽叽!” 罗修:“不要随便给我出现可怕的变化啊!” 一把将那苍蝇似的飞来飞去的肉球抓回手里,就这样擦也不擦地顺手塞进口袋里。他麻木地转动自己的脑袋,有些踉跄地回到了走廊的尽头,举起酸疼得几乎就像是随时就要断掉的手臂,他抱着艾丽嘉的腰,将这个可怜的、完全被血浸透的女人从盔甲锋利的锐器上取了下来。 这个女人看上去奄奄一息,平日里蜡黄的脸色这会儿完完全全失去的血色,当罗修抱着她吃力地将她轻轻放在地毯上,她睁开眼,气息不稳地冲着黑发年轻人笑了笑。 “爱丽斯,你做到了——游戏的第一个关卡,已经结束。” “……” 罗修沉默,心中对此没有感到任何的欣喜——他的视线从艾丽嘉的身上挪开,转头却一眼看见了那副挂在走廊尽头、被厚重的帷帐盖住、用很多的钉子死死顶起来的巨大油画。 罗修从艾丽嘉的身边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那副画下——仰着脸看着这幅画露在外面的边框,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上的恶魔的血液,下一秒,他抬起手—— 撕拉! 伴随着布料被强行撕碎、钉子飞迸而出的声响,巨大的帷帐缓缓落下,那副神秘的画就这样缓缓地出现在了黑发年轻人的眼前。 画面里描绘着的是一条河流,红色的河流用极其刺目的颜料色彩绘画而出,从观画者的这一端,仿佛是真的在汩汩流动着似的缓缓向着远处蔓延……而这条河流的两边与尽头,坐落着七座巨大的雕像,单独被放置在河流正中间的那座雕像雕刻着一名年轻的男人,他栩栩如生,坐在如同王座一般精致的宝座上,姿势随意,却隐约透露出慵懒的王者之气。 其他的六座雕像被放置在这座雕像的左右手边——仿佛象征着一位帝王手下最受信任的臣下。 每座雕像形态各异,每一座雕像大概都代表着不同的人。 罗修一座座的雕像看过去,他发现自己看见了刚才被他斩杀的恶魔一模一样的雕像……这时候,他目光一顿,停留在了那座最中央的雕像的左手边,最靠近男人的那个位置的那座雕像却是坍塌着的,相比起其他的雕像那栩栩如生、极具威严的模样,那座本来应该放置着跟他们同样精致雕像的位置,却是一片废墟。 第35章 卷一·完结 罗修站在画框底下仰头看着,相比起其它的雕像,他总觉得画者在画这片坍塌了的废墟的时候似乎更为用心。眼前的油画就好像是一副照片,罗修踮起脚,然后发现自己几乎能清楚地看见那废墟之中零碎的部件——那长长的戈矛被折断一半插在废墟之中,雕像的底座旁边还雕刻着一只头颅碎了一半大概从长相来看是地狱猎犬类的生物—— “咦?” 罗修微微眯起眼,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废墟之中发现了那雕像的半张脸的模样……然而等他更加努力地想要凑过去看清楚那雕像就是是谁这幅画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突然之间,他却从身后听到了什么人缓缓走过来的脚步声,紧接着,整座建筑再一次地开始动摇,不断地有灰尘和碎石从天上掉下来,而当罗修踉踉跄跄地转身想去扶起艾丽嘉将她扶都一个安全的地方时—— 地忽然在罗修的脚下坍塌了。 这种情况对于罗修来说一点儿也不罕见,至少他在睡梦之中就两次遇见过这样的情景……罗修猛地往前迈了一步,狼狈地摔到了艾丽嘉的身边躲过了脚下的那一次坍塌,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看身后的坍塌情况,黑发年轻人摸了摸脸颊,指腹扫过眼底下方的泪痣时他还是感觉到了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 “过敏?我对恶魔过敏……真是个充满了正义的体质啊,看来以后要离恶魔的血液远一些。”罗修一边啧啧感叹着一边弯下腰一把抓住了艾丽嘉的手腕,试图将她从地面上扶起来—— 就在他即将要触碰到艾丽嘉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从他的身后,那已经坍塌的地方伸出来了一只手——那只如同鹰爪般的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脚踝,尖锐的指甲甚至扎进了罗修的皮肤之中,黑发年轻人痛呼一声,猛地缩回了触碰到艾丽嘉的那只手,紧接着,在他甚至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东西从地底下爬出来抓住他之前,那只手就抓着他,将他拖入了那坍塌之后,露出的黑色深渊之中…… 碎石从上方不断落下。 那耷拉在坍塌的洞口边缘的地毯正无力地摇晃着…… 隐隐约约,罗修似乎听见有什么人在呼唤“爱丽斯”,他想回应,但是当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哪怕一点儿声音,他仿佛落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之中,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兔子洞,然而这会儿却没有一只呱噪的兔子先生在他身边了,罗修一个人不断地下坠着,下坠着,最后,他发现自己自己终于降落,重重地摔在了一片他熟悉的草地之上。 啊,说是熟悉,其实不过是掀起眼皮子,一眼就看见了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麻的曼殊沙华这景象让他觉得十分眼熟罢了。 地狱。 罗大爷又来地狱一日游了。 “……” 所以在现实世界里,老子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还是又睡着了? 梦境啊,真烦。 黑发年轻人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站起来,下意识地往远去看去,这个时候他却发现入眼的还是上一次那及其宽阔并急湍似箭的河流,然而这一次,罗修却没有看见热闹的、来回搬运货物的人群以及建造好的码头,远处是一片野地荒芜。 “咦,奇怪?” 如果说,上一次在梦境之中罗修来到的地狱是基本成型的地狱,那么现在,似乎一切又回归了一片荒芜……啊,或者说,他压根就是来到了比上次更加早的时期? 罗修往四周看了看,正想找个什么人问问路或者问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忽然,他看见了不远处走来了一名拥有着骨翼的恶魔,他拥有着羊头怪一样的脑袋,铁红色的皮肤,以及那曾经被罗修亲手砍下来的尾巴正安安稳稳地挂在他的屁股后面—— 罗修立刻进入防备的状态,但是当他胡乱地抓了一把胸口却没有抓到他的“武器”时,冷汗刷地一下从他的背上流了下来——眼瞧着那恶魔越走越近,罗修摆出一副呲牙咧嘴的嘴脸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可怕一点儿,然而没想到的是,远处走来那个家伙不仅没有攻击他,反而看了他的样子之后,“噗”地笑出了声。 罗修:“……” 笑毛? 那恶魔看上去就好像跟他很熟一样,走过来,一把攀住了罗修的肩膀——罗修嗅了嗅鼻尖立刻闻到了一股几乎要将他熏得晕倒的羊骚味儿,他脸色不太好看地甩掉了这个“自来熟”的恶魔的爪子,对方似乎早已习惯了他这样无礼的态度似的,转过头来,戏谑地上下打量了一圈罗修:“爱丽斯,你还是老样子,陛下话说过你就是因为长期跟地狱猎犬呆在一块儿,所以才把自己的脾气都弄得像只小狗——那刚才那副皱着鼻子呲牙咧嘴瞪着我的模样真可爱,让陛下知道了,他肯定会嫉妒我看到你这么可爱的模样。” 羊头怪一口一个“可爱”,让罗修很不好地联想到了穿着水手服的抠脚大汉扭着屁股对着毛绒玩具说“卡哇伊~~”的模样。 黑发年轻人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而且,罗修觉得他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怎么上一秒还在跟这个恶魔厮杀,下一秒他们换了个场景就变成了哥俩好?这哪怕是作为神展开也不科学不严谨啊。 罗修沉默了下,这个时候,就好像是导演将台词引入了他的脑海似的,当他决定沉默的时候,却已经不受控制地用冷漠的语气叫了对方的名字—— “贝尔芬格,你来做什么?” 噢噢,这感觉太奇怪了——仿佛身体、嗓子都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这是他的身体,可是他却变成了旁观者,眼下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既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对话,而他只有在旁边,像是个牵线木偶似的规规矩矩完成他的戏份。 罗修正陷入惊讶之间,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眼前的恶魔从咯吱窝底下掏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卷轴,他将那玩意举到罗修的跟前,然而后者却毫不犹豫地后退了一步——因为那逆天的羊骚味儿他实在是不想体验第二遍。 “这是什么东西?”罗修听见自己问——再强调一遍,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不过不得不说,他爱死了这么冷艳高贵跟人家说话的自己。 “新颁布的法令……的草稿,我们刚到地狱,一切都需要有点儿规矩,但是毕竟我们是后来的,所以陛下让我过来寻求你的意见。” 罗修想问眼前这个恶魔一口一个“陛下”,难道说的是地狱的君主路西法?……略洋气。如果放了罗修能自主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说不定就邀请面前的羊头怪带领他去见见那神话中的明星人物了……说不定还可以要个签名。 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听见自己用相当牛逼的语气说:“反正什么事情他都自有分寸,又何必假惺惺跑来跟我走这个过场——’先来后到‘什么的,我倒是从来没有看出他有这个自觉,这卷轴上面说了什么,你倒是直接念给我听我点头给你看就好了,贝尔芬格,然后你就可以欢天喜地地回去——” 罗修讥讽地勾了勾唇角:“见你的陛下。” “爱丽斯,”这个名叫贝尔芬格,最近出镜率挺高的羊头怪恶魔尴尬又无奈地说,“你又生气了——你这样的回答陛下不会满意的,如果我受到惩罚,那都是你的错——好了,让我看看——这道法令是说,陛下决定将地狱的原住民划归为’魔鬼‘,而他率领的从天上下来的那群乌七八黑的天使们,则在羽翼彻底乌黑之后划归为’恶魔‘。” “你呢?” “近卫大臣似乎不在划分范围内,我大概算高等恶魔。” “地狱猎犬呢?” “那是宠物——为什么要给宠物也划分一个等级,陛下可是很忙的。” “……” “就是这样,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就回去跟陛下回报这件事情了——说起来,新的主城宫殿刚刚建好——殿下取名为’万魔殿‘,啊,真是个中二的名字不过这就是他的风格——为了这座宫殿,过两天在潘地曼尼南有一场庆功宴。爱丽斯,如果你没什么事儿的话,最好回潘地曼尼南一趟,我想陛下会希望你能出席那个重要的场合的。” “不去。” “那到时候就恭候大驾了,爱丽斯。” “喂!我说了我不去——妈的。” 罗修冲着那个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挥了挥拳头,等到贝尔芬格走了之后,就来了一群长相比贝尔芬格更加丑更加奇形怪状的地狱原住民来迎接他,罗修没有办法,只好翻着白眼跟着这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鬼们一块儿乘船回到了他所谓的“个人宫殿”。 一路顺着冥河向下,通过了几个临时建立的关卡,当被要求出示证件的事情罗修还有点儿紧张,但是当他冷着脸理直气壮地问关卡的人“什么是证件”的时候,对方就立刻屁滚尿流地给他放行了。 罗修立刻感受到了“特权阶级”的春风拂面而过。 虽然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扮演冒充哪个绝色。 罗修站在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狱的风景,说实在的,其实到处乌压压一片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河面的风吹来,钻入鼻子中的血腥和奇怪的水草腐朽的味儿总让他觉得自己过于敏感的鼻子遭了老罪。 沿岸的地狱原住民在河边洗衣服洗菜(看不清楚是什么,但是晃眼一看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就对了),有小恶魔追逐打闹还有女恶魔用粗坯的话语大骂让他们安静下来……沿岸非常原生态的和谐画面让罗修猜测这个时候很有可能还是传说中的路西法刚刚率领天使大军叛乱的初期,此时的地狱还是呈现一片荒芜犹如废墟,和后来各式各样的书籍里记载着的繁荣热闹的情况很不一样。 沿着河流,除了本身一些简陋的地狱原住民的建筑之外,很难再看见任何和书籍之中的描述能扯上关系的其他建筑……船只顺着河流,最后来到了河流的下半段,在经过一处巨大的拱门时,罗修隐隐约约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眼熟,乌压压的天空,赤红的河水……只是三秒的犹豫之后,站在船头的黑发年轻人几乎是立刻地下了判断——走廊尽头油画里,画的大概就是这个地方? 罗修从船只上站起来往四周看了看,他没有看见雕像,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在上一次梦中地狱一日游的时候,他正好似乎听见有码头的员工在讨论什么“建立雕像”的问题……也是,这会儿大概地狱正处于急需发展基础建筑的时期,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君主都不会自恋到不管不顾先把自己的雕像立好在大门口。 “……啊,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情放在他身上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罗修感慨。 这个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小鬼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裤衩,罗修回过头,看着那个绿色皮肤,胖乎乎的像是小恶魔的家伙眨巴着网球似的眼睛说:“大人,过了这座拱门就是新划分下来的潘地曼尼南主城,再往前面,您就能看见新建立的万魔殿了——那个金碧,那个辉煌!” 罗修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然后下了船,他只是扫了一眼不远处果然“金碧辉煌”的新起宫殿,除了感觉到了和周围乌压压的一大片明显画风不对的违和感之外,他倒是没有一点儿赞叹的意思。 跟着那些小鬼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罗修很怕自己走进门的时候,会遇见那种突然从宫殿里面走出来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问他“你是什么人跑到本大人的宫殿来”这种狗血到说都说不清的事情,然而好在,没有——在罗修心狂跳地祈祷自己赶紧在现实世界里醒过来的时候,他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巨大的床。 华丽的装饰。 房间的角落里堆积了好几箱大概是从矿山之中开采出来的宝石原石,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个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像是水晶球之类的东西——罗修凑过去看了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罗修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听见外面的人传话进来,说是贝尔芬格大人因为传话工作没到位,引得最近脾气颇为暴躁的路西法陛下不待见,于是这位地狱的新君主就这样在地狱发展初期正需要人手的时候,任性地将自己的手下得力干将扔到了人间。 美其名曰“试炼”。 “听说陛下让贝尔芬格大人去地上讯号’婚姻的幸福‘,那是什么东西——婚姻?那是什么?” “就是你爹和你妈在一起过日子呗!” “可是除了晚上睡觉,我妈还跟隔壁老王滚床单,我爸也跟邻村花婶洗鸳鸯浴啊!” “啊,那些天上来的人可不像我们这样没节操——听说现在地面上的人类也是照着他们的样子做的呢,啧啧。” “可怜的贝尔芬格大人,长达百年只能在一名雌性身边老老实实地待着,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都是里面的大人的错,他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要那么坏脾气呢?真是太糟糕了,太糟糕了,特别是面对陛下的时候,他总是有本事把陛下搞得更他一样狂躁得像是院子里的地狱猎犬。” “嘘,不要讲主人的坏话,你想被扔进冥河里喂鱼吗?” “怕什么,我的’控语术‘可是经过了系统学习的,他听不见!” 罗修:“……” 毛,老子听得一清二楚。 快去找你教你那个什么“控语术”的学校退学费吧。 隔着一扇门,听着外面的小鬼侍卫八卦都是因为“里面的大人的错”,站在“里面的”黑发年轻人沉默了下,三秒后他接受了那个所谓的“坑队友大人”说的就是自己的这个事实……与此同时,他看见房间中央的水晶球光芒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他顿了顿,而后再一次地凑近了那个水晶球。 这时候,那之前还混沌一片的水晶球里居然出现了画面。 那大概是在上个世纪的法国,贵妇人们还流行穿着有巨大裙撑的礼服。水晶球中,车水马龙之中,从一架华丽的马车上走下来了一名英俊的年轻人,他拥有着一头铁红色的头发,漂亮的琥珀色瞳眸,当他冲什么人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以及尖锐的犬牙。 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几乎是一眼就看出那就是被路西法扔到了人间的贝尔芬格。 有点儿兴趣地拖来一把椅子,罗修安安静静地看着水晶球中的贝尔芬格被赐予了“子爵”的地位,在人间,这家伙要财富有财富,要地位有地位,很快地就迎娶了一名正值妙龄的漂亮少女作为自己的新婚妻子——这个丑陋的恶魔披上了眼皮之后变得意外多情,那叫个柔情似水,很快的,那个因为政治而与他联姻的姑娘就沉沦在了他的怀抱之中。 他们很快有了一大堆的儿子和女儿。 “啧啧,真是令人羡慕的一生。”靠在扶手椅上,罗修懒洋洋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凭什么抱怨是我害了贝尔芬格被坑爹,这家伙明明就是去人间带薪休假了吧?” 单手支着脑袋,一只脚挂在柔软的扶手椅的扶手之上,正当黑发年轻人感慨这个丑陋的恶魔“命好”并眼瞅着所谓“幸福的婚姻”即将得到证实的时候,水晶球里的画面忽然一变——年轻的贝尔芬格子爵不见了,有的只是一名在法庭上看上去十分落魄的中年男人。 罗修愣了愣,稍稍坐起来,当他看见那身穿肮脏的白色衬衫、一眼就看出来是从哪个监狱里拎出来的男人头上几乎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铁红色头发,以及那双失去了身材的琥珀色瞳眸时,他这才认出眼前这个落魄贵族是什么人—— 贝尔芬格在人间的家族老黄历被心怀不轨的人挖了出来,当时为路易九世在位时期这名被尊称为“圣路易”的国王在位时,法国正值一个稳定繁荣的时期,这个时候的人们总是闲的蛋疼有更加多的时间来打击政治派别对手,在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浪费自己的时间。 贝尔芬格所在的家族不幸地成为了这些政治阴暗斗争之中的炮灰。 他被剥夺了爵位,他失去了一切贵族可以享用的权利,在被关押了整整半年之后,由法庭与教会共同决定流放贫民窟。 一个光鲜的子爵就这样在历史之中坠落,他带着自己那已经同样步入中年的妻子和尚在青春期的孩子们一块儿,体验了一把人间版的“从天堂到地狱”——贫穷给他们原本和睦的家庭带来越来越多的影响,那罗修印象之中温柔可爱的姑娘说话不再细声细气,她就像是每一个在贫民窟出声的粗坯悍妇或者妓女一样扯着嗓子对她的丈夫吆喝咒骂,每一天清晨开始,那无数的诅咒从她那因为肥胖而肿胀得像是香肠的口中喷出,直到夜幕降临。 她穿着肮脏的、早已被她的赘肉撑得开线的裙子,肮脏和泥泞早已看不出那些衣服曾经的繁华。她抱怨着生活,抱怨着自己的命运,抱怨着自己的丈夫,抱怨着周围的一切。 而悲惨的命运似乎还没有结束。 贝尔芬格扮演的落魄子爵最终在一场瘟疫爆发之中未能幸免,当日渐苍老的他他苟延残喘地躺在床上,曾经在神的见证下跟他宣誓相守一辈子的妻子终于抛弃了他,那个早已看不出年轻时的风采的落魄贵族躺在自己的床上,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光彩,最终,在空无一人、漆黑肮脏的小屋之中,老鼠从他的身上爬过,躺在床上的男人抬起了那满是伤痕、发黄发皱的手,流下了一滴属于恶魔的眼泪。 接下来的罗修没有再看下去。 因为他已经确实地感受了什么叫“恶意满满”。 当他想明白一名高等恶魔所谓的“试炼”当然不可能跟新闻联播似的准时全地狱公开直播这个道理时,黑发年轻人怒发冲冠地蹭地一下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甚至懒得再多看水晶球一眼,提着愤怒的正步,在身后小鬼们的鬼哭狼嚎之中,他冲到了那紧紧关闭着的、金碧辉煌的宫殿门口,他抬起脚,重重地在身后小鬼们要了命似的哭号阻止声中踹了一脚那扇精致的大门—— 那厚重的大门在他这么一脚之下居然整个儿都震动了起来。 “让他滚出来!”黑发年轻人站在万魔殿的大门口大吼,“躲在里面暗搓搓的搞心灵攻击算个鸟英雄好汉!” 小鬼甲:“大人,大人啊……陛下现在正在午睡,您不要打扰他。” 罗修:“王八蛋!” 小鬼乙:“大人,大人啊……您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来自人界的粗坯话,陛下听见了会不高兴的啊——大人啊,大人啊!” 罗修微微眯起眼,正准备继续骂几句,这个时候,他却听见“咔擦”一声,在他那面,那扇沉重的、华丽的大门,缓缓从里面被人打开。 …… 然后? 你问我然后? 然后罗修就醒了。 就醒了…… 就醒了!!!!!!!!!!!!!!! 故事才刚刚进行到高潮,坨码的他居然就在这种时候醒过来了!!! 天刚灰蒙蒙的亮,隐隐约约的透着灰色云的阳光从窗外射入……病人单间的门外,基尔加修女举着蜡烛台温和地呼唤着罗修在浮屠罗门的名字……黑发年轻人满脸茫然地从床上爬起来,当他的手触碰到柔软的被子时,上一秒,还坐在华丽的软垫扶手椅上的触感还显得那么的真实。 一边应答着外面修女的呼唤,罗修来不及多思考什么就匆忙跳下床开始洗漱沐浴,在浴室里,罗修在偶然照镜子的时候,还发现他眼底下的那颗泪痣……颜色似乎从开始的黑色变成了掺杂了一点儿浅浅的红,那颗痣的颜色从黑色变成了褐色。 “真奇怪?” 黑发年轻人皱起眉,等他收拾好自己拉开门往外走的时候,大多数的病人已经由修女带领着三三俩俩地往餐厅走去——那是通往就餐厅的路,罗修有些奇怪,因为上一次的横梁坍塌,他们已经在临时餐厅用过几天的餐了。 “啊,这么说来,旧餐厅是已经修葺完毕了吗?”罗修问身边的修女。 “真是的,爱丽斯,你一定是睡糊涂了,”基尔加修女一只手掩着唇笑着说,“旧餐厅距离上次重新修葺才过了短短一年不到——如果你对它还有什么意见,倒是可以跟乌兹罗克大人提议。” 罗修:“啊?” 满脸问号的黑发年轻人来到餐厅。 他看见了艾丽嘉,这个女人捂着腹部曾经手上的地方走路迟缓,正当罗修惊讶她怎么这么快就能下病床,基尔加修女却告诉他,那是因为艾丽嘉只是进行了一场小小的割除盲肠手术——罗修怔愣着,走到自己的餐桌边,坐在他对面的吉普赛女人看上去胃口良好地正在快速吞噬着手中的最后一面烤土司片,上面还涂着厚厚的黄油和果酱。 罗修的身边是那个爱下象棋的老头,他坐在克莱克的位置上。 这时候,罗修已经感觉哪里不对——他转过身,问坐在自己身边老头:“……老头,你怎么跑到克莱克的位置上座了?” “……”下象棋的老头抬起头,茫然地看了身边的紧绷着脸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这是我的座位。” 罗修:“……” “克莱克是谁?”老头问,“是你虚构出的一个新的伙伴吗?爱丽斯。” 作者有话要说:……在地狱的那一系列事情……聪明的小伙伴一定猜到了,没错那就是罗修的记忆。 第二卷 Ⅱ·Gluttony(暴食) 第36章 I told another lie today(我今天又撒了一个谎), And I got through this day(而且这天我蒙混过关), No one saw through my games(没有人看穿我的把戏)。 I know the right words to say(我知道我该说什么), Like ”I don't feel well,” ”I ate before I came\”(例如“我不舒服”,“在来之前我已经吃过”), Then someone tells me how good I look(然后有人说我看起来很好), And for a moment, for a moment I am happy(一瞬间,一瞬间,我很快乐)。 But when I'm alone, no one hears me cry(但是当我独自一人时,没人知道我在哭泣)…… Now,All is quiet in the dead of night(现在,趁着夜深人静)—— 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 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 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 ——《暴食者之歌》 —— 克莱克的存在被抹杀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样从人群之中消失。 罗修耐心地等待了几天——他满以为,会有什么人奇怪地走过来问他坐在他身边的那个漂亮的少年到哪里去了——可是没有。 没有人来问起这个名叫“克莱克”的少年。 没有人感到奇怪,没有人再提起他,他的位置被别人所替代,也没有人对于自己的脑海之中记忆似乎空缺了一块因此而感到有任何的不妥……当罗修提起“克莱克”这个人的时候,大家都用微笑地、像是看着病人似的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问他:“克莱克是谁啊,亲爱的爱丽斯,你肯定又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修女们在休息的时候,会用那种满以为罗修听不见的音量偷偷嗤嗤笑着、以交头接耳的方式告诉乌兹罗克,他们可爱的爱丽斯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幻想出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伴,这行为真是可爱得很——而当罗修恼火地瞪着眼回头斜睨她们的时候,她们又如同一群受了惊的小鸟似的从那个微笑着的男人身边跑开。 这真是令人疯狂。 难道就没有个好心人告诉这些看上去有一些在年龄上几乎可以成为乌兹罗克的老妈的修女,像个娇羞少女似的娇笑着跑开这种行为已经真的不合适她们的年纪…… 黑发年轻人长叹了一口。 他感觉到一个人影晃到了他的面前,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自己的身体投射下的阴影里——尽管罗修不用抬头都知道那是谁,但是他还是掀了掀眼皮,扫了眼站在自己跟前的这个高大男人—— “那个人就是存在过的。”他窝在沙发中,抬起头固执地瞪着面前拥有异色瞳眸的男人说,“那是个喜欢擦窗户的年轻人——公共休息室里的那扇窗户如果没有人擦,大概早已堆积满了灰尘,刚才我去看过了,那里只有一点点灰——这大概就是最好的证明。” 乌兹罗克没有说话,他只是将黑发年轻人轻轻地沙发上拽了起来——后者不情不愿地挣扎了下,却最终还是拗不过男人似的满脸不乐意地站直了自己,男人的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的肩往窗口那边扳动了下,紧接着,温和而轻缓的声音在罗修的身后响起:“那里的窗户没有厚厚的灰尘,是因为每隔三天我们都会安排一个病人到那里去打扫卫生……” 罗修微微抬起眼,此时此刻,他正好看见那个胖子瑞克,正摇摇晃晃地拎着一个装满了水的小桶往那个克莱克喜欢的窗户底下走去——胖子的手上还捏着一块白色的毛巾。 “适当的劳动能让病人的情况得到缓解,”乌兹罗克耐心地说,“这大概是因为人们总是觉得,在清理污垢的过程中心灵也将得到净化有关。” 罗修眨了眨眼,看着瑞克在那扇窗户面前站定,然后在窗外射入的阳光之中那个肥胖的男人微微眯起眼,哼起了奇怪的歌曲开始了手头上的活儿……那真是首奇怪的歌,语调几乎听不出什么规律,就好像是被人随意哼唱出来的,那胖子的吐词也不够清晰,哪怕黑发年轻人很努力,依旧提供不轻他究竟在唱什么。 正当罗修想走到瑞克的身边,好好听听他在唱什么的时候,从黑发年轻人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和瑞克那大概是一首歌只不过已经成了曲调、而且还挺好听的歌声,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转过身,却看见是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唇角轻勾,轻轻哼唱—— “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 “这是什么歌?” “写个暴食症和厌食症患者的歌曲。”乌兹罗克微笑着说,“是瑞克自己写的歌,他曾经是一个乡间小有名气的歌手,长得也十分英俊,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忽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食量——紧接着,因为肥胖他开始不再受到人们的欢迎。为了迅速瘦下来他又用了偏激的方式,那种偏激的方式让他瘦了下来的与此同时又让他患上了’厌食症‘,医院开了很多补助的药物给他,那些药物让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施了催长素似的疯狂鼓胀起来——” “然后呢?” “他想自杀,并且试图杀了那个村镇上所有的厨师。” “所以他被送进了浮屠罗门?”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乌兹罗克伸出手,用充满了纵容意味的方式揉了揉面前的黑发年轻人那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现在的瑞克就是个普普通通心宽体胖的胖子,再说了,如果你的本职不是厨师,他也不会想要攻击你。” “这里的人真是太奇怪了。” “不奇怪的人不会进入浮屠罗门。” “就好像克莱克?他就这么出现了那么长的时间,然而等他消失的时候,却没有人记得他的寻在——如果这还不算奇怪的话……” “那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一个少年,爱丽斯,虽然很多人都会有一个自己幻想出来的童年伙伴,但是你已经这么大了,如果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我怕会对你的身体健康产生影响。” “……克莱克不是我幻想出来的。”罗修皱起眉,轻轻推开了眼前的男人即将要碰到自己耳垂的手,他不太懂为什么这个男人似乎总喜欢他像是个宠物似的东摸摸西摸摸—— “他是个活生生的少年,他最后怎么样了我不能说——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克莱克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你怎么也可以忘记了呢,乌兹罗克大人,他曾经是整个浮屠罗门最粘着你的人,就像是你养在办公室的宠物!” 黑发年轻人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他发现自己似乎生气了——并且因为生气,他的气息开始逐渐变得并不是那么稳当……他愣了愣,看着面前那没有因为他的出言不逊而打断他的说话,却始终一言不发宽容地看着自己的男人——罗修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他挠挠头,“啧”了一声后,脸微微臊红地拧开脸去。 却在这时,他感觉到两根手指捏在了自己的下巴上——男人以绝对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将黑发年轻人偏开的脸摆正对准自己,用及其温和的语气命令:“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爱丽斯,为了你的健康。” “可是……” “没有可是。”乌兹罗克轻轻地摇了摇头,顿了顿后,男人又微笑了起来,“不过我确确实实大概是养了一只宠物在我的办公室里。” “咦?” “现在他就站在我的面前,瞪着那双黑色的、像是小狗一样乌溜溜的黑色眼睛好奇地看着我——那样子真是可爱,爱丽斯,你以前养过小狗吗?。” “……” “啊,开玩笑的。” “……………………” 什么鬼! 妈的! 在黑发年轻人越发无语的目光之中,男人终于玩够了似的大发慈悲地结束了他那像是在活生生地调戏人的恶劣行为,他收回了捏在黑发年轻人下巴上那只戴着手套的手,然后招招手将玛利亚修女叫了过来,并温和地告诉她,这一周擦窗户的任务可以轮到罗修的头上了。 玛利亚修女快乐地点了点头,从自己的身上抽出了一个小本本一个字不拉地将男人的话记了下来——语气说是备忘录,那个小本本更加像是一个变态女人的暗恋日记。 罗修抽了抽唇角,重新爬回那张舒服得不得了的沙发上,一边动作一边心想浮屠罗门的神职人员说不定比这里正儿八经的病人疯多了——黑发年轻人一边想着,一边皱着鼻子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转过身跟其他修女安排工作的高大男人的背影—— 这家伙大概就是疯子军团的领袖人物无疑。 罗修默默地瞪着疯子领袖人物的背影。 这个时候,他转过身来,看着身后正扬着毛茸茸的脑袋,蹲在沙发上瞪着自己不知道在腹诽些什么的黑发年轻人,男人微笑起来:“爱丽斯?” 罗修顺口答道:“干嘛?” 乌兹罗克:“啊,看来你已经适应这个名字——看上去已经没那么抗拒了。” 罗修一愣,意识到自己被坑了后随即炸毛:“……………………你烦不烦!” 作者有话要说:_(:3)∠)_开头那个歌是确实存在的,还挺好听的。 不过歌被我改动过了,为了符合主题ORZ这首歌接下来基本会贯穿全文围绕展开,所以……不要说我凑字数啊啊啊听说放歌词很容易被揍说凑字数QAQ那就太虐了 希望翻译不要出错,恩…… 第37章 在几天之后,罗修终于放弃再跟身边的人讨论克莱克的事情——因为这样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他“病情加重”的另外一个证据罢了,罗修曾经听到过玛利亚修女用满脸担忧的表情跟乌兹罗克建议对他产用精神疗法——这是一个听上去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名词——好在后来乌兹罗克拒绝了那个女人的提议。 好处是从此之后罗修真的老实多了,对于“克莱克”的事情几乎做到绝口不提。 坏处是玛利亚修女那张可爱的、红扑扑的苹果脸蛋在罗修的眼里幻化成了老妖婆的德行。 “——精神疗法就是电击,我就说过玛利亚就是个婊子,她嫉妒你,因为你跟乌兹罗克大人走得太近了,看着吧,爱丽斯,如果你决定放任她就这样让她继续压制你,早晚有一天会出事的。”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中国有句老话叫’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应该听过,爱丽斯。” “哦,好吧,见了棺材我也不见得能流下眼泪。” 这是个不错的天气,罗修和艾丽嘉一块儿坐在浮屠罗门前院的那棵大树底下吹风——有时候温暖的公共休息室过于放松到反而让人容易感受到精神压抑,所以只要没人阻止,罗修都会在休息的时间跑到室外来——他常常遇见的人是乌兹罗克——不过今天他遇见的艾丽嘉。 真是奇怪,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必要的事情,这个女人几乎很少在建筑外面来,而她现在就这样在罗修身边坐了下来,跟他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若无其事地聊天——罗修已经有几天没跟艾丽嘉说话了,他算是掌握了规律,只要有外人在的情况下,艾丽嘉就像是个活脱脱地仙人掌或者含羞草之类的植物上身的女疯子——只有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情况下,他们才能好好地说上一些话。 罗修不是没有试图跟艾丽嘉求证过关于她的伤口和之前那个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恶魔的事情——然而哪怕是在独处的情况下,艾丽嘉表现得对那些也显得一无所知,她也很肯定自己身上的伤口是以为切除盲肠的手术造成的。 事情至此,罗修算是彻底绝望,那之后他没有再尝试过主动找这个女人说话,没想到今天她居然自己凑了上来。 眼下,他们的话题并不多,除了聊聊修女们的内心活动这种八卦之外,要么就是说一下他们周围的病友——当罗修说到瑞克的问题的时候,出乎他意料,艾丽嘉比他知道得甚至更多。 艾丽嘉说,其实瑞克并不是“杀人未遂”,他压根就是已经将那整整一个村庄的厨师都杀死了——开膛破肚,挖出了他们的心脏,掏出了他们的肠子,就连面包师那样几乎不算是厨师的人也没能放过。 艾丽嘉抱着自己的膝盖,用没多少感情的语气说:“胖子会因为他们的肥胖怪罪到周围一切的身上,喝一杯水就会发胖的体质啦,周围的人做菜太好吃啦,有人不断地劝他们把食物塞进肚子里啦——很多很多的理由,不过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无论是喝上一口多余的水或者吃上一口多余的面包,那都是他们自己用手抓着往自己的嘴巴里送的。” 罗修觉得这个说法未免过于残忍,但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身边的这个女人。 艾丽嘉打了个呵欠,她看上去似乎还想要伸个懒腰,但是当她抬起自己的胳膊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忽然猛地一顿随即捂着腰部痛呼出声——罗修这才想起坐在自己身边抱着膝盖整个身体弯曲得像是个虾米一样的女人似乎身上还有伤,他动了动唇,正想问艾丽嘉是不是扯到了自己的伤口,却在这个时候,看见艾丽嘉猛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双目放空地说:“我忽然想起来我到外面来是要做什么了。” “……………………不是为了晒晒太阳?”罗修仰着头,怔愣地看着身边的女人。 “当然不是,”艾丽嘉古怪地看了罗修一眼,“只有小动物才喜欢跑到阳光底下晒自己皮毛上的跳蚤。” “我不是小动物,”罗修冷静地说,“我身上也没跳蚤——但是我就是喜欢晒太阳。” “哦,尽管你否认,大多数情况下大概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乌兹罗克大人新养了一只拥有黑色毛发的大型犬。”艾丽嘉用空灵的声音说着,“谈话到此为止了,爱丽斯,我需要到医务室去换药——乌兹罗克大人大概在那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亲手给你换药?” “是的。” 罗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艾丽嘉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树荫底下。 罗修靠着树干坐着,大约等到了艾丽嘉的背影消失在了建筑的阴影处后,他果断从草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几乎是踩着艾丽嘉离开时候留下的那些无形的脚印,跟在那个女人的身后一路跟了过去。 …… 浮屠罗门的医疗室位于主建筑后面的一排矮矮的普通平房里,虽然房顶上铺满了和主建筑主色调一样的瓦片,但是它们看上去比主建筑而言还是崭新很多——明眼人几乎是不难判断它们肯定是在浮屠罗门疯人院正式建立之后才重新扩张建筑的。 那一排建筑笼罩在树荫之下,最里面的那一间的头顶上就是那一颗能在公共休息室里看见的苹果树,罗修微微眯起眼,总觉得自己在那枝繁叶茂的果树上还看见树干上似乎缠绕了其他的藤类植物,不像是爬山虎也不像是野蔷薇,那大概是葡萄之类的生物。 风吹树影摇,在身后那夹在在沙沙的树叶声中夹杂着似有似无的“咕咕”的鸽子叫,周围的一切显得静谧得可怕,黑发年轻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步伐,来到那通往医疗室的大门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扇门——在发现那扇门似乎没有被锁上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它,从那被推开的门缝之间如同一条泥鳅似的滑了进去。 走廊不出意料的很暗。 不同于主建筑里主干道到处似乎都铺着厚厚的地毯,这儿的走廊上只有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哪怕是穿着鞋子踩在上面,也能感觉到一阵森森的寒气一个劲儿地从脚底往上窜……罗修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微微猫下腰,像是做贼似的往走廊尽头——那唯一一件此时此刻正亮着灯光的房间走去。 为了不被发现,罗修一直小心翼翼地贴着墙面在走,他很注意不让自己的投影投射在对面房间的玻璃上暴露自己,必要的时候,他会弯下自己的腰,隐藏自己存在的痕迹——医疗室的对面看上去像是一个尚未建设完成的室内健身房,窗户上挂着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的深绿色窗帘,罗修看了一眼那个健身房里面,里面的地方放着几个脏兮兮的瑜伽垫子。 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黑发年轻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似乎隐隐约约嗅到了一点儿消毒水的味道——这意味着他已经靠近了医疗室,他找了一个很合适隐蔽自己的地方站稳了脚,这个角度可确保他不会让室内的人发现,并且与此同时,他还可以将室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浮屠罗门的医疗室看上去和外面的医疗站并没有什么区别,基本的设备统统健全,它看上去很新,似乎没有什么人使用过它。 房间里,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换成了医生穿的那种白色袍子,他的半张脸掩饰在了那巨大的口罩下面,从罗修的方向,只能看见男人垂下眼似乎跟坐在病床上的艾丽嘉说了什么,当男人说话的时候他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似的微微颤抖——紧接着,罗修看见艾丽嘉点了点头,然后掀起了自己身上的那件蓝色袍子。 黑发年轻人为自己眼前所看见了一幕微微震惊。 他看着那原本刚刚掩盖住膝盖的蓝色袍子被这个大概已经是中年的女人拉了上来,她那肌肉已经有些松弛的大腿一寸寸地露了出来,然后是她白色的内裤,然后是肚脐眼——罗修轻轻地抓住了自己衣服的一角的布料,然后他看见了艾丽嘉腹部上那一片白色的绷带,那原本应该洁白无垢的白色蹦上上,有一片大概干涩了的黑红色血液。 罗修眨了眨眼,隐约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而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另外一件事吸引去了,他发现艾丽嘉并没有停下她的动作,她将那松松地挂在自己身上的蓝色袍子持续地往上拉,那袍子的边缘一点点地在上升,从她绷带的下边缘滑过,然后滑过那绷带的上边缘,最后,直到她露出了那有些下垂、肌肉略的乳房,她才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她卷了卷那蓝色的袍子,然后将那袍子的边缘叼在自己的牙齿间。 她抬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那眼神让罗修的胸腔之中开始翻腾——他的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喷射而出——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将自己的手伸进了他的嘴巴里,然后在他的胸腔之中肆意搅动。 乌兹罗克的手上戴着一双肉色的消毒手套,然后,当男人将自己的手伸向坐在床上的那个女人的时候,罗修发现到自己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下意识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他瞳孔因为紧张而微微缩聚的时候,他却看见,乌兹罗克的手只是落在了艾丽嘉绷带的边缘处,男人垂下眼,指尖从那绷带的边缘滑过,最后他来到了位于艾丽嘉咯吱窝下的一处绑着大概是活结的绷带捆绑处,轻轻地拉开了那活结—— 罗修看见艾丽嘉低下头,专注地看着男人的动作,然后她笑了笑。 绷带一圈圈被落下,医疗室的白炽灯光下,艾丽嘉的皮肤苍白得可怕,那是一种时光留下的痕迹,中年人身上才会出现的斑纹仿佛在那个女人的皮肤上跳动,而罗修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那越来越强烈的呕吐欲和晕眩夺去自己的注意力,他也在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视线触及到对方裸露在外的胸脯之上,他死死地盯着那些被一圈圈接下来的绷带—— 那血迹似乎越来越严重,最后几乎是沁透了整整一块纱布……到了后面,哪怕是隔着一扇墙,罗修也隐隐约约听见了从医疗室里传来的艾丽嘉痛苦的喘息声——而就在这个时候,乌兹罗克完完全全将那绷带从女人的身上取了下来—— 在艾丽嘉右边胸部向下,确确实实位于盲肠应该在的那个位置的附近,是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黑发年轻人微微地瞪大了眼。 那圆圆的血洞,远远地超过了“盲肠手术”所应该造成的创口范围——那伤口,看上去更像是有一个什么人握着一把锋利的宝剑,从艾丽嘉的身后捅入她的身体,那把利剑刺穿了她的身体,并且伴随着她的挣扎,利剑说造成的伤口不断的摩擦扩大,最终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往外留着黑色血液的血洞。 就好像艾丽嘉现在身上的那个。 罗修微微后退一步,他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才没让自己发出愤怒的咆哮或者惊恐的低吼——而此时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眼底那颗泪痣疯狂地疼痛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是灼烧…… 艾丽嘉骗了他。 她骗了他。 没有什么盲肠手术。 走廊的恶魔,忽然动起来的盔甲,挂在盔甲上的女人—— 以及克莱克。 并不是什么不着边际的幻觉,他们曾经存在,它们曾经确确实实发生。 双唇因为过于震惊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意识到这一点的黑发年轻人觉得接下来的画面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他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了他想要看见的——而现在,他只需要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离开。 罗修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下了胃部翻腾胃酸疯狂涌上的难受感觉,他微微皱起眉转过身,正准备离开,却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在自己身后那间废弃的医疗室窗户上一扫而过—— 所看见的场景让罗修微微一愣。 他看见,在那施工进行了一半的保健室窗户上挂着的那扇绿色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完全地拉拢了起来。 “……” 那窗帘,被拉起来了。 罗修十分确定刚才自己看见它们呈现着完全打开的状态,哪怕是风吹的,也不可能将那厚重的窗帘从完全敞开的状态变为完全合拢,此时此刻,在那幽幽的绿色窗帘之上,罗修能看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但是他几乎是抑制不住地浑身僵硬,他傻乎乎地站在走廊中间,就好像脚底下生出了树根将他的脚完全固定在了地面。 ……什么人拉起了那窗帘? 换句话说,什么时候,有一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半废弃的健身房里?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是罗修将自己的视线放在医疗室里的时候,他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那扇健身房的门走了进去,还是最开始当黑发年轻人透过拉开的窗帘往健身房里看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在里面了? 那他为什么躲起来? 当罗修自觉隐蔽、小心翼翼地偷窥着医疗室里的人的一举一动时,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人,光明正大地站在那健身房中,透过那肮脏的、落满了灰尘的窗子,在看着他?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足够让罗修浑身冒出冷汗。 他觉得自己的汗毛都全部竖了起来,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如此疏忽大意! 罗修回头看了看,这个时候,医疗室内,乌兹罗克还弯着腰在替艾丽嘉清理伤口,在他们的旁边已经丢满了被黑色的血色污染的一团团的棉花,而乌兹罗克的手中拿着镊子,正在试图将镊子前端的那一团棉花也变得跟那些肮脏的棉花一样…… 剧烈的疼痛席卷了黑发年轻人的头部,他知道自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立刻离开,但是当他反映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那健身房的门把手之上—— 脑海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那个声音对他说—— 【进来。】 而他现在必须离开。 冷汗顺着额际缓缓流下,罗修开始痛恨上了这种身体失去了自我主权的感觉,他的灵魂仿佛已经从身体抽离,大脑完全失去也控制身体的能力,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医疗室内那个高大的男人——在他犹豫要不要叫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以此而换得救赎的机会,却在这个时候,视线却忽然被一滴从他额间滴入眼睛的汗水模糊,那仿佛被滴入了硫酸一般的疼痛让黑发年轻人猛地低低痛呼出声—— 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他已经推开了那扇健身房的门。 他踉踉跄跄地跌落了进去。 罗修甚至来不及看清究竟是什么人站在了那保健室里,整个空间之中,扑鼻而来的不是意料之中的尘土废旧气息,反而是一阵奇怪的味道,那仿佛是有什么人将金属货币扔进了一大缸子古龙水里所散发出来的味儿,铜臭,却意外地散发着一种叫人产生迷惑的气息。 罗修听见健身房的大门在自己的身后“咔擦”一声被轻轻扣上,他想要回头去看,或者逃走——却在他做出任何动作之前,一只手从后面缠绕上来横着卡在了他的脖子上——罗修不能回头,随即,他感觉到一副结实坚硬的胸膛抵住了他的后背,那个人冰冷的手覆盖上了他的眼睛,光线几乎是立刻从他的视野之中消失! 呯呯! 突然陷入的黑暗,让罗修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爱丽斯。” 罗修浑身僵硬,他想要挣脱这束缚,却不料身后的人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一般死死地压制着他,听见了身边似乎响起了一个男人轻轻嗤笑的声音,他叫着他的名字,紧接着,罗修立刻感觉到对方那高大、健壮的身体压了上来—— 透过薄薄的唱经袍,罗修通过那摩擦时产生的细微差别判断对方大概赤裸着上半身。 而这个陌生人结实的肌肉就这样隔着一层布料,堂而皇之又无比亲密地贴着他的皮肤。 “唔——” “嘘,爱丽斯,不要叫。” 对反说话时,仿佛是故意要将那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怀中黑发年轻人的颈脖之间——因为这不合理的亲近,罗修轻轻颤抖了下,却立刻听见了对方在他耳边仿佛是恶作剧得逞似的轻轻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想将对方的手从自己的眼前拉下来,他想要呵斥住对方让他立刻停止下这并不有趣的恶作剧—— 然而,在他说出任何的语句之前,他却率先感觉到了对方正在向自己不断逼近的气息,那个人将他死死地压在了门后的墙上,他用自己的双手盖住了他的双眼,然后当他身上那特殊的气息完全笼罩了怀中的黑发年轻人时,他凑上去,死死地咬住了对方的双唇,舌尖轻而易举地挑开对方的牙关,长驱直入。 “乖乖的张开嘴,爱丽斯,让我好好吻你——在这个地方,那个人可听不到。” 第38章 罗修不知道这个陌生人说的所谓的“那个人”说的是谁,也许说的是就与他们一个走廊外加两堵墙之隔的乌兹罗克,也有可能说的是其他的人,但是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罗修伸开手想要去抓住那些窗帘,让它们可以剧烈地摆动起来好让对面医疗室里的人看见,但是压在他身上的人似乎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的手扣住了黑发年轻人的手,然后重重地压在了墙上—— “唔呜——” 手腕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罗修皱起眉,他垂下眼,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触碰到了对方的掌心,于是那压在他眼上的手边的更加用力了一些——压得他眼眶周围的部分开始发热发疼……当对方那湿滑的舌尖稍稍从他的唇齿间退出,他抓紧了一切机会吸取周围新鲜的空气,但是当他偏开头张开嘴大口呼吸的时候,对方又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 健身房肮脏的门背后,两名成年男子就像是被关在一个狭小空间之中的野兽,他们的身体死死地纠缠着,如同在进行着最后的困兽之都。 “你是谁?”罗修气息不稳地躲避着对方的唇舌,“这样的玩笑过头了。” “你以后会知道我是谁的,爱丽斯。”那个陌生人放开了罗修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这样罗修不得不微微仰起头,做出了将自己的颈脖的唇完全暴露出来仿佛是他主动奉献似的将自己凑到对方眼前的姿态—— 罗修以为他还会做些什么其他的动作,比如咬碎他的喉咙什么的—— 但是对方并没有这么干。 这个人只是稍稍放松了压在他双眼上的那只手,小拇指部分带着如同他的呼吸一样灼热的温度,轻轻蹭了蹭他眼下那颗泪痣,他靠在他的耳边,用因为沾染了欲望显得有些粗哑的声音说:“睡吧,爱丽斯,放松自己,不要抗拒,重新回到属于你的梦境里去。” “梦?” “梦境或许会让你想起我是谁。”那个人发出低低的笑声,“不过那只是时间问题,不用急于求成,我已经来到你身边了。” …… 那人说话的嗓音低沉沙哑,跟乌兹罗克那样如同什么名贵的乐器发出的声音不同,那人的声音……就如同是一颗钢珠从滚烫的砂砾上滚过,它们沙哑并且似乎与生俱来带着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地灼热起来的奇怪力量。 罗修猜想,这个人大概拥有一头红色的头发。 这是一个毫无根据又奇怪的念头——事实上,放在平时,罗修是绝对不会对这么一个将他摁在墙上亲来亲去的猥琐分子产生任何联想——但是无奈的是这个想法似乎是自动地跳入了他的脑袋之中,并且霸道地占据在那里,挥之不去。 i 迷迷糊糊之间,当黑发年轻人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和逻辑似乎在离自己远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浑身都变得瘫软,如果不是压在他身上的人的强壮手臂此时正搭在他的腰间,他恐怕已经整个人都跌落在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似乎触碰到了对方结实的胸膛,与此同时,那压在他眼睛上的手都拿开了—— 这是个机会。 黑发年轻人的睫毛像是震动着翅膀的蝴蝶似的微微颤抖着,他似乎及其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睁开自己的眼睛好看看眼前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很快地他发现自己压根办不到,突如其来的睡意很快侵入并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就好像灵魂从沉甸甸的肉体之中飘了出来—— 然后是猛烈地一阵失重感! 上一秒还轻飘飘找不着北的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引导,如同磁铁不同的两极在疯狂的互相吸引,罗修发现自己再一次无法避免地跌入了一个黑色的隧道之中—— “啊啊啊啊啊——!” 黑暗之中,除了罗修自己的尖叫声在什么都没有的黑色隧道中响起之外,周围什么都没有,不同于上一次的兔子洞还有奇怪的油灯照明,这一次只剩下一片黑暗,罗修听见自己的尖叫声它们无限地在自己的耳边回荡,然而除此之外,整个隧道里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罗修飞快地下坠着,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拽着他的领子将他一路拖拉着往下,“呼呼”的风声中,隐隐约约黑发年轻人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在“叽叽”地叫着,有什么贴着他大腿的软绵绵的东西在挣扎着要从束缚中挣脱…… 紧接着,在罗修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他便看见了光源,那黑色的隧道就到了头,与此同时,那肉团子似乎终于从他身上的束缚中挣脱,极有弹力地猛地一下飞窜到半空中……它在空中迅速涨大,最后变成了比罗修还大两倍的体积,紧接着只听见“噗”地一声轻响,连带着那肉团子一块儿罗修笨手笨脚地趴在上面落地然后被弹开落在了一片湿漉漉的草地上——当他落地的那一刻,伴随着“噗嗤”地一声轻响,那肉团子就像是被戳爆了的气球似的瞬间干瘪下来,就仿佛是空气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它捏爆一般。 肉球又变成了巴掌大的体积。 仿佛是刚才那一下被主人压坏了似的,肉球及委屈地“叽叽”了两声,蹭了蹭罗修的手臂,随即变回了原本跳蚤的虫卵的模样回到了他的脖子上。 周围花朵和叶子看上起都跟他差不多一样高,不过好在并没有出现什么昆虫之类的奇怪生物。 罗修看了看四周,慢吞吞地站起来,当他试图想要拍一拍自己牛仔裤上可能沾到的落叶时,他却摸到了自己的大腿——黑发年轻人脸上的神情一顿,当他低下头的时候,果不其然地看见了自己的高跟鞋,和女仆装一样的黑色短裙。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当指尖触碰到脖子上那根简单粗糙的绳子时,黑发年轻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当他不由自己地从这奇怪的肉球联想到“艾丽嘉”这号人的时候,他却再一次地觉得自己胸腔底下的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年轻人。” 就在这个时候,罗修忽然听见从他身后的某个高出传来了什么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又缓慢又含糊,如同是什么人在梦游的时候才发出的声音……黑发年轻人愣了愣,他转过头去往四周看了看,很快地,在一处杂草树丛后面,他看见了一颗比他稍稍高一点儿的蘑菇,他看了看它的侧面以及下面,最后才恍然大悟似的想起来自己应该去看看这蘑菇的上面—— 于是黑发年轻人稍稍后退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然后他踮起脚从蘑菇的边缘看去,几乎是立刻的,他看见了一只巨大的毛毛虫,那是一只紫色的毛毛虫,它交叉着自己的胳膊,平静地抽着水烟管,此时此刻,在罗修打量它的同时,这只毛毛虫也正从自己那双大概是老花镜之类的眼镜片后面,安安静静、懒懒散散地打量着他。 毛毛虫看了罗修一会儿,在看见了对方的眼睛从它身上的无数只脚上掠过时那毫不掩饰的恶寒,它笑了起来,似乎真的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笑似的——最后,它终于将那烟管从自己的口中拿了出来,慢吞吞懒洋洋地跟面前这名穿着裙子的黑发年轻人说起来:“有何高见?” 毛毛虫问。 “这是在哪?”罗修问。 “你刚刚离开这里不久,爱丽斯,为什么非要在那么多个好问题里挑选一个这么愚蠢的问题。”毛毛虫说,“黑暗公爵还在到处找你,他似乎对自己的’客人‘突然消失这件事情很不高兴——你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刚离开不久? 以及黑暗公爵。 好吧。 罗修无法抑制地翻了个白眼,在心中问候了下那个又将他弄进了梦境之中的那个家伙全家安好,然后无奈地接受了他果然又回到那个该死的梦境之中的现实——连续的梦境象征着什么?不然就是象征着他是被命运选中那个来拯救地球的人,要不然,就说明他真的是个疯子。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发现。 “你怎么知道我是爱丽斯?”罗修仰起头,问那个懒得没有骨头似的(其实是真的没有)的毛毛虫,“我还没做自我介绍。” “第二个无聊的问题。”毛毛虫抽了一口烟,随即懒洋洋地说,“我说了,黑暗公爵到处在找你——前一批塔罗兵刚刚路过,这一次是红心同花顺,当然这才不是重点——他们要找一个穿着女仆装裙子的年轻男性,它们还说过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爱丽斯‘……哦,你看看,你觉得放眼整个仙境,咱们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没有。”罗修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裙角,然后没好气地回答。 毛毛虫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用“我就说吧”那样讨人厌的表情看着他。 罗修看了看四周,他幻想着这会儿还能出现个别的什么东西来组成他说话的对方——哪怕是凭空出现的一张嘴也好……可惜周围什么都没有,于是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脸重新转向这只毛毛虫,然后问眼前这个看上去是他唯一的说话对象的人:“如果被黑暗公爵抓到,我会是什么下场?” “不知道,”毛毛虫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声音说着,老花眼镜反射了阳光,从罗修的角度几乎看不见那双金色的眼睛后面闪烁着愉快的光芒,与此同时,毛毛虫那靠近尾巴部分的某双脚愉快地搓了搓,“黑暗公爵很不高兴你破坏了他的计划——眼泪潭的污染被净化了,无论你做了什么,现在我终于有力气重新拿起我的烟杆,光从这点来说我觉得我似乎要跟你说一声谢谢。” “哦,是啊?比起谢谢,咱们来点儿实际的建议吧。” “黑暗公爵就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年轻。” “……” “爱丽斯,我问你,你有过对象吗?” “这是什么问题?” “那就是没有了——啊,小处男。” 小处男:“……” “或许是把你扒光了捆绑在他的床上,然后拉开你的双腿将他那不甘寂寞的性器狠狠地塞进你的后穴里,不管你哭叫还是吵闹,他都不会停止下自己的动作——听说黑暗公爵的性器上长满了倒刺,并且就像是雄狮似的在射精的时候会伸出两个结卡在怀中人的穴口处好让他不能逃脱,然后这样就方便他将那些精液——” “停。” “……怎么啦?”毛毛虫不愉快地说,“你让我给你点儿实际的建议的。” 这简直是NPC界的业界良心,罗修心想着,然后说:“你的细节太多了,先生。” “哦,你也知道老人家没有什么日常娱乐,我没事干的时候喜欢写写身边的各种人物的同人文,这年头文章里不带点儿感官刺激的东西,文章销量会变得没那么乐观——这是职业病。” 罗修深呼吸一口气,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忍住了掉头就走的冲动,他尽量让自己听上去足够尊老爱幼地说:“咱们回到重点上来吧。” “逃,爱丽斯。”毛毛虫抽了口烟,一边吐着烟圈圈一边慢吞吞地说,“黑暗公爵可生气了,别让他抓住你,否则你会被他操得血肉模糊。” “那些塔罗兵打不过我。” “哪来的自信,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不知者无畏的小天真。”毛毛虫笑着说,“一个打不过你,一群还打不过你?那可是同花顺,凑在一起有攻击力加成的。” 毛毛虫的话让罗修犹豫了起来——他是斩杀过两名塔罗兵,但是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果那些塔罗兵耍无赖一窝蜂同时上,他是不是还有那么多手来招架他们……想到这个问题,罗修觉得再认真地问一句:“如果跑不掉被抓住了呢?” “虔诚地念一句八字真言:德玛西亚,扎西德勒。” “……” 我去你的太祖爷姥姥啊。 罗修黑着脸,决定不要再跟这只毛毛虫继续浪费自己的生命——这会儿他除了得到了各种添油加醋的黄暴花边新闻之外,他几乎没有得到一点儿对他跑路有用的信息,他转身正准备离开,这个时候,他却听见在他的身后,那毛毛虫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往前再走五百米就到了黑暗公爵管辖范围的边缘——东边是暴力熊的住所,它正在举办一场茶会,如果你跟他说你是被扒了皮的兔子先生带来的,看在那已经死了的好基友的面子上,或许他愿意让你加入他的茶会;往西边是鞋子商的地盘,他……有点儿实力,但是疯癫的杀伤力碾压了他的实力,个人建议暂时不要到那边去。” 罗修听着,一愣,随即转过身问:“茶会?吃东西的那种?” “你饿了?” 罗修摸了摸肚子,其实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饿了,但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矜持一点他还是摇摇头:“还好。” 毛毛虫放下烟杆:“……所以重点是吃吗?” 罗修:“……” 毛毛虫面无表情地强调:“你在逃命,爱丽斯。” 罗修感觉自己脸上臊了下:“我知道!” “暴力熊和鞋子商可以帮助你逃脱黑暗公爵的追捕。”毛毛虫说,“选择一个方向,然后前进——明确目标,不要回头,你在逃命,被抓住了只有被干得血肉模糊的命——德玛西亚。” 第39章 罗修不得不承认,毛毛虫黄文大大的洗脑技术是非常成功的,当他离开了那朵和他一样高的蘑菇底下的时候,脑子里除了“血肉模糊”之外,只剩下了变奏版的“穴肉模糊”——听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黄暴的人多说两句话脑海里果然也只剩下了一坨坨黄暴的东西,罗修打了个冷颤,然后又有了更加不好的联想。 ……古人诚不欺我。 珍爱节操,远离小黄文写手。 告别了毛毛虫,罗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他的高跟长靴在湿润的泥土上踏上了寻找暴力熊的路途——一路上,他非常欣慰地看见鸽子的巢穴回到了树上,鱼在他经过池塘的时候立刻一甩尾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渡渡鸟也回到了有水源有食物的池塘边上,它们似乎群聚在一起闭着眼休息,然而当罗修经过的时候,它们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弯下自己的脖子,跟他致敬。 一只渡渡鸟说:“刚刚一批黑桃兵才从这里路过,它们往疯帽匠的工作坊方向去了——伯爵夫人似乎早已猜到你回到这里之后会在第一时间寻找庇护所,加快速度,爱丽斯,我打赌,不出十分钟下一批的巡逻塔罗兵就要来了。” 另一只渡渡鸟拍了拍翅膀:“爱丽斯,我们又能回到天使湖畔周围休息了,多亏了有你。” 罗修站住了脚步,他伸出手蹭了蹭这只声音显得有些尖锐的渡渡鸟的羽毛——它让他想起了那一天跟他在沼泽边赛跑的那一只。 “在你们认为我做出了什么贡献之前,我还犯下了许多错误。”罗修语气平缓,嗓音之中却透着一丝疲惫,“很多人因此而受伤、死亡,甚至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然而没有人在乎他们,这都是我的错。” “世间一切讲究等价交换,爱丽斯,当你有所付出的时候,必定将会获得相应的汇报。”渡渡鸟说,“当你回顾以前,发现你做的好事比坏事多得多的时候,通常这就意味着你应该放下这一切,毫无心理负担的继续往前走了——上一篇故事的篇章已经结束,没有人应该继续再生存在过去的时间之中。” 罗修:“喔……” 渡渡鸟:“我说得不对?” “不,”罗修微笑起来,“你说得很对,我以前从来没发现过,原来渡渡鸟都是哲学家。” 罗修的话说的很真诚并且不含丝毫的嘲讽之意——当他进入浮屠罗门之后,一切似乎都变得越来越糟糕,每天都在刷新世界观的生活并不好过,他几乎要把自己这辈子可以遇见的最奇怪、最糟糕的事情都遇了个遍……每一天的每一天,神经都处于紧绷的状态,就好像是世界上最脆弱的紧绷着的弦,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阵微风都能成为让这根线彻底崩坏的原因。 然而此时此刻,渡渡鸟的话却仿佛替他做了一个总结…… 无形之中,罗修仿佛真的觉得自己放下了一些东西。 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似乎重新背负起了一些别的东西搁置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对啊?何必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呢?”罗修自言自语道,“现在我就走一步算一步好了——首要目标是避开塔罗兵,然后到暴力熊那里去,喝上一个难得的下午茶,任凭变态的公爵夫人在暴力熊的房门前吼破了喉咙我也不理他……好,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罗修一边嘟囔着,一边继续沿着渡渡鸟指给他的方向继续朝着暴力熊的方向挺进,一路上,他果不其然地遇上了一队巡逻中的塔罗兵,那些塔罗兵的胸前画着“红宝剑”的标志,就如同毛毛虫和渡渡鸟说的,这一次大概是公爵夫人动了真格,这些拥有着同样花色的塔罗兵从“宝剑1”到“宝剑7”,整齐地排成一排整齐划一昂首挺胸地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盔甲在它们身上,伴随着它们每一次迈步都发出“哗哗”的声响。 但是好在这些塔罗兵看上去跟罗修之前遇见的一样傻,所以当罗修听到它们的脚步声就第一时间躲到了草丛里去的时候,那些塔罗兵甚至完全没有发现周围有任何动静,它们昂首阔步地踢着正步拎着武器从罗修的眼前经过,甚至没有哪一名塔罗兵低下头给他一个余光—— 尽管就连罗修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惊天动地,和雷公打雷似的。 这群塔罗兵呀…… 它们要么就都是傻子,要么就都是一群没有灵魂的傀儡。 目送红方块同花顺的离去,等它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罗修这才抓抓脑袋从草丛之中爬了出来,拍了拍屁股,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暴力熊屋子的方向往前走—— 然而此时此刻的黑发年轻人并不知道的是,直到他背对着那些塔罗兵的方向几乎是走得很远了,那些麻木僵硬地重复着整齐划一动作的塔罗兵队伍之中,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塔罗兵实际上跟他想象的并不一样,当黑发年轻人悄悄溜走的时候,这个盔甲上画着一把镰刀的塔罗兵却忽然有了不一样的动作—— 它放缓了前进的脚步,掀了掀脑袋上盔甲盖着眼睛的部分——黑洞洞的盔甲之中露出了一双金色与红色混合搭配的漂亮异色瞳眸,他回过头,沉默地看了黑发年轻人离去的方向一眼。 镰刀,象征着大阿卡那牌中的“死神”。 …… 罗修走呀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烂泥巴路上究竟走了多久——直到他觉得自己的高跟鞋上已经沾满了泥土几乎要变成了平跟鞋,他这才看见了暴力熊的房子——不要问他为什么会知道那是暴力熊的家,因为首先这儿再也没有别的建筑了,其次,正常人不会把自己的房子的烟囱也做成是熊耳朵的模样,而且那房顶看上去毛茸茸的,看上去像是熊的毛。 “…………” 这熊居然用自己的毛当房顶。 这世界上还能不能有一只逻辑正常点儿的熊了? “……如果这暴力熊还算好一点的话,那疯帽匠病情得严重到什么程度啊!”黑发年轻人叹息地摇了摇头。 这一次,鸽子邦尼先生已经不再,所以罗修不需要再站在屋子外面等待什么人进去给他通报一声——来到了暴力熊的房子跟前,黑发年轻人很自觉地伸手推开了对方屋子前面小圆子的那扇栅栏,他走进了房子的后院,在开满了有他脑袋那么大的野蔷薇的后院里,罗修看见了放在树荫下的一张精致的小桌子,小桌子上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看上去就感觉十分不错的糕点以及冒着蒸蒸热气的茶和奶,而一只熊正坐在桌子边,飞快地动着它的大熊嘴,咀嚼着他盘子里的食物。 这只熊的肚皮已经鼓鼓地撑了起来,它看上去就要把自己的肚皮撑成了一张薄纸。 而当它疯狂地吃着东西的时候,罗修注意到,桌子边上还奔跑着十几只穿着燕尾服的松鼠,它们叽叽喳喳地互相交谈着,与粗同时飞快地迈着它们小爪子在桌子上奔跑,它们的头上高高地举着餐盘就好像是顶着它们喜欢的栗子,那些松鼠们有一些正忙着将空下来的餐盘运走,有一些则忙着把装满了食物的餐盘放到桌子上去—— 它们像是最灵活、最能干的爬树匠,顺着桌腿和桌布一溜烟就消失了,因为它们穿着一样长得也差不多,想要分辨出来它们谁是谁有些困难,罗修看了一会儿就看得有些眼花,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坐在桌子边一直埋头苦吃的熊却开口说话了—— “哎呀呀,看看这是谁呀,爱丽斯呀。”看见站在桌子边的黑发年轻人,那只暴力熊嚷嚷了起来,“快过来坐,不请自来的爱丽斯,我还以为你会到疯帽匠那里去,说起打架,他倒是比我厉害一点儿——” 暴力熊一边说着,一边捂着那圆滚滚的肚皮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们熊都是战斗力负五的渣!嘿嘿嘿嘿嘿嘿嘿!” 罗修:“…………” 暴力熊:“要喝点儿酒吗,爱丽斯?” 罗修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具:“哪有酒?” 暴力熊:“本来就没有酒。” 罗修:“…………” 暴力熊兴高采烈地嚷嚷:“上当受骗啦——你要生气了吗——嘿嘿嘿嘿嘿嘿嘿!” 罗修:“…………” 暴力熊笑够了又问:“要喝汤吗?” 罗修:“不喝!” “你不喝我喝。”在黑发年轻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只熊挪动了下他那肥得连尾巴都快挤在屁股缝里的肥屁股——果不其然,这一次在它的身体一侧出现了一口锅,里面大概煮着肉汤,此时正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儿,暴力熊陶醉地闭起眼嗅了嗅自己的小鼻子,“你不喝可是会后悔的,爱丽斯,这汤特别棒,喝上一口就停不下来——是我的好朋友松鼠们特别为我煮的,而且无论我怎么喝、怎么喝,这锅汤都喝不完,它永远那么满、那么满,就好像我与松鼠朋友们源源不断的友谊——我决定天天守在这锅汤的旁边,和我的松鼠朋友们一块儿!” “……” 罗修看了一眼桌子上面奔跑着的松鼠,当暴力熊说到“松鼠朋友们”的时候,它们似乎有停顿下奔跑的脚步,裂开长着大板牙的嘴,小脑袋在盘子底下跟暴力熊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它们就转过头,继续奔跑了起来——罗修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情景实在太诡异,于是当他在桌子一旁(远离暴力熊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正想要问问这会儿仙境是不是在懒病之后又流行起了疯病,这个时候,一只松鼠跑过了他的面前—— 松鼠一号:“I told another lie today(我今天又撒了一个谎)。” 罗修一愣:“什么?” 松鼠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将一套餐具摆在了他的面前,然后这只松鼠就跑开了,紧接着跟上来的是另外一只松鼠—— 松鼠二号:“And I got through this day(而且这天我蒙混过关)!” 罗修傻眼:“什么蒙混过关?” 松鼠翘了翘尾巴,将一只茶杯掏出来放在罗修的面前,然后它拖过了距离它最近的那把大茶壶,整个身体都趴了上去,它倾斜那把茶壶,然后浑身颤颤悠悠地罗修倒了一杯冒着香浓气味的甜美果茶,然而,在罗修说谢谢之前,它再一次毫不留恋地跑开了,然后松鼠三号举着一块大概是蓝莓蛋糕的东西放到了罗修面前的餐盘里—— 松鼠三号:“No one saw through my games(没有人看穿我的把戏)。” 罗修彻底搞不懂了:“你们在说什么?” 松鼠三号依旧没有回答罗修的问题,事实上他就像是之前的几只松鼠一样转身跑走了,然后就跟刚才一样,第四只松鼠取代了它的位置——然而这一次,这只松鼠却没有拿来任何的东西,它停在了罗修的面前,跳上了茶壶,站在茶壶盖子上夸张地跟黑发年轻人鞠躬敬礼,然后它抬起头,用那双红色的眼睛盯着罗修,用尖锐的嗓音说:“I know the right words to say(我知道我该说什么)——Like \”I don't feel well,\”((例如“我不舒服”)——先生,别问那么多,我们的好朋友暴力熊邀请您进行下午茶呢,现在,张开你的嘴——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 罗修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暴力熊,后者将一整块提拉米苏蛋糕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一边揉着自己圆滚滚眼看着就要被撑破的肚皮一边含糊不清地说:“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 罗修:“……” 这一餐桌的疯子。 正当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吃这些看上去很不错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制作者看上去有些让人不放心的食物时,那只跟他鞠躬的四号松鼠却跳上了他的肩膀,它抖开一张对于他来说过于巨大的餐巾,然后将它围绕在了黑发年轻人的脖子上—— “注意礼仪。”松鼠四号说,“暴力熊先生的朋友必须都是尊贵的文雅人。” 罗修转过头看了一眼暴力熊肚皮那被崩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有点儿不懂这话的逻辑——但是多亏了这个转头的动作,罗修居然发现了一点儿不同——是眼前这只站在他肩膀上的四号松鼠,在它的小爪子上,似乎带着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这是什么?”罗修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松鼠四号的手腕,礼貌地问。 “是结婚戒指,尊贵的先生。”松鼠四号咯咯笑了起来,将那个戒指翻过来,给罗修看上面一个似乎是印着兔爪印的痕迹,“我上个月刚结婚,我的妻子也即将给我生下第一窝小宝宝!——暴力熊先生送给我的这枚戒指,上面有他的爪印儿,兔爪象征着无比的幸运,先生!” “喔,”罗修点点头,直接忽略了后面那一大串关于兔爪的话,除了这些他有点儿高兴地自己居然还能听到一点正常的正能量,于是他对松鼠先生真诚地说,“那要恭喜你了。” “谢谢,事实上无法避免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是要做爸爸的。”松鼠四号一边说着,一边抓着罗修的领子往下攀爬,然后它敏捷地跳到了桌面上,大声地宣布,“我的儿子们将来长大了,也会掌握最优秀的厨技,然后为我们的朋友暴力熊先生服务!” 四号松鼠语落,桌子上的松鼠们都欢呼了起来。 桌子那边的暴力熊举起了手中的牛奶杯,然后将它们一饮而尽。 然后罗修刚刚感受到一点儿正能量的高兴劲儿就被这群不折不扣的疯子打消得一干二净。 几分钟后。 黑发年轻人呵欠连天,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子边上,他开始认真地怀念起会写小黄书的大手毛毛虫,至少那家伙除了一把烟杆之外不会咋咋呼呼地懂不懂就跟别人欢呼“友谊万万岁友谊天长地久”——恐怕多少鸡皮疙瘩都不够在这儿坐上一天掉的。 这个时候,刚刚结婚要当爸爸的四号松鼠先生在跳下餐桌之前,它对罗修说了“永别”—— “应该是’一会儿见‘。”罗修纠正它。 “我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一次,我觉得我应该说的是’永别‘。”四号松鼠挥了挥手,“其实我的身体并不那么舒服,恐怕是要休假了——暴力熊先生,你听见了吗?我身体不舒服,要休假了!” “哦,听见了。”暴力熊头也不抬地吃着它的草莓馅饼说,“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还能再见的。” “是的,但愿如此。”四号松鼠先生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餐桌。 四号松鼠先生的话让罗修撑着下巴坐在餐桌边上发了一会儿呆,他用手中精致的银质甜点勺子将蓝莓蛋糕上的果酱在餐盘上心不在焉地画着圈圈,就这样过去的十分钟左右,忽然,餐桌那边的暴力熊在解决了一个草莓馅饼之后,终于想起了餐桌的这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它放下手中的餐具:“要不要来点儿肉汤,爱丽斯?” 罗修:“什么?” 暴力熊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边——并且当它这么说的时候,还用那种很期待罗修点头的目光看着他——于是比喻无奈的,他真的点了头。 暴力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它吧唧着嘴,亲手拿过一个空盘子和一把长长的大勺,掀开那冒着蒸汽的汤锅,它搅了搅那汤,然后盛了一大碟到手中的空盘子里,然后它又翻了翻锅底翻上来了一些被煮烂的碎骨头和肉渣。 罗修看着那奶白色的汤,那汤汁散发着浓重的胡椒味儿,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让他有些反胃。 暴力熊将那碟汤摆在罗修的面前,后者道谢,然后礼貌地拿起汤勺舀了舀—— 奇怪的是,在搅动这盘汤的时候,罗修却听见自己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叮铃”“叮铃”仿佛是什么金属物件撞击在陶瓷碗底的声音,黑发年轻人“咦”了一声,然后加快了搅动的速度,最后,当他感觉到自己舀到了什么后,立刻将手中的汤勺从汤里拿了出来—— 在一堆被煮的发软发烂的骨头里,罗修看见了一个金属的环状物体。 他微微眯起眼,用两根手指,捏起那环状物。 他将那还带着汤水温度的环状物翻了过来。 然后,他看见了在环状物的内侧,清晰地印着一个熊爪子的痕迹。 …… 我今天又撒了一个谎, 而且这天我蒙混过关, 没有人看穿我的把戏。 我知道我该说什么—— 例如,今天我身体不舒服,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 虽然下章也会说明……但是,还是提前下…… 简单的来说,就是,友谊万岁的松鼠大大们自己跳进锅里了ORZ 三月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掉了他的朋友(。 对不起我不也不知道这么黑暗的脑洞是怎么构成的总之……还挺贴合歌词的?(。 第40章 【无论我怎么喝、怎么喝,这锅汤都喝不完,它永远那么满、那么满,就好像我与松鼠朋友们源源不断的友谊!】 …… 【我决定天天守在这锅汤的旁边,和我的松鼠朋友们一块儿!】 暴力熊的话仿佛又在罗修的耳边响起,黑发年轻人目光复杂地转过脑袋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正拿着汤勺“滋滋”有声地兴高采烈喝着汤的兔子,胸口的一个剧烈起伏之后,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猛地从桌边站起来,他撞翻了自己的椅子,然后到篱笆旁边将胃里翻江倒海的午饭全部吐了出来—— 在罗修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他还听见暴力熊用欢快的声音在他身后说:“哦?爱丽斯,你没事儿吧,你看上去像是怀孕了,而我一点儿也不难猜到孩子的爸爸是谁,嘿嘿嘿嘿嘿嘿嘿!” 罗修直起腰,直接无视了这只疯兔子的“怀孕论”,他从口袋中翻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皱皱眉后将那块手帕扔掉,与此同时,他看见在自己的肩膀上站着另外一只松鼠,它高举着一杯冒着蒸腾热气的浓茶,正呲牙咧嘴地冲他微笑,罗修迟疑了几秒—— “喝吧,”松鼠说,“就是普通的大吉岭红茶。”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罗修目光一顿,看上去有些惊讶地反问。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松鼠回答,“哦,其实我已经记不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事情了,从我太爷爷那辈开始,我们打从生下来就被训练怎么样运动自己才能让自己的肉吃上去更加有口感,而不是像嚼如蜡的鸡胸脯肉!” “……这很变态。”罗修将那茶杯接了过去,喝了口里面的茶水然后涑了涑口,他漱完口,将口中的红茶吐掉,有些含糊不清地说。 “但是大家都这么做的,谁知道法兰绒今天死掉了以后,明天会不会又在它的妻子欧根纱的肚子里重新诞生呢!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你不要揭穿这个事实,除非暴力熊先生自己发现这个事实或者他问起这个问题。” “为什么?” “我们真的很想成为暴力熊先生的朋友。” “友谊大概不是你们想象的这样。”罗修说。 “也许,不过我们也并不太懂这些东西,你指望松鼠的脑袋能有多大呢?”松鼠回过头,看了一眼挂在不远处的篱笆上的一个小钟——那钟已经不走了,永远地停留在了六点的时候,罗修刚进来这个院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它,但是他以为那只是单纯因为它是坏的,而没有人去费心思将它取下来。 “在暴力熊先生的院子里,时间已经停止了。”松鼠悲伤地说,“可怜的暴力熊先生,只能永远在这进行着一场没办法结束的下午茶,偶尔疯帽匠先生会来看看它,但是他也不会做过多的停留,暴力熊先生一直都是一个人,只有我们陪着它,只有我们……” “所以你们心甘情愿扒了自己的皮,跳进汤锅里,成为它那永远源源不断的汤汁的材料?” “是的,先生,我们认为这就是友谊——法兰绒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它跳下去了,义无反顾。” 这时候,罗修忽然发现“法兰绒”这个名字的点击率似乎有点儿过高,正想要问“法兰绒”是谁,却在这个时候,他又听见暴力熊在他不远处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了起来—— “不过说起怀孕这件事,虽然我的朋友法兰绒和欧根纱即将有了它们可爱的孩子,但是它们还没来得及举办婚礼——爱丽斯,我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到来自我朋友的可爱的请帖啦!” 暴力熊的话让罗修的胃部又是一阵翻滚——但是好在,现在他已经没什么东西好吐的了,而之前站在他的肩膀上跟他说话的那只松鼠也一溜烟儿地回到了桌子上,它回过头冲着罗修笑了笑,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悲伤的情绪,罗修曾经在那只叫法兰绒的松鼠眼睛里看见过—— “我们真的很想成为暴力熊先生的朋友。” 那只松鼠将同样的一句话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它转身跑走了,就像是其他那些唱着那首诡异的歌曲的松鼠们一样,顺着桌布爬下了餐桌,罗修的目光也顺着松鼠的身影放回了桌面上…… 他看见了—— 桌面上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就好像狐狸的障眼法忽然消失了似的。 那干净整洁的餐盘不见了,带着蕾丝花边的可爱干净的粉白色餐桌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啊。 罗修唇角抽搐了下,这会儿再一想到刚才他居然在这样的餐桌旁边坐了那么久,他就想把自己整个儿扔进河里好好清洗一道——还好,还好刚才他虽然觉饥饿,但是身体内的警钟让他忍住了强烈的进食欲望没有触碰这些该死的食物…… 正当黑发年轻人的目光死死地瞪着桌子上的一切出神,就在这个时候,暴力熊忽然呸呸了两声,那响亮的声音让黑发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了他的身上,就在这个时候,暴力熊从嘴里喷出了几根毛,一边噗它的嘴一边看似难受地在椅子上扭动:“难得今天我邀请客人来喝下午茶,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情——爱丽斯,我希望你在你的汤里没有喝到松鼠毛,以前总是没有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让我喝到了这样的东西——大概是今天轮班的厨师法兰绒开始换毛了?” 罗修握着拳的手微微握紧了些,掌心之中,那枚金属环状物深深地陷入他的肉里,这会儿大概已经被压出了一个印子——他走到暴力熊的身边,然后它身边站住,撇看头不让自己看桌面上的那些“食物”,他深呼吸一口气后说:“你不应该责怪法兰绒。” “我没有责怪它,”暴力熊看似埋怨地瞅了罗修一眼,“只是作为厨师,注意安全卫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过我不会因此而当面斥责它,因为它是我的朋友——啊哈,朋友之间当然就是需要互相包容的!” “……” “说起来,我好像有个半个钟头没看见法兰绒了,”暴力熊坐在椅子上,艰难地挪动着它那过于庞硕的大屁股——当它这么做的时候,它那鼓得像是皮球似的肚皮也跟着颤抖起来,“你看见我的朋友法兰绒了吗,爱丽斯——就是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一个,戴着结婚戒指的那一个!我得问问它请帖的事情,作为朋友,我要是不闻不问的那就显得太过分了!” “你找法兰绒?”罗修挑起眉。 “是啊。”暴力熊打了个带着肉味的饱嗝。 罗修假装自己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当他闻到这肉味的时候产生的联想,他的手动了动,又垂落回去——但是最终他还是抬起了手,他的手高高地悬空在到处撒满了食物残渣的桌布上,然后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松开了自己握成拳的手—— 只听见“叮”地一声轻响,那在他掌心被握得仿佛变得滚烫的金属环圈就这样掉在了暴力熊那装着一块蓝莓蛋糕的精致餐盘里——蓝色的果酱弄脏了戒指,连带着,粘稠的果酱将那戒指上的兔爪印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是什么?”暴力熊艰难地稍稍坐起来一些,它嗅了嗅鼻子凑近那枚金属戒指,在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它仿佛怒不可遏的“嘿”了一声,“爱丽斯,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毛病——毕竟那个红毛小鬼曾经把更多的金银珠宝放在你的面前你也没动心过——现在当了人类,你倒是染上那些奇怪的坏毛病啦——偷窃!爱丽斯,你居然学会了偷窃!” “偷窃?”罗修冰冷地勾起唇角。 这会儿的功夫,黑发年轻人简直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逆流,愤怒在每一个毛孔中叫嚣! “没错儿!你偷了我朋友法兰绒的戒指!卑鄙,肮脏,无耻!” 一边说着,暴力熊愤怒地将那枚戒指从蛋糕里拿了起来——但是那戒指上面的胡椒味儿太重了,当它试图擦拭它的时候,那浓重的胡椒味儿害得它重重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该死的,这是怎么啦!这么浓的胡椒味儿是哪来的?”暴力熊四处张望着,“法兰绒,法兰绒,该死的你去哪儿去啦,你是不是撞翻了胡椒粉的瓶子,你的戒指上到处都是胡椒粉的温尔,哈哈,就好像你整个人跳进了汤里似的——” 暴力熊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会儿的功夫,站在他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已经面无表情地抓着他的耳朵,将它整个儿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干什么!粗鲁的爱丽斯!放开我的耳朵!” “你没有朋友,暴力熊。” “你胡说!”暴力熊愤怒地挣扎着,那夹在肥屁股里的尾巴倒是伸出来了,一跳一跳的,“松鼠们就是我的朋友!它们愿意为我牺牲一切!我想喝果茶它们就给我做果茶,我想吃蛋糕它们就给我烤蛋糕,我想喝汤,它们就——” “说下去。” “……” “说啊,怎么不说了?” 罗修冷笑着抬起脚,一脚踹翻了整张桌子——在暴力熊愤怒的惊叫声中,黑发年轻人毫不犹豫地抓着它的耳朵将它在手中摇晃了一圈,然后伸出手“啪啪”俩下毫不犹豫地在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左右开弓抽了两大嘴巴子—— 黑发年轻人用冷漠的声音,生气地咆哮道:“醒醒,你这只疯兔子——你还准备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你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罗修语落,忽然之间,他感觉到手中的那只兔子停止了挣扎。 它就像是在一瞬间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量似的,整个儿沉甸甸的垂落下来——它的兔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中转动着仿佛下一秒几乎就要从那儿滚落出来似的,它瞪大了眼,看着桌子上所有发生的一切…… 精美的餐盘不见了,那些滚着金色印花的餐盘上早已落满了灰尘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灰尘之上,到处飞溅着鲜红的血液,盘子的边缘,偶尔还能看见鲜红色的松鼠的爪印; 漂亮可爱的蕾丝花边桌布不见了,它们只是像是一堆腐朽了的抹布似的破破烂烂的挂在桌子上,沾满了灰尘,到处都是干涩了之后变成暗红或者干脆就变成了黑色的血液; 果酱瓶子上布满了蜘蛛网。 餐刀也早已生锈变钝。 散发着甜蜜气息的新鲜精美烘焙甜品承装在这样的凄凉用具之中,仿佛是在讽刺着这一切的存在似的。 “看清楚了吗?” 罗修压低了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浑身都在发抖,他拎着那只兔子的耳朵,将它的脑袋对准了那锅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汤锅——那汤锅里的汤汁当然还是奶白色的,散发着浓浓的胡椒味儿,但是这会儿,那口精致的小锅已经恢复了原样,那锅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锅子的边缘,还挂着几张松鼠的皮毛。 锅的后面,放着一张高高的长板凳,那长板凳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平台,就好像是游泳池上方的跳水台似的……在这张长长的长板凳上,排着同样长长的一队叽叽喳喳的松鼠们。 那些松鼠们挤挤攘攘地凑成一堆,队伍缓缓向前,就仿佛是有人在无声的指挥着它们似的,它们的声音低沉,共同吟唱着同一首歌曲…… “——someone tells me how good I look(有人说我看起来很好)。” 当它们走到队伍的最前头,倒数第二个就用一把小刀,啊锋利的小刀从倒数第一那只松鼠的脑袋上扎进去,血液的脑浆喷出来。 “——And for a moment, for a moment I am happy(一瞬间,一瞬间,我很快乐)。” 再抓着刀利落地往下一划,这样,倒数第一那只松鼠的皮毛就被整张剥下来,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湿滑鲜血的小爪子,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将被剥了皮只剩下鲜红肌肉的同伴推进汤锅里。 “——But when I'm alone, no one hears me cry(但是当我独自一人时,没人知道我在哭泣)。” 倒数第二只将那张血淋淋的、还散发着热气的皮毛顺手搭在汤锅的边缘,然后它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将手中的小刀交给它身后的那一只松鼠。 “——Now,All is quiet in the dead of night(现在,趁着夜深人静)。” 现在,这只剥了同伴的皮毛的松鼠成了那个“倒数第一个”,于是它仰着脖子,让身后的松鼠以同样的姿势,将小刀扎进了它的脑袋里。 “——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Let's begin to eat(让我们开始吃吧)……” 歌声还在不断的继续,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现在,这一只松鼠也被推进了汤锅里。 第41章 松鼠落入汤锅之中只发出了很小的“噗通”一声,那声响几乎就要被沸腾的汤汁咕噜咕噜的声音所掩盖,而那只被扒了皮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松鼠就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老鼠似的,它鲜红的肉在白色的汤汁里翻滚,然后渐渐变成了像是煮熟的粉色…… 暴力熊盯着那血淋淋的汤锅简直出了神。 但是哪怕是这样,也弥补不了这会儿放在锅里的长柄汤勺曾经无数次将那汤汁盛入它的餐盘里的事实——那餐桌已经被罗修踹翻了,餐具稀里哗啦地都落了一地,暴力熊盛汤用的餐盘就掉落在它脚边,盘底还能看见一点儿白森森的骨头。 “你说得对,爱丽斯。”暴力熊悲伤地说,“那不是友谊——我大概曾经拥有过松鼠们的友谊,但是它们从来不曾拥有我的……从头到尾都是它们在单方面的付出,我想到了最后,维持着它们这么做的大概只剩下了它们对我的怜悯——’看那只又胖又可怜的狗熊,它就坐在那里不停地吃吃吃,除此之外它什么也干不了哪里也不能去‘……” “……”罗修强忍下了把这只狗熊抓过来再揍一顿的冲动,只是站在它身后低下头看着这只垂头丧气的狗熊,“你有被害妄想症吗?” “啊,多么可笑,我拥有过友谊,但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地对这份友谊进行回报,所以我失去了它——最后留给我的只剩下了同情,我曾经的朋友,它们大概是觉得我又胖又可怜,所以它们才没有离开我——是的,我这儿即臭又脏,没人会喜欢我。” 罗修听着暴力熊毫无逻辑将自己定位为“世界上最惨的狗熊”,看了看四周决定至少同意他说这个地方“即臭又脏”这样的评论。 黑发年轻人抬起手,想安抚安抚这只先是活在“一切美好”的幻想症里现在又活在“世界充满恶意”的被害妄想症里的可怜狗熊——却在手落在它的肩膀上之前,忽然想到了上一次在梦境之中和他有所接触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于是黑发年轻人的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去,只是缓缓地缩了回来,他抿了抿唇,淡淡道:“那咱俩还是有一点共同点的。” “什么?” “瘟神。”罗修勾了勾唇角,“走到哪都给别人带去厄运?——我倒不觉得浮屠罗门会把’失踪‘或者’被房梁砸死‘当做日常。”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才不是瘟神,要当瘟神你自己当去。”暴力熊响亮地抽泣了一声。 “…………” 这种人家好心安慰你你还要反驳人家的人真的很烦啊有没有!!!!! 活该没朋友啊!!!! “你没必要听懂。”在暴力熊看不见的位置,身穿女仆装的漂亮黑发年轻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就是抱怨一下罢了,大概是你的情绪已经LOW得我都受到了影响。” 暴力熊转过头,仿佛责难般地瞥了一眼叉腰站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年轻人:“难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上来安慰我吗?” “……………………”罗修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只狗熊真的比邦尼更加欠揍——再重复强调一次,活该没朋友!! 在暴力熊催促的目光下,黑发年轻人想了想后只能绞尽脑汁地说:“没有人可以对’友谊‘这玩意作出详细的定义,并不是当对方为你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你就必须要为对方做出点儿什么——我觉得这叫’等价交换‘而不叫友谊。然而玄妙的是,大多数的友谊似乎确实建立在’等价交换‘的基础之上长能长久——简单的来说,法兰绒跳进汤锅里,它首先其实是在遵守打从生下来就在遵守的规则,从它的祖父那代开始,它们就已经将’成为汤锅里的材料‘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与终点;而对于你来说,吃掉它们作为材料组成的汤锅,也只不过是因为你正好在这里,然后吃掉了它而已。” “听不懂。” “……对不起,忘记狗熊大脑不太发达,别太用力思考,那没多少意义——换句话说,哪怕想明白了你的人生也不会得到升华。” “你真讨厌,爱丽斯。” “……” 简直呵呵,我再讨厌能有你讨厌?罗修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拍了拍这只狗熊老兄的肩膀说:“那些松鼠应该就没讲究过想让你回报吧——单方面来说,大概是它们愿意为你赴死,你无需为别人对自己生命的决定做过多自责——那跟你没多少关系,毕竟不是你拿枪指着它们让它们跳进去的。” “它们为什么选择一个个的离开我呢?难道呆在我身边跟我说说话不比跳进汤锅里好吗?” “……” “为什么呢?” “……大概是,怕你饿着吧。” 罗修囧着脸,发现话题又绕回了原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看上去关于“友谊”如此有深度的话题忽然之间就向着奇怪的方向奔去…… 而听了罗修的话,暴力熊的长耳朵彻底垂了下来,它伸出手,仿佛万分爱惜一般地整理了下挂在锅边的松鼠皮毛——这一幕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鲜红色的血液弄脏了暴力熊身上那套还算讲究的礼服,也将它白色的皮毛变成了红色……然而这只狗熊看上去并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将那些皮毛拿在手中,每一张都展开来看了看—— “这是法兰绒的。”暴力熊在一张皮毛上停了下来,它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毫无生命力,上面还挂着肌肉碎片的皮毛,然后悲伤地说,“我认识它的皮毛。” 有那么一刻,罗修以为这只狗熊会选择挖个坑将那个松鼠的皮毛埋掉。 但是下一秒,令他惊讶的是,暴力熊居然将手中的那些皮毛一股脑地全部扔进了汤锅里——乳白色的汤汁充满了褐色的颜色在里面翻滚,松鼠的皮毛在滚水里煮沸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就像是烧糊了的猪毛外加浓烈的胡椒粉外加奇怪的肉香以及血腥甜味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感觉,简直酸爽!……正当罗修后悔刚才怎么就没一脚把这汤锅一块儿踹了,就在这时,更加让罗修产生呕吐冲动的一幕出现了—— 暴力熊抽泣着,拿过那长柄汤勺开始搅动那一锅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汤水,从罗修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血水从它的眼睛、耳朵和鼻子里滴落下来,那些血液滴落在沸腾的汤锅之中,和那些松鼠的皮毛混在一起…… “我流血了,”暴力熊说,“不过这样也好,我就能跟你们永远在一起了。” 疯狂的狗熊一边说着,一边用长勺舀起一勺汤,那汤勺里还有一块湿漉漉的松鼠皮毛——在暴力熊将那汤勺凑到嘴边,响亮地“滋滋咕噜”几声将那勺汤喝进肚子里时,罗修感觉到了一阵晕眩。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连早餐都吐出来了。 他一步上前,直接将那汤勺从暴力熊的手中抢了过来,远远地扔到了篱笆那边,而这个时候,暴力熊也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它挣扎着挣扎着,忽然之间,罗修看见它眼睛里流下的血泪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细流变成喷涌着一股股往外流的血泉,最后,那双红色的眼睛就这样从暴力熊的眼眶里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像是苍蝇似的,鼓鼓的、透明的琥珀色眼珠。 罗修下意识地松开了暴力熊。 掉落在地上的狗熊开始痛苦地嘶吼,它在一片狼藉到处是甜点和汤汁的地面上翻滚,伴随着“撕拉”一阵布料撕碎的声音,一双像是蜻蜓似的翅膀从它的背后生长出来—— 与此同时,罗修感觉到了被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牙齿在发出灼热的温度。 “友谊,友谊,友谊……让我们在一起吧,法兰绒,我还要参加你的婚礼呢,呵呵——然后是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孙子的儿子——我们世世代代,拥有在一起——让这个茶会停留在这一刻,我们坐在桌边,我负责吃你做的甜点,而你只需要在桌子上从这头跑到那头——” 暴力熊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之间,它抬起头,一双凸出的、已经不是熊眼睛的大眼睛瞪着罗修:“爱丽斯,你加入我们,好不好?” 罗修的回答当然是:不好。 几乎是暴力熊从地上面爬起来,嗡嗡地煽动着它的翅膀冲它扑过来的时候,黑发年轻人一下子从衣服中将那肉球抓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向前直接迎面而上冲着暴力熊将手中的肉球的尖锐部分对准他扎刺下去,然而拥有了一双苍蝇似的翅膀的肥狗熊这会儿却意外变得十分敏捷,罗修一击不成,反而被它用兔爪子在脸上结结实实踹了一脚—— 伴随着从脸颊处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黑发年轻人脚下站立不稳,整个人都打横着飞踹飞出去撞到了旁边的篱笆! 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 “啊啊啊……妈的。” 瘫软在篱笆下的黑发年轻人眉头紧皱,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大概是篱笆上用来固定的金属尖刺将的背部划出了一道巨大的血口。 火辣辣的刺痛感几乎是立刻就想罗修想到了刚进浮屠罗门的那一天,自己脱光了裤子,趴在那个男人的办公桌上撅着屁股任由其抽打的那种疼痛……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恼羞成怒,黑发年轻人的脸“蹭”地一下就火烧似的升温,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手摸索着正想撑着篱笆爬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 那香味……罗修认为他很熟悉。 胸腔之中的心脏“咚咚”实实在在地狂跳了几下,黑色的瞳眸微微发黯,黑发年轻人仿佛是已经有所预料地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脖子,他回过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笼罩在了一个阴影之下,而此时此刻—— 从罗修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仅仅与他一个篱笆之隔的高大男人那完美的下颚曲线,以及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笑意的薄唇。 优雅的男人身着华丽的公爵贵族服装,巨大的礼帽投下的阴影依旧遮盖去了他的半张脸,他的手中拄着做工精致的手杖,此时此刻男人正懒洋洋地靠在篱笆旁边,低头静静地看着狼狈地靠在篱笆上的黑发年轻人。 良久,他轻笑一声:“找到你了,爱丽斯。” 罗修唇角猛地抽了抽,却仿佛被什么人掐住了喉咙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此时,站在篱笆外面的男人缓缓抬起手,像是想要伸手触碰他——然而在那戴着手套的手触碰到罗修的面颊之前,却仿佛是被一层如同水一样的光泽结界格挡开来。 黑暗公爵似乎一愣,随即缩回了手,而罗修却仿佛被眼前这一幕吓着了似的微微睁大眼,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瞪着一双黑色的瞳眸无声地看着站在篱笆之外……只与他咫尺之隔,却无法触碰到他的男人。 罗修的脑海之中响起了毛毛虫先生的那不急不慢的声音—— 【被黑暗公爵抓住了之后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 【或许是把你扒光了捆绑在他的床上,然后拉开你的双腿将他那不甘寂寞的性器狠狠地塞进你的后穴里,不管你哭叫还是吵闹,他都不会停止下自己的动作……】 …… 【听说黑暗公爵的性器上长满了倒刺。】 …… 【血肉模糊哦,爱丽斯。】 “伤脑筋了,爱丽斯,我碰不到你,偏偏你还要用这种像是小狗一样可爱的眼神看着我,这不是存心想让我为难么。” 黑暗公爵轻笑一声,随即他抬起手屈指,仿佛是敲门似的,轻轻敲了敲贴在罗修耳边的那处篱笆。 男人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不变,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罗修:“……” 不远处,长了苍蝇翅膀的暴力熊转了个弯,重新冲着罗修这边飞了过来:“来,爱丽斯,快来加入我们,我们一起,永远进行这场茶会——” “哎呀,爱丽斯,情况不妙啊。”看着越来越近的暴力熊,黑暗公爵唇角边的笑意更深,又不急不慢地唱到,“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儿开开,让我进来。” “……………………” 什么叫做背腹受敌? 现在罗修算是知道了。 第42章 黑暗公爵的手微微曲起在篱笆上敲了敲:“爱丽斯,把篱笆推倒,让我进来,我不会让这只讨人厌的苍蝇动你一根汗毛。” “但是你会把我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动一遍。” 罗修深呼吸一口气,扔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再也没回头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是什么表情,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肉球,听着它在自己手中发出仿佛被捏疼了的“叽叽”声,然后冲着往自己这边来的暴力熊摆出了一个浑身紧绷随时可以进行反击的防备姿势——而在罗修身后,高大的男人却只是勾起唇角,目光从黑发年轻人压低了背脊、微微挺起臀部时暴露出的优美弧线上一扫而过…… 男人沉吟了一声,低低地笑道:“这个猜测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想反驳,爱丽斯。” 此时此刻,暴力熊的耳朵已经从它的脑袋上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暴力熊头顶上那些又硬又短的黑色毛发——黑暗公爵说得对,现在的暴力熊上看去就像是一只吃撑了的苍蝇。 只听见“啪”地一声巨响,夹杂着尖刺被挥舞时的虎虎风声,黑发年轻人手中的肉球前端见此部分猛地一下迎着暴力熊的正面挥舞而上,整个尖刺猛地忽然增长狠狠插进暴力熊的嘴巴里,然而,它的牙齿却比罗修想象得更加坚硬—— 罗修手中的肉球发出了“叽叽叽叽”急促的痛苦哀嚎,它的前端尖刺被死死地卡在了暴力熊的牙齿中间,他没能伤到这只发疯的狗熊一丝一毫,而那反弹回来的力道却震得他虎口发疼差点儿日让肉球脱手! “没用的,爱丽斯,暴力熊的防御和攻击力都比你想象的厉害许多,但那并不是意味着他无懈可击——刀剑无眼,爱丽斯,指向敌人的刀总有一天很有可能也会指向自己……” 罗修被这男人模棱两可的话搞得头大,猛地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啊,我一直在想让你现在就见到暴力熊是不是对你来说太过于苛刻了一些。”黑暗公爵的话从罗修身后传来,“现在,请你加油。” “……” 要不是这会儿正忙着咬牙切齿地从暴力熊的嘴巴里抢回自己的武器,罗修很想回过头让后面那个说风凉话的男人闭嘴别说废话——在这种时候,这家伙居然跟他说“加油”,真是太惹人讨厌了! 想到这儿,眼前暴力熊的脸似乎都变成了黑暗公爵那张讨人厌的脸,罗修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抬起脚对准暴力熊的脸狠狠踹去——十几厘米的高跟鞋的杀伤力在这个时候体现出了“碍事”之外的剩余价值,只听见暴力熊发出一声痛呼,随即立刻松开了咬在口中的肉球尖刺,捂着脸往后退去—— 突然松懈的力量让罗修也跟着往反方向后退了几步。 终于把这该死的肉球抢了回来,可是罗修的脸却比刚才更黑了——他觉得自己的战斗方式已经从“纯爷们”向着妇女阶级前进,高跟鞋都用上了,揪头发扇耳光还会远吗? 但是如果西瓜刀都不能伤害到这只该死的疯狗熊,扇耳光能有用?罗修拎着手中的武器,气息因为刚才一系列的动作微微有些不稳,当那只飞在天上的狗熊嗡嗡地震动着自己的翅膀时,罗修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当他眼尖地看见,从暴力熊的嘴巴里似乎在发出什么诡异的光芒时,罗修意识到对方似乎又有了什么新招—— 暴力熊:“爱丽斯,坐回桌边去,让我们继续这场茶会!” “……桌子都被踹翻了,茶会还怎么继续!”隔着一地狼藉的餐具和食物以及桌子的残骸,罗修大声地冲疯狗熊吼,“快冷静下来,暴力熊先生!” 罗修话语一落,就在这时,就好像是要验证他的猜想似的,从暴力熊的嘴巴里猛地吐出了一股强烈的火焰,那火焰夹杂着深红色的液体,就好像是带着火球的岩浆,当那热浪席卷迎面而来,罗修猛地往旁边扑去摔了个狼狈险险躲过,回头一看,却发现刚才自己不小心碰到了那火焰的裙角已经完全被烧融! 这狗熊会喷火! 作为一只狗熊你凭什么会喷火! 暴力熊先生,我觉得我们大概真的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人生了! 罗修快疯了,他觉得自己就仿佛是掉进了什么RPG角色扮演游戏里——而最糟糕的是,这个游戏没有GAME OVER之后的存档重来,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如果在这里GAME OVER,很难说他在现实世界里是不是也会一样从世界上消失! 想到这里,黑发年轻人有些狼狈地从土地上爬起来,他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站在篱笆外面的黑暗公爵,对方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似的,掩饰在帽檐之下的目光与黑发年轻人在空气中相撞,他抬起手压了压头顶上那顶华丽的礼帽,然后懒洋洋地冲着罗修笑了笑。 “……” 这“邪魅一笑”让罗修的额角青筋猛地跳了跳。 然后顿时产生了一种“宁愿被火烧成红烧猪肘子也不放他进来”的坚定意志。 左躲右闪,在连续几次连滚带爬地躲过了暴力熊的火焰攻击之后,罗修几乎能掌握住了它的进攻节奏,每一次即将喷射火焰之前,暴力熊的嘴巴附近都会发出橙黄色的刺眼光芒,那光芒大概会停留三到五秒,然后直接像是岩浆似的从那该死的狗熊口中被喷射出来—— 而当罗修满脸是汗,却意外地发现,手中的肉球在以不正常的速度颤抖着,刚才暴力熊口中的唾液弄得它浑身都是滑溜溜的,就好像是这液体让它感到不舒服了似的——在眼瞧着那火焰冲着自己这篇扑面而来的时候,忽然之间,那肉球屁股的小三角恶魔尾巴无限长大,最后,居然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将罗修和它完全笼罩起来的黑色盾牌! 此时此刻,暴力熊的花园里已经狼藉一片,到处都是被烧焦的痕迹,被逼得在小小的庭院之中到处闪躲,然后在一次偶然的躲避之中,罗修猛地扑进了翻到在地的餐桌残骸里——胡乱地抓着发霉发臭的桌布艰难地站起来时,此时黑发年轻人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的小腹撞击在桌腿上算意外伤害,当罗修疼得呲牙咧嘴地匍匐在餐桌后面时,暴力熊的火焰几乎是擦着他的头发丝儿从脑袋上扫过…… “奇怪?” 罗修弯下腰,伸脑袋看了看,随即惊讶地发现自己周围的草地上居然还有绿色的小草幸免于难——挡在他们前面的,是比肉球本身还要大上十几倍的巨大黑色三角盾牌,这会儿的功夫,那盾牌除了被烧得赤红之外,居然没有丝毫被烧毁的征兆——刚才,暴力熊的火焰可是正面攻击过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爱丽斯,暴力熊的防御以及攻击力都比你想象的厉害许多,但那并不是意味着他就无懈可击。】 罗修猛地抬起头,脑内仿佛灵光般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一闪而过,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篱笆外面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而在罗修的不远处,暴力熊的下一次火焰进攻已经蓄势待发—— 一秒、两秒、三秒—— 第四秒的时候,黑发年轻人意识到自己再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猜测,当那铺天盖地的火焰从不远处喷射而来,罗修一个箭步上前将在自己面前飘来飘去的肉球抓住,这一次他不再闪避,而是迎面举起了那肉球顺手拍了拍它的屁股——肉球委屈地叫了一声后翘起了自己的尾巴,迎着火焰,黑发年轻人高高地举起那张正好一个人大小的方桌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火焰来袭的时候,他能感觉到热浪掀起了他的裙角以及刘海。 他闭着眼,听着自己的心在呯呯狂跳。 他甚至做好了被烧融烧焦,万劫不复的准备! 然而,当火焰过去,罗修做好的一切最坏的打算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一阵夹杂着清凉水汽的清风吹来,黑发年轻人感觉到一滴汗液顺着他的下颚滴落在衣领,他愣了愣,这才睁开眼睛——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是电影的慢动作,他看见那扑打在桌面上的火焰就像是扑在了一个镜面世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暴力熊的火焰居然按照来的方向原路返回了回去,冲着暴力熊所在的地方原路灼烧,而那只狗熊却来不及躲避,那火焰直接将它整个儿笼罩、剧烈燃烧了起来! 【刀剑无眼,爱丽斯,指向敌人的刀总有一天很有可能也会指向自己。】 罗修猛地扔开自己手中的肉球,转了个身,正面直视上站在篱笆外面的男人—— 而后者,只是唇角边笑意变得更加清晰,显得有些慵懒地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胸前,男人冲着黑发年轻人的方向优雅地鞠了个躬:“为您效劳。” 暴力熊的痛呼声和火焰汹汹的燃烧声在耳边仿佛成了唯一的声响,那狗熊的翅膀被烧穿了,皮毛也发出了恶心的毛发烧焦的味道,白狗熊被烧成了黑狗熊——罗修来的时候还显得整齐精致的花园此时此刻却狼藉一片,而那锅作为罪魁祸首的汤,却还是安安稳稳地被放在原来的位置,咕噜咕噜地滚动。 “——The day I chose not to eat(这天我选择了不吃东西),What I do know is how I've changed my life forever(我所知道的是从此以后我的生活永远的改变了)。” 罗修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鞋子边缘,然后是背后的蝴蝶结的下摆,那东西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重量,顺着蝴蝶结的方向一路串了上来,它轻巧地越过了他的裙摆,腰间,最后刷着他的衣袖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攀爬,然后一跃而上,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罗修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对视上了穿着西装的松鼠小小的、黑色的眼睛。 那眼睛之中前所未有的显得异常平静。 “These secrets are walls that keep us alone(秘密是隔开我们的墙,使我们独自一人)。” 树梢上,草丛后面,餐桌底下推开了碎裂的餐盘,越来越多的松鼠出现了,它们仿佛是朝拜者,无声地从各个角落里出现,然后统一地转向燃烧的暴力熊所在的方向,它们安静地看着它们曾经的朋友在燃烧,火光在它们的眼中跳动,它们低低地合唱着那首缓慢旋律忧桑的歌曲。 暴力熊身上的火渐渐熄灭了。 这时候从它身上冒出了一缕缕的黑烟。 它趴在草地上在缓缓地抽搐着,挣扎着往前爬动,包括罗修在内,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知道暴力熊大概命不久矣,然而,它却还是在努力坚持前进,冲着那锅始终在咕噜咕噜地沸腾着的汤锅的方向……就在这个时候,罗修动了,他越过无数的松鼠——那些松鼠们就像是摩西分海似的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黑发年轻人来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暴力熊身边,蹲下身。 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着脚边挣扎着的暴力熊——周围安静得可怕,松鼠们也停止了歌唱的声音,风吹过时树梢沙沙作响,仿佛成为了此刻世界上剩下的唯一。 这个时候,暴力熊终于停了下来,它靠在那口沸腾的锅的边缘,仿佛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它的嘴动了动,而后,用那沙哑的、仿佛是被完全烧坏了的声音缓缓地唱了起来—— “I need you to know(我需要你知道),I’'m not through the night(我不是在黑夜里穿梭) Some days I'm still fighting to walk towards the light(有些时候,我挣扎着寻找光明)。” 罗修愣了愣,随即,仿佛脑海之中有一个什么声音,那个声音让黑发年轻人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将自己手中的刀放到了这只暴力熊的手中。 “The day I chose not to eat(这天我选择了不吃东西),What I do know is how I've changed my life forever(我所知道的是从此以后我的生活永远的改变了)。” 暴力熊接过了这把西瓜刀,转过自己的脑袋,安静地用它那早已被烧没,变成了黑漆漆的黑洞的眼眶对准了罗修的方向——罗修却觉得,暴力熊确确实实是在看着自己的。 暴力熊将那把锋利的刀刃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它被烧得血肉模糊的爪子在刀柄上留下了血色的痕迹,这只狗熊唱出了最后一句歌曲,然后毫不犹豫地手中的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伴随着“扑通”一声声响,就好像无数次松鼠们跳进汤锅里似的,暴力熊的头颅掉进了汤锅里,奶白色的汁水中,那头颅翻滚,和松鼠们的骸骨、松鼠们的皮毛化为了一体。 “And for a moment, for a moment I find hope(一瞬间,一瞬间,我找到希望)。” …… 轻轻地将武器从那没有了脑袋的狗熊的手中拿回来,罗修深呼吸一口气,吸入鼻子的是满满的胡椒味儿……黑发年轻人揉了揉鼻子,嘟囔了一声“胡椒放得太多了”,与此同时,他将那颗恢复成牙齿的武器重新挂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罗修站起身来,背后却意外地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然而黑发年轻人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暴力熊已死,所谓的结界,当然也伴随着它的消亡不复存在。 强而有力的手臂拦上了他的腰,与此同时,他听见又低又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抓住你了,爱丽斯。” “…………你身上的古龙水味比胡椒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黑发年轻人头也不回地嘲讽道。 “啊,下回我会注意。”身穿华丽礼服的男人轻笑了声,与此同时,他那松松地搭在怀中黑发年轻人腰上的手,蹭了蹭,然后意味深长地说,“看,暴力熊先生和他的松鼠朋友们最终在一起了——这真是让人羡慕,是不是?” “有什么好羡慕的?” 罗修头也不回地说着,并且在一瞬间,他的坏脾气上来了,仿佛在证明给身后的男人看自己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似的,他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将那一锅汤踹翻在地——灼热的汤汁洒在倾倒,泼洒在泥土之上发出了“滋”的一声声响。 罗修那显得异常明亮的黑色瞳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土地一点点将那汤锅的汁水吸收进土里。 “小心烫着自己,坏脾气的爱丽斯大人。”黑暗公爵轻笑一声,轻而易举地拦着黑发年轻人的腰将他从那一地狼藉边拉开,与此同时,他带着手套的那边手,也不规不距地从黑发年轻人的裙底探入—— 罗修回过头,拧着脖子看着身后的男人。 “拿开你的爪子,否则我就剁了它。”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却没有挣脱对方的怀抱,只是抬起手,一把打掉了对方头顶上的礼帽——风吹来,那风将男人的礼帽垂落到了几米外的篱笆之上,凌乱的发丝让罗修微微眯起眼一时间看不清楚这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他在等风停。 然而,这风却仿佛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相反的,他们看上去有越吹越大的趋势。 直到它们在男人的笑声中越来越强烈,最后,吹得罗修几乎站不稳脚——风中罗修似乎看见男人的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不过……还真他妈就是风太大,他果然听不清。 这场景太抽象,抽象到罗修觉得这似乎象征着什么,而这会儿,在这紧要的关头,罗修却一点儿也不想离开了,他内心在咆哮着,深切地渴望想要知道黑暗公爵的身份——他甚至显得有些慌忙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个男人的衣服—— 然而他却扑了个空。 手猛地在空气之中空抓了几下,然后罗修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阳光从窗外泄入,温暖均匀地洒在皮肤之上,那感觉特别真实……躺在柔软的床上,周围都是铺天盖地令人觉得刺眼的白,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不顾自己仿佛狂奔了一万米似的浑身酸痛,转过头看了眼床边—— 床边,前一秒还低着头看书的男人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啪地一下合上了书,然后乌兹罗克转过头,微笑着看着他:“你做噩梦了,爱丽斯……并且,似乎你的梦中总有一个黑暗公爵让你恋恋不忘?” 第43章 “并不是恋恋不忘。”罗修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其实那是个令人恼火的家伙,而我至今还没能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说起来,我为什么会在你的房间?” 站在床边的男人闻言微笑起来:“首先你应该回答我你跑到医疗室去干什么?” 罗修:“……我肚子疼?” 乌兹罗克看上去没有完全相信黑发年轻人说的话,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在这一点上继续纠缠下去,只是简单地说:“我替艾丽嘉处理完伤口后,原本准备离开,但是离开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医疗室对面的那个修剪了一半还未完工的健身房的窗帘被拉了起来,出于好奇,我就走进去看了看,结果就看见你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然后你就把我带回来了?” “不然呢?放任你躺在那里的话,可是会着凉的。” 这个男人的语气还是显得那么理所当然,罗修下了床跟他借用了浴室,在清洗自己身上的冷汗以及在健身房滚上的尘土过程中,罗修却看见了在自己的脖子往下锁骨处有几处红色的印子,蒸腾的湿热白色雾气之中,罗修伸出手抹了把镜子,随即发现那几处像是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似乎比他想象得更加明显一些。 而如果是乌兹罗克亲手将他从健身房带回来的话,以唱经袍那种领口比较松的衣服来说,那个男人不可能没有看见这些痕迹……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罗修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黑发年轻人低下头花了十几分钟时间将自己浑身上下检查了一便,然后心情复杂地安心下来发现那个陌生人除了留下这些痕迹之外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再留下其他的痕迹。 回想之前他醒来之后跟乌兹罗克那些再平常不过的对话…… 现在怎么想,那个男人温和的微笑里,似乎都掺杂着一点儿嘲讽的情绪? 站在花洒下的黑发年轻人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像是为了驱赶掉心中那股烦躁的劲儿,他回头将水温稍稍调低了一些——无论处于什么目的,他发现自己都不想给那个男人留下自己是喜欢在外面乱来的人的印象。 这种“不想”的情绪来自很单纯的本能。 就好像是小学生抄作业的时候不会像让自己的老师发现似的。 虽然他并不认为那个男人会因为他跟一个人在无人的健身房里做出这种事情就惩罚他,啊,换句话来说,说不定对方压根就不在乎这种事情?……对了,现在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吗?当务之急是找出来那个神经病似的摁住他强吻的人是谁吧? 那个人的吻…… 啧。 真脏。 罗修有点儿后悔自己引导自己回顾起那个场景,这会儿,那个陌生人伸出舌尖探入口腔之中,扫遍口腔的每一个角落留下的湿滑温暖的感觉又来了——那是个跟乌兹罗克很不一样的人——好吧,这里倒是跟乌兹罗克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跟罗修有过直接肉体接触的男人并不多,所以这会儿勉强拿那个男人来躺枪对比下而已——言归正传,相比起神圣的红衣主教大人,那个在健身房里劫持了他的人,应该是个相当高大,脾气比较急躁的人。 罗修想了想,没有想到浮屠罗门有任何的一号人能跟这样的人对上号。 上次跟他干架的那个欧美人倒是可以对上号,但是那家伙有狐臭,如果他靠近他,他肯定能认得出。 但是不由自主地已经带入了那张丑陋的中年大叔脸,罗修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抓过海绵球用力蹭了蹭自己锁骨处的那些吻痕——就好像是洁癖患者想要将它们彻底清洗掉似的,海绵球很柔软,但是架不住黑发年轻人这样来回摩擦,当他的皮肤开始发热发烫,罗修烦躁地停下了摩擦的动作,狠狠地皱起了自己的眉。 好想有一个人能来替他将这些“肮脏”的东西清洗干净。 怎么清洗,他不知道。 但是几乎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时,黑发年轻人却几乎是立刻地确定了,“有一个人”的“那个人”应该指的是谁——他的脑海里无可救药并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浮现出“神圣的红衣主教大人”那张可恶的脸。 他开始想象,如果那个陌生人是那个男人的话…… 这随便一跳的思维让他的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稳。 他快要高潮了。 罗修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又将热水再次调低了一个温度——等到热水被他调控到一个近乎是在深秋季节使用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冷的温水状态,罗修这才停下手——狠狠地将手中的海绵球砸到了浴室的墙上。 这太不正常了。 “妈的。” 黑发年轻人忍无可忍地为自己那完全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无法控制的大脑啐了声脏话,他伸出指尖蹭了蹭自己被自己弄疼的锁骨处的皮肤,那指尖扫过都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的眉皱的更紧了一些。 他向来都不是对那方面有执着需求的人,然而自从来到浮屠罗门——就好像是一颗邪恶的种子忽然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了似的,此时此刻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明明举止言行都如此优雅,几乎浑身都笼罩着神圣的光芒——然后罗修发现,这样的神圣在他看来,就像是活生生的一颗移动中的巨型春药。 而现在,他就站在那个男人的浴室里,开始堂而皇之地幻想起那个慷慨借用他浴室的人——是的没错,不仅不是柔软香喷喷的女人,那是一个身材比他还高大,肌肉比他还发达,活生生的男人。 他还因此而勃起了。 一只手撑在墙壁上,罗修几乎是无法抑制地、仿佛着魔一般将自己的手放到了下身那在毛发之中已经半抬头的地方,脑海之中,那个男人正趴跪在浴缸身边,任由哗哗往下倾洒的热水弄湿他的头发和衣服……那个男人拉开他的裤子将他的东西含进口中—— “唔呜……” 罗修握住自己的东西,自己手心的温暖、以及热水敲到好处的温度,和人体口腔的感觉真的十分相似……带着一丝自暴自弃,黑发年轻人撑在墙上的手臂稍稍用力,相反的,那握住自己下方的手,却轻柔地开始抚慰起自己来…… 幻想中的那个人用舌尖舔弄他的前端,用那修长的手指揉弄他下面的球体—— “啊啊啊……” 花洒之下,自己玩弄自己的黑发年轻人发出了奇怪的、仿佛哭泣一般的叹息,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眼中泛起的水雾泄露了他内心极度不安的情绪——自己的东西射到了男人的脸上,并且当那东西顺着男人又长又卷的睫毛滴落在唇角边的时候,对方色气满满地舔着唇吃掉了它们。 一想到这个画面,罗修发现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器官几乎是立刻给予了热烈的回应以表达自己的期待度——那玩意跳了跳之后,瞬间变得又烫又硬,罗修几乎要羞愧得握不住手——在他看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兴奋到这个程度…… 喔,现在他这个东西……活生生像是刚从岩浆里捞出来的钻石。 黑发年轻人为自己奇怪的比喻苦笑不已……正当他心烦意乱地考虑要不要干脆就将自己淹死在浴缸里的时候,浴室的门忽然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拉开——黑发年轻人猛地一愣,做贼似的猛地甩开自己握在手中那个滚烫的东西,转过头瞪着门口缓缓走进来的高大男人—— 他明明记得进卧室之前他有锁上门啊? 啊啊啊啊啊啊!!!!!!!!!!!!!!!!!!! 搞什么!!!!!!!!!!!!!!!!!!!!!! 内心的草泥马狂奔呼啸而过,然而表面上,站在浴缸里的黑发年轻人却是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背对着缓缓走近的男人,拧着自己的脑袋,用僵硬的姿势见了鬼似的瞪着他。 “你洗太久了,我不放心,所以进来看看。” 乌兹罗克给了满脸诧异瞪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室内的白色蒸汽很好地掩盖去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乌兹罗克觉得自己搞不好真的是演技派的,总之当他来到罗修跟前的时候,他的眼中充满了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的真诚担忧。 摆着这副表情看着站在花洒之下、浑身赤裸,坦然地跟自己展示出自己那一片洁白无瑕的背部却满脸茫然地瞪着一双雾蒙蒙的黑色瞳眸看着自己的年轻人,简直是……秀色可餐。 比张开大腿勾引客人的舞女更加吸引人。 男人再也忍不住内心恶作剧的冲动,在一个十分靠近浴缸边缘,却不会惊扰到站在浴缸里的黑发年轻人的安全距离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俯下身,用担心的口吻问:“怎么了,爱丽斯,你看上去就像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罗修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似的,他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这个举动让他看上去有些幼稚,“我没有想哭。” 乌兹罗克叹了口气:“那大概是水汽太大,我看花眼了——有那么一刻,我还以为你就要从浴缸里跳出来扑进我怀里了呢。” 这句话倒是说的实话,不同的是其实乌兹罗克认为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现在看上去依然是这个样子,毛茸茸的——是的,哪怕这会儿他站在水下湿漉漉却看上去依旧还是毛茸茸的——像是一个站在水池里仰着头看着主人等着主人拥抱的小动物。 真是太可爱了。 乌兹罗克一边想着,一边开始感慨自己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清闲越发变得有点变态——虽然过去这么多年里很多人用“变态”来形容他,但是他从来不会承认这么一个并不优雅的形容词。 罗修没说话——哪怕双方是男人并且一块挤过浴缸,但是这会儿在一个整齐地穿着衣服,一个浑身赤裸的情况下,作为浑身赤裸的那一个(并且下面还高高竖着完全没有要软下来的意思),罗修用背对着站在浴缸边的男人,强忍着自己不让自己颤抖,压低了声音嗓音沙哑地说:“我没事,一会儿就可以出去了,你先出去吧,这里——” 罗修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在他语落之前,他感觉到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哪怕是站在温热的热水之下,那掌心传来的灼热却依旧能够让他微微一颤,他低着头,感觉到一股气息从他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的后颈处扫过—— “你这样说反而让我更加担心了起来,爱丽斯,你在别扭什么,你在逃避什么?” “我没有。” 罗修仿佛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声,他听见了热水喷洒在衣料上时发出的那种闷声水响——想到这会儿热水大概也将乌兹罗克的衣袖弄湿了。 衣服,弄湿了。 罗修:“……” “爱丽斯,你在做什么?你这样很奇怪。” “乌兹罗克,你别——放开我——” “别紧张,爱丽斯,我只是担心你。” 乌兹罗克一边说着,一边将背对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强行转过身来,而他当顺着后者几乎红得快要滴血的脸一路向下,目光停留在对方高高翘起的器官上时,被他扣住肩膀的黑发年轻人就这样,被他活生生地光用目光看着就射了出来—— 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触碰到那个东西的情况下,他射了出来。 乳白色的液体飞溅出去,有一些弄到了乌兹罗克的衣袍之上——红色的主教袍子上,那乳白色的液体怎么看都………………有点儿触目惊心。 乌兹罗克挑挑眉,抬起头,然后对视上了此时此刻满脸迷茫呼吸不稳,一副“天塌了”的崩溃模样看着他的黑发年轻人。 第44章 罗修:“………………………………” 当两人之间身体接触的最大面积也只不过是此时男人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但是他却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光是因为被另外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老二就射了出来。 射出来就算了还不知廉耻地把精液弄到了神圣的红衣主教大人身上穿着的神圣法袍上。 此时此刻,对于罗修来说,说是天塌了一点儿也不为过。他在对视上乌兹罗克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的第一时间就立刻低下了头,他没有给对方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的机会,他用自己的后脑勺面对男人——这一次,黑发年轻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扮演了鸵鸟的角色…… 就好像他不看他,时间就会停止,而乌兹罗克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笑而过似的。 但是罗修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非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全人类在下下一秒就被集体抹杀……喔喔,这幻想怎么想在现在看来都十分诱人的样子,如果真的有魔王要来毁灭世界的话,现在就快点来吧,真诚祈求魔王大人心动不如行动…… 罗修低着头不说话,于是此时浴室里安静得可怕,黑发年轻人能感觉到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他甚至能感觉到男人那平静得可怕的呼吸。 他会怎么样呢?罗修心想,大发雷霆?厌恶地把他赶出去然后让他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的方圆十米之内?或者是干脆将他狠狠地揍一顿?……最坏的是,将他第二次摁上电椅来一次彻头彻尾的劳动改造? ……等下,电椅什么的,这个会不会太严重了一点?他只不过是射了个精然后刚好射程有点远射到了他的衣服上罢了,话说回来谁让他站那么近啊对不对——“谁若玷污了主教大人的衣服,我定毁他整个天堂”这么富有中二感的事情,乌兹罗克这么成熟英俊沉稳的男人,应该不会做的吧? 应该不会吧。 正当罗修精神恍惚地幻想着自己即将面对的惩罚时,却在这个时候,他却听见从他的上方忽然飘来了男人一句淡淡的、不含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什么啊。” 那声音浑厚而低沉,却因为话语末尾奇怪的上扬尾音变成了一种奇怪的语气。 罗修一愣,在上一秒,黑发年轻人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万种关于“他会怎么对付我”的猜想,然而眼前的男人却愣是不走寻常路地给他发明出了第一万零一种…… 他说:什么啊。 罗修眨了眨眼,死死地盯着自己渐渐垂软下去的老二以及就在他眼底无限放大的被他的东西弄脏了的那一块红色的下摆——罗修不知道乌兹罗克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无论如何,这听上去都不像是“没关系”的同义词,于是在停顿了几秒之后,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唇,正磕磕巴巴地想要说一句道歉的话,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此时此刻,在罗修的头顶花洒从未停止过往下喷水,于是这就导致了男人的手也被淋得湿漉漉的,他用两根手指捏在黑发年轻人的下巴上,而后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轻而易举地将那垂着的毛茸茸的脑袋扳起来面对自己——当对视上那双湿漉漉、正不安地在眼眶里微微转动的黑色眼睛时,站在浴缸边上的男人微微弯下腰,凑近了这张写满了紧张的脸—— 罗修这才发现乌兹罗克很高。 当男人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无限向他逼近的时候,那高大的身影却能让他产生无限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而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铺天盖地地完全笼罩了他,罗修的胸膛轻微起伏了一下,热水花洒之下,他看着男人的半边身子都被热水淋湿——而他自己,浑身赤裸,紧张地将自己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好在,男人在距离他一个很近——近到鼻尖几乎都可以碰到鼻尖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虽然此时此刻罗修的后背已经整个儿贴到了浴室冰冷的瓷砖上。 “爱丽斯?”男人勾起唇角,低低地叫了一声。 说话时湿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眼前黑发年轻人的下巴上,害得他……差点把持不住。 性感的人,哪怕是说话时候的标点符号都显得特别性感。 罗修尴尬地微微眯起眼,扯起唇角蠢蠢地笑了声,他不知道距离这么近对方是不是听见了他大口吞咽唾液的声音,只是强装着镇定地说:“好、好像有点太、太近了,乌兹罗克大人。” 然而男人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拉开他们彼此的距离。 乌兹罗克说:“爱丽斯,你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 什么“看上去”。 用这种姿势说话哪怕是神仙都要有心跳吧!!!! 罗修心里暴走,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强装镇定:“……没有啊,哪能啊,有什么好紧张的啊,呵呵,你、你看我,说、说话都不结巴。” 听着男人那意味深长地“哦”地一声,罗修十分想弄死自己。 乌兹罗克卷了卷唇角:“你看上去有话要跟我说,爱丽斯。” 罗修:“……” 乌兹罗克用十分轻柔而有耐心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有没有?” 这声音在黑发年轻人听上去却比他大发雷霆更加可怕,于是他背脊一紧,屁滚尿流地说:“有!” 乌兹罗克:“我听着。” 罗修毫不犹疑道:“对不起!” 那声音洪亮、清晰、富有真诚的思想感情,余音绕梁在浴室之中久久回荡不能散去。 面对如此诚挚的歉意,乌兹罗克却破天荒地露出了个怔愣的表情——那样子,就好像是什么人在他的脸上揍了一拳似的……或者说,更像是一个被大人从嘴巴里把糖果抢走的小孩……在这男人万年温润如玉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这么靠近“人类”的表情,要是放在平时,罗修很有可能会坐下来好好欣赏一番,但是现在,他的下巴还在对方的手里,而从对方逐渐加紧的力道来看,男人看上去很有冲动想要直接将他的下巴卸下来,然后用剃须刀割断他的舌头。 罗修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哪里让对方不满意了。 冒犯了别人,然后说对不起——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必要流程吗? 现在怎么换成这位大人一脸天塌下来的模样了来着? 罗修不懂。 于是他仰着脑袋,真诚地追加了句:“乌兹罗克大人,很抱歉弄脏了您的衣服,我相信同为男性您在这方面也应该相当具有追求,而浴室当然是自我解决的最好地方——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您会进来,如果知道的话……” “知道的话怎么样?” 知道的话,我宁愿憋死自己也不会在你的浴室里把你当做性幻想的对象。 这句话罗修当然没能说出口,他只是用纯良无害的声音说:“我就不会这么做,真的,很抱歉。” 黑发年轻人的话语听上去很真诚,尽管这会儿乌兹罗克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耍了一通——但是想想其实这种事情如果是眼前的人做出来的话那真是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换句话来说……他习惯了。这么想着,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万般无奈地放开了手中的黑发年轻人,他站直身体,顺手关上了花洒,然后将一块巨大的白色浴巾从架子上拽下来扔到了站在浴缸里的黑发年轻人的脑袋上。 “洗完了就出来吧,站在浴缸里小心着凉,天气已经开始变凉了,你应该使用更热一些的水。” 男人说完,转身就要往外面走。 却被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叫住。 乌兹罗克停下步伐,没有转过身去看身后的人,他停顿了几秒,果不其然听见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蹑手蹑脚地爬出浴缸的声音,等了一会儿那个人大概是在浴室的地面上站稳了,这才仿佛旁敲侧击般地问:“……刚才那件事……” “没关系。”男人摆了摆自己的手,用慷慨宽容的语气说,“就如同你说的,男性在这方面确实拥有需求,我当然不会怪你,因为这个理由是如此的冠冕堂皇。” 说完,乌兹罗克咬着自己的后槽牙走出浴室——他一边走一边扯开自己身上衣服的领口,在蜜色的皮肤被大面积的暴露出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将整件红色的袍子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然后不顾自己只穿了一条黑色的紧身内裤,让背脊和修长的腿完完全全暴露在身后黑发年轻人的视线当中,然后他拉开自己的衣柜,从里面随手拿了一件新的袍子出来。 转过头,却发现披着浴巾的人还站在浴室门口怔愣地看着他几乎出了神。 乌兹罗克觉得自己今天叹气次数真的太过了,但是他还是用无奈的声音提醒:“晚饭时间快到了,爱丽斯,你已经错过了午餐,还想要错过晚餐吗。” 罗修闻言,条件反射一般地摇了摇头。 “那就动作快点。”乌兹罗克淡淡道。 罗修又像个乖宝宝似的点了点头。 然后在男人催促的目光下,他胡乱地套上了自己的唱经袍——在吭哧吭哧换衣服的时候,他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在不停地循环播放:除了道歉,这家伙到底还想听什么啊? 第45章 罗修跟在乌兹罗克屁股后面回到公共休息室时一切正如他离开时候一样正常。 负责带队伍到餐厅去的修女们还没来,。公共休息室里人们都在做着他们平日里喜欢做的那些事情爱下棋的那个老头眼看着已经快将他那摆弄了一个下午的棋局解决;在他的身后是那个闭着眼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冥想的吉普赛女人;艾丽嘉低着头坐在沙发后面,在罗修开门和乌兹罗克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时候,她飞快地抬起头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却在自己的目光和罗修对视上之前,便看似有些慌张地重新将自己的脑袋埋了下去。 罗修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逃避行为。 因为正好,这会儿罗修看见她就想到了自己下午在医疗室里看到的那些东西,所以黑发年轻人认为,现在凑上去跟她说话大概会影响自己的食欲。 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公共休息室里游弋,在扫过休息室中央的地毯上时,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总觉得那里似乎少了什么,罗修想了想,在他身后的乌兹罗克伸手将那不停地播放着音乐的播放器停下来公共休息室的音乐声戛然截止时,他这才猛地想起平常在公共休息室中央空地的地毯上,似乎总有一个年轻人像是旋转的音乐盒似的伴随着隐约节奏跳舞——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舞蹈,像是踢踏舞或者芭蕾要么就压根是它们的结合体,所以在罗修没事儿干的时候,除了看老头下国际象棋之外,看那个脸上长着雀斑、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跳舞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消遣。 真的是提前进入老年人生活。 ……有时候罗修都会感慨,这年头的驱魔人搞不好连一包咸菜都不如——好歹那玩意还能下饭吃。 罗修挠了挠头,有点好奇那个跳舞的家伙到哪里去了,他往休息室深处走了两步,然后这才在休息室的倒数第二扇窗户下面找到了那个名叫艾克哈衣的年轻人,这是一个奇怪的名字,所以罗修在第一次听到别人介绍他的时候就记了下来——不过在浮屠罗门,别人提起他的时候,总是喜欢用“跳舞的艾克”来作为他的代名词。 此时此刻,名叫艾克哈衣的年轻人正站在三张椅子叠起来的高处,他的手中正抓着一块什么东西,而他本人正伸着手,撅着屁股,用一种奇怪的方式保持着平衡整个身体往前伸展—— “跳舞的艾克”不跳舞,改去耍杂技了? 罗修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发现这个年轻人手上抓着的东西似乎是一块抹布,而这会儿他努力伸展开自己的身体,也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用手中的抹布去擦在他不远处的窗户……罗修愣了愣,仿佛是有所觉悟一般将自己的视线下移,果不其然,他看见在艾克哈衣脚底下方的,是一脸恐慌、正死劲儿抓住那三张椅子的腿、仰着脸看着代替自己完成窗户清洁工作的胖子瑞克。 “这样也行?”罗修嘟囔了声。 没想到身边却有人接上了话,接上话的人是一个长得相似老鼠的矮小中年男人,尖嘴猴腮的,这让他咧嘴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一只不安好心的老鼠,这会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罗修旁边,用那种跟黑发年轻人似乎很熟的语气说:“怎么不行了,你也要看看瑞克那种身材要是爬到高处怎么可能不摔下来?——艾克哈衣还真是个好人啊,哈。” 那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听上去很急促,就好像是患上了哮喘病的犯人才会发出的气短的声音……罗修皱起眉,这老鼠一样的中年男人话语中的恶意让他有一秒的疑惑,但是很快地,他就想起,这个中年男人似乎也是上一次欺负瑞克的主要成员之一。 到这儿,罗修对这个中年男人已经没多少好印象了,于是他就像是没听见这个中年男人说的话似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就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已经下完了象棋,正忙着收拾棋盘的那个老头那边走过去——罗修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老头叫什么名字,每当他问起的时候,这个老头总是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然后告诉他名字什么的才不重要。 罗修只剩下了翻白眼的份儿。 “我都不知道瑞克还有朋友。”罗修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跟低着头忙着将白骑士放进盒子里的老头说。 “没什么好意外的,”老头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我是说,我有点惊讶,我以为瑞克那样的,在浮屠罗门不会有朋友……”毕竟上一次他被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得那么惨也没人出来帮他,所以罗修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家伙在浮屠罗门是被孤立起来的那一个。 “那天艾克哈衣到医疗室去了,因为他觉得午餐的松饼让他患上了密集恐惧症。”老头这回终于抬起头,用“你太年轻”的轻蔑眼神瞥了罗修一眼,“不然他们也不会抓紧机会这么欺负瑞克,没有跳舞的艾克在,瑞克的屁股可能早就被那些狗娘养的捅得合不上了。” “……” 罗修觉得下象棋的老头的黄暴程度直逼毛毛虫先生。 呃,简单的来说,就是画面感很强。 而在黑发年轻人忙着沉默的这个时间,公共休息室的门被修女从外面推开,他们陆陆续续从外面走了进来——修女们似乎不太喜欢病人们在饭前交头接耳地说话,这被认为是不礼貌的行为……所以这会儿因为想要跟老头继续这个话题,罗修不得不做贼似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凑近了老头说:“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瑞克那样的类型,不应该招这种事吧。” “有些人吃猪肉就喜欢吃肥肉。” “……” “开玩笑的,”老头摆摆手说,“瑞克啊——当年可是乡下有些名气的歌手,换句话来说,谁叫他曾经英俊过。” “……” 曾经英俊过。 罗修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前面的修女们开始一个个地点名要求病人们排队,窗户的清理工作当然也要告一段落——在让跳舞的艾克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出了一点儿小麻烦——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瑞克过于笨手笨脚,他慌慌张张看上去极怕自己让自己唯一的朋友摔下来的后果就是艾克哈衣真的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摔断自己的脖子——还好乌兹罗克大人及时出现,稳稳地接住了从高高的半空中落下来的艾克哈衣。 相比起瑞克,艾克哈衣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他的身材却保持得十分完美——光从背影看过去绝对和曾经的克莱克不相上下,罗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他身后的老头告诉他,其实艾克哈衣和瑞克本来就是好朋友,一个专业唱歌,一个专业跳舞,然后双双组队进了神经病院。 “听说他们是这个。”老头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个难得猥琐的表情,他借着前面的人群挡住了修女们的视线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然后双手握拳先是碰了碰,之后双双竖起拇指,面朝面地勾了勾。 罗修挑了挑眉。 “当然了,只是听说。”老头放下了自己的手,“浮屠罗门禁止同性之间的性行为,这是明文规定。” 罗修立刻反问:“这是哪门子的明文规定?” “以为在‘天主十诫’里,同性行为属于‘淫邪’。”老头一脸莫名地瞅了他一眼,“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难道你是弯的?” 罗修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比甘蔗还直。” 老头点点头,欣慰地说:“就算你是弯的,你也不能在浮屠罗门找对象啊——不是杀人犯就是变态狂要么就是强迫症,放眼看去正常人只有乌兹罗克大人一个,而他,先不论乌兹罗克大人的性取向如何,首先他就……” “就怎么?” “当然是看不上你的。” “……” 不出于任何私心地说一句,罗修觉得有时候老年人话多起来真的也蛮讨厌的。 这时候,在他们的不远处,爱跳舞的艾克和瑞克正凑在一块双双跟乌兹罗克道谢——男人点点头接受了他们的道谢之后就帮助他们回到了队伍他们应该在的位置,期间,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背后射来的某束视线,在将瑞克安排在了队伍的末端后,男人这才仿佛早已有所察觉一般,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修女那儿的时候,回过头,冲着这束视线的主人笑了笑。 “……” 罗修转过身,用自己的手背狠狠地蹭了蹭脸。 与此同时,他听见站在他身后的老头问:“休息室里暖气开太足?爱丽斯,你脸怎么这么红?” …… 今晚餐厅的气氛很和谐,自从罗修让克莱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后,周围的人的胃口似乎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准——修女们看上去很高兴不用再浪费大量的食物,那些分发完了食物剩下的空桶被她们放置在一边,多出来的部分食物会放在乌兹罗克所在的餐桌的右下方,那位于餐厅的最前端位置,如果有食量比较大的病人吃不饱的话,可以穿越过整整一个餐厅,自己到乌兹罗克的眼皮底下去,用大桶里的勺子多取一些食物。 罗修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之后,看见他们同桌的一个黑人中年壮男站起来拿着自己的空盘子往取食物的地方走去——这个黑人的名字叫做吉姆,和之前死去的巴莱算是好朋友,因为人身高马大的,所以除了被克莱克影响的那段时间,平日里他都会需要用到加餐。 对于吉姆去取加餐这件事本来罗修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是当他漫不经心地用勺子舀着面前的菠萝银耳甜汤往自己嘴巴里放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在他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 似乎是有两个病人打了起来。 桌子腿划在地面上发出难听的“嘎吱”一声刺耳声响,紧接着是犯人们的尖叫声以及修女们呵斥的声音,很快的,那熟悉的“啪啪”的鞭子声响了起来,听上去大概是哪个更年期到了的修女或者是保安已经按捺不住地将手中的武器使劲儿抽打向闹事的病人—— 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坐在桌边的黑发年轻人却还是处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他专心致志低着头,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了面前的食物上面,他皱眉撇开甜汤里被煮烂了的梨块,将一小块银耳塞进嘴巴里,口中的甜汤吞咽进喉咙里——直到一个餐盘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里面大概是意大利面酱的东西飞溅到了他的下巴上,他这才不急不慢地掀起眼皮,将视线投放在鸡飞狗跳的餐厅之中—— 真的是鸡飞狗跳。 此时,吉姆正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弯着腰试图将骑在他背上疯狂捶打他的脸的人从身上甩下来——而挂在他身上的那个身材还没他一半粗的年轻人却像是完全在他背上黏住了似的,他伸着手,不顾在自己的身后修女们用鞭子将他的背部的衣服抽得烂成破布条露出一道道红痕,他双腿夹在吉姆的身上,拼命地从后面用自己的手捶打着吉姆的面部,从罗修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见吉姆脸上的血正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流…… 餐具、晚餐以及饮品汤汁散落一地,有受了惊的病人捂着脸放声尖叫,也有人开始大声哭泣,餐厅里乱成一团,修女们大呼小叫地嚷嚷着“乌兹罗克大人刚刚走开就乱了套”之类的话,罗修愣了愣,往餐厅的最前端那张餐桌看去,这才发现那个男人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餐厅。 而就在这个时候,吉姆忽然转了个声,带着身后的那个年轻人重重往墙上撞去——“呯”地一声巨大声响之后,背部被砸在墙上加上前面男人的挤压让那个年轻人发出了一声痛呼,罗修走近了几步,这才发现原来在吉姆背上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跳舞的艾克。 微微眯起瞳眸,黑发年轻人的视线在周围的人群里晃了一圈,果不其然,在靠近最外围的地方,他看见了胖子瑞克——这会儿,这家伙正哭得满脸是眼泪,像是害怕极了似的将自己的拳手塞进嘴巴里,像是要阻止自己放声尖叫出来…… “这是怎么啦?”罗修伸手,拉住自己身边的一个病人问。 “哦,就是吉姆想要去取加餐的时候,却发现今晚的加餐已经被取光了——没吃饱当然一肚子火啦,结果往回走的时候,却看见跳舞的艾克正将加餐取来的面包悄悄地塞进餐巾里似乎是准备带走的模样,吉姆让艾克哈衣把面包给他,艾克哈衣不肯,所以就打起来了。” “这样啊。”罗修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说,“跳舞的艾克那家伙,看上去并不是很能吃的样子啊。” “谁知道呢,有些人看着瘦弱吃的东西可多啦。”那个病人笑得眯起眼了,与此同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仿佛是在回味什么美味一般,陶醉地说,“今晚的面包确实比以往的松软香甜许多——就连我这样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吃面食的人都忍不住去取了加餐,哈,还好我动作快,我可不想被吉姆这么揍一顿呢。” 身边病人对于面包的好评让黑发年轻人愣了愣——几乎是立刻的,他就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不远处干架的二人身上收了回来。 他直愣愣地盯着身边这名跟他说话的病人——直到后者被他盯得浑身发毛,问他看什么看。 “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觉得今晚面包不错?”罗修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大家都这么觉得。”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呀。” “难道不是有一个什么人,说出了‘今晚的面包真好吃’这样的话,才让你们也有了这样的感觉吗?” 那个病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想了想后他一拍脑门,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道:“咦,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艾克哈衣可就是说过,关于‘今晚的面包真松软’这样的话!” 病人语落,然后看见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的脸色猛地阴沉了下来。 “怎么了?”他好奇地问。 黑发年轻人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下垂落下来挡住了眼前的碎发,良久,这才拍了拍这名病人的肩膀,用淡漠的嗓音道:“不,没什么,总之谢谢你的情报。” 第46章 经过了克莱克的事件之后,罗修算是彻底醒悟过来自己周围说发生的一切大概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这让他有了一个机会开始沉静下来观察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比如关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究竟会有什么联系。 理论上来说,按照事情发展的顺序,首先他会坠入梦境之后遇见一些事情,紧接着,他在梦境之中遇见的那些事情则会在他从梦境中醒来之后,投映到现实世界里来——就好像他在梦中受了伤,在现实中也会在身上发现相应的伤口一样的道理……他身边或许每一个病人都有可能是他梦境之中遇见的那些角色,他们在现实生活是相对独立的、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生活的人,但是对于罗修来说,他们或许还多了一层像是梦境之中NPC的身份。 比如瑞克扮演的是池塘里的鱼,巴莱是最后惨死的渡渡鸟,克莱克成为了羊头怪仆人——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角色,和罗修在梦中遇见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物一一对应了起来,当他们的行为举止出现了符合“NPC”这个角色的怪异举动,这就仿佛是一个启示,象征着游戏开始了之类的…… 最后,由一名“NPC”负责牵头,周围的普通人开始受到影响,到罗修发现自己被逼迫到一个不得不行动起来阻止这些负面的影响时,这名“NPC”作为游戏的“BOSS”,会来到他的身边。 杀了“BOSS”,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杀不了“BOSS”,那很显然象征着GAME OVER——罗修还记得,艾丽嘉那个女人说过,在他之前,已经有很多个名叫“爱丽斯”的病人在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的游戏中GAME OVER,前一个“爱丽斯”GAME OVER以后,就会有下一个“爱丽斯”出现,接替前一个人,重新开始游戏。 简单的来说,当他一脚踏入浮屠罗门并且被用奇怪的理由冠上了“爱丽斯”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迫开始了游戏。 这是个受到了诅咒的名字。 虽然艾丽嘉说他是特别的那一个,但是罗修并不这么认为——过度的自信很有可能只是提前让他迎接死亡,所以他按部就班,只是决定做好自己……并且罗修经过了整理思绪之后,自己给这个“BOSS”取了另外一个听上去不那么中二的名字——他叫它“感染源”。 而这一次,罗修最开始以为瑞克会是那个“感染源”。 因为从体型或者脾气来看,这家伙怎么看都像是暴力熊的化身,坐在桌子边上吃吃吃吃个没完,做事一事无成全部靠着自己的朋友完成——但是很快的,在餐厅里,爱跳舞的艾克的表现又让罗修开始有了其他的想法。 相比起瑞克大概永远都是很好的胃口相比较,没人能解释艾克哈衣为什么要把食物藏起来——简单的来说,那很可能只是因为他突然变得饥渴,并且拥有了储藏食物的欲望。然后紧接着,在他跟别人为了食物干架的时候,那个给予罗修情报的病人无心的话又加深了他的进一步怀疑—— 罗修认为,就好像是克莱克作为“感染源”,利用自己的甜汤将“懒惰”的怪病传播出去似的,艾克哈衣的那一句“今晚的面包真松软”,说不定也是一样象征着他开始跟周围的人传播怪病的契机。 不过这只是猜测而已。 在接下来的很多天,罗修在餐厅的时候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因为他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艾克哈衣那一桌的动静之上,事实上他几乎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艾克哈衣那一桌的人几乎成为了动手取大量加餐的主力军,他们拿回来的食物量大得令人目瞪口呆,但是似乎他们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而瑞克压根没有跟他们在一桌吃饭。 瑞克坐在艾克哈衣的隔壁桌上。 至此,罗修几乎已经确定了“感染源”就是艾克哈衣,但是他压根找不到机会动手,尽管每一次当他靠近艾克哈衣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牙齿在发出灼热的热度,但是因为这家伙每一次都跟瑞克在一起,罗修压根没有机会跟他单独“谈一谈”。 大约是过了一个星期之后,这种情况开始飞快地恶化。 周围的人不能再用“胃口变得有一点儿好”这样轻描淡写的描述轻松带过,事实上,以艾克哈衣的桌子为中心,周围的人的胃口开始变得越来越好。 之前病人们“懒得吃饭”的情况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天,餐厅里备用加餐的食物桶从原来的一个变成了现在的五个,可是还是有病人会在去迟了之后因为拿不到加餐和前面排队的人大打出手,乌兹罗克在那儿看着的时候,那些人好歹还能收敛一下,如果他不在,那几乎每一天的餐厅都是战场——每一个病人,男人女人年轻人中年人甚至是老头,都可能在食物面前变成了双眼发绿的饿狼。 而此时此刻,罗修看着身边爱下象棋的老头正往嘴里塞他这顿晚餐的第五片蒜蓉面包时,终于忍无可忍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别吃了,你撑不撑?” 那老头正要往嘴里塞面包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狠狠地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他看向罗修的眼神不太像是一个老头应该有的那种沉静,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正在进食然后被打断了的野狗,平日里那双显得有些老糊涂与混沌的双眼里居然闪烁着攻击性! 这样的眼神让罗修微微一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放开了老头的手,而后者在这之后,眼神也迅速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我觉得我饱了,可是又觉得我没饱,这真是奇怪,爱丽斯。”老头拿起勺子刮了刮盛放浓汤的盘子——尽管里面已经干净得连油脂都快被舔干净了,但是他还是在孜孜不倦地刮着它,“我觉得如果食物充足,搞不好我能坐在这里永远地吃下去——今天的蒜蓉面包真棒,又松又香,乌兹罗克大人真该给厨师加一点儿工资了。” 罗修听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比起现在这个正在疯狂地刮盘子的老头,他忽然开始怀念起以前那个吃饭吃到一半,会把自己那只呲牙咧嘴的丑陋兔子毛绒玩具“妻子”放在桌面上一边玩耍一边吃的怪老头——事实上,罗修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个老头把他的“妻子沙沙”带出来过了,餐厅真正变成了一个吃饭的地方。 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吃着东西。 并且当他们吃着手中的食物的时候,一双眼睛还发亮地盯着不远处的加餐桶——为了防止浪费,他们被要求必须吃完自己手上的食物,然后才能拿着自己的空盘子到前面去重新领取加餐。 餐厅里原本和谐的气氛不见了,大家都在埋头苦吃——罗修怀疑大多数人压根不知道他们往嘴巴里塞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只是一味地往死里拼命塞……因为大多数人负担了自己平日里不能负担的食量,浮屠罗门的胃药和消化药一时间也变得十分畅销。 以上,这是罗修从梦境中醒来之后一个星期所发生的事情。 罗修从梦境中醒来的第十天。 ——当他正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主食的时候,他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吉姆毫不客气地将他手边的浓汤抢了过去一口气喝了个一干二净。 罗修从梦境中醒来的第十二天。 ——他在公共休息室里被人从手中抢走了午餐后照例分配到的苹果。 罗修从梦境中醒来的第十六天。 ——早晨醒来睁开眼睛,黑发年轻人无语地揉了揉饿得咕咕直叫肚子,想了想昨晚晚餐被抢走的大半个面包外加三块培根以及蘑菇浓汤一碗,他开始考虑今天早上要以怎么样的进食速度才能在这种环境下跟上人民进餐速度的步伐,以免那分配到他手上的为数不多的食物在他来得及看清楚长什么样子之前就被抢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看见一餐厅鸡飞狗跳抢食大战,而唯独坐在餐厅最高处的那个男人可以不急不慢地享用着自己那份食物,有好几次罗修很想干脆就这么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装疯卖傻地端着自己的食物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去—— 是的,哪怕是全名皆疯的情况下,人们依旧也没忘记什么人是他们绝对不可以得罪的。 平日里立下的威性在关键时刻凸显出了闪闪发亮的作用。 唔,不得不说,真他妈羡慕。 坐在餐桌旁边,在修女走过来分发食物之前罗修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与此同时他听见了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要是放在往常,黑发年轻人很有可能会为自己这点儿有失礼仪的表现而脸红,但是现在,他完全不这么认为了——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的、坐在一群双眼发绿的饿狼之中最像人类的那一个……相比起坐在他的对面,伸着脖子看着不远处分发食物的修女,唇角边哈喇子留下来都不知道的吉姆,罗修真诚地认为肚子咕咕叫两声这样的表现真的是太含蓄了。 “吉姆,今天吃你自己的,别抢我食物,行吗?” 黑发年轻人伸脖子友好地问——然后换来了高大壮男一记毫不掩饰的白眼,和喉咙里低低的咆哮。 这样大概是在说:不行。 罗修满脸遗憾地缩回了自己的脖子,这个时候,修女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餐桌边,在自己分到的那块三明治落在盘子上时,罗修很不妙地看见吉姆的目光闪烁了下——罗修很想这会儿就把三明治拿起来塞进自己的嘴巴里,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修女们规定,只有在一个餐桌的所有人都分发的食物之后,这张桌子上的人才可以同时同手进餐。 而当玛利亚修女宣布“开始进餐”的时候,还没等罗修抬起自己的小拇指,坐在他对面的吉姆已经飞快地伸出了手,将他的三明治——以及他自己的那一份一块儿,疯狂地塞进了嘴里。 罗修看着自己餐盘上的早餐迅速消失在吉姆的嘴巴里,震惊得简直忘记了生气。 等他反应过来要拿起餐盘再去拿加餐的时候,这才发现领取加餐的队伍几乎已经拥挤得数不清人头——罗修的胸口猛地起伏了下,然后,在他的桌子对面,吉姆猛地发出了呕吐的声音——他大概是吃得太急了,大口大口的三明治从他的喉咙里吐了出来,他终于停止了继续往嘴里塞东西的动作,而是喝了口水,然后他低下头,盯着被自己吐回盘子里,那湿乎乎一团的呕吐物发呆。 罗修心跳加速。 然后在吉姆慢吞吞地拿起自己的餐叉时,他已经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 他飞快地伸手抓起自己手边的豆浆,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逃也似的离开了自己餐桌边——于是这个早餐罗修只喝了一杯豆浆,简直棒极了。 早餐时间还没结束,在餐厅里闲晃了一圈,等到人们陆陆续续走了差不多了,罗修也没能找到接近艾克哈衣的机会……悻悻地在修女们的催促下走回公共休息室,路上,罗修回想了下发现当吉姆做出那种惊天动地的恶心举动时,他们桌子上的人似乎并没有觉得一点儿不妥……罗修打了个寒颤,推开门发现瑞克正坐在沙发上吃零食——那是一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薯片,不过当那个胖子嘎吱嘎吱地吃着薯片的时候,几乎整个公共休息室的人都在盯着他的嘴巴看……罗修被这场景搞得毛骨悚然,一堆人什么也不干,就直愣愣地盯着一个胖子疯狂地吃零食,这场景听上去挺搞笑的,实际上,那情景真是让人觉得瘆的慌。 看了眼公共休息室,罗修发现自己并没有在瑞克的身边看见艾克哈衣——这两个家伙终于不黏糊在一起了……在事情进化到这群人开始丧心病狂地觉得“吃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之前——罗修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在公共休息室里休息一会儿的打算,连续几餐都没能吃饱的他决定出去进行一下光合作用看看是不是能填饱肚子。 顺便找“感染源”好好地谈一谈。 “……” 这太可笑了,罗修有气无力地心想,这样一来,艾丽嘉就能跟下一任的“爱丽斯”说,恶魔没能亲手杀死你的前任,那个白痴是被活活饿死的。 喔,蠢爆了。 罗修拖沓着步子在走廊上慢吞吞地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回到了那个他遇见了艾丽嘉、打倒了克莱克、挂满了挂画的走廊上——事实上,大概这里是一个什么剧情触发的重要场合,今天罗修意外地在走廊尽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那个人这会儿正站在走廊尽头,仰着头看着那副巨大的油画——哦,多嘴多说一句,自从罗修将那帷幔扯下来后,那幅画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被摆在那里了。似乎是听见了人走路的声音,乌兹罗克转过头来,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笑了笑。 “爱丽斯。” “你画的?”罗修没回应他,只是直接挑眉进入了话题。 “随手画了画而已。” “画上的是什么,”罗修走到男人身边——不得不说,这家伙身上的气味总是能让人有平静下来的本事,这会儿,他暂时忘记了饥饿。 “我还以为你应该知道。”乌兹罗克的声音听上去又低又缓慢,他伸出手,抚了抚画框上那大概并不存在的灰尘,而后毫无保留地坦白道,“是地狱七君建造在冥河上方的雕像——雕像的下面就是一道城门,乘着船通过这扇城门,就能到达地狱的中心城市潘地曼尼南主城,万魔殿就在那里。” 几个熟悉的名字让罗修额角狂跳了几下。 他不得不抬起手摁住额角,才能让自己闲得稍稍冷静下来:“你画这种东西做什么?” “怀念。” “怀念?!” “啊,开玩笑的。”男人嗤嗤地笑了起来,罗修愣了愣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此时男人眼中居然真的充满了笑意,他停顿了下,同样转过头用自己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看着身边的黑发年轻人,缓缓道,“只是无聊,所以就画了。” “……” 看着这双眼睛,罗修那到了嘴边很多的问题都没能问出口,比如他很想知道那坍塌的雕像是象征着地狱七君的哪一位,比如他想问乌兹罗克画这样的东西挂在这里是要做什么,比如他更加想问,作为一名教会成员,堂而皇之地画这种东西,这家伙到底脑袋里装了什么东西…… 但是错失了问话的机会之后,罗修就再也没能将问题问出口——因为在接下来短暂的沉默之中,彼此气息轻微喘息声音里,忽然很不和谐地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咕咕”声响。 罗修一愣,随即脸刷了一下红得能滴出血。 乌兹罗克果不其然又笑了起来,其实他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弯成弧线、肩膀轻轻抖动时候的模样很好看——真是够了这才不是重点! 罗修崩溃地说:“别笑了——难道你没觉得最近大家有点儿不对劲么,每一个人都像是饿了几百年的饿死鬼,要不是被他们抢了食物害得我连续几餐都只吃到了一点儿猫食,我不至于饿成这样!” 乌兹罗克听了他的话,终于不笑了,他收敛起笑容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说:“你饿了几天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是重点?你没看见那些病人——” “我想这就是重点,爱丽斯。”在黑发年轻人把话说完之前,男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揽过他的肩膀——这仿佛是一个十分不经意的亲密动作,罗修愣了愣抬起头去看做出这个动作的人然而后者却仿佛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习惯—— “我们去哪?”罗修有些发愣地问。 乌兹罗克的回答言简意赅:“厨房。” “去厨房?”罗修声音提高了一点儿——他觉得自己听上去很不妙,就像是看见了主人拿着零食准备投喂的小狗。 果不其然,男人听了他的话之后笑了起来——并且伸手揉了揉他脑袋上毛茸茸的柔软黑发:“是的,我的宠物连续饿了几天没吃饱,这怎么行。” 第47章 罗修觉得乌兹罗克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奇怪。 好像平易近人,但是偏偏在人想要真的靠近他的时候,又能感觉到和他的距离其实很远——那是完全不可能靠近的距离……就好像真的像是“神”一样,人们总是觉得,“神”无处不在保护着自己,但是当你抬起头真的试图寻找或者触摸“神”的时候,完全不难发现“神”其实正处在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上。 人们觉得神在那儿,大概只是神低着头,用怜悯的目光垂帘着世人罢了。 高不可攀? 啧。 黑发年轻人坐在干净的灶台上,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身边的男人,此时后者正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蒸笼的一角弯下腰往里面看,在看见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后,满脸遗憾地放下了蒸笼盖子,并且有很注意将它们摆回到原来的角度。 罗修:“……” 还是说作为一名神经病院的院长,脑回路也必须异于常人才能跟其他的病人轻易在逻辑上接轨呢?——无论如何,只要是一个正常医院的院长,大概都不会带着病人像是做贼似的来到厨房里到处翻翻找找为了找到一点儿能入口的东西几乎将整个厨房都倒过来抖三抖吧! 罗修满腹心事地看着乌兹罗克在厨房里转了一圈,除了找到一点儿村子里的村民送过来的新鲜蔬菜之外,男人什么都没找到,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塞了一个苹果作为替代品给坐在灶台上的黑发年轻人,后者接过去咔嚓咔嚓地大口啃食苹果,表情麻木地看着高大英俊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做着很接地气的事情——比如说生火,烧水,然后将一大把意大利面扔进煮沸的开水里。 “居然没有剩余的食物,我以为厨房总会留下一些食物备用或者分发给城市里流浪的小孩。”男人守在煮面的锅边,挑挑眉用惊讶地语气说。 “因为最近的食物完全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我都跟你说了最近大家胃口都很大。”罗修忍住没将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扔到那张后知后觉的脸上,“你不在的时候,那些人经常会因为抢夺食物打起来,这些修女都没告诉你吗?” “那个啊,”男人露出了一个轻描淡写的表情,“冬天快到了,能吃一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罗修露出个明显被雷劈了似的表情:“……什么叫‘冬天来了能吃一点也没什么奇怪的’,又不是动物要冬眠。” “在我看来,那样的存在和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 “恩?” “只是一个比喻,不用太在意。” 男人笑了笑,话语之间,他已经离开了那煮着面的锅,走近坐在灶台上的黑发年轻人——后者看见他的靠近,立刻一扫之前满脸放松提不起劲儿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警惕的狐獴似的扬了扬下巴挺直了自己的腰杆,那双盯着他的黑亮眼睛炯炯有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看见了什么敌人正在跟自己靠近的犬科动物。 罗修瞪着男人,他并不像让自己露出太大的敌意——但是之前在那个健身房里的遭遇搞得他最近有点儿习惯性敏感,虽然他并不讨厌乌兹罗克身上的味道……但是,当一个身材高大的雄性生物在向他靠近的时候……先把同性相斥的问题摆在一旁不谈,总之这会儿他就是感觉到了让他紧张的压迫感。 仿佛并没有注意到黑发年轻人紧张的模样,男人在一个算得上是安全距离的位置上定了下来,唇角微微上扬:“爱丽斯。” “干、干什么?” 罗修真是恨透了男人这样叫自己——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就像是小猫伸出来毛茸茸的肉爪挠了挠他心脏的某一处,要痛不痛,要痒不痒的。 “主人总应该给宠物一些人身自由,我也很努力让自己没有去逼迫你,等着你自己向我开口求救——结果果然是我对你期望过高,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就打算就这样一直糊弄下去直到你自己都忘记自己遭到袭击的事情?”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先是轻轻地挑了挑坐在灶台上的黑发年轻人的下巴——就像是逗弄宠物似的挠了挠,在后者发出抗议声之前,他的手指却移开了——并不是从罗修的身上拿走,只是顺着他的下巴,那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指尖一路下滑,仿佛一根轻柔的羽毛似的,从黑发年轻人的喉结、颈脖处一路扫过,当到达脖子根的时候,那根手指顿了顿,然后在黑发年轻人呯呯作响的猛烈心跳声中,最终停顿在了他的锁骨处。 而此时此刻,灶台上的黑发年轻人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被男人所说的话吸引——乌兹罗克用他那低沉而富有强力魅惑性的嗓音说出没一个单词,都足以让罗修体验到什么叫心惊肉跳。 温度从男人手指指腹戳着的那个地方,向四周的皮肤扩散开来。 当那温度逐渐升高,最后,就变成了几乎能让人大脑都跟着烧毁了的可怕灼热。 罗修并不想让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丝毫胆怯的模样,但是当他张开嘴想要反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的可怕——那是介于一种莫名的抵抗与天性畏惧之间的复杂感情,他几乎开不了口说出任何敷衍的话。 “你是我从那个健身房亲手抱回我的卧室的,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让你觉得我不可能注意到你身上那些……吻痕?” 吻痕…… 这个词真够让人心惊肉跳的。 罗修听见自己咽了一口唾液发出的巨大声响:“吻痕?” 摁在他锁骨上的那根手指的力度加大了些——罗修抬起头想要看面前的男人,却发现此时因为男人背着光,他压根看不清楚这家伙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从他说话的声音来听,他大概是挂着那种有些冷漠的、麻木的表情吧。 “那是什么人?” “……” “浮屠罗门并不是一个随便找个没人的角落就能让你们像是野蛮的低等生物似的按照本能随便释放自己欲望的地方。” “……” 这话听着有点像是骂人。 罗修觉得自己应该反驳一下。 不过在此之前,为了防止自己被这低气压冻伤,他还是决定先说:“……对不——” 黑发年轻人的话没说完,那压在他锁骨上的手从那儿移开重新回到了他的下巴上,而后他的下巴被微微挑起这让他将还未能说完的话尽数吞咽回了嘴巴里……罗修抬起头,这一次对视上了男人的眼睛,在那双异色的瞳眸之中并没有特别多其他多余的情绪,就好像此时他们在进行一场再日常不过的对话似的。 而看着面前黑发年轻人的眼睛,男人用显得有些冷淡的语气说:“如果不是你自愿的,那就不要为这种事情随便道歉。” 此时,在他们的身后,因为锅中的水烧开了,所以整个锅盖都被水蒸气掀得颤抖起来发出了“噗噗”的声响。 那声音大概成为了此时罗修耳中全部的声音——身下的一切——必须窗外的风声,仿佛都跟随着眼前男人所说的话被一下子从周围抽空了,不见了……当男人的气息完全笼罩了他,罗修仿佛觉得自己似乎被笼罩进了一个绝对的结界里。 又或者说是牢笼。 “现在还想道歉吗?”乌兹罗克勾起一边唇,只是那笑意却未到达他的眼底。 这话问得很有技术含量,至少它绝对不仅仅是字面上的那一层意思——罗修摇了摇头,一边想着顶在自己下巴上的那根手指什么时候能挪开,一边压着舌头含糊地说:“我都不知道那个人是——” “谁”字的话音未落,那原本压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忽然一滑就猛地探进了他的口中——带着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似乎有些熟悉的古龙水气息一下子通过鼻尖或者味蕾总之毫无征兆地侵袭了罗修的整个大脑,他猛地一愣,舌头僵硬在原地,傻傻地张着嘴任由那根手指探进了自己的口中,甚至忘记将它推挤出去。 乌兹罗克歪了歪脑袋,露出个足够无辜的表情:“咦,你好像有点紧张。” “……” 娘、娘了个二狗腿子的咧! 被人用这种诡异的姿势撬开嘴巴,是个人都会紧张吧! 现在你是想要我干嘛?是咬断你的手指还是咬断你的手指还是咬断你的手指啊?! 罗修的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表达了此时此刻自己的感受,而可恶的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似乎单方面地切断了跟他互通的脑电波频道,他不仅没有将自己那根可恶的手指抽回去,反倒整个人都靠了上来,就像是大型狗似的趴在他的身上,高挺的鼻尖嗅了嗅:“你身上的属于别人的欲望带来的臭味,果然无论洗多少次澡都不可能洗去。” 罗修听着这话,只觉得这男人的逻辑已经诡异到了极致——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什么人留下的气味是洗澡都洗不掉的啊! 真有的话他自己怎么没感觉到! “过来,爱丽斯,让我替你将这肮脏的欲望消除。” 正当黑发年轻人惊讶之时,那埋在他颈脖之间的鼻尖挪开了,前者甚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秒,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嘴被那插在他口中的手指强行撬开,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柔软的薄唇覆盖上来—— “呜?唔!——” 黑发年轻人的眼睛因为震惊完全瞪大了,而对方卡在他牙齿之间的手指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合上牙关以至于就这样让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的舌尖长驱直入,那湿滑的舌尖犹如灵蛇一般缠绕住了他僵硬的舌头,湿漉漉的触感触碰在一起的时候,那奇怪的感觉让他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黑发年轻人抗拒地呜呜了几声,但是因为男人的手始终压在他的下牙上,他甚至没有办法咬对方一口作为报复…… 双手抓在对方的肩膀上推拒了几下,而对方却如同一座小山似的纹丝不动…… 罗修狠狠地皱起眉,背脊完全僵硬,而就在这个时候,乌兹罗克却十分及时地将自己的舌尖撤了回来——尽管在此之前,他几乎已经将怀中人的口腔里到处探究了个遍,但是当他这么做完之后,几乎可以算是毫不留恋地就收回了自己的舌头——就好像他只是真的在做一个毫无偏向性的“净化”工作似的。 男人湿漉漉的唇舌并没有离开从罗修的身上拿开,他轻轻啄了啄他的唇角,而后,顺着下巴一路向下来到了他锁骨处——将黑发年轻人唱经袍的领口拉开了些,那里之前的点点红痕其实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后那人在嗅了嗅鼻子之后,却仿佛真的有选择性似的在个别的几个地方落下,重新舔啄落下属于他的痕迹…… 罗修下意识地想往后面退缩。 然而他的身后几乎可以说是退无可退,压根顶不住男人一路依依不饶地追逐上来——乌兹罗克的动作十分轻柔,相比起之前那个在健身房里的陌生人近乎于狂暴的动作,他显得温和许多,罗修在推拒了几下发现完全是在做无用功之后,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抓着自己啃咬个过瘾…… 只是当男人的唇舌移动到他锁骨的凹陷处,湿滑的舌尖从那儿一扫而过的身后,黑发年轻人猛地缩了缩,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难受?”乌兹罗克停下了动作,微微抬起头问。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反倒是罗修自己有些气息不稳。 “不是,有点痒。”他老老实实地说着,“这样可以了吗?” “……”男人停顿了三秒——用那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盯着黑发年轻人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他似乎放弃了挣扎,垂下眼,亲手替罗修将领口拉好,“可以了。” “……下次再要这么做,提前打个招呼。” “……” “突然这样,怪吓人的。”罗修抬起手,用手背抹掉唇角边来不及吞咽下去的唾液。 站在黑发年轻人的面前,乌兹罗克有那么一刻看上去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从厨房的外面走廊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外面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声地说话,从声音听似乎是修女在和浮屠罗门的保安人员发生了争执。 罗修愣了愣,正想伸脖子去看发生了什么,却在这个时候,他被男人直接抱着腰从灶台上放回了地上。乌兹罗克随手从放餐具的地方拿了个干净的盘子塞进他的手里,指了指锅里已经煮好了的面示意他吃掉,然后自己一个人转身往厨房外面走去—— 罗修在锅里捞面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门外乌兹罗克似乎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面停顿了大约几秒钟的时间,而后,修女清晰的、显得十分恐惧的声音响起:“吃人了——有个叫哈特的病人忽然发作,将另外一个病人的半张脸都撕得血肉模糊!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有病人告诉我,是因为哈特说自己太饿了!” 哈特? 那似乎是在餐厅里,坐在爱跳舞的哈衣身边的一个病人。 罗修手一抖,叉子上的面尽数跌回了锅里,溅起的热水落在他的手背上,让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第48章 罗修扔开手中的餐盘,匆匆忙忙往厨房的门那边一路小跑——他真的是一路小跑,然而当他一边拉开门一边说着“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这样的话时,定眼一看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仿佛上一秒还站在门外面说话的乌兹罗克、惊慌的修女以及愤怒的保安人员都忽然间凭空消失了,一阵夹杂着落叶萧瑟气息的秋风吹过单薄的唱经袍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黑发年轻人轻轻地抖了抖。他怔愣地眨了眨眼睛,面对空荡荡的走廊,沉默几秒后,最终还是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把将厨房的门拉开,而后沿着走廊的通道向着主建筑的方向一路小跑…… 在走廊的拐角处,急于赶路的罗修撞到了一个人——那感觉有够奇妙的,就好像是你张开怀抱扑向了一块肥猪油,软绵绵充满了弹性,会将人毫不夸张地反弹几步回去,但是与此同时,你会觉得你浑身上下都没糊满了带着汗味儿的猪油,黏糊糊,油腻腻的。 罗修后退几步后站住了脚跟,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擦了把脸,然后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整个人都在地上面滚了几圈,此时正试图从地上面爬起来站好的肥胖男人——在犹豫了一会儿后,罗修还是默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对方那双肥厚的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罗修确定自己听见自己的骨头被拽得发出“咔嚓”的一声令人不安的声响。 “瑞克,你慌慌张张地在这里做什么?”将胖男人拽起来站好,黑发年轻人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显得礼貌又生疏地问。 “很、很抱歉撞到你了。”瑞克抬起头,那仿佛是老鼠眼睛一般大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看上去很慌张,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可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休息室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血的味道,那味道令我想要呕吐……我没有办法,但是艾丽嘉告诉我来找你可以解决一切,你可以纠正这些错的让一切恢复原样,噢我的老天爷,爱丽斯,你能吗?” 罗修皱起眉:“你在说什么?什么纠正错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朋友——就是爱跳舞的哈衣,他疯了!”瑞克说到这里,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哭泣声,“我觉得他大概是着了什么魔,或者压根就是受到了恶魔的迷惑——他攻击了其他的病人,是的,哦,我看见是他攻击的——其他人还以为是哈特带头先咬掉了博尔佳的耳朵……其实并没有,在那之前,是艾克哈衣先攻击了他的脸,我、我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在接吻,当时还十分震惊来着……” “被攻击的病人叫博尔佳?” “是,”瑞克看上去很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是我和艾克哈衣的朋友——进入浮屠罗门以后交上的朋友,咱们关系还不错,但是还没有好到让我看见他和艾克哈衣接吻都觉得我不需要惊讶的地步,我的意思是说——噢,我并不是说——总之——我的老天爷,那会儿我还嫉妒来着,我总是不够自信,…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单方面的付出,我想到了最后,维持着他们对我好的理由大概只剩下了它们对我的怜悯——‘看那只又胖又可怜的胖子,曾经他唱的歌那么好长得那么英俊,而现在呢,他只能充满了负罪感不停地吃吃吃,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干不了哪里也不能去’……” 罗修觉得瑞克的话听上去有些耳熟。 但是这会儿他犯了今天第一个致命错误: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被“感染源大概开始行动了”这件事情吸引了去。 而这个时候,瑞克抬起头,满脸崩溃地看着现在站在他面前沉默的漂亮黑发年轻人,他深呼吸一口气,惊恐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我立刻注意到,当他们的唇部分开的时候,那个病人已经没有嘴唇了!” 瑞克的话,让罗修犯了第二个致命错误:他几乎是没有怀疑就相信了瑞克的话。 人就是这样,当自己的猜想有一个人来证明的时候,就很容易直接得出了“我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这样的想法,而在这之前,重点和注意力被完全转移的人们几乎很难意识到“证明这个猜测”的第二人的身份和立场。 而当下,完全沉浸在某种烦躁情绪之中的罗修只是掏出了自己口袋中的手帕交给瑞克让他好好擦擦——毕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实在是太难看了,瑞克接过了那个手帕之后捂住了脸用力擤了下鼻涕,那呼噜噜的声音让罗修的唇角抽了抽,更奇葩的是这货擤完鼻涕之后还想要将那块沾满了黏糊糊透明物体的手帕还给他,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而后,罗修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摇头摇得像是现在这么积极。 瑞克嘟囔着将手帕塞回他那脏兮兮的蓝色袍子的口袋里:“好吧,那我洗干净还你。” 罗修头皮一麻:“不用了!——呃,我是说,你自己留着用好了。” 往主建筑那边一路狂奔的路上瑞克给罗修大概讲了下此时公共休息室里的惨状,根据瑞克所描述的,那个被咬的病人在他离开公共休息室跑来找罗修求救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没救了——据说血洒得到处都是,被这样的浓重血腥味刺激,公共休息室里乱作一团,很多平日里看不出具有攻击性的病人都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起周围的人,他们的攻击方式跟爱跳舞的哈衣攻击方式很想象,都是化身成了野兽似的——将人扑倒——然后直接上嘴咬。 在瑞克的描述里,罗修已经努力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当他推开公共休息室的门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一股酸水从胃部逆着食道就冲了上来。 他想象过公共休息室里很可能到处充满了血腥——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血腥的程度会是现在他看见的这样,几乎到处都是血迹和碎肉,当罗修推开门的身后,距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柔软的扶手靠背椅的背面,还有一大块像是猪肉似的鲜红的东西正拖着长长的血迹一路往下滑动…… 爱下棋的老头的那副国际象棋的棋子还摆放在棋盘上,只是之前的“白皇后”已经被喷溅的血染成了“红皇后”。 古老的音乐播放机里还在放着轻快的音乐,那音乐声并没有停下来大概是因为这会儿几乎没有人有闲工夫去管这种事情——这样的欢快音乐声配合着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罗修只觉得自己的听觉和视觉以及嗅觉就像是被强行离婚了似的,这会儿正站在银河的这边和那边遥遥相望。 而思考能力这种东西……不好意思,早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地毯一脚踩上去那血水冒着泡儿地冒上来然后形成个泡泡在室内鞋的鞋边爆开,“噗”地一声轻响,连带着几滴血也飞溅到了罗修脚上那双纯白的鞋上……黑发年轻人愣了愣,然胡听见不远处的玛利亚修女尖叫着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再往里面走。 罗修眨了眨眼,抬起头,这才看见玛利亚修女正苍白着脸,抖着手试图将一块窗帘盖到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身上——那个人当然是不太好,准确地说,罗修脚底下地毯里的血大概都是他流出来了——不过罗修已经看不出这个倒霉蛋是谁了,因为这会儿,这家伙的脸上的皮已经整张被人揭了下来,只剩下了红彤彤的肌肉和暴露在外面的黑洞洞的眼眶——眼珠子当然不翼而飞。 那模样让罗修没怎么费劲儿就想到了那些被扒了皮的松鼠。 “朋友”是关键词。 “饥饿”是另外一个关键词。 因为“饥饿”,所以牺牲“朋友”来填饱自己的肚子,那确确实实就是暴力熊的思考模式。 啊,那看来不难猜到,这家伙大概就是那个名叫“博尔佳”的交友不慎的倒霉蛋了。站在门口被进入再进入公共休息室添乱的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他的目光在室内游弋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休息室的角落里,正被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身上——他看上去很冷静,尽管此时他脸上的血几乎将他变成了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乌兹罗克站在他的身边,此时正不急不慢地将很粗的铁链一圈圈地捆绑在他的身上…… 而与此同时,艾克哈衣还能抬着头,跟乌兹罗克看上去十分平静地说话。 因为隔着太远了,罗修压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只是看见艾克哈利的唇在动而已。 大约二十分钟后,因为这一场闹剧,所有的病人——包括暂时没有体现出攻击性的那些一块儿被塞回了自己的房间里。罗修他们住的房间都是单独的,拥有厚重巨大的铁门,与其说是“房间”,说是单人牢房也并不为过……罗修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把脸,哗哗的流水声中,他听见负责带领他的中年修女在他身后用显得有些紧绷的声音告诉他,接下来的晚餐会由修女们从下面的小窗口一个个分发到他们的手上,而在公共休息室清理干净之前,所有的人都必须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好的,德兰修女,就按照你们说的办。” 罗修看见这个名叫德兰的中年修女因为他的听话而对他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那扇大铁门被人重重地关上,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消遣。黑发年轻人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后倒回了床上,翘起二郎腿,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思考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情……都怪他行动太拖拉,现在事情看似已经进行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地步……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有些自责的黑发年轻人睁开眼,然后他决定,下一次这扇巨大的铁门打开的时候,他一定会抓紧机会,将作为“感染源”的爱跳舞的哈衣做掉—— 然后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罗修这么想着,稍稍放松了一点儿,他翻了个身,躺在柔软的被窝中不知不觉困意来袭。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最后罗修是被外面忽然传来的一声巨响吵醒的,他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坍塌了的声音——黑发年轻人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爬了起来,蹲在床边用了半分钟清醒自己的脑子,然后他听见了从其他的房间传来了病人们的尖叫声,以及修女们恼羞成怒地用鞭子敲打着房门,让他们闭嘴安静的声音。 就像是动物园的饲养员和他的动物们。 黑发年轻人勾起唇角,下了床走到门边,他靠在门边,在听见什么人走进的时候,他打开了那个位于铁门上的小窗口——果不其然,他看见德兰修女正站在门外面,弯着腰试图将晚餐的餐盘通过门下面的那个小窗口送进来。 “德兰修女。” “什么事,爱丽斯。” 在一片乱哄哄的声响中,两人的对话显得特别平静也特别正常——隔着一扇门,黑发年轻人无声地翘了翘唇角,他知道自己的安静行为在此时让这个中年修女对自己的好感度又提醒了一点儿。 这意味着他可以获得一些不同的情报。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罗修假装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用漫不经心的声音问,“我刚才在睡觉,然后听见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其他的病人就开始尖叫起来了。” “北边的两个房间发生了坍塌,这大概是前几天下了两场雨的缘故。”德兰修女说,“不过不用担心,那边的牢房确实是年久失修,这边倒是在翻新的时候重新加固了下,并不会出现那样的问题——乌兹罗克大人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艾克哈衣的房间坍塌得很严重,不过听上去他的人倒是没事,反倒是住在他隔壁的瑞克,可怜的孩子,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坏了。” “恩?是他们俩的房间?” “是的。”德兰修女点点头,无论罗修是不是看见了,她缓缓地说,“我总觉得瑞克这孩子过于脆弱,朋友不多,但是他大概是愿意为了他的朋友们付出一切的——当听说隔壁艾克哈衣的房间坍塌得很严重时,他简直像是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事实上,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也处于很糟糕的情况。” “很糟糕的情况?” “是的,铁门完全变形卡在前面,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一点儿缝隙都没有。”德兰修女头疼地说,“在我们从城市里借来相应的起重设备之前,今晚的晚餐恐怕已经是我们能给他们提供的最后一餐了——如果政府那边的设备不能分配到尾,我怀疑很有可能等待他们的将是被饿死的命运。” “……” “可怜的瑞克,他今天几乎没犯错,但是却接二连三地遭到了并不那么公平的惩罚。” 罗修低下头,看了眼从小窗口递进来的晚餐——浓汤,土豆泥,以及意大利肉酱面以及三篇蒜蓉面包以及一杯清水。 这是他的晚餐。 现在无论他吃得多慢,也不会有人来抢了。 “如果需要加餐,就敲敲你的铁门。”修女说。 “我想这些就够了,谢谢,德兰修女。”罗修回答。 他语落,然后感觉到在黑暗中,那个修女大概是跟他友善地笑了一下。 然后罗修就将那餐盘拿到了书桌旁,在外面此起彼伏的敲门要求加餐的声音之中,慢吞吞地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晚餐——他几乎觉得上一次这么悠哉地吃东西几乎是离他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晚餐过后,一些病人被允许放出来到院子里走走散散步。 人数不多,但是他们看上去大多数都是表现得及其平静——至少在言行上没有什么问题的病人——当然,罗修就在其中。 他到院子里走了一圈,看见了艾丽嘉,爱下棋的老头以及一些别桌的老弱病残——真的就是些老弱病残,像罗修这样的年轻男性,他是独一份儿。爱下象棋的老头正捧着他的棋盘在喷泉边一个个棋子的清洗,他的“妻子沙沙”放在棋盘上;艾丽嘉坐在月光下,她看见罗修的时候似乎欲言又止,但是在她凑上来跟他说话之前,黑发年轻人却已经率先拧开了自己的脑袋;还有一些其他的病人,他们都在做着各自喜欢的事情,和在公共休息室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俩样,看上去也并不会因为自己得到了特别的优惠出来散步这件事情而感到窃喜。 很多有精神这方面毛病的病人,大多数情况下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正常人。 其实那只是因为他们过分地陷入了自己构造的那个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知道的世界中的原因罢了。 罗修在外面晃悠了一会儿,在他发现看管的修女似乎并不太在乎他们到哪儿去这件事后,他就趁着她们在聊天的时候,悄悄地摸到通往北边房间的楼梯,然后如同午夜中的幽灵似的,一路无声顺着楼梯飞快地跑了上去。 到了北边的走廊,湿冷的墙壁上幽暗的烛光中,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修女们口中的“坍塌”的那两个房间。 最里面的那间确实很严重,罗修甚至怀疑里面是不是还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活动空间。而倒数第二间情况则好的多,罗修绕着房间外面看了一会儿,因为支撑着建筑的承重梁还在,罗修觉得如果是里应外合的话,其实将瑞克从自己的房间里救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他不知道瑞克是不知道,还是主观上拒绝这样做。 “——我并不像离开艾克哈衣,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隔着一堵废墟墙,瑞克的声音小声地传来:“爱丽斯,虽然很羡慕你这样能吃饱了到处走走散散步,但是作为朋友,我不能扔下艾克哈衣一个人在这里受苦而我却独自享福……事实上,坍塌让我们的房间中间出现了一个缝隙,我们能透过那个缝隙看到对方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胖子在里面嘻嘻嘻地笑了几声。 罗修沉默,并且很庆幸这会儿坍塌了的废墟让里面的那个胖子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是有多囧。 “那你们吃什么?”罗修问,“如果饿了的话………………告诉我,瑞克,你不会做出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给你的‘朋友’果腹这种事情。” “艾克哈衣有保存食物的习惯——还记得上一次跟吉姆打架吗?都是因为他的那个习惯……所以我们现在还能支撑一会儿,晚餐我吃了个馒头,还喝了很多水,现在暂时还没问题。”瑞克隔着墙,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居然挺愉快地笑了声,“我想要为艾克哈衣做些什么,尽管最近他变得有些奇怪——但是我猜想友情就是这样的,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独自受苦。” 第49章 事情比罗修想象得更加糟糕。 天气一天天地凉了下来,十一月的法兰克福正式迎来了深秋的雨季。从天而降的雨水像是要将整个人间都冲刷一遍似的,每一天晚上闭上眼睡觉的时候能听到外面哗哗地在下着雨,睁开眼的时候,那单调的背景音乐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人们只能偶尔在守夜的修女或者保安的交谈中得知,昨天晚上其实曾经停雨过那么一小会儿,但是在天亮之前,又重新下了起来。 到处都湿乎乎的,如果刮起了北风,那就更加显得寒冷异常了。 罗修从乌兹罗克那里领到了三套厚一些的唱经袍,款式和之前的那个差不多,只是相比之下御寒能力却墙上了不少,并且在这的没过多久,在这一周的周末,院长办公室窗外哗哗的雨声中,罗修从男人那里接来了一双厚厚的长靴——事实上对于这个季节来说,长靴这东西是显得夸张了些,但是黑发年轻人还是没怎么拒绝就收下了它——因为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说,长靴这种东西是人人都有的,现在给他和以后给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区别。 罗修随手接过那个长靴放到一边,想了想后决定还是问一下:“听说城市里调配过来的起重机被拦在路上了?” “是的,这里到底还是乡下,路面本来就凹凸不平,现在成天下雨,路面又湿又软泥泞不堪,城里的人可不愿意这个时候开着那些大家伙跑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来呢。”乌兹罗克轻柔地笑了声,懒洋洋地回答。 距离房间的坍塌已经整整过去四天。 罗修每天都会去看看瑞克和爱跳舞的哈衣——并不是他有多关心他们,他几乎是一点儿也不放心“感染源”远离了他眼皮子底下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篓子……连续四天没有进食,本来就嚷嚷着饥饿的“暴力熊”会对自己的朋友做出什么举动?罗修并不知道,他只是不希望再出现下一个被扒了皮的博尔佳——可怜的、交友不慎的年轻人! 沉默了半晌,正想问问眼前的男人对于被迫被囚禁在北边坍塌的房间中的两人有什么几乎,却在这时,罗修忽然感觉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笼罩了他,眼皮子跳了跳,还没来得及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下一秒,黑发年轻人就被随即压下来的高大身影压回了床上—— 两个成年男人双双倒入柔软的床铺中,让那床发出了不堪负重“嘎吱”的一声轻响,当对方那显得有些冰凉的薄唇贴上来的时候,罗修没有推开他,只是在瞬间的窒息后就乖乖地张开了自己的唇和牙关让对方那湿滑得像是雨天蜗牛的舌尖探了进来……“渍渍”的水声在两人紧紧贴合的唇间发出,伴随着双方越发深入的吻,两人的呼吸也逐渐变得不稳…… 然而这只是一个接吻而已。 从始至终,压在黑发年轻人上方的男人的手,都只是撑在床边,另一只手则轻轻地、若有若无地贴在黑发年轻人的腰间。 直到罗修因为那不断在他口中肆意的唇舌发出一声近乎于窒息的沉吟,他感觉到上一秒还缠着他舌尖不放的舌几乎是毫不留恋就立刻退了出去,忽然空下来的口腔让罗修愣了愣,他掀了掀眼皮子,对视上压在自己上方的男人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 抬起手,用袖子擦去唇角边未来得及吞咽下去的唾液,罗修平静地问:“这是做什么。” “如你所问,”男人微笑起来,坦然道,“想做,就做了。” “喔。”罗修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继续接下去——两个男人接吻这种事情确实很奇怪,但是他不是很讨厌,眼前的男人又过于理直气壮,于是奇怪的事情似乎又变得没那么奇怪了……啊啊,就好像是东方人见到西方人见面要进行贴面礼会觉得很奇怪而西方人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似的。 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一旦“标准”发生了改变,那么行为本身的意义也就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了下限,还谈什么节操。 乌兹罗克从黑发年轻人的上方挪开——双眼含笑地看着对方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自由呼吸的放松模样,他伸出手,将被他压在柔软的被子里的黑发年轻人从床上捞起来,让他坐好,然后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下在被子里蹭乱的柔软黑发:“你低着头的时候,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蝴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是在对我进行无声的邀请,爱丽斯,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将脑袋放在了你的手上,你怎么可能不去摸摸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让他高兴高兴……” 听着对方那越来越奇怪的比喻,罗修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客气地皱皱鼻子:“闭嘴吧,我才不是什么小狗。” 乌兹罗克沉吟一声,然后居然若有所思似的点点头:“现在不像了。” 罗修抬起头眨眨眼:“什么?” “没有那只小狗会在被主人安抚了之后抬起头就翻脸不认人地冲他弄鼻子的。”乌兹罗克轻笑道,“过河拆桥,爱丽斯,这真过分。” “……” 嗝儿屁着凉大海棠,脚巴丫子蘸白糖,过你大爷的河,拆你大爷的桥! 罗修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转过身迈开大步子就往外冲了几步——刚刚出了乌兹罗克办公室的门,想想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回过头微微眯起眼在室内扫了一圈,目光在那个站在原地冲自己微笑的男人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停在了之前被他随手放在床边的那双靴子上。 转过头拎起那双靴子,这一次余光都没有再给那个男人一下,黑发年轻人匆匆离开。 “爱丽斯,最近已经变天了,休息时间不要到处乱跑让人担心。” 身后男人的声音在窗外哗哗的雨声中隐约响起,罗修抱着靴子翻了个白眼不仅没有准备听话反而一路小跑起来——就像是谁踢翻了上帝他老人家的洗脚盆,这样没完没了下雨的日子真是令人不由得心生烦躁,人呆在室内几乎都快发了霉。 休息时间,百般无聊的黑发年轻人几乎把主建筑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转了个遍——但是最终,他都会鬼鬼祟祟地摸回北边房间所在的位置……最近的雨天让走廊的大块石砖都开始往外渗水,到处都显得阴森森湿乎乎的,当病人们都聚集在公共休息室那温暖又舒适的地方时,这儿显得更加冷清异常。 罗修弯下腰,将怀中的靴子抱紧了些,自己凑近那距离外面的石头缝隙处叫:“瑞克?” 里面半天没有回应。 罗修顿时显得有些紧张,他用力嗅了嗅鼻子,却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一丝血腥和什么腐烂了的臭味——黑发年轻人的心情几乎是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扔开怀中的东西,双手扒在那废墟的巨石里,大声地又连续喊了几次那个胖子的名字。 在他数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十几次叫着“瑞克”的时候,从废墟里面终于传来了一点儿动静——伴随着碎石石子被人踩过时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是什么人及其缓慢地满满往这边走来,片刻之后,从废墟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爱丽斯?” 罗修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哐”地一声落地的声音。 “你怎么样?” 罗修凑到那缝隙边上——这个动作让他几乎被里面迎面吹来的味道搞得整个胃都做了个团体抱膝七百二十度旋转最后来了个猛虎落地式猛地一下回到胸腔……因为是石头缝隙,这会儿他能更清楚地闻到从里面传来的奇怪恶臭……像是死老鼠的味道,并且夹杂着血液的腥甜,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气味,因为瑞克这边似乎卫生间和水龙头都保持着完好的状态。 “不太好,艾克哈衣说,我们的食物即将用尽了……哦,还好天气凉了,食物不会坏得那么快。”瑞克听上去很虚弱,但是他声音里还是透着笑意,“今天早上我觉得我吃到了馒头上面的毛,哈,面粉变得又实又硬,必须就着水才能吞咽下去……熏肉也硬了,艾克哈衣把上次他留下来的牛排让给了我,说实话,那口味已经有点儿发酸了,不过我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我昨天和今天都是吃的这个东西,哦,你一定不知道发馊的牛排那个味儿,我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吃牛排了。” 罗修听着胖子在抱怨他的伙食问题——就好像这几乎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话题了。直到瑞克絮絮叨叨地将他吃过的所有东西都抱怨了一遍,蹲在外面的黑发年轻人这才说:“呃,有的吃,你就不要挑剔了——爱跳舞的哈衣怎么样了?” “他也还好,我们都还活着,虽然不知道我明天还能不能在这儿跟你说这句话。”瑞克说,“我太饿了,爱丽斯,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我又总是笨手笨脚,你一定闻到血腥味儿了,那都是我把自己跌伤了摔的,又一次被碎石头划了很大的一个伤口,真可惜不能给你看见,不过我已经给自己止血了。” “……” “爱丽斯,起重机是不是不会来了啊?” “没有的事。”罗修眨了眨眼,嗓子有点儿发涩,“他们就在来的路上了。” “喔,那距离我们被关在里面,已经过了多少天了?”瑞克又问,“我觉得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慢,一直都在下雨一直都在下雨,无论是我睡觉还是我睁开眼睛只能听见外面哗哗的雨声——我记得德国的雨季不应该像是现在这样凶猛,所以我猜,距离我被关在这里面,还没有过去多久吧?” “……恩,没有过去多久。” “真高兴你能偶尔过来陪我说说话,”瑞克在里面苦笑一声,这时候罗修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大概是那个胖子蹲累了这会儿直接坐在了地上,“我感觉我的时间都被停止了,爱丽斯。” “……” “我看不见外面,看不见日出,看不见日落,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个房间坍塌的那一刻……我只能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听着雨声睡觉,听着雨声醒来,然后听着雨声吃那些味道奇怪的食物——尽管这样说很残忍,但是我真高兴还有艾克哈衣能陪着我,偶尔我们会凑到一起说说话什么的,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肯定忍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我是个懦弱的人,爱丽斯,没有艾克哈衣陪着我,我肯定活不下去。” “瑞克……” “现在,艾克哈衣说食物就快吃完了。”瑞克说着,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救我们的人还不来?” “瑞克,救援人员马上就来了——答应我,哪怕是——无论如何,不要做任何牺牲你自己成全别人的事情——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不值得。” “为什么救我们的人还不来?” “……” 从石头缝隙里传来的哭泣声越来越大,那最后近乎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号。黑发年轻人停顿了一会儿,最终发现这场对话恐怕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他没有到艾克哈衣的牢房跟前去,在单方面地告别了瑞克之后,他就仿佛是躲避瘟疫一般,心神不宁地匆匆离开了北边房间所在的位置。 罗修回到了公共休息室中,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就如同往常一样每个人都在做着他们最常做的事情,这就是精神病院的好处,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样或者在他们周围发生了什么,换而言之,完全脱离了“人群”这个元素之外,他们自己就能活得很好。 大概是在走廊上吹了风,这会儿罗修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突跳的疼痛……鼻子底下那股从瑞克的房间里传出来的臭味像是根深蒂固地留在了那里,哪怕是拥有淡淡香味儿的公共休息室的空气都不能将它冲淡。 黑发年轻人捏了捏自己的眉眼间,轻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在他的身后,是艾丽嘉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名字分辨叫海伦和海勒,是法国人,最初罗修知道她们是双胞胎的时候还惊讶了很久,因为海伦是个漂亮的姑娘,而且开朗活泼,而相比之下,眼底下甚至有着明显雀斑的海勒却显得逊色很多,当她跟男性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会结巴。 这会儿的功夫,她们站在书架旁边,不知道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东西——罗修并不在乎这个,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逼于无奈的瑞克为了所谓的“友谊”割下自己的肉去喂艾克哈衣的场景。 而罗修知道,一心为了朋友的“松鼠先生”,最后可是除了换来了“暴力熊先生”的“同归于尽”之外没得到一点儿回报。 他必须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悲剧酿成之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这是游戏规则的“主线任务”之外,罗修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分支任务”。 “——爱丽斯,你看上去很苦恼。” 一只手放在了罗修肩膀上,他顿了顿,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艾丽嘉此时正安静地看着他……这张脸……几乎是立刻的,罗修就想到她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捞起,以完全没有必要的尺度将自己袒露在乌兹罗克眼前的模样。 “不管你的事,艾丽嘉。”罗修口气有些僵硬地说。 而此时,那对双胞胎姐妹却凑了上来,海伦笑眯眯地说:“我们知道,你在为了瑞克和爱跳舞的哈衣的事情烦恼。” 罗修挑了挑眉。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海勒可是天天都在注意着你——你老是往北边的房间那边跑,正常人可不会这么干,也不知道是不是瑞克那个死胖子将粪便拉在了自己的裤裆上,远远地我都能闻到一股恶臭!”海伦咯咯笑着,用肩膀顶了顶自己的双胞胎姐妹,海勒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从手中抱着的那本厚重的书后面看着罗修——那表情就好像他随时会扑上去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罗修没说话,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笑嘻嘻的海伦,而后者伸出手,撂了撩自己的头发,扬了扬小巧的下巴说:“真不明白那个胖子有什么好的,就让艾克哈衣这么死心塌地——我一直觉得艾克哈衣收拾一下应该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但是他偏偏就是对瑞克情有独钟——哦,我这么说你们可别惊讶,谁都知道,艾克哈衣那家伙根本没有精神方面的毛病,他进浮屠罗门,就是为了陪着瑞克而已。” “什么?”罗修眨眨眼,下意识惊讶地反问。 “哦,不过他确确实实是个奇怪的男人。”海伦掩嘴嗤笑,“正常的人才不会取这么奇怪的名字呢——艾克哈衣——你们从来不觉得这样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这个发音在法语里,是松鼠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直接反转了………… 可怜的爱丽丝被三月兔摆了一道。 然后松鼠的法语具体是不是这个发音,我也就去是查了下而已,大概是这个发音……吧。 第50章 【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单方面的付出,我想到了最后,维持着他们对我好的理由大概只剩下了它们对我的怜悯——‘看那只又胖又可怜的胖子,曾经他唱的歌那么好长得那么英俊,而现在呢,他只能充满了负罪感不停地吃吃吃,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干不了哪里也不能去’……】 …… 【艾克哈衣说,我们的食物即将用尽了。】 …… 【艾克哈衣把上次他留下来的牛排让给了我,说实话,那口味已经有点儿发酸了,不过我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我昨天和今天都是吃的这个东西,哦,你一定不知道发馊的牛排那个味儿,我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吃牛排了。】 …… 发馊的牛排?哦,不不不,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哪一类肉类馊掉以后是会“口味发酸”的,要说有什么肉必须要发酸,那很有可能就是它本身就是那种味道……现在问题来了,世界上又有什么肉的味道是酸的呢? 此时此刻,罗修几乎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从身体里被什么人钩子抽走了似的……他不能说话,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麻木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双胞胎姐妹中的漂亮姑娘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而海勒则害羞地低着头,不时小心翼翼地从眼睛上方偷偷地瞧他。 罗修听不见海伦在说什么,这会儿,他的脑海中塞满了胖子瑞克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他在不停地抱怨着自己的伙食,忽然之间,瑞克的声音扭曲了,变得越来越尖细—— 【在暴力熊先生的院子里,时间已经停止了——可怜的暴力熊先生,只能永远在这进行着一场没办法结束的下午茶。】 黑发年轻人狠狠地皱起眉,松鼠站在他肩膀上说的那些话几乎压过了瑞克说话的声音,它听上去又尖又细,带着某种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理所当然——就好像这只松鼠在平静地说着它的朋友法兰绒是如何跳入大口锅里时的语气一样,它真的并没有觉得这有任何的不妥——只是因为在转过身之后,这只松鼠以同样的姿势让同伴扒了自己的皮,然后义无反顾地追上了跟随法兰绒共赴黄泉的道路。 脑海之中乱七八糟的声音让罗修头疼欲裂,当松鼠先生的声音眼看着就要占据上风的时候,瑞克的声音忽然又再次变高—— 【我感觉我的时间都被停止了,爱丽斯。】 …… 【看不见外面,看不见日出,看不见日落,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个房间坍塌的那一刻……我只能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罗修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那双黑色的瞳眸一时间有些失神,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呯呯的跳动——罗修发现,他自己简直是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错过了太多的细节,如果当初他能注意到这些细节,那么答案几乎就要呼之欲出。 松鼠先生和瑞克都曾经提到,关于时间停止这一件事情。 时间,停止了? “暴力熊”将自己关在了自己那个时间永远停留在六点钟的“花园”里。 就好像当初笑着对他说,要留在黑暗的坍塌房间里这里陪着他的朋友的瑞克一样——“暴力熊”让自己和松鼠先生们留在了那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下午茶里,而瑞克,则将自己留在了和艾克哈衣只有一墙之隔的坍塌的房间之中。 “坍塌的房间”就是“花园”。 瑞克没有走,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要留下来陪艾克哈衣,只是因为——他在下意识地按照“暴力熊”的思考模式行动…… 瑞克告诉罗修,因为艾克哈衣有储存食物的习惯,所以他们两人理所当然在分享着食物——就好像坐在那一锅汤边,用欢快的语气告诉罗修那是一锅永远都“那么满、那么满,仿佛永远都喝不完”的暴力熊一样,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瑞克从艾克哈利那里接受食物,就像是暴力熊接受松鼠们的服务。 反之,对应的,作为“松鼠先生”的艾克哈衣,在为数不多的食物已经消耗殆尽之后,义无反顾地割下了自己的肉,交给了自己的朋友,就如同那些坦然接受剥皮与死亡,然后自己跳进汤锅里的松鼠一样。 是的,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是吗——没有精神病的艾克哈衣为了陪伴朋友,假装自己生病陪着真正有毛病的瑞克来到浮屠罗门,牺牲了自由甚至是自己的人生—— 艾克哈衣为瑞克牺牲。 就好像松鼠先生们认为自己生下来就为了成为暴力熊先生们的食材一样。 仿佛这是打从一开始就制定好了的剧本,无论发生了什么外力作用,结局都不可能改变——艾克哈衣会为了他的朋友死去,这就是唯一的、不可变更的最后的结局。 瑞克才是“暴力熊”。 而被罗修怀疑是“暴力熊”的艾克哈衣,反而是真正的受害者“松鼠”。 “……” 想到这里,罗修烦躁地用双手弄乱了自己的头发试图发泄那憋闷在心中的烦躁……他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游戏”的规则,步步为营,试图在完成这场“游戏”的同时,作为“玩家”把他可能获得的利益最大化……然而……啊啊啊啊,此时罗修真的很想弄死自己——他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他一开始按照最简单的怀疑方式去行动,而不是考虑其他有的没的那么多事情,说不定他反而歪打正着,能干净利落地在艾克哈衣做出任何自残行为之前就清理掉瑞克。 ——而现在,罗修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分支任务”失败了。 罗修几乎能默默地感受到,搞不好设定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搞不好此时此刻正在默默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身边,的双胞胎姐妹和艾丽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话,罗修却自顾自地向着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最终,黑发年轻人的目光停留在了公共休息室的角落里,低着头独自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的肯丁身上——就是那个和罗修在餐厅里围观艾克哈衣打架,然后给了罗修足够误导他以为“艾克哈衣”是“感染源”的情报的家伙。 停顿了几秒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深呼吸一口气,黑发年轻人抬起脚来到这个名叫肯丁的中年男人身边,抬起脚踢了他一脚:“肯丁?” “爱丽斯?”肯丁抬起头,阴郁地看了他一眼,“走开,爱丽斯,要说童话故事去找乌兹罗克大人,只有他才有耐心照顾你这种白白嫩嫩用一只手就可以被碾死的小宝宝。” “……”罗修假装自己并没有听见对方对他的人身攻击,“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问完就滚。” “那一天,你确确实实听见了艾克哈衣说过什么‘今天的面包’真好吃这类的话?” “我骗你做什么。” “难道你们不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才觉得食欲大增的么?” “什么,爱丽斯,你脑子有毛病吧,我跟你说屎很好吃你怎么不去吃?”肯丁抬起头,用惊讶的目光扫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问出这种奇怪问题的黑发年轻人,“我们怎么可能光是这样就受到影响——食欲大增,那只是正好看见隔壁桌的瑞克吃饭吃得很香,才会不自觉地跟着觉得胃口也好了起来罢了……难道你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吗?因为你的同伴吃饭很香,所以不自觉也会产生‘这饭真不错’的想法?” “………………”罗修简直快要被气炸,“当时我问你的,可是‘道不是有一个什么人,说出了’今晚的面包真好吃‘这样的话,才让你们也有了这样的感觉吗?’这样的话——而你回答我说,有,是艾克哈衣说了这样的话。” “艾克哈衣确实说了这样的话。”肯丁摊手,“你这么问我,我当然会告诉你了。” “我的先决条件是……” “你有日本血统吗?” “什么?”罗修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没有。” “如果说话对象不是那种把说话的重点都放在句子末尾的变态民族,那我凭什么要耐心地站在那里听你把每一句话从头到尾说完直到打上句号为止?”肯丁理直气壮地说,“你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先决条件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 罗修:“…………………………” 肯丁:“还有问题吗,没有就滚。” 然后,罗修就滚了。 他觉得现实给他上了一课,比如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首先,作为一个正常人,他不应该指望自己能从一个神经病手上获得什么靠谱的情报。 其次,将一个神经病的情报当做圣旨的他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无误。 最后,有时候想太多真的不好,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也很重要。 仿佛幽魂一般地飘出公共休息室,走廊上吹着那种夹杂着雨水气息的穿堂风。罗修板着脸,正想要到北边的房间里,一刀痛死该死的暴力熊一了百了,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靠在门边、显然是在瞪着他的艾丽嘉。 “这里没你什么事儿。”罗修眼皮子跳了跳,随即无精打采地说。 “这儿有我什么事,爱丽斯,你可真冷淡。”艾丽嘉笑了笑,脸上的法令纹变得更深了一些,“告诉我,‘肉团子吊车尾’在你那里过得还好吗,你有没有好好地运用它呢?” “……” 肉团子吊车尾?那是毛?罗修发现自己压根听不懂这个疯婆娘在说什么——却在这时,靠着墙边的艾丽嘉忽然站直了自己,然后他伸出手,戳了戳黑发年轻人喉咙往下一点儿的地方——在她手指下落的地方,有一块不和谐的小小突起,罗修皱起眉低下头,看着艾丽嘉的手指隔着衣服摁在他挂在胸口处的衣服下那微微凸起的的地方。 艾丽嘉:“吊车尾。” 罗修:“……什么?” 艾丽嘉:“它的名字。” 罗修:“……你擅自给武器取名字这事儿武器同意了吗?” 艾丽嘉:“暴力熊被关在‘时间停止的封闭花园’里,光靠你这个傻乎乎的肉球,你不可能解决掉他。” 罗修几乎要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那怎么办?看着爱跳舞的哈衣把自己的肉全部割下来当做牛排喂给他吃——直到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起重机从天而降——搬开那些该死的大石头——然后我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所有人都惊呼着‘上帝保佑这幸运的胖子还活着’的时候,上前去,用你所谓的‘掉脑袋切切’把‘幸运的胖子’变成‘幸运的死胖子’——” 罗修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之间,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就抓住了他的手——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艾丽嘉就是这样把这枚牙齿放到他的手上的,而如今……当自己的手心碰到对方显得有些冰凉的手掌,这一次,罗修再一次地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棱角分明的,却比虫卵大上很多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心。 艾丽嘉的手拿开。 罗修摊开手心,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放着一根葡萄藤枯枝。 葡萄藤枯枝。 罗修愣了愣,看着手心这创意程度真没比“跳蚤的卵”好上多少的葡萄藤枯枝,抬起头看向一脸坦然的艾丽嘉,后者挑了挑眉,罗修:“……” “哦,当你需要的时候,它能变成你希望的工具——有时候一加一是最简单的数学题,它甚至会给出比二更让你惊喜的答案,好好利用,爱丽斯,不用谢。” 站在黑发年轻人面前的女人用空灵的声音说完这一切之后,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顶着爱下棋的老头的怒骂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回到了公共休息室里,只留了罗修一个人傻愣愣地抓着那一根看上去平淡无奇的葡萄藤枯枝,发楞。 罗修回到了北边的房间那边……周围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而黑发年轻人则独自安静地站在与瑞克以及艾克哈衣一堆废墟相隔的走廊上,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不知道可以用来做什么的葡萄藤枯枝,而这个时候,被命名为“吊车尾的肉团”从他的衣服里挤了出来,探出头看了一眼黑发年轻人手中的东西,“叽叽”了两声,似乎有点儿兴奋过度。 抓出这肉球的时候,罗修总是想着“需要一把武器砍杀面前的敌人”。 而现在,罗修满脑子想的却是“需要一把工具,砸开这面障碍物”。 三秒后,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不知道手心里隐隐约约传来的那灼热的温度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但是,无论如何……那温度越来越强烈,就和那枚牙齿即将变形之前给罗修所带来的感受是一样的——手中的葡萄藤枯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抽枝,开出花朵,花朵飘落,最后结下了一串深紫色的葡萄果实。 “吊车尾”兴奋的叫声更加明显了,它整个儿从罗修的领口处弹跳了出来,肉呼呼的用它的身体黏糊糊地一下子贴在这根葡萄藤枯枝的上面,新结出的葡萄沉甸甸地颤抖了下的时候,“吊车尾”以往长出尖刺的地方忽然凹进去了一个小坑——就好像是一个小动物忽然间张开了它的粉红色的小嘴似的。 【有时候一加一是最简单的数学题,它甚至会给出比单调的数学更让你惊喜的答案。】 深呼吸一口气。 而后,站在原地发冷的黑发年轻人动了——他看着“吊车尾”张开嘴将整串葡萄尽数团下,肉呼呼的整个身体仿佛愉快地在他的手腕上转动了一百八十度,紧接着,“吊车尾”的嘴巴消失了,熟悉的尖锐前端再一次出现,然而这一次,那尖端处却比往日里看上去要强壮、结实得多——肉球的尾巴翘了翘,罗修心中一动,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手中的肉球向着冲着那一堆废墟狠狠砸去! 第51章 卷二·完结 伴随着“呯”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粉尘纷飞之间,仿佛脚底下的地面也跟着因此而震动了起来…… 罗修不知道此时还被压在这堆废墟下面的瑞克听见这些巨响作何感想。 “吊车尾”就像一枚炸弹似的被扔向厚重的墙壁最后将它们轰炸成为一堆废墟,当那挤压成一堆的废墟开始剧烈的颤抖,罗修咳嗽了几声微微眯起眼,模糊的视线当中,他真的看见那曾经他以为必须要用起重机才可能挪开的、由巨大石块组成的墙体废墟出现了一道严重的裂痕。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再一次高高抡起手中的狼锤,用比刚才更大的力气再一次将那巨大的马脑袋砸向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的墙面——“呯”——“呯”—— 握住葡萄藤枯枝的双手几乎是止不住地在微微颤动,当黑发年轻人总是隐约地觉得刚才那喂食“宠物”的行为i似乎带了什么很大的不同之时,,那巨大的顽石终于在发出一声“咔嚓”的奇怪轻响之后,一下子顺着那到裂缝的空隙往两边裂开来。 光线直接从裂开的石缝里洒进原本一片黑暗的牢房里。 然而黑发年轻人却几乎是看都没有再往里面看上一眼,他拎着那把巨大的马头狼锤,来到了艾克哈衣的房间跟前——这座坍塌得更加严重的房间里,曾经他以为这里面关押着的是暴力熊而甚至没有到这边来—— 他错了,错得很彻底。 墙壁开始微微震动,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疯狂地用自己的身体撞击它们,一下下如同教堂后面的大钟被敲响时一样发出巨大的震动声响,看着那仿佛坚如磐石的废墟墙壁被一点点地砸开,当伴随着坍塌时石块卷起的劲风,一阵阵伴随着血腥以及腐臭的味儿扑面而来,罗修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刚刚“舒展胫骨”完的他冷不丁地猛地吸入一大口这样的腐臭气息,黑发年轻人顿了顿,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这会儿几乎有点儿苍白得发青。 从艾克哈衣的房间里吹出来的气味,比瑞克房间里的浓郁上一百倍——如果说瑞克的房间闻上去像是在床底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放了几只死老鼠的话,那么艾克哈衣的房间,闻起来就像是老鼠们的公墓。 双手撑在膝盖上平息了一下胸腔之中肺部急于呼吸而嗅觉又拒绝呼吸这样的矛盾反应,透过垂落至眼前的黑色碎发,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间被他打通的房间——瑞克的房间里,罗修轻而易举地就在马桶旁边看见了缩在角落里,就像是一只蠕动着的大肥虫似的男人……光线还是太暗了,罗修几乎看不清楚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胖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直到一滴汗顺着他的下颚滴落,黑发年轻人这才抬起手,抹了把汗,挺直了腰杆站好自己。 手上一翻,手中的葡萄藤枯枝变成了一颗仿佛紫色水晶一般圆润的紫葡萄落在黑发年轻人的手掌心,正想要动作,忽然听见不远处发出“呯噗”一声奇怪的声响后,“吊车尾”也从废墟中飞了出来就像以前被使用过后似的,如同挂坠一般自动回到了黑发年轻人颈脖的绳上。 他随手将这枚紫色水晶般的葡萄塞进唱经袍的口袋里,与此同时,黑发年轻人顺手将挂在脖子上的绳子一把扯了下来:“……还没开始正是干活你就想休息?” 尘土飞扬之间,若是有旁人在恐怕也不会来得及看清楚这个黑发年轻人究竟做了什么——总之当他踏着碎石,弯下腰从那裂开的裂口处一脚踏入昏暗的房间里时,他的手中捏着一团不情不愿地发出哼唧声响、凸出的尖刺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肉球。 罗修走进的是艾克哈衣的房间。 而令人惊讶的是,艾克哈衣房间里的窗户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相比起瑞克那完全黑暗的房间,光线从建筑的另一面射进来,能让刚刚走进房间的黑发年轻人轻而易举地看见房间里的惨状—— 到处都是碎石块组成的废墟。从罗修落脚的那个地方开始,一道已经干涩发黑的血色一路拖到了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就好像是什么人一路拖着他的伤口从此时罗修所站的位置,一路将自己拖到了角落里似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床,床已经完全翻到了过来,洁白的床单被撕开了,床单上到处都是血液干涩之后留下的痕迹,而在床脚边,坐着一名年轻人,他几乎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罗修很惊讶,短短的四天,就能将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折磨成了现在这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模样。 艾克哈衣低着头坐在床边,罗修走进来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儿反应。 但是罗修知道他还活着。 因为在墙壁被凿开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就好像是条件反射似的,靠在场边的年轻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最开始那样死一般的寂静。 黑发年轻人的目光转动,最后停留在了那盖在艾克哈衣下半身的沾满了血的床单上,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蹲下身,然后以不容拒绝的速度与力道,猛地一把将那脏兮兮的床单掀了起来——然后他找到了整个房间散发出恶臭的中心。 艾克哈衣的右腿小腿骨就这样白森森地暴露在黑发年轻人的眼皮子底下。 和还算完整的左边小腿相比较,那肉被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节粘糊着血液白森森骨节的小腿显得异常刺目……当罗修掀起床单的时候,苍蝇嗡嗡地从膝盖附近伤口处的烂肉上被惊飞起来,黑乎乎的一大群,就如同一枚忽然炸开的炸弹似的,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罗修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而后重心不稳,一屁股自己将自己摔到了地上。 黑发年轻人发出一声痛呼——与此同时,靠坐在床边的艾克哈衣却忽然动了,他转过头,用麻木得不包含一丝感情的目光扫了身边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而后,他轻笑一声,忽然张开嘴,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地问:“爱丽斯?” “……………………” 罗修很惊讶这家伙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爱丽斯,”艾克哈衣的声音像是嗓子刚刚被滚水烫过一般粗糙沙哑,“你有没有听过瑞克写的歌?” 用古怪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人,罗修很想告诉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如果他的伤口再不处理过两天很有可能就会腐烂生蛆……从味道来闻也许现在已经这样了,只不过光线太暗他看不太清楚——总而言之,他们现在的重点显然不是所谓“瑞克的歌”——谁关心这个? “瑞克的歌很好听,很好听——他的歌是有灵魂的,我知道,因为他每次写歌的时候都很用心,他唱它们的时候,也显得那么用心——啊,口说无凭,爱丽斯,如果你没有听过那些歌曲,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罗修想说不好。 但是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在他来得及震动声带发出声音之前,他看见昏暗的光线中,靠在床边几乎可以说是奄奄一息的艾克哈衣从他笑了笑,像是个已经快要把生命走到了尽头的苍老的老人一样,那笑容看上去无畏又无惧。 “I told another lie today(我今天又撒了一个谎);nd I got through this day(而且这天我蒙混过关);No one saw through my games(没有人看穿我的把戏)……” 幽幽的歌声响起,完全变了调,这让旋律原本悲伤的歌曲忽然变得掺杂了点儿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进去……罗修感觉到自己的鸡皮疙瘩在一点点起立,他握紧了手中的肉团子,一双黑色的瞳眸在黑暗中几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而这个时候,艾克哈衣却在微微一顿后,忽然停止了歌声。艾克哈衣看着罗修,眨了眨眼,用平淡无起伏得仿佛是智能机器人似的身影说:“晚餐时间到了。” 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从自己的身边抓起一片碎瓦片—— 至此,罗修终于知道这家伙哪来的工具把自己的肉从身上切下来,还剔得那么干净。 年轻人一边说着,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瓦片,在罗修来得及伸手将它从他手中抢夺过来的时候,已经毫不犹豫地将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左边小腿肚子里——只听见噗嗤的一声轻响,血液汹涌而出,像是喷泉似的重新喷洒在了那早就肮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床单上。 在他把自己的小腿肚子上的肉挖下来之前,罗修几乎是不管不顾狼狈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碰到这个年轻人的手腕时,手心里传来的冰凉的低温还是让黑发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下,他几乎是无法抑制地从嘴巴里交出了“艾克哈衣”的名字。 艾克哈衣停止了挖自己肉的动作,转过头看着罗修。 那平静得不像是活着的生物的目光看得黑发年轻人几乎窒息。 他听见自己的胸腔在呯呯地跳动,良久,他这才努力地用听上去并没有多少情绪的声音冷静地说:“我告诉过你,一味的牺牲并不代表着友谊。” “可是,瑞克饿了。” “他哪怕是饿死了,”罗修提高了声音,“也用不着你做出割下自己的肉来满足他的牺牲——你得到了什么,艾克哈衣,你欺骗了你的朋友,为了满足你‘为朋友牺牲点儿什么吧’这样一厢情愿的信念——就好像当初你跟着瑞克一块儿来到浮屠罗门,你一直在做单方面的牺牲,无论作为接受的那一方的你的朋友究竟想不想要接受!” 艾克哈衣冷静地看着罗修:“我不求回报。” 罗修冷笑:“与‘馈赠’这样伟大的情操捆绑背负着的往往是比‘要求回报’更加让接受馈赠的人感受到压力的东西。” 艾克哈衣:“可是瑞克没有拒绝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必须要收回我之前的话,”罗修微微眯起眼,“或许你是一个神经病也没错——不顾他人意见,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就将你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他人的偏执狂这个定位怎么样?” 艾克哈衣不说话了。 罗修微微抬起头,对视上了此时身边的年轻人那双小小的、却以为筋疲力尽和失血过多显得异常混沌的眼睛。 那眼睛之中,前所未有的显得异常平静。 这眼神很眼熟,它们让罗修想起了那些站在他的肩头、安静地看着暴力熊被自己吐出的熊熊烈火燃烧起来的松鼠先生们。 “我做错了?”艾克哈衣压低了声音问,像是在问罗修,事实上,那声音听上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罗修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很显然,此时有一个更好的人可以来回答艾克哈衣的这个问题——从两人的身后传来的碎石被踩过的声音,紧接着,在链接着瑞克和艾克哈衣的房间的那面墙的方向传来了什么人在努力搬开重物的声音……罗修回过头去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一个胖乎乎、像是蠕虫似的身影唯唯诺诺地出现在了那缝隙之后。 “艾克哈衣?”瑞克显得小心翼翼地问。 罗修感觉到,他身边靠着床的那个人动了动——他做起来了一些,这个可怜的人,大概是下意识地想让自己在朋友面前看上去体面一些:“瑞克,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往我这边偷看,也不要擅自试图跑到我这边来吗?” “我听见了你的歌声,”瑞克摸着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胖肚子卡在了墙壁的裂缝中央,他似乎正在努力地试图把自己往墙这边挤过来,他一边动作一边用十分艰难的声音说,“我听见你在唱我写的那首歌——这让我有些在意,是什么让你想起了它——哦该死的我过不来我卡在这里了!” 罗修:“……” 艾克哈衣似乎是无奈地嗤笑了声,动了动脑袋:“别挣扎,你就呆在那里好了。” 瑞克一下子就不出声了。 按照剧本,这会儿应该轮到暴力熊醒悟过来,将刚才松鼠先生没有唱完的歌曲唱下去了——下一句歌词是什么来着?罗修努力回忆着,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卡在墙缝中的瑞克不仅没有唱歌,反而用那种可怜兮兮的语气说:“艾克哈衣,我饿了。” “……………………………………” 罗修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他看见艾克哈衣握住那块边缘锋利的砖瓦的手颤抖了下——抓在对方手腕上的手不得不更加用力了些,罗修回过头,在黑暗之中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胖乎乎的胖子:“你的脑袋长在胃上?瑞克,看看你的朋友,他要死了!” “死?”瑞克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这个白痴的问题罗修回答不上来,反倒是他身边的艾克哈衣将问题接了过去:“唔?为什么?——我想想,瑞克,那大概是因为我骗了你——噢——爱丽斯说得很对,我在利用你呢,瑞克,利用你的弱小满足我的相比之下更加渴望‘伟大’的欲望。”话语说到最后,艾克哈衣神经质地嗤笑了声。 “你说什么?艾克哈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瑞克听上去又开始慌慌张张地使劲儿挪动自己的胖肚子了,“什么利用我——你从来没有利用过我!你怎么能说这种自暴自弃的——” “是的,相比起说是艾克哈衣利用了你,我看这句话倒是反过来说更加贴切。” 始终沉默的黑发年轻人打断了胖子的话,他扔开艾克哈衣的手,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之后抓起放在一旁的肉团子站起来,他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之中沉默地注视着那听过他的话后忽然整个人都安静下来的胖子—— “还演戏吗?瑞克,已经到戏剧的末尾,你还准备把这个小丑的角色扮演到什么时候?演出的最后一秒?还是落幕?又或者干脆是直到谢幕?” “……” 被卡在墙缝中的男人呢没有回答罗修的话,只不过伴随着“沙沙”的落石声响,那庞硕的身体显得一点儿也不费劲地就从缝隙中解放了自己——从墙缝中走出来的胖男人背着光,站在罗修五米开外的地方,笑了笑,可惜那笑容并未达到眼底:“你在说什么呢,爱丽斯,我听不懂啊。” “从一开始就是你在诚心误导我。” 罗修几乎要将自己后槽牙咬碎,那被摆了一道的愤怒火焰此时此刻完全燃烧了起来,他瞪着面前的胖子,恶狠狠地说—— “让艾克哈衣跟吉姆打架,打从一开始就准备用他来替你掩护自己是‘感染源’的事实的人是你;告诉我是艾克哈衣主动攻击了博尔佳而不是所有人认为的另外一个病人的那个人是你;在明知道我闻到了血腥味儿的情况下为了避免我怀疑主动告诉我血腥味是因为过于笨手笨脚摔伤了自己的那个人还是你;你字里行间透露着你在关心你的朋友艾克哈衣,但是在我来探望你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一味强调着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时间是多么难熬——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要让我到艾克哈衣那边看看他或者是跟他说上几句话!你在隐藏什么,你在害怕什么——瑞克,是我太蠢,你的漏洞太多了,我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没有……” “闭嘴!” “……” 昏暗的房间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罗修几乎只能听见自己呯呯的心跳、因为愤怒和快速的说话变得不那么稳定的呼哧呼哧的气息、以及从外面传进来的,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上降落下来的声音。 良久。 “啊,原来,是这样。”扔开手中的瓦片,艾克哈衣轻声笑了笑,他那混沌的目光在这一刻恢复的清明,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变化,就好像垂死的病人在回光返照——然而,他却笑容不变地看着不远处,背着光低着头压根看不清楚脸上情绪的胖子,仿佛确认一般地重复道,“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罗修面无表情地说,“这家伙吃你的肉吃得可开心了——你以为他真的连牛排和人肉都分不清楚了吗?你们俩,就是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 “没错,半斤八两。” “听上去好像很登对的模样。” 艾克哈衣没有生气,他反而是愉快地轻笑一声,再次张开嘴,用他那沙哑得显得十分奇怪的嗓音唱了起来,那幽幽的声音几乎要溶入了滴滴答答打在屋檐和碎石上的雨滴声中,不仔细听,几乎难以听见,但是当你听见了之后,却仿佛魔怔了一般,觉得那歌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I told another lie today(我今天又撒了一个谎);nd I got through this day(而且这天我蒙混过关);No one saw through my games(没有人看穿我的把戏)……But(但);These secrets are walls that keep us alone(秘密是隔开我们的墙,使我们独自一人)——” 在艾克哈衣的歌声中,瑞克的声音也缓缓地响起——低低的男声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二重奏—— “These secrets are walls that keep us alone(秘密是隔开我们的墙,使我们独自一人;I need you to know(我需要你知道);I‘'m not through the night(我不是在黑夜里穿梭);Some days I'm still fighting to walk towards the light(有些时候,我挣扎着寻找光明)——” 一边唱着,瑞克发生了变化。 巨大的、像是苍蝇的翅膀撑开了他背后那厚厚的皮肉,伴随着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蓝色的袍子被撑开了,碎肉飞溅得到处都是;“啪啪”两声似乎有什么粘稠的物体掉落在地,罗修微微眯起眼,然后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看见了瑞克那双深褐色的眼珠子…… 它们曾经用那么可怜的目光看着他,寻求他的救助。 黑发年轻人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随后,他叹了口气,挥舞了下手中的那把肉团子,在“虎虎”的利刃划破空气的声响之中,他微微弓起身,将艾克哈衣——松鼠先生完完全全保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倒刺刺穿了瑞克那白白嫩嫩的皮肤,沾满了血液布满了他的手臂。 当那翅膀开始拍动,眼前,已经完全不再是瑞克模样的苍蝇瑞克,拍动着它那布满了粘稠液体的翅膀,嗡嗡地飞了起来——房间里的空间很小,它不能飞的很高,但是当它开始煽动自己的翅膀的时候,一股属于腐朽的恶臭扑面而来! 这一次,罗修没有再犹豫——一个箭步上前,用肩膀狠狠地顶在了瑞克的腹部,当那只漂浮在天空中的巨型苍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痛呼,他抓紧了自己手中的肉团子,毫不犹豫地冲着它的腹部刺去! 身后,艾克哈衣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靠在床脚边,他机械地动着唇,目光麻木地直视前方——鲜血哗哗地从他身上掩盖着的白色床单底下流出,无声地,几乎蔓延了房间的整个地板。 当罗修从苍蝇的腹部中抽出肉团子,看着它的肠子或者其他的什么器官被一并拉出,他后退了一步,然后几乎要被地上粘稠的血液滑到——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冲着艾克哈衣伸出手去想要查看他做了什么才流了那么多血——而此时,在他不远处,苍蝇瑞克的口中出现了那种难以处理的光球——在这么小小的房间里,已经退到了最边缘的罗修发现自己压根没有躲避的空间—— 当那光球变成了他熟悉的颜色,光球的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房间,黑发年轻人的余光绝望地从墙角的霉斑和蜘蛛网上一扫而过——最后,一个布满血液——肮脏的床单成了他视线中最后剩下的物体! 几乎是没有做任何考虑,当那光球带着灼热的气息冲罗修这边扑面而来,黑发年轻人像是在梦境之中躲在了餐桌后面似的,伴随着一阵“扑簌簌”的布料翻飞声响,他一把“吊车尾”贴在屁股上的尾巴猛地掀了起来,在不情不愿的“咕叽”声中,黑影迅速扩大高举过头,猛地一下盖在自己和艾克哈衣的声响—— 他整个人几乎都因为这个用力过猛的动作跌趴到艾克哈衣的身上。 他听见那光球“轰隆隆”地扑打在那肉团子变大的尾巴之上,然而,能够将碎石都烧溶的光球遇见了那黑色如同盾牌一般的尾部,却和罗修预料之中的那样反弹了回去—— 如同梦境里梦到的一样,苍蝇似的瑞克被自己吐出的火球整个儿燃烧了起来。 罗修喘着粗气,掀开床单,低下头时一眼就看见了艾克哈衣此时深深地扎入大腿大动脉中的碎瓦片——血,那在这名年轻人体中大概早已所剩无几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那被深深扎入的伤口里涌出…… 罗修抓着床单站在原地,几乎看傻了眼。 身后,苍蝇瑞克被烧得发出难闻的恶臭,像是肉猪屠宰场里的那种烧焦的味儿混合着血腥,以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概是属于死亡的腐朽恶臭…… 苍蝇从半空中跌落在地面,当湿润的地面碰到高温发出“滋滋”的声响时,罗修看见,艾克哈衣的唇角边也隐隐约约勾起了一抹微笑,他转过头,越过罗修,看着在他的不远处的地面上熊熊燃烧、逐渐变成了一团碳化物的巨大生物。 在艾克哈衣越来越清晰的笑容之中,熊熊烈焰里,那个长出了獠牙、眼睛变成了网球大小血红色眼珠子的“苍蝇瑞克”,居然张开了嘴,用那大概已经被烧毁了的嗓音嘶哑地唱到—— “The day I chose not to eat(这天我选择了不吃东西),What I do know is how I've changed my life forever(我所知道的是从此以后我的生活永远的改变了)。” 苍蝇瑞克抬起自己的双手,在罗修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伴随着“啪”地一声巨响,他就这样将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折断,他的身体,将他的脑袋像是扔橄榄球似的,对准了艾克哈衣的方向,轻轻一抛—— 当艾克哈衣做出了一个接住的动作时—— 苍蝇瑞克巨大的声音轰然倒下。 一束红光从那烧得正旺盛的火焰中冲着罗修飞来——黑发年轻人甚至做不出躲避的动作,紧跟着的是眼底下那颗泪痣的位置一阵熟悉的剧烈疼痛……手中始终紧紧握住的武器掉落在地,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罗修猛地捂住脸,发出一声不堪负重的痛呼,余光看见靠在床边的艾克哈衣伸出手,将瑞克那早已烧焦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紧紧地抱在怀中。 当罗修陷入了因眼下的那块皮肤传来的疼痛之中难以集中注意力的困扰时,抱着好朋友的头颅的艾克哈衣,也跟着缓缓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夹杂着雨水湿润气息的北风从窗外吹入。 一只手捂着半边还在因为疼痛不断抽搐的面颊,罗修捡起武器,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几秒后,黑发年轻人似乎觉得眼下的一切仿佛无比荒谬一般嘲讽地轻笑一声,他迈出一步,听着瑞克被烧成了碳的尸体在自己的脚下发出“嘎吱”的一声轻响,微微一顿,而后,黑发年轻人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 一片寂静的房间里,只留下了黑发年轻人微微勾起的唇角边,哼唱的若有若无的歌声—— “And for a moment, for a moment I find hope(一瞬间,一瞬间,我找到希望)……” …… “祝你们的友谊在地狱万万岁,暴力熊和松鼠先生。” 第三卷 Ⅲ·Covetousness(妒忌) 第52章 罗修抬起手时,镜子中的那个人也抬起了自己的手。 罗修将手移动到眼睛下方的时候,镜子中的那个人也将自己的手移动到了眼睛的下方。 镜中的黑发年轻人勾起唇角微笑起来时,罗修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唇角肌肉在微微抽动……而后,罗修看见,镜中那个拥有和他一样眉眼一样苍白皮肤的黑发年轻人缓缓地将自己摁在眼部下方的手放了下来,于是,他看见了镜子中的黑发年轻人眼底下方的那一颗泪痣…… “变得更耀眼了。” 黑发年轻人撑在洗手台两边的手微微用力,面无表情,身体向前倾附——与此同时,镜中的那个黑发年轻人也是面无表情,同样俯下身,跟他从相反的方向往镜子这边靠近……镜外的人像是要把自己塞进镜子里,镜内的人,像是想要把自己从镜子里解放出来。 罗修鼻息之间呼出的热气让镜面变得模糊了一些。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见自己眼底下的那颗泪痣的变化——从最开始并不明显的浅褐色,变成了似乎掺杂了一点点红的赭石色,现在,它的颜色又变得更淡、更红了一些,像是兑了很多很多水的血液,铁锈黄中还带着一丝丝尚未释开的红。 黑发年轻人的双眼盯着镜子,看着看着,忽然产生了一种镜子中的自己居然及其陌生的感觉,当他看着镜子中这个人的时候,他却突然感觉镜子中,有什么人通过他的眼睛也正安静地看着站在镜子外面的他自己……这种感觉很奇怪,却足够令人觉得脚底微微发寒。 罗修眨了眨眼,然后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疑惑的沉吟,他凑近了镜子,几乎就要屏住呼吸,然后,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放慢速度眨了眨眼睛。 而这一次,他看清楚了。 镜子中的那个黑发年轻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当他眨眼的时候,它一动未动。 “……” 周围的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一下子被一台制冷机抽空,寒气不仅仅是从脚底甚至是后颈脖子处使劲儿冒出,就好像是此时有一只女鬼正趴在他的身后对着他的脖子在吹着寒气……罗修转过身,想离开镜子跟前到别的地方去,他甚至希望这会儿能有一个修女推开他的房间门来通知他去做任何的事情哪怕是扫厕所都好……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是脚底下生了根,嗓子眼里被石头堵住,他逃不开也叫不出声,余光看见在他不远的那镜子竟然如同水面一般泛起了涟漪,那波光点点逐渐扩散开的涟漪让罗修一下子就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他看见镜中扭曲了的自己抬起苍白的双手,而后,从指尖开始,那手一点点地从镜子中伸了出来…… 那双手上,就连右手食指上的因为笨手笨脚捆绑得歪歪斜斜绷带都和罗修手上的一模一样。 罗修的头发都竖了起来,然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瞪大眼,眼看着那双手臂缠绕上自己的脖子——并且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倦意和疲惫从那双手接触自己的皮肤处向着四肢蔓延…… “我……不想睡。” “……放开我,我不要睡。” 窄小的担任房间之中,黑发年轻人近乎是六神无主地嘟囔了几声,但是谁也没办法阻止他的眼皮子变得越来越沉重。纤长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而后,他似乎是再也抵抗不住那强烈袭来的困意,使劲儿挣扎着的眼皮终于彼此场合,他的脑袋垂了下来,他的眼睛彻底地闭上了,紧接着,他摔倒在冰凉的地面,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陷入了沉睡。 …… 而在罗修意料之中的,那奇怪的梦境再一次来打扰他了。 并不是那拥有渡渡鸟和公爵夫人、疯狂的兔子和神经病的松鼠或者是黄暴毛毛虫的那个梦境,罗修发现自己回到的地方是上一次杀死了克莱克变成的羊头怪之后去的地方——换而言之,现在他身处的地方,大概是地狱。 罗修之所以这么肯定,那是因为在他的不远处,是那扇上一次被他一脚踹开的大门,那厚重的大门如今似乎终于处于“营业中”的状态,大大地敞开着——大门的门口站着很多上一次在罗修耳边嚷嚷个不停叫他“大人”的小鬼,它们看上去可不像是罗修上一次见他们的时候那么毕恭毕敬,事实上,他们正用尖锐的嗓子嚷嚷着让大家“留点儿神”“排好队别乱拥挤”…… 罗修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囧着脸发现自己穿着的是一套只能刚刚好盖住屁股的性感改良式宫廷短裙,手臂上的泡泡袖比他的胳膊粗了两倍,最让人不能忍的是,他还穿着黑色的丝袜——那黑色丝袜将他本来就显得有些纤细的腿弄得就像是两条麻杆。 他脚底踩着高跟鞋。 手中拿着一把羽绒扇子。 这会儿,哪怕不用镜子罗修也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像是站在街边招揽客人的特殊行业者—— 不过当他将目光看向自己的四周之后,他又释然了——奇怪的人明显不止他一个,在他的周围,挤挤攘攘的到处都是“人”——说他们是“人”并不严谨,事实上,这些恶魔长得奇形怪状,有的有牛的脑袋猪的耳朵,屁股上却挂着一条狮子一样的尾巴;有的人戴着夸张的帽子,他们长得倒像是人类,可惜皮肤却是海藻一样的颜色;还有的人脑袋上长着羊角或者是眉心中间出现了像是独角兽一样独角…… “我早就想一睹陛下的真容了,听说英俊得让女恶魔合不上大腿啊。” “是啊是啊,上一次看见陛下,还是他和萨麦尔大人一块儿游冥河规划建设草图时候的事情了——就那一眼,我老婆至今晚上和我做爱高潮的时候还喊着陛下的名字呢!” “我说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啦——哦,说起来简直是不堪回首……你还记得吗,当年陛下在那一次游河中失足掉下冥河喝了一肚子水的花边新闻……我哥哥的表嫂的妹妹的男人当时就在船上当差,他说其实是萨麦尔大人和陛下因为是否要在冥河上建造空中花园的事情发生了争执,萨麦尔大人一怒之下将陛下扔进冥河里啦——” “是啊是啊,这件事情可是上了当时的《地狱日报》头版头条,虽然陛下打个喷嚏也能上头版头条,不过娱乐记者们乐坏了整整写了一个星期这可不多见——要我说,萨麦尔大人就有点儿过分了,陛下日理万机,要求一个花园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萨麦尔大人真是啊——还骂陛下是’昏君‘。” “萨麦尔大人真是啊——还拒绝出席这一次的庆功宴。” “萨麦尔大人真是啊——真是别扭的坏脾气啊。” …… 萨麦尔? 地狱七君主的其中之一吧…… 这位真是到了八辈子的血霉啊,阻止君王乱花钱(虽然手段强硬了点粗暴了点以下犯上了点)还要被民间吐槽不够善解人意。 罗修站在队伍的末端,听着周围的恶魔们在兴奋地互相交头接耳,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挺高兴的。他们手中都拿着一张大概是请帖的东西,跟随着队伍的缩短缓缓蠕动前进——走到最前头的那一个,会把手中的请帖交给那些小鬼,然后割破自己的手指滴在那张请帖上——请帖似乎是接触了他们的血液后悔产生什么变化,罗修看见那些小鬼眯起眼凑近了请帖仔细检查之后,会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请帖交回到那个人的手上,紧接着,他们会变得礼貌一点儿,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那个人进入建筑里。 罗修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发现除了他们这边,还有另外一条看上去宽阔许多、并且人烟稀少的通道,陆续有华丽的马车行驶到那通道上,然后会有穿着相当华丽的人从里面走下来——看门的小鬼也不大吼大叫让他们排队,他们冲那些衣着华丽的人鞠躬,然后亲自带领他们进到不远处这座宫殿里面。 那些人手中拿着的请柬是金红相间的,罗修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张,是银色和蓝色为主色调的。 歧视,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罗修想了想,拍了拍前面那两位使劲儿吐槽“萨麦尔大人太严肃太易怒”的恶魔,当他们停止对话转过头来的时候,黑发年轻人同时啪地一声展开手中的扇子盖住自己的半边脸,剩下那边带着蕾丝手套的手翘起来指了指不远处:“那边的通道为什么不能让我们走?” “那是贵族和大恶魔们走的通道,小妞。”长着牛耳朵人脸灰色皮肤的恶魔说,“你要是想走那里,就努力在宴会上抱上个哪个大人的大腿——” 那个恶魔话一刚落,周围的人已经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罗修扇了扇扇子,强忍住将脚下的高跟鞋脱下来塞进这个恶魔的鼻孔里的冲动,唇角扯出一抹不那么自然的笑容,跟着周围的人十分配合地像只老母鸡似的咯咯咯咯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上一次被叫做“大人”这一次却非要沦落到这些人里面一边听着八卦一边赶春运买票似的在人潮汹涌之中排队…… 但是介于上一次来到地狱,他的言行举止似乎都不受到他自己的控制,这一次,他也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在按照某种“思维模式”在进行任何的一举一动—— 就好像他掉入了某个人的记忆碎片里。 在黑发年轻人若有所思的沉默当中,队伍缓缓前进……在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在踩着高跟鞋的罗修几乎觉得自己的腿都快断掉了之后,他终于来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将手中的请柬交给站在门口的小鬼,对方接过去后看了一眼,然后在罗修的面前吧那请柬摊开—— 罗修愣了愣。 “快点,快点!不进去就滚蛋,后面的人还多着呢!”小鬼不耐烦的催促。 罗修回忆了下,这才想起刚才的人似乎都把自己的血液滴在了这张请柬上,于是他也有样学样,取下手上的蕾丝手套随手塞进口袋里,将手指放到唇边咬了一口——看门的小鬼似乎被他的这个举动震惊到了——因为其他的人那可都是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的…… 而眼前的这一位不仅没有锋利的指甲,指尖前端甚至可以说是修剪得干干净净。 虎牙倒是挺尖锐的。 可疑,太可疑了。 小鬼微微眯起眼,怀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将血液挤出来滴落在请柬上方的那一朵银色的曼殊沙华图腾上,血液在纸张上晕染开来,那图腾吸了血,没有变成预料之中的红色,反而是一种不自然的蓝—— 罗修刚开始并不知道这个颜色是不是正常的,不过当他看见面前的这个小鬼瞪大了网球似的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见了鬼似的指着他的鼻子嚷嚷着“把他拿下”的时候,他非常确定“蓝色”大概就是“出了问题的颜色”。 罗修:“那个,我——” 小鬼:“抢夺他人请柬,试图混入万魔殿,加害伟大的陛下——快来人啊,把这个小偷兼刺客拿下拿下拿下拿下!!!!!” 罗修:“……” 身后嗡地一声爆发出一阵热议,乱糟糟的人群讨论中,罗修听见什么人在对他评头论足地嘲笑或者是愤怒地冲他吐唾沫,就好像现在他已经抓着一把匕首把刀刃的那一边抵在了他们的“陛下”的喉咙上了似的……很快的,两名看上去大概是所谓万魔殿侍卫的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摁住了他,罗修手上的羽扇落地,脑袋上的帽子因为他们粗暴的动作滑了下来,歪歪斜斜地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这里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罗修从他的身后响起了沙哑的声音,就好像说话的人的嗓子被火或者是沸水烧坏了似的,当他说话的时候,听上去有一点儿“呵呵”的气音——这嗓音听上去有些耳熟。 在被侍卫们抓住左右手臂的控制着、试图将他往什么地方拖拽的困难情况下,黑发年轻人艰难地拧过自己的脑袋死劲儿往后看——他意外地看见那些低等恶魔和魔鬼们像是摩西分海似的愣是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让出了一块空地,而在那空地的中央,站着一名中间男人,国字脸,牛高马大,眼睛圆圆的是琥珀色的模样,法令纹很深,一头黑色的头发就像是刺猬,不用摸也知道它们大概坚硬得就像是钢刷。 看上去是个极其严肃的家伙。 他衣着华丽,手中拿着一张金红为主色调的请柬,手上戴着一枚有点儿吸引眼球的鸽子蛋大小翡翠戒指,那翡翠戒指的蛋面上布满了金色的丝线成网状,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苍蝇的眼睛。 罗修使劲儿拧着自己的脑袋,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似乎也在上下打量着自己——那目光似乎直接通过他那歪歪斜斜的帽子直接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然后,他听见那个中年男人沉声问他:“爱丽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 咦? 这是,被认出来的节奏? 罗修没吭声,因为他不知道这位看上去年纪可以做他老爸的人是哪位,这个时候,他听见那个之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刺客的小鬼嗓音尖锐地说:“别西卜大人,这是您认识的朋友?她拿了别人的请柬来,血液和分发的编号对应不上,我们以为她是刺客——” 小鬼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下一秒,那个中年男人就一步上前,从两名侍卫手中将黑发年轻人抢了过来,他又高又壮的身材映衬下罗修就像是一根豆芽菜,轻而易举地将自己那粗壮结实的手臂拦在黑发年轻人的腰间,被迫整个人都快贴到了这个家伙的身上,罗修听见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还是满脸严肃地对那个小鬼沉声说:“这家伙是我情人,昨天闹了点别扭,不愿意跟我一块走特殊通道。今天大概是借了管家的请柬跑来浑水摸鱼,给你们增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罗修:“………………” 中年男人话语一出,周围紧绷的气氛立刻放松了下来。 “原来是别西卜大人的人,”那个小鬼嘎嘎嘎地笑了起来,“早说嘛——哎呀,看不出来别西卜大人喜欢这种口味的——”那个小鬼用欠揍的目光在罗修身上肆无忌惮地扫了一圈——听说地狱民风开放彪悍,果然就是这样的。 罗修无语,听着那个年纪可以当他老爸的人大言不谗地“嗯”后点点头,从小鬼的手中接过了罗修那张假请柬,保持着手还搭在他腰上的姿势——一路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拖拽式的,将他“夹带”进入了宫殿的内部。 相比起外面菜市场似的热闹,宫殿里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罗修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每一处装饰都及其讲究,只要是用得到金属的地方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铸造而成,厚重的地毯柔软得像是床垫,水晶吊灯华丽纤尘不染,走廊两旁有几个拥有华丽厚重的复古大门,门的门把手……看上去都是纯金的。 走到了没人的地方,这个中年男人立刻放开了放在罗修腰间的手。 罗修看着对方这躲避疾病似的模样,有点儿尴尬地干笑两声,站稳自己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他冲中年男人笑:“谢谢。” 中年男人点点头:“陛下说,你今天不会来。” 罗修:“呃……” 中年男人:“我倒是想看看,他要是知道我在普通公民的通道那些杂鱼里碰到你,会是什么反应。” 罗修:“啊……” 中年男人:“还被当做刺客抓起来——你是想让陛下将宴会的会场临时改到地牢里去,是吗?” 罗修:“唔……” 看着面前身穿女装,涂着烈焰红唇行为却支支吾吾像是快被他说得无地自容的黑发年轻人,中间男人皱起眉:“爱丽斯,你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我没有啊。” 罗修掰着手指嘟囔着,心想他妈的我知道的一点儿也不比你多——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抬了抬下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紧接着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罗修跟着回头,却并没有在自己身后看见任何人。 “要装为什么不装到底?你就在这个供给受邀请的普通公民休息的休息室里等等,一会宴会开始再进来好了。”中年男人说着,一边打开了就在他们身边的门——当房间门缓缓被打开,罗修看见里面似乎空无一人,光线很暗,只是隐隐约约有几盏地灯成为唯一的光源。 “里面没人。” “你进去就有了。” “我说没有其他人。” “一会儿就会有了。” “……” 中年男人一板一眼地将自己的话说完,像是暗示什么似的,将门推得更开了些——罗修探脑袋进去看了看,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与此同时也并不觉得这个严肃的大叔像是什么有坏心眼的坏人,放下警惕,他礼貌地冲男人点点头后,就进入了那个房间里。 房间中充满着一股奇怪的、好闻的书香。 罗修在房间里逛了一圈,像是个乡巴佬似的东摸摸西摸摸,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房间中央唯一的那一张沙发上……只是犹豫了几秒,他便走到了这沙发旁边,一屁股坐下去,解放了的双腿立刻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于是便不再犹豫,黑发年轻人“啪啪”俩下甩开自己脚上的高跟鞋,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倒在了沙发上—— 赤着脚的黑发年轻人翘着二郎腿,将手边一本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书拽过来捧在手中漫不经心的翻开——那书是他不认识的语言文字,不过还好有一些插图他倒是可以看得懂的……正当黑发年轻人低着头慢吞吞地看着书的时候,在他的不远处,休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缓缓打开的门缝后面。 罗修抬起头,看着那个身形轮廓挑了挑眉——来人背着光,他压根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想到这个地方是公共休息区,随时有人可能会进来,黑发年轻人也不做他想,低下头自己继续看着自己的书。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从外面走进来的男人来到他的跟前,那高大的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儿笼罩了起来……罗修愣了愣,抬起头——在阴影之中,他只来得及看见男人那下颚弧线完美的下巴,以及那一双漂亮的金色瞳眸。 公爵夫人? 罗修惊讶地张了张嘴嘴,而下一秒,还没等他说出什么,这个身着戎装、肩上有着猩红披风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伸出手,罗修这才看见他的手上戴着一副白色的手套——这个男人用手抓住黑发年轻人的脚踝,将他的脚从沙发上拉下来,拉到自己的面前—— 这会儿罗修几乎已经震惊得忘记了做出任何反抗动作。 他只觉得赤裸在外的脚部皮肤,触碰到男人那带着手套的手时轻轻摩挲产生的奇妙触感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爱丽斯,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就像是优雅的大提琴缓缓拉动发出的低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罗修摔到一旁的鞋子用两根手指捏过来——另一只手更加使劲儿地握在罗修的脚踝部分,然后他让黑发年轻人赤脚踩在自己的膝盖上,动作缓慢轻柔地替他穿上了那刚刚被脱下来的高跟鞋…… 那动作,有点儿过头。 罗修捏着书的边缘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微微泛白—— 这会儿,在男人低着头认真地给他穿鞋的时候,他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的脑袋……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个奇怪的家伙给强行侵略成了令人窒息的气息,而他,在不急不慢地低着头给他穿着鞋子,那动作,比起穿鞋子,罗修更觉得这家伙仿佛是在脱他的内裤。 罗修:“………………” 妈的,这谁啊!!!! 第53章 男人身上那笔挺的军装质地有些坚硬——至少当罗修透过滑溜溜的丝袜,踩在他的膝盖上的时候,那触感还真显得有些奇怪……他动了动,试图将自己的脚从对方的身上拿下来——没有人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他只是下意识都觉得这个动作好像不怎么妥当,并且他毫不怀疑,如果此时此刻有个什么人推门走进来看见这一幕的话,大概会直接被吓得晕倒过去…… 当然,这一切的猜想都是建立在他压根不知道眼前这家伙到底是谁的情况下。 只是有些人天生自带气场,比如如果有名戎马一生的将军走在你的面前的时候,哪怕他没穿着军装你也不会觉得他是路边卖烧饼的——更何况,罗修从来都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直觉准的可怕。 喔喔,这么一猜,搞不好这个莫名其妙就在自说自话给他穿鞋子的家伙是他的顶头上司也说不定。 这个猜想让罗修坚定了自己要将将从对方的膝盖上拿下来的冲动——但是对方似乎很快就发现了他的意图,放开了他那边已经穿好了鞋子的脚,男人的大手捉住了他那原本放在他膝盖上的脚的脚踝,像是捏在手心把玩似的——当对方的手从丝袜上滑过,罗修不确定自己脸上瞬间的僵硬和火烧似的窘态对方有没有看见,他只是看着,男人低沉地轻笑一声:“爱丽斯,不得不说,虽然男人穿裙子很奇怪,但是这却惟独非常适合你。” 罗修:“唔……” “黑色丝袜很适合你。”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的脚往一个不妙的方向移动——在罗修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那穿着薄薄黑色丝袜的脚,已经被男人强行地摁在了他的下身上——隔着一层粗糙坚硬质地的军服,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在双腿之前那…… 肆无忌惮发生了反应的地方。 男人勾起唇角,一双金色的瞳眸瞅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却偏偏要用无辜的声音说:“哎呀,我好像硬了。” “…………………………” 哎呀你大爷! 罗修像是被烫坏了似的,浑身上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一股力气猛地一下将自己的脚从对方的手中抽了回来,没想到当他这么做的时候男人却也十分配合地放开了自己的手,巨大的后仰力量让黑发年轻人措手不及,整个人压在沙发的靠背上,伴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连人带着沙发一块儿向后翻倒在地—— 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一条腿挂在沙发上,整个人摔了个四仰八叉。将裙摆从自己的脸上拿开,而后,他一眼就看见了高高在上的那张隐藏在阴影之中的脸——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但是他隐隐约约觉得这货大概是在笑…… “看到内裤了,爱丽斯。” 男人低低地说着,然后在地上的黑发年轻人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拎着他的腰将他从地面上抱了起来——罗修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抱着自己的这家伙到底张什么样,忽然之间,休息室的大门就这样被人从外面重重撞开—— 那声音无疑就像是有什么人在休息室的门口放了一颗小心炸弹! “老爸?爸!你不是说你今天不来的么!” 从门口如同龙卷风似的刮进来(……)一名红发高大的男人,这家伙拥有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身上穿着的是十六世纪北欧街头小混混们最喜欢的那一身装束——艳丽的蓬松短裤,男性穿着的长筒丝袜以及一双擦得亮堂堂的高跟鞋,两条丝袜颜色各异,五颜六色,像是刚刚从马戏团收工回来的演员。 但是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人身材好,更是穿什么都好看。 这衣着诡异的家伙,哪怕是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一头火红的头发依旧还是给人一种“十分耀眼”的错觉,当他来到罗修跟前的时候,定眼一看他才发现,这家伙不仅是十分耀眼,其实他压根就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BlingBling”的珠光宝气…… 他身上只要是能挂上装饰物的地方基本都挂满了饰品。 相比之前,别西卜手指上的那一枚鸽子蛋简直是太含蓄了——眼前这个红毛……他几乎浑身上下都挂满了那样的饰品,十个手指头更是大小不一地套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石,红宝石蓝宝石还有绿宝石,就像是一个移动中的小型珠宝店。 当这名红发年轻人风一样地卷到罗修跟前的时候,罗修发现他其实很高大,目测和此时正将手臂放在他腰间的这个男人差不多高——他们统统都比身高一米七八的罗修程度不同地高上了小半个头。 这孩子长得不错。 在心里公平地评价了一句,然后罗修转过头,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正想寒暄一句“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啊”,就在这时,那红毛却猛地一下用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摇晃了两下—— “爸!!!” 罗修下意识回过头:“恩?” …………………………………… 然后他僵硬了。 面无表情地瞪着面前的这名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搞不好比他还大一点的红毛,看着对方满脸欣喜地叫他“爸”——有那么一秒,他想知道对方是不是因为光线太暗认错人,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边那个男人清了清嗓音,与此同时,放在他腰上的手也跟着稍稍收紧了一些。 面前的红毛微微一愣,一双碧色的瞳眸目光闪烁地看了一眼站在黑发年轻人身边的男人,稍稍收敛起脸上的喜悦还算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罗修听见他叫了声“父亲”。 罗修:“……” 你究竟有几个好爹爹……? 黑发年轻人唇角抽搐,正思考眼前这货是不是浮屠罗门倒墙跑出来见谁都是爹的神经病,却在这时,他听见低沉的男音在他右上方响起——从罗修的角度来看,男人似乎在一瞬间收敛起了刚才脸上那些流氓似的不正经,变得十分正经起来地问这个红毛年轻人:“宴会马上开始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听别西卜说,老爸也悄悄跑过来了,就过来找他啊。”红毛年轻人叉腰,嘎嘎嘎乌鸦似的笑了两声,“还听说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贫民的邀请函,在门口被当做刺客抓包——是什么启发了你觉得由这家伙——” 红毛指了指罗修身边的男人—— “亲手制造的邀请函会不添加身份识别咒语……老爸,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有创意的搞笑方式!” “……”罗修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礼貌要说声谢谢,因为他搞不清楚对方这样的说法是不是真的是在夸奖他…… 沉默之间,黑发年轻人感觉到身边的男人放在他腰上的手悄悄抽开。 获得了自由的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迈开了一步——但是下一秒他又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腰似乎又落入了另外一双不同的手臂里,眼前古铜色皮肤的红发年轻人笑得满脸灿烂,似乎真的为他的出现感到由衷的愉快,他抱着黑发年轻人的腰,将他拉至自己的跟前,然后响亮地在他唇角边亲了一口。 罗修的面部猛地抽搐了下。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大概是和被毒蛇亲了一口没有什么区别。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陛下,别西卜他们到处在找你。”红毛扬扬眉,将自己的下巴放在黑发年轻人的肩膀上,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一双绿得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跟不远处那双沉静的金黄色瞳眸对视上。 一声“陛下”似乎触动了显得有些沉默的男人的某根神经。 他勾起唇角,以完全不输给红毛年轻人的气势轻笑了声,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揉了揉还被红毛年轻人抱在怀中的人的黑发,而后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沉稳的步伐,不急不慢地走出了休息室。 罗修怔愣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 这时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像是个玩具抱枕似的被两个男人轮番抱来抱去——他看着那个身着戎装的高大男人头也不回地拉开休息室的门,走出去,然后那扇门就这样缓缓地关上。 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唇,似乎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因为在此之前,那个将他抱在怀中的红毛已经有了动作,他抬起手,用手背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高挺的鼻尖也像是大型猫科动物似的轻轻地蹭着他的脸颊一侧,红毛一边动作一边嘟囔着:“想死你了,爱丽斯——那个老头肯定就是故意把老子派出去,说是什么清扫地狱入口处的天使余党,结果就那几百个天使浪费了老子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可是吃饭都在想着你——” “……” 红毛将自己的脸拿开,稍稍后退,一双绿色的瞳眸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上说个不停地对视上面前这双安静的黑色瞳眸:“现在大功告成,来个舌吻庆祝一下吧!” …… 很可惜,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罗修遗憾地发现他甚至没来得及抬起手给这个随便乱认爹的没节操红毛一巴掌做个震撼教育什么的。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遗憾很快就得到了弥补——因为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除了鼻息之中立刻闻到的、属于乌兹罗克的办公室里的那种松子酒、阳光以及其他什么东西混合起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之外,罗修似乎还嗅到了一点儿其他的味道。 很显然,这味道跟压在他身上的这个家伙有关系。 如果人是可以靠气味来分辨的,那么眼前的这个家伙,无疑是混合着铜臭以及奇怪古龙水香味儿的人——是的,很奇怪的形容,铜臭味,就像是移动中的珠宝店或者印钞机? 此时此刻,罗修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柔软的扶手椅当中,而眼前这个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怎么闯进来的家伙,此时此刻就伸开双手撑在他的扶手椅的扶手之上——因为这个动作,他附身投下来的阴影就完全将罗修笼罩了起来,并且也将他完完全全地禁困在了他的胸膛与扶手椅靠背之间。 当罗修从梦境中醒过来,睁开双眼的时候,这家伙正低着头,无限低将自己的脸贴近他,似乎正认真地打量着他——并且伴随着这个动作,一股另罗修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的熟悉气息也在无限逼近—— 和那天在健身房里,蒙住他的眼睛好一顿上下其手的那个流氓完全如出一辙的气息。 这个发现让黑发年轻人几乎是没怎么犹豫,直接屈膝猛地一顶一踹,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呼和重物落地“呯”地一声巨响,黑发年轻人只觉得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他从扶手椅上站起来,透过乌兹罗克那张宽大华丽的办公桌,看着摔倒在地不住痛呼的那个家伙,冷漠地说:“靠那么近做什么,不知道你身上很臭?” 很臭…… 妈的,居然说他臭! 长那么大,还没有人说他臭过! 说起来,这家伙的动作倒是越来越敏捷了…… 地上的年轻人呲牙咧嘴地揉着屁股坐起来,顺手将手中那枚没能成功扎进黑发年轻人耳垂李的翡翠耳环塞进了口袋里——然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火红的头发、高挺的鼻梁、古铜色的皮肤以及碧色的双眼,让罗修瞳孔微缩,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走到这家伙跟前,抬起脚准备再来一下—— 这一脚罗修到底没落下去。 因为这个时候,乌兹罗克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人拉开,身穿神圣法袍的高大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走进办公室,看着地上的红毛和居高临下垂着眼看着他、脚高高悬空在半空眼瞧着就要一脚踹下去的黑发年轻人,乌兹罗克那张向来云淡风轻温润如玉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儿诧异的表情。 但是那只是一瞬间。 很快的,他恢复了平日里那温和、平易近人的模样。 “这是唱的哪一出?”男人关上门,走到黑发年轻人面前,在他来得及把脚踩在地上的红毛脸上之前,抱着他的腰将他拎起来顺手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这家伙是谁?”罗修伸出手,隔空指了指盘腿坐在地上的红毛。 “新人,还没进行姓名赐予。”乌兹罗克瞥了一眼地上那家伙,眼中闪过了一丝不乐意,这才缓缓地说,“德兰修女大概是没找到我,就直接将他送到了我的办公室——如果让我知道是他,我绝对不会……啊。” 男人顿了顿,然后显得有些声音地话锋一转:“真希望德兰修女一会儿不要念叨我又把你捡回来让你在我的办公室里睡觉,爱丽斯。” 哦,对哦。罗修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重点,于是露出了一点儿警惕的表情,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没想到乌兹罗克却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我去寻房,到你的房间的时候叫你却没有反应——处于谨慎我就亲自查看了下,然后发现你正躺在你房间的地上呼呼大睡……爱丽斯,床就在不到三米开外的地方,你为什么要睡在地板上?” 盘腿坐在地毯上的红毛响亮地嗤笑了一声,歪着脑袋用那漂亮的碧色瞳眸斜睨着罗修——而后者则干脆地陷入了沉默当中。 因为这个问题…… 罗修发现他回答不上来。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见了鬼被镜子里的自己拖进了镜子里吧?……会被拉去电一电的有没有! 想到这里,他余光似乎隐约地看见坐在地上的那个家伙唇角边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罗修瞪了他一眼,后者愣了愣然后就好像是十分喜欢被他这么瞪似的,居然露出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而这个时候,乌兹罗克已经从办公桌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到是挺眼熟的,之前那个国字脸的神父替罗修取名字的时候,也曾经拿出过这么一个文件夹,然后以“男性姓名满员”为理由,不顾他的抗拒将“爱丽斯”这个遭人恨的名字安在了他的头上。 男性姓名满员了。 想到这里,罗修有点儿愉快地微微眯起眼。 如果这会儿他屁股后面能长出尾巴,那无疑是在愉快地轻轻摇晃着——这一幕被转过头的乌兹罗克看在眼里,男人也不自觉地跟着勾起唇角。 “……………………喂。” 眼前这熟悉的一幕让坐在地上的红毛不禁有了点儿毛骨悚然的意思——不禁想到,上一次看见他们双双露出眼前这样的表情之后的没多久,地狱里的第一所正规学校就建成了,习惯了“野地里生长”的小恶魔们的鬼哭狼嚎的怨气让地狱整整三个月都处于鸡犬不宁的状态。 就连一些大恶魔都被压着去学校重新学习通用文字。 红毛打了个寒颤,作为“那些大恶魔”中的其中一员,只要一想起那些……简直往事不堪回首。 乌兹罗克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他翻了翻手中的名册,在罗修恶意满满地拖长嗓音诱哄红毛取名叫“玛丽苏”的时候,终于看似不忍心再让红毛继续受到欺压,定下了“埃德温”这个名字。 “不是说男性名字满员了吗?”罗修瞪大眼。 “其实临时取的话,可以临时添加进册子里,再向教会那边写文件报备。”乌兹罗克温和地说,“当初给你取名的神父一定是想偷懒了,才这么告诉你的。” 罗修:“……” “爱丽斯这名字很适合你。”刚刚被取名“埃德温”的红毛从地上面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扫了黑发年轻人一样,“它听上去就像是已经跟随了你几百年了。” 罗修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下——然后在他暴躁地让这家伙滚蛋之前,他听见乌兹罗克带着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好,埃德温,欢迎加入浮屠罗门院,祝您治疗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唔,根据某伪典记载,玛门的老爸是撒旦。 又更具另外一部伪典记载,撒旦=萨麦尔。 但是更多的伪典觉得,撒旦并不只是指的是萨麦尔,它就是个用来对堕天使的称呼。 因为太多资料在互相打脸,萌萌的作者表示我也加入打脸大军,所以这里就当是二设吧——不过玛门肯定不能是爱丽丝生的,本文不生子啊(……) 当然也不可能是路西法生的= = 二设表示,这货就是捡来的,至于为什么还管路西法叫“父亲”,就是恶趣味罢了,以后再说吧,会写到的。 第54章 罗修被要求带着红毛到处观光游览一番。 对于这个不合理的命令,黑发年轻人显得十分不以为然:“修女们都到哪儿去了?……这个红毛——埃德温应该是海丽安娜修女喜欢的类型,她一定会很乐意效劳的。” 在浮屠罗门,修女们必须保持“绝对纯洁”,不仅是肉体上,同时在心灵上也有同样的规定……所以没等乌兹罗克提醒他说的话到底有多么不妥,这一次,黑发年轻人的话语未落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揽住肩膀,他黑着脸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拥有古铜色皮肤的红毛笑得一脸灿烂:“爱丽斯,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呢?我可是很听话的。” 罗修:“很听话?” 红毛:“是的。” 罗修:“学狗叫。” 红毛:“汪汪!” 罗修:“后院那有一口古井,我叫你跳下去你也会照做吗?” 一个面无表情扮鬼畜,一个满脸灿烂掉节操,站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额角青筋跳了跳,深感头疼地叹了口气:“……爱丽斯,差不多就可以了。” 听着身后男人的话,黑发年轻人终于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不再咄咄逼人……而此时,他感觉到揽在肩膀上的手不禁没有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搂紧了些,一只手伸过来挑起了满脸挑衅的他的下巴,顺势抬起头对视上对方那双漂亮的碧绿色瞳眸,罗修抿了抿唇,却在这时,他意外地看见面前的红毛眼中笑意正浓—— 然后,他看着眼前的红毛唇角勾起,然后微张挤出一个字:“跳。” 罗修一愣:“什么?” 红毛:“你叫我跳,我就跳好了。” 罗修:“……” “唔,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口古井,好,出发吧!” 一边说着,在罗修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之前,他已经被身边这个高出他小半个头的红毛一路连拖带拽地弄出了院长的办公室……走在走廊的厚厚的地毯上,长时间呆在浮屠罗门这种相对安静的环境下,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就像是得了多动症似的一路上东摸摸西看看废话很多、这个比乌鸦还聒噪的家伙,黑发年轻人深深地感觉到了一阵头疼与无力。 这个被赐名“埃德温”的年轻人并不像是一名来到了神经病院的病人,反倒像是“到此一游”的观光游客——与其说是罗修带领着他游览浮屠罗门,倒不如说是这个家伙拖拽着他,一路肆意妄为地往任何一个他想要去的地方到处乱晃。 在这种雨季,今天倒是一个难得的太阳天。当罗修反应过来他们似乎出了主建筑的门时,他已经站在了阳光之下,夹杂着落叶腐朽气息的秋风吹过,黑发年轻人被头顶上刺眼的阳光刺得微微眯起双眼。 他转过头时,却意外地发现身边的红毛正微微弯着腰,凑得很近地正打量着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后退一步,却在这个时候,他意外地看见面前的红毛又笑了起来:“爱丽斯,你的皮肤在太阳底下看上去白得几乎要变成透明的颜色。” “……是吗?”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抬起手蹭了蹭自己的脸颊,“也没有吧。” “这么苍白的颜色看着不太健康,以后还是要多多出来晒晒太阳才好。” ……什么啊,说这种话,跟你很熟喔?罗修放下手,不悦地抿抿唇:“我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明显的不悦的情绪表达出来,按照平常,这会儿这家伙应该知难而退了——罗修这么想着,忽然觉得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大概也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单纯的关心或者礼貌才这样说?不过有时候他的坏脾气就连自己都收敛不住……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自己也未免太过不友善,正想抬头跟对方道歉,然而令罗修意外的是,面前这个名叫埃德温的年轻人,不仅没有后退,反而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又生气了吗?爱丽斯,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啧啧啧,其实谁都知道你耳根子最软,心脏搞不好更加是柔软得像是一滩春水……” 罗修:“………………” “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救起受伤的鸽子,还跟小动物说话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埃德温又像是乌鸦似的得意地叉腰嘎嘎笑了起来。 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妈的!!! 就好像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似的,脸忽然像是火烧似的窜起了高温……罗修将几乎到了嘴边的道歉吞回了肚子里,满脸乌云密布地转过身大步逃离这个红毛疯子的范围,并且与此同时,他并没有忘记连带着在心里将把这个麻烦塞给他的乌兹罗克也问候了一遍—— 还把鸽子的事情到处乱说! 嘴里漏风的王八蛋,居然那么八卦! 绕过了哗哗留着清水的小天使喷泉,正当罗修在心里怨气冲天地把男人从头到脚挑剔了一遍时,这个时候,他听见不远处的传来“咔嚓咔嚓”的轻响……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等完全绕过了喷泉,他就看见在不远处缠满了蔷薇科植物的铁栏杆旁,站着一名长卷发及腰,正背对着他的年轻女性。 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巨大的园艺剪刀,身上穿着却是病人才会穿的蓝色长袍。她的脚边放着一个藤制的篮子,里面隐约可以看见正放着几朵含苞欲放、生命状态正好的秋月季,有一些是火红的,其中还夹杂着几朵粉色的。 很惊讶工作人员会将这种利器交到病人的手上,这让罗修变得有些在意——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那个女人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却在这时候,对方似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放下剪刀,回过头来——小巧高挺的鼻子、长而浓密、微微震动的时候就像是蝴蝶煽动翅膀似的睫毛,洁白无瑕的皮肤以及一双漂亮的深蓝色眼睛。 姑娘眨了眨眼,眼中露出一抹惊讶:“爱丽斯?” “海伦?”罗修在第一时间将这张漂亮的脸蛋和双胞胎姐妹中的姐姐联系了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玛利亚修女说,公共休息室里花瓶的鲜花应该进行更换了,因为花园里的花一直是我和海勒在打理,所以她就委托我们来这儿采集一些新的用作更换的秋月季。”海伦微微眯起眼笑得很大方,“我猜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新人——啊,早餐时间你不在,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修女们都在讨论,听说今天又有新的病人进来了,听说是一个——咦?” 姑娘说着说着忽然露出了个惊讶的表情,她抬起手指了指罗修的身后,黑发年轻人回过头去,却正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跟他擦肩而过,来人那一头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之下看上去简直比盛开得正好的月季花更加耀眼,他大步地冲到站在蔷薇荆棘之下的姑娘身边,在对方掩饰不住的奇怪目光下,抬起手,折断了一只在海伦头顶上盛开得正到了极致的蔷薇花朵,然后在在场所有人的沉默之中,他将那朵花轻轻地插在了海伦耳边的发髻里。 火红的月季配上年轻女人金灿灿的长卷发,正好合适。 埃德温:“真是人比花娇,芙蓉如面柳如眉。” 海伦:“啊?咦——啊啊——?” 罗修:“……………………………………………………” 海伦微微瞪大了眼,看了看身边这名高大英俊的年轻红发男人,又回过头来仿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罗修,那张白皙的小脸就像是被人糊了一脸番茄酱似的变得通红了起来,在埃德温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的时候,她终于没忍住叫了一声罗修的名字。 罗修三两步走上前,将这个疯子一把拖回来。 海伦还是脸蛋通红,抬起手摸了摸头发上的那朵花,却没有将它拿下来:“爱丽斯,这位是——” 罗修感觉到自己的额角青筋跳了跳,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新来的,病、人。” 海伦:“咦?” 罗修:“啊,大概就是因为患有肌肤饥渴症,或者异性向往症之类的病,所以才——” 海伦:“咦咦?!” 罗修:“离他远点,危险人物。” 海伦:“……” 埃德温:“海伦,好久不见,您看上去又比我上一次见你的时候漂亮许多。” 罗修:“……” 海伦:“……” “大概已经病入膏盲了,虽然搭讪的拙劣手段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罗修面无表情地说着,将海伦手中的园艺剪刀接过来塞进身边的红毛手里,因为姑娘的身高有限,这会儿有了个牛高马大的苦力工,海伦只需要在旁边指挥就可以了——而这个红毛,看上去一副很想反抗扔开剪刀跟上来、又被身边面颊泛红的海伦缠着的那自作孽的模样…… 还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罗修打了个呵欠,成功地甩开这个包袱让他的心情瞬间变得阳光灿烂,绕过了蔷薇丛,连续的阴雨天气今天好不容易天空放晴来到户外,黑发年轻人正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继续刚才被打搅的午睡,却在转过一丛灌木丛后,冷不丁地一下撞到了另外一个柔软的身体。 被撞到的人发出低低的“呜”的一声低吟,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还撞翻了脚边的那框已经装满了大半的蔷薇花花篮——花朵洒落一地,那个人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立刻蹲下身,慌慌张张地将那些掉落的花朵重新捡回花篮里——因为是新剪下来的花,所以花枝上的刺还没来得及去掉,在慌忙的动作中,她又被花刺猛地刺伤了手,“嘶”地痛呼一声后缩回了自己的手—— 罗修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想到海伦之前似乎说过,花园是“她们姐妹”在打理——所以,海伦都在这里的话,海勒在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刚才红毛埃德温动静那么大,她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结果却躲在这个后面没有跑出来跟大家打招呼。 这是在假装自己是空气? 黑发年轻人的思想几乎是弯了十几个弯弯,最后看着蹲在地上忙碌的姑娘,才想起自己应该帮忙。 他挨着蹲在地上的姑娘一块儿蹲了下来,伸手默默地替她将地上那些蔷薇拾起来,正想将一只粉色的月季重新放回篮子里,却意外地被一只白皙的手阻止——黑发年轻人挑挑眉,顺从地让身边的人将手中的月季接过去。 罗修安静地歪着脑袋,看着身边的姑娘小心翼翼地将花瓣上沾染上的灰尘轻轻抹去,然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粉色的月季放回篮子里——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这才回过头,从厚厚的刘海后面胆怯地看了罗修一眼,用蚊子哼哼似的音量、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罗修有些无语,“为什么道歉?” “海、海伦说,爱丽斯、爱丽斯的脾气不是很好。”海勒的脑袋更深地低下去了一些,“怕你生气。” 罗修:“……” 海勒的头几乎都快埋进了膝盖里:“对不起!” 罗修:“……那个。” 海勒:“呜呜呜——” 罗修:“其实我只是想问你,刚才怎么不出来打招呼……虽然那个新人看上去有点不值得打招呼,不过……你懂的?” “那、那个,我看你、你们聊得很开心,就、就不好意、意思出来破坏气氛!”海勒的声音越说越小声,最后简直变成了蚊子在哼哼,“你们站在一起的样子,比太阳更加耀眼……我怕你生气。” “……” 什么叫“比太阳更加耀眼”,进浮屠罗门之前这位姑娘你的文化课肯定满分喔? 还有,“怕你生气”什么的这种话不用重复两遍,这才叫人想不生气都难吧卧槽?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对姐妹性格上还真是天差地别得厉害——更加无语的是自己的坏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声名远播……这么想着,他决定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于是他伸出手,将那朵刚刚被海勒放回篮子里的粉色月季拿出来,想了想后折断了花枝,将花朵随手放在身边深深地将脑袋埋在膝盖中间的姑娘耳边。 海勒:“……” 罗修:“……” 海勒:“……” 罗修:“……” 气氛敢不敢更加沉重一点?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刚刚给一具尸体献上最后的花朵似的。 “唔,用不着这样。”他尴尬地抽了抽唇角,显得有些生硬地说,“其、其实你也蛮可爱的啊。” 说完,不等身边的姑娘做出任何反应,黑发年轻人已经飞快地跳了起来,飞快地迈着步子迅速逃离这葬礼现场——他怕他再不走,搞不好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地哼出什么“葬礼进行曲”之类的歌…… 罗修一路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直到他确定自己已经远离了蔷薇丛所在的范围内,这才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后,筋疲力尽地在废弃的后花园的草地上平躺下来——闭上眼,灿烂的阳光通过眼皮将眼睛内部的色彩变成了除了黑暗之外还隐约透着眼皮下的血管的淡红,浑身沐浴在温暖舒适的气氛当中,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身心…… 天气这么好,那就睡个回笼觉吧。 这么想着,黑发年轻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随即,唇角微微轻勾,呼吸也变得逐渐平缓下来…… 第55章 罗修梦见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吊车尾”在没有受到邀请的情况下就自己变形从他的领口处钻了出来,围绕在了他的周围,肉团子围绕在黑发年轻人的四周“咿咿呀呀”地发出奇怪的声音,变大自己承载着他从半空中缓缓下落——风从他的脸庞边吹过,从他的发梢吹过,从他的裙底吹过……咦?黑发年轻人愣了愣,保持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姿势艰难地低下头,随即他无奈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唱经袍再一次失踪了,他又换上了那套该死的、恶趣味的女仆装。 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在摸到被他挂在红绳上紫色水晶球时,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而此时此刻,他下降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从冰凉湿润的云层中穿过,现在他低下头就可以看见脚下的风景,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植物布满了整片绿色的大地,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巡逻的塔罗兵那冰冷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冰冷的金属光泽,黑发年轻人低着头看得几乎入迷,偶尔会有五彩斑斓、拖着长长尾羽的小鸟从他的身边飞过。 罗修眼中的一切事物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大,陆地越来越近,最终,在吊车尾努力张开自己率先落地、稳稳地接住主人并轻轻地将他“噗”地一声扔在厚厚的草地上,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罗修知道自己再一次不小心地跌入了那个人NPC们称作是“幻境”的地方。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心里甚至丝毫没有任何惊讶或者不安的情绪。黑发年轻人从地上面爬起来开始打量四周,当目光匆匆从周围的景色扫过时,他甚至有一刻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浮屠罗门的那个废弃后花园里—— 脚边是肆意生长的开着白色小花的野草,每当罗修往外走出一步,这些野草都会飞发出好听的“沙沙“的声音……在他的不远处是一座精致的喷泉,喷泉哗哗地往外流着清澈的泉水,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走进那座喷泉,这才发现,那座巨大的喷泉上方雕刻着两条背靠着背,相貌却不太一样的美人鱼。 左边那条美人鱼拥有长长湿润的卷发,那卷发垂落在挺翘的胸前,五官极其精致,她的手中捧着一朵盛开得正好的莲花。 而右边那条美人鱼则是干净利落的短发,她闭着眼,垂着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在她的手中,握着的却是一片巨大的莲叶。 将视线从人鱼雕像上收回来,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抬起头,周围四周开满了野蔷薇的篱笆几乎可以说是铺天盖地地将周围完全包围了起来——那些花藤在他的头顶上很高很高像是拱顶似的地方纠缠在一块儿形成了一个密封的空间,只有他掉落的那个最顶端处开了一个正好能容纳他掉下来的小口…… 罗修只觉得此时他身处之地似乎就像是一个缠绕着花藤的精致鸟笼。 正当黑发年轻人疑惑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忽然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黑发年轻人回过头,正好看见一个浑身上下穿着盔甲的塔罗兵正动作僵硬地撩开花藤——盔甲之下,他似乎也感觉到了罗修的视线,伴随着“咔擦咔擦”盔甲响起的声音,这名塔罗兵抬起头,和罗修来了个不经意的沉默对视。 盔甲的掩饰下,罗修当然看不见这家伙长什么样子——然而,他却并没有忘记之前毛毛虫说过塔罗兵在到处追捕他的这件事……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那枚虫卵,却在看清楚那盔甲缝隙之中那双金黄色的瞳眸时,他猛地一下停下了要把牙齿扯下来变成武器的动作,动作显得别扭又僵硬地停顿在了半空中。 “你是谁?”黑发年轻人满脸警惕地问。 塔罗兵没说话——事实上罗修似乎也没期待他会回答自己,在他看来,这些塔罗兵就是一群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但是介于眼前的这个家伙似乎并没有扑上来攻击他的意思,所以罗修也暂时放弃了攻击对方的冲动,他放下自己的手,看着那全身盔甲的家伙笨手笨脚地从花藤中将自己解放出来—— 他踩着沉重的步伐,向着罗修这边走过来,然后在一个让罗修可以接受的安全距离位置上停了下来——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罗修有点儿小小惊讶的动作——这塔罗兵居然抬起自己的手,沉默地指了指自己头盔上脸颊部位的那处红色的印记。 那里用鲜红如血的颜料涂着一个小小的镰刀,镰刀的右下方并不像是其他的塔罗兵那样画着阿拉伯数字,那里什么都没有。 “镰刀象征着什么?你是大阿卡那牌?”罗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塔罗兵停顿了三秒,随即他沉重地点点头。 “那是什么?倒吊人?战车?教皇?还是……死神?” 听见了黑发年轻人说出的名字,塔罗兵抬起自己的手,在站在他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眼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那沉重的盔甲从自己的脑袋上取了下来—— 盔甲下的男人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普通面容。 唯独那一双金黄色的瞳眸显得太过锐利——那锋芒敛收的金色瞳眸依旧成为了那整张脸唯一可取之处,甚至让眼前这个高大的塔罗兵整个儿都显得精神了许多……仿佛是看见了面前黑发年轻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死神”用那种最常见的淳朴笑容轻笑了声:“你叫出了我的名字,所以我觉得,让你看看我的样子也并不是不可以。” 罗修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只能瞠目结舌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会说话?” 高大的塔罗兵因为黑发年轻人这个奇怪到显得有些不礼貌的问题莞尔:“我当然会说话。” 罗修觉得这世界简直神奇了。 他居然好好地站在这里,跟黑暗公爵的走狗们像是个礼貌的陌生人似的进行着日常对话!微微蹙起眉,黑发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所困扰——事实上,从最初遇见黑暗公爵和羊头怪管家开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被他看做是“NPC”的人居然会有用这么接地气的独立人格。 罗修觉得自己几乎能理解海勒为什么说话的时候偶尔会结巴了,因为现在他也面对这样的难题:“我还以为……还以为……算了——你说,我叫了你的名字?” “是的。” “黑暗公爵不叫你们的名字吗?” “真怀念,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黑暗公爵通常只会叫我们’喂‘或者是’那边那个‘或者是’这边这个‘……更多的情况下,他习惯直接下命令,然后由我们自觉去执行,而不是他来指定谁去做什么——因为办砸了,很显然等待我们的是死路一条,黑暗公爵管它叫做’同花顺连坐罪‘。”“大阿卡那牌死神”回答。 罗修抿抿唇:“黑暗公爵是个变态。” 听了看罗修的话,“死神”笑了,这让他那张平凡的脸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事实上,当他笑着那双金色的眼睛微微弯曲的时候,罗修几乎觉得自己看见了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是的,就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为什么要轻易下程度这么高的定义。 “我知道你叫爱丽斯,也知道你很大胆,但是现在你最好小声一点儿,要知道,我们这会儿都站在黑暗公爵的地盘上——你是他新指认的园丁,而我是巡逻恰巧路过这里的塔罗兵,事实上,我们甚至不应该发生任何对话。” 园丁?老子才不是! 恰巧路过?骗鬼吧你! 罗修挑挑眉,几乎将“不相信你的鬼话”几个字写在脸上似的点了点头:“喔。” 方块老K仿佛并没有看懂黑发年轻人脸上的嘲讽神情,又说:“你应该知道吧?这里是黑暗公爵的花园。” 罗修诚实地惊呼出声:“什么?!” 那些该死的蝴蝶千挑万选就把老子扔进了这个变态的鸟笼子里? “很惊讶吗?作为一名园丁,你该在的地方当然是花园——哦,尽管在我看来这里有点儿像是鸟笼,不过那是黑暗公爵的品味,我可不敢多做评价……其实我刚才也并没有想打扰你工作,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只不过我觉得你看上去像是如果’我不走出来解释什么,你就会对我做出什么‘这样……” “……” “我早上听管家说,黑暗公爵已经命令花园这边准备新采摘的莲花放进他的浴池里,”塔罗兵死神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黑暗公爵喜欢在自己沐浴的地方放满了开放得正好的鲜红色莲花……哦,爱丽斯,你不会对此还没有任何准备吧?” “……啊?” 准备个蛋?老子刚刚到这里。 “眼看着就要到管家来查收你的劳动成果的时候了——爱丽斯,我本来不应该多管闲事,我也听过你的故事,放眼整个仙境,能从黑暗公爵手底下逃过几次的人只有你一个……可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你具有反抗精神,但是最终你还是站在了这里,成为了黑暗公爵精致的鸟笼中的小鸟。” “……” “黑暗公爵对你的兴趣还没有消失,所以他并没有用剪刀剪掉你的翅膀,我觉得这并不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跟黑暗公爵对着干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你不是来到这花园的第一个园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在那之前,介于你叫出了我的名字让我脱下了头盔,我私人希望你至少能多支撑个几天——不要抗拒,在想着逃脱黑暗公爵的束缚之前,你最先思考的应该是怎么样才能生存下来,爱丽斯,活着才有自由。” 塔罗兵死神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那声音几乎要被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给揉碎在了空气当中,罗修必须很小心才能听得到他在说什么。 然而,哪怕是这样,他话语中的最后一句话却还是深深地、仿佛像是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似的沉淀在了黑发年轻人的胸腔当中。 活着才有自由。 别惹怒黑暗公爵。 蓄满羽翼,才能展翅高飞。 是这个道理? 哦,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反抗换来的下场通常并不那么乐观——那么偶尔逆来顺受一次,又会发生什么呢? “采集莲花的地方在哪里?” 当塔罗兵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陷入了沉默的黑发年轻人时,却在这个时候,对方忽然抬起了头,冷不丁地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他抬起手,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衫裙摆,而当他抬起头看向塔罗兵的时候,那双如同黑珍珠一般纯粹的黑色瞳眸之中那反抗的情绪居然就这样一扫而光,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沉静。 塔罗兵死神停顿了几秒——就好像他自己都搞不懂是不是自己的那句话说动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然而在对方坚定的注视下,他还是抬起手,顺着那座人鱼喷泉的方向指了指:“绕过这座喷泉,再往后走过灌木丛,你就能看见两座巨大的水池——两座水池是左右分开的,里面都种满了莲花,水池里住着一对姐妹,左边的水池里住着的是姐姐,名叫利维娅;右边的水池里住着的是妹妹,名叫利维妮。她们是两座水池的看守者,她们会将她们种好的莲花交给你,你只需要整理好再拿回来交给管家就可以了。” 罗修:“咦?双胞胎吗?” “是的。”塔罗兵死神点点头,“那座雕像就是根据她们姐妹的外貌雕刻而成的——啊,在这之前,她们姐妹也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获得过黑暗公爵的喜爱呢。” “恩?” “黑暗公爵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塞进他的花园里。”塔罗兵死神笑了起来,“就像是你一样,爱丽斯,今天你是园丁,谁也不知道明天的你是不是会出现在黑暗公爵的床上——” 高大的塔罗兵一边说着,一边将头盔重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仿佛是一个语言的开关似的,当他带上那副毫无生气的头盔时,那个老实忠厚的普通男人的形象消失了,他重新变回了不会说话、冰冷的塔罗兵,用僵硬、缓慢的动作冲着面前因为他的话而发冷的黑发年轻人缓缓地点了点头后,他转过身,伴随着盔甲关节处“咔擦咔擦”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塔罗兵就如同他来时一样,笨手笨脚地撩开了蔷薇荆棘,伴随着一阵沙沙的声响之后,他的背影缓缓地消失在了罗修的视线当中。 罗修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楞,这才转过身,往那座雕像的方向走去。 绕过雕像喷泉,果不其然他立刻就看见了被雕像遮盖住的一条曲径通幽、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沿着鹅卵石小路一路前进,拨开眼前遮挡住视线的灌木丛,当眼前的视野忽然开阔,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不是闯入了什么仙境—— 周围雾蒙蒙的一片,就连脚下的草地都显得湿漉漉的。 一左一右两座以古老的庄园堆砌手法堆砌而成的水池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地,左边的水池里,漂浮着一大池碧色莲叶,莲叶相触之中生长处长而挺拔的花茎,顶端盛开着一朵朵拥有不正常艳红色的莲,那红如同火红的玫瑰,放在莲花这样巨大的花朵之上却颇有一些触目惊心的味道,莲花有一些已经盛开到了极致,有一些却还是含苞待放的状态;而跟这一池血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右边的池子里,大朵大朵开放的莲花却是完完全全的白,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层片白雪落在了这塘池水之上,那白色白得纤尘不染,甚至连正常的莲花花瓣剪短处那一点儿淡粉都看不见。 池塘边,深绿色的枝头隐藏在这乳白色的薄雾中间,走近了,又能看见枝头上正开满了各种反季节的花朵,红的白的紫色的,一片花团锦簇……在靠近水池的边缘的灌木从上,枝头上同样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那些果实一大串整整齐齐像是灯笼似的挂成一排,那些果实是完全透明的,风吹过,甚至还能看见里面的浆液在缓缓流动,有一些还是半青涩的黄绿色,那些熟透了的则变成了诱人的樱桃红。 耳边传来水流律动的声音,罗修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当他来到左边的水池边,透过浓浓的薄雾,他却一眼就看见了此时此刻正赤裸着上半身、懒洋洋地趴在水池边上伸着脖子凑近灌木丛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拥有一头火红的长卷发,这样的火红将她那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雪白,她五官几乎是和外面雕像那个漂亮的人鱼一模一样的精致,当罗修走进的时候,她正半瞌着眼,伸长了脖子张开樱桃小口凑到灌木丛边用嘴叼住一颗垂落在水面上的透明灯笼状果实—— 似乎是黑发年轻人的脚步声让她受到了惊吓,那果实在她的唇舌间炸裂开来,鲜红的果汁飞溅的同时,那年轻的姑娘猛地一个转身扎入了身后飘荡着整整一池拥有着不同寻常的艳丽红色的莲花池中,罗修只来得及看见,一条像是金红色锦鲤的巨大鱼尾在水面狠狠地拍击了下,伴随着“扑通”的一声水响伴随着水花迸溅的声音,那鱼尾重重沉入水底,只留着了一池动荡的血莲以及从水底咕咕冒上来的泡泡。 黑发年轻人盯着那在水上晃动的鲜红莲花,几乎出了神。 直到他听见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水声,紧接着,几滴冰凉的水从他的身后破茧而来,有几滴甚至调皮地钻进了他的领口里——在这几乎可以看做是温室的温度环境下,冰凉的池水冷不丁地钻进领口触碰到温热的皮肤让黑发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却意外地对视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瞳眸。 “你就是新来的园丁吧?” 趴在右边的水池上的短发年轻女人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她浑身湿漉漉地趴在水池边缘,一双因为湿水而白得近乎发出荧光的手臂撑在水池边缘支撑着她的下巴,相比起之前罗修看见的那个长卷发女人,她倒是显得逊色许多——不过那只是相比之下,罗修认为,因为世间少有的绝色的存在因此而去苛求其他人,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 此时此刻,趴在水池边上的短发女人动了动脑袋似乎有些好奇眼前的黑发年轻人为什么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琥珀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后,她主动说:“我是莲池的看守者,我叫利维妮。” “我……” “我知道你叫爱丽斯。”利维妮咯咯地掩唇轻笑,“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你的故事。” 罗修觉得……这姑娘性格不错,至少相比起那个看他一眼就见了鬼似的跑得无影无踪的大美妞来说,这位似乎还勉强可以沟通。 利维妮撑着自己稍稍离开水面,大方地将自己雪白的胸脯暴露出来——当她整个儿离开水面来到水池边上大块青石砖堆砌的边缘时,罗修微微睁大杨——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眼睛地看着连在这个女人肚脐眼之下,那曲线优美、鳞片整齐的巨大鱼尾。 透明的鱼鳍因为湿水自然地贴在那青黑色、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鳞片鱼尾上。当利维妮笑的时候,这条巨大的鱼尾也会跟着有节拍地轻轻拍打着水面。 人鱼。 活的! 罗修瞪大了眼,他猜测自己瞠目结舌的样子看上去大概像是个土包子。 但是这压根不是重点,这会儿的功夫,看见了传说中的生物的他这会儿只想找个什么地方大吼一声——相比起羊头怪苍蝇王,人鱼才是给汉子的福利啊有没有——画风忽然就变得正常了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简直不敢相信!!! 而此时此刻,看着面前震惊得只来得及眨巴自己眼睛的黑发年轻人,利维妮欢快地笑出了声:“哦,爱丽斯,如果你想看看清楚,你倒是可以过来靠近我,正好也能让我看看你……刚才你看见的那个惊慌失措的姑娘是我的姐姐,她是利维娅……哦,不要怪她反应这么大,除了黑暗公爵之外,我们很少看见其他人。” 罗修眨了眨眼,黑暗公爵四个大字稍稍让他回过了神:“黑暗公爵来过这里?” “常来。”利维妮说着,薄雾的掩饰之下,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似乎黯了黯,但是她很快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欢快表情,“黑暗公爵喜欢长得漂亮的东西——所以通常情况下,他会到利维娅那边坐一坐和她说说话然后带走一些开得正好的莲花。” 利维妮说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个水池——罗修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在利维娅的水池边上似乎确确实实停放着一艘精致的木质小舟,船桨放在小船里——而此时此刻,人鱼姐妹中的姐姐就遮遮掩掩地藏在那小木舟后,正露出小半张精致的脸,小心翼翼地往他们这边看。 似乎是感觉到了黑发年轻人和短发人鱼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这边似的,那条漂亮的人鱼似乎胆怯地往后缩了缩——然而就在罗修以为她又要藏回水里时,却看见那个人鱼跟他以几乎不可见的弧度轻轻颔首示意。 罗修几乎是下意识地也对着利维娅的方向点头表示回应。 “漂亮的东西总是值得珍惜。”在罗修身后,利维妮意味深长地说,“你一定想不到,当初黑暗公爵在沼泽里寻找到我们姐妹的时候,他几乎是一路将我的姐姐抱着回来的——而我,却从头到尾都呆着他事先准备好的大水缸里。” “抱着回来?”罗修下意识地收回目光,转头去看身后的人鱼姐妹中的妹妹。 “是啊,”利维妮撩了撩垂落的额发,借用这个动作掩饰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抱着回来的——爱丽斯,黑暗公爵抱过你吗?” 脑海中,那个男人低声沉笑,唇角轻轻勾起的模样一闪而过……想象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将漂亮的人鱼用公主抱的方式抱在怀里的姿势,黑发年轻人心中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矢口否认:“……没有。” “别假装,我们都知道,那个英俊得像是天神一样的男人喜欢把所有的收藏品往他的花园里塞。”利维妮咯咯笑着,伸出修长的指尖,在前者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冷不丁地轻轻戳了戳他的喉结,“我亲爱的姐姐利维娅,还有那一池她亲手种出来的血莲——哦,现在,新的收藏品就在我们的眼前:你。” 罗修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地后退了半步:“为什么不把你自己算在内?” “我只是附带品。”利维妮收敛起笑容,转了个方向轻盈优雅地重新回到水中,游了一圈后这才回到罗修身边,冷笑一声后显得有些淡漠地说,“我和利维娅是双生姐妹——我们谁也离不开谁,一个没命,另外一个就得跟着一块死,那个男人当然不可能冒着这样的危险把我这个安全隐患留在沼泽里,听说春天来了的时候,那里面可是会有食人鱼的。” “……” “所以有了相对的两个水池——如果我也是收藏品,他就不会刻意把我们两个分开到两个水池里,哦,说实在的,上一次那个男人正眼看我我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唔?” “后来,他让我们在水池里照顾他带回来的莲花种子——多么可笑,一样的种子我们从那个男人的手中拿过来,却种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我的苍白得就像是死人的尸体,而利维娅的却红艳如血,那正巧是黑暗公爵喜欢的颜色,这让她几乎一时间成为了黑暗公爵最宠爱的玩具。” “……” “现在你来了,爱丽斯,我真高兴你来了。”利维妮趴在水边,笑嘻嘻地看着面前满脸茫然的黑发年轻人,压低了嗓音,用飘渺空灵的声音缓缓道,“爱丽斯,把黑暗公爵要的莲花带给他,让他拥抱你吧。” “哈?” “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忘记,这冰冷的池水里,还有被他圈养着的两条人鱼。” “……” 在黑发年轻人的沉默中,短发人鱼自顾自地轻笑出声:“我们本来就是双生子,不应该一个被捧在天上,一个被踩在脚下……这不公平,一点儿也不公平,爱丽斯,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双生草,并蒂花,要枯萎,也应该咱们一块儿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姐姐(漂亮):利维娅 妹妹(不漂亮):利维妮 第56章 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 你以为在一轮接着一轮连不带让人喘气儿的高密度送来了一大波的神经病之后,导演终于良心发现给你送来了两个大美妞,谁知道台词都还没来得及对上几句拧头一看,发现其实不过是片场又多了俩女神经病而已。 一个胆子比老鼠都细,一个心眼比针眼还小。 在和罗修对话的过程中,利维妮用她那看似纤细娇弱的手扯拽着自己视线范围内的白色莲花,花白一片片地被她从那盛开的正好的莲花花朵上拉扯下来,眼看着一朵好好的花就要被她摧残得七零八落,站在水池边的黑发年轻人皱了皱眉眉,当他看见这个短发人鱼眼中的疯狂与偏执时,终于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糟蹋花了。” “怎么,你只是一个园丁而已,爱丽丝,你以为你真的变成救世主了吗?如果你真的是,渡渡鸟又怎么会死呢?三月兔的后花园如今也变成了一片废墟——救世主不过是披着美丽皮囊的灾难而已,爱丽丝。” 利维妮歪了歪脑袋,身边黑发年轻人的沉默让她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在他们的身后,那池盛开着血色莲花的池塘里传来一阵水声——罗修回过头,却看见利维娅正趴在水边,用那双纯净得近乎于透明的琥珀色瞳眸担忧地看着他…… 而在他的身边,双胞胎姐妹中的妹妹却垂下眼看着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属于成年男性的手,低低地说:“你永远不知道,当那个男人结实温暖的双手扣住我的肩膀,将我从肮脏恶臭的沼泽中拯救出来的时候,我曾经以为我遇见了我的王子——啊,你一定不会明白,在我以为我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被扔进了冰冷的水缸里时是有多么的迷茫与绝望……我只能透过那水缸看着外面的世界,看着她躺在我心爱的人怀里——有时候,我觉得我还不如当时就在那沼泽里死了才好,无论是腐朽还是发臭,都不会有人知晓……” “而你现在却活生生地在这里,在温室的舒适环境下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赐予你这些的人。”罗修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被黑发年轻人用这样生硬的话打断的利维妮没有生气,她只是微微一愣后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唇角勾起成一个嘲讽的弧度轻笑出声:“真是公爵夫人的走狗,爱丽丝——尽管外界传言你们有多么的不和发生了多少的争执,你看看,爱丽丝,当有人抱怨那个男人的时候,你还是下意识第一时间站在了他的那边——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爱丽丝。” “……” 罗修被这么指责了一顿,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从头到尾他都是冷着脸听着这个女人在喋喋不休……因为他觉得这个疯女人在说的压根就是跟他毫无关系的另外一个人——开什么玩笑,他和那个变态的砍人脑袋狂魔公爵夫人可一点儿也不熟! 利维妮一边说着,她的笑声也变得原来越大,当罗修重新将目光放在这个年轻女人的身上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惊讶地看见这个原本面貌还算是清秀的短发人鱼脸上因为各式各样的情绪而完全扭曲了起来—— “我嫉妒啊,嫉妒她拥有耀眼颜色的浓密长卷发;我嫉妒啊,嫉妒她那如同小鸟一般容易受惊受能激起男人保护欲望的恶心双眼;我嫉妒啊,嫉妒她高挺的鼻梁和樱桃似的小嘴;我嫉妒啊,嫉妒她能得到他的垂青;我嫉妒啊,嫉妒那一池鲜红色的莲花……” 嫉妒年轻美貌。 嫉妒如意郎君。 嫉妒工作顺利。 嫉妒生活美满。 嫉妒对方比自己优秀的一切一切。 嫉妒到,恨不得对方立刻就这样死去。 “当他拿来莲花的种子叮嘱我们种下的时候,我心里多么的高兴——我心想,我一定要种出最美丽的莲花,这样,当他需要的时候至少就会因为莲花多看我一样……我甚至可以得到他的微笑——我没日没夜,小心翼翼地照看着这些种子,晚上睡不好觉,早上困倦之极也不敢合上自己的眼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这些莲花终于开花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他再一次回到花园……可是,可是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当这些负面情绪瞬间在心里爆发,就仿佛是火山岩浆终于寻得了突破口,掀开了掩饰在平静生活下的一道血淋淋的伤疤,恶臭的血液和化脓了的负面情绪蜂拥而出……人鱼的尾巴疯狂的在池塘中搅动,原本安然恬静的莲池瞬间被弄得一片狼藉,那青黑光泽的健壮鱼尾上,原本整整齐齐朝着一个方向排列的鳞片此时因为短发人鱼的愤怒而竖起! “我啊,我看见了他失望的眼神——原来他并不喜欢白色的莲花,哪怕这些花我是如此的悉心照料,哪怕它们开放得可以胜过世间所有的莲花!” 利维妮抓着自己的脸,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指痕,她的尾巴碰撞到了池子边凸起的尖锐部分,尾巴在上面狠狠划过——那就像是渔夫在刮即将被烹饪的鱼鳞,指甲盖大小的鳞片带着含有腥臭鱼腥味儿的刺鼻气息飞溅起来,从鱼尾上渗出大量的血液侵入池塘中—— “可是他不要,他不要!所以一切都变得没有了意义!他只要血红色的花朵,他只要娇艳欲滴的东西!” 带着奇怪透明粘液的水从水池中飞溅出来,池面上覆满了一层掉落的鳞片,密密麻麻的鳞片被这些粘液藕断丝连地连成了一大片,就像是在水中青蛙产下的卵似的令人看得头皮发麻……当那腥臭的鱼腥味扑鼻而来,罗修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从身后传来一阵水声,一双冰冷的手臂忽然缠绕上罗修的肩膀,黑发年轻人猛地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微微颤抖的唇瓣却不经意地扫过了近在咫尺的那头湿润的长卷发。 “利维妮偶尔会这样,别害怕,她很快就会好了。” 利维娅半个身子从莲池中探出,人鱼比罗修想象得要沉重得多,而此时此刻,人鱼姐妹中的姐姐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尽数压在罗修的身上,当她带着那冰冷、潮湿的气息贴近罗修,隔着身上的衣衫,他也能感觉到紧紧地压在自己背上的柔软身躯…… 这是罗修第一次听利维娅说话。 相比起利维妮刚开始的高昂欢乐或者后来的歇斯底里,利维娅的声音听上去轻柔缓和,就像是娇羞的小鸟在树梢上低低的吟唱。 罗修眨了眨眼,目光从那近在咫尺的人鱼脸侧一扫而过,他微微一愣,瞳孔微微缩聚,几乎是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你……” “嘘。” 人鱼双眼含着笑意眨了眨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摁压在他的唇上,在黑发年轻人震惊得陷入沉默之间,她忽然将几朵开得正好的莲花从后面递上来放到了他的眼前,紧接着,罗修便觉得那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松开了。 伴随着“噗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黑发年轻人只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完全消失了,而此时此刻,那条美丽的人鱼重新回到了水中,一池血红的莲池之下,那条金红的鱼尾正惬意地缓缓摆动保持着半个人类的身子浮出水面的年轻人鱼身体的平衡。 利维娅眨了眨眼,拉过一朵开至极致几乎眼看着就要露出衰败之势的血红色莲花,那莲花遮挡去了她的半张美丽的脸,她从莲花花瓣的缝隙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站在池塘边的黑发年轻人,声音上去依旧是之前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吓着你了?” 黑发年轻人停顿了三秒,片刻后,才动了动唇:“你这是……” “公爵夫人给我们的都是一样的莲花种子,一样的种子,怎么可能种出不一样的花朵。”利维娅笑了声,“不过,利维妮大概也很快就要发现这个秘密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美丽的人鱼放开手中的红莲,这一次,她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大胆动作——她冲着罗修所在的方向张开了自己的手臂,就像是一个等待着爱人拥抱的普通女人,利维娅真是一个极其懂得利用男性弱点的雌性生物,她歪着脑袋,看似小心翼翼,琥珀色的瞳眸之中闪烁着希翼的光:“爱丽丝,可不可以把我抱到利维妮的池子里去?” “……” 罗修沉默,看向利维娅的目光就像是看向一个准备自杀的病人,那双黑色的瞳眸仿佛是在无声地嘲笑:这个时候主动靠近那个疯子,是想被徒手撕成碎片?……你想死也倒是先问问你们主子公爵夫人今晚晚餐是不是想多添加一道名叫“手撕人鱼”的新菜色。 “别担心,就如同利维妮说的,我们是双生草,是并蒂花,她怎么可能做出不利于我的事情呢?”利维娅柔柔地说,“每当利维妮情绪失控,哪怕是公爵夫人也会将我抱到她的水池里去让我们一块儿呆一会——花园里很久没有园丁了,你的忽然出现大概让利维妮不安了。” 罗修:“………………” 喔,怪我咯? 罗修犹豫了片刻,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白色的莲花池子里翻滚的短发人鱼,此时此刻她已经成功地将自己糟蹋得一塌糊涂,那原本光亮整齐的鱼尾这会儿鳞片刮得七零八落,鲜红色的血液不断地从她的鱼尾处流出扩散到池水里,池塘中平日里养得寄生生物以及其他小鱼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影响,它们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游过来,聚集在人鱼尾巴的伤口处啄食…… 从利维妮的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还等什么?”利维娅在黑发年轻人耳边不停地催促,“再这样下去,利维妮会死的!” 罗修停顿了三秒,第四秒,他果断一把仍开了手中那一大束刚刚采摘下来的红莲,一个脚步踩在利维娅池塘的边缘——与此同时,在池中的人鱼也一扫之前娇羞的模样,伸出双臂几乎是自己依靠着尾巴的力量让自己投入了黑发年轻人的怀抱—— 巨大的鱼尾几乎是另外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当罗修将整条人鱼完全脱离水面的时候,怀中的重量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吃力——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绝非是普通人类女人身上的淡淡清香,怀中抱着柔软的身躯,罗修却完全没有一点儿其他的想法—— 他只觉得自己怀里抱着一头坏溜溜、腥得要命、冰冷得让人恨不得骨头都变得潮湿的巨型鲤鱼——三两步一鼓作气,抱着怀中这条美艳的人鱼,黑发年轻人板着脸匆匆回到了利维妮的水池边,一旦靠近水源,黑发年轻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怀中的人鱼整个儿都扔进了水里—— 说什么公爵夫人天天把这女人抱在怀里? ……开什么国际玩笑。 谁会天天抱着这种腥臭、滑手、黏糊糊比自己还沉的东西当做宝贝啊,啊?! 逗我! 伴随着“哗啦”一声巨响,美丽的人鱼落入水中,溅起一大片带着粘稠液体和鳞片的池水。她正面朝上落入水中,在一池动荡的水底看了罗修一眼,而后鱼尾扭动轻而易举地地翻了个身,双手轻轻一划,伴随着隐约露出水面的鱼鳍划开的水痕,利维娅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冲着在水中痛苦翻滚的利维妮所在的方向游去。 罗修抬起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鱼腥味儿,自我厌恶地皱皱眉后弯腰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那一大捧血红色的莲花,想到这些莲花是被什么东西染红的,他厌恶地皱了皱眉—— 在黑发年轻人转身离开庭院的时候,他曾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在莲池中终于凑到了一块儿的人鱼姐妹,在黑发年轻人的视线当中,利维娅将利维妮紧紧地抱在怀里,姐姐一条碧藕似的白皙手臂从后往前保护似的环绕在妹妹的肩膀上,水池中,青黑色与金红色的鱼尾上下重叠交缠,姐妹俩紧紧地靠在一起。 如同一朵盛开得正艳的并蒂莲。 第57章 罗修手捧血色莲花走出庭院,一眼就看见了正站在鹅卵石小道的尽头、此时此刻正抬着手触碰着人鱼雕像上,从短发人鱼的手中莲叶上滑落的清泉的男人——他背对着罗修所在的方向,背影高大挺拔,脑袋上的礼帽歪歪斜斜地戴着,长长的孔雀尾羽从帽檐上拖拽下来,在夹杂着香味花香的凉风中轻轻摇曳……清澈的泉水洒落在男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上,手套被沾湿了,紧紧地贴在男人的皮肤上,罗修似乎看见了那只覆盖在手套之下的手似乎隐隐约约能看见……像是鱼鳞状的青色鳞片的东西。 但是那只是他一瞬间所看见的东西。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站在雕像旁边的高大背影微微一顿后收回手转过身来,那带着白色手套的手仿佛也在这几秒的时间里迅速恢复成了原本干燥的模样……这让罗修有种自己刚才只是产生了幻觉的迷茫。 罗修站住脚步,隔着一道长长的花径走廊,与那个站在人鱼雕像边的男人遥遥相望。 “爱丽斯。” 半张脸隐藏在帽檐下的男人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冲着不远处那个满脸警惕看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伸出自己的手,就像是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红与黑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搭配,就像是你的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睛配上你手中的血莲——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真的很适合红色?” “……” 眼前的男人不明不明的话语让罗修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所以他索性保持沉默。他走上前,最后在距离黑暗公爵一个安全的、可进可退的距离上停了下来,显得有些粗暴地将怀中的那几朵盛开的正是好时候的血莲塞进面前男人的怀中——他的用劲儿很大,一朵莲花的花瓣甚至因为他的粗暴动作而产生了弯折,鲜红色的花瓣上,留下了一道如同淤血一般深紫色的折痕。 黑暗公爵笑了笑,仿佛并不在意轻,反而柔地将那捧花接了过去:“当心,爱丽斯。花是世界上最脆弱的生物,就如同人鱼一样,对待它们的时候,你必须要小心翼翼,才不会让它们受到伤害。” 罗修愣了愣,他注意到男人使用的是“它们”而不是“她们”。 ……真是个恶劣的家伙。 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只是抿着唇不说话,黑暗公爵薄唇轻启在帽檐的遮盖阴影之下无声地叹了口气,没人知道他的这个小动作里饱含了多少的无奈何妥协——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些莲花——有一些娇艳的花瓣上甚至似乎沾染上了泥土,一看就知道大概是这些花朵被采摘下来之后曾经被随手扔到地上然后又随手捡起来最后被随手塞进他的怀里…… 再看看那因为粗暴动作而产生了严重伤痕的花瓣。 ……还真像是花店关门之前大减价的廉价处理产品。 男人从来没想过会有什么人敢把这种东西塞给他敷衍了事——不过现在,这种不幸好像确实发生了……更加无奈的是,他还没办法把这些肮脏凋零的莲花扔进垃圾桶里,事实上,搞不好他会转个身就把它们直接插进他卧室的那只丑陋的古董花瓶里。 ……啊,不过说起来,那个花瓶倒是跟这些残破的莲花十分搭配。 很多人都奇怪为什么在他那连地毯都是价值不菲的珍惜魔兽皮毛的卧室里会出现品味那么奇怪的花瓶。 只是男人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花瓶也是在几百年前的圣诞节,某个坏脾气的家伙像是扔垃圾似的扔进他怀里——圣诞节,啧,他非常不确定这个家伙让他过这种节日是不是在嘲讽他,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很礼貌地说了“谢谢”然后在一片下巴落地的声音中将那画风严重不对路的花瓶郑重其事地摆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卧室里的装饰物一直在换,从珍贵的换成更珍贵的,从更正规的,换成稀世之宝……只不过唯独是那那丑陋的东西,愣是地位稳定地在他那经常变换装饰物的卧室中一摆就摆了几百年。 和这些花一样。 男人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拨弄着手中的那些莲花花瓣——要不要给它们做个防腐措施呢? 而此时此刻,站在男人的不远处看着他爱不释手地玩弄那些可怜的花瓣,罗修皱起眉,脑海里不经意地就浮现了利维妮跟他喋喋不休的那些……什么“黑暗公爵和利维娅多么恩爱”的屁话。 想到这里,罗修仿佛听见自己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掉了,他觉得这东西的名字大概是叫“节操”。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发现自己的唇角已经不受控制地上扬成了一个诡异的嘲讽弧度,当他说话的时候,那声音听上去更是比平常刻薄不少:“一个大男人捧着莲花笑得那么淫荡,黑暗公爵的品味真是与众不同呢。” 话语一出,明显地看见男人微微一愣。 罗修闭上了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儿后悔。 尽管黑暗公爵大概是个变态。 但是在他做出更加变态的举动之前,他这样刻薄地攻击人家似乎也是不对的。 罗修皱起眉,沉默了半晌之后最后自己都受不了了似的叹了口气,用比蚊子哼哼还小声地声音嘟囔了一声“抱歉”,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语之中含有多少诚意,只不过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正好看见男人将那束艳红的红莲从自己的鼻尖拿开,这个动作隐约让男人挺翘的鼻尖隐约暴露在罗修的眼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忽然突突地跳了跳。 “爱丽斯,你知道莲花的花语吗?” “……这么少女的东西,我当然不知道。”罗修硬邦邦地说完,然后发现自己似乎又无可救药地攻击了别人——尽管别人只是随口问了他一句所谓“莲花的花语”这种普通的话题而已。 “这么抗拒的语气,我猜你是靠近过利维娅了?” “……是。”罗修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利维娅变成了那个模样?” “真是冤枉,爱丽斯,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黑暗公爵低低地嗤笑着,笑语中,却用的是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声音说,“你看见了?还是触摸到了?” “……最开始是奇怪,为什么触碰到的皮肤看似光滑,实际上有些褶皱感。”罗修干巴巴地说,“然后凑近了才看见……和利维妮的外貌完全不同,利维娅的皮肤就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婆婆,远看还好,近看的话完全就是充满了苍老的感觉。” “我给予人鱼姐妹的,就是普通的银莲花种子——要染成红色,需要人鱼的血液,而人鱼的血液就是它们的寿命……人鱼是一种珍惜的品种,我想要收集它们放在我的庭院里只是因为它们足够珍贵——但是将它们弄回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种生物不仅饲养麻烦,除了观赏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啊,可是,我有时候又有点儿受不了那种鱼腥味。” “……” 此时,那个男人每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一句,罗修就唇角抽了抽。 他恨不得掏出个录音设备把这家伙的薄情话全部录下来,然后让那对可怜的人鱼姐妹好好听听——关于她们是怎么将自己的一片真心喂了狗的。 “所以,我就找了一点水中生长的植物让它们替我培养。”仿佛并不在意黑发年轻人鄙夷的目光,黑暗公爵自顾自地说,“我之前就说过,人鱼是和花朵一样娇弱的生物——就像你把这些莲花粗鲁地塞给我时,会让它们产生折痕——当我决定不再悉心照料我并不感兴趣的装饰品时,她们自生自灭,自然也会往着我们谁也阻止不了的坏方向成长。” “……利维娅用了自己的血来替你染红这些莲花。” “是的,花很漂亮,我定期会向利维娅道谢。”男人说,“在忍受扑鼻而来的鱼腥味的情况下,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我的诚意已经很到位了。” 我的诚意。 已经很到位了。 “……………………我的老天爷。”罗修头疼地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银色莲花的花语的由来是希腊神话。”男人拨弄了下手中的红莲,“相传银莲花是由花神芙洛拉的嫉妒变化而来的。花神芙洛拉因为嫉妒阿莲莫莲和风神瑞比修斯的恋情甜蜜恩爱,所以就把阿莲莫莲变成了银莲花,让他们永远都不能相爱——银莲花是一种凄凉而寂寞的花,你爱的她不会爱上你,而她也注定得不到她的所爱。” “…………” “所以,银色莲花的话语,’嫉妒、期待着被抛弃‘——真是一对扭曲的姐妹呢。爱丽斯,告诉我,利维娅是不是诱哄你将她抱到利维妮的水池里去了?”男人勾起唇角。 罗修心里一沉,听男人的这语气,恐怕以前曾经也发生过这种事情,确实,利维娅也说过,每次利维妮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她都会要求眼前的男人将她放到妹妹的池子里去……只不过,他为什么要用“诱哄”这个词语? 正想说些什么,忽然间,从这精致的“鸟笼花园”的外面忽然吹入了一阵风,那风在黑发年轻人掀起眼皮子正准备扯开话题的时候忽然掀起了黑暗公爵戴在头上的帽子——这让男人头上的礼帽飞起像是风筝似的最后挂在了高处的蔷薇藤蔓上。 而此时此刻,是光线良好的大白天。 阳光正好。 罗修惊讶地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不其然地暴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黑暗公爵的真实面容——高挺的鼻梁,眼角恰到好处上勾的凤眼,当他微微眯起眼的时候,那双金黄色的瞳眸不怒自威,折射出凌厉的光芒。 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让他面部表情显得有些紧绷。 看上去是很适合用来接吻的唇形。 但是…… “……乌兹罗克?!” 罗修浑身僵硬,瞪大了眼,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理智和淡定在这一刻尽数灰飞烟灭。 这家伙长得……太他妈像红衣主教大人了!!! 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色情狂娘娘腔长得像神圣的神职人员,这还有天理吗?!!! 王法呢?!!! 黑发年轻人瞠目结舌之间,原本脸上还显得有些紧绷的男人却忽然笑了。他伸出手,用那还沾染着莲花淡淡香味儿的指尖轻轻地拨弄了下浑身僵直的黑发年轻人眼前垂下的额发,淡淡地说:“看你的表情,似乎并不是觉得我长得丑的样子……不过,在我的面前叫别的男人的名字,这听起来倒是让我觉得有点不太高兴。” 罗修:“……”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那淡淡的莲花香味儿传入鼻息之中却让人有一种快要窒息的压迫感。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似乎终于有一些搞不定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本来他可以轻松地躲过对方对自己这看似亲密的举动,但是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罗修却糟糕地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 就好像他天生就在对长着这张脸的人诚服似的。 …………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颜控。 这不对。 真的不对。 黑色的瞳眸之中有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在黑发年轻人面瘫着的平静外表之下,他的心中早已惊涛骇浪翻天覆地—— 我他妈还没决定好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呢!!!!只不过在一个裸体的美艳人鱼用自己的大胸压在我背上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想着的是她怎么比鱼还腥臭;而当一个男人用他的手来碰我的头发的时候,我却满脑子都是“汪汪汪”或者“喵喵喵”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啊!!!!! 不严重吧?!!!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而正当黑发年轻人处于某种崩坏的情绪中时,忽然之间,他清楚地听见从他的身后,传来“哗啦哗啦”水池激烈动荡的声音,紧接着是“啪”地一声巨响,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重物被人狠狠地从水池里扔到了草地上撞击所发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花语解说来自度娘。 这个莲花的段子灵感由来其实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白玫瑰染成红玫瑰那个剧情,恩,虽然是以比较特殊的形式出现,不过也算是能在童话原著里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啦。 第58章 无论被抛出水面的那个是利维娅还是利维妮,总之在这种复杂得说都说不清的情况下,罗修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庭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很肯定,这一次的感染源肯定与那一对人鱼的双胞胎姐妹有关系。 而浮屠罗门,也就那么一对双胞胎姐妹而已。 “……感染源。” 罗修嘟囔着,只能暂时放下了再跟公爵夫人纠结他的外貌的问题,一掀裙角黑发年轻人转向就想顺着鹅卵石小路往后面的庭院里跑,却在转身的第一时间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手臂—— “放手!” 罗修猛地皱起眉恼火地回过头,却在第一时间对视上了公爵夫人那张微笑着的脸——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和那个名叫乌兹罗克的男人更像了,罗修狠狠地一愣,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挣脱,冰冷刺骨的风吹过,他轻轻地打了个冷颤,当他抬起头,因为瞬间地迷惑而对视上对方的瞳眸时,他却几乎是立刻就将自己从那瞬间的困惑中拯救出来—— 虽然外貌很像很像,但是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他。 罗修松了一口气,那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在这个时候轰然落地。 眼前这张同样的英俊的脸虽然在微笑着,然而那双漂亮的金色瞳眸之中却看不到一点儿笑意。 这不是他。 罗修挠了挠头,就像是一只上一秒还呲牙咧嘴的猎狗现在却忽然安静地趴在了地上,他轻轻地挣了挣那抓在自己手肘处的大手,用商量的语气说:“你听见声音了吗,公爵夫人——刚才那一声巨响很显然是利维娅或者利维妮出了什么事。无论那是不是已经被你背弃的宠物,现在她们似乎遇到了危险,你难道不觉得我们需要去看看吗?” 公爵夫人没有回答罗修的话,他只是勾起唇角反问:“看什么?” 看感染源。 罗修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总觉得此时此刻正勾着唇角笑着反问他的男人似乎什么都知道……他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男人看来说不定压根只是拙劣到让人不忍心揭穿的演技罢了——啊啊,罗修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想,毕竟哪怕是“公爵夫人”,那也只是在他梦中出现的人物而已…… 他不应该对自己梦中的出现的人产生畏惧的心理。 尽管对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让他感觉到十分地不舒服——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不仅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那眼神几乎像是能把他的内脏长什么样都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放开我。”这一次再说话的时候,罗修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显得十分生硬,“如果你不想去看的话,那就让我一个人去。” 尽管他这边已经火烧火燎,奈何此时作为一切的主宰者的男人却不急不慢:“为什么想去后院,爱丽斯?” 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了跳——罗修发誓,哪怕有一天他真的不幸地“汪汪汪喵喵喵”地叫着弯了,他也不能因为这种婆婆妈妈磨磨唧唧废话很多永远抓不住重点的类型而弯!黑发年轻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你的宠物要死了,尊敬的,公爵夫人!现在作为’园丁‘——该死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觉得我可能有必要去看一眼,如何可以的话,再抢救一下。” 公爵夫人笑了起来:“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听上去不让你去的话,反倒是我的不对了呢。” 罗修没说话,瞪着一双漆黑的瞳眸沉默地瞪着面前自顾自笑得很开心的男人。 良久,他看见男人的唇角微微一勾——这让他有了一点儿不详的预感,他没想到的是,这预感很快就应验了,因为他听见站在他对面的男人顶着那张迷人的脸,却异常招恨地说:“可是我就不让你去。” 罗修:“……………………………………………………” 他就知道剧情的发展从来不会按剧本走。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爱丽斯。” “哦?那就是你害怕了?”罗修勾起唇角,“你害怕我看见我想要看见的东西?” “你知道激将法对我来说不管用。”公爵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着,“就像是曾经的渡渡鸟,或者是三月兔和他的松鼠朋友,你所做的一切都显得无济于事——就连你的抗争也只不过是剧情设定好的一部分。” “这么说来,我在这儿忙乎了半天,只不过是为了陪你演戏?”罗修挑了挑眉,“可是这里是我的梦境。” “这里是你的梦境,但是你应该清楚的知道你始终不是这里的主宰者——你是谁,你知道你对于这里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你是否又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拯救世界?拯救自己?不,无论是什么,爱丽斯,你总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规律,但是现实通常会狠狠地给你一个巴掌,考虑一下,你以为的’真实‘已经误导了你的前进方向。” 男人抬起手看上去想死来摸罗修的头发,但是这一次,哪怕是一只手被他控制在手中,黑发年轻人还是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公爵夫人微微一愣,随即也没看出有多么遗憾地垂下了自己的手。 两人之间大概有长达十几秒的僵持。 在这期间谁都没有说话。 罗修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变得轻缓了一些。 良久,公爵夫人这才露出了个妥协的表情——仿佛这对他来说压根就是家常便饭。在黑发年轻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却率先一步拉着他顺着鹅卵石道路往庭院那个方向走了一步,罗修愣了愣,却因为手肘被他抓着下意识地踉踉跄跄跟着往那边挪动了下。 公爵夫人回过头来:“怎么又不走了?不是想看吗?” 罗修:“……你不是不让我看么?” “你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破坏游戏的规矩,爱丽斯,在你面前,其他人的牺牲总是显得那么可笑并且完全没有必要——不过迄今为止,你的脾气确确实实是跟你自己最像的了。听说人类总是在轮回了十几次之后,忽然会出现一个自己的子孙后代里,成为和曾经的自己完全一样的人——有人把这样的名字叫’完全复活‘,你说,你的出现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的道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罗修唇角抽了抽,“但是觉得很不舒服,我就是我。” “唔。” “这种敷衍了事的回答不回答也罢,如果你无言以对,可以闭嘴。” “真是坏脾气,爱丽斯。” 两人在对话之间,已经无限地接近了庭院。当罗修再一次步入那犹如仙境一般的地界的时候,很难想象在并没有间隔多久的情况下,此时此刻的他完全又是另一番心境——之前那好奇、警惕的心情完全的消失了,他仿佛能听见此时在自己的胸腔中呯呯跳动的心脏,伴随着夹杂着血腥、鱼腥复杂气息扑面而来的白色迷雾,这一次他却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跟在公爵夫人的身后,他四处张望着…… 随即,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草地上的利维娅。 她瞪着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瞳眸——只是那双眼睛里早已失去了光彩,漂亮的鱼尾鳞片倒乱,那灿烂的红色头发凌乱地覆盖在她精致的脸上,她躺在草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血液和散发着恶臭的肠子接连不断地从那伤口处涌出,她还在抽搐着,曾经有甜美樱桃色汁水在那之间迸溅开来的樱桃小口,此时正无力地一开一合,仿佛她正在说着什么…… 利维妮还是因为嫉妒杀死了利维娅。 周围的白雾更浓了。 挣脱开男人的束缚,罗修扑了上去,他来到利维娅的身边,努力地凑近她,想要听到她在说什么……看见罗修的到来,利维娅似乎在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她抬起手,那涂满了寇红的指尖有一根完全断裂的,那指甲掀起来露出指甲盖下鲜血淋淋的血肉,断裂的指甲深深地刺入她的指尖…… 都说十指连心,那一定非常疼痛。 人鱼抬起手,口中说出来的,只是断断续续的完全听不懂意义的词语,罗修很努力地也只来得及听见“永远”,以及“双生花”几个零碎的单词……人鱼带着血液的指尖从黑发年轻人的脸上轻轻滑过,最终,那指间在来到他的下颚处的时候,无力垂落。 鼻息之间的血腥气息因为人鱼的咽气突然变得异常浓郁起来,鼻息之间的气息让人感觉到头疼欲裂,手脚无力——罗修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在利维娅的尸体之上,然而在这之前,从他的身后伸出一只强力的手臂,将他拦腰抱住—— “利维妮……在哪……” 黑发年轻人嘟囔着,挣扎着似乎正在努力地保持着自己清醒。 “爱丽斯,我早就说过,有时候眼睛看见的,并不就象征着所谓的真相,一件事情的结局并不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情也会按照这样的走向。” 男人嗓音低沉,仿佛几乎就要溶入到那流水律动的声响中去——他低着头,微笑着看着怀中的黑发年轻人的意思逐渐变得模糊——最后,他抬起手,轻轻地从那双漂亮得让人异常舍不得的黑色双眼上轻轻拂过。 黑发年轻人闭上了双眼。 伴随着“噗”地一声轻响,男人只觉得自己手臂之中承受的重力徒然一轻! “啊……”男人轻轻叹息一声,眼看着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幻化成无数的紫色蝴蝶,眼中却没有一丝惊讶,他看着那些蝴蝶成群结队煽动着翅膀,先是围绕着他转了一圈,一只蝴蝶甚至小心翼翼地扑打着翅膀停在了男人戴着手套的那只手的指关节处。 最终,它在停留了一会儿后,随着其他的蝴蝶一块儿向着天空的方向无声地飞去…… 男人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伴随着白雾渐渐散去,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渐渐暴露在眼前的利维娅的尸体,当浓雾散去之时,她那掩藏在浓雾之中的手臂也逐渐露了出来——洁白的手臂上是一道道令人触目惊心的抓痕,而在那只手臂的尽头,手掌之中,抓握着一颗还在缓缓进行着最后跳动的猩红的心脏。 男人掀了掀眼皮,目光随即来到水池边——在那布满了青苔的青石砖水池边上,此时此刻正向下趴着另外一名短发人鱼,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的颈脖一侧流出,而在她的颈脖动脉处,正插着一枚断裂了的、被染成了蔻红色的指甲。 抬起脚,将那僵硬地趴在水池边的利维妮的尸体踢入水池里……看着那人鱼瞪着眼,一只手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死死地捂在胸口那一个黑洞之上,血水几乎将池水染成了另外一种颜色,利维妮的尸体缓缓下沉,那愤怒和难以置信扭曲的面容渐渐地消失在水池深处…… 只留下了最后一连串的泡泡缓缓升起,最后在水面炸开。 “嫉妒与毁灭,掩藏在这样丑恶的情绪之下总会让人看不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眼中只看见了别人的好却看不见在光鲜的外表之下真正的苛求,于是单方面的嫉妒生根发芽,成了不得了的参天大树。” 男人勾起唇角,轻轻击掌。 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高大的身材,因为他低着头看不清他长相,却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对方脑袋上的羊角、铁红色的皮肤以及身上的管家服饰。 “陛下?” “打扫庭院,贝尔芬格,别让这些脏东西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男人头也不回,懒洋洋地说。羊头怪仆人微微一顿,歪了歪脑袋看了一眼在草地上的曾经美艳、如今却成为了一滩毫无意义的烂肉的人鱼的尸体,他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深深地鞠了个躬:“遵命,陛下。” 白雾散去,靠近水池的边缘的灌木从上,枝头上同样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那些果实一大串整整齐齐像是灯笼似的挂成一排,那些果实是完全透明的,风吹过,就好像有什么人伸出指尖,在轻轻地逗弄它们似的,让它们轻轻地颤动、摇晃着。 两池同样鲜红如血的莲相对静静开放着。 如火,如梦幻,最终覆灭。 男人缓缓从水池边缘走过,华丽的羊皮靴直那盛开得正好的莲花花瓣上踩过,碾碎。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抬起打了个响指,一顶装饰满了鸟羽、帽尖顶端镶嵌着一金一红两颗完整宝石的华丽礼帽出现在男人的指尖,他将礼帽翻过来,安静地戴在了头上——帽檐的阴影下,男人浅浅地勾起唇角。 “双生花,并蒂莲……啊,真是有趣。” 第59章 最近浮屠罗门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似乎从某个午后开始,那个作为乌兹罗克大人的小宠物的黑发年轻人似乎不那么爱黏糊着他了——事实上,这几日来,他们一天也说不上超过三句话,并且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乌兹罗克自己凑上去找他说话,但是人家就是有本事在三句话之内将一切复杂的话题解决完毕,然后在男人再次抓住他之前,他已经装疯卖傻就一溜烟儿似的跑开去找海伦和海勒姐妹说话去了。 通常这种情况下,黑发年轻人屁股后面还会跟着一个乐颠颠的新人红毛,听说他的名字叫埃德蒙。 “我还以为你是同性恋,爱丽斯。”爱下棋的老头移动自己的黑色骑士,掀了掀眼皮扫了眼蹲在沙发上,目光飘忽着在海伦海勒姐妹身上扫来扫去的黑发年轻人。 罗修想了想,捏着自己的白色城堡,吃掉了老头的黑色骑士,伴随着国际象棋棋子轻轻被他撞倒的声音,他轻笑了声:“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同性恋,看对了眼就上而已。” “这么理直气壮在这混淆性别观念,你从哪受到的这么高等前卫的教育?。” “嘿嘿。” “我还以为你喜欢乌兹罗克。” “唔。” “现在终于死了这条心了?癞蛤蟆和白天鹅的故事只存在在童话世界里。” “恩?我死心不死心另当别论,把乌兹罗克比喻成癞蛤蟆也太过分了吧……” 面对老头无语的目光,罗修挠挠头笑嘻嘻地继续下他的国际象棋,这会儿公用休息室里难得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气氛——这多亏了今天早上试图跟修女调情结果被告状的埃德蒙被乌兹罗克抓去办公室做素质教育的缘故,此时,两个令人看着都觉得头疼的人都不在身边,黑发年轻人难得放松一下——埃德蒙那个红毛猴子就像永远停不下来似的,只要看见他就会黏上来在他耳边叨叨,而乌兹罗克……这家伙话倒是很少,但是最近他看罗修的目光让罗修有点儿吃不消。 外加现在一看到男人,他就想起那个变态黑暗公爵。 这让他不自觉看见乌兹罗克就想绕道走。 然后乌兹罗克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更加诡异。 完全就是死循环。 想到这里,罗修收敛起笑容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书柜的旁边安静埋头看着书的海勒,以及站在她身边,手中同样拿着一本书却完全把精力放在跟其他男病人说笑上的海伦,黑发年轻人的目光捉摸不定地在两姐妹之间游走,并且成功地捕捉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动作:在海伦和那个男病人小声说话大声笑的时候,偶尔的,海勒会从书里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扫一眼站在自己身边和男人交谈的姐姐。 这样的小细节动作让罗修有些在意。 虽然最后也没能看清利维妮身上是不是也发生了什么,但是在梦境中,至少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孪生姐妹里,是妹妹将匕首插入了姐姐的腹部。 情报很少,但是这样的情报却让他几乎是不自觉地就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海勒的身上——这个不起眼、眼下有一点儿雀斑,说话总是小声得像是蚊子哼哼的害羞姑娘,虽然跟利维妮的性格不太一样,但是,同样拥有一个漂亮又擅长交际的姐姐的话,说要嫉妒,也并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情吧? 罗修捏着象棋棋子皱着眉陷入了沉思,就连身后公共休息室的门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他都不知道。 直到来人迈着安静的步伐走到他身后站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他一哆嗦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在看见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那张俊脸时,黑发年轻人冷不丁地抽了抽唇角。 “这是什么表情,见鬼了?”乌兹罗克面无表情地问。 罗修真诚地摇了摇头,心想鬼才没那么可怕。 乌兹罗克顿了顿,皱起眉说:“晚餐别去餐厅了,你到我办公室来。” “我……” “别找借口,到时间我要一秒不差地听见我的办公室门被敲响。” “你……” “不许迟到,不许不到,除非你死了。” “……” 乌兹罗克说完,没给罗修一个回嘴的机会就直接转身去找值班修女说话去了——男人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今天他甚至连平日里的假笑脸都懒得摆出来的样子,他将手中的几张A4纸交给了值班修女,那大概是一个什么清单,从罗修这边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圣诞树装饰”之类的话,于是罗修才想那大概是男人为了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做采购才列出来的购物清单。 罗修听着乌兹罗克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后颈脖子似乎有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扫过,他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从蓝色袍子领口缝隙处暴露出来的白花花的大胸脯——黑发年轻人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沙发靠背上靠了靠,海伦咯咯笑着从他的背上爬起来:“看什么呢,爱丽斯,看得那么出神?” “没看什么。”罗修不自然地拧开脑袋,“有什么事么?” “你看见埃德蒙去哪了么?” “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 “你为什么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看着我?” “……下次别不动声色就靠我那么近。” 黑发年轻人无奈地将脑袋转回来,对视上面前的海伦那气呼呼的眼——眼前的姑娘可以说是整个浮屠罗门最漂亮的姑娘了,不知道有多少男病人把她当做自己的理想情人或者幻想对象,在大概多少影响了一些海伦的性格,不过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里,只要脸长得好,适当的任性完全可以被人扭曲成“可爱”“有个性”这样。 相比之下…… 罗修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站在海伦身后,这会儿正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书、小心翼翼地从刘海后面看着自己的海勒——长度和宽度都并不合适的蓝色袍子,看上去脏兮兮灰蒙蒙的皮肤和油腻腻的厚重刘海,因为常年待在暖气环境下,姑娘的嘴巴也翻起了白色的干皮……整个就是不修边幅的糟糕模样。 目光在空中有一瞬间的对视,罗修惊讶地看见在海勒的脸上,那向来紧绷的脸上似乎有片刻的放松,姑娘眼底下的雀斑也跟着跳跃了一下……罗修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海勒在笑。 虽然那只是一瞬间。 并且笑得很奇怪。 但是…… 到底还是个姑娘啊。 仿佛想到了莲池边上,那个因为嫉妒而红了眼的短发人鱼,想着她诅咒一切的扭曲性格,罗修长吁了一口气,叫了声海勒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姑娘浑身一颤,瞬间几乎要把自己的脖子都拧断了似的猛地低下头——那反应就跟被阎王爷点名了似的……看着海勒的反应黑发年轻人一时间有些无语,心想这一次的“感染源”真的是……弱爆到让人简直下不去手。 而在罗修的跟前,原本正满脸笑容的海伦脸上的笑也跟着一顿,她眨眨眼,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了身后的海勒一眼,随即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猫儿似的,有些好奇地来回在罗修和海勒之间巡游。 “……刘海剪短一点的话,会显得精神一些。”罗修在自己的额头上比划了下。 海勒低着头,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反倒是海伦咯咯地笑了起来:“没用的没用的,爱丽斯,你以为身为姐妹的话没有劝过她吗,可是她才不听呢!” “咦、咦?”听了海伦的话,海勒却猛地抬起头,她似乎有些困惑地看了眼面前的孪生姐姐,“你没说过呀。” “什么啊,我就是说过啊!”海伦猛地皱起眉,“是你自己不听我说话,怎么现在翻到过来职责我呢?——你这是想在爱丽斯的面前指责我撒谎吗?!” “我、我没有啊!海伦,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因为海伦的指责,海勒瞬间涨红了脸,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那双眼睛水亮水亮的,活生生地就像是在夜晚公路车灯下的惊恐小鹿似的。 海伦烦躁地“啧”了一声,撂了下自己拿金黄色的长卷发,随即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一把抓过站在身后的海勒,将她连拖带拽地拽出了公共休息室——被这么粗暴地抓来抓去,跟在身后的海勒居然也不反抗,就这样乖乖地跟在海伦的屁股后面走了出去。 “女人真是麻烦的生物。”下象棋的老头看着被“呯”地一下重重摔上的公共休息室大门,嘟囔了一声,然后将自己的骑士放到了罗修面前,“将军。” …… 当天晚上。 好不容易支走了埃德蒙,罗修准时出现在了乌兹罗克的办公室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这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敲响了面前这扇厚重的门……他敲了几次,这才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男人的声音让他进去,推开门走进去,黑发年轻人却惊讶地看见晚餐已经被摆放在了乌兹罗克的办公桌上。 “我还以为你真的有胆子不来。”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微笑道。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反倒让罗修觉得自己这是真的赴了鸿门宴……迈着僵硬的步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站稳,直到男人开口让他自己找凳子做,黑发年轻人这才动作麻木地从角落里拎了张椅子,在办公桌前放下,桌子上放着散发着阵阵诱人香味儿的牛排,烤的香脆泛黄的蒜蓉面包,还有色泽鲜艳的樱桃酒,罗修在食物跟前坐下来,他觉得自己饿了,抬起头看了一眼此时正安静看着他的乌兹罗克,罗修又觉得自己饱了。 “饿了?”乌兹罗克笑着问。 “唔。”黑发年轻人哼了声,不否认也不肯定。 “饿了就吃。”乌兹罗克单手撑着下颚,懒洋洋地依靠在自己那张柔软的扶手椅上,一双漂亮的异色瞳眸神色不定地看着黑发年轻人,“本来就是邀请你来填饱肚子的,餐厅的种类太单一,偶尔让你改善下伙食。” “……” “怎么了?” “……酒里下了耗子药?” “……” “……” “你说呢?” “……呵呵,开玩笑的。” 罗修尴尬地笑了笑,一边懊悔怎么就这么不经大脑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一边还要硬着头皮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真的只是“开玩笑”似的,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原本只是准备碰碰嘴皮立刻放下,可是当浓香的樱桃酒味儿钻入鼻子里,罗修瞬间丢了节操——在浮屠罗门这些日子他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这会儿美酒当前,他一个没把持住就伸出舌尖结结实实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喝完酒他低着头开始不发出任何动静地小声切着面前的牛排,切完了塞进嘴里麻木而快速地吃着——东西是很好吃,但是在进餐双方的其中一方完全不动餐具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吃东西的那个人的时候,哪怕是大罗神仙也会消化不良的。 于是罗修在迎着头皮吃了几口之后,干脆扔开刀叉,心里一边琢磨着乌兹罗克到底想干嘛,一边心不在焉地低头小口抿着杯子中的樱桃酒——直到那一杯酒都见了底,甜甜的酒味很顺喉咙,不知不觉他居然也喝下了大半杯。 瞪着空荡荡的酒杯看了一会儿,罗修这才抬起头,在酒精作用下鼓足了勇气正想问眼前的男人到底想干嘛,却在这时,他冷不丁地觉得手中一空,唇微微张开抬起头,却看见乌兹罗克拿着他的空酒杯站了起来:“很喜欢这种樱桃酒?” “……唔。” “你倒是识货,这是我去年春年亲手酿的。” “……” 男人走到酒柜边,一边说着一边真的重新取出酒瓶给空荡荡的酒杯中重新满上——当那色泽鲜艳的酒液重新被倒入杯中的时候,罗修看得有些眼前发花,他低下头飞快地舔了舔还沾着酒气的唇,再抬起头的时候,乌兹罗克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罗修抬起手,木然地将那一杯重新被倒满的酒杯接了过来。 当黑发年轻人再一次受不了诡异的气氛,重新低下头继续投奔樱桃酒的怀抱时,却听见乌兹罗克不急不慢的声音响了起来:“最近天气很凉,送你的厚衣服可以穿了,如果还冷,就问修女再要几件外套。” “恩。” “过两天我会去城镇里的采购圣诞节的东西,这件事你知道吧?” “嗯。” “如果有想要带的东西,明天可以列一张清单给我。” “嗯。” “我知道浮屠罗门生活很单调,对于你这种年轻人来说很难熬,但是坚持一下,习惯了其实都一样。” “嗯。” “最近天气不错,没怎么下雨了。” “嗯。” “我昨天看见院子里的苹果树似乎已经结果了。” “嗯。” “这两天你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 “嗯。” 罗修刚“嗯”完,忽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对,猛地抬起头——烛光之下,黑光年轻人那平日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这会儿因为酒精沾染上了一点儿粉红,外加摇曳的昏暗烛光将那双黑色的瞳眸映衬得特别明亮,水汪汪的,当他微微瞪大眼用责备的目光看着男人的时候,那眼神像极了被主人欺负了的小狗。 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看他露出这种表情,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动了动,原本还想发火来着,最终却还是没忍住似的勾起手指放在鼻尖下,撇开头“嗤”地轻笑出声。 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中的笑意,男人那双原本就生得很是漂亮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上勾……很迷人。 罗修唇角抽了抽,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大声咆哮着上当受骗,他想狡辩,或者要么干脆扑上去先揍这个男人一顿再说——但是在挣扎了一会儿后他却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在对方那忍耐不住的低低笑声中,黑发年轻人十分窝囊地抿抿唇,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笑屁喔。” “酒量不好的话,就不要空着肚子还埋头喝酒。”乌兹罗克好不容易停止了笑,他重新将脑袋转回来,唇角依旧还是轻勾着的模样,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错,“没想到喝完酒以后你能这么诚实。” “……”罗修低下头在乌兹罗克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后嘟囔,“听上去不像是夸奖的话。” 乌兹罗克不急不慢地取过桌子上自己的那杯酒抿了一口,换了一种语气,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躲着我,爱丽斯,在我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你这样的表现会让我觉得很莫名其妙。” “会吗?” “会。” “骗人。” “没骗你。” 男人回答得很快,语气也很肯定。 这样的回答节奏让罗修瞬间陷入沉思,想了想后,他抬起头,隔着一张办公桌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周围很安静很安静,罗修几乎只能听见壁炉里的柴火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烛光摇曳之中,此时正看着他的男人双眼沉着安定……也许真的是酒精能给人异于平常的勇气,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此时此刻,罗修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强而有力的跳动。 他动了动唇,而后问:“为什么?” 乌兹罗克挑了挑眉:“恩?” 似乎是在不确定他这个问题的具体意思。 “啊,大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实,我也已经度过新人期了,你也不用老看着我或者有别的特殊照顾什么的。”罗修皱起眉,抬起手挠挠头试图驱赶走心中的烦躁,“所以,哪怕是我躲着你也无所谓吧,说不定过两天我自己就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了。” “……” “还是你很喜欢大半夜睡得正好的时候被人敲响门然后被迫分享自己的床这种事?” “……” “又或者是真的空虚寂寞冷心血来潮想要养一只人形宠物?” “……” “要么干脆就是——” “要么干脆就是我在追求你。” “恩对啊——等下什么——不对!”罗修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用见了鬼似的眼神瞪着坐在办公桌后面,十字交叉慵懒地放在自己小腹上的男人。 乌兹罗克歪了歪脑袋:“怎么样?” “…………………………” 乌兹罗克勾勾唇角:“太高兴到话都说不出来?” “…………………………” 乌兹罗克长叹一口气:“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下我没——” 罗修张牙舞爪地摆着手,无比真诚地说,这会儿,他心里真心觉得惊悚大过于惊喜。 天鹅跟癞蛤蟆说:我在追求你。 癞蛤蟆表示,他快吓断气了。 第60章 接下来就连罗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跟乌兹罗克说了什么,反正他整个人就像漂浮在天花板上似的,他不记得自己还有没有喝酒或者有没有吃别的东西,总之最后当他听见象征着宵静的钟声响起,坐在办公桌那一边的那人礼貌地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住宿的时候,他果断选择了拒绝。 离开了乌兹罗克的办公室,光线昏暗的走廊上吹来一阵凉风,黑发年轻人皱了皱眉,这才感觉到自己稍稍能自由呼吸一些——他回过头,想了想后重新推开了门跟始终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说了声晚安,乌兹罗克也微笑着跟他说晚安。 站在门口的黑发年轻人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房间里,男人调整了一个坐姿,微微扬起下颚看着他问:“还有什么事?” “……” 不知道为什么,当罗修的目光与男人对视上的时候,他总觉得心情就变得沉甸甸的……那双眼睛虽然在微笑,但是总觉得那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的样子。 啊啊,大概是我喝太多了,思维也跟着变得诡异了起来。 黑发年轻人摇了摇头,用近乎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清的声音又重复了一次“晚安”,然后不轻不重地将乌兹罗克办公室的门给关了起来——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苍白的脸消失在门缝后面。伴随着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此时此刻,乌兹罗克的办公室中也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从门外吹进来的凉风驱散了一点儿房间里的温度,坐在办公桌之后的男人始终一动不动,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他这才伸出手,从桌子上拿过罗修放在桌面上那杯还未喝完的樱桃酒,将那晶莹剔透的酒杯凑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父亲,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偷偷用别人喝过的杯子喝酒这是标准的痴汉行为?” 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在房间的角落里响起,那声音听着很讨人厌,仿佛是故意讨打似的拖长了尾音。 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却一动未动,然而当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时,那双一金一红的异色瞳眸此时却变成了统一的红,摇曳的烛火光线之下,那红色如同黑夜里鬼魅滴下的血液。当身形高大的红发年轻人从房间阴暗的角落里走出,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这才掀了掀眼皮:“玛门,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还是当只会’咕咕‘叫的鸽子的时候比较可爱?” “我一大把年纪了,你少损我,’可爱‘这种词少用在我身上。” 被直呼大名的红发年轻人翻了个白眼,绕过刚才罗修坐过的那张椅子,并没有坐下,他张开双手撑在乌兹罗克那张宽大的办公桌的边缘,闭上了嘴,无声地盯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 长达几分钟的沉默。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这才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想说得有很多,”玛门说,“不过我觉得你大概一句都不想听。” “那就闭嘴,然后滚蛋。”乌兹罗克的声音平坦无起伏。 “你总是这样,所以上一次才把老爸气跑。”可惜红毛年轻人完全没有滚蛋的意思,姿势当他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之后,他顿了顿,老老实实地放弃了“居高临下谈话”的姿势,坐回了椅子上——虽然他很是坐没坐相地翘起了一条大长腿,抱臂靠在靠背上,斜睨那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你少用这种表情看我——你再凶我也要说,你也知道这一次的’爱丽斯‘搞不好真的是我们要找的那一个——不光是我,别西卜和贝尔芬格都觉得他像——唔,恐怕你也这么觉得吧………………不然怎么会这么迫不及待用出这种下流手段?” 男人勾起唇角,反问:“我怎么下流了?” 玛门不说话了。 “说啊,我蛮有兴趣听听看的。”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玛门压低了声音,嗓音之中听不出有多少情绪,“虽然魔界的人很没有节操,但是哪怕是阿斯莫德也不会随便跟别人说什么’追求你‘之类的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今晚哪怕你在这里强奸了爱丽斯,也不会比你那毫无诚意的表白更加恶劣一点。” 男人听着红毛的话,不生气反而莞尔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诚意?” “…………” 一看就知道啊! 红毛年轻人被他笑得有点发毛,于是到了嘴边那一句“尿性”活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结果就是,他酝酿了个半天也没酝酿出个稍微温和一点的说话方式,于是索性沉默下来……却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一副羊皮卷轴飞到了他的面前,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那羊皮卷轴,那上面鲜红的、只属于魔王路西法的“机密公文戳印”让他的眼皮子抖了两抖。 “自己看。”男人淡淡地说。 停顿了几秒后,玛门将那卷轴抽过来,展开飞快扫了几眼,在看见了“第五狱”以及“斯提克斯沼泽面临干涸”这样的关键字眼后,便啪地一声合上它,像是扔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将它扔回了桌面上。 “看见了?”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笑了笑,可惜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却丝毫不见一丝笑意,“他因为任性出走,丢下建设一半的第五狱以及一大堆烂摊子给我收拾,这些我都可以不去追究——但是现在第五狱明显已经因为长期失去了掌控者出现了问题,斯提克斯沼泽相对冥河,再过去就是潘地漫尼南,现在地狱的核心城市出现了问题,你叫我怎么玩?” 玛门想了想,也露出个纠结的表情:“人类的寿命又不长,你完全可以……” “我一分钟也等不了。”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眼,阴影之中,“地狱始终在建设当中,小打小闹可以,但是我不能冒着捅出大篓子的危险,再让他继续任性胡闹下去。” “……他知道了会恨死你。” “随便。”男人撇开脸,将目光固定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处,随即淡淡道,“反正又不是没恨过。” “……………………” 看着男人半隐藏在阴影之下、仿佛带着面具似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红毛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呯”地一声,红毛变成了鸽子,鸽子歪了歪脑袋发出“咕咕”的叫声,随即扑簌着翅膀,从办公室敞开的窗户飞进了夜空。 而从始至终,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就如同成为了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纹丝不动地坐在他的扶手椅中……当血红的瞳眸转动,冰冷的目光从办公桌上那卷摊开的卷轴上扫过时,男人顿了顿,下一刻,只听见“噗”地一声声响,蓝色的火焰从卷轴周围窜起,那被印刻了机密印戳的卷轴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燃烧殆尽。 良久,直到那卷轴成为一摊黑色的灰烬,男人那张冰冷的脸上终于仿佛是面具碎裂开了一般,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疲惫。 夹杂着湿气的风从窗外吹入,夜凉如水。 第61章 罗修从乌兹罗克的办公室里出来,被凉风吹得只觉得头重脚轻。本来想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休息,却没想到在回房间的半路上,他却看见了在外面闲晃的海勒——走廊昏暗的光线之下,她似乎正踮着脚饶有兴致地看着走廊两边挂着的那些乌兹罗克画的关于天堂和地狱的油画,当罗修走近的时候,她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转过头来—— 黑发年轻人和这姑娘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黑发年轻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而在他的不远处,双胞胎姐妹中的妹妹却仿佛是被吓了一跳,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将自己的头低了下去,吞吞吐吐地说:“爱、爱丽斯?” 罗修盯着这姑娘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直到把人家看得好像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这才走近了海勒,尽量用不会吓着这个胆小的姑娘的温和声音问:“已经宵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海勒抬起头,看着罗修,紧绷而飞快地笑了一下然后重新低下头:“公共休息室出了点事儿,现在大家都在公共休息室里,我觉得很闷就出来走走——修女说十二点之前回到公共休息室里就行,到时候再统一带我们回房间去。” “出什么事了?”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海勒小声地哼哼了声,“好像是艾丽嘉和玛利亚修女发生了争执,还动起了手——真令人惊讶,我以为不会有人敢跟修女们动手的,毕竟……她们手里还有教条呢,我、我听海伦说,被那东西抽过之后,虽然不会有皮肉伤,但是能疼得人连续几天都坐立不安。” 当海勒说话的时候,她那出乎意料长而浓密的睫毛就像是小扇子似的,紧张地颤动着。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罗修终于反应过来他刚才觉得不怎么对劲儿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了——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黑发年轻人伸出手将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姑娘的下巴抬了起来,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浑身一僵却顺从地顺着他手的力道抬起了自己的脸,罗修捏着她的下巴看了一会儿,有些惊讶地问:“你的额发……” “剪掉了。” 海勒小声地说着,一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那已经没有再遮盖住眼睛的额发——虽然它们看上去简直像是被狗啃了似的厚薄不均长短不一,但是还是将短发姑娘之前几乎那完全被遮住的眼睛给漏了出来,罗修惊讶地发现,其实海勒的眼睛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并且还挺水灵的。 “海伦给我剪的。”海勒说着,露出一个稍稍长久并且没有那么紧绷的微笑,就好像她真的挺高兴她的姐姐把她的头发剪成这个模样似的。 “……手艺不怎么样。”罗修真诚地说着,他看了看四周,夜晚的浮屠罗门又冷又阴森,黑发年轻人仿佛是有些按捺不住地打了个寒颤,随即抓住身边这姑娘的手,“走吧,快十二点了,回公共休息室去。” 言罢,黑发年轻人几乎是没等待身后的姑娘回答自己,就拽着她往不远处的那扇合拢的熟悉大门走去——倘若他此时稍稍回头,大概就能看见被他将手腕抓在手中的短发姑娘一愣,目光僵硬地落在了自己被另外一名雄性生物抓在手中的手腕,在昏暗光线的掩饰下,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却在前面的人转过头来问她会不会觉得冷的时候,迅速地舒展开眉,恢复成正常的羞涩胆怯模样,摇了摇头。 回到了公共休息室,罗修刚伸手打开门就看见满脸不耐烦地皱着眉斜靠在门边的海伦,后者听见了开门声转过头来,先是飞快地地将海勒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最后她的目光在罗修抓着海勒的手腕的手上停了下来—— 而黑发年轻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似乎有哪里不妥,他愣了愣,小声地嘟囔了句“抱歉”之后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手,海勒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后摇了摇头——而此时,一旁的海伦目光却越来越冷,在妹妹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站好的时候,她冷笑了一声,用法语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话——罗修没听懂,但是他猜那大概是什么不好的话,因为他能看见海勒在听见那句话后,震惊地瞪大了眼,似乎是很受伤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姐姐。 她低下头咬着唇,那本来就干燥起皮的唇因为她这样的动作被牙齿刺破,飞溅出红色的血液,她小声地痛呼了一声,随即低下头,默默地吮吸起自己的破掉的唇。 似乎是感觉到了罗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愣了愣后,仿佛受了惊一般藏到了海伦的身后、承重柱投下的阴影中去。 “就知道装可怜。”海伦皱皱眉,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声,在注意到此时刚刚进屋的黑发年轻人的目光似乎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这才稍稍收敛起自己的负面情绪,有些僵硬地勾起唇角对罗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立刻阴沉下脸,一把拉走了海勒。 “……” 罗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利维娅和海伦都是双生子姐妹中的姐姐,并且都是漂亮的那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性格却差了那么远…… 挠了挠头,正困惑着这事儿,罗修却忽然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响亮的抽泣声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掀起眼皮子往那声源处扫了眼,他这才看见他的不远处,人群分成了两堆,人影晃动之间,罗修能隐约看见坐在靠门这边的修女玛利亚和坐在靠里面一点儿位置的艾丽嘉——他们两人被人堆完全分开了,修女玛利亚头上戴着的修女毛被扯得歪歪斜斜地挂在一旁,发髻也被拽散了,身上的修女服也是皱皱巴巴的,她低着头在哭。 而另一边,艾丽嘉唇角挂着一道长长的、明显是被指甲划破的血痕,此时她手中正拿着一块手帕轻轻地擦拭着不断渗出的血珠子,她倒是没有哭,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公共休息室的地毯上的某一处花纹,面目冰冷。 “这是怎么了?”罗修问坐在沙发上爱下棋的老头,此时后者正慢吞吞地整理自己的棋盒,用一块绒布仔细地擦着每一颗棋子,就好像是借此来打发时间驱赶瞌睡似的,他的“妻子”布偶莎莎放在棋盒的旁边。 “不知道,原本已经准备回房间睡了,修女们来了以后,艾丽嘉却忽然和玛利亚修女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老头打了个呵欠,已经习惯了早睡的老年人就是受不起折腾,“我只是隐隐约约听见玛利亚修女好像要去找乌兹罗克大人,艾丽嘉似乎是说了句什么,修女气得要命,两人越吵越凶,最后就打起来了——拦都拦不住,啧啧,扯头发抓脸踢小腿,女人打架真可怕。” 罗修:“……” 黑发年轻人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是坐在沙发另一边的吉普赛女人闻言,抬起头鄙夷地瞪了这随便开地图炮的老头一眼。 在等待修女们协调的过程中,罗修坐在沙发上无聊拿着老头的“妻子”摆弄了一会儿,直到时针快要指向凌晨一点,修女们才重新拿出名单,让病人们排好队准备回到房间里去休息,罗修站起来将布偶还给老头的时候,对方还煞有其事地谢谢他帮忙“照顾妻子”。 当夜,罗修睡了个一夜无梦的安稳觉。 第二天天亮,当罗修照常来到餐厅的时候,却意外地没有看见艾丽嘉。 原本还准备找她问问昨晚是什么情况的黑发年轻人只好打消了念头,吃完了早餐准备走出和爱下棋的老头一块儿餐厅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餐厅的角落里,似乎正小心翼翼地跟修女说着什么的海勒——谈话进行得似乎并不愉快,不知道是这个短发姑娘有了什么请求,最开始修女还摇头拒绝她,紧接着这姑娘又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修女露出了纠结的表情,犹豫再三之后,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罗修因为注意她们的对话,所以落下了爱下棋的老头一段路程,等他小跑着想要追上那个老头的时候,却意外地看见了对方掉在路上的“妻子”莎莎——黑发年轻人甚至没做多想,将那布偶从地上捡起来,准备回公共休息室还给老头。 罗修当然没指望老头会跟他说多少客气话,但是在他的设想中,对方至少会跟他说一声“谢谢”——然而没想到的是,在他将布偶拿出来递回给爱下棋的老头的时候,对方非但没有跟他道谢,反而是用奇怪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罗修觉得非常不舒服。 就好像是他偷偷拿走了这个老头的布偶似的。 不过很快的,老头又恢复了正常,于是黑发年轻人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直到当他下完一盘棋,听见公共休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他抬起头,看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海勒——依旧还是那显得参差不齐的刘海,这会儿她那一头短发都因为外面风大变得有些乱糟糟的……她的姐姐海伦走在她身后,在进屋的时候,似乎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梳子整理自己那一头浓密的长卷发,而海勒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有那么一会儿,罗修甚至以为她会张口问自己的姐姐借那把梳子用一下,但是最后,她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显得有些尴尬地抬起手自己整理了下。 罗修盯着她们姐妹看了一会儿,发现此时的短发姑娘似乎又和早上有了一点儿不同。 在她那显得苍白而没有血色的皮肤之上,那张原本平淡无奇、甚至市场有些乌黑的双唇突然变成了十分符合少女色彩的淡红色——在那完全没有涂抹任何化妆品的脸上显得异常的扎眼,恐怕大家远远地看过去,第一时间就会被那双涂抹了靓丽颜色的樱桃小口吸引了去。 罗修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海勒身边的海伦,精致的妆容和整齐的头发,火红的唇薄厚正好,微微勾起的时候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 果然还是海伦好看一点的呀。 黑发年轻人微微蹙眉,却在这时候,他的沙发上挤进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这个顶着一脑袋红毛的高大年轻人就像是一条毛茸茸的巨型犬似的立刻手脚并用黏糊了上来,假装并没有感觉到黑发年轻人的避让,他反而伸出手一把揽住他的腰,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被赐名为埃德温的红毛年轻人目光滴溜溜地在那对双生子姐妹身上转了一圈,突然嗤笑一声靠在罗修的耳边问:“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看那么久?” “……没什么。”黑发年轻人收回目光后,垂下眼淡淡道,“只是忽然发现,其实海勒收拾收拾自己的话,说不定也不会丑。” “是这样没错。”埃德温笑了笑道,“而且,你以为这样的女人就没有市场了么——小小一个,安安静静看上去柔弱得像是随便就能捏死的小鸟,很容易激起雄性生物的保护欲……如果再长得好看一点,分分钟人气就要超过一半的美女。” 罗修:“……” 这话有点儿耳熟。 罗修眼皮子跳了跳,然后隐约想起,好像不久前爱下棋的老头还是谁也说过这样类似的话。 “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埃德温笑嘻嘻地凑上来在黑发年轻人身上蹭了蹭,“女人如花,脆弱不堪——还是男人比较耐操。” “………………” 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将这死皮赖脸外加有色情狂嫌疑的家伙的脸从自己身上推开。 而此时此刻,海伦和海勒姐妹似乎在他的不远处发生了争执,不过两个人都动静不大,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海伦不耐烦地说话的声音,还有海勒小心翼翼陪着笑脸的低声闷哼……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黑发年轻人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任凭埃德温怎么在旁边捣乱,他也不动如山,简直像是睁开眼睛睡着了似的。 晚餐的时候,罗修看着爱下棋的老头将他的“妻子”莎莎拿出来摆在餐桌上靠在桌子和中央那瓶蓝莓果酱上。 黑发年轻人沉默了几秒,忽然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嘟囔了一声“我想要那瓶蓝莓果酱”,他站起来,将自己的手伸向爱下棋的老头的布偶,这一次,还没等到他的指尖碰到那个肮脏掉了色的布偶,就被忽然伸出来的手狠狠排开。 “啪”地一声,很响! 罗修猛地缩回手,转过头对视上坐在他旁边的爱下棋的老头——此时此刻,老头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才罗修活生生把他老婆抢回家了似的。 “你做什么?”老头满脸警惕地看着他问。 “………………拿果酱。”黑发年轻人淡定地回答。 “你要拿跟我说,别碰莎莎。”老头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自己的布偶,然后往后退了一点儿让罗修能够伸手拿过那瓶蓝莓果酱,黑发年轻人顿了顿,伸出手将那瓶果酱拿了过来,期间,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被拍得微微发红的手背。 之后,餐桌上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安静。 爱下棋的老头低着头切割自己的牛排的时候,罗修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面前放着的这一瓶果酱——他十分清楚地意识到,似乎又什么事情已经在他并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展开。 感染源出现了。 第62章 “哎,我说,你看见了没有,最近那对法国双生子姐妹看上去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啊。”“看见了,看见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并不是她们变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是海勒,是海勒啊。” “真是想不到,原来海勒的眼睛也很大啊。” “嘿嘿,不止是这样呢,看她小心翼翼跟别人说话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我都能从她的身上嗅到一股处女的香味。” “嘻嘻嘻。” “……和海伦完全不一样,听说海伦那个婊子可是没有男人不行的,昨天我在走廊的尽头处还看见她跟警卫人员纠缠不清,啊,说起来,我路过的时候那个家伙的手大概已经伸进她的内裤了吧。” “是啊,海勒,真是和海伦完全不一样。”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 …… 公共休息室内,黑发年轻人半瞌着眼不动声色地听着在他不远处的男病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当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声窃笑的时候,他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震动,随即,将所有情绪掩藏起来的黑色瞳眸目光流转,最后停留在了不远处的窗户边上,那一对正拎着小桶抹布清理窗户的双生子姐妹。 作为妹妹的海勒赤着脚站在高高的椅子上,因为要伸展手臂去擦拭更高的地方她整个柔软的身体都完全舒展开来了,因为劳动而起了薄汗的脸颊,微微张开轻喘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唇瓣,,那双和姐姐如出一辙、甚至更为清澈的深蓝色瞳眸在阳光的照耀下居然显得异常的耀眼。 而在她的脚下。 一双白皙的手紧紧地握住在椅子的边缘,椅子的边上,拥有一头长卷发的漂亮姑娘正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高处的自己的双生子妹妹将窗户上的灰尘一点点地擦拭去,因为手扶着椅子,不经意翘起的臀部和高耸的胸脯吸引了绝大多数男病人的视线。 现在,大概没有人怀疑这对双生子姐妹了吧? 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类似于什么“海勒你真的是海伦的妹妹吗”这种带着嘲讽意味的话了——风向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改变,从最开始的疑惑,到中间的迟疑,最后变成了承认——而现在,曾经作为丑小鸭的海勒在男病人的严眼中居然隐隐约约有要超过白天鹅姐姐海伦的趋势。 “……” 这种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罗修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大概是从最开始,那简简单单像是被狗啃过的蹩脚手艺剪短的额发开始——那一天,罗修就像其他后知后觉的男病人一样惊讶于海勒原来也有一双漂亮精神的眼睛,紧接着……紧接着第二天,他看见海勒在央求修女着什么,然后当天下午,他便看见海勒的双唇也发生了变化——大概是从修女那儿的来了一点儿用过的二手润唇油之类的东西,虽然只是随手这样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某一个部分,却轻而易举地让这个部分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女大十八变用在这里好像也不怎么合适吧? 罗修沉默地看着不远处那张看上去还是稍显平淡的脸,从窗外射入的阳光下,双生子妹妹眼底下的雀斑显得异常活泼,就好像活生生地在她脸上跳起了芭蕾舞似的……呃呃呃,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黑发年轻人伸出手,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让他去猜测女人心里在想什么这活儿真是要了他的狗命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幽幽的女声从罗修的身后传来—— “在弄清楚一切事物之前,不要多管闲事,爱丽斯。” 罗修回过头,却看见了艾丽嘉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后——这个女人最近看上去十分憔悴,除了花上大量的时间趴在地毯上捡取所谓跳蚤的牙齿之外,她除了坐在角落里发呆就是坐在阳台上发呆——就好像上一次,跟修女玛利亚的争吵耗费了她的一半元气似的。 “有空来教育我的话,不如先看看你自己怎么样。”罗修微微蹙眉,不含任何情绪地说,“你现在看上去糟透了,艾丽嘉。” “我知道。”女人冷漠地应了声,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了不远处的那一对双胞胎姐妹,“看来男人都喜欢长得美的事物,你也不例外,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盯着海伦和海勒看个没完。” “……”罗修想说他盯着她们看,确实是因为她们外貌的问题——但是,大概和艾丽嘉以为的那种原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却在这个时候,他又听见艾丽嘉说:“’夜光葡萄藤‘好用吗?” “……还行吧。”罗修十分敷衍地回答了句——事实上他并没有怎么使用过那个东西,毕竟不是每一天都有墙需要他去砸开的。 “灵活运用你的脑子,有时候一不是一,二也不一定就是二,鲤鱼跃龙门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加法问题——爱丽斯,它会给你带来更多的惊喜。”艾丽嘉简单地说了句之后,留下了坐在沙发上满脸莫名其妙的黑发年轻人,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又是这句话。 罗修瞪着她的背影,想了老半天没想明白“一不是一,二也不一定就是二,鲤鱼跃龙门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加法问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正头疼着,眼珠一转却正好看见了这会儿站在椅子上的海勒似乎正努力踮着脚想要用手中的抹布去擦更高处的玻璃,但是因为身高的限制她始终碰不到那里,更糟糕的是,在罗修看来,此时此刻海勒保持的那个动作随时有要掉下来的可能。 叹了口气,在周围其他的男病人愉快地欣赏着站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十分符合他们心中那个“柔弱娇小”形象的双生子妹妹的时候,黑发年轻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海伦海勒姐妹的身边,正欲开口想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忙,却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呯”地一声巨响,头顶上的人影剧烈摇晃——黑发年轻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就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从半空中落下来的身影—— 轰隆! “唔!” “啊啊啊!” 伴随着两声高低不同的姑娘发出的尖叫,罗修被砸得眼冒金星,脚下一滑连带着怀中的海伦一块儿摔到了地上滚成一团,还好地板上铺了厚重的地毯,为了防止病人自残公共休息室里也没有什么尖锐凸出的家具棱角,罗修被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在压在他身上的姑娘努力爬起来之后,他自己坐在地上还老半天地爬不起来。 “爱、爱丽斯!”海勒刚刚站稳就操着她那标志性结结巴巴的声音凑到了罗修身边,“你你你你、没没没没事吧——” 掀起眼皮子看着眼前晃动的那张脸上蓝色的瞳眸之中蓄满的泪水,罗修瞅了抽唇角心头猛跳表示十分吃不消,心想明明被压了个够呛的是他,结果这个女人却哭了起来——这叫什么事儿啊。 摇了摇头正想让海勒从自己身上起来,却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不经意地将他和趴在他身上嘘寒问暖的海勒一块儿笼罩起来,黑发年轻人愣了愣,正想回头看看是什么人,却在来得及做出动作之前就被人从地上抱着腰拖了起来。 “这里是怎么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笑眯眯地问。 当他说话的时候,湿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怀中黑发年轻人暴露在他眼皮底下的颈脖上。 罗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挣脱乌兹罗克固定在他腰间的束缚,这个时候,不远处伸出了一只手,将他顺势从男人的怀中拖拽出来——罗修一愣,抬头一看正好看见来者那一头耀眼的红毛,埃德温微微扬起下巴,对视上乌兹罗克那双带着笑意的双眼,淡定地说:“如您所见,一个从高处掉下来,另一个伸手接住她,然后两个人一起摔了。” 乌兹罗克:“……” 罗修:“……” 真是个标准且十分客观到让人无从下手的完美回答。 罗修站稳自己,看着乌兹罗克保持着温和笑脸转头问海勒有没有摔伤,在脑袋都快低到膝盖上的姑娘疯狂摇头的时候,罗修余光却隐约看见了站在他们不远处、始终沉默得可怕的海伦垂放在身体一侧的手在微微颤动。 “海伦,怎么没有扶好海勒的椅子?” 将视线从双生子妹妹身上收回来,乌兹罗克抬起手,轻轻搭在海伦的肩膀上——这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个近乎于温和的安抚动作,然后在被男人的手触碰的一瞬间,海伦那之前勉强还能看到一点儿血色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她猛地颤抖了下,目光闪烁,当她抬起头,近乎于小心翼翼地对视上男人那双带笑的异色瞳眸的时候,她动了动唇,用几乎变成和海勒一样胆怯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忽、忽然走了一下神,没留意她的动作,就……” 男人勾起唇角。 海伦猛地一下闭上了唇。 “下回注意,走神也不能选这个时候。” 缓缓地说完,乌兹罗克再也没有继续跟海伦说着便转过身,吩咐身边跟上来的那些修女将受了惊的海勒带到医疗室去看看有没有摔伤了哪里——当海勒被一拥而上的修女们带走,围观这场闹剧的病人们也散去回到了自己之前在做的事情当中,唯独罗修和埃德温留在原地,后者不急不慢地将那把翻到在地的椅子扶起来,转过身,看着似乎还在发呆的黑发年轻人。 红毛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黑发年轻人的下巴,让他对视上自己,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是不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罗修一愣,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以为埃德温会说些什么,但是这个红毛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说:“感觉到’不对‘那就对了,记住这种感觉,不要忘记。” …… 第二天早晨。 坐在早餐桌边啃着面包的罗修惊讶地看见出现在餐厅门口的海伦、海勒姐妹。 海伦还是那副光鲜亮丽的模样,只不过这一次让罗修惊讶的却是跟在她身后的海勒——只见双生子妹妹平日里毛毛躁躁的短发如同变魔术一般已经柔顺光滑,很有华丽的微微卷起在耳际将那修长洁白的颈脖暴露出来;曾经干燥起皮的双唇也涂上了带着淡淡色彩的润唇膏,将那张曾经因为缺少血色而显得灰蒙蒙的脸蛋的整个颜色都变得健康亮丽了起来;小乔高挺的鼻梁和海伦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只不过当眼底下的黑眼圈不见了,脸颊上的雀斑也用粉底掩饰。 整张显然被精心修饰过的脸,忽然就拥有了海勒曾经没拥有过的少女活力。 罗修:“……………………” 惊讶地放下自己手中的刀叉,黑发年轻人死活没想明白——难道是昨天摔了一跤把这姑娘的脑袋都摔开窍了? 只不过,海勒接下来的表情却让罗修一颗惊讶的心稍稍恢复了正常的跳动水平——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已经发生了变化,性格上懦弱胆小的海勒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跟在海伦身后,由海伦带着,两人一块儿坐到了她们的餐桌上。 这对姐妹的餐桌就在罗修斜后方的不远处,所以罗修一回头就能看见那儿的人的一举一动——最先凑上来的是一个名叫莲娜的病人,她先是用欢快的声音跟海伦打了声招呼,而后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令人惊讶的,她居然小心翼翼地对海勒笑了笑,破天荒地说了声“你也早啊”。 莲娜的举动让坐在桌边正拿过餐盘的海伦的动作僵在了半空,接近着不止是海伦,当海勒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也回应着她“早上好”的时候,成功地让他们周围的所有人瞬间都安静下来,停下了手中正在进行的早餐转过头过来看着他们。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别说是眼瞧着整个人都快钻到桌子底下去的海勒,就连莲娜也跟着不好意思了起来——这姑娘撩了撩头发,清了清嗓子:“头发变化真大,我差点儿都认不出你来了。” “没、没有。只是因为今天早上醒得比较早……所、所以就稍稍梳了一下头发。”海勒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海伦似乎在求救,而后者在微微一顿后,却撇开头,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跟邻桌的一个男病人调笑了起来。 “海勒的变化,还真是大啊。” 身边传来幽幽的叹息,罗修定眼一看却发现居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桌子上来的埃德温,这家伙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那对双生子姐妹,扔下了一句更加让罗修觉得奇怪的话—— “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成为超越海伦的存在了吧。” 罗修下意识地掀起眼皮子扫了眼不远处在餐桌边跟其他男人调笑的海伦,笑了笑,想说这怎么可能,却在他说话之前,身边的红毛已经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慢吞吞地迈着懒散的步子往餐厅出口的方向走去。 罗修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沉默了几秒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跟在了埃德温的后面——埃德温似乎也听见了他跟上来的脚步,他放慢脚步等着罗修赶上来,两人之间难得和平地肩并肩不急不慢地走出浮屠罗门的主建筑在外面散了一圈步,等到他们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回到主建筑里,却在刚刚进门没走两步,罗修就被稍稍落后他一步的埃德温猛地一下从后面捂住了嘴,强行拖进了角落了! 心猛地提了起来,黑发年轻人挣扎了一会儿,却猛地感觉到身后的人靠近他耳朵轮廓轻轻地发出了噤声的声音——他微微一愣,在稍稍安静下来后,立刻听见了什么人快速走过来的脚步声。 被身后的人捂住半张脸的黑发年轻人微微瞪大了眼。 伴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个黏糊在一起的身影也跟着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从窗外射入走廊的阳光之下,罗修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其中那个姑娘一头柔软的漂亮红色长卷发伴随着她带着跳跃的脚步弹跳…… “那我们可就说好了,杰尼斯大人,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不会到时候又反悔吧?那我可是会生气的哦!”海伦抱着一个身穿警卫服饰的男人的手,用柔软甜腻的声音撒着娇,她唇角勾起挂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被罗修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一阵恶寒。 “我知道了。” 那个被叫做杰尼斯大人却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警卫的男人一边答应着,得到了回应的海伦明显更加高兴了,她整个人都贴在了这个男人的手臂上,那毫无修身性可言的蓝色袍子都遮挡不住的柔软胸脯整个儿都贴在了警卫的手臂上,后者一顿,猛地停下了脚步,突然转过身便将身边的姑娘压在了走廊的墙上。 海伦发出一声惊呼。 脸上的笑容却说明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惊”。 当两个人的嘴贴在一块发出可怕的黏糊糊的声音,那个警卫带着手套的手顺着海伦的大腿将她身上蓝色袍子下摆边缘撩至大腿根时,罗修的眼珠子转了转,险些从眼眶里里出来…… 他低低地呜呜了两声表达了自己完全不想看这种狗血言情戏的心愿,然而身后埃德温却不依不饶甚至看上去兴致勃勃,仿佛感觉到了怀中黑发年轻人的抗拒,他低下头,张口一口咬住对方的耳垂—— 耳朵轮廓被湿润的东西包含著,罗修背部一僵。 “嘘,再等等。”埃德温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马上就要到重点了。” “………………” 罗修很想骂脏话来着。 直到他发现,埃德温说的“重点”,好像不是他理解的那个“重点”。 被压在墙上的姑娘嘴边发出软绵绵的喘息,然而当那警卫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怀中这柔软的躯体时,却没看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年轻美貌的姑娘脸上却丝毫没有一点儿动情的模样,她目光冰冷的模样和唇角微微翘起发出虚假呻吟的行为完全矛盾,当她任由身上压着的人将手探入她的蓝色袍子,一边娇喘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那、那我们可说好了——哎呀,那里不可以,这可是在走廊上呢——杰尼斯大人,你可不能光顾着想我索取报酬却不干活儿呀,要是下周周一,海勒还是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的话……” 海伦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压在她身上的警卫却答应得很快,他一边咬着怀中的女人光洁的颈脖,一边干脆地回答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这又有什么问题,只要你乖乖听话,让一个人消失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两人说着,越发亲密地缠绕到了一块儿去。 黑暗的角落里,黑发年轻人狠狠地皱起自己的眉。 接下来的整个过程,他都嫌恶地闭上了眼,听着那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在不远处响起,而他身后的埃德温也是一言不发,仿佛很满意罗修将这场戏看到了最后。 好在那个杰尼斯大概是个快枪手。 当他心满意足地整理着皮带离开,靠着走廊的墙壁,海伦将自己的被弄乱的头发拢了拢,深呼吸一口气后站起来,不急不慢地拉起自己的内裤——正当罗修为这场瞎狗眼的酷刑终于结束的时候,他却听见,整理好了自己,正抬手擦拭唇角边的浊液的海伦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都做完了,你们还准备躲在那里看到什么时候?” 罗修:“……” “哎呀,被发现了。”埃德温听上去一点儿也不遗憾地笑着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阴影处。 此时,已经穿戴整齐的海伦收敛起了平日里那活泼甜美的模样,她转过身,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罗修和埃德温挑挑眉:“居然是你们……真可惜,要不是这样的话,我还想着什么时候也能跟你们快活一次呢。” 罗修:“呃,我喜欢男人。” 埃德温:“喔,我喜欢他。” 海伦:“……” 用力地翻了个白眼,姑娘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斜睨了他们一眼后,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强调:“别坏我的事。” “啧啧啧,”埃德温咂舌道,“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啊,海勒她怎么你了?” “外表清纯的掩饰之下,那个丫头可是有一颗你们谁都想象不到的可怕野心。”海伦露出了一个她平常绝对不可能露出的嫌恶表情,“啊,我还以为来到浮屠罗门就能阻止她呢,谁知道她却还是不安分了起来,到底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妖精,这才老实了多久,就按捺不住地想要装扮自己编的花枝招展!这一回她倒是耍了个心眼,刚开始扮演丑女,然后来个突然变身把你们这些瞎了狗眼的男人的目光全部都吸引到她身上去了!” 罗修看了眼海伦脸上被弄花的妆容,发现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某种特别的情绪而变得异常扭曲。 “因为妹妹变得受欢迎起来让自己的地位动摇,所以做姐姐的决定大义灭亲,杀了妹妹以绝后患。”埃德温勾起唇角,啪啪地拍了拍自己的掌心赞叹道,“真是有创意的解决办法。” 罗修眼角跳了跳,想要让埃德温赶紧闭嘴少怂恿这个女人发疯,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海伦轻蔑地“哈”了一声,用无比厌恶的语气说:“真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整天’妹妹妹妹‘地说个不停,不光是你们,就连领养我们的那个家庭也老这么强调着让我让着她——真是可笑极了你们这群人,谁告诉你们海勒是妹妹来着?我可从来没承认过,那家伙也跟着装傻充愣占尽了便宜——瞧瞧,一个死劲儿占妹妹便宜的姐姐,这才是海勒!” 作者有话要说:_(:3)∠)_恩,于是其实海伦才是妹妹,海勒才是姐姐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反转一次好开心~~~~~~ 第63章 浮屠罗门,院长办公室内。 除了窗外风吹着树梢打在窗户上爬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之外,室内反倒是安静得可怕。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低着头,不急不慢地将放在膝盖上的那本拥有黑色封皮、封面上却一个字都没有的书籍翻过一页,从罗修这边的角度来看,他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本书的页面已经古老得泛黄,上面用黑色的墨水画着一些他看不太懂的符号。 男人低着头看书看得很认真,罗修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有把他的问题听进耳朵里——但是乌兹罗克不说话,他也只能保持安静闭上嘴乖乖地坐在这里等着男人将那本莫名其妙的书看个够本,在最开始的走神、余光偶然扫过男人手中的那本书时,不知不觉之中,隔着一张桌子,罗修也跟随者男人不明不白地盯着那上面的符号发起了呆。 直到挂在墙上的古董钟滴滴答答地响着,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海伦和海勒?我大概知道了,你说的是弗朗索瓦姐妹吗?怎么会想到跑来问我怎么个问题?” “就是觉得你肯定知道。” 罗修诚实地回答,期间,他的目光一直如同着迷一般停留在男人修长的指尖上,看着那指尖轻轻从书籍的边缘滑过,轻轻插入书籍的底部,手指轻轻一勾,只听见“啪”地一声轻响,罗修微微一怔,看着那本书在男人手上被合上。 “按照规定,如果不是病人自愿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往事,浮屠罗门的神职人员——包括我在内都是没有权利向第三方提供他们的信息的……话又说回来了,你怎么会突然对她们那么感兴趣,最近倒是看着你一直围着她们转来着。” 乌兹罗克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本让人有些在意的书籍随手轻轻搁置在办公桌上,隔着一张办公桌,当他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黑发年轻人的目光似乎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主动追随着那本书移动时,男人那双异色的瞳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罗修沉默了片刻,乌兹罗克的回答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最开始想到来问这个男人也只是抱着侥幸的想法——现在得到了这种回答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失望的。黑发年轻人顿了顿,并没有继续在海伦和海勒姐妹的问题上面纠结,反而是伸出手,隔空指了指桌面上的那本黑皮书:“这是什么书?” 半晌沉默,他抬起头,扫了乌兹罗克一眼:“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不说也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所罗门的大钥匙》。”乌兹罗克瞥了一眼那本书,淡淡道,“前段时间整理打扫图书馆的时候从里面翻到的,大概是上个世纪浮屠罗门之前的教堂里本身流传下来的传译本,觉得有意思,就拿来看了看。” 所罗门的大小钥匙,要是没记错的话,罗修记得这两本书应该是恶魔学经典书籍,小钥匙是著名的geotia 系统,记载了所罗门王有关召唤地狱七十二大恶魔的方法;而大钥匙,就是真正的“所罗门钥匙”。 这是所罗门大小钥匙的本体。 在后来,还新出现了三部续写, 第二部则记载召唤四方怪兽的方法;第三部记载星象学和黄道十二宫的天使传说;第四部记载召唤天使和呼唤蜡像的咒语——世人们普遍认为,该书只有第一部也就是恶魔召唤部分是十四世纪著称,后面三部并非原本。 一个位居高位的神职人员,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罗修掀起眼皮扫了乌兹罗克一眼,后者挑挑眉,笑道:“看来你听说过这本书的名字,记得不要告诉修女们我把这本书带了回来,被念叨的话,会很烦的。” “……” 当男人用这种不高不低,也没有带着命令的语气说话的时候,罗修总有一种对方难得从圣光中走出,露出一点儿接地气的“任性”或者“撒娇”的错觉……这个想法让他不由自主地寒毛竖起,黑发年轻人果断伸手,将那本书拖拽到自己跟前,翻开看了看,里面的文字并不是现今流通的任何一国的文字,像是蝌蚪似的文字零零散散如同札记一般被人随手写在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上面,罗修觉得这些字有些眼熟——他停顿片刻后想了想,之后总觉得这些字体与之前他看见的那种被刻在餐盘上的文字有些相像。 “这是什么文字?”他指着那上面的某一个蝌蚪文问。 “地狱通用语,你看不懂?”乌兹罗克挑眉。 那理所当然还有些惊讶的语气让罗修差点儿笑出声来,一边勾起唇角笑着说“我怎么可能看得懂”一边随手翻阅那本书籍,当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忽然稍稍收敛起来,黑色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书本上那抽象的图案—— 丑陋的骷髅马头张大嘴,一把巨大而锋利的利刃从马嘴里伸长出来,在那码头的下面,是长长的、缠绕着花藤雕刻的手柄。 这图案占据了那一页全部的位置,旁边有那些蝌蚪文对这个马头的每一个部件做出了注解,注解是用英文写的,详细标注了骷髅马额头上的宝石成分和排布,以及骷髅马的其他部分组成意义……罗修一路看下来越来越胆战心惊,伴随着他的每一个小动作,他几乎都能感觉到,那随便用绳子挂在他脖子上的紫色葡萄状水晶球,和他的皮肤微微摩擦所产生的瘙痒。 低着头的黑发年轻人并没有看见此时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轻轻交叉相握的手指轻轻跳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乌兹罗克坐起身来,微笑着将这本书从黑发年轻人的手中抽出来,用足够安抚人的语气淡淡道:“不用太在意,这里面的东西看个热闹就行,如果就这样能用它召唤出七十二位大恶魔的话,他们还不忙死……” 这副跟恶魔很熟的语气让罗修唇角抽了抽,目光盯着男人手中的那本书,用很在意的语气缓缓地说:“那个镰刀……” “是地狱七君之一,暴怒者萨麦尔的魔镰,骷髅马头上镶嵌的蓝宝石,是在萨麦尔成为地狱宰相的那一天,路西法亲手从地狱君主的王座上撬下来给它镶嵌上去的。”乌兹罗克低下头,仿佛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一直被黑发年轻人看得几乎烧穿了个洞的图案,随即笑了笑,“这个图倒是画得挺还原的。” 不知道为什么,罗修觉得“撬宝石”这番描述的画面感很强,并且有一种“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的蛋疼感,于是他沉吟片刻,果断扯开话题:“……连召唤地狱七君的方式都有么?” “所以才说它是假的。”乌兹罗克随手翻了翻那本书,“事实上,不用说这种从伪典中延伸抄袭出来的作品,哪怕是真正的正规召唤书籍,能成功召唤出大恶魔的可能性也很小。” “很小,不代表完全不可能咯?” “是这样没错。”乌兹罗克认真地点点头,他将那本书放回了自己的抽屉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男人隐藏在烛光之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以捉摸,“虽然是错误的召唤咒语,但是其中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两条或者一两个单词是跟正确的召唤方式沾边的,所以有时候,很有可能相对应的恶魔确确实实能感受到有什么人在试图召唤他。” “然后呢?” “然后置之不理。” “……” “除非他自己想要借此机会离开地狱,那么哪怕是召唤魔法错误,他也会出现——或者说,压根不用召唤魔法,随便找个空地大吼一声他的名字,他也能假装自己被召唤然后凭空出现。” “……那也太随便了吧。” “是没什么节操可言,”乌兹罗克扶额轻笑,“不过地狱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十分随便的地方,只有天界的条条框框才多,走个路一步迈出几寸都是有详细规定的,多了少了都是失仪的表现。” “说得你去过似的。” “我坐在红衣主教的位置上,意味着比我看的书还多的人全世界也不会超过十个人。”乌兹罗克嗤嗤笑着,十分自信地说,“无论是什么内容,只要是书看了大概都是不会有坏处的,荒谬的当开开眼界看个笑话,有用的记在脑海里将来说不定就有一天可以用得上了。” “那……有人曾经召唤过萨麦尔吗?” “有。”乌兹罗克缓缓收敛起笑容,看着罗修认真地说,“他是唯一一名被召唤过的地狱七君,就是我说的第二种情况,他自愿离开地狱来到人间。” 不远处,男人那双异色的瞳眸在摇曳的烛光照耀下显得异常明亮,红如火,金如沙,不知道为什么,罗修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只觉得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结束这个话题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他却忽然想到了梦境之中梦到的那个名叫“贝尔芬格”的家伙,于是接下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那他现在回去了么?” “回哪?” “地狱。” “……不知道。”乌兹罗克微微垂下眼,长而卷的睫毛轻轻掩盖住了眼中的情绪,他撇开脸将实现固定在房间中的某个角落里,用那听去忽然变得很有距离的声音淡淡道,“大概快了吧。” 罗修愣了愣,有些搞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在这个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从窗外的风中传来了大钟被敲响的声音,又到了接近宵禁的时间,黑发年轻人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简单地跟男人说了几句话作为结束之后,匆匆忙忙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呯”地一声关上身后的门,站在吹着凉风的走廊里,罗修沉默了下,半晌才忽然响起:他今晚是来问海伦和海勒两姐妹的事情的,结果这正事儿两三句话被随便敷衍了过去,反倒是围绕着完全不相干的话题讨论了一大堆…… 而且…… 那种话题,被随便哪个路过的修女听见,搞不好会被吓得心肌梗塞吧。 挠了挠头叹了口气,黑发年轻人加快往回走的步伐,已经是这个时间了,走廊里当然空无一人,只有脚下鞋底和柔软的地毯摩擦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响,当他匆忙地走下楼梯,正准备往通往病人住的房间的楼梯上走去的时候,却在经过缓步台的拐角处时,一眼看见了抱膝坐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长卷发年轻女性。 风从窗外吹入,她那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的蓝色袍子下摆从小腿处扫过,当她并拢腿屈膝的时候,那轻轻摆动的袍子下摆看上去就像是鱼在水中游动时自然舒展开来的鱼鳍……月光镀在她姣好洁净的面容上,仿佛将这个双目放空的漂亮女人整个人都隔离在了另外一个远离人间的冰冷空间里。 罗修动了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这个女人说话——在他转身想抬脚走开之时,对方却意外地叫了他的名字。 “爱丽斯。” “……” “你好像对我和海勒的事情很好奇。”海伦转过头来,风将她那一头长卷发吹得有些凌乱,她赤着脚坐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低着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黑发年轻人,“为什么?” “其实并不想管那么多,”黑发年轻人诚实地回答,“有时候我也情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置之度外——但是当有些事情就这样发生在我面前的时候,哪怕是闭上眼,我恐怕也不能假装它并没有发生,比如你和海勒,在我听见你详细策划即将用什么手段除掉自己的双生姐妹的时候,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把这当成是一个笑话,然后转身离开?” 海伦低着头,背着光的她此时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在罗修说话的时候,她保持着沉默,直到黑发年轻人将话说完,她才抬起手,将耳边垂落的长发别在耳后,没有回答黑发年轻人的话,她抬起脚,茭白的小腿伸直,在半空中晃了晃,她盯着自己的什么都没穿的脚笑了一声,突然没头没尾地说:“爱丽斯,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眼睛看见的,并不就象征着所谓的真相。就像是一部电影,不看到结尾,你永远不知道是悲剧还是喜剧,很有可能上一秒还在搞笑着的演员,在下一秒的演出里就突然坠楼身亡了。” “……” “就像现在你看见的,爱丽斯,你猜我为什么没有穿鞋子呢?” “大概是你不想穿吧。” “不对,”海伦嗤笑着,就好像罗修的答案真的有多么可乐似的,她笑得眯起了眼,“事实上,是海勒把我的鞋子都收了起来,因为当她认为我们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而我不应该出来到处走动……哪怕我央求她把我的鞋子还给我,一再强调外面的地面很冷不穿鞋子出来我可能会因此而着凉。” 罗修皱起眉。 “看,这就跟你想象中的那个柔弱的海勒形象有所不同,对不对?”海伦说,“你相信你眼睛看见的,但是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就像此时我跟你说话你认为那都是一些片面之词一样,你的认为,对于我来说也是你的’片面之词‘。” “你是想告诉我,其实海勒不是一个好人,而你才是吗?” “对,也不对。”海伦转开视线,淡淡道,“我的姐姐不是一个好人,而我,当然也不是。” “为什么?” “双生子之所以存在,总是有它的特殊意义的——当海勒感冒发烧的时候,我也会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提不起劲儿;当海勒心情低落的时候,无论我怎么试图强颜欢笑,都没有办法弥补内心的空虚;当海勒因为犯错而受到处罚的时候,教鞭落在她的身上站在一旁的我其实也在受着同样的责罚。” “真这么想就好了,”罗修抱臂,微微扬起下巴,“那还算计你姐姐,想让她去死?搞不好你也会跟着一块下地狱,这样真的好吗?”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已经受够了不管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还是呼吸,都必须被迫跟另外一个人分享的日子——没有人问我的意愿,也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打从生下来就被注定好的事实,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自己的私人空间,朋友,亲人,包括情人。” 海伦的话让罗修有些在意地皱了皱眉——他隐约觉得,他们似乎正在渐渐地进入了重点。 而就在这个时候,海伦却忽然冷笑了一声,转过头,用那双放空却异常冰冷的瞳眸看着站在楼梯上的黑发年轻人:“你一定很好奇我们是怎么来到浮屠罗门的吧?……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们杀了人,杀了很多很多人,养父养母,和善的邻居,以及镇上的那个很有钱的生意人英俊的儿子——啊,我曾经还以为,我会和他结婚来着。” 海伦的声音顿了顿,紧接着猛地低沉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看着坐在客厅里的海勒捧着他的头颅在亲吻,周围到处都是血,她的白色裙子被染成了和我那天出门时所穿的裙子一样的火红,裙摆下方被撕得粉碎,当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精液顺着她的裙子下摆流了出来——你看,在抢夺了养父母的爱之后,她又抢走了我的未婚夫,她真的是贱。” …… “我觉得我应该愤怒的,可是意外的,在瞬间的错愕和窒息之后,看着海勒对我微笑着说’我们又能在一起‘时,我又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大概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疯了——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本来就是他们强加给我和我的姐姐的设定,打从生下来开始,我哭她也哭,她笑我也笑,她杀了人,我怎么可能站在一旁只是观看?” …… “厨房的刀有很多,我们选择了一模一样的两把。” …… “她将我的未婚夫的头颅砍了下来,亲吻;我就把他的心脏从胸腔中挖出,吃掉。” …… “海勒说,我一辈子都不应该妄想离开她,最开始我觉得这真是荒谬,现在想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对——不是’不应该‘,而且压根就’离不开‘。” …… “我们的根连在一起呢,就好像现在一样,”坐在窗台上的漂亮女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们大概已经开始动手了,我都能感觉到海勒快要窒息,你听见了吗?我的姐姐好像在抽泣,在求饶,在挣扎——” 楼梯之上的黑发年轻人从阴影中走出,黑暗之中,那双漆黑的瞳眸却显得异常耀眼。 海伦低下头扫了他一眼,目光从黑发年轻人手上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深处前端尖锐的肉团子上一晃而过,不惊讶,反而勾起唇笑道:“好可爱的肉团子,是小猪吗。” “……………………” 罗修低下头,万分残念地看了眼手中那外表不够高大上的玩意。 “怎么,爱丽斯,要杀我?”海伦从窗台上轻盈地一跃而下,碧色的瞳眸两者不同寻常的光芒,她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微笑,“不过这也是很好的证明,海勒死了,我也难逃一劫——你看,就像是早就注定好了似的,’事在人为‘只能用在细节上,但是结局却早已在剧本上写好了,根本不容许改变。” 第64章 卷三·完结 但是结局却早已在剧本上写好了,根本不容许改变? 谁说的? “哪怕你这么说了,那也不代表我就会这样放过你,海伦,嫉妒使人变得丑恶,你所说的那些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结局早已注定,只不过是现世报来得太快,人贱自有天收,仅此而已。” 罗修挥舞了下手手中的肉球,他听见了自己的手腕骨活络开时发出轻微的“咔擦”声响,手中那软绵绵的武器却好像在此时已经和他的手心融为了一体似的,锋利的突刺尖端划破夜晚冰冷的空气发出“呼呼”的风声。 如果是正常的姑娘,看着眼前的场景恐怕已经尖叫着要逃跑,然而海伦却没有,她拉了拉自己的裙摆,微微屈膝对黑发年轻人行了一个滑稽的屈膝礼,长卷发从她的肩头滑落遮盖住了她的半张脸——然而冰冷的昏黄月光之下,罗修却能轻而易举地看见此时此刻在面前的这个年轻女人身上发生的变化。 她的耳朵在拉长伸展逐渐变得又尖又薄,最后那肉色的皮肤变成了透明的颜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薄如鱼鳍的耳朵上淡粉色的细小血管脉络;她的手肘处的袖子发出“撕拉”一声轻响,锋利的、鱼鳞似的倒刺生长出来—— 看着海伦的变化,罗修几乎不再做出犹豫,在海伦还没有抬起头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武器对准对方暴露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洁白颈脖狠狠扎去!然而这个时候,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眼前低着头看似柔软的年轻人就仿佛是浑身上下长了眼睛似的,在那尖刺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她猛地抬起手抓住了黑发年轻人手里的尖刺,那力气大得就连罗修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此时,海伦的手心里都布满了坚韧的鳞片! 肉团子这样挥舞下去不仅没能伤害到她半身,武器反而被她限制住了! 海伦抬起头来,这个时候,罗修才看见了她脸上产生的变化——凌乱的长卷发随着窗外吹入的风在舞动,那双碧色瞳眸也发生了改变,瞳孔变成了极小的一个点,碧色渐渐渲染成的琥珀色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黑夜里的猫科动物;她洁白如小巧贝壳的牙齿此时也发生了变化,看上去又黑又锋利,看上去就好像海伦上辈子和亚马逊河里的食人鱼是亲戚似的! 罗修一击不成也不再多做纠缠,刀刃被对方抓在手中,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靠的很近,海伦抬起手对准了黑发年轻人暴露在自己眼前的颈脖处抓来,罗修几乎是条件反射后仰躲过这攻击,他只来得及听见那锋利的利爪将他的衣服如同薄纸一般划破发出的“撕拉”声响—— 在海伦的进攻落空的与此同时,黑发年轻人放开了手中的肉团子——脱离了主人的控制的肉团子立刻泛起不自然的红光,当海伦反应过来似乎有什么不同的时候,她只来得及看见自己手中一空,那肉团子“哼唧”一声尖刺一缩突然就变成了一颗小小的虫卵从她的指缝缝隙掉落——说时迟那时快,罗修弯下腰一把接住了掉落的虫卵,同时抬起脚重重揣向海伦的腰间,当半人半鱼似的怪物被踢得横飞出去一路顺着楼梯落到一楼,她一时半伙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发出“嘶嘶”的奇怪声响,耳朵因为疼痛而“嗡嗡”地飞快振动起来! 而此时,站在二楼的罗修几乎不做多想,立刻转过身顺着楼梯往上楼海勒房间的方向跑去——走廊里烛火幽暗,正是病人们需要就寝的时候,往常这时的走廊里应该有很多修女和病人在来回走动,而今天,走廊上却空无一人,当罗修快步跑过走廊时,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脚下踩过青石砖地面时发出的“哒哒”声响! 在冲过一个拐角处后,罗修隐隐约约听见了从某个房间里传来的哭叫声,顺着这个声音发出的方向一路摸过去,终于在经过各个房间门紧紧闭合的房间之后,罗修在走廊尽头的右手边看见了一扇半掩半开的铁门,而那像是极力想要发出求救和哭叫却被人捂住嘴抑制住的闷声,就是从那个房间发出来的! 黑发年轻人稍作犹豫,在听见身后的楼梯上也传来什么人追随上楼的声音后他终于不再犹豫,快速冲到那房间门口一脚踹开半掩饰着的门,接下来房间里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微缩—— 四五个身穿警卫衣服的男人围在一个角落里,从人腿移动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一个蜷缩在一起的短发人影在晃动——海勒似乎又变成了最初所有人眼中的海勒,她低着头呜咽着,浑身发抖,尽管此时此刻有一个警卫弯腰似乎想要去捉她的脚,但是她却紧紧地将自己包成了一团,身上的蓝色袍子大概是在挣扎中被撕开露出那些被洗得发黄的贴身衣物,在周围那些警卫越发粗重的呼吸声中,她越发地将自己蜷缩得跟紧。 站在门口的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隐约似乎看见海勒的怀中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然而他没来得及看清,在他出现在门口的同一时间,那些团团围绕着海勒的警卫一时间全部将自己的脑袋转了过来,幽暗的月光之下,那些双眼如同饿狼一般闪着不自然红光的警卫让黑发年轻人有些震惊! 他悄悄后退一步,手掌轻轻摊开,下一秒只看见红光一闪,甚至谁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原本手中空无一物的黑发年轻人的手中已经重新握上了那肉呼呼软绵绵的肉球,黑色的小尾巴从他的指缝间挂出,摇晃着小小的三角箭,他走进屋子中,干净利落地放倒一个警卫,愣是从几个比他还结实的男人之中杀出了一个豁口,他伸出手拎小鸡似的不怎么问题地将海勒从地面上拎起来,与此同时,他余光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跟着他从房间门外闪身进来—— 几乎没做他想,罗修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肉球扔了出去,肉球不满意地“叽叽”了声打着圈儿飞出去,紧接着只听见“啪”地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带有女性特征的痛苦尖叫,刚刚进入房间的海伦捂着鲜血淋淋的耳朵顺着墙壁滑落,在墙上,罗修扔出去的那把肉团子前方伸出来的尖端深深扎入墙壁三分之一的深度,并在肉团子扎入墙壁的前端处,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枚像是鱼鳍似的、这会儿还在神经性抽搐的耳朵! 肉团软绵绵的身体使劲儿拧动着,似乎正奋力想把自己从墙上面拔下来。 海伦痛苦地呻吟着捂着自己失去右边耳朵的伤口处,鲜血从她修长的指尖源源不断地顺着他的手腕流了下来——此时,罗修的一只手还抓着海勒,正想回头去让她自己先跑,却在一回头的瞬间,对视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瞳眸——依旧是瞳孔及小的缩聚成了一个点,海勒面无表情地看着将自己从危难中拯救出来的黑发年轻人,唇角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 “你怎么敢伤害海伦?” 短发年轻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女鬼的低吟,当她说话的时候,那和海伦一模一样的鳞片迅速地覆盖了她暴露在被撕碎的蓝色袍子外的皮肤,那如同蛇一般冰凉、滑腻的触感让黑发年轻人下意识猛地甩开被自己抓在手心的那手腕,他错愕地眨了眨眼后退一步,看着海勒踉踉跄跄地摇晃着站好自己,此时此刻,借着窗外射入的月光,他终于能看清,海勒之前怀中死死抱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双和她脚上穿着那双布鞋完完全全同款的鞋子,在鞋子的前端处,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海伦”这样的姓名字样! 罗修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这个时候,一名双眼泛着红光的警卫从海勒的身后扑上来想要,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黑发年轻人唇角抖了抖,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提醒面前这个反映奇怪的短发女人,却在这个时候,海勒一改之前那副柔弱的模样,转过身用她那双看似绞肉无力的手一把抓住那个比她高了两个脑袋的牛高马大的警卫肩膀,她怀中的鞋子落在她的脚边,紧接着伴随着“噗嗤”地一声轻响,温热湿润的液体飞溅之间,那只白皙的小手就这样直接穿过警卫衣服和人体的皮肤,直接插入了那个警卫的胸膛里! “你们不可以伤害海伦。”海勒压低了声音幽幽地嘟囔着,与此同时,在罗修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动了动自己深深埋在对方胸腔中的手,伴随着她的手缓缓抽离,更多的鲜血涌现出来,当她完全将自己的手抽出,皱皱眉像是扔垃圾一样将那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警卫推倒时,她的手中握着一枚还在“呯呯”跳动着的、完整的人类心脏! 短发女人伸出舌尖,舔了舔顺着手掌滑到手腕上的鲜血,用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淡淡地瞥了罗修一眼,径直与他擦肩而过,来到墙边的海伦身边——停在妹妹的身边,海勒停顿了几秒似乎有些犹豫,但是片刻之后,她还是蹲下身,同样带着鲜血的手轻轻覆盖上海伦那沾满了血的手,当两只手在海伦的右耳处无声重叠,海勒将被自己抓在手掌心的那颗心脏伸出去,放到了海伦的唇边。 海伦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厌恶以及别的什么难以说清的情绪。 “吃下去,就不疼了。”海勒咧嘴笑了笑,只不过那一口锋利的牙齿让她的这个动作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温柔,“别担心,耳朵也会再长出来,你还像是从前一样漂亮。” “漂亮……”跪坐在地上的海伦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茫然地对视上身边海勒的眼睛,“会像你一样漂亮吗?” 在海勒看似温柔地点头时,罗修终于有些受不住刺激地伸出手撑在房间中那张木桌上,无比无语地看着不远处那一对已经变成了怪物的姐妹的温馨互动。 此时此刻,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怪物半人半鱼的双生子姐妹。 几个大概是被恶魔控制了的警卫人员。 罗修看来看去,一时间居然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这参合个什么劲儿——这一屋子的人看上去谁都不像是需要他来拯救的样子! 不过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罗修终于知道,需要被拯救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他看见海伦张开嘴,像是吃樱桃似的就着海勒的手将那鲜血四溅的心脏一口口吃进嘴巴里,她锋利的牙齿轻而易举地帮助她撕开那颗心脏,血肉模糊的血将她那还算白皙的小脸弄得血糊糊的一大片——罗修用力吞了一口唾液,宁愿相信此时自己正在做噩梦——但是,当他看见海伦在海勒的搀扶下艰难地重新站起,两姐妹连带着那些警卫一窝蜂一块儿扑向自己的时候,他很难形容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回房间睡觉。 在险险地闪过一个警卫挥舞过来的拳头时,黑发年轻人心不在焉地想,呼吸越发地急促之间,他出拳,抬腿,勾踢,用了五秒钟三个动作迅速放到一名警卫,然后闪身躲过海伦和海勒姐妹俩的夹击,三两步冲到门边,一把抓住那还被钉在墙上的肉团子,因为用力过大那肉从黑发年轻人的指缝间挤出,后者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将它从墙上拽出来—— 锋利的尖刺在在黑发年轻人手中翻飞,那尖刺轻而易举地将剩下的两名警卫的双腿砍伤让他们暂时失去了进攻的能力,但是此时此刻,罗修自己也变得狼狈得难以直视,哪怕这会儿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旧的拉风箱在做最后一次的努力,带着血腥气味的气息从肺部每一次都被他压榨得干干净净,海伦和海勒姐妹的进攻步调十分一致,前后夹击,任由他动作再灵敏,在躲过了海勒的利爪之后,他也不能立刻甩掉扑上来一口死死咬在他肩膀上的海伦的尖锐牙齿! “多管闲事,爱丽斯!你应该清楚的知道你始终不是这里的主宰者——你是谁,你是一个兵,还是皇后?一个白痴,还是妄想症患者?” 熟悉的句子从海伦的口中被念出,恍惚之间,罗修仿佛可以看见那长着和乌兹罗克一模一样的男人微笑着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他答不出来。 狼狈的闪躲之间,黑发年轻人并没有来得及注意到,一只浑身洁白。拥有着金色和红色两只不同颜色眼睛的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扑打着翅膀悄悄地落在了房间的窗台上,透过窗棱,它收拢翅膀,安静又冷酷地旁观着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身上的袍子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在双生子姐妹几乎不给人喘息时间的连续进攻之中,罗修多少嗅出了一点儿不同的味道——相比起眼前这两个发了疯似的姑娘,贝尔芬格或者疯狂的三月兔简直像是给他练手用的小儿科,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幸运,或许他真的顺利地度过了“游戏”的前两关,而眼下,“游戏”的发起者似乎不打算再手下留情—— 他可能会死! 真正的死亡! 当海伦尖锐、泛着幽幽绿光的指尖擦着罗修颈脖的大动脉危险划过,下颚之上,皮肤被割开的刺痛让黑发年轻人狠狠地皱起了眉,他手中的肉团的尖刺曾经削铁如泥,然而在面对着浑身覆盖着鳞片的双生子姐妹的时候,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伤她们丝毫半分! 片刻的晃神让黑发年轻人的防御出现了破绽,海伦迅速地绕到了他的身后,伸出双臂紧紧地缠绕上了他的颈脖,而在他的前方,海勒的一只手也动了起来——那是一个罗修熟悉的手势——他微微瞪大眼,却奈何完全被身后的海伦压制住躲避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勒的半只手插入自己的小腹! “唔呜——”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涌出的鲜血迅速将黑发年轻人身上白色的唱经袍染红……痛苦而沉重的呼吸声中,站在窗台上的鸽子动了动脑袋,当它伸展开自己的翅膀的时候,那洁白的羽毛从尖端处忽然之间尽数变色,当那翅膀完全被伸展开始,原本应该属于鸟类的洁白鸟羽却变成了黑色的骨翼! 与此同时,双生子姐妹的进攻忽然猛地一顿。 海勒皱皱眉,转头看向窗台处。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鸽子原本所在的地方时,那儿已经空无一物,只留下了一片黑色的羽毛在哪里,在寒风中打着转儿。 而此时此刻,受了前所未有的重伤的黑发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在伴随着从伤口处不断涌出的鲜血流逝,死死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让他呼吸困难双眼逐渐发黑,而他几乎束手无策。 一阵寒风吹来,窗台上的黑色羽毛乘着风被吹入房间,那羽毛明明只是顺着风轻轻从束缚在黑发年轻人颈脖上的手臂上扫过,却忽然让海伦的皮肤发红撕裂开一个巨大鲜红的口子! “啊啊啊啊啊啊——” “海伦!” 在海勒尖叫着海伦的名字时,后者也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放开了牵制住黑发年轻人的束缚,瞬间获得了自由呼吸的机会,罗修深呼吸几口气踉跄着让自己逃离双生子姐妹的控制,那把不能对这对姐妹产生任何伤害的肉团子还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罗修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听见了死神的脚步在接近。 死神…… 恍惚之间,罗修觉得自己又产生了幻听——艾丽嘉那神经质、轻飘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爱丽斯,’夜光葡萄‘好用吗?】 …… 【灵活运用你的脑子。有时候一不是一,二也不一定就是二,鲤鱼跃龙门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加法问题——爱丽斯,它会给你带来更多的惊喜。】 脑海之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那速度太快了,罗修几乎来不及去捕捉它的真正意义……然而当罗修筋疲力尽地抬起头,看着海勒投向自己这边那充满了怨恨的目光以及海伦那不知道怎么地就鲜血淋淋的手臂时,黑发年轻人几乎是不做思考,下意识就将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紫色水晶状的葡萄一块儿拽了下来! 紫色水晶与变回了原状的肉球在他的手心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罗修将两件物体合在了一起—— 紧接着,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奏效了——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物体忽然之间产生了极大地共鸣,它们在震动,在互相吸引靠近,又更加像是在融合! 曾经“夜光葡萄”第一次出现被使用时候的感觉出现了,罗修只觉得合拢在一起的双手之间,仿佛又变得沉甸甸的,有什么东西在拉伸、变大,长长的、以花藤缠绕着的棍子从他的手掌两端伸展开来,冰冷的夜风吹过,他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阴风怒号、恶魔在歌唱的声音! 葡萄藤伸展开来,最后缠绕着编织成了白森森的马头形骷髅头,蓝色、蕴含着巨大魔力的纯粹蓝宝石被镶嵌在最前端的骷髅马头额间,丑陋的骷髅马头张大嘴,一把由肉团子变化而成的巨大锋利的利刃从马嘴里伸长出来,骷髅马头的下面,是长长的、缠绕着花藤雕刻的手柄—— 手柄被黑发年轻人死死地握在双手之间。 巨大的镰刀本应该是沉甸甸的,然而当罗修挥舞它的时候,却觉得它居然被他使用得易如反掌,微微勾起的镰刀在风中发出“虎虎”破风声,与此同时,罗修觉得自己仿佛在半人半鱼的双胞胎姐妹琥珀色的瞳眸之中看见了讶异和恐惧! 身上的伤口处伴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还是会不断地流出鲜血,意识到这场战斗不能再继续拖延,拎着那把新出现在自己手中的镰刀,黑发年轻人咬着牙让自己离开墙壁的支撑站直身体——当他挥舞手中的巨大镰刀,仿佛有无数亡灵从那卷起的利风中被释放,海伦、海勒姐妹的皮肤不再无坚不摧,当罗修挥舞着它,将海伦的头颅轻而易举地将她的颈脖上砍下,那早已不是人类模样的头颅滚落在地,他听见海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黑发年轻人停住了悬在海勒颈脖之上的镰刀,已经到了极限的体力挥霍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再继续犹豫下去的时间,然而,当他看见拥有短发的女人跪倒在自己妹妹的尸体旁,将她的头颅和那双已经沾满了灰尘和鲜血的鞋子一块儿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深呼吸一口气,将那眼瞧着就要顺势落下的镰刀挪开了些。 海勒伸出手,颤抖着摸了摸怀中妹妹那紧闭双眼的头颅。 “你瞧,海伦,我就说了吧,无论如何你看上去还是那么漂亮。”她勾起唇角,伸出手抹去掉落在海伦那张姣好的脸蛋上的一滴透明液体——伴随着她的动作,那液体化作一颗珍珠似的固体,滴滴答答地滚落在地,弹跳着消失在了房间的阴暗处。 “那些人,怎么配得上你,那些因为你的美貌而靠近你的人,怎么配出现在你身边。” 短发女人声音近乎于变成了喃喃自语,而此时,站在她的身后,罗修冷眼看着海勒的手变换成了一个熟悉的姿势,然后插入了早已失去生命的海伦的胸口之中,撕开那具已经没有生命的胸腔,掏出她的心脏。 与此同时,海勒挣扎着折断了海伦的指尖,让那指甲在她的手心不断长大变成了匕首的模样,然后毫不犹豫地插入自己的腹部。 分不清纠结到底是谁的鲜血。 伴随着那属于海伦的指甲如同匕首一般越来越深地扎入腹部,此时此刻的海勒身上的鳞片褪去,她又变成了正常人类年轻女性的模样,她闭上眼,捧着怀中妹妹的头颅,涂抹着淡粉色润唇油的唇,轻轻地印在海伦那鲜红的樱桃色双唇之上。 “双生花,并蒂莲。” …… 巨大的镰刀在黑发年轻人的手中消失,虫卵与紫色水晶珠同时轻飘飘地落入他的掌心,窗外月亮似乎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伴随着间隔有序的“哐哐”钟声响起,浮屠罗门主建筑后的钟楼大钟在规律地撞动。 凌晨三点。 冷风吹过,夜凉如水。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第四卷 Ⅳ·Avarice(贪婪) 第65章 第五层地狱斯提克斯沼泽 通过地狱的第四层,如果乘船顺着缓缓流淌的冥河顺势往下,除了能看见沿岸已经成型的民居建筑之外,还能看见一条被沸腾、倾斜着的泉水冲刷而成的沟壑——自魔王路西法率领三一的天使反叛从天上坠落以来,上千年过去,曾经从冥河分支出来的不深不浅的沟壑如今已经成为一片广阔的沼泽。 于是便形成了如今的斯提克斯沼泽。 斯提克斯沼泽位于地狱第五层,与几乎贯穿九层地狱的冥河遥遥相望,经过这片沼泽再往下就能看见通往潘地漫尼南的城门入口,通过入口处地狱七君主的雕像,再顺着冥河往下,就能进入地狱的中心城市——以魔王路西法为首的地狱七君居住的万魔殿。 自打斯提克斯沼泽初具规模以来,泥泞的沼泽孕育了许多新的低等魔物,传说七十二柱魔神中的弗内乌斯便是诞生于这片沼泽,其因工于言辞,也可使人精通辩论,是地狱非常有名的外交事项处理代表——而事实上,半个月前,通过机密文件的形式与地狱君主取得联系,及时反映了第五狱现下情况的人,也正是这名能言善辩的大恶魔。 事实上,情况确实刻不容缓。 相比起已经初具规模的地狱的其他地方来说,第五狱可以说是风景最枯燥、最没有看头的地方,哪怕是位于地狱边缘的第九层,还能欣赏一下巨大的科奇土斯冰湖以及绝美的冰川雪景。而第五狱却什么都没有,没有繁忙的码头,没有来往的船只,也没有万魔殿里随处可见的繁华街道,乌压压泛着红云的天空中,偶尔乘坐着龙飞过的大恶魔几乎成为了能让人知道自己还身处地狱的唯一象征……于是斯提克斯沼泽几乎成为了第五狱的代表“风景”——然而如今,曾经仿佛会永远会持续不断地沸腾、冒着粘稠气泡的斯提克斯沼泽变成了一片枯地,大块大块的沼泽底部淤泥因为缺少水分干枯开裂,沼泽中栖息的生物大片死亡,在这及其靠近地狱中心城市的地狱第五层,如今无论是谁经过,都能隐约嗅到一点儿不同寻常的死气沉沉气息来,就好像这片拥有特殊存在意义的沼泽已经变成了一滩肮脏的死水。 沼泽的尽头,通往潘地漫尼南的城门入口处,象征着第五狱君主萨麦尔的雕像处依旧是一片坍塌的废墟,在其余六座耸立于冥河两岸的巨大雕像的衬托之下,很难让人不在意它如今的状态。 浑身黑色的乌鸦拍着翅膀从阴沉沉的天空盘旋而下,轻轻地落在干裂的沼泽边低等鱼类魔鬼留下的白森森的枯骨架上,乌鸦拍了拍翅膀,一双血红的眼睛从如今正处于及糟糕状态的沼泽上一扫而过,滴溜溜地转了转——下一秒,原本乌鸦所在的地方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取而代之,男人拥有一双漂亮的异色瞳眸,哪怕是在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时候,眼角依旧微微勾起成,让人不自觉产生一种望而生畏的淡漠疏离感。 男人独自一人沿着沼泽边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眼中拥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沉寂。直到他听见身后的草丛沙沙响起,他这才停下步伐回过头去,在用余光扫到来人一头耀眼的红发时,就好像万分嫌弃一般,他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既然下了狠心想让爱丽丝回到地狱来,又何必在最后突然间动摇。”不请自来的某人跟上男人的步伐,见对方似乎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他自讨没趣地用小指头挠了挠头下巴,用很没趣的声音说,“我还以为这次你会直接让利维坦把他带回来。” 说到这里,玛门终于看见走在前面的男人有了动静,他脚下的步伐微微一顿,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低沉,确实答非所问地说:“第五狱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在亲眼见证之前,我还心存侥幸是不是弗内乌斯在想方设法骗我回来。” 骗你回来?谁不知道你去人间搞什么,要不是真出了大事,谁敢不长眼破坏你的好事儿,以后还不被你挤兑死……跟在男人屁股后面的红发大恶魔抽了抽唇角,抬起手捏了捏耳朵上那闪烁着的绿宝石耳钉,在心里给无辜躺枪的同僚点了个蜡烛,他凑到男人的身后,继续喋喋不休地说:“虽然我是很反对你这么做,但是那是以私人角度来说——按照公事公办的角度来看,其实你的决定是没什么问题的,你看,总不能让别人来地狱还没到达主城先看见这一片死鱼烂虾……呃……” 感受到回过头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的男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一扫而过,玛门话语一顿差点儿咬着自己的舌头——他觉得自己应该闭嘴,而按照男人那不咸不淡的一眼来看,似乎也是叫他闭嘴的意思,不过……想了想后,他决定还是把想要说的话说完比较好—— “我们已经可以预见不怎么美好的未来,就要再它变得更糟糕之前拯救它一下,陛下。”至此,红发大恶魔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语气,慎重地用上了敬语,“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您要是等不了爱丽丝以人类的身份自然死亡,就算现在再拖延上两三个月,除了会让第五狱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外……我觉得,爱丽丝该讨厌您,还是会继续一点儿程度也不少地讨厌您的。” 玛门说完闭上嘴,已经做好了重新去投胎的准备。 而在他不远处始终背对着他的男人却难得没有大发雷霆或者大开嘲讽,只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转过身来看着他,挑挑眉:“说完了?” “……说完了。” “你的语气听起来蛮开心的,希望这是我的错觉。” “……”玛门摸了摸脸,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语里那点儿幸灾乐祸或者兴高采烈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露陷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陛下,您不能这么矛盾。”想当年您率领一大群天使在上面大开杀戒搅合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优柔寡断放不开手——后面这句话是必须不能说出来的,于是红发恶魔老老实实地将它掐断在了嘴边,吞回了肚子里。 被职责为“矛盾体”的男人闻言,抬脚,踩碎了脚边的一副骨架。 “咔擦”“咔擦”的森森骨骼碎裂声中,红发恶魔只觉得被踩碎的不是那副骨架,是他的脖子。 玛门:“……” 路西法:“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到人间去,就是指望他消消气,别老对着我横鼻子竖眼睛的。” 玛门:“……” 路西法:“结果我等了那么多年,不仅没让他消气,反而要让他比走的时候更加生气地回来。” 玛门:“……” 路西法垂眼叹息:“这笔生意做得亏本亏大了。” 千年难得看见魔王陛下如此叹息,欣赏了这副奇观的红发大恶魔在反应过来之后忽然觉得事情很有可能并不是他心中小算盘打得那么“啪啪”作响,他本来是觉得让男人出面把爱丽丝带回来然后在爱丽丝火冒三丈的时候再次乘虚而入,但是他想来想去,事实证明现实都比丰满的理想骨感许多——他想得到的,眼前的男人当然也想得到——而作为地狱千年来的君主,被管理得增增日上井井有条的地狱很能说明眼前的男人不可能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做苦活让别人占便宜的主。 越想越不对劲,正当红发恶魔想要用尿急这样的借口直接跑路时,却忽然听见身边的男人开始数着他们的名字:“贝尔芬格,别西卜,利维坦都上了,阿斯莫德最近又有别的公务在身抽不开身,你说,这一次应该换谁把爱丽丝带回来比较好?” 被那双异色瞳眸盯着,觉得自己心中的小算盘已经碎了一地的红毛恶魔顿时汗如雨下:“……七十二柱魔神您随便挑选个,他们一定会乐意为您排忧解难——” “别傻了,儿子。”男人忽然勾起唇角,温和地说,“你老爸的狂魔镰已经觉醒了,你以为除了七君主之外,还有谁能打得过他?” “……” 狂魔镰觉醒是谁的错啊!!! 是谁做事儿犹犹豫豫不赶尽杀绝干脆弄完收工,做事儿做一半把人家逼得更上一层楼,扔了烂摊子自己拍拍翅膀就走了!!! 利维坦才可怜呢,娇滴滴的小姑娘活生生被魔镰砍了脑袋,想想都疼啊!!! “儿子,你不会是在打着算计,现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我把怒气冲冲的爱丽丝弄回来之后,你再来个乘虚而入捡现成便宜吧?”男人不急不慢地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仿佛没有看见面前的红发恶魔脸都拧巴成了一团,“这么下作的算计,我觉得你是不会做的啊——不光明正大地跟别人抢夺伴侣这种事情,听上去更像是阿斯莫德的作风。” 在心中哭号着“老子就是这么下作”的红毛恶魔挣扎了老半天,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了点头,满脸是血地回答道:“那肯定不能。” “所以这回换你去吧。” “啊?” “把爱丽丝从人类的身体里释放,将他带回来。” “啊?!” “我觉得这个安排很合理。放眼整个地狱,除了我之外,在力量上能跟你老爸直接抗衡的也只有你了,利维坦再怎么样也是女恶魔,贝尔芬格又上了年纪,别西卜是大魔法师怎么能在人间这种束手手脚的环境下跟他较真——” “……阿斯莫德那个家伙也是狂战士。” “我都说了他没空,我安排他最近要到上面去走一趟,谈一谈最近经常有大天使像苍蝇似的到地狱天堂的交界口处闲晃的事情。” “……”什么时候“安排”的?刚刚吧?一分钟前?还是一秒前? “事成之后,我会在你申请第九狱的冰原开发权的文件上签字——啊,我上次听下面的人说,冰湖之下发现了一种蕴含丰富魔力的源能水晶,无论是做成饰品还是直接原石开凿,通过走私往天上那种相对资源缺稀、族群本身又偏重魔法系的地方运送买卖的话,价格可是成倍的往上翻呢。” “……” “不过第九狱风景不错,很多年轻人喜欢跑到那里约会——阿斯莫德上一次和他的女伴在那里玩了冰火两重天跟我介绍起来的时候听上去还不错,我都还没试过……撇开这个不说,我认为,如果没什么必要其实也不一定为了资源开发冰湖破坏风景,毕竟现在万魔殿又不缺钱——” “我去。” 红毛恶魔说完,这次终于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头。 与此同时,唇角时中挂着微笑的男人话语一顿,伸出手,拍了拍面前跟自己几乎一般高大的恶魔的肩:“辛苦你了,儿子,把你老爸带回家来,我们好多年没有一起过圣诞节了。” “……………………” 此时此刻,一时利欲熏心、看着是个坑也闭着眼往下跳了的红毛恶魔只想仰天长啸——陛下,您老人家打从从天上下来就已经有千把年没过过什么狗屁圣诞节了啊,别闹!!! 作者有话要说:贪婪篇开始…… 色欲篇肯定不会少,可是我要考虑怎么完成才比较低调,实在是杀脑细胞啊。 小伙伴们不用担心会看不见爱丽丝回到地狱以后发生的事情,我前面说过了,傲慢和暴怒是合成篇章,不会再是梦境里奇怪的故事-回到现实-打BOSS这样的发展顺序,到时候整个分卷的发展场景就是回到地狱以后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罗修这个人类的身份会在色欲篇结束的时候领到主角便当(。 好了不剧透了,总之我个人是对地狱后面的狗血发展饥渴难耐了啊!!!!!! 第66章 浮屠罗门 坐在自己房间里的那张小破木桌旁边,黑发年轻人打了个呵欠,无精打采地从枝繁叶茂并长出了一串紫色葡萄的葡萄藤上拽下一颗饱满的紫色葡萄,修长的指尖轻轻一弹,看也不看地将这颗葡萄弹进了桌子上那个长大了嘴、发出奇怪的“叽叽啊啊”声音坐等投喂的肉球口中。 看着收起独角,只剩下一根三角形的恶魔小尾巴在桌面上愉快拍动的肉团子,罗修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他必须承认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无聊到把武器当做宠物养——由此联想到把洋娃娃当老婆供着的爱下棋的老头,罗修觉得自己大概真的离彻底溶入浮屠罗门这个“温馨大家庭”不远了。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转眼间眼看着就快要到圣诞节,从房间的小窗口吹入的风让坐在桌子边上的黑发年轻人打了个寒颤,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听见了在自己的房间门外走廊上似乎响起了什么人走路的声音,他愣了愣,稍稍坐直了自己—— 在确定那个脚步声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下,并从外面传来什么人拧动门把手的声音时,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随即在门被推开一条缝之前,眼疾手快地将桌面上的那个张大嘴暗搓搓地自己凑近葡萄藤偷吃的肉团子、连带着葡萄藤一块儿顺手塞进了桌子上放置的杂物盒里。 在不满被塞进黑暗中的肉团子“叽叽”着想要把一部分肉伸出来的抗议中,黑发年轻人囧着脸用一根手指将它的肉戳了进去顺手将盒盖狠狠扣上,与此同时,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手中举着一个简易烛台的修女走进来。 “德兰修女。” “早上好,爱丽丝,”中年修女笑了笑,“你怎么没在公共休息室呆着,我到处找你,结果他们告诉我你早餐过后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不在温暖的公共休息室里呆着却跑回冰冷的房间里来?做出这样选择的人如果不是傻瓜……当然是因为出现了一点不安分因素。 罗修尴尬地笑着,假装不经意地将手掌摁压在那装满了“不安分因素”的储物盒盖子上,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震动,他清了清嗓子问:“昨晚没睡好,所以刚才还准备一会儿再继续补眠,德兰修女,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乌兹罗克大人准备在今天到城镇上进行圣诞节物资的采购,”德兰修女微笑着说,“恐怕你的回笼觉是睡不成了,爱丽丝。” 罗修:“……” 转达过消息的中年修女离开后,黑发年轻人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在他手心底下的铁盒子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他这才将手拿开——在铁盒盖子“呯”地一声被推开的同时,他伸出手将那抱着葡萄藤的肉团子拎起来,捏在手指尖晃动了下,跟那不知道眼睛长在哪个部分的肉团对视了会儿,面无表情道:“我要出门,变回你原来的样子……还有,大街上不要随便跑出来。” 肉团:“叽叽!” 罗修:“反对无效,自己跑出来的话,搞不好会被人当成怪物抓去解刨哦?这样也可以吗?” 肉团:“……” 三分钟后。 罗修心满意足地整理了下身上的唱经袍以及挂在脖子上的绳子,用了点水随便整理了下昨晚因为睡相不良而翘起来的一根呆毛,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黑发年轻人拉开门迈开步子,踩着沉稳的步伐往神圣红衣主教大人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再半个小时后。 人来人往的城镇,正是接近圣诞节的购物好时间,本来就足够热闹的街道上比平常更是热闹了不少。商店里传来圣诞节一定会有的各种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拎着大包小包的顾客从商店里面走出来,一些人匆匆忙忙搓着手匆匆与他们擦肩冲进去;五颜六色的气球;各种形状的棉花糖摊位前面总是站满了吮吸着手指不肯离去的小孩;一些驾着马车明显是来做圣诞节采购的人更是各个看上去满载而归。 一辆前端车棚上方挂着不起眼的十字架的马车从远处匆匆赶来逐渐融入这充满了节日喜气的气氛当中,在贴着禁止马车等车辆继续前进的地方时,坐在马车上、身穿浮屠罗门特有的警卫服装的中年男人挥了挥鞭子将马车停下,几分钟后,马车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干净利落的黑发年轻人。 修长的身形和身上十分合适的便装让这在小城镇难得出现的东方面孔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好奇目光。 而黑发年轻人看上去像是完全不在乎这种目光,他一跳下马车就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紧跟在自己的后面、从身后的马车车厢里呼啦啦接二连三跳下来的一大群人——依旧优雅和蔼可亲的乌兹罗克大人、一副猴子归山满脸兴奋的红毛埃德温、穿着冬装戴着耳罩兴奋得满脸通红的玛利亚修女以及另外一名戴眼镜扎着麻花辫,名叫嘉丽的修女。 这会儿,连平日里十分文静的嘉丽修女看了看周围热闹的情景也不由得跟着高兴起来:“好久没到外面来了。” “啊,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玛利亚修女兴奋得像是被放出笼的小鸟,“真高兴今天没有轮到我值班——我可是早就跟村民打听好了,这条街今天有一半的商店在打折,我可以借机给自己买点儿新衣服!” 与“被放出笼的小鸟”相互对应的是某只“被放回山上的红毛猴子”,他看了看周围的街道,最后目光定格在了一家成人用品店的时候,露出了个很感兴趣的表情响亮地吹了声口哨——这样的举动引来了另外两名纯洁的修女面红耳赤的抱怨声。 在埃德温放声的大笑声中,也脱下了教袍换上便装、身着简单的牛仔裤衬衫的乌兹罗克从口袋里抽出四份购物清单,低下头一一查看。 看着这气场完全符合热热闹闹各种角色分配得井然有序的一堆人,黑发年轻人抽了抽唇角,北风吹过,在马车里被捂干了水分这会儿原形毕露的呆毛又不听话地翘了起来迎风飘荡。 男人将最上面的那张清单拿出来:“气球和圣诞帽,玛利亚修女?” “有。” “这个就麻烦你了,比较轻,买完之后你还有力气可以到其他地方逛逛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乌兹罗克笑了笑,将清单递给难得出来还处于兴奋状态的修女,看了眼第二张清单,将他递给了嘉丽,“颜料和画壁以及彩带,嘉丽修女,如果你不想和玛利亚修女分开的话,倒是可以跟她一块儿去采购,你们买的东西差不多都在一条商业街就能找到。” 嘉丽修女点点头,结果清单然后就凑到一旁跟玛利亚修女说话去了,这个时候乌兹罗克才挑挑眉叫住蠢蠢欲动想要往成人用品店走的埃德温:“你要去做什么?” “去看看,去看看,”埃德温盯着店门口张贴的海报上面的性感女郎以及新款的豹纹情侣共用按摩器说兴高采烈地说,“以前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好东西,人类的智慧真是伟大啊!光这一点,我们家乡可是落后了人类几百年!” 罗修:“……” “打消这个念头,休想把这种东西带回浮屠罗门。”乌兹罗克不咸不淡地啧了声后,将手中的第三张清单塞进红毛年轻人身上卫衣的帽子里,“去给我弄五棵圣诞树回来,四棵小的,还要一个大的——摆在公共休息室里的,浮屠罗门往年用那个可以扔掉了,二点五米左右高就可以。” “什么?”埃德温将视线收回来,怪叫道,“我怎么可能扛得动?” “你怎么不可能扛得动?”乌兹罗克微笑。 埃德温皱皱眉,看了眼束手站在旁边的黑发年轻人,又伸脖子看了眼乌兹罗克手中最后那一张清单,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后,指着罗修道:“那爱丽丝陪我去。” 乌兹罗克说:“爱丽丝跟我去买装饰圣诞树的饰品。” 埃德温瞪眼:“那玩意有那么重需要两个人扛?” 乌兹罗克微笑着说:“那玩意有那么重需要两个人扛。” 埃德温深呼吸一口气,正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两名修女叫了他的名字,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她们已经站在商业街的入口处冲着他招手了,两名年轻修女脸上都是迫不及待的模样,用挣扎的表情在满脸淡然的乌兹罗克和没有什么表情始终束手站在一旁的黑发年轻人中间转了一圈,埃德温最后还是露出了个妥协的表情,上前,抬起手拍了拍罗修的脑袋,在后者发出一声惊呼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瞪他的时候,他收回手,无语地笑着说:“头发都竖起来了不知道吗?” 罗修没回答,出乎意料的却是站在他一旁的乌兹罗克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埃德温:“……” 深感阶级压力带来的不可逆性,磨磨蹭蹭了半天之后,埃德温最终还是抬起步子一步三回头地垂头丧气往不远处的两名修女那边龟速挪动——于是几分钟后,看着一行来的人忽然就这么走了三个,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罗修和乌兹罗克站在原地吹着冷风。 这种天商业街门口的装饰喷泉也没停下工作。 夹杂着水汽的风吹进脖子里,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很冷?”乌兹罗克转过头问。 “不冷。”罗修摇摇头。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尴尬。 要糟糕的是,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罗修居然还好巧不巧地想到那天深夜在办公室中,男人一脸淡定地告诉他“我在追求你”这种话——一瞬间只感觉整个五脏六腑几乎都移了位,黑发年轻人露出了个便秘的表情——是的,打从刚才在浮屠罗门的出口处看见一马车的人在笑得无比灿烂地跟自己打招呼那时候开始,罗修从头到尾都举着一张“我尿急”的不爽脸,现在,很显然他看起来从“尿急”变成了“便秘。” “去商店里面,外面很冷,我知道有一家咖啡厅的黑咖啡很不错。” 无比淡定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还没等黑发年轻人回过神来,他就感觉到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肘往自己那边扯了扯,身体一侧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男人:“不买东西了?” “又不急,我们有一天的时间。”乌兹罗克说着,拖着罗修往商业街的方向走了两步,等身后的人踉踉跄跄十分被动地跟上来后,男人却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用不带什么情绪的语气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愿意跟我一块儿?” “不带什么情绪”意味着某个人正处于一脚迈入“别扭情绪”的危险边缘。 罗修屁滚尿流地摇了摇头,然后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变魔术似的瞬间春暖花开,连带着那抓在他手肘上的手也往下滑了滑,从抓着他的手肘处改成抓住他的手腕,罗修假装自己没有发现男人这个动作的变化,只是低着头跟着他,以不差半步的小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他不知道街上的人看见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走着是什么感想。 他只知道现在他好像开始迈着步子都同手同脚了。 当他满脑子都在循环播放用各种腔调唱着“我们这是在干什么”的时候,在他不经意间,他居然就这样把这个问题十分淡定地问出了口,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凝固了起来,乌兹罗克没有回答,罗修低着头仿佛正在满地找坑准备把自己埋起来一了百了—— 直到男人在一家珠宝店门口停住步伐,微微弯下腰似乎挺感兴趣地打量着橱窗里摆着的一副海蓝宝石耳钉。 罗修好奇凑过去看了眼,耳钉多漂亮他没注意,他就看见价码牌上标着好多个零。 “海蓝宝石和翡翠一样和你的眼睛颜色很搭配,爱丽丝。” “喔,还好吧。” 罗修脑补了下,然后点点头表示认同,完了已经做好了转身离开的准备,却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被男人往完全不同的方向拉了拉,他拧过头,错愕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做出一副准备往店里走的姿态。 “干什么?” “喜欢的话就进去看看。” “我?我又没耳洞——不对,这么贵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也不对,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是你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是喔,刚才你果然还是听见了。罗修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着男人:“现在你准备回答我了么?” “恩,约会啊。”男人一边拖拽着他往珠宝店里走,一边用无比淡定的声音说,“这么明显的事情,有什么好回答的。” “……………………………………………………” 半个小时后,珠宝店外面的人们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迈着从容的步子从珠宝店里走出来,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表情,在他的右耳处,一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蓝宝石耳钉闪闪发亮——男人的身后,跟着一名整张脸都快粥成包子的黑发年轻人,他一边捂着自己的一边耳朵,一边跟在男人的身后,在他的白色领子上,还有一滴类似血液的可疑液体。 “你就这么扎了进去!!!!!” “长痛不如短痛,我手很快的,”男人转过身,一边用安抚的语气说着一边伸出手似乎要去碰黑发年轻人的耳朵,“数三声就好了,一,二,三——现在不痛了吧?” “不痛个屁,痛死了啊!!!!!!!!” 在身边男人的轻笑声中,黑发年轻人厮痛着放下手,在被拖拽着经过一家已经关门的店铺时。借着黑色的橱窗的倒影,他隐约看见自己的发丝间露出来的宝石耳钉—— 罗修愣了愣,忽然心生感慨,他好像终于拥有了一件比他的肾更值钱的东西了。 ……………… 呃,可是还是很痛啊!妈的! 第67章 身上突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件昂贵装饰的时候,人们通常很难说服自己不去注意它——尤其是那玩意还时时刻刻地带着一种从骨子里浸透的阵阵肉痛时。 于是罗修在二十来岁之后又GET了一个新的小毛病,现在他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摸一摸那因为充血而微微肿胀的耳垂——在他第四次重复这样的动作的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整条商业街七拐八拐地来到了某家从外面看并无出奇的咖啡厅门口,此时走在前面的男人正推开那并拢的店门,随着挂在点门上的铃铛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脆而清香,乌兹罗克回过头来,满脸无奈地一只手撑着门,另一只手伸出过来抓住罗修想要去碰自己耳朵的手腕:“不要去碰它,这样没毛病也没你摸出毛病来。” 然后? 然后罗修就没有再摸了呗。 因为很显然的是,相比起一阵阵几乎变得麻木的胀痛的耳垂处,男人扣在他手腕上那稍显得冰凉的大手触碰的那一块肌肤更显得具有存在感。 坐在那家被评价为“很好喝”的咖啡店里,浮屠罗门的红衣主教大人正带着他的“宠物”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咖啡厅里很安静,这个时候客人也很少,只有隔壁几桌的人压低了声音在窃窃私语,配合着店内的暖气,舒适放松的环境总让人有一种不自觉就想要走神的冲动。 罗修出神地透过因为温度差而起了朦朦胧胧白雾的咖啡店玻璃窗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马车,天空打从他们今早出门的时候就显得灰蒙蒙的,当黑发年轻人开始往自己面前的美式咖啡里加第四包砂糖,而这个时候,就像是他那发出轻微的“刷刷”声被均匀撒入咖啡杯中的白砂糖似的,天空中忽然细细碎碎地往下飘落了一些白色的粉末状物体。 “咦?” 黑发年轻人稍稍停止了背部,一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是好奇的小猫或者小狗看见了什么喜欢或者让他感到惊喜的东西似的微微睁圆,就好像是要确定自己看见的东西是真实的而不是自己眼花……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动作,但是却还是吸引的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不由得掀起眼皮子多看了他一眼—— 扫了眼坐在自己桌对面一只手撑着下巴的黑发年轻人,男人优雅地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不添加任何甜味和多余的奶的美式咖啡是他在人间唯一可以理解的酒类以外饮料。 他曾经在刚到人间的时候尝试过喝一口可乐那类的碳酸饮料,单纯的甜腻折磨着舌尖的敏感的味蕾,碳酸在口腔里炸开的感觉至今让他想起来的时候依然觉得头皮发麻,有时候就连乌兹罗克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会感慨人类怎么会发明出这样折磨自己的东西还对此甘之若饴。 “好像下雪了啊。”罗修指了指窗外假装随意的说。 半天没得到响应。 他转过头,却看见隔着一张小桌子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这会儿不仅没有在看窗外,反而是用那种有点儿肆无忌惮的眼神在看着他,窗外的雪花不断落下的时候,透过玻璃,那些飘落的白色物体将男人那双异色的瞳眸映衬得尤其晶亮——罗修猜想这应该是他的错觉。 总之这样的眼神看得他心惊肉跳。 “恩,下雪了。”罗修尴尬地收回手,指尖在半空中多余又无助地抖动了下之后,低下头抓起咖啡杯旁的咖啡匙,搅了搅杯子里那已经从“美式咖啡”变成了“白咖啡”的热饮料。 良久,他才听到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用那种显得有点慵懒又有点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我觉得相比起每一年都可以看见的雪景,这会儿你说话的时候的模样更加好看。” “什么?”罗修下意识地抬起头。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刚才他好像听到了一句比七十年代的爱情文艺电影更加恶俗的情话。 果不其然,在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应该怎么样不尴尬又得体地将这个话题跳过去的时候,男人慢悠悠地将自己还没说完的下半句话说完:“你知道吗,你现在半张脸都是僵硬的,说话的时候只有一边唇角在动,就像是得了帕金森前兆的病人,好担心会看见你说着话忽然从唇角掉下一滴口水。” 罗修:“……………………” 乌兹罗克:“不过是一个耳洞而已,不要搞得像是我用一把电钻在你身上打了个洞似的。” 罗修:“……………………” 男人无视了被他嘲笑的黑发年轻人此时一脸崩坏的模样,他放下手中喝完的咖啡杯,扫了一眼对面那一杯端上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最多是变了个颜色的咖啡,整理了下手上的手套:“下次不喜欢喝咖啡可以提前说,你可以点你喜欢喝的,我陪你。” 罗修:“喔。” 将小费放在桌子上,男人看着跟自己一块儿站起来的黑发年轻人,憋了一会儿,这辈子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兴趣爱好的魔王大人终于迈出了上千年来的第一步,他显得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撇开眼假装对咖啡厅外面的某家店的装饰挺感兴趣,嘴巴上却用强装的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那你比较喜欢喝什么?” “我啊?”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哪里不对劲儿的黑发年轻人认真地想了想后说,“应该是可乐吧。” “……” “感冒的时候,用姜煮可乐这一招也很管用的。” “……” 什么很管用,这种奇怪的搭配一听起来就知道是黑暗料理——目光复杂地盯着黑发年轻人的后脑勺,出师不利的男人异常沉默,却在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人毫无征兆地回头,一双黑色的眼睛里一点儿开玩笑的神情都没有地盯着他:“那边好像有卖杯装可乐,你要来一杯吗?” “……”乌兹罗克头疼地说,“不用了,谢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某家卖圣诞树饰品的商店里,其实在迈入这家闹哄哄的店的第一秒男人已经后悔自己贪方便选择了一个他以为应该是最轻松的任务,人来人往的装饰店里那些饰品被堆放在一起,中年妇女和小孩子们伸出手在那些用金粉或者彩带装饰着的饰品堆里面拼命翻腾,在看见两名妇女因为一个上面缠绕着金色蕾丝的星星而争执不下嗓门儿越来越大眼瞧着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乌兹罗克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抓住抬脚捞袖子准备加入战斗的黑发年轻人:“……换家店吧。” “现在这个时候,在哪家店都是这样的,”罗修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上下扫了一圈男人,虽然这家伙今天难得穿了便装,但是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所以他在沉默了几秒之后笑着说,“你要是不想去挤,你就在一旁等着好了。” 眼前黑发年轻人的坦然和大方让乌兹罗克大人深深愧疚,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洁癖那么矫情。 但是在他来得及指责自己之前,他已经毫不犹豫地点头迅速退到了一旁。 男人看着黑发年轻人在店员的领路下从商店的角落里拎过来一个巨大的白色空框子,那巨大的框子横截面积比稍显得清瘦的黑发年轻人还要宽个两三倍,于是在乌兹罗克反映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伸出手去从罗修的手中接过了那个框子,后者愣了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男人清了清嗓子用下巴点了点那堆他看着就头疼的乱七八糟的花俏饰品:“你去拿,我帮你拎。” 于是罗修就真的去拿了。 大约只用了二十秒的时间,他就将一个大概是挂在圣诞树上的小熊装饰礼盒扔进了篮子里,当他转身重新投入战场的时候,乌兹罗克伸出手好奇地将那礼盒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有点意外地发现里面的小熊每一个看上去都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轮——好吧,形象一点说,它们就像是一群坐在一辆车里的小狗熊,而那辆车大概刚刚发生了车祸,无熊生还。 男人毫不犹豫地将那盒小熊悄悄地放回了身边的那堆礼品堆里。 然后在他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又转过身往框子里扔进了一个花环。 乌兹罗克顿了顿,将那个花环用两根手指头捏起来拉近自己的眼前,他发现这玩意创意倒是不错,非常合适在地狱的“圣诞节”里挂在万魔殿他的寝宫的大门口——只不过,地狱的“圣诞节”有一种更接地气的说法是“万圣节”。 几秒后,“万圣节花环”静静地躺在了“车祸小熊”的身边。 接下来是“血腥玛丽的仙女棒”、“垃圾桶里捡来的彩带卷”、“去年谁家用过的泡沫假礼物盒”、以及“让人再也不想过圣诞节的圣诞老人挂坠”等一系列,在将最后一样“已经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放回那堆礼物堆里之后,乌兹罗克随手拿过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小塑料球,塑料球里是一个可爱的小鹿,里面很多雪花状的白色漂浮物,摇晃一下,整个小球里就像是下起了雪似的—— 它并不是很出彩,但是至少里面的小鹿是正常的小鹿而不像是龙之类张牙舞爪的生物的样子。 这玩意刚才一直就在黑发年轻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挑挑拣拣始终没有把这个看上去审美合乎常人的东西捡起来放进筐子里。 一边叹息着还要没有在“你喜欢喝什么”这样的问题之后再问出“你喜欢吃什么”“你喜欢什么颜色”之类的问题吓着自己,男人额角青筋跳着将跻身于人群之中的黑发年轻人拎回来,在对方一脸莫名其妙的情况下他将手中的框子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两个人换了个位置—— “站在这里别动,”乌兹罗克指了指自己刚才站的位置,转身想要往人群堆里走的时候,想了想又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不放心地强调了一句,“什么也别拿。” 完全不知道主教大人此时内心挣扎的黑发年轻人眨眨眼“喔”了一声,看着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向那一堆堆满了圣诞节饰品的推车,并且当周围的人感觉到了男人逼近的强大气场(大概)下意识地在层层叠叠的拥挤状态中愣是给他挪出了一个一人身的位置时,罗修在后面啧啧咂嘴,心里想的是长得帅就是不一样。 乌兹罗克的动作很快,他不像是其他人一样挑挑拣拣而是看中了什么才会伸手去拿,罗修亲眼看着一个精致的大概是魔法棒之类的装饰物在男人彬彬有礼的拜托下通过至少七八位妇女手中横穿整个推车最终从推车的另一边传递到了推车这一边的男人手中,当乌兹罗克笑着跟那些前一秒还像是史前动物的中年妇女们说谢谢的时候,那一秒罗修觉得自己看见推车周围似乎有蔷薇怒放。 于是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拎着打包好的箱子走出店门——此时室外的雪已经下了一会儿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有一点滑但是并不是不能走路,只不过在走出店门的时候罗修因为手里拎着的那巨大打包箱子晃了晃,走在前面的男人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伸手抓住了他还空着的左手,漫不经心的一声“当心”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放开他。 这一次是掌心碰着掌心,真正意义上的十字相处紧扣。 一路上罗修低着头脑子里嗷呜汪汪喵喵喵乱七八糟一阵乱响,他挺高兴这会儿雪下那么大至少没人注意到他那张像是高烧一百度的脸,每一次呼吸都有带着泥土腥味的冰雪被吸进鼻腔当中,很冷,四肢被冻得僵硬到几乎失去知觉,唯独两个地方是热的:胸腔,以及左手掌心。 一路上吭吭唧唧地往直前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正在车夫的帮助下把一个个采购来的购物袋和箱子往马车上搬运的修女们和某个猴子那一头耀眼的红毛,眼瞧着越来越近,罗修这才想起这会儿自己的手好像还和某个人黏糊在一起,然后一直以半个身位的距离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的男人却步伐沉稳丝毫不见有任何反应—— 直到罗修几乎要憋不住地想把自己的手往外抽的时候,却意外地放下男人不动声色、十分自然地放开了他的手,并用那种淡定的嗓音跟玛利亚修女他们打招呼:“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的,下午的时候就匆匆忙忙买好了东西,”玛利亚修女说话之间从唇间喷出白色雾气,脸蛋倒是兴奋得红扑扑的,“乌兹罗克大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们放了东西之后还是吃了晚餐再回去吧?——啊,乌兹罗克大人,您的耳钉是新买的吗?真好看,很适合您!” 罗修做贼心虚地呼吸一窒。 红毛埃德温在旁边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谢谢。”乌兹罗克礼貌地说着转过身将罗修手中的箱子接过去交给车夫,这才看向喋喋不休像是小鸟似的吵闹的玛利亚修女温和地笑了笑,“重点不在晚餐和夸奖我的耳钉吧?” “是啊,女人的那点心思用屁股都可以看得穿。”红毛猴子两只手插进口袋里,打了个冷颤狂翻白眼说,“下午听卖热饮的老太太说,晚餐过后的广场那边有一场烟火表演,这两个丫头听到之后就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路在琢磨着怎么说服你——阿嚏——” 随着埃德温说的话,嘉丽修女和玛利亚修女一块儿转过身用期望的目光看着一言不发的乌兹罗克——因为他们谁都知道,圣诞节的采购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于天黑之前结束,一年之中除非教堂忽然倒塌,否则谁也不能错过晚上晚餐过后的例行祈祷。 几秒的沉默,在罗修几乎以为乌兹罗克会拒绝的时候,却意外地听见男人淡淡地说:“可以啊。” 埃德温响亮地发出一声咂舌音表达了自己对此回答的不满,不过这声音很快就被两名年轻修女的欢呼声掩盖过去。 放了东西之后天色已晚,随便挑选了一家餐厅填饱肚子之后一行五人顺着人群的方向往传说中会有烟火表演的广场走去。等到了那个地方,大雪很给面子地暂时停了下来,罗修惊讶地发现那儿与其说是个广场不如说是个原生态的天坑,人群就围绕在这个巨大的凹陷下去的土坑周围随便找那些被粗糙修葺过的石头椅子坐下,放烟火的工作人员带着一大堆烟火炮弹在那坑的最下面已经准备就绪,罗修他们找地方坐下来之后,陆续还有不少人在往这边赶来。 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一点儿圣诞节即将到来的喜悦。 周围吵吵闹闹的,罗修将之前顺手从马车上拿起来戴在脑袋上的帽子调整了下,帽子压得很低,能正好遮掩住他耳垂上的那枚宝石耳钉——这期间,他听着周围的人在说话,时不时在有人叫到他的时候心不在焉地跟着说笑几句,因为这原生态的环境,周围的光线有点儿暗,罗修的余光时不时从坐在他身边的男人那完美的下颚弧线上扫过,每当这个时候,无论他是否是在会说话他都会出现瞬间的断档—— 什么叫断档? 就是大脑一片空白咯。 他感谢周围的人说话声音够大,这样就连他自己都听不见那仿佛擂鼓似的惊天动地的心跳声了。 渐渐的,从外面赶过来的人群开始变得稀稀拉拉,天坑周围反倒黑压压地到处沾满了拥挤的人群,当第一束烟火在天空中绽放时,人们发出了非常捧场的欢呼声和赞叹声——看着那在天空中一层层绽放的紫色璀璨烟火,罗修哪怕是想配合一下都没办法跟着欢呼鼓掌,束手坐在原地心不在焉的黑发年轻人和身边上蹿下跳的年轻修女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鲜明到罗修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很没有情趣的人。 第二束烟火在天空中绽放的时候,这一次像是某种转瞬即逝的花朵,当那桃红色的光芒从最开始的一点白渐渐扩散变得越来越明亮,紧接着淡粉色、粉白色的光也跟着一圈圈扩散开来,随着最完全的桃红色烟火渐渐熄灭——也就是这个时候,罗修感觉到从自己的身边悄悄摸摸探过来了一只手,安静地覆盖在了他放在椅子上的手背上。 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但是没有挣开他。 来人似乎受到了鼓励,在周围的人都抬起头沉浸在烟火欣赏中时,几乎显得有些肆无忌惮地将他整个手都抓起来捏在自己的手心——他似乎是特意地将自己的手套摘了下来,皮肤贴着皮肤的温度从指尖扩散开来,非常温暖。 罗修吸了吸鼻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抬着头望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烟火。 很漂亮,但是他比较欣赏不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边的男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什么事?”罗修将目光从天空收回,转过头问。 “假设一个问题需要你回答我,”男人的目光始终顶在天空中,随着烟火的绽放闪烁明暗不定,“有一天,如果我逼不得已做出一些……可能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啊?” “只是假设,”乌兹罗克笑了笑,“可以不回答。” “……”罗修只觉得今天乌兹罗克大人酸得简直像是从言情小说里爬出来的男主角似的,但是在想了想后,他还是很没节操地摇摇头,“大概会生气,不过诚恳道歉之后,会原谅你。” 罗修话语一落,看见身边的男人面部表情明显一顿,他转过头来,一双漂亮的异色瞳眸盯着他:“真的?” “……恩。” 其实很想说“看情况”,不过这种气氛下好像说不出这么没品位的话来,于是胡乱地点了点头,黑发年轻人就这样把之后他回想起来就捶胸顿足的严肃话题自己作死地糊弄了过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彼此紧紧握住的双手似乎将罗修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暖烘烘懒洋洋的,他看着烟火绽放,眼皮子却忍不住地越来越沉重,最终,在抵制不住睡意嘟囔了声“我眯会儿”之后,黑发年轻人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借着人群的遮挡,大方地靠在身边男人的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了呼吸。 期间,乌兹罗克没有任何的动作。 只是在他感觉到靠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时,悄悄收紧了握着对方手心的手。 此时一束堪称整完最为壮观巨大的烟火在天空中绽放,一时间整个天空仿佛如同白昼明亮,彩色的光芒按照色谱的顺序一层层的绽放开来,周围的人们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五彩斑斓的光芒照耀下,微微仰着下巴的男人耳边那枚海蓝宝石耳钉被映衬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 然而与之相反的是,黑夜的掩饰之下,几乎没有人发现,男人那双一金一红的眼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双血红色瞳眸。 他开口叫身边的红毛的名字的时候,声音比他自己想象的更加沙哑。 “玛门。” “陛下?” 男人顿了顿,低下头看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眉眼舒展安然入睡的黑发年轻人,那双血色的瞳眸之中却看不出一丝情绪。良久,他微微蹙眉又迅速展开,撇开眼后淡淡道:“……动手。” 第68章 在海伦与海勒姐妹的事情之后,罗修总是在担心自己下一次再次坠入梦境之中会是什么时候——这么多天来,他甚至一直在小心提防着这件事情,然而连续几天下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度过了打从他来到了浮屠罗门之后算得上是最安然的几天。在这样的情况下,从最开始的警惕到了最后他终于不自觉地放松了自己,就像是看着烟火的时候睡去的时候一样,他几乎好久都没有享受过像那一刻的安宁。 罗修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依靠着乌兹罗克的肩头入睡的情况下坠入梦境。 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个男人虽然有时候显得有些奇怪,但是他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并没有人承诺过任何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罗修却几乎将“跟他在一起,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做了默认的事实。 这一次他比任何一次的掉落速度都快,在整个下坠的过程中,他听见了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的声音,因为快速的下坠,他的整个身体都快被弯曲成了虾米的形状,肉团子从他的衣领里挤出来试图用嘴叼住他的衣领以减缓他的下坠速度,然而哪怕是它哼哼唧唧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让罗修的速度稍稍慢下来—— 罗修感觉自己掉在了一颗巨大的苍天大树上,从树冠的顶端开始他压坏了无数枝头,那些茂盛的枝叶没能好好地接住他却好歹让他的下降速度减缓下来,肉团子“叽叽”地惊恐叫了两声之后就像是怕那树枝刮花了它那貌美如花的粉嫩身躯,放弃了拯救自己的主人而是进行角色转换毫不犹豫地扑在了罗修的胸口上变成了“让主人拯救自己”…… 在下坠的过程中罗修弄丢了一只靴子。 他身上的裙子也被树枝刮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他从树冠的顶端一路往下掉啊掉,最终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突破了一个什么东西,伴随着扑鼻而来的花香,他终于轻轻地被扔在了湿漉漉的草坪上……尽管如此震惊,但当罗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站在了黑暗公爵的后花园里——在他的头顶是他下坠时候砸出来的一个大窟窿,黑发年轻人从草地上爬起来,将脑袋上发梢之间的树叶和花瓣拿下来,他转过身打量了一下四周,蔷薇花还是如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尽情绽放,阳光从这鸟笼似的花园外面撒入,每一朵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的花的花瓣似乎都在闪闪发光。 罗修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并没有去养着人鱼双生子姐妹的后花园,因为他的余光隐约可以看见在那个方向似乎已经被人建造了一扇小小的、看上去其实并不结实的木门,但是木门上的那把精致的小锁已经足够说明后花园已经不再欢迎任何人到那里去。 罗修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这个地方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他只知道自己回来时,利维妮和利维娅姐妹的雕像已经完全损坏,短发人鱼手中的莲叶消失了一半,只剩下一半的荷叶看上去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她曾经修长的颈脖处也爆裂开来;长发人鱼捧着莲花的手指从指间处开裂,曾经的莲花不知道为什么也失去了棱角分明的花瓣痕迹而变成了丑陋的、只剩下一点儿凸出痕迹的一块石头,那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让罗修联想到了海勒从海伦胸腔里挖出来的心脏……曾经汩汩流着清澈泉水的喷泉如今也不知道已经废弃了多久时间,两条背靠背的美人鱼尾巴下,只剩下一小泊肮脏的雨水残留,上面漂浮着几片泛黄的蔷薇花藤叶子。 “你一定很好奇你离开了多久。” 低沉的男人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什么人的鞋子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罗修转过身去,不怎么意外地看着身穿一身白衣的黑暗公爵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来人头顶上带着一顶很大、很夸张的礼帽,礼帽歪歪斜斜地将男人的右边耳边整个儿都笼罩在了帽檐下的阴影当中。 看着身穿白衣的黑暗公爵,有那么一瞬间罗修甚至觉得是那个名叫乌兹罗克的男人在冲着自己缓缓走过来——他们太像了,如果忽略前者身上那浓郁而挥散不去的黑暗气息的话,当他们勾起一边唇角像是在嘲讽什么而微笑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复制人。 “很久吗?”罗修面无表情地问。 “你确确实实已经离开很久了,爱丽斯——眼下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时间从来不会等人,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它已经从你身上轰隆隆地碾压而过——如果你再不会来,它撑不过三个月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在听见“撑不过”以及“废墟”这两个关键词的时候,罗修必须承认自己的心跳加速跳动了一下,尽管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黑暗公爵在黑发年轻人的跟前站稳,淡淡地继续道:“你看我的后花园,因为失去了看守者杂草丛生,喷泉也因为长期没有人照顾也荒废了——曾经从我的寝宫一开窗户就能看见这个地方,这里曾经大概也并不是非常优秀,但是如今毫无疑问的,如今它变得更加糟糕——自从你离开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到这里来,甚至在我的寝宫里装上了厚厚的窗帘。” “这不能怪我,我没有答应你成为你的园丁。”罗修固执而嘴硬地说,语气里听上去有些生气——就好像他并不高兴眼前的男人将一切的责任推到他头上似的。 花园的损坏不管他的事儿。 ……呃呃呃,大概。 “可是当我向你发出邀请的时候,你也没有拒绝。”黑暗公爵微笑起来,“曾经世界在我眼中就是这样非黑即白,你不拒绝其实就等同于答应——然而现在我忽然觉得我大概必须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你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逃离消失在了我的身边,是因为我把你逼得太紧了吗,爱丽斯?” 这个问题罗修并没有马上回答,相反的,他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的那双金色的瞳眸之中充满了笑意,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在单纯地堆这一个问题感到好奇,然而罗修总是觉得,对方似乎并不只是单纯地在跟他讨论这个精致的像是鸟笼似的花园。 这气氛几乎要把人逼得发疯。 罗修曾经几次试图张口说些什么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是在挣扎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发现无论他说什么似乎都不会是最恰当的回答——最终,他放弃地伸出手扒了扒自己耳边的黑发,显得有些沮丧地说:“没有。” 耳边,那颗海蓝宝石的耳钉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被黑色的发丝承托出了一点儿令人惊心动魄的强力吸引力。 站在黑发年轻人面前的男人发现自己很难将视线从那颗宝石上挪开,那冲动如同他现在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想要将面前的人抓紧怀中亲吻他戴着耳钉的耳垂似的一样原始而在自然而然。 直到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无精打采地问他在看什么的时候,男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花园并不是完全没有救。” “是吗?”罗修下意识地拧过脑袋打量了下四周,随即赞同地点点头,“收拾一下的话,大概也不会比想象中更加糟糕才对。” “很高兴你能有这样一个想法,爱丽斯,我还以为你一点儿也不想回来。” 事实上就是这样的。罗修心想,可是我他妈现在已经站在这里了,再说这些还能有什么意义?于是他顺从地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绕过黑暗公爵,他自顾自地在鸟笼似的花园里走了一圈,正在思考自己应该从哪里下手的时候,却忽然被身后的男人叫住。 罗修回过头挑起眉。 “你的鞋。”黑暗公爵指了指罗修的脚。 顺着男人的指尖视线下移,罗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脚上此时只套着一只长靴,而另一只显然不翼而飞,右边脚上的白色长筒丝袜这会儿因为他到处猜来猜去已经被草地上的泥土弄脏而且有些湿漉漉的,透过丝袜,他甚至隐约可以看见自己的脚趾在不安地上下动着。 黑发年轻人的脸无法抑制地红了红,他弯下腰,二话不说将剩下的那边靴子一块儿脱了下来。 “你需要一双新的鞋子,”黑暗公爵笑着说看着他的动作说,“我恰巧知道镇上有一名非常出名的鞋匠,或许你可以到市集去寻找他,大概只要你说你要寻找鞋匠,镇上的人就会帮助你寻找到他。” 这会儿罗修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震惊得掉下来了,他停下了笨手笨脚试图把那白色丝袜一块儿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的动作,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不远处冲他笑的男人:“你让我离开?” 黑暗公爵沉吟了一会儿后,委婉地说:“说实话,并不太愿意。” 罗修挑了挑眉。 “不过这次你回来,我想我必须要给你一些关于’自由‘的承诺。”黑暗公爵说,“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跟任何你想要交往的人交往,高兴了就工作,不高兴了就随便找个你喜欢的地方休息——我不会逼着你,只要你不要再次突然消失,丢下一堆烂摊子给我收拾,我已经受够了被’隔壁邻居‘嘲笑,他们说我连一个花园的园丁都看管不好。” 这抱怨听起来真够诱人的,罗修摸了摸鼻子心想道——没错,他才不在乎眼前的这位是不是被什么所谓’隔壁邻居‘嘲笑,但是在逼于无奈地停留在这个梦境中的世界的时候,他必须承认暂时的自由对于他来说多么重要。 于是在点点头后,黑发年轻人东张西望地开始试图寻找花园的出口——他没有找到,直到他听见身后的男人“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之后,他忽然发现面前的那朵盛开的正好的花微微颤抖了下——最开始,黑发年轻人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看见那朵花颤抖的频率越来越高,花藤忽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如同蛇一样拧动了起来! 伴随着枝头相互摩擦发出“唰唰”的声响,那因为花藤紧紧缠绕编织成墙壁的鸟笼似的花园,居然就这样缓缓地在罗修面前相互躲避着最终拉开了一道正好能让罗修一个人出入的“门”。 罗修愣了愣,他回过头去。 他眼中所看见的那一幕却几乎成为了他这么多次坠入梦境之中最令他难以忘记的,无论是将他扔进鸟巢里带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穿着燕尾服的鸽子先生还是渡渡鸟;无论是永远在进行着下午茶的暴力熊还是餐桌上忙碌奔跑着的松鼠先生;无论是说话很奇怪脾气却很不错的塔罗兵先生还是后花园里的漂亮美人鱼姐妹,一切所经历过的事情此时在他的脑海之中大概只剩下了模糊的泡影——而眼前,却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他很确定哪怕今后无数次回忆起来他依然可以记忆如新。 他看见了站在斑驳点点的阳光之下那个曾经被他划归入“邪恶存在”行列的男人身着一身白衣站在原地,他冲着他微笑的时候,那双金色的瞳眸之中仿佛都被揉进了细碎温暖的阳光;笼罩在华丽礼帽之下的亚麻色头发仿佛正在闪闪发亮;他修长的身影在他脚下被拉得很长,有一些投射在了盛开得正好的蔷薇之上,风吹过时,影似乎也随着风轻轻晃动起来。 那敞开了一小扇门的花藤在他的眼前渐渐合拢。 最后的最后,罗修只来得及看见站在花园废墟中央的男人终于摘下了他头顶上的礼帽,他将它抓在手中,轻轻扣在胸前心脏的位置,当黑发年轻人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眼的时候,男人那挺直的腰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忽然弯曲冲着罗修所在的方向微微鞠躬—— 当他直起腰的时候,他的眼中还带着笑。 不再有任何物体遮掩的耳垂之上,熟悉的海蓝宝石耳钉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面前的花藤最终合拢,罗修看见男人的唇动了动似乎正在跟他诉说着什么,但是罗修甚至来不及问,那花藤已经完全将他隔绝在了外面的世界—— 是的,隔绝,罗修很奇怪自己居然用了这么一个词语。 尽管他上一秒还认为自己应该为离开了那个花园而感到高兴。 黑发年轻人站在原地傻愣了几秒,他试图用各国语言跟那个男人的口型对上号最终却以失败告终,当他选择放弃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赤着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踏上寻找鞋匠的旅程时,他却发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最后的那一幕如同一幅生动又立体的画,永远地被他挂在了脑海的某个角落之中。 直到很久以后,罗修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偶然在书架上翻到过一本年纪大概比他还老的书籍,上面记载着一些老掉牙到让人难以直视的贵族礼仪,其中一句并不起眼的古老条例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摘帽,屈膝,将手覆在心脏位置。弯下骄傲的脊梁,在洪荒之初,这个动作象征:永恒的歉意。】 第69章 离开了黑暗公爵的花园,罗修并不知道所谓的“鞋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他只是顺着从自己脚下一路铺开的鹅卵石小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那是一条只能容纳下一人行走的小路,道路两旁的野草扫在他暴露在外的小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和带来轻微的瘙痒。 在一群穿着三角裤衩的白仓鼠们迈着小短腿追逐打闹着从罗修的脚边跑过的时候,它们踩过路边的水洼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让从一开始就藏在黑发年轻人裙摆下的肉团子好奇地伸出了自己的脑袋,粉嫩得像是小猪似的小家伙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微风吹来时,它似乎也感觉到了此时他们已经身在户外,它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用长长的小恶魔尾巴缠绕着罗修的手臂一路往上攀爬,最后吧唧一屁股坐在了黑发年轻人的肩膀上,张开小嘴,哼哼唧唧看上去心情不错地唱起了歌来。 罗修伸出手戳了戳肩膀上的肉团子:“你今天似乎有点亢奋过度,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肉团子噗叽一声,噗了它的主人一脸口水。 罗修:“……” 摸摸地擦了擦自己下巴脸上的口水,这个时候罗修已经来到了一处灌木丛的尽头。面前长满了紫色浆果的灌木丛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植物看上去跟之前种在黑暗公爵花园里的那些浆果植物并没有什么两样,黑发年轻人随手将一串果实摘下来塞进嘴里,口中那紫色的、甜甜的浆汁爆裂开来,整个味蕾似乎都要因为这愉快的口感跳起舞来……它们吃想去就像是结在树上的牛奶,外面包了一层又薄又脆的蓝莓果皮。 挑了挑眉将剩下的一半扔进了肩膀上的肉团子嘴里,在这个大概不用减肥的吃货发出愉快的叽叽声时,黑发年轻人自己则则伸手拨开灌木丛,伴随着他的这一动作,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拨开了一道魔法的屏障而不是灌木丛—— 人群谈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还有熟悉的小商贩叫卖的声音,其中还伴随着各种动物奇怪的叫声……站在小山坡上黑发年轻人放眼望去,只见在他脚下居然就这样出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远远看去,就像是在现实世界的任何一处街道似的,两排商铺相对而立顺着石头道路一路蜿蜒而下,商铺之间张灯结彩,挂着很多大红色的灯笼,长得奇形怪状的居民们在街上来回走动着…… 罗修顺着小土坡往下,当他最初来到这热闹集市上的时候,他还有一些担心自己和肉团子这个诡异的组合会招惹别人的侧目,然而很快地,他就发现自己真的是多虑了——街道上的人对于他这个“穿着裙子的可爱男孩子”以及“肩膀上还蹲着个肉团子”这样奇怪的组合一点儿也没表现出什么不良反应——哦,事实上他们本身自己就够奇怪的了。 当罗修赤着脚踩在青石砖铺成的街道上一步步往深处走的时候,他看见了慢吞吞往前走、只要有什么人路过自己就会猛地一下子把自己缩回壳里的打着领带的乌龟;还有一个站在一家装修浮夸奢华的店门口、大胸大屁股身着暴露轻纱与人高调调笑,头发长如瀑布的女人,然而当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罗修却可以轻易地看见她脸上布满了像是猫咪似的白毛;从罗修的面前还跑过很多只穿着马甲的兔子和鸽子,但是哪一个都不是他认识的那一只——当东张西望的时候,他在最热闹的人群的中央还看见了支着一个摊子,一边抽着水烟一边派发小册子的毛毛虫先生,正当罗修犹豫不决这家伙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为了配合祖国严打他是不是需要避嫌绕绕道时,毛毛虫先生已经从嘴边把自己的水烟拿下,敲了敲屁股底下的小椅子,一撮撮烟火落下,它热情地叫住了罗修,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中的那本小册子塞给了它:“拿着,爱丽斯,今天的是无料本,不拿白不拿。” 罗修不知道什么叫无料本,但是看着大家争先恐后没事儿也冲上去拿一本的热情劲儿,他还是伸过手接过了那本书。 在罗修低头看清楚这本书的封面之前,他就听见身边一个长着猫脑袋人类双手猴子身体脑袋上戴着蝴蝶结的异形版hellokitty姑娘用娇俏的声音尖锐道:“哎呀,我说毛毛虫先生,这次的西皮怎么不是渡渡鸟和黑暗公爵了呢?上一次你还跟我们说你会爱这个西皮一辈子呢,就因为这个我们才没有因为你写死了渡渡鸟来了个BE挂你墙头,现在可好了,你倒是直接给我换了个西皮混!” 这姑娘的女伴立刻接过骂声再接再厉:“毛毛虫先生,你的节操呢?哪个西皮热门你就往哪个圈子凑我算是看透你啦!臭不要脸的!” 俩姑娘一边说完,一边整整齐齐响亮地“哼”了一声后,捏紧了手中的小册子扭着屁股扬长而去。 罗修残念地注视了一会儿她们(的屁股)后,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这本小册子—— 首先,他发现封面上那个淫荡兮兮穿着女仆装的黑发年轻人有点儿眼熟。 然后,他翻开了小册子,入目第一句就是:黑暗公爵邪魅一笑说着“还满意你所看见的东西吗”一边将自己的粗大狠狠地捅入流着娇羞胆怯眼泪的黑发年轻人的肉穴中,附在他耳边说“啊好紧你这个诱人的小妖精”。 罗修:“……………………………………………………………………” 伸手捂住肩膀上伸着脑袋看得津津有味的肉团子的“眼睛”,黑发年轻人默默地关上了小册子,面无表情地抓过毛毛虫先生挂在摊位旁边的煤油灯点燃这本小册子,跳跃的火焰之中,他听见毛毛虫先生在旁边说:“生什么气嘛,这是小说,人物性格当然必须进行适当艺术加工。” 罗修:“喔,呵呵。” 毛毛虫先生:“这次发无料本,我可是有信心炒热你和黑暗公爵这个西皮的,你要感谢我,马上你就是名人了——虽然现在你的名气也不小,爱丽斯大大。” 罗修:“再多说一句,砸了你的摊子。” 毛毛虫先生闭上了嘴,黑发年轻人“哼”了一声,吸气提臀,在漫天飞舞的灰烬之中顺着变异hellokitty姐妹的退场路线扬长而去。 离开了毛毛虫先生的摊位,罗修满脑子还是各种“粗大”“肉穴”“小妖精”等一系列不和谐黄暴用词。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路过了一个大概是在卖糖葫芦的摊子,摊主是一名有的长着仙鹤的脑袋却是人类的身体的中壮年,他的摊位里摆满了制造好的糖葫芦,当罗修路过他的时候,他手上正捏着一串糖葫芦摇头晃脑地说:“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仙鹤老板老字号童叟无欺冰糖葫芦——这位小骚年,要来一串冰糖葫芦吗?” 在刚刚接受完一轮精神攻击之后看到这种跟童年挂钩的东西,罗修松了一口气,挺有兴趣地凑过去看他卖的“糖葫芦”和在现实世界的有什么区别的时候,却一眼看见了包裹在糖衣之下的居然是一颗颗鱼眼睛……………… 罗修:“……………………这什么?” “三文鱼鱼眼和糖是最完美的搭配,小姑娘,不要尝试一下吗?”老板笑眯眯地问道。 罗修猛地将自己的面瘫脸从那诡异的黑暗料理旁边挪开,他严肃地说:“我不是小姑娘。” “穿裙子的都是小姑娘。”这个拥有仙鹤脑袋的老板固执地说,“或许你有别的理由想要来说服我你是一个男孩,但是你做不到,我也有我自己的一套标准——你看,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或者其他的什么类似人类的东西,但是时间一久我就发现,我是一只仙鹤。” “……” 罗修觉得,他大概是在走进这条街的时候忘记在街口看看这条街立在门口的石碑之类的说明了,搞不好上面就写着“疯子聚集地,正常人等禁止入内”的温馨提示——这……勉强算是他的错。 罗修抹了把脸,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赶紧滚蛋,但是他偏偏就像是脚在地上生了根似的走不动路,不仅如此还几乎不受控制地反驳道:“你知道你跟仙鹤的长相差距有多大吗?事实上我觉得的你曾经是正确的,你是个人类,不知道为什么却长了个仙鹤的脑袋,仅此而已。” “可是我吃鱼。”老板认真地说。 “人类也吃鱼。”罗修也很认真地说,尽管他知道和神经病认真争执是自己也光荣加入这个群体的第一步。 “是吗?可是我还是坚持我是鸟类,虽然我飞不起来也没有羽毛我老婆生的也不是蛋……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我作为人类时候的模样了——是的,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原本长成什么样。”卖糖葫芦的老板摸了摸自己的尖嘴,若有所思地说,“就像是隔壁文具店的鹅老板或者是街头的蛇女,我们都曾经怀疑自己是人类,但是毫无疑问,鞋匠先生说得对,作为人类的我们已经死去了,今天的我们获得的是另外一种人生。” 罗修:“……” 他就知道自己站在这里跟疯子对话不是因为他也疯了而是因为剧情需要发展。 瞧,这货提到了“鞋匠”,主线剧情NPC。 “我注意到你提到了一个人,鞋匠。” “是的,”仙鹤老板说,“那只是一个称呼,事实上他擅长很多手艺活儿,看见我的脑袋了吗,曾经因为一场灾难我毁了容妻离子散,是鞋匠先生替我制造了这个面具,才让我重新找到了做男人的自信。” “……面具?”罗修说,“可是它看上去像是真的。” “因为人们常说,面具戴久了,就拿不下来了。” 画风从男科医院毫无征兆地跳转到武侠小说罗修表示有点儿HOLD不太住,于是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我正巧有事情要找他,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不能。” “……” “除非你买我的糖葫芦。” “……” 黑发年轻人沉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当然没有钱——现在他终于发现了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对劲儿的起始点终于从哪里开始:比如,黑暗公爵打发他出来买鞋子,作为员工福利却一个子儿都没给他。 “我没钱。”罗修将自己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对话结束了。”仙鹤老板将自己的糖葫芦拿出来,“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仙鹤老板老字号童叟无欺冰糖葫芦——这位小骚年,要来一串冰糖葫芦吗?” 罗修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蹲在他肩膀上的肉团子忽然“噗叽叽叽叽”了一长串东西,与此同时还用自己的小尾巴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往旁边拽,虽然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是罗修猜它应该是让他再去问问别人。 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脚下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他屈指轻轻敲了敲仙鹤老板的柜台:“听见了吗?”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仙鹤老板老字号——听到什么了?”仙鹤老板转过头问。 罗修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肉团子:“我的武器在发出愤怒的咆哮。” 肉团子:“……” 仙鹤老板:“……” 罗修:“仙鹤血什么的,它已经饥渴难耐了。” 肉团子:“……” 仙鹤老板:“姑娘,你这不按剧本走哇……” 脑海之中忽然闪过“邪魅一笑”这个词,黑发年轻人勾起唇角:“鞋匠。” “前面直走八个店铺左拐往前走三个摊位右手边古董店进去问正在做事的第二个掌柜暗号’最美的不是下雨天‘他会回答你’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埃,小姑娘,你别走啊小姑娘,我说你没缺胳膊少腿的你去找鞋匠干什么?你连糖葫芦都买不起别说有事了他连自己的头发丝都不会让你看见的一眼的——” …… “小姑娘?小姑娘——小骚年?” …… “算了,不撞南墙心不死,何必自挂东南枝,作孽,作孽哟——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仙鹤老板老字号童叟无欺冰糖葫芦——这位姐姐,要来一串冰糖葫芦吗?” 第70章 直走八个店铺。 左拐。 往前走三个摊位。 右手边,古董店。 罗修拧过自己的脑袋,然后在一大排装饰古朴每一个都很像是古董店的店铺中央将自己的视线来来回回地游走了三遍,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唯一那一家不像是古董店反而更加像是三温暖或者别的什么相关娱乐业的店铺门前——这是一家店面装饰很潮的古董店(如果装修者真的知道什么叫“潮”的话),罗修很惊讶现代嘻哈风格居然能和古董这种东西放在一起被结合得……那么完美。 从外表看,它是一家现代化的非主流纹身店;从内在看,它是一家专门经营上了年代的器具用品俗称古董的古董店,合在一起,它们却变成了三温暖。 谜一般的A+B=Z。 店铺内所有看似真的有了些年代的小物件都被摆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橱窗后面,摆放着它们的不是木头架子,而是用无数马赛克彩色石头贴出来的个性内嵌柜子,店铺的门口放着巨大的LED灯箱,哪怕是在白天也闪闪发亮的LED灯箱上用歪歪扭扭的中文以及其他国家的语言写着几行大字——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你有钱。” “穷逼勿进。” 此时,罗修不知道这家店铺的老板是不是真的懂“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当他站在这家古董店的门口,看着里面比茶楼还热闹的人来人往,他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歪歪斜斜挂在他脑袋顶上四个抖大的字“升棺发财”。 罗修:“……” 走进店铺,黑发年轻人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热情的招待。 传入耳中的是店铺里客人细细私语的声音以及站在柜台后面的伙计们算账的声音——站在离门口最近的那个伙计使用的是计算机,他一边神经质地啪啪摁着计算机一边飞快地用手在记录着什么;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使用的是中国算盘,算珠在他的手中被拨打得发出比计算机的按键更加清脆、响亮的声音;再过去的第三个人使用的是电脑,电脑屏幕蓝色的荧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屏幕,手在键盘上敲击着,罗修看了看,发现这家伙每边手居然都长着六根手指。 一件看似大概是鼻烟壶之类的东西被放在托盘里,从用计算机的那个人手中一路被传到用电脑的人手中,最后这托盘一路传过长长的柜台到黑暗处,罗修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上半身是人类的美艳少妇扭动着她那从肚脐往下就是巨大蟒蛇的柔软腰肢,捧着那托盘妖娆地从阴影里滑了出来,来到一个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边桌子上的老乌龟身边,她放下了那个托盘,压低了声音跟那老乌龟说了什么,老乌龟从壳里掏出一枚比乌龟蛋还大的、哪怕是在黑暗中也散发着荧光的珠子,它将那巨大的夜明珠放在了蛇精的托盘上,作为交换,它拿走了那一个鼻烟壶。 蛇精妹子笑了笑,在送走了老乌龟后,将那盛放着夜明珠的托盘重新拿起来,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扭动着腰肢回到了阴暗处,罗修隐隐约约听到了从黑暗处似乎传来了“叮叮”的铃声,紧接着响起了像是一扇沉重巨大的暗门被人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人来人往之中,罗修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他想了想后,抬脚来到站在第二个坑位、埋头用算珠算账的掌柜子面前,深呼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对方头也不抬地用带着奇怪口音的中文说:“如果你身体里流淌着的,不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的血液——又或者你不是瞎子,我猜想你应该可以看得见店门口摆放着的灯箱上面写了什么。” “看见了,”尽管莫名其妙,罗修还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吧?” “不是,”二号掌柜说,“是’穷逼勿进‘。” “……” “我之所以还能忍受跟你说话,只是因为你耳朵上的那一枚海蓝宝石耳钉——虽然是最廉价的人类制造装饰品,但是它似乎被一些特定的人物触碰过,它的价值也就成倍地往上增加了许多……”二号掌柜掀起眼皮,毫不在意地展示着他额头上的抬头纹,从一个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后面,他就像是在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客人的思想似的,用那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方式看着他,“我猜猜,我想想……年轻人,你想用它来换什么?一个乾隆皇帝使用过的马桶圈怎么样?” 罗修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现在它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红肿了,但是触碰到的时候未免还是能感觉到疼痛……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会拿它来交换任何东西。” “喔,”二号掌柜收回目光,“谈话结束了,门在那边,走好。” 罗修没有走开,反而更加凑近了一些:“我是来找鞋匠的。” “………”随着黑发年轻人的靠近,二号掌柜后退了一些,“劳驾退后一点,你身上那股的穷酸气味让我觉得呼吸困难,退后——退后——好可以了,鞋匠不见穷鬼,门在那边,走好。” 罗修挺直了腰杆,面无表情地说:“最美不是下雨天。” “…………” “最美不是下雨天。” “唔。” “唔?” “你是不是在等着我说’是曾和你躲过雨的屋檐‘?” “是,你知道啊,”黑发年轻人露出了个松口气的表情,“我还以为我被那个仙鹤骗了。” “没错,你就是被他骗了,而且还不是第一个,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遇见了很多长得各式各样的人来跟我念这句台词,他们都以为我喜欢周杰伦,其实我比较喜欢迈克杰克逊,人间能入耳的好歌手已经不多了,但是这并不代表老人家就没有权利追求国际巨星,就是这样——以及,真希望你没有用掉身上的最后一个子儿就为了买他一串永远不会有人想要吃的三文鱼眼糖葫芦。” 二号掌柜没有给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只是一连串地将自己的话说完之后,他状似不经意地掀了掀眼皮,正想让赖在他柜台前面不走的黑发年轻人让开,却在目光触及对方肩头上坐着的那个肉团子的时候,他忽然看似惊讶地张开了自己的嘴,在罗修莫名的目光之中,吐出了一个字:“陛——” 罗修感觉到原本松松垮垮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肉团子的尾巴忽然收紧了一些。 而这个老头在将他想要说的话说完之前,又在猛地一顿后,狠狠地合上了自己长大的嘴巴。 瞬间的沉默后,这名会说中文、明显上了年纪的掌柜抚了抚自己的眼镜,他没有再驱赶罗修,反而主动凑近了他,微微眯起眼,那双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珠子转动着,目光在罗修脸上仔仔细细地扫了一圈,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黑发年轻人眼下的那颗泪痣上,忽然道:“痣不错。” 罗修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那已经从最开始的淡褐色成长成如今赤红色的泪痣:“……忽然长出来的。” “能换一张康熙皇帝睡过的床,外加一个乾隆皇帝用过的马桶圈。” “我不换东西,我要见鞋匠。” “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比我想象得要多,”二号掌柜转过身走向柜台后面,罗修这个时候发现他的腿脚似乎并不方便,他走起路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这老头在柜台后面转了一圈后重新出现,将一个盛放着一根黑色鹅毛的托盘放在罗修的面前,郑重其事地说:“路西法陛下刚刚从天坠落时掉落的羽毛,换你肩膀上那个肉团子。” 罗修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肉团子,但是在他来得及出声拒绝面前这个古怪的老头的时候,发出紧张“叽叽”拐角的肉团子勾住他手臂的尾巴猛地抖了抖后,球似的身体从他的肩膀顺着手臂一路往下,然后一头猛地扎入了他裙子的下摆,紧紧地靠着他的大腿,裙底下,肉团子的尾巴也缠绕上了黑发年轻人的大腿根部。 而面前,这个老头的目光坚定。 罗修整个儿莫名其妙,只好重复:“我不换东西,我要见鞋匠。” 话语一出,他瞬间感觉缠绕在他腿上的尾巴放松了一些,似乎还因为他的这个决定而欢喜,肉团子尾部的小尖端翘了起来,在裙子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黑发年轻人赤裸的大腿上轻轻刮搔画着圈圈。 很痒。 罗修不得不伸手隔着裙子拍了它一巴掌。 “再加一个乾隆皇帝用过的马桶圈。”掌柜子伸出手,露出了个大出血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违和处,“你知道路西法陛下刚刚堕天时候的黑色羽毛有多难找吗?黑暗力量里面还掺杂着没有完全退化的圣力——” “这么好的东西您自己留着吧,用不着拿它来跟我换一团没什么用的猪肉。”罗修露出了个不耐烦的表情,“言归正传,鞋匠在哪?仙鹤先生说我能通过你找到他。” “鞋匠是我们的老板。”老头轻笑一声,收起了托盘,“你当然可以通过我找到他,他名叫鞋匠,但是事实上他会做很多东西,手艺精湛,每一样作品都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但是没有钱他不会见你,而你,也不愿意拿你身上任何一件有价值的东西交换——年轻人,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当你向别人索取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珠宝,金币,或者……灵魂?” “我只是想要一双鞋。”罗修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赤脚,“而黑暗公爵告诉我,我可以到这里来找到一个名叫鞋匠的人,他会给我一双合适的鞋子。” “除非你能支付得起那些昂贵的费用。” “仙鹤先生看上去可不是什么有钱人。” “它曾经富有,而’富有‘的定义并非字面上的。”一边说着,二号掌柜子伸出手,手指向下自然垂直,手心朝内,手背冲着门口的方向,扫了扫,“门在那边,走好。” 说完,他低下头,抓过自己的算盘重新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并且看上去再也没有准备抬起头继续跟罗修说话的样子。碰了一鼻子灰的黑发年轻人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尖转身走出古董店,正当他为这个始终不肯露面的“鞋匠”究竟是什么人而感到奇怪的时候,肉团子从他的裙摆底下挤了出来,一蹦一跳地重新坐回了他的肩膀上,而当它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罗修只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自己的颈脖处一扫而过。 他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肩膀上的肉团子。 后者转过脑袋,冲着罗修裂开嘴,尾巴上勾着的那根整洁、漂亮的黑色“鹅毛”,耀武扬威地在罗修眼前晃来晃去。 【路西法陛下刚刚从天坠落时掉落的羽毛。知道路西法陛下刚刚堕天时候的黑色羽毛有多难找吗?黑暗力量里面还掺杂着没有完全退化的圣力……】 罗修:“…………哪来的?” 肉团子:“咯叽叽!!!” 发出愉快的尖叫声,黑发年轻人眼睁睁地看着坐在他肩膀上的肉团子长大了自己的嘴,然后将那根羽毛整个儿塞进了的嘴巴里,就像是葡萄藤上结出的果实似的,那羽毛碰到了肉团子的嘴后就像是融化在水中的糖果,肉团子的口中发出愉快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几秒后,那“哼哼唧唧”的声音变成了“嗯嗯嗯”像是便秘了的哼哼,罗修停下脚步,拎着肉团子的尾巴将它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了下来,与此同时,只听见“噗”地一声熟悉轻响,肉体被撕裂的声音传入耳中,罗修看着一对充满了粘液、透明、脆弱的骨翼翅膀从肉团子的身后满满伸展开来。 伴随着它们渐渐展开,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越来越强健! 罗修略吃惊地微微瞪圆了眼:“怎么……” 黑发年轻人话语刚落,在刚刚长出了一对小恶魔的肉团子一阵“格叽格叽”的欢快叫声中,他隐隐约约听见了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在一阵尘土之中,他首先看见了那个“腿脚不便”的二号掌柜,此时他手中抓着一把看上去很有分量的长矛,健步如飞地冲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最前面,一边冲一边大叫:“来人啊,抓小偷!” 抓小偷? 小偷? 偷? 罗修转过头,看着被自己倒着拎在手上——明显是因为吞食了某些不得了的——括号来历不明的反括号——因此而长出了一对翅膀的肉团子。 罗修的脸绿了绿,眼瞧着古董店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越来越近,他只好硬着头皮松开肉团子的尾巴将它抓在手里,与此同时,肉团子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就好像是和主人心有灵犀似的,从它的嘴巴部位伸出了又长又利、像是宝剑尖端似的长长尖刺——这个时候,古董店的二号掌柜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罗修抓紧了肉团子,轻轻跃起猛地一下刺出正欲用肉团子的尖刺抵挡住老头的长矛,然而当他听见“呯”地一声刀刃相接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感受到手中有兵刃相接震动的感觉,他微微一愣睁开眼,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一个浑身盔甲的高大男人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在他发愣的时候,对方一把抓住他的腰,像是拎小鸡仔似的将他拎着猛地往外跑了几步,宝剑“呯”地一声被插入刀鞘的巨响,男人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从街尾处传来一阵马蹄的声音—— 罗修被夹带在男人腰间,艰难地转过头看去,一眼便看见一匹身材修长的白马从不远处跑来。 当那白马跑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夹带着罗修的男人抓住马鞍一个干净利落的上马,白马长嘶一声扬蹄,在卷起一阵尘土后撒开蹄子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奔去! 从男人出场到上马撤退,整个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大约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后,听着后面古董店的二掌柜叫骂的声音越来越远,罗修这才艰难地以“横着挂在马上”的姿势艰难地看起头,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后者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拉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面具后面那双带着笑意的金黄色瞳眸,用无奈的嗓音低沉笑道:“拿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追上来你还要杀人灭口,你怎么想的?” 第71章 围起来,围起来! 笼中的鸟儿, 何时才会飞出来? 快天亮的夜晚, 白鹤和乌龟摔倒了, 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笼中鸟》 “爱丽丝,为什么不说话了?” “啊啊啊啊……”罗修微微瞪大眼,因为眼前男人的话难得露出了一点儿惊慌的表情,在看见坐在马背上的男人眼中笑意更浓时,他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整个人蔫了下去,“……并不是想进攻或者杀人灭口。” “哦?” “看着别人举着武器冲过来,除了逃跑之外,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拔出武器做出反抗吧?”挂在马背上的黑发年轻人抓住马鬃,一个翻身利落地在颠簸的马背上将自己从“横着挂”的姿势翻身跃起坐稳于马背,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对身后的高大男人说,“谢谢,多亏你及时出现。” “不用,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高大的塔罗兵随意说着,往后看了看,确认那些古董店的人没跟上来后,他也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让胯下的白马速度慢了下来……而此时此刻,罗修发现他们已经完全离开了那个热闹的市集,进入了一个拥有奇怪建筑的小村庄——没有动物拉动却在自己转的磨盘,没有风却转的很快的房顶风车,红色的房顶红色的墙,红色的砖瓦红色的窗,周围除了草地和树林之外,一切都是红色的,在阳光之下,这些红色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出来农作的居民,只有哒哒的马蹄声成为了唯一的声响。 “很惊讶?”塔罗兵的声音从罗修的身后传来,“这里就是鞋匠的村庄,我还以为毛毛虫先生在最开始指导你躲避我们的追捕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告诉你了这里的情况——相比起最初让你躲避的暴力熊的后院,鞋匠的住所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单纯的建筑,不算黑暗公爵的话,鞋匠是我们这里最富有的人。” “这里的情况?” 罗修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四周,而这个时候,肉团子也从他的裙底钻了出来,跳到了他的脑袋上,学着罗修的样子东张西望起来,那刚刚伸展出来的像是蝙蝠翅膀的骨翅在风中舒展开来,粉嫩的球体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而此时此刻,坐在马背上的黑发年轻人问着话,自己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不远处的一座建筑所吸引——相比起周围仿佛在阳光之下燃烧着的火焰似的建筑群,那隐藏在茂密树林阴影之下的建筑显得十分扎眼,虽然也是用红色的瓦片覆盖而成的房顶,围墙也似乎特意用红色的油漆漆刷过,但是阳光似乎照不进那个建筑似的,它矗立在那里,冰冷,与世隔绝。 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里似乎有些眼熟……不过很快地,罗修就意识到这大概是他的错觉,他当然是第一次来到所谓鞋匠的地盘上,以前他也不可能看见过眼前的建筑才对——觉得眼熟,大概是觉得这么一个奇怪的建筑,远远地看上去有一些像是浮屠罗门。 “那里是什么地方?”罗修抬起手,指了指那座建筑,问他身后的男人。 顺着黑发年轻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盔甲之下,男人一双金黄色的的瞳眸中有一道红色的光芒飞快地闪过,他拉紧了缰绳,胯下的白马停了下来——当坐在前面的人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好奇地回过头看他的时候,男人却一言不发地放下了自己头盔上的保护盔,将自己的眼睛隐藏在了阴影之后,他伸出手,将坐在马背上的黑发年轻人从马背上放回地上。 “我不能离开太久,爱丽丝,黑暗公爵不会高兴知道我和你呆在一起太久的,而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什么东西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没有回答黑发年轻人的话,塔罗兵轻轻拉动缰绳,白马厥蹄随即马头掉转了一个方向,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冲着此时正扬起下颚看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挥了挥手。 “等等,死神牌!” 坐在马背上的人微微一愣,随即从盔甲下发出闷闷的嗤笑声:“你又叫了我的名字。” 罗修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只是微微挺直了腰杆,一双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背上那个明显试图在转移话题的男人:“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气氛也怪怪的,那个建筑到底是什么——” 黑发年轻人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此时此刻,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忽然竖起了食指,轻轻压在自己唇部的位置上——隔着一个头盔,他这样的动作应该显得十分滑稽,然而罗修却没能笑出声来,他只是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喉咙微微发紧——是的,打从离开了热闹的市集进入了这个所谓的鞋匠的村庄之后,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太舒服,尽管他努力强迫自己忽略到这种感觉…… “你来到这里是为什么,爱丽丝?” “为了找到鞋匠,让他给我做一双新的鞋子。” “为什么为了一双鞋子这么执着?” “……” “回答不出来了,对不对?” “除了鞋子之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其中应该拥有更值得让你前进的理由——你知道你真正在追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也知道只有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剧本乖乖进行下去,你才能获得哪些谜题的答案——你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世界上这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你获得了’爱丽丝‘这样的名字,为什么偏偏是你从梦中坠入,为什么偏偏是你来到这里,遇见了我们……” “……” “你思考过这些,却不敢独自思考下去;你试图反抗过早就被写好的剧本,最终却因为自己的胆怯停住了通往反抗的道路。” 在塔罗兵的一字一句之中,罗修感觉到一滴汗液顺着他的额间滑落至下巴。 阳光之下,塔罗兵身上的盔甲散发出刺眼的光芒,那金属的光芒尽管沐浴在如此的阳光之下,却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冰冷——想到之前那掩饰在盔甲之下那双金黄色的、带着笑的瞳眸,罗修很惊讶一个人在失去了自己的双眼可以传达的情绪之后,前后的差距居然可以变得如此巨大。 塔罗兵说,你是一个胆小鬼。 黑发年轻人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液,而此时,他却听见不远处那个坐在马背上,此时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男人说:“你流太多汗了,爱丽丝,这样下去会感冒的。”虽然在头盔的之下,罗修看不清楚这个男人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从说话的语气来听,他却不难想象……这个家伙,大概是在笑着的吧。 “我……” “嘘。” 男人放在盔甲上的手指微微弯曲轻压,下一秒,他将手指从自己唇边挪开,放到了耳边,用近乎于被吹散在微弱的暖风中的声音淡淡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罗修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最开始,他仿佛只听见了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以及不知名的虫类潜伏在草地、树丛之中发出的单调虫鸣,但是很快地,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点儿不同的声音—— 隐隐约约的,似乎从那座他觉得眼熟、像是浮屠罗门的建筑方向传过来一阵孩子们歌唱的声音…… “月影摇,天惶惶,拆了东墙补西墙。 羊圈的羊啊被狼叨,第一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他手持长弓要射狼,受了诱惑喝了汤,垂下弓,成了羊, 月影摇,心惶惶,狼入羊圈叨走羊……” 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立体,最后,那最开始隐约的声音竟仿佛就在罗修的耳边响起,那含含糊糊的儿童合唱也变成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的稚嫩嗓音…… “他手持长弓要射狼,受了诱惑喝了汤,垂下弓,成了羊, 月影摇,心惶惶,狼入羊圈叨走羊……” 黑发年轻人愣了愣,因为听到了歌曲里的“爱丽丝”所以变得异常在意,正皱着眉努力想要弄明白这首奇怪的童谣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自己身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 在片刻的怔愣之后,黑发年轻人猛地一把将肉团子从自己的脑袋上拿下来抓在手中,肉团子的翅膀扑打着从口腔部位长出又长又锋利的尖刺,却在黑发年轻人将尖刺刺向动荡得越来越厉害的草丛之前,忽然歌声戛然而止,从草丛里响起了一声惊慌的尖叫声,罗修一怔,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武器收了起来,伸出手将面前的草丛拔开,随即惊愕地发现倒在草丛中的居然是一个大概站起来只到他腰间的五六岁小姑娘。 小姑娘拥有一头栗色的齐肩发,皮肤是不健康的白,身上却披着一件鲜红的儿童斗篷。此时她整个人因为罗修之前的动作而后仰摔在灌木丛中,斗篷的帽子半倾斜地从她的脑袋上滑落,她身边散落着一个被打翻的花篮,里面盛放着几朵看上去是刚刚采摘而来的野花。 “……抱歉。”罗修伸出手,想要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小姑娘从草丛里拉起来,却在伸手抓住她的袖子的时候,意外地抓了个空。 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怔。 却没想到这个片刻的停顿换来了对方的一个大白眼—— “怎么样?没见过残疾人吗?”小姑娘一边用自己完整的那边手拍着屁股,一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伸出从手掌部位就整整齐齐断掉、只剩下光秃秃的椭圆形的手臂,她将打翻的篮子拿起来,“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突然出现在路中央,二话不说就攻击人——” “……是你突然出现在路边的草丛里吧。” “我在这里看着你很久了。”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又翻了个白眼,“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一个人站在这里自言自语个没完没了,说着奇怪的话——在我唱起歌的时候,又忽然转过身跑来攻击我!” “……我没有自言自语,我是在跟——咦?” 罗修瞪着身后空无一人的乡间小道,一阵夹杂着泥土腥香的暖风吹来,清凉的感觉让他额间的汗液稍稍上去,愣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睛——他低下头,直到他腰际的小姑娘冲他皱起眉——他抬起头,上一秒还在跟他说话的塔罗兵却不知所终。 他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而马背上颠簸的感觉却真实让不习惯骑马的罗修现在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屁股在隐隐作痛…… “看见了吧?怪人!”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扬了扬下巴。 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 最终,他仿佛是终于放弃了再瞪着空气试图找出什么端倪,轻轻地叹了口气后,他将目光收回放在了面前这个脾气好像也不太好的小姑娘的身上:“请问……” “什么?”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爱丽丝墓园。” “……什么?” “就是叫这个名字啊,这个村子。”小姑娘皱起眉。 “那边那个建筑,又是什么地方?” “孤儿院?弃婴回收地?良知的坟墓?鞋匠先生不捐钱就没办法继续经营下去的地方?——你想叫什么名字都可以,总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是从那里来的,但是我知道我妈妈肯定是逼不得已才把我留在那里,如果你敢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会踢你的屁股!” “…………” 现在罗修得到了他之前想问的所有问题的答案。 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第72章 “我叫拉朵妮。”小姑娘伸出了自己完整的那边手。 虽然很奇怪,但是罗修好歹注意到自己大概需要跟她握个手什么的,但是在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只已经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手时,对方却将手缩了回去,黑发年轻人愣了愣,尴尬地以一个奇怪的弧度将手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叫爱——” “不感兴趣。”拉朵妮面无表情地说。 “……” “怎么样?”身穿红色斗篷的拉朵妮歪了歪脑袋,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你看上去对鞋匠先生的孤儿院很有兴趣,要来参观吗?” “可以吗?” “只要你捐钱。” “……” “听着,这是个划算的买卖。刚才你在自言自语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似乎提到了鞋匠先生——马上就要圣诞节了,鞋匠先生会到我们的孤儿院来,举行一些慈善活动然后带走一些孩子带他们到城市里去过更好的生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想用正当的途径去见鞋匠先生,除非你的口袋里装了至少五百个金币,否则你不可能在他那些吝啬又势利眼的看门狗的看守下看见哪怕鞋匠先生的一根头发丝。但是现在,你只需要五十个银币,就可以作为’捐助人‘在孤儿院逗留三天,而圣诞节就在后天,换句话说你可以在你那五十个银币被利用完毕的最后一刻看见鞋匠先生。” “呃。” “怎么样,不错的交易吧?” “可是我没钱。” “哦,真可惜。”拉朵妮将篮子挂在自己残疾的那边手上,用正常的那边手想一个成年女人似的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做了个鬼脸,“谈话结束了。” 罗修:“……………………” 他现在怀疑这个镇子上的人到底都出了什么毛病!——至少在见到这些人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黑暗公爵已经是这个处于他梦境的世界里最不正常的那一个! “在想什么呢,穷鬼?” 罗修淡定地接受了这个外号,毕竟打从他踏入集市开始就一直被反复提醒自己一个子儿都没有这个事实,于是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只是好脾气地勾了勾唇角:“在想我可能以前是个井底之蛙。” “虽然有点儿太迟了,但是能认清楚自己终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恭喜你,我不鼓掌你应该不会哭鼻子吧?”拉朵妮说完,再也没有看被眼前这个“被六七岁的小姑娘嘲讽的成年人”脸上的表情究竟出现了什么精彩的变化,她转过身沿着他们脚下的这条小路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当她走出几步之后,不怎么意外地听见了身后的黑发年轻人跟上的脚步……拉朵妮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对方踩在粗糙的乡间道路上的赤脚,尘土让那双看上去平日里保养不错没做过农活的脚吧变得有些脏,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黑发年轻人的脚背上有被路边的野草割伤出现的细小伤口。 小姑娘愣了愣,停下步子——与此同时,她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年轻人也停下了脚步,于是她皱起眉:“看来你是认真想要到孤儿院看看——我每天都想着怎么从那儿逃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今天却让我遇见了一个迫不及待想要到那个地方去的家伙,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 “比对着空气说话更加奇怪?”罗修笑了笑反问。 “不相上下。”拉朵妮不假思索地说着,目光又不自觉地在罗修的脚上扫过,“但是如果你执意要跟上来,我可能会跟嬷嬷询问替你要来一双鞋子,不要钱的那种。” “那真是太好了,拉朵妮,你真是个好姑娘。”罗修真诚地说。 然后他的真诚得到了又一双大白眼,小姑娘整理了下自己肩膀上的红色斗篷:“当然,你以为我是个什么贪财的人吗?”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唔,我叫爱——” “啊算了,果然不感兴趣,还是叫你穷鬼吧。” “……” 身无分文地到达了一个奇怪的集市,获得了一份毛毛虫先生写的以自己为主角的小黄书,被街边卖三文鱼眼睛糖葫芦的仙鹤忽悠了一顿,然后到一家古董店的老头跟前自讨没趣地获得了一番奚落,最后因为自己的武(宠)器(物)贪吃背负上了偷窃的罪名,逃命途中以为遇见了白马良人(救命恩人),但是现在这唯一一个貌似发光点的存在却变成了不知道到底存在过没有的存在—— 而现在,罗修觉得自己有一股对六七岁的小姑娘下跪叫女王的冲动。 这一点也不糟糕——看着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带路的、身高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的后脑勺,罗修心想,呃,当然,一点也不糟糕,至少相比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来说,如果最后的结局是他获得了一双鞋子不用再打着赤脚像野人一样满街跑的话,那今天恐怕勉强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一天。 他们沿着小路往下走的时候,他们步行的时间已经长到罗修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穿越过了整个村庄——而这是一个拥有奇怪名字的村庄,爱丽丝墓园——哦,事实上,罗修几乎认为替村庄取这样奇怪名字的人是正确的了,周围安静得可怕,静到风吹过的声音都能从耳边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就像是真真正正地正处于一个墓园之中。当他们经过无数的农庄和磨坊最终来到了被林荫覆盖失去阳光照耀的地方时,罗修注意到他们这一路走来始终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其他的人——甚至是奇怪的动物——相比起之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集市,这儿仿佛是一个完全被隔绝起来的另外一个次元。 或者说另外一个世界。 而此时此刻,在罗修面前的则是那一座像是浮屠罗门的建筑。 依旧是由古老的罗马式建筑发展来、被文艺复兴建筑所继承的哥特式建筑,高高的铁栏杆以及斑驳的墙壁——虽然看得出曾经二次粉刷,但是铺天盖地的爬墙虎却将它们新粉刷的墙壁破坏,粉红色的墙壁下面露出了一层泛着黄色的灰色墙壁;建筑的房顶高耸消瘦,带着一个小小的尖顶阁楼,当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吹过时,站在这座建筑的面前,黑发年轻人却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他看见浮屠罗门时一样——哦,不——换句话来说,这感觉更加强烈。 眼前的建筑神秘,崇高,然而当人们站在它的跟前抬起头仰望他的时候,却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哀婉情绪——罗修从来没有想到过,冰冷的建筑也能散发出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而他现在就是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这些。 “我说过,这里让人窒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家庭会因为孩子与父母分离而快乐起来——很多孩子从这里离开走向新的家庭,更多被抛弃的孩子来到这里,而后者带来的负能量远远不能让前者那一点儿我们自己都看不清属性的阳光驱散。”低低的女童声从身边响起,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后低下头,看着拉朵妮放下自己脑袋上的斗篷帽尖,风吹过时将她那头柔软的卷发弄得有些凌乱,她转过头,用那双又圆又大猫儿似的眼睛扫了罗修一眼,这才缓缓继续道,“有人说过,长期面对粉色的墙壁会让人的心理变得暴戾而扭曲,但是粉刷墙壁这种事情却并不由得了真正住在这所建筑里面的人决定——它们只会把用剩下的油漆拿过来,以慈善的名义废物利用。” “……”罗修很惊讶为什么这样的话会由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嘴巴里说出来。 拉朵妮将手中的花篮随手摆在门边,用那只完好的手抓住了罗修的手腕带着他绕着整个建筑走了一圈,他们在几乎等同于浮屠罗门当年罗修遇见乌兹罗克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同样的废弃花园,但是拉朵妮却告诉罗修,那个后面是禁地,听说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建筑在废弃的花园里,但是这花园却作为禁地被锁上了二十多年,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够获得批准进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鞋匠先生说的话,我们就得无条件听从,没有人能够违背自己的衣食父母。” 拉朵妮一边说着,又以不容拒绝的横冲直撞气势将黑发年轻人拽到了一个类似前院的地方。这个时候,在隐隐约约的笑闹声中,罗修发现前院里居然有一群和拉朵妮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他们看上去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肤色。 唯一的共同点是,令人觉得并不太舒服的,那些孩子看上去都是身上有所残缺的,有一个在游戏的过程中刻意明显地看见他的脚下不稳,比如从右腿的大腿根部下面开始就空空如也;还有一个小姑娘的下巴是歪的,天生畸形;在那个小姑娘身边的孩子只有一只眼睛,对称的另外一只眼睛的部分是空空如也的一片平坦,另外的眼睛不像是瞎了反而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最让罗修在意的是,还有一个从头到尾看上去都很正常的卷发小姑娘,她看上去可爱极了,但是糟糕的是,她只有一半的脑袋——和正常人不同,她从额头往上的部分是完全干瘪的,就像是一个坍塌的沙袋。 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有什么不同或者因此而感到奇怪,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正常的孩子似的围在一起玩耍——在看见他们的时候,罗修甚至确定自己看见古怪的拉朵妮眼中一亮,但是奇怪的是,小姑娘并没有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也没有立刻加入他们的游戏,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是的,那些孩子似乎在玩一个游戏。 一个孩子蹲在中央,曲起膝盖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之间,其他的孩子拉着手围绕着他转圈圈,一边转圈圈一边整齐地用稚嫩的童声念着—— 【围起来,围起来! 笼中的鸟儿, 何时才会飞出来? 快天亮的夜晚, 白鹤和乌龟摔倒了, 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看上去只是一个简单的游戏,当绕圈圈的运动和这首诗歌一块儿停下来的时候,那个在中间的孩子就必须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猜这会儿停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孩子是谁——一个单调却无聊的游戏,但是他们看上去却玩得很开心。 罗修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这首诗歌是什么意思?” 拉朵妮耸了耸肩:“我只是一个孩子,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喔。”罗修木讷着脸点了点头,看样子被小姑娘完全说服地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儿荒谬。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见身边的拉朵妮说:“不过我确实知道。” 罗修:“……………………” “童谣的最后一句有个含意’在那时刻背后面对鬼的,就要代替笼中的鸟儿当替死鬼‘,是一个从二十多年前流传下来的圣诞节仪式——不知道从谁开始传开的,但是圣诞节之前,我们都会玩这些游戏,只不过代替笼中鸟的不是什么替死鬼,而是离开这里接受治疗的名额。”拉朵妮说,“我之前说过了,鞋匠先生每年都会到这儿来,在圣诞节之后带一些孩子离开,到城市里接受治疗然后找一个好人家结束孤儿生涯。” 罗修看着不远处的那些孩子,看上去是上一轮的游戏几次了中间的孩子都没能猜中自己身后的人是谁,现在他们又开始念起了那首童谣,开始了转圈圈的游戏……黑发年轻人停顿了片刻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儿毛毛的,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身上的拉朵妮——这会儿,小姑娘正用近乎于痴迷的眼神看着那些孩子玩耍游戏。 【——围起来,围起来!笼中的鸟儿,何时才会飞出来?】 罗修清了清嗓音:“我注意到你们管它叫仪式。” “听说是为了纪念一个二十多年前曾经在这里难产的女人以及她死去的孩子。” “难产的女人?” 【——快天亮的夜晚,白鹤和乌龟摔倒了……】 “是的,你也注意到了二十几年这个词语的出现频率有点儿高对不对?” “……呃。” “看来你没注意到。” “……” “虽然没有认定,但是我怀疑这个女人大概就是那个废弃花园里的女人,她们应该是同一个人——她恰巧路过这里,那天风雨交加,但是她的宝宝却即将出世。好心的嬷嬷们接待了她并且试图帮助她顺利产下自己的孩子,但是不幸的是她难产了,尽管她极力要求,但是嬷嬷们还是为了救她一命没能保住她的孩子。第二天,天空放晴,嬷嬷们一大早去探望那个女人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带着她从出生开始就死去的孩子——当然,也有人说她是因为受到打击过大当天晚上就死去了,不过没人知道,因为最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女人。” “为什么要纪念她?” “拜托,我们这里是孤儿院!”拉朵妮斜睨了身边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而那个女人是我们这里象征意义上的出现过的唯一的’母亲‘!而且无论她的还是是生是死,她都一点儿也不嫌弃地在最后带走了他离开这个名叫孤儿院的地方——哦天呐,不要告诉我你会以为我们没有期盼着哪一天亲生父母们声泪俱下地来到孤儿院前面诉说着自己的罪然后哭着求着带走我们——就像是正常的成年男人会幻想女人脱光了睡在自己的床上一样,这太正常了好吗?” 黑发年轻人的唇角猛地抽了抽,心想这简直一点儿也不正常好吗。 拉朵妮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哦,对了,听说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和这座村子很符合的名字呢。” “啊?”罗修转过头来,眨了眨眼,“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叫爱丽丝。” 第73章 罗修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露出了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但是他知道至少自己现在的表情是让拉朵妮满意了——小姑娘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坏笑的时候,黑发年轻人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被耍了的错觉,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听见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用那种仿佛看穿他想法的讨厌戏谑嗓音说:“不是骗你的,也不是专门要吓唬你,我现在笑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表情很精彩,如果你有一面镜子的话,你也会笑的——怎么,穷鬼,你很怕鬼吗?” “我……” “也是,你那么穷。” “……” 逻辑在哪! 黑发年轻人满脸无语地站在台阶上,拉朵妮拧开头看上去心情不错地哼着歌,她哼的歌曲并不是不远处的那些小孩子们做游戏时候唱的童谣,而是最开始遇见罗修的时候唱的那一首,歌词里面也提到了“爱丽丝”,并且曲调轻松欢快,配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歌词,怎么听都觉得十分奇怪……罗修正想问拉朵妮唱的这首童谣是什么意思,却在这个时候,拉朵妮忽然转过脑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罗修:“看懂这个游戏了吗?” “没有。” “你不仅穷,还挺笨。” “……” 拉朵妮勾了勾唇角,像个小老师似的解释道:“为了防止作弊,这个游戏最公平的方法不是最后留下中间的人可以跟着鞋匠先生离开孤儿院,而是围绕在周围一圈的人,如果谁始终没有被猜中,谁就是赢家——也就是说,当参与游戏的所有人都到中间去过之后,没有到中间当过’鬼‘的那个人,就会是最后的赢家。” “喔。” “赢家圣诞节过后就会离开孤儿院了。”拉朵妮说着,忽然声音猛地沉了下去,而仿佛是配合着她的音调的变换似的,此时在他们不远处游戏的孩子们也与此同时结束了他们的游戏—— 手拉手围成圈的孩子们将手放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之后最后将目光留在了今年的“幸运儿”身上——顺着他们的目光,站在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注意到,这一次被留下来、始终没有被其他的孩子猜中的是之前他留意到的那个只有半边脑袋的那个小姑娘——那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姑娘,相比起其他嘻嘻哈哈的孩子来说,作为最后胜利者的她看上去不高兴也不伤心,当所有的人都用羡慕的语气跟她说着吉利话的时候,她却只是搓着手看上去很不自在地深深低下了自己的头,那长长的额发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她的整张脸这样去—— 她看上去简直像是不存在一样。 罗修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奇怪错觉。 ——当然了,或许这就是她始终没有被猜中的原因。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似乎对自己的天生残疾并不是那么坦然,长卷的、干枯的亚麻色头发垂落于腰际,当她从围绕成一个圈的孩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她还在用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抚弄着自己的头发,看上去似乎正在试图让它们稍稍蓬松一点儿好掩饰住一些她拥有可怕形状的脑袋。 而此时此刻,罗修发现站在他身边一直话很多的拉朵妮也停止了唱歌或者说话——她完全地安静了下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被其他孩子们围绕在中间的那个奇怪小姑娘,那眼神很奇怪,不是羡慕也不是祝福,看上去甚至不是嫉妒,良久,罗修这才看见拉朵妮有了表情,她皱皱眉,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怎么是她?” “怎么不能是她?” 拉朵妮转过脑袋,用那种很古怪的眼神深深地看了黑发年轻人一眼,等了一会儿,直到罗修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这才动了动唇,忽然说:“这个艾米,脑容量就像她看起来的一样,不知道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我讨厌她,所以不想让她当上今年的幸运儿,有什么不对?” “……”居然是这样……黑发年轻人很无语地说,“从头到尾都不对,你不能因为你不喜欢一个人就去诅咒她不能拥有美好的未来——” “我都可以看见你身后的圣光了,你是耶稣转世吗?穷鬼!你跟一个孩子说什么大道理?”拉朵妮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说了我也听不懂,省省吧——我就知道我讨厌她,所以不想让她好——” 拉朵妮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个时候,那个名叫艾米的幸运女孩似乎注意到了罗修这边,而其他的孩子与此同时也顺着她的目光一块儿往罗修这边看了过来——一下子被这么多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黑发年轻人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跟着身边的拉朵妮一块儿闭上了嘴。 艾米在犹豫了一会儿后,从孩子中间走了出来,来到罗修面前——事实上,她看上去比罗修更加紧张……而大概这个叫艾米的姑娘平日里跟拉朵妮的关系真的不怎么好,这会儿她甚至没有看站在罗修身边、正鼓着眼睛瞪她的拉朵妮一眼,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起话的来的时候就像是蚊子哼哼,轻轻地说:“先生,圣诞快乐,请问、请问您是希望来领养一个孩子的人吗?” 这个时候,罗修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多么希望自己能点点头说“是的”,但是这个情况他,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沉默的空隙之间,艾米就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时候,猛地后退了一大步,深亚麻色的头发之下脸上涨红:“抱歉,我忘记了我是什么鬼样子——吓着您了吗,先生?” 罗修闻言哑然,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沉默似乎让面前敏感的小姑娘有了另外的想法——这会儿他赶忙摇摇头,用遗憾又安抚的语气轻声说:“很抱歉,艾米。我只是一个听说鞋匠先生在圣诞节的时候到这儿来于是试图过来碰碰运气而已路人而已。” “——啊,没关系。” 松了一口气的语气,艾米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黑发年轻人一眼,这一次,大概是因为面前这个身穿着女仆装却是个年轻男性的奇怪扮相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又因为面前的人看上去十分温和,这个平日里话少的姑娘居然主动搭上了话:“真奇怪,先生,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您不穿鞋子?气温这么低,您不穿鞋子恐怕是会感冒的。”说着,小姑娘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黑发年轻人的衣角,“我带您去找嬷嬷,无论您因为什么原因到这儿来,哪怕只是一个恰巧路过的路人,我相信好心的嬷嬷也不会忍心看着您在这种天气打着赤脚的。” 艾米话语刚落,就在这个时候,拉朵妮皱着眉在旁边嘟囔了一声:“真是多管闲事。” 而艾米仿佛就打算这样彻彻底底地无视这个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似的,听了拉朵妮的话,她甚至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轻轻拉着黑发年轻人的衣角带领着他走进了他们身后的那座阴森建筑里——看着他们的举动,站在一旁的拉朵妮先是愣了愣随即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口中碎碎念着谁也听不懂的抱怨,尽管这样,当罗修他们慢慢走进建筑里的时候,她却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在了她们的屁股后头……一路上,罗修问了有关于他们玩耍的游戏以及那个童谣的问题,而艾米的说法几乎和拉朵妮一字不差,甚至更加详细许多—— “确确实实是为了纪念那个名叫爱丽丝的女人,所以才忽然流行起了这样的一首童谣——啊,说起来,这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告诉我的,她知道得总是那么多。”走在前面的小姑娘声音细细小小的,她在和罗修说话的时候,没走几步还会回过头来看罗修,像是好奇他脸上的表情又像是在催促他跟上自己,当目光和黑发年轻人在空中相撞的时候,她脸上还会浮现一丝丝红晕——罗修注意到,只有在提到她的“那个朋友”的时候,她的语气才会比平常高昂许多。 “她在哪儿呢?” “哦,离开了。”艾米用相比起拉朵妮来说不知道斯文了多少的笑容轻轻地说,“相比起我,她的残缺倒是没那么严重——去年的幸运儿是她,她已经随着鞋匠先生离开了,我猜想这会儿她大概已经成了一个正常孩子的模样,然后找到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毕竟她那么可爱,一直是我们的开心果,咱们还约好了等我也可以出去了,就在外面的世界再次见面呢,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的这么快……啊,抱歉,先生,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不,”罗修几乎控制不住地扬起唇角。 “言归正传,刚才您提到的这首童谣的名字叫《笼中鸟》,整个诗歌很短,’围起来,围起来! 笼中的鸟儿,何时才会飞出来?快天亮的夜晚,白鹤和乌龟摔倒了,在你背后的人是——谁?‘”艾米用那女孩子特有的童音将童谣轻轻地哼了一遍,末了,才顿了顿,缓缓继续道,“之所以用这首童谣歌唱’爱丽丝‘,就是因为这首童谣本来就是在歌唱着怀孕妇人的。” “咦?” 罗修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了拉朵妮一眼,后者不怎么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你又没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只是问我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罗修不怎么客气地回复了她一个同样的大白眼。 而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艾米表现了她极致的淡定以及把“最好的鄙视就是无视”这条铁律发挥到了最佳状态,她带着罗修走过一道长长的、铺着陈旧发灰地毯的走廊,在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忙着和拉朵妮互相甩卫生眼的时候,她的声音听上去却四平八稳:“《笼中鸟》,就像是它的歌名一样,笼子所围住的小小鸟居,或者表示用竹篱笆围住的神社。歌词的第一句是’围起来,围起来‘,指将笼眼的形状组成的图形的中间所存在之物包围起来;歌词的第二句是’笼中的鸟儿‘就是’笼女肚中之物‘,即胎儿。” 他们穿过了一扇扇紧紧闭合的门,而期间艾米似乎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歌词的第三句,’何时才会飞出来‘,这里便是指’什么时候胎儿才会从母亲的怀中出生‘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拥有着厚重、华丽、与之前所有的房间都不同的大门的门前,走在前面带路的艾利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抿了抿唇,将手指竖起来压在唇上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做了个噤声的声音,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听了一会儿,她这才转过头来压低声音对莫名其妙的黑发年轻人说:“里面有人说话——我听着声音,大概是帽匠先生,这真是太幸运了,先生,每一年圣诞节他都会提前一会儿来收集我们的资料以为即将要被接走的孩子做好准备——而今年他来的又早了一些,这对于您来说倒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啦!” 罗修听着她的话,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扇紧紧关闭着的门。 艾米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用小手掩着唇嗤嗤地笑了起来:“太心急了,先生,他们还要好一会儿呢——我们可以在这里等等,或者我带您到旁边的偏厅去,那里有壁炉不至于让您受冻。” 罗修正想说不用了,这个时候,拉朵妮却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用不着,这穷鬼皮糙肉粗,冻不死。” 艾米没理这个刻薄的姑娘,只是望着罗修。 罗修斜睨了一眼拉朵妮,然后在艾米奇怪的目光下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用夸张的语气说:“正好,我快冻死了。” 一行三人离开那扇门前,走到旁边的一扇相比之下要小得多的门前,艾米率先伸手推开了它,于是罗修惊讶地看见一间极其富有复古风味的房间缓缓在自己面前敞开——房间里铺着厚重的地毯自然不用说,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些年代的壁炉里面的柴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大块的青石砖快作为墙壁,房顶上还有巨大的吊灯。 偏厅里放着几把看上去及其柔软的沙发。 拉朵妮率先爬了上去占据了一个距离壁炉最近的位置,罗修翻着白眼坐到了她身边,艾米最后坐在了他们的对面:“那么……” “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罗修有些迫不及待地说。 然后偏厅里的两个小姑娘都因此而嗤嗤笑了起来——这会儿作为成年人,罗修未免被笑得面红耳赤,顿了顿后赶紧转移话题:“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简单的童谣却会有这样的解释,歌唱一名孕妇,这未免也太奇怪了,那么艾米,接下来的童谣说的是,’快天亮的夜晚,白鹤和乌龟摔倒了,在你背后的人是谁?‘这些又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这就是我们用它来歌唱爱丽丝的主要原因。” “……”罗修拧过脑袋,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心中在“好奇怪好别扭”“没关系我不是爱丽丝”“我才不是孕妇”这三个选项之间艰难地徘徊。 “’快天亮的夜晚‘,就是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哦,如果您听说过关于’孕妇爱丽丝‘的故事就会知道,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我们的孤儿院,请求嬷嬷们的帮助的。” 孕妇爱丽丝。 会心一击。 罗修摸了摸胸口,皮笑肉不笑地冲着艾米露出个僵硬的笑容说:“恩,然后呢?” “’白鹤和乌龟摔倒了‘,这一句大概是整首童谣中最难理解的地方,听说在亚洲的某些国家,白鹤与乌龟都是象征着健康和长寿的动物,所以歌词里,这样的象征摔倒,象征着完全相反的意思,也就是死亡。” “……” “是谁的死亡呢?这首童谣来自日本,在那个国家的江户时代,在京都说到’正面‘就是指方広寺的大佛殿,可以联想到正面的后面所埋葬的人物是一个名叫丰臣秀吉的人,他被砍下的头颅转过来,身体是正面的,头却向后,询问着’是谁杀了我‘——就好像是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在还没来得及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夭折,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像是发问的啼哭后,就断了气。” “……” “整首歌曲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艾米笑了笑,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沙发里,“因为完全吻合了当年的爱丽丝的故事,所以我们用这首歌来纪念这所孤儿院里曾经存在过的唯一的一位母亲——圣诞节之前,所有的孩子们都会玩耍这个游戏,以此来挑选出一个人,那个人可以获得重生、可以获得完整的身体,跟帽匠先生离开的机会。” 艾米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壁炉里的火光照耀在她的眼中——罗修看着那双属于孩子的眼前,却总觉得里面充满着的向往、期待以及希望,让这双平淡无奇的双眼此时此刻尤为明亮夺目……黑发年轻人一时失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因为陷入了关于那个在孤儿院里难产、最后被一首童谣记录了二十几年的爱丽丝的事情的思考,还是只是单纯因为不想打扰眼前小姑娘而沉默。 他的脑袋里一片混乱。 《笼中鸟》的奇怪音调却在这个时候,诡异地和拉朵妮唱着的关于“爱丽丝与狼”的歌曲混合在了一起——心中因为这个变得沉甸甸的,两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关联的童谣,却在一个名叫“爱丽丝墓园”的村庄里,同时歌唱着不同的爱丽丝。 整个全几乎都快陷入了柔软的沙发之中,这一刻,罗修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脑海中很乱。 直到偏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在转过头看向门外的与此同时,在罗修的脑海之中不知道为何却忽然之间闪过了很久以前疯婆子艾丽嘉跟他说过的话—— 【上一名’爱丽丝‘让我把这枚虫卵交给你。】 …… 【一切关于事情的启示你应该从梦境中获得,我只是一个路人,负责将武器发放到你的手中然后在你止步不前的时候引导你前进的方向——游戏从你踏进浮屠罗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爱丽丝,我们都不是能够喊停的那个人。】 …… 【她们或者他们,都因为中途想要离开这个游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毫无意义,并且于事无补——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说明,就好像这一次如果你失败了,还会有下一个爱丽丝出现……】 在黑发年轻人一片茫然的目光之中,大门外面走进来了一个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驼着背,恭敬地引着一名高大年轻、拥有红色头发的年轻人走进来,罗修麻木的目光和对方对视上,却立刻因为对方叼在唇边的水烟枪里吐出的浓雾迷糊…… 罗修沉默。 他甚至没有知道到,当鞋匠出现的时候,原本放松地坐在他身边的拉朵妮几乎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在鞋匠踩着厚重精致的靴子向着他们一步步走来而罗修正忙着发楞时,她冷不丁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阻止他们带走艾米,穷鬼,除了戴在孤儿院,艾米哪儿都不能去!” 第74章 “……拉朵妮,不要任性了。” 黑发年轻人皱皱眉甩开了抓着自己袖子的小姑娘的手,与此同时,他也看见孤儿院的老嬷嬷和鞋匠一同渐渐从大门说投下的阴影中走出——要说鞋匠长成什么样子,最开始罗修几乎是因为震惊而瞪圆了自己的双眼,他在梦境中曾经看见过很多和现实中最后的感染源相互成为投影的人物,但是除了黑暗公爵之外,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第二个人和现实中的人一模一样! 而现在他遇见了。 鞋匠的头顶上戴着一顶高高的、造型夸张的帽子,那帽子有普通的礼服帽子大约两倍那么高那么大,很难相信会有人戴着这样的东西出门——帽子是全黑色的,但是亏得于这帽子制造手艺精湛,哪怕是在此时昏暗的光线之下罗修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帽子的上半部分是一个张牙舞爪的东方龙的造型,立体的龙盘绕在帽身之上,龙头高高扬起,伴随着逐渐走近的帽匠的脚步,整条龙看上去栩栩如生就仿佛下一秒随时都会活过来似的……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却遮不住帽檐下那头火红色的头发,帽檐之下说露出的半张精致的面容,那是化成灰罗修大概都会认得出来的红毛猴子埃德温拥有的脸! “……” 此时,坐在沙发上的黑发年轻人浑身僵硬,就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来到自己面前站定了脚步的帽匠——后者踩着那双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皮质厚重长靴,哪怕是在厚重的地毯上每一脚都能发出“咚咚”的声响,刚到小腿的长靴将他那曲线修长的小腿完美地映衬了出来,就好像是要和他头顶上的帽子配套似的,在每只长靴的左右两侧伸展出一对黑色的骨翼装饰,骨翼的末端挂着金属链条。 当帽匠在黑发年轻人面前停下来,居高临下地微微弯下腰打量他的时候,前者也顺便看见了和这金属链条相配套的、挂在红发男人腰间的饰品腰带。 “这是今年被选中的孩子?” 懒洋洋的、因为刚刚吸食过烟草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嗓音在安静的偏厅休息室中响起。 年轻的帽匠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水烟熄灭后随手挂在腰间,帽檐之下一双眼睛似乎正仔细地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的黑发年轻人,良久,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仿佛是戏谑又仿佛是思量的沉吟:“年纪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大很多嘛,虽然长得是不错,但是年龄还是最主要的问题,这样的孩子恐怕不好找下家啊。” “……” 罗修的额角青筋跳了跳。 不得不说,对方一口一个“孩子”让他整个人浑身发毛。 而那种“妈妈桑在给特殊行业的姑娘们找客人”的语气,更是让他难以忍受。 黑发年轻人唇角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拉朵妮猛地一下重新抓住了他的衣袖,并从鼻腔之中发出十分含糊的嘤咛——罗修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她,却发现这个时候的小姑娘一扫之前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当帽匠说话的时候,她面色苍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就像是一只夜晚公路上车灯下的惊慌小鹿! 而此时此刻,身材高大的帽匠微微弯下腰时所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和罗修两个人一块儿笼罩了起来。 仿佛是感觉到了此时奇怪的气氛,帽匠先生发出奇怪的笑声,他微微转过头,一双如同湖水一般碧绿的瞳眸之中泛起淡淡笑意,目光在整个人都快缩到罗修身后的拉朵妮身上一扫而过,却并没有停顿。 孩子的反应是最真诚的。 如果上一秒,罗修还能用“拉朵妮是个自私的小鬼”来说服自己的话,那么眼下,眼瞧着这小姑娘几乎快被吓得尿裤子的真诚反应,现在罗修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和红毛猴子埃德温长得一样的帽匠先生,很有可能真的有问题。 他微微垂下眼,在一室的沉默之中,忽然压低了嗓音说:“不是。” “嗯?”帽匠勾起唇角,微微眯起眼,看上去就像是不懂眼前的黑发年轻人所谓的“不是”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只见之前一直坐在沙发上的黑发年轻人不急不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将还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的拉朵妮挡在了自己身后——眼前的年轻帽匠大概身高接近一米九,他整整比罗修高了大半个头,于是哪怕是罗修站起来,当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毫无避讳地相撞时,罗修还是能感觉到对方似乎稍稍颔颚、目光擦着帽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就好像在打量一件商品的价值。 ——或者是实验室玻璃箱里的小白鼠。 这样的目光让罗修觉得很不自在,当赤裸的脚掌踩在地毯上时,皮肤与稍稍有些粗糙的地毯毛面接触带来微微的瘙痒——对比起面前穿戴整齐华丽到甚至有些夸张的帽匠,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只觉得自己似乎无论从哪方面都比对方矮了一截。 这真是太糟糕了。 此时此刻,罗修只觉得围绕在他和帽匠周围的气氛都凝固了起来——两股力量在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相互撕扯——呃,那是来自“贫穷的骄傲”以及“土豪的强势”这样的两股力量……黑发年轻人深呼吸一口气:“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 帽匠动了动脑袋,用一根手指将自己的帽檐顶起来了一些,这样罗修就可以轻易地看见他挑眉的动作:“因为什么?” …………………想要一双鞋子。 …………………以及因为你是主要NPC,所以想见你一面。 两个理由,此时此刻站在了正主儿面前,罗修却发现自己一个都说不出口,他动了动唇,心想自己现在这副语塞的模样看上去肯定很蠢。 而就在这个时候,罗修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屁股被人从后面急急地踹了一脚。 ……看上去有人比他对于自己的模样更加拙计。 被身后的小姑娘这么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黑发年轻人身形晃了晃却终于从晃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在他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绕过面前的帽匠一个箭步冲到了对面的沙发前面,在身后的老嬷嬷以及帽匠困惑的沉吟双重奏中,黑发年轻人想也不想地一把将坐在沙发上的艾米抓起来,挺了挺腰杆,用清晰的声音说:“我是来领养孩子的!” 帽匠:“……” 拉朵妮:“啧。” 艾米:“咦?!” 老嬷嬷:“啊啊那个——” 罗修转过头,看向满脸莫名其妙又欲言又止的老嬷嬷——这是罗修打她走进来开始第一次正眼看她,要知道大部分的人类都是有气场的东西,而这个老年妇人的气场一看便知道她是个好人——不得不说,她眼角边的褶皱和身上穿着的洗得发灰的衣服以及补丁给她的这种“好人气场”加分不少……此时,完全没意识到其实自己只是单方面地跟这个老妇人产生“贫穷灵魂共鸣”的黑发年轻人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了一些,他看着孤儿院的老嬷嬷,淡淡道:“我是黑暗公爵家的园丁,有一份正经的工作,难道我不具备领养一个孩子的条件吗?” 黑发年轻人看上去从容淡定。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把“黑暗公爵”搬出来当谈判条件的时候,他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 孤儿院的老嬷嬷看上去有些难以决绝了,她的双手在身上的裙子前面蹭了蹭,目光在罗修和帽匠之间来回游走,最后,她决定把这个难题扔给第三位当事人——于是,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了拥有长卷发、脑袋畸形的小姑娘身上。 “艾米?”老嬷嬷用试探性的语气叫了一声小姑娘的名字。 艾米看了看帽匠,又回头看了看此时轻轻牵着自己的手的黑发年轻人——当她的目光与后者沉静的目光对视上,片刻之后,就当罗修几乎以为她会点头答应时,却没想到她垂下眼,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黑发年轻人的手掌中挣脱出来,艾米低下头,没说话。 瞬间的寂静之后,一声轻笑声打破了这僵局。 “看来我们已经有了答案。” 帽匠先生抚掌轻笑,这个高傲富有的年轻人在获得了完全的胜利之后便再也没有看罗修一眼,他走上前来,用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挑起艾米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下,在对方惊慌地避开他的视线时,不着痕迹地放开了她,顿了顿,这才缓缓地问:“看来,你就是今年即将飞出鸟笼的那只幸运小鸟了?” 艾米低下头,她又变成了最开始罗修看见她时那副沉默文静的模样,以不着痕迹的幅度点了点头,要不是此时的房间里很安静,相信没有人能听清楚她回答的那句“是的,先生”。 帽匠的目光轻描淡写地从她干瘪的脑袋上扫过。 似乎对这样的目光十分敏感,艾米似乎十分畏惧地轻轻颤抖了下。 然而这样的畸形程度在帽匠看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大事,他看那么一眼仿佛只是因为他需要看那一眼而不是因为好奇心,也并没有出声安抚明显因为他的目光而情绪变得敏感的艾米,他的唇角还是保持着微微勾起的弧度:“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过头,用很低的声音问孤儿院的老嬷嬷什么时候才能办认领手续,后者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回过神来,对视上了帽匠先生那双看不出多少情绪的碧绿双眼后,面部肌肉飞快抽搐了下:“一会儿就可以。” 老妇人用苍老的声音回答。 “无比期待。”帽匠用并不那么真诚的声音说,“明天就是圣诞节了,照例在明天早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我会派我的人过来将第一份特殊的礼物送给今年的幸运小鸟,嬷嬷,您看这样可以吗?” 年轻的红发帽匠的声音听上去礼貌而生疏,那恰到好处的低音让人几乎就要相信面前的人是一个好心肠又优雅的富有绅士——然而之前就提到过,人的身上总是自带一些与生俱来的气场,而此时此刻,这个“好心肠又优雅的富有绅士”在罗修看来,总让人感觉周身都带着一股黑色的、令人不安的狂躁之气。 当他用缓慢而故作优雅的声音说话的时候,这种“狂躁”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浓烈,几乎要将他的整个人尽数淹没。 这样表里不一的人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十分不安。 罗修下意识地看了看拉朵妮所在的方向,却发现此时此刻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沙发,当老嬷嬷和帽匠商量着领养手续的问题时,她旁若无人地径直快步走出偏厅大门,而艾米则逃避似的将视线放在了窗外,尽管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细看的风景。 没有人拦住拉朵妮。 从始至终,她就好像是不存在的人似的。 …… 就如同罗修所判断的那样,孤儿院的老嬷嬷倒是个真正的好人,她似乎并不恼火他几乎就要搞砸了孤儿院一向以来的传统,在接受了帽匠先生的又一大笔足够支撑来年整个孤儿院全年开销的馈赠之后,当着这个红毛的面,她甚至温和地邀请罗修一块儿留下来,过完圣诞节再走。 “别看我们这儿平日里似乎规规矩矩,但是到底还是孩子多,圣诞节比您想象的可是要热闹许多呢!”老嬷嬷劝说道。 而罗修对此表示十分喜闻乐见,因为这会儿哪怕是有人拿扫帚赶他,他也暂时不打算离开这所孤儿院了……于是,当坐在桌子边上正龙飞凤舞地在一些文件上签字的帽匠似乎听见了他们的话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黑发年轻人时——后者牵扯脸上肌肉,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盯着帽匠那双碧绿色的双眼,却用十分讨揍的语气跟老嬷嬷近乎于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帽匠当然听出了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话语中的挑衅。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刀光剑影。 于是,在老嬷嬷出去端茶、办公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坐在桌子边上那张宽大的扶手椅中的年轻帽匠终于暴露了本来的面目。 红毛帽匠一扫之前人模狗样的优雅嘴脸,椅子在他屁股底下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声响,擦着地面从桌子边退开小半步的距离,上一秒还保持端正优雅坐姿的年轻富商翘起二郎腿,像个街边小流氓似的抖了抖腿,并顺手将手中正使用的羽毛笔随手扔了出去——看也不看笔尖的墨汁将文件都弄脏了一小块,他只是伸出手,顶了顶自己的帽檐,冲着这会儿沉默站在办公室角落里的黑发年轻人露出一个肆无忌惮的笑容:“哎呀呀。” 罗修因为对方这副变脸很快的德性愣了愣。 帽匠勾起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讨厌表情:“你看上去好像很讨厌我,怎么,仇富么?” 罗修:“…………”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长得很漂亮,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没有得到回答,帽匠却自言自语得十分开心,用那种不急不慢的目光在黑发年轻人身上扫了一圈后,他又缓缓道,“我刚才还准备想问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古董店里来工作,我可以出比黑暗公爵更高的报酬。” “喔?”罗修扬扬眉,“你准备用多少钱来挖墙脚?” “一晚三千金币怎么样?” 一晚。 真够简单粗暴的哈? “……这就是你所说的’工作‘?” “至少我不会让我的人打着赤脚满世界乱跑。”帽匠轻笑一声,露出了一点儿属于年轻人的得意神情,“对待情人这方面,我可是比黑暗公爵细心温柔得多——他太老了,对待这方面缺少激情,容易让人乏味。” ……末了还不忘记踩“竞争对手”一脚。 想了想黑发公爵那英俊到爆的颜,基于对乌兹罗克(的脸)的偏袒,罗修毫不犹豫地将帽匠的话扔进了垃圾桶里。 而帽匠还在喋喋不休地“循循善诱”:“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对于床事的需求很少,我经常听到黑暗公爵的情人抱怨他性冷淡,虽然那张脸是长得不错,但是这年头也不能光看着脸就高潮你说对吧?” 黑发年轻人唇角抽搐,正想送这位厚颜无耻的帽匠一句“流氓”,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帽匠将之前那个被他随手扔开的羽毛笔重新捡起来,恢复了端庄的坐姿端正地摆出了之前那副签文件的正确姿态——正当罗修奇怪这家伙又抽什么风的时候,他们身后的门却被人推开,外面走进了端着下午茶的老嬷嬷。 而此时此刻,办公室中看上去还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完全不知道刚才她的贵宾已经对她的穷逼客人进行了猥琐的语言性骚扰。 第75章 当夜幕降临,在帽匠先生乘坐着他那辆连马蹄都是用黄金打造的华丽马车离开之后,罗修曾经想要找拉朵妮谈一谈人生——具体谈什么,他还没有想好,可以从今晚天气不错有星星有月亮谈起,然后循序渐进到诗词歌赋最后再到人生哲学…… 是的,罗修从小到大从未和女性约会过,在他做好了觉悟要把人生中重要的第一次贡献给这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找遍了整座孤儿院都找不到她人在哪里,而其他的所有孩子都对他这个陌生人敬而远之,罗修甚至找不到一个人去问问有没有看见那个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的下落。 她的篮子还放在孤儿院门口,里面采摘的那些白色的小野花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水分已经蔫巴巴地泛着黄,当罗修若有所思地拎起那篮子打量的时候,却隐隐约约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黑发年轻人转过头去,却只来得及从微微开启的门缝处看到一个跑远的小小身影,以及来人踩在青石砖地面时发出的“哒哒”声响。 昏黄的月光下,远远地从后面看,拥有一头齐腰长卷发的艾米完全不再是头部天生畸形的孩子,她步伐意外地轻盈敏捷,而从罗修的这个角度看她,就仿佛看见了一只夜晚悄悄出现在月光下跳跃的林间精灵。 想到今天下午,她轻微挣扎着从自己的手掌间挣脱,选择了更加富有的年轻鞋匠时,站在原地傻愣着的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睛,看着艾米的身影在转过一个拐角处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夹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来,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感慨什么。 其实换位思考一下,比起一双鞋子都买不起的“所谓园丁”,如果他是艾米,他应该也会选择承诺治疗好自己身上的残疾并且能够赐予自己新的人生的帽匠——更何况那个红毛长得挺英俊的,还带着小姑娘都喜欢的那种恰到好处的优雅且流氓着的矛盾气质——当然这不能改变他是个猥琐男的事实。 空荡荡的走廊上,黑发年轻人像是个神经病似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声“我长得也不丑吧”之后第二次叹气,他转过身,却猛地一下发现他找了一晚上的那位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是幽灵似的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大半夜的。 冷不丁地,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出现在你的身后。 面无表情地盯着你。 月光照进来照在她那还算精致的小脸蛋上,那白天里看还算正常的面部皮肤,愣是被照得惨白惨白的还隐隐约约似乎泛着冰冷的青。 这感觉,简直酸爽。 亲,你看咒怨吗? 罗修表示,自从他看过咒怨之后,他就发现这辈子自己最接受无能的就是年龄在十岁以下的、真正意义上的“小鬼”。 心脏在这一刻猛地“呯呯”剧烈跳动之后仿佛就此戛然停止工作,整个胸腔内部都因此而变得异常的空虚寂寞冷,微微瞪大眼视线在冰冷的空气中跟拉朵妮对视上,罗修整个人放空了三秒之后,一点儿也不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面部呈现一个纠结的扭曲状,彻底吓尿。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此时都凝结成了冰。 大脑在罢工了几秒之后就好像终于想起来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谁,黑发年轻人慢慢地收敛起脸上那副“我真的受到了惊吓”的生动表情,然而在他来得及开口抱怨之前,站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瞪着他的小姑娘却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真不礼貌,你这副大半夜见了鬼似的表情摆给谁看?” “……”罗修停顿了三秒,而后他意识到自己貌似被恶人先告状了,于是他进行了今晚的第三次叹气,顿了顿后满脸蛋疼地说,“你好意思跟我说礼貌问题,拉朵妮,没有哪一本礼仪书里有教导过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人家身后这种行为吧?” 拉朵妮嗤之以鼻:“孤儿院哪来的礼仪书,你以为这里是贵族幼儿园么?” 罗修反唇相讥:“正常人都不会大半夜地像是鬼似的出现在人家身后。” “我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是你自己盯着艾米的背影看个不停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在你身后。”不顾黑发年轻人的谴责语气,拉朵妮露出了个仿佛看见了大象在努力扭着腰跳草裙舞似的嘲讽表情,“有没有搞错,那么大个人了还怕鬼,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要笑就笑好了。”遭到一个六七岁小丫头嘲讽的驱魔者罗修大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坦荡荡地说,“要不要借你一个大喇叭宣告全世界,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哎哟,臭脾气的穷鬼,好啦这么吓你是我不对,为了补偿你,唱首歌给你驱赶下恐惧好了。” 拉朵妮裂开嘴露出一个清晰的笑容,清了清嗓音之后,忽然之间声音猛地低沉了下来,窗外寒风呼啸如同恶鬼啼哭之间,空灵缓慢的童音响起—— “快天亮的夜晚,白鹤和乌龟摔倒了,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 “在你背后的是——唔唔唔!”歌声戛然而止,小姑娘瞪大了眼猛地一下将盖在自己嘴上的手扒下来,她瞅了眼此时满脸瘆得慌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脸上露出了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不喜欢这个么,那换一个好了——月影摇,天惶惶,拆了东墙补西墙;羊圈的羊啊被狼叨,第一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好了,闭嘴,在我忍得住还能不打破’不打女人和小孩‘这条规矩之前。”罗修十分头疼地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有没有人说过你小心眼而且坏脾气?”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拉朵妮瞅着黑发年轻人说,“真是难以想象,你居然跟一个小孩子较真。” “小心眼坏脾气?这么说我的人很多啊。” “嗯?” “但是我从来不承认。” “……” 听着黑发年轻人那理直气壮外加厚颜无耻的语气,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这时候一阵风从外面吹来,就好像是她感觉到了一点儿寒意似的,她几乎是不自觉地伸出自己完整的那边手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罗修看着她的动作,正想让她回去加件衣服再出来或者干脆上床睡觉,却在他来得及开口前,忽然看见从拉朵妮的斗篷下掉下来了一朵小花。 那是一朵路边随处都可以看见的白色小野花——它们甚至没有真正的名字,当人们提到它的时候,就会用“那种白色的野花”来代替……然而罗修在意的是,今天下午他遇见拉朵妮的时候,小姑娘的篮子里就装满了这些花,而此时此刻,那些篮子里的花早已蔫巴巴地垂头丧气变成了难看的黄色,而从拉朵妮的斗篷里掉出来的这一朵小花看上去却很新鲜。 就好像刚刚从野地里采摘回来似的。 罗修低着头,看着那朵静静躺在青石砖地面上的花朵。 拉朵妮愣了愣,随即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脚下——在看见那朵地上的花时,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厌恶,喉咙深处清晰地发出了像是野兽暴怒时才会发出的低沉咆哮,然后在罗修怔愣的目光中,小姑娘抬起脚,毫不留情地一脚踏在那朵脆弱的野花上,将它碾碎。 “哪来的花?”罗修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十分平静地问。 “我刚刚从外面回来,”拉朵妮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自己的脚,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正常,就仿佛之前那一瞬间她所表现出来的负面情绪统统只是罗修的错觉,“今晚的风很大,可能是风把花吹进了我的斗篷里也说不定。” 拉朵妮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小手整理了下自己的斗篷。 罗修看着她奇怪地问:“这么晚了,你到外面去做什么?” 拉朵妮斜睨他一眼:“我们才认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而你现在似乎正在试图打听一名淑女的隐私。” “首先,我只是好奇地问下;其次,不好意思,淑女在哪?” “如果你是来找我吵架的,那你现在可以滚蛋了。” “纠正。是你自己出现在我面前,以及,你看上去不仅想跟我吵架,如果再给你长大个二十岁,我恐怕咱们现在已经开始打架了——拉朵妮,你有没有想过性格这么糟糕会没朋友?……比如艾米她就——” “你还好意思说艾米?”拉朵妮一听这个名字瞬间炸毛,二话不说抬脚就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膝盖上狠狠踹了一脚,在对方痛呼一声抱着膝盖跳开时,她一个箭步上前不依不饶地压低声音吼道,“下午在鞋匠先生的面前,你的表现就像是个战斗力负五的渣!” “……我已经尽力了,”罗修皱皱眉,“更何况,虽然那个鞋匠是有点奇怪,但是不可否认,他很有钱,说不定真的可以帮助艾米赢得全新的人生,所以其实让艾米跟他走也没什么不好。” “哦,是啊,’让艾米跟他走也没什么不好‘,我押错了注,输得倾家荡产我那不争气的筹码却跟我用这样的理由搪塞!”拉朵妮用力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说,“多亏了这个——现在可好了——艾米就要被鞋匠带走了!” “……………” 这一次,罗修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在罗修的沉默之间,拉朵妮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这话好像哪里不对,于是在猛地闭上嘴停顿了几秒之后,用更加恶狠狠的语气补充了句:“她凭什么?!” 罗修眨了眨眼:“……………凭她长得可爱性格也像是小仓鼠似的讨人喜爱?” “你见过仓鼠吃自己的孩子么?我见过,而且仓鼠还会特意把小仓鼠吃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留下来以此来告诉你孩子是它自己吃掉了喔。” “……” “下次不要再用这么愚蠢的比喻。” “啧啧,拉朵妮,你已经回答了你自己的问题——哦没错,就是所谓的’凭什么‘——首先要有一点点来赢得’笼中鸟‘这个游戏的狗屎运,剩下的——这就可以很好的可以解释出问题所在——下午明明你也在那里,人家却看都没有看你一眼——你猜这是为什么?”罗修捂着阵阵发痛的膝盖满脸蛋疼,十分没有尊老爱幼之心地嘲讽回去道,“哎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拉朵妮冷笑了一声,又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看也不看罗修一眼,绕过他回到阴影中大概是往通往孩子们寝室的方向走去,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闭嘴吧,穷鬼,你的女儿会比我更加讨人厌的!” “那我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哈。” “开玩笑的。” “……” “我的优秀基因才塑造不出这么惊天动地讨人厌的小鬼。”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路幼稚个够本地相互呛到他们来到一个看上去是通往二楼以及地下室的楼梯口,拉朵妮站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罗修——所有的客房都被准备在二楼,然而—— “我的房间在下面。”小姑娘面无表情地说。 “哦,好巧,我的房间在上面。”罗修指了指楼梯上面,“不说晚安你应该没意见吧?” “说了才要做噩梦。”拉朵妮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一蹦一跳踩着木质结构的楼梯往下走,期间,她似乎又哼起了那一首关于“爱丽丝”的歌曲,曲调不变,然而这一次的歌词似乎有发生一些改变,罗修有些惊讶地猜测这是否是因为他听到过的那一段是不是只是歌词的其中一部分——他努力想要听清楚拉朵妮在唱什么,但是这歌声夹杂在木质楼梯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吱呀声音之间,他什么都听不清。 黑发年轻人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确认自己听见了什么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的声音,他这才在停顿了片刻之后,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接下来一夜无眠。 第二天,盯着一双眼中的黑眼圈,罗修迎来了他在异世界的第一个圣诞节。 大清早的,他便被楼下孩子们调打时发出的尖叫和大笑的声音闹醒——那些孩子们似乎就在他窗户底下的院子里玩耍,当罗修睁开眼的时候,他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什么人在叫“艾米”的名字,并且他们似乎在对着一个什么东西赞叹不已。 黑发年轻人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面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揉了揉眼睛趴在窗台上低下头往下面一看,下一刻,眼中看见的一幕让他的瞌睡在一瞬间一扫而光—— 还是昨天一块儿玩游戏的那些孩子,他们似乎统一换上了新的衣服,这让他们昨天还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脸色这会儿似乎多了一层朝气……而此时此刻,这些孩子们正围绕在一起聊天,在他们中间的那个身影从罗修这个方向看过去并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从她那一头长及腰间的亚麻色长卷发,罗修可以判断那是艾米。 和昨天那个羞涩的小姑娘完全不同。 被围在中间的艾米笑得很开心,发出清晰的咯咯笑着的声音。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孩子。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由五彩的鸟羽以及夸张的绫罗绸缎编制而成的帽子,那是一定大概连上层社会的贵族小姐或者妇人都会对其华丽度望而却步的帽子——高高的帽身完全被五彩的绸缎缠绕了起来,夸张的造型让小姑娘看上去就像是活生生地在脑袋顶上顶了一只大孔雀…… 而正是这顶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的帽子,却将艾米天生的缺陷完完全全地遮掩了起来。 罗修眨了眨眼。 这个时候,下面的孩子们之中似乎有谁提议要去厨房问老嬷嬷要糖果,一群孩子地以艾米为中心点,一窝蜂嘻嘻哈哈地离开了罗修的窗下。 当周围的一切伴随着孩子们的离去逐渐重归于宁静,一阵风吹来,趴在窗口的黑发年轻人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居然在这大冬天里闻到了一丝丝花香……他微微眯起眼,四处看着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窗台下、之前那个名叫艾米的小姑娘曾经站过的地方,在那儿的土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朵看上去刚刚被采摘下来的、脆弱的白色野花。 第76章 三分钟后,罗修站在了那束野花的跟前。 抬起头看了看自己房间的窗户,他发现从自己这个角度似乎看不见有人站在窗户边上。停顿了片刻之后,黑发年轻人弯下腰轻轻地将那束白色野花拾起,这时候恰巧一阵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过,他吸了吸被冻的有些发红的鼻子,然后将那束野花凑到了自己的鼻尖底下。 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香味。 但是气味很特殊,像是玫瑰和夜来香混合的产生物,夜来香的浓烈香味被玫瑰的气味冲淡,变成了一种只要不是很多这种花聚集在一起或者单束花凑近了闻就很难察觉的隐隐淡香,然而这种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想到这里,罗修忽然间皱起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就在这个时候,罗修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别人亲口叫出“罗修”这个名字了,一时间黑发年轻人还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直到他回过头,看见一群刚刚跑开的孩子此时正站在不远处、以戴着华丽的大帽子笑得很开心的艾米为首欢快地冲着自己打招呼,他这才想起,昨天在孤儿院的老嬷嬷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将“罗修”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并不是他现在依然排斥“爱丽丝”这个名字——事实上,他几乎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他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告诉这些老弱妇孺自己的名字叫“爱丽丝”,他们脸上的表情想必会非常精彩,而这并不是罗修想要看见的。 罗修将手中的野花随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当他来到孩子们身边的时候,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个小男孩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声,随即他抬起手,指着灰蒙蒙的天空说:“看呐,下雪了!” 所有的人——包括罗修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天空,果不其然,他们看见一点点雪花安静地缓缓从天空中飘落……罗修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因为就在昨天,这个奇怪的世界的温度还保持在像是春天一样的气温,而尽管昨晚他隐约感觉到天气在转冷,却没想到今天居然就已经冷到下起了雪! 这真是个非常奇怪的世界。 就好像一切按照着某些童话故事里面规定的规律在运行着自己的准则。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主角必须身处在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于是,罗修就来到了这么一个充满了生机勃勃各式各样奇怪植物的世界。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主角必须预见一些性格古怪、造型也很独特的人,于是,罗修遇见了穿着马甲的鸽子,会做饭的松鼠,只会吃下午茶的暴力熊以及性格古古怪怪的黑暗公爵以及小黄文写手毛毛虫先生。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圣诞节必须是白雪飘飘的雪夜,于是,现在天空中就真的下起了雪。 此时此刻,罗修忽然觉得,他身处的这个仙境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属于罗修的梦境“,他所看见的经历的遇到过的,似乎都是在由一个喜怒无常又充满了目的性的人在随手操控着一般……啊,这个想法,倒是和艾丽嘉的说法十分吻合,事实上罗修几乎从来没有将她所谓的”你在参与一场不能宣布弃权的游戏,除非死亡“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罗修只觉得寒气一个劲儿地往他脖子上冒。 黑发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觉得颇为不舒服地皱起眉,而这个时候,看着愁眉不展似乎在思考什么的年轻的“先生”,站在罗修面前的艾米伸出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然后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拉车了下黑发年轻人的衣袖:“先生,我们去拆礼物吧?” 艾米的建议得到了除了罗修之外所有孩子们的支持。 尽管这会儿罗修心烦意乱,但是他还是顺从地跟着孤儿院的孩子们来到大厅——那是一个宽敞而古老的宴会厅,在大厅的中央摆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很难想象需要别人捐助才能维持生活的孤儿院居然会有这么一颗巨大的圣诞树,这样规模的圣诞树哪怕是在现实的世界里恐怕也必须要至少五千美元,是只有大型商场才会使用的摆设。 被装饰一新的圣诞树底下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它们不是装饰,事实上每一个盒子都显得沉甸甸的装满了礼物,而罗修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老嬷嬷正将最后一个礼物盒子从推车上放到圣诞树下,看见他们推门进来,老嬷嬷似乎也为这欢快的气氛感染而笑了起来:“你们的眼睛就像是能看穿这堵墙,你们的耳朵就像是能听见我放置礼物的声音,好了,我只知道你们迫不及待,快来拿走你们的礼物吧,看看帽匠先生今年都送了什么给你们。” 老嬷嬷话语一落,孩子们立刻发出欢快的声音像是一群小鸟似的从黑发年轻人的一拥而散冲向树下,兴奋地在那一堆礼物盒子里寻找夹着自己名字的圣诞贺卡的那份礼物——很快的,在此起彼伏的拆礼物和欢快的惊喜呼喊声中,树底下的礼物盒子都一抢而空一个不剩……有的孩子得到了几本厚重的书籍,有的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或者毛绒熊,有一些得到了电动玩具卡车,还有的甚至是一枚精致的发卡…… 看上去每一个孩子都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罗修皱了皱眉,那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细想,忽然他听见了自己身边似乎有人在叫他。 罗修低下头,看着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没有动的艾米,后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疑惑目光,冲着他灿烂地笑了笑,与此同时伸出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圣诞快乐,先生。” “圣诞快乐,艾米。”罗修微笑着说,“你不去拿你的礼物吗?” “哦,你可以看见树下已经空空如也,按照惯例,圣诞树下的礼物只属于’幸运的鸟儿‘以外的孩子,而且事实上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礼物,先生,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镜子中的我看上去可以那么像是一个健全的孩子。” “你期望这个?”罗修轻轻地问。 “是的,”艾米安静地微笑起来,她点点头说,“很抱歉我因此而拒绝了你,如果不是帽匠先生出现,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任何一名愿意带我离开的人离开——更何况您看上去真是一个好人。” “…………” 呃。 没有圣诞卡片,用好人卡代替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罗修淡定地接下了这张来自小姑娘的好人卡。 “然而我和我的好朋友温莎已经有了约定在先,我答应她要在外面的世界和她再次见面。” “温莎?” “是的,就是告诉我《笼中鸟》以及爱丽丝的故事的,我的那个好朋友——哦,事实上,我几乎觉得她就像是我的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或者妹妹。”艾米笑了起来,“我曾经幻想如果我是健全的或许我的父母就不会将我抛弃,或许我可以拥有一个完整而温暖的家庭——现在我的要求已经变得十分卑微,卑微到哪怕是有一件遮掩物我也觉得世界忽然充满了光芒,温莎的出现大概是我的生命中第一缕光——而现在,我觉得我即将拥有整个太阳,先生,帽匠先生说他会治好我,让我哪怕不戴帽子也像是花朵一样漂亮,就像是每年答应了我们的礼物一定会送到一样,帽匠先生说的话他就一定会做到的,你说对吗?” 听着那细软、还带着明显童音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那话语之中充满着的期颐和向往让罗修很难开口说出任何否认的话,尽管现在他认为整件事情充满着疑点所谓的帽匠似乎并不值得信任,然而当他低下头,对视上艾米那双明亮的、充满着对未来期望的瞳眸时,他还是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 你可以嫌弃她们吵闹、嫌弃他们不明事理不通人情,也可以嫌弃他们做起坏事儿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不可理喻的小恶魔。 但。 当他们决定要让自己像个天使一样站在你跟前的时候,无论他长什么样,他就是个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小天使——让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把这个世界的所有黑暗面都藏在自己的背后,不让他们看见,不让他们听见。 于是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麻木地点了点头,他听见了自己用充满了虚假热情的嗓音撒谎道:“是的,艾米,你本来就像花一样漂亮。”当罗修说完这句话,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因为自己的谎言而露出灿烂的笑容时,有那么一刻,罗修觉得自己大概是恶魔转世——又或者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现今已知最糟糕的人。 艾米大概不知道她的这么一笑笑得罗修过了有史以来最充满了不安的圣诞节。 下午帽匠先生如约而至参加圣诞晚宴,依旧是那华丽丽的黄金马车,只不过今天从这马车上走下来的家伙脑袋上的帽子从“黑龙”换成了充满圣诞色彩的麋鹿帽,红色的缎面将整个帽身缠绕起来,帽檐上有几片绿针叶,左边的帽檐挂着一枚黄金打造的铃铛,当帽匠走动的时候,那铃铛就会叮叮当当地响起清脆的声响……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帽身两边那一对夸张的、高高立起的雄性麋鹿鹿角,帽匠脚上穿着的也是一双看上去像是麋鹿蹄子的品味恶趣味长靴。 被孩子们包围着的年轻帽匠温文尔雅体贴温柔。 罗修在旁边看得一个劲儿地打恶心。 但是寂寞的是周围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一点儿共鸣——直到快接近傍晚晚宴快开始的时候,他的队友才神出鬼没的出现。 “哪去了?” 门被推开的时候,靠在门边的墙上黑发年轻人抱臂看着不远处优雅地坐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壁炉边喝茶的红毛帽匠,眼皮子抬都没抬地问。 “出去玩,一天不出去我能憋死。”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翻了翻白眼,拍掉了自己肩头上的雪花,顺手将装满了野花的篮子放在了罗修脚边,在抬起头时她似乎感觉到了罗修的目光,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样就看见了帽匠——于是,拉朵妮的脸也变成了和身边的黑发年轻人一样的面瘫脸,“帽匠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知道,”罗修说,“脚长在他的身上,他要来我还能拦在大门口不让?” “艾米那个小贱人肯定开心死了。” “啧啧,能不用把你的年龄乘以十倍的语气说话吗?”罗修咂舌道,“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嫉妒。” 然后毫不意外地,他的膝盖得到了拉朵妮的一个飞踢作为今年的圣诞礼物。 当天的圣诞晚宴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毕竟都是老人和小孩,都是属于早睡群体,在早早地用餐过后之后,帽匠宣布明天早上就会来带艾米离开,在孩子们的鼓掌和羡慕的目光下,艾米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的整张脸都藏在了帽檐的阴影下,只有从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可以猜得到,此时此刻的她究竟有多么快乐。 晚餐过后,孩子们统统被赶去洗漱,帽匠也乘坐上他的黄金马车离去……罗修站在孤儿院的门口看着那缓缓消失在漫天大雪中的马车,目光从地上被车轮碾压出的车轮痕迹上扫而过,看不出多少情绪。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红色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拉朵妮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我觉得我猜到你要做什么了。” 罗修想了想,问:“拉朵妮,你对这个小镇应该挺熟的?” 拉朵妮撇撇嘴:“熟。” 罗修:“所以你知道帽匠的家在哪。” 拉朵妮:“车轱辘已经告诉你了。” 罗修:“你还知道他家的院子肯定有一个能让人只有进出又不让人发现的密道?” 拉朵妮:“……” 罗修:“你肯定知道。” “是是是啦,我是知道啦!不过我管那玩意叫狗洞——”拉朵妮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要做什么就今晚做,过了今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罗修沉默了片刻之后,淡淡道,“带路吧。” …… 这一路上雪从未停下,整整下了一天的大雪让还没来得及被人清扫的路面积累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罗修深一脚浅一脚地顶着狂风跟着那车轱辘印,花了大约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帽匠的院子门口——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先把这个疯帽子先生往上数祖宗十八代亲切问候了一遍。 帽匠的家是一座巨大的别院,与其说是给人住的地方,那冰冷的外表看上去更像是什么疯子(很有钱的)科学家的实验室——哪怕是被白莹莹的大雪覆盖着,那金碧辉煌的院子栏杆,镶嵌着大概是罗修见过最大的宝石的大门依旧还是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的不舒服感觉。 拉朵妮带着罗修绕到了后院,然后在七拐八拐之后,他们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跟前停下,拉朵妮拔开那灌木丛,然后,罗修就看见了一个真的类似于“狗洞”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坏消息是,这真的是个狗洞,好消息是,这似乎是一个大型犬的狗洞。 他不用缩骨功也能钻过去。 心理上有点儿难以接受——但是罗修的特长就是逆来顺受随手可掉的节操——于是他没怎么纠结就跟在拉朵妮屁股后面钻了进去。 狗洞正对着帽匠家里地下室的入口大门,罗修跟在拉朵妮身后,看着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犹豫,风将那个小小的声音吹得摇摇欲坠看上去几乎就要被像是风筝似的吹起来……直到来到那扇挂了一把巨大金属大锁的门前,小姑娘停顿了大约五秒的时间,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门把上。 就在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想要推开那扇门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却猛地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朵妮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回过头来看着罗修,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也让罗修来得及看见她那张苍白的脸。 “干什么?”拉朵妮没好气地问。 “问你个问题。”罗修说。 “问啊,就你事儿多——早不问晚不问现在才问!”拉朵妮压低了声音恼火地说。 “喔,”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就是想问问,你的全名是温莎拉朵妮,还是拉朵妮温莎?” “……” “艾米口中的那个好朋友,就是你吧。” “……” “你不是因为嫉妒才不想让艾米被帽匠接走,而是因为为了保护她,才不想让她被帽匠接走吧?——虽然你努力在演的很像,但是我还是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盐,为了对农民伯伯负责,这点儿智商我还是必须要拥有的。” “………………”拉朵妮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抬起手,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丝拨了拨,面无表情地用平静的声音问,“怎么看出来的?” “疑点太多,比如你总是在快要接近晚上的时候出现,比如我不觉得有人类接近我身后的时候我会不能发现哪怕那时候我正在游神,再比如我发现似乎没有孩子会住在孤儿院的地下室,最后,我误会了一点比较重要的,艾米那样的孩子似乎很难做到’忽略你因为我鄙视你‘这样的高超境界,她不理你,只是因为她看不见你罢了。” 拉朵妮勾起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说得好,继续啊?” “拉朵妮,你已经死了吧。” 白雪荧光的反射中,黑发年轻人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良久,在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古怪的笑容。 “真够简单粗暴的,穷鬼。”拉朵妮轻笑了声,“你真应该去读读关于《语言的艺术》这本书,否则你会得罪很多人。” “那也得它是人。” “真恶毒。” “你把老子骗得团团转,你还想让我柔情似水?——现在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那些白色野花,你身上出现过,艾米的身上也出现过,而我刚才想起,我好像第一次见到帽匠和他比较近距离接触的身后,也在他身上闻到过那种味道。”罗修皱了皱眉,“那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 “想知道。”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这就是今晚我们的目的。” 拉朵妮耸耸肩,这一次她似乎不用再掩饰什么地直接发挥了“非人类”的最大力量,她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那看上去比拳头还大两倍还要沉重的金属大锁直接拧断拉扯下来,然后伸出手,猛地一下将这扇紧紧关闭的大门一把推开。 第77章 此时此刻出现在罗修面前的是盘旋着通往地下的楼梯,一眼望去,幽暗的光线让此时站在门口的他们看不见楼梯的尽头——地下室要比罗修想象得深得多,这恐怕就意味着这个地下室的面积也会超乎他想象的宽阔。 楼梯的两旁每隔大约三米不到的距离就放着一颗夜明珠,这些被镶嵌在墙上的黄金金属勾爪固定住的夜明珠的大小、光亮度并不统一,罗修忽然间想到了自己似乎曾经在帽匠的店里看见有客人使用夜明珠去换取物品,由此他推测,这些夜明珠大概是完全在不同的时期被收集然后放置在楼梯上的——很快的,一些空着的、没有放置夜明珠的勾爪证明了罗修的猜测——一颗卖出去大概够普通人家吃一辈子的珠宝在这里却代替了火把被当做照明物,至此,黑发年轻人不得不再一次唾弃了红毛帽匠的土豪程度。 拉朵妮走在罗修的前面,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跟在她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会儿小姑娘似乎脚跟压根就没有着地——被揭穿已经不是人类的她此时完全是肆无忌惮地飘着往下“走”的。 正当罗修处于相当无语的状态时,他却忽然听见“走”在前面的小姑娘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的脚看?” “……你背后长眼睛了?” “我是灵体,对于人类的生物电当然要敏感很多,我几乎能感觉到你的视线快要烧穿我的脚板底了。”拉朵妮说,“虽然我还未成年,但是好歹也是女性,这么盯着一名女性的脚看很猥琐的你知道么?” “……”还女性咧,明明就是女鬼……罗修清了清嗓子,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在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将视线挪开之后,前方的拉朵妮似乎松了一口气变得自在了一些,她一边轻松地往下保持匀速漂浮着,一边问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奇怪,你为什么不问我什么时候盯上你的?你被鬼跟了两天耶,要不要这么淡定?” “喔,”罗修挠了挠头,心想被鬼跟算什么,在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是他遇不到的,“所以你为什么会跟着我?” “因为这个地下室连接着帽匠的古董铺,而你是第一个身上没有任何残疾的完整人却主动要求见帽匠的人,你很特别,所以我就跟上来了,想要看看你是不是能帮忙阻止帽匠再带其他的孩子来他的店铺里——结果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这他妈真的是在夸奖人吗?你才是需要去读《语言的艺术》这本书的人吧,等这事儿完事之后我烧给你好了。 罗修无语,专心下自己的楼梯,楼梯很陡,他生怕自己一个脚踩空滚下去拧断脖子。 又往下走了几个台阶,他又忽然想到好像哪里不对—— 这个地下室的上面明明应该是帽匠的房子,为什么拉朵妮说是古董铺? 罗修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而拉朵妮就好像知道他在好奇什么似的,她冷笑了一声不急不慢地说:“所以,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与其称作是地下室,还不如说它是一个地下王国——它的面积从我们下来的地方作为起点一直从这里蔓延到几百米开外的整条商业街,帽匠,就是这个地下王国的国王。” “地上呢?” “阳光照得到的所有地方都是黑暗公爵的地盘。” “这么霸气的划分地盘方式是谁想出来的?” “黑暗公爵和帽匠的共同协议。” “那地下到底有什么?”罗修皱起眉有些在意地问,“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大的面积来放置?” 可是拉朵妮并没有直接回答罗修的问题,此时此刻的她听上去实际上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从地下室的另一侧可以清楚地听见每一天都有很多人在那家古董店里来来往往,他们穿着不同的鞋子走在地上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有时候我们就呆在这里,听着那些客人讨价还价或者窃窃私语这些都逃不过我们的耳朵——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能从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之中发现一些特别的客人存在,他们大部分都很有钱很有钱,可是他们都不在古董铺买东西甚至看都不会看一眼,他们走进店铺以后大概是会出示一些特殊的证明,然后会有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帽匠的面前,然后帽匠将他们带到这个地下的王国进行另外的交易。” “另外的交易?” “他们是来购买植物的,价值连城的植物——它们才是帽匠家财万贯的真正源泉。” “植物?” “恩,”拉朵妮说着掀了掀眼皮,目光所及处他们已经眼瞧着就要到达这条通道的尽头,而此时此刻,隐隐约约有幽蓝幽绿色的光芒照射过来照亮楼梯的尽头,身穿红色斗篷的姑娘抬起手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红色斗篷,看也不看从斗篷里掉出来的几朵白色野花,她结束了漂浮的姿态落地,毫不怜惜地从那些野花上踩过,又往下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半转过身问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的黑发年轻人,“穷鬼,你听过有一种植物叫’人形花‘吗?” 此时罗修也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光亮。 但是他还是因为拉朵妮的话猛地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他不知道“人形花”是什么植物,没听过也没见过——但是至少从名字来脑补,那大概不会是什么会让人觉得愉快的存在……想到这儿,黑发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果不其然,在空气之中他隐隐约约地似乎闻到了那种白色野花的香味——之前就说过了,若非将一束花凑到鼻尖上闻,会遇见这种情况的,除非是很多很多这种花聚集在一块儿…… 这种味道帽匠身上也有,这大概很能说明这家伙曾经长期呆在某种野花聚集的环境之下——简单的来说,除了直觉之外,这一点几乎是罗修怀疑帽匠的最大原因所在。 拉朵妮在问过了罗修之后却并没有继续再跟他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她抬脚往下走去,每一步都让那些幽暗的光芒将她越照越亮——此时此刻跟在她身后的罗修看着她逐渐被映照成幽绿色的苍白面容、身上的红色斗篷也因为光色变成了其他不那么明亮的颜色……这一幕让罗修产生了一种错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拉朵妮仿佛在一步步地走向被吞噬的道路似的。 然而罗修的注意力并没有很长时间地放在拉朵妮身上。 因为很快的,他便看见了所谓的“帽匠的地下王国”里究竟放置着什么样的“商品”,眼前的一幕几乎将他的全部注意力夺去,若不是此时此刻一个劲儿蹭蹭从脚板底往上冒的寒气以及心中那被恐惧笼罩的沉甸甸的真实感,黑发年轻人甚至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当视线逐渐开阔,所谓的地下王国的真面目终于呈现在了罗修的眼前。 没有人来人往也没有交谈的声音,周围安静得像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整个地下室大约每隔二到三米的距离就被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型机械培养皿,培养皿高约两米,直径在一米左右,每一个培养皿里面都灌满了五颜六色不同色彩的营养液,透过透明的玻璃,人们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培养皿里正在培育着的是什么东西。 罗修迈着机械的步伐走下楼梯,这个时候,距离他最近的培养皿里盛放着的是淡绿色的溶液,溶液里面浸泡着一个看上去大概是五岁左右的小女孩,黑色的、像是人偶娃娃似的短发因为泡在水中往四周飘散着,她闭着眼,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混身上下的四肢以及脊椎处都连接着不断在输送着什么的管子,最初罗修几乎以为她就是一个标本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然而当罗修靠近她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这个被完全浸泡在液体之中的女孩的腹部在以几乎不可见的弧度微弱地起伏…… 她还活着。 仿佛是为了让此时的黑发年轻人更加震惊,就在这个时候,这个罗修以为正处于某种沉睡状态的女孩似乎有所察觉似的微微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但是很快的,在培养皿外的黑发年轻人刚刚来得及看到她的瞳眸颜色是漂亮的金色的同时,她似乎又因为过于虚弱而缓缓地重新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她稍稍放开了自己的膝盖。 不再蜷缩在一起的身体让罗修清清楚楚地看见,此时此刻在这个黑发小女孩的胸口心脏位置生长出了一大束那种无名的白色野花,野花浸泡在营养液中随着液体的缓缓流动花瓣就像是在风中似的轻轻摇曳,勃勃生机。 罗修微微瞪大眼,猛地一下屏住呼吸绕到了培养皿的另外一边,随即,从侧面更加真实映入他眼底的一幕让他这会儿真的差点忘记要怎么样才能正常呼吸—— 只见那一大束白色的花朵并非只是装饰在小女孩的身上,它们是真真实实地以她的胸口为“土壤”,根部深深扎入她的心脏部位,肆意灿烂盛开。 白色野花和美好的人类生命结合在一起的产物意外充满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病态美丽——此时罗修站在培养皿的跟前,只觉得仿佛他的脚底是生了根,他挪不开步子也不能从培养皿中的“人形花”身上挪开自己的眼睛,尽管这会儿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几欲呕吐,那时不时钻入鼻中若有若无的花香简直就要令人魔怔,让他想要大叫,发火,甚至砸碎这里的一切。 “大概是心脏有毛病吧。” 拉朵妮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在罗修的耳边响起。 黑发年轻人这才仿佛终于将自己从淤泥沼泽中拯救出来,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最后滴落在他的衣领里,浑身上下冒着的寒气让他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下,他低下头,用赤红的双目看着站在自己身边,同样仰着头看着培养皿中的小女孩的拉朵妮。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个。” 拉朵妮说着,拉起罗修,让身后走路时如同行尸走肉似的黑发年轻人走到了下一个培养皿的跟前——这个培养皿里是一个拥有长卷发的金发姑娘,从她的右边肩膀处开始,整条手臂都被像是立体纹身图腾似的藤蔓缠绕着,在手腕末端的位置没有手,而是一大束盛开得像是一捧花球的白色野花。 在她旁边的那个培养皿里的是另外一个看上去年纪稍大的孩子,她的双眼里生长出来的花朵几乎遮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留下了一个小巧挺翘的鼻尖以及一张樱桃小口。 人形花的形态各不相同。 白色的野花从每一个罗修可能想象到的人体器官部位生长出来,弥补了那具躯体本身的缺失。 “被送来这里的孩子被称为’种子‘,’种子‘必须现在培养皿里放置一周确认体内污物排泄完毕后才能进行最初的手术——体内留有污物的人形花会影响花香的品质,人形花在最初的手术过后,再在培养皿里呆上三年就可以脱离营养液了。” 拉朵妮站在一个培养皿跟前,那个培养皿里盛放着的是鲜红色的溶液,只不过那个培养皿是空着的——小姑娘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下培养皿外部标注写有姓名牌的位置,这才淡淡继续道:“离开了培养液的人形花是成功的工艺品,不老不死,保持着最开始的外貌永远盛开,除了阳光和干净的水之外不需要任何其他养分也可以很好地永远活下去——作为最近一些年来流行起来的’贵族宠物‘,人形花的价格可是每一年都要往上翻一倍喔……很讽刺吧?身体本身残疾得越严重,盛开的花束就越灿烂,价格也会变得更加昂贵——被世人归入’特殊人群‘的我们,却因为这个原因反而变成了价值连城的宝物。” 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似乎感觉到了黑发年轻人来到自己的身后,她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拿开,大方地让对方看那标注在姓名牌上的名字——拉朵妮温莎。 罗修在一眼扫到这名字之后,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此时此刻几乎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遮掩而去。 “你看,只要是手术总会就会有失败的可能性,就好像植物的移盆也会有失败导致植物死亡的情况一样——在这些成功的人形花被人以天价带走的背后,其实很多的花都在’移盆‘的过程中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主动或者被动的死亡。”拉朵妮笑了笑,转过头,看着罗修,“你到古董店里来的时候,我正忙着躺在手术台上大出血,灵魂出窍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当我看见我自己躺在手术台上、作为人类时候最后的鲜血源源不断从我这边残疾的手腕处流出时,我才真正意识到了’移盆失败‘意味着什么……” “……” “一个贫贱、残缺得像是还没有见到照样就枯萎的生命,如果只是因为手术成功就能变得价值连城,被那些傲慢的有钱人接去像是宝贝一样地供养起来——想要活下去、想要摆脱过去的欲望让我们根本不能拒绝自己乖乖躺到那张手术台上去。”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其实和帽匠先生是一样的——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让我们总是想要拥有比现在更多,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即使谁都知道,道路的尽头只有消亡。” 第78章 道路的尽头只有消亡……吗? 不过尽管知道是这样,还是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前仆后继——有句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只不过……黑发年轻人停顿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将视线从人形花的身上收回来低下头瞥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贪婪或者消亡,这里面应该拥有比想象中更深远的意义,似乎不应该是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应该说出来的话。” 罗修的话似乎并没有让拉朵妮感觉到不自在,她笑了笑道:“死过一次大概会等于多活三十年,有些事情到了面前的时候,只有具有思考能力的人都会想明白——曾经的我不明白……” “不要说是你们这些失败了的孩子,如果人形花还保留人类一丝丝的感情,它们大概也会心存怨恨的。”罗修说。 “谁知道呢?就算怨恨,又应该去怨恨谁?”拉朵妮耸了耸肩,“路是自己选的,虽然以前什么都不懂,等懂了的时候却来不及了。” 拉朵妮说到这儿顿了顿,在片刻的沉默后,她扬起始终隐藏在红色斗篷后的小下巴,冲着不远处排放规律比较密集的培养皿的方向点了点:“就像现在的他们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一样,啊,话又说回来了,确实也没有人能保证人形花在成功地脱离了培养皿从人类变成植物之后它们一样不会后悔,毕竟那个时候它们已经不会说话了,不会笑不会哭,就是一株不需要泥土的昂贵植物。” “我不想说什么大道理,”黑发年轻人冷笑了一声,“不过很显然就是有人打着’愿者上钩‘的招牌堂而皇之地欺负你们什么都不懂。” “恩,你说得对,”拉朵妮深思熟虑之后忽然扔出一句,“你们这些邪恶又讨人嫌的成年人。” “如果不是现在你变成了另外一个物种的话,你肯定也会变成’邪恶又讨人嫌的成年人‘的。”在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罗修顺着她下巴点着的方向看去——在那个方向的培养皿里并不是全部都浸泡着人形花——有一些培养皿是空着的,甚至没有注入溶液,只是其中有几个里面浸泡着一些身体残缺的孩子,他们就像是最初罗修看见的那个黑头发金色瞳眸的姑娘一样让自己蜷缩成一团,罗修注意到,他们身体残缺的部分还没有被那种无名的白色野花所替代。 他们还是人类的模样。 罗修想起了之前拉朵妮所说的“种子”,而现在这一些还没来得及被改造的孩子大概是刚刚被帽匠领到这里放入培养皿里的“种子”……他们来到一排的培养皿跟前,最中间的那个孩子看上去是个拥有标准日耳曼血统的孩子,金发,尽管他此时闭着眼,罗修也能大概猜测到他瞳眸的颜色。 是个大概九岁左右的小男孩。 在幽暗的溶液映衬之下,他那本来就属于白种人的皮肤苍白得就像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 拉朵妮啧啧了两声:“圣诞节之前,和我同样一批的’种子‘刚刚被’移盆‘结束,所以盛放’种子‘的培养皿这个区域显得比较空旷,”拉朵妮看着这些没有盛放溶液的培养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冷笑了一声说,“但是过完圣诞节,帽匠就会从四面八方他’捐助‘的孤儿院里带来很多很多的新的’种子‘。” 拉朵妮喋喋不休的同时,罗修自顾自地凑近了那个培养皿观看,奇怪的是,他似乎有一瞬间看见了泡在溶液之中处于沉睡状态的小男孩在他靠近的同时似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到罗修几乎以为是他自己眼花。 如果不是在那一秒后,他几乎确定了这个孩子的双眼是漂亮的湖蓝色。 “……”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罗修挠了挠头头叹了口气,心中又开始觉得哪里不对。 “穷鬼,我可不想看见艾米像是尸体似的被泡在这里,面色苍白,身上被插满了管子——难看死了!”拉朵妮用不客气的语气说,“你既然跟我到这里来,至少做些什么,别的人我不管,种子你必须阻止帽匠把艾米放进培养皿中!” “知道了。” 一边淡定地应答着咋咋呼呼的小姑娘的话,黑发年轻人想了想后,忽然抬起手在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上拍了拍,这个动作引起了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好奇的注目,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只见黑发年轻人的胸前忽然鼓出来一坨,紧接着一个长着恶魔翅膀恶魔桃心尾巴的肉团子哼哼唧唧地从他衣服里爬了出来,肉团子打了个巨大的呵欠,一个锋利的尖刺从它长大的嘴巴里伸展出来,那尖刺越来越锋利,当它停止生长的时候,那体积看上去就像是一匹成年独角兽的角! “这是什么鬼东西?”拉朵妮像是看怪物似的盯着坐在黑发年轻人肩膀上的肉团子——这会儿,这家伙正用自己的尾巴尖端轻轻地磨蹭它主人那光洁修长的颈脖,拉朵妮唇角抽了抽后诚恳地说,“看上去很猥琐的样子。” 罗修:“……” 有时候童言无忌会更加接近事实的真相——这句话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作为看着这个肉团子从一枚跳蚤的虫卵变成一块肥猪肉,然后长出尖刺、长出尾巴最后长出翅膀,罗修深以为这被取名为“吊车尾”的肉团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搞不好和他的失败教育有关…… 而此时此刻,肉团子发出一声不屑于跟小孩子计较的哼唧声,拼命扑打着它那对于自身体积来说还是不太够强壮的骨翼从黑发年轻人的肩膀上腾空飞了起来——就好像这是一把跟主人完全心意相通的武器,甚至不用罗修开口,它前端伸出的尖刺已经高速旋转起来发出十分具有威胁性的“嗡嗡”声响——在它哼哼唧唧地拼命拍着翅膀往距离他们最近的、盛放着溶液和身体残缺的孩子的培养皿时,忽然之间,他们隐隐约约听见了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了“呯呯”的声音。 就像是有什么重物在捶打着坚硬地面。 罗修猛地一顿瞳孔微微缩聚,最开始,他因为精神过于恍惚一下子将这样的声音误认为是人走路的脚步声,但是很快地,站在他身边的拉朵妮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紧绷,拉了拉他的袖子无声了摇了摇头,抬起手指了指他们一路走过来时候的那个方向:“不是帽匠先生,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罗修抓住肉团子的尾巴,将即将要将培养皿撞碎的肉团子一把拽回来夹在胳肢窝下——后者哼哼哼地发出像是小猪的叫声拼命地在他手臂之间挤了挤,最后还是拧不过主人的力量老老实实地被“夹带”离开它兴趣满满想要搞破坏的作案现场—— 当他们绕过一排灌满了各色营养液的培养皿,在相对比起来十分安静的其他培养皿中,罗修一眼就看见了最尽头的那个培养皿里面的溶液似乎正以不同寻常的波澜动荡着—— 巨大的气泡不断因为液体的动荡从培养皿底部升上浮上水面然后无声破裂,培养皿里的人或许是因为痛苦或许是因为其他的情绪此时此刻在拼命地挣扎着,她在拼命地用自己的手拍打着培养皿的玻璃壁,在其他溶液中的“人形花”安安静静地陷入半沉睡状态的情况下,她看上去就像忽然患上狂躁症。 罗修加快步伐——准确地说是一路狂奔来到那培养皿的跟前,他不怎么意外地看着之前那个如同人偶娃娃似的黑发金眸姑娘,此时此刻她就像是在沉睡中忽然被惊醒的小鸟,溶液之中的她瞪着一双金色的瞳眸,瞳眸里写满了恐惧,在罗修来到她面前之前,她还在拼命地拍打着培养皿的玻璃壁,当她看见罗修之后,她立刻停下了动作,张开嘴,一连串的气泡从她的口腔中冒出来—— 她似乎想说什么。 可惜罗修听不到。 培养皿里面的和培养皿外面的人都在干着急。 只有站在一旁的拉朵妮奇怪地皱起眉:“奇怪,培养皿牌号这么前面的人形花,应该是已经快要完成培养准备可以脱离成熟的……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形花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恢复意识的情况——” 拉朵妮说着,又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不,这种情况应该说是哪怕是在移盆成功之后都不会出现……刚才她睁眼睛那一下都快吓着我了。” 而此时,罗修当然不会意识到拉朵妮的话中其他饱含的更多深意。 也完全没有将之和自己联系起来。 而此时此刻,培养皿中的“人形花”也仿佛终于意识到了站在培养皿外面的人根本不会明白她想说什么,垂下眼停顿了片刻之后,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伸出手,猛地一下拔断了一根连接在她脚踝之上的营养输送管——那营养输送管看上去十分脆弱,被那双苍白的小手轻轻一扯就断裂开来……与此同时,被关在培养皿里的“人形花”面部也相应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好像此时她拔断的不是输送管而是连接着她身体的重要血脉—— 浓稠的血色液体从断裂的输送管接口处蜂拥而出,那一培养皿的淡绿色溶液被晕染开来的血液污染成了奇怪的颜色! “叫她住手吧,”拉朵妮一把抓住了黑发年轻人的手腕,看上去很紧张地说,“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会——” “会死。” 拉朵妮的话最终被黑暗处传来的声音所打断。 站在培养皿前的一大一小一人一鬼具是被这声音所震,他们用几乎要把自己脖子拧断的力道猛地拧过自己的脑袋、不约而同瞪大了眼、面色苍白地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阴暗处声音的发源地。 当帽匠戴着他那镶嵌着满满的白色野花几乎将整个帽子覆盖住的造型独特的黑色礼帽从黑发中走出来的时候,罗修总有一种他是从黑暗的地底忽然爬出来的错觉……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他就这样凭空出现,唇角边挂着一丝慵懒而惬意的微笑,一双碧绿的瞳眸因为他的笑容而微微弯起,一撮火红色的头发仿佛调皮一般从帽檐底下垂下,和白色的野花黑礼帽形成了强烈的颜色对比!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黑发年轻人,随即帽匠便将自己的视线投放在了他们身边的培养皿上,淡绿色的溶液中那浓郁散开的铁锈色让他微微一愣——很难相信,这时候在这个年轻的帽匠脸上居然露出了心疼的神情。 罗修挑了挑眉。 帽匠打了个响指——这效果就好像是他隔空施展了一个什么魔法似的,动荡不安的溶液立刻连带着里面的黑发金瞳的小姑娘一块儿安静下来,它们从刚才那拼命反抗的模样猛地静止住,就像是忽然陷入了沉睡的小鸟。 “这朵人形花已经被贵客订购,因为人形花忽然觉醒出现异常不能暗示交货,一大笔的违约金由我承担的话我恐怕会连续一个月都要做噩梦的。”帽匠一边说着,一边迈着优雅的步伐往罗修他们这边走来,就好像他是准备过来看一看人形花的情况似的,并且这个时候,他还在用那种喋喋不休惹人生气的语气抱怨着,“所以植物果然就应该拥有植物的模样,我早应该预料到和人类沾边的东西早晚会出现意外,啊,这么对比起来,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抱怨的植物就显得可爱许——” 帽匠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当他即将要靠近那培养皿的时候,他看见站在不远处始终没有动作的黑发年轻人却忽然抬起手,猛地一下将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脖子上拉扯了下来——那个蹲在他肩膀上的肉团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在一阵光闪过后,突然变成了一粒小小的白色颗粒掉入他的手中,与此同时,一根像是葡萄藤满的棍子从他的手掌中拉长伸展—— 葡萄藤伸展开来,蔓藤缠绕着编织成了白森森的马头形骷髅头,世间少有的蓝宝石被镶嵌在最前端的骷髅马头额间,丑陋的骷髅马头发出“咔擦咔擦”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缓缓张大嘴,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冰冷的金属光泽闪过,巨大锋利的利刃从马嘴里伸长出来,和骷髅马头整体形成了一把巨大的镰刀,骷髅马头的下面,是缠绕着葡萄藤雕刻的黑色镰刀手柄—— 手柄被黑发年轻人死死地握在双手之间。 这把看上去就十分沉重的镰刀被黑发年轻人握在双手间,而后,他松开了一只手,只是单手就轻轻松松地将它拎了起来,当他挥舞这把镰刀的时候,锋利的刀刃发出仿佛可以割裂一切灵魂的破风声响,和那纤长并不壮实的身体几乎一样长的镰刀被他挥舞得就像是一根毫无重量绳子一样轻而易举,紧接着,伴随着“虎”地一声巨响,那镰刀被猛地一下打横横在黑发年轻人的面前,他的身体微微弓起成一个警惕的进攻性动作,一双黑色的瞳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帽匠。 后者微微一愣。 在他看见那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镰刀刃正对着自己、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威胁时,他却轻声笑了起来:“魔镰,真是让人怀念。” 罗修的视线当中,年轻的帽匠从脑袋上将那顶巨大的礼帽摘下来,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活动了下腕关节后他将自己的手探入了礼帽中——就好像是正在变戏法的魔术师,在黑发年轻人的瞪视中,红发帽匠不急不慢地将从帽子里抽出了什么东西—— 开始是一个被黑色金属包围镶嵌着红宝石的长手柄,然后月弧形的曲线,伴随着那东西一点点被帽匠从帽子中拉扯出来,罗修也跟着因为惊愕不由自主地微微瞪大了自己的眼—— 最后,当帽匠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礼帽随手扔在一旁,他的另外一边手上,同样握着一把更为巨大、整体都散发着幽暗蓝光的镰刀——和这家伙华丽又金灿灿的外表完全不符的是,这把镰刀整体黑色倒是朴素得很,很容易猜想大概是出自另外工匠的作品……只见帽商随意地将镰刀抓在手中,却将镰刃的方向对着自己,用背面指了指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如果非打不可的话,那就来吧,我老爸教我的镰刀技法教到一半就离家出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进步。” 罗修:“……” 红发男人笑得微微眯起眼道:“搞不好青出于蓝胜于蓝也说不定喔。” 第79章 卷四·完结 帽匠的话语刚落,黑发年轻人却已经动了起来——在这到处摆满了培养皿的地下室中,黑发年轻人的纤细身材让他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他动起来非常敏捷,几乎是一晃眼的功夫已经带着那把巨大的镰刀出现在了帽匠的面前! 此时,红发男人只觉得眼前冰冷的金属光泽一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猛地一个后仰,只听见“撕拉”一声布料破碎的声音,眼前他只来得及看见几缕被割破的红色头发从天空中纷纷落下,当然后跳躲过黑发年轻人接下来几乎不给人任何喘息机会的连续进攻——当两人在黑发年轻人的接连进攻中一路从地下室的这一头退到了地下室的中间,帽匠这才像是不打算继续后退,他猛地一下停住自己的脚步——这忽如其来的动作让黑发年轻人产生了片刻的怔愣—— 而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黑色镰刀在红发男人的手中转了三百六十度随即被他一把抓在手中,当罗修高高举起镰刀从他的脑袋正上方往下劈时,他微微蹙眉举起手中的镰刀毫不犹豫地正面迎击上去—— 呯的一声巨响,就仿佛要在这安静的圣诞雪夜里将一切已经沉睡的生物统统唤醒。 镰刃与镰刃的互相撞击的巨大冲击让两把武器都发出阵阵嗡鸣,那巨大的震动通过镰刀的手柄处一丝不差地传递给了镰刀的使用者,兵器相撞产生震动带来的后坐力比想象中的更加巨大,此时此刻,罗修只觉得自己被震得虎口发疼,发麻的手心和五指让他几乎差点儿将手中的武器脱手掉落! 而帽匠很显然也被这一下的撞击弄得有些狼狈——只不过相比起黑发年轻人诚实地低低痛呼以及逐渐变得沉重的粗喘,他的表现并不是那么明显,只是冷静地面瘫着脸在心里骂了句娘,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不动声色地在镰刀手柄处微微跳动了一下…… 这是一场力量与力量的对抗。 没有太多的技巧,也没有魔法师们吟唱法术时候的华丽场面——在地下室幽暗的各色溶液反光中,两名雄性生物用着同一类型的武器在进行无声的对抗,其中一个视图将对方的脑袋从他的脖子上砍下来,而另外一个,相比起对方的强势进攻,他的行动反而显得保守许多——他甚至很少有主动进攻的时候,只有在眼瞧着黑发年轻人的镰刀转变方向有往旁边的培养皿击去的时候,他才会主动攻击将,却也只是点到为止将对方逼退就不再继续! 巨大的金属武器相互撞击刮碰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这如同冤鬼哭号的声音甚至让躲在一个培养皿后面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抬起手捂住耳朵! 拉朵妮看着不远处相互纠结斗在一起的两个身影,总觉得年轻的帽匠看上去并不是不准备进攻而是在等待着什么——这样奇怪的想法让小姑娘下意识地微微蹙眉,她希望黑发年轻人能注意到这个,但是很显然他已经陷入了某种快速的节奏里,身体几乎每一次都是不由自主地进行着猛烈的进攻,仿佛不知疲惫、仿佛不知恐惧—— “毫无章法的胡乱进攻不会让你取得胜利。” “少废话!打架时候说话不怕咬着舌头?” “……你不是也在说话么?” 帽匠无奈地一个后仰险险躲过擦着他的鼻尖刮过的镰刀刀刃,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黑发年轻人的进攻变得越来越急躁——最开始的时候,罗修因为记着帽匠说过“人形花”在成熟之前离开培养液就会死亡的事情,动作还有所收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是旁观者一眼便可看出他的进攻动作越来越大,甚至有时候会为了引诱帽匠露出破绽主动转头去攻击那些培养皿—— 在这样的一次进攻之中,他的镰刀甚至以几乎擦着一个培养皿外壁的距离挥舞出去,当培养皿的玻璃壁上因为镰风发出“咔擦”的可怕声响并随之出现一道裂痕,帽匠微微一愣,而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手中的镰刀却以一个十分巧妙的方式变化了角度,猛地挥舞出去一下子将帽匠整个人困在了葡萄藤骷髅马头的镰刀弯钩之间,那尖锐的镰刀弯钩在培养皿的光下之下闪烁着耀眼的光,现在只需要罗修动一动,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帽匠从他的腰之间直接拦腰斩断—— 帽匠低下头,不怎么惊讶地发现那镰刀锋利的镰刃刮出的镰风轻而易举地将他那用上好的材质制造出来的衣服像是割破一张纸那么容易似的轻易割破,而当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时,却猛地一愣。 此时此刻,双手握着魔镰的黑发年轻人整个人都快被一股浓重的黑色气息笼罩起来——他双目赤红,白皙得有些缺少血色的皮肤此时此刻也变了模样,如果这会儿有一面镜子,他可能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额角部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层层的青绿色痕迹……昏暗的灯光下或许很容易将这些误认为是凸出的青筋……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轻易发现那似乎是一层层像是鳞片一样的东西。 而黑发年轻人明显对自己的变化毫不知情。 而那黑色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浓重。 如同水性烟雾黑色气息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冒出来传向四面八方,在罗修的身后,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很显然也因为脱离了人类的身躯而有幸看见这诡异的一幕,她双眼瞪大微微露出恐惧的神情,用双手死死地捂在自己的嘴上,整个人蜷缩在培养皿的后面颤抖着…… 她可以不怕帽匠。 也可以不怕此时此刻地下室这些诡异的人形花。 她甚至可以在做了鬼之后再也不怕鬼怪。 但是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让她觉得恐惧——那个老老实实、看上去好像很好欺负的家伙,现在的模样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一种没有办法解释的心理过程,就像是大自然中的弱小生物对强大生物与生俱来诚服畏惧的本能……当黑发年轻人身体里冒出的黑色气息逐渐向着她这边飘来,她整个人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咒似的定格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当黑气缠绕上培养皿的玻璃壁,而在拉朵妮的身后,原本已经被帽匠用了手段重新陷入沉睡的“人形花”,那刚刚归于静止的身体又轻轻颤抖了一下,紧接着缓缓地睁开了她那双金黄色的双眼——而这仿佛只是一个开端——在谁也不成曾注意到的情况下,所有培养皿中的人形花都在接触了那股黑暗气息之后开始逐渐苏醒! 而此时此刻,拥有一双属于人类的双眼的黑发年轻人却看不见自己身上冒出来的那浓烈的黑暗气息—— 一滴汗液顺着他的额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他死死握住魔镰的手背上。 胸口剧烈起伏,疲倦,酸痛,整个肺部就像是坏掉了的拉风箱在进行着垂死挣扎的工作。 这把镰刀使用起来的时候,比罗修想象得更加费力——有时候,他甚至产生了“现在的自己不能完全驾驭它”这样的错觉——但是这样的感觉很快便被他否认了去,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手中的这把镰刀是属于他的武器,是武器服从主人,而不是主人顺从武器!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罗修总觉得自己手中的镰刀变得越来越轻,于是他的进攻动作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快——最终,他终于将帽匠成功地困在了他的镰刀刀刃之下。 “你输了。” 轻轻挪动自己手中的镰刀,而已让那锋利的刀刃的冰冷光泽反光照在年轻帽商那张长得还算不错的脸上——在看见对方不怎么愉快地因为那刺眼的金属光泽微微蹙眉眯起眼时,黑发年轻人裂开嘴笑了起来,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嗓音沙哑难听。 “我输了?” 帽商跟着重复了一遍之后便沉默了下来,就在黑发年轻人几乎以为这家伙要开始求饶或者道歉的时候,他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动作——只见被困在死神的镰刃之下的红发男人忽然露出一个同样肆无忌惮的笑容,这个笑让他那白森森的尖锐虎牙也露了出来…… 只见帽商伸出手,用戴着黑色手套的两根手指直接捏住了罗修镰刀的刀刃,紧跟着——罗修甚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一股强大的如同电流一般麻酥有灼热的疼痛顺着镰刀和他手掌接触的地方传遍了他的全身,黑发年轻人痛苦地低低吼了一声,却始终没有扔掉手中此时已经如同变成了折磨他的刑具的武器! “哪怕是全盛时期的你也只不过在竞技场里跟我打平手,”帽商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将威胁自己的镰刀推开,而后一个后跃稳稳落地轻而易举地离开了威胁的范围,“更不要提现在被禁困在人类身体里的你——听见你的灵魂在嘶吼哀鸣了吗,萨麦尔,假扮老好人的游戏总也有一个结束的时候,你还要任性地让大家劳师动众到什么时候?——” 帽匠话语落,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镰刀腾空跃起,半空中男人狠狠挥舞镰刀,只听见轰隆的一声巨响整个地下室的地面就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利器拖过割裂,青砖碎石飞溅之间,曾经站在这一条地裂伤痕中央的黑发年轻人狼狈地晃动身体提起精神摔倒在旁边的一个培养皿上——这时候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培养皿里传来敲打玻璃的声音,他愣了愣,抬起头,却意外地发现培养皿中的人形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这个心脏完全被白色野花花簇替代的黑发女孩用她那双空洞的金色双眼对视上培养皿外的黑发年轻人,顿了顿后,轻轻地指了指培养皿外他们的不远处—— 罗修微微一愣,在抬起眼皮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高高举起的闪着蓝色幽光的镰刀时,他瞳孔瞳孔缩聚随即下意识地猛地一下往旁边扑倒——只听见“呯啪”一阵脆物碎裂的声音,大量湿滑的营养液从被横着整整齐齐切碎的培养皿中倾泻而出劈头盖脸地淋了罗修一身! 伴随着一声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罗修只感觉到一个湿滑柔软的东西砸在他身上随即而来钻入鼻孔的是一阵浓烈的、熟悉的花香——夜来香以及玫瑰——他翻身坐起来将从破碎的培养皿中掉出来的这个小姑娘接住,然而当他低下头想去查看他的情况时,却惊恐地发现提前离开了培养皿的人形花胸口处的花簇在飞快的变黄枯萎,这样的情况同样出现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体的其他部位——那原本白皙光滑的脸蛋立刻干瘪下来,像是瞬间从孩童时期变成了年迈的老人,唯独那一双金色的、空洞的瞳眸睁大着望着他,还依稀保持着之前的水灵…… “花……珍贵的……我……还想活着……” 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词语从那皱巴巴得看不出人形的人形花口中传出,她的声音很含糊,听上去就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婴儿……而在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词语之后,似乎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回答,漂亮的金色瞳眸在一道失望的光芒闪过之后,就彻底地重归于黯淡。 压在身上的重量彻底消失了,此时此刻,罗修怀中抱着的,不过是一具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干尸,以及散落一地,浸泡在营养液中的无名白色野花枯萎的花瓣。 除却此时在黑发年轻人身后传来的一声属于拉朵妮仿佛抑制不住的突兀抽泣声之外,周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而此时此刻。 只有拉朵妮以及帽匠才看得见,那笼罩在黑发年轻人周围的黑暗气息瞬间增强了十几倍,拉朵妮再也忍耐不住地发出一声畏惧的呜咽,而没有依靠任何外力凭空悬浮在半空的年轻帽匠却是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就是这个时候了。 “结束了,以魔界之主路西法的名义,尊请第五狱支配者重归黑暗。” 红发帽匠面无表情地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黑色镰刀——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注意到那跌坐在地面上低着头的黑发年轻人忽然动了一动——帽匠微微一愣连带着高举镰刀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下来,此时他似乎对眼前的一幕显得震惊又困惑—— 在恶魔灵魂处于半释放的情况下还能支配人类本能的动作? 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黑发年轻人却猛地一下抓起了之前他脱手跌落在一旁的骷髅马头魔镰,那镰刀终于重新回到主人手中,当黑发年轻人利用它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身为冷兵器的魔镰居然发出了嗡嗡的悲鸣—— 从黑发年轻人手心冒出的一股股黑气如同蛇一般顺着镰刀手柄缠绕住整把镰刀,它们将雪白的兵刃完全覆盖最终和它合为一体——紧接着是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那骷髅马头中伸展出来的刀刃突然发生了变化,它像是被黑色燃烧着的火焰包围着,燃烧着! 黑发年轻人双目赤红,巨大的魔镰猛地挥舞着以刀刃向外重新横在他的跟前。 汗水接连不断地顺着他的下巴低落到衣领之中。 而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助跑,起跳,挥舞手中魔镰——那被黑色火焰笼罩着的镰刀的破坏力比之前强劲了不知道多少倍,在这看似平凡的一击之下,竟然硬生生地将半漂浮在半空的帽匠击落逼得他连连狼狈后退几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发年轻人怒吼着,一次比一次更快更狠的进攻如同雨点一般落下——在他的身后,无数道灵魂从他的身体中冒出,已经完全超过了需要释放灵魂所规定的比例,那一刀刀黑色的烟雾从最开始的一团朦胧现在居然开始隐约有了实体,它们像是无数条相互缠绕在一起的黑色巨蛇,吐着芯子…… 眼前突然发生的意外让玛门有些措手不及。 他完全没有想到跟他一样身为狂战士的大恶魔为什么突然之间却拥有了把灵魂和武器结合在一起让武器的形态发生魔法变化的能力——并且最糟糕的是,这看似像是恶魔火焰的东西在触碰到他的时候,却能真正地伤到他——从天使转变而来的恶魔是没有实体的,准确地来说,其实他们应该就是一团光,所以按照常理,他们不应该对圣力之外的任何伤害感觉到疼痛。 但是当那缠绕着黑色火焰、明摆着是恶魔出品的镰刀擦过他的皮肤时,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灼烧被撕裂开来一般的痛——这……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的红发男人此时也不敢再犹豫许多,收起之前那种“演完戏跑个过场就收工”的心态,此时的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对付面前这个处于暴走状态的家伙…… 大开大合的都斗争之中,无数的培养皿接二连三地爆裂开来,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苏醒并跟着变得狂躁不安的人形花从培养皿里掉出来后如同脱水的鱼一般迅速枯萎变干——暂时身为帽匠的玛门已经完全不想算自己损失了多少钱,他只是头疼地挥舞着手中的黑色镰刀,强行用狂战士的力量被迫接下对方的一次又一次攻击! 还好相比之下他比较年轻。 至少体力上比较经得起消耗。 而且可以看得出,因为长时间的灵魂释放,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虽然进攻力道不减,但是明显速度已经逐渐变得缓慢下来——再怎么诡异,他也还是操纵着人类的身体在行动——于是,这就让极限的到来有了一个准确的、令人值得期待的可预知时间。 当那把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镰刀从红发帽匠的脸颊上滑过,剧烈的疼痛以及意识到自己毁容的愤怒让他忍无可忍地啐了一声,抬脚一脚将处于暴走状态的黑发年轻人从半空中踹下底面——这一脚力道毫无保留,当罗修掉落在地时尘土飞扬之间他甚至在结实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小坑! 漂浮在半空的红发帽匠愣了愣,伸出大拇指蹭了蹭自己脸颊上的伤口的血液习惯性地送到唇边想要舔掉,却在舌尖碰到那血液的第一时间被其中苦涩得难以形容的怪味震惊到,他呸呸两声吐掉自己变得有点奇怪的血液,将手中的黑色镰刀换了一边手,落在呈现大字躺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的黑发年轻人身边—— 他停顿了三秒。 然后为了保险起见,一脚将落在对方手可能可以触及范围内的骷髅马魔镰一脚踢飞到了地下室的另一端。 “家都还没回就先揍儿子,真是’负责‘的家长。”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声,红发男人站在黑发年轻人的身体旁悬起自己手中的镰刀,想了想,“算了,回家再跟你算账——” 一边嘟囔着,玛门一边准备落下自己的镰刀结束面前这具属于人类的身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哐”地一声巨响—— 镰刀没能顺利落在黑发年轻人的身上,反而被什么东西阻挡在了半空中。 玛门愣了愣。 眨了眨眼。 然后,他看见了阻挡着自己手中镰刀的物品——那是一根由不知名的银色金属铸造的权杖,权杖的顶端被七条镶嵌着钻石、由贵重金属铸造而成的惨白手臂为抓握点固定着一颗巨大的深蓝色宝石,攀抓在蓝色宝石上的每一条手臂互相缠绕,手臂上镶嵌着代表七原罪的不同色彩的纯净珠宝矿石,每一颗宝石都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毫不内敛地显示着它们所蕴含着的强大魔法源动力…… 如此骚包的东西。 放眼整个地狱,也就那么一件。 会用这种东西当做武器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玛门的眼皮子跳了跳。 “……这是想怎么样?” “有些事情我还没搞清楚,”突然出现的、身穿华丽公爵礼服的男人一双瞳眸在黑暗之中也闪烁着难以忽视红色光芒,“搞清楚之前,先不忙动手。” “……什么事?” “我做事需要跟你报告?” “……就是心疼了吧,眼睛都红成这样了还不承认。”撇撇嘴,玛门将手中的黑色镰刀从“陛下尊贵的权杖”上“拿下来”,想了想,转身弯腰捡起之前他丢在地面上那顶巨大的礼帽,将那把镰刀怎么抽出来就怎么放回去的方式塞回去,顺手将礼帽戴在头上,压了压帽檐,“随便你,反正都是你说得算。” 说完,看着这地下室的一片狼藉,散落一地的残花让空气之中飘着淡淡幽香,红毛这才愣了愣,忽觉心脏疼痛难忍——这辛苦白跑一趟究竟是图什么! 毁了容! 还要破财! 他得去卖肾了!卖肾了! 第五卷 Ⅴ·Lust(欲望) 第80章 月影摇,天惶惶,拆了东墙补西墙。 羊圈的羊啊被狼叨,第一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他手持长弓要射狼,受了诱惑喝了汤,垂下弓,成了羊, 月影摇,心惶惶,狼入羊圈叨走羊; 月光光,心慌慌,时针分针排成行。 塔罗牌士兵巡逻小路上,第二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他胆小,他悲伤, 停驻的时间停止的空间停不下来的吞咽, 塔罗牌士兵来到篱笆旁, 他成了球,卡在餐桌上,刺剑穿过他胸膛, 月光光,心慌慌,爱丽丝睡在餐桌上; 月吐光,影摇晃,并蒂莲开是一双。 异色花开莲池边,第三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金发碧眼睫毛长, 手持武器少年狂, 脚踏血路过关斩将,就要成为仙境的国王, 月吐光,影摇晃,国王消失在莲池旁。 月云遮,雪茫茫,孤儿院的城墙遮住光。 黑云压城云降霜,第四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她手提竹笼眼,雀在笼中间, 笼中鸟飞在黎明前,却只闻,风呜咽, 月云遮,雪茫茫,空荡荡的竹笼眼,黄土掩埋在后院。 …… 罗修醒来的时候,总觉得似乎有人在他耳边用熟悉的旋律唱着歌。 这首歌很古怪,歌词很长很长并且几乎没有被重复吟唱的部分——与其说是在唱歌,倒不如说是一篇童话故事被人编成了歌以歌唱的形式被诉说出来……罗修闭着眼,当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躺在一个舒适柔软的床垫上时,他放松了下来并试图让自己安静地继续听身边的人歌唱……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无论他怎么样集中自己的精神,他都没有办法将那个人断断续续唱着的歌听进脑子里—— 每一个单词他都能听懂。 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办法思考那单词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是象征着什么样的意义。 而就在这个时候,歌声戛然而止,一个稍显得刻薄的、还带着明显稚嫩童音的声音在罗修的上方响起:“先生?先生,你还好吗?口渴吗?肚子饿吗?需要我通知嬷嬷让她到镇子上给你请医生来吗? “……” 那听上去就像是小鸟在喳喳叫的声音将脑海之中最后残留的几句歌词也一扫而光……罗修无奈地睁开眼,首先入目的便是苍白的、贴着印花的墙纸的房顶——那看上去因为已经有了一些年代的关系,墙纸的边缘泛黄微微卷起,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不起眼又毫不相关的小小的细节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到安心。 躺在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轻轻地舒缓出一口气,不怎么意外地发现此时此刻他居然躺在孤儿院的老嬷嬷之前给他打扫出来的那间客房的床上,整张柔软的床因为他睡在中央整个儿陷了下去。 而此时此刻,在他的床边趴在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她捧着脸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病因的小医生——也就是这个时候,罗修微微惊讶地发现,在艾米的头上已经换下了之前那顶又大又夸张的礼帽,她还是戴着帽子,但是那看上去是一个很正常的草帽,白色的藤编作品,在帽檐上有一朵做工很精致的手工粉色蔷薇…… 很正常的少女款。 这顶帽子也将她天生的缺陷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对视上罗修的目光时,她羞涩地笑了笑——与此同时,罗修的视线也从她的身上缓慢地开始移动,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此时此刻在小姑娘捧着自己脸颊的双手上,从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里伸出来两条光洁的手腕,然后是健全的五指,只不过在她的其中一边手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用粗糙的手法编制而成的花环,白色的野花散发着正常的淡淡幽香。 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觉,然而罗修却仿佛还是在这淡淡花香中闻到了一丝丝的血腥气息。 胸腔里猛地剧烈闹腾了一下,胃部就像是被人装进了一只见到了红布变得横冲直撞的公牛——它那尖锐的角撞击着他的胃,于是从这个器官的内部都变得疼痛异常起来。 躺在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重新闭上了眼,就好像这样他就能驱赶掉那瞬间浮上眼前的一幕——相互撞击在黑暗之中能看见火花的金属镰刀,哗啦一声被镰刀砍碎的培养皿,湿滑的营养液中湿滑柔软的年轻躯体在他的怀中像是花季末期的花朵似的迅速枯萎,只剩下那一双最终重归于黯淡的金色瞳眸…… 【我……还想活着。】 活着。 “呜——” 一个简简单单的词语就像是触碰到了身上的魔咒开关,装满了毒药的瓶子被打翻,带着腐蚀性的毒药迅速在身体里蔓延……此时此刻躺在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一改之前疲惫却平静的模样,他面色苍白胸腔剧烈地起伏,就好像是脱水的鱼在努力地争取那为数不多被吸入肺部的空气,大滴的汗液顺着他的额间滴落,而他身上不知道是谁换上的白色衬衫此时也完全被汗液浸湿——他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罗修猜想这会儿他的脸色肯定很难看,以至于吓到了此时正趴在床边的艾米……于是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唇,想要随便说些什么让现在的气氛变得至少不那么尴尬——至少不要让趴在床边上一秒还在冲他微笑的小姑娘这一会儿惊慌失措得看上去就要夺门而出。 然而等到他真正试图蠕动自己的唇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可怕……他愣了愣,心想这样的情况恐怕哪怕是骂人恐怕都会显得很没有魄力,于是他抬起手将垂落于眼前的额发拨开,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只是用艰难而沙哑的声音假装放松地说:“艾米。” 趴在床边瞪着他的小姑娘微微瞪大了眼,似乎是在无声地问他做什么。 “刚才,我睡着的时候你唱的歌,”罗修迟疑了一会儿后,这才继续道,“能不能再唱一遍?” “歌?什么歌?”艾米看上去有些失望,“我没有唱歌,嬷嬷说,养病期间的病人需要休息。” 黑发年轻人愣了愣,却还是强忍着疲惫从床上面翻身坐起。在床边的小姑娘莫名的目光之中,那双黑色的眼睛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扫过——罗修的动作很慢,他看上去就像是在认真地寻找着什么,仔仔细细地从房间里——哪怕是阴影处也没有放过地一一扫过——但是最终,很显然他并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于是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愣怔之后,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 艾米顿时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此时坐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看上去有些失望的模样是不是因为她的关系。 而就在她开始考虑是不是在对方让自己滚出去之前自己乖乖出去,却在这个时候,她又听见了黑发年轻人叫她的名字——那声音沙哑低沉得像是被粗糙的砾石打磨过,但是在艾米听来却仿佛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她双眼一亮:“先生?”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号了,先生,您昏迷了整整两天。” “……十二月二十八。” 罗修想了想,他记得按照之前的约定,帽匠应该是在圣诞节的第二天就把艾米从这儿接走的——但现在艾米还在这里,待在孤儿院里和他说话,至少这就说明了……大概是此时罗修脸上那堂而皇之在表达着什么的表情过于明显,猜到了此时的黑发年轻人因为什么而沉默,艾米觉得有点儿尴尬地垂下头,踟蹰了半晌,这才抬起手压了压自己脑袋上的帽檐,先一步开口说道:“说起来,我也有一件意外的想要告诉您——不知道为什么,向来遵守约定的帽匠先生这一次却没有遵守约定,在圣诞节的第二天孤儿院没有等来他的马车……噢,嬷嬷让我不要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只不过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无可救药到需要被放弃,所以——” 按在帽檐上没有拿开的小手轻轻握成了拳。 “所以我猜想,帽匠先生大概是不会来了。” “艾米……” “并且昨天夜里,嬷嬷接到了从城镇里来的电话,他们告诉我我的好朋友——拉朵妮感染了很严重的瘟疫,眼看着是活不成了……”此时,戴在艾米头上的草帽几乎将她的小半张脸都遮掩了起来,当她从床边滑落,背靠着床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时,罗修就再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了,“我真是糟糕,这个时候我想的居然是——那也好,反正我也再也不能离开这座孤儿院,遵守和她的约定在外面的世界里见面了。” “……” “这真是最糟糕的圣诞节,先生。”艾米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与其在拥有了希望之后眼瞧着希望从手中溜走,倒不如最开始就活在漫无天日的黑暗里。” “你的一辈子还很长,艾米。” “是的,先生,我的一辈子还很长,但是事实上它已经结束了。” 艾米从床边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安静地站在床边看着罗修,那样死气沉沉的目光未免让人觉得胆战心惊——这样的目光仿佛和脑海之中那挥之不去的金色瞳眸互相重叠在了一起,事实上,罗修非常想粗鲁又没有礼貌地让她转过身去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样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却做了事实上对于别人来说相当糟糕的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见艾米问他:“先生,虽然您肯定不认识拉朵妮——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或许我可以邀请您到院子里去,人们都说人在去世之后都应该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这样才能得到安息,拉朵妮是回不来了,所以我在孤儿院的墙角里替她做了一个小小的墓……当然,如果您——” 艾米的话没说完,因为此时黑发年轻人已经沉默地从床上站起来,胡乱地将自己的脚塞进了拖鞋里之后,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出了门。 几分钟后。 一大一小、由一个黑发年轻人以及一个金发碧眼头戴草帽的小姑娘的奇怪组合出现在了静悄悄地孤儿院前院的墙角处,整个前院都在白雪覆盖之下,甚至除了罗修他们一路上过来的痕迹之外周围没有任何脚印。 唯独可以看得出那立着一块勉强可以算作是长方形的石碑的小小面积周围有过被人修整清扫过的痕迹——罗修看着那歪歪扭扭地用墨水写着他熟悉的名字的石碑上,挂着一串由白色的野花编制而成的小小花环。 花环的模样和艾米手上的那个花环一模一样,是谁挂上去的,自然不言而喻。 罗修顿了顿,忽然间问了一个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的问题:“这花下雪也开?” “恩,一年之中很长时间它都是在开放着的,但是等到冬天过去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候,这花反而就会结束它一年的花期枯萎——所有的生灵醒来的世界是这种花的坟墓,所以这花也有名字,和我们这座村庄的名字分离不开,我们都叫它’爱丽丝‘。” 艾米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小手,将那石碑上新落上的一层薄薄的白雪仔细清理而去。 罗修在孤儿院的墙角里找到了一簇这样名叫“爱丽丝”的白色野花,站在那些冰雪覆盖之下开得也勃勃生机的野花旁边,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蹲下身将它们一一采摘下来——这种花的花香依然对他有头晕眼花的负面影响,但是他还是在艾米的指导下,蹲在墙角耐心地用这些野花编制了一个更大的花环。 将那个花环挂在石碑上时,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之前圣诞节的那一天被孩子们将礼物对应姓名卡拿空之后空空如也的圣诞树下以及后来带着满身冰雪气息迟迟出现却笑着对他说“一天不出去我能憋死”的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 拉朵妮假装自己还活着,在咽气之后的灵魂回到了孤儿院。 但是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曾经呆过的地方却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认为她还会回来。 一阵风吹过,淡淡的花香之中,黑发年轻人却猛地在自己的余光之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红色——瞳孔微微缩聚,他猛地抬起头,随即便看见了此时此刻站在石碑后面,正冲他咧嘴一点也不斯文地笑着的小姑娘。 她身穿红色斗篷。 那因为缺少手掌而残疾的手臂上,此时此刻满满地覆盖着名叫“爱丽丝”的白色野花,一朵朵簇拥着的花团将她的手上的残疾完美地遮盖了起来,当拉朵妮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灿烂,忽然只听见“沙沙”的一阵轻响,只见在风吹之下,挂在石碑上的两束花环同时被吹落掉在雪地之中。 与此同时。 只听见“噗”地一声轻响。 那站在石碑后面的红色斗篷的小姑娘从手臂那一团野花的地方开始逐渐支离分散,就仿佛她的身体本身就是由这样的花朵组成似的,无数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野花散落在风中……最终当那身影完全消失在空气之中,罗修弯下腰,从墓碑后,变魔法似的捡起一束小花……然而这束花却并不是白色的,那是淡淡的粉色。 黑发年轻人将这束粉色花轻轻插在身边艾米的草帽上。 将它固定稳,他这才垂下眼,用没有多少情绪的声音淡淡道:“果然,还是有颜色的花更合适你们这样的小姑娘,白色的花太素了,有什么好看的。” 艾米抬起头,怔愣地看着此时此刻正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黑发年轻人,她眨了眨眼,于是一滴豆大的眼泪终于从那张麻木的小脸上滑出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艾米。” “……” “给我唱首歌吧,”黑发年轻人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与风声之中,“那首关于爱丽丝的歌。” 第81章 地狱万魔殿 作为首都,整个地狱的中心城市,此时的万魔殿却几乎被侵染在浓浓的白雾之中。 人们表示已经很多天都没有看见过天空了,以前觉得火烧般红色的天空看得十分闹心,现在许久不看他们却开始犯贱地想念起来。 这些浓浓的白雾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大概是某天早晨一起床开窗户就被扑面而来的白雾糊了一脸……最后还是第二天的《万魔殿晚报》公布了真相:是从第五狱飘过来的,陛下说,白雾成分无害,放心。 于是地狱人民很听话地放心了。 放心之后,那抑制不住的八卦之心开始蠢蠢欲动。 因为第五狱一直没有特别的发展项目,虽然这片地方紧挨着地狱的首都,但是人们对于第五狱的关注度甚至高不过科奇土斯冰湖的冰川风景(好歹那里还是个约会圣地),这会儿托着场散不去的浓雾的福,反应有点儿迟钝的地狱民众这才发现:从来就没怎么繁华过的“魔界花园”如今像是被彻底废弃了一般。 哪怕是少有的原住民也纷纷搬离了那里,从其他地方赶往万魔殿的人们经过第五狱的时候都是行色冲冲,哪怕大概所有人在看见那龟裂的土地以及近乎于干枯的斯提克斯沼泽时心中暗暗吃惊—— 如今飞速发展中的地狱这片距离主城最近的第五狱情况居然糟糕到了这个程度。 没有人知道坐在至高位的那个人在想什么——但是不约而同的,在想到了第五狱的掌管者是哪位之后,大家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就像是得到了什么默契似的对于现在“魔界花园”的情况绝口不提。 “有雾就有雾吧,”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没节操七十二柱说,“又不是雾浓到看不见路。” 这句话翻译一下的意思是:陛下很忙,没事儿别拿有的没的给他添堵,否则你也会被挤兑得很心塞。 人们醒悟,纷纷开始争先恐后地假装万魔殿打从一开始就是烟雾朦胧的模样。 魔王的寝宫更是一片静谧仿佛一根针掉在大厅的地上那声音都能传到三楼的办公室里。 于是走在走廊上,远远地都能听见从办公室中传来的及其清脆的“啪啪”响声,那声音就像是木头与木头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越接近那扇平常人没重要的事情不愿意接近的华丽厚重的大门前,那木头撞击的声音就越清晰,直到最后,一声相比之下极响的“啪”地一声之后,周围重新陷入了原本的宁静。 那扇大门之后,到处摆放着价值不菲古董和古老魔法产物珍品的办公室之中,摆在角落里的那张厚重柔软的华丽沙发上,盘腿坐在上面的红发大恶魔拍了拍放在膝盖上的算盘以及身边长长的一大串用凌乱的如尼文书写的账单,将那账单仔细地卷起来塞进一个金属制造上面镶嵌着碎宝石的小圆筒里放进口袋,他这才伸出小拇指刮搔了下下巴,接着,像是狗似的嗅了嗅自己的鼻子,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玛门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好奇到现在的困惑,最后他皱起眉,跟此时作为办公桌后单手撑着下巴,垂着眼安静看文件的男人说:“父亲,你有没有闻到空气里好像隐隐约约传来一股让人心情不愉快的骚味儿?” 没有回答。 只不过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变换了一个姿势,这样的意思很明显:我听见你说话了,但是我懒得理你。 玛门张了张嘴,正想继续骚扰那个四平八稳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突然之间,他听见从万魔殿的空中传来了一阵响彻天际的龙吟——能发出这种强度声音的一听就知道是条雄性魔龙,并且大概是从地狱深渊里直接驯服的那种还保留着大多数野性的纯种深渊魔龙,而不是之后专门培育繁衍出来的龙族后代。 啪地一声轻响,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轻轻合上了自己面前的书籍。 玛门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窗边,撩开窗户往外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在路西法的宫殿外的平台之上一条巨龙正在缓缓降落——黑色的巨龙坚硬的鳞片之上有几处显而易见的永久性伤痕——龙皮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能伤害到地狱深渊魔龙的,只有来自大天使的高阶声声魔法,于是,坐骑身上出现这种伤口,几乎是某种拥有象征性意义的标示。 靠在窗边的红发大恶魔眼皮子跳了跳,心中那种“不愉快”的感觉变得更加浓郁,直到他看见此时此刻乘骑在魔龙背上的强壮大恶魔——他长着三个头,分别为牛头、人头、公羊头,一条长长的蛇尾以令人不舒服的方式轻轻拧动着,当他从魔龙背上跳下,从玛门的方向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他手上的武器——那是一把带有旗帜的长枪,当大恶魔将这把长枪从左手换成到右手时,那把长枪变成了一枚戒指出现于他的中指之上,与此同时,拥有三个脑袋的恶魔另外两个脑袋也消失了,只保留下了中间那个拥有俊美容貌、一头墨绿色短发的成年男子外貌,他身上还穿着战斗时的盔甲和被圣火灼烧损毁的披风,当他走起路来的时候虎虎生风,仿佛远远地都能听见那盔甲金属撞击发出的沉重声响。 此时此刻,位于七十二柱至上四柱之一的大恶魔仿佛是感觉到了此时从三楼投射过来的目光,他不咸不淡地往三楼那个目光投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一眼之中,自然饱含着一点儿不那么友善的轻蔑情绪。 靠在窗边的红发大恶魔一顿被这目光看得十分心塞,然而在他来得及张牙舞爪地从窗户跳出去跟这个“三头怪力男”拼个你死我活之前,后者已经率先收回目光,迈开步伐往建筑内部走来。 而此时,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他瞥了一眼扒在窗棱边上一副蠢蠢欲动的红发一眼,淡淡道:“你老爸的魔镰技术都是阿斯莫德教的,你那点技术在他面前就像是小鸡仔似的,而且要是你老爸在,那个龟毛的人肯定要求你尊重长辈。” 玛门:“……” 阿斯莫德,七十二柱至上四柱之一,位阶为王,统帅七十二个军团,是与萨麦尔、玛门齐名的地狱三名狂战士之一,精通天文、几何、数学以及手工艺,可给人正知,令人不可征服。 在跟随路西法堕落之前,听说他曾经是炽天使,但是之后问起,人们却发现无论是什么阶级的天使,谁也没有曾经在炽天使的队伍中见过他。 堕落之后,阿斯莫德成为了路西法手下的得力干将,事实上其硬战能力完全凌驾于另外两名地狱狂战士之上——自从在某次于边境争夺战争中有人看见他用盾牌依靠蛮力将一名六翼大天使的脑袋从脖子上削下来之后,地狱之中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不知道“阿斯莫德”是谁—— 男恶魔都想跟他干一架,女恶魔都想跟他干一炮。 地狱崇尚暴力与自由,于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被人们视为“奸商”和“皇家蝗虫”的某位红发大恶魔,名声被他完完全全地比了下去。 萨麦尔还在的时候,玛门最烦听见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你阿斯莫德叔叔%#%&PLAPLA”…… 看着站在桌面满脸不爽的红毛,听见从办公室门外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厚重盔甲靴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沉闷声响,此时此刻,坐在办公桌后的地狱之主唇角边的笑容变得更清晰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心情不错地说:“更何况,你也打不过阿斯莫德。。” “……” “不过你比他有钱。”男人用很是欠揍的语气说,“这一点你赢他。” 路西法话语刚落。 办公室的大门从外面被推开。 拥有着英俊面容的地狱军团大将从外面走进来,停顿了下,微微弯腰颔首冲着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打了个招呼之后,他的目光转移到桌子边上的红毛大恶魔脸上,随即,在那张讨人厌的俊脸上露出了个可恶的笑容,阿斯莫德粗哑着嗓子,发出一阵快意大笑:“小崽子,听说你被你老爸用人类的肉身打屁股了?怎么样,爽不爽?” 玛门:“……” 自从某次申请补贴受到了掌管财政的玛门百般阻挠之后,阿斯莫德就和他很不对盘,而萨麦尔没事儿又喜欢跟阿斯莫德凑在一块,于是被剥夺了“父子欢聚时间”的玛门也看阿斯莫德很不爽——两人见面就掐,完全停不下来。 玛门觉得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比阿斯莫德更讨人厌的家伙了。 “我说刚才怎么就闻到了一股子令人窒息的骚臭味,那么大一根生殖器从天上飘下来也难怪会这样。”红毛大恶魔坐回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 传说阿斯莫德精力旺盛,后宫庞大,掌管七个原罪之中的“淫欲”,在他的寝宫里有十八位魔灵族美女侍妾轮番伺候——被形容成“行走中的生殖器”,阿斯莫德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目光从玛门脸上一扫而过——大恶魔的自我治愈能力是相当不错的,狂战士更是皮糙肉厚十分耐操,脸上的伤口按理来说应该是愈合得相当快的,但是这会儿,在红毛大恶魔的脸上,那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割伤、这会儿还浅浅在他那偏黑的皮肤下留下一道醒目的肉色痕迹。 似乎是感觉到了阿斯莫德的目光,玛门愣了愣后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摸那道伤口——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候,他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声嘟囔了一句脏话,拧开脑袋。 “你跑来万魔殿做什么?”他用不怎么客气的语气问,“不是在做边境的清扫工作吗?” 阿斯莫德在始终沉默的男人的示意下,大喇喇地伸手拖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的屁股底下然后坐了上去——身上的金属铠甲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听说你们一个个被爱丽丝揍得落花流水,于是陛下让我回来给你们擦屁股,顺便调查一点事。” 玛门看向不动声色的地狱君主,后者似乎完全默认了阿斯莫德的说法。 “我还以为你会自己去调查。”红毛大恶魔伸出手刮搔了下下巴,“怎么,这次跟上面那些人有关?” “长点心眼不是什么坏事,小崽子。”阿斯莫德粗哑着嗓子道,“你脸上那伤口一看就是纯净圣力的杰作,你他妈天天挂着它满世界晃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纯净圣力?”玛门似乎被这个词震惊道,“……我老爸是堕天使,现在也是恶魔,身体里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哪怕他从天上下来之前,也没到拥有这种圣力的等级——这怎么可能?” “要是知道为什么还调查个屁?”阿斯莫德不客气地说。 自从路西法堕天,天上面拥有纯净圣力的不算耶和华只剩下三个人,耶稣,梅塔特隆以及米迦勒。 梅塔特隆是萨麦尔的老仇人。 “这件事交给阿斯莫德去做,我是经过了考虑的,那个家伙向来不喜欢跟梅塔特隆相关的所有事情。”今天话很少的地狱君主难得主动开口,一双红色的瞳眸不咸不淡地从办公室中另外两名大恶魔的脸上扫过,十分严肃以及理直气壮地说,“更何况——” 米迦勒是…… 地狱君主路西法万年来的官方绯闻情人。 “更何况,风言风语这种东西真是令人心生厌恶,你们懂的,我要避嫌。” 阿斯莫德:“……” 玛门:“……” 这种事,怪才懂啊!!!!!! 第82章 米迦勒是谁? 米迦勒,神身边的首席战士,天使军团的最高统领,神亲自指定的天使长——是的没错头衔很多很洋气。 他勇敢,他美丽,他骁勇善战。 传说中的米迦勒拥有着其他的天使所没有的勇气与无可比拟的纯净圣力让他坐稳天国副君的宝座——相比起常年保持着神神秘秘面纱始终是一团光缩在最高天的神相比,如今的米迦勒与梅塔特隆几乎是天上面剩下的最让路西法头疼的唯二两位人物,在当年路西法刚刚堕天率领地狱和天界的七日圣战之中,战火在天堂与地狱的边境地区燃烧了多久,这名“绝对正义”的光明化身,就在战场的第一线战斗了多久。 在路西法名字还叫路西菲尔的时候,这个拥有金发碧眼的天使就一直在蠢蠢欲动,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又或者是将来,这位大天使长都永远属于狂热的耶和华崇拜派,那疯狂劲儿哪怕是其他没跟着堕天留在了天上的天使看着也得纷纷侧目。 司克特在《末代吟游诗人之歌》中描写玫瑰窗上的米迦勒是这样的—— 【那红色的十字架在他手中闪耀,月光透过玻璃将鲜血洒在地面上。】 以上。 不要惊慌,事实证明,关于这位天界战神的传说,一直十分杰克苏。 因为米迦勒,玛门一直很讨厌“金发碧眼”这个搭配的人种存在——并且他厌恶这种存在已经到了“看见金色头发会飞的东西就想吐”的程度……于是此时,看见自家陛下一脸淡定地主动提起这号人,玛门仿佛是睡梦中忽然被人扎了一针炸毛的小鸡仔似的,瞬间将自己的火力从阿斯莫德身上转移——红发大恶魔露出了活吞了只苍蝇进肚子里去的表情:“米迦勒?怎么是他?”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动了动,似乎听到这个名字也觉得十分难受似的皱起眉:“我也希望不是他。” 阿斯莫德没说话,挑了挑他的眉。 玛门满脸放空地看了路西法一眼:“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 路西法一脸平静地反问:“什么传闻?” “关于你和米迦勒……听说他早些年职位一路飙升其中有你很大功劳。” “正常的上下属关系。”路西法面无表情地说。 这个时候阿斯莫德变得更加沉默——因为他的眼睛不瞎,相比起他刚进门时候男人那浑身慵懒放松的气息相比较,这个时候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周围气氛有变……不过可惜的是,玛门这孩子的技能树似乎全部点在了看金币真假以及宝石的纯净度这些技能之上,对于看人脸上这种功夫他可以说是不怎么上道,于是在阿斯莫德的注视下,他还是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不是我说,我觉得我老爸对这个也有点在意……他很少冲我吼,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上一次米迦勒诞辰的时候我听信下面人的说法将一块有点纯净的魔力原石送上去做了那个黄毛的诞辰礼物,当然作为交换那之后我也拿到了第一天和第二天的部分廉价商品自由贸易权,但是我老爸知道以后发了很大的火——” 路西法勾起一边唇角:“很大的火?” 玛门顿了顿,然后满脸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悻悻道:“……怒火燎原。” 路西法的唇角放了下去:“那也是你自己作死,关我什么事?” 玛门挠了挠头:“喔,我说是你非让我送的。” 路西法:“……” 阿斯莫德:“……” 玛门:“再上一次看老爸发火,是因为下面的人从人间搜刮上来了一幅油画珍品,画是画得不错,至少在人间很值钱也是古董,但是画的内容其实属于违禁品——你知道,人间的基督教信徒似乎很喜欢某个构图,就是米迦勒金色长发、手持红色十字圣剑与巨龙搏斗或者立于龙身上的形象——这幅画我当然没敢往收藏室搬,于是放在那里琢磨着哪天找机会进行销毁——” 阿斯莫德:“是找机会回人间去卖掉吧?” 玛门:“……那画很贵的。” 无论是堕天以前还是堕天之后,路西法的形象始终是龙。堕天之前是神圣元素金龙,堕天之后是深渊魔龙——这是稍微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得不说脑补了一下那幅画的模样此时男人除了倒吸凉气之外能做只有抬起手扶额略头疼地说:“我知道了别说了。” 但是玛门有点停不下来,绘声绘色地说:“但是在我找到机会去人间走一趟之前,我爸正好来串门子,结果没想到就被他看到了那副画,当时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大概是觉得这样内容的话不被允许不可能出现在地狱范围内吧,于是就问了句这画哪来的。” 而此时此刻坐在办公桌后接受了无数来自数百年前的恶意的男人这会儿觉得自己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只能淡定地点点头面瘫道:“我觉得我已经猜到你的回答了。” 玛门:“我说你让下面的人收来暂放在我这,晚点就给你的寝宫送去。” “寝宫?”路西法震惊地跟着重复了一遍,“你意思是我准备把自己被人踩在脚底下的画挂在床头?” “……老爸也这么问来着,”玛门眨了眨眼,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似的裂开嘴笑道,“当时他还问我你是不是被虐狂,看着自己被人家踩在脚底下的模样会很爽——我说他想象力太丰富了,你明明就是个施虐狂,哈哈哈!” 在一旁,阿斯莫德清了清嗓子,弯下腰拂去了身上盔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觉得这场对话神展开得太快,并且目前的对话内容太美他简直有点不太敢面对。 他现在相信地狱君主对于这个掌管“贪欲”的大恶魔真的算得上是态度十分宽容了——换了别人,这会儿别说是像个傻逼似的叉腰大笑,恐怕在来得及笑出声之前已经被陛下从窗户扔出去了吧…… 阿斯莫德挠了挠下巴,心中不由感慨年轻就是好,不知者无畏。 而此时的红发大恶魔还在喋喋不休,看着顶头上司露出了一点不爽的表情,他摊手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解释道:“……没办法啊,如果说你不知道这事,那画转头肯定就要被销毁了——我都说了那画很贵,我手底下的人不长眼睛高价带回来我也觉得很蛋疼,已经罚他去扫厕所扫三百年了……而且我觉得父亲这些年面对流言蜚语表现从容淡定自然也不在意被人间的教徒抹黑一下形象。”玛门说,“我要是早知道老爸那么在意你和米迦勒的绯闻,我当时肯定也不会这么说,毕竟最后果然换来了他被你气跑的结局。” 路西法:“……” 被我气跑? 你确定? 玛门:“……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他还是在意你的。” 路西法:“真是谢谢你的安慰了。” 于是男人这才发现,这么多年不受待见其实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内忧外患加上强力猪队友才是最后造成第五狱的监管人离家出走整个地狱烟雾朦胧的罪魁祸首——扣工资,必须扣工资……想到这儿,男人不禁掀了掀眼皮扫了眼站在办公桌跟前的红发大恶魔,在他的腰间还仔仔细细地别着那个放置着羊皮卷轴账单的小贵重金属储藏筒,男人知道里面放的大概是玛门作为帽匠时在人间的开销报销账单以及冰原开采的初步计划,原本看在“儿子”被破相的惨况上,他是准备照单全收了的—— 现在他准备以“你可以选择更加温和的方式刺激爱丽丝”的理由拒绝报销被损毁的人形花赔偿部分。 以及五百年内他都不准备让玛门再看见科奇土斯冰湖哪怕一眼。 男人沉默之间,却又听见某个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红发大恶魔还在旁边问:“所以父亲,撇开绯闻关系不说,您对于米迦勒到底怎么看的?” 男人停顿了片刻后,薄唇轻启,不假思索道:“仇敌。” 玛门:“听说恨是比爱更深的羁绊啊。” 此话一出,办公室中自然是陷入了一片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阿斯莫德深深地看了一眼红发大恶魔,就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而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闻言,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保持着人类模样的那边手,优雅地蹭了蹭另一边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掀起来瞥了一眼手背上的青色鳞片后,淡淡道:“这句话以后也不许在你老爸面前说,以及,现在给我闭嘴。” 玛门愣了愣随即有些闹不明白哪里又让他不高兴了,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闪到一旁,而这个时候,男人此番微妙的动作却被站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阿斯莫德看见了,当视线放在男人带着黑色手套的那边手上时,就好像能透过那厚厚的皮质手套看穿到下面的真实情况似的,他的目光猛地阴沉了下来:“陛下……” “无碍。”仿佛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男人摆了摆手淡淡道,“等他回来就好了。” “这是……” “我的灵魂比你想象的更加强大,阿斯莫德。”路西法不动声色道,“虽然并非出于我本人自愿,但少了那一点灵魂也只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不用在意。” 说着,男人终于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推开身后的窗户,在一阵浓雾争先恐后地从窗外涌入之中,男人将手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几乎是同一时间,阿斯莫德就听见了自己留在魔王宫殿前的深渊魔龙的龙吟,并且与此相呼应的,天边远处也传来了一声更加震慑人心、响彻天际的龙族咆哮。 远远地便看见一条及其漂亮的、正处于壮年时期的红龙挥舞着翅膀飞来,阿斯莫德的坐骑已属龙族之中的佼佼者,然而这条红龙光从体积上就它更是大了一小半,美中不足的是,轰隆的一边眼睛上有一道长长的被圣力所伤的疤痕,只有另外一只琥珀色的眼睛神气活现,无比威严。 它停在窗边,透过窗户,那只巨大的琥珀色龙眼往窗户里看。 站在窗边的男人从窗边跃出轻盈落在红龙背上,衣袍翻飞之间,只见那身深色军装此时已经尽数变色变成了一抹刺眼的红,金色的滚边上的花纹象征着在人间教廷之中的高等地位与权力。 他转过头来,用那双一金一红的眼深深地瞥了眼还傻愣在办公室中的两名属下,随即伸出戴着手套的那边手轻轻拍了拍红龙背部的颈脖处,伴随着一阵浓重的刺鼻硫磺气息扑面而来,从红龙的鼻孔中喷出两道熊熊赤炎龙息,那漂亮健壮的龙尾甩了甩后,拥有着和主人完全相似性格的红龙搭乘着背上的男人头也不回地拍着翅膀往那赤红的天际边飞去。 第83章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看不见的时候,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当你打开一扇门之前,房间里的人似乎正在说笑,但是在你用自己的耳朵听见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见之前,不永远也不会知道上一秒在你确切地看见他们在做什么之前发生了什么——或许那只是一部用来欺骗的你的留声机发出的虚假声音,而在你打开门的前一秒,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朋友。 家人。 商店里的服务员以及拥挤的顾客。 擦肩而过的路人。 甚至是电视机里的演员或许国家主席。 在你与“那些人”发生“切实的关系”之前,你甚至压根不知道他们究竟拥有着什么样的真实面貌——或许在你看见他们之前,他们只是一些不会说话不会动的NPC,当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动了起来,为你构造成一个完美的、让你以为你拥有同类的虚假世界——这大概象征着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尽管在生活中你是显得如此的平庸。 罗修小时候常常思考过这类的问题,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脑洞开的太大,但是他不能阻止自己神经兮兮地趴在窗台上掀开窗帘的一角偷偷地往下看,想要看看玛丽苏姨妈家养得那只苏格兰猎犬在不知道“他在看着它”的情况下会有什么样的表情——那是一个深夜,最开始罗修看见那只狗就好像雕像一样坐在自己的狗窝旁边一动不动,罗修几乎要为自己的发现而尖叫或者欢呼,他想向全世界宣布“看吧你们果然是因为我的存在而存在的道具程序”,然而遗憾的是,下一秒,他发现,这只名叫“嘎嘎”的苏格兰猎犬之所以不动,只不过是它在盯着一只篱笆旁边的老鼠罢了,并且在罗修来得及欢呼自己的伟大发现之前,它就如同世界上最生龙活虎的闲事狗,展开了它的“狗拿耗子”行为。 长大以后,罗修惊讶的发现有人将这种现象拍成了电影——直到那之前,他还以为以为这只是他自己的发现与想法,但是在那之后,他失望地发现自己原来也很有可能只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个“NPC”。 电影说的情节内同罗修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他给这种现象取了一个属于他的名字,他管这种近乎于神经质的猜测叫“世界的阴面”,然后将这个“不够独一无二的想法”抛开在了脑后,转而研究起另外一个问题——比如某一天,当他看见玛丽苏姨妈将他大哭不停的小表妹从一颗苹果树下抱起来并轻声哼唱摇篮曲时,他发现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似成相识,从面前的人们的谈话到动作都熟悉得他好像经历过一样,那个时候,还是小学生的罗修以为自己看见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但是在他着手于“前世今生”这个内容进入深入的研究之前,他又一不小心在一本杂志上看见了有关这个现象的专题报道——这一次,他又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了——更糟糕的是,杂志上的科学家说这并不是什么前世今生,只不过是视网膜发生的一种神经反射方面的絮乱造成的错误认识。 罗修一点儿也不想回想当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最普通的那一个”时是有多么失望。 现在回想起来,这只不过是伴随着青春豆一块爆发的“中二病”初期病症而已。 从中二病中治愈那是一个及其缓慢的漫长战线。 大概是从七岁开始直到九岁罗修终于放弃了会有什么人把他召唤到数码宝贝的世界冒险这个想法;终于迎来了十二岁的罗修接受了“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不会再来”的事实,尽管在这十一岁的整整一年里他几乎得了猫头鹰妄想症;十六岁的罗修发现东京铁塔好好地立在那里日本虽然一直在地震但那也只是因为地域问题而不是因为天龙地龙在打架当然世界末日也没有降临…… 谁说孩子的童年就不会坎坷?你看,至少罗修就起起落落在期待与失望之中不厌其烦地默默承受住了几次颠覆世界观的巨大打击然后顽强地活了下来。 随着年龄的增大,这些小时候郑重其事思考过研究过的问题渐渐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开始接受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他眼睛看见的那样,隔壁的老太婆永远都是那么暴躁,姨妈养的苏格兰猎犬也永远喜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班上老欺负他的白种人小孩哪怕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那么讨人厌—— 地球没有了他罗修,也还是一样会转的。 成年后的罗修接受了“我是平庸的”这个事实,逐渐遗忘了小时候的自己郑重其事地确立的“世界的阴面”这一课题——甚至当他梦到世界的崩塌、从裂开的地面缓缓上升的魔王以及惊恐奔走的人们时,他还在怀疑自己的中二病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返老还童再次爆发。 如果不是那颗突然出现的泪痣那么真实的话。 他甚至不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扔进一间疯人院里。 二十三岁的时候,身上背负着的唯一的谜团就是“父母双亡背后真相”的黑发年轻人,终于淡定地在等待了十几年又放弃了之后,接受了这份来的太迟的“驱魔人命运”。 而这个时候的罗修却并不知道,事实上,“世界的阴面”却以另外一种形式真实存在着——事实上,认为“世界就是我看见的这样”的想法也是完全错误的,地球上的每一个生物都是相对独立的个体,只要他们永远处于活动状态,这就意味着你永远不可能确定“他们”真的就是“你看见的那样”。 罗修看不见的地方,确确实实地发生着很多不为他所知的事情。 …… 浮屠罗门院。 病人们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喜欢窃窃私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会有正常的日常交流。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罗修眼中的他们永远在各做各的事情,很少交谈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而黑发年轻人大概到死都不会猜到,其实神经病院的病人们也是会八卦的。 通常他们比正常人更为敏感。 这让他们能轻而易举地从“自己人”中翻找出“异类”,然后在“异类”不知道的情况下,八卦他。 是的,在浮屠罗门院的大部分不正常的人们看来,那个刚来没有多久的拥有东方人面孔的黑发年轻人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被一群神经病看做是“不正常的人”,这种人要么就是正常人,要么就是神经病中的战斗机。 浮屠罗门的众人把这个名叫爱丽丝的黑发年轻人一点也不为难地归类到了后者分类里。 “——自从圣诞节过后就没有看见爱丽丝了。” “——啊,大概是又睡了吧。” “——我听说是在圣诞节采购的过程中睡过去的,真可怜,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却在那个时候发病了。” 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名叫“爱丽丝”的黑发年轻人在人们的眼中大概是正义、沉默并显得不那么冷漠疯狂的,但是哪怕就连有时候跟他最亲近的爱下棋的老头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古怪的年轻人——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些自己脾气不好、情绪不受控制的事实。 并且每隔一段时间,他就像是冬天里需要冬眠的小动物似的会沉睡上很久的时间,不吃不喝只是睡觉,连续的、无需进食的沉睡。或许是一两天,或许是一个星期——这整个过程他都会由乌兹罗克大人亲自照看,然后,在经过了长而安稳的睡眠之后,他又从梦境中醒过来,并且表现的就好像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上了很长时间似的,都说惊醒了梦游中的人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所以不约而同的,周围的人居然也都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浮屠罗门里肯定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着凑到他的面前,跟他说类似于“嘿爱丽丝你知道你已经睡了一个星期了吗你怎么做到的”这种话。 除此之外,爱丽丝大概患有一些比较严重的幻想症——偶尔的,他会提起一些并没有存在过的人,比如他坚定地相信,在浮屠罗门里存在过一名喜欢擦窗户的漂亮年轻人——是的,比爱丽丝还漂亮的年轻人,爱丽丝还煞有其事地给他取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克莱克”——尽管老天爷在上,所有人都知道公共休息室的窗户是所有人轮值搞卫生的,而不是固定地有一个什么人去擦洗它们。 还有名叫艾克哈衣(法语是“松鼠”的意思)的瘦子还有一个叫瑞克的发胖的乡下流行歌手组合。 还有一对年轻的法国双胞胎姐妹——一个漂亮的姐姐以及一个大概也不错的妹妹——当然了,这个想法是蛮让人期待的,如果它不是幻想的话——不过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年轻的姑娘这样的幻想反而让人觉得挺放心的不是? “当然啦,这都没什么,如果没有什么古怪的话,他也不会来到浮屠罗门这个鬼地方。” 爱下棋的老头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抬地淡定地在落下一枚黑色棋子之后,转动棋盘,然后开始思考白色棋子应该怎么走,过程中,他还会夸奖黑色棋子“下了一部好棋”——在他终于艰难地将白色棋子一颗看上去像是能挽回局面的棋子落下时,他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沙发上的男人,后者穿着一身火红色红衣主教教袍,那红色和他的那双异色瞳眸意外地相当搭配,当他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轻抿手中茶杯里那冒着腾腾热气的红茶时,显得是那么的优雅。 乌兹罗克,被誉为从圣经中走出来的男人。 浮屠罗门院的管理人,人高皇帝远,这就意味着这个看上去英俊年轻的男人拥有浮屠罗门院范围内的最高话语权。 “爱丽丝最近还好吗?”爱下棋的老头问这个身份非同一般的男人,“圣诞节已经过去快两周了,乌兹罗克大人,以前他可从来没睡过那么久的时间。” “是啊,这一次倒是出乎意料的睡得久,我们大概是遇见了一些小麻烦。”男人优雅地微笑起来,红茶升腾起的白色的水雾后面,他的表情神秘莫测语气也变得模棱两可,“所以我总想着应该来问问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问我们?”爱下棋的老头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瞥了男人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去镇上找真正的医生,我们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好帮得上忙的?” 男人不说话了。 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周——今年的冬天出乎预料的长,天气很冷,这种糟糕的天气意味着几乎所有的病人都聚集在了公共休息室里,大多数的人在休息,少有的几个人在看书……书架旁边站着几个病人,事实上书架上除了一些经典的教典之外,只剩下一些人畜无害的童话故事……男人平静的目光在每一个站在书架边的病人的身上扫过,此时,他看见那个名叫艾丽嘉的中年女人要求旁边的玛利亚修女替她将书架最上层的书籍拿下来——那是一本沾满了灰尘的书,乌兹罗克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不过是一本《以诺书》,甚至不能算是基督教特别推从的书籍。 而与此同时,爱下棋的老头面前的棋局终于从最开始时候的情势发生了变化,当轮到又一次的黑色棋子走棋的时候,他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因为一枚不知不觉中单枪匹马杀入黑色棋子中的白色骑士,从最开始占据了主权的黑棋这会儿却要被白棋反败为胜,老头抓了抓头发出困惑的声音,随即嘟囔了声道:“恩,白棋要将军了。” 他这番话更加倾向于在自言自语,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坐在沙发上始终没动作的男人却有了动作,他放下了茶杯,捏起一枚角落里不起眼的黑色棋子,将那个单枪匹马杀入重围眼瞧着就要成功“将军”的白色棋子吃掉。 棋局就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剩下的白棋几乎都在棋盘的另一边。 定眼一瞧,黑棋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地布满了整个棋盘的每一个角落。 爱下棋的老头:“……” “棋还没下完,不用急着就叫’将军‘。”乌兹罗克微笑着说,“想要翻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异想天开与天真永远会是最致命的弱点。” 第84章 与此同时。 决定暂时让自己留在仙境世界的黑发年轻人并不知道在自己的肉身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当然也不知道浮屠罗门院的病友们正对他议论纷纷还给他取了些比如“冬眠的爱丽丝”之类的奇怪绰号,事实上这些天里,罗修正在为拉朵妮唱的那首关于爱丽丝的童谣困扰不已。 而如果有什么要让这个情况变得更加糟糕,那么无非是经过这些天的调查黑发年轻人却发现,随着拉朵妮的消失,在这个仙境世界里最后一个知道那首童谣应该怎么唱的人也消失了……所有的人,无论是从帽匠手下逃过一劫的艾米还是其他的孩子——甚至包括孤儿院的老嬷嬷在内,他们都不知道罗修究竟在寻找些什么。 尽管在询问的过程中,罗修努力地回忆拉朵妮唱的“爱丽丝”那首歌的歌词,零零碎碎地拼凑那些“狼和羊以及弓箭”之类奇怪歌词,并且勉强地打着拍子想要还原那奇怪的曲调,然而当他做出一切努力之后,却惊讶地发现,所有人在他停唱歌之后,非但没有露出知道答案那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是用那种听三流艺人唱完五音不全的歌曲之后同情又别扭的模样看着他。 “那究竟是在唱些什么的歌曲?”有一个孩子奇怪地问,“又是爱丽丝,又是狼和羊的,我有些搞不懂了。” “哦,大概是在唱,有一些叫爱丽丝的人来到了这里,然后发生了很多事情?”罗修说。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叫爱丽丝的人来到这里?”那个孩子又问。 这个问题罗修可就一下子回答不出来了,他想了很久之后,这才勉强地回答:“大概是因为这是一个什么规律——一个爱丽丝失败了消失了——另外一个爱丽丝就顶替而上?” “哦,是吗?”这个孩子眨眨眼,很显然他并没有想过关于“失败了消失了”后面代表的意义,只是笑着说,“我不知道这首歌,但是我只知道如果我是爱丽丝,我肯定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多么不吉利啊,这里可是一个叫’爱丽丝墓园‘的村庄,到处开满了一种叫’爱丽丝‘的一年生白色野花。” “……” 眼前孩子很显然并不知道,他那坦率又直白的话语让面前这个他以为叫“罗修”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爱丽丝”的漂亮黑发年轻人尴尬又失望。 并且在那之后,罗修就彻底放弃了试图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到那首歌——哦,现在他多么希望当时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他并没有听见拉朵妮唱的关于“狼和羊”之后的更大一串的歌词,如果没有听过,至少他就不用像是现在这样如此纠结了。 名叫“爱丽丝”的黑发年轻人在名叫“爱丽丝墓园”的村庄里用了三天的时间去思考问题究竟出现在了哪个环节导致整件事情停滞不前——直到三天后,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天空乌压压地眼瞧着又是一场即将降临的大雪,黑发年轻人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坐到孤儿院的餐桌边和一些早起的孩子们一块儿分享豆浆和黑麦面包,当他麻木地将并不太美味的面包就着一把葡萄干塞进嘴巴里的时候,却听见了身边的孩子们在欢快地讨论市集上来了一个宫廷乐手。 “真想去看看宫廷乐手长什么样子,听说是宫殿里正要举行一场舞会。”艾米捧着脸笑眯眯地说着,今天她头上戴着的是一定黑色的礼帽,高高的帽顶戴在她小小的脑袋上看上去可爱又滑稽。 她的话仿佛是打开了某个话匣子,周围的孩子们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去,他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关于宫殿里的舞会是什么样子,会有什么人去参加,他们都在那里做什么—— “——我猜狮子先生和独角兽肯定都会去那儿,要知道他们可一向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群。”一个下巴是歪的小姑娘口齿不清地说。 “——哦,如果你说的那两个人都去了的话,那仿龟和半鹰半狮兽肯定也会受到邀请,”另外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小男孩摇头晃脑地说,“舞会上肯定有跳不完的舞,吃不完的蛋糕,我打赌宫殿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天花板上有华丽的水晶灯——你说他们会不会在每一个宾客入场之前先给他们一块巧克力暖暖身子?我吃过巧克力,那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只要一小块,浑身都能暖洋洋地舒服起来!” “——别骗人啦,我可吃过巧克力,那东西比咖啡更加糟糕,苦得像药!” “——哦,你在胡说。” “——罗修,你是大人,你倒是来说说没有巧克力的宫廷舞会像什么话!” “……我倒不是很在乎这个,”被拉入战争的黑发年轻人盯着面前的豆浆杯子,头也不抬地说,“我倒是想知道,宫廷乐手会在舞会里演奏什么歌曲,你们说他会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歌么?” 众人:“……” “这下可好了,”艾米责备地看着两个吵架的男孩说,“罗修又开始纠结那首关于’爱丽丝‘的歌曲了,都怪你们提起这个。” “——不对不对,你们都猜错啦!”艾米的声音刚落,却听见坐在桌子最边缘的只有一条腿的红发小男孩用严肃地语气说着一边摇摇头,“这次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舞会,是到了要选王后的时候了。” 红发男孩话语刚落,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与此同时,他们突然听见从桌边上传来一声“咚”地一声杯子轻轻落在桌面上,大家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这会儿发出声音的是桌边唯一的一个“大人”,当所有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时,桌边的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睛:“选王后?” “谁都知道王后所住的宫殿已经空出来很长很长时间了。”艾米嗤嗤笑着说,“王后必须聪明、勇敢、美丽、骁勇善战并诚实善良,她必须要获得黑暗公爵和帽匠先生以及士兵们的认同才能坐到那个位置上。” “……勇敢、美丽、骁勇善战并且诚实善良?”罗修愣愣地跟着重复了一边,“这形容词怎么听起来让人那么不舒服来着?” “听上去大概是天使才能满足的要求,对不对?”艾米笑得更加灿烂了。 “天使?这下可好了。”罗修面无表情地说,“现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真是谢谢。” 尽管此时此刻的黑发年轻人那语气听上去近乎于在嘲讽着什么了,但是艾米才不管这个,现在她就是一个爱幻想的小姑娘,她捧着脸微微眯起眼发出一声向往的叹息:“我猜未来的王后肯定是金发碧眼,当她跟黑暗公爵一块儿出现在宫殿的最高处接受人们的爱戴欢呼时,五彩缤纷的烟花在他们的头顶上绽放,他们相互握着彼此的手跟我们挥手致意——哦哦哦,那绝对是令人向往的一幕。” “……” 坐在桌边的黑发年轻人就着艾米所说的画面脑补了下,想象了一下那个拥有和乌兹罗克一样面容的男人和金发碧眼的“美人”站在高处相亲相爱俯视众生接受膜拜的画面,他只觉得自己的胃部强烈不适地狠狠抽搐了下,也不知道是被那圣光四射的脑补画面恶心到了,还是完全是因为别的什么奇怪的原因。 “有时候我不知道你们那种对’金发碧眼‘的膜拜情节到底是从哪来的。”罗修干巴巴地说。 “可是拥有这样的搭配的确确实实都是美人。”艾米说。 “哦,是啊,美人——金发碧眼、勇敢、美丽、骁勇善战并且诚实善良——啧啧啧。” 罗修一边说着,一边从桌边站了起来,然后在一桌子的孩子们莫名其妙的瞪视之下,扬长而去。 当天空开始稀稀落落地往下飘着软绵绵的雪花时,踩着庭院里眼瞧着即将消融如今却又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新雪,听着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雪被踩紧实的声音,黑发年轻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孤儿院。 早上餐桌边和孩子们那场听上去并没有多少营养的争论却让他想明白了一个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他一直他留在仙境所有的事情却仿佛停滞住了没有前进的迹象这究竟是为什么——而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并不是事件没有前进,而是前进的时候,他并不在场。 他顺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很快地便回到了当初挂在马背上被颠颠儿逃荒似的带离的集市上——憋了好多天的“吊车尾”肉团子坐在他的肩膀上——这家伙似乎很高兴能出来透透风,一路上吱吱呀呀叫个不停,在孤儿院的时候它几乎从来不喜欢跑出来,罗修猜测这大概是因为某一次当它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孩子们都大呼小叫、兴奋地围着它摸它掐它有关。 这傻乎乎的肉团子似乎不怎么喜欢小孩。 更不喜欢捏它掐它想要跟它玩耍的小孩。 ——总而言之,这是一坨非常有个性、有思想的肉团子。 今天的集市比罗修来的时候看上去更加热闹,不仅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就连集市上的人们看上去也对“宫廷舞会”以及“即将诞生的新的王后”这件事情向往不已,以及有更多的人在讨论着关于新来的宫廷乐手的事情,人们口口相传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并且拥有一张英俊至极的脸…… 罗修想要获得这些情报一点也不难。 因为…… “——他的笛声让我想把自己的内裤送给他。”一个和罗修擦肩而过的长着猫脸的女人尖声娇笑。 “——他的音乐让我合不拢腿。”猫脸女同伴一号掩嘴。 “——光看着那张脸我都要高潮了,和黑暗公爵那优雅的姿态完全不同,我就想着让他用那双手把我的衣服撕碎把我摁在墙上狠狠地插入。”猫脸女同伴二号一脸向往。 罗修默默地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堵住了大概是肉团子的耳朵部位。 “非礼勿听。”黑发年轻人淡定道。 以上。 几分钟后,罗修发现甚至他想要找到这个乐手也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你就奔着雌性生物浪叫声最响的地方去。”吧唧吧唧抽着水烟儿卖小黄书的毛毛虫先生将水烟从嘴边拿开,烟头在屁股底下的小板凳上敲了敲,懒洋洋地说,“你找宫廷乐手做什么,听说他是帽匠请来的人——听说前段时间你把帽匠的生意搅了个人仰马翻,如果我是你,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守财奴的面前瞎晃。” “我只是想找哪个宫廷乐手,关他什么事?”罗修问。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毛毛虫先生说,“疯帽商和黑暗公爵是站在食物链最顶层的人。” “这并不意味着食物链永远不会改朝换代。” “很有野心嘛,爱丽丝。”毛毛虫先生跟面前的黑发年轻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就好像他并不在意这个世界的食物链究竟是怎么样似的,他慢吞吞地把手中的烟枪塞进了嘴巴里,吧唧吧唧地吸了两口后说,“我想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爱丽丝。” 罗修挑了挑眉。 对方那熟知一切的语气让他感觉有点儿不舒服。 “你想当’王后‘,是不是?”毛毛虫冷不丁地问。 “……”黑发年轻人沉默了片刻之后,淡淡道,“尚未决定,但是我相信站得高才能望得远。” “我听说了你最近了一些事情,除了搅黄帽商的生意之外的另外一些事情。”毛毛虫说,“这也跟你为什么要找宫廷乐手有关,你想跟他打听那首歌,对不对?” “…………你是不是除了些小黄文之外还兼职包打听八卦?”罗修默默地问,“相信我,你在这个行业恐怕会有更加卓越的表现。” 毛毛虫不理他,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接下来,他敲了敲烟杆,然后在烟雾缭绕之中低低地唱了起来—— “月影摇,天惶惶,拆了东墙补西墙。 羊圈的羊啊被狼叨,第一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他手持长弓要射狼,受了诱惑喝了汤,垂下弓,成了羊, 月影摇,心惶惶,狼入羊圈叨走羊……” 伴随着歌声如同那缭绕的白烟一般盘旋而上,黑发年轻人的双眼因为惊讶而逐渐睁大,他蹲在毛毛虫的小摊前,隔着一张摆满了小黄书的破烂桌子,像是见着了鬼似的瞪着这个不急不慢唱着歌的毛毛虫。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在他唱完这一段后,他就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我也不知道了,而且知道了也不能说。”毛毛虫颇有深意地说,“这恐怕真的要你自己去探索。” 罗修沉思了片刻后,点点头,从小摊前面站起来转身就要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令人惊讶的是毛毛虫却在他的身后叫住了他—— “看来你一点也不好奇这首歌究竟是什么意思,爱丽丝。” 听得出毛毛虫先生的语气明显在叫“那个名字”的时候加重。 罗修转过身,无声地看着他。 看着黑发年轻人似乎打消了立刻离开的念头,毛毛虫反而变得不急不慢起来,他自顾自地吧唧吧唧抽了一会烟,直到在那双黑色的瞳眸瞪视下自己都觉得不自在地败下阵来,他那习惯的那种慢吞吞的、不急不慢的语气缓缓响起—— “这首歌我觉得是在歌唱一个事件,事件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我还年轻,也没沾染上烟瘾,只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坚信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蝴蝶的毛毛虫——哦,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爱丽丝来了。”毛毛虫说这,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面前的黑发年轻人,顿了顿后,补充道,“不是你,是另外一个’爱丽丝‘。” “……” “我几乎已经记不住那个’爱丽丝‘的模样了,但是肯定不具有东方血统,他高大魁梧,面部轮廓很深,看上去像是个战士——他刚来的时候,就跟你刚来的时候一样,整个仙境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那时候整个仙境就像是弥漫着一股瘟疫,从那一潭被污染的潭水开始,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有人说那是黑暗公爵在背后捣鬼,但是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然后,那个爱丽丝就说’由我杀掉黑暗公爵好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把弓箭,看上去倒是不错的武器。” “然后呢?” “那个’爱丽丝‘跟黑暗公爵恶斗了长达一个星期,有传闻是其实他连黑暗公爵长什么样都没能看见只是被羊头怪仆人拦在了门外——时间一长,在这儿呆久了的’爱丽丝‘开始不相信只是区区潭水就能让整个仙境的人变成那样,再加上这里确实没有更好的食物以及可供饮用的水源,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住诱惑去吃了潭里的鱼,喝了里面的潭水。” 毛毛虫说到这里的时候,罗修觉得自己几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故事。 “他发现自己变得拉不开弓,眼皮子就像是挂上了沉重的秤砣,他不想思考,不想走动,甚至不想战斗——他来到水潭边渡渡鸟们的周围,用它们的身躯当做枕头,用它们的翅膀当做被子,他睡下了,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毛毛虫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呵欠,“这就是’第一个爱丽丝‘的故事,他倒在了最开头,却不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人。” 第85章 【他倒在了最开始,却不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人。】 毛毛虫先生说的话听上去很有深意。 因为这让罗修想起了艾丽嘉跟他说的那些关于“爱丽丝”的事情——而现在,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告诉他,他不是第一个被取名为“爱丽丝”的人,今后也可能会有更多的各式各样的“爱丽丝”;他也不是第一个来到仙境的人,也很有可能不会是最后一个。 【上一名’爱丽丝‘让我把这枚虫卵交给你。】 …… 【一切关于事情的启示你应该从梦境中获得,我只是一个路人,负责将武器发放到你的手中然后在你止步不前的时候引导你前进的方向——游戏从你踏进浮屠罗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爱丽丝,我们都不是能够喊停的那个人。】 …… 【她们或者他们,都因为中途想要离开这个游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毫无意义,并且于事无补——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说明,就好像这一次如果你失败了,还会有下一个爱丽丝出现……】 “哦,这就对了。” 黑发年轻人在毛毛虫先生吐出的烟雾缭绕中嘟囔着自言自语道,是的,他隐约记得,在艾丽嘉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似乎还提到了关于“另外的一个人”——而一切的事情都是他在幕后操控的,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违背他:“游戏”一旦开始就只能继续,除了“那个人”之外没有人有资格喊停。 而现在,罗修终于想到了一个他早该注意到却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那个人是谁? 他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接二连三的“爱丽丝”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从毛毛虫先生说的话可以联想到,他们大概都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被黑暗公爵的胡椒汤污染的潭水,懒惰的动物们,这是罗修所经历过的,也是第一个爱丽丝经历过的,不同的是,罗修在关键的时候从梦境中脱离了出来,而从毛毛虫先生的话语中可以猜得到,第一个爱丽丝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坐在破破烂烂的卖黄书小摊前,黑发年轻人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像是在问毛毛虫先生,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缓缓道:“嘿,毛毛虫,你觉得爱丽丝接二连三的出现,如果都是同一个人在背后操作,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毛毛虫吸了一口烟,眯起它那本来就显得没那么大的眼睛,“要么那个人是个疯子,要么就是他在寻找一个特定的、他也并不是那么确定究竟是谁的“人”——你猜是哪一个?” 罗修沉默了几秒之后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在找人?!” “是吗?”毛毛虫露出了个失望的表情,“我更倾向于你说的那个人是个疯子,啊哈。” “无论如何,谢谢你,毛毛虫先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倒像是个引导者。”罗修礼貌又诚恳地回答。 听了黑发年轻人诚恳的道谢,毛毛虫收敛起了脸上的失望,发出一声“噗嗤”大概是笑的声音:“你要是别乱发脾气的话,还是挺可爱的,爱丽丝。” “以及道谢并不代表我就会在你出言不逊的时候就不揍你了。”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 “哦,别生气嘛。” 毛毛虫先生吊儿郎当地回答,然后在屁股底下的椅子上敲了敲烟杆,黑色的烟灰有一些从烟枪里飞了出来,钻进黑发年轻人鼻子里害得他打了两个喷嚏。在这样短暂而富有意义(非贬义)的对话之后,罗修站起身用若有所思的声音跟卖黄书的毛毛虫道别,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关于“那个人”的身份,以及他真正的目的……现在他觉得自己必须要主动起来了,而不是从头到尾被NPC们牵着鼻子按照剧情往前走——这是一个进步,罗修告诉自己,他至少从完全被动变成了现在的主动进攻模式,虽然谁也不知道他的这个变化是不是也只是剧本里被安排好的一项。 而在黑发年轻人离开了那个破旧的摊位踏上寻找宫廷乐师的路上时,他刚刚一离开,毛毛虫的摊位上就接二连三地来了很多人,这些人当然还是长得奇形怪状,但是不难从他们的打扮看出他们大多数的都是“她们”,这些姑娘们的手中不约而同地都捏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如果罗修还在这儿,他就会毫不惊讶地发现那个册子是他熟悉的——因为他曾经翻过它——没错,就是封面上印着他的形象、里面内容黄暴不堪入目的那一本。 “毛毛虫,我觉得你必须要对这个本子作出解释!”一个领头的姑娘重重地将那本几乎要被她碾碎的的本子摔在那张破烂的小桌子上,期间,坐在桌子后面的毛毛虫还在吧唧吧唧地淡定抽着它的水烟,这让来人的音量不由得又高了几个分贝,“我们花钱买本子是为了娱乐的——你他妈在最后写的什么坑爹结局?黑暗公爵被爱丽丝的镰刀穿过心脏而死!爱丽丝抱着他的头颅吞咽下黑暗公爵权杖上的巨大宝石自杀?!——毛毛虫棒棒,你他妈脑子是给猪拱了么写出这么反人类反社会的大结局?!” “别激动,姑娘。”毛毛虫先生笑着说,“首先感谢支持正版。” “粉转黑!粉转黑了!” 那个姑娘大声嚷嚷——这让后面跟着的那群人也跟着一块儿嚷嚷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路人转黑”的台词……周围热热闹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周围的姑娘们每一个人的双眼之中都能喷溅出火花,她们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恨不得要把坐在桌案后面淡定吸烟的毛毛虫大卸八块,而毛毛虫……显得十分淡定,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欠揍模样。 “你们要知道有时候哪怕是写小黄文也是很为难的。”毛毛虫慢吞吞地说,“笔下的人物总是会在写作进行一半的时候都活了过来——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模式,不再受到控制,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再是写书的人,我会成为单纯的描述事件的工作者,一个思想上的奴隶。” “别扯谈了。” “就好像这个本子。”毛毛虫假装没有听见其他人的冷笑和嘲讽,它先是用自己的烟枪枪杆子敲了敲桌面上那个几乎被捏烂了的皱皱巴巴的本子——上面画着的漂亮年轻的黑发爱丽丝因为纸张的褶皱整个面部都扭曲起来,毛毛虫用它那不急不慢的声音继续道,“爱丽丝和黑暗公爵的结局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生还是死,是消亡还是永远留存——我只不过是将当中一个我认为最合理的记录下来。” 毛毛虫先生说着,这个时候,他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那些围绕着他的乱糟糟的声音忽然消失了,所有的人就好像是被下了一个禁止说话的魔咒,她们无声地瞪着毛毛虫,看上去又惊讶又鄙夷,仿佛是在安静地等待着它还能说出什么更加疯狂的话。 而毛毛虫终于不负众望地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哦,是的,你们肯定不会明白这结局是多么具有合理性——爱丽丝的镰刀,黑暗公爵的权杖,他的易怒,他的骄傲,烈焰和寒冰撞击在一起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要么烈焰被寒冰熄灭火焰,要么寒冰被烈焰蒸发……” 毛毛虫深深地吸了口烟,他吐出的烟雾缭绕将它那层层叠叠挤在一起的青绿色肥胖身体变得模糊了起来,那乳白色的烟盘旋着围绕在它的身边,最后,它们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几乎成为了一个背景——远远地看上去,就好像是这只坐在肮脏破烂的小板凳上的毛毛虫背后忽然生长出了一对洁白的羽翼,伴随着烟雾的浮动,那双翅膀几乎还在微微震动、扑簌。 “我毫不怀疑这个,就好像你们不能怀疑我总有一天会变成蝴蝶一样。” …… “你猜,在清除掉了罪恶之后,我会变成距离苍穹最近的那只蝴蝶吗?” 毛毛虫的眼神飘忽。 最后,他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了人群的最后面——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团肉粉色的东西正拍着翅膀漂浮在半空中,它屁股上的小桃心恶魔尾巴正随着它一上一下的漂浮而甩来甩去,而在它身后,那一对肉骨翅膀不像是平常那样拼命吃力地拍打着,现在它们动作变得缓慢而优雅—— 似的,你很难想象一个肉团子决定让自己变得优雅起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在浮动之中,那肉呼呼的一团东西嘴部上方的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两条细长的缝隙——几秒后,那缝隙缓缓的睁开,露出了覆盖在肉膜下面的一双鲜红色的瞳眸。 那双鲜红色的瞳眸与人群中央的毛毛虫先生的眼睛对视上。 毛毛虫先生轻笑了一声。 下一秒,距离毛毛虫最近的那个姑娘忽然发出了尖叫的声音。 最开始她只听见“噗”的一声轻响——那轻微爆裂的声音就好像是有什么人用锋利的刀刃切开了一个鼓胀的肚子——在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她只感觉到有什么粘稠的、冰凉的东西飞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微微瞪圆了眼,仿佛是难以置信一般看着坐在破烂的小桌子后面的毛毛虫忽然从额头中央的部分裂开——绿色的、粘稠的血液不断从它身上那裂口越来越大的伤口处飞溅出来——她伸出手抹了把这会儿正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的“不明液体”,然后发现它们果然也是绿色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异常高分贝的尖叫声中,嘀嗒一声,被毛毛虫握在手中的烟杆掉在了地上。 一个大概是毛毛虫眼珠的东西从它那肥硕身体里飞了出来,圆滚滚的东西落在那张肮脏的小桌子上,正巧落在之前被扔在桌子上的那个小册子上——绿色的血液在小册子上的穿着女仆装的黑发年轻人身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再接着飞出来的大概是它的肉。 然后是几块带着肉和血的绿色皮肤——非常鲜艳的绿色表皮,那上面还能隐约看见毛毛虫特有的斑斑点点。 “噗嗤”地一声轻响,就像是毛毛虫之前在黑发年轻人跟前发出的笑声,紧接着,那本来以一层层的肥肉堆放在小板凳上的姿态坐在那儿的毛毛虫就像是忽然被人捏爆的水袋,四溅的绿色粘稠血液以及内脏和腥臭的肠子就像是一朵绽放的烟火,它们飞得到处都是,那空旷的绿色皮囊也迅速干瘪耷拉下来堆成了一团! 围在小摊周围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散开来,站得近的那些人无一不遭殃被飞溅上了不同的形状的器官或者毛毛虫皮肤! 在一片混乱的人群当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一堆瘫软在地上的绿色腥臭毛毛虫尸体里,忽然有一块动了动,在“哒哒哒”姑娘们高跟鞋的奔走声以及她们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尖叫声中,一只背负着巨大的、缩卷着在一起的翅膀的昆虫无声地缓缓爬出,在接触到了阳光与空气的第一秒,它的翅膀就仿佛被展开的画卷似的缓缓舒展开来,最后,逐渐变成了一对巨大的、拥有五彩斑斓色彩的巨大蝴蝶翅膀。 蝴蝶的翅膀轻轻拍了拍后,慢悠悠地往天空腾空飞起。 …… 而此时,已经走到了另外一条街、对于隔着一条街之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黑发年轻人前进的脚步忽然一顿,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却正好看见身后慢慢悠悠、正拼命扑着翅膀像是无头苍蝇似的笨手笨脚从自己撞过来的肉团子。 他挑了挑眉,在肉呼呼的东西撞到自己的脸上之前,伸出手一把稳稳地接住了它。 “去哪了?” “格叽格叽哼哼哼。” “……” 黑发年轻人将肉团子放回自己的肩膀上,然后顺着人群潮涌的方向,继续往着宫廷乐手应该在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肩膀上的肉团子用尾巴亲昵地缠绕上了黑发年轻人修长的颈脖,笨拙地转过身,趴在黑发年轻人的肩膀上,用它那平坦、丝毫不见任何裂缝的脸对准了天空的方向。 在它面朝的方向,天空之中忽然闪烁起了一道不起眼的火光。 就好像有什么正在飞往天空的天空忽然在半空中被燃烧了起来似的。 第86章 如同毛毛虫先生所说,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宫廷乐手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除了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前进之外,在拐过了几家商铺之后,罗修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产生了变化,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改变,就好像上一秒你还站在一个清冷的巷子里,下一秒就被迫被拉入了一个民族的狂欢节——在人到达广场之前,黑发年轻人就已经听见从广场那边传来人们欢歌载舞的欢笑声以及悠扬的乐曲——那音乐与天主教的格列高利圣咏略微相似,但是不同于普通的颂歌,那乐曲极富特色,风格多变,似乎每一个音节都拥有其独特的魅力与含义。 夹杂在不断向着广场方向移动的人流中缓缓移动,远远地罗修先是看见了一座巨大华丽的喷泉,清澈的水源源不断地洒下蒙起一层水雾,哪怕是在这样的阴天,也能轻而易举地看见水花跃溅的晶莹。 罗修顿了顿,随即目光很快被喷泉的下方坐着那个人吸引了去。 那是一个身材及其高大的男人——健壮的双腿伸展开成一个舒适自然的姿态,只是人们大概轻而易举都能猜到当那两条腿直立站在地面上时可以带来的高度……而此时此刻,男人垂着眼坐在喷泉下仿佛完全沉浸在了正在吹奏的乐曲当中…… 他吹奏的显然是犹太乐曲,手中的是一种名叫“shofar”的、古代希伯来人作战或举行宗教仪式时才会使用到的古老羊角笛乐器。 当整个音乐节奏变得又快又急,仿佛是进入了整章乐谱的高潮部分,周围的人群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舞动的幅度也跟着增大,衣衫裙角飞扬之间,人群中的黑发年轻人却一动不动——直到他感觉到自己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撞了下,回头一看才发现撞到他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妇女,如果不看她从裙底露出来的三条毛茸茸的长尾巴的话,她倒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撞到了罗修,她也没有道歉,甚至在黑发年轻人反过来低声嘟囔着“抱歉”时,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的目光始终地盯着跟她执手共舞的男伴,目光深情,如痴如醉,并且伴随着舞步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整张脸都晕染上了奇怪的红潮。 罗修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将自己的视线从惨不忍睹的中年妇女身上挪开,隔着人群的遮掩,这会儿黑发年轻人几乎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在这个宫廷乐师的身上缓缓移动——宫廷乐师身上披着一看便知饱经风霜的披风,披风已经泛黄,此时因为喷泉的水花飞溅而显露出一些斑斑点点的水迹,随着冰冷的寒风吹过,那披风便随风扬起,而奇妙的是,在飞扬的披风对比之下,男人却仿佛是静态的。 相比起一般的吟游诗人,那个皮肤黝黑,拥有一头墨绿色短发的男人显得强壮许多,他的五官极其深刻每一个棱角都像是由最好的艺术师手中的刻刀雕刻而出,如果不是此时此刻看见了他手上的羊角笛,相比起一名乐师,罗修更加愿意相信这个男人其实是一名战士……或者以魔法笛作为诅咒武器的法师。。 他的眼睛过于沉静镇定,眼角却能让人隐约嗅到一丝锋利锐气。 那不应该是一个音乐者应该拥有的眼神。 黑发年轻人缓缓皱起眉,却在这个时候,他却意外地听见了乐曲里有一秒出现了片刻的变化,那大概是本来并不存在于乐谱中应该有的变化,事实上它听上去更像是因为吹奏音乐的人出现片刻的分神而产生的失误—— 正当罗修为这个困惑时,下一秒,乐师的举动便证明了他的想法。 当隐约重新回归到正常的节奏中去,远远的,那原本应该沉浸于自己的吹奏中的乐师居然掀起眼皮,隔着人群,镇静的视线往罗修所在的方向投射而来,当视线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在空中相撞,在看见黑发年轻人一片清明淡然的目光时,后者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之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随即,当那诧异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后,他的目光恢复平静,他看着罗修,像是在看着一名久违的故人。 ——事实上,被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的时候,罗修也觉得胸腔瞬间被空气塞得满满当当,那沉甸甸的感觉就仿佛看见了多年未见的挚友。 那个乐师勾起唇角微笑起来。 他修长的指尖飞快地在羊角笛上轻敲跳跃,而下一秒,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乐师缓缓将自己的双手从乐器上抽离,音乐声并未断开,那笛子自动演奏出悠扬的音乐,而它此时漂浮在半空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托着它自行演奏。 可是除了罗修之外,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谁对这一幕表示惊讶——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对谁在吹奏乐器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似的完全沉浸在欢快的舞蹈中,踏着欢快的舞步围绕着喷泉不断地旋转,相拥。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这种和谐的气氛反而让人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傻愣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此时脚底仿佛生了根,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中央瞪着眼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从喷泉旁站起缓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当他穿越人群向罗修缓步而来,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就好像突然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周围兴奋地跳舞的人群。 以及他和宫廷乐手。 而他正被那个看似正常的、属于大多数的人世界隔离开来。 那气氛显得诡异极了——有那么一瞬间罗修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一个华丽的大舞台上,只有他以及宫廷乐手是两个大活人,而周围那些舞蹈相拥欢笑的所有人都是被傀儡师操纵着的牵线木偶,她们的笑容机械麻木,就好像是她们在笑只是因为她们需要微笑而已。 黑发年轻人蹙眉,心中的不安被无限的放大——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以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就开始肆无忌惮地阴谋论了起来……直到那个奇怪的宫廷乐师来到他的面前,微微颔首垂眼看着他,那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黑发年轻人整个笼罩,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的注意力才成功地被转移开来。 而此时此刻,罗修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这个世界要不好了。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哪怕是作为拥有东方血统的混血混迹在一群的白种人黑种人当中,罗修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一米七五往上的个头会和“小个子”扯上半毛钱关系——但是自从进入了浮屠罗门——他就像是误闯了巨人国——随便来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都能把他衬得像是小鸡仔似的。 罗修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下,让自己退出了对方阴影的笼罩,低着头他看不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黑发年轻人动动唇,正绞尽脑汁努力组织语言准备说些什么环节尴尬的气氛,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低沉磁性声响:“武器不错。” 罗修:“!” 黑发年轻人一惊,猛地抬起头径直对视上那双琥珀色瞳眸。 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眼底带着笑意。 随即他收回目光,看了眼蹲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坨肉团子。 与此同时,黑发年轻人能感觉到肉团子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尾巴缩紧了些——其中多少能表达一些此时这个肉形生物的紧张情绪,因为它似乎正试图用自己的尾巴把自己的主人勒死。 一时间罗修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忙于震惊这名乐师一眼能看出这外型上和武器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生物是武器这件事好,还是应该先把缠在他脖子上紧张兮兮的尾巴拿开他——他停顿了片刻后,伸手将缠绕在脖子上的那条尾巴拿下来,显得有些粗暴地一把抓过蹲在他肩膀上的肉团子,在对方发出“噗叽”一声叫声后,毫不犹豫地将它一把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奇怪的乐师却将自己的手摊开,掌心向上放在罗修的眼皮子底下:“今天天气不错,独自站在这里发呆冥想可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决定,你看周围的人成双成对,所以……要不要来跟我跳个舞?” 在“今天天气不错”之后“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是否一个人”等一系列废话寒暄统统都被省去了,简单粗暴直奔主题。 最难得的是语气理直气壮又足够礼貌绅士,让人不会觉得有丝毫的突兀。 这家伙大概很会泡妞。 可惜他不是妞。 自己给自己的定位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黑发年轻人抽了抽唇角,觉得有点尴尬,好在周围的气氛足够热闹这让他没至于尴尬到想要转身跑路,于是在一杆翩翩起舞的人群当中,黑发年轻人扬了扬下巴就好像没有看见这会儿平坦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那只大手,他只是干瞪着眼,在这个风情万种身体精壮到让人不忍心拒绝的雄性生物的盛情邀请之下,吭哧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我不会跳广场舞。” 话一出口,罗修就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顺便用线把嘴缝上。 果不其然,他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毫不掩饰的困惑:“什么叫广场舞?” 什么叫广场舞。 这是一个好问题。 东北大秧歌? 最炫民族风? 第八套中学生广播体操? 总而言之…… 罗修深呼吸一口气:“就是在广场上跳的舞。” 于是,在黑发年轻人满脸黑线眼瞧着就要绷不住的表情之中,宫廷乐师终于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是我避世太久了,我只知道舞蹈可以按照专业、标准交谊这种分类方式,想不到还可以根据跳舞的地点这种方式分类。” 宫廷乐师真诚的叹息语落,黑发年轻人抬起手摸了摸下巴,然后用“我已经死了”的表情说:“呵呵。” 两人之间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正当黑发年轻人琢磨着今天还能不能过得更加尴尬以及应该怎么婉言拒绝对方的邀请时,宫廷乐手已经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更加尴尬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伴随着乐曲中的一个重节拍,还没等黑发年轻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已经像一根拉面似的被狠狠甩了出去! 黑发年轻人呼吸一窒,张嘴正想要骂人,就在这个时候,第二个重节拍已经到来,抓着他的另外一只手一个用劲他又像滚动的春卷皮似的翻滚着被拽回来,这一开一合的一套动作发生在五秒之内,罗修听见自己的疏于运动的脖子被被甩得发出“咔擦”“咔擦”的可怕胫骨舒活声响,然后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觉得之前自己对于其他人那种“牵线木偶”的形容是不正确的。 这会儿被强行抓着、莫名其妙就变得小鸟依人地跟着一名高大壮汉跳起豪迈的交谊舞步的他才叫真正的牵线木偶——从头到脚,在他大脑一片混乱被甩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他已经连续在操控下完成了三百六十度七百二十度一千零八十度高速旋转动作甩头动作下腰动作以及被举着腰完成一个惊人的跳跃接劈叉动作—— 当一首乐曲结束,周围的人群赞叹着紧紧相互拥抱亲吻欢呼。 黑发年轻人累得满脸通红浑身骨头都快被甩得散架。 他感觉到那前一秒还死死固定在他腰间的大手终于大发慈悲地拿开。 然后一句真诚到几乎有点儿搞笑的淡定嗓音从他头顶上飘来:“跳得不错。” “呵呵,”黑发年轻人抹了把汗,用丝毫不掩饰讽刺的语气说,“我也没想过我的腿居然还能有跟我的脑袋平行的那一天。” “……” 罗修看了看周围,这个时候他发现之前撞到他的那个中年妇女经过无数次的旋转变换位置居然又回到了他的视线范围内,而这个时候,她正疯狂地跟那只有她整个人一半粗的男舞伴疯狂的接吻,她鲜红的口红糊了自己以及对方一脸,那一根根像是小萝卜、其中一根萝卜上带着一颗硕大钻石的手正急迫地在对方的身上乱摸。 在黑发年轻人震惊的注视下,那五根萝卜成功地摸进了那个瘦弱的男舞伴的裤裆,对此作出回应,男舞伴发出了“啊”地一声淫荡的呻吟。 “……………………” 罗修默默地拧开了自己的头。 “——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宫廷乐师用什么都不知道的体贴语气问——就好像他没有发现此时他周围的人群已经在乐曲停下来的第一秒就从纯洁健康的广场舞瞬间奔着群交盛宴而去。 “没什么,”黑发年轻人顿了顿,然后缓缓道,“我觉得我要窒息了。” “要不要去喝一杯?”宫廷乐师微笑着说,“我请客。” 罗修抬起头扫了这个男人一眼——因为长得帅,所以他笑起来当然不难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罗修总觉得这个男人是不经常笑的,或者准确地来说,他应该并不是经常会发自内心而微笑的人。 他的笑意直达眼底。 眼角的曲线十分柔和。 他在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他是在笑。 黑发年轻人有点儿纠结于这种矛盾的错觉,于是他下意识摇头就想要拒绝对方的邀请,然而当他来得及出口正式表达谢意然后礼貌地拒绝之前,他的脑袋又发生了错误的角度偏移——这导致他不经意地一眼瞥到一片被高高掀起的华丽裙角——以及白花花的大腿——以及像是蛇一样拧动着的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再以及一根深色的、丑陋的、湿漉漉的不断地在那白花花的大腿边缘出现消失再出现进行着活塞运动的男性器官。 黑发年轻人伸手捂住了胸口。 然后在宫廷乐师微笑着的注视下,他说:“好,去喝酒……压、压压惊。” 第87章 罗修有点儿惊讶的是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宫廷乐手居然比他对这儿的环境更加熟悉。 当然,罗修更加惊讶的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骗居然就这样跟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宫廷乐手去喝酒。 离开了一片混乱的广场,宫廷乐手走在前面,他的脚步沉稳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名战士,之前吹奏用的羊角笛被他挂在腰间随着他走路的步伐摇摇晃晃的。罗修跟在他的身后,视线从未从他身上挪开——这个奇怪的人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背后完全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自己身后的人会突然袭击他或者作出别的什么举动…… 又或者说,他胸有成足,哪怕是罗修忽然从后面动手袭击他,他也不觉得会因此而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想到这儿,黑发年轻人的脑袋忽然断线了片刻,几秒后他很囧地回过神来,似乎自己正一反常态地将面前的宫廷乐手脑补成一个什么高大上的神秘身份……而宫廷乐手大概也是一个天生话少的人,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问罗修叫什么或者给自己做个自我介绍,他只是带着黑发年轻人七拐八拐地走到一家看上去气氛不错的酒馆门前,推开门的时候,挂在门上的铜铃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门牌上挂着的“今日特供:白葡萄酒”一阵摇晃。 酒馆里的光线很暗,但是隐约可以看见这地方的生意其实不错,各式各样的人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窃窃私语或者干脆就不说话埋头喝自己面前的饮料酒水,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一个蜡烛,有一些桌子点燃了蜡烛,桌子边的人围着那只够照亮桌面那一小圈范围的光源团座,而另外一些人就好像天生喜欢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如果不走近了看,你几乎不知道那张桌子边上坐了人。 罗修就是因为这个差点儿一屁股坐在一只雄性羊头怪的大腿上。 还好宫廷乐手及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在黑发年轻人尴尬不已地跟满脸错愕的羊头怪道歉后,两人找了一张角落里的空桌子坐下来,当侍者将酒杯和酒壶摆上桌时,宫廷乐手还心情不错地调侃道:“那个羊头怪的大腿毛茸茸的,隔着三百米都能闻到一身羊骚味,你的鼻子不是比猎犬还灵敏吗,这是怎么了?” 罗修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这个宫廷乐手说话很奇怪——那语气听上去就好像他们之间其实是老熟人似的。 在罗修发呆的时候,宫廷乐手拎着酒壶将他面前的酒杯满上,黑发年轻人看着从酒壶口流出的深红色液体几乎出了神,直到随着酒壶被重新放回桌面上耳边响起“嗒”地一声轻响,他猛地一怔,这才像是从梦中被惊醒了一般眨了眨眼。 “喝酒吧。”宫廷乐手说。 罗修拿起杯子,还没等他将酒杯放到唇边,又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将它放下,想了想后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很重要吗?” “我想是的。” “毫无意义的一个问题,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我并不习惯进行角色扮演。”宫廷乐手双手轻轻放在桌上,却用一种高深莫测的方式说,“我知道你的名字叫爱丽丝,也知道你路过广场并非巧合而是因为你确确实实在寻找我,现在回答我的问题,爱丽丝,你寻找我仅仅只是因为你想要我回答你我叫什么名字吗?” “……” 罗修被绕得有点晕,但是在他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绕进去了之前,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喝酒。”宫廷乐手露出满意的笑容,又说,“然后你可以问我问题——我不想装模作样,爱丽丝,我出现在这里的绝大多数原因是因为有人授意我来帮助你前进,那个人喜欢装腔作势装神弄鬼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然而最无奈的显然是——无论这种小鸡肠肚的行为有多么令人讨厌,他还是我的老板。” 罗修捏着手中的杯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之前他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似乎都是在按部就班地发生着——简单的来说,罗修一直认为那些NPC们仿佛真的溶入了这个世界认认真真、或真或假地完成了它们各自的戏份,但是迄今为止,却从来没有哪一个这么认真地凑过来跟他说“哈喽我是NPC我在演戏当然你也在演戏虽然我不想演戏可是我等着剧组收工分发的饭盒所以我不得不演”。 宫廷乐手的话算是终于确认了艾丽嘉以及毛毛虫先生说的那些话——真的有人在操纵这一切,而作为整个事件主角中心的罗修猜中了,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完全高兴不起来,也感觉不到愤怒——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才能避开对方一开始就写好的剧本里定好的另外一种。 而这个时候,宫廷乐手已经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昂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后,他开始摇头晃脑地唱歌,还是在广场上他吹奏的那首歌曲,但是当那曲调不再是乐器演奏,而是从人的嗓子发音时,坐在桌边陷入沉默的黑发年轻人却惊讶地抬起了头,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正在轻轻哼歌的宫廷乐手。 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最开始在广场听到这曲子的时候会觉得耳熟了。 ——就像是一个吟游诗人的小戏法,一首歌在关键的地方将音节错位条换位置或者将音调小幅度调高或者降低,一首歌就变成了另外一首歌曲,它听上去是另外一只歌,但是它从骨子里还是原来的那一首。 宫廷乐手在广场演奏的、此时正在唱的,其实就是罗修想要知道的那首关于爱丽丝的歌。 就像是抓住了对方的什么把柄,耐着性子等对方哼唱完一小段后,黑发年轻人这才冷不丁地开口:“我知道你唱的这首歌。” 这个时候他却惊讶地看见坐在桌子对面的宫廷乐手笑了:“我知道你知道,所以我在唱它,我还以为你已经完全理解了那首歌的意思,没想到你还在追逐它,这没有什么意义,爱丽丝——你真的不要喝酒吗?” 罗修自动忽略了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他稍稍坐直了身体,凑近了坐在桌子对面的宫廷乐手:“你知道多少?”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自己,歌曲中唱的东西不都是你熟悉的吗?”宫廷乐手微微眯起眼。 “第一个爱丽丝的故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恐怕还有不知道的。”宫廷乐手摇了摇头。 罗修皱起眉,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对方一点儿也不卖关子的说:“你身上穿着的这套裙子,就是第一个爱丽丝留下的东西?” “…………………………你说我身上穿着的是死人的衣服?”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那恐怕是的。” 宫廷乐手真诚又完全无缓冲的回答让罗修顿时觉得坐如针垫,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腐尸臭味儿,手上显得有些无措地在桌子上摆动了一会儿后,最后,他妥协,只是暴躁地将原本严谨地扣到下巴底下的扣子解开了一颗,有些烦躁地说:“那么第二个爱丽丝?” “留下了蛆虫的卵。” 罗修觉得自己的头发在一根一根地竖起来:“有人跟我说那是——跳蚤的卵。” “……有区别吗?”宫廷乐手反问。 罗修默默地将挂在脖子上的红绳取了下来,上面并排挂着一枚紫色的透明珠子以及一枚小小的、像是虫卵似的泛黄米粒大小的东西,顿了顿后,咬着自己的后槽牙说:“没区别——故事?” 宫廷乐手没有说话,他沉默了良久,将挂在腰间的羊角笛拿起来放到唇边吹奏——悠扬的音乐声起,在安静的酒吧内线的特别突兀——然而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客人感到好奇转过来看他们,他们表现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吹了一段后,宫廷乐手放下羊角笛,用他那听上去不错的嗓音按照音调将第二段歌词唱了一遍: “月光光,心慌慌,时针分针排成行。 塔罗牌士兵巡逻小路上,第二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他胆小,他悲伤, 停驻的时间停止的空间停不下来的吞咽, 塔罗牌士兵来到篱笆旁, 他成了球,卡在餐桌上,刺剑穿过他胸膛, 月光光,心慌慌,爱丽丝睡在餐桌上——” …… 再一次听到这首歌,罗修有点儿心惊肉跳——虽然他一点也不记得当时拉朵妮究竟是怎么唱的这些歌,但是当有人将它再一次唱出来的时候,他却能十分肯定歌词大概真的就是这样,基本完全没有改动。 “这是第二个来到仙境的爱丽丝的故事,”宫廷乐手说,“第一句和第二句你应该反着理解,正确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和你的遭遇完全一样,当第二个爱丽丝打败了黑暗公爵的羊头怪,却再一次回到仙境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被塔罗兵追捕,他来到了暴力熊先生的后院企图寻求帮助,却没有想到那是一个时间停止的、永远进行着下午茶的地方——我记得第二个爱丽丝并不那么符合要求,事实上我觉得甚至不应该把他拉来仙境我们也应该知道他不是我的老板要寻找的人。” “恩?”罗修挑了挑眉。 “他看上去懦弱又悲伤,像是世界上最卑微的蛆虫——而老板在找的人是个十足的笨蛋,他不懦弱甚至有点儿冲动蛮干,他也不悲伤,因为白痴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宫廷乐手语气中听不出多少情绪,却又让人能轻易感觉到他的轻蔑——不是针对那个被从头到尾嫌弃了一遍的他们要找的那个人,而是针对第二个爱丽丝,“第二个爱丽丝大概是看见了暴力熊和松鼠先生的真相,但是他却没有揭穿,只是像暴力熊一样欺骗自己坐在餐桌边——就好像他在现实世界里经常做的那样,欺骗自己一切都好。他和暴力熊一块儿进行永远停不下来的下午茶,直到肚皮圆滚滚,整个人都固定在了餐桌和椅子的中间,这个时候,塔罗兵找到了他,然后从篱笆外扔出了剑,第二个爱丽丝就死了,死在了餐桌边。” 宫廷乐手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着其实并不存在的残忍童话故事。 罗修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 宫廷乐手微笑起来:“顺便一提,我说的蛆虫的卵就是从他嘴巴里取出来的,后来的爱丽丝可以将这枚卵变成形态各异的武器——第三名爱丽丝用的武器就是一把长剑——我没想到到了你这里,它居然变成了活物,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黑暗的光线之中,罗修看着对方的唇一张一合,却发现自己压根听不懂对方想说什么——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一个事实,比如: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从这套品味怪异的衣服,到那个只会哼哼唧唧的肉团子。 罗修面无表情地说:“……这种遗产继承方式我觉得我不能认同。” “你自己也知道现在反抗已经晚了,不是吗?”宫廷乐手同情地看着面瘫状的黑发年轻人,“放心吧,你闻起来还可以。” “…………………………”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黑发年轻人不说话,只是伸手,暗示性地指了指他放在桌面的红绳上挂着的那一颗紫色水晶圆球,艾丽嘉叫它“月光葡萄”,但是现在罗修觉得按照故事发展的尿性来看,这东西的来历恐怕对不起这么少女漫画风格的名字。 这个时候,宫廷乐手开始演奏起了第三段乐曲。 “月吐光,影摇晃,并蒂莲开是一双。 异色花开莲池边,第三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金发碧眼睫毛长, 手持武器少年狂, 脚踏血路过关斩将,就要成为仙境的国王, 月吐光,影摇晃,国王消失在莲池旁。” …… 放下手中的羊角笛,宫廷乐手瞥了一眼黑发年轻人手边那紫色的水晶球,而后不急不慢继续道:“第三个爱丽丝长得漂亮极了,金色的头发比阳光还灿烂,碧绿得如同湖水一般几乎发蓝的眼睛,手持长剑意气风发,一路过关斩将勇敢无畏。” 又他妈的是金发碧眼。 罗修听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就在这时,宫廷乐手语气一沉,忽然低低道:“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被黑暗公爵饲养的人鱼拖进了水池的深处,这颗珠子大概是人鱼为杀死自己的爱人留下的眼泪形成的珠宝。” 罗修发现自己很高兴听到这个结局——当然,跟“金发碧眼的人”死翘翘了没多少关系,这只是因为在他以为对方会告诉他这是第三个爱丽丝的眼珠子的情况下却得知那只是人鱼的眼泪,他感受到了经由“对比”产生出的“美”。 “利维娅和利维妮?”黑发年轻人变得稍稍积极了一些,“我还以为她们……呃,爱的人是黑暗公爵,以及彼此对方。” 宫廷乐手脸上的表情放空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罗修觉得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那么愉快的往事,那张刚毅英俊的脸飞快地抽搐了下后,他猛地灌下一杯红酒,长喘一口出去:“事实就是这样,你对女人的自恋程度很有了解。” “……” “那第三个爱丽丝是怎么回事?” “女人是薄情的生物,更何况是人鱼——你没听说过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吗?你手上只有那么一颗紫色水晶,说明人鱼只留下了那么一滴象征性的眼泪——因为她亲手杀死了她的爱人。” “然后呢?” “然后?然后爱人就变成了前任爱人,她愉快地在水底下享用了她的新鲜人肉午餐。” “……” “怎么了?” “头疼。” “应该的,虽然和我没多少关系——但是同为男人我必须承认喜欢上那样的女人绝对是悲剧。”宫廷乐手叹息地啧啧摇了摇头,与此同时,他将手边的酒杯往罗修那边推了推,“喝酒啊。” 这一次,罗修接过酒杯,不疑有他地抿了一口——随即他意外地发现这酒其实并不浓烈,事实上它的口感甜甜的简直算得上是非常平易近人,那更像是蔓越莓草莓以及其他的类似水果一块儿混合而成的果汁进了喉咙后,香甜的气味就充满了从脖子根往上整个脑袋。 这口感不错。 不错到黑发年轻人不禁再一次伸出舌尖,由酒杯杯壁掩饰着贪婪地又一次舔了舔。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舌尖撩起酒杯中的液体表面发出轻微的液体飞溅声响。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只是一瞬间——在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点像一只在喝水的猫科动物或者犬科动物时,他已经满脸淡定地放下了酒杯,假装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着黑发年轻人默不作声,宫廷乐手再一次举起了羊角笛,开始第四段歌曲—— “月云遮,雪茫茫,孤儿院的城墙遮住光。 黑云压城云降霜,第四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她手提竹笼眼,雀在笼中间, 笼中鸟飞在黎明前,却只闻,风呜咽, 月云遮,雪茫茫,空荡荡的竹笼眼,黄土掩埋在后院。” …… 在缓慢又低沉的歌唱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酒吧挂在门上的铜铃发出一阵轻响,酒吧的门被一个人从外面推开——来人身材高大,身上的盔甲让他看上去更加魁梧,背着光人们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当他沉默地将头上的头盔取下时,一双异色瞳眸显得异常明亮。 酒吧的侍者愣了愣,看着站在门口遮住了大部分门外射入的自然光线的塔罗兵发起了愣,几乎忘记了上前招待。 而此时,宫廷乐手将第四段歌词歌唱完毕,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却发现坐在桌子对面的黑发年轻人并没有急着发问。 他当然不知道,不急着问第四个爱丽丝的故事,事实上只是因为罗修几乎已经在拉朵妮跟他说有关于“孕妇爱丽丝”和《笼中鸟》的故事时,就已经把第四段歌词以及相关发生的故事猜到差不多了,而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一只手捏着酒杯,意外一只手若有所思地拨弄着他放在桌面上的红绳子上挂着的两枚“前任爱丽丝的遗物”…… 品味怪异的衣服来自第一个爱丽丝。 造型奇葩的虫卵来自第二个爱丽丝。 用法奇怪的水晶珠子来自第三个爱丽丝。 每一个爱丽丝死去,都会留下一件物品给下一个爱丽丝——于是在很多很多个爱丽丝之后,最后一个爱丽丝就会被死人留下来的东西从头到尾武装到牙齿——想到这里的时候,自娱自乐的黑发年轻人几乎就要被自己的幽默感折服,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又猛地一愣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想了想,他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宫廷乐手,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歌词一共有几段?” “四个爱丽丝,你是第五个,你还活着。”宫廷乐手说,“所以暂时只有四段歌词。” 罗修脸上放空了两三秒。 几秒后,他突然犯病了似的将自己从头到尾自摸了一遍——他当然什么都没有摸出来,只是将空着的双手放回桌子上,顿了顿后问,黑发年轻人满脸茫然地问坐在他对面埋头喝酒的宫廷乐手:“不对啊,第四个爱丽丝留下的东西在哪?” 第88章 让罗修没有想到的是,当听到他的这个问题之后宫廷乐手却微笑起来,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令人头疼的淡定,他说:“我不知道。” “……” 有那么一瞬间罗修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在仙境中发生的一切或许早就已有安排,但是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这是一件非常好理解的事情,爱丽丝,动动脑筋你就会明白,当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生物个体被决定纳入计划中的一部分时,那么这通常就意味着,计划的最开始就注定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变数。” 罗修有些诧异:“我不明白——” “上一个爱丽丝遗留下来的东西是什么按照规矩是由下一个爱丽丝自己发现的。”宫廷乐手摇摇头,露出了一个看上去像是遗憾的表情,“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上一个爱丽丝留下来的是什么,那么我们同样不会知道。” 罗修皱起眉:“你说你的老板是这一切的计划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的老板是个工作狂,哪怕平日里也有很多事要忙,打不完的战争和杀不尽的敌人永远在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爱丽丝,他忙起来的时候我们恨不得在他的胸口捅一刀让他昏迷一会儿好好休息下——我们不能要求他将所有的事都面面俱到。”宫廷乐手用温和的嗓音说,“所以现在整个事件看上去似乎有些脱离控制——” “脱离控制?” “第四个爱丽丝留下的东西或许就是线索,而你必须去自己寻找,在这方面谁也帮不了你。” 宫廷乐手说的当然是实话。 这或许也正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有什么正在脱离控制——一枚白色的棋子杀入了黑色棋子的领域,试图从中使坏。 …… 而此时此刻,在罗修的角度来看,宫廷乐手的话听上去却有些模棱两可。 罗修沉默片刻,正想问所谓“脱离控制”的事情究竟是指什么,去看见坐在对面的宫廷乐手拎起酒壶,重新将他面前的那个小酒杯斟满——酒红色的液体发出好听的声音从壶口倾泻而下,当面前的小酒杯被那看上去极致诱惑、喝起来口感也相当不错的水果酒重新填满,黑发年轻人低着头盯着它,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大脑里忽然开始没来由地循环起宫廷乐手吹奏羊角笛的音乐声,已经记不清那究竟是关于爱丽丝的歌曲中的哪一段…… 这完全不是重点。 现在的重点是,他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得可怕。 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然后黑发年轻人却很快地意识到这么做是完全徒劳的——他不仅没能缓解那口渴的感觉,那湿润之后很快干涩的唇瓣让他这种不适应的感觉变得更加严重了。 【我想喝这些酒。】 这样莫名其妙却不容抗拒的想法飞快地从脑中飘过——夹杂在各式各样正经的事儿里,这想法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一个小恶魔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嗡嗡嗡嗡地说个不停,罗修几乎要为自己的贪杯感到愧疚…… “喝酒呀。”宫廷乐手适时的催促。 罗修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 通常当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那就说明真的该出事了。 但是他就是记吃不记打似的——有或者说,这会儿他的神经反应被隔离到了另外的一个次元,大脑思考能力完全和控制行为的神经中枢无情彻底分割……对于这种疑惑的情绪,他所有的标志只是顿了顿——不超过三秒,然后,他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捏起那盛满了酒水的杯子——期间,大概是因为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一滴酒水从酒杯中洒了出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紧接着,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罗修已经将手凑到自己的唇边,在对面这个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男人的注视下,伸出舌尖,飞快地将那一滴溅出的酒液卷入口中。 有那么一刻就连罗修都不得不叹息他的舌头用上去还真是该死的灵活。 像蛇。 这个时候,所有正儿八经的问题几乎都被黑发年轻人抛到了脑后——他就像是所有酒精上头的傻帽似的嘿嘿笑了起来,将酒杯放到自己的鼻尖底下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满意地闻着那蔓越莓的果香,他心不在焉地问:“说了那么多,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罗修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并不指望对方会真的告诉他——他可能会告诉他他的名字就是“宫廷乐手”,或者随便编出一个艺名来蒙混过关……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宫廷乐手却很坦然地用一种让人不会怀疑他的沉稳声音说:“阿斯莫德。” 罗修:“……” “我叫阿斯莫德。” 宫廷乐手唇角边的笑容扩大——他笑起来挺好看的,就是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罗修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出现了重影——他像是困倦之极的人忽然打了个短暂的瞌睡然后被惊醒似的,猛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满意地发现自己的视线恢复了正常……不过很可惜的是,恢复了正常的似乎只有他的视力而不是智商。 黑发年轻人用平常他肯定不会用的方式傻乎乎地笑着,他含蓄地打了个嗝,喉咙管里翻腾上来的不是糟糕的酒精味儿而是蔓越莓香这让他感觉越发不错,他将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勾起唇角调侃道:“这名字取得真奇怪,听上去就像是个老鸨——” “因为他就是个老鸨。” 冷不丁地,一个听上去听不出多少情绪的声音在罗修的身后响起。 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很显然来人是因为这酒馆里的安静环境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但是正因为如此,那声音听上去性感极了,罗修听着只觉得忽然有那么一团火焰在他的胸腔里“蹭”地一下熊熊燃起! 而此时此刻,正坐在他对面的名叫“阿斯莫德”的宫廷乐手没有因为他的调侃而露出生气的样子,事实上他只是掀起眼皮子,无比淡定地扫了罗修身后一眼。 与此同时,罗修只来得及听见身后紧接着响起了金属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本来就身处于昏暗环境中的他结结实实地遮掩了起来——哦,现在他就像是身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 他转过头,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却能异常清晰地看见对方那在黑暗之中依旧明亮的鲜红色瞳眸。 这是罗修第一次看见塔罗兵“死神”的真实模样,而此时此刻哪怕是看不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奇怪的是对方却还是能将“生气”或者“不高兴”这样的情绪轻易完整地表达给他——忽然有点弄不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况,黑发年轻人愣了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对方却比他先一步做出了动作,只见名叫“死神”的塔罗兵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罗修保持僵硬姿势捏在手中的酒杯一把夺走,下一秒,带着浓郁的蔓越莓香甜气息的酒液被尽数泼洒在了地面上。 甜美的果香钻入鼻中,罗修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加快了几拍,忽然觉得酒吧里的气温也跟着升高了一些,他不由得伸出手,打开了衬衫上距离脖子最近的那一颗扣子。 “你怎么来了?”压制住内心那莫名其妙的躁动,黑发年轻人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像是见到朋友一样热情,“那天你突然就消失,我还以为——” 可惜塔罗兵打断了他热情的寒暄,用近乎于冷漠的声音问:“你不认识字吗?” 罗修一愣,下意识反问:“什么?” “酒馆门牌上挂着的字。”塔罗兵盯着黑发年轻人,听上去情绪依旧无起伏,“’今日特供白葡萄酒‘那一行字。” 罗修回想了下,似乎在进酒吧之前确实看见了那么一行字,于是跟着点点头。 几秒后,罗修不经意地发现他的整个动作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有点儿微妙。他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那挺拔地站在他身后的塔罗兵稍稍弯下腰——现在,他就像是悬空在他上方、随时都会压下来的一座小山似的,虽然周围的光线昏暗,但是这会儿罗修却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稍稍暴露在光线里那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以及完美的下颚曲线,黑发年轻人瞳孔微微缩聚,与此同时他听见塔罗兵那充满了压迫力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身边响起:“所以当一个陌生人把明显不是白葡萄酒的液体倒进你的酒杯里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对此产生任何疑惑然后就喝下了它——爱丽丝,如果那酒杯里装着的是毒药,你准备用几条命来被自己糟蹋?” 塔罗兵的话一字一顿,吐字清晰,节奏缓慢。 在说话的过程中,他身体不断往下压,在那强势的压迫力下,原本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的黑发年轻人迫于压力也不得不不断地往后靠。 最后,罗修感觉到自己的背部碰到了身后桌子的边缘。 他停了下来。 塔罗兵也停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完全不能用安全来形容——当罗修吸气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吸入的气息大概是刚刚从塔罗兵鼻息间呼出的,他眨了眨眼却不敢抬头,因为他怕自己一抬头,他的鼻尖很有可能就会碰到对方的鼻尖。 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儿距离。 罗修小心翼翼——几乎连呼吸都变得一场小心——就像是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打破这最后一点被勉强维持住的平衡。 罗修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双红色瞳眸,这双漂亮的瞳眸之中依旧看不出多少情绪,而此时,他却听见身后飘来了阿斯莫德听上去有些无奈的辩解:“什么毒药……说得那么难听,这最多就是——” 近在咫尺的距离下,罗修看见塔罗兵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下,他大概是掀起眼皮无声地瞥了一眼坐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宫廷乐手,总之后者的声音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彻彻底底地办起了哑巴。 罗修觉得有点儿尴尬地吸了吸鼻子。 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塔罗兵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脸上——并且伴随着后者的视线移动,他的面部几乎都快灼烧起来。 “喝了多少?”塔罗兵问。 “不多,”罗修回答,“两三杯而已。” 塔罗兵:“……” 罗修:“……” 这种时候,沉默通常代表着对方心情糟糕到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进行。 黑发年轻人不安地动了动——有点闹不明白眼前这到底是个什么诡异的情况——与此同时,他真的觉得塔罗兵没有必要靠他那么近,介于本来酒吧里的温度就很高,他现在几乎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出了薄薄的细汗——而当塔罗兵呼吸的时候,那呼出的气息的温度从他的皮肤上拂过时,皮肤下的血管之中流淌的血液都就要因此而沸腾起来。 而这个时候,塔罗兵淡然地挑了挑眉,听上去有些明知故问地问:“怎么了?” “……”罗修嘟囔了声,最后说,“你能不能站起来点?” 对方很配合地稍稍站直了一些——只是稍稍而已,事实上,当呼吸重新获得了难能可贵的自由时,罗修却发现拉开距离对于他身上那疯狂地往外冒的热并没有丝毫的用处,事实上,当对方身上的气息抽离,他能感觉到胃部变得沉甸甸的,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与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 失望。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仿佛他整个人一瞬间被扔进了冰凉的水池里,而在此之前,他还在从内部开始燃烧着——那冰与火交替的折磨让他的皮肤都变得疼痛起来。 有什么在脑海中叫嚣……有什么东西正在停不下来的述求。 于是在塔罗兵按照他的要求远离了他之后,黑发年轻人自己又坐直起来。 他的动作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回归到了彼此双方什么都没做之前。 周围的光线太暗,气氛太诡异,这让罗修产生了对方的唇角似乎有一瞬间飞快地扬起这样的幻觉。 很显然那是幻觉。 因为当他努力睁大眼想要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唇角依旧还是抿成那副不怎么愉快而且稍显严厉的紧绷直线。 ……呃。 现在,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罗修真的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跑到酒吧来喝酒了。 他听见塔罗兵在他头顶居高临下地问:“热吗?” 罗修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高兴地”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成了一团浆糊,而眼前的站着的高大盔甲塔罗兵又出现了重影。 “我数三声。”塔罗兵的声音听上去又平又稳,“一,二——” 罗修想问他为什么要数三声。 但是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对方的声音已经掷地有声地响起—— “三。” 男人语落。 与此同时,坐在椅子上,上一秒还瞪着一双又圆有亮湿漉漉小狗似的眼睛瞅着他的黑发年轻人眼中的光泽忽然黯下,眼皮挣扎着垂落,他摇晃了下,然后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似的,准确地落入了塔罗兵早就准备好的手臂当中。 第89章 塔罗兵看上去不像是个温柔的人,因为在软趴趴的黑发年轻人落入他怀中的第一时间,他就将人直接甩麻袋似的甩上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让黑发年轻人折叠成两半挂着,塔罗兵一只手举起来固定在他的腰间,那高大魁梧的身体动了动随即走动了两步,当他走出阴暗处,那张英气逼人且冰冻三尺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时,坐在桌边的宫廷乐手仰着头盯着男人怔愣半晌,随即尴尬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做什么,”塔罗兵面无表情地说,“我又没怪你,虽然你给他喝了那种东西。” “……把药剂灌进他的身体里才能彻查出圣力出现的真正原因,这不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计划么,你为什么要怪我?……还有什么叫’那种东西‘,说得多下流似的,就是普通的凝血药剂而已。”阿斯莫德无奈地说。 凝血药剂,其实就是将制药人的魔力灌入药剂本身,当药物进入另外一个人的体内的时候,药剂生效,魔力将会对接受药剂的人产生标记作用,紧接着这药剂就能像X射线似的将此人体内的血液成分以及器官情况等信息一丝不苟地通过药剂中的魔力传递给制药人。 原本男人是想用自己的魔力来亲自制造凝血药剂的。 无奈的是,他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协调性很低,并不适合用来做凝血药剂——所在再三踌躇后,虽然不情愿,出于安全考虑最后他还是做出了让步——凝血药剂是他看着阿斯莫德制造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当他远远地看着黑发年轻人毫无戒备地将那些加了料的酒喝下时心中怒火在蠢蠢欲动。 这会儿,一想到有其他人的魔力在黑发年轻人的体内四处游走,再加上那来源莫名其妙的圣力,男人只觉得自己的肩头上像是扛了一个大型垃圾回收站似的,不由得皱起眉,连带着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妙:“如果只是普通的凝血药剂,你做出这副心虚的模样给谁看?” 阿斯莫德:“……” 我哪里有心虚。 宫廷乐手想了想,心中叹息他家陛下那“我不高兴你们谁也别想高兴”的臭毛病果然是百年不变。 而此时,没等坐在桌边拎着一把酒壶的宫廷乐手回答自己的问题,塔罗兵的手就着搭在黑发年轻人腰上的姿态随便摸了两把,隔着衣服传来的不正常温度让他的眉皱得更紧了些:“我不记得凝血药剂会出现这种效果的副作用。” “……我的魔力。”阿斯莫德含蓄地提醒。 男人停顿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放空了几秒,随即道:“淫魔。” 阿斯莫德欣然接受了这个放在人间大概算是人身攻击的评价。 而这个时候,挂在男人肩膀上的黑发年轻人大概是因为被顶到了胃部,这会儿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不舒服的闷哼——那声音很小,但是音量却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听清,宫廷乐手给自己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却发现眼前这像是一座小山似的横在自己面前的塔罗兵却始终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陛下,其实有句话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 “不应该。” “……” 在如今所有地狱人民婚配自由民风彪悍床伴多多的情况下,身为地狱领袖的您英俊潇洒高大威武腰缠万贯寿与天齐结果还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其实除了您说的“这家伙不识货”这理由之外,不是没有其他原因的。 说到泡妞,可能连玛门那个小鬼都比他老爸强——可惜放眼地狱只要是个雌性就会想要跟路西法上床这个民风很容易让人双眼被蒙蔽从而导致看不清事实真相。 阿斯莫德将没能说完的一大堆话老老实实地吞回了肚子里,同情地看了眼挂在男人肩膀上那个不省人事、同时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此时苍白的双颊上沾染上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的黑发年轻人——他双眼紧闭张开口大口呼吸,很显然是因为身体对药物出现了反应,以及这会儿这样的姿势确实不怎么利于自由呼吸。 阿斯莫德:“……陛下,个人建议,有时候你可能需要学学怜香惜玉。” 路西法:“他又不是玉。” 阿斯莫德:“……” 这个回答好像有点无懈可击。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宫廷乐手老老实实地在高大健壮的塔罗兵面前闭上了嘴,并用十分的虔诚的目光目送半路闯入酒吧以蛮横姿势将黑发年轻人扛走的高大男人。 “——老板,再来一壶酒,听说今日特供是白葡萄酒?” …… 三十分钟后。 黑发公爵宫殿,地点,卧室。 没有灯当然也没有谁点燃蜡烛,当黄昏降临,夜幕来临之前,屋内的一切都侵染在透过落地窗射入的金黄色昏暗光线之中……周围安静得可怕,而站在落地窗边的男人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之中,始终背对着身后那巨大的四柱床。 在他的身边有一张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副显然是刚刚脱下来的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金属盔甲,属于塔罗兵“死神”的头盔就端端正正地被放在这副盔甲的正上方——而站在它身边的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大方地将身上结实分布美好的肌肉暴露出来,在他的背后,一道大概是用镰刀之类利器制造出的疤痕唯一且狰狞。 他纹丝不动。 远远看去,大概真的会有人以为这只是装饰华丽复古的房间中一座雕刻完美的雕像。 风吹过时,卷起庭院里还未来得及扫去的雪花打在落地窗上发出好听的“刷刷”轻微声响,而此时此刻,男人那双红色的瞳眸正仿佛出神地望着窗外花园墙角里冒出来的那一簇白色的野花……现在这些野花有了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住在这里的人给这种不起眼、味道也不怎么香的野花起名为“爱丽丝”—— 爱丽丝。 男人依稀记得,他还在天上的时候曾经也看过一种名叫“爱丽丝”的花。 当然比这种白色的小野花要漂亮许多,也是白色的,花盛开的时候,每一朵都有碗口那么大——那种花只在第四天太阳天(Mahanon)生存,在其他的地方都是看不到的。花开在第四天,在伊甸园的附近那片中央草坪上,草坪上种着一棵参天大树,树是苹果树,树梢上缠绕着葡萄藤——秋天的时候,当这种名为“爱丽丝”的花开放时,红彤彤的苹果和紫色的葡萄挂得满树都是,天气好的话,就会有路过的天使到树梢上去坐一会儿。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地狱的君主,他拥有上帝亲手赐予的名字,是天国副君,当有人告诉他因为这种爱丽丝的花太有名以至于种出这种花的那个明显拥有男性外表的花匠也被别人戏称为“爱丽丝”的时候,他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只是让人把那种花带到第七天原动天(Arabot)他的寝宫里看了个新鲜,觉得还不错就找了个古董花瓶插在了床头。 没想到这种花离开了第四天却凋谢的很快,等他想起来想再看一眼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下面的人告诉他名叫“爱丽丝”的花因为凋谢已经被收走的时候他还很惊讶,因为在天堂,哪怕是离了根的花也不应该凋谢得那么快才对。 ……再后来,他就遇见了被人们称作是“爱丽丝”的那个花匠。 因为他再派人想要去采集那种只盛开在第四天的花时,等了一会儿等来的不是他想要的花,而是他那个被当做采花贼揍得头破血流的倒霉手下——接下来就是一系列非常恶俗的桥段,放到现在人间里来写成小说可以取《霸道总裁爱上我》这样的名字,总之就是一个力量强大到不合理的权天使为了一朵花抗争天国副君的三流狗血故事。 只不过故事的结局是后来这个权天使在升级座天使的名单上被无情除名,理由是欺下犯上(……)。 又经过了几百年,等他几乎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时候,这个权天使变成了炽天使带着他的花一块儿屌丝逆袭第七天,成了和天国副君老死不相付往来的邻居,也就是这个时候,男人才知道他隔壁搬来了一个叫萨麦尔的炽天使,最早以前是第四天的花匠,外号是“爱丽丝”。 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成了炽天使的萨麦尔仍旧不忘自己专业作死的老本行,有一天他不知道哪里又脑子想不开了,用他种在第四天的那颗树上结出的禁忌果实引诱了人类祖先亚当夏娃的堕落,从而被震怒的神从天堂驱逐堕落至地狱——当时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当时受命亲手折断萨麦尔的翅膀将他驱逐时的情景,是迄今为止路西法最不想回忆起来的片段。 这属于比黑历史更加严重的黑暗记忆,那僵硬却微微颤抖的洁白羽翼被他抓在手中时温热的手感,男人至今回忆起来仍觉心惊肉跳。 后来有人戏言他堕天完全是为了跑下来追老婆——大家大概都觉得自己在开玩笑,只有路西法自己知道,他选择从天上离开,其实不一定就和萨麦尔毫无关系——有时候,人们需要透过现象看本质,长期沉醉在某种安逸中时,久而久之会变得麻木,这个时候就需要有那么一个人来一大嘴巴子把人打醒。 “……” 而此时此刻。 男人依靠在窗边,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几乎就要完全沉浸在了那对于他来说相当遥远的记忆中——自从离开了天上之后,他几乎再也没有回想过以前的生活,因为建设中的地狱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他没空;也因为对于那些记忆,他觉得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天空中又开始稀稀拉拉地下起了软绵绵的雪花,虽然密度不高,但是每一朵雪花都有拇指盖那么大,男人看着自己呼出的吸气在空气中凝结成乳白色的气体,于是他垂下眼,续而抬起手指,修长的指尖隔着窗子冲着那团白色野花所在的方向点了点,远远的,那白色的野花便脱土而出,摇摇晃晃地冲着男人所在的方向慢悠悠地飞过来—— “……唔——” 而此时,男人背后的那巨大的四柱床的床中央,陷入柔软床垫中的黑发年轻人突然呼吸变得越发急促,他大概是做了噩梦,梦幻中的他在不断的挣扎着似乎正努力想要从什么困境之中挣脱—— 男人顿了顿,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在指尖垂下的同时窗外的漂浮在空中的白色野花也跟着无声地落在了土地上。 他转过身,来到床边,以熟练的手法将放在黑发年轻人额头上的那块已经被体温捂热的湿毛巾拿开,指尖仿佛不经意间地从对方那尖细的下颚上滑过,顺势带走了一滴透明的汗液。 “爱丽丝……”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在此时却显得异常富有磁性。 但是无论如何,他叫的人却听不见他在叫他。 大概是凝血药剂的作用正值当头,这会儿陷入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面颊泛红,浑身滚烫,每一次呼吸看上去都变得极其辛苦——他双眸微瞌,平日里明亮的黑色瞳眸却看不见一点儿光彩,透明的唾液顺着他来不及合拢的唇边滑落,与此同时不断有短促灼热的气息从他唇边喷洒而出…… 微微皱起眉,简单的冰蓝色魔法已经在指尖凝结,冰系魔法凝固成的冰球不像是普通的水那样会迅速被溶解变热,按照常理来说当然可以减轻此时躺在床上的人的痛苦,但是在男人将冰球放置到黑发年轻人额上之前,却又猛地想起使用凝血药剂的过程中最忌讳外界魔法干扰。 下一秒,伴随着“滋”的一声,白色水雾升起,冰球消散在空气中。 老老实实转过身回到浴室里换来一块新的冰毛巾放到黑发年轻人的额上,看着他因为这暂时的冰凉似乎好过了一点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男人跟着松了口一口气,想要在床边坐下,却在看见一床几乎都被汗湿的痕迹时洁癖发作,干脆拖了张椅子过来放在床边一屁股坐好。 与此同时,床上的黑发年轻人忽然伸出了他汗哒哒的手,一把抓住了男人干净温热的手腕。 路西法:“……” 更糟糕的是,陷入昏迷中的人这一抓就不放手了。 路西法:“放手。” …… 路西法:“再不放手,就强奸你。” …… 路西法:“……” 为了让他抓得顺手,男人不得不屈尊降贵保持个别扭的姿势像个小屁孩似的趴在床边,第一次觉得——养一只宠物这件事比他想象的更加麻烦。 你得照顾他吃,照顾他穿。 他不高兴时候你得哄。 高兴的时候你也要接着哄。 给你看门是给你面子,不给你看门也别他妈强求太多。 离家出手时候你得把他带回来还要担心他在外面会不会乱咬人。 生病的时候还要负责心疼。 男人思来想去,最终把这个情况归纳为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嗯。 第90章 男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多久。 事实证明,当保持一个姿势过久的情况下,哪怕是无所不能的恶魔也会觉得累的——如果说最开始被抓住手腕的时候,男人还能有点小激动并老老实实地趴在床边欣赏黑发年轻人因为药效变得潮红的面颊以及不平稳的呼吸,又在过了大约四五个小时之后,他还是一言不语地盯着黑发年轻人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睡颜,但是不同的是,他的注意力开始变得不那么集中,偶尔的,会从黑发年轻人的脸上,游神到自己变得有点僵硬的腰上。 糟糕的是,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路西法一直觉得自己腰力不错。 而腰力这个暧昧的词汇可以代表很多东西。 “腰力不如当年”这个意识不情不愿地被塞入脑海的时候,不得不说,男人的心情变得有点糟糕——这个时候他希望为了世界的和平不要有人自己上门来找不痛快——不过事与愿违的是,几乎就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卧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来人敲了几次,就好像他并没有感觉到透过那一扇厚重华丽的大门从房间里的人传来的满满抗拒情绪似的,在敲了几声没有听见相应后,他“非常自觉”地推开了门,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讲究的金丝框眼镜,当他向着男人这边走来的时候,挂在腰间的羊角笛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轻轻摇晃。 而当他步入黑暗公爵的卧室,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睡美人”以及抓着他的手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的“黑马王子”——要不是这会儿他心情有点沉重,他很有可能要被眼前这梦幻深情的一幕活生生的逼得笑出声来。 阿斯莫德来到那宽大的床边,此时,睡在床正中央的黑发年轻人似乎已经没有之前看上去那么痛苦,只不过他身上的比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这会儿看上去及不舒服地黏在他身上,隐约可以看见白色衬衫之下透出的苍白皮肤。 白色衬衫之下隐约透出的纤细轮廓让人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眼。 在心中默默地把自己推上了“导师”这个崇高又令人蛋疼的位置之后,阿斯莫德将自己的目光挪开……他的目光飘忽了一会后,最终终于停留在了此时坐在床边半猫着腰保持着一个奇怪姿势的男人身上,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视上,地狱第一狂战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坐在床边的男人面瘫着脸挑了挑眉,用听上去一点儿也不掩饰嘲讽的语气说:“终于看见我了?” 阿斯莫德:“……” 看来他家老板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阿斯莫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动了动唇,但是他还是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男人道:“其实你不是那么合适戴眼镜,阿斯莫德,生殖器总是生殖器,哪怕你在上面绑上一个粉红色的缎带扎一个蝴蝶结也不可能让它看上去可爱得让人爱不释手。” 阿斯莫德深呼吸一口气,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人身攻击,微微弯腰小幅度地行了个军礼:“陛下。” 床边的男人没动,只是低沉地应了一声,然后,他就像是没有看见阿斯莫德手中那一叠几乎就要被递出的检查报告似的,只是自顾自地问:“皇后竞选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还在准备初期,您也知道,一旦选拔完毕,那么作为皇后就一定要——” “那就停下来好了。” “哦,咦——?” “玛门那小子说得对,人类的寿命其实很短,第五狱的情况也不是片刻都不能等。”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将放在黑发年轻人额上的那块湿毛巾翻了个面——动作熟练到让人咂舌,可以想象在这之前他已经做了多少次这个动作,“这件事就放下好了,等他百年之后,我再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他应该自己就会回来。” “……” 阿斯莫德忽然响起玛门一脸不甘心地跟他抱怨,如果不是陛下忽然插手,他大概已经把他老爸带回来这件事。 当时阿斯莫德还觉得是玛门那个臭小子拉不下脸在给自己找借口。 现在,他有点儿相信他们中间出现了一个“不可说是谁”的猪队友。 最糟糕的是,这个猪队友还是总指挥官——按照理论来说,他说是什么,就应该是什么。 到底不同于玛门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小鬼,经历过无数次战场指挥地狱大将阿斯莫德几乎已经养成了临危不乱的好习惯,于是,只是在片刻的怔愣之后他就立刻恢复了之前的淡定,并不说劝说的话,也不想多澄清第五狱的情况究竟已经糟糕到了什么程度——要说地狱的情况,作为整个地狱核心的地狱君主本人,当然比他更清楚。 说没糟糕到那个地步,无非就是睁眼说瞎话罢了。 想到这儿,阿斯莫德不做声,只是将手中那一叠递了过去:“陛下,爱丽丝的血液成分报答出来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阿斯莫德心惊肉跳,硬生生将即将到嘴边的坏消息吞回了肚子里,现在他只想丢下报告转身就跑——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能好好地自由呼吸存活下去的种族,只有不带大脑的单细胞生物以及玛门。 叫手下不说话,男人只好接过那资料自己看——在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他的眉跟着阿斯莫德的小心脏一块儿挑了起来,在看见第二行字的时候,他的眉又跟着阿斯莫德的胃部一块儿沉了下去,坐在床边安静用单手翻资料的地狱君主没说话,当他翻到第二页的时候,他的唇已经抿成了一个能让万魔殿守钟人敲响全城戒备警钟那个程度的直线。 路西法没有将手中的资料全部看完。 事实上,当他看到第二页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也是最不想看见的信息。 在第二页的第三行,写着一个很简单的数值。 【血液类型:IV类,偏差值5。】 如果不是因为亲自盯着阿斯莫德制造凝血药剂,有那么一刻男人甚至觉得是不是这家伙制造的药水出了什么毛病——现在捏在他手中的这份资料,如果单从血液来分析,不会是天使的,也不会是任何一个种族的大恶魔的。 在地狱开始隐约有了“制造可战斗新种族”这个念头之后,为了方便研究,血液类型被路西法重新进行了大致的划分——在最初的草稿里,他将拥有圣力的天使血液归类为“血液I类”;堕天使以及大部分高级恶魔的血液则归类为“血液II类”;人类的血液为“血液III类”,而剩下的那些,被统一归类到“血液IV类”里去—— 对于这个血液类别,路西法甚至没有做过详细的归类,提起这类血型的时候,他通常会暧昧地用“混合体”来代替,而一些对用词恐怕不那么讲究的恶魔,则会相当直接地用“杂种”这个粗鲁的词。 而偏差值则是另外一个在血液类型之外同时会出现的伴生物,参照物是【纯净圣力】,偏差值由低至高划分为0-10十个等级,数值越高,代表血液之中含有的圣力越纯粹,大部分的大恶魔的血液偏差值都在“1-2”左右,路西法自己是“0”,普通天使大概是“6-8”不等,米迦勒算“9”,梅塔特隆也是“9”,人类的血液不在计算范围内,部分教会成员混到顶层时大概会出现无限接近“6”的意外偏差值。 而血液偏差值“5”,这是一个相当尴尬的数字。 这说明被调查的对象血液之中的“恶魔力”与“圣力”完全被综合,这样的生物体按照道理来说是不应该存在的——如果真的存在,他要么就真的是路西法和米迦勒或者梅塔特隆的私生子,要么就是因为某个大恶魔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被一个位阶很高的天使在其不知情并且极其虚弱的情况下,刻意地注入了圣力。 这么一个可以说是结果十分糟糕的数据报告,难为阿斯莫德也硬着头皮给送了过来。 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这么勇敢是不是因为他有连他自己都还没发觉的特殊逃生技巧。 而此时此刻,只见坐在床边的男人顿了顿,那一叠资料他已经没在看了,只是厚厚一沓在他手中完全被捏变了形。 片刻之后,他稍稍直起身子,与此同时,当他的目光从床上的黑发年轻人身上扫过的同时,他的手也轻而易举地从对方的抓握之中挣脱出来——将这一个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的阿斯莫德觉得这似乎象征着什么——但是很快的他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太多,有可能在他推门进来之前只是爱丽丝刚好抓住了陛下的手而他正好准备挣开他但是因为有人推门进来而暂时耽搁了而已……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阿斯莫德觉得大概应该就是这样,因为他觉得,最好,是这样。 一沓厚厚的资料猛地窜起一团蓝色的火焰,火焰如同贪婪的火蛇一般安静地蔓延,将洁白的纸张慢慢吞噬只剩下黑色的灰烬,那些灰烬最后如同窗外飘下的雪一般纷纷落在男人的脚下。 看着这一幕,眼里几乎要被蓝色的火光占据了一切——阿斯莫德动了动唇,忽然意识他应该说点儿什么,但是当他眼皮子一跳,看着面无表情坐在床边的男人时,他又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谁也不知道现在躺在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事实上,很明显,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在他决定接受人类的身份在人间流浪的时候,很显然,那份属于恶魔的记忆被他自己用一些方式存封了起来——在他自己愿意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哪怕是陛下想要亲自动手,恐怕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现在可以排除萨麦尔是路西法亲生儿子这个狗血点。 那么眼下出现这个状况的,只能是第二种情况,于是疑点来了:萨麦尔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才让他能够这么坦然地让自己在脆弱的情况下暴露在天使的眼皮子底下? 阿斯莫德觉得萨麦尔有时候是挺笨的,但是他觉得他不至于笨到“蠢”这个地步——换句话来说,至少阿斯莫德觉得,这件事忽然变得有点儿蹊跷起来,如果说一个完整又强大的大恶魔,会在离开地狱的时候出现瞬间的破绽,那么就只能是他在降世的那一瞬间。 巧合的是,萨麦尔是怎么降世人间的,这恰巧也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谜团。 啊,这么一想的话,眼前的疑点几乎指向了一个方向—— 想到这里的时候,阿斯莫德心头猛地跳了一跳。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这种四肢冰冷、心惊肉跳的感觉了。 “陛下。” “……” “爱丽丝,不会是被个天使用恶魔召唤咒召唤降世的吧?” “……” 坐在床边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用那双此时此刻已经红至极致,仿佛几欲滴血的瞳眸扫了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黑发年轻人,良久,他仿佛疲惫地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双眼。 “皇后选拔的事情继续准备,三天后,我会让爱丽丝出现在比赛的场地上。” …… 大约十几分钟后,阿斯莫德离开了。 在他离开的同时,男人也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浴室。 当窗外的雪从刚开始淅淅沥沥的往下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狂风暴雪时,迷迷糊糊之间,罗修却被一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从昏睡状态中弄醒,他睁开还处于朦胧状态的眼,周围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楚自己身处哪儿,只知道这会儿自己头痛欲裂——当他艰难地顺着门被打开发出的响声方向拧动自己的脖子时,只是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身材结实、十分高大的男人背着光缓缓向他走来。 浴室里透出的光仿佛在他周围笼罩上了一层橙黄色的光晕。 水珠顺着他分布完美的肌肉轮廓滑落,最后落入他困在腰间的那一块白色的浴巾里。 伴随着男人一步步走动,那浴巾逐渐松动…… 第91章 “………………………………” 罗修动了动自己的脑袋,现在,他的大脑处于混沌的状态,又热又痛胸口也闷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而在这种情况下,很显然他的大脑运作功能已经糟糕到了一种惊人的程度——哪怕他努力集中精神,也只能将一件事情思考清楚——他没办法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房间里的人又是谁更加想不明白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现下大脑里有一个事实清晰而惊人地浮现着:一个身材巨好的裸体男人正在向着他走来。 那胸前足够让任何雄性生物嫉妒得发光的胸前肌肉以及麦色皮肤暂且掠过不提,小腹上没有一丝赘肉一看就知道手感不错——更加糟糕的是——男人又高又壮,两条大长腿大概会晃瞎所有健美冠军的狗眼,结实均匀的肌肉分布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每天二十四小时里有二十五个小时是呆在健身房里的产物……比如现在罗修开始怀疑这会儿已经到了他床边的人其实是跑步机和举重器生下来的人类私生子。 来人站在床边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就意味着这会儿他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黑发年轻人完全笼罩。 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相比之下纤细得就像是小鸡仔似的黑发年轻人用劲全身的力气也只是让自己的手指尖轻轻跳动了一下,罗修无力地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气放弃了在同性面前维持自己尊严的挣扎行为,他转过头,目光乱扫,扫来扫去,最后就像是忽然被人施了定身魔法似的,一双黑色的眼睛半眯,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了某处—— 此时,男人站在床边的位置让罗修几乎是没怎么费力就让他看见了想挖掉自己眼睛的东西——详细的来说——其实就是——呃呃呃——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哪怕是在“淡定”的情况下,尺寸也能如此惊人的器官。 而且令人嫉妒的是,那东西看上去形状也挺漂亮——是的,如果这种东西也能用漂亮来形容的话,那么罗修认为这就是“漂亮”的标准。 此时此刻,在沿着微微可见轮廓的胯骨曲线走向之下,男人坦然地露出了自己那浓密的毛发,毛发之间,干净、此时此刻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男性气息以及沐浴精油混合气味的器官安静地蛰伏于其间。 罗修动了动唇,屏住了呼吸——因为他觉得在自己闻到那味道之后,忽然之间身上的燥热就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就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就好像一瞬间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奔腾着叫嚣着渴望着什么……他沉默片刻,最后,他听见自己用那沙哑得可怕、就像是见到在磨砂纸上摩挲时发出来的粗糙干燥声音说:“……塔罗兵?” 站在床边的男人没有回答他,他只是堂而皇之地将自己暴露在黑发年轻人的面前——在听见了黑发年轻人叫了那个名字之后,他就好像是在给予一个肯定的奖赏或者是别的什么似的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弯下腰,用他干燥温热的掌心蹭了蹭黑发年轻人的脸颊一侧。 当干净的沐浴精油香钻入鼻中,罗修下意识地动了动脑袋,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将自己汗津津的脸去弄脏人家的手。 这个时候,他听见男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用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叫他“爱丽斯”。 “……” 大概是这会儿大脑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反正罗修从来没觉得这个蛋疼的名字能有现在这么好听过。 “在想什么?”对方的声音又低又沉。 “……手,拿开。”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唇,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一脸汗,有什么好摸的。” 而且,现在他们的姿势有点暧昧。 罗修没好意思说。 因为他一直知道自己半弯不直的,这就意味着,有时候直男的世界对于他来说还是挺难理解的——比如在他小时候,学校的熊孩子们很喜欢玩“掏鸟蛋”的课间娱乐活动,并且乐此不彼一玩就玩到高中毕业,而大约从初中的时候开始,罗修就再也不觉得几具年轻的雄性躯体滚成一团粗喘着摸来摸去这种娱乐到底有什么好娱乐的…… 迷一般的直男世界。 “别躲。” 听了黑发年轻人的话,塔罗兵的手却没有因为他的逃避就从脸颊边拿开,反而是极有耐心地稍稍用了点力将对方企图晃来晃去的脑袋制服固定好,他的掌心在他的脸颊边摩挲着,直到罗修觉得自己大脑里的褶皱都快被这显得有些粗糙的掌心给抹平时(……),对方的手忽然往后滑了滑,然后猛地一下抓着他的后脑勺的头发将他从床上抓起来! “呃——唔——” 结实的躯体压了上来,在黑发年轻人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对方已经狠狠地一口咬住了他的唇! ……其实说是咬一点儿也不过分。 哪怕这会儿罗修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多少能感觉到对方从唇舌之间传递过来的负面情绪——像是生气——像是赌气——像是无奈或者对于某些事情表现得束手无策时抓狂的崩溃…… 当对方的舌尖挑开他牙关一句进攻时,罗修彻底失去了调侃对方“为什么一个塔罗兵也能有这么丰富的情感”的机会,看不出这塔罗兵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但是这家伙却是个轻松就能用自己的舌头把他想要征服的对方彻底征服的狠角色。 大约不到一分钟过后,罗修能做的,就只剩下喘着粗气想着怎么才能“不被吻到窒息死于床上”这件事儿了。 直到对方放开气喘吁吁的他,他这才很没出息地抬起手用手背将唇角边溢出的唾液擦掉,并且同时他这才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和塔罗兵? ……哪怕是黄暴写手毛毛虫先生的笔下也没出现过这么猎奇的搭配。 “怎么回事?” 黑发年轻人瞪着眼问——在他的设想中,他可能可以跟一切的人交配(……),无论是心(shi)甘(fen)情(qi)愿(dai)地去玷污乌兹罗克那神圣的躯体,还是郁闷地闭着眼跟黑暗公爵,在他的脑海之中曾经有过无数花式,但是之中从来没有哪一种——哪怕是一根汗毛那么多——是跟塔罗兵有关的。 对于这个家伙,罗修全部的印象只限于对方在飘满了花香的微风之中,他冲他如同春风和煦般微笑的模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方不仅没有在微笑,事实上,他的手已经从罗修的衬衫下摆钻了进来一路向上。 罗修也就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似乎只穿了一件衬衫,并且现在这个衬衫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了,他低下头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对方那双麦色的大手十分违放在他的胸口,和自己那苍白得和鬼似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罗修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缺氧了。 总之在他尝试开始思考“现在这是发生了什么”以及“等一下可能会发生什么”这两个问题时,他感觉到了一阵的晕眩。 他的衬衫下摆被拽得散开,只能勉勉强强地遮盖住他的一双苍白得可以看得见青色血管的大腿,胸口上的几颗扣子不翼而飞此时正大敞开着肆无忌惮地暴露出大片肌肤,而塔罗兵的手从他胸口顺着他的腰际摸到后背,再从后背绕回来,直到他将可以摸得到的地方摸了个遍,这才停下来,一把捏住了他胸口前微微凸起的部分—— 黑发年轻人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对方似乎并不准备停下来,他利落地将他身上松松垮垮穿着的内裤拉倒了一边——是的没错他就是直接抓住那个布料边缘将它拉倒了一边,当黑发年轻人白花花的屁股蛋暴露在他眼底,他抓起他的一条腿,垂下眼,那双此时此刻比红宝石还亮比血液更加浓稠的瞳眸对视上了怀中人的眼睛。 罗修:“……” 塔罗兵:“一会忍忍,可能会有点痛。” 罗修:“……” 男人停顿了下,像是思考了几秒后,斩钉截铁地说:“但是我不会停。” 罗修:“………………” 罗修动了动唇,甚至还没转动大脑组织好语言——而这个时候,对方已经行动了,就着将黑发年轻人半抱在怀中的姿势,他将他的腿拉开了些,而后没有一点儿缓冲的直接顶了进来! 黑发年轻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微微瞪大眼,似乎还不敢置信现在猛地冲入他身体里的那东西是个什么鬼玩意,他只觉得身体在一瞬间似乎被人拿着一把利剑一分为二地劈开,而那个人劈开还不算,仿佛还在用自己的双手抓着他的胯骨拼命向着两旁撕扯要将他一分为二—— 罗修开始怀疑最开始发明“五马分尸”这个酷刑的人,灵感搞不好就是在跟对象做爱 的时候忽然得来的。 他的手无力地在半空中抓了抓,当压在他身上的人开始试图动作起自己的腰部,与此同时,罗修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深入灵魂里的痛——如果刚才,他只是觉得是一种撕扯骨骼的痛,那么现在,对方就好像是在将什么力量强行地注入他的灵魂,并且试图将他的灵魂的一部分撕扯着拿走! 那痛让他紧接着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根血管,似乎都像是被人在用针扎,黑发年轻人半眯着眼,刚开始因为疼痛不断吸气的声音现在也变得极其微弱,有那么一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成为这个游戏中的最新牺牲者,并且搞不好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牺牲得最不光彩的那一个—— 他觉得自己的力量在流失,压在他身上的人就像是一个强力的魔法道具孜孜不倦地将他身上的力量吸走——然而,就在他感觉到自己即将油尽灯枯时,他又能感觉到一股新的力量在逐渐注入他的身体当中,那新的力量代替了一些旧的,试图在他的身体之中和留下来的那一部分与新力量相似的力量共存…… 然而这种强行抽离与注入的方式却显得过于野蛮。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写信的时候不小心被墨汁弄脏了手,于是决定用浓硫酸来洗手似的。 罗修微微睁开眼,此时此刻的他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只能随着对方的动作无力地跟着摇晃,从他的角度来看,压在他身上的人似乎也并没有享受到什么乐趣,事实上,对方那一双薄唇紧抿成了一个严厉到可怕的直线,一滴汗液顺着他曲线完美的下颚滴落—— “啪”地一声。 正好滴入黑发年轻人的眼中。 “呜——” 他猛地闭上眼,火辣辣的汗液熬得他的眼睛跟着留下不自觉的生理泪水,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湿漉漉一片,眼泪、汗液,糟糕极了。 他的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准确地来说,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疼得全部缩成了一团,他已经搞不清楚“疼”的意义究竟在哪了——身下,凌乱的床单被鲜红的血液侵染,那顺着两人链接部位不断地罗的血液就成为了最好的润滑用品,男人的动作越来越大,而在这样的进攻之下,黑发年轻人的脑海之中却只剩下了一片混沌…… 他半瞌着眼,在最后一丝精力即将被抽离身体时,他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看见了周围亮起的蓝色光芒——哦,不,并不是纯粹的蓝色——其中大概混合着一些相比之下更加强势的红光—— 那光越来越亮,最后几乎将轮廓模糊、始终将自己的脸隐藏在昏暗之中的塔罗兵的脸也照亮。 罗修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看清楚他的模样,但是很显然对方一早就猜到了他的动机似的,在他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他伸出大手,盖住了他的双眼,微微汗湿的大手贴在罗修的眼部,另外一只手顺着他无力垂放在枕边的手臂一路向上,最后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十字交缠,掌心贴合,那几乎将指骨捏碎的力道让罗修觉得十分熟悉…… 然而在他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之前,对方冲撞的力道和速度却变得越来越快,他低下头深吻他,用冰冷的双唇将黑发年轻人所有的痛呼吞噬在彼此的唇舌之间……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鼻息声,被深深压在柔软洁白的床铺中央的黑发年轻人却看不见,此时此刻在他的身下,有一双蓝色光芒交织而成的仿佛鸟羽的图纹若隐若现缓缓张开——那双如同鸟翼一般的双翼从一开始垂落的姿态开始缓慢延展,并变得越来越清晰,洁白的床单这时候仿佛成为了最好的画布,每一根羽毛的轮廓都被清晰的描绘…… 这只是一瞬间所发生的。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男人无声地垂下眼,覆盖在黑发年轻人双眼之上的大手微微用力,看着那苍白的皮肤上沾染上的嘲讽因为自己的力量而微微泛白时,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有阴郁的情绪一闪而过—— 下一秒。 映照在床单之上的那由蓝色光芒组成的羽翼仿佛被蛮狠的力量撕碎,与此同时,黑发年轻人因为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剧痛撕心裂肺地痛呼惊叫,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是在排斥着什么,像是在被迫地接受着什么—— 那双在他身后舒展开的鸟羽开始变得模糊,它在颤抖着—— 伴随着此时压在黑发年轻人身上的男人一声闷哼重重的挺入,只听见“呯”地一声沉闷声响,那蓝色的羽翼忽然化作无数光点被猛地撞碎,取而代之的,在蓝色的羽毛逐渐落下的轮廓之下,一双轮廓苍劲有力、异常清晰的血红色骨翼逐渐出现…… 与此同时,一只微微颤抖着、几乎没有丝毫力量的苍白的手忽然抓住了男人的手腕,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男人猛地一顿,他底下头,一双血红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身下人。 黑发年轻人的唇动了动。 声音很小,小到让人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试图说些什么……男人稍稍压低了身体,让自己更加接近黑发年轻人,在听清了对方所说的内容时,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暗红色的瞳孔猛地缩聚—— 事实上,黑发年轻人只是在不断地重复着两个简单的单词。 一个是“陛下”。 另外一个是“路西法”。 第92章 当男人一个重重的刺入,将滚烫的液体深深地注入黑发年轻人的体内时,他醒了。 彻彻底底的清醒了。 他是被痛醒的。 那显然浓度过高热量过大的液体让罗修对这种蛋白质组成物拥有了新的认识——如果不是有限的生理常识在干扰他的幻想能力,他几乎就要相信“精液的主要组成成分其实是浓硫酸和鹤顶红”这个说法……那液体在他的身体里滚动了一圈,流淌的感觉如此清晰直接通过痛觉神经映入脑海,手指尖因为这疼痛下意识地抽搐了下——这已经是罗修可以出做的最大幅度动作。 事实上,在他的脑海里,他已经被痛得跳起了东北大秧歌。 真的,太痛了。 如果每一次做爱都必须痛得像是被活生生地抽筋扒皮似的,那么很显然小黄片的导演们就是世界上最罪孽深重的骗子——他们得残害多少抱有美好幻想的青少年们奔向滚床单的梦想大道,然后,一夜之间从热血青年变成性冷淡重症患者。 “……” 一滴从塔罗兵身上滴落的汗液掉落在黑发年轻人的背部发出“啪”地一声轻响,被压在下面的他垂下的眼睫毛随之微微颤动随即缓缓睁开,然而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之前又立刻重新合拢—— 罗修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和虚弱。 这种感觉非常令他熟悉或者真实,脑海里的人生跑马灯已经开始转动,他忽然发现自己曾经似乎也有过这么虚弱的时候——并不是同样的痛,准确地来说,那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感觉,记忆中,他曾经大概也像现在这样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王殿,而这一次只不过是因为他第二次不小心把那只脚已经进了阎王爷地盘的脚缩回来了而已…… 跑马灯中那个模糊的印象告诉他,曾经发生过类似“濒临死亡事件”时,他还是有力气挣扎的,鼻尖的血腥和冰冷的空气倒是和现在有些相似,当时他只是在努力的将自己从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挣脱出来—— 而现在,他只是趴在这里,像条死狗似的苟延残喘。 身上压着的那个属于成年强壮男人的力量忽然减轻了。 粘稠到成分可疑的液体伴随着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抽离流出,顺着他的股缝不知廉耻地弄脏了床单……原本被塞得满满的身体忽然之间放松下来,罗修下意识地吸气提肛,然后心满意足地发现他后面还没有被捅废。 至少他还能到“提肛”这个美好的动作。 不怪他有这么不应景的幻想。 只是因为现在他有点儿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一个人类上了还是被一台碾压机上了。 除了额头上哗哗往下淌的汗水是动态的之外,黑发年轻人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静物化了——这么说有一点儿抽象是不是?那么准确点来说,就是现在他浑身上下哪怕是一根汗毛都竖起不起来,而他也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在痛——这大概是因为其实他这会儿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关系。 就像是刚才有个什么人把他拆开了掰碎了重新组装着玩似的……将整个湿漉漉的脑袋深深陷入枕头里,黑发年轻人就像是准备用枕头把自己活生生捂死似的,与此同时,他心酸地产生了某种错觉:他的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胳膊了,大腿也变成了别人家的。 身边的床垫陷下去又弹起来,浴室的门被打开又关上,花洒喷水声在耳边响起。 如果不是浴室里塔罗兵冲凉的声音听上去很动听很诱人,罗修甚至可能就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背部朝上趴在床上——这是他们两在无数个回合之后最后一个重新回归正常化的姿势,现在他安静地趴在那里幻想着一会儿塔罗兵会不会稍微有点良心地给他带一块湿毛巾来擦擦身,虽然此时罗修已经隐约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答案:纵观全局,在他有限的有自我意识的时间段里,他听见的塔罗兵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就是:痛吗?痛也要忍着点。 痛、也、要、忍、着、点。 温柔的塔罗兵先生到了床上忽然变成了铁血禽兽。 不温柔与无理取闹就像没头脑与不高兴一样是难舍难分的好朋友。 最糟糕的是,塔罗兵的语气听上去完全就是一副“你活该”的样子——尽管罗修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就活该被这样那样了——但是对方的语气过于理直气壮,并且理直气壮到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活该要被骂活该”的事情。 黑发年轻人趴在床上思来想去,思绪从地球的北半球跑到了南半球,就在他准备畅游赤道的时候,忽然间,他这个时候变得尤其敏锐的耳朵猛地听见从窗外远远地传来了奏乐的声音——夹杂在塔罗兵先生欢快冲凉的水花声中,那轻快、悠扬的曲调很明显来自羊角笛乐器,最开始只是它在独奏,悠长的调子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了一名优雅的、英俊的在月下独奏的流浪乐手。 但是很快的,令人惊讶的是,似乎越来越多的乐器先后不同地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这首乐曲当中,最开始是小提琴的声音,然后是铃鼓,原本单一的曲调不知不觉变得宏伟雄壮,当小鼓、号角、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等一系列乐器声响响彻天空时,“月下独奏”忽然就变成了“集合进行曲”。 这个时候,浴室的门被人拉开。 罗修睁开眼睛,看着背着光,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塔罗兵先生。 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也被人上坏了,张嘴就来了句:“你们这流行半夜做广播体操?” 塔罗兵没说话,但是罗修知道他大概在看着自己——根据罗修初步分析,此番沉默大概有两个含义:要么他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要么,就是他大概觉得自己在看一个脑子被人上坏了的神经病。 冬夜,如果不开灯的话不能指望房间里的光线能有多好,于是哪怕这会儿四肢着地趴在床上的罗修努力扬着自己的脖子像只乌龟似的想要去看看跟自己滚了床单的男人长什么模样,却还是失望地发现自己只能看见对方那下颚弧线完美、哪怕是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也尤其性感的薄唇。 床边忽然陷下去一块,扬起来的脖子被人伸手摁了回去,一块温热的湿毛巾不那么温柔地“啪叽”一声被扔到了背上,黑发年轻人发出一声不高不低的呻吟,在男人抓过那块毛巾在他背后进行着没轻没重的擦洗工作时,他转过头,看着那张完美的下半张脸:“被捅坏的人是我,为什么现在反倒是你一脸沉重?” 对方没回答他,只是动作稍稍一顿,随即扔开了那毛巾——在罗修以为他要甩手不干时,却没想到他只是将自己的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一把,嗓音低沉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答非所问道:“刚才你流了不少汗,烧退了?” 趴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头也不抬顺口答:“嗯,我还流了不少血。” 塔罗兵:“……” 罗修:“你有特殊的退烧方式。” 塔罗兵:“……” 黑发年轻人语落,就被人还是不那么温柔地翻了过来,当白花花的肚皮朝天,尤其是对方的手抓着毛巾放在他肚子上揉来揉去,又用手扯起他的脚替他擦大腿内侧残留下来的不知道是谁的液体时,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随便可以被人翻来翻去的大王八。 擦过之后退汗的身体稍微舒服了点,但是浑身还是觉得黏糊糊的提不起劲,罗修猜想塔罗兵大概是一个不那么习惯照顾别人的人,因为当他换来一块新的毛巾,抓起他的手给他擦手指缝隙里的汗液时,那力道大得像是在给人上满清十大酷刑。 想到这里,罗修就笑了起来。 嗤嗤的笑声似乎让闷声不吭伺候他的男人很是郁闷,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手里那软趴趴得没有一点儿力气的纤细爪子扔开:“笑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 “……” “嗯?” “你被人下药了。”塔罗兵声音听上去还是闷兮兮的,“我帮你而已。” “喔。” “……” “我不说谢谢你应该不介意吧?” “……” 男人又继续沉默了,他又不傻,用屁股都能听懂黑发年轻人话语里这悄无声息的讽刺,不过他说的确实是大实话——他被人下了凝血药剂,本来凝血药剂里面其实没有这种特殊的功能——然而不幸的是,凝血药剂的主要成分用的是阿斯莫德的血液,而阿斯莫德,在地狱里的称号除了“第一狂战士”之外,剩下的那个是“行走中的生殖器”。 更何况,其实痛的不仅是黑发年轻人一个人。 其实他也很痛。 体内的纯净圣力打从几百上千年前他一脚踏入地狱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最纯净的恶魔力——路西法的恶魔力是唯一的、也是绝对能与米迦勒以及梅塔特隆的纯净圣力相互抗衡的力量,当他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拔除另外一个人身体里的纯净圣力时,那效果就像是化学里的强酸遇见了强碱。 形象一点来说,如果罗修觉得自己刚才是被人射了一肚子的浓硫酸。 那么在整个“运动”的过程中,路西法觉得自己也像是把自己的老二放进了浓硫酸里——他能坚持到最后还真的射出来已经是天赋秉然——所以说有时候腰力和年龄真的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不过当然,这些事情,他是不会跟别人说的。 尽管这会儿,某个人正仰着脖子像只老王八似的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将那王八脑袋摁回枕头上,在黑发年轻人看不见的角度男人指尖勾了勾,落在地上的薄被自己腾空飘了起来缓缓地挪回了床上,在它落下来之前被男人一把抓住拖过来顺手抖开盖在黑发年轻人身上,扔下一句“好好休息”他就想从床边站起来—— “从床上抬起屁股”这个动作做到一半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随手围在腰间的已经边缘被人一把扯住。 男人挑了挑眉,转过头看似困惑地瞥了黑发年轻人一眼。 而这个时候,他却看见黑发年轻人只是指了指窗外:“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罗修的后脑勺对着男人,在他语落的同时,窗外持续不断的音乐声中忽然响起了“呯”地一声巨响,那沉闷的轰响带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光透过落地窗投入房间,将男人那张显得冰冷坚毅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良久。 男人眼角的线条却忽然温和了下来。 他俯下身,将被子往上拽了拽将黑发年轻人完全掩好,抽离时,才用十分平静的声音淡淡道:“是选拔皇后的仪式开始了,明天天一亮就是第一场比赛,打败了所有塔罗兵的人就能当上红色皇后。” “包括你?” “包括我。” “艾丽斯。” “唔?” “为什么想要成为红色皇后。” 塔罗兵的话让罗修陷入了瞬间的沉默,良久,他这才用十分平静的嗓音说:“我听说红色皇后有资格知道这个仙境里所有的秘密。” “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没有骗你。” 罗修想着,抬起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两件前任艾丽斯们留下的武器,想了想后,仿佛戏谑地问了句:“如果我遇见的对手是你,你会故意放水让我通过么——我有非当上红色皇后不可的理由啊。” “……” 这一次,在黑发年轻人身后的男人却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 他就像是他平日里的那样,重新变回了少言寡语的塔罗兵先生。 第93章 就像是很多人说的那样,“红色皇后”的选拔对于仙境来说这可真是一件大事儿,在塔罗兵的房子里休息的几天里,罗修见到了很多“故人”——黑暗公爵的大房子就连着皇宫,于是这些天他的房子完全对外开放了,这就让罗修在某一天气不错的时候在后花园的水池旁边遇见了探头探脑的渡渡鸟一家。 看见罗修的时候它们正忙着像以前一样废话很多自言自语地碎碎念,见到罗修的渡渡鸟倒是挺高兴的:“来得正好,艾丽斯,我正想要问你,这个池子里有没有鱼呢!” “如果有的话呢?”罗修走过去看了看,在他的记忆中,人鱼双胞胎姐妹应该还剩下一条的,不过现在水面一片平静,还是开满了莲花,只不过都是红色的。 “如果有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的妻子怀孕了,而我们还没午餐呢。”渡渡鸟说。 “……这里面曾经养过的鱼拳头比你的脑袋还大。” 罗修淡定地回答,他话语刚落,就看见渡渡鸟看上去十分失望地将自己的脑袋缩了回来。 告别了渡渡鸟,罗修离开了后花园,他琢磨着要去跟谁打听人鱼双胞胎姐妹中利维妮的下落——在他上一次离开之前,他只看见了利维娅的尸体而不是利维妮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应该还活着。 在等待比赛正式开始的时候总是显得十分悠闲,罗修总觉得自从上一次跟塔罗兵滚过床单之后,他整个人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有时候他可以在长满了葡萄藤的架子底下晒冬天的太阳一晒就是一下午一句话也不讲——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精神力影响了肉团子“吊车尾”同志,它也总是保持着虫卵的模样很少再钻出来到处蹦跶。 于是这会儿,沿着鹅卵石小路,哈欠连天的黑发年轻人在告别的渡渡鸟后又在黑暗公爵的大房子门口遇见了骑在一匹白色的独角兽背上的松鼠先生一大家子——哦,现在它们可再也不会呆在那个时间停止的院子里不停地用自己“熬汤”了,所以这会儿它们强力的繁衍能力让它们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大家子”,见到罗修的时候,令人惊讶的是它们似乎都认得他,还欢快地跟他打招呼跟它们介绍它们的新朋友独角兽小姐。 独角兽小姐看上去精神正常并且充满了正能量。 罗修跟松鼠先生打听利维妮的消息——却意外地听见了奇怪的回答。 “利维妮小姐?哦,我还以为你知道,她的下场和毛毛虫先生一样。” “毛毛虫怎么啦?” “毛毛虫变成蝴蝶飞走啦!” “……” 脑补了那个爱抽水烟的肥虫子变成的蝴蝶的模样,罗修顿时失去了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欲望,他甚至没来得及深究松鼠先生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他错就错在以为松鼠先生是个正常人而完全忘记了这可是以前扒完同伴的皮再扒自己的皮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一群小疯子。 独角兽小姐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它在加入了话题之后礼貌地告诉黑发年轻人人人都知道他的事情,大家也觉得他大概是一个很好的红心皇后的候选人,松鼠先生在她说话的过程中连连发出不必要的欢快笑声,就好像这个新朋友的体面与擅长社交能带给他多大面子似的。 “——但愿她的口味正常,食量也不大。”黑发年轻人笑眯眯地用唇角小声说。 “当然啦,”这会儿蹲在他肩膀上的松鼠先生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帽子从脑袋上摘下来遮掩住嘴巴,小声地说,“她是个完美的素食主义者。” 罗修:“……” 说到吃…… 罗修摸了摸肚子发现他有点儿饿,生理钟告诉他现在真的到了饭点时间,而通常情况下,无论他愿意不愿意,他都会在饭点时间回到黑暗公爵的宫殿里,然后跟他在一张桌子上享用每一餐——罗修认为,这大概就是导致他尽管饥饿却意外没有什么好胃口的主要原因。 特别是这一天,当他遇见了渡渡鸟,又和松鼠先生聊了一会儿天后,他回到平日里用餐的那个偏厅,在羊头怪管家的引导下他走进了偏厅,而后远远地,就看见那张平日里总是空荡荡的长长的华丽餐桌边上坐着满满当当的很多人—— 重点星号:都是他不想看见的人。 比如正对着门口也是距离门口最远的主人位置上此时正低头看着一份什么文件的黑暗公爵,听见了黑发年轻人的脚步声,他只是象征性地稍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将他当做透明似的重新低下了头;在黑暗公爵的左手边坐着宫廷乐手,他正和坐在黑暗公爵右手边的红毛疯帽匠进行着一场让双方看上去都并不是那么愉快的对话,在罗修走进餐厅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脑袋转了过来看着他,宫廷乐手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依旧温和也依旧还是那么让人觉得并不舒服,而帽匠的脑袋上带着一顶高高的礼帽,礼帽上覆盖着满满的那种名叫“艾丽斯”的白色野花…… 当罗修走近他们面无表情地拉开一个距离他们很远的椅子坐下的时候,他猛地闻到了那股让人熟悉的花香,这个香味让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黏糊糊又冰凉的培养液,以及那迅速在他怀中枯萎的“人形花”,这不美好的联想让他整个胃部开始毫无征兆地翻滚了起来——加上莫名其妙的饥饿——现在,他的整个胸腔就像是被灌入了一壶滚水,翻江倒海地灼热并令人产生一阵头晕目眩的呕吐冲动。 冷汗迅速将他身上的衬衫沾湿了一大半,将面前的柠檬水拿过来皱着眉喝了一口,清新的柠檬香和微酸的口感让黑发年轻人稍稍好过一些,这会儿低着头拼命克服不适感的黑发年轻人当然没有注意到,坐在长桌末端的黑暗公爵早已让手下的人收好了文件,这会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双异色瞳眸淡然地停留在了他举着高脚杯的手因为用力而指尖微微泛白。 良久,黑暗公爵这才淡淡地吩咐:“用餐吧。” 各式各样的餐前开胃菜如流水般被端了上来。 大多数餐前菜都是可口的开胃菜,罗修没有动那一盘凉拌猪耳朵一样的东西,只是捡了一颗盐渍梅子扔进嘴巴里,新鲜的梅子咬起来咔兹咔兹响,就像是鼠类动物正在啃坚果或者胡萝卜发出的声音,大颗的梅子将黑发年轻人的腮帮子都挤得鼓出一团小小的凸起,在他认真地吃东西的时候,餐桌上的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而作为视线的聚集处,黑发年轻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似的低着头,在上主菜之前,将那一碟盐渍梅子一扫而光。 ——这要是换了平常,被这么看着,黑发年轻人早就像是被盯得恼火成怒的犬科动物似的跳了起来——要么就是语气恶劣地让他们不许看,要么就是直接扑上来挖掉他们所有人的眼珠子,要么……就是干脆自己甩脸子走人。 ……今天这是闹鬼啦? 红毛帽匠几次看上去欲言又止的样子几乎快要把自己憋死——但是每次在他开口说话之前,都会不断地用暗示用询问用疑惑用各种各样的目光看着坐在上位的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而后者每一次回应他的表情,都让他打消了将什么说出口的冲动,直到羊头怪仆人将一叠叠的主餐端上来再分发到每个人的盘子里,餐桌边上依旧鸦雀无声。 罗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宫廷乐手饶有兴趣地看着满脸便秘似的帽匠。 帽匠满脸便秘似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黑暗公爵。 黑暗公爵在看着罗修。 气氛压抑得像是这会儿有一个画手正坐在他们的桌子边上给他们画油画似的——油画的名字大概可以命名为“最后的晚餐”。 直到所有的人面前都被摆好了一个巨大的银色餐盘,每个人身边站着的侍从似乎正准备上前将餐盘上的盖子掀开,而这个时候,人们却猛地看见坐在主人位置上的男人忽然抬起那边呆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尖方向向上,修长的手指自然微微弯曲——显而易见这是一个示意大家停下来的动作。 在所有的侍从都退回原来的位置上并且成功地将宫廷乐手以及帽匠的目光也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之后,男人做出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动作:他不动声色地捏起手边餐盘中的一枚梅子,指尖轻轻一弹,圆润饱满的梅子就像一枚子弹似的被射了出去,然后“啪”地一声正好打在餐桌另一边正低着头的黑发年轻人的脑门上。 后者被脑门上突然传来的一阵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的疼痛弄得下意识发出“嗷”地一声低呼。 圆润的梅子掉落在地弹跳了几下后滚进了餐桌底下,罗修抬起头,这才发现餐桌边上的人这会儿都正无声地瞪着自己——准确的来说是帽匠和宫廷乐手,黑发年轻人不客气地一一瞪了回去,最后才无声地对视上了那双在餐桌尽头的漂亮异色瞳眸。 将一声无声的叹息咽回肚子里,开口时,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冷漠又生疏:“吃饭,发什么呆?” “……要你管。” 罗修一边嘟囔着,一边稍稍让开让站在他身后的羊头怪仆人上来替他整理餐具,面前的餐盘上的盖子被掀开,罗修伸脖子看了看,然后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翻着白眼的鱼头正摆在一堆蔬菜里冲着自己呲牙咧嘴。 罗修:“…………” 鱼头大概是厨师用香料腌制然后煎过,当羊头怪仆人将一枚切开的新鲜柠檬汁挤出均匀地顺着鱼头顶端浇灌下时,除了一股浓郁的鱼香味之外,那种大概是恰到好处、被完美地保留了下来的鱼鲜腥味扑面而来,于是,坐在桌边行尸走肉似的黑发年轻人此时终于有了反应,他黑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当他的视线固定在鱼鳃那几枚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巨大黑色斑点上时,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苍白地将那一盘鱼头远远推开。 将他这一系列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宫廷乐手和帽匠难得动作一致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再一次破天荒不约而同地拧动自己的脖子,默默地盯着此时此刻坐在长桌的主位上,正低着头满脸淡定且优雅从容切割自己食物的男人。 直到餐盘里的那个鱼头被男人精湛的刀法切得一片片均等大小,后者这才抬起头,挑眉,面无表情地反问:“看什么看?” 帽匠:“……………………” 宫廷乐手:“……………………” 帽匠收回目光,隔着几个座位,又看向了此时跟在坐在长桌的同一边的黑发年轻人——目光从他脑袋顶上的发丝尖儿开始,一路X射线似的往下扫,最后,帽匠诡异的视线停留在了黑发年轻人的肚子上。 直到正用手中餐刀没精打采地戳着沙拉玩的黑发年轻人被这视线盯得不耐烦地抬起头,挑眉,面无表情地问:“看什么看?” 帽匠:“……………………” 宫廷乐手:“……………………”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本文尿性,通常你们可能猜中了开头猜中了过程却没有猜中结局………… 艾丽斯壮士了,但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壮士。 以为要有生子看的亲可以洗洗睡了…………………………………………………… 第94章 本来就胃口不好,在整个进餐过程中帽匠和宫廷乐手那诡异的目光让罗修郁闷得想将掀翻到他们的脸上,于是,几乎是在确定自己的胃部灼烧感没有那么强烈之后黑发年轻人就从桌边站了起来,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脚来到黑暗公爵身边,站住。 后者放下手中的餐具,抬起头无声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等待他的发问。 罗修下意识地扫了眼桌面,放在男人面前的餐盘里堆满了被切成一片一片的鱼头,每一块都强迫症犯病似的均等大小,而且无论是骨头还是鱼肉堆得和小山似的显然也是没怎么动过——这场午餐进行得不那么顺利并且心情也不怎么美丽的果然不止自己一个人这个发现让罗修心情变好了一些。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听见黑暗公爵用不咸不淡的语气问:“我要是不开口问你’做什么‘,你是不是就准备在这里站一下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男人语落的同时,罗修觉得好像自己听见了身后传来帽匠和宫廷乐手的叹息声……黑发年轻人眨眨眼,却并没有回头问那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在那叹个什么劲的气,想了想后用特别客气的语气回答黑暗公爵:“我想问你,塔罗兵’死神‘到哪去了?” 罗修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话语一落,居然看见黑暗公爵轻笑了起来——那张和乌兹罗克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这么笑起来的时候充满了邪气,真是让人感觉糟糕透了:“真无礼呀真无礼,居然来问主人一个下人的去向,如果不是怕花园再也没有人照顾,真想让人砍了你的脑袋摆在我的桩头做装饰品。” 这一次,罗修确定自己听见了身后再一次传来清晰的叹气——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坐在餐桌边的帽匠和宫廷乐手一眼——而当他将自己的脑袋转回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立刻投入了统一战线的窃窃私语之中—— 帽匠:“他在瞪我们。” 宫廷乐手:“是啊是啊,不过那又怎么样?” 帽匠:“你应该见识一下带着纯净圣力的萨麦尔魔镰。” 宫廷乐手:“第一,他的镰技就是我教的;第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是用来骗小孩子的,只是为了让你们好好学习而已,永远也别想超越你的老师,因为他们会留一手。” 帽匠:“……我好像听见我父亲要把我老爸的脑袋砍下来摆在自己的床头当装饰品,这算不算是目睹了家暴现场?” 宫廷乐手:“我还以为陛下只是在开玩笑。” 帽匠:“不对,当年他说要砍了米迦勒一对翅膀的时候你也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我们在大大小小二十七次战役里都再也没有见过米迦勒的人影……而且,就算他现在是在开玩笑也不代表他以前没这么想过。” “……”餐桌边上的男人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唇角边并不存在的食物残渣,随手扔回桌子上,感谢大恶魔敏锐的听觉,他耐心地将属下们编排自己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之后,掀了掀眼睛扫了眼在他眼皮子底下八卦的人,“你们两个好像聊得很开心,在说什么?” “…………………………”帽匠和宫廷乐手一块儿闭上了嘴,然后又一块儿转过脑袋来,两人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具有个人色彩的严肃表情,最后,再一块儿摇头,“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罗修挑眉,随即曲指敲了敲桌面,试图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在男人转过头重新看着他时,他皱起眉,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而黑暗公爵只是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黑发年轻人,耐心地听着他将那个问题重复完毕之后,这才不急不慢地回答:“我还以为我的回答已经很清楚了,答案是:我不知道。” 罗修点点头,转身就想要走,却在这个时候被叫住。 之间男人接过了羊头怪仆人递过来的红酒,轻轻地抿了一口——看上去更多只是让酒液稍稍沾湿了他的唇,而后便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跟一个下人勾搭上的?” 罗修嘲讽地嗤笑:“我也是下人。” 黑暗公爵好像没听懂他话语之中的讽刺似的:“你是不是抓不住我的问题的重点?” 罗修回过头看了一眼宫廷乐手,后者干笑,喝酒。 黑暗公爵又问:“到什么程度了?” 罗修又看了一眼帽匠,他已经将脑袋上的帽子拿了下来,并且看上去又紧张又热地给自己扇了扇风,垂下眼,喝酒。 罗修回答:“做了,一晚上来了很多次。” 宫廷乐手将口中的红酒吐回了酒杯里。 帽匠将自己口中的红酒吐到了桌子上。 黑暗公爵点点头,在黑发年轻人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之后,他微微摇晃手中酒杯中的红色液体,那液体之中反射的红光将他的红色瞳眸映衬得异常鲜明,男人眉眼不动地看着左右手边两名崩溃的手下,语气平静——知情人士大概能听到这其中掩藏得极好的一丝丝得意(也有可能是错觉):“你们恶心不恶心?” 于是当天下午,《地狱晚报》从编辑部到印刷厂一片人仰马翻,混乱之中地狱人民群众脸上纷纷喜气洋洋就像是万圣节提前来到而圣诞节永远不会再来,报纸原本印出来的版本已经用不着了,头版头条全部统一换成了另外一个标题,并且标题十分缺乏主流媒体应该有的严肃以及和谐:【喜大普奔: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千年之后,陛下终于得逞。】 …… 罗修在午餐之后回到了塔罗兵的房子里。 事实上,他也并不知道自己之前那么粗鲁地回答黑暗公爵话语之中有多少故意的成分在里面——这种故意来得十分莫名其妙,黑暗公爵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阴暗的变态而已。 罗修在塔罗兵的房子里那张宽大的床边坐下,房间里会喘气的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别的生物——在滚完床单的几天之后,更多的情况下罗修见到的反而是黑暗公爵那个碍眼的货在他跟前晃来晃去还擅自规定了他每天吃饭的时间和地点,而塔罗兵却很少出现,唯独几次出现,也因为两人之间那不尴不尬的气氛以及他本身少言寡语,不是罗修找借口闪人,就是塔罗兵自己滚蛋。 这感觉很微妙。 事实上罗修觉得自己应该懂这个道理——他和塔罗兵在之前只能说是“见面点头道别摆手”的泛泛之交,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应该因为“干了一炮”就发生任何质上的改变…… 形象一点比喻的话,就像是两条狗互相咬了一口。 原则上来说应该是互相扯平了的。 只不过实际情况是,谁也不能阻止在互相咬了一口之后,遗憾地发现自己咬了一嘴狗毛。 有时候夜深人静罗修一个人躺在那张巨大的床上,他会想起乌兹罗克——并且不可否认的,当想起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胸腔像是水泥搅拌器似的疯狂搅动着,理论上来说,罗修认为至少在现实生活中他跟乌兹罗克基本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了,有时候,罗修几乎觉得自己大概捕获了世界上最完美的雄性生物。 然后,放着“世界上最完美的雄性生物”不意淫,他却在梦里跟另外一个脸长什么样都不清楚的路人甲干了一炮。 ……………………………………罗修不知道在“梦境”中和别的男人来了一发这算不算是出轨,严格的来说,这只能算是春梦一场—— 不过精神上的出轨应该也算是出轨的一种。 每当想到这个的时候,罗修就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蛋疼,并且他的蛋的某根神经似乎还牵扯到了他的心脏某处——于是最后就变成了深夜黑发年轻人一个人躺在一张大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不时伸手捂住自己的蛋不时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但是他阻止不了这两个地方一阵阵地发出抽风又文艺的疼。 窗外的雪下啊下,就好像在这个仙境,冬天一旦开始就再也不会停下来了似的。 第二天就是红色皇后的竞选的第一天,罗修已经领到了他的比赛牌,他第一场比赛的对手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塔罗兵,在对付完了帽匠那个级别的变态BOSS之后,这种小角色对于他来说几乎是可以不被放在心上的,于是当天下午,黑发年轻人十分安逸地捧着一杯热巧克力靠在窗边暖暖和和地看外面下雪,正当他快将落下来的雪花数到一万零三百八十七枚的时候,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走进来的是塔罗兵,不知道是黑暗公爵真的派人找到他了,还是就这么巧合地他就来了——总之这会儿,高大的男人还是像平常那样沉默寡言,只不过今天他的手中多了一副铠甲,不像是他身上穿的那么笨重,但是从外貌上来看,多少具备一些可以抵抗进攻的防御效果。 罗修放下杯子,将塔罗兵默默放在床上的铠甲拿了起来。 从铠甲大小来看,不难看出他穿上去肯定刚刚好。 于是黑发年轻人放下盔甲,看了站在一旁继续玩耍沉默游戏的塔罗兵一眼,几乎有些明知故问地问:“给我的?” 塔罗兵没说话,过了很久后,才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做出了这么多天以来最出格的动作,他伸出手,揉了揉黑发年轻人的头顶:“明天小心,注意安全,尽力就好。” 大手将黑发年轻人柔软的黑发揉的稍稍凌乱。 罗修却举着盔甲傻了眼,他又再一次地不合时宜地响起了那一天站在阳光之下的塔罗兵,那几乎是他们第一次进行长对话,当时的塔罗兵身上的盔甲散发出刺眼的光芒,金属反射出的光芒让他整个人像是沐浴笼罩在圣光之下,以及在盔甲之下,那双金黄色的瞳眸带着笑意时的模样…… “怎么了?”他听见塔罗兵问,嗓音低沉,听上去也并不是让他非回答不可的语气。 于是罗修几乎是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没什么,”他说,“只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或许有一天他可以很轻松地跟别人提到他在梦境中遇见的这些事情;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像是描述一场荒唐的梦一样将这一刻描述给他真正的爱人听;或许许多年后,当他老去,记忆变得模糊不清的时候,他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得了幻想症而眼前的一切并不是真的曾经发生…… 但是至少这一刻罗修觉得是真实的。 他来到梦境,遇见了很多人,愤怒过,开心过,也因为经历各种奇葩的事情崩溃过,但是却从未有一颗像是现在这样觉得十分平静…… “塔罗兵先生。” “嗯。” “如果不是已经有了情人,我大概就要成为干过一炮之后就黏上你甩都甩不掉的那种讨人厌的类型了。” “哈哈。” “笑什么啊,我认真的,真是可惜啊,你把你的温柔都掩盖在这具盔甲之下了。” “……” “怎么啦?” “嗯,我把我的温柔都掩盖在这具盔甲之下了,但是只要你能感觉到,那就是很好的。” 第95章 ——我把我的温柔都掩盖在这具盔甲之下了,但是只要你能感觉到,那就是很好的。 温柔。 当这样柔软的词语放在男人身上的时候,也可以变成非常完美的组合。 罗修认为,塔罗兵先生和乌兹罗克完全属于两种不同的人,乌兹罗克也是温柔的,但是这样的温柔却和塔罗兵先生有很大的不同——大多数的情况下,那个男人看上去过于的神圣不可侵,他的温柔或许在他看来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行为,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更加像是一种上位者对于众生的恩赐。 人们可以做的,只能是诚惶诚恐地接受它。 而塔罗兵则不同,他更像是罗修身边的一些人——那些始终和他站在一起的“平民阶级”,虽然他神出鬼没,但是至少在这个仙境的世界里,塔罗兵先生也只不过是黑暗公爵手下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而已,他没有太特别的身份让人将视线的焦点放在他的身上——直到有一天他悄然靠近,你才会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并且已经离得比你想象得更加亲近。 ……当然,长得英俊、身份尊贵、神圣不可侵也不是乌兹罗克的错。 罗修当然也不可能因为春梦一场就大脑抽风用“你优点太多”这样的瞎狗眼借口跟他分手——而事实上,从最开始在浮屠罗门后院的那惊鸿一瞥开始,罗修认为,他爱上的大概恰巧是对方这样的神圣不可侵犯。 在梦境停留的时间越久,罗修发现自己对于乌兹罗克便更加想念,就号响起长期被关在黑暗环境里的人,时间一旦长久了,他们或许会感觉到麻木,但是在内心里他们对于光明的渴望却是越来越强烈。 只是表面不说而已。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当罗修跟塔罗兵先生说话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越发的强烈——对方少言寡语却偶尔会低沉地笑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好听的震动,大多数的情况下只是罗修在说,他在听,但是因为塔罗兵先生坐在床沿边上始终一动不动的耐心模样让人一点儿也不想怀疑盔甲之下的他是不是已经被无聊得快要睡着。 事实上,他也总能在罗修谈论到某些需要得到回答的问题时做出完美的回答——这就表明,从头至尾虽然他话不多,但是真的在认真地听着黑发年轻人说话——而后者表示,打从来到仙境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像个话唠似的一天说上那么多的话—— 对待塔罗兵,他就像是抓住了一根荒唐的救命稻草。 罗修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跟塔罗兵先生聊天——中间大概因为疲惫和困倦小小地眯了那么一两个小时,他对这个倒是并不那么确定,因为他记得自己睡着之前隐隐约约看见塔罗兵先生坐在床边,当他睡醒之后,他还是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坐在那里,这样前后一致的表现让人很轻易就丢失了对于时间的观念。 当夜,塔罗兵先生再一次的离开了。 仙境中白惨惨的月光照射在大地积雪之上,反射的光芒让周围看上去明晃晃的,能见度甚至不亚于白天。 等到几个小时后天一亮,无论愿不愿意,罗修必须面对的就是红色皇后的选拔日,尽管对于初赛罗修很有信心,但是当选拔真正到了面前的时候黑发年轻人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于是在床上面翻来覆去之后,除了换来一声的燥热之外他发现自己没有一点睡意,索性放弃,起身穿衣一溜烟小心翼翼地来到黑暗公爵的花园里。 午夜的花园里当然空无一人,罗修走在花藤之下,听着泥土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生长出来的野草在他的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现在他有得是时间来仔细地打量着花园里的一草一木,这样他就发现除了花藤上默默绽放着的那些花朵以及脚边那些被命名为“艾丽斯”的野花之外,事实上在这个鸟笼形状的花园里,盘根纠错的花藤里还隐藏着一株茂盛的葡萄藤。 罗修几乎从来没有注意到它。 它的枝叶藤蔓很好地掩藏在了开得很好看的野蔷薇花藤之下,宽阔的叶子被野蔷薇带着棱角边缘的茂密小叶遮挡起来,它掩藏在蔷薇之后,默默生根发芽,如果不是这会儿借着月光罗修看见了一小串垂落下来的紫色果实,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这一株相比之下画风显得不那么搭配的藤蔓植物。 罗修来到那串葡萄下,想到了这大概是肉团子最喜欢的食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将这一串看上去已经成熟的葡萄踩摘下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阵沙沙的声响在他身后响起。 绝对不是风吹过蔷薇花丛时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罗修很熟悉,应该是什么人踩在新鲜的野草上才会发出的声响。 黑发年轻人一瞬间警觉了起来,他缩回了眼瞧着就要触碰到那一串葡萄的手,猛地转过身——而后,令人惊讶的是,就着茭白的月光,他轻而易举地便看见了在他身后不远处,因为他转身的动作而停下脚步的男人。 黑暗公爵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白天时候的那一身华丽的贵族礼服,看着站在葡萄藤下的黑发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他愉快地微笑了起来。 “夜安,艾丽斯。” 黑暗公爵礼貌地微微欠身,尽管是他在向黑发年轻人主动行礼——但是对上帝发誓,罗修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够把“行礼”这个动作做到如此不卑不亢的程度,并且说真的,这个动作在黑暗公爵做来,隐约的甚至还有一点儿让人忍不住紧张起来的攻击性。 想到这里,罗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患上了被害妄想症——尽管黑暗公爵是个混蛋,但是在自己吃他的喝他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应该友善一些——罗修发誓这只是一瞬间的放松,然而不幸的是,黑暗公爵显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当黑发年轻人反应过来似乎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个在他的意识里上一秒还在他几米开外安全范围内的男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现在,他们挨得很近。 近到罗修需要微微扬起下颚,才能将男人那张近在咫尺完美的脸收入眼中——如果说乌兹罗克是神圣不可侵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随的,塔罗兵先生是温柔和善让人想要亲近的,那么黑暗公爵剩下的只有无尽的侵略感,他就像是活在世界阴暗面的那类人…… 傲慢。 嗜血。 暴力。 满恨不讲理到近乎于幼稚。 他肆无忌惮地将一些糟糕的毛病展示出来,并且理直气壮地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 罗修眨了眨眼,在他于最开始的单方面问候之后就陷入的一片沉默之中积极地腹诽眼前的这名跟乌兹罗克长着一张脸的男人时,这个时候,后者却突然抬起了手——罗修下意识地缩了缩——却很快地发现,其实黑暗公爵只不过是抬起手,将他头顶上的那串葡萄摘了下来。 紫色成熟的葡萄放在男人黑色的手套手掌心,罗修垂下眼,正犹豫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却听见男人不急不慢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艾丽斯,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当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还生活在天界的伊甸园里的时候,曾经有人想要用禁忌的果实引诱他们,让他们从纯洁之中堕落。” 男人说的只不过是在正常不过的圣经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却听得一阵心悸。 他抿抿唇强压下这种不安的感觉,抬起头,扯出一抹微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如此没有文化,但是我必须强调一下,你说的故事我当然知道——有一名天使变身成蛇进入了伊甸园,将禁忌的果实苹果交给了夏娃并引诱她吞下,苹果是智慧的果实,它让夏娃拥有了智慧,懂得了羞耻心,她意识到衣衫不屡是错误的,她开始诉求上帝的不公并说服亚当也吃下苹果,最终与亚当一块儿被逐出伊甸园。” 罗修说完,看着黑暗公爵——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男人却低声笑着摇了摇头。 “这只是外面广为流传的版本。” “哦?” “事实上你只说对了一件事,潜入伊甸园的那个家伙确实是变成了一条蛇才溜进去的——最后,蛇几乎也变成了他身份的象征。而你没有说到的是,变成了蛇的他其实是天界最有名的花匠,他掌管着生长于第四天的生命之树,那里常年绽放着只在第四天绽放的名叫’艾丽斯‘的花朵,这种花很出名,一直到最后,人们几乎忘记了花将本来的名字,称呼他为’艾丽斯‘。” “…………被强行安上一个女性名字什么的,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他的痛苦。” “你当然可以理解。” “……” 正当罗修几乎觉得黑暗公爵要说出什么时,却没想到对方话语又再次发生了转变——该死地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面:“实际上禁忌的果实有两种,苹果代表智慧,而事实上,花匠想要给夏娃吃下的是另外一种禁忌的果实。” 黑暗公爵一边说着,他轻轻地将被他放置在手心的葡萄举高了些,仿佛暗示一般将它摆在了罗修的面前,当黑发年轻人的视线成功地被那一串果实吸引去的时候,男人笑了笑,手指轻轻一勾,将一颗圆圆的紫色果实摘了下来,捏在另外一只手的指尖。 “另外一种禁忌的果实就是葡萄,”黑暗公爵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代表着’淫欲‘。” 语落。 那颗被摘下来的葡萄被以迅雷之势塞进黑发年轻人的唇齿间——后者微微惊讶之后下意识地紧闭牙关,于是被挤破的紫色葡萄汁从他唇齿指尖与男人的手指之间飞溅出来,很难想象那么小的一颗果实居然拥有那么多汁水,有一些甚至顺着罗修的下巴滴落…… 酸甜的味道瞬间在味蕾蔓延开来。 胃部也跟着欢天喜地地猛地抽动了一下——如果不是现在的气氛诡异,罗修猜想他会喜欢这种口感的。 与此同时,罗修感觉到男人高大的身影正无限向着自己的方向毕竟——这忽然变化的趋势让他有些措不及手,他只能愣愣地下意思后退躲避,直到他的背部抵上了鸟笼形状的花园某根承重木头柱子,背部接触到冰凉粗糙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而此时,黑暗公爵所投下的黑色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了起来。 “艾丽斯,我相信你是一名很优秀的战士,”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所以我猜,无论今晚我做什么过分的事,也不会影响到你明天的发挥的,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两种禁忌果实】什么的,当然还是我胡扯的。 只不过有资料说过当年萨麦尔给夏娃吃下的果实是葡萄,啥资料我忘记了=。= 有细心的小伙伴看粗来了么,精分攻的类型其实完全不同,代表的也是攻在不同位置上的不同态度——作为一个攻控,老子洗白洗得用心良苦啊! 第96章 如果换一个场景的话,黑暗公爵的话听在罗修的耳朵里那是相当可笑的——夜黑风高凉风飕飕,这鸟笼似的花园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偷情的好去处,更何况“偷情对象”还是“可能偷情名单”上最为荒谬的那一个。 只不过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 葡萄汁水顺着他的下巴一路滑过,黏糊糊甜腻腻的感觉顺着他舌尖的味蕾蔓延开来,那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此时他的舌尖就此燃烧了起来,顺着吞咽下的唾液,这串火一直顺着食道流过他的喉咙使之变得干涩难忍,又流入他的胃部,最终燃烧成了一团不可扑灭的熊熊烈焰。 黑暗公爵的手从他的唇边挪开,而后一路向下来到黑发年轻人平坦的小腹处——罗修下意识地弓起身体想要躲避,却在下一秒绝望地发现他其实退无可退,而此时此刻,对方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搁置在他平坦的小腹上,隔着他的手套和罗修自己的衬衫,罗修却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掌心毫无温度——和塔罗兵相差甚远,黑暗公爵的手是完全冰凉的。 黑暗公爵只是将手放在那儿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却觉得异常地紧张,就好像是浑身长满了坚硬鳞片的生物此时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暴露在了敌人的掌控之下,他的腹部在不自觉地轻轻起伏着,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不想说些什么吗?” 黑暗公爵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这个时候罗修发现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黑暗公爵不仅长得像乌兹罗克,现在看来,就连声音都十分相似,当他带着那种令人恼火的似笑非笑语气调侃人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认错成为一人。 罗修眉间突突地跳了跳,想也没想便开口道:“我让你从我身上挪开你会挪开么?” “不会。”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男人的态度十分坚决,而罗修看上去也不像是好欺负的模样——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下意识地想要护住小腹处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他也并没有发现自身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只是这些天,除了感觉到食欲不振以及身体越来越沉重疲惫之外,今天早上洗漱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前胖了一点。 站在巨大的镜子前罗修有瞬间的错愕,如果不是他很确定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男人,那一会儿他甚至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塔罗兵同志春风一度后不幸成为壮士…… 而且在他体内孕育着的还不是人类的孩子,而是一枚葡萄的种子。 这样的想法来源于一个荒唐的噩梦,某一天晚上他梦到一棵葡萄藤从他的肚脐处生长出来,它迅速地抽枝发芽,长出茂盛的枝叶,然后开花,结出紫色的果实,当那葡萄藤越发强壮,他的肚子也被撕裂开来,血和肠子流了一地,但是他却还活着,眼睁睁地看着枝繁叶茂的葡萄藤下,他的鲜血将塔罗兵卧室那张宽大的床上纯白色的卧具晕染得狼藉一片,最开始被晕染上血液的床单已经干涩发黑变成了难看的颜色,新鲜的血液又重新将之覆盖,血液仿佛永远也不会流尽似的从他的身体里流出,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让他感到窒息——而葡萄藤却还在生长,他的鲜血和器官成为了这棵从他体内长出的植物的最佳养分,而这棵植物,就是完全以他的血肉孕育而生的…… 第二天醒来时,这个噩梦罗修当做笑话说给塔罗兵听,而对方听了只是无限的沉默,之后伸出他的手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不要想太多。 梦境往往具有象征性的意义。 比如梦见从高楼上坠楼,有可能是人体的骨骼正在进行自我伸缩修复;比如梦见自己在疯狂的找厕所,那也很有可能是膀胱在睡眠之中突然宣布红色警报——而这血腥的梦境代表着什么?罗修更加相信的是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力量发生了改变。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在从他的身体中被抽离—— 这种变化大约就是在和塔罗兵干过那档子事之后开始的。 这非常明显,在确定了自己会参与红色皇后的选拔之后,每一天罗修都没有落下练习,现在他可以随心所欲轻易使用两把变型武器组合成的魔镰,然而奇怪的是,当他第一次试图再次使用之前在地下室和帽匠拼死拼活时最后使用的那燃烧在魔镰上的蓝色火焰时,却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发现那蓝色的火焰和他预料之中有所差距——它们变得没有最初使用的时候那么旺盛—— 它们还在,但是已经变得非常微弱。 并且伴随着这股力量的减弱,他的身体负担也变得越来越重,就好像是此时此刻在他的体内被人放置进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在拼命地吸收这股力量,只等待着某一天能够生根发芽没从他身上破土而出似的…… 罗修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变得越来越丰富了。 而此时,正当他因为放置在自己的小腹上的这只手产生了无限的联想时,却听见紧紧挨着他站着的男人忽然用低低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哼唱——之前就说过了,黑暗公爵拥有和乌兹罗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导出来的好模样和好嗓音,那曲关于“艾丽斯”的歌曲实际上曲调古古怪怪的,但是在他唱起来,却意外地十分好听…… “月影摇,天惶惶,拆了东墙补西墙。 羊圈的羊啊被狼叨,第一个艾丽斯来到我身旁。 他手持长弓要射狼,受了诱惑喝了汤,垂下弓,成了羊, 月影摇,心惶惶,狼入羊圈叨走羊……”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他一边哼唱着,一边让自己的手钻入了黑发年轻人的衣服下摆,罗修想要抬起手阻止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此时仿佛魔怔了一般完全不听使唤,他胃部那团燃烧着的火焰原来并没有熄灭,他黑暗公爵的手碰到他的皮肤时,它们又再次如燎原的星星之火一般疯狂地燃烧起来—— “放开——我……” 罗修的抗议声几乎就要被掩盖在耳边的风中或者是男人哼唱的音乐声里,他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承重柱上,脑袋里努力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此他丝毫没有头绪——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黑暗公爵的所有动作,他甚至想要怀疑那串刚刚从葡萄藤下摘下来的葡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反抗啊,反抗啊。 推开他,将他那张漂亮的脸揍到变形。 用脚踢他,用镰刀将他那只讨厌的手切断。 反抗啊,反抗啊。 声音不断地在脑内重复着,黑发年轻人闭上眼,却发现自己的神经调节系统完完全全和脑内的意识脱节,和塔罗兵在床上那些事情模模糊糊地再一次清晰地映入他的脑内,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然而这显然将局面推向了更加糟糕的境界——现在,他脑海之中塔罗兵的手,和黑暗公爵的手完完全全地重叠在了一切。 当男人带着冰冷皮质手套的手准确地捉住他胸膛前的一处凸起,捏住把玩时,罗修感觉到了羞愧。 胸口被捏得有些刺痛,仔细地感觉的话,那刺痛里又有什么在叫嚣着想要获得更多——这个想法让黑发年轻人一阵心惊胆战,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清心寡欲了二十几年,在某天开了荤之后突然变成了谁都可以来一发的色情狂。 啊啊,这真是太糟糕了,罗修心想,如果乌兹罗克在这里,他会怎么说又怎么想呢? 当抑制不住的浅浅低吟从唇角边逸出,强烈的愧疚感让黑发年轻人发现自己终于找回了一点点使用自己四肢的权利——他艰难地抬起自己沉重的手,缓慢地移向面前高大的男人的肩膀上——他的本意是想要推开他,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就像是恶作剧似的突然猛地捏了捏他右边胸口的凸起处,那刺痛又瘙痒的感觉让他发出情不自禁的惊呼,于是,那拼尽全力从身体每一个角落搜刮而来的理智顿时烟消云散——他的手成功地停留在了黑暗公爵的肩膀上,却没有了下一步的“推开”动作,于是,“反抗”就这样变成了“邀请”。 就像是第一首歌里不自量力的艾丽斯,他企图使用自己的武器去对抗强大的敌人,最后却葬送了自己,成为了“狼”的盘中餐。 “月光光,心慌慌,时针分针排成行。 塔罗牌士兵巡逻小路上,第二个艾丽斯来到我身旁。 他胆小,他悲伤, 停驻的时间停止的空间停不下来的吞咽, 塔罗牌士兵来到篱笆旁, 他成了球,卡在餐桌上,刺剑穿过他胸膛, 月光光,心慌慌,艾丽斯睡在餐桌上——” 黑暗公爵的唱着的歌曲到了第二段,与此同时,他已经完全地将黑发年轻人的衬衫整个儿解开——冰冷的寒风中,黑发年轻人洁白无瑕的胸前皮肤大片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之下,男人微微眯起眼看上去赏心悦目地欣赏着那胸前被自己捏得泛红红肿的凸起处,他低下头,伸出舌尖,虔诚又贪婪地亲吻那微微战栗着的成熟果实。 他的手拦在黑发年轻人的腰间,而后者此时双眼微微闭起——当男人湿漉漉的吻一路向下来到他的小腹上,他微微颤抖了下,发生了下意识的抵抗。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男人那一金一红的异色瞳眸此时已经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 葡萄确确实实是禁忌的果实。 在关键的时候,它可以发挥最强大的力量将意志坚定的人的脑子烧成一片浆糊屈服于欲望之下。 在这毫无任何遮拦的光天化日之下,罗修被迫地接受男人的索吻,若不是深夜,此时此刻任何一名来到后花园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看见他与黑暗公爵正在做的这种事——他的衣衫完全敞开,唇角因为对方贪婪的索吻而微微红肿,胸前原本洁白的皮肤之上也到处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不应该让男人将葡萄塞进他的嘴巴里。 而现在他已经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夹杂着冰雪以及白色野花气息的寒风吹过时,罗修只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冻结成了冰——就连黑暗公爵的吻都是冰冷的,这让他浑身上下就连骨骼都跟着被冻得生疼起来——然而糟糕的是,他却不能反抗这些,这让他想到了第二个艾丽斯——自暴自弃地吃下了不该吃的东西,被迫困于永远不能离开的逆境之中,最后,他倒在了餐桌边上,任由敌人为所欲为,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月吐光,影摇晃,并蒂莲开是一双。 异色花开莲池边,第三个艾丽斯来到我身旁。 金发碧眼睫毛长, 手持武器少年狂, 脚踏血路过关斩将,就要成为仙境的国王, 月吐光,影摇晃,国王消失在莲池旁——” 男人歌唱的声音变得越发的愉快了起来,他眯起眼将自己在黑发年轻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欣赏了一遍——如果罗修对之前和塔罗兵的事情有所记忆,那么现在他恐怕会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比如某些人对于在伴侣身上留下痕迹的位置似乎有着近乎于强迫症似的偏执,过大的相似度通常会让他们在这些细节上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比如在他眼里完全不同的A和B,他们也有可能压根就是一个人,并且他们的真实身份其实是C。 在第三段歌词结束的时候,黑暗公爵就着站着的姿势拉开了黑发年轻人的裤子,并没有完全退下而是卡在膝盖上这让羞耻的感觉翻倍上升,他拉起他的一边腿环绕在自己的腰间,另外一只手固定在其眼尖,让他保持着站着姿势—— 与此同时,罗修能明显地感觉到,一个火热的、过于巨大的东西这会儿正亲热地贴着他的股缝处,从那巨大的物体前端分泌出来的粘稠液体将罗修暴露在空气中的臀部肌肉弄得湿乎乎一片,它在摩擦,在移动,不急不慢却恶意满满。 仿佛存心要用这种举动把人逼疯。 此时此刻,所有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感觉到达了顶峰,它们疯狂地聚集在了一起然后爆发,最后在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之后,“砰”地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巨响,与胃部那灼烧着的火焰一块儿变成了巨大的蘑菇云,然后烟消云散。 理智就像是第三个艾丽斯的节操一样,在欲望的跟前被扔到了外太空。 “月云遮,雪茫茫,孤儿院的城墙遮住光。 黑云压城云降霜,第四个艾丽斯来到我身旁。 她手提竹笼眼,雀在笼中间, 笼中鸟飞在黎明前,却只闻,风呜咽……” 男人低沉的歌声几乎就要被融化在风雪之中。 就着站着相拥的姿势,他毫无征兆地闯入怀中人的身体里——那异常的侵入物粗暴又放肆,有那么一瞬间,罗修几乎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撕裂,伴随着对方开始规律冲撞,他又觉得撕裂感消失了,对方一下比一下大力的动作反而让他产生了“内脏都快被撞成肉泥”的错觉…… 罗修觉得自己紧紧地包裹着对方。 他的意识上是抗拒的。 然而身体却贪婪地吞咽着,甚至让他们链接的部分发出“啵啵”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对方每一次进入与抽离都变得拥有立体画面进入他的脑海里。 与此同时,罗修再一次感觉到了他体内那一枚“葡萄种子”的存在,现在,它又变得骚动了起来,仿佛是一直在沉睡的野兽忽然被惊醒,现在它又开始肆无忌惮地试图吸取那所剩无几的最后的力量—— 这样的变化让罗修该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最后的一点儿力量仿佛根深蒂固地嵌入他的血管或者皮肤,现在,当有什么人试图将它们抽离时,就仿佛活生生地将他身体里每一根血管解剖开来从里面将之提取分离——迷迷糊糊之间,罗修觉得自己曾经见到过的那种蓝色光芒再一次的出现了——但是这一次,在他来得及看清楚那蓝色的光究竟是什么的时候,黑暗公爵却伸出了手,覆盖住了他的眼睛。 就如同塔罗兵曾经做的一样。 罗修微微一愣。 与此同时,男人狠狠地一个挺入,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 “唔——” 寒风呼啸之中,隐隐约约响起了一声沉闷的低吟。 那低吟很快就消散在肆意的风声里。 罗修觉得自己支撑着全部力量的腿已经快要麻木得失去了作用,现在,他整个人似乎都依靠着与男人链接的部位勉强站稳自己——背后伴随着对方的每一次冲撞和承重柱摩擦,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情不自禁地皱起眉,而就在这个时候,黑暗公爵终于将那首歌的最后一句歌唱了出来—— “月云遮,雪茫茫,空荡荡的竹笼眼,黄土掩埋在后院……” 罗修微微张开眼,黑色的目光带着浓重的水汽,却显得异常晶亮地看着此时埋头于他颈脖之间的男人。 他本来以为这荒谬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却没想到,只是微微一顿,忽然,那低沉的嗓音再一次响起,那是一段完全陌生的、罗修之前从来没有听过的新的曲调—— “月吞云,繁星黯,夜莺泣血诉彷徨。 杜鹃占去巢穴时,第五个艾丽斯死在来时的路上。” 第97章 【月吞云,繁星黯,夜莺泣血诉彷徨。 杜鹃占去巢穴时,第五个艾丽斯死在来时的路上。】 低沉的歌声仿佛将处于混沌状态的黑发年轻人突然惊醒过来,他浑身一震,原本松松软软放在男人肩上的抓紧,那上一秒还有些失神的黑色瞳眸之中忽然一亮:“歌……” 罗修听见在他稍稍上方的地方,男人的声音出现了片刻的停顿,而后,他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压低了声音说:“这首歌已经唱完了,艾丽斯。” 落在脑袋上的手掌心如果不是温度过于冰凉,罗修几乎就要再次响起塔罗兵——塔罗兵似乎也很喜欢对他做这个动作,就好像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或者暴躁的宠物……而此时,罗修的注意力显然放在了另外更加重要的事上,他抬起头看着现在距离他很近的男人:“什么意思?” “到此结束了。”黑暗公爵的声音听上去又低又沉,“你是最后一个艾丽斯,也是最初的那一个。” “这象征着什么?” “死亡。” 死亡。 此时,男人过于的坦诚让黑发年轻人紧紧地抿起了唇。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一个词语之中究竟饱含了多少的信息量,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处于梦游状态的人,他说话,他以为自己在思考,他做了很多的事情,然而在其他人看来,他却是沉睡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周围究竟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罗修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 那空虚的感觉从他的胸腔开始向着四肢蔓延,如同一种可怕的绝症将他拖入了病入膏盲的深渊,在黑暗公爵模棱两可的话语之中,罗修突然觉得自己—— 好像缺失了一块最为重要的记忆。 是的,记忆。 于是他眨了眨眼,抬起头对视上此时正看着他的男人,他已经忘记了这会儿他们还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下半身紧紧相连,他看着黑暗公爵,问出了那个傻乎乎的问题:“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而出于意料的是,黑暗公爵却笑了起来——以令罗修觉得陌生的温和方式,像塔罗兵一样温和地笑了起来,他的手心在黑发年轻人的头顶轻轻摩挲,唇角微微勾起:“你会想起来,在你想要让自己想起来的时候——我猜,如果你决定这么顺其自然的活下去,那大概是你年迈直到自然死亡,到时候你就会想起一切。” “如果我想要现在就想起来呢?”罗修皱起眉。 而这一次,他发现男人沉默了。 他盯着他,就仿佛准备透过他的眼睛看入他内心灵魂最深的位置,良久,他这才听见黑暗公爵用几乎于叹息的声音说:“做你自己的选择,艾丽斯,没有人能逼你,用不着着急,尽管也许那并不是你想要的,但是属于你的记忆早晚会回到你的身边——可能是以后,不一定就非得是现在。” 罗修几乎要被说的迷糊了,他将黑暗公爵的话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勉强地理解为一个意思:“你是说,找回我想要寻找的那些记忆的同时,就是死亡降临的时刻?” “或许。”黑暗公爵唇角的弧度再次扩大,“但是我希望不要是这样,我希望看见你以人类的模样寿终正寝愉快地度过完你想要的日子——无论你明不明白现在我说的话的含义,但是我希望你记住的是,这就是我的答案。” 男人的一席话让黑发年轻人双眼微微真大。 放置在他肩膀上的手也逐渐加大力度,现在,罗修只觉得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连带着此时捏住男人衣角的指尖上的温度也渐渐褪去变得冰凉,从蔓藤空隙射入花园的皎洁的月光下,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因为用力多大而微微泛白—— 【我希望看见你以人类的模样寿终正寝愉快地度过完你想要的日子,这就是我的答案。】 非常奇怪。 这真是太奇怪了——罗修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了什么毛病,在夜黑风高冰天雪地里被强上之后,他又被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一直被他视为变态的男人的话感动成了狗——并且在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究竟在说什么玩意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的胸腔仿佛被某种情绪涨得满满的。 他像个神经病患者似的有了想要哭的冲动。 却直到真的有眼泪从酸痛发胀的眼角落下,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像个矫情的娘们儿似的哭成傻逼。 …… 第二天早上,隔着紧紧闭合的厚重窗帘以及死死关闭的落地窗,被外面传来的热闹欢呼声以及音乐声吵醒的时候,罗修发现自己还是在塔罗兵的卧室里——卧室里静悄悄的,没有塔罗兵,也没有黑暗公爵,只剩下他一个人。 罗修隐约记得自己的第一场比赛是在下午,而现在恐怕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间了,现在他没有多少时间好浪费,他必须要爬起来,将自己从叫花子收拾成一个正常人类,然后开始做热身运动准备比赛。 心动不如行动,躺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并且伴随着这个动作,他明显地感觉到有诡异的液体顺着他的股间一路下滑——这无情地提醒了他昨晚半夜在黑暗公爵后花园里和花园主人的“春风一度”,黑发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自暴自弃的痛苦低吟,他揪住自己的头发,笨手笨脚地站起来,当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浴室,那在他体内“储存”了一夜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出,并且流量根据他迈出的步伐大小有显著区别。 罗修:“……” 他忽然觉得初中时期学校里那些嘲笑女生每个月那几天连走路姿势都变得奇怪的男生都应该拉去阉成太监。 当罗修路过浴室的镜子时,他看见自己已经黑如锅底的脸,眼睛底下浓重的黑眼圈、红肿得像猪头的脸唤起了他前一夜动情地倒在一个变态的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回忆黑历史,乱糟糟的头发以及一副纵欲过度导致黑中发青尊容让他开始严肃地考虑要不要干脆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 黑暗公爵和塔罗兵不同——在和塔罗兵滚过床单之后,剩下的清理过程罗修全部做的事情只是——躺在那里;而黑暗公爵大概也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他走的是“拔屌无情”路线——也有可能对于他来说,在做完之后还好心将罗修放回房间里已经是他可能做出的范围内最大的仁慈。 打开浴室的莲蓬头,接下来罗修洗了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漫长的一个澡——在整个过程中,他尝试了各种猎奇的动作试图将身体里的那些残留液体弄出来,其中包括在浴室里像个神经病似的起风小跑以及各种程度的弹跳,最后,当罗修一只手扶墙,一只脚踩在墙上,另外一只手绕道身后尝试撑开自己的臀部肌肉时,他猛地一眼瞥到了镜子中的自己,他惊喜地发现自己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瑜伽姿势:他的腿有生之年第二次超过了他的脑袋。 黑发年轻人满脸黑线地将自己的腿放了下来,然后发誓一会一定要捅死黑暗公爵。 当天下午,红色皇后选拔比赛场地。 比赛场地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些年头,它的造型是复古的——就像是古代的罗马斗兽场,但是场地的中央像是国际象棋的棋盘黑白格子相间,罗修到的时候,台子上正有一个罗修不认识的塔罗兵在和一个长着猫脑袋鸽子翅膀人类人体的人在战斗,长得奇形怪状的那个人手上的武器是两个重锤,那带着尖刺的锤子每一次砸在地上都能砸出碎石乱飞。 高高的看台上坐满了人,最高处的位置上,黑暗公爵、帽匠、宫廷乐手以及几个罗修不认识的人一字排开端坐得人模狗样,在他们的面前有一面棋子,当他们认为比赛已经分出胜负可以停下的时候,他们就会举起红的;当他们认为比赛双方的受伤程度还不到可以停下的程度时,他们就会举起绿色的棋。 帽匠头上戴着一顶和比赛场地配色十分相符合的拥有黑白格子的高高礼帽,礼帽的最上方有一个面目狰狞的马脑袋,从马的表情和外貌来看它刚刚经历过车祸现场,帽匠的手中从来就只有绿色旗帜,就好像举办方忘记了给他发红色的那一面似的。 黑暗公爵身穿罗修见过的最华丽的礼服端坐在看台的最中间,他的手边放着一只精致的王冠——很显然这个王冠属于未来的红色皇后。男人异色的瞳眸金色的那边戴着一个金属边的西洋眼镜,眼镜的架子上垂下一条长长的金属链子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透过那一边眼镜,他懒洋洋地注视着下方比赛场地内比试的人们,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碰过那两面在他看来大概有些傻乎乎的旗帜。 只有宫廷乐手通常是最公正的那一个,他永远会在合适的时候举起最合适的那一面旗帜。 罗修的目光在与他们一排高度观看席上的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他的目光还是回到了黑暗公爵的身上,此时此刻,那个男人与其说是在认真地观看比赛还不如说他似乎是在发呆,只不过在罗修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的时候,隔着十几米的高度差距以及热闹的人群,罗修却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和黑暗公爵对视上了。 然后黑暗公爵冷漠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罗修:“……” 要么怎么说是拔屌无情,还真是贯彻实施到底。 就好像十几个小时前抱着他在花园里吹着冷风说着听不太懂却有点感动的情话的那个人那一幕,完全是他的性幻想虚构出来的似的。 第98章 选拔红色皇后的比赛规则漏洞多得惨不忍睹,甚至让人怀疑举办者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好好举办一场选拔赛——比赛规则是首先所有人抽签进行排序,然后倒霉的一号就到比武台上去,等着二号三号四号五号以及后面的所有牌号轮番车轮战直到他倒下,最后,留在台子上的那个人替代一号的位置,准备成为迎接车轮战的那个人。 以此类推。 罗修对于这种比赛方式很有看法,在他看来,最公平的选拔红色皇后的方式当然是树状图形成的竞技模式,只不过当他跟塔罗兵提起这种说法的时候,对方只是沉默笑而不语;而黑暗公爵则更加惹人讨厌一些,在听了罗修的长篇大论之后,他唯一的表现就是抿了一口手中的红酒,而后,自以为意味深长高大上地说:“本来就没有公平而言,艾丽斯,强者总能留到最后。” 如此简单粗暴到无懈可击。 参加选拔比赛的一共有二百二十三人,其中塔罗兵占据人数为一百八十一人,看着手中属于中间偏后的“195号”,罗修老老实实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罗修一直想知道他认识的那个塔罗兵是多少号,但是对于他的问题,对方却还是以万年不变的杀手锏“笑而不语”面对,直到罗修狂暴,他这才简单地说了句:“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终上所述。 所以。 塔罗兵和黑暗公爵,一个沉默寡言到让人觉得难以沟通,一个傲慢自大得让人完全不想沟通,在同时面对他们两人时,必须要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才能不把自己逼疯,事实上这么多天下来,罗修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当走入比赛场的时候,他的信心已经比去领取号码牌的时候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换一个说法:经历了塔罗兵和黑暗公爵的精神肉体双重摧残后,罗修认为,红色皇后只不过算是一部灾难大片放映完毕之后的幸福番外篇。 而此时此刻,在罗修的右手边上方大约三米高的位置,比武台上的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在罗修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高科技电子屏幕——和这个到处照明都喜欢用蜡烛的环境完全违和的电子屏幕高清得令人心惊肉跳,大屏幕上清清楚楚地将比武台上的两人之间的动作清清楚楚地放大—— “178号”正在和“194号”做对抗,“178号”丢掉了猫耳朵和鸽子翅膀,当那对被染成了红色的翅膀被塔罗兵抓在手中的时候,她挣扎着从口中发出“嗷嗷”咆哮声,使劲儿扑腾着似乎在试图逃离“194号”塔罗兵的束缚,散落一地的羽毛飘落在地上的血迹里被染红,罗修很有代入感地心想那一定很疼。 而为此付出代价,战斗到最后,负责迎战的那个“194号”塔罗兵在折断了猫脑袋的翅膀之后被她反手一刀丢掉了自己的脑袋——在那戴着钢盔的脑袋从脖子分离,鲜血飞溅开来的时候,罗修在下面很没出息地下意识猛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并不是他的胆子小,事实上比这更加血腥的场景他都见过,只不过那个丢掉了脑袋的塔罗兵的无论是身高还是发色都和他认识的那个塔罗兵很相似,稍稍一代入,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的承受能力直线降低。 这场比赛看得罗修十分纠结。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来那么强的代入感而且还令人蛋疼的毫无立场——看见猫脑袋的翅膀被折断了他觉得自己背疼,而塔罗兵丢掉了自己的脑袋时,他浑身上下都疼,包括心脏都一抽一抽的…… 至此,罗修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爱好和平的人,这么血腥的场面真的不太合适他。 黑发年轻人一边想着一边情不自禁地又抬起头把视线放到了远处的高高看台上——意料之中的是黑暗公爵依旧没有在看他,完全把他当做了空气,正当罗修考虑要不要干脆像是早上在浴室里考虑的那样冲上看台捅他一刀就跑路一了百了时,一个脑袋上戴着礼貌的兔子捏着怀表冲他跑了过来—— 罗修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熟人。 “195号,195号,艾丽斯,准备到你了!” 可惜这位兔子先生的声音又尖又利,并不是罗修认识的那一个,他说不出这是不是让他觉得失望,只不过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这位陌生的兔子先生推挤着上了比武台,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罗修走上了比武台,当他在台上站稳的时候,棋盘上已经没有了挑战者,“178号”和“194号”一前一后地被抬了下去,现在场地上只剩下一些举着拖把的工作人员在忙碌地擦拭着残留的血液。 周围此起彼伏“唰唰”的擦地声中,黑发年轻人站在比武台上,脚下是早就被之前的战斗者们弄得坑坑洼洼的黑白色国际象棋盘,头顶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乌压压的一片,这个漫长的仿佛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结束的冬天让人心生厌倦……寒风之中,黑发年轻人活动自己逐渐因为寒冷变得僵硬的手指时,他看见了他今天的第一个对手——“196号”是一名腰圆膀壮的中年男人,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巧克力色,络腮胡几乎将他的半张脸遮了去,远远地,罗修只能看见他那两条像是毛毛虫似的眉毛。 哪怕是大冬天他也裸露着上半身,而相比之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罗修就像是春游走错了地方的小学生。 罗修:“……” 一阵尴尬之间,罗修默默地解开了临出门之前才临时加的那一层的披风——然后在解开了披风的那一瞬间,他又开始后悔自己的这个举动,因为没有了披风的遮盖,现在他看上去只有那个中年男人三分之一那么宽了。 这下子连小学生都不是了——他只是一只和母鸡妈妈走散了的小鸡仔。 黑发年轻人身穿牛仔裤以及衬衫站在比武台上,风吹过时吹起他衬衫的衣角,隐隐约约露出他最近有点儿发胖的白肚皮,但是整体来看,他的身材还是纤长偏清瘦的。 当“196号”抡圆了手臂,将手中两把杀猪刀似的刀在黑白色棋盘格子场地上砸得哐哐响时,黑发年轻人指尖轻弹,众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做出的是什么动作,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肉色的、长着红色骨翼的东西突然顺着他弹指方向凭空出现,那肉呼呼的一团东西冲着那中年男人飞扑而出,下一秒,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那高大壮的男人被直直撞飞出比武台,裁判看台上,宫廷乐手愉快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红色旗帜。 观众沉默三秒。 第四秒,看台上爆出了雷动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看台上,当肉团子扑簌着翅膀落在罗修的肩膀上时,他脸上还满满都是刚刚上台似的茫然——直到“197号”吭哧吭哧地爬上比武台,面对那个完全全新的面孔时,罗修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在走神的时候已经赢得了一场比赛。 “197号”是个身材矮的像是侏儒的塔罗兵,他进攻的时候喜欢叽里呱啦地念叨一些罗修听不懂的语言,他的兵器是长矛,罗修被他快速的进攻逼得做了接连不断的三个后跃动作——直到肉团子飞到他的面前,尾巴一翘桃心部分无限放大成屏障,呯地一声挡住了注入塔罗兵的进攻,那塔罗兵被自己的进攻力道反弹出去飞得老远,最后重重地落在了比武场地的边缘,罗修走过去抬起脚送了他一程,在那塔罗兵“哐”地掉下比武台时,观众席上再次想起欢呼,罗修转过身挑眉看着裁判席,宫廷乐手笑眯眯地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红色旗帜。 “198号”是个漂亮女人,如果不是她背上长出像是苍蝇似的机械翅膀的话罗修可能会不知道从何下手;“199号”看上去像是魔法师,他始终藏在兜帽下的脸让罗修甚至不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样,“199号”将比赛场地变成了“燃烧国际象棋棋盘”,也是在这场比赛中,肉团子发展出了他的新的能力,它的翅膀可以变得强大而有利,当它从罗修的背后抓住罗修并腾空飞起的时候,黑发年轻人就如同长出了一对红色的骨翼,战斗地点不再限制于地面的黑发年轻人从天而降,用手中伸展成长杖的葡萄藤挑飞了“199号”的法杖,与此同时,宫廷乐手终于举起了红色旗帜。 比赛进行得十分顺利。 罗修发现他几乎没怎么遇见辣手的对手。 除了体力有些跟不上之外,一切都显得不错。 比赛有唯一的人性化规定——当同一个被挑战者站在比赛台上坚持过了二十名挑战者后,他可以获得为期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于是,在台上站了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罗修又从台上下来了,有工作人员告诉他场外已经开设了关于红色皇后选拔的相关赌局,现在他是庄家赔率最低的选手之一。 黑发年轻人小小不以为然。 简单地吃了一些食物补充体能后,一个小时休息时间很快就到来了,等罗修再次回到比武场时,他发现赛台上似乎变了天——相比起之前那些基本控制在十分钟之内可以解决的对手,“216号”可以说是有些水平。 她手中的武器能凝水成冰,上来三招之内就让罗修挂了彩。 黑发年轻人不敢大意,在又一次的翻滚险险躲过那呲着毒牙冲自己扑来的水蛇时,他一把将漂浮在自己周围处于防御状态的肉团子从天空中抓了下来,在后者“咕叽”的惊叫声中,与此同时,始终被黑发年轻人抓在手中充当临时武器的葡萄藤长杖也发生了变化! 长杖上的蔓藤花纹散发出红色的光芒,随即仿佛一瞬间被富有了生命似的抽枝发芽,生长缠绕着将肉团子包围起来编制成了白森森的马头形骷髅头,璀璨的蓝色宝石出现于骷髅马头额间,丑陋的骷髅马头发出“咔擦咔擦”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缓缓张大嘴,当冰冷的金属光泽在乌压压的天色中依旧泛出耀眼的光芒,巨大锋利的利刃从马嘴里伸长出来,在观众席响起的窃窃私语声中,一把黑色的巨大镰刀出现在台上身材纤细的黑发年轻人手中! 那镰刀细细长长,镰刀手柄处带着符合战斗理念适合抓握的弯曲处,看上去沉甸甸的巨大镰刀就这样被黑发年轻人单手掌握着,镰刀灵巧地在他的手中飞快地旋转着三百六十度的圈形成一道红色的屏障,那屏障轻而易举地将迎面攻击而来的几十条水蛇轻易化解! 在水滴飞溅开来以及“216号”的惊呼声中,伴随着“呼”地一声利刃划破空气的破风声,那镰刀突然停止了旋转猛地一下打横被黑发年轻人握在手中,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马头镰刃垂直指向地面,雪白的镰刃映照出武器之后,黑发年轻人那双明亮坚毅的黑色瞳眸—— 观众席上陷入了瞬间了沉默。 片刻之后,前所未有的欢呼声突然爆炸开来,人们纷纷从看台上站了起来,欢呼嘶吼着“195号”“艾丽斯”这样的名称—— 相比之下,裁判席上的众人却显得淡定很多。 宫廷乐手摸了摸手边的红色旗帜——虽然这一场比赛还没有分出胜负,他知道自己即将再一次将它举起,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黑发年轻人,阿斯莫德几乎可以说是骄傲地微笑起来:“这一幕似曾相识对不对,陛下?当地狱诞生第二名皇家狂战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场景。” 路西法:“……” 男人没说话,反倒是坐在他另外一边的帽匠抬起手,显得懒洋洋地顶了顶自己的帽子边缘:“真羡慕老爸,就这样出尽了风头——啊啊,听听,那些人叫他的名字叫的多响亮啊,自从当上了皇家狂战士之后,他那狗脾气就让他肆无忌惮的招惹遍了所有的人,我再也没有听过谁充满敬意地叫出’艾丽斯‘这个名字。” 宫廷乐手:“是啊,我都快忘记这种声音了,我更喜欢充满了鄙夷外加小心翼翼的’萨麦尔大人‘这样的叫法。” 帽匠:“哈哈哈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唱够了双簧,这才忽然发现哪里不对——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看向自己的身边,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发现,坐在整个裁判看台席位中间的那个男人保持着一个优雅却奇怪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毫无生命力的,傀儡。 宫廷乐手眨眨眼:“……陛下?” “……别叫了,这是一具魔傀儡而已。”帽匠打扮的红发恶魔玛门撇撇嘴,抬起手指了指比赛看台边上的一抹身影,“在那里。” 宫廷乐手顺着红毛帽匠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即看见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正从比赛看台边走过,他浑身上下被金属盔甲包得严严实实,这个时候,他正从一个穿着马甲手捏怀表的兔子手中接过一个号码牌,接过之后,他看也不看随手将那号码牌插在胸前盔甲的缝隙里,随即抬起头,从盔甲之后,认真地看着比武台上比赛蹦来跳去比赛的黑发年轻人。 一双金色的瞳眸亮的吓人。 “看到没,双眼放光,恨不得用眼睛把我老爸的衣服扒下来。”玛门无奈地说,“强而有力的证据证明,那才是正版的陛下。” 第99章 而此时此刻,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罗修变得越来越急躁,将一个个上来的选手一个个原样送回台子下面去,他的进攻动作变得越来越快,攻击也变得越来越不手下留情,最快的那一场比赛他甚至只用了一秒钟——所做的全部动作就是往那里一站,刚刚爬上台子的“217号”就自己按着上台时的路自己滚下台去了。 218号、219号、220号…… 罗修拒绝了中间应当有的中场休息。 当他用一个挑起的动作,就像是之前无数次用镰刃前端缴械敌人的武器那样勾住“221号”腰间的腰带将“221号”从台子上挑飞出去的时候,他看见了已经在台下做准备的“222号”,那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巫,手握水晶球,这类魔法师类型的对手很难对付,当这衣着性感的魔女扭动着腰肢从台下走上来时,站在台上的黑发年轻人心中猛地一沉—— 并不是因为这刚刚上来的对手可能会有多少难缠。 而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223号”——他最后一名即将面对的对手会是什么人。 “222号”实力很强,罗修对付她花了一些时间,当成功地将这名女魔法师送下台子的时候,罗修身上已经有不同程度的挂彩,手中握着魔镰的部分变得沉甸甸的,就好像当他重新举起这把镰刀的时候,双手随时都有可能断掉……汗水从额间滴落掉入眼中,火辣辣的疼痛,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从黑白格子国际象棋比赛场地的另一端,缓缓走上台的“223号”—— 他的最后一名对手。 缓步走上台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那一身擦得雪白发亮的盔甲穿在他身上特别合身,就好像他天生就应该穿着这么一副骑士的装扮似的。厚重的盔甲似乎并没有阻碍他的行动,当他走上台时,看上去十分沉重的金属重靴踩在凹凸不平的棋盘上发出“哐哐”的声音,他停在了罗修的不远处,抬手将自己脸上的头盔覆盖眼睛部分掀了起来,盔甲之后,露出了一双罗修熟悉的金黄色瞳眸。 塔罗兵“死神”眼底的笑意却让罗修觉得心惊胆颤。 这么多天以来的相处就在几秒的时间内飞快地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很多天以前他将黑发年轻人从一片混乱的“追杀”中捞上自己的马背上时,他们站在暖洋洋的风中对话,阳光从他的身后照射下来笼罩在他周身的光晕,塔罗兵的话不多,但是当他跟罗修说话的时候,话语声中总是带着浅浅的调侃,就如同此时此刻一样,他看着罗修,用如同老朋友见面时才会用的语气说:“辛苦了。” 罗修微微一愣。 周围那些叫嚣起哄的人群,裁判的哨声,大屏幕上介绍比武台上双方时发出的电子音,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一瞬间随着空气一块儿被一台神奇的机器抽空了,罗修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另外的一个次元,那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塔罗兵。 …… 【拿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追上来你还要杀人灭口,你怎么想的?】 …… 【艾丽斯,为什么不说话了?】 …… 【一会忍忍,可能会有点痛……但是我不会停。】 …… 【我的温柔都掩盖在这具盔甲之下,但是只要你能感觉到,那就是很好的。】 脑海之中几乎要被塔罗兵的声音完全占据——如果这也能算是他进攻的手段之一的话,那么这一招已经杀得罗修措手不及丢盔弃甲,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儿——那些记忆中他以为他压根就没有往心里去的对话在这个时候忽然蹦跶进了脑海中,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每一个标点符号,连罗修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的记忆力居然如此优秀。 而此时此刻,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声问候却将它们全部唤醒了过来。 当那些恼人的声音一拥而入地涌入脑海,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着、抽痛着,这几乎让罗修抓不紧手中的武器——此时此刻他很想将负责抽签的工作人员抓出来然后把它大卸八块——人世间最糟糕的事情大概莫过于此——当你顺风顺水地冲着你想要的目标一路挺近,却在到达门口只差一步之遥时,你遇见了你可以预见范围内最强大的对手。 而比“最糟糕”更加糟糕的是,当站在这个对手面前的时候,你发现你举不起手中的武器。 站在场地上,罗修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打滚赖地的无力感,然而当这些负面情绪涌上心头——介于形象问题——他能做的却只是面瘫着抽了抽唇角,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一个简单的单词:“死神。” 被叫了名字的塔罗兵那双金黄色的眼睛微微弯曲,罗修可以想象,在盔甲之下被遮盖住的唇角肯定也以很好看的弧度微微轻扬。 黑发年轻人怔愣之间,塔罗兵却没有再做出更多的等待,他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像是权杖一样的武器——银色金属铸造的杖身,权杖的顶端镶嵌固定着一颗巨大的深蓝色宝石,七条与杖身相同金属材料的惨白手臂层层叠叠攀抓在蓝色宝石之上,每一条手臂上都镶嵌着不同色彩、规格却完全一致的纯净完整宝石,每一颗宝石都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可以看得出这些宝石并不是一般的边角料,而是十分奢侈地取自一块完整的宝石中心最完美的部分…… 那近乎于可以说是华丽的权杖让罗修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然而他却并没有时间去考虑太多,只见塔罗兵在抽出武器的同时,手腕轻轻一震动,被他抓在抽中的权杖发出一阵令人不安的嗡鸣,随即,在看台上观众的惊呼声中,罗修同时微微睁大眼,惊讶地看着从塔罗兵手中权杖的顶端蓝色宝石处出现一道如同金属刀刃的白色光芒,刀刃周遭波动的光芒仿佛燃烧的火焰,权杖本身反而变成了长剑的剑柄,长剑握在塔罗兵的手中,这样的搭配忽然就变得毫无违和—— 骑士与剑。 而事实上,此时此刻,不要说是罗修和不明真相的路人观众,裁判席上的两名“知情人士”也表现出了相应的惊讶——首先是帽匠,他一把抓紧了脑袋上的帽子,强行忍住了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动作,震惊地说:“我从来不知道那个老头的权杖还能这么用!” “我倒是一直有听说陛下能文能武,还在天上的时候,他还担任过什么鬼骑士学院的荣誉导师,当时包括我在内,甚至连加百列都以为他只是闹着玩给自己多挣一个头衔而已……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对这方面有研究?”宫廷乐手也显得有些不那么淡定地说,“我一直以为陛下是比较偏向于优雅地漂浮在空中矫情地使用魔法的那一派——” 玛门看了一眼阿斯莫德,又蛋疼地将视线停留在身边这没有呼吸没有表情固定在一个动作上的魔傀儡身上——考虑着要不要趁机揍一拳过过瘾,与此同时,他干巴巴地说:“也有可能是这些年来呆在人间闲得无聊的新发明?” 阿斯莫德点点头,随即用没有多少诚意的声音说:“正令人感动。” …… 当裁判席上的两人正肆无忌惮地调侃自家老板时,台下,作为最后一场决斗的两人已经斗在了一块! 当黑发年轻人轻轻后跃打横镰刀强行接下塔罗兵的第一招时,他就已经有了骂娘的冲动——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体能、速度、攻击力、智力各方面全部满值,严重违反四维圆桌定律的怪物。 根据四维圆桌定律,每一个人都会根据自己擅长的领域在某一方面有显著的天赋优势,又在另外一个天赋上相对较弱,比如擅长物理进攻的类型通常会力大无穷却在行动上显得比较迟缓,罗修以为自己在这人类群众已经算是比较轻盈的那一个——然而当全副武装的塔罗兵冲他冲过来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错得那是相当离谱。 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这样一种穿着厚重的铠甲速度还是堪比魔法师敏捷,与此同时,力道大如龙族和魔族混血的怪物! 那仿佛燃烧着白色火焰的长剑劈头盖脸地刺过来时,与魔镰镰刃相撞发出“哐”地一声巨响,伴随着肉眼可见的火花四溅,罗修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一连推了几米,握着镰刀的手也被震得虎口剧痛,一时间差点儿抓不住自己手中的武器将它脱手! 罗修听见自己死死咬紧的牙关发出“咔擦”的一声轻响,那是牙齿与牙齿之间碰撞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他便感觉到因为牙关紧扣用力过猛,口腔内有一股血腥铁锈的气息在他的唇舌间蔓延开来—— 塔罗兵的进攻角度十分调转,每一次的进攻角度几乎都是不可预测的,他的打法很随意,罗修硬扛着接下了他十几下进攻,虎口震破见了红却还是抓不到塔罗兵的动作之下任何拥有个人习惯的下示意动作作为突破口,现在的他就像是之前那几十名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对手一样—— 被欺负得和狗似的。 黑白格子相间的国际象棋棋盘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此时地上因为重兵器的撞击变得坑坑洼洼,有心人甚至注意到,塔罗兵的下脚极重,有几次,他甚至就这样硬生生地将黑白色棋盘场地踏碎! 而黑发年轻人每一次挥舞手中的魔镰,那从镰刀前刮出镰风也能将场地表面划出一道长长的仿佛地裂似的深深伤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嘶吼,巨大的魔镰被高高举起挥舞起来,在黑发年轻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红色的光芒从他纯净的黑色瞳眸中一闪而过,与此同时,与之前在地下室和帽匠决斗时发声的情景一样,火焰在镰刀的刀刃周围蹭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燃烧在镰刃周围的是火红色的火焰! 镰刃瞬间扩大了几倍,从半月形变成了满月形,举着这把燃烧着红色火焰的巨大魔镰,黑发年轻人有了开场以来的第一次主动进攻,他以快得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着塔罗兵所在的方向扑去,每一脚踩在黑白格子棋盘上都留下一个深深灼烧过的脚印! 当他来到塔罗兵距离五米左右的地方时,他脚下猛地一段,随即顺着之前的冲力顺势起跳高高跃起,巨大的魔镰在棋盘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而此时此刻,看台上完全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观众眼睛眨也不眨,生怕自己错过了精彩的一幕,他们瞪着眼看在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异常从容淡定的塔罗兵,当黑发年轻人举着巨大的镰刀从天而降,他们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一对飘渺得显得并不那么真实、却让人轻而易举可以一眼看出和黑发年轻人之前用的那个肉团子武器背上完全一模一样的赤红骨翼放大版从塔罗兵身后伸展出来! 骨翼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即轻轻煽动着将塔罗兵完全笼罩了起来,当一左一右骨翼完全闭合,黑发年轻人手中的魔镰也同时落下,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在满场倒吸气的声音之中,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对赤红骨翼被魔镰撞碎! 与此同时,伴随着塔罗兵的一个上挑动作,沉重的魔镰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挑飞了出去! 魔镰“哐”地一声落在距离罗修三四米远的场地上——这个之前已经被重复了几十次的动作熟悉得让罗修几乎觉得对方是不是在调戏他! 但是罗修已经来不及追究那么多,因为同时,他也因为反作用力的关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被狠狠击飞,他没有直接飞出场地边缘,却也距离那象征着淘汰的死亡边缘并不太远,当浑身瘫软地落地时,他气喘吁吁,浑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不疼…… 场地外,是一片静得可怕的死寂。 艰难地撑起身子从下往上看着此时依旧一派淡然模样站在自己身边的塔罗兵,黑发年轻人咬牙,说出一句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话:“你他妈就不能让让我?” 看台上的观众们已经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比赛中,您娇嗔个屁! 而下一秒,让他们把自己的下巴一块儿砸在地上的一幕迫不及待地出现了,只见在黑发年轻人开口抱怨的同时,塔罗兵手中的光剑消失了,他将那华丽的权杖塞回了腰间,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好,听你的,我不打了。” 观众:“…………” 帽匠:“啧,节操。” 宫廷乐手:“啧,闹剧。” 第100章 罗修就这样当上了红色皇后。 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塔罗兵说一声谢谢,当他保持着满脸错愕的表情从一片狼藉的场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见塔罗兵离去的背影——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就像是罗修没有跟他说“谢谢”一样,塔罗兵也没有跟罗修说“再见”。 阳光之下,那银色的盔甲仿佛要和所有的光都融成了一体——站在原地,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了自己的眼,他下意识地往塔罗兵离去的方向抬起了自己的手就好像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当他踉跄着踏出一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仿佛刚才那下释放的最后一个大招几乎花费去了他的全部力量,现在他觉得肚子沉甸甸的,这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小腹处拼命地跳动了下,就要呼之欲出。 这听上去简直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了,对不对?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雄性物种,肚子里不可能有除了内脏之外的任何东西。 而此时此刻,罗修就这样用他的魔镰撑在地面上支撑着沉重的身体——事实上,一直到黑暗公爵将那一顶华丽的皇冠戴在他脑袋上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这样的造型。 “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艾丽斯,在这个王冠碰到你的脑袋之前,你还拥有拒绝的权利。” “我为什么要拒绝?” “你忘记过我说的话了?”黑暗公爵的声音听上去低沉异常,“如果你能想,你就能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 “戴上这个王冠,我依旧是人类。”罗修显得不那么客气地打断了他,“又有什么不同?” “……” “……” 良久的沉默后,罗修意外地发现自己仿佛听见了黑暗公爵的一声叹息——那叹息声几乎就要被淹没在他们身后人群的欢呼声、掌声以及礼炮的轰鸣声中。 “你说什么?”罗修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问。 “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 黑暗公爵微笑起来,一双漂亮的异色瞳眸在阳光之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血红色的瞳眸如世界上最浓稠的血液或最珍贵的红酒,一时间让人竟有些挪不开眼。罗修顿了顿,勾起唇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后,他看着男人用那戴着白色手套的修长指尖拎着那精致的皇冠,缓缓往自己的头上靠近—— 在皇冠戴到脑袋上的一瞬间,黑发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起来,这个时候,抓着魔镰作拐杖的他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如果现在有什么人胆敢让他把魔镰拿开挺直腰杆的话,他就要砍了他的脑袋。 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蹦跶进了脑子里。 然后罗修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黑暗公爵身上那股属于变态的优雅气质他没学过,反而是迅速地传染上了他特有的某种中二病下属分支的某类绝症——要不怎么说屌丝注定孤独一生,罗修认为,这两件事上面大概拥有着某种可以说得通的共同解释。 喔,说难听点,大概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身后是礼炮在天空绽放发出的轰鸣,罗修站在红色皇后的授权台上,俯瞰站在高处才可以看得见的风景—— 此时此刻罗修脚下的大概是这个奇怪的世界最高的建筑,站在这里,罗修可以将这个出现于他的梦境中的五颜六色的世界尽收眼底:蓝色的苍穹,棉花糖似的白云,不远处那剔透反射着自然光的屋顶是孤儿院,他还看见了名叫艾丽斯的墓园的那个村子一片火红的建筑成群。 无数被剪成一段一段的彩带从天空中飘落下来,迷糊了他的双眼。 他听见了身后的观众席上传来了欢呼雀跃的声音以及一小部分的怒骂,其中有一个声音特别出众,因为它听上去特别歇斯底里地在吼:“去你妈的!俩大男人谈恋爱就算了这都不新鲜——可是你谈恋爱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倾家荡产下注的人的心情!” 罗修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倒是黑暗公爵,将那王冠扣在罗修脑袋上后,他显得特别温柔地伸出手给他整理了下边缘被压得翘起来的黑发,与此同时顺口问了句:“你和我的塔罗兵在谈恋爱?” 这个时候罗修低着头。 所以他遗憾地错过了在黑暗公爵身后猛翻白眼的疯帽匠以及宫廷乐手。 等他抬起头来用一双黑脸又真诚的狗眼看着黑暗公爵说“没有”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宫廷乐手甚至还看上去特别真诚地笑着对罗修说:“恭喜,在这个国度,红色皇后即是最高权力,红色皇后有权知道所有的事情。” 罗修:“喔。” 非常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至少在宫廷乐手提醒他的前一秒,罗修都还觉得自己当上红色皇后是一件十分有必要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去询问别人然后刨根究底—— 然而就在这一秒,罗修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他的小腹处开始翻江倒海地疼痛了起来,并不是昨晚吃了什么闹了肚子,事实上,那沉甸甸的下坠感始终没有离开过他,而现在,他最初从比赛台上爬起来时,腹部传来的痛感再一次地出现了——这一次甚至更加剧烈,他感觉到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肚子里,疯狂地用自己的双腿揣着他,将他的器官都踹得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心肝脾肺肾一块儿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就像是它们突然决定在罗修的肚子里进行一场交响乐演奏! 罗修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腹部…… 黑色瞳眸因为手下那明显隆起的弧线微微缩聚。 “这是……什么?……” 黑发年轻人猛地抬起头来,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近在咫尺的那个人的衣衫,然而却在猛地对视上对方那双显得过于淡然的瞳眸时,罗修听见了心头猛地一跳—— 呯呯。 呯呯—— 眼前一黑,随即他便非常狗血地软倒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在最后的意识抽离之前,他只听见那华丽且沉甸甸的皇冠从他的脑袋上滑落时,掉落在地面发出“呯”地一声声响—— 下一秒,世界重归于沉寂与黑暗。 …… 第101章 罗修醒来,只觉得身体沉重,脑袋昏沉,房间里的熏香是一种好闻的淡淡香味,让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得放松……身下是柔软的大床,罗修花了几秒钟才回忆起自己已经成为了红色皇后的事实,所以他推测,自己大约是在皇宫里。 他转过脑袋,看在坐在床边的黑暗公爵,也不惊讶,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咦,我怎么觉得我有了?” 这话由一个大男人说出来,放了谁身上听了恐怕都得被吓一跳怀疑眼前这人不是傻了就是疯了,可是黑暗公爵就是黑暗公爵,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听了罗修这惊世骇俗的话,愣是不惊不炸眉眼不动,反而问了句:“有什么?” 罗修仰面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沉吟片刻,言简意赅地回答:“娃。” “……哦。”黑暗公爵又问,“谁的娃?” 罗修认真地想了想:“不知道,要么就是塔罗兵的,要么就是你的,不过算不出来啊,前后就这么一两天的时差。” 黑暗公爵闻言,对于“皇后陛下”毫不掩饰自己的“滥交”行为表现得依旧特别淡定,他伸手,显得有点笨拙地替黑发年轻人拉了拉被子,直到被子快盖住床上黑发年轻人的半张脸他这才停了下来,盯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莞尔一笑:“别想太多,如果您有需要,我都可以负责。” 罗修被他这倾城一笑笑得大脑短路:“呃?” 黑暗公爵笑容不变:“好好休息,皇后陛下。” 罗修:“呃。” 罗修总觉得这对话哪里好像不对,想了老半天又找不出个不对的关键点来,于是在片刻沉默之后老老实实点点头盖好被子,手放在自己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面瘫着脸,瞪着寝宫那拥有华丽巨大水晶吊灯的天花板,沉默。 黑暗公爵站起来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他。 罗修不说话,只是眯起眼,冲着他微笑—— 一孕傻三年的模样。 黑暗公爵离开了,躺在床上不动的罗修不知道的是,两人之间那一本正经的对话一个标点符号不拉地传入了门外听力优秀的众人耳中,贴着门上搞窃听的众人全程窃听这关于“娃,以及娃他爹”的对话,无不面部狂抽,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瞎掉。 红毛帽匠更是接受不能地拧开了脸,对于自己即将多出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这件事,显然有些接受不能。 于是黑暗公爵一开门,便看见了两张残念脸欲言又止地瞪着自己。 他挑了挑眉,特别从容问道:“做什么摆出这幅表情?” 帽匠:“父亲……” 宫廷乐手:“陛下……” 黑暗公爵关上了门,眉眼不动,淡淡说了句:“你们也傻了么,他是雄性体,怀哪门子孕。” 宫廷乐手和帽匠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帽匠只是听到“没怀孕”就觉得万事大吉已经可以烧高香,而宫廷乐手则比较慎重地抓得住重点,于是便多问了一句:“如果不是有了生命体,那他肚子里的是……” 男人闻言,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两名属下:“纯净圣力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完全拔除的,如果它们随随便便就可以用恶魔力抵消,梅塔特隆和米迦勒也不至于嚣张到这个地步,找几个大恶魔去强奸他们就可以解决一切,搞不好我的军团还能因此多两名大将。” 帽匠:“……” 宫廷乐手:“……” 黑暗公爵:“你们这是什么表情,粗鲁的话我说不得?” 帽匠:“……” “并不是,”宫廷乐手努力让自己用专业人士的表情显得特别淡定地说,“我发现您说这类话的时候显得挺性感的,有种让人想要脱裤子的冲动。” “是吗?可惜我对你没兴趣,脱了裤子分开腿也不上你。”男人垂下眼来,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终于在此时离开了那已经被紧紧闭合上的寝宫门的门把手,顿了顿,这才言归正传地继续道,“现在他体内是残留下来没办法拔除干净的纯净圣力和恶魔力的结合残渣。” 玛门一听,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问了句:“怎么排出来?” “不知道。”路西法皱起眉,抱臂靠在了那扇厚重的门上,“我也没遇见过这种事,当我去到地狱时,身体里发生的变化和这并不太一样,我是直接完成了纯净圣力到大恶魔力完全转化,然而不可置疑的是,那段时间我曾经一度……非常虚弱。” 这便是为什么在最开始路西法率领三分之二的天使军团堕天之后,天界与地狱接连爆发的几次大型圣战里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的原因,但是因为路西法始终没有对外公布原因,至今,地狱里依旧还有一些在蠢蠢欲动、不服路西法掌权的人想要拿这件事出来说事。 路西法是傲慢的。 他宁愿被人病诟,也不想被人知道他也有虚弱的一面。 况且,他也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他自己的事,他从来没有养成认为需要跟任何人交代的习惯。 这一点,别人不知道,作为恶魔军团副指挥官的阿斯莫德是再清楚不过的——转过头,他果然看见了身边那个红毛恶魔一脸震惊的表情,显然是没想到他们的老大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始终被他们视为谜团的秘密在这种情况下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们听见男人压低了嗓音,低沉地缓缓继续道:“无论如何,直到那些残渣完全被他从体内排出,我们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会出意外?” “也许,”男人沉着地说,“我已经从那说孤儿院的负责人口中获得了关于那首童谣的最后一段,也告诉了艾丽斯那些内容——当然,他不清楚那究竟象征着什么……纯净圣力是从一开始就注入了他的身体里,融合在血液和骨骼当中,想要将它们强行拔除,没有人保证最后会发生什么。” “他……” “不排除他作为人类的躯壳可能会死去的可能,届时,作为恶魔的魂魄便会苏醒,这也是我们最开始的目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将欲言又止的帽匠没说完的话说完,“但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提醒过他,戴上红色皇后的王冠之后,就必须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其中包括死亡。” “可是……” 帽匠想说的是:你压根就没跟人家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算不算使诈啊? 但是他老老实实地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几天看紧他,别让他乱跑,别让他脱离仙境。” 男人说完,抬起手,仿佛漫不经心地从面前那厚重的门上轻轻拂过,他微微扬起下颚,异色的瞳眸闪烁了下随即金色的瞳眸便逐渐沾染上红色的魔性气息,最终,当他的一双瞳色都变成了如血一般的红,他垂下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的两名手下。 …… 而此时此刻。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重新回归于一片寂静,罗修面无表情扶着他那明显隆起、里面在突突跳动着明显是装着一个生物体的肚子靠在寝室冰凉的门上,沉默不语。 他低下头,黑色的瞳眸之中并没有显示出多少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事实上,他整个人正处于一种迷茫又放空的状态,他听不懂黑暗公爵所说的“纯净圣力”以及“恶魔力”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牵扯到对于他来说完全处于神话故事里的米迦勒和梅塔特隆这类人…… 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作为人类的躯壳死去,作为恶魔的魂魄苏醒”这句话究竟象征着什么…… 在他听来,黑暗公爵的话,意思只有一个意思—— 他们要他死。 让另外一个大概是寄宿在他体内的陌生人苏醒过来。 “……” 这个想法几乎是一瞬间突然闯入脑海,罗修几乎能感觉到那一瞬间他仿佛掉入了一个满时寒冰的冰窖,浑身血液从脚底逆流冲入心脏——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呯呯”疯狂跳动的声音,冷汗,从他的额间一路滑落,滴入他的领口…… 与此同时,他的肚子——被那些人称作是“残留物”的肚子,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同时开始撕心裂肺地疯狂跳动了起来,一时间那疼痛的感觉几乎夺去了此时靠在门上的黑发年轻人全部的思考能力! 【逃吧。】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罗修的脑海中响起—— 【不想死,就快逃,找到修女,了解最后那段歌词的真正含义,在他们发现之前,逃离梦境。】 第102章 某天罗修偶然路过某座落地镜,他一不小心看见了镜中那黑发少年以及黑发少年叽叽以上胸部以下那以可怕的弧度高高隆起的腹部,花了两分钟的时间跟镜子中那个大腹便便的怪物大眼瞪小眼之后,黑发年轻人默默地低下了头,然后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成为了那类低下头看不见脚趾只看得见自己的肚子的那类人。 此时此刻,疑似患上了“孕期拖延症”的黑发年轻人终于惊醒,他的时间紧迫,已经不能再悠哉哉地继续等待下去。 罗修开始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离开机会。 ——事实上,哪怕不是为了追寻真相,他也已经有些受不了这养猪似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这几天黑暗公爵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亲切以及体贴——疯了似的。他就好像真的做好了喜当爹的准备,比如某一天早晨,当罗修用完了早餐,刚刚洗漱完毕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推开门,他就看见了站在浴室门边板着脸的门神。 “哎哟,”黑发年轻人说,“吓得差点流产。” 这是罗修最近最喜欢的梗。 正所谓独雷雷不如众雷雷,如果可以的话,罗修觉得自己可以一直玩耍这个梗直到他把体内这些“残渣”排出都不会腻。 “地上滑,怎么不叫人来把水擦干净?”黑暗公爵脸上四平八稳,嗓音低沉依旧那么磁性动人。 他微微弯下腰,用戴着白色手套的那边手轻轻托起黑发年轻人一侧的手掌心,这是罗修第一次直接触碰到黑暗公爵戴着手套的这边手,而此时此刻,那手套之下似乎有些凹凸不平像是摸到了什么鳞片似的坚硬手感让他微微一愣——然而在罗修来得及意识到那手套之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扶着他的那手背忽然轻轻一个转向,改为手心向上,手指与罗修的手指轻轻一扣,用自己的胳膊将他的手臂托住。 就像是扶着老佛爷的小太监。 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偷窥的帽匠同志默默地惊掉了下巴,然后咻地一下将脑袋缩了回去,顺手“呯”地一声带上了门。 罗修微微眯起眼,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了黑暗公爵一眼。 仿佛是感觉到了黑发年轻人的目光,黑暗公爵转过头来,坦然地与之对视:“怎么?” “……没有。” 罗修让男人扶着他回到床上,高高隆起的肚子让他整个人的行动都不太方便——至少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罗修从未觉得自己的手脚偏短,但是现在当他试图爬上床的时候,这种感觉却变得尤为强烈,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挣扎着扑腾的王八。 罗修躺在床上,看着站在床边的黑暗公爵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瓶精油,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将黑发年轻人穿在身上的睡袍衣带挑开,当那白得近乎于晃眼的皮肤完全暴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黑暗公爵微微眯起了眼。 因为男人的表情过于微妙,罗修有些不明真相地低下头——然后他被自己吓着了——与此同时,他终于意识到浴室里的灯光为什么总是那么昏暗,以前他以为纯粹就是为了营造暧昧浪漫气氛,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众人的一片苦心:那纯粹就是怕他吓着自己。 作为一名彻头彻尾的雄性生物,罗修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孕期妇女的肚子应该是怎么样的,对于孕妇么,全部的印象直接可以用简单粗暴的四个字概括完毕,比如:肚子很大。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有机会近距离围观了真正孕期时的肚子——此时,在床头那盏昏黄色的光的照射下,罗修看见了自己高高耸立的肚子,薄薄的一层皮几乎就要被撑成了透明的颜色,仿佛随便一戳就会“啪”地一声爆炸开来,皮肤的上的青色血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肚脐眼也被完全顶了起来,为出生时打的是优雅的蝴蝶结而骄傲这种事已经正式成为了曾经。 罗修:“……………………” 黑发年轻人看着黑暗公爵将手轻轻从他的肚子上拂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皮肤变薄所以更加敏感的缘故,那瘙痒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着站在床边一半脸几乎都隐藏在阴影之下的英俊男人,他眉眼不动,似乎并不觉得眼前这一幕是怪异或者丑陋的,他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皮底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罗修看见了黑暗公爵眼皮底下的淡淡青色。 这似乎预示着这些天来,休息得并不是那么令人满意的人原来不止他一个。 黑暗公爵用戴着手套的那边手轻轻挤压精油的瓶子,让透明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精油滴入他没有戴手套的另外一只手的手掌心,与此同时,一个蓝色的水球从他的掌心浮起,油状物在水球的边缘自然蔓延开来,就像是孩子玩耍的泡泡水吹出的泡泡似的,折射出五颜六色的色彩。 那水球碰到罗修的肚子上,啪地一声爆裂开来。 与此同时,黑暗公爵的手也落了下来,那有些冰凉却十分干燥的手掌心整个儿覆盖在了罗修的小腹(曾经是)上,将那爆裂开的精油与水的混合物推了开来,有一些来不及被推开的液体顺着隆起的肚子的弧度滑落,弄湿了罗修腰下的床单,以及他身上那刚换上的内裤边缘。 此时此刻,室内一片寂静。 谁也没有说话。 只能听见彼此在耳边的呼吸声响——而这,恰巧也说明此时此刻他们靠得有多近。 罗修低着头,看着黑暗公爵的手从自己的皮肤上滑过,指尖边缘滑过的地方会被轻轻摁压下去,当指尖从哪儿滑过时,它们又很有弹性地恢复原状——从男人那显得略微冰凉的指尖却令人惊奇地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那宽厚的手掌明明压在他的肚子上,奇怪的是,却能带来让罗修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的错觉。 罗修:“这算怎么回事?” 黑暗公爵一边轻轻摩挲着那肚子,看上去还挺喜欢这样做,嘴里懒洋洋地道:“我听下面的人说,他们的妻子怀孕的时候就会用到精油按摩,有助于缓解皮肤的紧绷状态带来的不适。” 罗修:“我还以为是谁告诉你,把孩子捏死在肚子里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黑暗公爵下意识将手拿了起来,掀起眼皮扫了一眼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黑发年轻人,“怎么,力道太重了?” 罗修:“没有。” 黑暗公爵:“那你抱怨什么?” 罗修:“我就随便开个玩笑。” 黑暗公爵:“这种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 罗修:“别凶,怀孕期间的情绪很不稳定的,忍不住哭出声怎么办?” 罗修话语落,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嘴贱得不行特想给自己一巴掌,却惊讶地发现凶残的黑暗公爵对此作出的全部反映就是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有生之年他居然可以看见黑暗公爵露出无奈的表情…… 好划算。 接下来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却意外地并不让人觉得尴尬。 罗修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了自己与男人的指尖下弹起被压下、弹起被压下的皮肤,看着他的皮肤因为精油反射着猪油似的晶莹光泽,那光泽之下,似乎隐隐约约还透出了一层淡淡的光色光晕……罗修看得几乎出了神,他忽然有些恍惚地想到,如果不是那一天听见了倍的另一边的那些对话,此时此刻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会忍不住幻想,在这层薄薄的皮肤之下,正裹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他可以拥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以及一张嘴巴,不管是像他还是像塔罗兵或者是黑暗公爵,至少他应该长得像个人类。 而现在…… 罗修只是希望,从他的肚子里蹦跶出来的最好不要是哥斯拉。 呃,异型那个造型也不能接受。 ……哪怕是萌萌的毛茸茸的兔子也可以啊。 在黑发年轻人展开漫无边际的幻想之时,他没有发现那在他的腹部上挪动的大手似乎已经有了偏离主题的意味,带着那种名叫“艾丽斯”的野花淡香的精油越倒越多,从他的腹部整个蔓延开来,滑到了他的胸前,沾湿了他的半条内裤。 这会儿,半湿透的内裤紧紧贴着他的皮肤,隐隐约约露出其掩盖之下的毛发。 而此时坐在床边的男人的手,也在一个停顿之后,顺着隆起的腹部弧线十分自然地下滑,轻轻挑起那遮掩物的边缘,修长的指尖在那安静地蛰伏于主人双腿之间,没招谁也没惹谁的器官上轻轻弹了下。 第103章 罗修:“……” 原本还有些迷迷糊糊想要睡回笼觉的瞌睡瞬间被吓醒。 而此时,似乎是感觉到躺在床上前一秒还十分放松的黑发年轻人在这一瞬间就紧绷了起来,黑暗公爵显得不急不慢地停下自己的动作,不过他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手从黑发年轻人的裤子里拿出来,只是挑眉问道:“怎么了?困的话,你就睡。” “……你这样我怎么可能睡得着?”罗修微微眯起眼。 “我怎么了?” “你手放哪?”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就好像在试图理解他在说什么,良久,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罗修怀疑这家伙所谓的“知道了”到底是指知道什么——因为他嘴边上这么说着,但是手却顺着滑不溜丢的精油往下一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掌心重重擦过罗修前端那极敏感的地方,也没停留,光是用手指在大腿缝隙之间挑了挑,那稍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在相比之下比较嫩的大腿肉上这么蹭了蹭,险些将罗修的浑身汗毛都蹭得竖了起来。 他面红耳赤,只觉得一瞬间血液都从大脑冲着身下某一点冲去,连忙半坐起身一把扣住黑暗公爵的手腕:“手往哪摸呢!” “按摩而已,激动什么,”黑暗公爵不以为然地拍开他的手,“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敏感?” 被这人毛手毛脚地摸了一把现在还要被倒打一耙“瞎激动”,罗修气得抓狂:“我就是这么敏感!” 黑暗公爵又不说话了,这会儿他坐在床边,一双异色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黑发年轻人——直到用那双眼睛把罗修看得只觉得心惊肉跳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这码事,黑暗公爵这才顺势将他的腿曲起来一边,借着昏暗的光往缝隙里看,一边用十分淡定的语气说:“现在能不能做?” 罗修大脑都快被放空了:“做什么?” 黑暗公爵言简意赅:“爱。” 罗修被气笑了,真的有一种要被气到流产的冲动——现在他恨不得真的立刻生出只哥斯拉,一口把黑暗公爵的下面咬断才好,忍了忍,咬着后槽牙说:“不是说按摩而已么?” “刚开始是啊,现在觉得还可以再做一点别的。”黑暗公爵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那双大长腿缩上了床,自然而然地将姿势从’坐在床边‘改成了’坐在床上‘,此时此刻他就如同一座小山似的紧紧地挨着仰面躺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一只手还捉着他的脚踝让他保持仰面向上的姿势,特别真诚地看着他,“行不行?” 罗修又不是傻子,几乎是在男人语落的同时便说:“不行。” 他知道黑暗公爵不是因为冲动或者是什么真正的生物之间发生的真实感情想跟他做,那天在门背后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这些天他先来没事儿尽花时间琢磨那些对话了,眼下,他初步分析得到的结论是——通过做爱的交换体液方式,对方将所谓的“恶魔力”注入他的体内,一部分的“恶魔力”与黑暗公爵想要从他身上拔除的“纯净圣力”结合,成为了现在他肚子里的残渣。 虽然罗修完全不知道“恶魔力”和“纯净圣力”这听上去十分厉害的名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知道,对方在等待着他排除掉“残渣”,并用更纯粹的“恶魔力”唤醒他体内的所谓恶魔魂魄——到时候,他就会死,那个在他看来大概与他完全无关的另外一个灵魂,会在他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黑暗公爵现在找理由跟他亲近,不过是想要加快这个发展的速度,让结局来得更快而已—— 是的,就是关于“让罗修死亡”这么一个结局。 想到那一晚在后花园跟对方半推半就的结合,以及那些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情话,罗修就不寒而栗。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眼前的人的所谓温柔,只不过是揭开他的“死亡”这场戏剧开始的幕布之前,一个美好的致辞而已。 想到这里,黑发年轻人经不住唇角紧抿,心中有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将他弄得只觉得此时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又酸又痛,整个人仿佛都变得前所未有地疲惫了起来……男人握在他脚踝上的上往上滑了滑,从他的小腿肚子上滑过,那稍显得暧昧的手法让罗修在心里连续翻了几个白眼——因为这会儿他觉得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敏感点——当男人沾着精油的手在他的小腿肚子上轻轻打着旋儿揉捏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尾椎一阵阵地发麻,人就像是瘫痪了似的,一点儿都使不上力气。 “我小心点,不会压到你的肚子,”黑暗公爵的身体压了上来,此时,宽阔的肩膀投下的阴影将黑发年轻人整个儿笼罩了起来,“就一次,好不好?” 罗修还是说“不好”。 但是这一次,他的回答明显迟疑了很多。 并且在得到了他拒绝的回答后,黑暗公爵稍稍抬起了身子——在罗修以为这家伙捡回了自己的节操时,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头将那瓶已经打开了的精油抓了过来,然后劈头盖脸地尽数倒在了罗修的身上—— 他发出“啊”地一声低低惊呼,肚皮上、下巴上、大腿上被那从高处倒落在肚皮上的精油飞溅上,整个人像是在鼻涕里畅游的鼻涕虫似的晶莹剔透——这比喻不怎么美丽,但是罗修觉得真的没有更恰当的比喻了,现在他浑身上下当初都是冰凉滑手的精油,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让他怀疑地看着此时男人捏在手上的那巴掌大的水晶瓶子…… 他十分怀疑,这么小的瓶子怎么可能倒得出那么多的液体。 像是在他的脸上看见了疑惑,这会儿,黑暗公爵笑了起来——那张和乌兹罗克如出一辙的脸笑起来却邪气十足,就像个优雅的大流氓,他将自己的手挪到罗修的眼前,大方地让他看自己捏着瓶子的那边手手掌心下—— 罗修睁大了眼。 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在男人的掌心中央有一个水蓝色的魔法符文。 原来是黑暗公爵悄悄地使用了一个水系魔法,就像是最开始的那蓝色水球似的,源源不断的水和精油混合在一起滴落,只不过从罗修的角度来看,看上去像是都是从那水晶瓶子里倒出来的精油罢了…… 伴随着那水蓝色的魔法符文颜色变深,就有源源不断的清澈的水洒落而下,混合着那拥有野花香味的精油,撒了罗修一脸——他呸呸两声吐出不慎滴入口中精油,满脸不耐烦地推开了自己面部上方的那只大手,与此同时,男人戴着白色手套的那边手却行动了——因为有滑腻腻的精油帮忙,这会儿,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便将罗修那近乎于半透明地挂在跨间的内裤扯了下来,顺手远远地扔到了房间的另外一端。 罗修一愣。 黑暗公爵将那水晶瓶也扔了出去。 他将罗修原本曲起的那边腿环绕在他的腰间,戴着白色头套的那边手轻轻地拖住了他沉重的臀——黑暗公爵低下头,却意外地发现此时躺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正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平静,看上去像是对一切毫不知情,又像是已经洞察了一切。 黑暗公爵愣了愣。 而令他惊讶的是,此时,罗修却稍显得笨拙地坐了起来,伸出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凑近了他——这会儿,他们的鼻尖触碰着彼此的鼻尖,只需要稍稍前进一毫米或者两毫米,他们就能触碰到彼此的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男人听见主动楼住他脖子的黑发年轻人说,“最近我房间附近的守卫好像比开始多了一些。” “……”黑暗公爵只是有片刻的沉默——甚至短暂得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虑,他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你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万一摔着碰着了也不是闹着玩的,当然看护的人就多了一些。” 撒谎。 罗修微微眯起眼。 他发现他在面对一个机会笼络人心的对手。 比如在提问的时候,罗修使用的词语明明是“守卫”,但是到了男人的嘴里,那些却人变成了“看护”,如果一不小心,恐怕还真的就会被他带进沟里去,直接忘记了自己是被“监禁”着的那一个,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不得了的宝贝,被小心翼翼的稠糊着。 “这么多人在周围,我不是很习惯,”罗修笑了笑,歪了歪脑袋,“我想回孤儿院看看,毕竟那里的修女嬷嬷在我快饿死冻死的时候给了我一顿饭加一张床。” “应该的。”黑暗公爵说,“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罗修勾起唇角:“把老人家呼来喝去不好吧?” 黑暗公爵反问:“不然呢?” 话语间,罗修感觉自己的腿被对方越来越高,这会儿,他高高隆起的腹部已经完全顶住了对方,他也能感觉到,一个灼热坚硬的东西这会儿正鬼鬼祟祟地在他股缝间滑动,留下可疑的粘稠液体,在他们对话的时候,那东西一点点的从他股缝间刺入,准备地找到了隐藏在其后的入口处—— 罗修微微眯起眼,轻喘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前端正在缓缓刺入。 因为膈在两人中间的那高高挺起的肚子,黑暗公爵的动作很慢,并且意外地显得有些笨拙。 罗修想了想说:“我要亲自去一趟孤儿院。” 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就在罗修侧着头,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时,却在这时,他感觉到对方狠狠地挺,入,那突然闯入的异物感让他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的咆哮,拦在对方脖子上的手在空中抓了抓,最后猛地一把不客气的抓住了男人的头发! “不行。” 黑暗公爵扔下这么个回答之后,动作稍稍变得温和了一些,罗修浑身上下滑溜溜的像条泥鳅,更何况他似乎也在小心地不要真的撞击到他高高隆起的肚子……一时间,两人的距离及近,每一次呼吸几乎都可以吸入对方呼出的浑浊气息…… 尽管如此,罗修却觉得事实上他们的距离很远。 仿佛是站在南极与北极的两个人。 他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小心翼翼将他抱在怀中的男人,努力地想要看清那双异色的瞳眸之中究竟写着什么,然而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如同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仔细一看,就仿佛能将任何的灵魂吸入那万劫不复的深邃当中。 对方足够小心翼翼却又每一次下都显得十分蛮狠的撞击让罗修的呼吸逐渐变得零碎。 他死死地抓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头发…… “我知道,”他断断续续地说,“你就是,不想让我活……” “荒谬,”黑暗公爵嗓音低沉,“我要你死,你还能活蹦乱跳在这指责我?” “……唔——嗯——” “别不知好歹了,皇后陛下,”男人勾了勾唇角,一般的笑容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下,“路都是您自己选的,我倒是希望你长命百岁——” “……撒谎。” “真的。”男人附在黑发年轻人耳边,当他说话的时候,那冰凉的薄唇会触碰到他的耳垂,引起他一阵阵的颤栗,“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好好爱惜自己,祝您长命百岁,皇后陛下。” 第104章 “公爵阁下,我听说,对红色皇后撒谎是死罪。” “所以我说的都是真话。” “嗯呵呵,我也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 …… 科学实验证明,通常情况下,男人的下半身都是和上半身分开的。 因此,这就保证了有时候他们可能会像个傻逼似的行为举止不带大脑,这类人,他们喜欢用下半身来思考问题,我们叫他行走中的生殖器;与此类人相对应的是,这个世界上又活着另外一种可以将劣势变为优势的人群,当他热情如火地进行着活塞运动时,他的大脑是清醒的,所以这才有了“男人在床上的话是不可信的,半个标点符号也不能相信”这么一句传言,这类人,我们通常用一个形象又生动的高概括度词语来形容他们,比如:人渣、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当拥有这样能力的人渣同时出现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呢? 答案是,哪怕那会儿他们的下半身正精密、亲密地连接在一起做着活塞运动,鼻尖亲亲热热彼此摩擦,像是世间上最难舍难分的情侣一般彼此地呼吸着对方鼻息之间呼出的气息,双眼看似迷离,而事实上,在大脑内部某一个部分却还是活跃着的,它被完美地隔离出来死劲地往外冒着坏水,完美保持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始终不曾意外掉落—— 一个杀猪刀都抓在手里了,却可以一脸真诚地说:祝您长命百岁。 另外一个都收拾好细软随时准备带球跑路了,却可以一天天真地说:我不逃,呵呵,我啥也不知道。 这就是罗修和黑暗公爵。 在那一夜后,两人就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再也没有见过面。 罗修静下心来每日该吃吃该睡睡,每天穿着正好可以遮盖住他身形的华丽衣服、脑袋上戴着沉甸甸仿佛要将人的脖子压断的王冠定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当他出现后,就会有长得奇形怪状的大臣或者塔罗兵给他送来关于仙境里的那些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让他定夺——于是,在判定长着龙脑袋兔子尾巴的牛到底属于兔子怪还是属于龙龟的儿子这样的日子当中,黑发年轻人意外地发现守在自己宫殿外面的人逐渐在变少。 某一天夜里,当发现门口只剩下两名陌生的塔罗兵时,罗修动手了——他举着床头那盏一看就符合黑暗公爵审美品位的奢华台灯利落放倒着两名塔罗兵,在黑暗之中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宫殿。 他挺着巨大的肚子,站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高高的围墙跟前,他回头深深地看了身后那黑夜之中依旧显得金碧辉煌的宫殿一眼,不知道是在怀念塔罗兵还是在对黑暗公爵进行最后的诅咒,当他收回那过于深沉的目光之后,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面前这堵高高的围墙,抬起手比划了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墙太高了,爬不出去。 于是黑夜之中,有那么一个大腹便便的黑色影子,他伸开自己的四肢在城墙前以各种姿势跳跃、攀爬,一个小时后,他还是停在墙下,唯一的成果就是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了几个没公德心的黑脚印。 罗修:“……” 现在罗修开始严肃地考虑要不要干脆转身回房里睡觉,然后假装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对于那两个被他用台灯敲晕的塔罗兵无辜牺牲他感到十分抱歉,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他们把围墙起得这么高呢? 宫殿的大门明明那么宽敞,就好像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想要来爬似的。 罗修叉着腰,对着高高的围墙沉默了一会儿。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他身后那座华丽的城堡里最高处,有那么一个高大的身影打从他蹑手蹑脚地摸到围墙边时就已经站在那里——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男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耐心地围观墙边那个人影像是水盆里的王八似的各种探头探脑外带徒劳无功的跳跃,最终,在那个人影气喘吁吁地撑着墙喘粗气时,他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感慨了句:“还真是一孕傻三年。” 黑夜之中,那双赤红的瞳眸却显得尤为深邃。 他举起戴着白色手套的那边双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这声响很快被吹散在黑夜之中。 然而与此同时在他的脚下,停留在围墙边的人影那边却有了动静,只听见“叽叽”地一阵声响,随即从他的胸口前忽然鼓起了一团,那一团东西飞快地往上移动最后从黑发年轻人衣领里钻了出来——还被黑发年轻人吓了一跳。 罗修伸出手,一把将漂浮在半空中的肉团子抓下来:“你凑什么热闹?变回去,有你个结结实实一团肥肉秤砣似的压着老子更加跳不高了。” 肉团子发出不满意的声音拼命在黑发年轻人手指之间以各种形状扭动,小恶魔爱心型尾巴“啪啪”地拍打着黑发年轻人的手腕表达了它的反抗,在它被罗修捏成葫芦形状之后它终于“啵”地一下将自己从主人手中挣脱出来,颤颤悠悠地立刻飞到罗修够不到的高处——在罗修再一次想伸出手将他抓下来时——肉团子忽然发出“叽”地一声声响,随即,它身后的那小小的红色骨翼拉伸长大,当它们完全伸展开来的时候,一对长达越两米的红色骨翼出现在罗修的眼前,它们显得强而有力,煽动出“呼呼”的风声! 罗修:“……” 肉团子:“叽。” 最后,那个在围墙前扑腾了一个小时的身影,终于与天空中缓缓下起了又一场鹅毛大雪之时,由还没有自己脑袋大的肉团子颤颤悠悠的拎出了围墙。 因为“微服私访”,罗修没有马车,当他迈着两条短腿走过长长的旅途,独自一人摸到那座他所熟悉的孤儿院门前时,天边已经微微翻起了鱼肚白——孤儿院还是罗修所熟悉的模样,古老的罗马式哥特建筑,高高的铁栏杆以及斑驳的墙壁在天边泛着灰白的光亮之中犹如安静矗立于黑夜的魔鬼,白天的建筑看上去与此时此刻十分不同,白日里那让人感觉到阴凉的气氛这会儿却变成了鬼气森森,爬墙虎的蔓藤在寒风中被吹得摇曳着发出“沙沙”声响。 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过时,站在这座建筑的面前,黑发年轻人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走上了台阶,用犹豫的方式叩响了孤儿院的大门。 “咚”“咚”的两声,罗修觉得他敲的力度不大,然而发出的声音却异常低沉并伴随着回声。 良久,门后并没有回应。 大概是他来得太早了,黑发年轻人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将他高高隆起的肚子完全遮盖住,风实在太大了,眼下似乎又到了每一天最冷的凌晨时分,就在他想转过身找一个地方避避风时,却猛然听见从建筑内部发出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他愣了愣,退后几步往孤儿院主建筑的窗户里看去,果不其然,他看见了一道橙黄色的光芒慢吞吞地向着门口的方向挪动,大概是一个行走缓慢地人正举着一盏煤油灯,缓步走来。 大约几分钟后,伴随着“吱呀”的一声轻响,孤儿院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谁呀,天还没亮,大清早的来拜访的人可不多。” 苍老的声音传来,煤油灯后是一张罗修熟悉的苍老面容,他的目光瞬间与孤儿院老嬷嬷的目光对视上,与此同时,一阵寒风吹来,身上的斗篷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将他高高隆起的腹部暴露出来——对此毫不知觉的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唇,似乎正要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发现自己在对方那双苍老的已经变得有些浑浊的瞳眸之中看见有恐惧的光芒一扫而过。 “艾丽斯……” 孤儿院的老嬷嬷后退一步,手中的煤油灯剧烈摇晃了下。 昏黄的灯影摇晃,站在门口戴着兜帽的黑发年轻人印在墙壁上的投影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罗修皱了皱眉,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在这时并没有多想,只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脑袋上的兜帽取了下来,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脸,开口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嬷嬷,是我——很抱歉吓着你了吗?我——” 因为这个时候,他似乎发现老嬷嬷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这个几乎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座村庄的孤儿院的修女嬷嬷,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身体抖动得就像是秋风中瑟瑟的枯叶,然而,在片刻之后,当黑发年轻人浅浅地皱起眉时,她却又恢复了镇定。 就好像之前罗修看见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修女嬷嬷手中的煤油灯也没有再摇晃,她伸出苍老的手扶住它让它安静下来,她面部飞快地动了动,似乎是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皇后陛下?噢,是您!” 罗修的眉皱的更紧了一些:“对的,是我,这么清早就来打扰,只是有一些事我必须弄清楚,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 他的话被修女嬷嬷打断,对方就像是所有的老人一样拥有着爱唠叨这样的可爱毛病,她一只手拎着煤油灯,另外一只手轻轻抓着罗修的衣袖将他往建筑里拽了拽,一边说道:“恕我无礼,您怎么会在这么奇怪的时间来拜访,噢,要知道,如果您能早一些通知我,或许我可以准备一些丰盛的早餐,然后再去通知孩子们……他们肯定很高兴你回来探望。” 罗修走进了孤儿院,关上门将狂风呼啸以及鹅毛大雪尽数关在自己的身后,黑暗之中,他飞快地摸了摸自己隐藏在斗篷之下高高隆起的腹部。 这时候,修女嬷嬷正挪动着缓慢的步伐往建筑餐厅的方向走。 罗修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之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修女嬷嬷,能让我到那座废弃的后院里看看吗?” 走在前面的苍老背影猛地停了下来。 黑暗之中,罗修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是不疑有他,抬起手挠了挠头笑道:“虽然这样的请求有些奇怪,但是,作为红色皇后,我应该有这样的权利,对吧?” 第105章 黑夜之中,罗修看见修女嬷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曳的油灯之下那浑浊的目光之中是什么情绪他却看不清楚,然而正当他以为对方会拒绝自己之时,却没想到,修女嬷嬷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微微弯下腰恭敬道:“当然,皇后陛下,您的愿望会得到满足。” 随即,她脚尖方向一转,转向了与原本要去的方向完全相反的一面,腰杆笔直地径直与罗修擦肩而过。 罗修愣了愣,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才匆匆跟上——此时,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一些,出门时迎面吹来一朵雪花落在黑发年轻人的鼻尖,他被冻得猛地哆嗦了一下,连带着隐藏在斗篷之下高高隆起的腹部也猛地抽搐起来,有些后悔出来的时候没有多穿一件衣服,他搓了搓手,跟在修女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往后院的方向走去,走在前面带路的老修女手中那盏油灯是他们唯一的光源。 来到那座破顺的后花园入口时,罗修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此时天刚蒙蒙亮,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去到浮屠罗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无意间闯入了一座废弃的花园,然后,在那座花园里,他遇见了乌兹罗克。 废弃花园似乎成为了某种关键词。 “虽然不知道您在这样的时间到访,又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什么,但是我得说,这废弃的花园几乎有二十三年没有被开启过了。”修女嬷嬷慢吞吞地说。 “二十三年,”罗修微微眯起眼,“说看来这座花园存在的历史比我想象的更加久远,光是废弃的时间就赶上了我的年龄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前方的修女嬷嬷从胸口拉出一把钥匙,那把钥匙似乎被小心翼翼地贴身保管了起来,说不定这会儿被捏在修女嬷嬷的手中钥匙上还有没来得散上去的余温,钥匙插入那把挂在门栏上生锈的大锁里,发出“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声音,罗修看着修女的手转了三圈半,那把奇怪的锁这才“啪”地一声发出清脆的声音,而后弹开。 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罗修一边想着,却在此时,目光不其然地再一次和修女对视上—— 她在打量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让罗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她为什么要用这样奇怪的目光打量我呢?……啊,说起来,好像刚才在初见面的时候,她的表现就显得有些奇怪…… “陛下,您应该知道这一座村庄的名字叫’艾丽斯墓园‘吧?”修女慢吞吞地问。 “是的,我知道——哦对了,可以不要用那个称呼吗?这有些奇怪,按照以前的模样,叫我罗修就可以了。” 这称呼确实让罗修感觉到别扭,因为那一天在门背后,他听见了帽匠以及宫廷乐手都是这么称呼黑暗公爵的——事实上,这可有点儿逾越了,但是罗修一点也不想追究这个,而且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不应该跟那个男人用同一个称呼……是的,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不应该站在同一等级之上。 不要脸地说一句,罗修潜意识还是将黑暗公爵看做是比自己高一等级的上等人——他曾经一度想要改变这个观点,但是他的血脉里似乎就流淌着天生对于那个男人的服从性——一个雄性服从于另外一名雄性,这非常让人恼火。 想到这儿,黑发年轻人不那么愉快地抿了抿唇。 这时候,举着煤油灯替他引路的修女却回过头来对他说:“可是我注意到,在您的册封仪式之后,人人口口相传您的名字是……艾丽斯。” “哦,那又是另外一个名字。” “这所村庄所有的秘密都在这座废弃的花园了,罗修,希望当你看见这些的时候,不要因为’艾丽斯‘这样的名字感到别扭,事实上你是这么多年来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艾丽斯‘,距离上一个,已经过了将近二十三年——”此时,修女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我知道,”罗修冲着她用令人稍安心的表情笑了笑,“《笼中鸟》,对不对。” 修女点了点头,用沉默作为回答结束了这次对话。 然而,结束的对话却阻止不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再一次涌上黑发年轻人的心头。 然而这时候他却来不及再去思考太多,主动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发出“嘎吱”的一声刺耳轻响,与此同时,罗修也能感觉到隔着迅速消融的雪花,栏杆上的铁锈蹭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心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缘故,虽然罗修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他猜测,他大概真的正在接近某个真相。 此时,罗修走在前面,修女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 “我听人说过,二十多年前曾经也有过一个名叫艾丽斯的女人在风雪之夜来到这座孤儿院,”罗修用漫不经心地语气说,“她寻求了您的帮助,因为她即将临盆……” “是的,那时候的情况很糟,也是接近凌晨的时间,我当时还年轻,半夜被敲响了门打开门看见……一名大腹便便的女士站在门口,差点被吓破了胆子,她的脸上全是冷汗,苍白得像鬼,哪怕这辈子没有生过孩子,但是我们都知道,她快生了。”修女的头低的更下去了一些。 罗修无意识地轻轻哼唱起了那首笼中鸟—— “围起来,围起来!笼中的鸟儿……何时才会飞出来?”他顿了顿,回过头去笑着看修女说,“是这样唱的,没错吧?” “是的,先生。”修女浅浅了叹了口气,此时她的目光固定在某一处空无人烟的地方,她似乎陷入了某一段年代久远的回忆之中,“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艾丽斯‘,艾丽斯哭着请求我的帮助,她说有人想要要她的命,然而不幸的是,在逃亡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即将出世,我永远记得那一夜她哭着跟我说’求您‘的模样——你知道,作为孤儿院的管理人,我见过太多父母无情冷酷的模样,但是她为她的孩子流下的热泪却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罗修压根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伴随着修女的缓缓描述,当年的一幕幕仿佛缓缓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大概是因为身处于同样的雪夜过于有代入感,他几乎可以不怎么费力地脑补出在灰色的天空之中,画面里隐约出现了一名身穿斗篷的女人,她的脚步匆忙呼吸急促,顶着暴雪匆匆来到这所孤儿院的前面,在孤儿院前,她再三徘徊,却因为终于顶不住腹部传来的一阵阵绞痛敲响了面前这座阴森建筑的大门…… 呃,等等。 这他妈说的不是就是二十分钟的他吗?…………………… 妈了个巴子的。 想到这儿,罗修几乎是不自觉地伸出手揉了揉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而此时,伴随着脚上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座废弃的花园逐渐展现在他的眼前。 厚厚的积雪融化又被重新堆积,厚厚实实的雪将废弃花园衬得寸草不生的模样,罗修微微眯起眼,却意外地在目光所及处发现了几座高高隆起的雪堆,他发出疑惑的声音,微微眯起眼数了数,发现在那颗已经光秃秃的树下,一共有三座隆起的雪堆。 他走到中间的那一座中央,伸出手刨开那些积雪,当他的指尖都被冻的疼到麻木,他终于能够看清楚覆盖在雪之下的居然是一座白色的石碑,罗修转过身接过了修女手中的煤油灯凑近了看,昏黄的光芒在那被雪模糊的刻字上扫过,罗修看见了一行让他错愕的字—— 艾丽斯亚历山(1945-1968)。 “艾丽斯?”罗修能感觉到此时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几乎要将面前这座坟上的积雪融化,“这时艾丽斯的墓?” “这里是艾丽斯的墓园,也是这座村庄名字的来由。”老修女说着,主动地伸出手,将左右两座墓如法炮制从雪中刨出—— 左边的那一座,上面写着艾丽斯贝加尔(1925-1949),右边的那一座,写着艾丽斯克莱尔(1970-1993)。 罗修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了这其中似乎哪里不对——首先,这三座坟墓,看上去并没有哪一座是属于女性的;其次,按照那首关于“艾丽斯”的童谣,先不看后来出现那极为奇怪的关于第五位艾丽斯的歌词,按照前面的四段歌词来说,这里应该拥有四座属于“艾丽斯”的坟墓。 这真是太奇怪了。 第四名艾丽斯,究竟是什么人? 无论是童谣,还是面前的老修女都实实在在地说明,她确确实实地存在过,然而她却成为了破坏规矩的哪一个——没有坟墓,没有像是上一名艾丽斯死去之后留下某样遗物作为传承流入罗修这个作为她的下一名“艾丽斯”的手中。 罗修眨了眨眼,再开口时,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干涩的可怕——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什么东西,这时候,他猛然惊醒,自己一直在顺着拉朵妮最初跟他说的那个故事的思路走,而那首该死的关于艾丽斯的童谣…… 第四段应该是这样的—— 【月云遮,雪茫茫,孤儿院的城墙遮住光。 黑云压城云降霜,第四个艾丽斯来到我身旁。 她手提竹笼眼,雀在笼中间, 笼中鸟飞在黎明前,却只闻,风呜咽, 月云遮,雪茫茫,空荡荡的竹笼眼,黄土掩埋在后院。】 ……前半段歌词,完全符合之前老修女的描述,一个女人,怀着孕即将临盆,在暴风雪之夜出现在这所孤儿院前寻求帮助,按照日本童谣的说法,她怀中的婴儿就是所谓的“手提竹笼眼,笼中间”…… “笼中鸟飞在黎明前,却只闻,风呜咽”这一句也相当好理解,按照《笼中鸟》本身的说法,这就是说婴儿诞生却没有听见应有的啼哭,这说明,那个孩子刚刚生下来就是死婴—— 而歌词的最后一句是“月云遮,雪茫茫,空荡荡的竹笼眼,黄土掩埋在后院”。 罗修沉默半晌。 片刻之后,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惧从他的脚底一个劲儿的往上冒—— 现在他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创造这首童谣的人耍了个小小的心眼,按照正常的歌词逻辑,前面的三段都是描述不同的艾丽斯来到这个地方,遭遇了不同的事情,最后死亡的故事,然而在第四段歌词里,故事的最后却压根没有描述第四名艾丽斯的下场,所谓的“黄土掩埋在后院”乍一眼看去总会让人以为是在说第四名艾丽斯已死,然而如果将它和前面那句“空荡荡的竹笼眼”联系在一起,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一句歌词压根就不是在说艾丽斯的死亡,而是她剩下的那个婴儿! 这就是为什么,此时此刻,罗修面前只有三座坟墓的原因。 这也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第四名艾丽斯没有留下应有的遗物,因为第五段的歌词是“月吞云,繁星黯,夜莺泣血诉彷徨;杜鹃占去巢穴时,第五个艾丽斯死在来时的路上”——第五个艾丽斯,还没有来就死去了,而第四名艾丽斯却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杜鹃占去巢穴时”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可以猜得到,所谓的第五名艾丽斯,大概本身即将作为第四名艾丽斯的“遗物”存活下来,但是这个时候却出现了意外——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线索一时间尽数涌入了罗修的脑海当中。 他有些搞不明白。 如果第四名艾丽斯没有死去,那么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这里? 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就是第五名艾丽斯——但是,很显然的是,他还活着。 第四名艾丽斯也还活着。 同时出现了两名艾丽斯,而前者——按照童谣里,作为罗修的母亲,为什么她活着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出现? 为什么? 她是谁? 还是说,她已经出现了,一直以另外一个身份隐藏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桶狗血顺利倒下,罗修的“母亲”还活着——她是谁?又是一个巨大的囧爆的伏笔,且听下回分解= = 第106章 卷五·完结 “先生,你还好吗?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身后传来修女嬷嬷奇怪的问话,然而罗修却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完全没有心情回答她哪怕是一句“我没事”,当各种线索以及疑点忽然被串联起来,在距离真相眼瞅着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时,他却站住了脚——只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迟疑。 他转过身,将手中的煤油灯稍稍拎高一些,这样他就可以看清楚站在自己身后的修女脸上的表情,迟疑片刻后又问:“当时那个女人就是在这儿……生产的?” “是的,”修女说着,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完全被笼罩在墙角投下的阴影之下,如果不仔细压根就看不见的小小木屋,“就在那所房子里,当时血弄得到处都是,我怕吓着孩子们也怕有人好奇来看,就索性在之后将整个花园封闭了起来。” 罗修沉默半晌,片刻后又道:“对不起,修女嬷嬷,我知道这样问有些奇怪,但是我还是想请问一下,当年那个在风雪中来到孤儿院,请求你帮助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很漂亮,很年轻,”这是修女的回答,“拥有一头深色的长卷发,她说起话来的时候法令纹有些深,哦,原谅我一个老太婆的记忆太糟了,只不过时间真的距离现在太久远了——说不定现在那个女人已经走出了阴影,有了属于自己的健康的孩子,是的,真希望是这样,好人总该会有好报,她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 在修女的描述中,罗修轻轻地抿起了唇——他小的时候偶然在玛丽苏姨妈那儿看见过他的母亲的毕业照,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而最重要的是,她那个时候的照片上就已经拥有法令纹了,这让她比同龄人看上去又要成熟一些,所以当时罗修还多看了几眼。 只不过玛丽苏姨妈没给他多看,就立刻收起了照片。 再后来他想去找时,那张照片就再也找不到了。 有时候他甚至几乎要怀疑关于照片的那段记忆是他自己虚构出来的。 “这么说,在童谣里的那个艾丽斯,她没死?” 罗修轻轻地问,那声音几乎要被吹散在风雪之中,而听了他的话后,修女却微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 “传闻和现实总是有所出入的,先生,更何况那晚所有听见响动的孩子都被吓坏了,他们的观念简单直白,大概是猜想如果一个人那么痛苦的话,那她必定是已经在接近死亡——事实上,就连我原本也以为她撑不过那个晚上,因为她难产了,孩子整个的位置是打横在她的身体里的,而且被脐带缠住了脖子,那一晚我们就像是在跟时间赛跑——她的尖叫声惊醒了当时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将大家都吓坏了,后来孩子成成功生下来时,她已经筋疲力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因为时间太久而断气了。” “你确定?” “我确定,因为我亲手抱过那个孩子,抱在手里时那冰凉的感觉至今让我觉得历历在目……喔,拥有一头漂亮的黑色头发的男孩儿,我猜他的父亲应该拥有东方血统——”修女说到这,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她掀起眼皮飞快地扫了面无表情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而后,算不上是多么突兀地闭上了嘴。 罗修见她不说话了,只好主动问:“之后呢?” “之后,我见她过于虚弱,就想去弄一点儿水来给她,就转身回到建筑里取水,但是当我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不见了——真难想象在那种情况下她是怎么移动的,但是她确确实实是不见了,屋门前的积雪上甚至没有她离开的痕迹。” “……” “之后,孤儿院里就开始流行起了《笼中鸟》的童谣,不知道是谁兴起的,只不过这歌词确实跟那晚发生的事情十分吻合,孩子们甚至用它来选拔圣诞节被帽匠先生带走的那个人——有时候我觉得我应该阻止他们,毕竟这件事最初的原型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 “如今那位名叫艾丽斯的女士人在哪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也不知道那名还没有诞生就已经在母亲腹部死去的孩子有没有进入天堂,我但愿一切都拥有一个好的结局——毕竟这件事确确实实地发生在这所孤儿院里,也如同孩子们所说的那样,艾丽斯是我们这儿意义上唯一出现过的真正的母亲。” “……”听着修女的话罗修心中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罗修在沉默半晌之后,最终还是在修女莫名其妙的注视之中淡淡道了声,“谢谢。” 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时,罗修亲手将三座掩藏在积雪中的坟墓清理了一番,他最终没有到那个小屋子里去看看便告别了修女转身离开,当他离开的时候,大概修女已经发现了他比来时更加沉默这个事实,更何况当他们的对话即将结束时,黑发年轻人的道谢显得如此的不自然—— 毕竟那是修女对于上一位艾丽斯以及她夭折的孩子的祝福。 、 又关眼前的这位黑发年轻人什么事呢? 修女甚至不敢多去深想,便转身投入了新的一天开始的忙碌准备工作中。 而此时,告别了孤儿院的黑发年轻人已经在来时的路上走出了很远,雪地之上留下了一串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雪稍微小了一些,风还是在吹着,阳光照射在雪地上让一些雪花消融将周围的空气又降低到了一个新低度,当罗修走出很远回过头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见孤儿院的影子时,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汗水,而他的手脚却是发冷的。 他几乎已经很确定当年的那个婴儿就是他,而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就是上一个艾丽斯。 他的母亲还活着。 而且成为了众人眼中“高大全”的形象。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作为当年那个可怜的夭折的孩子,罗修也还活着,而作为那个拥有“高大全”形象的女人,他的母亲却将他毫不犹豫地扔到了亲戚的家里,并且一扔就是二十三年,期间,她从未回来看过他哪怕是一眼。 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是她还活着,装神弄鬼地活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罗修感觉到了难以平息的愤怒以及被愚弄感——而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属于红色皇后的宫殿门外。 抬起头,是高高的围墙以及华丽冰冷的建筑,看着那扇冰冷的铁门在自己面前“吱呀”一声自动打开……“啊,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跑回来了。”压低了声音嘟囔了声,罗修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裹紧身上那因为变得湿漉漉的而异常沉重的斗篷,正想要抬脚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没想到一抬头,却直直地对视上此时门边的一双淡然的异色瞳眸。 金色的瞳眸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流光。 红色的瞳眸则如火,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罗修总觉得自己仿佛被扒光了,看穿了一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罗修,两人对视片刻,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站在门边的男人这才率先打破了沉默:“皇后陛下,如果您有出门的需求,可以提前通知大家,希望您可以体谅一下一觉醒来发现侍卫都倒在门口而红色皇后本人从他的床上凭空消失时大家的心情。” “……喔。”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更希望听见的回答是’抱歉,不会再有下回了‘。”黑暗公爵的嗓音淡定极了,他就像是没看见此时湿漉漉蔫儿吧唧站在门口低着头不说话的黑发年轻人究竟有多么狼狈。 ……哪有这种人啊。 罗修忍不住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却只看见了男人紧绷的下颚弧度——看上去倒像是真的生气了的模样,倒不是为他的乱跑,反而像是因为他把自己搞的像是要饭的叫花子? “抱歉,不会再有下回了。” 罗修跟着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边道歉的话,却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主动出手,用自己那并没有多少温度的手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腕——在两人冰冷的手触碰到的那一刻,罗修微微一愣。 在那一秒,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如同一枚被戳破的气球,鼓鼓囊囊的,却在“啪”地一声后只剩下了一层干瘪的皮囊;又如同是心中某座建立依旧的塔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支离破碎。 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是撑着他从孤儿院独自走回来的那一口气在这一刻忽然从胸腔中倾泻而出。 他垂着头,任由身边的高大男人将他牵入浴室,脱掉身上紧贴着皮肤湿漉漉沉重的衣服,浴缸里温热的水蒸腾而起将室内温度迅速提高,而这个时候,罗修才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 这一次,是他在黑暗公爵替他涂抹沐浴乳的时候主动用双臂勾上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那华丽的礼服甚至还没来得及脱下便被黑发年轻人拉近了浴缸里,宽大的浴缸同时容纳下两个男人的体积却并不显得拥挤,只是里面的水“哗啦”地一声从浴缸边缘涌出,那巨大的水声几乎要将在浴缸中双唇紧紧贴合在一起的两人热烈的接吻声所掩盖…… 一个简单的泡澡最后又变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情事。 当完事之后男人将两个人都各自收拾干净时,罗修觉得自己已经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他心安理得地让男人将他抱到卧室中的大床上去,指挥他给自己找来刮胡子的剃刀,因为他觉得的自己的胡子又长出来了一点;在对方给他拿来剃刀之后,他又对即将到来的午餐菜单从头到尾地做了一番要求,当他挑剔地将小羊排使用的山羊出生几个月这种条件都刻薄地安排了一边后,掀了掀眼皮,却发现坐在床边的男人丝毫没有发火的迹象。 反而是见黑发年轻人停下来后,他挑了挑眉。 “说完了?”黑暗公爵问。 “……说完了。”罗修老老实实地回答。 “会照您的要求去做,在此之前,请好好地呆在这里。” 黑暗公爵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站起身转身离开。 “……” 只留下罗修一人在房间之中。 当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他眨了眨眼,视线从门口挪开,停留在了此时放在床头柜前那把锋利的剃须刀片上。 罗修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离开这场梦境。 而当他在现实中醒来之时,还有更多的问题等待着他去解决。 第六卷 Ⅵ·Wrath(暴怒) 第107章 暴怒·上 路西法并不知道昨天晚上独自一人出门的黑发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事实上,在看着罗修被长着翅膀的肉团子拎出高高的城墙外的那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直接跟上去的——但是,这只是片刻的冲动,很快的他便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安静地站在高高的塔楼之上看着黑发年轻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越发猛烈的暴风雪之中后,他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上了床后,有些敷衍自己似的闭上眼眯了一会儿,天还朦朦亮时,男人便醒了过来——听说 “早睡早起”是老年人才有的毛病,已经成功地完成了一半的魔界最伟大的君王坐在床上,花了三分钟来思考“我是不是老了”这个严肃的问题,在又严肃地给予了自己一个绝对否定的答案之后,他站起来,用去半个小时精心洗漱,半个小时后,他穿着属于年轻人的华丽礼服,腰杆挺直地站在皇宫门口等了一会儿,在他来得及不耐烦之前,就成功地捡到了昨夜离家出走的宠物一只。 路西法看着他那半夜离家出走的宠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情是郁闷以及愉悦矛盾半掺的。 看着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走时候裹在身上的斗篷这会儿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身上,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这会儿更是惨白得像鬼,头发因为融雪似乎是湿了又被风冻结变成一缕缕地,还微微湿润的那些贴在他的额间。 湿漉漉的。 蔫儿吧唧的。 当他抬起头来与站在门口瞅着他的男人对视的时候,后者不意外地发现那双平日里黑亮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虽然平日里最爱看的就是那双桀骜不驯异常欠抽随时闪烁着反抗光芒的黑色招子,但是此时此刻,路西法十分富有罪恶感地发现,这像是被狠狠欺负过了的眼神……偶尔看一看也挺不错的。 抱着某种心满意足的心态,他将黑发年轻人拖回了房间,拖回了卧室,拖进了浴室。 然后在浴室里,两人以纯洁洗澡暖身为最初动机,因为情不自禁等一系列额外因素,来了一……呃,不对,是几发。 吃饱喝足之后,身心都得到了极大满足的魔界君主将黑发年轻人亲手抱回了床上,轻轻放好,手法娴熟地给他盖上被子,期间十分有耐心地听着黑发年轻人抱怨身上酸疼,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那实际上光洁一片的下巴长出了新生的胡渣,听他要求中午的小羊排需要八个月大差一天都不行的羔羊,从头到尾没有发火,没有不耐烦。 又轻轻打了个响指叫人送来一杯温水放在床头,男人将那杯温开水以及一把还算锋利的刮胡刀放在床头,嗓音低沉地说道:“会照您的要求去做,在此之前,请好好地呆在这里。” 做完一切之后,他离开了那个寝宫。 昨晚,他的魔界军团首席狂战士究竟遇到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也不想再关心,这会儿他看上姑且还算平静地出现在他面前,还有心情要求这要求那,那便是很好的,介于这点,无论此事对方要求什么,他都可以满足。 第108章 暴怒·下 拥有记忆以来,路西法记得自己很少犯错。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很有可能他曾经活过的千年加上今后更长的人生里所犯的所有的错误,都犯在那么一个人身上了。 在按照黑发年轻人的各种挑剔要求安排完午餐之后,他往红色皇后所在的寝宫走,刚走到大门口,远远地便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男人脚下一顿,事实上,但凡魔族都是喜欢血腥气息的,但是这一次的浓郁血腥味儿,却叫他这个身为魔界之主的人胸腔内部翻江倒海了起来。 上一次拥有这种感情的时候…… 他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年代时候的事了。 此时此刻,跟在黑暗公爵身后的侍从塔罗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下了步子——他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其他情绪,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再抬起脚继续前进时,脚下步伐依旧从容淡定。 直到他来到属于红色皇后的寝室门前,伸出手,一把将面前的大门重重推开。 房间内的一切让在场所有人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眼睛所见之处,铺天盖地的都是血。 男人离开之前还整整齐齐的床上此时此刻凌乱一片,洁白的被子被染成了鲜红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一脚,床单皱巴巴的,也被蹭上几道血痕长长拖开,华丽的地毯因为吸满了血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一把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剃须刀被随手扔在地毯上,锋利的刀刃上,还有几滴新鲜的、尚未滴落的血液。 原本应该乖乖躺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不翼而飞。 只剩下几只浑身浴血的白色兔子在柔软的床上蹦来蹦去,它们洁白的皮毛被血污侵染成一团团的,仿佛是被推门的声音惊动,那些兔子抽了抽小小的鼻子,稍稍抬起上身,它们的耳朵高高的竖在脑袋上,红彤彤的兔子眼睛对视上了此时此刻站在房门口的另外一双鲜红的瞳眸。 那双属于魔界君主的瞳眸闪烁着暗沉的红色光泽。 红得几欲滴血。 闻信匆匆赶来的帽匠和宫廷乐手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他们伟大的君王独自立于红色皇后的寝宫门前,拥有正常人类外貌的那只手轻轻覆于带着白色手套的那只手的手背之上,他背脊挺得笔直,肩膀紧绷,刀削般完美的侧颜看不出任何外漏的情绪。 帽匠和宫廷乐手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莫名和恐慌—— 毕竟,他们从未见到过陛下显得如此茫然的模样。 良久。 男人这才转过身来,用那双红色的瞳眸静静地扫了他们一眼后,声音平淡无起伏道:“他以死亡的方式主动脱离梦境了,你们准备一下,跟我回人间。” —— 这一天路西法才知道,其实人类是一种感情世界比他想象得更为复杂的生物,他们表达愤怒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大哭大闹情绪完全崩溃失控之外,他们也可能安安静静地,最后却选择走上那条让人措不及防的玉石俱焚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恩,为了避免被忽略还是说一句,残渣就是床上那些兔子。 第七卷 终·Ⅶ·Vanity(傲慢) 第109章 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罗修整个人的情绪可以说是DOWN到了谷底——如果说大家表示对这种感情无法感同身受,那么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个世界上需要用到一枚剃须刀给自己进行破腹产的男人并不是那么多见,在鲜血哗哗流的同时眼睁睁地看着四五只血淋淋拥有红色眼睛的兔子从被隔开的腹部里爬出来这种事情也没有常见到天天都在发生。 熟悉的天花板模样告诉罗修这会儿他又霸占了乌兹罗克大人的床,室内冰冷的空气以及燃烧的壁炉会发出的特殊气息让他意识到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梦境呆了很久的时间,然而就如同梦境里一样,现实世界的冬天也还没有过去…… 因为室内燃烧着壁炉,所以大概是谁打开了窗要通风,耳边,可以听得见窗外呼呼吹过的风声。 呼呼的风声中还夹着一点“嘎吱嘎吱”像是锯齿动物在咀嚼食物的声音。 ……奇怪。 一定是我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面朝天花板的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想着,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后发现自己大概是保持一个姿势躺得过久以至于现在浑身酸痛运动神经也并不那么听使唤,在沉默半晌之后他这才艰难地翻了个身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这才发现,原来房间中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在床边的书桌旁坐了一名高大的男人,他身穿红衣主教的华丽披风,翘着二郎腿保持着一个慵懒的姿势坐在桌子边上,手中捏着一根手指大小的胡萝卜,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在……喂兔子。 罗修:“……” 目光麻木地移动,最终停留在放在书桌上的竹笼子里浑身雪白就像一团绒毛、唯独两只耳朵高高立在脑袋顶上的红眼兔子时,罗修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那只兔子正就着男人修长的手指间捏着的那根胡萝卜啃得正欢,飞快地抽动着那三瓣嘴将胡萝卜一点点地啃进肚子里,刚才罗修听见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很显然并不是他的幻听,完全只是因为这会儿真的有一只兔子在他的身边淡定地进行着自己的午餐罢了。 罗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快要得兔子恐惧症了。 而此时此刻,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过于恐怖以至于终于影响到了这会儿正满脸爱怜(哪里不对)垂着眼喂兔子的乌兹罗克,后者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他对呆坐在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说:“你醒了。” 你醒了。 多么淡定。 就好像罗修只是小小地睡了一个午觉似的。 想到这里,罗修飞快地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上的日期,在发现时间距离圣诞节那一天已经往后数了将近半个月时,他倒抽一口凉气,头皮一下子炸开了——他居然,睡了,那么久! 当初选择不离开梦境真是个鲁莽又不负责的决定,比如现在,当他终于熄灭那一腔热情似火的福尔摩斯侦探欲决定离开梦境回到现实,他突然发现自己必须得面对各式各样的问题,比如:你怎么会一睡就睡那么久?你怎么一睡就睡那么久之后还能像没事的人一样醒过来?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没死? ……………………真是烦死了。 眼珠子在眼眶里不怎么灵活地转动了片刻,而就当他整个人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时,却在此时,始终坐在桌边的男人将面前那只竹笼子拎了起来,来到罗修床边,将那笼子拎着放到他眼前,献宝似的说:“看,我儿子。” 罗修:“……………………………………………………” 什么鬼! 乍然一张兔子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会儿疑似患上兔子恐惧症的黑发年轻人被吓得不轻,他猛地后缩了一下差点儿从床的另一头滚到地上去,然后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开口说话时,嗓音沙哑狰狞得连他自己都快不认识:“快……挪开!” 站在床边高大的男人顿了顿,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然而那太快了以至于这会儿处于慌乱状态的黑发年轻人压根来不及捉住,当他重新抬起头时,只能看见此时拎着兔子笼子的男人这会儿一脸无辜加遗憾:“你不喜欢兔子么?” “……” 岂止是不喜欢。 简直是讨厌死了。 罗修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话,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忽然被他吞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不太想给眼前的这个男人留下诸如“不喜欢小动物”“没爱心”“太粗暴”这种不良形象。 于是他尴尬地笑了笑,比哭还难看的那种,继续用自己比鬼哭号还难听的声音说:“也不是,好像对绒毛有点过敏。” 他说完,也不知道乌兹罗克是不是相信他的这种鬼话——毕竟他对于兽皮地毯和毯子接受度可是十分优秀。 于是为了让对方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他赶紧又拙计地补充了句:“……哪来的兔子?” 然而男人也并没有立刻说话,他指挥使将那装着兔子的竹笼随手往床头一放,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后又回到他的床边,将手中的水杯递到黑发年轻人的跟前,这时候才淡淡道:“镇子上的人送来的,原本是想要送给有孤僻症的病人治疗用,可是他似乎并不怎么爱惜小动物还拥有暴力倾向,不合适和小动物相处。” “暴力倾向?” “被发现企图用锐利物体将兔子开膛破肚——事实上他也成功了,我拿回这兔子的时候,它浑身都是血。” 在男人平静的陈述中,罗修就着从男人的手中接过那杯热水抿了一口,在听见“开膛破肚”几个字的时候,他差点儿一口将口中含着的水喷到乌兹罗克的脸上—— 好在男人这时候站了起来,转身将那笼子举起来,似乎是想要罗修看那毛茸茸的毛团肚子底下的缝合伤口:“后来治好了,我就拿来养。” 罗修头疼地透过竹笼子瞥了兔子一眼,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没看见——毛太长了好么,而且这会儿看着这活蹦乱跳啃胡萝卜的样子,也不像是曾经经历过开膛破肚这种事的样子…… 这时候,罗修终于找回了一点儿理智,慢吞吞地将含在口中的那一口温水吞咽进肚子,明确地感觉着那温热的水流顺着他的喉咙流入胃部,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仿佛连毛孔都被打开,这会儿,罗修终于找到了一点活着的感觉,并且当感觉到了对于食物的渴望时,他几乎可以说是神经质的欣喜若狂—— 在生下了一窝兔子之后,老子居然还可以是人类。 “你睡了半个月,不好一醒来就吃很复杂的东西,晚餐你要不要在这里解决?”乌兹罗克看着他喝水,一只手心不在焉地透过竹笼子的洞眼轻轻刮搔兔子的下巴,睫毛微微垂下,目光停留在黑发年轻人稍稍被水湿润的唇瓣上。 “可以到餐厅去?”罗修想了想问,“我可能想要到餐厅里去。” 乌兹罗克原本想要拒绝他,但是当将视线转移,对视上那双被水杯里升腾的水雾搞得水雾朦胧的黑色瞳眸时,他发现自己可耻的动摇了,于是点点头说:“也可以,我叫人替你准备一份白粥或者燕麦,你已经睡了半个月,现在这样不好直接跟大家吃一样的东西。” 黑发年轻人闻言,明显露出了个犹豫的表情,顿了顿片刻后问:“……我这样睡很久,是不是很奇怪?” 令他不安的是,这一次乌兹罗克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他用那一双漂亮的异色瞳眸盯着他,看了很久。 就好像这会儿他的脸上盛开出了一朵花——呃,等等,这个比喻太有画面感到让人感觉不太好,以后不用了。 良久。 “没有。”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生硬又冷漠。 罗修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那沉甸甸的声音一块儿沉入冰冷的大海。 而此时,就在罗修被盯得紧张到开始胡思乱想时,此时,他总觉得自己仿佛隐约听见了坐在床边的男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乌兹罗克很少叹息——这是比房间里凭空出现一只兔子更加魔幻的事情……然而就在罗修揉着眉心想要让自己那犹如脱缰野马的思维正常一点儿时,坐在床边的男人却做出了打从刚才罗修醒来到现在时,他们之间的第一个逾越“神经病人”与“神经病院院长”这关系之外的亲密的动作—— 男人伸出手,用罗修熟悉的方式亲密地蹭了蹭他的头发:“并不奇怪,浮屠罗门有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病人,你不用担心我会对这个有什么看……这样让我觉得你不信任我,我才会很不高兴。” “呃。” “还有。” “还有?” “我总觉得你好像很不高兴看见我。”乌兹罗克一边说着,一边将放在膝盖上的兔子笼子挪开,用正经的语气说。 “没有,”罗修说,“怎么可能。” “有的,”乌兹罗克稍稍弯腰凑近了黑发年轻人,“都写在脸上了。” 罗修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乌兹罗克抬起手指指了指他放在脸上的手,一阵见血地指出:“心虚的表现。” 罗修尴尬地将手放了下来。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如果黑暗公爵这会儿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虽然是半推半就,但是两人不要脸地滚了床单那是板钉钉上的事实;他将什么鬼东西注入了他的身体里害他大着肚子充当孕夫最后用刮胡刀破腹产自行了断也是事实;害得他看着一窝兔子从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还是事实。 天知道,在看见第一只兔子从肚子里出现的时候,罗修快被吓尿了。 而现在,因为拥有一张和乌兹罗克一模一样的脸,以及一嗓子和乌兹罗克一模一样的声音,黑暗公爵害得罗修这会儿完全没办法直视乌兹罗克——他矛盾得快要死掉——如果将乌兹罗克和黑暗公爵当做同样一个人看,那么这就意味着罗修就必须面对他们之间那一系列蛋疼的事情并将它们扣在完全无辜的乌兹罗克脑袋上;如果将他们看做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看,那么这就意味着…… 在确认了关系之后,他罗修,在确认关系之后转过头就背着男朋友跟别的男人滚了床单。 ……多么伟大又无耻的壮举。 在经过一系列的沉默之后,对于男人提出的近乎于指责的控诉,罗修能做的就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笑了笑——比哭还难看的那种,主动伸出手抓住男人的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想看见你。” “……” 又是几秒钟令人尴尬的沉默,罗修低着头,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此时坐在床边的男人是什么表情,他顿了顿,十分真诚地道:“我饿了。” 然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听见了一声叹息。 …… 大约一个小时后,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洗漱后,罗修神清气爽地坐在了餐桌边。 周围是来来往往拎着装满了食物的大桶准备分发食物的修女,以及热闹地进行餐前聊天的其他病人们,看见爱下国际象棋的老头,罗修觉得特别亲切——最棒的是,对方居然没有问他这么长的时间都死哪去了,甚至提都没提,他就像是昨天才见过罗修似的跟他说一些正常的日常对话—— 原本一切正常。 直到在聊天的过程中,罗修无意间用自己的手肘碰到了桌子上的餐盘。 他连忙停止了说话,手忙脚乱地扶住那即将跌落餐桌的餐盘——而此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腹部摸到了盘子边缘那些凹凸不平的文字——浮屠罗门的餐盘上一向都刻着这样的东西,上面是一些没有人看得懂的文字。 罗修顿了顿,他原本应该将那盘子放回去——然而,这时候,他却鬼使神差一般地将盘子拿了起来,看着银质餐盘上模糊地倒映着自己的脸,那上面的一排字就是罗修第一天进入浮屠罗门时见到过的那一行。 “我是那最初的,也是那最末的;在我的身边没有上帝的存在。” 他的嗓音沙哑,却默念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句子。 就好像那盘子上的陌生的文字自动在他的脑海中转换翻译。 罗修震惊了。 他居然看懂了。 他居然看懂了这盘子上写的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他听见他身边爱下棋的老头说:“艾丽斯,你怎么突然看得懂这些波海利语啦?” “…………………………”罗修沉默了片刻后,眨了眨眼缓缓道,“这些不是波海利语,这是如尼文——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伏笔追溯到……………………本文序卷 第十六章有找。 当时罗修就可以看懂一点点了,隐约透露出他的恶魔力。 现在恶魔力完全觉醒,就能完全看懂啦 ………………机智的作者!!!!!!! 第110章 “如尼文在中世纪欧洲被用来书写北欧日耳曼语族的语言,它们的年代比波海利语更加久远,当然,它们灭绝得也更加彻底,你怎么会看得懂这些文字?”爱下棋的老头满脸不可思议的说着,他将自己面前的餐盘放到罗修面前,指了指说,“看看,再看看这个上面写了什么——” 罗修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被重新摆在自己面前的那银质餐盘——当然,此时在餐盘边缘上显而易见是另外一行不同的文字,片刻后,黑发年轻人麻木地将那自动翻译倒映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一行字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我将升到云的最高处,我将如同至高的。‘” “我的老天爷。” 罗修听见爱下棋的老头在他的耳边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几秒后,他的面前换上了另外第三张光洁如新的盘子。 “——’世界不会憎恶你,但我使它憎恶,我由这个行为证实这种行为其为罪恶。‘” …… “——’我是世界的曙光,我的追随者不该走在黑暗里,但他们应该在光明中生存。‘” ……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孩子不被爱,而我爱他们。‘” …… “——’在咆哮着的炙热的岩浆中,在怒吼着的阴冷寒风中,你们会明白上帝欺骗了你们。‘” 当黑发年轻人面前的餐盘被越堆越高,整个餐桌上被没收了餐盘的其他人都无辜地瞪着眼看着他们,当爱下棋的老头站起身来,将吉普赛女人面前的那这张桌子上最后一个银质碟子收缴并放在罗修的面前时,后者顿了顿,他起头,仿佛有些茫然地看了一圈周围,最终他垂下头,薄唇轻启,不急不慢地将这最后的一句话念出—— “’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国为臣。‘” 此时此刻,罗修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惊——这些话语虽然不知道究竟谁是作者,但是很显然,眼下它们就这样被刻在器皿上,堂而皇之地出现于一间以宗教为背景的疯人院里作为餐具供人们使用,从这件事本身而言,就足够惊世骇俗的。 这些话语之中充数着对于光明的唾弃,对于上帝的蔑视与诽谤,以及……它们读上去时,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创作者字里行间之中那些难以言喻的傲慢。 尤其是最后一句,那实在是太震撼了。 此时此刻,坐在桌子边,黑发年轻人甚至已经没有注意到修女们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这会儿正抱怨着将他们收缴过来的餐盘重新分发到其他病人手上,再将晚餐固定的浓汤承装到那碟子里,罗修垂下眼,麻木地瞪着眼看着奶白色的蘑菇奶油浓汤将自己面前的餐盘装满,逐渐将那些文字掩盖模糊…… 直到手握汤勺的玛利亚修女扔下一句轻快地“用餐愉快”正准备转身离开,他却忽然冷不丁地一下子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呀——!” 玛利亚修女被黑发年轻人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中巨大的木勺“哐”地一声掉进巨大的铁桶中,她的尖叫声引来了周围短暂的注视,原本还热闹的餐厅一下子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中去。 在低下头,看清楚抓着自己的人是罗修时,玛利亚修女眨了眨眼睛,勉强在脸上牵扯出一个笑容:“这是怎么啦,艾丽斯,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呀,这样忽然抓住我,让人又误会你有攻击性那就不好了,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乖孩子。” 她话语刚落,却看见坐在桌边的黑发年轻人转过头来,一双黑色的瞳眸之中,那镇静的神色反倒让人忍不住心脏不安地开始呯呯跳动起来——玛利亚修女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她来得及发出声音之前,听见黑发年轻人淡淡地问:“玛利亚修女,你知道这些餐具的来历吗?” “什么?”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还能冷静地叫出自己的名字,这让玛利亚修女一愣,一时间也忘记了恐惧,下意识地反问,“这些餐具?” “这个盘子?”罗修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推面前的餐盘。 “这个呀,”玛利亚修女想了想后回答,“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在我来浮屠罗门之前它们就存在啦,听说是上个世纪贵族们使用过的古董,谁知道呢,乌兹罗克大人花了大价钱将它们从拍卖场上抱了回来,这些东西本应该放在橱窗柜里展览的——” 罗修微微睁大眼:“乌兹罗克将它买回来的?” 玛利亚修女点了点头,正欲回答,而此时,在她身后,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 “是我买的。” 人群自然而然地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路,从道路的另外一侧,身形高大、身穿红色主教华丽法袍的男人缓步走来,他的一双异色瞳眸之中充满笑意,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罗修更前,微微低下头对视上对方的双眼,他伸出戴着手套的那边手,轻轻地将罗修的手从玛利亚修女的手腕上拿了下来。 玛利亚修女低下头看了看,随即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 ……她从来不记得眼前的黑发年轻人居然拥有这样大的力气。 而更加神奇的是,在这之前,她居然一点儿没感觉到痛——直到现在,她伸出手试探性地戳了戳那一圈红色的勒痕,手腕上传来的钝痛这才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痛呼一声,猛地皱起眉来。 而此时,站在她身边的另外两名雄性生物却并没有谁准备怜香惜玉——准确地来说,此时此刻在他们彼此的眼中只看得见对方的投影,那占据了一切。 “你看得懂这餐盘上面的文字吗?”罗修问。 乌兹罗克露出他习惯的那样的微笑,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看不懂,但是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在翻译它们——其中一些句子,呃,有些惊世骇俗,对不对?” 罗修面无表情地盯着乌兹罗克看了一会儿,忽然之间,他勾起唇角嗤笑一声:“确实,都是在亵渎上帝的话,这样的东西难道不是应该拿去销毁?” “销毁?没必要吧。” 男人顺口答了句,话语出口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他猛地一下住了口,而后果不其然地在面前那双正仰视着自己的黑色瞳眸之中看见了不加掩饰闪烁着的挑衅光芒。 啊,瞧瞧。 他的宠物是多么敏感。 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还学会了给主人下圈套——而他,作为主人,真的就这么傻乎乎地跳下去了。 这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乌兹罗克脸上笑容不变,完全找不到哪怕一丝被拆穿时应该有的窘迫。而此时,周围的人已经回到了原本的秩序中去,他们拿起面前的餐具安安静静地进食,只剩下笔直笔直地坐在桌边的黑发年轻人在跟他搞大眼瞪小眼,良久,乌兹罗克听见后者说:“这些文字看上去像是某个不可一世的混世魔头喝醉了写出来的昏话。” 乌兹罗克:“……” 这种被骂了还不能回嘴的感觉真憋屈。 而且对方似乎还故意用一种特别乡土的方式在骂他——比如,什么叫“混世魔头”,又什么叫“喝醉了写出来的昏话”——距离他上一次喝醉,那已经是久远得几乎要比人类的历史更加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他可不像是玛门那样酒量差劲的小鬼,能随随便便灌醉他的生物恐怕还没有被创超出来。 而此时此刻,尽管想要揍面前双目闪烁着挑衅目光的黑发年轻人一顿结实的,男人却还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着脸上不变的温和,他弯下腰,微微眯起眼道:“艾丽斯,你似乎对这些餐盘很有兴趣,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可以在等修女们将它们清洗干净后拿走一个收藏起来。” “……我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 “……” 居然用像是提到垃圾一样的表情说上个世纪的古董是“这种东西”。 为了避免影响到今晚的食欲,乌兹罗克随便找了个借口自觉从黑发年轻人身边走开了,一路上,在决定要在晚餐之后力邀黑发年轻人今晚到自己那儿过夜的同时,他也决定要将那只毛茸茸的白色兔子摆在床头让他看着它一整夜(……)。 …… 晚餐过后的休息时间,罗修并没有到公共休息室去,也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寝室里。 事实上,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踏上了在建筑里到处瞎逛的路途,几经转折之后,当黑发年轻人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那一条他十分熟悉的走廊—— 脚下厚实华丽厚实的地毯,走廊的两旁挂着匪夷所思画风逼真的油画,左边的墙壁上挂着的是圣光璀璨的天堂风景,因为画上有展翅飞过的天使,所以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认出它们来;而走廊的右边墙壁上挂着的却是画风阴暗抽象,用色十分大胆的压抑风景画,罗修曾经理所当然地认为,与天堂相对应的是,这些应该是描述着地狱的画才对。 罗修隐约记得,当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些画的时候,曾经给出过这么一个评价:就好像画这些画的人,曾经亲自到过天堂以及地狱式的。 “……” 想到这里,黑发年轻人不仅微微眯起眼,凑近其中一幅的画——这幅画是以暗红色为主色调,描绘了一个大致是码头的风景的热闹景象,油画里的天空仿佛是被火燃烧着的,一片赤红,天边飘着几朵乌压压的云,看不见太阳,河水也是红色的,岸边停泊着一艘巨大的船只,有一些人正在搬运着东西,那些人画得并不仔细,但是凑近了看,却还是隐约能分辨出它们与正常人类的不同来——有一些脑袋上长着角,有一些身上覆盖着红色的鳞片。 小小的油画里,这一些人物仿佛活灵活现地几乎要活了过来。 罗修从喉咙深处发出疑惑的“唔”的低沉嗓音,这会儿,他总觉得自己面前的这幅油画即视感很强—— 直到他的目光从那些人物身上挪开,他看见了在油画的下方,用十分细腻、逼真的手法,绘画出的一大片曼殊沙华。 火红的曼殊沙华几乎要跟天边那抹红云连成一片。 罗修愕然——眼前的油画,压根不是即视感很强,而是因为,它就是某一处地方写真。 这个地方,罗修曾经去过。 它出现于他的梦境之中。 画中所绘之处,就是地狱的冥河以及冥河边上的码头。 黑发年轻人震惊地后退两步,只觉得冷汗一个劲儿地在他的脖子后面吹过,就在这时,他看见面前的油画居然发生了改变—— 起先是那些原本凝固的云朵开始漂浮,逐渐于天空中撕裂,天空之中似乎隐约看得见有巨龙飞过……罗修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而后,他发现画不仅没有恢复原样,反而是更加快速地发生着变化,他看见那些火红的、开着正好的曼殊沙华随风轻轻摇摆,站在画外,罗修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那沙沙的声音。 下一秒,那些曼殊沙华迅速地凋零了! 它们从鲜红变成了枯红,最后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焦黑,花也迅速地低下头来,如同一名垂死的老人将自己的颈脖主动伸到死神的镰刀之下;画里的天空忽然闪过一道闪电,码头的人们开始慌张地狂奔起来,紧接着,那画中的整个天都仿佛塌了下来,原本生机勃勃的一切,忽然变成了一片废墟。 而画面就定格在了这最后一幕——令人触目惊心地,充满着死亡、荒芜的画面。 “这是……什么?” 第111章 黑发年轻人震惊之中,却听见有脚步声正在悄悄靠近,他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却看见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女人——乱糟糟的头发,极深的法令纹,当她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显得空洞而迷茫,令人很不舒服。 “艾丽嘉?”罗修皱起眉,不太愉快地说,“你跟着我到这里来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艾丽斯,想要对你做出提示的先知也进入了那个梦境,可是他……”艾丽嘉看上去叹息地摇了摇头,“那个人残忍地杀害了他。” “我倒是不惊讶。”罗修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此时是什么情绪,淡淡道,“在那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一定没有见过被关在培养皿里当做植物一样养大的孩子吧?发生了很多事—— “是的,发生了很多事,我还以为你会永远沉睡在梦境里,活在那个人的谎言之中,逃避现实的一切,成为又一位牺牲者。”名叫艾丽嘉的女人眼神依旧空洞,却露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这看在罗修的眼中,让他感觉仿佛面前是一具行尸走肉在对着他微笑,“还好你回来了,艾丽斯。” 这一次,罗修却没有说话了。 他站在原地,从头到尾将艾丽嘉打量了一遍。 片刻后,他却奇怪地问:“你关心我吗,艾丽嘉?” 这个最初他进入浮屠罗门就遇见的,总是神经兮兮的女人,她脸上的微笑不变,点了点头:“亲爱的,我当然关心你,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摧毁那个梦境,摧毁那个人。” 罗修哑然。 眼前的女人终于对他说出了关键词——摧毁。 是的。 是她将第一名艾丽斯的遗物、作为武器的肉团子交到了她的手上;是她告诉他,他的周围究竟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她因为他被走廊边上的盔甲刺穿;她告诉他,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艾丽斯存在着,他们在某个人的指引下进行着一场无聊又血腥的游戏;她告诉他,他们都没有办法让这一切停下来,直到游戏“通关”。 这个女人知道所有的一切。 她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跟前,及时地告诉他他需要知道的一切,后来又将另外一名艾丽斯的遗物葡萄藤交到他手中,这样他才将葡萄藤和肉团子结合起来,得到了魔镰,斩杀了松鼠先生以及它的朋友。 艾丽嘉似乎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替他解决燃眉之急。 然后又告诉他一些新的信息,帮助他继续前行。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告诉他,她只是一名引导者。 现在,她却终于说出了她的真实目的:摧毁。 她并不是一名什么无辜的引导者,这个名叫艾丽嘉的女人不断地帮助他,只是因为她大概是站在整个游戏的操纵者的对立面而已,还有一个可能,是因为…… 罗修停顿了片刻,他让自己看上去十分轻松地问:“你关心我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和你一样的血液吗?” 罗修语落,他满意地看见昏暗的光线跳动的烛火之中,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一扫脸上那幽灵似的空洞,露出一个错愕表情——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她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在那双并不是蓝色的瞳眸之中有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她那张蜡黄的脸忽然扭曲了起来,她露出了个痛苦挣扎的表情,抱着自己的脑袋,缓缓地蹲了下去…… “我怎么在这里?……你是谁?……对了,你也是病人。” …… “这一切早就应该结束了。” …… “他死了,已经死了,尽管肉体还活着……” …… “但是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他只是恶魔,恶魔——” 她在颤抖着,嘴巴里说着可能除了她谁也听不懂的话,她看上去脆弱又痛苦,并且从深深埋在膝盖之间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看上去可怜极了——尽管这一幕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它确实是这样的:深夜,黑暗的走廊,周围一切都安安静静的,烛光跳跃着将走廊上两人的背影投射在墙上,风吹过时,影子也随风摇晃,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恶魔。 女人在地声哭泣。 而站在她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她脆弱的模样,脸上上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想要去安抚的意思。 罗修等着艾丽嘉哭了个够,这个女人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惊的猫,但是罗修并不意外她出现这个状态——在平日里周围有人——比如乌兹罗克的时候,她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个状态。 罗修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 终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哭泣声在逐渐变小。 艾丽嘉不哭了。 她站了起来。 现在她的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空洞冷漠,她抬起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动作之间似乎还带着一丝不经意透露的厌烦,就仿佛刚才流下的泪水对于她来说突然成了一种令人困扰的麻烦,而罗修全程只是沉默、目无表情地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戏剧性的表情,当这个女人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甚至有想要冷笑的冲动。 “这么说,你发现了。”艾丽嘉淡淡地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伤心莫过于心死。 当对方这样大方承认的那一刻,罗修的唯一想法便是:我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来的平静得多。 尽管他一直相信他的父母是因为死亡的逼迫才将他一直丢在亲戚家;尽管他在童年时期一直羡慕别人能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尽管他一直好好地保存着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偶尔会想象如果她还活着,会是什么模样;尽管他一直幻想,自己大概也有机会拥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为他们开脱。 他一直在说服自己,这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站在事实面前,发现之前的二十余年里他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自欺欺人,当这个本应该是他母亲的人,蓬头垢面,就跟一名不折不扣的疯子一样站在他面前,大方地承认,脸上又挂着“那又怎么样”的表情时,他发现自己是平静的。 除了身体里流淌着来自她的血脉,这个女人对于他来说,又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罗修发现自己连骂她都懒得骂了,只是咧了咧嘴,露出个嘲讽的表情:“真是个令人感动的相认场面。” 艾丽嘉说:“孩子,我已经哭过了,而你没有,你为什么来责怪我呢?” ……你哭过我也哭过,这就算正常了? 大妈,您以为您这是在买菜呢? 罗修露出个啼笑皆非的表情,上下打量了艾丽嘉一圈,最终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和这个疯女人纠结这个问题:“开始只是怀疑而已,你总是表现的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又像是疯子,我每解决一个人,他们都会从现实世界里消失,没有人记得他们,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存在过——但是其中出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漏洞——那就是你。” 黑发年轻人顿了顿,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对方脸上的表情,也懒得深究,这才继续道:“你的存在贯穿了几个’游戏关卡‘,却依然存在着——你曾经在这条走廊上受过很重的伤,直接参与到了关卡之中,但是你却始终存在者;而之后艾克哈衣被我砍杀之后,他的朋友却与他一块儿消失了,这是其一。” “继续说下去。” “其二,你骗了我。”罗修说,“我说过,你受过很重的伤,但是在时候,当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忘记了那个事件的主要人物时,我曾经因为好奇向你提出过疑虑,你却告诉我,你需要去医务室只是因为盲肠炎手术。” “……” “我跟了过去,看见你让乌兹罗克替你处理伤口的模样,盲肠炎的手术可不会将你的小腹上弄出一个巨大的洞,除非你的盲肠长得比心脏还大。” “光这些说明不了什么,”艾丽嘉摇摇头,“说下去。” “这些确实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已经足够让我警惕,你在撒谎——你为什么撒谎?明明记得一切却假装自己什么也不记得。”罗修笑了笑,“直到在最后的梦境中,有人告诉我了所有艾丽斯的规律,一个死亡,下一个出现,下一个出现的艾丽斯继承前面所有艾丽斯留下的遗物作为武器或者装备——我知道我是第五个艾丽斯,然而我的手上却只有三样东西,那么第四个艾丽斯的遗物呢?” “也许只是弄丢了。”艾丽嘉耸耸肩。 “不是弄丢了,而是根本就没有遗物,因为第四名艾丽斯还苟活人间——没有死亡,就没有遗物,”罗修讽刺地笑了笑,“你肯定知道,却并没有告诉我这一点,为什么?” “……” “因为你就是第四个艾丽斯,别否认,我说过我见过你的身体——言语上可以撒谎,但是你却无法掩饰那明显是生过孩子的女人的状态……”罗修缓缓地说着,并且发现自己几乎是无法控制那干瘪的、拥有中老年人有的斑块的蜡黄色皮肤重新浮现在自己眼前,当时那哪怕隔着窗户也让他觉得胸腔在翻滚、厌恶不适的感觉重新席卷而来,他闭上眼,微微一顿,这才继续道,“所以你将武器交给我,只是因为你必须这么做——遗物是直接被继承的,而不是像是你说的,可以由一名艾丽斯交予另外一名不相关的人,再托福她交给下面一位艾丽斯。” “啊,精彩的猜想,”艾丽嘉摇摇头,“可是这其中也有漏洞——你自己也说了,一名艾丽斯死亡,另外一名出现,如果我就是第四个艾丽斯,我还活着,那么你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这边是我们今天晚上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黑发年轻人一边轻轻地说着,艾丽嘉甚至来不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看见眼前的白光闪烁,下一秒,伴随着“呼”地一声利刃破风之音,忽然一阵寒气靠近她的颈脖处,她身体微微僵直,垂下眼,这才发现,在距离她颈脖大动脉处,弯弯的镰刃近在咫尺,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只需要手握镰刀的人稍稍一用力,她的大动脉就会被割开,在她来得及呼喊出救命之前,鲜血就会伴随着生命从她的颈脖里喷涌而出。 哦,这倒是没什么影响。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艾丽嘉微笑了起来,此时,她的双眼之中有着不再掩饰的颜色光芒,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道:“你想要问什么呢,孩子,作为母亲,我想我有回答你的义务。” “有人告诉我,第四名艾丽斯没有死,却生下了一个死去的孩子——按照一名艾丽斯死亡,另外一名艾丽斯出现的规律,可以猜测,这个第五个孩子就是已经死去的艾丽斯,你还活着,所以他就代替你去死了——这样,也就可以解释那首童谣——’第五个艾丽斯死在来的路上‘究竟是怎么忽视。” 罗修握着镰刀的手臂微微发紧。 他顿了顿,这才问出接下来这个困扰了他很长时间的问题—— “如果我本来已经死了,那么现在,我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 “我是谁?” 第112章 我是谁?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人生在世,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加了解自己,所以,很少有人会发出这样的疑问——然而很显然的是,当一个人决定这么问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被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艾丽嘉并没有回答罗修这个问题,哦,准确地来说,她回答了,只不过那如同什么都没有说的废话,她告诉罗修,他自己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他需要得到一些帮助的话,可以去问乌兹罗克——这关乌兹罗克什么事,罗修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一旦在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可以与黑暗公爵完全重合在一起的脸,黑发年轻人却多少有一些背脊发凉、心惊胆战的意思。 不过有一句话艾丽嘉并没有说错。 罗修觉得他现在确确实实需要回到乌兹罗克的身边——就像是被欺负了的小狗嗷嗷叫着要找他的狗老爸当靠山一个道理,眼下,满腔的怒火以及憋屈没地儿撒的时候,黑发年轻人第一个想到的只有那个大约是他的恋人的那个男人。 仿佛是即将凝水的人在垂死时忽然发现自己还有一根救命的稻草可以抓握住,当自己理所当然的一生忽然被整个儿否则的时候,罗修忽然想到似乎还有这么一个人,他是从最崩坏的那个时候出现,他不知道他的过去,不在乎他是“罗修”还是所谓的“艾丽斯”,他出现了,然后成为了他的恋人。 穿过整条冰冷黑暗的走廊,脚下柔软的地毯让罗修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地变得不那么真实——奇怪的是,一路上并没有修女或者病人跳出来阻拦他告诉他他应该回到自己那个冰冷的单人病人房间去,似乎整个世界都知道这一刻他需要到浮屠罗门的管理人、那个名叫乌兹罗克的男人的面前。 乌兹罗克。 第一次见到他的名字,是在那场关于世界坍塌的噩梦之后,玛丽苏姨妈决定将他送到浮屠罗门的时候,罗修在查这所疯人院的相关资料时,曾经看见过这个名字。 对于他有一个直观的了解,是站在浮屠罗门门前的那一天,修女玛利亚告诉他,乌兹罗克,是从圣经中走出来的男人。 直到罗修见到他。 一见钟情。 有意无意的接近。 最后理所当然地在一起。 期间两人除了接吻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任何亲昵行为,鬼鬼祟祟,如共同做贼,却甘之若饴。 深呼吸了一口气,也许是之前走过的走廊太长太暗黑,这让他产生了空间上的错觉,此时icke,他总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梦境中的红色皇后的寝宫门前,推开门,会是他熟悉的四柱床,以及干净柔软的被褥。 罗修将手轻轻放在门上,推开他。 从室内倾泻出的一缕橙黄色光芒洒在手背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了一丝暖洋洋的温度从他的指尖扩散开来,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他将门缝推得更开了些,紧接着便一眼看见此时此刻坐在那张正对着门口的办公桌后的男人。 男人显然刚刚沐浴完毕,此时此刻,他的头发随意拢在一旁散落在他黑色的睡袍上,正在看书。他懒洋洋地靠在那张宽大舒适的扶手椅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桌边上放着的那复古的煤油灯跳动着不安定的火焰,投射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男人低着头,认真阅读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的那本厚厚的书籍,当罗修进来时,他正巧轻轻地将它翻过一页—— “梅塔特隆,天界的书记官。火之天使现身时,其背负三十六翼,被誉为’神之炎‘,在犹太教,他的地位甚至凌驾于大天使长米迦勒,还有一些人说,他就是原来的天国副君’路西菲尔‘的原型之一……” “……”这是怎么了? 在男人那如同大提琴发出的低音般低沉的阅读声中,黑发年轻人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关上门,“咔擦”一声,将走廊上的寒冷尽数隔绝于门外。 “说的那么威风,不过是根搅屎棍罢了,恶心别人,成全自己……啊,啧啧,’路西菲尔‘的原型?这说法问过路西菲尔同意了吗?” “……”看个书而已,你哪来那么多感慨加总结。 “只不过是一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趁乱借机上位的跳梁小丑而已,他们长得一点不像,听说梅塔特隆的翅膀上都是眼睛,说得好像大家都觉得这是’明察秋毫的神之威严所在‘,但是又有什么正常人会接受这样的审美?……伪典就是伪典,果然只能看看热闹,要是当真,不知道要雷死多少人。” 坐在桌后的男人难得话说,絮絮叨叨吐槽了一大堆后“啪”地一声合上手中那本厚重的书籍,借着火光,罗修一眼瞥到了书籍封面上的烫金字,《以诺书》。 罗修顿了顿指指那本厚厚的书籍,问道:“那是什么?” 乌兹罗克头也不抬回答:“哦,禁书。” 罗修:“……” 罗修永远不会懂得,为什么身为一名红衣主教,乌兹罗克为什么乐衷于去阅读各式各样…呃,离经叛道的书籍——比如之前,他连恶魔学的书籍都不放过…… 远在梵蒂冈的教皇倘若知道他心目中的继承人会是这个模样,恐怕要哭晕在厕所里。 再加上一条严令禁止男性之间的恋爱关系,他也做到了。 罗修猜想,搞不好他的男朋友的后颈脖处,天生生长着一块反骨。 此时,罗修站在门边,瞪着男人的一举一动没说话。 他看着男人将那本书随手搁置在办公桌上,而后从桌边站了起来,他绕过了办公桌,径直来到此时靠在门边陷入沉默的黑发年轻人身边,男人伸出手勾住他的下巴轻轻往上抬了抬,让那双黑色的瞳眸可以对视上自己的,顿了顿,微笑着问:“你看上去好像很累的模样。” 罗修推开了对方微微弯曲勾在自己下巴的手指,皱皱眉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我猜你可能会过来。”乌兹罗克笑道,“所以在这里等你——不过如果你再晚上半个钟头,可能就只能站在门外对着上锁的房门干瞪眼了。” 乌兹罗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黑发年轻人身后去摸索着将门锁好,又领着他理所当然地往卧室的方向走,一路上罗修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今晚自己是来干嘛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又将话题跳回了原来的轨道,用听上去很严肃的声音书:“你说得没错,今晚我确实很累,我遇见了一些事——” 这时候乌兹罗克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 对于里面发生了什么的黑发年轻人还低着头继续嘟囔着抱怨:“我生活总是处处充满了惊喜,在我决定放弃追求一些事情的真相事,二十多年不见踪影的它忽然就犯贱地自己凑到了我的面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 罗修抬起了头。 在看见床头放着的那玩意的时候,他忽然话语一顿。 三秒后。 罗修听见自己完全破功的声音响起:“……那是什么鬼!!” “兔子。”乌兹罗克淡定地说,“或者我儿子,随便你怎么定义。” “你把那东西放在床头做什么!臭不臭!恶心不恶心!”罗修抓狂道,一边转身就想撤退,却在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时,便被身边的男人一把揽住腰,举了起来,黑发年轻人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放老子下来!” “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毛茸茸的生物。” “我不讨厌毛茸茸的生物——喔!” 罗修话语一落,便被男人重重地压上了床,那小山似的壮硕身体随后压下来,差点将他胃里的晚餐都挤压出来! 罗修干瞪眼,却在这时,对方那微微显得有些粗糙却足够温暖的大拇指指腹从他的面颊上刮搔而过,他身体猛地僵硬了下感觉到一股热气喷洒在他的耳垂之上,随后,男人那好听的、极具魅惑力的嗓音在他身边响起—— “也对,你自己就是毛茸茸的,怎么可能会讨厌。” “……”罗修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下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踹飞暴揍一顿的冲动,“但是我讨厌兔子。” “为什么?”乌兹罗克拧过自己的脑袋,用高挺的鼻尖去刮黑发年轻人的面颊,并伴随着深深的、亲昵的深呼吸,一边用那含着笑意的声音说,“兔子毛茸茸的,多可爱。” 罗修被他这一动作弄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兔毛过敏——手往哪摸?” “你说你累,我给你捏捏。”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索性将强壮的手臂横入身下黑发年轻人的背部与床单之间,将他整个人抱在自己怀中,同时死死地压在床上,罗修挣扎了一会儿,没挣脱开,而男人却只是由着他扑腾,等他扑腾够了,这才微微俯下身,凑近他,盯着看。 罗修被盯得浑身发毛:“看什么?” 乌兹罗克抬起上半身。 罗修闭上了嘴,不敢说话了。 良久,压在他身上男人忽然伸出手,压在他的胸口就像是在制服什么不老实的小动物,而后漠然道:“给你一些心灵与肉体上的安慰吧?” 罗修:“…………那是什么鬼?” 乌兹罗克:“做爱?滚床单?灵与肉的结合?生命的大和谐?随便你怎么说。” 第113章 罗修瞪着此时压在自己上方的男人,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而对方似也被他这副沉默的模样唬住,逐渐收敛起了脸上玩笑的模样,稍稍压低身子凑近了他,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声道:“真的很累?……那算了吧。” 说完,还不等罗修做出反应,男人居然真的就这样老老实实从他身上挪开,往旁边一滚,肩并肩地与他躺在宽大的床上,一同瞪着天花板发起了愣——相比起黑暗公爵的不容拒绝,塔罗兵的连哄带骗,眼前的主教大人表现得如此体贴让罗修一时间陷入片刻怔愣。 随即,居然排山倒海地有一股愧疚的心情涌上心头。 无论梦境与现实究竟是什么关系,在那场坑长的梦境中,他曾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与两个男人都发生了这样那样的关系,然而等到回到现实,当他来到他真正的恋人面前时,却装起了贞烈小处男——这特么不是装逼是什么? 想到这儿,罗修不禁觉得一阵蛋疼,连自己都略为看不上自己。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跟乌兹罗克柏拉图一辈子,别说乌兹罗克憋不憋得慌,同为男人,他自己想一想都觉得十分憋闷……于是一番自我纠结与思想斗争之后,黑发年轻人终是一咬牙,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男人那结实的小腹,假装淡定道:“我还没说不同意,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拍完想将手拿开,却无意间发现那手感不错,于是又无心之间多蹭了俩蹭——而事实上,这会儿男人也在考虑着和黑发年轻人一样的问题,他也在琢磨着这家伙和塔罗兵可以和黑暗公爵也可以为什么唯独和这个身份就不行,明明这个身份做那些事更加来的理直气壮一些,难道天生抖M没得救?…… 还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这样的话老子的绿帽子岂不是戴的太快了点?男人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然后猛地醒悟过来做出“戴绿帽”那些事的也是他自己,哪里有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这种说法? 正郁闷地琢磨这事儿,突然小腹上被身边的人伸手过来又拍又摸,冷不丁便被摸出一串无名火,从脑子一直烧到胸腔,火势顺着胸腔蔓延到小腹,最后一路如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他双腿之间烧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这会儿男人可以说是脱了裤子就能提枪上阵。 然而又偏不愿意露出那副猴急的丑陋模样。 见身边的人亲自点头同意,心中爽翻了天,却还是面瘫着那张脸,不急不慢地坐起来,让自己投下的阴影将躺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完全笼罩起来,伸出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做出严肃的模样问:“你之前分明就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现在怎么又同意了?” 罗修:“这种问题……” “当然是要问的,”乌兹罗克不急不慢地打断他,“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在黑发年轻人沉默之间,嘴巴上说着“不交代清楚今晚谁也别想舒坦”这样的话,实际上男人手上动作却快得很,仿佛生怕床上那人被逼急了跳起来夺窗而逃似的,他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拖进自己怀中拢紧,固定好了,又不急不慢地催促一声“说啊”,语落之后,十分顺其自然地,那只大手便从怀中人身上唱经袍搭配的短裤那宽松的下摆处摸了进去。 那温暖干燥的手掌心从黑发年轻人的大腿内侧嫩肉上蹭过时,带起后者一阵难以抑制的颤栗。 他低低地沉吟了一声,低下头,随即面颊发热地发现隔着白色的布料,对方的大手所在位置清清楚楚,每一个动作都让那薄薄的唱经袍布料一拱一拱的,偶尔还能看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形轮廓…… 罗修想要伸手去抓住那在他裤子中不断胡乱移动的手,却在这时,对方冷不丁地一把抓住了他前一秒还安静蛰伏于双腿之间的器官,罗修惊叫一声,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紧紧贴着自己的男人轻笑一声,凑到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缓,仿佛带着嗓音深处的震动,却让人听得一阵心脏狂跳。 这么久了,罗修对他这样说话时候发出的声音依旧毫无抵抗力。 他皱起眉,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境吗?梦境里的怪物和奇形怪状的人,渡渡鸟,毛毛虫,松鼠先生,黑暗公爵和塔罗兵……” “……”男人手上动作一顿,似乎没想到怀中的人居然这么诚实,随便问一句就准备坦白从宽了……嗯,看来哪怕是在地狱那些没个正经一肚子坏水的恶魔们的包围下,有些人还是能保持住那些个讨人喜欢的性子啊?……而此时,似乎是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此时坐在他怀中的人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被那双黑亮的瞳眸注视着乌兹罗克微微一愣,这才点点头,不急不慢道,“记得的——不过,这和我之前提出的问题能有什么关系?” 罗修将目光固定在房间一角,而后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十分冷静说:“在梦境里,我不小心和塔罗兵和黑暗公爵做了。” “……”身后传来预料之后片刻的停顿,而后,男人声音再次响起,“什么?” 罗修轻吐一口气,将真相说出来后,忽然觉得轻松许多,他将手覆盖在腰间那拥有麦色皮肤的强壮手臂之上,稍稍压了压,让自己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手掌心紧紧地贴住对方的皮肤——就好像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让他安心似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黑发年轻人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抱歉。” 又是一阵沉默。 这情景看上去是男人正在消化这信息量。 明明是很短的时间,罗修却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亢长,正当罗修以为对方会将自己直接举起来扔出窗外之时,突然听见,男人依旧是紧紧贴着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 “三个人同时一起么?” “………………” 这什么鬼问题! 黑发年轻人愣了,怎么都没想到身后这位被誉为“从圣经中走出的男人”脑洞能开那么大,正拿捏不稳这会儿是回头过去骂他好还是因为心怀愧疚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他们一个个来的,中间还隔了一天”好……而此时,黑发年轻人却忽然感觉到那原本固定在他腰间的手臂毫无征兆地松开了,心中“突”地一下,猛地落空,他几乎已经做好了此时胸膛紧紧贴着他背部的身后人抽身离去的准备,然而下一秒,他的下巴却被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往上扳了扳—— “虽然理论上来说只是春梦,但是我想了下,好像还是没办法不在意。” 乌兹罗克不急不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与此同时,那两根捏在他手上的手指力度也微微加大,这捏得罗修有些疼,他下意识地微微蹙起眉,却并没有挣脱他。 “现在你告诉我,那两个人上你的时候,你怎么想的?开心?兴奋?害怕?还是对我的愧疚?” 乌兹罗克一边用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懒洋洋地问着,一边反手将黑发年轻人转过身,两人同时翻滚落入柔软的床铺,这时候位置发生了转变——乌兹罗克在上,罗修在下。男人松开了他的下巴,一只手撑在他的脑袋旁边,而另外一只手也从他的裤子里抽了出来,却转而钻入了衣服下摆,来到了他平坦的胸前。 “他们这样摸过你吗?” 稍显得粗糙的大手从黑发年轻人滑腻的皮肤上滑过,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或者他们这样对待你?” 话语间,又捏起他胸前的一边凸起。 在听见身下人一声痛呼后,男人却勾起唇角,放开了他—— “你也在他们的面前发出过这种声音,嗯?” 男人俯下身,飞快地咬了口黑发年轻人此时因为微微扬起脖子而暴露在自己眼底下的那尖细的下巴,下嘴的力道不小,足以在引起黑发年轻人的又一声痛呼之后在他白皙的下颚处留下一小白红色牙印,其中大约是兴奋过度没把握好,一个又深又圆的犬牙印被明显地烙下。 男人低头看着那小小的牙印,微微眯起眼,此时,那双异色的瞳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已经看不清原本的色泽,那便金色的瞳眸浓稠得像是冬日里的蜂蜜,变成了深深的琥珀色,而那色彩还在不断地加深,变成了如同夕阳一般的金火色彩…… 男人伸出舌尖,舔了舔犬牙。 而此时光线黑暗,他又背着光,视线一刻没有从他身上挪开过的黑发年轻人却楞是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男人将黑发年轻人的裤子扯掉,又将他的双腿扛起来,一左一右高高举起分辨扛在自己的肩头,现在,他只需要一低头,就能看见那美好风景就在他的眼前——后者自然想挣扎,然而此时男人却变得不留情面,他“啪”地一巴掌拍在那挣扎着不断在自己眼前晃动的臀部,淡淡道:“别动。” 被揍了这么一巴掌,黑发年轻人忽然安静下来。 男人的手,在他的臀上落下就再也没有挪开。 这会儿,他单手拖着他,略显粗糙的掌心在他的臀上摩挲,一边道:“你说你是’一不小心‘,我问你他们这样那样对你时,你又及时反驳我说你有过挣扎——象征性地挣扎都没有,这让我感觉到疑惑。” “……” “我猜想此时此刻我不愉快的心情已经完美地传达给你。” “……” “感觉到了吗?” “……” “嗯?” “一、一点点吧。”罗修囧着脸说。 话语刚落,他便看见男人笑了,那笑容还真是……跟黑暗公爵有着令人想要犯心脏病的完美相似度。 “接下来别喊痛,我不会停,你自找的。” 男人的话语听上去十分认真而严肃。 事实上,他就是十分认真而严肃的。 因为这会儿,他在难以抑制地吃自己的醋,并且吃得十分认真而严肃。 第114章 当身后被那巨大的玩意撑开进入的时候,罗修差点痛得双眼一黑厥过去。 他低低地发出蚊子哼哼似的痛呼声,一只手在半空中毫无目的地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抓到——正要颇显得失落地垂落下去时,这时候半空中又凭空伸出一只覆着一层薄汗的强壮手臂,相比起黑发年轻人来说大了一小圈的手掌摊开,稳稳地将对方的手接住,而后反手抓在自己的手心。 手掌被包围起来的那一刹那罗修几乎忘记了痛,他微微一愣,从嗓子深处发出含糊的几声“呼噜”声,听上去就像是可笑的小狗咆哮,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他想要表达某种情绪又表达不出来的矛盾之下才发出的奇怪声音。 换而言之,完全不由他控制。 相比起与塔罗兵做的那次……呃,那次虽然火热,但是因为他整个人完全处于不清醒状态,所以事后他只剩下“当时很激动”这样单一的印象,至于怎么激动,是不是像现在这样心脏呯呯跳动,浑身发热,大脑思考无能,那便不得而知了。 至于与黑暗公爵在一起做的那两次……一次半推半就从“强奸”变“合奸”,另外一次纯属崩溃之中的发泄………………简直往事不堪回首。 眼下,当乌兹罗克操弄着他那火热的玩意动作缓慢地摇晃折磨灼烧着他的内部时,疼痛过去之后罗修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丝难以忍耐的瘙痒,他微微颤抖着,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对方什么时候狠狠撞入一捅到底,然而……他左等右等,等得前面高高翘起流下悲伤的眼泪,对方却还是没有他预想中的那样生猛举动…… 于是黑发年轻人的思想变得飘忽起来,当他迷迷糊糊地想到“不过他们的东西怎么感觉尺寸那么整齐划一”这个问题时,猛地一惊,清楚过来自己做了点什么鸟事:他居然在拿他的男人跟其他的野男人在做比较,比大小,比态度…… 这真是太糟糕了。 如果乌兹罗克想要抓他去浸猪笼,他会十分配合地自己钻进去然后自己给自己盖上盖子的。 “……妈的。” “你说什么?” 乌兹罗克微微将他抱起一些,将枕头塞到他的腰后,让他的上半身与自己贴合——而罗修此时就像是被强行折叠了起来,他睁开眼,除了能轻而易举地看见男人完美的下颚弧线之外,还能看见自己近在咫尺的膝盖…… 此时此刻他的鼻息之间尽数都是男人身上的气味,松子酒,阳光,古龙水或者别的什么气息混合在一起,非常好闻,他嗅了嗅鼻子,感受着此时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逐渐将自己撑开,缓缓推入,让他们越来越近地融为一体…… 整个动作过程中男人是小心翼翼的。 这让罗修那愧疚感更加翻江倒海得搅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以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微微提到自己的腰,主动地将男人的东西更深地含入身体里,当对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懒洋洋的闷哼呻吟时,黑发年轻人却并没有停下自己的主动,这会儿,他凑上了前,准确地在一片混乱的气息之中寻找到了男人薄唇,张嘴,一口咬住。 大概是因为这会儿他的双腿还在男人肩膀上的缘故,所以他必须要保持着伸着脖子、吸气提肛、收紧小腹、绷直腰杆等一系列动作才能做到这个短暂的主动索吻的动作——原本他只是想一击脱离,却不想到正当他放松了腰间肌肉准备撤离时,一只大掌及时压住了他的后脑勺,比想象中更加热烈的吻随即落下,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几乎忘记了应该怎么正常呼吸…… 此时他整个人折叠着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这个动作让他的身体重心几乎都放下了下半身。 他只能绷紧脚尖随时警惕,倘若有一丝丝地放松,地心引力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做出主动“吞咽”的动作,将那原本已经整个儿进入,此时正深深地埋在他身体中的东西吃得更进去…… 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努力想要贴近男人,就像是忽然患上了肌肤饥渴症,晚期,无法医治。 “你身上好多汗,大冬天的,有那么热?”在断断续续的亲吻中,黑发年轻人用气息不稳的声音说,他的手始终紧紧地与男人的一边手紧紧相扣,双方都在用力,仿佛试图要将彼此的手捏碎在手指之间…… 此时黑发年轻人已经浑身剥光得如同新出生的婴儿般彻底。 “不知道,”男人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近在咫尺地响起,“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去浴室继续做?” “不用了,”罗修他伸出舌尖,凑上前舔了舔男人唇角边不知道属于谁的唾液,又吸了吸鼻子,意犹未尽地说,“挺好的,就喜欢你身上的臭汗味。” 男人微微挑起眉,捏着黑发年轻人的下巴将他在贴着自己的颈脖之间一阵乱嗅的脸推开了些,与那双黑色瞳眸对视上,他微微眯起眼:“臭?” 黑发年轻人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的大白牙:“香。” 男人满意地放开他,在其唇上落下一吻,赞扬道:“变态。” 此时,赖在他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发出不住“嗤嗤”的笑声,他的胸膛震动,带着此时紧紧贴着他的另一具胸膛仿佛也震动起来,他微微抬高腰方便对方开始进入,感受着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整个卧室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床头被撞击时发出的“呯呯”声响。 罗修死死地抱着乌兹罗克。 就仿佛此时跟他在一起的男人是他最后的庇护之地。 什么梦境,什么艾丽嘉,什么过去或者未来,仿佛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就像是很久之前,因为企图逃避噩梦他连续几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最后却发现自己呆在这个男人身边可以获得一场难得的安眠时的感觉一样,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而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这辈子从未有过像是现在这样投入地做一件事,心无杂念,只是与他在一起,期待和他在一起,渴望和他在一起。 他接受着男人的撞击,看着在他们的身后床边的那面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和苍白的皮肤,像是刚刚从水中被捞起来的水鬼,汗水从额间滑落掉入眼睛,伴随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猛地眨了眨眼,瞬间变得模糊的视线之中,他却猛地一眼似乎在镜中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拥有着跟他一样的脸,苍白、纤瘦的轮廓;短短的,一旦汗湿便会湿漉漉地贴在额间的柔软黑发。 但是那个人的眼睛却显得和他并不相同,事实上,他看上去更像是和乌兹罗克有什么亲密的血缘关系,他拥有一双异色瞳眸,一边深红如血,另一边犹如深海黑色珍珠。 他的额头上长着尖尖的角,不大,看上去却异常尖锐锋利,三角形如同蛇头一般。 如同鳞片一般的暗青色纹路自颈部开始布满了他全身上下。 “……” 罗修眨了眨眼。 他看见镜中那与乌兹罗克交缠在一起的陌生人如同他一般细细亲吻男人结实的、因为微汗而闪烁着古铜色光芒的肩膀,当他抬起头看镜子里时,那个人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如出一辙,相当挑衅。 然而不同的是,在他们对视之间,镜中相互交缠的两人身后,有葡萄蔓藤在生根发芽,先是单一的一根翠绿藤蔓缓缓升起,而后它抽出新芽,绿色舒展,当枝繁叶茂,它开出了巨大的白色花朵,那犹如碗口大的花花瓣重重叠叠,一朵借着一朵几乎将整个镜面塞满…… 它当然不是普通的葡萄藤会开出的花。 它是—— “爱丽丝……” 黑发年轻人怔愣之间,花的名字已经脱口而出…… 而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一般,在被唤出名字的一瞬间,镜中那些巨大的花朵迅速凋零,雪白的花瓣飘落在镜中的男人与他满肩满身,随着男人每一次撞击从他们的肩头滑落,隐约之间,哪怕是在镜外,罗修仿佛在鼻子之间猛地嗅到了一丝几乎令他捕捉不住的淡淡花香…… 那是只在他记忆之中,只应该属于梦境之中的、被命名为“爱丽丝”的野花气息。 镜中,当花凋零尽,露出掩藏在花瓣后的一串串紫色的果实,颗颗饱满的葡萄大串大串地、沉甸甸地挂在枝头,茂盛的藤蔓还在继续伸展,逐渐长满整个镜面,将死死交缠在一起进行着激烈运动的两人包围在中间。 罗修抬起手,那个陌生人也抬起手。 罗修拦住乌兹罗克的脖子,那个陌生人也伸出手,轻轻地揽住了镜中乌兹罗克的脖子。 罗修怔愣。 镜中那人却微笑了起来,那只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就如同一条强壮的巨蟒,与葡萄藤下死死缠绕着男人。 这就是罗修在镜中所看见的……他自己。 第115章 活见鬼了。 罗修面无表情地心想。 他稍稍提高腰肢,将自己从男人的身上抽离,听着抱着自己的人发出一声不满的闷哼,他伸出手,拍拍他的肩,低下头对那个背对着镜子什么也看不见的男人说:“你猜我在镜子里看见什么了?” “什么?”乌兹罗克微微抬起头,显得有些迷茫地看着此时跪在自己双腿之间的黑发年轻人,片刻之后,他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并不习惯于抬起头去看别人这样的姿势,于是他顺手将黑发年轻人拽入自己的怀中,与此同时,他转过身瞥了一眼镜子,“……你在镜子里看见什么了?” “一个像是我,我又觉得不是我的人在和你做爱。” “……哦,”乌兹罗克淡定地点点头,又伸出手细心将黑发年轻人因为汗液黏在额间的黑发拨开一些,微笑着问,“舒服吗?” 罗修被这么冷不丁地问了句,一下子大脑没转过弯来,眨眨眼下意识地反问:“你说什么?” 大概是此时此刻的黑发年轻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过于茫然了些,于是乌兹罗克又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边自己的问题:“和我在一起,做那样的事,舒服么?” 罗修张张口,发现这个问题有点不好回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对眼前的男人已经多少有些了解,大多数情况下他是很好说话的,但是偶尔的,他也会做出相当荒唐的举动并且还理所当然地一边做着这种荒唐举动一边高举“为你好”的牌子…… 所以如果这会儿罗修说舒服,搞不好乌兹罗克会抓住机会,天天让他“舒服”。 但是如果说不舒服……首先,撒谎是不对的;其次,面对着这么一张脸,想要将否定的答案说出口那还真是相当艰难……呃,谁试谁知道。 于是在等着乌兹罗克那张过于英俊的脸瞪了一会儿后,罗修选择果断跳过这个话题,坚持要成为现在这场对话的引导者而不是被带着满世界跑——于是他伸出手捏着乌兹罗克的脸往旁边拉了拉,满意地看着那张英俊的脸被自己拉得变形,凤眼变得更加凤眼,并抢先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被攻击的男人说:“我在和你说镜子的事,你不回答就算了,还自己神展开个话题算怎么回事?” 脸被掐住的时候,乌兹罗克陷入片刻怔愣。 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被掐的有点疼。 ……凡人肉体真的是会疼的。 男人猜想这会儿他的脸肯定留下了几个红色的手指印——如果他决定带着这些个手指印走出门,那他就可以上明天的《地狱晚报》头条……毕竟打从他拥有记忆开始,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天国副君,看谁从来都是低着头看的,所以理所当然的,在被他归入“自然常识”的那部分中,当然也包括这么一条:放眼天堂、地狱,无论多少年前或者多少年都,没有人敢动他这张……如花似玉的脸。 上一个敢将魔法对着他脸轰的人已经被他废得连残渣都不剩了。 乌兹罗克显得有些茫然地想,大约是在他归纳自己的“自然常识”项目时,并没有将“人间”这么一个空间纳入考虑范围之内,所以现在出现了计划外的情况,男人一时间有些反映不过来应该怎么样应对,只不过有一点他是很确定的:现在被黑发年轻人这么掐一下,他发现自己意外的并不是非常生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在人间呆得太久以至于人类之间这种喜欢动手动脚的恶习传染了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默默地允许了他的行为。 甚至是近乎于放纵地让对方掐着他的脸玩耍了一会儿,这才抬起手捏着对方那脆弱得他动动小指头大概就可以折断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而后,那人听见自己用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好脾气语气安抚道:“我就是在回答你的问题,你之前在说镜子,对不对?” 罗修默默地点点头。 “嗯,那就对了,我说的也是这个,你暴躁什么?” 乌兹罗克觉得,这会儿哪怕他要进入天堂,恐怕也是没有人胆敢拦住他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当然,可能这也与刚刚吃饱喝足的男人都会很好说话有点关系。 不过世界上还是有意外的。 有些人哪怕吃饱喝足了,本性难移,依旧很暴躁。 比如这会儿正坐在他双腿之间的黑发年轻人就是典型的代表,这会儿他的眉毛高高扬起,语调显得有些危险地提高道:“我说我在镜子里看见奇怪的东西了,你问我做得舒服么……这里面的逻辑关系你给我整理整理?” “哦,”男人点点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凑近在上面飞快地落下一吻,与此同时压低声音显得有些含糊地说,“我只是想说,你是不是做得太投入,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 在乌兹罗克的预想中——这个时候——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之下,黑发年轻人应该温顺地点点头然后主动凑过来说一些夸奖他“很能干”之类的话,如果气氛更加好一些,他们可能会顺理成章再来一次—— 可惜丰满的理想之后,迎来的肯定是骨感的现实。 听了乌兹罗克的话,罗修无声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在发现男人并没有准备说出“我开玩笑的”这样挽救的台词后,他果断转身,抽过一个枕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而后恶狠狠地一把抢过被子裹在身上,迈着愤怒的步伐冲向浴室, 浴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发出“呯”地一声震天响动,连带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一天晚上,尊贵的魔王陛下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遭到了两次攻击。 第二天,当他以探究的态度将这件事告诉大摇大摆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的红毛听后,他又遭到了来自下属的无情嘲笑。 “你对自己的技术太自信了,陛下。”玛门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草,烟雾缭绕之间他微微眯起眼,声音含糊地说。 “这不是自信的问题,”坐在办公室后的男人食指相碰架起放置于胸前,在说话的时候,他腰杆挺直,目光深邃,这让他看上去相当认真严肃,“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想要上我的床的人现在还是能从万魔殿一直排到原动天。” “……”玛门叼着烟草屁股,看上去很想反驳男人,但是捉摸了老半天他也愣是没找到一个反驳的入手点,于是在思来想去之后,他说,“再另外一个雄性生物面前炫耀自己的技术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 男人转过头来,认真地问:“现在你觉得被冒犯了吗?” 玛门莫名其妙,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没有。” 男人露出个恍然的表情,然后点点头。 红毛盯着男人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那令人窒息的沉寂持续了整整五秒,他这才将唇边叼着的烟草挪开,露出个头疼的表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妈当然是雄性生物,我的意思是,我老爸是在下面服从的那一个,你应该多顾虑一点他的感受,除非你让他上回来上到屁股开花,否则最好不要随便炫耀自己的技术。” “注意你的用词。” “……我们不是在商讨问题么?” “是,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不注意用词,”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执着地说着,只不过当玛门警惕地抬起头瞅向他时,却意外地发现男人看上去倒并不是想要责任谁,相反的,他看上是一个正在思考问题的模样,此时此刻他只是将自己的目光固定在了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顿了顿,这才显得有些飘忽地继续道,“但是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你以前没跟别的男人做过啊?” “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两次吧。” “事后也有炫耀?……虽然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太可能会把枕头砸到你脸上。” “做完就走了,怎么可能还留下来跟他们说话,你以为我很闲?” “……” 坐在沙发上的红毛青年沉默,忍着地抽着他烟,一边面无表情地心想:这种要跟别人讨教又欠揍的语气,如果不是因为你是路西法老子的胆子又不够肥,你他娘早被老子坑得找不着北了。 玛门不说话,这让男人的办公室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这会儿,男人坐在桌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只是微微蹙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红毛青年却相比之下显得懒散许多,他放松地靠在那巨大柔软的沙发上,一只手捏着烟屁股,另外一只手有一下每一下地拨撩着自己挂在腰间那小小的纯度很高的贵重金属手工打造的算盘。 他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将自己的话说出来,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却冷不丁地听见从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那边飘来一句:“想说什么,就说。” 玛门一惊,一截烟灰掉到了手指上,他也顾不得烫,只是微微瞪大眼:“……你用读心术?” 男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都写脸上了。” 玛门将手中的烟屁股弹进手边的精致烟灰缸中,满脸警惕:“……我早就已经过了受监护的年龄,你要是随便再对我使用读心术,我搞不好会去秘书官那里告你喔。” “法律都是我定的,你拿什么告我?”男人不以为然道,“想说什么快说,不说就滚。” “……我想说啊,”玛门拖长了语调,一边说着一边在沙发上动了动自己的屁股,试图以此来释放自己的不安,他舔了舔掩饰在唇瓣下的犬牙,有些紧张了看了男人一眼,最后咬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我想说的是,陛下,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意得太多?” 男人皱起眉:“什么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好像变得有点束手束脚的,先是在地下室阻止我把老爸带回地狱,就差一步耶,然后,又在皇宫里故意隔着门说话透露给他听,让他主动脱离梦境回到现实,本来,我们都准备可以直接在梦境中把他带走了的。”玛门说,“……结果你一直在很矛盾地在自我充当搅屎——嗯,自我妨碍,后来又产生了等我老爸的人类躯体自然死亡再回收他这种荒唐想法……” “我只是不想他醒过来以后再生我的气。” “……问题是,他又不一定记得自己在人间的事情,作为人类和作为魔族的记忆搞不好是被完全分开的,要清除这些记忆好像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玛门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张视死如归脸道:“陛下,你这样认真准备和一个人类谈情说爱的模样有点吓人。” “……”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动作微微一僵。 他转过头,用古怪的眼神瞥了红毛一眼。 再开口说话时,那语气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确定:“我们都知道他们是一个人。” “在恢复记忆以前,对于罗修来说,大概不是这样的,他现在只是觉得他是一个普通人类,而你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红衣主教,你们在进行恋爱关系,就这么简单而已。”玛门站了起来,他收起来了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难得严肃正经地说,“陛下,你知道第五狱的情况,也知道罗修的情况,但是还是不愿意快刀斩乱麻把事情解决……” 玛门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他看见了此时他的老板脸上的表情。 通常如果不出意外,那大概象征着“你可以立刻闭嘴了”这样的意思。 红发青年盯着他的老板,片刻后,他微微欠身,准备识相退场。 却在他的手碰到门把的同一时间,他听见他的老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是玛门无比熟悉的那种近乎于冷漠的语气。 “你想太多了,如果剥离萨麦尔的原因,我永远不可能对一个人类起任何兴趣,我以为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最讨厌人类这种生物。。” 语气之中甚至含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 玛门失语半晌。 他将面前的门拉开一条缝,然后犹如游鱼一般滑出。 他呯地一下关上门。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不知道打哪儿吹来了一阵穿堂风,红发青年嗅了嗅鼻子,觉得自己闻到了什么味道,但是这仿佛是错觉一般很快地被他忽略过去,他被紧接着又吹来的一阵凉风冻得微微哆嗦了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想要直接离开,却在迈出一步之前,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步子。 他转过身,怔愣地盯着这扇华丽厚重的大门上的浮雕看了许久,片刻后,,他压低了音量,用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声音,对着这扇紧紧闭合的门道—— “但愿诚如您之所言,我尊敬的陛下。” 第116章 连续几日,浮屠罗门上空永远笼罩着一沉厚厚的乌云,就好像现实世界也被罗修的梦境之中那永远迎不来春天的仙境传染上了什么怪病,眼瞧着似乎要暖和下来的天气又被打回原形,乌压压的天空总是不分时候地飘下起鹅毛大雪,下了一会儿又毫无征兆地停下…… 人们不得不将已经洗干净准备放入柜子深处来年再拿出来用的厚袜子以及被窝重新抱出来裹在身上,已经连续几日没看见往浮屠罗门里拉柴的马车哒哒的马蹄声也重新在院子门前响起…… 气象台争对这样的奇怪现象作出解释,说是德国被一股名字不太好记的寒流入侵,因此整个国家将会迎来二十年来最严冷的、为期最长时间的严冬,气象节目的最后,温柔的气象员姐姐没忘记提醒人们提前为这漫长的冬季作为心理以及物资上的准备。 寒冷的天气并没有给这个国家的人们带来任何的影响——而事实上,就连气象台本身似乎也并不认为这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如果情况真的很严重,那么这件事反而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就在谁都能收听得到的广播频道里宣布出来。 人们都知道,严冬总有一天会过去,春天迟早都会到来。 因此,他们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惊慌失措。 这就是身为人类的尿性所在——对于他们一早就有把握的事情,他们永远都会显得不急不慢仿佛胜券在握;只有在他们发现自己对事态失去掌控的时候,他们才会表现出除却那些令人讨厌的盲目自信之外的其他情绪,比如迷茫,比如惊慌,比如如同患上了瞬间失语症似的长期沉默。 逃避,这是他们对无法掌控的事态发展做出的下意识选择。 ……这样的人,说的就是罗修。 他拥有所有人类可能会拥有的通病。 ……哦,这里所谓的“人类”,就是乌兹罗克口中的那种,所谓“讨人厌的人类”。 温暖的室内将整个窗户都弄得水雾朦胧的,只有一小块看上去是用手随意擦拭出来的清晰区域,黑发年轻人抱臂靠在这冰冷的窗边,垂眼不动声色地看着窗外。 冰天雪地之中,修女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前院停驻的货运马车跟前,在工人的帮助下,一筐筐的面包、面粉以及蔬菜被从马车上搬运下来,面包在框子里堆积成一座小山,每一块面包都用食用纸袋包装起来,修女们每人一筐,摇摇晃晃地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步前一步地往主建筑后用来储藏食物的仓库缓缓挪动。 那些面包看上去像是刚刚新鲜出炉的模样。 隔着这么远,罗修也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烤面包的香味儿,他知道这当然是他的错觉——黑发年轻人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胃部,发现他之所以产生这样的错觉,只不过是因为冬天热量消耗太快,这会儿他又饿了而已。 ——说起来,饥饿搞不好也是招人讨厌的“人类罪状”上名列前茅的罪名之一。 ……最可恶的是,光是要吃东西也就算了,吃饱了之后,他们还得负责将它们又拉出来——既麻烦也不优雅。 想到这里,靠在窗边的黑发年轻人睫毛轻轻颤抖,而后,他毫无征兆地“噗”地一声轻笑出声,带出的热气将他擦出的这片清晰的视线区域重新模糊,黑发年轻人稍稍直起腰,脸上带着认为什么事情极为荒唐的表情,抽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窗边。 原本被挂至一旁的厚重的窗帘重新落下。 遮住了此时在窗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的、正站在马车前与车夫结账的那个高大挺拔背影。 罗修不急不慢地在爱下棋的老头对面坐下,此时他面前摆着的棋盘看上去像是刚刚才开始,在老头动完了黑棋之后,罗修顺手就捏起一枚白色的棋子,随手在规矩范围内移动,顺利吃掉一颗黑棋。 爱下棋的老头对这突然加入棋局的不速之客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他只是在被吃掉了一枚黑色棋子之后,思考片刻,这才重新拎起自己的棋子,犹豫地决定了下一步,与此同时,他却突然张口,说的是与这盘棋毫无关系的话题—— “要我说,这天气真是冷得够呛。” 黑发年轻人头也不抬地从嗓子深处应了一声。 爱下棋的老头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又继续道:“这么冷的天气,我还以为你会到乌兹罗克大人的卧室里去取暖,但是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又发现每次晚上修女点名查房你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老兄,这是怎么回事?你跟乌兹罗克大人闹别扭了?” “……”仿佛是某个名字终于触动了此时懒洋洋窝在沙发中的黑发年轻人某根敏锐的神经,只见他捏着棋子要往下落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老头,“这种东西你也暗搓搓地观察,身为一个老头,你要不要这么八卦?” “老年人也是有娱乐的,所以你真的跟乌兹罗克大人闹别扭了吗?” “……” 黑发年轻人沉默片刻,几秒后,他仿佛忽然失去了继续下棋的兴趣,将夹在指尖的黑色骑士随手一扔,续而仿佛嘲讽一般勾起唇角,缓缓道—— “我和他有什么别扭好闹的。” “那怎么……” “只不过忽然决定,老死不相往来了而已。” “……” 爱下棋的老头听到这么个惊人的回答,猛地掀起眼皮子瞅向黑发年轻人——然而,他却发现这会儿后者看上去意外的平静,没有怒气冲天,没有满脸疲倦,更加没有比想象中更加精彩的梨花带雨,老头失望地发现,此时坐在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刻薄且淡定的,就仿佛他真的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只是突然毫无预兆地决定要跟乌兹罗克老死不相往来而这其中没有任何其他原因似的。 爱下棋的老头怔愣片刻,随后,他拿起放在手边的那个洋娃娃,摸了摸那个洋娃娃的头,嘟囔着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夫人,我果然老了,突然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年轻人的世界。” 他嘘嘘叨叨了一会儿。 等到他抬起头时,他这才发现,原本坐在他对面沙发里的那个黑发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只有沙发上留下的被坐过的痕迹在默默地说明,刚才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坐在那里,跟他说话。 而此时此刻,罗修已经独自离开温暖的公共休息室,在冰凉的走廊上走出很远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浮屠罗门的建筑中闲晃了一会儿,并在这个过程中认真地思考了一个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在逃避考虑的问题: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像是现在这样漫无目的不自觉地散步“散”到乌兹罗克的办公室门前,没有站在那扇门后全程听完那些个他不应该听到的话,现在,他是不是还被蒙在鼓里,开开心心地维持着他一开始抱有的“全世界只有乌兹罗克是好人”这样……完全不切实际,且荒唐可笑的错误想法。 摆在他面前的只会是两个结果—— 始终不知道真相,那么此时的他虽然可能是愚蠢的,甚至是愚蠢地生活在虚假的假象中,但是毫无疑问,在别人特意建造并小心维护的假象下,他的生活会是安稳甚至幸福的。 与之相对应的,现在的他知道了真相,不再是愚蠢的那一个,然而不幸的是伴随着脱离“愚蠢”行列,他转头便光荣地加入了“伐开心”的队伍。 罗修有些矛盾。 现在他终于相信以前人家说得某句话搞不好真的无比正确:有些事情不要刨根究底,不知道真相,反而才会比较幸福。 此时此刻,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走廊,凄凉地吹着冷风的他其实就是应征这句话最好的、活生生的例子。 曾经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幻想自己拥有爱自己却因为阴阳相隔迫不得已与他分离的父母;他幻想是正义的战士来到疯人院铲除恶魔;他幻想自己遇到了一个从头发完美到脚趾甲的完美男人——那个时候,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前进的动力,在寻找真相的道路上,他毫不犹豫,勇往直前。 而现在,他终于一条路走到黑,一路腥风血雨杀到了追寻真相的道路的尽头。 他兴高采烈地打开那最后的宝箱。 然后他发现他的母亲还活着,只是自己活得挺开心完全不想屌他;他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而是一个拥有着恶魔的名字搞不好真的就是恶魔的人的替身;他以为的那个完美的男人,与那几场醒不来的噩梦之中出现过的最恶劣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而这个他深深的讨厌这又热爱着的男人,喜欢的是他原本作为恶魔的那个身份,叫什么来着?……萨麦尔……至于“罗修”么,就是一讨人嫌的路人—— 原本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只不过他以“罗修”的身份在梦境中跟这个男人做爱,回到现实以后,还他妈从头到尾以为他们是两个人,哪怕是他们长得一样,声音一样,连那玩意的尺寸都惊人的相似,直到知道真相前,他还是傻乎乎地对此没有拥有过半丝怀疑,他甚至因此而心怀愧疚,几乎是半主动地邀请男人又做了一次。 然后整件事似乎就跟他“罗修”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 至于有多少……他也说不准。 可能就是从一个正面镜头都没有的龙套升级成了拥有一俩句台词的路人甲这个程度吧。 ……那还真的是只有半毛钱关系,不能再多。 以上。 这神兽一般的狗血过时剧情,大概够一名泰国导演拍出一部上千集的泰剧。 ………………呃?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 罗修停下前进的脚步,身体有些僵硬地伸手扶住身边冰冷的画框,忽然发现一个这些天他几乎忽略了的另一个隐藏性问题:如果从“尺寸”这个角度思考的话……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长什么样的塔罗兵,搞不好也相当可疑。 呼吸猛地窒息了一下,几经接受各种打击的黑发年轻人又迅速淡定下来,只是面无表情地心想:妈的。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二十几年来的平静生活,好像忽然都被猪拱了似的。 糟心得很。 罗修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从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对于这个剧情他也是业务熟练得很,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看在老子曾经是你儿子的份上,这个时候不要来烦我,艾丽嘉。” 罗修语落。 奇怪的是,他等待了一会儿后,在他身后的人却没有说话。 他奇怪地转过头,这才发现,此时此刻站在他身后的人不是艾丽嘉,而是乌兹罗克——高大的男人站在他不远处开外的地方,肩膀上还有尚未融化的积雪,很显然是他因为什么事情刚刚从城堡外面匆匆回来。 此时男人脸上的表情亦如罗修记忆中的一样温和耐心,只不过这会儿这样的温和耐心在黑发年轻人的眼中成为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面目狰狞。 罗修的唇角抽了抽,很显然这会儿除了转身跳窗,他只剩下了唯一的选择,于是他听见自己用淡定的声音说:“哎哟,乌兹罗克大人,午安啊。” 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那语气里挑衅味道太重。 这样挺不好的。 毕竟干起架来,他完全不是塔罗兵的对手,又因为打不过塔罗兵,所以他当然也打不过和塔罗兵就是一个人的黑暗公爵,于是这等号一路划过去,他果断也打不过乌兹罗克。 啧啧,这个句子听上去像不像是他的生命中曾经充数着各式各样的男人? 实际上他们都是一个人。 就好像从头至尾他罗修一直在被这么多人耍着玩满盘皆输,只不过纵观全局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其实他输,也就是输给这么一个人而已。 ……谁让那年那月那日那疯人院那树下,他先对他一见钟情来着。 纯属活该。 不值得同情。 第117章 乌兹罗克半张脸隐藏在走廊投射的阴影中,罗修看不清楚此时此刻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起来,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乌兹罗克盯着罗修看了一会儿,良久,才淡淡道:“你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罗修勾了勾唇角,掩饰不住那从脚板底往上窜的怒火——看来某些人说的真的没错,他的脾气确实比他想象得更加糟糕……此时此刻他看着面前似乎还挺委屈的男人,换了平日,就差把他放在供台上每日上三炷香拜拜的罗修却觉得这家伙终于走下了神坛,这会儿看他只觉得刺眼得很,于是用冷漠的语气反问:“哪种语气?” 乌兹罗克并没有立刻回答罗修的问题。 因为他听出黑发年轻人语气中山雨欲来的挑衅——男人必须承认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他又真的找到了一点眼前的人类和曾经还是恶魔的他又多了一点的不同:曾经的他确实也是叛逆到让人牙痒痒的,但是至少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算是个乖宝宝。 ……结果在人类里放养了几十年,性子都养野了。 乌兹罗克决定不跟他计较这个。 他聪明地跳过了眼下他们正在谈论的这个再继续下去很可能会变得更加危险的话题。 “你最近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再开口时,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温柔,“是那天晚上我没照顾好你的感受把你弄疼了吗?如果是的话,我道歉,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做了,所以——” 罗修握紧了拳头,之前还勉强勾起的唇角这下子真的完全放平回去,他瞪着乌兹罗克,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怒道:“你确定你很久没做过了?不见得吧?在塔罗兵的卧室里算什么?在黑暗公爵的鸟笼后花园里又算什么?红色皇后的床上呢?浴室里风景也不错吧!” 罗修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脸色有些苍白得可怕。 当他发现当他噼里啪啦机关枪似的说完这些话后却换来了对方的沉默时,他感觉到自己那勉强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的心脏也跟着沉入冰凉的大海。 只见男人沉默片刻。 大约有三十秒的时间之后,罗修浑身发冷地发现,那个总是让他有一种不想靠近的不寒而栗感的黑暗公爵走出了他的梦境,来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是这样,”男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淡淡道,“那天我和玛门在说话的时候,你在外面?” 对方这种“你今天是吃的白菜吗哦不是啊原来是土豆呢”的语气让黑发年轻人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被欺骗被蒙蔽被玩耍的愤怒,他下意识地小小后退了一步,但是在他暴露出自己的情绪之前,他又猛地一把抓住了身边相框边缘稳住了自己的步伐——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指深深地掐入木质画框边缘,指甲缝隙被粗糙的木渣刺入带来的疼痛让他稍稍恢复了一点儿理智。 再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他更想象得加冷静。 “从最开始那只巨大的鸽子将我带入梦境,让我获得武器开始,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那只鸽子不是我,是玛门。”男人叹了口气,说话时听上去倒是依旧温和,“他只是有些想你,就不算太有礼貌的进入了你的梦境,后来的情况有些复杂,他的行为被察觉了,有另外一个力量比玛门更加强大的人也进入了你的梦境,引导了整个梦境的内容,让你获得了武器……” 罗修想了想,在那个梦境中,似乎唯一出现的不和谐点就是…… “你是说艾丽嘉?” “她?”男人微微蹙眉,“她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如果她就是那个胆敢单枪匹马闯入黑棋阵营的白色棋子,只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能立刻察觉。” 虽然对艾丽嘉也没什么好感,但是这会儿听着男人语气之中有一些毫不掩饰的诧异,罗修不得不说他还是感觉有点爽的,意识到一切并不是完全任凭眼前的男人操作,他有了一种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的冲动,顿了顿,他听见自己用充满了嘲讽的声音说:“那还真是不幸,她就是上一个爱丽丝。” “不可能。” “人家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而且联想一下’上一任艾丽斯将遗物交到下一任艾丽斯的手中‘这个规矩,虽然整个过程显得含糊不清充满了插曲,但是我手上所有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都是她给我的。” 男人再一次陷入了瞬间的沉默,几秒后,他轻轻地点点头:“我只是创造这个游戏的人,但是当参与游戏的人员变得越来越复杂的时候,我最初定下的那些游戏规则就开始被破坏,拥有自我思想的游戏角色自己制定出一套新的规则,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我也必须要去自己发现,否则,黑暗公爵这个角色不可能出现在你的梦境中……” 乌兹罗克在说话的过程中,全程都看着罗修的眼睛,对方脸上的表情过于真诚,这让罗修觉得出于利益上来说他应该对他至少展示一个微笑,但是他发现现在要做到这个好像有点困难。 “现在我们已经解决了你的问题,”罗修听见自己嗓音沙哑,“该轮到我了。” “知无不言。” “我是谁?” “曾经天界第四天太阳天(Mahanon)掌管生命树的花匠’艾丽斯‘,后来的魔界七大恶魔之一暴怒者萨麦尔,魔界第五狱被称为’万魔殿花园‘的守护者,随便你怎么定义,总之这都是你。” 罗修顿了顿,发现自己对这样疯子似的言论简直变得麻木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破裂的指甲上渗出的血液抹在画布上,垂下了手,用身上的唱经袍遮住它,续而淡淡地问:“那罗修呢?” “已经死了。”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你还不明白吗?关于’艾丽斯‘的那首歌的最后一句歌词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第五个’艾丽斯‘死在来时的路上——如果你说的第四个’艾丽斯‘是那个叫艾丽嘉的女人的话,那么我猜想是她在生出死婴之后,因为过于悲痛,使用了恶魔的召唤咒……本来她应该失败的,因为恶魔不是她想要召唤就可以召唤成功的,但是我说过,无论是怎么样漏洞百出的咒语,只要其中有一个两个属于你的特定关键词是正确的,你就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有什么人在召唤你,只要你想,就可以回应这个召唤,所以她成功地将你的灵魂从地狱召唤到了人间,进入了她已经死去的儿子的身体里。” “……” 这个信息量有点儿大。 他以为他是罗修,其实罗修早就死了,他拥有罗修从小到大全部的记忆,以罗修的身份长大,听着人们叫这个名字叫了几十年——然而现在却有一个人来告诉他,其实你不是罗修,你只是一个披着罗修皮囊的恶魔。 对的。 这也就可以解释艾丽嘉为什么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狠心了。 大约是在与恶魔做了交易之后,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的儿子压根已经死去,眼前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的只不过是装着恶魔灵魂的尸体而已,这样一想,恐怕就会对他瞬间产生厌恶了吧?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觉得自己还真他妈无辜。 他已经失去了作为恶魔的记忆,只拥有披着罗修的皮囊时的记忆,但是,他唯独拥有的这一段记忆,却反而是不被任何人接受的——无论是想要他恢复恶魔身份的人,还是那些他作为人类的时候,理应围绕在他身边的人。 罗修想了想,又问:“在梦境里,你还提到过纯净圣力。” 乌兹罗克淡淡地笑了笑:“你真的很爱隔着门偷听。” 罗修被男人这么一声嗤笑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很快有反应过来,他有个屁不好意思的,简直理直气壮好么!于是他挺了挺腰杆,缓缓道:“那个又是怎么回事?作为恶魔,为什么我的身体里会有那种东西?” “以前我也没搞明白这个问题,但是刚才你告诉我,艾丽嘉是罗修的母亲,那我就知道答案了。”乌兹罗克说,“艾丽嘉本人恐怕是个很有信仰的女人,在天界,只要他自己愿意,位于高阶的天使随时可以听到人类的祈祷并降临人间,我猜大约是梅塔特隆有一小部分的精神力本身就存在于艾丽嘉这个女人的身上,所以那个纯净圣力是伴随着血缘继承在罗修身上的,跟你没多少关系,不用在意。” 罗修:“……” 居然说得出“跟你没多少关系,不用在意”这种鬼话。 怎么可能不在意!!! 要不要脸啊!!! 他嘲讽地翘了翘唇角:“可是我还是觉得我是罗修,至于你说的那个恶魔,对不起,不是很熟的样子。” “否认自己的存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你希望我承认咯?”罗修说,“忘记人类的身份,愉快地接受自己是个恶魔的事实?” 乌兹罗克闻言,忽然陷入沉默。 这样的沉默仿佛重新将气氛推向了某种绝望的边缘——黑发年轻人也跟着死死地抿住自己的唇,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后悔问出这个一个问题,因为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似乎不想要听到任何形式的答案。 良久。 他还是失望地听见男人那平淡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魔界第五狱不能长时间失去它的支配者,所以,我的答案是:是的。” 罗修只听见自己的胸腔中那“呯呯”跳动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一瞬间,有什么玩意在他的胸腔之中“轰隆”一声炸开。 那灼热的气息燃烧吞噬他胸腔中五脏六腑的每一处—— 燎原怒火。 “那对于你来说,我是什么?一个套着人类皮囊,又并不拥有恶魔记忆的不伦不类的半成品?” “……” “一个只要唤醒了作为恶魔时候的记忆,就可以完全抹杀的存在?” “……” 空荡荡的走廊上,当罗修面对男人那仿佛患上了瞬间失语症死一般的沉寂时,他突然意识到,无论他在追寻什么,现在他想要的答案已经不那么重要,因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站在原地。 微微扬起下颚。 腰杆挺直,肩膀紧绷。 双手自然垂直于身体两侧。 他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高大男人,那张他熟悉的面容忽然变得遥远而陌生,黑发年轻人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感谢回答问题。” …… 当天夜里,罗修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回到了最开始遇见鸽子邦尼的那个地方,到处围绕着烟雾与透过烟雾均匀撒在地面的光芒,有汉白玉雕刻而成的长长的阶梯,有华美的庭院,庭院里摆放着很多座雕刻精致、形象各不相同的天使雕像。 而在这个梦中,罗修站在一个巨大的庭院正中央的某片草坪之上。 罗修发现,这个草坪就是他最开始被邦尼带入仙境的最开始的起点处——因为,他对此时此刻在他头顶上的这颗巨大的树很有印象,曾经罗修以为这一棵枝繁叶茂、枝叶闪闪发亮的树木是一颗苹果树,因为那个时候它的枝头上挂着很多又圆又大的苹果,但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场景,罗修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了。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这棵树是看上去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状态——它被葡萄藤缠绕着,沉甸甸、紫色的果实挂在葡萄藤上,每一个果实之上都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糖霜,看上去诱人可口。 这些葡萄又被大树本体所盛开出的白色花朵掩藏在花瓣下面。 那些花朵各个都有碗口大小,罗修曾经在镜子中看见过它们,就像是昙花一样的花朵盛开得正好,灿烂绽放于枝头之上……当黑发年轻人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去触碰它时,它就像是一些有智慧的生物,轻轻颤抖着从嫩黄的花蕊处抖落一滴露珠沾湿他的指尖,下一秒,那碗口大的花朵仿佛害羞般神奇地合拢,重新成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此时微风吹过,树冠发出沙沙轻响,一阵熟悉的暗香袭来,罗修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地吐出胸口中的浊气,他垂下手,站立在这一棵参天大树之下。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发出什么急切的叫喊声。 他转过身,然后意外地发现是一个身后长着两双翅膀的鸟人正拼命扑簌着翅膀,从天边愁眉苦脸地冲着自己飞过来,他看上去沮丧极了,冲过来就直直地抱住了黑发年轻人的肩膀大哭道:“真是不敢相信,艾丽斯,你居然回来了!感谢万能的耶和华!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走后,无论换过多少花匠,生命树再也没有开过花也再也没有结出任何果实!上一次米迦勒大人的诞辰日原本是想用生命树的花朵做成的花簇作为红地毯两边的点缀的,结果本来应该在那一天到达花期的生命树像是得了失忆症似的一朵花都没有开,米迦勒大人看着光秃秃的红地毯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听说搞得连最上头那位都惊动了……我……你……” 罗修耐心地等他把一大串屁放完,这才面无表情地将抱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的鸟人推开,淡定地说:“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认错人!”鸟人说,“你看,生命树都开花了!” “……我来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开得很热闹了。” “那肯定是因为它们知道你回来了。” 罗修的脸拉了下来:“这只是花而已,不要讲得像是会摇尾巴的狗一样好不——”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个时候,他听见在他们的身后,另外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不,他说的是真的,艾丽斯,生命树从幼苗开始被你灌浇悉心照顾,如今当它成为太阳天的象征标志时,没有人能比你更好地照顾好它,所以,万能的主让我将第四天的花匠带回天界。” 天边,又一个鸟人从天而降。 但是这一次,这个鸟人看上去明显高级很多——首先,他的背上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对翅膀,翅膀具体的模样罗修看的并不是太清楚,它们上面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当它们一同煽动起来的时候,就不会像是一只发疯的鸟在拼命扑簌着翅膀而是能优雅地带起相比之下鸟人本身显得十分纤细修长的躯体。 拥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翅膀的鸟人优雅而缓慢地从天而降。 当他落于罗修面前的时候,罗修发现,他长着一张十分女性化的脸——这张脸罗修还挺熟悉,很多年前,他曾经在相框里看过,那时候还被他当做是母亲的艾丽嘉年轻的时候就长这个模样。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鸟人是男人,并且如果要仔细地研究,会发现他的五官虽然和年轻时候的艾丽嘉十分相似,但是也不完全相同,因为事实上,他的五官要完美得多,那深深的法令纹不见了,并且每一个存在于艾丽嘉五官上的缺点都在他的脸上得到了修正。 ……美图秀秀版的艾丽嘉(……)。 正当罗修愣神之际,只见这拥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翅膀的鸟人将他的手覆盖在心脏的位置,在挂在罗修身上的那个鸟人的倒吸气中,优雅地对着黑发年轻人屈身行礼,而后,他直起腰,看着黑发年轻人微笑着说:“可能是初次见面,那么请允许我做自我介绍,我是梅塔特隆,也是那个一直留在艾丽嘉的身体里,指引你前进的天使。” 第118章 罗修:“…………” 幻想了二十多年是自己老妈的女人忽然变成男人还长了很多很多很多双翅膀从天而降这种事儿吧,恐怕放谁身上只要他是个正常人类他都接受不了,哪怕他拥有一颗金刚钻做的心也不行……所以,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梅塔特隆”的高大男人收敛翅膀站稳,往自己这边迈进一步,罗修面无表情地猛地后退一大步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抵触。 梅塔特隆见黑发年轻人这个反映,稍稍一愣后,也并没有勉强地停下了自己的步伐——你看,天使不愧是天使,无论私底下多么无耻至少他们表面上还是要脸的,这会要是放在黑暗公爵大人身上,别人若是后退,他恐怕只会得寸进尺地靠得更加近一些。 “我能不能拜托你们一件事,”罗修淡淡道,“稍微尊重一下个人隐私,不要随便不打招呼就控制别人的梦境,你们这样搞,会让人觉得你们很没礼貌。” 梅塔特隆的眼睛很漂亮,事实上,大天使就是大天使,他的双眸犹如星光璀璨,比艾丽嘉漂亮一万倍,于是当这双漂亮的眼睛闪烁着歉意的光芒时,他的脸看上去简直充满了诚意——他站在原地,不再试图接近罗修,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在在场的另外一名天使哑口无言的瞪视下,礼貌地说:“对此,我必须再次表达我的歉意,如果这样会让你带来困扰的话……” “不是如果,是当然。”黑发年轻人打断了他,“平常你藏在艾丽嘉的身体里,私底下的时候就浮出水面跟我说话,等到周围有人时,你又从她的身体里抽离,是这样吗?——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我提起艾丽嘉的时候,乌兹罗克一口咬定那个家伙是个普通人;也就可以完美解释,为什么在有很多人的时候,艾丽嘉总是表现得战战兢兢像个胆小鬼,而在我面前,却又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 “……你很聪明。” 果然是这样。 乌兹罗克也真够笨的,找这么久都没找到那个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捣乱者…… “是,为此而差点坐上一次电椅,你说我能不变得聪明点么?”罗修露出了个嘲讽的表情,“我第一次被乌兹罗克扒光了裤子抽打屁股可就是拜你所赐。” “如果这样会让你带来困扰的话,我……” “当然困扰。”罗修听着这句话简直无比厌烦,他皱起眉道,“我真的很困扰,你们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安心过过自己普通的日子,无论是在浮屠罗门还是在外面的世界——我真的不是很想参合你们这些东西,告诉我,你们扑腾来扑腾去,到底是图什么?” 罗修语落,然后他毛骨悚然地看着梅塔特隆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真的有圣光四射的,而后,他听见男人用温和的声音说:“生命树需要你,我的孩子。” 罗修:“……” 就因为一棵树? …… 这么说起来,之前乌兹罗克也说过,他是什么地狱第五层的支配者,而地狱第五层,被称作是地狱中心城市万魔殿的前花园。 …… 好么。 一群人抢破脑袋,闹得鸡飞狗跳,搞得多大阵仗,结果闹了半天,就是彼此的花园里需要一个辛勤的园丁么? 吃饱了撑着? 无聊不无聊! 此时罗修只觉得这场对话已经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他顿了顿,用很礼貌的声音请梅塔特隆离开,让他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罗修说完这句话以后,就转过身重新回到了树下,树枝上垂落下来的大朵白色花朵触碰到他的身体时,总是会轻轻颤抖这抖下透明露水,悄悄合拢成为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这一幕将刚开始抱着罗修大吼大叫的那个天使看得目瞪口呆,他转过头,双眼之中充满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对安静地站在一旁的高大天使说:“梅塔特隆大人,生命树……开始分泌圣露了!” 圣露,是只有在原动天居住的天使才有资格接触到的高级饮料,本身拥有净化的功能,原动天之外再往下的天使想要喝到这种液体往往需要花上很多很多的货币,而讽刺的是,生产出圣露的生命树本身却生长在第四天…… 所以为了保护那些听上去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特权阶级,私下偷喝圣露很早以前就被纳入了某项罪名。没有天使会为了口腹之欲去触犯规矩,他们毕竟不是为了欲望就会去为所欲为的恶魔,如果胆敢触犯某些敏感的条例在档案上留下黑历史,这对他们的升阶加翼没有一点儿好处。 而这还是这名低级天使第一次亲眼见到圣露,所以不怪他有这名激动。 此时此刻,他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朵白色花朵,然而他等了一会儿,却失望地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花就像是普通随处可见的植物,对于他的触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当然,也没有圣露滴下。 哪怕是一滴也没有。 他转过头,眨巴着眼睛,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此时此刻站在树下那个甚至背部没有翅膀的黑发年轻人。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在被用那种目光注视得几乎背都快被烧穿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我不会选择任何一方的。” “人总是会生老病死的,罗修。”梅塔特隆温和地说。 “那也是等我死之后再说的事情,到时候,随便你们怎么样好了,现在我只想要确认作为人类的时候我能够长命百——” 黑发年轻人说到这儿,话头忽然猛地一顿,他狠狠皱起眉,突然想到在梦境之中的花园里,曾经那个男人似乎也跟自己说过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他曾经含糊地告诉过他他正在追寻的正想不一定就是他想要的那个,他还告诉他…… 他希望他长命百岁。 【我希望看见你以人类的模样寿终正寝愉快地度过完你想要的日子——无论你明不明白现在我说的话的含义,但是我希望你记住的是,这就是我的答案。】 啊,是的。 以“我希望”作为开口,以“这就是我的答案”作为结尾。 庄严而认真的表情,就像是在宣读着结婚誓词中的某一个段落——当男人跟他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回想起来,那表情看上去还真有那么一点儿认真的样子。 【你是最后一个艾丽斯,也是最初的那一个。】 【这象征着什么?】 【死亡。】 是的,死亡。 他提醒过他。 已经非常厚道地提醒过他,有一个人,正试图要了他的命。 而那个人是谁呢? 正巧就是在给他提示的这个男人。 “……”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却有点儿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那个男人的算盘永远是打得满满的,他甚至知道在那个情况下,罗修压根不可能停下自己追逐真相的步伐——哪怕是他轻描淡写地出言稍作阻拦,罗修也不会出现任何的动摇…… 而更加恐怖的是,男人不仅料到了这一点,他还料到了另外一点——那就是在罗修知道真相之后,就会像是现在这样大发雷霆,然后突然翻脸不认人地表示后悔…… 对于乌兹罗克来说,他做好了俩手准备。 如果事情发展并不那么顺利,并且到了就像是今天这个糟糕的、眼瞧着就要一刀两断的地步时,他当初那轻描淡写的阻拦又恰巧给自己留了一点后路——你看,现在,如果他跳出来,理直气壮地告诉黑发年轻人,说出“我当初曾经试图阻止过你,你自己不听”这样的话,罗修甚至找不到哪怕一点儿理由来反驳他。 因为男人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而且不仅以一个身份说过不止一次。 所以他显得那么不急不慢。 因为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压根就早在他的预料范围内—— 游戏还没有结束,剧本还在继续,编剧从来没有喊过这出戏到此为止。 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只觉得遍体生寒,他抬起头,透过头顶的这颗苍天大树,忽然发现天界虽然充满了光明,却看不见天空——也对对,因为它本来就是在天空之中存在着,所谓的天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它的本身,也是某种抽象存在的东西。 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忽然,不知道打哪儿吹来一阵风——那风吹得整棵生命树似乎都在不安地沙沙摇晃,紧接着,伴随着那风越来越大,树木的摇晃也变得越来越剧烈,在罗修的身后传来了那个低级天使的惊呼声以及梅塔特隆的声音,然而这个大天使此时此刻在说什么,罗修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他发现周围的光晕在逐渐变得黯淡。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黑暗正在笼罩而来。 此时,只听见“啪”地一声树枝断裂的轻响,罗修猛地抬起头,正巧看见一朵开放得正好的白色花朵从树上垂落,迎着他的脸飘落! 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接住那朵花——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朵花时,周围那狂风呼啸的声音,低级天使的叫喊声,以及梅塔特隆的说话声,一时间全部都消失了——周围又陷入了最开始的安宁气氛,那朵白色的花朵盛开得比在树上更加灿烂,当罗修试图伸出手抓住它时,它却反而张开花瓣,将他的手包裹了起来。 那触感居然是温暖的。 罗修微微一愣。 随即,他猛地睁开眼睛,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 而此时此刻,他睁开眼看见的,是浮屠罗门的管理人那华丽的卧房屋顶而不是他那个在冬天里几乎冰冷得不够近乎人情的单人病房……而他睡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手还保持着伸直想要握住花朵的姿势——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抓在手里的是另外一只手。 那只手戴着白色的、摸上去只感觉材料似乎有些难以形容的皮质手套。 手指修长,掌心宽厚而温暖。 而罗修看见自己,就像是在梦境之中抓住了一根什么不得了的救命稻草似的,以主动的姿态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 罗修机械地转过头,然后他发现自己对视上了一双红色的瞳眸——完全的红色,只有代表着瞳孔的部位是更加深一些的轮廓……是的,此时此刻男人已经不用再继续掩饰自己的身份,于是他肆无忌惮地让自己的双眸恢复正原本的颜色。 “……”罗修顿了顿,开口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可怕,他看着此时斜靠在他的枕头边的男人,淡定地说,“你是不是要用这副尊容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作为’罗修‘的’爱人‘的’那一位‘,已经死得干干净净,没影没踪?” “……” 靠在床边的男人显然没想到对方一觉醒来火气就这么大。 他稍稍坐直了身体,一本之前还放在他膝盖上的恶魔学的书籍从他的膝盖上滑落——很显然,在罗修醒来之前,他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书。 他顿了顿,似乎是认真沉思了一会儿,片刻后看着床上的黑发年轻人说:“不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变回乌兹罗克的模样。” “……” 罗修能清楚地感觉到厚厚的羽绒被下,他的胸口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剧烈地起伏了下——这仿佛是牵动了某一处许多未曾动用过的神经,而如今这根神经它拉伤了,导致此时黑发年轻人只感觉到一大片酸疼的感觉从胸口无声蔓延扩散开来。 “不用了。”他听见自己说,“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就好,反正都无所谓。” “你还在生气。” 这是陈述句。 而且听上去并不准备讨教被讨论的当事人的任何意见。 这家伙以前都是这么说话的? 如果是的话,只能说……他能这么安稳地活到现在,真的很能说明他的实力问题。 “我那天还没说完话,你就很生气的走了,”见黑发年轻人老半天没有反应,男人只好又继续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只好直接到你房间把你带出来……结果后半夜我就发现那些人又试图侵入你的梦境并诱惑你背叛我,没有办法,只好先强行把你带出来再——” “什么叫背叛你?注意用词,我从来没有归属过谁。” 罗修说完,他发现男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而后看上去用十分淡定的模样说:“萨麦尔一直是我的属下,劳动契约现在还在万魔殿压着,前后五万年内有效,并不是你失忆了就可以翻天不认人直接毁约的,所以我的用词完全没有问题。” “……” 五万年? 罗修眨了眨眼睛,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一个劳动合同签五万年?! 还是跟这种老板?! 卧槽。 这魔界前花园的园丁同志种花种傻了吧!!! 一定是的!!!!!! 第119章 罗修简直是要被这理直气壮的人气到把眼珠子都翻到后脑勺去了,他翻身从床上面坐起来,低头一看结果却没有在床边看见自己的鞋子,于是转过头去皱着眉问床边斜靠着的男人:“我鞋呢!” “收起来了,”男人将膝盖上的书拿开,放在床头柜上放好后坐起来了一些,“因为我知道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逃跑,让你跑了我还要去把你抓回来,太麻烦了,就把你的鞋子收起来了,要走的话,你就这样打着赤脚出去好了。” 罗修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的是难道魔界是天界开的幼儿园么,然后耶和华派选了整个天界最幼稚的那个人下去率领一群幼儿园小鬼造反! 一阵怒火攻心之后,他反而是冷静了下来,站在华丽厚重的地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道:“外面零下十几度,你让我打着赤脚走回去?” 路西法坐在床头,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会儿怒气冲天对自己发出质问的黑发年轻人,就差在脸上写着:就是这样,有本事你就走。 “……” 罗修冷笑一声,表示他当然有这个本事,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转身伸出手就要去拉面前的门,那门没上锁,他轻易便“咔擦”一声将它拧开,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将门整个儿拉开,下一秒,另外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便突然出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摁着他的手背将刚刚拉开的门重新“呯”地一声关上,与此同时,罗修整个人被人从后面拎起来,摁在门边的墙上—— 在他的背部撞击到冰冷的墙面的同一时间,他听见卧室的门锁发出了被上锁的清脆响声。 而此时,房间中唯二的那个男人,一只手抓在他的肩膀上,另外一只手正揽在他的腰间——对于不用再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的男人来说,锁门这种事甚至用不着他亲自动手,只是比眨眨眼睛或者喝口水更将容易的小事而已。 此时此刻,他凑近了被自己压在墙上的黑发年轻人,揽在他腰间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直到他的鼻尖都快碰到黑发年轻人的鼻尖,他这才停止继续靠近,垂下眼,用他那双红色的瞳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罗修,淡淡道:“外面很冷,你还是人类的身体,这样跑出去,会感冒。” 罗修这会儿双脚离地,整个身子抓不住重心被人悬空顶着贴在墙上,听着面前的男人盯着乌兹罗克的那张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一口一句人类,他只觉得刺耳至极,不假思索便讽刺道:“这不是正好么?这具人类的身体病死以后,身下的那个所谓恶魔的灵魂就乖乖地可以陪你回到地狱去了。” 而这会儿,男人未免也被弄出了一点火气,他皱起眉,不顾怀中人的挣扎将他搂紧,续而薄唇轻启用没什么情绪的语气道:“早知道你这么不讲道理,我也不用跟你浪费那么多时间绕那么多圈子,直接将你强行带回地狱去就好了,反正现在看来,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生气的。” “这种事情你不用跟我商量,”罗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说,“你是不是演戏演上瘾了,你不是乌兹罗克,我们俩毫无瓜葛,我死之后就会忘记人类时候发生的一切以恶魔的身份复活,你那点心思就留着等恶魔复活以后哄他用去吧——” “我不是乌兹罗克,你也不是罗修。”路西法说,“这很公平。” “……” 不得不说。 男人的这一句话快很准地正中红心,狠狠地踩在了罗修内心深处的某个他自己都不像承认的雷点之上。 就像是乌兹罗克说的,他不是罗修,也不认为自己的萨麦尔,现在,他对于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彻彻底底的怀疑——没有人在乎他他是谁,而现在,哪怕是最在乎这个的他自己,也不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黑发年轻人身上忽然变化的气场让男人微微一愣,他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要让眼前的人更加不高兴,但是当他仔细思考了下自己说的话后,又觉得他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当他发现眼前的人产生明显属于人类的变化,瞪着一双充满了血丝的双眼瞪着他仿佛俩人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时,他还是多少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说这些实话。 是的,后悔。 这种事情在骄傲的魔王陛下身上出现的几率少之又少。 上一次他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已经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事情了。 必须承认,现在的他,开始怀念次作为人类的罗修看着他以为是人类的乌兹罗克时的那种眼神,完完全全的信赖,完完全全的归属感,以及完完全全的顺从与依赖,每当他那样看着他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仿佛总是有光,一眼看去,轻而易举便可以看进很深、很深的地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不说。”路西法伸出手,用稍显得有些粗糙的拇指指腹摁压了下怀中人类的眼角,就好像是这样他就能将那一圈象征着山雨欲来的红色给驱散掉似的。 罗修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并不怎么死亡地发现,自己压根在对方的眼中什么都看不到。 乌兹罗克消失了。 乌兹罗克不见了。 那个叫乌兹罗克的男人,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他生命中也许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幻影。 …… 【乌兹罗克死了,而罗修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命题,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一道没有最终解法的奇怪命题。 感觉到将自己束缚着顶在墙上的力道稍稍变小,罗修的双脚缓缓落回地面,踩在温暖的地摊上,罗修却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得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抬起手,默默无言地抓住了面前男人的衣领——然而就在对方以为他会做出什么攻击举动的时候,他却忽然又放开了他。 罗修抬起头,对视上那双红色的瞳眸,忽然显得特别冷静地说:“打个商量吧,魔王陛下。” 路西法看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罗修推开他,自顾自地回到床边,坐下,坐稳,语气平静地说:“你可以将属于恶魔萨麦尔的灵魂带走,在此之前,只需要剥离一点点属于人类时候的记忆放在这个身体里……” “没有这种技术。” “撒谎,”罗修不急不慢地打断他,还斜睨他一眼,“那天隔着门,那个红毛明明说这个对于你来说是小菜一碟。” “……” 此时此刻的路西法很有一种想要将玛门的嘴给撕了或者用订书机钉起来让他那张大嘴永远不能说话的冲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发年轻人的动作,站在原地没有动,良久,这才用听不出同意还是否定的语气说:“记忆是没有意识的,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啊?”罗修皱皱眉,下一秒又像是不怎么在意似的松开,“但是我在我的记忆里。” 路西法皱起眉。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带着人类的记忆回到地狱,以恶魔的身份重生,我总会觉得自己的记忆被什么其他的人占据了去一样,这样的感觉很奇怪。”罗修低着头说,“这点要求应该不难吧?我那天听那个红毛说了,好像你那边的情况也很辣手等着要去解决,只是从灵魂之中剥离一点记忆放在这个人类的身体里,你就可以带着你想要带的灵魂回到你的地方去,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黑发年轻人的建议其实相当合理。 将一点记忆从灵魂里剥离出来,就像是玛门说过的那样,这对于魔王路西法来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甚至需要动一动手指,就能带走眼前的人属于灵魂的那一半,到时候虽然他醒来以后还是会相当生气,不过他也不是没见过他生气,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几次之后总是有办法应对的。 不过将属于人类的记忆留在这个人类的躯壳里? 这就相当于将眼前的黑发年轻人留在人间。 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几乎来不及仔细思考原因,路西法几乎是下意识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大概是真的沾染上了什么人类的恶习,他发现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加不容易满足更加厚颜无耻,现在,他看着这个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个叫乌兹罗克的人类的黑发年轻人,就觉得碍眼得很,并且有一种强烈地想要将他抓去洗脑的冲动,洗脑的结果……比如,将“乌兹罗克”这个名字,这个人,从他的脑袋里剔除掉。并且剔除得干干净净。 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可笑。 因为“乌兹罗克”本来就是他本尊——严格地来说,应该算是人格的一部分? 乌兹罗克应该继承了他还是“路西菲尔”的时候行为举止最多的那个人格投影。 至此,路西法终于想明白这些天以来他一直纠结的一个问题—— 似乎人人都在逼着他做出一个决定,是选择要萨麦尔的恶魔灵魂苏醒,人类的意识和肉体同时死去;还是让他属于人类的意识和肉体活在假象之下,直到他寿终正寝,恶魔的灵魂真正苏醒。 原本乌兹罗克几乎要选择了后者。 然而不幸的是,当作为人类的罗修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他再选择后者的意义就完全消失了。哪怕是罗修继续活着,他也是以憎恨他的态度继续活下去,他除了背负一身的骂名,似乎捞不着一点儿好处。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唯一一个选项,那就是不管不顾将萨麦尔的恶魔灵魂唤醒,舍弃他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意识……这些天男人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动手,什么时候动手,但是当此时此刻,问题完全浮出水面堂而皇之地被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忽然明白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从来没有人能逼着路西法做出选择。 他选择厚颜无耻地做出第三个答案选项,比如,萨麦尔的恶魔灵魂他不会放弃,而他作为人类时的所有的一切,他也要顺手一块儿霸占。 男人稍微稍稍站直,他来到黑发年轻人的身边,看着自己投下的阴影将对方笼罩。 然后他郑重其事地做出对他所谓剥离灵魂与记忆的这个提议的答案。 “你的提议不错,不过我拒绝。” 第120章 -罗修:“…………” 什么叫“你的提议不错,不过我拒绝”? 这一个句子逗号之前听上去还是个好消息,逗号之后忽然情况就直转急下变成毁灭性的坏消息这种说话方式你跟谁学的你告诉我?! 日本人吗! 世界上有那么多个国家,你他妈跟着民风朴实的国家学点儿好的行不行?! 瞪着面前脸上写满了“这真是个好决定早该这么决定了”的男人,黑发年轻人一把将他重重推开,转身将手覆盖在那个已经被锁上的门把上,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再试图将它拧开,而是稍微一个使力,伴随着“呯”地一声巨响,他将整个门把手都从门上卸了下来—— 在身后男人瞬间失语的沉默之中,罗修感觉很爽地将那沉重地门把砸在他显得有些错愕的脸上,冰冷沉重的金属物件砸在男人的下巴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印子,随后掉落在他脚边的地上——罗修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赤着脚,猛地拉开房门,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而男人只是站在原地怔愣了几秒,随后反复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抬起戴着手套的那边手,蹭了蹭自己被砸疼的下巴,紧接着几乎是没怎么犹豫,便沉默地跟上了那个急冲冲离开自己房间的背影。 罗修在前面赤着脚“哐哐哐”地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路西法在后面悄然无声地跟,耐心十足,也不问走在前面的人要去哪。 两人不知不觉之间重新又回到了那条挂满了油画的走廊上,这一次,站在走廊之中,罗修却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前所未有的让人觉得遍体生寒,他赤着脚,心情烦躁地踩在软软的地毯上来到走廊尽头的那副油画之下,这一次,他终于能够猜到这幅画被摆在这里究竟象征着什么意思——它象征着最开始,也象征最一切的结束。 油画当中,那条蜿蜒流传的河,便是地狱的冥河,守护在河道末端的七座雕像,就是地狱七君主,其中最中间坐在王位之上的是魔王路西法,而那座坍塌掉的雕像……自然说的就是暴怒者萨麦尔。 罗修早早就看见了这幅画,却从未对它的内容深究,那些在这幅画之后坠入的奇怪的、关于地狱的梦境,其实也压根就不是什么所谓的“梦境”,那是保存在他体内的,关于恶魔萨麦尔的记忆碎片——是的,那些地狱的小恶魔们战战兢兢、恭恭敬敬说着话的人是萨麦尔;与象征着“懒惰”原罪的贝尔芬格交谈并看着他被派遣到人间经历悲惨遭遇的人是萨麦尔;曾经男扮女装闯入路西法的舞会的人是萨麦尔;将脚踩在男人的膝盖上低着头看着他替自己穿上鞋子的人也是萨麦尔…… 他就活在罗修的灵魂当中。 又或者说,罗修只是他暂时苏醒着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并没有回头,他离开了走廊尽头那副最大的画像,来到了另外一幅他从来没怎么注意过的油画之下——现在,他却发现这副描绘着一颗浑身上下仿佛都散发着迷之光的苍天大树的画面十分眼熟……相比起其他关于地狱的画的画面,这幅油画的画面色彩十分灿烂。 当罗修现在这油画之下时。 这幅画也动了起来。 树上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有那种白色的花盛开,当他的手指挪开,那些花又迅速地凋零…… 天界的生命之树。 罗修仰着头,在这副画下站了许久,仿佛陷入了沉思。 最后,他一眼不发地转过身,回到了另外一幅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发生了变化的那幅画下,如今那幅画里已经一片苍凉,只剩下了干涩的河床,肮脏的淤泥以及河床边上的骷髅,像是真正的地狱。 “这幅画是第五狱?”罗修的手指从那油画之上十分逼真的白森森的骷髅上扫过,头也不回地问,“我曾经掌管过的地方?” 他知道他会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而就在此时,站在他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从他的身后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指,显得有些强硬地将他从那副看上去整个画面都十分糟糕的油画跟前拉开,罗修踉跄了下,撞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与此同时,他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从他头顶响起:“这个不用你来操心,第五狱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再过个一百年,它也依旧还是这副模样,人类的寿命很短,就算你以人类的身份继续呆在人间,到老死后再以恶魔的身份回归,也还来得及。” “……”罗修眨了眨眼,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中争夺,他只是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你吃错药了?忽然那么好说话?之前不是还堂而皇之地在拒绝我那个皆大欢喜的提议么?” “谁给你的标准?” “啊?” “谁给你的所谓’皆大欢喜‘的标准?” 路西法低着头,看着去很严肃地看着此时此刻自己怀中的黑发年轻人。 罗修看上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恍惚之间,他已经被男人一把从地上面捞了起来,对方的手臂强劲有力,明明是身高也没有差多少的成年男子体型,他却仿佛如同拎着小鸡仔似的将他拎了起来,几乎快要冻僵的双脚离开冰冷的地面,罗修像个小孩似的被男人抱在怀中,他的屁股就坐在他的手臂上——这个姿势,耻度蛮高的。 罗修挣扎了一会儿。 但是当男人抱着他穿过走廊,在经过一个烛台时那跳动的火光将周围的视野变得稍稍清晰,罗修此时正忙着将自己的屁股从对方的手臂上挪开,却在不经意间,猛地一眼看见,此时跟他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俊脸之上,那双红色的瞳眸变成了他熟悉得心肝脾肺肾都发疼的异色瞳眸。 黑发年轻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愣愣地,听着面前的男人,顶着乌兹罗克的脸,用乌兹罗克的那种温和无奈的声音说—— “我话都没说完,你就发脾气又急匆匆地跑出来,你这种不听人把话说完就随便脑补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我想通了,反正第五狱已经成了那个模样,你早回去晚回去都是一样的,你想做人类,就继续做你的人类好了,我干脆抹掉你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真相的记忆,浮屠罗门还在这里,乌兹罗克也还在这里,你愿意活到八十岁就活到八十岁,愿意活到九十岁就活到九十岁,我陪着你。” “……” 男人的走路速度很快。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回到了他的卧室里。 将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在床上放下,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那掉落在地上的、被强行卸下来的门锁就腾空飞了起来,然后摆准自己的位置,“呯”地一声将自己重重地安回了门上——而男人却是始终没有离开黑发年轻人的跟前。 他微微弯下腰,凑近了他。 “想好了没有?” “……什么?” “我会封印掉你现在知道的这一切,然后,等你以人类的身份寿终正寝后,我再解开封印,到时候你就会想起这些东西,然后再乖乖回到地狱去。” “……” 罗修安静地看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 那双异色的瞳眸在昏暗的卧室光线下显得异常温和——这是他怀念的,他留恋的,他渴望着的——只是这一眼,就可以让他冰冷的四肢变得温暖起来,仿佛血液又开始流动,仿佛找到了坚持人类身份的意义,仿佛…… 乌兹罗克。 恍惚之间,罗修忽然明白过来他坚持留在人间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乌兹罗克。 他舍不得他。 哪怕他只是一个虚无的、并非真正存在的幻影。 但是对于作为人类的罗修来说,他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着的——他不想在乌兹罗克这个人被真实抹杀了之后,乌兹罗克这个人,这个名字,也同时伴随着罗修作为人类的记忆消失,彻底在这个世界上烟消云散,变成了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没有人会去想念的毫无意义的符号。 所以此时此刻,明明知道面前的男人提议压根就是自欺欺人,浪费时间,罗修却还是可耻地心动了—— 他想要乌兹罗克回来。 想到这,他便忽然展颜笑了笑:“好啊,这个提议也蛮不错的——不过一下子抹掉记忆也不好,要不明天开始,我们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过一下那种一切回归平静的生活试一试再做决定好了?……这叫什么?试演?”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用那张属于乌兹罗克的熟悉的脸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他伸出手,揉乱了他的头发,说:“随便你,你开心就好。” 当晚,两人相安无事的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睡觉。 非常神奇,明明前半夜两个人还在争锋相对,其中的一个恨不得弄死另外一个,而另外一个炸着毛高呼“就是不想死“,到了后半夜,他们却忽然重新回归到了热恋情侣的状态,两个枕头一张床,亲亲密密地睡在一起,乖乖地等待第二天太阳升起。 第二天,罗修醒来的时候,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在床边男人已经醒来了,当他睁开眼睛时,正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站在穿衣镜前动作缓慢地往自己身上套红衣主教的那身衣服,罗修愣了愣,第一反应居然是“趁现在用魔镰砍了他的脑袋一了百了”,然而还没等他真的做出这样的动作,站在镜子前的男人已经转过身来。 那双异色的瞳眸之中闪烁着温和体贴的光芒。 他来到傻坐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身边,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今天出太阳了,外面在融雪,天气很冷,记得多穿点。” 罗修:“……” 捂着头在床上愣了很久,满脑子都是“这他妈怎么回事”,等了一会儿等睡得七荤八素的大脑彻底醒过来,罗修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进行所谓的“试演”,是他自己提议的点子,一觉醒来他自己忘记得干干净净,而眼前这个男人,却迅速进入了“奥斯卡影帝”模式开启状态。 现在他是乌兹罗克。 而他是人类罗修。 就是这么一回事。 ……果然是一孕傻三年。 打从在梦境中他生下那一窝兔子开始,他的脑子就没好使过。 罗修反应异常迟钝地“哦”了一声,吭哧吭哧地从床上爬起,赤着脚堂而皇之地借用了红衣主教大人的浴室,走出浴室时,不怎么意外地发现今儿他浑身的装备都放在床上已经准备好了,而亲手做好这一切的男人,此时此刻正懒洋洋地坐在床边,手中捏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来的新鲜嫩草,喂兔子。 罗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咆哮,坐在床边一边看乌兹罗克喂兔子一边穿自己的衣服,他的视线仿佛一根滑溜溜的舌头在他的脸上舔了几个来回——直到坐在床边喂兔子的男人终于受不了转过身来,接过他手中的袜子,拉过他的腿,让他踩在自己的膝盖上亲手替他将袜子穿上,这才抬起头说了句:“看够了没?” 罗修挑了挑眉。 从床上蹦跶到地上,一边穿那厚重的靴子,一边耸耸肩说:“没,看一辈子也不嫌多。” 在他的身后,男人轻笑一声走上前,揽住他的肩头,两人并肩离开房间——走到走廊上时,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走过来,他们不再好继续揽着肩,只不过当他们并肩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总之掩饰在宽大的唱经袍袖子底下,两人的手是相互交握在一起的,就像是圣诞节之前的采购那次乌兹罗克主动握住了罗修的手时,从他掌心传递来的感觉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一路上并没有说话,来到餐厅前,又不约而同地松开彼此的手——男人走向平日里乌兹罗克坐得位置,罗修转弯,走向自己在桌边的位置。 罗修在餐桌边落下时,爱下棋的老头已经在那里坐好了,当黑发年轻人哼着不成调的歌曲伸出手去拿果酱,老头冷不丁地抬起头问了句:“你和乌兹罗克大人和好啦?” “什么?”罗修动作一顿,回过头来,“什么和好?” “前些天你们不是吵架么?相见眼红的。” “……哦,”罗修眨眨眼,脸上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但是很快的,他又换上了笑容道,“没有,我们好好的,并没有吵架。” “不懂你们年轻人。”爱下棋的老头翻了个白眼,继续吃自己的早餐。 罗修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后,嘟囔了一句“我也不懂”,然后将厚厚的果酱涂在手中的土司之上,张大嘴,一口咬掉一半。 早餐过后,修女们组织病人帮忙扫雪。 乌兹罗克从天而降,加入了热火朝天的劳动当中——当然,在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就和病人之中的某个黑发年轻人成功地将“劳动”变成了“约会的另外一种形式”——原本男人需要做的只是手拿撮箕指挥黑发年轻人清扫他们负责的这一块区域,可惜在后者笨手笨脚地将雪归拢到一起,又因为一阵风吹来将雪吹散而皱起眉时,他嘟囔了声“笨得很”,抢过黑发年轻人手中的扫帚,将手中的撮箕塞给他,手脚利索地将雪重新归拢好,然后扫进撮箕,倒到铲雪推车中。 罗修看着男人手脚利落的动作:“看不出你还会干这个。” “浮屠罗门每年都会下雪,”男人掀起眉扫了他一眼,那双异色瞳眸在雪色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明亮,“每年我们都会组织病人扫雪的。” “……” 抱着撮箕的黑发年轻人抬着头,看着身边扫雪的男人,沉默。 直到后者转过头来,挑眉问他:“干什么?” “……你装得挺像的。”罗修真诚地夸奖。 “你又有什么毛病?”男人仿佛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露出瞬间的困惑,将他从地上面拎起来,“撮箕打开!这点也扫进去!” “……” 扫除完毕之后,是午觉时间,依旧是乌兹罗克的卧室里,在乌兹罗克的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睡着同一张床。 窝在男人的怀中,罗修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没有做梦。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睡过像是这样的踏实的觉了。 他真的厌烦了做梦——任何形式上的。 下午醒来。 到公共休息室去和爱下棋的老头下棋,在这期间,那个老头一直在摆弄被称作是他的妻子的洋娃娃,罗修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捏着棋子,在将骑士挪动了一个格子,吃掉了老头的士兵后,他掀了掀眼皮子,漫不经心地问:“我说,老头,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的妻子成为人类,你会不会很高兴啊?” “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都说如果了。” “不高兴。” 罗修一愣:“为什么啊?” “她就是个洋娃娃,我知道的,当我死了以后,她也就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爱下棋的老头抓着一枚黑色棋子,仿佛正在沉思应该将它往哪落下,与此同时,显得漫不经心地说,“而且,我也并不认为,我强行将她从洋娃娃变成别的东西她会觉得开心,毕竟,她作为洋娃娃生活在我的身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我们为什么非要去改变现状呢?” “……你不是爱你的妻子吗?” “在这个世界上,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 “你不想拥抱她?亲吻她?看她冲着你微笑,感受她真的体温?” “我想拥抱她,亲吻她,看着她从我微笑,感受她真的体温——现在,我不能拥抱她,不能亲吻她,看不见她冲着我微笑,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依然爱她,无论她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我的爱是不会变的。” “……” “她是我的爱人,我承认她的存在,她便是真的活生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样就够了。” “有些道理很简单,想想你最初的想法,就不至于陷入泥潭走不出来,自己淹没自己——啊哈,我知道了,这里,将军,我将军了!” 爱下棋的老头兴高采烈地收拾着已经定下结局的棋子,将黑色棋子与白色棋子重新归位,当他发现棋盘上少了一个白色城堡,皱眉抬起头时,却发现此时此刻在他的对面,将这枚棋子捏在手中的黑发年轻人却发起了呆。 而此时,在他们的身后,乌兹罗克大人推门而入。 男人微笑着向着他们走来,站在罗修的身边停下,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而后用那一如往常一般温和的嗓音宣布:“晚餐时间到。” 黑发年轻人一愣,随即,他仿佛刚刚惊醒一般,将手中的白色棋子摆回棋盘上,展颜,笑着说:“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么?下棋忘记时间了。” 乌兹罗克低着头脸上笑容不变地看着他。 两人肩并肩,相视微笑,虽然同为男性,但是看在爱下棋的老头眼里,这却是相当和谐的一幕——令人心生感慨、几乎想要让人嫉妒的模范情侣……而这一瞬间,他将之前黑发年轻人提出的那些古怪的发问暂时跑到了脑后,只当是他忽然心血来潮的产物。 晚餐过后,爱下棋的老头发现黑发年轻人与乌兹罗克大人双双神秘消失——这没什么好稀奇的,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而且看上去,周围也并没有人打算去寻找他们。 而事实上,此时此刻,两个双双失踪的人也确实呆在一起。 他们从踏入乌兹罗克的卧室的那一刻,由男人主动将黑发年轻人摁在门上并主动索吻开始,就一直没有分开过……尽管背部被撞得十分疼痛,但是黑发年轻人却并没有出声抱怨,他仰着头,接受着此时将他禁困与自己的胸膛与门板之间的男人的索吻,他们唇舌交替,让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充满整个房间,让来不及吞咽下的唾液顺着唇角溢出,低落,弄湿自己的领子—— 罗修闭着眼,抱着眼前的男人。 他拥有他熟悉的特殊香味,松子酒,古龙水,古老的纸张陈旧的气息……等等一系列味道混合在一起的,令人感觉到安心的气息。 在接吻当中,罗修感觉到自己被人腾空抱了起来,那强而有力的手臂让他微微一愣,垂下的黑色瞳眸稍稍恢复一些清明,他抬起眼,想让对方放他下来这样抱来抱去会很重,然而却在抬起眼的第一瞬间,对视上了一双红色的瞳眸。 彻彻底底的血红。 在房间燃烧着的壁炉跳跃的火光之中,这双红色的瞳眸深邃异常,仿佛一眼望不到底。 罗修抬着头,一瞬也不瞬地,用麻木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么,现在,你想好了没有?”对方语气温和地询问。 不知道为何,对方的声音明明听上去温和得就像是记忆中一模一样,罗修却忽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颤,没来由地想起了爱下棋的老头的那些话—— 【她就是个洋娃娃,我知道的,当我死了以后,她也就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作为洋娃娃生活在我的身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我们为什么非要去改变现状呢?】 【我不能拥抱她,不能亲吻她,看不见她冲着我微笑,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依然爱她,无论她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我的爱是不会变的。】 …… 【她是我的爱人,我承认她的存在,她便是真的活生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样就够了。】 乌兹罗克。 他是他人生真正开始的起点。 也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终点才对。 此时此刻,坐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只是抬起手,捧住了这张脸,而后,他微微仰起头,近乎于虔诚或是小心翼翼地在对方的唇上落下冰凉的一吻。 以为这样的举动相当于认同,男人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回应了这个吻,唇齿相纠缠之间,他含糊地说了声“开始了”…… 红色的光芒将两人笼罩起来。 男人感觉到怀中的黑发年轻人逐渐脱力,呼吸变得平缓,他的睫毛垂下,那双曾经晶亮的黑色瞳眸之中失去了光彩。 他陷入了沉睡。 但是男人知道,他很快就会醒来——以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类身份。 到时候,所有乱七八糟的一切都会在短短的几十年内离他远去。 此时此刻的卧室之中陷入了瞬间的沉寂。 站在床边的男人稍等片刻之后,他换上了作为乌兹罗克那个人类的身份时会穿的红衣主教教袍,照了照镜子确认双眼颜色无误,这才来到床边,看着安静地躺在大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然后他俯下身,在黑发年轻人的唇上落下一吻。 “早安。” 男人压低了声音,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他垂着眼,看着黑发年轻人,仿佛在等待着他睁开眼获得重生的那一刻。 然而他等了很久,直到第二天,真正的晨曦到来,又是寒冷的一天,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拍在窗户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微声响。 他却始终没有醒来。 第121章 绿葱葱的毛茸茸的草地,泥土的腥香。 阳光非常刺眼——如果这个自然光源是所谓的阳光的话。当微风从面上吹拂而过,空气之中夹杂着的熟悉花香让黑发年轻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了四肢,他打了个很大的呵欠,从地上爬起来,环绕四周,并不是十分惊讶地发现他回到了生命树下。 在黑发年轻人的头顶上,生命树上的花开的正好,风吹过时,碗口大的白色花朵与茂盛的枝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好听声响……黑发年轻人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上穿着的一袭白色的长袍,他愣了愣,正奇怪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打扮,此时又感觉到,小腿上有像是羽毛一样的东西轻轻扫过——他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却听见“扑簌簌”的一阵像是鸽子拍打羽翼时才会发出的声响,定眼一瞧,却看见两对健壮、洁白的翅膀在自己的身后伸展开来。 当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牵动自己的背部肌肉时,这一对翅膀也跟着栩栩如生地轻轻拍动,带起一阵暖洋洋的风。 翅膀? 长在自己的背上? 黑发年轻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正奇怪自己这会儿又跑到了哪,这时候,从他的身后又传来一阵他有些熟悉的咋咋呼呼的呼声,他回过头,看见上一次那个跟梅塔特隆一块儿出现的鸟人天使拍打着他那两对翅膀乱七八糟地冲着自己飞来,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让开了些,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鸟人扑倒在自己身边的草地上—— “啊啊,艾丽斯,你居然躲开了!” 那个天使揉着屁股一边抱怨一边从草地上站起来,当他翻着白眼将自己脑袋上的草屑拿走时,黑发年轻人却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鸟人返老还童了似的比他上一次见着他的时候显得年轻许多——几日不见,那脸上居然长出了婴儿肥。 “你……” “艾丽斯艾丽斯,你听我说!你听我说!”那个鸟人并没有给黑发年轻人说话的机会,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抱住捧在自己的胸前,“这一次,请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再摘下两朵、啊不,三朵?啊啊不对,最好是七朵生命树的花给我!不然我就遭殃了,今天早上路西菲尔殿下出门的时候,他又问起了生命树的花,说什么生命树的花给他寝宫里新换的那张床颜色很搭配!” ……艾丽斯? ……路西菲尔? 黑发年轻人眨眨眼,甩开了面前鸟人的手,他回过头,现在有些粗鲁地将自己的翅膀拉开——当他捏着自己的羽毛试图将那对背在他背后的沉重翅膀拽开时,他感觉到自己拉疼了自己——这让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动作可能看上去十分怪异,至少这个鸟人哇哇大叫着像是被他吓着了似的:“你干嘛!干嘛这样虐待自己的翅膀!天啦你还把它们这样拽开,它们乱糟糟得就像是刚从鸡窝里爬出来似的!” 黑发年轻人放开了自己的翅膀。 在身边的鸟人快要晕眩的表情注视下,他淡定地“呼”地一口气吹掉了手上从自己翅膀上抓下来的绒毛,然后转过头,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了大约一大圈的鸟人看了一会儿。 几秒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并不是在沉睡之后,灵魂出窍来到了天堂,现在,他只是又回到了属于萨麦尔的记忆力。 这大约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那个时候,魔王路西法还没有堕天,还是天国高高在上的副君,而他也还不是魔王萨麦尔,而是一名天界普普通通的花匠。 他掌管生命之树。 而路西菲尔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存在——就好像现在的普通小老百姓必须要用仰望的姿势才能看见国家总统是一个道理……而现在,国家总统想要在自己的卧室里看到七朵与他的床铺颜色搭调花,所以从高高在上的原动天将他的宫殿里的侍从打发了下来,来为难一个小小的花匠。 “你明明知道生命之花离开了第四天不会存活太久,何必糟蹋东西。”黑发年轻人斜睨一眼面前这个满脸期待的鸟人,“现在正是天界的花期,伊甸园里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你让路西菲尔殿下换一张别的颜色的床就好了,白色的公主床会不会品味太奇怪了点?” “我——” 看着面前的鸟人紧张地扑打了下自己的翅膀,看上去拿不准主意先反驳他那一大串话里的哪一点,黑发年轻人摆摆手,正想让他不要浪费口水,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见,当风吹过时,除却生命树枝繁叶茂的树枝发出沙沙轻响,从生命树的顶端,似乎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黑发年轻人与那来自原动天的鸟人侍从均是一愣。 然后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前者已经扑打着翅膀,看似十分灵活地腾空飞上了生命树的顶端,他的黑色头发在自然光源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的明亮,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从树冠顶端生命树之花开得最为茂盛的地方取下了一团什么东西—— 伴随着又是一阵沙沙轻响,当黑发年轻人怀抱着那样东西,扑簌着翅膀稳稳重新落回地面时,那个侍从好奇地探过脑袋去看了一眼,然后惊叫一声:“是一个幼年天使!我的主!什么样的家伙才会将自己的孩子扔到生命树上面去!” 他的惊叫声让婴儿哭得更加大声了。 黑发年轻人斜睨他一眼,翻了个白眼,稍稍将他脑袋上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布盖拿开,这时候,他看见怀中那软绵绵的一团包子死死地闭着自己的双眼,蹬着粗短的小腿,挥舞着同样粗短的小手嚎啕大哭,当黑发年轻人逐渐将包裹着他的襁褓掀开,最后,他那一头火红色的头发便堂而皇之地被暴露在在场的两个成年天使的视线当中。 黑发年轻人愣了愣,难得主动开口问:“……你认不认识哪个天使是红头发的。” 鸟人:“……” 黑发年轻人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做什么?” “……认识是认识啦,”鸟人挠了挠头,露出一点尴尬的表情,“不过,不可能是他的啦,那位大人并不是什么不负责任的人,而且,以他的权利以及地位,怎么可能会养不起区区一名幼年天使噢——” 黑发年轻人挑了挑眉:“你支支吾吾,到底说不说啊?” “……呃,”那个鸟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黑发年轻人耳边,鬼鬼祟祟地说,“其实我不说你也猜到了吧,天界最出名的红发天使,当然是米迦勒大人了,更何况,第四天拥有的耶路撒冷城,不也是前段时间被宣布归于他的统领之下么……” “……” “不过,这个,怎么可能是米迦勒大人的私生子啦哈哈哈哈哈要扔也扔远一点啊至少扔到第一天撇清才——呃,等等,我说出来那个词了吗!” “……” “要不,要不你还是将他送到拉斐尔大人那里去好了,对于被父母抛弃的幼年天使,大人总是有些办法照顾好的,不过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不负责的父母啦,真是的,不准备养得话就不要让自己孕育生命就好了嘛——” 鸟人的话还未落,只看见迎面一个肉绵绵还带着奶香味儿的肉团子便迎面飞了过来,他惊呼一声,心惊胆战地下意识伸出手地接住那个幼年天使,在还没等他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什么之前,便听见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生命之花没有,你就拿这团活蹦乱跳的生命回去交差好了,你家殿下会高兴的。” 鸟人:“…………………………………………” 罗修:“债见。” 说完,还未等他反映过来反抗,只听见一阵翅膀扑簌的声音,柔软的羽毛从他的脸颊上扫过,下一秒,那原本还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已经腾空飞起,动作轻盈敏捷地飞向了迎风微微摇晃的生命树茂密的树荫之下,伴随着“噗”地一声轻响,他彻底消失在了翠绿的枝叶之间。 …… 坐在树枝上的黑发年轻人淡定地看着抱着那来历不明的婴儿火烧屁股似的拍打着翅膀往原动天赶的鸟人,紧接着一阵困倦袭来,他又打了个呵欠,干脆靠在树枝上闭上眼,在隐隐约约就要陷入沉睡之前,他迷糊地想着,也许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将看到下一段回忆。 ……而事实证明,罗修的猜想是正确的,也是错误的。 睡梦之中的他,被脸上像是棉花糖似的触感惊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躺在生命树的树干之上,而此时,天界似乎已经日渐黄昏,整个生命树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橙黄色光晕之中……此时此刻在罗修眼前的是一张白嫩嫩的,笑得全部皱起来的报纸脸,他裂开没有牙的嘴,“咯咯”地冲着黑发年轻人欢快地笑,并试图从这会儿正抱着他的男人的怀中往他这边扑腾过来…… 罗修往后退一点,这个小包子就乐颠颠地往前蹭一点。 罗修再往后退一点,小包子再继续乐颠颠地往前蹭一点。 当罗修的背部顶住了粗糙的树干,那小包子完全溜出了正抱着他的人的怀抱当中,他发出“哎呀哒”的一声奇怪惊呼,却并没有从高高的树上坠落,因为在他坠落之前,靠着树干的黑发年轻人已经伸出手,将他稳稳地一把接住。 终于进入他怀抱的红毛小鬼开始拼命地在他胸口不老实地蹭啊蹭。 而此时,越过他那团毛茸茸的红色胎毛,黑发年轻人的双眼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躲在树干的另一端的高大男人——事实上,这一幕熟悉得足够让罗修觉得心惊肉跳,曾几何时,他也曾经目睹过男人像是现在这样坐在枝繁叶茂的树枝枝头之上,记忆中,他那修长强壮的腿也像是眼前这样慵懒而舒服地舒展垂下,熟悉的白色的大主教袍,边缘依旧是华丽的金色滚边以及精美的刺绣暗纹…… 强壮美丽的六对羽翼安静地垂落在他的身后,不同于普通天使的洁白,男人背后的羽翼仿佛自然而然地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哪怕他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让人觉得他在微笑。 那双金色的瞳眸仿佛和黄昏的光芒融为一体,眼底暗光浮动,仿佛拥有将人的灵魂活生生地吸入这双眼底彻底囚禁的本领。 罗修抱着怀中软绵绵的幼年天使,任由他将口水将他身上的白色袍子前襟糊得湿哒哒一大片,但是他却并没有扔开他,反而是将他稍稍抱紧了一些,再开口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刚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 “殿下,您不会是吝啬到连一名幼年天使都不愿意照顾吧?” 罗修语落。 他看见那双漂亮的金色瞳眸之中,沾染上的温和的笑意——这熟悉的表情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而后,他看着男人转过头来,笑着对他说:“你把我的侍从吓得要死,早上出门前我让他替我带七朵生命之花回来,等我回到寝宫时,没看见花却看见一名幼年天使——如果不是我说’没关系‘,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就一头撞死在我的寝宫门框上。” “哦,我捡到这个小鬼的时候,他也在场啊,”罗修面不改色地说,“见者有份。” “我还以为你会想要收养一名孩子。” “错觉。” “我以为你很有爱心。” “特大错觉。”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必要吧?”罗修瞥了男人一眼,“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面就对了。” 黑发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手中的幼年天使,他高兴地咯咯笑着,与此同时,背上长着的小小的、肉肉的一对翅膀也在努力地轻轻抽动着——是的,只是一对而已,这就说明他的父母应该不是什么高级天使,像是米迦勒他们这种高级天使,生下来的幼年天使天生应该就有两对以上的羽翼——谁说天界没有官二代的来着?他们甚至带着比在人间时候更大的便利呢,要知道,普通天使穷其一生,撑死了也就扑腾到两对翅膀而已,他们简直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罗修微微眯起眼:“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这就是我坐在这里的原因,“路西菲尔微笑着说,“虽然我可以认养这个孩子,不过当然是最初遇见他的人拥有替他取名字的权利。” “喔……” 罗修想了想,看着这孩子满头的红毛,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某个流氓,那个流氓长得挺英俊,就是有点吊儿郎当的,印象中,他耳朵上带着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耳环,腰间总是佩戴着一把走起路来就会发出清脆响声的金算盘,他的脑袋上总是带着大的夸张的帽子,他的武器也是一把镰刀,不过没有罗修用得那么厉害—— “就叫玛门好了,” “玛门?” “怎么啦?” “没怎么,”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幼年天使从罗修的手边接过去,抓在自己的手上看了一会儿,又将这个满脸是口水的包子转过来对准罗修的方向,用十分淡然的嗓音缓缓道,“玛门,叫老爸?” “……………………………………………………不是你领养么?” “说的也是?那我是父亲好了。” “……” “怎么?” “……没怎么。” …… 第122章 后来路西菲尔殿下就成了第四天的常客——就好像原动天距离第四天有多近似的。 管理生命树的黑发年轻人从唱诗班回到生命树下,经常一抬头就能发现平日里休息时间总坐满了偷偷约会的天使情侣的树梢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名浑身上下仿佛都自带圣光的成年大天使坐在枝头,在他的怀中还会坐着一个小小的红毛幼年天使。 “玛门说想他老爸了。” 多数情况下,这是路西菲尔对黑发年轻人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就会抖开自己的翅膀,飞到枝头上,挨着这个男人坐下来,然后从他的怀中将那个软绵绵的包子接到自己的手中,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一擦嘴边流下来的口水,然后当他不老实地“咯咯”笑着往罗修身上爬的时候,他又会皱皱眉,将他重新塞回到路西菲尔的怀中。 路西菲尔笑了笑将玛门在怀中抱稳——然后接下来,就没这个说话都说不清楚的包子什么事儿了,两名成年天使会坐在生命树的枝头说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大多情况下是罗修在说,他会跟路西菲尔说一些关于低级天使之间明争暗斗想让对方在拉斐尔大人面前出丑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路西菲尔是不是对这些八卦真的感兴趣,总之在他说的时候,对方听得很认真就对了。 有时候他还会发表一些不食人间烟火到让人想要揍的他言论,比如—— “我不知道你们为了加一对翅膀这么拼,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在这里就可以为你加翼。” “……”男人话说出口,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他身边的黑发年轻人陷入沉默,良久,对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忘记了,曾经在一次加翼仪式上,七位大天使都同意我加翼,最后被您一句’生命树非他不可,第四天没了他怎么办‘之后,我的加翼就泡汤了?” 路西菲尔满脸坦然,微笑着说:“撒谎,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于是黑发年轻人变得更加沉默,要不是这会儿红毛幼年天使正躺在男人的怀抱中睡得哼哼唧唧的,他可能会考虑将他从树上推下去——虽然摔不死他,不过好歹能发泄一下他心中的愤怒。 加翼之仇这种话题通常会在路西菲尔殿下抵死不承认的耍赖中被含糊跳过。 除了这个,通常他们还会讨论一些别的话题,两个男人凑在一起的时候不等于他们之间只能有严肃的话题,他们也会聊一下有关于其他的女天使之类的话题……有时候会讨论一下加百列嫁不出去的原因,罗修认为加百列太漂亮了所以没人敢高攀,但是路西菲尔殿下则一口咬定,那个女人嫁不出去,只是因为她太凶了而已—— “上次在宴会上,她赏了雷米勒一个巴掌,连续占据了原动天日报三天头条……其实那天雷米勒是准备跟她求婚的,但是最后他硬撑着没把求婚戒指拿出来……我觉得这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肿着一边脸,再求婚被拒绝的话,另外一边脸岂不是也要肿起来。” “……” 不知道为什么,罗修觉得路西菲尔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么有画面感的话时,真的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迷之喜感。 “加百列殿下很漂亮的。”罗修坚持说,“我喜欢看蓝色的头发。” “我比较喜欢金色,”路西菲尔随口说,“我记得我的初恋好像就是金色头发,不过是谁我已经忘记了……比较讨厌红色头发,等玛门再长大一点,我考虑带他去把头发换个颜色,你觉得换成你的头发颜色怎么样?我觉得玛门其实跟你长得挺像的。” 罗修听着这话,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此时此刻在男人怀中睡得哼哼唧唧的天使,一张包子脸白嫩嫩的是挺可爱,但是……大概是天国副君的宫殿里伙食太好,这孩子生长速度快的让人担忧以后他的翅膀会不会不够支撑起他沉重的身体——而且,那眯起来就陷进一团肉里找都找不到的眼睛,到底哪里像他? 罗修微微眯起眼:“还是不要了,黑色头发又不好看。” “我觉得还行,”路西菲尔诚恳又坚定地说,“总之比红色好看。” “您这样说,米迦勒大人会不高兴的。” “就好像你们总把我和他扯在一起时候,我也会觉得不高兴一样。” “真的?”罗修微微一愣,“你居然知道这些绯闻哦?” “我宫殿里的侍卫其实很八卦的,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在我下午茶的时间,一半精力都浪费在听他们的八卦上……“路西菲尔说,”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我只是赏识米迦勒的武技以及勇气,所以在他年轻的时候比较提拔他而已,后来他当上七位大天使之一,也是他自己的努力,跟我没什么关系,你们说的就好像是我在背后做了什么似的,米迦勒自己听见这种话也会不高兴吧?” “……” “怎么了?” “第一次听你说那么长一段话,就是为了给米迦勒大人叫冤屈么?” “……” 路西菲尔微微眯起眼,细心地发现这会儿自己在身边人的口中从“您”变成了“你”,有点奇怪——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如果你不高兴说他,我们就换个话题好了。” 而这个时候,罗修已经完全失去了即将对话下去的欲望。 因为这会儿他显得有些迷茫。 他知道他正在萨麦尔的记忆中——但是这段记忆真的太长了,仿佛一场醒不来的梦,在记忆中他成为了萨麦尔,说他想说的话,做他要做的事,与之前的记忆并不相同,这一段在天界的记忆尤为真实,真实到当他坐在路西菲尔的身边时,甚至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情与萨麦尔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别别扭扭的。 对眼前的男人说不上是讨厌,但是当然也不是喜欢——顶多,算是一种习惯。 当天路西菲尔离开的时候,照例还是跟他索取一些生命之花,而黑发年轻人也是照例拒绝—— “每一种生物都应该留在它应该在的地方,离开了就会凋零,强行将它种植或者饲养在不属于它的地方最终也只是给双方都带来不好的回忆。” 在罗修的视线当中,他看见路西菲尔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你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比如我就从没想扫过自己应该属于哪里。” 而罗修只是微笑着说:“这是对的,殿下,你属于天界。”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听见在萨麦尔的心中,另外一个声音同时响起:而我不属于这里。 …… 很多很多基督教的书籍之中都记载,其实在圣光天使路西菲尔坠落之前,还有其他的天使早就坠入地狱,只是因为是小猫两三只而且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所以压根就没什么人在意这种事情,撑死了也就当做茶余饭后的一些谈资,过了几个月,就没什么人再去讨论了——毕竟天使的生命这么长,谁会去在意这种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原来萨麦尔就是这些天使的其中一员。 路西菲尔走后,罗修特地翻了翻日历,又掐指一算,这才发现这个时候距离路西法堕落还有至少上百年的时间——没想到在这么早的时候,萨麦尔就已经萌生了这样的想法——而且,从本质上来说,他的想法似乎还影响到了路西菲尔…… 想到这里,罗修有些头疼—— 看来这萨麦尔干的坑爹事儿还不止是一件两件那么简单。 …… 萨麦尔记忆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罗修一觉醒来就能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最囧的一次是他明明睡觉之前,玛门还是个只会哎呀哎呀的奶娃娃,结果睁开眼睛的时候,这家伙已经会扑腾着翅膀奶声奶气地叫他“趴趴”了…… 囧死个人。 后来罗修又经历过了一段记忆,那是大约是捡到玛门之后又过了大概五十年的时间,有一天他在生命树上再次看见了路西菲尔,男人看上去不像是平日里那么有精神——准确地来说,他看上去像是十分疲惫,那双金色的瞳眸之中充满了血丝…… 他见到罗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今天和神有了矛盾。” 罗修:“……” 这话题有点高能。 毕竟这年头能叉着腰和耶和华吵架的生物还真是……满少见的。 “神创造了新的物种,他将这物种的名字取名为’人类‘,现在已经有了最初的完成品被他放到了伊甸园里,我是最初一个看见了人类模型的人——他是按照我们的模样制造的,一雄一雌,很漂亮,但是……” 路西菲尔说着,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但是我看着他们,总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我有一种预感,人类绝对不会只是简简单单他一时兴起创造出来的宠物那么简单,他可能是想再创造出一个种族,在当年创造了利维坦、席兹以及泰坦并宣告失败之后,他又开始了那停不下来的奇怪创造欲……” 罗修:“……” “你没看见那个模型,你可能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明明跟我们长得一样,但是人类却没有羽翼,她脆弱、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智慧,只是一个会微笑的空壳,那看起来太奇怪了。”路西菲尔说,“神还给他们取了一个名字,雌性的名字叫’莉莉丝‘,雄性叫’亚当‘。” 罗修:“莉莉丝……” 夜之魔女莉莉丝。 她是最初的人类。 ………………所以神是有多惨来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算是被自己的得意之作接二连三的抛弃啊? “是的,莉莉丝,神将莉莉丝和亚当放入了伊甸园,这件事除了我谁也不知道——一个新的、与我们长相十分相似的物种被创造出来,然后被放进了我们生活的地方,这件事怎么琢磨都让我觉得很不安。”路西菲尔说,“谁知道今天他们只是占据伊甸园的一角,明天他们是不是就会取代我们,站在神的身边了呢?” “……” “今天在争吵的过程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你前段时间跟我说的话。” “啥?” “我开始考虑,我是否真的属于天界,神的身边,是否是我真正应该停留的地方。” “……别这样。”都几十年前说的话了,你记那么清楚干嘛——还用“前段时间”这种好像就在最近才说过似的形容词……这会儿罗修简直囧爆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道,“……毕竟你已经在天界那么长的时间,你那么聪明,有什么不对一定能够立刻发现,如果你不属于这里,还能属于哪里呢?” “如果这是我犯下的唯一一个错误呢?” “………………………………………………………………………………” 好吧,你赢了。 地狱欢迎你。 第123章 在那之后罗修就再也没有见过路西菲尔,听他那个咋咋呼呼的鸟人侍卫说,他最近一直很忙,因为神创造了一个新的物种,物种被取名为“人类”,人类的形象一被公布就在原动天引起了轩然大波,七位大天使中,有四位的反抗情绪非常明显——他们担心当年海陆空三个巨兽的悲剧将会再次发生,而这一次,失败品还有可能是跟他们拥有相同外貌的物种,当他们收起羽翼的时候,看上去便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这让沙利叶、乌利尔、雷米尔以及拉贵尔感到相当受到冒犯。 罗修坐在生命树的树梢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个名叫“米若”的鸟人说,他说是为了安抚原动天四位大天使的情绪,路西菲尔殿下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听到这里,黑发年轻人几乎有一种觉得相当荒谬的滑稽感,对话的最后,他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你确定路西菲尔殿下真的是去安抚他们的情绪的?” ……明明他早就有了这种想法。 结果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却被人误以为他是站在耶和华那一边的人。 等米若离开之后,黑发年轻人从生命树上摘取了七朵盛开得正好的生命之花,因为是天界的花匠,所以他可以自由进出伊甸园——于是当黑发年轻人捧着花来到伊甸园时,他一眼就看见了最初的两名人类中雌性的那一个——她是亚当的第一位妻子,也是后来的夜之魔女莉莉丝。 当时她正在花丛中散步,看到有人从外面走进来,这个美丽的姑娘吓了一跳,随后她的注意力便很快地被黑发年轻人手中盛开的花吸引了去:“这花真漂亮,我从来没有在这里看见过这样的花,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你是谁?为什么可以出入伊甸园?我从来没有在这里看见过任何人。” 罗修没有说话,也并没有回答莉莉丝那一连串可爱的问题,他只是将手中的捧花默默地递给了她,而后,他屈膝,用骑士的方式单膝下跪,他接过莉莉丝那纤细的手,将自己的吻恭敬又温柔地落在那白皙柔软的手背之上。 黑发年轻人抬起头,与美丽的雌性人类发生了一瞬间的视线交换,而后,他又如同来时一样安静,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伊甸园。 当天夜安,一向安静祥和的伊甸园里首次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莉莉丝与亚当站在一棵苹果树下,一向恩爱的他们发生了第一次的争吵——亚当觉得十分奇怪,因为当天夜里,当他要求莉莉丝来到他的怀中让他拥抱入眠时,他的妻子却拒绝了他,并怒叱他对自己不够尊敬—— 莉莉丝说:“我不可能永远对你屈尊降贵,在你需要拥抱我的时候,我就乖乖让你拥抱;在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必须安静地走到一旁,不打扰你——你应该学会成为一名绅士,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带着鲜花来到我的身边,在我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亚当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样奇怪的念头,莉莉丝。从我们被创超出来,你就应该是我的附属品,我不会依照你的心情做任何事情,而这恰巧才是你的义务。” 莉莉丝冷笑着说:“不可一世的骄傲,你简直不可理喻。” 亚当也露出了一个相当讨人厌的表情说:“如果你不高兴这个讨论的结果,我们可以找父神理论。” 莉莉丝知道耶和华是偏爱亚当的,当他们到了神的面前要个说法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会是败落下来的那一个,于是莉莉丝哭了,她哭得很伤心,拎着裙子独自一人离开了那颗苹果树下……放到以往,看到妻子哭泣亚当都会上前劝慰,然而这一次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片刻。 不知道打哪儿吹来一阵寒风,头顶上的苹果树被吹得沙沙作响,亚当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只来得及听见一阵像是鸟羽扑簌的声音传入耳中,黑夜之中,似乎有一抹修长的身影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 当生命树上的花朵纷纷凋谢,结出了一颗颗诱人的红色苹果,缠绕在生命树上的葡萄藤也结出了沉甸甸、仿佛一颗颗宝石一般成串的紫色葡萄,它们沉甸甸地挂在蔓藤之上,夜幕降临之时,便会闪烁着璀璨的夜光——此时,天界终于迎来了百年一次的丰收之节。 丰收女神的咏唱连续响彻整个天界三天三夜,沐浴在悠扬的咏唱祝福当中,作为第四天生命树的种植者,黑发年轻人此时也开始了他每逢百年一次最为繁忙的工作时间,他必须赶在丰收期过去之前将那些状态最好的夜光葡萄以及苹果耐心踩在下来放入筐子里,这些框子都会被送到最高天去酿造成珍贵的丰收酒液。 三百六十五串葡萄。 以及三百六十五颗苹果。 象征着于地狱与天界之间的混沌空间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个混沌空间被耶和华创造成了人界,这又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每逢百年,生命树的产出都是固定的,这就方便了负责记录这些果实去向的天使将它们一一登记,防止有其他的天使趁机偷偷食用与他们的身份并不相符合的珍贵果实——这项规定听上去更像是讽刺只有两对羽翼的种植人才出现的,然而显而易见的是,黑发年轻人看上去并不是太在乎这个。 当黑发年轻人将最后一颗苹果从树上采摘下来时,他听见了从天空中传来一阵忙乱的拍打翅膀的声音,他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他便听见树下的其他天使也跟着陷入一阵惊慌骚乱当中—— 黑发年轻人坐在树梢上,垂着头面无表情地听着脚下那些天使惊慌地想换传达一个消息—— 莉莉丝说出了上帝隐秘的名字,借用了上帝的力量,从伊甸园里逃跑了。 耶和华因此而震怒。 一片忙乱之中,丰收女神的咏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戛然而止,当天界眼瞧着要陷入一片混乱之际,坐在树梢上的黑发年轻人却微笑了起来。 …… 莉莉丝的逃离仿佛成为了后来那一场又一场悲剧最初的导火线。 耶和华震怒,七大天使之中原本就反对人类存在的四名大天使对此嘘唏不已喜闻乐见,对于追捕莉莉丝的事情那是一推再推各种推托,皆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等着看热闹,并且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就连人们一直认为站在耶和华那一边的路西菲尔也变得越发沉默起来。 丰收节当天,耶和华让始终真正站在他那一边的大天使米迦勒带着独自一人留在伊甸园的亚当来到了第十天至高天,并且在所有的高等天使面前宣布,将封亚当为“圣子”,改称“弥赛亚”,让他站在自己神座的右边—— 上帝的左边是耶稣。 上帝的右边,一直是圣光天使路西菲尔的位置。 耶和华的这一举动仿佛无形之间在路西菲尔的脸上抽了狠狠的一个大嘴巴子,而令人惊奇的是,在丰收节的当天,对于自己的位置忽然挤入了另外一个人,那个除却耶和华本人之外整个天界最为尊贵的男人却什么也没说,从头至尾,他的微笑始终未变。 耶和华重新创造了一名雌性赐予亚当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雌性人类的名字叫“夏娃”,是一名比莉莉丝更加温柔、更加天真的姑娘,她对亚当言听计从,面对亚当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只是微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自我思想的空壳。 有人说,那是因为耶和华在创造夏娃的时候,因为忌于莉莉丝逃离天界的原因,他没有赐予夏娃应有的“尊卑之分观念”以及“智慧”——因为丰收节上,神勒令夏娃不许碰用增长智慧的夜光葡萄酿造的酒液,哪怕是一滴也不行;也不允许她触碰能唤醒“荣辱尊卑初心”的苹果汁,哪怕只是沾到一点儿舌尖。 上帝将他所偏爱的人类保护得很好。 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幸福的生活——期间,米迦勒、加百列以及梅塔特隆在红海边捕捉到了莉莉丝,而莉莉丝此时已经知道亚当拥有了第二位妻子,直接拒绝回到天界,成为了留在那时候还是一片废墟的魔界边缘徘徊的魔女。 之后又过了很多年。 不过对于罗修来说,因为这只是萨麦尔的记忆,所以他只是一觉醒来再看日历时发现,这个嘶吼距离路西菲尔率领三分之一的天使军团宣布反叛,集体坠入地狱,只剩下不到三年的时间。 这一天他来到生命树下,终于看见了坐在树梢上的路西菲尔——只不过这一天他没有带着玛门,当他垂下金色的瞳眸看着站在树下的黑发年轻人中,那双金色的瞳眸之中前所未有地充满了迷茫和疲惫。 “父神让我们向圣子屈膝致最高礼,我拒绝了。” “……”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临了。 黑发年轻人拍拍翅膀飞上枝头,挨着高大的男人坐下,转过头看着他那模样,瞬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条被欺负了个够呛的黄金巡回猎犬,于是他想也不想抬起手,揉了揉身边男人那头柔软的淡亚麻色头发:“别担心,一切都会结束的。” 是的。 一切都会结束的。 当年的萨麦尔可以让莉莉丝与亚当反目,让莉莉丝离开天界,现在的他,一样可以让亚当和夏娃再次陷入这样的困境。 没有人知道,其实在天界与地狱之间的混沌空间,每过四年便会有出现一个特殊的时期,这一年将会拥有三百六十六天,也被后来的人类称之为“闰年”;而相对应的是,其实生命树每隔四百年,“智慧果实”与“尊卑荣辱初心果实”也会分别多增产一份。 后来的故事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个版本了。 萨麦尔变成了蛇,带着开启人类智慧与荣辱初心的果实潜入伊甸园,哄骗夏娃吞下,因为夏娃太爱亚当,所以将这果实分了一半给了亚当,一箭双雕,一夜之间,父神最得意的作品双双遭到玷污。 耶和华震怒。 黑发年轻人记得,在人类被逐出伊甸园的那一天,也是他最后一次在天界看见还是天国副君的男人,他带着无数天使来到他的面前,以耶和华的旨意要将他驱逐出境——作为一名即将被驱逐出境的天使,他即将遭遇什么呢? 首先,他必须要将父神赐予他的荣耀——也就是翅膀交换回去。 然后,在折断了翅膀以后,如果人还没死,就会有其他天使负责将他从第一天的大门口像是扔死狗似的扔出去——这个时候,被折断了翅膀没办法飞行的天使就会坠入地狱,地狱的边缘地带多得是瞪着捡白食的低等魔物。 最后,失去了翅膀,本来就奄奄一息的天使被一大群低等魔物围攻,会是什么下场呢? 大概就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屈辱死去。 黑发年轻人从头到尾都十分淡定地面对着这一切——包括当男人压低了嗓音,用几乎与嘶哑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也是淡定一笑:“活腻了呗。” …… 遮断羽翼的刑罚本来应该是由哪些专门执行这方面的天使来做的,但是这一次,黑发年轻人却获得了“天国副君亲自动手”此项殊荣——他猜想大概就是因为男人对于这类事情业务过于不熟练,才会拖拖拉拉,搞得他痛得死去活来—— 更何况他发现自己的翅膀被男人触碰的时候,好像比被别人碰着的时候更加敏感一些。 所以当对方抚摸上他羽翼的折叠处,并伴随着“咔擦”一声脆响将它折断时,瞬间的疼痛占据了黑发年轻人全部的思维,他几乎是立刻就痛得像是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这个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是,还好他娘的当年没有加翼,否则现在还要多痛两次。 羽翼本来就是天使身上的一部分,当有什么人要将它们直接折断时,那带来的痛楚相当于四肢直接被人折断——或者那疼痛更胜一筹,准确地来说,是有那么一个人动手将四肢折断之后,还要拿着小锤子,将四肢的骨头一点点地敲碎。 当所有的刑罚执行完毕时,黑发年轻人看上去像是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 而令其他天使惊讶的是,从头至尾,在最开始跌落在地被路西菲尔一把抓起来放在自己怀中之后,直到最后他们都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以至于从黑发年轻人身上留下的血蹭得路西菲尔身上的白色袍子也到处狼藉一片。 男人动了动,将自己的唇凑在怀中黑发年轻人的耳边,远远看去他们甚至像是在做什么亲密动作的情侣——男人冰凉的指尖从他全是冷汗的脸颊处扫过,最后停留在他的下巴出,微微抬起——让那双已经显得有些浑浊的黑色瞳眸对视上自己的眼睛。 “做好准备了没,我要扔你下去了?” “……” 金色的瞳眸之中倒影的黑发年轻人用及其缓慢的速度点了点头。 然后…… 然后? 然后他就被男人从第一天的大门口前,以十分温柔的姿势,扔死狗似的扔了出去。 第124章 罗修睁开眼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从萨麦尔的记忆中走了出来,因为在那近咫尺的距离,他发现自己居然看见了肉团子——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肉团子和他家养的那个似乎又有一点不同,他家养的肉团子拥有的是小恶魔翅膀,但是眼前蹲在他连旁边,一脸担忧忧愁地瞅着他的肉团子,却拥有一对天使的翅膀。 罗修:“……吊车尾?” 肉团子:“咯叽叽——” 黑发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在萨麦尔的记忆里“重温旧梦”他却要将这撕心裂肺的痛再经历过一遍…… 总之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在最初一秒的困惑之后浑身上下没哪处不痛的感觉提醒了他他还在那段记忆中,而此时此刻,作为比魔王先一步到地狱的“开荒小分队队员”,他已经到达了魔界的入口。 ——比较神奇的是,尽管他这会儿浑身是血的倒在血泊之中,但是打从他离开了路西菲尔的怀抱就立刻失去意识断片儿的这段时间里,他居然没有摔死,也没有被那些低级魔物吃掉。 黑发年轻人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脑袋,随即惊讶地发现——并不是那些低等魔物不想吃他,也不是他运气够好今天那些低等魔物不想开荤,事实上,此时他就躺在低等魔物的尸体碎片当中……当他拧过脑袋的时候,一个长着绿色皮肤看上去像是牛头怪的低等魔物又冲着他冲着上来,但是还没等它来到黑发年轻人的面前,从他背后升起的肉团子已经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它自身的某个变成了一把锋利雪白的长剑,利落地将那个魔物的脑袋砍了下来。 当那高大的低等魔物轰然倒塌——在罗修身边的魔物尸体便又多了一具。 “……” 看着拎着长剑、拼命拍打着白色翅膀重新飞回自己身边的肉团子,罗修虚弱地笑了笑。也不管这只会“格叽格叽”的生物到底听不听得懂自己说话,他只是道—— “行啊你,居然还能自己战斗……怎么后来就变得这么不中用了呢?” “咯叽叽叽叽——” “……” 罗修觉得自己的话眼前这一坨肉肯定听懂了,除非这会儿他误会了它,并且它脸上那那并不是愤怒的表情的话。 黑发年轻人顿了顿,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忽然,他看见肉团子露出了个警觉的表情——它那整个一坨圆乎乎的身子稍微拉长了些,那大概是个伸脖子探头探脑的动作,但是介于肉团子没有脖子,所以它只能稍稍拉长自己的身子做出一个象征性的动作…… 罗修的耳朵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这让他轻而易举地听见了高跟鞋的声音。 当那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肉团子已经眼疾手快地掀开罗修身上衣袍的下摆,从他的双腿之间扑腾着钻进去藏好——罗修发誓,如果这会儿他不是像个死狗似的趴在这里动弹不得,他一定会把这个趁机耍流氓的五花肉拎出来暴走一顿,晚上再开个烤肉趴体什么的。 而此时此刻,高跟鞋的声音已经在罗修的脑袋旁边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原本还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低等魔物忽然一哄而散——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罗修感觉到什么人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首先,是一把精致的金色女士烟杆被随手放置在他的面前,随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眼前伸出了一双苍白却涂满了鲜红指甲油的纤长指尖——这是属于女人的手,这双有些冰凉却异常柔软的手抱住他的头,以有些粗鲁的方式将他从地上面抱了起来—— 然后罗修觉得自己的后脑勺碰到了两大团软绵绵的东西…… 而他的脑袋,就正好卡在这么两大团东西的正中央。 这东西肯定不是枕头,因为枕头不会发出“呯呯”地心跳,也不会伴随着人的呼吸而起伏。 ……不知道萨麦尔怎么样,不过从异性恋的角度上来说,至少罗修还是个处男。 所以他不争气的脸红了。 与此同时,大概是因为现在他的个人情绪有点儿波动,以及这被人半抱在怀中的姿势也有些奇葩,所以在他的翅膀被折断的地方,他能感觉到那血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哗哗往外流,他的血在弄脏了天国副君的纯白圣袍之后,现在又弄脏了另外一个女人身上的衣服,不过他们似乎好像都不怎么在意这一点—— 一阵隐隐约约的玫瑰香袭来,罗修的下巴被一根修长的芊芊玉指轻轻勾起,他顺势抬起了自己的头,正好对视上了这会儿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那张脸——这是一张极漂亮的脸蛋,在罗修的记忆当中,她应该是不施任何粉彩,清纯之中带着妩媚…… 而现在,那双碧绿的眼睛倒是还是如同他记忆中一样透彻,但是那烈焰红唇,却让人不禁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刚喝了血没擦嘴就匆匆跑了过来——昔日的清纯已经随风而去被挫骨扬灰,此时此刻,在黑发年轻人面前的这个女人只剩下成熟妩媚……罗修动了动唇,叫出了女人的名字:“……莉莉丝。” 被叫到名字的女人微微眯起眼,勾起红唇:“哎呀,瞧瞧这是谁,这不是骗子先生么?” “……”在这时候,罗修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还在哗哗的流,他猜想,等他感觉不到的时候,目测他就活生生地被这个女人折腾死了,“我骗你什么了?” “你用七朵生命树之花将我骗离伊甸园,当时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骑士来着,还为了你跟我的前夫大吵一架,结果我跑出伊甸园才知道,原来所谓的骑士先生就是个种花的……你不是骗子是什么?” “……行吧,”黑发年轻人唇角狂抽,“就算是骗子也有活下去的权利,你能行行好把我放下去吗?” “我的胸不好躺?” “我的背在流血,谢谢。” “什么?”莉莉丝挑挑眉,微微眯起那双像是猫的瞳眸,将怀中的黑发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圈,而后她好像真的这才反应过来黑发年轻人浑身是血似的,尖叫了一声,将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胸前拿开,与此同时,用她那尖尖的指甲戳了戳黑发年轻人背后蔫了吧唧耷拉在背后的一堆羽翼,“好像是这里在流血的样子?” 想象一下正哗哗往外流血的伤口被人冷不丁下手没轻没重地戳一戳是什么感受。 这就是罗修现在的感受。 他痛得几乎一番眼睛又要晕过去,抬起毫无力气的手,啪地一下拍开这没脑子的女人的爪子:“痛!” “那么凶干嘛,我就是看看你伤口啊——哎呀,它们好像没有被完全折断呢?我就说啊,如果被完全折断翅膀,从上面直接扔下来你这会儿肯定早就被摔死了……肯定是你刚才无意识地煽动过翅膀,减缓了你的下落速度,也让这些伤口裂开得更大了些。” 莉莉丝嘟囔着,她的手指尖在那不住流着鲜血的伤口处划过,在她的指尖出现了一团幽幽的暗绿色光芒,伴随着那光芒的光亮越来越明亮,那前一秒还在止不住流血的伤口忽然之间便停止了流血,并且隐约有了即将愈合的前兆—— 直到那两对凌乱的白色羽翼被折断处完全停止的流血。 莉莉丝用两根手指捏起一根羽毛,将它拉开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除却看见了一大堆凌乱的、要掉不掉的羽毛被已经凝固的血乱七八糟地碾成一团之外,她瞳眸之中绿光闪烁,发现在她用过黑暗治愈魔法的伤口处,羽翼的颜色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你翅膀变黑了,”莉莉丝拍拍怀中那因为失血而变得十分苍白的黑发年轻人的血,“而且黑暗治疗魔法居然对你管用,我说,你这是被驱除出境了?” “……我看上去像是来地狱观光旅游的?”黑发年轻人不耐烦地推开了放在自己脸上的爪子,翻了个身,“让我休息一下。” 莉莉丝怔愣片刻。 随后,她又重新将被放到一旁的烟杆放入口中,沉默地抽了两口,又吐出几个乳白色的眼圈——当怀中的黑发年轻人陷入类似昏迷的“沉睡”,她这才抬起头,凶巴巴地冲着十几米开外观望中的一大堆长相丑陋的低等魔物吼:“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 这一天,整个地狱都传遍了一个消息:生活在红海边的那个夜之魔(八)女(婆)莉莉丝,在魔界的入口处捡到了一名堕天使,她声称,这名堕天使是她曾经的初恋,现在的宠物,未来的男朋友。 地狱众人哗然,然后默默地在心中为那个倒霉催的堕天使点了根蜡烛。 …… 后来的故事又变成了人尽皆知的那个版本。 在夜之魔女的悉心照料下,一年之后,坠入地狱的天使的翅膀终于复原成了原本健康的状态,他又变成了鸟人,不过这一次是乌鸦鸟人,因为伴随着他的圣力逐渐消失,他那两对洁白的羽翼变成了相当纯粹的黑色……不过用莉莉丝的话来说,这没什么不好,新翅膀的颜色跟他的头发颜色和眼睛颜色相当搭配,要是换做是米迦勒拥有一对黑色的翅膀,那就像是圣诞树一样,肯定不好看。 又过了两年,从红海尽头传来消息,说是天界迎来了历史上最大的动乱。 最初的天使,拥有“光耀晨星”这一独一无二的称号,也是被封为“无上荣耀”“天国副君”的路西菲尔因为当年拒绝向圣子弥赛亚下跪,早早埋下了与父神耶和华不和的种子,而如今,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枚种子终于生根发芽,成长为参天大树,昔日的“光耀晨星”率天众三分之一的天使于天界北境举起反旗。 经过三日圣战,路西菲尔不想再看着昔日手足相残,决定率领追随他的天使离开天界。 天界一夜之间忽然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第一天至第三天还好,因为第几天使没那个胆量跟着反叛军起哄,但是从第四天开始,情况就变得比较凄凉了,昔日里放眼望去尽是天使的街道,如今因为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身下的三分之二里又有一半在养伤,街道上变得冷冷清清。 第七天原动天更是人烟稀少得鬼都可以捉出一两只——因为原动天本来就是曾经的路西菲尔的地盘,他一走,基本上将整个第七天三分之二点五的人全部带走了。 路西菲尔离开了天界大门的那一刻,替自己改了名字,从此更名为路西法。 路西法来到魔界的第一天,是萨麦尔和莉莉丝亲自去迎接的——原本萨麦尔并不想去,但是莉莉丝因为早在天界就听闻路西法的大名,又知道他讨厌人类所以从来不对她正眼相待,女人骨子里的抖M因素被完全激活,死活要来一场“世纪逆袭”,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早早等在魔界的入口,等着那个“传说中的男人”降临。 黑发年轻人满脸不耐烦,表示在红海生活将近三年,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打扮得像是那一天那样正式—— 不过不幸的是,莉莉丝还是逆袭失败了。 因为见到路西法之后,她的自我介绍是这样的—— “路西法陛下,您好,我是夜之魔女莉莉丝,久闻您的大名,果然闻名不如一见……喔对了,这边这个臭着脸的是我的男朋友,他叫萨麦尔,因为他以前在天界的身份地位实在是太挫了,所以你们不一定认识。” 于是就这样。 她成了第一个敢跟路西法抢男人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L=我文里很少会出现讨人厌的女配……尤其当她们是长得挺漂亮的那个的时候…… 至于莉莉丝和萨麦尔那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看下度娘:苏美尔神话,亦同时记载于犹太教的拉比文学。犹太传奇文学中亚当的第一个妻子,撒旦的情人,夜之魔女。 ↑ 部分文献默认撒旦=萨麦尔。 部分文献默认撒旦=路西法等一系列恶魔的总称。 …… 不过这不关咱们啥事,因为它究竟指的是什么,完全看作者的剧情是怎么需要的XDDDDDD 第125章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男朋友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我不管,你骗我从婚姻中出轨,你就要对此负责。” “一束花就要对你负责了,你让开花店的人怎么活?” “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救你了,让你趴在那里流血致死或者被那些低等魔物撕成碎片。” “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早知道?早知道堕天的代价就是要痛成死狗,我还不堕天了呢,可是现在后悔来得及吗?来不及,所以我都没说什么了,你也就别抱怨了。”黑发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虽然语气恶劣却动作轻柔地替因为跺脚动作将头上的小礼帽都弄歪了的女人将礼帽扶正,“撒泡尿照照镜子,帽子都歪了,泼妇。” “你居然让淑女随地大小便,流氓!” “……” 黑头发、黑眼睛的堕落天使满脸淡定,旁若无人地跟身边盛装打扮的美女嘀嘀咕咕讨论他们的关系问题,曾经雪白的羽翼如今变成了纯粹的黑,但是它们看上去倒是是健康丰满的……大概是被逼着跟莉莉丝那一身黑色的洛可可宫廷洋装搭配,此时此刻他身上也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内底是白色的衬衫,没有领结,就连本应该扣到最上方的领子也被扯了开来。 他比路西法记忆中显得更加消瘦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堕天的关系,他的脸色看上去也比以前更加苍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却觉得他现在这一身打扮很适合他。 在听见黑发年轻人否认他与这位美女的关系时,不得不承认,路西法觉得这是他这些天来遇见的唯一一件稍稍让自己觉得比较舒心的事情……于是他微微一笑,对正满脸不烦地将莉莉丝的爪子从自己的胸前排掉的黑发年轻人说:“好久不见。” 罗修:“……” 讨论声戛然而止,良久,当他将视线对准面前的男人时,一声夸张的少女尖叫在他耳边响起:“你们居然真的认识啊!” …… 路西法知道,在他留在天界,而萨麦尔先一步来到地狱的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无论是对于萨麦尔来说,还是对于他本人来说。在三年前,作为天国副君的他总是认为自己是成熟睿智的,甚至在经过了从诞生到如今上万年时间洗礼之后,他的性格几乎也接近于完美——这大概是别人给与他的称赞,而路西法也欣然接受这一点,因为他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 但是经历过这三年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有成长的空间。 比如放在以前,他很有可能不会允许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出现在他看中的人身边,趾高气昂地告诉他说什么他早就看中了的人是她的男朋友,也许当时站在莉莉丝面前的如果是路西菲尔的话,她很有可能当场就死了,也有可能在之后的一周之内忽然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于这个世间,但是幸运的是,那一刻站在她面前的是路西法。 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未来君王。 他默认了这个长得很漂亮但是相当吵耳朵的人继续留在他看中的人的身边,并且很快就发现,虽然莉莉丝经常对黑发年轻人动手动脚,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肯定当不成恋人的——他们之间缺乏恋人应该有的气场,更像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当男人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黑发年轻人的时候,后者只是微微一愣后斜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扔下一句“自以为是”飘然离去。 路西法站在原地但笑不语。 而事实上,他很快就证明了自己是正确的。 留下莉莉丝,大概是他做出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决定中最为重要的其中之一。 …… 建设地狱期间,地狱边境地带与天界的大大小小战役从未间断,地狱那些原住民对于他们这些外形俊美的外来者一开始态度并不算十分友善,但是好在地狱向来是一个讲究实力至上的地方,想要成为他们的领袖,只需要用拳头将他们一个个收拾服帖就可以——虽然路西法并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简单粗暴的民风反倒是替他省去了不少事。 很快,在外战与内战持续不断的情况下,万魔殿在被建立了起来,玛门亲自为路西法建造了潘地曼尼南宫殿,在这座地狱的中心华丽首都被建造起来之后,很快的,路西法就听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萨麦尔率领的堕天使军团成功镇压了地狱南部的反抗势力,现在已经将地狱南部的三十二个部落全部收齐。 三年的时间,曾经的天界花匠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战士。 仪路西法找来最好的魔铁匠,打造了一把拥有骷髅马头造型的镰刀作为礼物赠送萨麦尔,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亲手取下了自己王座上的宝石,作为这魔镰上最后一颗也是最主要的一颗装饰物镶嵌入魔镰之中。 从此,天界生命树花匠“艾丽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留下的只有地狱的狂战士,地狱七君其中之一暴怒者萨麦尔。 而这个时候,萨麦尔对于魔王陛下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并且他相当不给面子地拒绝了路西法对他发出的邀请,成为了地狱七君主之中唯一的一名光杆司令——有头衔有称号,但是在他的手下却没有一名地狱军团的士兵。 萨麦尔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出现在各种战场上,并且一般都不会提前做出通知,想去就悄然无声地出现了,隐藏得最好的那一次是当贝尔芬格率领的那一场战役快打完了,忽然觉得奇怪这次敌军怎么退得那么快,伸脖子一看,在不远处发现一个挥舞着巨大的镰刀干净利落地砍下一个天使的脑袋的人,这才震惊地发现:哎哟卧槽,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 更多情况下,萨麦尔不打仗的时候,就成为了地狱原住民的民意代表。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拿着地狱原住民们要求的各种福利到魔王陛下的寝宫里给他添堵以及跟他吵架。 而此时,天界和地狱的战役还在继续,并且大大小小的战役让双方都陷入了白热化状态的僵持之中,期间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八卦是说好像现在的天界也并不太太平,自从路西法离开后,整个天界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变成了一盘散沙——当然,他们的父神依旧还在他们的身边,这几乎成为了他们最后的精神支柱,只不过谁都知道,耶和华总是呆在至高天,除了米迦勒和耶稣之外,甚至连加百列和拉斐尔他们都并不常见到他,他离他们太远了,而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但是相反地狱这边,在最初堕天之后在宫殿里休整了几日之后,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天子守城门”,多数在天界的战场上如果出现了大天使的身影,那么路西法必定会御驾亲征—— 那骑着魔龙从天而降的黑色军装、黑色斗篷以及那双鲜红的眼睛,在当时一度成为了很多天使的噩梦。 几番战斗下来,要么是打平,要么是小胜,更多的是损失惨重的大输特输——本来被路西法带走了三分之一天使军团的天界打到最后几乎没有人可以拿出来继续再战,反倒是地狱,因为这边在打着圣战的同时还在不断地向着地狱边缘地区进军,每一天都有新的部落投诚,地狱的人却越打越多—— 所以每次战场上,天使军团意外地发现他们总是能看见一批长相不同的新面孔——这让刚刚才用同僚的生命作为代价,好不容易摸清楚上一场跟自己打架的是什么怪物、都有什么弱点、应该怎么对付的天使军团彻底傻眼了。 一来二去,在那些新面孔变过来变过去一个月都不带重样之后,他们必须承认自己有点儿崩溃。 于是,在圣战爆发之后的第三年,天界就有了想要谈和的倾向。 对此,地狱的人表示:等一下,我们关上门商量一下再决定要不要跟你们谈和。 而路西法没想到的是,这一商量就商量出了鬼。 当地狱内部跟天界暂时休战并开始了那仿佛永无止境的会议时,天界还是不停地派遣各种和平使者送出各种信件——对于这些信件路西法照单全收并一一礼貌回绝,有时候他甚至懒得看信封上的落款究竟是哪位就随手将这些东西放在办公桌上。 于是不幸的是,在某天会议开始之前,他指挥冷鼻子冷脸对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去给自己收拾收拾会议需要使用到的文件拿到会议厅来,萨麦尔虽然不高兴,但是他还是照办了,于是在他给魔王陛下收拾办公桌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一封被压在很多文件夹下面,被他收拾东西时从桌面上不慎掉落下来的信封。 黑发年轻人奇怪地捡起那封信。 然后看见了信封的落款是魔王陛下的特大绯闻对象米迦勒。 私拆别人的信件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于是在默默地谴责了自己的不道德后,萨麦尔淡定地拆开了那一封信件并快速浏览了一遍,里面洋洋洒洒大几千字,大致可以分为“米迦勒回忆自己还是低等天使时与路西法的那些事儿”“米迦勒感谢路西法”“米迦勒称述天界的气氛最近有多么糟糕”“米迦勒含蓄地表达了对曾经的光耀晨星的思念”“米迦勒说自己的头发颜色变了,从红色变成了金色”。 萨麦尔将这封信从头看到尾,一连看了三遍,也是看醉了。 在这封信的最后,米迦勒含蓄地提出,梅塔特隆建议选择一名最漂亮的天使来到地狱成为魔后——也就是传说中的和亲。 地狱多得是大胸大屁股热情奔放的大美妞,魔后为什么要让一名清汤寡水牵个手都能害羞一天的天使来当,让我们暂且先将这帮天使的神逻辑放到一旁不提——总之在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黑发年轻人总觉得在这字里行间里看出了一种跃跃欲试的蠢蠢欲动。 黑发年轻人特意翻了翻魔王陛下的桌面——然后发现了几张回信的稿子开头,那些必要的问候以及开头寒暄略过不计,在正文开始没两句之后,那些回信的稿子就变成了废稿……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路西法在犹豫怎么回这封信。 面对这种看到第一个标点符号就能想也不想一口气回绝的信件,他居然犹豫了。 于是在大约十五分钟后。 整个会议室所有地狱高官共同目睹地狱七君之一的暴怒者萨麦尔将一封信连同厚厚的一叠装满资料的文件夹拍到了尊贵的魔王陛下的脸上。 大约又在十五个小时后。 在万魔殿的潘地曼尼南宫殿门前,一个拎着裙子,踩着鲜红色高跟鞋的姑娘哐哐将魔王宫殿大门砸得惊天动地,怒气冲天地用几乎整个万魔殿都能听得见的泼妇嗓门质问魔王陛下,他把她的男朋友弄哪儿去了。 以上…… 这就是萨麦尔极其坎坷的一生的全部回忆。 第126章 地狱最近有些不太对劲。 某一天,当地狱人民一大早睁开眼推开窗时,惊讶地发现那场已经存在很久、仿佛永远都上不去的浓雾忽然都散开了,他们居然看见了久违的、飘着红色云朵的天空…… 正当地狱人民二丈摸不着头脑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又有一个偶然经过第五狱的人屁滚尿流的发现,记忆中那干枯了很久了斯提克斯沼泽居然又咕噜咕噜地开始从龟裂的裂缝里往外冒着以前那种粘稠的液体旗气泡,并且当他的船从沼泽旁漂流而过时,他十分确定自己在沼泽中看见了久违的低等水生魔物。 人人都知道第五狱的掌控者萨麦尔已经失去踪迹几百年了,不过介于这个“魔界花园”从来没有过“花园”的模样,所以第五狱成了什么样,反倒并没有什么人在意——如今,斯特克斯沼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居然也是在那浓雾散去后的两三天后才被发现的,那个时候,那干枯了几百年的沼泽已经恢复了曾经“欣欣向荣”的模样。 最古怪的是,在曾经乌压压一片毫无风景的斯提克斯沼泽周围,居然一夜之间生长出了大片的白色花朵,长条的花瓣微微蜷缩向后开展卷曲,边缘呈皱波状,光裸的根茎连接着花朵——令人感觉到熟悉的模样,只因为和这些无名的白色野花造型同样的花也被种植于冥河边上,只不过那些花被取名为“曼殊沙华”,并且是火红色的。 微风吹过第五狱时,这些像是曼殊沙华的白色花朵沙沙摇曳,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让人难以描述的清香。 “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能看见生命之树的花盛开在地狱。” 斯提克斯沼泽边缘的岸堤之上,一名拥有着长卷发、碧绿瞳眸的漂亮女人拎着夸张的洋裙蹲在花丛中央,她低着头,抽动着小巧雪白的鼻子凑近一朵花,嗅了嗅,似乎很满意这花朵熟悉的花香,抬起手将一缕垂落下来的头发放到耳际后面,随即又头也不回地继续道—— “我就说怎么种在冥河岸边的那些曼殊沙华那么眼熟,结果今天才想起来它们居然压根就是生命之花的模样,啊啊,以前你们在天界管它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爱丽丝‘对吧?——它们长在地上的模样还蛮好看的,高高的茎叶有一种冷艳高贵的感觉……对了,有些人说什么鬼那些曼殊沙华是混合了神魔之血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所以是路西法那个男人的化身——结果你猜怎么样,其实’爱丽丝‘,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哦?” 女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的话,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她顿了顿,随即撇撇嘴随手折下一朵花,随手别在厚重的长卷发中,大朵的花开得正好,倒是与这个女人身上的雪白洋装裙融为一体——而就在这时,从她的身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替她将那戴的有些歪斜的花稍稍扶正。 莉莉丝微微眯起眼,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那个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兜帽斗篷,浑身上下都是一片黑色,唯独肤色十分苍白的年轻人——从她的这个方位,正好可以看见对方掩盖在兜帽下面露出的那尖细苍白的下颚……魔女微微勾起唇角,抚了抚脑袋上的花冲反对方笑道:“好看吗?” “……”身着兜帽的年轻人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简简单单地说,“像花痴。” “……老娘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莉莉丝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也不管这会儿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是什么表情,只是继续道,“我刚才问你你怎么不回答我,你知不知道其实有一些人类的宗教书籍上面也记载过这种白色的曼殊沙华?” “……” “喏,我就知道你不知道,就让你多读点书啊,亏你在人类的世界呆了那么久,其实人类说这种花的花香是有魔力的哦,闻到这种香味了没有?闻到了没有闻到了没有?”莉莉丝举起手中的花,稍稍踮起脚将盛开得正好的一朵名叫“爱丽丝”的白色花朵凑到年轻人的兜帽底下大概是鼻子的位置—— 那熟悉的花香钻入鼻中,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避…… 而在他面前,莉莉丝看见他那明显躲避的动作,露出一点不满意的神情,随手将手中的花往他手里一塞,这才又唠唠叨叨地继续道:“人类真的也是蛮浪漫的,他们说因为这种花因为是花季最后盛开的,开到荼蘼花事了花,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所以,这种白色的曼殊沙华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兜帽之下,年轻人在听到面前的魔女最后的那句话时,那始终显得有些淡漠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瞬间的怔愣,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搞不好他们说的是真的。” “嗯,我也觉得,”莉莉丝瞥了眼身边这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不过因为大部分人死之后又要忘记上辈子的事情,轮回转世重新回到人界,所以当他们走在冥河岸边的时候,就是他们能够最后回忆起生前的记忆的时间了……” “然后呢?” “所以,在天界时候,生命之花的名字叫’爱丽丝‘,当它来到地狱之后,就有了另外一个更加浪漫的名字,你猜叫什么?” “……要不要这么闲,一朵花在天界、在人界、在地狱都有不同的叫法,到底要有几个名字啊?” “’来自恶魔的温柔‘。” “…………这是什么鬼名字?” “我觉得很浪漫啊,”莉莉丝笑眯眯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种花就想到你——虽然你跟温柔这个词一点都不沾边就对了,大概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你的形象就跟生命之花被绑定在一起,所以……你回来了,大概就连这些花也觉得很高兴,这才从地底下冒出来吧?以前第五狱可是寸草不生的。” “……” 年轻人没说话,似乎这会儿的谈话内容又触及到了什么他不愿意谈及的话题,所以他拉了拉戴在头上的兜帽,将那张笼罩在阴影之中的脸又遮得更加严实了些,将手放在唇边打了个口哨——几秒后,从天边响起一阵龙吟,一条暗金色的魔龙从天而降,重重落在他的身边,伴随着衣袍扑簌的声音,他动作利落地翻身跳上了龙背,骑在蠢蠢欲动的魔龙背上,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会儿站在花丛中的夜之魔女:“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我要说不走呢?” “那就一会自己走回去。” “走个鬼,我穿高跟鞋你没看见吗?!第五狱除了这片花海到处都是烂泥巴地,你有本事叫人家走回去你有本事修路啊!” “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有船可以直达红海,或者你可以去租一条魔龙,我来买单就是。” “……” 莉莉丝用力翻了个白眼,抬高双手做出一个“要抱抱”的姿势,而坐在龙背上的年轻人低头盯着她,看到她的这个动作微微一愣,随即伸出手,抓住那双雪白柔软的手,用一个十分不浪漫的姿势,将她像是拖死狗似的直接拖拽上了魔龙背部—— 因为这个动作,那戴在他头发上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了兜帽之下那头柔软的黑色短发。 “手要被你拽断了啊!你不会抱着我的腰把我抱上来啊!!” “要抱腰你说清楚,哪有人举着手要求人家抱她的腰的。” “喔,那是我的错咯?要不要跟你道歉?” “不用,少抱怨几句就好了。” “…………………………你还当真想让老娘道歉啊?妈的,要被你气死了,怎么几百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讨人厌,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有点进步!” “什么?” “……算了!” “……” 当身后的女人用几乎要勒死人的力道一把抱住他的腰,黑发年轻人重新拉起兜帽,将暴露在空气之中的黑色头发重新遮盖好,与此同时,也将他那精致的面容重新笼罩在了兜帽之下。 …… 距离罗修从萨麦尔的记忆中脱离,然后在一间陌生的宫殿中醒来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在醒来的那一刻,黑发年轻人惊讶地发现在捡回了萨麦尔的记忆的同时,他还保留了人类的记忆——两者终于喜闻乐见地完全合体,不过黑发年轻人却觉得自己有点精分,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有点搞不清楚究竟是让别人叫自己“罗修”好,还是叫“萨麦尔”好,好在,在他养伤休息的这段时间,会出现在他周围的人对于他的称呼只有一个,那就是“喂”。 直接省去了纠结称呼问题的麻烦。 这个以“喂“来称呼他的粗暴女人就是莉莉丝。 非常戏剧性的,千百年前,是这个女人从地狱入口处于一堆低等魔物之间将他捡起来然后救了他的命。 千百年后,她又再一次地,将他的灵魂从人界入口处收集起来,重新救了他的命,而且,还给他以前的模样捏了个躯体…… 这具身体罗修用了大约有十几天的时间,总的来说,还算好用——他是不知道身为人类的时候,“罗修”的身体怎么样了,可能早已腐烂身躯了也说不定……不过作为恶魔的时候,他们本身倒是不那么在乎躯体的问题,都是用“捏一个”来临时解决问题。 在罗修醒过来的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第五狱似乎因为他的归来,重新变成了拥有支配者的土地,恶劣的情况得到了快速的修复,除却了斯提克斯沼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之外,还在沼泽沿岸非常高调的生长出了大片和天界之花长得一模一样的花海。 这让罗修的低调回归变得不那么成功。 ……是的,低调回归。 现在整个地狱的人都知道,地狱七君之一的萨麦尔已经回到了地狱。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包括路西法在内,满世界的人都在找他。 不过他倒是在心安理得的装死——反正第五狱已经恢复正常了,状态可能比他离开地狱的时候更好,其他的……最好不要跟他要求太多。 此时此刻,当暗金色的魔龙从飘满了红云的天空掠过,飞入云端,高空中强劲的风让人睁不开眼睛,而在这种情况下,罗修发现此时此刻坐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的女人却还是闲不下来似的说:“哦,对了,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昨天陛下又有跑来敲门?” “……” 罗修回过头,微微眯起眼瞥了身后的女人一眼,似乎在无声地询问她接下来发生的事—— 随即,倒影在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夜之魔女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飞快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咯咯笑着说:“我问他自己把人搞丢了现在跑来找我要人是怎么想的,还问他找你干嘛,是不是准备发一张他和米迦勒联姻的请帖给你,我说搞不好他的前任可以凑一桌。” 骑在龙背上的黑发年轻人抽了抽唇角。 “他好像被我气得够呛,没让你看见那张大黑脸真是可惜了,”莉莉丝笑得特别开心地说,“然后他就走了,我觉得可能一个月之内他都不会再想看见我。” “……” “喂,明天我们去哪里玩?我还没有去过科奇土斯冰湖,也没看过那里的冰川风景,听说这几年那里被玛门改造得挺不错的,我们明天去那里约会好不好?” “最近科奇土斯冰湖是主要开发区,你不怕在那里乱逛遇见那个’一个月之内都不想看见你‘的人?” “遇见就遇见咯,难道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你到时候打死不承认你认识他就好了,我可以说你是我因为思念过度而制造出来的魔傀儡。” “……要假装成你的性玩具?好像有点挑战节操下限。” “呸,居然跟淑女说这种龌蹉的名词,我才没有那种东西!” “也对,泼妇是第三性别,是不需要有生理需求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说,曼殊沙华又名“恶魔的温柔”这个还真是有的,唤起前世的记忆这个也是真的有的………… 我查资料时候都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好用怎么这么合适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27章 在如今第五狱终于有了个正经八本“地狱花园”的模样因此而一跃成为情侣们幽会圣地第二名后,位于地狱边缘的科奇土斯冰湖的冰川风光稳居幽会首选位置的地位还是屹立不倒。 至于理由嘛。 “第五狱的花虽然开的很好,但是都开在斯提克斯沼泽边缘,往那一站除了能看见花还能看见沼泽里那绿滚滚的浓稠沼泽水,浪漫度因此而下降。”——来自路人甲。 “啊,大概是习惯了吧,以前约会总是去科奇土斯冰湖,毕竟除了那里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所以对那里的地形比较熟悉……第五狱如果好好开发一下的话,说不定过几年能赶上来也说不定。”——来自路人乙。 “科奇土斯冰湖能玩冰火两重天,第五狱除了个臭沼泽塘子还有什么?”——来自阿斯莫德(备注:七十二柱之[至上四柱],七位君主之一,人称行走中的淫魔) 以上。 科奇土斯冰湖,官方验证的最佳约会旅游度假胜地。 因为地狱的发展越来越完善,虽然地狱天宽地广,但是想要做到在科奇土斯冰湖一日来回却依旧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在每日早晨出发乘船顺着冥河一路向下,就能在中午的时候到达第八层地狱,下船之后大约需要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就能到达位于地狱第八层的巨人井。 巨人井里站满了地狱最开始的原住民——泰坦族,它们是耶和华在天使之前就创造出来的种族,因为是失败品,所以被流放到了地狱的边缘,在这里,缴纳几个银币的传送费之后,就会有一名巨人用手掌将游客捧到井底,然后再往前穿过一个冰天雪地的冰晶石洞,就到了位于地狱的第九层边缘地带的科奇土斯冰湖。 与前面几层地狱那冒着岩浆滚滚的炎热环境完全不同,科奇土斯冰湖是不折不扣的冰川风光,常年冰天雪地,并且听说在湖底蕴藏着大量的纯净魔力原石,这些原石长眠于冰湖底部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至于它们究竟有多有钱,只需要看看地狱七君主之一的玛门一提到科奇土斯冰湖几个字就流哈喇子的愚蠢模样就能猜到。 每一名到达了科奇土斯冰湖冰湖的人都会从随身携带的空间储存饰品中取出厚厚的斗篷只为保暖,所以当罗修扶着莉莉丝,好让她在踩着十五厘米的高跟鞋还不被滑到的情况下能顺利地从耳环里取出厚斗篷时,身上还是那一层秋季黑色兜帽斗篷的他忍不住吐槽:“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太冷,你这样会不会太夸张。” “我曾经可是人类,有血有肉的当然怕冷。”莉莉丝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从耳环里找到一件大衣,哆哆嗦嗦地给自己套上后,她又开始歪着脑袋试图在空间储物耳环里找到围巾或者手套之类的东西,“这里真的冷死了,刚才在第八层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冷,斯奇说我穿成这样肯定会感冒的。” “斯奇是谁?” “送我下来时候的巨人。” “我就说我为什么我要求直接骑龙下来你不愿意,原来你跟巨人好上了?” “放你娘的狗屁。” “……淑女是不会说粗话的,我说,下次用空间戒指好不好?”罗修盯着莉莉丝看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似的说,“人家都在看着我,就好像奇怪我为什么要站在科奇土斯冰湖面前看着我的女伴掏耳屎,怪难为情的。” 莉莉丝:“…………” 罗修:“…………” 莉莉丝:“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女人?我是说——柔软脆弱,感情丰富敏感,动不动就会哭的那种生物。” 罗修:“没有。”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罗修说完以后,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莉莉丝看上去随时会从空间耳环里掏出一把菜刀捅进他的胸口,不过好在她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这个女人还是比较注意形象的……耐心地等着她全副武装完毕,俩人顺着人流并肩通过水晶洞,期间莉莉丝稳稳地踩着她那双十五厘米的高跟鞋走在冰面上,小腿都不带颤抖一下,这让罗修对于“女人”这个生物又有了新的认识——当然,前提是,如果莉莉丝也算是“女人”的话。 他们最终终于来到传说中的科奇土斯冰湖,在黑发年轻人的记忆中,他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的荒芜雪原,那个时候万魔殿还在建造中,那时候,大概谁也不敢想象,大约是千年后,这个曾经鸟毛都看不见一根的雪原到处是甜甜蜜蜜的情侣,还有贩卖着各类土特产的小商小贩,相当热闹的样子…… 那个人真的将地狱发展得很好。 罗修皱皱眉,又飞快地将眉头舒展开来,他环视着四周仿佛贪婪般地看着目光可以看见的一切——当眼前视野越来越开阔,完全走出水晶洞时,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座抖大的冰雕——这座冰雕和位于冥河之上在第五狱通往万魔殿的那座雕像一模一样,英俊高大的男人身着军装,神色慵懒冷漠地坐在王座之上,手握权杖,下颚轻轻挑起成一个俯视众生的骄傲模样。 七宗罪傲慢的代表,路西法。 罗修盯着那雕像看了一会儿,一不小心又想起了浮屠罗门里那刻满了“魔王陛下名人名言”的餐具们,忽然觉得,如果有一个第八原罪名叫“自恋”的话,搞不好路西法真的可以一人胜任两职(……)。 正当罗修在心里吐槽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拉了拉—— “你不用老盯着他的雕像看了,想要看的话,那边有真人版。” 黑发年轻人愣了愣,下意识地顺着莉莉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见在冰湖边缘一个人口不那么密集的地方,那个与他面前的雕像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他身上穿着的是全黑的日常服,翅膀收了起来不会显得碍手碍脚的,那贴身的像是皮裤材料的裤子将那双大长腿完美地暴露出来,尽管其实这会儿哪怕他脱光了在这裸奔,也压根不会感觉到寒冷,然而大概是为了应景,男人的上半身披有厚厚的黑色绒毛披肩,华丽而厚重——这样的打扮,显得和此时忽然从欣赏主要对象成为了他的背景板的冰川风光相当搭配。 之所以说科奇土斯冰湖惨遭沦为背景板的悲剧,主要是罗修听见几个年轻的女恶魔正在兴奋地讨论男人的身材——主要夸奖的部位是他的腿和腰。 一个女恶魔说,一看就知道,一晚上七次不是问题。 另一个说,可能可以从早上做到晚上也说不定。 中间的那个则咯咯笑着说她的女伴们“讨厌”,尽管这个时候她看上去已经用目光将不远处的魔王陛下从头到脚舔了一遍—— 这就是地狱女性,绝对强势,审美与众不同,作为雄性,你可以只有丑陋的外表和奇怪的皮肤颜色,但是,你绝对不能一晚来个三次就偃旗息鼓。 这群女恶魔咯咯地笑着与面无表情的黑发年轻人擦肩而过。 莉莉丝目送她们远去之后,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眼身边抬起手拉了拉身上斗篷的黑发年轻人,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说得这么神,所以陛下一晚上是不是真的有七次的啦?” 罗修转过头,依旧是面瘫的瞥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想知道你自己去试试啊。” “哎哟,装什么装,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不是处男的事实。” 莉莉丝咯咯地笑得像只老母鸡,此时在他们不远处,男人手中拿着一张建筑图纸,正跟身边的一名大概是建筑师之类的人在说话——大概是莉莉丝的笑声过于嚣张了点,在罗修的目光之中,男人暂时停下了与身边的人说话的节奏,抬起头来,仿佛漫不经心地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 随后,无论是罗修还是路西法,两人都微微一愣。 在罗修清了清嗓子显得有些不自然地拉高遮盖自己半张脸的兜帽时,男人已经将手中的图纸交给了身边的人,低声交代了句什么之后,便抬脚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男人的这一动作引发了一小阵骚动——因为这时候从站在罗修他们身后那个角度来看,每一个人都有权利认为魔王陛下正在向自己走来——不过可惜的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万众瞩目的男人还是在身穿华丽礼服的夜之魔女跟前停了下来—— 众人撇撇嘴,却没有半点办法,因为莉莉丝的屁股比她们翘,胸比她们大,脸蛋也长得比她们好看。 男人在夜之魔女的跟前站住了脚,看上去从容淡定,目不斜视地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说话时,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莉莉丝,今天这么有空到科奇土斯冰湖来玩?” “哦,在宫殿呆久了憋闷啊,就出来玩玩。” 莉莉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和她今天的洋装裙配套的羽毛扇,飞快地扇了扇——至于这冰天雪地有什么好扇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罗修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当路西法站在面前的时候,这个女人完全不像是背地里那么嚣张,事实证明,她还是会紧张的。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紧张的情绪,却并不揭穿,只是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笑意变得浓重了些:“一个人?” “不是,”莉莉丝下意识回答,感觉到自己的腰际被人从后面重重地捅了捅,她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说,“还有和我的魔傀儡。” “魔傀儡?” 男人反问,这时候,他终于将目光光明正大地越过莉莉丝的肩头,放到了站在她身后那个身穿黑色斗篷,始终一言不发的身影身上——换了往常,谁要是被魔王陛下用这种目光看见,那必须是要俯身行礼或者下跪的,而此时此刻,后者却只是低着头,装死中。 因为魔傀儡是没有灵魂的。 当然不知道尊卑。 罗修低着头,却不料此时,从他的正前方忽然伸出了一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冰凉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将他低着的头往上抬了抬,大大的斗篷从他的头发滑落下来,露出了斗篷下那一头乌黑的黑发。 罗修淡定地对视上那双红色的瞳眸。 始终面无表情。 却看见后者用令他心惊肉跳的方式微笑着说:“这魔傀儡长得有点眼熟。” “哎呀,你不要对人家的玩具动手动脚的,”莉莉丝急了,想要伸手去拍掉男人的手似乎又不怎么敢,于是干脆一把拽过黑发年轻人,往自己身后一塞,“私人用品,给看给问不给摸!” 男人收回了手,只见轻轻地蹭过腰间的权杖,随即笑容不变道:“紧张什么,又没说要抢你的魔傀儡。” “魔傀儡”三个字从男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带着一点相当刻意的嘲讽。 罗修垂下眼,继续装死。 好在莉莉丝是个拎得清的,搞清楚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之后,她就立刻反应过来应该在穿帮之前赶快闪人,于是顺手就挽上了黑发年轻人的手臂,另外一只手稍稍拉开裙子屈膝行礼,飞快地说:“如果陛下没什么事,我就带着我的傀儡去玩了,您……您自便?” “好的,”路西法点点头,唇角依旧是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但是此时此刻,他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已经不像是方才那样温和,“不过这样的傀儡下回就不要带出来在大街上乱晃了。” 莉莉丝一愣,不顾这会儿夹着她的黑发年轻人使劲拽着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相当作死地问—— “为什么?” “因为他长得有点像我失踪已久的恋人,我不准备跟别人分享他,哪怕是长得像也不行。” “……” 莉莉丝愣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直到魔王陛下转身离开,重新往还在不远处等着他的地狱开发工作人员那边走去,好一会儿,她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捂着胸口用受到了惊吓的语气,跟身边十分沉默的黑发年轻人说—— “妈的,吓死老娘了,他平常都这么跟你们说话的吗?难怪没朋友啊!刚才那一瞬间我有种’下一个标点符号落地的时候也是我人头落地的时候‘的错觉……………………卧槽,最好是错觉!” 第128章 罗修满脸黑线地看了眼身边这个捂着胸口的姑娘,伸出手推了她脑袋一下:“傻不傻啊你。” 莉莉丝被他推得踉跄了几步,正欲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又听见黑发年轻人问了句:“那家伙在做什么?” 莉莉丝站稳了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那个从头黑到尾的男人正用戴着手套的那边手压着耳朵,似乎正在说什么,她稍稍拉了拉裙子,漫不经心似的说:“哦,是陛下不知道跟谁在用通讯器联系……你离开地狱太久了,现在地狱科技也蛮发达的,新做出来的通讯器很方便,想要联系人随时可以联系得到,听说灵感来源是人类的那个什么鸡,不过相比起人类的那个什么鸡,我们的通讯器造型变得方便很多,随便找一个喜欢的首饰就可以进行改造了。” “什么什么鸡,那玩意叫手机——算了,他能跟什么人联系?” “不知道,米迦勒?” “……” “嘿嘿嘿,开玩笑的。”莉莉丝傻笑着说,“能跟陛下的通讯器接通的不就那么几个人,什么阿斯莫德啦什么贝尔芬格啦或者利维坦姐妹啦之类之类的……” 当路西法放下手时,罗修明显地看见他戴在耳朵上的那枚熟悉的海蓝宝石耳钉。 “咦,陛下什么时候多了个耳钉?好像是海蓝宝的?虽然看那个亮度似乎并不如地狱的宝石纯净,不过造型还蛮好看的……难道是他在人间买的?” 莉莉丝踮起脚看了看,再一次用自身证明在珠宝面前女人的视力大概可以达到超出视力表范围内的6.0……罗修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空空如也——想了想,好像也对,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在人间的肉体一起回来,所以此时此刻戴在男人耳朵上的原本是一对的耳钉的另一半…… 大概已经随着他的肉体入土为安了吧? 想到这里,罗修似乎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而此时,莉莉丝似乎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BLABLA地说:“说到陛下在联系谁这件事,我倒是听说你回来以后玛门那个臭小子也回地狱了,最近陛下也是一直在忙他想要开发科奇土斯冰湖的事情,大概是怕从冰湖底下跳出个怪物把他一口吃了,所以陛下自己先来探路的吧,也是蛮拼的……” “……” 事实证明,莉莉丝真的就是个乌鸦嘴。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那种。 因为她话语刚落,从天空中忽然便传来了一阵相当嚣张的龙吟,这龙吟似乎引发了科奇土斯冰湖的雪原之上正甜蜜幽会着的小情侣们一阵抱怨——大家似乎都跟莉莉丝一个毛病,不太喜欢有人乘坐龙这种土豪又恶俗的生物从天而降在这种浪漫、安静的约会圣地。 罗修抬起头,远远地便看见常年处于黑夜的科奇土斯冰湖上空,有一条强壮的红色岩浆巨龙喷着火就要从天而降,似乎是因为本身是出自地狱熔岩中的岩浆巨龙,所以科奇土斯冰湖周围寒冷的气息让它变得十分暴躁,所以它落地有点重,一阵雪尘之间,整个科奇土斯冰湖的地面都因此而震动起来。 当雪尘落下,那巨龙收敛起背上的翅膀——这个时候,罗修忽然发现在这只龙的翅膀上似乎还带着几个金光璀璨的金环,再仔细一看,好像这条龙的脖子上也有一个金环。 ……有什么人会像个暴发户似的给自己的龙搞这种恶俗的装饰? 放眼地狱,恐怕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会这么干了。 罗修感觉到自己的额角突突地跳了跳。 当他抬起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斗篷往下拉了拉后,他看见不远处从那岩浆巨龙的背上跳下来一个身材修长的红发大恶魔,他脚上穿着一双厚重的龙皮靴子,靴子的金属配件全部都是纯金打造,当他落地时,腰间的那个小小的金色算盘发出脆耳的声响。 罗修心想:妈的,完了。 果不其然,在那个红发恶魔落地之后,立刻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往四周望了望,在看到站在人群后面的罗修和莉莉丝时,他眼睛一亮,立刻迈着大步子往他们这边走来—— 罗修清了清嗓子,示意莉莉丝准备迎战敌人正在靠近,然而还没等这个女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玛门已经如同一阵风似的刮到了他们面前,一把抓住罗修的手,满脸惊喜地吼道:“老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在人界看到你半天不醒还以为你被梅塔特隆抓回去种树了,差点急疯了,都准备想要带人打上第四天去要人,还好在我出发之前第五狱居然开了天界之花,我才知道你人已经回来,不过你回来了为什么还躲着我啊?你不知道大家会担心你的吗?一把年纪了还那么任性——” 罗修:“……” 此时,站在一旁的莉莉丝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如果说路西法她还有点害怕的话,那么玛门她是完全不怕的,所以这会儿她高高挑起了眉叫了声“喂”,却站在来得及说话之前,玛门已经被人从后面拎着领子拖了回去—— “儿子,我跟你说过,这只是魔女的魔傀儡而已,你这么做会让人家说你不礼貌没家教的。” 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 而此时此刻,莉莉丝和罗修心里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卧槽,这家伙怎么又回来了。 其实除了玛门鬼才知道在通讯器里路西法到底说了什么,只不过受到了阻止的玛门还在不清楚状况地不服气哇哇大叫给他的魔王老爸拆台:“什么魔傀儡,这分明就是老爸啊,父亲你这也认得错吗?而且你在通讯器里不是说让我来看老爸——” “你听说了,我是说,这里有一只跟你老爸长得很像的魔傀儡,所以让你来看看。”路西法不急不慢地打断了红发大恶魔的话,与此同时,他抬起手,隔空轻轻一扫,罗修只觉得一阵风迎面拂来,还未等他抬起手抓住盖在头上的兜帽,那兜帽已经被风垂落下去,他掀了掀眼皮子,却发现此时此刻魔王陛下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拧着脑袋满脸淡定地跟玛门说,“你看清楚,这个魔傀儡还是比你老爸长得漂亮一点的。” 罗修:“……” 莉莉丝:“废话,这是老娘我亲手捏的——” “你这个老巫婆,恶心不恶心,居然捏一个我老爸外貌的性玩具!”玛门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盯着罗修看了眼,“虽然我是没看出来有多漂亮在哪,不过老巫婆,你难道不知道我老爸名草有主啊,就算我父亲不要也是我接手继续,哪里轮得到你——” “谁说我不要。”路西法淡定地打断他。 “喔,是哦?”玛门一顿,茫然地瞥了男人一眼,“我就说万一——” “没有万一。” “……不是,陛下,你跟我抬什么杠,现在难道不是这个老巫婆捏了一个跟我老爸很像的魔傀儡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炫耀,不知道的人搞不好看着我们的脑袋顶上都像是戴着一顶巨大的绿帽子——” 莉莉丝深呼吸一口气,眼瞧着就要准备开喷。 罗修从她身后满满心塞地戳了戳她的腰。 与此同时,路西法那淡定得令人想要抓狂的声音再次响起:“什么叫’我们‘,就算要戴绿帽子也是我戴,有你什么事?——而且我也提醒了一下莉莉丝小姐,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不要用我的人的模样来制造魔傀儡,这样会让我觉得很困扰。” “您确实说过的,陛下,我还没老到要患上瞬间失忆症呢。”莉莉丝没好气地说,“等我回去就把他缩在房间里,找跟链子捆在我床头好了,保证以后你们想见都见不着,您看这决定怎么样?” 路西法闭上了嘴。 莉莉丝翻了个白眼,一把抓住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嘟囔了句:“我们走,去哪里约会不是约会!——叫你的龙来!” 罗修沉默片刻,伸出手放在唇边打了声口哨,很快的,在玛门身后的岩浆巨龙发出一声不安的躁动龙吟,与此同时,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另外一阵更加强势的龙吟声响起——一头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骑乘道具的暗金色巨龙横冲直撞地冲破云层,重重落在地面,滑溜溜的冰面让它踉跄了几下险些摔倒,跌跌撞撞地站稳了,这才来到黑发年轻人身边,喷了喷鼻子,从鼻孔里喷出两道青色龙息。 “哇,暗金魔龙!”玛门瞪大眼,“你家魔傀儡坐骑要不要那么高级,够得上七君主坐骑级别了!还说这不是我老爸!死巫婆你用了什么鬼招数把我老爸变成魔傀儡一样呆头呆脑的!” 莉莉丝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伸出涂满了红色丹寇的手狠狠地戳了戳玛门的胸口:“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你老爸的坐骑啊,我莉莉丝的魔傀儡坐什么坐骑都是应该的!萨麦尔的坐骑叫蛋蛋,有种你叫它一声蛋蛋看看它屌不屌你!” “叫就叫,怕你啊!”玛门一把推开莉莉丝,大跨步来到暗金魔龙的脚下,抬起头中气十足地吼道,“蛋蛋!来哥哥这里!” “……” 暗金魔龙喷了喷龙息,甩了甩脑袋,然后转过头,用自己的屁股对着玛门。 莉莉丝得意地哈哈大笑:“看!不理你!” 而此时,在她身后,身为“魔傀儡”的罗修已经灵巧地翻越至龙背上,伸出手将那个叉着腰得意大笑的女人顺手拎上了龙背,暗金魔龙在厚厚的雪地上踩了一圈,留下了一大串大脚丫子后,拍拍翅膀,腾空飞了起来。 直到龙飞远了。 “……蛋蛋跟玛门关系向来不好,你让他叫它,它当然不会理。” “废话,不然我为什么让他叫!你这个龙这么没节操,要是让陛下开口搞不好就一头冲进他怀里打滚撒娇去了!” “……” “说起来,陛下真的够狡猾的,居然给老娘叫救援!差点被玛门那个搅混水的识破!还好我反映快!” “你哪里反应快了?” “我哪里反应不快了?不然你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吗?早被陛下绑架回去绑在自己的床上扒光了再也别想离开他那张床半步——” “好了,幻想太多了,闭嘴。” “……” 第129章 罗修跟莉莉丝回到坐落于红海边的魔女宫殿之后,为了躲避风头,他连续几日都没再出门——幸好这些天莉莉丝闹他似乎也终于闹腻了,好像又找到了别的什么爱好,整天除了出门到炼金室各种捣鼓,就是神神秘秘地拿着通讯器不知道在跟谁通话之外,要么压根就猫在自己的房间里足不出户,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一天,罗修闲的无聊,想到地下书库去找本书来看,然而等他人都走到门口了才发现,几百年没来,莉莉丝的地下书库居然也上了一把巨大的锁,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转身来到那个女人的寝宫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没反应。 又敲了敲。 还是没反应。 站在门外,黑发年轻人皱起眉,正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捣鼓什么秘术把自己弄死了,伸手在门锁上轻轻一挥,门锁应声“咔擦”一声弹开,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走进门里,结果一眼就看见在那张极具少女风格的粉色宽大公主床中间,一个大概已经上千岁的老女人正穿着卡通睡衣趴在上面,捧着一本书…… “喂,你书库的钥匙——” 罗修的话没能话说完。 因为他很快地发现那个将近一千岁的女人的肩膀在轻轻抽搐——从那抽搐的频率来看,这家伙不是在哭就是在笑,罗修走进了,皱着眉稍稍仔细听了听,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了“嘤嘤嘤嘤”的声音,对于此,他的第一反应是:原来巫婆哭起来是长这样的。 他凑近了莉莉丝,果不其然看见后者那黑色的长卷发正乱糟糟地毫无光泽像个疯婆子似的顶在脑袋上,泪水布满了那张面容姣好的脸蛋,一些发丝因此而扒在她的脸上,罗修弯腰,伸手去将她脸上的头发扒拉开,后者头也不回照着他的手就是一巴掌—— “……你干什么,哭成这样,吓不吓人?” 黑发年轻人缩回被拍红的手,揉了揉,然后在床上的女人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她抱着的那本书从她怀中抽了出来,在后者的扬中抗议声中,他立刻转过身将那本书的转过来扫了一眼封面:《冷酷总裁的替身娇妻》。 罗修:“……………………………………………………” “嘤嘤嘤妈的,书还给我啊,干你,”莉莉丝打了个哭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正看到感人的地方,男主居然在枪战里面受伤了,好像要死了,好可怜嘤嘤,你快把书还给我……” “……”罗修面无表情地将手臂举高躲过莉莉丝的扑抢,“你最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在看这种无聊玩意?” “哪里无聊?这个作者文笔好好,还是个大后妈,偏偏我就是喜欢看它写的文,每次都被虐成狗,看完之后再看见它的新书还是忍不住想要汪汪汪……” “……什么鬼。” “总之你书快还我。” “急什么,我看看啊,”罗修淡定地将书往后翻了翻,匆匆扫了两眼后淡定地说,“喔,好像男主没死成啊,最后女主救了他,然后两人在荒郊野外就来了一发,啧啧,不是快死了吗还能一夜七次郎把女主做得嗷嗷的……” “妈的!剧透!户口本不想要了是不是!” 罗修翻着白眼将手中的书“啪”地一下合上,转过身往莉莉丝怀里一塞:“给你,书库钥匙给我,如果里面全是这种书的话你搞那么大一把锁是在娱乐大众么?” “讨厌,就是因为全是这种书才要上锁啊,被人家看见我看这种书怎么好意思的啦,”莉莉丝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扯下来交给罗修,然后抱着她的狗血虐文跳上床,“我可是邪魅的夜之魔女莉莉丝啊。” “……你居然还有羞耻心这玩意这个问题先放下不提,总之邪魅这个词从此没法看了。” 罗修接过钥匙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没忘记把门摔得震天响。 …… 狗血虐文的风波没几日后,罗修便听到了另外两个消息—— 首先,魔王陛下万年难得一见的居然生病了。 其次,天界对于第一天从未停歇的战事终于惫于应付,现在,他们要派和平大使下来讲和了。 魔王陛下生什么病这个罗修不怎么清楚,但是天界下来讲和这事儿他倒是之前隐隐约约就有所预料,因为路西法狮子大开口,在某次谈判之中一张口不怎么犹豫就要求天界交出第一天到第三天的自由出入权,还要求开放天界大门,让高等魔族自由出入以及经营贸易,并且要求将天界使用的货币和魔界的新货币直接对等流通,哦,对了,最后,他还要求,让天界将所有诋毁他的书籍全部处理掉——此番要求一出,整个天界都震动了,因为第四天的主管天使就是米迦勒,这等于是路西法一巴掌拍到了米迦勒的胸口上——换而言之,再过分一点儿,就等于是一巴掌扇他脸上了。 罗修也有点震动,不过他是争对最后一条那个什么焚毁书籍的:他这辈子没见过比路西法更要面子的男人。 而转观天界这边,他当然不可能同意开放第一天到第三天的自由出入权,在他们的观念里,魔族向来是低等的生物,而天界的天使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怎么可能与那些低等生物共同存在于一个空间呢? 所以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然后,有话好商量。 于是就有了双方即将进行历史性的会面,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流言蜚语传出。 本来这种高级会议,应当是地狱七君主全部到齐的,但是因为暴怒者萨麦尔人虽然在地狱,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无奈之下,魔王陛下只好做出了另外的一个决定—— 这一天早晨,罗修刚吃完早餐,爬回被窝里准备睡个完美的回笼觉,却在迷迷糊糊之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宫殿窗户开始震动起来,他先是下意识地想是不是地震了,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地狱地个毛的震,然后,他就听见从窗户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蛋蛋似乎有些躁动不安的低低咆哮。 黑发年轻人愣了愣,打了个呵欠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床边稍稍拉开窗帘看了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外面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一条体型无比巨大的红龙从他的窗前拍着翅膀飞过,那只红龙那比罗修整个人还大的琥珀色龙眼之上,有一道长长的,明显是被强大的圣力伤害的疤痕。 罗修:“……” 当这条体型无比庞大的红龙在魔女宫殿门前停下的时候,整个宫殿都为之震动。 然后罗修的门就被人哐哐砸响了,他拉上窗帘,打开门,身穿卡通睡衣自称无比邪魅的夜之魔女扑进来搂着他的腰:“怎么办怎么办,陛下来了来了来了——” “……既然是来这里,那肯定是来找你的,”罗修无情地将怀中的女人从自己身上推下去,然后将她调转了个面,毫不犹豫地往外推,“现在你去收拾一下自己——当然你决定这个可爱模样见他也没关系,然后呢,打开门,大大方方地问他想要干嘛,然后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把他气走就好了。” 莉莉丝:“………………他还能来干嘛!他要跟我能干嘛早就干嘛了!还等着现在才想起来咱们能干嘛!喂,你成天躲在我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英雄好汉,您多虑了,莉莉丝殿下。” 罗修说着,将莉莉是一把退出门外,呯地一下关上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拉开衣柜,将挂在衣柜里那个他扮演“魔傀儡”专用的黑麻麻的斗篷拽了出来。 …… 十几分钟后。 当罗修装扮完毕走出房间时,整个宫殿外已经空旷得鬼影都不见一个,罗修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在这时,忽然听见从院子后面,传来了一个男人低低咳嗽的声音。 罗修微微一愣。 顺着那声音往后花园走去,经过了一个拐角,这才看见已经恢复了平日里众人面前盛装打扮的莉莉丝以及站在她面前,比她真正高出两个头的路西法——初见男人,罗修是真的愣了愣,见证过“光耀晨星”堕落全过程的他并不是没见过路西法虚弱的模样,只不过那个时候,路西法知道自己虚弱,整天呆在万魔殿的寝宫里足不出户…… 像是现在这样,明明面色苍白得像是鬼,还到处闲晃吓人,罗修就真的没想到了。 猫在墙角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莉莉丝皱着眉摇头似乎正在试图拒绝什么,路西法每说几句话,就会掩唇轻咳——黑发年轻人耐心地听了一会儿,这才听出来,原来是为了应付天界的人,所以路西法希望到时候魔界七君主全部到场,因为现在找不到萨麦尔人在哪,所以今天他来,是为了跟莉莉丝借魔傀儡的。 莉莉丝在拒绝,不过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已经在动摇了——女人在病美男的面前总是特别没有节操底线。 特别是当男人话说到最后,居然咳出了血的时候。 无论是站在他面前的莉莉丝,还是猫在墙角的黑发年轻人都虎躯一震:咳嗽就算了,还他妈吐血,这是什么情况? 第130章 大约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路西法那副病猫的样子有些震惊,罗修最终也没有以魔傀儡的身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事实上,在听莉莉丝连续拒绝了路西法几次之后,他就直接转身,踏着男人不断响起的低低的咳嗽声离开了藏身的角落。 他觉得如果路西法真的生病了,那么死要面子的人,恐怕也不会希望自己这副尊容出现在突然的面前吧。 哪怕是跟他所谓的“恋人”长得一样的“魔傀儡”也不行。 所以之后莉莉丝和路西法说了什么,罗修压根不知道,他只知道路西法来了后来又走了,并且在魔王陛下走后没过多久,莉莉丝又站在他的寝宫门外开始哐哐砸门,罗修从桌边站起来,满脸无奈地打开门,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门外的女人已经哭着扑进他的怀里——是的,这一幕如此让人觉得眼熟,然后,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把人从自己怀中拎起来的动作,罗修将怀中的女人拎起来,叹了口气说:“有话好好说。” 莉莉丝一边嘤嘤嘤嘤,一边告诉罗修,她一不小心没把持住,因为看路西法太可怜了,所以最终还是答应将他借给路西法充当一下“萨麦尔”。 罗修看着坐在自己床上哭的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半晌,莉莉丝似乎被他盯得发毛了,打了个哭嗝:“你看什么看啦?” “………………就是觉得这个戏码好像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看过?”罗修的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巫婆,你不会在跟路西法联手演戏蒙我吧?” “……”莉莉丝眨了眨还挂着眼泪珠子的长长睫毛,然后嘴巴一瘪,又是要火山爆发的模样,“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不能怪我怀疑你,”罗修微微蹙眉,“主要是你的演技太浮夸,而且我也不是很想得通,明明之前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成这幅鬼德行……” 莉莉丝脸上表情一顿,瞪大了眼,然后有飞快地眨眨眼,她瞅着罗秀:“你担心他啊?” “担心他死太晚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啦,”莉莉丝拧开脸,直接跳过了罗修的嘲讽,坐在床边一边踢着脚一边摇摇晃晃地说,“陛下在人间呆得太久了,他毕竟又不属于那里,所以回到魔魂难免受到一些干扰,再加上最近天界的人不断地不断地来烦他,他吃不好睡不安稳,连续大半个月如此操劳,又不是钢铁打造的身体,当然会出问题。” “我在人间待得时间比他更久,还被封印了记忆,还遇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罗修看上去变得更加怀疑地皱起眉,“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躺在水晶棺材里才比较合理?” “……”莉莉丝闭上了嘴,看上去无语半晌地与黑发年轻人互瞪了一会儿,良久,她一拍手,站起来道,“我知道了,你想想啊,地狱除了第八欲是泰坦族的地盘,第九狱是最近才开始开发的冰川,剩下的七层都是你们七君主在掌管,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没回来的时候第五狱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如果不是陛下替你支撑着,等你回来可能连第五狱的天都塌下来了吧!他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当然在体力或者魔力方面的耗损要比你这个甩手掌柜多咯!” “……” “对吧,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莉莉丝。” “干嘛?” “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 “我怎么觉得这话听上去好像你在无意间已经完全倒戈去了陛下那边一样,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万魔殿洋装店全年一折的打折卡?商品当季新品的率先预览订购权?顶级炼金师资格证?还是干脆就是一个雄壮能一夜七次的男人?” “……什么啦,色鬼!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啊!哈哈哈!” “你看,连你自己都是一副’我在说什么鬼话‘的模样,镜子在那边,自己去照。” 罗修说完,转身离开了寝宫,拿着之前莉莉丝给他的书库钥匙又进入了夜之魔女那庞大的地下书库——其实莉莉丝还是蛮博学的,而且她在炼金术这一方面似乎有比较出色的天赋,否则别人也不会叫她“魔女”……比如她的书库,就收藏了很多古老的书籍,上至天界下到地狱乃至人界,只要是稍稍有用的书都被她宝贝似的收藏了起来,罗修记得很久以前,哪怕是路西法也会偶尔到她的地下书库里去找一些专业书籍。 淡定地绕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狗血小说,当罗修反应过来自己站在那里时,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的头顶上,身后,面前,满满都是医学类的书籍。 虽然他完全不想相信莉莉丝的鬼话。 但是不得不说,某个人苍白着脸低低咳嗽的模样在他脑海中简直如同魔障一般挥之不去——而且先将莉莉丝是否是随口胡扯这个问题方到一旁压下不提,事实上她还是说中了一些关键点,比如:在暴怒者萨麦尔离开地狱的这段时间里,他确确实实是一个甩手掌柜,第五狱没有出大事,说路西法没有在后面帮衬一把,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座坍塌的萨麦尔雕像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座雕像坍塌得不成原型,直到不久前罗修再去看似,才稍稍恢复了了原本的形象——只不过雕像的状态恢复得并不太好,上面还有龟裂,这说明第五狱其实还是多少有一些问题,这些都是需要来用时间修复的。 这是他做得不对的地方。 事实上,作为臣子,他理应对君王道歉请罪。 …… 出于以上一些这样那样的考虑,尽管并不是十分愿意,到了天界“友谊大使”来到地狱准备会谈的那一天,罗修还是乖乖出现在了七君主的队伍当中——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寝宫,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主人从未离开过的宫殿中,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他那件几百年都没穿的军装礼服,穿上身时,意外还是相当合身。 当他穿着这一身白色的军装往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路西法身边一站的时候,他有一种“开完这次会我们就可以去拜堂成亲”的错觉,特别是此时,男人还伸出手,用带着黑色龙皮手套的手,替他整理了下领子,淡淡地地说了句:“你穿这套衣服很好看,也很合身。” 罗修不说话,因为魔傀儡在没有特殊指令的情况下,是不会有太多话说的——就算是说话,也因为没有完整的魂魄会断断续续的。 只不过没有得到回应的男人并没有放弃与他继续沟通的机会,在黑发年轻人整理完领子后,他又伸出手,挑起黑发年轻人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下,在罗修忍无可忍地想要排掉他的爪子之前,他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淡淡道:“不过这个魔傀儡真的做得挺不错的,改天应该让莉莉丝也给我做一个……” “……” “啧啧,几乎像是真人站在我眼前一样——玛门,过来看你老爸的魔傀儡,像不像?” “啊?”站在七君主第四位的红发大恶魔一边拉扯着身上那件对于他来说裹得太紧很不舒服的深绿色军装,一边皱着眉弯腰来看,“哪里像了啦,陛下,你不要对着那个老巫婆的性玩具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好不好,这样很雷人的……啊啊,好闷好热,那些假装正经的天使到底有什么资格让本大爷穿得像是穿了一身钢铁处女似的接见他们——我可以把领带拿下来吗?” 路西法闻言,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似的,放开了罗修,淡淡地瞥了一眼整个人都像只暴躁的猴子似的黑发大恶魔,无情地说了句:“不行。” 玛门翻了个白眼:“我老爸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心疼我。” 这副跟父亲抱怨母亲不在家的模样还挺可爱的,罗修面无表情地心想,可惜就算是你老爸在这里,恐怕也还是会对你说“不行”。 此时此刻,他们在等待的、即将从天界下来的两名作为“友谊大使”的天使是米迦勒和梅塔特隆——这两个天使现在就像是耶和华的左眼与右眼,所以今天大伙儿必须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地让那群自命天高的鸟人看看,在地狱的人民究竟过得有多好多体面。 罗修怀疑路西法大概也是这样的想法。 因为当传说中的两位天使来到地狱门前,因为眼前所看见的繁荣景象而微微露出惊讶的模样时,从罗修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站在他身边的高大男人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一闪而过的骄傲——非常幼稚,却也能够叫人看上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欢迎两位圣天使,屈尊降临地狱。” 路西法勾起唇角,话语不急不慢不卑不亢,他张开双臂,大方地地站在尊他为望着的土地上,欢迎他曾经的下属们——而这些人曾经跟他打过持续了千年的圣战,现在,他们却主动来求和。 什么叫人生赢家。 路西法大概就是人生赢家的团体代言人。 罗修站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拍打着翅膀优雅下落,洁白的羽翼轻轻颤抖之后,逐渐收拢的大天使——梅塔特隆他已经见过了,自然不必再多做停留,所以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米迦勒的身上——米迦勒看上去还是一如萨麦尔的记忆中那样年轻,一头金色的头发哪怕是在地狱这种到处乌压压的地方也显得依旧闪亮耀眼,他的一双碧色瞳眸也很漂亮,相当清澈的模样,当他走进的时候,罗修又惊讶地发现,米迦勒居然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虽然还是比路西法矮一点,但是似乎也并没有差很多的模样。 他来到路西法的面前,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与路西法那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飞快地握了握。 黑白交际的那一刻,在一旁盯着这一幕发生的罗修的眼皮子跳了跳。 米迦勒笑了笑,礼貌地说:“您将地狱发展得出乎意料的好,路西菲尔殿下。” “当然,”路西法也回之一笑,“不然此时你也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还有,我已经不使用哪个名字很久了,在这里,人们尊称我为路西法,尊敬我为王者,还希望米迦勒大人能注意一下措辞。” 米迦勒微微一愣,而后缩回了自己的手,点点头,又再次绽放微笑:“也对,确实是我疏忽了,如有冒犯,请接受我真诚的道歉。” 路西法温和地点点头,红色瞳眸闪烁,回答道:“没关系。” 这一“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一幕看得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一口狗血梗在喉头。 而此时,玛门从他身后上来,伸出手,吊儿郎当地攀住他的肩膀,凑近了他说:“虽然你是魔傀儡,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跟你吐槽,啧啧,太虚伪了,实在是太虚伪了,这么假笑也不怕脸上的皮肤烂掉?我怎么一看见他俩站在一起,就有一种想要直接把第一天捅得稀巴烂的冲动?” “……”作为魔傀儡,罗修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好巧,我也是,正在,蠢蠢欲动,着呢。” 第131章 而此时,已经被某两位无良父子搭上了“绿茶X”标签的金发天使歪歪头:“陛下的脸色不太好看,最近是否身体不适?” 玛门:“惹。” 罗修:“惹。” 被提出问题的男人似乎听见了不远处一只“魔傀儡”外加一只“儿子”的嫌弃声音,红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动了动,却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现任大天使长身上,淡淡一笑:“无碍。” 玛门:“啧。” 罗修:“啧。” …… 从第一狱到万魔殿需要坐船,沿途可以欣赏到如今的地狱风光。 客观地来说,其实如果不下船只是光看沿岸两旁的风景,罗修完全可以理解这会儿米迦勒和梅塔特隆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闪烁明亮——因为在他们眼里所看到的地狱,发达程度大概已经和天界并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明玉石街,没有朦胧的雾气也没有耀眼的圣光笼罩,然而如今的地狱却拥有盛开在冥河彼岸大片火红的曼殊沙华以及成群已经早成规模的建筑……地狱不再是之前那副荒废的模样,每深入一层,都会有一座十分具有该成守护君主的风格的大门,到处灯火通明,街道上奇形怪状的地狱原住民以及堕天使和睦相处,冥河堤岸上,还有穿着暴露的女恶魔在名目张负担地跟船上的人说粗鲁的话,做放荡的邀请—— 玛门和阿斯莫德大笑着调戏回去,路西法看了一眼微笑着不以为然,倒是米迦勒和梅塔特隆看上去挺不好意思的,跟那群已经堕落的天使站在一起,他们俩明显画风不同。 在米迦勒他们的认知里,地狱应该还是混沌一片的。 随着船只缓缓飘流,众人的脑袋顶上依旧是血红色的红云漂浮在天空中,偶尔,有骑着龙的大恶魔飞过——罗修注意到米迦勒抬起头看了很久,仿佛若有所思,他想了想这才隐约地猜到,这一幕可能勾起了某些人的回忆,毕竟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路西法还是路西菲尔的时候,进入了第五天,就能经常看见有骑着飞马或者独角兽飞过的天使。 只不过现在第五天空荡荡的。 第七天更是成为了一座死城。 罗修坐在船尾,抱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看着不远处的天使求和军团目不暇接的样子——其实如果想要快速到达万魔殿,他们原本可以骑龙,但是路西法却选择了使用船这种磨磨唧唧的交通工具,最开始罗修就隐隐约约猜到这家伙想要干什么——尽管此时此刻并没有人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但是至少米迦勒和梅塔特隆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男人这么做的真实目的。 炫耀呗,还能是什么。 死要面子。 如果这会儿米迦勒他们下船在地狱上空飞一圈,一样可以看到地狱低等魔物们居住的贫民窟,看到那一幕搞不好他们的心里会好过很多。 至于现在,恐怕都快酸得冒泡要得胃穿孔了吧……罗修一边想着一边抬起手,摸了摸鼻尖,虽然是光杆司令,但是作为地狱的高官,他还是比较清楚的:事实上,相比起天界,如今的地狱其实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的。 天界的历史已经不能用“万年”来计算,而从路西法坠天到现在,也只不过仅仅只是过了千来年而已——哪怕地狱君主再厉害,他也终究还是只有两只手臂一个脑袋,虽然如今天界的发展停滞不前,地狱的发展朝气蓬勃一片生机,但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而此时,船只已经缓缓飘过了利维坦姐妹守护的第四道门,大门是一座雕像,雕像造型基本跟罗修曾经在黑暗公爵的后花园看到的那个喷泉雕像并无区别,但是这一次,那巨大雕像是半人半鱼的利维坦姐妹十指紧扣,面对面,额触额的造型,利维坦姐姐闭着眼,利维坦妹妹睁着眼,眼珠子部分是硕大的绿宝石,两人十分相亲相爱的模样。 她们两人的鱼尾微微勾起,突出的部分相互抵靠,第四狱通往第五狱的大门就在下摆鱼鳍之间的缝隙处。 始终坐在船尾一言不发的黑发年轻人站了起来——按照规矩,现在应该轮到他来介绍第五狱的沿岸风光了,于是他来到天使团的身后,站稳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对视上梅塔特隆的眼睛——那张美图秀秀版罗修老妈的脸让他的胃部翻滚了下,不过好在他表现得十分淡定,他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正准备开始“船上导游讲解”,却听见此时,梅塔特隆说:“结果最后,你还是回到了地狱。” 罗修:“……” 要不要这么直接。 哪壶不开提哪壶。 发工资的上司还在场呢,注意点影响好不好啦? 正当黑发年轻人无语凝噎之时,他那个“发工资的上司”来到了他的身后,一把揽住他的腰,不顾怀中人瞬间石化僵硬,微微一笑从容道:“大人说笑了,萨麦尔在外面玩耍够了,除了能回到地狱,还能去哪呢?” 路西法的出现将米迦勒的视线也吸引了过来。 而此时此刻,一阵熟悉的花香飘入鼻中,黑发年轻人抬起眼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船已经缓缓地来到盛开着大片白色曼殊沙华的那片岸堤,花丛中有正在约会的男女恶魔,以及一个拎着裙摆,正热情地冲着他们挥手的魔女莉莉丝。 罗修的眼皮子跳了跳,总觉得看见这个女人就没什么好事。 “地狱的人看上生活得都很开心。”全程话都不太多的米迦勒笑了笑道,“每个人都无忧无虑的模样。” 路西法面不改色,外交辞令张口就来:“地狱民风开放,确实不太喜欢虚伪做作的那一套,米迦勒殿下如果向往这种生活,不妨到地狱小住一段时间,随时欢迎。” 米迦勒往他们这走近了一些,却在这时,被男人搂在怀里的船上导游同志忽然开口说话了—— “……现在,请各位乘客,看向你们的左手边。”罗修面无表情地说,在船上全体人员将脑袋转向左边时,他这才继续道,“你们看见的,除了一个,穿洋装的疯婆子,在她后面,是斯提克斯沼泽。” “……”米迦勒看上去将即将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现在,看向你们的,右手边,”罗修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在船上全体人员将脑袋转向右边时,他顿了顿,这才道,“只是,一条臭水沟,没有名字。” 众人:“…………” 米迦勒微微蹙眉,怀疑的神情飞快地从他眼中划过,随即他道:“怎么了,萨麦尔,你听上去好像有点怪怪的。” “没什么,”罗修淡定地说,“只是最近,忽然,爱上了梨花体——对吧,尊贵的,陛下?” 黑发年轻人说完,就拧过脑袋去似乎在寻求男人的同意,与此同时,他的手覆盖上了男人扣在自己腰间的爪子,不动声色使劲儿掰了掰,没掰开,正当罗修一心一意地全身心放在手上的动作时,那个被他主动提问的男人却转过头来,温和地微微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黑发年轻人的唇上落下一吻,温柔地说:“你开心就好。” 整只船上陷入了无比尴尬的五秒死寂。 罗修只觉得这个时候正好从堤岸飞过的那群乌鸦来得真是恰到好处——叫得嘎嘎的,其声之萧条,非常符合此时此刻在船上的每一个人内心的凌乱程度。 【没想到陛下已经饥渴到连莉莉丝的性玩具都不放过了。】——此乃此时此刻在场知道真相的人心中唯一的想法。 罗修转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梅塔特隆和米迦勒脸上的表情,然后心一横,主动靠过去抓住男人的脑袋往下一摁来了个法式热吻,在整条船上所有人的围观之中,两个大男人不知廉耻地黏糊在一块吻得热火朝天,玛门第一个看不下去地骂了声脏话拧开了脑袋,向来比较古板外加正派的别西卜也摇摇头,将自己的视线放在了沿岸的风景上。 然后罗修放开了男人。 面瘫着脸抬起手擦了擦唇角还未来得及吞咽下的唾液。 再用同样的角度去看米迦勒时,除却震惊的眼神不变,其眼中闪烁着的那些蠢蠢欲动已经收敛了不少——罗修表示相当满意。 并不是他这会儿想跟路西法和好或者怎么样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东西就要捂好,哪怕是不要了,也不能被那些个早就暗搓搓盯上的人捡了去。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要的,也不给你,如果有什么意见的话……你倒是来揍我? 思考之间,船已经飘过了作为第五狱通往万魔殿的大门的地狱七君主的雕像,在一片鸦雀无声之间飘进了万魔殿,作为第五狱的船上导游,罗修全部的讲解一共就两句话,其中一句还是废话,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跟魔王陛下的接吻中渡过的。 船只一进万魔殿,他就甩开了路西法,重新回到船尾一屁股坐了下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魔王陛下也撇下了一大船,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块儿来到船尾,罗修刚坐下,他就跟着在旁边贴着坐了下来——船尾比较窄,连躲都没地方躲。 黑发年轻人只好低着头,装死。 良久,他听见身边的路西法轻轻地低咳了几声,随即淡淡地说了句:“作为一只魔傀儡,你比我想象中有趣得多。” “……” “我从来没跟魔傀儡接吻过。”男人又继续道,“现在发现感觉好像还不赖。” “……” “你说如果我再跟莉莉丝借你一个晚上,她会不会同——” “不会。” “……” 第132章 “萨麦尔,你准备装魔傀儡装到什么时候?” “……” 萨麦尔叫谁?不认识啊亲。 黑发年轻人淡定地对身边的男人投去疑惑的一瞥,不说话——只是这一下,魔王陛下却直接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捏住了他的下颚,强行将他的脸对准自己,不让他逃开视线,而后,微微俯下身,当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之中相撞,男人这才用显得有些淡漠的语气道:“你以前除了打架就知道当地狱原住民代表跟我吵架,要么就是种花,地狱里面那些高级恶魔平日里有哪些乐子来作为消遣你应该都不知道吧?” “……” 总觉得这句话说起来充满了淫荡的感觉。 “魔傀儡的存在最开始大约是幻身术之类的替代品,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恶魔们对某个人求而不得的时候最好的替代品……不会反抗不会挣扎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稍微注入一些恶魔力,就可以在床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 居然是这样?耳朵要烂掉了,快闭嘴淫魔! “所以你假装魔傀儡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可能会被玛门他们嘲笑到一万年以后,”男人一边低低的说着,一边用那略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套轻轻磨蹭着此时跟他靠得很近的黑发年轻人的下巴,“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吗?” “……” “准确的来说其实全身上下都是破绽,终归来说还是演技太差。” “……” 是了,被奥斯卡影帝嫌弃演技这个倒是不冤啊,毕竟你看看你的乌兹罗克啊,黑暗公爵啊,塔罗兵什么的都演得这么好这么像这么到位——三个身份性格不带重复的各有特点各有千秋,把老子骗得团团转。 “首先,我并不认为莉莉丝已经富有到了可以给自己的魔傀儡配一条暗金魔龙作为坐骑的地步,那是暗金魔龙,你以为是随便路边捡来的小猫小狗?……其次,洛加斯是我和你一块儿看着孵化出来的,你给它取得小名叫蛋蛋,我没记错吧?洛加斯从来就跟玛门的关系就不好,玛门叫它这个你专属的称呼它当然不会理,如果你当时理直气壮,敢不敢让我叫它一声它的大名?……当然,还有最后——” “……” 妈的还有最后? “最后,魔傀儡是不可能主动请问主人以外的人的,除非当时它收到了主人的示意——刚才莉莉丝站在堤岸边,你怎么接受到她的命令来吻我的?脑电波?” “呃。” “而且莉莉丝也不可能让她的魔傀儡跑过来吻我,她又没毛病。” 路西法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罗修自己稍往后退了些,正当后者奇怪他这是要做什么时,却看见他将手放到了唇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在他将手拿开时,罗修隐隐约约看见他的手套上似乎有些喷溅状的水雾,但是因为路西法带着的是黑色手套,所以他看不出来那手套上喷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是总不至于是口水吧。 罗修沉默不语地看着路西法,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被他这样盯着看,他只是看上去十分顺其自然地将那只被喷溅了可疑液体的手放入了口袋之中,与此同时,就好像是变戏法似的,他摊开了另外一边手,在他的掌心,安静地躺着一枚海蓝宝石耳钉。 这枚耳钉跟此时此刻男人戴在耳边的那个是一模一样的一对耳钉。 没等罗修做出反应,此时他已经弯下腰,将罗修耳边的而发稍稍往后整理了下露出了耳垂,在男人凑过来的时候,那几乎就要被吹散于风中淡淡的属于血腥的气息让他猛地一愣,他下意识地掀了掀眼皮看着此时正认真摆弄着他的耳朵的男人,后者小心翼翼地将他耳朵上原本带着的光环取了下来,然后显得有些粗暴地随手将它扎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当红色的血珠从男人自己扎破的耳垂上冒出时,罗修一愣,下意识地“喂”了一声。 然后就在他分神的几秒钟时间内,男人已经弯腰,飞快地将那枚海蓝宝石耳钉塞进了黑发年轻人的耳垂上那个光环原本所在的位置。 稍稍推开,看了看,又低低地咳嗽了声,顿了顿这才缓缓道:“你还是戴这个比较好看,可惜你离开后,在人界用的身体已经不能使用了……我试过用冰冻魔法将它保存起来,不过人类的肉体果然还是比我想象得要脆弱得多,浮屠罗门的春天一到,你的肉体就长满了奇怪的斑块——” 斑块? 等等。 “………………” 我勒个去,那叫尸斑好么!!!! 你居然把罗修的身体捂了一个冬天,捂得出了尸斑腐烂发臭?!!!!!!!!!!!!!! 啊啊啊啊啊啊?!!!!!!!!!!!!!! 罗修坐在船尾,抬着头望着满脸遗憾的魔王陛下,那叫个风中凌乱—— 当路西法说他演技烂的时候,他决定将魔傀儡的身份伪装下去;当路西法将他犯的错误列出个一二三一条条让人没办法反驳地列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决定将魔傀儡的身份继续伪装下去;甚至在前一秒,当路西法将那枚海蓝宝石耳钉放在他的耳朵上时,他依旧准备将魔傀儡的身份死撑下去。 但是现在,罗修却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住了。 他抬起手,用颤抖的指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这会儿戴在自己耳垂上的耳钉,也不再继续梨花体了,他听见自己用干巴巴的声音问道:“这个你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东西,消过毒了没有?” “没有。” “……” “那是你自己的身体,你也要嫌弃么?以前不是还很珍惜死活不愿意放弃?” “……”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心很累地完全不想跟面前的男人再讨论关于“失去的人类”以及“活着的人类”又以及“失去了很久的人类”之间到底拥有什么样谜一般的关系……好在这个时候船已经靠岸,米迦勒和梅塔特隆已经带着天使军团率先下了岸,这会儿一大堆天使都蹲在下船的地方眼巴巴地等着魔王大人给自己带路。 男人深深地看了还蹲在船尾的黑发年轻人一眼,随即便转身下了船, 罗修被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连忙站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 眼瞧着快要到达目的地,此时大家都没有了继续看风景的心情,于是万魔殿的繁荣只是匆匆带过,众人便纷纷上了长着骨翼的骷髅马拉的马车……罗修故意拖拖拉拉走在后面,在看路西法与米迦勒还有梅塔特隆上了最前面的那辆时,他动作很快地挤进了玛门以及阿斯莫德他们那一辆马车——此时马车加上随从侍卫已经挤了四个人,黑发年轻人挤进去的时候,感觉到了马车内被迫被挤到角落里的阿斯莫德对他投来了不友好的目光。 还好他亲爱的养子玛门给他解了围,只不过,他是这样说的:“好了阿斯莫德,你知道魔傀儡的智商本来就不高。” 罗修:“……” 马车开得很快,没一会儿他们就到达了平日魔界高层开会用的宫殿,路西法他们的马车先到,这会儿看上去已经率先进了宫殿,罗修他们的马车本来就是走到最后的,所以他们下车的时候,周围除了几个等待引路的小恶魔外,已经再也不见其他人。 满脑子还是耳朵上那个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耳钉的事儿的黑发年轻人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他只是显得十分心不在焉地下了马车后,就自然而然就跟在小恶魔身后一块儿进了宫殿。 宫殿里因为平日很少有人来,所以显得有些冰冷——站在大理寺的地面上,罗修先是打了个寒颤,抬起手拢了拢军装那几乎只有装饰作用的小披肩,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有人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时,就被身后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红发大恶魔一把摁在了墙上…… 后者用那平日里拨算盘弄得生出一层薄茧的手稍稍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片刻,而后仿佛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老巫婆这魔傀儡做得还不错啊”,言罢,稍稍低下头作势要凑上来索吻—— 罗修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几秒后,他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力量忽然撤离了。 睁开眼一看,这才发现那个本来应该早就进会议厅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这会儿正一只手拎着玛门,目光却是看着他。 “魔傀儡也不让碰?”玛门不满意地大叫,“只是个魔傀儡而已!” 路西法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罗修:“还装?” “……”罗修沉默片刻,然后满脸同情地伸出手,摸了摸面前这个被拎着领子跟自己保持安全距离的红发大恶魔的头发,说,“乖,是我。” 第133章 与天使代表团开会的宫殿就在潘地曼尼南边缘地带,路西法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沙叶殿,因为在魔界,有可能是处于尊敬或者纯粹就是取名困难症,随处可见以地狱七君的其中一位命名的建筑物,所以没人知道沙叶殿是不是跟沙利叶有没有一点儿关系…… 平常很少有人会到这座宫殿来,大多数情况下魔界的内部会议都是在潘地曼尼南宫殿完成的——极少个别的“非正式会议”通常都是暴怒者萨麦尔捣鼓出来的,一般情况下,他会带着厚厚的一沓地狱原住民请愿书直接杀到魔王陛下的寝宫里去。 ……这个按下,暂且不提。 长长的会议桌,厚重华丽的地毯,像是蜘蛛网似的古董大吊灯,还有一座大约是装饰品的壁炉,在这正儿八经的会议室,地狱七君与天使谈和团双双于长桌边坐下——以路西法坐在上首位,地狱七君的其他六位君主坐在路西法的左手边,米迦勒、梅塔特隆以及天使团的其他代表则坐在他的右手边。 罗修的左边是玛门,右边是阿斯莫德,当从坐下来开始,他一直低着头,假装自己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左边的某位红发大恶魔责备的目光。 众人坐稳后,路西法轻轻拍了拍手,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随即就有成群结队的小恶魔举着餐盘一个个地排着队走进会议厅,每个小恶魔手中都有一杯放着茶包的空茶杯,以及一份放在托盘里冰镇的点心,当小恶魔将茶杯放在会议桌上每一位大人的手边,那茶杯里自动冒出了热腾腾的水,紧接着一股浓郁的红茶香味就充满了整个会议室。 “我在人间遇见了很多很有趣的食物,但是只要是智慧生物体聚集在一起,无论他们本身多么低等,都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路西法微微一笑,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厅中响起,当端起红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再优雅的放下时,会议厅的气氛稍稍得以放松,米迦勒看似有些好奇地拎起茶杯中的茶包歪着脑袋看了看,而梅塔特隆显得淡定很多——因为他可是呆在艾丽嘉的身体里不知道呆了多少年。 当会议厅中所有人都端起茶杯优雅地喝着润喉提神时,这个时候,只有罗修瞪着自己杯中的可乐瞪得灵魂出窍。 【你比较喜欢喝什么?】 【我啊?……大概是可乐吧。】 咖啡厅中随意的一句话居然真的被他记住,当路西法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情人的时候,他就能做到最好……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忽然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恶魔包括莉莉丝在内都口风一致地认为魔王陛下是个优雅体贴又温柔的男人。 虽然在过去的上千年里黑发年轻人对此从未苟同。 甜点是岩浆巧克力蛋糕,一勺子插下去那薄薄的巧克力蛋糕皮破裂开,就有浓浓的黑巧克力从裂口处汩汩地流淌出来,配上锡兰红茶作为下午茶,甜腻适中,力道刚刚好——罗修看着面前的巧克力蛋糕搭配冰镇可乐,只觉得这简直绝了。 这时候并没有在人界停留很久的玛门伸了个脑袋过来问:“老爸,你杯子里的茶是什么?” 罗修唇角微微抽搐,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鹤顶红。” 大约是一个小时之后。 当所有人慢吞吞地将盘子里的甜点优雅地吃掉,玛门和别西卜两个吃货连续续了三次盘之后,会议终于正式开始——与其说这是会议,其实倒不如说这是一场并不那么顺利的谈判过程…… 第一回合。 米迦勒站起来,作为天使代表团的第一个发言人:“圣战开战这么多年,无论是地狱还是天界同样死伤无数,大多数的情况下在堕天使军团和圣军的正面冲突之下,很多人都发现自己必须面对自己曾经的亲朋好友……” “无法苟同,”路西法双手交叉子仿佛腹部,淡淡地说,“如果感情这么深,互相插个刀子都能让他们痛哭流涕的话,当初为什么不跟着我们一起堕天?又或者干脆留在天界就好了。” 米迦勒:“……” 第二回合。 米迦勒将一个常常的卷轴打开铺开在坐于上首位的男人面前,一边动作一边用人畜无害的温和嗓音说:“常年战争让无论是天界还是地狱都处于疲于战斗的状态,谁不想远离战火呢?为了表达天界与地狱和谈的诚意,至高天内部也进行了相对主题的会议,最后大家敲定主意,答应路西法陛下之前提出的岸口通商要求,我们将会开放天界第一天的通常口岸,只不过为了确保天界原本的商业秩序,我们需要对入口商品收取占据贩卖额10%的税——” “10%?”路西法轻声嗤笑,“你们商量了这么多年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这个?怎么打着和谈的旗帜从我的手里抢钱?贩卖额的10%你让商人赚什么,免费给你们天界的人当跑腿的运送地狱物资么?” 米迦勒:“……” 第三回合。 米迦勒:“最后,关于陛下提出的地狱原住民进入天界的要求,我们这边也是尽量可以给予满足,我们会开放第一天作为自由城市——” 路西法:“我记得我当时好像说的是第一天到第三天,你们喜欢听话只听一半?” 米迦勒:“……” 第四回合。 米迦勒:“为了确保地狱与天界的和平,天界会送出一名最圣洁的天使来到地狱,与陛下完成灵魂契合,成为地狱的魔后——” “停,”始终懒洋洋地坐在上位,表情不是嘲讽就是冷笑的魔王陛下终于露出了第三种表情,那就是厌烦,“地狱漂亮的女恶魔遍地都是,用不着你们再塞一个清汤寡水的人干进我的寝宫……当初你们这一厢情愿的’福利‘害得我在人界一呆就是几百年,你们——” 说到这里,路西法忽然停顿了下,抬起手,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这才继续道:“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了,你们有完没完?” 米迦勒:“可是……” 路西法:“就算是阿斯莫德劝我养个情人也不会当着我老婆面就这么嚣张。” 罗修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大恶魔,后者果断一脸无辜:“我没这么劝过您,陛下,求不乱说。” 路西法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打个比方,紧张什么。” 阿斯莫德:“……” “……”米迦勒的唇动了动,一双碧色的瞳眸之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但是那双漂亮的瞳眸很快恢复了最开始的平静,他淡定地将那魔王陛下看都没有看一眼的卷首收起来,顿了顿后道,“陛下,您这样我们恐怕没办法继续将这场谈判进行下去。” “我也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如果天界拿不出诚意来,那还不如一切照旧。” “您也知道地狱不可能永远占据上风。” 听到了一句如此挑衅的话,此时此刻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魔王陛下却显得十分淡定,他挑了挑眉,抬起手放到唇边低低又是几声轻咳,随即放下手,直接无视了在座他的手下向他投来的担忧目光,就像是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微笑着说:“那让我们拭目以待。” …… 在天界和谈代表到达地狱又立刻折返的第三天。 几乎已经暂时停火了几百年的大规模圣战再一次爆发——这一次,也不知道米迦勒和阿斯莫德回到天界以后是怎么宣传的,总之天界的人似乎一致认为他们高高在上的天使长在地狱收到了屈辱和怠慢,前面几场战争来势汹汹,一连几次的比较大规模的战役之后,魔界的军团的战线从第二天边缘位置一路撤到了第一天外围。 路西法一直很忙,听说有二场战役他也有亲自参与,并且在战场上先后遇到了梅塔特隆、加百列——这两场战役都是以打平告终。 消息最初传入罗修的耳朵里时,他是惊讶的——因为过去的经验告诉他,只要是路西法亲自参与的战役,就没有哪一场是不以大胜告终的。 梅塔特隆就算了,只是一个加百列,居然也能跟他打平? ……天界的那些鸟人是嗑药了不成? 而这个时候,罗修正准备发扬他的一贯风格,在为默默地加入玛门下一次征战的队伍坐着准备,连续几日,他都窝在莉莉丝位于红海边缘的宫殿里,一心研究各种大型的输出魔法,他本身是一个狂战士,但是战士在战场上的作用还是比法师差了那么一点儿,所以从战争爆发时他就有意想要搞搞双修。 这一天,黑发年轻人正蹲在桌子边被一个大型的黑暗魔法搞得焦头烂额,忽然之间,他听见在他的不远处图书馆的大门被人重重撞开,莉莉丝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满脸惊慌地告诉他,路西法在最近的一场有米迦勒参与的战役中不小心受了很重的伤。 罗修转过头,瞪着面前的夜之魔女——就好像她的脸上忽然长出了两个触角。 “你说什么?” “陛下受伤了,伤得很重,玛门连传送魔法都不敢用,所以他人还在第一天边缘的达曼森林战场上……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伤得很重是多重?” “可能过不去今晚了?” “……” 罗修手一松,手中那本厚重的魔法辞典十分具有喜剧效果地从他手中滑落,词典边缘狠狠地砸在他的脚小拇指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的大脑都忽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空白。 第134章 天界第一天,Shiamaim(月球天),掌管着:加百列。 住在第一天的天使是天界最底层的存在,他们接近尘世,舍不得人界那些五花八门的丰富生活,却又渴望着更高天的生活,所以一直有传闻月球天是信仰不坚者的居住地……在罗修的记忆中,天界的第一天因为最接近人界,所以在这里,反而可以观赏到比原动天更为美丽的星辰海。 月球天不像是原动天只有光亮的白日以及傍晚的黄昏,每一天当人界的夜幕降临,月球天也会跟着暗下来,只有淡淡的薄雾以及脚边随处可见的星辰闪耀,它们就像是漂浮在深蓝色大海里的沙,如果蹲在天界的阶梯上伸手去触碰它们,可以感受到星辰闪耀从从指尖划过跳动。 罗修一直觉得第一天的风景不错。 至少相比起原动天那样高级天使生活的城市来说,虽然不够精致,但是却让人感觉到可以自由地呼吸。 直到这一天他重新回到很久很久没有来到的第一天。 站在第一天边缘的达曼森林跟前,黑发年轻人这才发现原来第一天已经跟他记忆中相差很远很远—— 虽然已是夜幕降临,星辰之海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 那薄薄地围绕在人周围的薄雾也不见了。 天空之中到处是凌乱的魔法元素残留气息,在达曼森林的上空,各式各样的魔法从未停下,罗修抬起头望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当年还在人界的时候那个圣诞节,他和乌兹罗克肩并肩地坐在空地巨坑旁,周围到处都是鼻子冻的通红满脸喜庆的人类,当夜幕降临时,便有各式各样的灿烂烟火在天空中绽放。 和这些魔法倒是挺像的。 只不过当时在那些灿烂的烟火下响起的是人们的欢呼声鼓掌声庆祝着新年的到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哭爹喊娘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 罗修微微扬起下颚往远处看去,雾色太浓他看不清楚太多的景物,只看得到在他脚下延展开的大地是一片大概曾经无数次被黑暗魔法或者光明魔法灼烧过的土地,寸草不生,当罗修下意识地望着森林边缘前进时,他听见自己的脚下发出“咔擦”的一声脆响,他微微眯起眼,随即便看见了脚下的一根不知道是来自天使还是来自哪个恶魔的骸骨,已经烧焦了,一踩就成了碎片。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打开了背上的黑色羽翼——而与之前并不相同的是,当年他在离开地狱时,还是两对羽翼,而如今他再次回到地狱试图展开羽翼时,背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对骨翼,他的飞行速度比以前更快,灵活地穿梭于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的攻击魔法。 他始终贴着森林保持低空飞行,一边飞一边试图在森林里寻找到那抹他熟悉的身影——然而在他来得及找到路西法之前,他却先看见了梅塔特隆和米迦勒……罗修微微眯起眼,一个战场上居然出现了两名拥有纯净圣力的天使? 难怪路西法会受伤。 黑发年轻人当然知道自己的实力到什么程度,所以他几乎是没怎么犹豫就转弯绕到了树木稍高的那一片森林上空企图绕过他们——他不是来打架的,他是来找人的。 而此时,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正视图寻找一条隐藏路径继续前进时,迎面却飞来一名手中拎着滴答着绿色血液的长剑的能天使——这种天使因为受到了力量(Powers)的祝福,所以战斗力很强,主要是依靠自身力量进行战斗,除了那些炽天使之外,他们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圣军军团里的先锋部队,一般战争开始,他们都会冲到最前面,让身后的智天使们能有机会吟唱法术施展大规模的攻击。 这种天使不仅战斗力很强,本身也十分好战。 此时此刻,这名能天使看着迎面飞来长着三对黑翼的大恶魔也是微微一愣,而在他发楞的时候,迎面飞来的黑发年轻人已经一把扯下了挂在脖子上的葡萄枝以及虫卵,一阵耀眼的光芒过后,在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骷髅马头巨型魔镰。 能天使哪怕不认识萨麦尔,他也会认识萨麦尔的魔镰。 他猛地一惊,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是转身逃走还是勇敢迎战,他甚至没能将自己的手中的武器摆出一个适合攻击或者防守的姿势,下一秒,眼前忽然一暗,再回过神来时,散发着冰冷金属寒气的镰刀刀刃已经挨近了他颈脖动脉近在咫尺的位置。 “路西法在哪?” 黑发大恶魔面无表情地问。 “……不知道——哇啊啊真的不知道啊!”能天使感觉到那镰刀又靠近了自己一点儿,吓得哇哇大叫,连忙拍了拍翅膀,“我们这边也在找他——听说他受了很重的伤,所以可能这一次是想将他直接打垮——” 黑发年轻人盯着面前这满脸菜色的能天使看了一会儿,良久之后,伴随着呼地一阵风声,巨大的魔镰在他的手中如同一根绳子一般被随意甩在背后背好,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这被吓得不轻的能天使,而后似乎着急着赶时间似的,直接与他擦肩而过飞走—— 感觉到面前的人影忽然闪开,捡回了一条命的能天使怔愣片刻。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着此时正快速飞离自己的黑发大恶魔——虽然飞得很快,但是并没有飞出他的攻击范围内,并且此时此刻,大恶魔是完全背对着他的——相当于将自己最脆弱的致命点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能天使咽了口唾液,脸面上露出了一丝挣扎:虽然找不到路西法,但是如果能斩杀萨麦尔的话…… 他的身体甚至比他的大脑更加反映敏捷。 于是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提起了手中那沾着恶魔血液的长剑,轻轻拍了拍翅膀追着黑发大恶魔而去——当两人逐渐靠近,却在他来得及动手之前,飞在前面的人已经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利落地回身,抓过背上的魔镰,寒光一闪,能天使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脑袋已经被整整齐齐地从脖子上割了下来。 血溅三尺,红色的血液飞溅到了黑发年轻人的脸上。 他低头冷着脸看着那能天使失去了头颅的躯体从天空陨落,最后落入森林之中,树林的沙沙声响之中,他顿了顿而后抬起手,擦擦脸上被飞溅上的血液。 “把背后暴露在你的面前不全部都因为是疏忽大意,有时候也可能因为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当战士这么久了还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么?” 第135章 后来罗修终于找到了路西法。 准确地说不是罗修找到他的,因为当时他只来得及听见脑袋上炸开了一个无比彪悍的黑暗魔法,天摇地动的,纯净的恶魔力几乎将整个天空都笼罩了起来,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之后,逆着落荒而逃的小恶魔或者普通天使,他飞快地往所有人逃散的中心点飞去—— 然后他果然看见了人群中间的路西法。 此时他完全被天使军团围攻了起来,在他的面前是梅塔特隆和米迦勒、还有加百列——来到现场的炽天使比罗修想象的都要多,那些平日里拥挤在路西法身边的大恶魔却一个两个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干嘛去了。 加百列音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很有可能刚才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型魔法就是对着她发射的,她胸前一大片血液将她身上原本的浅色圣袍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路西法可以是绅士而优雅的,但是站在敌人面前,他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 而此时此刻,罗修看见他要找的那个男人就升腾在半空中,身上是一身纯黑色的军装,在他的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被圣力灼伤的伤口,他的脸色苍白得难看,嘴唇也变成了紫黑色——通常情况下,只有魔力负荷超载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罗修稍稍飞近了一些。 然后他就轻而易举地发现其实路西法飞得并不是很稳,他稍稍靠近了才发现,原来男人背后的三对羽翼丰满的翅膀其中有一只被折断了,看上去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兵器直接碰到而后拉扯断的,断裂处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然而那剩下的五只羽翼还是在缓缓地煽动着,就像是平常一样优雅—— 有翅膀的人就应该知道,其实翅膀是比手指更加敏感的地方,而且跟人类的手指很想的是,一对翅膀如果一边在煽动,那么另外一边也会进行条件反射似的运动……所以,如果翅膀受伤了,哪怕还有其他的翅膀处于健全状态,也不应该再继续进行飞行。 否则翅膀很有可能就要飞了。 而且非常、非常疼。 罗修的目光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那断裂的伤口处,从断裂处留下的血液将他的羽毛都糊成了脏兮兮的一团…… 黑色的瞳孔猛地缩聚起来,那一刻,黑发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那一团糟的翅膀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一团,就好像是有人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心脏,然后拼命地压榨着他似的,令人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背后翅膀煽动的频率变得有些凌乱,这让黑发年轻人有些不稳地往下滑了几米,当他手忙脚乱地拍着翅膀重新升回原本的高空时,正好便看见米迦勒高举手中的圣剑,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的剑尖聚集—— 与此同时,路西法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权杖,黑色的魔法正在他的权杖尖端聚集—— 这一幕让人感觉有些熟悉。 于是在不远处还没来得及进入战场中心的黑发年轻人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将背后的魔镰一把抓了起来,伴随着一道耀眼的光,魔镰在他的手中一分为二,手柄的部分成为了落在黑发年轻人手中的葡萄藤,而此时,变回了肉团子生物的那一部分已经拍打着小恶魔的翅膀“叽叽”叫着飞了出去! 于是这么一团的莫名其妙的东西从天而降至战场中心。 路西法看见挡在自己眼前的这么一团,微微一愣,看上去像是还未反应过来,那肉团子已经十分英勇地张开翅膀挡在他与米迦勒的中间,当大天使长圣剑前端火焰扑面而来,肉团子的尾巴一翘,那心形尾巴无限放大最终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屏障挡在了路西法的跟前—— 米迦勒的火焰就像是当年化身为苍蝇的别西卜喷射出的火焰一样,击打在肉团子的尾巴变出的屏障上发出“滋滋”像是什么玩意被烤焦的声音,随即被原路反弹,那一条强大的火焰像是火龙一般想着路西法的方向扑来,又调转了个方向,直直地想着施展魔法的那个人那边扑去—— 天使军团一阵骚动,当然清楚米迦勒的神圣力量有多么强大,被这样的火焰沾到,很有可能就连他们自己也会因为圣力不够强大而被灼伤! 米迦勒微微一愣,像是一时间也因为震惊而忘记了对此作出反应,倒是在他身边的梅塔特隆动作很快地张开双臂,拉开了一个大型的魔法阵,将那些火焰全部吸收—— 然而在这一瞬间,黑发年轻人已经杀到了路西法的跟前。 刚刚接近他一定范围内,罗修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他想也不想就释放了个屏障魔法,紧接着整个人都扑倒在了路西法的身上,男人被他那没轻没重撞得闷哼一声,“噗”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液,他显得有些茫然地回过头,鲜红色的瞳眸对视上了一双黑色眼睛。 路西法:“……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收尸。” 罗修没好气地说着,一把抓住了肉团子,后者咯叽一声被他粗暴地抓在手中挣扎了一会儿,这会儿专注地将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那群天使身上的罗修并没有注意到,在他抓住肉团子的同一时间,在他身边的男人脸上有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 “不要那么粗暴对待你的宠物。”路西法顿了顿,很含蓄地说。 “关你屁事啊,这个时候你只需要说谢谢就好了。”罗修很拽地说着,一把顺手将没有变回原形的肉团子与葡萄藤重新组合成骷髅马头造型魔镰,然后他一只手抓着路西法,另一只手抓着巨大的镰刀,羽翼微微一震,带着他迅速逃离突破天使军团的包围—— 他们可以说是杀出一条血路的。 但凡是黑发年轻人飞过的地方,就有天使的脑袋从自己的颈脖上搬家。 他几乎是杀红了眼,到了最后,他抓着镰刀的手都经不住微微颤抖,若不是凭着胸口的一口气,他怀疑手中的镰刀随时都有可能脱力飞出——在砍掉了不知道多少天使的脑袋后,他终于看见了一条可以前进的方向—— 而此时,被他抓在手中的魔王陛下看上去有些疲惫地抬起手擦了擦唇角的血液——此时,他已经摘下了双手的手套,这让罗修得以看清,平常路西法戴着手套并不是因为骚包,而是因为他除却有时候会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那只正常的手之外,另外的一只手的造型也太不正常了—— 那是在罗修在最开始的那个梦境中看见的路西法的模样。 青绿色的坚硬鳞片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覆盖了男人的整条手臂,指甲锋利,如同野兽一般长,仿佛随时都能将人开膛破肚一般。 “带我往红海的方向飞,玛门他们在那里等着和我汇合。” 路西法简单地说着,高大的身体那沉甸甸的重量几乎全部放在了罗修的身上——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应该能飞的更快一些……罗修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看上去是想让他好歹也动动翅膀飞一飞,但是仿佛是一瞬间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似的,路西法低下头来,看了他一眼,看上去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我背有点疼,不过还可以飞,要不然你放开我,我们……” “闭嘴。”没等男人说完,黑发年轻人就打断了他,气鼓鼓地说,“老子背你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然后路西法就不客气地闭上了嘴。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威风禀禀的男人忽然间变得无比娇气。 就好像此时此刻他附在黑发年轻人的耳边,呼吸之间喷洒出的灼热气息每一下都在叫嚣着疼痛…… 罗修感觉到男人冰冷的唇瓣在自己的耳垂上轻轻蹭过。 他手一抖差点将抓在手中的男人直接从半空中扔下去,连忙转过头,瞪着他问:“你干嘛?” “不小心碰到,”路西法用充满歉意的声音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嗯,正巧路过而已,不是特意来找你的。” “这样啊。” 男人的声音中听不出多少失望情绪。 这让罗修忍不住侧目去看他。 而此时,身后天使军团喊打喊杀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无数的神圣魔法从他们的身边擦着身体射过,有一些击中了他们,不过因为都是普通天使释放的小型魔法,所以并无大碍。 只是有一点痛而已。 路西法的唇角边的黑色血液还是哗啦啦地往下滴,擦都擦不干净。 罗修有点害怕他就这样吐血身亡,还要担心身后梅塔特隆或者是米迦勒随时再放个大招,他并不认为眼前看上去十分虚弱、连飞行都要依靠他的魔王陛下能够支撑得住纯净圣力的下一次攻击…… 然而就在此时,就好像怕什么就来什么似的,仿佛感觉到了身后一丝不同于平常的气场,罗修几乎是想也不想一把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与此同时,他抓过背后的魔镰,猛地回身一击,镰刃刮出的风与一支正朝着他们背后袭来、附加着纯净圣力的箭相互抵消,那箭被打偏了,可是紧接着,便有更多附加了纯净圣力的箭如同雨点一般落下! 梅塔特隆个贱鸟人! 黑发年轻人挥舞着手中的魔镰,利落地打掉几只迎面袭来的箭,然而却依旧抵挡不住有几只漏网之鱼擦着他的身体飞过,直扑他身后护着的魔王—— 罗修甚至只来得及听到“噗”一声轻响。 像是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紧接着从他身后传来了路西法的一声痛呼,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转过头,然而此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几乎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只见路西法捂住胸口,一只梅塔特隆射出的箭插在他的心脏部位,那箭扎得很深,几乎有半只都射了进去,男人捂住伤口处的手迅速被流淌出来的血液所染红,那一身黑色的军装也变成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深棕色—— “陛下……” 罗修呆愣住了。 然而在他来得及唤出男人的名字之前,他僵在原地,看见男人那勉强支撑着身体腾在半空的三对翅膀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在猛地一震之后,它们停了下来—— 一霎间。 仿佛周围的空气忽然被抽空。 黑发年轻人看着男人在他的面前从半空中落下,那道黑色的影子如同一颗陨落的星辰,从到处绽放各色魔法为背景的天空无声坠落。 脚下依旧是雾霭迷茫的边境森林。 男人坠落的地方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天上落下。 罗修在呆愣片刻后,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甩开了身后一群的天使,仿佛疯了一般往男人落下的方向飞去—— 通过了层层雾霭,他终于看见了地面。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那本应该是路西法落下的地方,此时此刻不见男人的身影,却只看见一头体积与龙不相上下的丑陋怪物,那怪物死死地闭着眼,躺在森林之中,它的周围到处都是被它压断的枝叶,从它的兽口中,有源源不断的黑色血液流淌出来。 …… 罗修隐隐约约记得以前好像有人提起过,其实路西法的堕天并非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比如,有人传闻,其实路西法在进入地狱之后就有了在地狱的形象。 那是一只面目可憎、龙头狮身,四爪被青色蛇皮覆盖的怪物形象——在堕天之后,路西法长达几周闭门谢客,压根不是因为他在堕天的过程中受了伤,就是因为他保持着那怪物的模样,所以一直潜伏于寝宫中不愿见人——因为路西法过于骄傲,对于自己的外貌也比较在意,所以从来没有人能够看到他那样丑陋狼狈的模样。 地狱的所有人——包括罗修在内,大家都一直将这个说法当做是完全的无稽之谈。 而现在,如果不是看见那怪物的胸前插着一只折断了的利箭,罗修也不会相信这个事实。 他落在地上,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那怪兽的身边,他伸出手,微微颤抖着摸了摸那怪物被青色的鳞片说覆盖的面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嘶哑地叫了声:“陛下?” 而令他绝望的是,当那怪物听见了他的声音,缓慢地睁开眼时,那双赤红色的瞳眸,与路西法一般无二。 罗修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心沉入冰凉深渊。 最终归于如同死亡一般的沉寂。 第136章 就好像电影演到了最悲催的时候一定要有糟糕的天气作为背景加持,当天使军团追赶过来的声音越来越逼近时,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 白得刺眼的雪花落在黑发年轻人的脑袋上、肩膀上、睫毛上时,意外的是他却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冰冷——这大概是因为这会儿他已经浑身冰凉,就好像血液都已经冰冻了起来,外界的寒冷对于他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 他跪在面前这只似乎已经因为受伤而失去了行动力的怪物跟前,垂着眼,手从那覆盖着青色鳞片的怪兽眼睛上拂过,他看着那双拥有血红色瞳眸的眼睛闪烁着疲惫的光芒,片刻之后,它张开嘴,当罗修蛮以为它会开口说些什么时候,却只见那怪物的胸腔处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下,紧接着,一口黑色的血液喷溅式似的喷出——不仅淋了来不及躲避的罗修一身一脸,更是以让人触目惊心的喷溅状染红了地上那层刚刚落下的薄薄的积雪。 它的眼睛又缓缓闭上。 黑发年轻人的手微微一顿,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擦时脸上那如同雨点般被喷溅上的和血沫,稍稍弯下腰,附在这只怪物的身边,用那仿佛如同怕将它惊醒似的低声沙哑嗓音断断续续地叫了声男人的名字。 “路西法……陛下?” “……” “睁开眼睛好不好……在这里就睡死过去真的是个好选择么?你抬头看看,天使军团已经追过来了,他们就要看到你这副模样了——那里面可是有很多你的熟人,里面有你最讨厌的米迦勒,有我最讨厌的梅塔特隆,还有你以前的部下,你确定想让他们看见你这副模样?——喂?” 这话似乎有点儿奏效。 那已经闭上了眼的怪物居然又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只不过它是用那阴森森的目光瞅了面前蹲在自己面前、整个人加起来还没自己脑袋大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而后,它动了动,发出低低的咆哮声,伸出那巨大的爪子,用已经收起了尖锐指甲的肉垫,推了推他。 罗修一个猝不及防,被那爪子推搡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一屁股坐下去扬起了一阵雪尘,黑发年轻人被呛得咳嗽数声,与此同时不耐烦地骂道:“别他妈推我,你推我我也不走,你要是没了,我还能苟活?——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玛门他们还不把我大卸八块?” 怪物红色的眼中闪烁了下,片刻后,那巨大的脑袋又蔫儿吧唧地垂了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要谈情说爱至少得有个人样,你要是能低头你就能看见你现在的小弟弟有多大——比老子大腿还粗,就冲着这个我也不会跟你怎么着——让你低头你还真低头啊?你又没脖子,还当自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累不累得慌。” 黑发年轻人碎碎念着,事实上,他甚至压根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尝试想将变作了怪物的男人扛起来,找一个合适掩护的地方再做打算,但是当他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却无力地发现这会儿路西法真的太沉了——哪怕是这会儿他已经用上了恶魔力,也压根搬不动它哪怕一丝半毫。 也对,这会儿罗修做的事情就好像是一个人类试图去搬动一只沉睡中的大象。 谁也不知道这路西法变的怪物内部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搞不好,此时此刻的他比地狱深处的深渊比蒙种族的族长还要沉。 放弃继续尝试搬动男人,黑发年轻人抬起手撑开了一个暂时性的区域隐蔽魔法——他并不认为这样的魔法能骗得了梅塔特隆或者是米迦勒,但是他觉得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虽然不足以长久到等玛门那些不带脑子的人反应过来路西法出事儿折返回来救驾,但是…… 或许足够他做一些简单治疗? 似乎打定了主意,黑发年轻人的目光开始无目标地游弋着,最终不情不愿地落在了怪物腹部那源源不断往外流淌着黑色血液的伤口处——好吧,无论怎么逃避,造成路西法此时此刻这等病猫似的虚弱状态的,当然是这一只插在他胸口上的箭。 梅塔特隆的箭因为路西法的坠落或者跌撞似乎比之前插得更深了一些,当罗修尝试着用手触摸那一片伤口时,那已经闭上眼的怪物立刻睁开眼,红色的瞳眸之中几乎看不见瞳孔,发出了痛苦的低沉咆哮声响。 罗修尝试往伤口上扔了一个治疗魔法——但是效果微乎其微——谁叫他本身只是一名狂战士,用起魔法的熟练程度严格说起来很有可能连见习魔导师都不如,尽管这些天他已经在努力的恶补,但是临上场那书本上的一切仿佛瞬间就变成了浮云。 而且因为紧张过度,他的魔法念得断断续续的。 念完之后,一道黑色的光芒从那怪物青色的鳞皮上扩散开来,光芒散去之后,罗修发现伤口的血不仅仅是没止住,反而有越流越凶猛的趋势。 他快被自己蠢哭了。 一种严重的心塞感让他真的红了眼眶。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垂影自怜一下自己的智商,此时此刻在他头顶上,那刚才匆匆撑开的结界魔法发出了玻璃破碎时特有的“嘎吱”的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不详响声——罗修一愣,紧接着几乎是想也不想一把抓起背后的魔镰站起来,巨大的魔镰在他的手中转动数圈,随即伴随着“呼”地刺耳破风之音,整把巨大的镰打横横在黑发年轻人的身前,他的身体微微下压做出了一个进攻的姿势,与此同时轻轻一跃跳到了那躺在地上的怪物身前,寒风吹着他身上那一身黑色的大恶魔袍,发出鼓鼓风声。 暴风雪中,黑色的瞳眸几乎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裂缝逐渐变得越来越大的结界魔法。 明明是很冷的天气。 罗修抓着镰刀的双手手心却微微除了一些薄汗。 那些汗被吹得冰冻起来,将黑发年轻人的手和魔镰粘合在一起,此时此刻的罗修有一种只要他稍稍一动,就有一种自己的手掌心皮肤会被硬生生撕裂下来的错觉。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打破结界米迦勒或者是梅塔特隆闯入,与他们进行最后的背水一战之时——忽然之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又被一只巨大的爪子轻轻推了推,虽然这一次怪物先生明显控制了自己的力道,但是还是不妨碍黑发年轻人被推得踉跄了下—— “干什么?” 罗修转过头,暴躁地看着身后的怪物——这家伙躺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只断箭,明明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却还是屁事这么多。 在他们的头顶上结界魔法的碎裂痕迹越来越大,天使军团随时都有可能打破结界闯入,而就在这时,耳边那暴风雪呼啸的声音之中,罗修却听见一个仿佛来自很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罗修微微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路西法的。 “我还以为我们刚才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我的心脏被纯净圣力刺穿,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你以为我们还有胜算?】 “我打不过米迦勒,也打不过梅塔特隆,更不要说他们两个加在一起,”罗修淡定道,“所以我当然不认为我们有什么胜算。” 【走吧,】那个声音听上去非常平静,【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模样。】 “说得好像现在的你不狼狈似的。” 路西法终于闭上了嘴。 正当黑发年轻人想要重新转过身时,忽然之间,在他面前天降一只巨大的爪子——在他身后的怪物将他像是搂人偶似的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中,罗修手心一疼,魔镰哐地一声掉在地上在已经有了一层积雪的雪地中砸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那将他搂在怀抱中的大爪子稍稍放开了一些:【怎么掉了?魔镰拿起来。】 罗修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大爪子,弯腰将自己的镰刀捡了起来:“……要不是看你受伤得要死不活的,真是分分钟想打死你的节奏。” 【是你自己拿不稳,肾虚了么,我最近又没碰你。】事到临头还有心情开黄色笑话的怪物说。 罗修:“……” 抱着魔镰,正当黑发年轻人疑惑这货还想干什么的时候,却忽然之间听到在他身后的怪物说—— 【现在麻烦把我的最后一缕灵魂还给我,我们试试能不能突围出去。】 罗修一愣:“什么?” 【那个吭叽吭叽的肥肉。】 罗修:“……” 【是我。】 罗修差点儿把手中的魔镰整个从手里扔出去。 第137章 大概是结局 想到这肉团子贪吃的模样,这肉团子在自己的身上赖地打滚的模样,这肉团子钻进自己的裙底摸来摸去蹭来蹭去十分猥琐的模样——在过去大概是长达一年的时间里,罗修没有将它从肉团子剁碎成肉酱,全部的原因只是因为:至少作为一只大概是低等恶魔的生物,它还算是挺可爱的。 但是现在…… “陛下,你还有哪怕一点儿身为魔王的尊严么?” 【没有,我变成这副模样,也只是为了保护你而已。】 “没有”得相当干脆,并且听上去似乎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站在怪物的面前,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只感觉自己抓在手中的魔镰在蠢蠢欲动:“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 “沉默代表心虚,陛下。” 趴在地上的怪物动了动,睁开眼,又咳嗽了两声喷出血沫子—— 【萨麦尔,我都要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刻薄我?】 罗修:“…………” 此时此刻,其实黑发年轻人觉得自己大概才是要死的那一个,并且还是心塞至死。 巨大的魔镰在他手中一分为二,葡萄藤落入他的手中,当那肉团子“咯咯叽叽”地飞起来时,看上去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小小的恶魔翅膀和小小的桃心形状恶魔尾巴,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它在自己面前飞来飞去的模样,黑发年轻人确实有一种想要拿苍蝇拍将它拍死的冲动——一把粗暴地将它从天空中抓下来捏在手中,感觉到软趴趴的肥肉从手指缝隙中透露出来,罗修感觉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怪物动了动—— 【不要那么粗暴,你捏得我很疼。】 罗修:“……” 真是够了。 额角青筋狂跳着将肉团子塞给趴在地上要死不活的怪物,当一阵耀眼的光芒闪烁而起,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随即便感觉到手中忽然一轻,那满手肥肉的感觉徒然消失——紧接着,一枚坚硬质地的东西落入他的掌心,罗修睁开眼一看,这才发现,那枚镶嵌在骷髅马头上的宝石、那枚从路西法的王座之上由魔王亲自取下镶嵌在他的魔镰上的宝石,如今已经变成了那个小恶魔的桃心尾巴的形状。 这是进化了? ……但是为什么要进化成这种恶趣味形状? ……这玩意放在镰刀上能看? ……还是准备从此多了一个【把敌人雷死/笑死】的随即释放技能? 老子真的是地狱三大狂战士之一、七大君主之一而不是巴拉巴拉小魔仙? 正当黑发年轻人满脸沉默外加严肃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宝石时,此时,在他的头顶上,只听见一声“哐”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玻璃摔在地面上四分五裂的声音,外界一切的喧嚣忽然传入的结界内,天使大军由两名大天使率领,伴随着吹刮得脸颊生疼的暴雪狂风肆意忽然从天而降! 前一秒的宁静被彻底打碎。 战场的厮杀又重新回到了耳边。 当罗修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看着不远处的圣军,忽然之间在他的身边立起一具巨大的身躯如同一板密不透风的墙似的将吹着他的脸都发疼的狂风抵挡,那上一秒还被风吹鼓得凌乱飞舞的黑色斗篷瞬间垂下,黑发年轻人看着从地上站起的怪物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青色鳞片,眼了眨眼。 而此时此刻,双双闯入了结界的米迦勒和梅塔特隆最初看见那只凭空出现的奇怪青鳞怪物时还是微微一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人,但是很快地他们便想起了那些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流言蜚语……不仅是在场的炽天使,就连天使军团的其他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背叛神的,即使曾经光芒万丈,而今汝亦将为堕入黑暗付出代价!”第一个做出举动的米迦勒将自己手中的圣剑高高举起垂直于身体,蓄满了圣力对准脚下的那只庞然大物以及被它用身体掩护着的黑发年轻人,“看吧,父的子民,汝曾是圣洁,是光明,是星辰,是朝露,是晨曦,如今却自甘堕落,变得如此丑恶!” 在米迦勒的身边,梅塔特隆也拉满了手中的弓箭—— 当米迦勒手中的圣剑挥下,上一秒还沉浸在对于路西法这样形象震惊之中的天使军团似乎从梦中惊醒,他们叫嚣着,不断地冲着方才米迦勒吟唱的责罚诗歌,千军万马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 只见那雪地之上,原本仿佛定格成了静物图的大恶魔与怪物却动了起来,只见上一秒还双手空空的大恶魔手中闪烁起耀眼的红色光芒—— 当红光散去,在场大多数跟暴怒者萨麦尔曾经直接交手过的人意外地发现曾经的骷髅马头发生了变化,原本白色的骷髅马头变成了一片漆黑,在马口腔部位原本是雪白镰刃的位置如今却被更加宽阔、更加巨大的火红镰刃所替代,巨大的镰刃几乎与那身材纤细的黑发年轻人同等大小,然而当他挥舞起手中的镰刀时,却显得如此轻而易举! 他手中的魔镰伴随着风雪呼啸被挥舞得发出“呼呼“破风之音,在骷髅马头的眉心处,一枚已经变成了纯净的鸽子血般纯粹的殷红宝石在白莹莹的暴雪之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当冲在最前面的天使军团落下之时,黑发年轻人已经一跃而上跳跃至那青鳞怪物的身上,青鳞怪物伸展开六只翅膀,其中一只隐隐约约看上去挥动起来还并不那么灵敏——然而在暴雪中,它那庞大的身体却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在狂风呼啸得一些没有打开防护罩的天使都有些飞得不平稳时,它却是稳稳地升空—— 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那怪物已经冲到了他们的军团中心! 它飞得很快! 当天使军团的天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已经显得太晚,它们看着怪物挥舞那巨大的青色鳞皮兽爪,就像是碾压一群蚂蚁似的轻而易举地将追赶而来的三分之一的天使扇到了地面上——随后,它又来到了米迦勒的面前,抬起巨爪与那米迦勒的圣剑撞击,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前一秒还状态完好的大天使长却被这半死不活、被迫现出原型的魔王轻而易举地扇退了几米远! 梅塔特隆见状,想要上前自愿,却还没等他来得及往前飞一些,一抹黑影已经叫嚣着从怪物的背后一跃而出,巨大的火红镰刀劈头盖脸地迎着他砍来,梅塔特隆连忙猛地往后飞了几米远,手中的弓箭化作长剑,与面前的突然出现的黑发大恶魔相互纠缠上—— 只是几下的强行硬拼,梅塔特隆便发现了一些不一样,按照实力,萨麦尔只是普通的大恶魔,压根就不应该是他的对手,然而此时此刻,与他交手的这位却仿佛忽然获得了巨大的力量,那镰刀每一次挥下,都带着极具威胁的危险气息,那燃烧着红色火焰的镰刃散发出的炙热让梅塔特隆感觉到一阵剧烈的不安! 终于,再又一次的惊疑不定中,梅塔特隆走神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镰刃迎面劈来,伴随这一阵仿佛灵魂被强行剥离的剧烈疼痛,那镰刃尖从他的额间滑下——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只听得见“呯呯、呯呯”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 当梅塔特隆意识到自己在坠落的时候,那些声音才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听见在他的周围,从红海的方向传来了更多更加嘈杂的声音,里面饱含着地狱的种族各式各样的叫嚣声,撕裂声,魔法相互撞击炸裂声…… 以及玛门那特别吵耳朵的大嗓门—— “陛下!老爸!老子来了——卧槽陛下你那是什么造型怎么这么酷!” …… 万魔历1745年,人界公元2073年。 天界、地狱因和谈失败,于天界第一天达曼森林爆发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战役。 在此次战役中,在魔王路西法、地狱七君之一暴怒者萨麦尔的双双联手之下,炽天使加百列、大天使长米迦勒以及被誉为“离神的宝座最近的大天使“梅塔特隆三位位高权重的天使身负重伤,至此之后,天界短期内再无将帅可用,神仍位于至高天始终不愿露面,在地狱军团几番清理战场后,地狱直接宣布接管第一天边缘所有区域。 至此,天界千年之内边界交界处再无战争。 因在战役中,地狱损失七十二柱神魔排名第四的魔神萨米基纳,为纪念这名曾经为地狱发展作出卓越贡献的优秀将领,魔王路西法将此次举足轻重的战役命名为“萨米基纳战役”。 …… “……我怎么觉得萨米基纳将军家人看见这个战役的名字不会太高兴?” 安静的办公室内,只有两名身材修长的成年男性安静地呆在其中,其中身着黑色军服的这会儿正端坐在办公桌后,低着头认真地书写地狱历史卷轴,当听见了身后的黑发年轻人说的话后,男人抬起头茫然地瞥了眼这会儿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而后稍一犹豫,又在句子最后填上了一句—— 【为了庆祝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每一年的同一日,地狱全民休假一日。】 男人刷刷书写完毕,又重新转过头,挑起眉问身后的黑发年轻人:“现在呢?” “……所以每到这一天,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庆祝着萨米基纳的去世?”罗修眼角抽了抽,“你可长点心眼吧。” 男人“啧”了一声,显得有些暴躁地将新添加上去的“全民休假一日”划掉,改成“全民默哀一日,吃素”。 罗修:“……” 路西法:“不改了,就这样。” 说完,十分任性地将手中的羽毛笔一扔,轻轻挥了挥手,那刚刚书写好的卷轴便自动卷起飞了起来,“呯”地一声撞进旁边的某个书柜里与其他的卷轴并排放好——与此同时,坐在宽大华丽的扶手椅上的男人将身后的黑发年轻人一把拽住,轻而易举地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而后抬起头,看着这会儿稍稍比自己高一些、正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两人相互瞪视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罗修面无表情地说:“看着你写东西,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路西法勾起唇角,脾气很好地反问。 “我曾经有幸读过一本从莉莉丝那儿拿来的狗血小说,小说里的男主角在跟女主大吵一架之后,忽然剧情直转急下男主就深陷危机要死不活,女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赶到男主所在地准备与他共患难共生死……” “……” “结果男主没死成啊。” “……” “真是太可惜了。”罗修挑挑眉,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拥有一双红色瞳眸的男人道,“这个故事是不是听起来有些耳熟?” “你又不是女人。” “我说是我了么?” “萨麦尔,怀疑心这么重做什么,我怎么可能和莉莉丝联手骗你?” “喔,”罗修认真地点点头,看上去恨不得掏出一个小本本来记录似的,“果然是有她一份的。” “……” 高高在上的魔王陛下这会儿终于显得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将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的顺手带下来抱在怀中,两个成年男人一块儿挤在一张扶手椅中仿佛也不嫌拥挤似的,他放在黑发年轻人时腰间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抬起头,用自己的唇轻轻蹭了蹭对方苍白尖细的下颚:“还是让我们来讨论一些其他话题——最近我又收到了梅塔特隆的来信,他又想要往我这里塞女人……” “挺好的,”罗修抬起手,将在自己的下巴上蹭来蹭去弄得有些瘙痒的唇推开,“收了吧。” 可惜男人只当听不见,继续道:“地狱需要一名魔后——一名能匹配得上魔后之名,与我站在同一高度,携手共度的真正的魔后。”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黑发年轻人的手,蹭了蹭那并不柔软的手掌之上因为挥舞巨大的魔镰而生长出薄茧的手,停顿片刻后:“我觉得那个人必须曾经拥有一些地位,比如地狱七君;必须看见我兽化的模样不那么害怕的;最好是狂战士,因为战士的力量大,我需求量大,在床上也会比较合拍——” “有人选了啊,”罗修笑了声,微微眯起眼道,“玛门?……我要成地狱的国舅爷了。” 他话语刚落,就感觉到那捏着自己的手把玩的手停了下来。 男人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那双红色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看上去异常认真地与带着戏谑笑意的黑色瞳眸对视上:“罗修,别闹了好么。” 黑发年轻人收敛起了笑容。 这名字简直是他的死穴。 特别是当男人用无奈的语气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会忘记“NO”这个两个字母拼成的单词应该怎么写、怎么发音。 于是他看上去稍稍严肃了些,抬起手,将男人垂在耳边的头发放到而后,动作轻柔,一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道:“你就这么跟老子求婚的?狗屁都没有,就眨巴着一双看上去很真诚的狗眼?” 眼瞧着有戏,魔王陛下看上去稍稍严肃了些:“……你以为如果不是我留下了灵魂在那块宝石里,现在你的魔镰能随便抽出来就直接燃起偏差值为0的恶魔力么?” 罗修漫不经心地“喔”了声,指尖从男人耳垂上那枚海蓝宝石耳钉上轻轻扫过,又一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上同样的位置上,那触感完全相同的耳钉,想了想后:“你说那个害得我的魔镰变成巴拉巴拉小魔仙的魔杖的那个宝石哦?” “是巴拉拉小魔仙吧——不过,是那个没错,诚意已经很到家了,那一块宝石能买下三分之一个万魔殿。” “……………………陛下,你在人间的时候好像真的见识到了不少东西?” “浮屠罗门的时候,你出现之前,病人看电视我闲着无聊就跟着看一会儿,”男人飞快地在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唇上落下一吻,“好不好?” “唔。” “嫁不嫁?” “惹。” “好吧,娶不娶?” “好的,”黑发年轻人笑着说,“那可以娶。”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婚礼。 让我仰天高呼一下,感谢众位读者大大陪伴至今,此文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终于磕磕绊绊至今正文完结,有很多话想说,忽然之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就连特别激动的心情也并没有。 我想我大概是爱死了这篇文的,开文那天,曾经信誓旦旦,这篇文果断留着过中秋,只不过从入V那天,看着惨淡的订阅我意识到这个留着过中秋我真的可能要吃半年的咸菜稀粥度日,满脑子都“砍大纲砍大纲”,结果…………好像也没砍成。 再结果………………后天就是中秋了。 = =这么一篇扑街文,居然真的留着过了中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囧。 感谢从始至终不离不弃陪伴着我的一千多个小伙伴们,谢谢你们,希望以后能将更多更好的故事带给你们:3 以上。 大鞠躬。 第138章 婚礼进行曲(一) 与天界长达上千年从未停歇的战争终于停歇了。 无论是地狱或者是天界彼此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那场以牺牲的地狱优秀将领的名字被路西法为“萨米基纳战役”的圣战结束后,听说天界因为几名炽天使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所以一时间气势萎靡不振,原本就已经十分太萧条的气氛更是成日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听说,还有天使就是因为受不了那么个死气沉沉的压抑感,在与地狱打了个你死我活之后,又甘愿跑来堕天的。 路西法陛下说了,只要是黑色翅膀的,无论是猫还是狗,地狱大门都随时为他敞开。 相比起天界的一蹶不振,地狱在短暂地为萨米基纳将军哀悼之后迅速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边境在不断地持续开发——听说战争之后,玛门成功地通过走后门的方式在竞标会上一举拿下来了科奇土斯冰湖开发权,大量的魔法原石源于那不断地从那拥有着上万年历史的冰湖底部被开采上来,一时间居然造成了魔界其他宝石原价的大地震,几乎所有稍微手上有点儿钱的大恶魔都更换了武器上镶嵌的魔力原石,更加以佩戴一件用冰湖下开采的魔力原石打造出来的首饰为最新的炫耀点。 听说,玛门将一块最纯净的魔力原石献给了路西法——这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理直气壮的抱大腿嘛——只不过这个时候,从万魔殿里又传来消息,有一位哥哥的老婆的闺蜜的邻居的叔叔在路西法陛下的宫殿里当守卫的人声称:路西法的权杖上的宝石似乎并未进行过变更。 至于那块玛门亲手献上的“最纯净”的魔力原石到底送到哪儿去了,一时间那是众说纷纭。 是的,茶余饭后,恢复了正常生活的人们就开始了他们最擅长的八卦。 除却魔力原石的梗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也颇为让地狱人民津津乐道,那就是在最后的那场战役之中,路西法的真实形象因为某(玛)些(门)人大嘴巴的缘故一传十十传百——在战争结束的第一年,市场上已经开始流通关于他魔化之后的各式各样版本的画本…… 因为某人十分爱面子,所以这些画本一开始还属于被禁止的非法印刷物,一旦发现,必须大量销毁并且处罚天价罚款……根据玛门这边的说法,这罚款项的数字原本是由他来拟定的,结果他将文件草案递交上去之后,某个人看也不看直接在那数字后面加了三个零,还丧心病狂地划掉了一个小数点。 以上,足以见得某人恼羞成怒的程度。 不过…… 地狱的民风打从一千多年前就注定了是“规矩可以有但是我们不会遵守的放心吧”,所以,各式各样的非法印刷物小本子从未停止过,根据最近传到万魔殿里的消息,听说在红海那一代已经出现了以“路西法陛下原型”为“原型”的小黄本,没错,少儿不宜的那种。 作者不详。 …… 最近的万魔殿有些热闹。 为了迎合即将到来的万圣节,整个万魔殿到处张灯结彩,小恶魔装饰挂得铺天盖地,为了应景,有七君主之一的大恶魔对天空施展了魔法,平日里那火红的天空如今变得更像是沁透了血液,没有星辰,只有絮状棉花似的云朵漂浮在天空之中。 与人界十分接轨的是,万魔殿城内,随处可见的阴森森的、各式各样造型的南瓜灯被挂在街道两旁,大多数大恶魔都收起翅膀打扮成了女巫的模样,大兜帽大斗篷,只有夜之魔女莉莉丝还是穿着她那一身招摇的洛可可风格洋装穿梭于人群之间——按照罗修的说法,她什么都不用扮演,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巫婆。 地狱人民这么开心,还有个原因是,在万魔历1746年这一年的万圣节,他们即将迎来一个盛大的喜事儿。 ……真正意义上的喜事。 必须,魔王陛下要娶……啊不,是魔王陛下要嫁人了。 万年单身钻石王老五路西法终于嫁出去了。 地狱人民表示:喜大普奔。 10月23日,距离婚礼还剩下8日,因为未来的魔后比较迷信,坚信婚前最好不要再见面,所以当天晚上,尊敬的魔王陛下被无情地赶出了暴怒者宫殿。 魔王陛下也不是吃素的,作为回敬,他一脚踹开了门,然后又杀了回去。 10月24日,距离婚礼还剩下7日,因为未来的魔后一句“你滚就不娶你了”,魔王陛下乖乖滚蛋了。 10月25日,距离婚礼还剩下6日,今天开会的时候,路西法陛下走神儿了。 10月26日,距离婚礼还剩下5日,今天在视察冰湖开采情况时,路西法陛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跤,还好落地姿势还算优雅——当然,还是因为他走神了。 10月27日,距离婚礼还剩下4日,根据万魔殿路西法寝宫某就职人员来报,陛下今天的心情看上去并不是很好。 10月28日,距离婚礼还剩下3日,这一天,有人看见似乎有一抹巨大的、比龙还庞大的阴影在暴食者宫殿上方徘徊——于是这一整天,万魔殿内无人再敢抬头去看今天天气怎么样。 10月29日,距离婚礼还剩下2日,有人信誓旦旦地声称看见魔王陛下从窗子爬进了萨麦尔殿下的寝宫,天亮的时候又爬了出来。 10月30日,距离万圣节,距离那场众人共同期盼的婚礼还有一天的时间。 早晨,当魔王陛下在一阵阵浓浓的锡兰红茶香中清醒,闭着眼,他都知道这会儿敢在自己睡着的时候闯进来,大摇大摆地坐在他床头喝早茶的人是谁——他翻过身,依旧保持着闭着眼的模样,身上的睡袍松散开来骚包地露出大片蜜色皮肤,他抬起手,在床边摸索了下,随即准确地落在了某个毛茸茸的脑袋上:“早。” “唔。”坐在床边的人淡定地将放在自己脑袋上的大爪子拿开,与此同时,将腿上摊开放置的小册子翻了一页。 最近一年路西法陛下对“书籍”这玩意有点过敏,闭着眼想了想,昨天好像还有人送了一批新的“非法印刷物”“样刊”送到他的跟前,想来想去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哪里还有半分瞌睡——而此时,果不其然,他发现身穿白色军装的黑发年轻人这会儿正坐在他床边正翘着二郎腿翻看收缴上来的画册。 “……” 男人眼皮子跳了跳,想要伸出手将那放在灰发年轻人腿上的画册抢回来,而此时后者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苏醒,头也不抬地指了指画册上画手想象中的“路西法陛下魔化形象”,淡定地说:“这个画手把你的形象画得还挺好看的,少罚点儿吧。” “……”路西法翻身坐起来,盯着这会儿坐在床边的人看了一会,发现他说得一脸认真,半晌,忍不住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罗修刚放到唇边的杯子一顿,又挪开了些,掀起眼皮子歪歪头看这会儿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男人:“来看看我未婚妻昨晚睡得好不好?” 路西法:“……” 魔王陛下发现,他真是爱死了眼前这人叫他“未婚妻”时候那副流氓似的小贱样。 长臂一伸将他手中的精致茶杯拿开,顺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飞快地俯身在其充满了红茶香的唇上落下一吻,男人这才放开他,一把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杯子,如同一只刚刚苏醒的黑豹般跳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罗修先是挑了挑眉,然后将膝盖上的画册翻过下一页,一眼就看见了没节操的画手画出来的那不打码的玩意儿,他先“哇”了声,然后安静下来回想了下,好像按照比例来说,那天他看见的那东西比这个还要大,于是,他又意味深长地“哇”了一声。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刚刚将自己收拾干净的男人打开浴室门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新换的浴袍,他从黑发年轻人的身后伸出手,将他手中新倒的一杯正冒着蒸腾热气的红茶拿走,凑到唇边喝了口,这才仿佛十分放松了叹了口气,弯下腰,用自己高挺的鼻尖在那暴露于自己眼下的修长颈脖上蹭了蹭。 “做什么?”罗修稍稍回头问。 “想你了。”男人肉麻兮兮地说,“一星期没见着你了——哪个傻逼告诉你结婚之前不能见面的?” 罗修一愣,随即笑道:“传统啊。” “喔,”男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见鬼的传统。” 罗修露出个无语的表情:“斯文点儿,陛下。” 路西法绕到罗修跟前,将他手中的银质叉子抢过,自顾自地叉了一块沙拉放进嘴巴里,懒洋洋地扫了眼这会儿盯着自己的脸的黑发年轻人:“那你怎么又来了?” 这一次,后者显得特别没羞没臊地冲着他笑了笑:“想你了呗。” 魔王陛下一愣。 而后,面部紧绷,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就害羞了啊?” “没有。” “何必不承认。” “都说了没有。” “哎呀,哈哈哈。” “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快滚!” “这么凶,不娶你了!” “不嫁了!” 第139章 婚礼进行曲(二) 万魔历1746年,10月31日,万圣节。 这是即将被载入地狱史册的一天,因为这一天,地狱最伟大的君王路西法他……要出嫁了。 这一天,万魔殿空前热闹,街道上的拥挤程度让人几乎怀疑是不是整个地狱的人都拥挤到了这一共就巴掌点儿大的地方,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就连河道里都挤满了低等水声魔物;从万魔殿的入口到魔王路西法的宫殿那条路上,地面上人群的挪动速度几乎可以说是以每分钟几厘米的速度在龟速前进;天空中,不停地有华丽的骷髅马车或巨龙咆哮嘶吼着,高调地从红云中冲出,排着队纷纷落在那座华丽的宫殿的空地前,又专管这些个琐碎事儿的小恶魔牵着安排妥当。 坐马车或者骑着龙的都是贵族。 其中愿意坐在马车里的,大多数都是女性堕天使或者女性大恶魔,而选择坐在龙背上高调从条而降的,一般都是那些个地狱军团里有一些地位的将军级别人物——在这一天,他们都身着华丽礼服,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的,手握金红相间请帖,来到路西法的宫殿之前——此时此刻,魔王宫殿大门前已经被重新装饰,高高的台阶用曼殊沙华布置成了一片花海,两旁摆着长桌,长桌上有精致的点心以及昂贵的酒液……在台阶的最上方,放着一把椅子,这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懒洋洋地坐在那把椅子上,英俊而不可一世的脸上写满了冷漠。 那神情过于骄傲。 以至于让在场的所有人看见他的第一秒都只是怔愣,然后在看见他表情的第二秒大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找晦气,来到魔王陛下跟前,亲切地问候,礼貌地祝福,假装……自己并没有看见他们尊贵的陛下身上穿着一条纯黑色的长裙。 是的,长裙。 而且那长裙的沙一层又一层,将那原本应该是相当宽敞的王座堆积得满满当当,还有长长的沙拖拽下来铺开来一直覆盖到楼梯边缘。 在与自己的属下面色如常的交谈时,路西法时不时还会很淡定地用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去扯一扯肩膀上的黑色天鹅绒披肩——顺便,这披肩完美地将他那宽阔的肩膀遮盖住,再配合他头上的头纱以及男人优雅的举止,远远望去,不少人还以为,路西法的自恋最终达到了常人不可触及的巅峰,娶了一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老婆。 在众人那“我假装不尴尬”的尴尬气氛中,勉强头顶“魔王养子”光环的七君主之一玛门被众人怂恿着凑上前去,只是在红发大恶魔刚刚开口犹犹豫豫地叫了声“陛下”之后,便被那身穿礼服的魔王陛下冷淡地瞥了一眼,送了他一个字,那就是:“滚。” 玛门听话地滚了。 在他滚了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赶上前就“陛下您今天穿的挺漂亮哟”这个话题再做任何展开——况且,其实说实话,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的话……陛下今天确实挺漂亮的(……)。 原本一切都有条不絮地进行着。 直到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坨异物:那异物身穿火红礼服,层层叠叠的裙子掩盖到脚背,隐隐约约地露出裙摆之下可爱的红色高跟鞋,她头戴火红轻纱,发间还佩戴者一朵盛开得正好的白色曼殊沙华,就这么一副隆重的打扮,她的胯下,却骑着一条比普通的龙体积都大、并且到处乱喷火像是疯子似的暗金魔龙! 那魔龙“呯”地一声落在地上,似乎没站稳踉跄了几下,而与此同时,坐在它背上的那个女人也轻巧地一跃而下,穿着十五厘米细高跟鞋的双脚“啪”地一声稳稳落在地上,她弯下腰,拍拍裙子上的灰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裙摆,有调整了下脑袋上那同样火红的头纱,手在裙子里摸了摸摸出一把羽毛扇,随即“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扇了扇,挺胸,抬起下颚,转过身。 周围群众瞧着这女人身上的打扮,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挑衅。 这必须是挑衅! 此时此刻,坐在高位之上,很显然与众人想法十分一致的路西法也放下了正翘着的二郎腿,稍稍拎了拎那碍事的裙子,正襟危坐,俯瞰这会儿站在长长的阶梯之下瞅着自己的女人:“穿成这样做什么?还想和我上演真假新娘戏码?” 莉莉丝往台阶下一站,淡定地说:“我男朋友今天结婚了。” 众人:“……” 路西法点点头,扫了她一眼:“可惜新娘不是你。” 莉莉丝又扬了扬下巴:“所以你管老娘穿什么?” 路西法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用特别大方的语气说:“可以,作为抢走你男朋友的胜利者,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慷慨地再赔你一个男朋友——玛门,儿子,你过来——” 隔壁正和别西卜说话的红发大恶魔闻言一愣,完全不懂战火怎么烧的菜能烧到自己身上,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神马?我不在!我才不要这个泼妇!” 正当玛门叫叫嚷嚷时,站在路西法身边的利维坦姐妹中的姐姐清了清嗓子,而后由利维坦妹妹压低了声音,恭敬而礼貌地告诉此时坐在上位的男人:“陛下,萨麦尔殿下的马车到了。” 莉莉丝尖叫了一声,躲到了这会儿正努力想要跟她撇清关系的玛门身后。 路西法闻言,却只是特别平静地掀了掀眼皮,而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身穿黑色礼服长裙的男人脚下踩着的是一双擦得无比闪亮的黑色军靴,当他一步迈下阶梯,那军靴踩在阶梯之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如果这会儿这一脚是踩在谁的脖子上,人们几乎毫不怀疑,这个身穿长裙的男人有那个本事能直接将那脖子踩断。 众人:“……” 简直醉得不行。 路西法来到台阶之下,顺手从侍从的托盘中拿过两杯酒,再开启头时,果不其然远远地便看见不远处有一辆由两匹圣洁独角兽牵着飞侠的马车跌跌撞撞地从天而降,坐在马车上驾车的是一名身穿白色军装的黑发年轻人,当马车伴随着滚滚尘埃落地,他立刻扔了手中的缰绳,一脸杀气腾腾地跳下那个见鬼的马车:“莉莉丝,你又偷老子的龙,留下个这么娘们兮兮的玩意给我,老子一路过来的时候被人笑掉大牙了!要龙你自己不会买啊!暗搓搓的偷着骑丢不丢人!” 罗修正骂得开心,忽然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与此同时,一杯淡琥珀色的酒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微微一愣,在抬起头对视上一双红色含笑瞳眸时,他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魔王陛下淡定的声音在他脑袋上方响起:“继续骂。” 一边说着,穿着黑色长裙的男人的手已经顺势揽上了他的腰间,那黑色的手套放在纯白的军装之上,显得特别扎眼——不过很显然,魔王陛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黑发年轻人没有扔开这会儿以十足的占有欲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只是转过头,微微扬起下颚扫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你这么穿还挺好看的。” 路西法微微一笑:“谢谢。” 众人:“……” 黑发年轻人又转过头,看着一身同款红裙挂在玛门身上的莉莉丝,皱起眉:“你穿得和人妖似的是要做什么?” 莉莉丝尖叫:“人渣!负心汉!” 众人:“……” 在一片寂静声中,今天作为“新娘”的魔王陛下将“新郎”往自己的怀中一带,霸气宣布:“婚礼开始。” 众人:“……” 好吧,那就开始。 当魔王陛下语落,奏乐起,人群欢呼雀跃,与此同时,天边绽放了一朵绚烂的烟火,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接下来烟火不断地在天边绽放,五颜六色,将原本只是单调的红的地狱天空映照成得五彩冰纷——比新娘矮大半个脑袋的新郎被新娘揽着腰,一黑一白两人双双前进,走向今日的证婚人——也就是他们的养子玛门。 玛门手中捧着一本证婚词要用的书籍看着不远处正冲着自己缓缓走来的一黑一白俩抹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儿心虚,他抹了把汗,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嘟囔了声:“我怎么觉得自己其实是来主持葬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新人,在“新娘”的左耳,新郎的右耳,两枚同样款式的海蓝宝石耳钉在脑袋顶不断绽放的烟火光芒之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而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玛门低下头,看了看这会儿身穿白色军装,身材修长挺立,正含笑看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张嘴头一句是:“老爸,如果有一天你离婚了,我还是可以娶你的。” 黑发年轻人唇角笑意更浓,点了点头。 “我好像没教过你这句台词,”此时,身穿黑色长裙的魔王陛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的“温馨互动”,淡定地说,“还有,这小子自己脑子有毛病就算了,你又跟着点个哪门子的头?” 罗修:“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玛门:“给他留一条后路。” 路西法微微一笑:“你们知不知道,其实地狱有一条荒废了很久的古老仪式,当大恶魔确认结合灵魂关系之后,他们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一场激情戏码,以象征对所有人宣判今生已有所归宿?” “……”黑发年轻人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在发现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的时候,他转过头对面前的红发大恶魔,目光闪烁地说,“儿子,在你的流氓父亲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之前,快念台词。” 玛门“喔”了声,翻了翻手中的小册子,然后业务十分不熟练地说:“上面说,陛下必须先交出嫁妆——” 魔王陛下闻言,扫了他一眼似乎对“嫁妆”这说法非常有意见,然而他从裙下不知道哪儿摸出一枚无比硕大的钻石耳钉——戒面自然是之前被众人猜来猜去不知下落的那一颗冰湖魔力原石所打造,他捏着这一枚耳钉,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黑发年轻人耳边的发髻撩开,在做任何动作之前,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说:“可能会有点疼?” 黑发年轻人扫了他一眼:“少废话,动手。” 男人唇角笑意变深,于是在“啪”地一声什么东西穿刺皮肉时发出的轻响之后,在那枚海蓝宝石耳钉的上方处,有鲜红的血珠冒出,那血珠立刻化作鲜红的雾气将那刚刚扎入耳中的钻石耳钉缠绕。 见此情景,红发大恶魔深呼吸一口气,垂下眼,转过身,稍稍抬高了声音:“谁为这场婚礼作证?” 人群之中有欢呼声响起,人群里乱七八糟、却如雷声轰鸣一般响起:“我们!” “——谁将新娘交付于新郎?” “——我们!” 哄笑声起哄声中,玛门微微一笑,又翻了翻手中的小本本,而后宣读起——“第五狱支配者,地狱君主,暴怒之人,萨麦尔。你是否愿意让此时此刻站在你身边的人成为你的合法配偶,肩负起魔界之后的重任?从此与他缔结婚约,交换灵魂,与其分享您的荣华光耀,让他成为你的手,成为你的足,成为你的躯体,爱他,爱他,信任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地狱之君,魔界之主,陨落的明星,路西法。你是否愿意让此时此刻在你身边的人成为您的合法配偶,魔界之后?从此与他缔结婚姻,交换灵魂,与其分享您至高无上的荣耀,让他成为您的发,成为您的眼,成为您的心脏,爱他,信任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 “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擦汗。 同志们隔壁《恭喜发财》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