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枕边细语 作者:久夜 女儿的过世,是压垮高翌翔的最後一根稻草, 决定寻死的他,在天台遇见了一个谜样的魔魅男人── 「来,都交给我吧,我会让你暂时忘却悲痛。」 荒诞的绮夜之後,法希弗却露出了邪恶的真面目, 他要的,不过是能孕育恶魔之子的容器! 但恐怖的际遇对高翌翔而言却是活著的动力, 为了守住体内孕育的幸福希望, 他愿意为此献出残破灵魂、跃下万丈深渊! 然法希弗却为那区区人类的疯狂而震撼, 心,难掩狂肆悸动……   1   那场可悲的意外仿佛是昨日发生,挚爱的家人,年仅十岁的女儿在三个月前去世。他的孩子与同学打闹时被误推下楼梯,在他赶到医院之前便没了气息,看着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哇哇大哭的「凶手」们,他发觉他连怨恨的权利都没有。   于是诅咒无能为力的自己。   曾有段日子企图振作,听信旁人时间能冲淡一切的说法,照常吃饭睡觉、上班工作,可情况完全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悲伤如蛆附骨挥之不去,折磨他吞噬他。   「节哀顺变」这四个字听起来多么讽刺,死亡像脚下的阴影尾随在后,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   只剩绝望。   如何不悲恸,剜去心头的肉,破碎人生再也无法恢复原样。医生诊断出他罹患重度忧郁症,出现思觉失调现象并有自残倾向,他时常站在墙边对着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女儿温柔低语,或是突然拿起桌上的美工刀往手腕刺。   周围的朋友同事,从一开始的同情逐渐对他诡异的言行感到畏惧,今早经理婉转的要他明天不用再到公司,于是深夜他便爬上了工作的商业大厦顶楼天台,攀在生锈的金属栏杆边缘决心寻短。   若姐姐还在世上,或许会对他说声「何苦」。但心里的苦痛不曾经历的人绝不会懂。   眼前仿佛蒙上层灰,景物全失去色彩,他恐惧所有突然的声响包括自己的喘息。靠镇定剂入眠的近百个夜晚,早晨闹钟响起睁眼前的强烈抗拒,每个呼吸都是痛苦与绝望的延续,如今,终于得以解脱……   ——只需纵身一跳。   秋夜微凉的风徐徐刮过脸颊,吹起他凌乱的髪,双眼茫然望向对面灯火通明的公寓,他脑中一片空白,满心只有解脱痛苦的喜悦,蹬掉鞋子,他抬腿欲跨上铁栏杆。   「嘎唧!——」   突然一阵金属晃动摩擦的声响,他奇怪的低头看着抬起而还未踏上栏杆的脚,明明没有出力,铁栏杆却被某股力量往外推,他楞了一下后松手。   缓缓的转动视线,发觉天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个人,对方跟他一样两手撑在铁栏杆上,若有所思的低垂头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或是不在意他的存在与否。   来阻止他的吗?……不不不不!他死意坚决,谁都别想妨碍自己!   大吵大闹上新闻的自杀者,多半是感到害怕后悔了,若真一心求死,夜深人静时爬到顶楼纵身跳下便一了百了,何必等消防队或亲友赶来劝说。为避免被人发现,他选择在十点之后,公司所有人都下班的时间偷偷溜进来,更何况他已经没有任何亲友。   又看了对方一眼,那人依然维持先前的姿势伫立在那,动也不动,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他身穿不合时节的长风衣,身影半掩在隔壁大楼的阴影底下,朦胧模糊犹如黑暗中的鬼魅。   高楼的强风吹来,掀动男子墨色的风衣,扬起的衣襬仿佛展翅的黑翼,让他联想到电影中的死神……啊!没错,肯定是死神要带自己离开,他可不能让对方等待太久。   从高处眺望,繁荣市镇万家灯火,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归所,街道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可无人在乎他的痛苦。   失去最爱的女儿,世界末日应该立即降临!为何电视上仍不断播放无聊的政治八卦,周围的人们怎么还能放声欢笑,谁在乎哪个富商娶媳妇,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完全听不懂,他已一无所有、他已一无所有!   就让一切在此刻结束,他再也无法承受更多……   内心厉声狂吼,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双眸死灰犹如行尸走肉,他抬腿跨过身前唯一的阻碍。   「不可思议,这世界怎么还能继续运作……」   这声轻喃打断他的动作,瞬间以为是他无意识的说出心声,但这低沉嘶哑的嗓音非常陌生,从未听过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   看向阴影中的那人,对方似乎发觉他的视线,微微的侧过头,脸孔仍掩在黑暗中。   「你也是这么想吗?」幽幽的话语,隔着十几公尺的距离,一字不漏的飘进耳里。   「啊……」他应个一声,从早上之后便滴水不沾,一整天没有说话,喉咙干哑难受。   「我已一无所有。」那人又说。   他眼角抽了抽,好熟悉的说法,死神莫非是自己的鬼魂?   「很快……很快就好。」他喃喃道,爬出围栏站在天台边缘,鞋尖的下方便是另一个世界。   贞贞宝贝、姐姐、爸妈,我来了……   他倾身欲跳,这时那人再度出声。「呵呵!我们都在这栋大厦跳楼的话,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肯定以为我跟你殉情?现在的媒体超讨厌,不报真相专挖八卦,两个男人一起跳楼肯定会被大作文章,你说是吧?」   他皱眉,觉得死神很烦人,一直打断自己。明明可以不理睬对方,但那人的话语仿佛有股魔力,字字句句说中心里所想,让人无法不将注意转移。   见他停住,那人接着说:「抱歉,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我很喜欢这里的视野,最后的时候想多看几眼,只是没料到寻短也要排队……」那人又笑了几声。   「啊?」这才仔细去看对方,那人头顶既没尖角也不长蝙蝠翅膀,就是个普通的男性上班族,他半个身体探出天台,只着白袜的双脚踩在栏杆架上,黑皮鞋搁在一旁,底下压着个信封。   遗书吗?所以这人既非死神也不是他的幽灵,不过是个跟他一样绝望,寻求解脱的男人。   「三楼业务部,张明希。你呢?『殉情』的同伴。」那人——张明希的声音里夹着些笑意。   无须与对方多做攀谈,再一个动作就能永远卸下挥之不去的绝望,但随即又觉得无所谓,对方都向他介绍自己了,继续沉默不语似乎很没礼貌。   「六楼会计部,高翌翔。」他看向对方,无神的眼里倒映着星空。   「一次跳两个啊,我都为公司的股价担心了。」暗处亮起火光,张明希低头穿上鞋子,嘴里叼着根烟往他走来。   三十出头的年纪,高翌翔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笨蛋,对于这个陌生人心里还是有警戒的,见他靠近,正想喝止对方,话语却不知怎么的哽在喉间。   从暗处现身的张明希,长相非常俊美,宽阔胸膛,身高将近一百九,长襬风衣穿在身上又直又挺相衬得不得了,犹如电视里的偶像明星,让他稍微看傻了眼。   眉型如剑、细长猫眸,翘而浓密的睫毛仿佛刷了眼线,叼烟的嘴唇若有似无的微微撅起,左眼角有颗泪痣,将这张帅气的脸孔添上几分性感。   他没印象见过对方在公司走动,也讶异竟然不曾听说业务部有这样帅气的男性,但他几乎不与同事们交流,难免孤陋寡闻。   「这边的位置不错呢,底下是停车场,从这里跳下去绝对不会压到路人。」张明希走到他身旁,背靠在栏杆边,仰头吸了一口烟。   「被裁员吗?金融风暴?」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烟圈冉冉飘散,他的眼神有些迷蒙。   高翌翔不习惯与人接近,他没有回答,两手抓着栏杆,身体不安的前后摆动,栏杆被扯得嘎叽作响。今天还没有服用抗忧郁药,思绪过度跳跃,无法集中精神。   「我的独生子,前阵子过世。」张明希又吸口烟,望着灰蒙蒙的夜空仿佛回忆起过去。「失去孩子的父母,再也没有资格被称为『父母』……」   这人与他多么相似……翌翔看向对方,欲言又止:「贞贞……我的女儿,在三个月前出意外过世。」   张明希苦笑。「难以承受啊……这么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呢?不会再有人需要我的陪伴。少了最重要成员,『家』只是个水泥空壳罢了……」   这样苦涩的叹息,与他的哀恸瞬间产生共鸣,不愿回想的过去,如今竟能轻易的对旁人诉说,或许是因为,这美丽的男人与他有同样的哀伤,两个欲死之人,无论在这天台上聊过什么,都不会再有第三者知道。   「我……我被诅咒了,我的人生就是接连不断的葬礼。」他的眼神狂乱,嘴角是扭曲的笑。「高中的时候,父母搭乘的飞机在鹿儿岛失事坠毁,一同在飞机上的还有姑姑、姑丈、外公等亲戚,他们全数罹难。   「当时我因为准备大学联考没跟着去,而姐姐不放心我所以也留下来,亲戚之中就只有我们两个小辈没有参加家族旅游,就在那一天,我们失去了所有亲人……」他曾无数次的后悔,当时应该丢下模拟考试跟全家出去旅游,就不会剩他们两人落单。   「理赔金让我们能心无旁骛的完成学业,但弥补不了面对空旷大宅心里的冰寒,好不容易心里的伤痛慢慢平复,而与我相依为命的姐姐却……」   泪流满面,他一度哽咽的说不下去,而张明希并无催促,吸完一根烟又点起一根,沉默的吐出烟雾。   「艾贞……是我跟姐姐一起取的名字,『爱』与『珍贵』的意思,贞贞她……并不是我的孩子。」回想起女儿天真的笑靥,他痛苦得难以自抑,肩膀抖得犹如风中枯叶。   大学毕业后,姐姐与交往多年的同班男友结婚,不久便生下贞贞。在贞贞一岁时,他们全家到东部旅游,却不幸遭遇强烈台风,山上土石崩落,整台游览车被推到数百公尺高的悬崖下。   姐姐跟姐夫当场死亡,贞贞在经过三天的急救手术后总算捡回一命,却因为脑部缺氧过久,成了痴儿。姐姐的夫家无力照料,高翌翔毅然决然的收养她。   照顾痴儿已经不容易,高翌翔独身一人要养育贞贞更是困难,期间经历多少艰辛已不愿再回想,他从不埋怨,贞贞的欢笑便是他的幸福,为此怎样的苦都甘之如饴,而无奈,他们父女缘分如此短暂……   「我已一无所有。」他垂眸,几滴眼泪从高空中往下落,这声哀叹中有怎样的绝望,旁人无法想象。他的一生,就是不断、不断的失去。   「这样啊。」张明希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语无法传进已经封闭的心里。   「我儿子是个鬼灵精,性格又傲又倔,说也说不听,老是到处惹麻烦,得罪了不该惹的人物,于是被打死了。」张明希说。   他瞥了对方一眼,张明希看起来很年轻,绝对不超过三十岁,但听他的说法,他儿子应该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或许他很年轻就有了孩子吧?高翌翔不是喜爱打探旁人隐私的性格。   「那您太太……」   张明希微微一笑,笑容中包含千言万语。「……至于父母,跟我的兄弟,都在下面。」他指着底下。   怎么会?!这男人的经历简直像另外一个自己,跟他一样失去所有的亲人,独活在世上。   「你……你在开我玩笑吗?」   「这个嘛……」烟头落地,张明希用脚踩熄黑暗中那一点火光。他转过身,两手撑在栏杆上。「没有意义吧?编这样的故事给你听。」   太多的巧合,反而令人不敢置信,但张明希眼里的哀伤不是作假,更何况他们非亲非故,他无须说谎哄骗自己。   「葬礼的牧师说,这是神给我的考验。」   张明希冷哼一声,「去你的神!狗屁!」   狗屁吗?……虽然脸上的表情仍是凝固的,但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有了能笑出来的感觉。「很高兴认识你。」   张明希低笑,「彼此彼此。」他看向高翌翔,无神的黑瞳中流转奇异的红光,那侧头的微笑有股说不出的蛊惑味道。「两条街外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日式居酒屋,他们的生啤跟烤肉串很不错,想去喝一杯吗?」   若这是劝阻他轻生的借口,高翌翔肯定不赏脸,但眼前这男人与他同样悲伤,明白拖延只是痛苦的延长,张明希没有说出「活着就有希望」这样的废话。   「『泽野』?跟同事聚餐去过几次……」   「是间很棒的店对吧?」   「但我还是……」   张明希以指腹抹去他颊边的一颗泪珠,轻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最后的了。」   语气跟眼神突然如水的温柔,被这样过分美丽的双眸凝视,高翌翔感觉吁出的气息有些浊热,喉咙干渴难耐。   他吞了口唾液。「这么说……也是。」   反正是最后了,怎样都无所谓。   「泽野」的包厢平时要四人以上才能使用,但因为这时段店里人不多,在张明希表示会消费到包厢基本金额后,店员便开放给他们。   生啤当然是成打成打的叫,张明希将店里的招牌菜全点过一轮,盘子桌面摆不下还放到了包厢的榻榻米上,看他一口肉串一口炸虾吃得不亦乐乎,哪里像个想跳楼轻生之人?   「你还……真好胃口。」现场他唯一吃得下的只有啤酒。   张明希吃得虽快虽多,餐桌礼仪倒是不差,他放下吃一半的肉串,以餐巾纸抹抹嘴后说:「业务不是人干的啊!」   「嗯……这么说,好像没见过你?」   「我同事也常这么说。」张明希笑道。「要吃点吗?」将一盘焦香四溢的烤鱼推到他面前。   业务时常在外招揽生意,愈少回到公司表示愈认真工作,的确不大有机会与他这天天待办公桌的会计碰到面。   「你吃吧。」他摇个头,「没胃口,吃什么吐什么。」   「SSRIs,百忧解?」   SSRIs(选择性血清素抑制剂),抗忧郁药的一个种类,其中的百忧解(Prozac)是目前最为普遍、公认副作用最少的抗忧郁剂,对方能说出这个名词,表示应该也有在服用。   「嗯……」他单手支额,猛灌啤酒。   「多久了?」   「两个多月。」   「最糟的时候啊……我不是很相信药物,沮丧感完全没有好转。」张明希喝下一大口啤酒,「最近同事们开始躲我,老秃子时常找我进办公室谈话,美其名是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其实大家都不想跟个『疯子』一起工作吧。」   「比我好了。」业务部的经理他有印象,是个尖酸刻薄、顶上无毛的老头子。   张明希摇头笑道:「没有什么好或不好。」   「的确是……」共同的话题,类似的经历,若非认识的时间地点不对,他们或许能成为互舔伤口的朋友。   啤酒喝多了也会醉,一整天没什么吃,空腹酒精吸收得快,没多久高翌翔就趴在桌上起不来,整个人晕晕然的犹如飘浮在空中,张明希扛起他时他根本没办法站稳。   「怎样?要把你带回公司顶楼吗?」张明希将他的胳臂横过肩膀,手穿过他的腋下撑起他。   「麻烦了。」他迷迷糊糊的说。   「真是坚决啊,我喜欢。」张明希笑个不停,「或者,我带你上宾馆如何?男人跟男人也是能做的,」张明希凑到他耳边说,灼热气息暧昧的喷洒在脖侧,「而且很舒服。」   高翌翔楞了一会才吸收对方的话,两眼微眯,喃喃道:「我硬不起来。」   张明希对他的反应颇为讶异,眨了眨浓密的长睫毛后,才道:「的确是有这样的情况呢,但不要紧,我现在可是兴致高昂。」   包厢中没有别人,张明希故意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裤裆间,让他感受他胯下隆起的热物。   难道这就是张明希接近他的目的?高翌翔知道自己样貌平平、个性无趣,几乎没有异性主动对自己示好过,更别说同志了。以对方的外型,找到条件比他好的对象轻而易举……他愈来愈不能理解张明希这个人。   「……你真奇怪。」   「有何不可呢?没有损失吧,反正你对生命已无眷恋。」   张明希的话语像是恶魔在耳边呢喃,对于生无可恋的高翌翔来说,割腕、安眠药、跳楼自杀或是被变态杀死都是一样的。   「那,就随便你吧。」   高翌翔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坠入无边的黑暗中。何必探究张明希的企图,这男人身上有股诱人的气味,靠在他身上舒服得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这时,张明希显露他的真面目。   双目缓缓眨动,浓密眼睫底下,深邃黑眸透出血般的红芒,他饥渴的凝视着高翌翔——纯粹食欲的渴望。仿佛对方不是跟自己同等的人类,而是将捕获到手的猎物。   「怎么办才好,这股甜美的绝望气息,恨不得立即将这躯壳撕碎,掘出他的心脏大快朵颐,咀嚼他灵魂的滋味……」唇瓣往两旁咧开,嘴里竟长着好几颗尖长犬齿,这狰狞的笑扭曲他俊美的脸孔。   赤红双目的男子舔了舔嘴唇,随即,他的瞳孔又恢复正常人类的墨色,「不行不行,真危险,现在摧毁他还太早。」   「张明希」鼻端磨蹭高翌翔的脖颈,指腹抚过他锁骨处柔韧光滑的肌肤,感受薄薄皮肤底下生命的流动。他自信满满的将猎物捏在手中一番玩弄,不急于品尝,因为他确信,这男人绝无从自己手中逃脱的可能。   被人拦腰抱起,一阵小说中常写到的天旋地转、头昏眼花,等高翌翔回过神,发觉自己躺在陌生旅馆的大圆床上。   俊美的年轻男人压在身上,他略微一回想,记起了张明希,对方凝视自己的眼神,飞机失事后他曾在几个远房亲戚身上看到过,仿佛他是什么低贱的生物,只配秤斤秤两的估价格……但这样充满鄙视与厌恶的注视只有一瞬间,见他睁眼,张明希神情转暖,绽开个令人脸红心跳的艳丽微笑。   「醒了吗?」   高翌翔没有太大的反应,两眼眨也不眨,静静的躺在床上不动。   「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我会很沮丧的。」张明希抚摸他颊边的发丝,笑容满面地说。   高翌翔却似乎没有在听,直楞楞的看着身前俊美的男人,喉间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   张明希怎样的人类没见过,却被这双异常平静又彻底癫狂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   「咳!」他轻咳一声平缓心里的波纹,笑着欺近高翌翔,轻咬他的耳垂。「你不反抗的话,我就继续做了。」   不自在的侧过头,张明希修长的手指捏着他脖颈,这人的手很大,尖利的指甲抵在咽喉,让高翌翔恍然产生被野兽捕获的错觉。   他浑身赤裸不着片缕,张明希的衣服却是整齐的穿在身上,厚重的黑风衣都没脱掉,只将裤头拉下一截。   两手高举,双腿呈「M」字分开,张明希另一手从他的胸口抚摸至下腹,与其说爱抚,倒像是在确认什么,眼神非常奇怪。若他此时从床底抽出把电锯,高翌翔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电锯……他被自己的臆想逗乐,咧嘴无声的笑了几下,两眼仍涣散无神,饶是张明希也觉得这表情十分怪异。   「什么反应啊你,真让人不爽!」   张明希的笑容些许扭曲,决定要给这人一点教训。他眼中流转奇异的光芒,手往下握住高翌翔腿间柔软的分身,拇指指甲尖在铃口处轻轻摩擦。   瞬间无形的电流窜过,高翌翔一阵激灵,腰部不受控制的一弹,腿间的分身立刻硬起。   「噫?!……」他不是十几岁初尝性事的小伙子,没想到对方这小小的动作,却让身体起了这么大反应。张明希的指尖犹如刷过纸匣的火柴,瞬间点燃他的欲望。   张明希另一手松开箝制,修长手指滑过他的脖侧、乳尖、下腹,每处只略微爱抚个一下便离开,这人的手仿佛带着魔力,身体被抚摸过的地方,立即烫得像要烧起。   「呜嗯……哈哈……啊!」他无法抑止的低喘。   手指来到后股,分开臀肉探入褶蕾处,指尖抵着蕾口,没有半点阻碍便往他体内滑入一指。奇妙的异物感令高翌翔浑身颤抖不已,原本不认为自己还能对这种事产生渴望,不说百忧解的副作用,女儿过世后他被悲伤笼罩,性与爱早已抛诸脑后,这人竟轻易的挑起他体内的欲念。   张明希一手抚弄他的分身,体内那指搔刮肉壁,仿佛小猫的爪子在心上轻轻的挠,撩拨他的渴望。   「啊……唔!啊啊……」立起的双膝频频打颤,两眼迷蒙的望着天花板,高翌翔陶醉地呻吟,浑身火热难当,很快就濒临极限。   分身前端汨汨渗出浊液,在张明希手中一抽一跳,可这时张明希邪恶的一笑,移开了双手不再碰触他的身体。   顿时一股空虚感袭来,尤其下体与后股更是饥渴难耐,他泛红的眼看向对方。   「怎么了?继续,拜托……」高翌翔哀求,居高临下的男子却是不理,以一种似笑非笑、欣赏猎物在爪下挣扎的神态睨着他。   内心发寒颤抖,但身体的燥热感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盛,他全身所有的神经仿佛全集中在充血的下体,就连冷气的吹拂都能引起分身的颤栗。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无法忍耐,高翌翔想自己处理,扭动肩膀才发觉双手被脱下的衬衫绑在床柱上,两腿被张明希分在腰部两侧夹不起来,动弹不得,饥渴的欲望胀得疼痛。   「不要,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得不到纾解,高翌翔难受的扭动身体,上方的张明希笑容可说是邪恶了,欣赏着猎物狼狈的姿态。   高翌翔半是浑噩、半是清醒,一部分的他躺在床上苦苦哀求,一部分的他站在床边嘲笑自己难看的姿态。   看呐!可怜、可悲的男人,所有人头也不回的抛下他,如今就连满足性欲的资格都得不到……   「啊啊啊——」   高翌翔忽然放声嘶吼,猛地开始挣扎,像发狂的野兽挺身往张明希俊美的脸上啃,一丝迟疑也无,两齿狠狠咬住他脸颊。   「你这人类!」爪下的猎物临死愤而一击,张明希怒极低吼,揪着高翌翔后脑的发丝将他扯开,手掌化作暗红兽爪往下挥,幸好在要捏断他咽喉前理智及时要他停住。   「啧!」尖爪退去,形状好看的手横在高翌翔苍白的颈子前,心中有个声音警告自己:很危险……这人类不似他认为的简单,浑身狂气连他都看得退却,绝对不能被对方所影响!   张明希眼神一冷,拉开高翌翔的腿,将胯间的暗红巨物挺进他体内。   「嘶!……好痛、好痛……唔!」巨物不留情的挺入,高翌翔倒抽口冷气。   被撕裂的疼痛瞬间攫住他所有感官,四肢不住的打颤,高翌翔痛得两眼发黑、直冒冷汗,但恍惚间又觉得有些不同。   大学时代他交过几个女朋友,虽没有跟同性做爱的经验,但感觉性事不是这样的……   张明希的性器插入体内后便不动了,脸上看不出急迫的神色,似是一点情欲都没有,好像把这器官挺进他身体里就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因为痛感,这种时候思考格外的清晰啊……那个站在床边看着他们的高翌翔心想。   「什么?……有东西进来了。」他恍惚的喃喃自语,在强烈的痛感中,似乎有什么灼热的、跳动的物体从他们交合的部位流进体内。「我会死吗?」   张明希笑了笑,眼神首次透出真正的温度,轻柔抚过他被冷汗浸湿的浏海。「还不会。」   「真可惜……」如此强烈的痛处与甜蜜的温暖,若能在此刻永远阖上眼该有多好,无须再承受每日睁眼时将人灭顶的孤独……「太可惜了。」   忽然,他哭了出来,鼻翼一抽一抽,眼泪断线的狂掉,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呜……为什么——我再也受不了!拜托杀了我、拜托杀了我、拜托别再让我一个人活着……」   高翌翔身体弹起,怕又被咬得张明希反射的退开。   不断嘶吼着同一句话,困住双手的床架被他扯得嘎叽作响,高翌翔两眼睁得目眦欲裂,眼中张满血丝,神态疯癫骇人。「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他边哭边吼,吼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刺耳的破开。   没来由的张明希背脊发寒。跪在脚边哀嚎求饶的人类他见过无数,但眼前这人却不一样,他不明白心中的波涛从何而起。   疯狂的灵魂犹如熟透发烂的水蜜桃,气味甜美诱人,这人躺在他身下,臀肉挟着他的分身,挣扎间干瘦的身躯在眼前摆动,他突然觉得交媾的行为不只是完成「工作」如此简单。   「你这人……真诡异。」他脱下长风衣,往地上丢,「但倒是让我产生兴趣了。」   托起高翌翔的腿,腰杆一挺将变得火热的欲望深深捣入这人体内。   内壁咬住他的分身,高翌翔的身体里又热又紧,让他舒服的吁出口气。   「啧!意外的美妙……」张明希舔舔嘴,欲望将他双眼染成火色,指尖长出锐利的爪子,捏进人类柔软的肌肤。他抓握着高翌翔的腿胫,以单手的力量将他下半身拉起悬空,好让自己挺进的动作能更加顺畅。   「让我好好开心一下吧!高翌翔。」   人类无法抗拒他魅惑的魔力,很快高翌翔便停止落泪,粗喘了起来。   「呜呜……啊、啊……好热……」   前一秒的疼痛消失到何处?他萎靡的分身在肉体的撞击下再度挺立,被温热手掌圈住的瞬间,他满足的几乎想亲吻对方。   挺动的热物在体内激起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快感,如浪潮、如恶虎朝他扑来,全身被染上欲望的绯红,每个细胞都为这不曾体会过的欢愉高歌。   「唔!啊啊……再来,更加的……」   再多、再更多……撕扯他残破的灵魂,将他彻底的掏空……   床铺嘎叽的晃动,淫靡的肉体碰撞声与嘶哑的呻吟喘息回荡在旅馆房间里,两具濒临疯狂的躯体忘情交缠,未知的变化在此开始酝酿。   2   不记得后来怎么结束,再度睁眼时他发觉自己昏睡到隔天下午。   而那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张眼看见天花板的瞬间,高翌翔恍然以为昨晚的记忆是他的臆想,但凌乱的床铺证明他经历的绝非幻觉。   腹部一大片干掉的白渍,腿间更多,稍微一动,后股便流出混合丝丝血红的浊稠液体,那部位酸麻肿胀,好像挟着颗鸡蛋在屁股里,无法忽视。   身体很沉,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想翻身再睡,床铺上浓烈的汗味与腥膻味令人反胃,忍了一会还是掀开棉被,缓慢的爬到床边。   衣服整齐堆迭在电视旁的柜子上,起身第一个动作就是去翻钱包,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可悲。但,皮夹里一张钞票都没少,证件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他决定先洗个澡,然后找间餐馆吃些东西,接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买包煤炭回家烧?高翌翔很认真的考虑着。   裸身站在浴室洗手台前,他被自己的模样吓到。脸还是一样平凡无奇的五官组合,但他身上……他身上布满瘀痕、吻痕、咬痕跟……爪痕?!连脚后跟都有,两腿间几处牙印还在渗血。   或许那张明希是个变态虐待狂?从昨晚的经历推断,可能性很高。   奇怪的是,一点不觉得痛,纵欲的部位肿得那么严重,身体竟没有太多不适,顶多就是两腿稍微酸麻。   「啊……咿……」试着发几个音,嗓子果然哑掉了。   高翌翔扭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柱自头顶淋下,伤口也没有碰水的刺痛感,不过……无所谓,他没力气思考。   将身体清洗干净,推开浴室门,干燥冰冷的空调扑面而来,犹如溺水的人在窒息前终于吸到了空气,这口空气格外的馨香美好,让他再真实不过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心,在跳,很痛很苦,但顽强的跳动。   「啊……啊啊啊啊!——」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眼角,他抱头蹲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他还活着。   ——活着。   退房时,柜台人员表示,昨日跟今日两天的房钱已经有人帮他付清,至于他居住的旅馆——没想到是大饭店,其规格之豪华,也令高翌翔小小的错愕一下。   死神?幽灵?杀人魔?虐待狂?……奇怪的男人,让他无法理解。   赶在下班时间前,高翌翔到公司整理自己的东西,办公室每个人的视线都不敢与他对上,仿佛会被他传染什么疾病似的。   他唯一会传染给别人的只有死亡。   走楼梯下楼,刻意在三楼多做停顿,探头往业务部的办公室张望,却没有发现那身穿黑色长大衣的俊美男人。   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高翌翔回想起初见对方的那一眼,他就像黑暗中的一片阴影……   几天后,高翌翔就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了,接着两个多月过去,那晚发生的事便被他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日子依然如常运转。   「不会吧?高先生又来了吗?……」   「虽然觉得同情,但这样真的给我们很大的压力。」   「……对小孩子的影响也不好,有家长在抗议了。」   人们对受害者的关心,时效性或许只有新闻转播的那几天、那几分钟,一旦电视节目被更新更刺激的题材取代,对受害者的记忆也会全面更替。   谁会记得哪个妈妈的儿子让人打死,反正地球哪天不死人,被轮暴的女孩姓啥名啥又如何,强迫性行为时时在发生,这就是人类——仁慈又残酷的人类。   今天,可怜的高先生又出现了,这让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跟家长们都很困扰。   高艾贞出意外过世已经五个多月,但她父亲仍是每天早晚到学校接送,起先学校不忍心赶他走,但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他们觉得,高翌翔的精神状态可能有问题。   早上七点半,高翌翔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对着脚边的空地喃喃自语,仔细听多半是些「注意安全、要乖乖听老师的话」之类的叮咛,若是遇到认识的家长、老师,便会上前与他们聊几句。   「昨天给贞贞买了个新玩具,下次让她带到学校跟小朋友们一起玩」、「好像在学校跟同学吵架了,回家都不怎么说话」……话题几乎绕着自己女儿打转,看高翌翔说得眉飞色舞,仿佛还与她一起生活似的。   傍晚他下班后,会立刻赶到学校接女儿,因为工作忙碌,迟些时间才来是经常发生的,不过最近这两个月,高翌翔反常的很早就到了,有时老师们甚至发现他从中午就开始站在外头,神情举止实在不像个正常人,引来许多家长侧目。   「许太太下午好,来接凯凯吗?」等待学校下课的空档,高翌翔向之前聊过几句的许太太打招呼。   「呃……」许太太低头避开视线,不敢与他交谈。   高翌翔是个和善的好好先生,在学生家长间风评不差,若非他怪异的行为,相信大家也不会避而远之。   另一名家长对高翌翔的事情知道的比较多,看他这样,心里有些不忍,不知是第几次的劝道:「高先生,贞贞她已经不在了,你还是别再来学校接送她了。看你这样,贞贞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放心的……」   可高翌翔根本听不进去,涣散的目光瞟向校园,似乎看到了什么,随即他绽开慈爱的笑脸,朝着空无一人的操场挥手。   「贞贞宝贝,今天有没有乖呢?……这是什么,图画本吗?」高翌翔弯下腰,接过不存在的图画书,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回家吧,今天吃你最喜欢的咖喱。」   他一手挟着公事包,另一手微微举起,圈着手掌做出牵东西的动作,朝众人点头告辞。看着他对空气自言自语的背影,其他家长均是摇头叹气,每个人处理丧亲之痛的方式不同,无奈高翌翔选择最消极的逃避。   被老板辞退对高翌翔的生活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反而有更多时间陪伴心爱的女儿,资遣费、人寿险、民事赔偿等等,户头中突然多出好几笔钱,让他生活暂时无虞。   晚餐是贞贞最喜欢的炸猪排咖哩,他从中午就开始准备材料,经过五个多小时的炖煮,完成一锅香味四溢的咖哩酱。筷子夹起油锅里炸得金黄香酥的猪排,关火,切好后平铺在白饭上,然后倒入一大勺香浓咖喱,晚餐上桌。   餐桌上摆着两副餐具,他一手各端着一盘炸猪排咖哩,放在对桌跟面前,这两个月来,高翌翔把自己封闭在幻想出的世界里,拒绝接受女儿的死亡。   「贞贞,准备吃饭,别玩了。」   喊个一会没有回应,他抬头发觉屋子里静悄悄的,幼儿玩具堆在客厅一角,不见贞贞的人影。   无形的手揪紧胸口,闷得他不能喘息,脑中闪过许多无法辨别的声音影像,高翌翔心里一慌,丢下餐盘,在屋子里四处找人。   「贞贞!贞贞宝贝……吃晚饭了,你在哪里?!」   阳台、卧室、厕所……将自己跟贞贞房间全找过一遍,趴在地上查看床底,打开橱柜翻动衣物,可屋内空无一人,无论他怎么呼唤,再也没有谁会回应。   「贞贞……贞贞!……」   绕回厨房,看见餐桌上热腾腾的咖哩饭,他一楞,茫然的低头,宝贝女儿就在自己脚边,小手揪住他的衣襬,仰头对他展开有些痴傻的灿笑。   高翌翔张了张嘴,声音哽在喉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弯腰抱起「女儿」,让她在餐桌前坐好。   「好,开动。」   舀起一匙咖哩饭送到嘴边,钻入鼻腔的咖哩香料味令他忽然反胃。   「呕!——咳咳!咳咳咳。」摀着嘴冲到厕所,他呕出好几口酸水,揉揉翻搅的胃,难受的手撑着毛巾架喘气。「……呼、呼!」   服用抗忧郁药物「百忧解」之后,高翌翔时常有轻微的恶心、反胃等副作用,不过最近一个多月,这些症状已逐渐减缓。他还是第一次发生这么强烈的呕吐感,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挤压着胃部似的。   「咳、咳!……」身体很沉,脑袋昏顿顿的十分疲倦,难不成感冒了?   漱了个口,走出浴室,赫然发现屋里多出个陌生人!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无声的闯入家中,背对他站在餐桌前,穿着一身看了就觉得热的黑色长大衣。   「你是什么人?」高翌翔问出这种情境下再正常不过的问题,可心情却异常的冷静,连自己也很讶异。   「『张明希』,三楼业务部。」那人转身,说这话的表情有一丝戏谑。「几个月不见,还记得我吗?」   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哪见过?「你是……死神?」名字没有记忆了,但天台上那道黑影印象深刻。   「死神?很有趣的说法,『我们』跟他们倒也不是没有关联。」   那人走近,两人的身高差足足有一个头,他的逼近给高翌翔带来很大的压迫感。   张明希……这令人摸不透、谜样的男子,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背抵上浴室门板,张明希靠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步,一手搭上他的腰,另一手平贴在他的腹部,垂着眼像在感觉什么。「……终于成功了,不容易啊。」   目光不禁被他左眼角的泪痣吸引,眼下的痣在男性身上又称桃花痣,他的确是长着张吸引异性的俊美脸孔,身材高挑结实,举手投足间露出一股危险的野性魅力,身上的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   「终于成功?」没头没脑的一句,高翌翔完全听不明白。   张明希邪魅的勾起嘴角,手掌在他的腹部一按。   「你的身体里,有我的孩子。」   孩子?……这个词触动他的心,恍然间他似乎回到从前。   「阿翔,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验孕结果出来,姐姐第一个报告喜讯的对象不是丈夫,而是他这个弟弟。   「有小宝宝了?!真的?恭喜啊。」   知道姐姐有了跟丈夫的爱情结晶,高翌翔由衷的为她感到喜悦。   姐姐脸上漾着无比幸福的笑,慈爱地抚摸平坦的肚皮。   「我跟崇致的孩子……阿翔,我们有新的家人了。」   孩子……家人……当时的幸福已遥远得仿佛未曾发生……   「孩子……名字取好了吗?」他不自觉的问,思绪还沉浸在过去。   「名、名字?!」张明希没料到他会有这反应,免不得气恼。「搞清楚,是我的子裔,可跟你没关系!」   他看高翌翔还恍恍惚惚的没有明白,又说:「你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吗?听好了,我不是人类。」   「不是、不是人类?」   总算是有些反应。张明希傲然地斜眼瞧他,「人类,我真正的名讳是:法希弗——我是恶魔。」   「恶魔?」这人病得比他还重啊……高翌翔心想,思考着该说什么应和张明希。很显然,纵使以高翌翔的精神状态,「恶魔」的存在仍属于异世界的范畴。   看表情就知道他不信,但这倒让「张明希」满是得意,决定让这人类体会何谓真正的恐惧。   他也不解释,眼神一瞥,餐桌前的椅子被无形的手拉动,「嘎——」椅脚拖过地板,缓缓挪到「张明希」脚边。   张明希……恶魔法希弗垂首,半秒后再次抬眼,依然是那俊美迷人的五官,可却有些不一样了。恶魔没有瞳孔,双眸是骇人的深浓血红,透着冷冽的邪气,眼里映不出任何倒影。   「怎么,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吗?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们人类?」   他嘴里冒出好几颗尖牙,上下两排牙齿一开一阖,犹如野兽的撕咬动作。   「我不……不这么认为。」高翌翔并非无神论者,但此情此景谁可能轻易相信,只当是自己的幻觉。   恶魔足下的黑影扭曲变化,影子头顶冒出一对手臂长的卷曲尖角,背上是两片巨大的蝙蝠翅膀,展翼开来比整间客厅要宽,长满整排倒刺的长尾在身后缓缓的摆,高翌翔看不见角、翅膀跟长尾的实体,却感觉到了恶魔翅膀拍动时空气的流动。   「你是觉得我该召唤几只地狱犬,或是捕捉几个人类灵魂以取信于你吗?这社区有个很讨厌的守护天使,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惹麻烦。」恶魔血红的双目看得人背脊发寒。   「守护天使?」又是天使又是魔鬼,让高翌翔头昏脑胀,或许该吃药的是自己……   「很遗憾的,真的有那种东西,而且跟我们恶魔的感情十分『和睦』,」这两字加重音,「他们除了站在别人肩膀上,还有打扫社区的嗜好。」   恶魔的影子长尾一甩,高翌翔的胳膊仿佛被鞭条猛地抽过,衣袖瞬间裂开,皮肤红了一大片,渗出血珠。   「嘶!」他痛得缩起肩膀,恶魔法希弗抓住他的手臂。恶魔的指甲厚长、色泽稍黑,末端锐利略微弯曲,抓在身上,像被野兽的爪子攫住。   「总算是有点相信了吗?」恶魔压近他,张嘴做了个像是要咬的动作,上排的尖齿轻轻刮过他的脸颊,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炽热气息灼烧肌肤。「竟敢咬我,你这人类真是不要命!」   高翌翔当时的确是「不要命」了。   「那你……你在天台上说的,都是欺骗我的吗?」他以为这男人与自己同样的悲伤,当时甚至觉得能与对方有所共鸣。   恶魔冷哼,「不过是一点简单的话术罢了,你知道的,恶魔嘛,蛊惑人心是我们的专业。」他跨过椅子反坐,双臂搭着椅背,一副悠哉自在的样子。   「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确曾有个儿子,小马里奥……他的骄傲驽钝激怒父王,被父王下令处死,我也因此丧失继承权,当时可是受到不小打击……后来,王座由我大哥继承。啊!我没说过吧,我老哥是魔界之王,这可不是随便哪个恶魔都能当的。」   法希弗双手指尖相触,尖长的指甲在唇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碰。「该从哪里说起好呢……奇怪,我根本不需要对你解释那么多。」   但恶魔还是把他的事说给高翌翔听了,法希弗有个坏习惯,话匣子一打开,就非得说到尽兴。   天使卵生、人类胎生,恶魔则是卵胎生,恶魔法希弗如此说明。   天使无性别,恶魔跟人类则同样有男女之分,但恶魔的繁殖并不局限在同种之间,两性皆可与其他物种,如蛇、青蛙、或者人类的卵精子结合。种外交配所产生的后裔,因此具有不同各自的力量与特征。法希弗形容这有如实验室调配化学药剂,需要多方试验,以产生最强大的后代。   为生下完美的子裔,法希弗耗费近百年的时间寻找与他精子配对的卵子,终于在魔界荒原捕捉到一头凶残的魔兽,剖开它腹部取出卵子——恶魔说到这里时,高翌翔很明显的抖了一下——去芜存菁,孕育出五颗胚胎。   「起先每个大概就这么大。」法希弗转动手指划了个青豆大小的圈,「被坚固的卵壳保护着……那可是五个可爱的小东西啊!」   若恶魔有父爱这种情绪,恶魔脸上柔软的表情大概就是。   胚胎必须在宿体中发育成长,最好的对象当然是女性恶魔,但法希弗有他的考虑,这胚胎可是未来的继承者,怎么能让别的恶魔瓜分他的权力。   研究大量典籍后,他决定挑选人类做为宿体,这物种寿命短,心灵脆弱极好控制,孩子「出生」后还能顺便饱餐一顿。   「近百年反复不断的试验,培育出最优秀的胚胎,无奈先前挑选的宿主体质太过脆弱,另外四个胚胎都跟宿体一同死亡,成功寄生的只有你。」法希弗指着他——指着他的肚子。   他老早就在第一个儿子死亡后就放弃生育后代,若非权力诱人……   法希弗的大哥艾韦斯,年轻的魔界之王,他数不清的伟大事迹被黑暗女妖的歌谣传唱数百年,收服南方的地狱犬王、将暗影大军纳入麾下、扩张恶魔一族的地盘……法希弗得承认,或许他也办不到这些。   艾韦斯的成就无庸置疑,但地位仍不安稳,因为他,现任的魔界之王没有继承者。野心派的长老一直拿此为理由,要他让位给他们第四个弟弟古塔夫。   魔界之王膝下无子的原因,法希弗是少数几个清楚内情的恶魔。   世人只知恶魔嗜血残酷,不知他们的浪漫专情,恶魔一旦落入情网,便会永生无悔的爱恋那人,不论对方是恶魔、女妖甚至低贱的人类……艾韦斯专爱的对象非魔界种族,不但无法替他孕育后代,身分曝光肯定会影响他的地位,他们得尽快决定将来的继位者,以封众长老之口。   尚是自由身,曾有过养育子嗣经验的法希弗,是魔界之王最信任的胞弟,艾韦斯决定让他的子嗣继承王位,条件是在孩子出生前得协助他隐瞒伴侣身分,并且尽快生下合适的继位者。   身为王室的一分子,曾经离王座只差一步,法希弗当然有野心。魔界之王的生父……这头衔听起来美妙至极,他绝无拒绝的道理。   却没想到点头后麻烦事接踵而来,现任魔界之王对继任者的良莠极尽挑剔,更别说隐瞒艾韦斯伴侣的身分有多困难,这回再失败他可能会忍不住想弒兄!   「要给我好好的把这孩子生下来啊,配种的过程实在太——累了,老哥简直把我当成种猪,再经历一次我会疯掉。」法希弗颐指气使的说。   胚胎稍有瑕疵就要淘汰,让法希弗多次受不了的怒吼这到底是他的孩子还是他老哥的?!他当年生马里奥的时候都没那么挑剔。   「你不该杀死那头魔兽的……」听完法希弗的叙述,高翌翔如此结论。   「那东西,不杀了它、它会先把给我撕了。等等……你这反应不太对吧?」法希弗朝他勾勾手指,咧开嘴里的獠牙。「喂,给我点恐惧的表情。」   而高翌翔只是皱眉,这种事……也太不可思议了。他把张明希……把法希弗说的话当作自己的臆想,心想自己可能得跟主治医生讨论一下调整药量。   「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妇产科『检查』。」恶魔笑得很不怀好意。   对喔,妇产科……高翌翔摸摸自己平坦的肚皮,身体里,真的有个小生命在成长?……他新的家人。   「我下楼买个东西。」说着,不等法希弗反应过来,高翌翔已经拿起钱包、钥匙准备出门。   不怕他会跑,法希弗也不理他,耸个肩,拖着椅子走回餐桌前。「喂,人类,那个。」法希弗指着餐桌上的咖哩饭,「不要的话我可以吃吗?反正多一盘。」   高翌翔看了一眼,「我的份你就拿去吃吧,贞贞那份让她慢慢吃完,这孩子最近很挑食呐……爸爸出门一下,很快就回来,宝贝要乖乖看家喔。」高翌翔双目涣散没有焦聚,视线是对着法希弗的位置,却不是在看他。   爸爸?贞贞又是哪来的?「既然这样,我就都吃掉了。」法希弗将桌上两盘香喷喷的咖哩全拉到自己面前。   「叮咚!」   「欢迎光临,关东煮三楼五十元特价中。」   高翌翔来到公寓对面的连锁超商。那场意外后不久,时常遇到邻居询问他怎么没带女儿出门,如同在伤口上洒盐的迟钝,对高翌翔而言更加残酷。唯有这间超商晚班的女店员,仿佛已经知晓一切似的,什么也没有说,给予他更为温暖的微笑。   被悲伤压得喘不过气的心,在见到店员开朗充满朝气的笑脸时,瞬间总有那么一丝的轻松。   今天那位女店员也在,高翌翔犹豫一会,趁附近没人时,拿起架上三种品牌的验孕棒,迅速放到柜台。   「高先生,晚上好。」女店员面色不改的将验孕棒刷过条码,「总共是四百二十四元……收您五百。」   接下发票跟零钱,高翌翔红着耳根,慌忙将验孕棒收到裤子口袋。   看他紧张的样子,女店员忍俊不住,噗嗤的一笑。「噗!……恭喜?」   果然被误会了!高翌翔连忙摆手解释:「不、不!……这不是我的。」低着头不敢跟店员对上视线。   「不要紧的。」店员继续微笑。   高翌翔觉得很难堪,开始怀疑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是他的幻觉……只是幻觉而已……   听见开门声,法希弗回头,就见高翌翔抱着一包东西,匆匆忙忙的跑进厕所。   他一眼就瞄见透明塑胶袋里的验孕棒,高翌翔担心三种测不准,又去附近药局买了另外好几个牌子……怎么可能测得出来,法希弗在心里讥笑,连他这恶魔都明白验孕棒原理,这人类竟然不知道?!   男人可没子宫给受精卵着床,更不会分泌绒毛膜激素,就算高翌翔把市面上所有的验孕棒都买回来,也验不出个结果,他真当自己能怀孕?   好吧,既然这高翌翔想验,那就如他的意,给对方个「好结果」。法希弗邪恶的冷笑,影尾摆啊摆的,耍把戏是他们恶魔的专业。   约莫半个小时后,高翌翔推开门走了出来,他脸色忽青忽白的,手里捏着一大把验孕棒,不可置信的摇头低语。「不会吧……怎么可能……」   恶魔心里狂笑,脸上却不动声色,端起空盘子,说:「我要再吃一盘。」   高翌翔楞楞的抬头,「啊?……还有饭……贞贞吃完了吗?」   到底哪来的贞贞呀?恶魔能看见灵体,若是纠缠的鬼魂也就算了,这屋子里根本就只有他跟高翌翔,这人类脑子真的坏了!   「少说废话,快点再来一盘。」法希弗催促着,完全把高翌翔当作他的奴隶使唤。   高翌翔走过去接过盘子,将剩下的饭全盛在盘里,浇上两大勺的咖喱酱,递给法希弗。「只剩这些饭了。」   「啧!以后煮多点,这点根本不够吃。」法希弗把白饭跟咖喱酱搅在一块,汤匙比着高翌翔,又说:「还有,你这咖哩太甜了,我喜欢口味重的,咖哩当然要会辣!」标准的要吃又要嫌。   「但贞贞吃不了辣……」高翌翔神情恍惚的说。   又是贞贞……摇摇头,法希弗决定不管他,低头吃咖哩饭。高翌翔站在流理台边。拿出验孕棒盯着看。   两条红线跟十字表示什么……难道他真的怀有这恶魔的孩子?他是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男人当然不可能怀孕,验孕的结果是恶魔要的恶劣把戏。   「怎么样,终于信了?」即使高翌翔不相信也无所谓,但这样就没有乐趣可言了,恶魔的嗜好是将心灵脆弱的人类玩弄于股掌。   「我的身体里,真的有个小孩?」高翌翔很快就接受这摆在眼前的「事实」,他的反应异常冷静。   并非高翌翔意志力惊人,在思觉失调的人的世界中,别说恶魔的存在跟男性怀孕,多荒谬的事都可能发生。他的思维状态已与常人不同。   法希弗微笑,比了个请的手势。「欢迎到医院检查,健保给付。」   恶魔竟然知道健保这东西,法希弗不愧在人界住了许多年,见多识广。   「小孩……新生命……新的家人……」高翌翔抚着平坦的腹部,不停喃喃自语。「我跟你的……新的家人。」   「等等、等等。」法希弗原本不想理,但高翌翔未免愈说愈离谱!   「人类,我先前解释了那么多你没有听懂吗?这可不是『我跟你』的孩子,是法希弗『我的』子裔,」恶魔用汤匙指着自己,「你不过是我挑中的宿体,以遗传学角度来说,你体内的胎儿,完全没有你的基因。」   那又怎样?贞贞非他所生,而且是个痴儿,他依然疼入心坎、视若至宝,恶魔的寄生也无所谓,在他身体里的,是他的孩子!   「这……这是我的孩子!」   高翌翔突然嘶吼,两臂抱着腹部,将自己缩成一团,生怕法希弗会夺走他体内的新生命。   「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他睁着无神的眼,不停反复这句。   恶魔耍的小把戏让高翌翔相信自己的确怀有身孕,他对「家人」这词执着到近乎疯狂,偏执的认定寄生在身体里的是他的骨肉,法希弗很快就会后悔自己不该招惹这样的人类。   他怪异的反应让法希弗毛骨悚然,这疯癫的人类像是个噬人的漩涡引诱他靠近。   「你的孩子?」法希弗眼角一颤,随即又饶有兴致的笑了。   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呢……这人类还能带给他多少惊喜?   他摊手。「无所谓,要怎么认定是你的自由,但别以为恶魔是发礼物的圣诞老人,你觉得体内孕育的是幸福的希望吗?」   恶魔走到高翌翔身前,揪住他的头发,傲然睥睨这可怜的男人。   「喔,对了,我忘记说了嘛……恶魔是怎么从宿主体内出生的呢?人类的身体结构跟母恶魔可不一样,更别说你是男人了。」   法希弗的爪子划过高翌翔脸颊,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拉出一道红痕。   「当你身体里的胚胎发育成熟,恶魔的子裔将从内而外吃掉你的脏器,破壳……撕开你的躯体诞生。」   血腥味令恶魔兴奋的舔嘴,他在高翌翔耳畔残酷低语:「你因痛苦而扭曲的灵魂,将会是我儿子最棒的第一顿食粮。」   绝望的人类体内,孕育着恶魔的后裔,当这孩子发育成熟,便会吃掉寄生的宿主,降临人世。   3   徘徊于无边无际的黑暗,沉重的孤寂包围自己,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没有任何知觉,仿佛肉体已腐烂溶解,徒留灵魂苦苦挣扎……这是他的梦境,比现实更加空虚,所以他恐惧夜晚、排斥入眠。   「啪!」   最轻微的一点声响就能将高翌翔从睡梦中惊醒,他猝然睁眼,幻想自己像受到惊吓的兔子高高跃起,但实际是他依然躺在床铺上,瞪大双眼恐惧地看向卧室的门。   门外传来细小的脚步声。   「啪、啪、啪!……」脚步很轻,像孩童的小脚丫踩在瓷砖上。   「贞贞?」他迟疑的问。   回应他的是「嘎!——」的开门声,门板被推开两个手掌宽的缝,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孔出现在门外,人影身高不及他腰际,抓握门把的手掌纤细瘦小,显然是个孩子。   「贞贞?」他起先这么以为,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窗外蒙昧的街灯描绘出门前的身影,那孩子比贞贞矮小许多,个头约是四、五岁的年纪,看不出性别,隐约感觉是个男孩。   仿佛有什么灼热的物体哽在喉间,高翌翔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嘻嘻……呵呵……」孩童的嘻笑声在房内回荡,那看不清脸孔的男孩摇摇晃晃的走向床铺,对他举起瘦小的手臂。   「——爸爸!」   嫩嫩的童音敲击心头,高翌翔浑身颤抖,瞬间热泪盈眶。   那孩子,称他为父,他再次拥有「父母」这美好的身分……   男孩攀着床沿爬了上来,嘻嘻一笑,钻入他的被窝,高翌翔欣喜地搂住蠕动的棉被隆起。   「挺热情的嘛。」   棉被一掀,哪有什么男孩?法希弗伏在他身上,长手长脚的,将床铺压得嘎叽作响。恶魔的双眸在黑暗中亮起两颗血色光点,犹如野兽眼睛的反光,他勾起邪魅的笑脸瞧着自己。   「是你?!……那孩子呢?」高翌翔错愕的睁大眼。先前所见的究竟是梦境抑或现实?   「什么孩子?不就只有我吗。」法希弗爬上床,具压迫感的颀长身形笼罩在高翌翔上方,无瞳的恶魔赤目格外骇人。他此时穿着轻便的丝质衬衫,颊边垂下几绺柔软的发丝,舔舔嘴,红艳的嘴唇微撅。   「是吗……我以为……」以为曾经拥有的幸福美好再度回到怀抱,却是恶魔恶劣的幻象,强烈的沮丧感席卷而来,高翌翔颓然地倒在床上,无神的双眼瞪着天花板。   他的贞贞……他的宝贝……「呜呜……」忽然他又歇斯底里起来,摀着脸身体缩成一团,如斗败负伤的野犬,呜呜哀鸣。   「不要……别丢下我……不要啊!……」   痛苦挣扎的灵魂散发罂粟般甜美浓郁的香气,最初在天台上法希弗就是被这股气味吸引,他从背后搂住高翌翔,鼻端贴着人类纤瘦的颈子,饥渴地嗅闻他身上绝望的味道。   喉间干渴,下体发烫,法希弗无法克制磨蹭对方肌肤的冲动,恨不得撕开这躯体,夺取他美味的灵魂大快朵颐。   危险啊……感觉到这人类被梦魇纠缠,原本只是顺势弄个小幻觉戏耍他,并向「魇」宣示所有权,却反而被这人类引诱,渴望他的灵魂与肉体。   恶魔向来是享乐至上主义,他完全不抵抗自己的欲望,到嘴的美味岂有不品尝的道理。   「真可怜,夜不安眠,一定很难受。」   法希弗环抱住高翌翔,温热的手掌轻抚他的眼皮,在他髪间落下细吻,对待情人那般的温柔。   「来,都交给我吧,我会让你暂时忘却悲痛。什么都不要去想,很快就会变得轻松。」   在恶魔诱惑的耳语中,他逐渐停下颤抖,将身体放松……   天色刚亮,被外头的声响吵醒,法希弗赤裸上身,打着哈欠走到客厅。高翌翔背对着他,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哈!……你都那么早起吗?」法希弗伸个懒腰,他早就知道了,高翌翔这人类外貌虽不起眼,可身体的滋味却是美妙无比。   或许是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松口气的缘故,昨晚他感觉已经好几百年——这并非夸饰——没有如此尽兴的性爱,一早起来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听见他的声音,高翌翔很明显受到惊吓,猛地转过头盯着法希弗,几秒后,才垂下手中举着的锅铲。   「早安。」   原本以为他会说什么,恼怒、悲叹或抱怨身体的不适,高翌翔却是淡淡的问了声早。恶魔不解的挑了挑眉,昨晚那个啜泣哀鸣的男人到哪去了?这人类果然很怪异……   「喔,早唷。」   高翌翔回头继续准备早餐,平底锅中的培根煎得滋滋作响,厨房香味四溢。   「正好饿了。」法希弗走到饭厅,大剌剌的拉开贞贞的椅子坐下。   「要吃什么?」高翌翔头也不回的问。   法希弗心里一喜,略微一想后,打个响指说:「半熟蛋!SEX后的第一餐当然要吃半熟蛋!」   「不行,不可以挑食……乖乖吃饭才会长得快。」高翌翔低头,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什、什么啊!原来不是在对他说话,高翌翔自始自终只看得见他幻想出来的「女儿贞贞」。   从没有这么被人忽视过,法希弗眼中闪过愠色,他气恼的冷哼,「啧!疯子。」长脚交迭,双手环胸,决定就坐在这位置上不起来!   土司烤好后,高翌翔脱掉围裙,将两盘早餐放在他跟「贞贞」桌前,并从冰箱拿出鲜榨果汁,倒入贞贞专用的卡通塑胶杯中。   「难道没有咖啡?」法希弗拨动盘子里的培根跟煎蛋卷,心里仍是恼怒。   高翌翔没有回答,像是没听到,在杯里插了根吸管,放在法希弗手边。「慢慢喝唷。」语气温柔得能拧出水。   法希弗差点没翻桌,但看在早餐很香的分上,暂时按捺下来。「适可而止吧你!」红眼的恶魔忿忿地啃着烤土司。   高翌翔在对面坐下,双手合十说了声开动后,自顾自的吃起早餐。   吃了几口觉得嘴巴很淡,原本决定不理会对方的法希弗,受不了沉默,又说:「至少给我点辣椒粉,你煮的东西口味未免太淡!」   以为高翌翔又没听见,但这次他放下叉子站了起来,转身走进厨房。   「别给我盐!」法希弗在后头嚷。   高翌翔用了比平常来回走动还多的时间才出来,他「砰!」的将一瓶豆瓣酱放到桌上,「只有这个。」另一手端着个碗公,里头有好几颗半熟水煮蛋。   显然他不是没听见,只不过水煮蛋没那么快煮好。   「咖啡家里没有,开始服药后就没在喝了,会影响药性。」说完,他拉开椅子,坐下继续吃。   「你有在听嘛……」法希弗讶异的眨眨眼,不可思议,高翌翔与他遇过的人类都不同,脆弱却又坚强、疯狂却又冷静,犹如云絮捉摸不定,那双无神的眼眸值得玩味……   发觉法希弗正以一种检视猎物的眼神看着自己,高翌翔不自在的低下头。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   「喔喔。」法希弗勾唇一笑,「那是当然,SEX的技巧我可很自豪。」   将煎蛋卷送到嘴里的动作一滞,而后高翌翔才说:「不是、不是这意思……」   回想起昨晚,饶是他多努力维持平静,微红的耳根仍露出破绽。   毕竟已经不是年轻小伙子,半生不熟的三十出头年纪,偶尔会被公司后辈戏称一声「大叔」,情情爱爱什么的他不奢求。   无论是跟「张明希」或与恶魔法希弗之间的性事,事后回想,荒唐、懊悔当然是有的,但他愿意承认,自己无法抗拒诱惑,谁能抵挡恶魔的呢喃?若法希弗再度对他伸手,他还是会顺从……   「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恶梦。」   高翌翔微红的耳根看在法希弗眼里,可爱得令他心痒难耐。   所谓有子万事足,他的子裔还是魔界之王将来的继承人呢!寄生的宿体又沉静稳重,不需囚禁或威胁便乖乖听话,还能同时满足他的食欲跟性欲,或许他是全魔界最好命的恶魔了。艾韦斯知道后肯定羡慕死他!   此时法希弗心情极好,脚下的影子尾巴一甩一甩。「那是因为你被『魇』纠缠,那是会让人做恶梦的魔物,帮你赶走后就能睡得比较平稳。」   法希弗以碗沿敲开蛋壳,边剥边说:「找到你时我差点看傻,跟在你身后的魑魅魔魇多不胜数,其实像你这种人,最容易被缠上……啊!」   想到什么似的,法希弗突然站起,将剥好的水煮蛋塞进嘴里,端起吃一半的早餐走到客厅。   「看我的记性,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他站在这间房子的大门前,双脚踩了几下,手指贴着墙面,从客厅开始,指尖一路划过去,每个房间、每个转角,将整间屋子圈在恶魔的保护结界中。   「不能再让脏东西跑进来。」法希弗这里指的脏东西是对低等魔物的鄙视形容,并非人类认为的鬼魂。「现在可是关键时期,结界要做得严密点。」   法希弗边张结界边吃,完成结界的加固回到饭厅时,他早餐的盘子已经空了。「再一盘!」他毫不客气的将空盘子递给高翌翔。   「我只弄了这些。」高翌翔淡淡的说。   这态度让法希弗不满,哪个人类不求他惧他,区区一个宿体竟漠视自己!   「人类的食物跟吃草一样没营养,我一餐可以吃下整头野牛,几条培根根本不够塞牙缝。当然,最能填饱肚子的就是——」法希弗以叉子尖端托起他的下颔,赤目中透出明显的饥渴。「人类的灵魂。」   恶魔舔舔嘴,森白的尖牙若隐若现。「而且我现在最想捕捉的,就是你的灵魂。」   高翌翔的睫毛颤了一颤。   法希弗满意的眯起眼,他移开叉子,动作夸张的摊手,「可惜,你体内有我的子嗣,还不能吃掉你……」他握住高翌翔干瘦的手掌,凑到嘴边,啮咬他的指节。「或许可以先从手指开始吃?」   高翌翔微微皱眉,除此没有其他情绪或表情,他朝法希弗伸出另一只手,「盘子,我要收了。」   耍赖的招数高翌翔看过不少,吓唬他没用,一顿饭的配给就这么多。   法希弗眯眼瞪他,对上高翌翔空洞的双眸,一会还是放弃,让高翌翔把空盘收过去清洗。   「啧!」他双手环胸,翘脚坐在椅子上,「孩子出生前我会跟着你,别想摆脱我啊,人类。」   高翌翔似乎没有在听,他收拾好餐桌,转身到厨房洗碗。   高翌翔跟贞贞住在二十坪不到的小套房中,一间主卧、一间儿童房、一间浴室,厨房跟客厅之间以橱柜隔成个小饭厅,虽是不大,因为收拾得干净整洁,收纳摆设有条不紊,视觉上也算宽敞舒适,能从居家布置中看出高翌翔这人严谨的个性。   贞贞的儿童房被划为禁域,法希弗要住下来只能和高翌翔挤一张床,否则就是沙发跟浴缸二选一,相信没什么好考虑的。无须屋主同意,恶魔早已登堂入室。   「差不多该出门了,上学会迟到的。」高翌翔对着空气说。   洗完碗,擦干双手,他低头牵着不存在的女儿回房。「贞贞宝贝,今天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法希弗完全不好奇高翌翔要怎么帮空气穿衣服,决定别理会疯子的自言自语,待在位置上悠哉吃他的水煮蛋。   不一会,高翌翔换了件外出服,提着卡通图案的书包跟水壶走到客厅,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法希弗转过头问。   「送贞贞上学。」他扬扬手里的书包,一副理所当然不过的样子。   高翌翔身上有他的追踪标记,法希弗不担心对方会逃跑。「随你高兴……」   可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人类不知道自己的气味对魔物鬼怪等黑暗生物多具吸引性,放任他在路上乱走肯定会被拐到奇怪的地方,法希弗不在乎高翌翔,但他担心他体内的子嗣,魔界之王的继承者可不能被其他魔族发现。   他跳了起来,旋个身就换上外出服与大风衣,恶魔显然不需要衣柜这样的家具。   「不行,我得跟着你,免得你被其他魔物盯上。」   高翌翔不置可否,自顾自的推门走出去,法希弗「啧!」了一声跟在后头。   俊美高挑的外型,加上显眼得不得了的大风衣,走在法希弗身边,高翌翔像隐形了似的,路上的每个人都不住回头盯着这迷人的恶魔看,没人注意到高翌翔自言自语的怪异行径。   就连在校门前,特殊学校的家长跟老师们,所有人全都将注意力放在法希弗身上,没有对高翌翔的行为做太多讨论,以往那些令人呼吸困难的窃窃私语跟犹如芒刺在背的检视视线消失了,让高翌翔如释重负。   不过……看了就觉得热啊,那身大衣。   仿佛读取到他的心声,法希弗帅气的拉拉大衣领子。「魔界很多地方,可是终年泡在岩浆里的,人界的温度对我们这些原生的恶魔来说,偏凉了些。」   恶魔指着天空,又说:「据说上头更冷,难怪那些天使满身羽毛,看了才觉得闷热。」   「这样吗……」   「所以他们到人界来时,不总穿得一身轻薄?其实最碍事的还是那对翅膀,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搜集天使的翅膀,那可是很值得炫耀的装饰品。」   高翌翔根本没说什么,法希弗就一直讲个不停,从天气扯到风土人情,明明外型俊美冷傲,却非常的碎嘴多话,如此的反差,让这「恶魔」的存在更为鲜活,而非仅是电影、小说里平板的印象。   目送「贞贞」走入学校,高翌翔走到对街的站牌等公车,家里的米粮被饥肠辘辘的恶魔吃光,他得去超市采买才行。   「不回去吗?别到处乱跑啊你。」法希弗两手插在口袋里,不耐烦的站在一旁陪他等车。「白天就算了,逢魔之时可别单独出门。」   他还没问,法希弗就接着讲解道:「就是傍晚啦,黄昏阴阳交会的时刻,鬼魅齐出,体内的恶魔卵让你身上散发出吸引鬼怪的气味,很容易成为黑暗生物的猎物。」   高翌翔闻闻自己的袖口,「没有奇怪的味道。」   「你当然闻不出来。」   法希弗手指探入他后领,在高翌翔微凉的肌肤上摸了一把。「在我眼里,你香得像架子上的烤肉……」恶魔伸出红艳的舌,暧昧舔过刚刚抚摸他的手指尖。「让我饥渴万分。」   「贞贞五点下课。」他的心绪又绕回女儿身上。   「你能不能别老是想这这件事啊!」法希弗快受不了了!   高翌翔没有回应,他盯着对街的校门恍神。「晚餐……」   「来些红肉吧。」法希弗说,「饿到受不了啊!又不能去打猎……难道我是鸟?!」他感觉自己像公鸟那样,得守在「孵蛋」的母鸟身边。   「牛肉吗?牛肉很有营养。」   法希弗不确定高翌翔是否在对他说话,对方就算看着自己,视线依然涣散没有焦聚。   说不清心中的烦躁感从何而来,他享受人类对自己的畏惧或厌恶,却没学过如何面对无视。   公车靠站,这时正逢通勤尖峰时段,车上满满都是人,他们在左摇右晃的车厢中挤成沙丁鱼罐头,不时还被附近的人偷摸个几把,觉得受到严重的冒犯,让法希弗憋了满肚子怒气。   几十分钟后好不容易到站下车,法希弗身形一闪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早知道车上那么挤,他宁愿跟着公车飞,但又不能让高翌翔离开视线……   「我最讨厌人类的上班时间!」他抱怨。   「没人喜欢的。」高翌翔从口袋里拿出几张折起的超市DM,低头研究,「牛肉、牛肉……这周纽西兰牛肉特价……」   「我的『不喜欢』跟你的不同,坐办公室的人类,灵魂枯燥无味,窝在一群干巴巴的食材中,无聊得很。」   「鸡肉也很便宜……还有米……」   「啧!又没在听。」别说听他讲话,这人类可能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记住。   「今天不知道有什么青菜……」身兼父母双职,高翌翔不仅家事样样拿手,对持家也很有一套,搜集超商特价DM是所有家庭主夫的必修课程,研究起来可说聚精会神,别提法希弗,纵使贞贞本人在一旁叫唤,他大概也没听见。   「我说你,走路要看脚下。」   马路边,一只只有恶魔看得见、瘦骨嶙峋的灰色爪子从排水孔洞伸出,抓住高翌翔的裤管,让他不自主的走出人行道。   绿灯还没亮,马路上满是来往的车流,法希弗赶忙将这人拉回来。「这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   路口站着好几个地缚灵,水沟盖下也躲藏不少小妖怪,精神恍惚的高翌翔差点被它们引诱到马路中央,幸好他有注意到。   法希弗在排水孔盖上一踢,灰色爪子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他神色自若的踩住那爪子,脚尖一踩一扭,鞋底下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及刺鼻的焦臭味,只有恶魔才感觉得到。   鞋底往人行道台阶刮了一刮,法希弗厌恶的皱眉。「脏死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指尖在烟头上一擦,就将烟点燃,「真不爽啊!我一点都不喜欢人界,等儿子出生后,一定要带他离开。」叼着烟,他加快脚步越过高翌翔。   「你要把孩子带回魔界?」高翌翔忽然回神,他这句话问得异常平静。抬眼直视法希弗,眸中蕴着奇异的光点。   高翌翔终于将自己看进眼里,但那眼神却让法希弗很不自在,他试着以恶魔的观心术读取对方的心思,却只在他心里感觉到一片混沌。   「这当然,我儿子可是魔界将来的继承者,大哥肯定会把他带在身边培育。」法希弗说。   高翌翔皱了皱眉,随即脸上又没有了表情,「是吗……」手指搓揉着广告DM的边缘,「是吗……」这句重复了两次,像在考虑什么。   他们陆续逛了三间超市,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家。   高翌翔做了简单的土司夹肉当午餐,法希弗依然嫌东挑西,却仍一口都不剩的把整盘三明治吃完。之后高翌翔便一直坐在电脑前埋头研究,到了傍晚该接「贞贞」放学的时间,才回神关上电脑。   法希弗没兴趣好奇,他满腹心思都放在厨房那锅炖牛肉上,三不五时就绕过去看它炖好了没。   跟法希弗一起接「贞贞」回家后,高翌翔便进厨房准备晚餐,两人相安无事直到晚上。   「贞贞宝贝,吃晚餐了!」   闻到食物的香气,不用高翌翔叫唤,法希弗已经坐在餐桌前等着享受晚餐。   别嫌他贪吃,他一天摄取的食物量远不到平常所需的十分之一,肚子本来就饿得受不了了,又跟个顶级珍肴朝夕相处,谁不会饥肠辘辘?   热腾腾的牛肉烩饭一放到面前,法希弗急不可待的尝了一口。「又太甜!给我辣椒,今天不是有买辣椒粉吗!」   总体来说高翌翔的手艺很不错,但他都是为了「女儿贞贞」下厨,所以多半是做咖哩、烩饭、油炸物等小孩子喜欢的料理,让重口味的恶魔每吃一口就批评一次。   高翌翔淡淡的「嗯」一声,绕过法希弗走向厨房。   好像看到高翌翔在身后藏了什么,法希弗对他没有警觉心,反应比对方的动作慢一步。高翌翔藏在身后的是一把白铁水果刀,趁恶魔不注意时,扬手朝他后颈一刺!   感觉像是刺在木头上,刀尖只陷入肌肤里半吋便卡住再也刺不下去,伤口也没有血液流出。高翌翔当机立断,拔出水果刀发狠再刺,法希弗却已经侧过身来,血色赤目不带情绪的盯着他,流露出一种冰冷的警告意味。   「你……」   法希弗张口刚要说第一个字,高翌翔抄起桌上的水瓶,往他脸上泼。   「唰哗!」   被泼得满脸是水,法希弗是真的发怒了,两眼一瞪,高翌翔整个人被无形的巨爪抓起往后甩,撞上一旁的橱柜,像个破烂的布娃娃瘫倒在地。   柜子里的碗盘杂物等纷纷掉落,劈头盖脸的砸向高翌翔,他抱着肚子,身体蜷缩成一团。「唔!……呜呜……」   「高、翌、翔!」牙缝中挤出他的名字,法希弗愤怒的脚步在地板踩下焦黑的足印,他头上冒出犄角的影子,双目赤红,指缝间冒出烈焰。   法希弗抹掉脸上的水,手一甩,冷声道:「圣水吗?真有创意啊!」他往高翌翔胸口踹了一脚,看对方难受的咳出血沫,恶魔咧开嗜血的笑。   「别让我反省对待你的态度,我也可以把你监禁在水牢里……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   曲腿要再往这人类身上踢,随即想起高翌翔体内的子嗣,法希弗只得按捺下来,攫住他的颈子拎起他。   该扭掉这人类的头,掘出他的心脏,残酷的凌辱对方,可一旦直视高翌翔的眼,一但感觉到他灵魂深处的绝望,身体就像被钉住似的无法动弹。   脖子被束,高翌翔艰难的喘息,双目死灰,仿佛已经放弃求生的挣扎, 两手却仍是护在腹部处,五指将衣服捏出皱褶。   「我、我不会让你……让你们带走我的孩子。」他嘶哑地说。   一无所有的人类,紧抓住他以为的一线希望,为此,哪怕是恶魔,他能与全世界对抗!   法希弗被他眼中癫狂的神彩所震慑,回想高翌翔摔向橱柜时的动作,他第一个保护的也是腹部而非自己,此时脸上有好几道擦伤,头皮被摔落的碗盘割破,眉毛跟眼角全是血。   「你到底……」接触这人皮肤的手心灼热发烫,法希弗慌忙的放开他,摇着头,不可思议的退了几步。「高翌翔,你好恐怖。」   面对掠食者,无论怎样弱小的亲鸟,都会毅然挺身捍卫雏鸟,但高翌翔体内的并非他的骨肉,而是恶魔的寄生。   「你难道不知道,这孩子将在你的死亡中诞生,你根本无法活着见到他的样貌。」   他所拥抱的,并非希望,而是死亡。   「那又如何?」高翌翔坐倒在地,他恍惚地偏过头,睁着无神的眼,神情竟有一丝天真,「这是我的孩子,我会生下他,他是我的……我的……我的……」他抱着肚子,身体前后摇晃,不住的喃喃自语。   危险!这个人类,很危险……法希弗心中警铃大作,必须立刻远离高翌翔,否则被迷惑、被漩涡拉入深渊的就是自己。   绝望的人类吸引黑暗,而他就是黑暗本身。   应该后退的,但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走向高翌翔,法希弗蹲在他身前,手指轻轻抚过他颤动的眼皮,舔舐他脸上的血痕。「高翌翔,我怕你……你比我们恶魔还恐怖。」   为了高翌翔体内的子嗣,他无法抽身,眼睁睁看自己沦陷。法希弗也很好奇,最后他究竟会变成怎样。   「你想杀死恶魔?」   高翌翔点了一下头。   「你得知道,光杀死我是没用的,艾韦斯比我还需要这个孩子,他的手段更加恐怖。」法希弗在他耳边轻声的说。「而且,我一死,你跟孩子也活不了太久。所以,为了这孩子,你可不能忤逆我。」   高翌翔的睫毛颤了一颤,抬眼看向法希弗。   恶魔知道,要说服站在悬崖边缘的人类,不能强行逼迫,必须退一步将他拉回……再推下去。   「魔界之王的位置谁不觊觎?你体内的继承者可是众矢之的。不说这孩子,渴望你灵魂的黑暗生物也多得是,要知道,我与你并非站在对立的两方,至少就目前为止,我们是盟友。」   高翌翔别开眼,又点了一下头。「要怎么……杀死恶魔?」   法希弗笑了笑,「挺聪明的嘛,为了保护这孩子,你必须学习对付恶魔的方法……但可别想用在我身上。」拨开高翌翔的浏海,在他眼角亲了一下,「去拿盐跟辣椒粉给我,我边吃边跟你说。」   高翌翔起身,茫然的摸摸脸颊,被法希弗一吻之后,身体的疼痛瞬间消失,伤口的血也止住。   他回头看了一眼,法希弗正弯腰捡拾地上的碗盘碎片。一时的激动情绪过后,他发觉自己并不怨恨法希弗……只是……甩了甩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拿来家里所有的调味料,盐、糖、香油、豆瓣酱、辣椒粉……在餐桌上一字排开,法希弗满意的挑出辣椒粉跟胡椒摆在手边。   「交出来。」   高翌翔立刻明白法希弗在说什么,他从口袋中掏出个十字架项链,放到桌上。   「首先,圣水。」法希弗以指甲尖挑起长炼的一端,「有用。非常有用。」手指缠着细炼,慢慢的往上卷。「但你不是基督徒吧?」   「不……不是。」高翌翔犹豫的说。「我没有特别的信仰。」   「所谓『圣』,是指坚定而纯粹的意思。你们中好莱坞的毒太深了,上头可不只有一种神而已。十字架嘛,若你是虔诚的基督徒,或许能起作用,但因为你没有信仰,所以这玩意,」细炼卷到底,法希弗握住底端悬挂的十字架,「对我来说只是块废铁。」   五指一收,他轻易的将十字架揉成铁粉,作秀般的在高翌翔面前一只接着一只伸直手指,让他看自己毫无损伤的手心。   「更别说泡过十字架的『圣水』,只会激怒我罢了。」他以指节敲了敲盛着『圣水』的水瓶。   「简单来说,只要是信仰够坚定,无论十字架、佛珠、桃木剑、可兰经……都能杀伤恶魔。」法希弗拍掉手中的铁粉,拿起汤匙搅拌半冷的牛肉烩饭。   「先吃吧,你会需要吃饱的。」法希弗轻笑。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立刻说下去了,高翌翔只好拉开椅子坐下,跟着一起吃。   舀起一大口牛肉烩饭送进嘴里,仔细咀嚼,咽下后,法希弗才说:「刚刚讲到哪了?……没错,纯粹。」他瞥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水果刀。   「纯铁能对恶魔造成伤害,并困住恶魔,这是真的──前提是纯铁,有一丝杂质就没用。」   接着他以两指挟起桌上的盐罐,「啊,盐。这是好东西。恶魔讨厌盐……谁知道为什么呢。」法希弗耸肩,「纯盐可以驱散恶魔,若你在屋子周围洒上够多的盐,恶魔便不能靠近。」   「不过呢,这间屋子已经被我做上标记,所以对我来说完全没有阻挡作用。」他在饭里洒了点盐跟辣椒粉调味,「而且不要忘记,你『儿子』也是恶魔,小心别伤到他。」   法希弗故意这么说,果然见到高翌翔对盐罐露出警戒的眼神。   圣物、纯铁、盐……等高翌翔逐渐消化他的话后,法希弗才道出最重要的关键。   「以上──只对低阶魔物有用。」说完,他很坏心的低头继续吃。   高翌翔迅速的看向他,「而你是高阶魔物?」   法希弗单手在半空中一翻一旋,做了个演戏般夸张的行礼手势。「恶魔皇族,请多指教。」   「那……」   「STOP!」法希弗以汤匙指着他,「这可是我的底线,你只需要知道这么多就够。」谁会教这危险的人类怎么杀死自己。   法希弗都这么警告了,高翌翔没傻到再次激怒他,这恶魔说的没错,目前最要紧的是安然把孩子生下,虽然他尚未感觉到来自其他魔族的威胁……或许法希弗并不是无所事事的待在屋子里。   将饭锅里四杯的米跟整锅炖牛肉吃光,法希弗总算心满意足的放下餐具。   「吃完了,接下来……」   双手指尖相触,指甲轻碰嘴唇,法希弗的赤目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饥渴的神情,仿佛他是砧板上待宰的肉块。   「对于我的怒火,你准备好要见识地狱了吗?」恶魔狰狞的笑着。   4   指尖贴上镜面,高翌翔盯着镜中的人影,几乎认不得自己。   恶魔的怒火用狂暴还不足以形容,法希弗以肉欲的发泄作为报复,整晚恣意的侵占他的身体,警告他绝不能有贰心。   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如果只有疼痛就好,事实上,与恶魔的性爱让他品尝到前所未有的快感,法希弗犹如饥渴的野兽,毫无节制的掠夺,几乎是暴力的啃咬他、贯穿他,在他身上留下数不清的痕迹,可他竟觉得享受。   回想起自己的反应,心底升起强烈的自我厌恶感。   哭泣、哀求,渴望对方给予自己更多……对恶魔屈服的瞬间,他已经失去身为人类的尊严。然而,竟又觉得无所谓,此时的生命是恶魔所给予的,若非法希弗劝阻,他早已是一抔黄土。   扭开莲蓬头开关,高翌翔颓然地坐在浴缸边缘,任由水花喷溅在脸上。这时间……似乎该起床准备做早餐了,等会还要带贞贞上学,可是他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令人烦躁得不得了……他究竟在做什么?   高翌翔抱头呻吟,弓着背视线正好停在腹部上,发觉他的肚子呈现不自然的隆起。   「咦?」   这阵子食欲很差,应该不可能是吃胖。他站了起来,侧身再次看向镜面,不是错觉,肚皮果然些许突起。   按了按腹部,肚皮底下有个不属于自己身体的异物缓缓蠕动,瞬间的毛骨悚然感过去后,高翌翔想起他体内正孕育着恶魔的后裔,他的孩子!   眼中恢复神彩,这时一切再次具有意义。   「你究竟要用多久?我也想洗澡。」浑身赤裸的法希弗推开浴室门,不耐烦的催促。   高翌翔楞楞的看着他,好一会才说出一个词。「肚子……」   「肚子?啊!长大了?!」法希弗冲进浴室,「让我、让我看看!」他跪在地板上,两手贴着高翌翔的腹部。   虽口口声声嫌再生个孩子麻烦,但法希弗对于自己子嗣还是很期待的。   「怎样怎样?!」   法希弗在肚皮上东摸摸、西摸摸,好像在检查什么,让他也很紧张。   「正常情况应该有心跳了,但听不太清楚。」法希弗将耳朵贴在肚皮上听,宿主平稳的心跳声中,还有另外一道较轻较急促的心跳声。「有!有心跳!太好了,发育得很顺利。」恶魔绽开笑容,抬头看向高翌翔。   「这样吗,太好了。」高翌翔也松口气。「那么,多久会出生呢?也是怀胎十月?」   突然有了真实感,验孕棒的结果跟感觉到「胎动」是截然不同的,他的身体里,的确孕育着另一个生命。   「不,只要两、三个月就够了,照这样的发育情况……」说到一半,法希弗发觉气氛不大对劲……未免也太过和平温馨。   「两、三个月吗,真好、真好。」高翌翔低喃,眼中流露出为人父的慈爱。   他期待的神情让法希弗心里很不舒服,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高翌翔已经不在乎死亡。   「啧!别发呆,既然你这么有精神,那就继续吧。」法希弗起身,他腿间的欲望正高高昂立。   别看法希弗高瘦的花美男外型,身材结实精壮得很,腹部浮现匀称的肌肉线条,宽阔厚实的胸膛,手臂至肩胛的肌肉有力的贲起,压近的气势犹如猛豹扑羊,胯间男性象征雄伟壮观,筋脉盘节直挺挺的十分吓人。   不用问也知道恶魔所指的「继续」是什么,高翌翔顿时感到背脊发冷。「不……我有点……」   「你没有办法拒绝我的。」恶魔艳笑着逼近,眼角勾人的桃花痣被笑肌带动,像个小虫啃咬他的自制力。   一进一退,他被法希弗逼到墙边,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被恶魔的赤目凝视,温热的手掌抚过他的肌肤,浑身的力气瞬间泄光,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腿打颤,虚软的瘫坐在地。   法希弗拉起高翌翔,让他坐在浴缸边缘,自己也凑了上去,温热的手掌圈住他的分身。   「啊!……不、不可能。」高翌翔肩膀一颤,发泄过无数次、疲软无力的器官,在恶魔有技巧的抚弄下很快就硬挺站起。这恶魔所言非假,自己的确无法抗拒对方。   气息染上欲望的热度,他两手抵着法希弗的胸膛,徒劳的挣扎。「不要,真的……我不能再做了,贞贞……」他得给「女儿」做早餐。   若法希弗先前有那么一点想饶过高翌翔的念头,在听到那两个字后,所有的仁慈皆烟消云散。   「『不要』什么呢……我现在可是兴致高昂。」手里抚弄的动作加快,另一手往后股探,臀间流出的稠液让恶魔兴奋的舔嘴。   「你拒绝不了我。」法希弗像品尝美食那样,舌尖舔过高翌翔的脖侧,轻咬他耳郭,他立刻粗喘了起来。   「唔……啊……住手……」   法希弗的手在他的分身上下撸动,指尖若有若无的摩擦铃口,发泄过度的分身,泄出一股股稀淡的热液。另一手以三指在后股抽插,玩弄敏感的内壁,不只如此,恶魔摆动无形的长尾,轻轻扫过他胸前,微刺的触感引得他一阵颤栗。浑身发烫,在恶魔的触碰下再也不能思考。   「呜!……别这样……拜托。」嘴里求饶,身体却无法控制的贴向对方,双臂圈住法希弗的颈子,靠在他身上啜泣。   「不要了,我受不了……啊啊!……」   这人类靠着他哀求着他,让法希弗心里漾起一股柔软的情绪,恶魔咧嘴一笑,喷吐出浊热的硫磺气息,舌尖情色的钻入他耳洞,啮咬他柔软的耳郭,「等我插进去后,再来求我吧。」   经彻底开发的后穴湿热柔软,蕾口违背主人的意识,饥渴的开阖收缩,紧咬着法希弗的手指不放,粘腻紧致的触感撩拨他的渴望,令胯间肿痛难耐。   恶魔最大的嗜好,是将猎物捏在手里玩弄一番再吞吃入腹,可此时法希弗满脑子只想着要掠夺侵占这人类,失去往常的从容闲情,如此的焦灼渴望他从未感受过。   「高翌翔,尽情取悦我吧!」法希弗舔嘴,拉高高翌翔的左腿,将巨物挺入诱人的蕾穴中。   在浊液的润滑下凶器轻易的进入他身体,恶魔不由分说地开始律动,尖爪捏着他的大腿及臀肉,攻势快又猛烈,每一下都凶狠的直捣最深处,像是要将他掏空。   「啊──呜呜!不要……好难受、好难受……」   浴室的灯管在眼前晃动,密闭空间回荡他羞耻的喘息,冰冷瓷砖跟高热肉体的反差,让人更清楚意识到他们正在做的事。狭窄地浴缸边缘几乎没有施力点,高翌翔只能将身体的重心放在对方身上,两臂紧搂着法希弗,恶魔啃咬他唇办,他在恶魔背上抓出几道红痕。   被欲望晕红的眼直冒泪水,可怜兮兮的表情让法希弗心里发烫,他亲吻高翌翔的嘴唇,略有些安抚的意味。「怎么会难受呢,你看你这里……」用力一顶,高翌翔腿间红艳的茎身晃了一晃,汩汩泄出热液。「很舒服不是?」   「啊!唔……」高翌翔不停摇头,啜泣着求饶。「求你了……别……别在这做。」   「不喜欢在浴室做?的确是窄了点呢,而且你可能会着凉。」   法希弗从善如流,他将高翌翔的双腿勾在手臂上,托着他的后臀,在身体某部位相连的状态下,抱住他站了起来,往卧室移动。   体内的凶器插得更深,高翌翔苦楚的绷直背脊,行走间,热物一出一入不断刺激敏感点。   「唔啊!……」两眼发黑,他觉得自己将被快感淹没。   法希弗刻意顶了一下,惹得高翌翔放声哀鸣。「啊啊──」   背部接触到柔软的床铺时,恶魔炽热的眼神让他知道,一场情欲的折磨正要开始……   沉溺在快感的漩涡中无法挣脱,高翌翔完全忘记「女儿贞贞」的事。疯狂的性爱持续到中午……   「唰!」的一声,窗帘拉上的声响,他微微睁眼,就见法希弗站在窗边,拉起窗帘遮挡正午恼人的阳光,时节虽已近初冬,日头暖而不烈,但习惯黑暗的恶魔仍是厌恶。   法希弗全身赤裸,背对着他,肩膀及背脊隆起的肌肉线条优美迷人,完美得犹如画中走出的人物,逆着光,一大片黑影在他身后展开,是恶魔的暗翼,高翌翔不禁看得走神。   「再睡一会。」法希弗转身爬上床,汗湿的浏海粘贴在颊边,赤目半张半闭,神态慵懒柔和,犹如饱食餍足后嗜睡的野兽。   他爬到高翌翔身旁的空位,脑袋一晃躺下。高翌翔正挣扎着要不要起床,法希弗的手臂就缠了上来,环住他的腰。   「给我继续睡。」一如往常的,命令式的说法,语调却软软的一点威吓感都没有。   法希弗搂住他,将脸贴上他的腹部,聆听他身体里回响的两道心跳,一重一浅、一缓一急……恶魔无比满足的闭上眼睛。   法希弗撒娇似的举动,仿佛与过往的某些片段重迭,高翌翔心头荡漾着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平和,但他仔细回想,这般宁静温馨的画面他未曾经历,从来也不敢奢望能拥有。瞬间的既视感,或许……或许是午夜梦回时的一点冀盼。   垂眼凝视法希弗俊美的脸庞,时而柔情时而残暴,令人捉摸不定,这谜样的男子,给予他全然不同的生命……稍稍的迟疑,他伸手抚过对方的发丝,指尖的触感滑顺柔软,如猫儿耳间的软毛。   「见鬼的舒服……」法希弗嘟哝着往他身上蹭了一蹭,将他抱得更紧,恶魔的影尾愉悦地晃动,「啪!」地甩在床铺上。   ──将这场美梦惊醒。   高翌翔被这突然的声响吓得一颤,像是受惊吓的兔子,他猛地从床上跳起,呼吸急促,睁大双眼警戒地瞪视着四周,以为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会从哪个角落冒出。   法希弗睡得正舒服,被吵醒除了一肚子的火气外,心里还有些可惜。瞥了他一眼,见这人类又在发神经,睡意正浓不想理会。「适可而止吧你。」恶魔不悦的翻身再睡。   高翌翔怔住,看看法希弗又看看房门,回想自己的反应,也觉得不大正常。这么说来,他好几天没吃药了……   轻着脚步绕到床头柜,他拉开抽屉拿出百忧解,正要扭开瓶盖,想起听医师说过孕妇不适合服用抗忧郁药,虽然他不是孕妇,但身体里的确有个小宝宝,这药会不会对他的孩子造成影响?   心里一有顾虑,抗忧郁药就不敢再吃了,或许他应该改服用些钙片,还是要征询主治医师的意见呢?他该怎么跟医师说明情况?恶魔的子嗣……医师肯定会认为他的臆想症状又加重。   说到怀孕,之前姐姐怀贞贞时,有什么该注意的事吗?当时因为有姐夫在,所以他没有特别去研究……先是想到百忧解的副作用,他的思绪很快又跳跃到别的地方,忧郁症让人停不下思考的速度,脑子里同时塞进太多画面跟想法,无法集中精神。   「真烦恼啊……」他无意识的拿药罐敲头,药丸在罐子里喀啦喀啦的响。   床铺上的法希弗翻了个身,高翌翔心里一突,怕吵醒他,连忙将药罐收回抽屉,抱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压低身子悄悄地离开房间。   总之先洗个澡,然后简单弄个午餐,至于贞贞……他看向客厅的挂钟,下午一点半,还不到要去接她下课的时候。   几点该去哪、几点该做什么,在法希弗出现之前,高翌翔每天就照着安排好的计画表生活,看时间已过中午,便认为这时「女儿」应该在学校。   脑中塞满许多跳跃不连贯的思绪,洗澡、换衣服、煮饭、进食……等动作高翌翔皆是在无意识间完成,他在餐桌上留下一盘炒面给法希弗,恍恍惚惚的走出家门。   「又想去哪?!」   他在电梯口遇见法希弗,双手环胸挡在电梯门前的男子仿佛是凭空出现,离开家门前明明没有见到对方跟出来。   「我警告过你不可以单独行动。」阴暗的脸色很明显的不悦,沉着脸的恶魔,后脑勺的头髪有几绺翘起,像刚从床上爬起急忙赶出门。   「究竟明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我说过,没有允许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法希弗说得很是霸道。   「现在是因为魔界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你才可以过得这么安稳,若被魔族潜伏在人间的眼线发现你,传到古塔夫的耳里,你就危险了。」高翌翔没做回应,法希弗自己就劈里啪啦的讲个不停。   「电梯……」高翌翔指着被恶魔挡在身后的电梯按钮。   法希弗侧过身按下下楼键,两人走进电梯后他又继续说:「先不提古塔夫,外面有多少脏东西在觊觎你的灵魂知道吗?恶魔的胎儿可是很滋补的。」   法希弗的脸色让他感觉自己似乎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提到自己的孩子,高翌翔总算有了紧张感,他垂下头,说:「因为你睡着了,但我以后会注意的。」   高翌翔的反应仿佛作错事、认真道歉的小孩,可爱的举动让法希弗不忍再责怪。   「啧!算了。」跟个神智不清的人讲再多都没用。他放缓语气,「你要去哪?」   「我想……」他想去哪?「嗯,应该是去诚品。」   「书店?」法希弗不意外的知道诚品是什么,「随便啦,又要挤公车?」   恶魔皇族自恃甚高,很不愿意跟一群平民百姓──而且还是「低贱的」人类──挤大众交通工具。   「坐捷运。」   「那还不是一样!」   一楼到达,他们相继走出电梯,但法希弗的脚步却有些迟疑。「我不想现在跟『那边的家伙』正面冲突,我们从侧门出去。」不由分说的,他拉着高翌翔走向大厦的侧门。   「那边的?」高翌翔不解,「可是捷运站在……」   「我说,」法希弗突然停下,他掀起长大衣抖了抖,说:「这件衣服,其实是『翅膀』。」   「翅膀?……」高翌翔多看个一眼。   抖动的衣料发出「唰唰」声响,法希弗身上这件黑色长大衣,材质乍看像是一般的尼龙或混毛料,却比毛料更轻薄柔软,随着他的脚步一扬一摆,仿佛拍阖的黑翼。   「难不成我是爬楼梯到你们公司天台?」   这么说,的确很难想象恶魔招计程车或是排队买火车票的画面。   「啊,你会飞?」   法希弗抓着高翌翔的手臂,将他拉近自己,在耳边低声说:「试试看如何?」   恶魔的影翼人类眼睛无法看见,只能感觉他身后光线的折射,翅膀拍动的声响压过周围所有的声音,他大衣的下襬成弧形展开,无风却飒飒地摆动。   被对方贴近的俊美脸庞稍稍分了神,「什……什么?!」感觉身体一轻,不过一个眨眼的空白,眼前景色突然改变。   高楼大厦、街道行人瞬间落在足下,他们将整座都市丛林踩在脚底,宽阔苍穹毫无遮掩的展开,周围略显稀薄的空气,有股清爽的味道……   被法希弗抓着双手,在转瞬间飞上高空,高翌翔的思绪尚还无法跟上环境的变化,一时没有反应,他双眼眨也不眨,眼珠子从法希弗身上缓缓往下看,瞧见空荡荡的脚底。   连一○一高楼的塔尖都在他们之下,可猜想这高度离地面最少上千呎,一不注意还可能会撞上着陆中的飞机……他是曾经想过跳楼没错,但从高处坠落跟飘浮在半空中完全是两码子事,前者眼睛一闭便一了百了,后者是持续的精神压迫。   连恶魔甩尾的声响都会让高翌翔吓得跳起,回神发现自己正双脚悬空飘浮在天上的情况对他更是冲击。   傻个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双脚踢了一踢,感觉到地心引力的拉扯,他打了个冷颤,这一颤引起连锁反应……   「噫?!噫噫噫噫──」瞳孔倏的缩起,脸色瞬间唰白,他发出高于平常声线好几度的颤抖尖叫。   「不要、不要、不要!──」   高翌翔的精神状态几乎崩溃,本能的想逃离现况,手脚胡乱挥舞挣扎,在法希弗的身上脸上抓了好几下。   「冷静,冷静点,我在这里,不会掉下去的。」法希弗连忙将他打横抱起,手臂勾起他的双腿把他揽入怀中。   不敢再开高翌翔玩笑,担心他胡乱挣扎会害自己摔落,虽然很有自信能及时将对方捞回,但这人类已经无法再承受惊吓。   起先以为高翌翔又跟平时一样神情恍惚没有反应,没想到竟也会有被吓得六神无主、哇哇大叫的时候,明明可以面无惧色的袭击恶魔……完全不能理解。   「真是的,原来你也会怕啊。」   法希弗笑得很恶劣,挥手变出根香烟,叼在嘴里。   仿佛溺水之人紧抱住浮木,高翌翔整个人扑向法希弗,两手死死缠着对方的脖子,身体抖个不停,犹在惊惧混乱的状态。「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比平常人见识过更多的人情冷暖,过去的他成熟、冷静,处事圆滑,为了给女儿更稳定的生活与经济来源,他要成为上司眼里最可靠的员工。   高翌翔可以完全无视其他部门主管的怨恨,面色不改砍掉当年度大半的预算,或是在金融风暴影响最严重的那几年间,冷静的计算该做出多少比例的人员减缩以应付亏损,他认为自己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成熟社会人士。   精神的韧性已磨得超乎实际年龄,他将心里的伤口一层层覆盖,咬紧牙关,撑起向前的步伐,但愈是努力佯装坚强,一旦加诸身上的打击超越承受力,崩坏的心灵便再也无法复原。   于是黑暗趁虚而入,死亡的结局成为他紧捏在手里唯一的希望。   「飞……飞起来了……」他不停喃喃自语,紧紧抱住法希弗。   「是飞起来没错。」   法希弗笑着拍了一拍他紧绷的背,被高翌翔突然抱住,他有些受宠若惊。同情心恶魔是没有的,只觉得得意。   怀中颤抖的身躯让他油然生起捏碎、蹂躏的渴望,对恶魔而言这样的渴望是变相的爱怜,游走于迷情的漩涡边缘,法希弗恐惧同时并享受恐惧,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孰胜孰负。   「现在,要去哪里好呢。」愉悦的语调。   几分钟后他们降落在百货公司大楼的屋顶,法希弗从容自若,再自然不过的推开本应是锁上的顶楼铁门,「Gentleman first。」手腕一旋,拉出个优雅的弧线往外伸出,比了个夸张的「请」的手势。   吓坏了的高翌翔缩着肩膀,半声不吭,颤抖着经过法希弗身边,脆弱的姿态令恶魔心痒难耐,他从后方抓住高翌翔,搂入怀中。   「别怕,有我在。」法希弗低喃。   闻言,高翌翔缓缓的转头,「你?……」   「不要紧的,有我在。」法希弗又说了一次,在耳边复述的话语温柔、甜美,是恶魔精心编织的毒网,困住他看中得猎物。   「你……法希弗?」高翌翔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法希弗一笑,眼角的桃花痣勾人心魂,「是的,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你。」   「……永远?」   这句话掀开层层迷雾,触动高翌翔的心灵,他眼睫一颤,涣散的黑眸在恶魔身上找到焦距。   身陷地狱的绝望灵魂,仰首抓住恶魔垂下的蜘蛛细丝。   5   寄生在体内的恶魔胎挤压脏器,高翌翔偶尔有肠胃绞痛、食欲不振、胸闷、频尿等情况,其中最严重的是早晨的「害喜」症状,时常是吐到两腿发软,连法希弗也看不下去。   他不是女子,也没有生小孩的经验──当然不可能有──无从比较,偏偏上述这些情况与书中所描述的怀孕初期症状相似,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确怀有身孕,不但上网搜集列印怀孕的注意事项,更一口气购买了十几本相关的书籍,从诚品回来后,就时常见他端着书看得目不转睛,某些章节还被萤光笔画上重点。   这让法希弗好气又好笑,亏这人类生活在文明国度,又是个颇有历练的社会人士,竟会对恶魔的幻术信以为真,难道都没有半点怀疑吗?男人怎么可能怀孕!……将寄生胎当作自己的孩子,果然脑袋不正常。   他该不会还妄想要哺乳吧?是否该找机会向对方好好说明,恶魔幼儿喝的是兽血而非乳汁。   另一方面,遵照书上的建议,正常进食,并少量多餐,高翌翔「害喜」的症状在一周后逐渐好转──其实是身体已经习惯异物存在的缘故。   这天下午,完成固定的居家扫除,高翌翔坐在窗台边,就着外头的日光,边嗑小鱼干边看书,手边摆着一大杯温牛奶。   他的姿势很奇怪,都已经坐在窗边了,却像担心被邻居偷窥似的,整个人缩成一团窝在角落,目光不时往外瞟。   「原来不能吃太多甜食……」他喃喃自语,拿起一撮小鱼干放进嘴里嚼,盯着玻璃窗外侧一块污垢似的黑点,有些走神。   好像该来个大扫除……   「你在看什么书?」法希弗走过来拉上窗帘,一手撑着玻璃窗,整个人笼罩在他身上,抽走他正在看的书,「怀孕饮食大全?」封面上,女人浑圆肚皮的特写照片令恶魔眼角抽慉,「我的天呐!这又是什么玩意?」   法希弗的话引去他的注意力,「我想需要看点怀孕相关的书,好知道该注意什么、忌讳什么。」   将大部分的心神放在身体里的胎儿身上,最近这几天,高翌翔自言自语的次数明显减少,行为举止较为正常了,也开始对法希弗的言行产生反应。   「我说你……算了,你高兴就好。」比起对着空气喃喃呐呐,研究这些安胎书已经算优良的嗜好。   将书还给他,法希弗拿起搁在地上的另一本《怀孕圣经》随手翻了一翻。「我是不知道牛奶、小鱼干对胎儿的发育有没有益处啦,毕竟我们恶魔很少自己生小孩,女恶魔大多只愿意提供卵子。反正我们不是胎生的物种。」   高翌翔低头将书翻到先前看的那页,不一会又往窗外瞄,令人在意的污渍被窗帘挡住,不自在的感觉总算减轻些许。   「法希弗呢?」习惯恶魔的多话,他随口应个一句。   「怎么,你也会想知道我的事?」法希弗原先想调侃对方一番,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往两边滑开。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逐渐改变,高翌翔不再无视法希弗,偶尔会主动攀谈几句,法希弗也柔和、自若了许多,两人独处的时候,他终于脱下那看起来很热的长大衣,更甚者会只着条三角内裤在屋内溜达……花俏的豹纹内裤,与法希弗的形象全无违和。   法希弗也跟着坐在窗台边,相较他紧张的姿势,恶魔悠闲的盘起长腿,手抚过素色的亚麻窗帘。   「我嘛,我是从人类身体里出生的,那可是个温暖拥挤的好地方。人类是很棒的宿体,但我们恶魔……」   所有的恶魔都是在宿体的恐惧与憎恨中诞生,只有高翌翔把恶魔的寄生胎视为自己的骨肉血亲,满心期待他降临人世。   「嗯?」   发觉自己无意识的以指甲碰触嘴唇,露出深思的表情,法希弗笑了笑将话题略过。「不,没什么……」他伸个懒腰,丢开《怀孕圣经》,手指暧昧地抚摸高翌翔赤裸的腿胫。「怎样?来SEX吧。」   高翌翔缩腿,抱着书往旁边退,避开法希弗饥渴的目光,这恶魔永远处在食欲跟性欲旺盛的状态。   「我不想做……现在不想。」说着,目光又往窗外瞟,手指无意识的搓动书页。   法希弗哪听得进去,抓着高翌翔的小腿,将他拉下窗台。   「不……」   法希弗一个翻身压住他,恶魔的力气很大,被压制在身下便再无挣脱的可能。   「我说过,你抗拒不了我的。」   湿软的舌舔舐他脖侧柔韧的肌肤,光是这样就引得高翌翔全身颤栗,恶魔对自己的魅惑技巧十分有自信,只要他有那个念头,没有谁拒绝得了。   「现在不……啊!」他无法把话说个完整,开口就是喘息。   高翌翔并非厌恶做这种事,虽然他不是同性恋,但到了这年纪,普通得一无可取的自己竟还有人(恶魔)愿意碰触,对方的外型又是俊美迷人,的确没什么好嫌弃的,反正再几个月后就要死了,他甘愿沉溺在恶魔编织的毒网中。   只不过,今天不知怎么的,总感觉有无数道视线在屋外窥视他们,高翌翔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无法静下心。   「别在意。」法希弗吻他的唇,手探进衣襬抚摸他的腰侧线条。   「什、什么?」别在意什么?哪可能不在意,外头仿佛有上百个人往屋里窥探……不,这已经超过偷窥的程度了,感觉自己是宠物店展示橱窗里的动物,任路人品头论足。   究竟又是自己的幻觉,或屋外真的有「什么」,他无法分辨幻境与现实,思绪愈加的混乱。   发觉他急促的呼吸是恐慌而非情欲,整个后背被冷汗浸湿,法希弗停下动作,可惜的叹口气。   「就说不用太在意,有我在,『它们』进不来。」   被窥视的感觉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些……是什么?」   法希弗撑起上半身,目光也跟着往外瞟,「你越来越敏锐了嘛。是一些能在阳光下行走的妖魔,它们被你的气味吸引而,我不想引起注意所以打算暂时不管,不过,真奇怪,常理而言『这里』不会有那么多黑暗生物。」   似乎是法希弗的目光引起妖物们的反弹,被注视的感觉越发强烈,隔着半透光的窗帘,高翌翔仿佛看见无数双无形的眼睛贴在玻璃窗上瞪视自己,每道视线都像是在讥笑他、指责他……被所有亲人抛弃,屈服于恶魔的男人,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高翌翔抱住头,想挡住脑中的声音,睁着眼,黑眸中透出狂乱。「让人……让人不舒服。」声线带着颤抖。   他身上的恶魔眯起赤目,欣赏这人类濒临疯狂的姿态,若能在这状态下侵犯他,肯定是十分美妙享受,光是幻想就觉得下体火热难耐,可是……法希弗怕这人类又发狂咬他,况且他有时也想得到高翌翔热情的回应。   恶魔以此说服自己接下来的举动。   「啧!没办法,放任不管,夜里的情况会更严重,得去警告一下,让他们知道招惹到谁。」   他在高翌翔额间亲了一下,起身的瞬间已经穿回暗翼化成的黑大衣,头发翘起几撮,犹如一对尖角。   「将结界的范围拉大,这样你就不会有被窥视的感觉了。」   高翌翔移动视线,对上法希弗火红的双眸,恶魔勾起微撅的嘴唇,朝他性感的一笑。   「给我到床上脱光了等,我很快就回来享用你。」   话声刚落,法希弗的周身刮起气旋,大衣衣襬扬起而后落下。   「法希……」来不及说些什么,黑色的身影便从眼前凭空消失。   多话的恶魔一不在,瞬间袭来的寂静,让高翌翔更清楚的意识到屋内只剩下他一人。   「啊!唔……呜呜……」   蜷缩身体抱住自己的手臂,指尖在皮肤上捏出瘀痕,孤独的感觉让他无法克制的颤抖,喉间发出不成音调的哀鸣。   别丢下他……好恐怖、好恐怖,谁都不在了……   不!不可以,不可以再度陷落,他必须保持冷静。高翌翔甩了甩头,用力吸个几口气,平缓身躯的颤抖,强迫自己维持清醒。   手摀着腹部,些微隆起的肚皮告诉他,他已经不是独自一人。   是了,法希弗要他……要他到床上等。高翌翔恍恍惚惚起身,头转向卧房,就要移动脚步。   「叩!叩叩!」   突然的声响吓得他立即转身,声音隔着窗帘传来,像是有谁在外头轻敲窗户。这里可是七楼!   法希弗吗?随即又觉得不可能,恶魔不会用这种恶作剧吓他。高翌翔本想当作没听到,但敲击窗户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叩叩!……碰!」窗户被大力撞了一下。   肯定是法希弗提过的妖物趁他不在要闯进来,高翌翔不在乎自己,但得保护他的孩子,绝不能让外面的妖魔鬼怪进到屋子里!   回想法希弗说过的话,能阻挡低阶魔物的东西是……「盐!」他冲进厨房,拿出一罐盐,全洒在窗台上。   这么做之后声音果然不再响起,他战战兢兢的掀开窗帘,已经做好会看见狰狞鬼脸的心理准备,不过窗外什么都没有,就是平时的景色。   「走掉了吗?」贴着玻璃窗往楼下看,他住的大厦与对面的高楼间有条单线马路,平时往来的车辆不多,每逢中秋邻居常会在马路边烤肉,附近社区小孩子 也爱在那玩耍,他时常坐在这窗台边听孩子们的嘻笑声。   此时就有个十岁左右,扎蜈蚣辫的小女孩在马路中央玩球,她身上黄色无袖连身裙,很是熟悉。   「不会吧……」高翌翔倒抽口气。   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小女孩回过头,朝他咧开痴傻的笑颜。这无比天真的笑容刺痛他的双眼,他看见小女孩嘴巴一开一阖,口中唤的是「爸爸」这两字。   心紧紧揪住,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只有他必须回应爱女的呼唤,贞贞怎么会一个人在马路上玩?!若有车经过,他可怜的痴女不懂得要躲啊!   「贞……贞贞!回……」   他欲将窗户推开,这时一只手横过肩膀,恶魔的黑爪抵住窗框,他被法希弗从后方拉入怀中。   「危险,真危险。」   外侧玻璃上污垢似的黑点突然弹起,化成一只长翅膀的小虫,法希弗的爪子穿透窗户一把捏住那虫子,轻轻一握将之揉碎。   「脏东西!我法希弗看中的猎物是你能碰的吗!」他厌恶的皱眉,双眸跳动几乎化作实体的怒火。   再次将这人类搂进怀中,确认对方安然无恙后,压着心头的烦躁感总算消退,若再慢个一秒回来,此时的高翌翔或许就连尸体也不剩。想到高翌翔差点对其他低贱妖魔「投怀送抱」,法希弗就恨不得自己先将对方拆吃入腹!   恶魔的声音将高翌翔拉回现实,回神再看,马路上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小女孩……   无法抵挡的沮丧感袭来,他怅然若失的呢喃。「没有,不见了。贞贞,我的贞贞……」   又是「贞贞」,法希弗勃然大怒,他粗暴的捏着高翌翔的肩膀,将他转过来面向自己。   「给我适可而止!」法希弗低吼,脸上笼罩着一层黑气,龇牙咧嘴的神情狰狞骇人。「别的人类怎样我才不在乎,可你的身体里有我的子嗣,所以不能放着你不管。高翌翔,你的女儿已经死了!甚至没有留念的灵魂在人间徘徊。」   前一秒狂暴如浪涛,下一秒又温柔似水,法希弗的尖爪扣着他的下颔,让他抬头直视自己,「所以──你只能看着我。」   恶魔的赤目中映着他憔悴的脸,再次被人望进眼里的感觉暖得像胸口端着个火炉。   「呜、呜呜呜……」将脸埋进法希弗的胸膛中,手揪着他的衣衫,无法喘息,四肢百骸疼得打颤。   贞贞,他的女儿……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身边。   再也不可能听见她憨憨的唤自己一声爸爸,掌心中握着的小手化作空气,只留给他令人窒息的满室孤寂。   「贞贞,我的贞贞……爸爸好想你!」泪水无法抑止的狂泄,压抑在心头的哀恸终于决堤。   飞机失事后曾经他庆幸姐姐还在身旁,游览车坠崖后感谢老天将贞贞留下,而今他才明白命运对自己的仁慈是残酷的凌迟,若一开始便什么都不剩,就不会有如此撕心裂肺的痛。   这恶魔的出现也是,他无力抵反抗,只能屈服,命运总在最绝望的时候,往他伤痕累累的胸口放入注定枯萎的希望,但此时唯有对方能拯救自己。   「还有我在,我不会抛下你的。」   法希弗温柔亲吻他的发旋,眼神却是嗜血阴鸷──这人类的身体、灵魂他要全部吞吃入腹,连一滴血、一绺发丝都不剩。   「我……我很抱歉。」被法希弗的气息包围,他逐渐恢复冷静,险些放魔物进屋,后果的严重令他脸色发白。「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父母、姐姐跟贞贞已经不在,为了身体里的孩子他必须振作。他的……法希弗的孩子。   「才一会没看着,你就差点被拐走了,看来我以后要多加注意才行。」法希弗有力的双臂环住他,在他耳畔呢喃。「不是要你上床等我吗,不听话的孩子得接受惩罚。」   法希弗自初遇开始便对他撒谎,他从不奢望恶魔的话语带有半点真意。长久以来,迷途于孤寂的沙漠,他宁愿饮鸩止渴,纵然是裹蜜的毒饵,能在毒发前品尝到一丝甜蜜,死亡并不恐怖。   或许临死前那恶魔愿意亲吻他的嘴角,这样的结局便是再美好不过。   「是我的过错,我接受惩罚。」   他仰头,迷幻的双眸回望法希弗。因为此时的温暖怀抱,他甘心成为恶魔的俘虏,将灵魂双手献上。   「全缴,谢谢。」高翌翔走进超商,将一迭缴费单放上柜台。   「好的,请稍等。」总是扬着亲切微笑的女店员,接来帐单,一一刷过条码。   一年前电视购物的信用卡分期、自行负担的健保费用及国民年金、水电瓦斯网路第四台……一到月初,各种帐单便如雪片般飘来,提醒他还活在现实世界中。   接着还要去缴房贷跟保险金……虽然再几个月他就要死了,但也不能因此拖欠,否则会让银行跟保险业务困扰的。这么说来,户头还剩多少钱呢?希望在死之前还够用,法希弗的伙食费开销实在太惊人……   他一面烦恼着再现实不过的烦恼,一面又嘲笑自己,如今这种小事情又何必在意。   「总共是七千六百三十元,收您八千……」   面对店员的灿烂笑脸,高翌翔恍然意识到,现在是中午,这女店员印象中都是值晚班的。   「你换班了吗?」虽然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好歹认识对方许多年,便关心个几句。   女店员笑容灿烂,「因为有点事情,所以这阵子会上全天班。」   有点事情?他不好意思探问太多,点了个头后说:「学校没问题吧?」   「感谢高先生的关心,功课都赶得上。」女店员的神情间没有一丝疲态,依然活力十足,看来是不用太担心。   真有精神啊,高翌翔心里感叹。他刚搬来这社区时就认识对方了,当时贞贞四岁,而今将近七年过去,女店员外貌上几乎没有变化,扎着俏丽的马尾,青春洋溢,无条件放送的笑脸就像是个小发光体,反观自己,明明也才三十出头,就已经对生活感到有气无力。   「高先生呢?最近似乎没什么精神。」女店员递出零钱跟缴费收据,反过来关心他。   「是吗?」高翌翔摸摸自己的脸,眼角的确是有了些纹路。「我倒觉得最近过得不错。」   目光瞟向超商外,恶魔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对街,法希弗微撅的性感嘴唇叼着根香烟,悠哉的在骑楼下抽着。法希弗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唯有这间超商,却不肯跟他一起进来。   「若真的是这样就好,高先生……我很担心您呢。」女店员若有所指的往外看了一眼。   「我没事的。」高翌翔勉强扯了扯嘴角。   「高先生。」女店员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趁着要将零钱交给他时,握住他的指尖。顿时一股暖流从肌肤接触处流入他体内,好比寒流夜里捧在手中的一碗热汤,给予冰冷的心无比安慰。   但在同时,像是排斥这股暖意似的,腹部忽然绞痛不已,停止一阵子的「害喜」症状再度发生。   「呕!……」他摀着嘴忍住这股反胃感,退后了几步。「抱、抱歉,请放手。」   「高先生,您听我说,您灵魂的光辉正逐渐黯淡,再这样下去肯定性命不保……」女店员仍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发生在您身上的一切,都是神给予的考验,您不能屈服于诱惑!」   神的考验……这句话似乎在哪听过?贞贞的丧礼中,牧师也曾对他这么说……不对,他并没有请牧师,当时丧礼的成员有谁?……   腹部的疼痛越发剧烈,仿佛有只巨爪伸入体内,要剜去他腹中的小生命,他痛得两眼发黑无法思考。   我的孩子……想到身体里孕育的恶魔后裔,他奋力甩开女店员的手,对方却拉着他不放,这娇小的女生哪来如此大气力?!   「请……请放手,放手!放开我……」   「高先……」   店门「叮咚」一声敞开,在店内打扫的店员下意识的说声「欢迎光临」,而柜台内女店员却没了声音,她沉着脸色,面无表情的看向来人。   嘴里叼着根烟,神态有几分痞气的法希弗站在店门前,朝店员绽开迷人的微笑。「工作辛苦哩。」点个头。   不知怎么的,高翌翔觉得他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讽刺味道。   女店员别过脸,回避法希弗的视线,高翌翔乘机挣脱开她的手跑了出去。   「喂喂喂,过马路要看车呀,都这么大个人了……」法希弗笑着转身跟上,离开前有意无意的多看那店员一眼。   「什么神、什么试炼……咳、咳咳!」高翌翔靠着骑楼柱,双手摀住腹部不停干呕。「呕……咳咳!」   若真有神,何不许他一个永不幻灭的奇迹,他并不贪心啊,只想要个他能够爱、也愿意爱他的家人。   「还好吧?」法希弗在他背上拍了拍。   神奇的是,他一碰触到自己,腹部的绞痛跟反胃感立即消失了,仿佛恶魔的手能将痛苦抽离似的。   摇摇头,手撑着柱面站直身体。「没、没怎样,只是突然不大舒服。」这种时候的标准对话是什么?……都是你儿子爱作怪。   哪来的爱情小说台词?他在心里吐槽自己。   呕出些酸水,觉得嘴巴有点怪味道,刚扭头寻找水龙头漱口,就感觉脸颊一凉,法希弗不知从哪拿出一罐冰矿泉水,瓶底抵在他脸上。「拿去。」   「谢、谢了。」接过冰水,漱了漱口。   法希弗别开脸,两指夹着烟头,往街道的方向吐出口烟雾。「啧!真麻烦,到处、到处都是威胁,我这父亲可真不好当。」   高翌翔吐掉口中的水,以手背抹抹嘴说:「那就把我囚禁起来。」   法希弗挑眉,手往他腰上摸了一把。「真恐怖,你在诱惑我吗?我可是会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没错。」他面无表情的直视法希弗。   恶魔咧开嘴角,赤目兴奋的发亮。「高翌翔,真想现在就把你吃掉……我看我们别出门了,回床上继续做吧。」   「不行,银行三点半休息。」还得去缴房贷跟保险金。   「啧!真无趣。」法希弗又吸了口烟。「但我不想挤公车,最大的限度是招Taxi。」   招计程车吗,真奢侈的恶魔。   「总比在天上飞好。」去诚品那次,害他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恶梦,不过法希弗倒是很享受他吓得发抖的样子。   似乎也回想起他当时的反应,法希弗大笑。「哈哈哈!多来几次就会习惯,我可不是哪个人都会带他飞的。」   高翌翔指指前方的路口,要法希弗跟来。「招计程车的话,要到大马路。」   「说到飞行,只有我们恶魔贵族才会生出翅膀,大部分的连尾巴都没有,光秃秃的屁股……」法希弗的话匣子又停不下来。   等计程车的时候,法希弗一根烟吸完,从口袋拿出烟包,又点起一根。在家里时都没看过法希弗抽,这时见他一根接着一根,有些意外。   「没见过你在家里抽烟。」   法希弗往水沟盖抖抖烟灰,说:「家里没烟灰缸,我想你没有抽烟的习惯,以你这有点洁癖的个性,应该很受不了有人在房里留下烟味。更何况,我不是瘾君子,偶尔抽好玩的,制造气氛。」   气氛?这么说的确,法希弗俊美得简直不似普通人类,若是嘴里叼着根烟,的确看上去比较容易亲近,他起先也是被「张明希」的表象所吸引。   「你好像每次都抽不同的牌子。」   法希弗吐出一团烟雾,这烟有股特殊的香气,感觉是高级品。「合作商的赠品,不抽白不抽。」   「合作商?」   「我们有烟草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恶魔笑得别有深意,「我生意做很大的,比方说海洛因跟军火。」   恶魔……毒品、烟酒跟军火……法希弗若无其事说着电影桥段般的对话,由于态度太过自然,高翌翔完全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6   午餐过后,法希弗本想跟高翌翔回床上睡个美美的午觉,却见这人类换上外出服,翻出个小背包,一副打包行李准备出远门的样子。   「要去哪啊?」他跟在高翌翔身后,随着他走进走出。「你可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高翌翔走进房间,拿出一套换洗衣物放入袋子,想了想,觉得天气应该会转冷,又进房拿件厚外套。   「喂喂,理我一下,你该不会又犯傻了吧?」法希弗长腿一跨挡住他的去路,「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他是一定得跟着的,至少要知道目的地。   走着走着被个高个子挡住,回神一看原来是法希弗,他满脑子都在考虑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这恶魔在对他说话。   高翌翔退了一步,想从旁边绕过,法希弗却抓住了他的手臂。   「高翌翔!你把我当空气吗?」   高翌翔手抚着额,摇了摇脑袋。「啊……抱歉,我有点……精神不集中。」不经医生同意擅自停药,这两个月来忧郁症的症状虽无加重,但也没有减轻,时常脑子里塞一堆思绪导致于外在行为恍惚。   法希弗老早就习惯他这样,无从气起,松开他的手,缓了语气道:「要去哪都必须跟我商量,得经过我的同意才行。」不过语句还是霸道的。   「我是……」他张了张嘴,难以启齿。「从昨天开始就……」   法希弗追问:「从昨天开始?」的确从昨天开始这人类就不大对劲,坐立难安的样子,明明他已经把窥视的脏东西赶开了。   「就……」高翌翔搓搓手,手指握了又放。   法希弗最近发现,这人类在考虑或烦恼事情的时候,会有搓手的小动作,很可爱。   「你应该知道,我们恶魔有观心的能力。」法希弗的指尖在唇上轻敲,「最好别让我自己寻找答案,我不确定会在你脑子里看见什么。」这是吓唬高翌翔的,因为他的思绪一直处在混乱状态,法希弗无法从他心里窥得太多资讯。   高翌翔眼睫一颤,毫不怀疑恶魔的能力,犹豫了一会,终于说:「我突然很想吃老家的蜜饯跟脆梅冻。」   「老家?」   「在宜兰。」   法希弗恍然大悟。「啊,这么一说,的确会有这种情况呢。」他在书上看过,孕妇会突然很想吃某样食物……虽是不以为然,但高翌翔买回来的安胎书他全翻过了一遍。   高翌翔并非是怀有身孕的妇女,他的情况应该属于单纯嘴馋,被放大联想后,令他更加想吃到这些食物。   「所以就……反正也很久没回去了,虽然已经没有亲人在,但看看也好。」高翌翔别开视线,难堪的抓了抓脖子,耳根微红。   若是吵吵闹闹的还比较安全啊,这么别扭的反应实在太犯规!法希弗全无招架之力。   「咳!我、我明白了。」掩饰般用力一指,「出远门是绝对不可能的!太过招摇。但你要说这是我孩子想吃的对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我不是这意思。」他什么都没说,真的。   法希弗自顾自的继续讲。「没关系,为了我的子嗣,你要吃什么我可以去买。」虽然也很想让高翌翔在最后这些日子回老家看看,但为了保障孩子的安全,还是待在屋子的结界里保险。   高翌翔说:「但在宜兰。」意思是这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算短,不如他们一起去。   「知道,当然是宜兰。」法希弗两手按着他肩膀,将他压回沙发上,往他手中塞进一本育儿书。   「你看一下书,我去去就回。」微笑。   「去去就?……」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来回,他也不用做准备在宜兰过夜。   瞬间法希弗换上了长大衣,他背后生出一对巨大的黑影,蝙蝠翅膀状的影翼展开后比整个客厅还宽,连上方的日光灯都被遮蔽而显得黯淡。   法希弗衣襬掀起一阵阵黑色波浪,「啪啪」的振翅声回荡屋内,密闭的屋子刮起强风,桌上的报纸、杂志全给卷到半空中,高翌翔过长的浏海被风吹进眼睛,他反射性的闭上眼,这一个眨眼的瞬间,法希弗就凭空消失不见。   摸不着头绪,他将散乱一地的报纸、杂志整理好,刚坐回沙发要看育儿书,书页都还没掀开,屋内再次响起拍翅声,前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法希弗就回来了……只是头发有点乱,气息有些喘。   「我到罗东买的,是、是这个没错吧?」他左手提着一大袋蜜饯跟脆梅冻,而右手……「我顺便买了鸭赏、三星葱蛋卷跟牛舌饼!」   顺便?……他楞楞的接过这一大包宜兰特产,反应不过来。「啊,谢谢。辛苦你了。」   「晚、晚餐吃蒜苗炒鸭赏。」喘喘喘,法希弗往沙发上一坐,扒了扒凌乱的头发,不着痕迹地抹去颊边的汗珠。   高翌翔点个头。「我去查食谱。」   很好,功德圆满,他是个能在艾韦斯面前炫耀的好父亲。现在他要来享受战利品。   「那我可以先来吃牛舌饼。」愉悦调。「还是红肉最美味了!」   法希弗拿起一包牛舌饼,恶魔期待的表情让高翌翔忍不住停下动作,盯着他瞧。   动作迅速,法希弗三两下撕开包装,抽出塑胶盒,但一见里面盛装的薄片饼干,果然皱起了眉头。「咦?!这什么?怎么是饼干!」   意料之中的反应……「牛舌饼,不是牛做的。」高翌翔翻看了一眼包装背面的制作原料表,「是有牛奶口味的啦。」   「不会吧?竟然没有牛……是饼干呀,而且都碎了!」法希弗摇了摇塑胶盒,碎屑在盒子里喀喀的响。薄片的牛舌饼稍微一捏就会碎掉,更别说他一路以超高速飞行,碰撞摇晃早就都成了饼干粉。   「什么嘛──明明叫『牛舌』饼,竟然没有牛肉!没有牛肉就不要放『牛』这个字。」不满归不满,可肚子正饿着,法希弗还是将整包饼干屑倒进嘴里。   「你们人类老是做这种多余的事,吃牛舌不好吗,做什么饼干……干巴巴的怎么吃啊,茶,给我茶!」边吃边抱怨。   高翌翔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罐装红茶给他。   「又是香料茶!我喜欢喝现泡的。」法希弗扭开瓶盖,喝下一大口。「什么牛舌饼……」他以指节轻敲饼干包装。「中文字太难懂了!」   「我想应该……你中文很好了。」这跟中文程度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常识问题。知道健保、知道诚品的恶魔,竟然没吃过牛舌饼,真不可思议……   「噗!」憋了一会他终于是忍俊不住,笑意无法抑制的在心头发酵蔓延,满溢胸腔,扯动嘴角。   明明是在笑着的,为何眼眶会湿润?他有多久没有松动嘴角了呢。   「呵呵……抱歉,我不应该……我没有笑你的意思。」怕法希弗误会,他连忙抿住嘴,转身走向厨房,仍是忍不住泄出笑声。「噗呜……不好意思。」   法希弗恼羞成怒,「高……!」回头正想低喝个几句,火气提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高翌翔在笑。   相处将近两个月,这人类总是阴郁沉闷,成天绷着张脸,虽不讨厌他这样子,但难得见他放松表情,讶异这人原来也是会笑的。   高翌翔背对着他,传进耳里的轻微笑声在心头激起滔天巨浪,法西弗立刻转身在沙发上坐正,赤目火光灼灼,停止不住四肢百骸的颤抖。   笑、笑了……怎、怎么办?!这人类笑了!   糟糕糟糕糟糕,怎么办,他现在好开心,想扭过高翌翔的肩膀看他绽开唇瓣的表情,但……不行,太危险了!   若是看见高翌翔的笑脸,他便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   「非常,不好的预感……」法希弗身体往前倒,头靠在桌面上,正好瞧见桌上高翌翔看到一半的育儿书。   《新生儿父母手册》,读这种书有什么意义,这人类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孩子的出生……   已经两个月过去,正常情况高翌翔的肚子应该要有个橄榄球这么大了,恶魔后裔随时会撕开他的身体诞生,但他的腹部依然只像个小丘陵微微隆起,体内胚胎的发育比预期中缓慢。   法希弗考虑了几天,决定带他回魔界征询艾韦斯的意见,首先得上人界的大医院做检查,心里好有个底。无论是魔界或医院,高翌翔都赞成,但有个技术上的小问题需要解决。   「挂哪一科好呢?……」他盯着T大附属医院的网路挂号系统喃喃自语,这间数一数二的大医院,每日病患人数不是普通的多,没先挂号的话可有得等了──就算先挂号也不保证不用等待看诊。   这个月有名医师的门诊时间都已经排满,而且,他的「症状」是要挂肿瘤科好?还是胃肠肝胆内科?……高翌翔起码还有正常人类的自觉,知道若是直接走进妇产科,不是被保全请走就是转送到精神医学部门。   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要如何不被医师怀疑而让他帮忙做超音波检查呢?另一方面,若是检查结果发现他身体里的只是个特别好动的肿瘤或寄生虫,这一切都是他臆想加重的幻觉……   控制不住愈想愈多,又陷入极度的低潮,「呜呜……」他抱着头,两手用力揪住头发,喉间发出细小的哀鸣。   「你在做什么?」法希弗从后方搂住缩成一团的高翌翔,下颔靠在他肩膀上。「网路挂号系统?」   拉开他的手,法希弗握住滑鼠,将网路页面全关闭。「还以为你在逛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决定去医院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不用浪费时间挂号。」   「不事先挂号的话,会等很久的。」   感觉到法希弗真实存在的气息,高翌翔稍稍的放松身体,这时恶魔冷不防往他颈侧一咬。   「嘶!」他痛得缩起肩膀,法希弗这口咬得很大力,尖齿几乎要贯穿皮肤,在他脖侧留下一圈齿痕。   法希弗又以舌头舔过先前咬的位置,身体紧贴着他,吐出带有硫磺味的浊热气息。   「真可恶,别一直散发出这么诱人的气味,好想将你一口吞进肚子里。」无论是哪个意义的「吞」。   「我撕碎肢体的技术一向不是很好,会流出不少血,那就太可惜了。」法希弗轻咬他的肩膀,尖长的指甲划过他苍白的脸颊,「等你死后,让我把你整个吃入腹中,也算完成对你的承诺。」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永远不会分开。   高翌翔低垂眼睫,黑眸闪动迷幻的光点。「若能如此,我会很感激的……」   即使法希弗要他不用担心,会安排好医院的检查,但怎样他都是个三十出头的大男人,瘦归瘦,走在路上不曾被误认为女性,要他戴上假发塞进洋装里,恐怕只会被当成性癖特殊,更何况若要男扮女装,以长相来说法希弗还比较适合……虽然是大只了点。   走进T大附属医院,高翌翔的焦虑感更盛了,他紧张的不停交换搓揉左右手的手指,低垂着头视线不敢与任何人交会。   T大医院的环境他并不陌生,半年多来他就是在这间医院看诊的,主治医师是个关心病患的好医生,仍无法消除他对医院的恐惧,相信没有谁会真正喜欢这里,虽然他是感谢的。   一进门是个宽阔的天井式前厅,能直接看到二楼的走道,病患、家属跟医护人员人来人往。右侧的挂号处许多人在排队挂号、领药,法希弗领着他直接走过挂号处,进到后方的门诊区。   仿佛地上划出条无形的分隔线,一走入门诊区域,虽然中央走廊仍有不少人来回走动,但气氛明显的沉重起来,在这里大部分的人都会下意识的放轻脚步、控制音量,某些区域甚至安静得能听见嗡嗡的空调运作声。   高翌翔连呼吸都不敢大力,经过几处光线较暗的走廊时,肩膀很明显的颤抖着,头低得是只看着自己的鞋尖在走路,若非法希弗在前头,他可能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   脚步很重,浑身发冷如处冰窖,沮丧跟焦躁的感觉反复折磨。在这间医院……贞贞就是被送到这间医院……   「啧!」前头的法希弗忽然停下,赤目不耐的眯起。「你这速度是怎么回事?!八十岁的老头都走得比你快。」   「真……真是抱歉。」他垂下低到不能再低的头。   「麻烦,该不会要我牵你?」说着,法希弗朝他伸出手,「来,快点,把手给我!」   「不用了,我自己……」   法希弗回过头不看他,但伸出的手仍是举着,手掌催促似的抓握了几下。   眼角发烫,颤颤巍巍的将手放入对方掌心,法希弗握住他的指尖,恶魔的手厚实而温热。   他们转个弯走进妇产科门诊处,候诊区有许多大腹便便的妇女坐在座位上等候,高翌翔正茫然间,就见法希弗随手拦住一名护士。   「护士小姐,麻烦找你们杨主任出来。」   正忙的时候被个没礼貌的陌生人叫住,对方还劈头要找他们妇产科的部主任,该名护士本想装作没听见,但法希弗将近一百九的身高实在太吸引眼球,让她不自觉的瞄过去。   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视线,没有哪个人类能抵抗恶魔皮相的诱惑,该名护士当然不可能例外。她惊艳的「啊!」了一声,在法希弗美丽双目的注视下,紧张得几乎站不住,手里的病例表掉落一地。   「抱歉抱歉。」护士连忙低头捡拾,整张脸涨得绯红。   看着她慌张失措的反应,法希弗双眸中浮现一丝嘲弄。   高翌翔眼睫微颤,恶魔冷漠的眼神如一盆冰水泼在脸上,手指被握住的幸福感瞬间烟消云散,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   以为自己不可能对法希弗产生占有欲这种心情,仍不禁失落……耳边仿佛听见另一个自己的嘲笑,那个「高翌翔」在身体外冷静的看着他们,无时无刻提醒他,他与这护士,或是其他人类,在法希弗眼里并无不同,愚昧、懦弱,意志不坚的愚蠢人类。他是法希弗的猎物,而恶魔不会只有一个猎物。   占有欲这种心情……他暗暗握了一握拳,把心中异样的情绪压下,换上淡漠的神情。   护士慌慌张张的捡起病例表,忍不住一直盯着法希弗瞧,「杨主任……给我们杨主任看诊得……得先预约。」而且挂号名单早就排到明年去了。   法希弗微笑,手腕华丽的一翻,手中凭空出现一张名片尺寸大小的黑色小卡,他以两指夹着卡片,递给护士。「护士小姐,麻烦你帮我把这张名片拿给杨主任,他看了就明白。」   法希弗那张脸原本就够祸水,勾唇一笑更是电力十足,别说给主任递张名片,要她现在冲去敲院长一拳也绝对会同意。   「好、好的,我现在就去!」红着脸的护士立刻跑去找人。   搞定这人类,法希弗正欲跟高翌翔说明,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后退到对面的墙边,专注的盯着布告墙上的海报。   「你在看什么?在医院可别到处乱跑。」法希弗两手插在大衣口袋中,笑着走向他。   布告墙上钉着几张印有小婴儿照片的卫健海报,孩童天真无邪的笑靥看得他目不转睛,眼中浮现羡慕的神情。   「我们的孩子会更可爱。」法希弗在他耳边小声的说。   「我们的?……」他不明白法希弗故意说这句话的用意,手下意识的抚摸腹部。他体内的恶魔寄生犹如布告栏的图钉,将本无关联的海报跟软木钉在一起,但过期的海报结局就是扔进资源回收桶。   高翌翔别过头,「你给护士小姐的卡片是?」他丢出问题转移法希弗的注意,这恶魔果然开始说个不停。   「我的名片。」法希弗以同样的动作一翻手腕,变出一张黑色小卡片,递给他。「请多指教。」   黑色小卡的材质尺寸跟普通的名片并无不同,两面全是黑色的,中央有一行烫银的字,不是常见的中文或英文,这字体由线和许多的点组成,乍看像是小孩子随手的涂鸦。   「梵文?」应该不可能。   「希伯来文。是召唤恶魔的咒语。」法希弗微笑。「如有需要我们的地方,请拨上头的『电话』,立刻有『专人』到府为您服务,但有鉴于大多数人都不会希伯来文,所以最新的科技是把这张名片用打火机一烧,我们就会出现。」   高翌翔立刻将名片还给对方,他已经知道法希弗怎么能如此自信。   「但烧纸不环保,所以我们最近计画设立个专属网站还是MSN、Facebook什么的……」法希弗打了个响指,「欢迎来到网路世代。」   不清楚法希弗说笑或是认真,高翌翔摇头轻笑,「魔界有网路吗?」   他抬眸看了法希弗一眼,黑瞳在日光灯的照映下闪烁光点,仿佛钻石的碎片、仿佛整片星辰,微小却炫目。   额角粗糙的肌肤,下垂的松散眉稍,眼尾些许的岁月刻痕,这人类身上没有一点能被称作美的部分,但那样的抬眸,那淡淡的一眼,揪紧住法希弗的心脏,瞬间如遭电击,指尖颤栗发麻。   咦咦咦咦?!──他摀着嘴连连后退,仿佛高翌翔是什么猛禽野兽,恐惧得不敢直视。   管不住心跳突突作响,危险危险!法希弗早知道这人类不应该招惹,疯狂又冷漠、固执却脆弱,他身上有股连恶魔也会被引诱的气味,却没料到自己竟沦陷得如此之快。   因为一个视线,或是他嘴角的淡笑,又或者初遇时他眼中的绝望……无论起因为何,此时他已无法自拔。   「真糟糕,一开始太有自信了啊!」法希弗懊恼的耙耙头发,本以为自己能坚持到最后,赢得这场无形的竞赛。谁叫对方太难预测,害他无法以最佳状态应战。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吗?」没见过法希弗这副慌乱的反应,高翌翔扭头张望四周,以为附近有什么他看不见的怪物魔物。   「什么都没有!」法希弗抬手阻止他靠近,半掩着泛红的脸颊,一直退到对面的墙边,「等等,先让我冷静一下。」他靠着墙喘了几口气。   这下可好,事情麻烦了,得趁还未深陷前脱身,把这人类带到魔界交给艾韦斯然后……然后怎样?躲得远远直到这人类死亡吗?   他偷偷瞄向高翌翔,光是转动眼球的动作就引得心跳加快,当这人类的身影映入双目,胸中的悸动犹如涟漪一圈圈扩散至四肢百骸,身体仿佛是个音箱,共鸣莫大的喜悦,目光忍不住贪婪的追逐对方。   他哪里都不能去,必须履行承诺,当高翌翔死亡时一滴血也不剩的吃掉这人类……   先前的护士没几分钟就跑了回来,后头跟着个穿医师袍、年纪约五十出头的男子。   「这就是这位先生。」护士比了一比法希弗。   那医生连忙拉整衣领,走到法希弗身前,「张、张先生,什么事直接请手下联络就好,让您特地过来一趟,敝人诚惶诚恐。」中年男子客气得不得了,点头哈腰的模样,活像法希弗是他的上司。   法希弗连看对方一眼都不屑,挥挥手说:「别说废话,我需要你给他做个特别检查。单人病房、腹部超音波跟验血,报告立刻就要。」他指着高翌翔。   「但这里是妇产科……」杨主任是整个妇产科的头,要安排怎样的检查他说了算,但跟「张先生」一起来的人,怎么看都像个男人……腹部超音波检查?   「有问题吗?」法希弗的声音骤然转寒。   跟对方打过几次交道,深知这「张先生」的脾气,杨主任不敢多嘴,立刻应道:「没问题,这边请。」对高翌翔比了个请的手势,「敢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他不确定高翌翔跟「张先生」的关系。   「敝姓高……」   话还没说完,就被法希弗打断,「不干你的事,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另外,检查的时候我不要有别人在,事后也不能留下记录。」他对着杨主任嘱咐。   「这一定……不过,恐怕我一个人没办法操纵超音波机,能不能让我带个信任的护士……」   法希弗眯起赤目,冷瞪过去,「你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吗?杨主任。」   杨主任打了个冷颤,「但这……」   「请让我来帮忙吧。」另一道声音加入,是名长相斯文的年轻男医生,他恭敬的朝法希弗颔首,「张先生您好,久仰大名,敝姓何。」   「副院长?!您不是在开会?」跟在几人后头的护士惊呼,不但部主任一看到名片就立刻跑出来迎接,副院长也丢下会议赶过来,这俊美的男子究竟什么身分?莫非是某高官的亲属?   那姓何的医师微笑道:「会议提早结束,我一听闻张先生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希望没有怠慢到两位。」   法希弗瞥了一眼他的名牌,「你也是妇产科的?好吧,那就一起来。」   「是的,立刻去安排。」这医师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那名护士也够机灵,见两位医师的态度,知道这两人身分不一般,二话不说的退下,去准备仪器跟病房。   高翌翔奇怪的看向法希弗,T大附属医院的副院长跟部主任抢着帮他做检查,这是怎么回事?   恶魔以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耳语说:「除了投资公司,作点小生意外,我们还是许多知名医师、律师、政客的『技术顾问』,给予他们最佳的『建议』是我们的工作。」法希弗拿出黑色名片,在他眼前晃了晃。   「商界、学术界,无论黑白两道都有我们的『顾客』。」恶魔给了他个完美的微笑。「所以才说不用浪费时间预约。」   「……我想我不需要知道更多了。」   7   魔界,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没有废墟、没有沙漠、没有火焰,也没有横尸遍野满地枯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黑色河流,马路那样的笔直,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黑色河流夹杂许多细小的石砾,粘稠混浊,像是滚动的液态柏油,冒着腾腾的热气,流速很缓慢,远看几乎是静止的。   载着他们的马车在河边停下,法希弗门一开走下了车,交给司机几颗像是人类脊椎骨的东西做为报酬,那司机直说不用客气。   「这是一定要给的。」说完,法希弗敲敲车门,催促道:「快出来,我们赶时间。」   高翌翔这才从震惊中回神过来,跟着跳下车,他想自己的心理素质还算坚强的,毕竟与法希弗相处好段日子,已经见怪不怪。   对法希弗这贵族恶魔而言,往来人界与魔界就像招计程车那样简单,而他也真的是带着高翌翔飞到某处十字路口,抬手一招,路中央就凭空出现这辆由六匹无头鬼马所拉着的马车,司机是个瘦骨如柴的老人,对法希弗讨好的咧开没牙的嘴,无瞳的浓黑色双目,呼出的气息有着浓浓硫磺臭味。   法希弗二话不说拉他上车,车门关上后,只见老者挥舞长鞭,「啪!」的一下。车轮呕呕哑哑的转动起来,瞬间窗外的景色快速变化,文明世界的建筑物飞快的退去,没多久前方就出现这条黑色大河。   马车停下,他才知道魔界到了。期间以他的认知应该不超过三十分钟,比机场出入境还有效率。   天空不见日月星辰,是一整片滚动翻腾的云雾,呈现灰中带紫的颜色,虽压抑但也别有一番美感,由于没有太阳,光线昏暗,魔界的日间就只有人界清晨时分的亮度。   脚下的土地略微透出暗红,他以脚尖拨了拨,只掀起些红色细沙,没有他以为的鲜血或尸块。   黑河河面近百公尺宽,对面的河岸是一大片暗红色的岩石山,从对岸看过来应该也是一样的景致。河岸边零星有些石块堆砌成的建筑群落,绿皮肤的矮人在建筑物周围活动,附近说不上荒漠,但离热闹这词也差得很远。   「阿玛多斯城城郊。」法希弗说,「我们是可以直接出现在城里,但我不想太受注目。」   魔界地表非常的烫,夹着硫磺味的热气不断冒出,踩在上头,像走在炭火堆上,高翌翔感觉鞋底都要融化了,让他一直跺脚,根本是站不住,没一会就汗流浃背。   法希弗大大吸一口浑浊的空气。「还是魔界舒坦……太阳晒多了对皮肤不好。」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跟刺鼻的焦臭味,没吸几口就觉得呼吸困难,头昏脑胀,高翌翔摀住口鼻,难受的喘着。   「要怎么去……你说的阿玛多斯城。」   年龄与经历的缘故,高翌翔从不撒娇不抱怨,无论多难受,总是咬牙默默承担,直到身心崩坏。犹如石缝间的野花,不起眼却坚毅的美丽,让法希弗想狠狠的蹂躏,又渴望圈在掌心珍惜。   「飞过去,一下子就能到。」法希弗说得再轻松不过。   「飞?……」   法希弗脱下长外套,披在他头上,把他整个人罩住,接着将他打横抱起。外套隔绝浑浊的空气跟高温,被蒙着头虽然闷热,但至少能顺畅的呼吸。   听见翅膀拍动的声音,从周围风的流动感觉到,法希弗抱着他飞了起来。   他对高空飞行余悸犹存,但由于被外套罩着脸看不见四周,所以没有太紧张,法希弗的怀抱令人放松。   「底下是……啊,你看不到,没关系我用讲的。」法希弗的发表欲一上来,谁也阻止不了,仿佛是游览车的导游,一一介绍魔界的景色。   「底下这条叫黑丧河,包括俗称阿玛多斯之足的城郊区,黑丧河流经的土地都归在我们的管辖,连梦魇森林也列在内。   「顺着它就能到阿玛多斯城,阿玛多斯是魔界最繁荣的魔族城市,腹地约有整个省那么大,跟南方的黄金蜘蛛城有得一比。魔界之王艾韦斯的宫殿就在城中央,主塔的塔尖高耸入云,半个城市外都能看到,是我祖先……」   法希弗说的内容,高翌翔有一半以上听不懂,他不打断对方,安静的待在恶魔怀中,想自己的事情。   寄生在人体内的恶魔胚胎,被一层厚膜般的软鞘保护着,舒服的窝在他腹腔处,外壳长出无数细小的血管,吸取肠子里的养分。当超音波照出这孩子的形体时,那两名医师都惊呆了,而他更是内心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的体内,的的确确,有个新生命,萤幕上这孩子急促跳动的小心脏,现在回想起来,仍是让人热泪盈眶。为人父亲的滋味是这样的美好甜蜜,一旦尝过,便无法忘怀……   「高……」   「高翌翔!」   思绪被法希弗打断。「什、什么?!」   看反应就知道他没在听,法希弗很是不悦。「我说我们要进城了,前面就是城门,我飞低点让你看看。」他故意这么说。   高翌翔感觉身体一轻,黑丧河的热气扑面而来,法希弗拉开外套一角,要他往下看。「这带很热闹的,快看!」   他没办法,只好战战兢兢的低下头,不过其实心里也有些好奇。   距离地面约有十层楼高,这样的高度对个正常人类而言还在接受范围。   黑丧河应该是魔族生物活动的中心,建筑物全沿着河岸两旁展开,愈接近城市,房舍愈加密集,不只石块,也出现铁皮或水泥建成的屋子,身高只到他腰部的绿皮肤矮人跟比法希弗高壮的兽头人,还有许多外型奇特的居民。   远远就能见到法希弗一路说个不停的阿玛多斯城。   这魔界城市果然大得惊人,腹地一望无际,从这里完全看不见城市的另一端,经过仔细规划的街道成辐射状散开,建筑物星罗棋布,不只房舍,有市场、商场、甚至水池花园,城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从高空中就能听见各种声响,其热闹繁荣的程度,绝不逊色于各国大城市。   一边是郊区简陋的建筑,另一边是华美的城市高楼,两者中间横隔一道裂谷,这裂谷不是普通的断崖,宽有数十公里,两端同样看不到边际,灰蒙蒙的浓雾笼罩在谷中,底下一点光线都没有,就是完全的黑暗,恍然让人产生这裂谷直达地心的错觉,仿佛是巨人的斧头往地面一劈,地表在这里被切成两半。   他们离裂谷还有好一段距离,这里的深黑已经让人毛骨悚然,他无法想象横跨裂谷,或是飞在它上方的情景,裂谷犹如一条黑色巨蛇,蜿蜿蜒蜒的爬过陆地。   「博吞地裂,魔界最大的一条裂谷,传说这条裂谷将魔族世界分成两半……其实没那么夸张,如果你有翅膀,就能飞到谷底,但绝对不会喜欢底下的怪物。」法希弗说道。   裂谷两侧不见桥梁或钢索之类的设施,正疑惑城内外的居民要如何往来,法希弗就指着黑丧河说:「这是通道。」   黑丧河流至裂谷边缘后,没有往下落形成瀑布,而是笔直前进,凌空飘浮越过博吞地裂,继续在地表上缓缓流动,就像是条不用支架的空桥。   魔界生物们皆是经由黑丧河进出阿玛多斯城,黑丧河河水不深,只到绿矮人的膝盖,能看到矮人、兽头人跟各种生物在上头走动,他们似乎也受不了滚烫的河水,没在河中的肢体烫得红肿冒泡,有的甚至被烧成一团火球仍得继续前进。   而另外还有少部分的居民,他们乘坐在动物或马车上,河水热度的影响较少。   高翌翔想,这大概是魔界一种阶级或魔力划分的方式。平民步行、富人乘坐交通工具,至于像法希弗这种恶魔贵族,则有翅膀能飞行。   「我们也想过在博吞地裂上搭桥,但谷底的怪物很不喜欢我们在它上头做工程,那玩意大得很,连恶魔都敬而远之……」   本以为会遇到满天飞的奇怪生物,但看来就算是恶魔,像法希弗这样有翅膀也在少数,天上就只有他们跟远处一个小黑点。   对方似乎注意到他们,就见黑点越来越清楚,正往他们飞近。   「而至于……」法希弗说到一半噤声,将大衣拉回他头上罩住。「在我说好前,都不可以出声。」法希弗小声的说,他点了个头做回答。   高翌翔感觉法希弗飞行的速度加快,似乎想甩开对方,但不一会还是有道声音从后头追来。   「法希弗殿下?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听闻您被艾韦斯陛下赶出魔界?」   对方也是名恶魔贵族,位阶比他低,法希弗是可以不予理会的,但为免引起疑窦,他还是停了下来,像平常那样与来者攀谈。   「贝古多,谣言不可尽信,我要到北方去,经过阿玛多斯就来看看了,想买点零食路上吃。别给我到处传话,若是在半途发现艾韦斯的手下,我会扭断你的翅膀,说到做到!」   贝古多是名苍白瘦小的美青年,眉宇发青,相貌略带邪气,与法希弗不同,他的翅膀没有皮翼,只有个干巴巴的骨架子。经法希弗这么一说,贝古多的翅膀紧张的抖了一抖,发出喀喀的骨头摩擦声。   「您跟艾韦斯陛下吵架了吗?您可是陛下最信任的胞弟……」   法希弗不耐的说:「谁跟他吵得起来,艾韦斯最近逼得我太烦,不想见到他而已……不说了,我要先走了,夜间飞行很耗体力的。」   高翌翔想,原来魔界也有白天夜晚之分,就不知是否跟人界一样是一日二十四时。   「您不进城了吗?」   「本来要的,但看到你就决定掉头了,我才不想让艾韦斯的眼线发现。」他若有所指的看了贝古多一眼。   贝古多连忙说:「贝古多的性格您还不清楚吗?我怎敢在陛下跟前乱嚼舌根……对了,您怀里的是?」   高翌翔连忙摒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你觉得呢?一袋大头菜?废话,当然是我的晚餐!」法希弗托了托怀里的高翌翔,神色自若的说。   清楚法希弗藏不住话的个性,贝古多不疑有他,又跟法希弗多聊了几句,期间高翌翔一直憋着气。   「……所以说,雅拉当然就没辄啦。」   法希弗没在听,随口敷衍道:「这样吗。」   「就说她早该死心……啊!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法希弗殿下,就先跟您告辞了。」贝古多看法希弗脸上已透出不耐,匆匆的结束话题离开。   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法希弗的神情放柔,受不了的说:「贝古多那家伙,还是这么多话……」最没有资格指责别人多话就是这恶魔。   「你可以出声了。」法希弗拍拍他的肩膀。   高翌翔吸了一大口气,他们再聊下去,他可能就要憋死了。「总觉得那个贝古多……」   「他啊?虽然警告过贝古多,但以那家伙的个性,一定会立刻跑去通知艾韦斯,这样正好,省得进城找魔使传话,还可能被其他讨厌的家伙发现,现在我们只要先过去等艾韦斯就好。」   讲了一大堆,高翌翔又是没反应,兴味索然,法希弗就不说了,双翼一拍,往上空升去。   被法希弗用对待女人的姿势抱着,刚开始不大自在,但不久之后就习惯了,法希弗抱得很稳,没让他感到半点不适。   隔着外套布料,翅膀拍动带起的风一股股抚来,吹干他额间的细汗,身体渐渐放松,头靠在法希弗身上,听见胸膛中平缓的心跳声,原来恶魔的心也会跳动。   法希弗忍受不了沉默,没安静一会又开始说话,告诉他阿玛多斯城老早被甩在身后,不久会经过一处着火的大湖,跟魔兽奔腾的辽阔草原。   对于自己家乡的景色,恶魔描述得十分生动,好几次高翌翔耐不住好奇,掀开外套偷看,震慑于底下不可思议的壮阔风景。   以全速飞行,约过去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反射着闪闪白光的针叶森林在地面展开,树干跟枝叶是冰冷的银白色,树枝的末端锐利如针刺,树上的叶子好若一把把的刀刃,直挺挺的往上竖立,这片森林远看就像是一片剑山。   「剑叶森林。」法希弗说,「来到这里,连我们恶魔贵族都得万分警觉,这些叶子利得很,会割破我的翅膀。」   法希弗在森林上方盘旋了一会,终于找到降落点,他收起影翼,笔直的落到地面,将高翌翔放下。   长时间维持相同姿势,全身酸麻,落地后高翌翔活动活动手脚,四处张望。   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刺眼的银白,土地原本的颜色被掉落的树叶跟各种银色系的植物们掩盖,暗银色的灌木丛、锡银色的花草,这里连空气都弥漫着淡淡的银色雾粉。   剑叶森林不只树木枝叶锐利如刀,地上的银草也锋利无比,像是一根根竖起的长针,脚边不远处还有一丛半人多高、长满锯齿的不明植物,若是法希弗降落的点稍微偏移,他们就会坐到这株植物上头了。   而且……不知道是否是银色带来的错觉,感觉好像有些寒意?   「呼!真冷啊这里。」法希弗搓搓手臂,「来,跟我走,小心脚边。」   仔细看发现草丛间有一条乳白色碎石铺成的小径,他们降落的位置也洒了些碎石,难怪没踩到针尖般的银草。   这里可能有什么秘密吧?高翌翔习惯不去探问别人想隐藏的事情,默默的跟着法希弗走。碎石小径的宽度只有两个手掌宽,他走得摇摇晃晃,裤管被针草割出好几道口子。   几分钟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操场大的空地,雪白碎石围绕着一座爬满浅银小花的半透明凉亭,方锥形的屋顶,篓空藤编造型的支架具有欧式建筑风格。   他们走上凉亭,里头没有人在。   「还没到啊,艾韦斯跑哪去了,到底我要等多久啦!啧!好冷。」法希弗瞪着天空抱怨,巴不得魔界之王能立刻从天上掉下来。   此处的温度更低,这半透明的凉亭仿佛以冰块雕成,散发着寒气,脚下萦绕袅袅的白雾。感觉像走进冰冻库中,而习惯魔界高温的恶魔更是受不了,法希弗不停搓手跺脚,吐出来的都是淡白色的雾气。   「那老兄真够无聊,没事建造这种地方做啥,冷死我了!」   「披上吧。」他取下外套递给对方。此处的空气十分清新干净,他不用罩着外套也能顺畅呼吸。   法希弗虽冷到脸色铁青,但没有立刻接过,反而说:「算了,你穿着吧,这没什么大不了。」   「我并不觉得冷,这样的温度对我来说刚好。」他把外套披到法希弗身上,因为这恶魔比自己高,得踮脚才能办到。「你们恶魔不是很怕冷吗?建造这种地方有什么意义。」   「那是因为艾韦斯的恋人是……」说到一半发觉自己差点泄漏秘密,法希弗立刻闭口。   高翌翔并不在意,他也不想知道魔界之王所谓的机密。给法希弗披上外套后,他下意识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是给贞贞穿好衣服的习惯动作──接着转身在凉亭内随意闲逛,藉由活动让身体暖和起来。   后方似乎还有座建筑?因为笼罩在雾气中,所以看不太清楚。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建筑物的方向传来……   「怎么还是好冷!」穿上自己的外套,还是没有比较暖和,连翅膀都包在身上了,法希弗依然冷得不得了,频频的踱步。「艾韦斯那家伙也太慢!我快冷死了,这种地方谁待得住!」   高翌翔分神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又被远方的声音吸引。   仔细听是歌声,远处似乎有谁在唱着听不懂歌词的曲子,歌声缥渺清冷,音韵悠扬婉转,十分的动听,仿佛母亲的手温柔抚摸,所有的疲惫痛苦瞬间治愈,眼中不受控制的浮出水雾。   「真好听……是谁在唱歌?」他陶醉的低喃。   见这人类听得痴了,法希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边喊着冷边靠过去,从背后将高翌翔抱入怀里。   「哪有什么好陶醉,又不是唱给你听的。」   抱住高翌翔,接触到他的身体,发觉这人类外露的皮肤冰凉,脸颊苍白无血色,显然是会觉得冷的。   心里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又是甜又是酸,像含片柠檬在嘴中。这人类明明也是会冷,为何什么都不说?裤管被针草割破了也不提醒他一下,让他可以放慢脚步。   每次啊每次,目光瞟远、沉默不语,看不透心思的人类,让他这恶魔也举双手投降。   「拿你没辄。」法希弗叹气,头靠在这人类肩上。「真温暖,人类就是好啊,身上热呼呼的,舒服。」   法希弗在耳边一直说话,他没办法专心听远处的歌声,于是应道:「那是因为这里太冷。」   「不过抱着你就温暖了。」法希弗咧嘴灿笑,眼角的桃花痣迷人至极。   他拉着高翌翔坐在凉亭外围的椅子上,整座凉亭都是由天界运来的寒石砌成,比冰块冷上数十倍,每次靠在上头都冻得牙齿打颤,但抱着这人类,突然就不感到冷了,觉得能抱愈久愈好。   「高翌翔,你这人很不可思议。」法希弗眯起眼,舒服的轻甩影尾。「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真想把你绑在身上。」   「不这么做,我也挣脱不了。」   他想,这样情人间的甜蜜话,对法希弗而言犹如推销的广告词,不带一点真意,但心湖没有波纹是骗人的。   垂眸,法希弗霸道的双臂圈在腰上,他指尖一颤……若是冲动的将手贴上对方臂膀,得到的回应是睥睨的嘲笑吗?   思及此,总萎缩了伸出手的勇气。   于是顺从,从不反抗恶魔的怀抱,沉沦在短暂的幸福感中,法希弗让他恍然产生被珍视的错觉,疲惫时能卸下坚强,有个互相扶持的对象。或许恶魔,能爱也愿意爱他……这是奢侈的幻想,他放任将死的自己的幻想。   身体贴着身体,即使天寒地冻,不觉得冷、也不再感到寂寞……   高傲的恶魔与绝望的人类,各自怀着不同心思,相似的是胸腔中极力想掩饰的心跳。   彼此的确互相吸引。就不知,剩多少时间等着他们承认。   艾韦斯一个多小时后才出现,等得不耐烦的法希弗早靠着高翌翔打起盹来,长途飞行很耗体力。   天上的云雾由灰紫转为梦幻的浓紫,随着天色渐暗,森林里的能见度也跟着缩小,黑暗悄悄的包围他们,唯有满地的白石散发幽幽光芒。   艾韦斯出现时,他足以遮蔽天幕的巨大双翼,带出的风流将整座森林掀起银色波浪,晃动的刀叶发出铿锵的金属交击声,被树叶炫银的反光包围,片片点点的闪光犹如身处银河,高翌翔抬头看着,恍然不知今夕何年。同时,凉亭中刮起一阵夹带火星的灼热风旋。   「啧!太慢了。」法希弗懒洋洋的打个哈欠,下颔靠着高翌翔的肩膀,伸出一只手,指着来者说个不停。「我们已──经抵达很久,你是到哪去忙啦?贝古多没有告诉你我回来了?还是王位坐太久,翅膀生锈。」   火星散去,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立在凉亭边,他的形象样貌与法希弗天差地别,完全不像是兄弟。   魔界之王比法希弗还高,肩膀宽阔厚实,赤裸的上身肌肉纠结,赤红双目锐利如猛禽,刀刻的深邃轮廓,有股西方男性刚毅的帅劲,光是站立在那,草原雄狮般的强悍气势,就压得高翌翔喘不过气。   金蜜色的肌肤,火红色的短发一绺绺的往上翘起,只着一条黑色系的迷彩军裤跟长筒军靴,上身围一条宽大的黑色披风,衣襬滚着暗银色纹路装饰。   魔界之王薄唇紧抿,让法希弗一口气讲了好几句后,才开口打断:「我在南方。」   「喔……」拉长音,之后又继续说:「你竟然会把心爱的鸟儿丢下,自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都不会担心他被发现?早知道我就游过去把他吃了!」   艾韦斯不理会弟弟的玩笑,扯了扯围在脖子上的披风,劈头就是一句:「我很忙。」说话简洁有力,与某恶魔完全不同。   「去看过孛珈了吗?」法希弗笑问,摆明是故意跟对方闲扯。   「刚去看过。」艾韦斯点头。   法希弗啐个一声,说:「难怪那么久,你睡温柔乡,放我在这冷得结冰。」   不理会他,艾韦斯拉起披风的一角围在身上,显然也是受不了此处的低温。魔界之王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高翌翔,压根不把这人类放在眼里。   「老大,你交代的事我办妥了,不过有个小问题。」他指指怀里的高翌翔。   「我猜也是。」艾韦斯走近,问也不问的就直接伸手抚摸高翌翔的腹部,仿佛他只是件器物。   艾韦斯在他肚子上又按又压,「这个是……」   「生长停滞了对吧?常理而言小孩应该要出生了,却完全没动静。」   「嗯。」艾韦斯侧头想了一想,「割开宿主的身体看看。」说完,他五指冒出禽鸟勾状的尖爪,就要往高翌翔肚子上抓去。   「等等、等等等等!」法希弗赶紧拦住他,让艾韦斯一爪划下去人还有命吗?!「就知道你会想这样,所以已经准备好了……高翌翔,把超音波照片拿给那位老兄。」   早料到艾韦斯会割开高翌翔的身体,所以才特地先带他去医院做检查,拍几张超音波照片出来,却没想到……   「不行。」没想到高翌翔一口回绝,将照片捏在手里不放。   「什、什么?!」听到他拒绝,法希弗差点要跳起来,艾韦斯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行,这是我的。」高翌翔异常冷静,坚决的说。   傻了一下,法希弗才反应过来,「你笨蛋吗?!不过是看一下,又不会把孩子拿走,那老兄可是不能惹的!」   高翌翔依然紧抓着照片,根本没听进他的话。法希弗见大哥脸色已经有点铁青了,于是放弃好言相劝,直接抢照片。   「给我拿来!」他捏着高翌翔的手腕,要将他的手扯开。   法希弗忘记这人类疯起来有多狠,高翌翔清楚自己抵抗不了他的力气,竟然转头张嘴就要往他脸上啃,那气势之猛,连魔界之王也都看傻眼。   「混账!你又来!」法希弗立刻摀住他的嘴,逃过毁容的命运,不过却直接将虎口送进对方牙上,高翌翔毫不留情的狠狠咬住他的皮肉。「高翌翔你属虎吗?!找死!」   怒吼,但也仅是怒吼,气到嘴角溢出火星,可法希弗哪对他挥得下爪子,使力扳开他的手,对艾韦斯喊道:「快拿!」   看他们缠闹,艾韦斯顿时有股哭笑不得的感觉,他飞快的抽走超音波照片,拿到一旁研究。   「还我!这是我的孩子!」高翌翔突然发难,他奋力的挣扎,甩开法希弗的箝制,反手给他一肘。   「什么你的……唔!」胸前冷不防的被高翌翔搥了一记,是不大痛,可心里感到万分荒唐,不明白这人类好端端的为何发疯?!   不信制不住这人类!法希弗一个箭步挡在高翌翔面前,「给我冷静点!」要去抓他的肩膀。   高翌翔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人偶似的木然,唯有墨色的眸子透出锐利的疯狂,亮得刺目,犹如燃烧到极点的纸团。   ……当火焰熄灭后,便只剩灰烬。   他飞快地曲腿朝法希弗胯下一顶,这可是所有雄性生物的要害。   「……该死的!」   恶魔痛得整张脸都黑了,接着他又往法希弗腿胫用力踩下。   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跌,法希弗虽立刻就站好,但高翌翔已经一个错身将他甩开,冲到魔界之王面前。   别看高翌翔斯斯文文的,年轻时也没少过跟同学打架,肾上腺激素爆发时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法希弗赶忙转身要抓,高翌翔这样疯狂的眼神他曾看过,就是拿刀捅自己的那次。这人类真是疯了!疯了!艾韦斯可没他好说话!   艾韦斯压根不在意高翌翔,区区个弱小的人类哪碰得到自己一根头发,是难得见法希弗吃瘪,觉得有点乐趣,才陪着他们玩。但见法希弗紧张的反应,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抬眼去看对方。   高翌翔没忘记,眼前这冷傲的男子是即将带走他孩子的恶魔,于是一直对艾韦斯抱有敌意。   艾韦斯拿走照片的时候,他仿佛看见心爱的家人一个个消失的画面,于是就丧失了理智。   不知道也不在乎魔界之王的恐怖,拥抱死亡的人便无所畏惧,他只是个要带回自己爱儿的父亲,身体里的孩子,是他仅剩的生存意义,是……是与法希弗唯一的联系。   不能再失去!   「还我!──」他伸手欲抓。   平凡的人类,脆弱身躯中怎会蕴藏如此的力量,只看见自己执着的事物,癫狂的神态丑陋得令他作呕,可也无法将目光移开……艾韦斯终于正眼瞧这人,讶异的发觉高翌翔灵魂的气味罂粟般甘美诱人,绝望的眼中亮起微弱光点,仿佛垂死之人的奋力挣扎,想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太寂寞罢了,不顾一切的,渴望得到,爱。   「高翌翔!」   在高翌翔扑到艾韦斯跟前之前,法希弗抢先一步从后方抓住他。   「放开……!」他欲挣脱,而恶魔将他拉入怀中,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双眼,在他耳旁温柔低喃。   「不要紧,没事的,有我在,我永远都在……」   永远。   这个词散发甜蜜的香气,沁进干渴的灵魂,犹如泄气的皮球,他瞬间松懈肩膀。   「你?……」回头想看是谁对他说出揪心承诺,闯入视线的是恶魔深情的凝视,接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法希弗退个半步,让昏迷的高翌翔倒在自己身上,将对方打横抱起,总算能松下口气。   「呼……吓死。」回想起后果,他手还会打颤,尾巴的刺都被吓掉好几根了,若真让这人类冲到艾韦斯面前,就算牺牲自己恐怕也无法保全高翌翔。   「对不住啊老大,这人类是疯的……啊,还有这个,检验报告。」他空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个牛皮信封递给艾韦斯,「我是看不太懂,但你应该看得懂。」   恶魔贵族成年前都要到人界「实习」,艾韦斯在医院待过好一阵子,在医界的人脉就是当时建立。   法希弗都道歉了,艾韦斯并不打算计较,他接过检验报告,跟超音波照片对照着看,立刻就知道原因。「血液中的养分不够。」艾韦斯说。   「血液中?……所以要多吃红肉吗?这人类的确都没怎么吃。」这恶魔满脑子只想到吃肉。   「不是这意思。」艾韦斯慢条斯理的将检验报告折好,收回信封袋中,思考该如何说明。「我们的胎儿,吸收宿体的负面情绪成长。憎恨、厌恶、恐惧、愤怒……其中『恨』的力量最强。」   法希弗略微一想便明白,『你是说,若宿体仇恨寄生胎,胎儿便成长得愈快?但这人类……』   别说恨了,高翌翔一心期待这孩子的诞生。他看遍坊间所有怀孕相关书籍,甚至还替孩子准备教育基金跟人寿保险。从这就能知道高翌翔是打从心底期待,爱着这即将夺去自己性命的胎儿……   「宿体的爱,对我们的胎儿而言等同毒药。」艾韦斯指着高翌翔的腹部,「再这样下去,我的继承者迟早会死。」   「原来是这样,啧!这家伙知道会崩溃的。」法希弗苦笑。这下为难了,该怎么跟高翌翔说明,胎儿成长停滞是因为宿体浓烈的爱,要他改而恨这孩子?爱恨可不是电灯开开关关那样简单。   「有别的办法吗?就算是我们,也无法主掌人类的爱恨。」   「是有的。」艾韦斯看着他跟高翌翔,冰冷的眼神让他毛骨悚然。   法希弗紧张的吞口唾液。「请、请说?」   「血。」艾韦斯竖起一指,勾状的黑色指甲锐利如鹰爪。「让宿体喝下恶魔的血,我们血液的能量能滋养胎儿。」   「恶魔血?!」法希弗讶异的瞪大眼睛,「但人类……人类喝下恶魔血后,会被魔化,成为半人半兽的怪物,灵魂遭受永世的诅咒。」   「所以?」区区个人类,艾韦斯哪里会在乎。   法希弗说不出话来。   若是以前,他的确跟艾韦斯一样的想法,不过就是个宿体,谁管他死活或是魔化诅咒,但……这宿体是高翌翔。   犹豫很久,他终是将深藏的话问出口:「那……有办法……有办法让宿体存活吗?虽然我知道没有这先例,但你……但您是魔界之王,力量无边,或许……」   「法希弗?」艾韦斯不明白弟弟的问题,孩子诞生、宿体死亡,对恶魔是再简单不过的常理。   仿佛反抗兄长的冷漠,极力压抑的情感冲口而出,「大哥!我没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生物,当他看着我……当他看着我,他的眼里映着一整片星空,深邃又光彩夺目。从那时候起,我知道自己逃不掉……」   天台上的初遇那时,就已经对这人类上了心。   干瘦的身躯、平凡的样貌、个性阴郁无趣,还是个与年轻貌美差之极远,即将被称为大叔的男人。这种人类到底哪里值得他看上……在考虑问题前,他已奋不顾身。   织网的猎人,在捕捉猎物前,已然踏入网中。   「我、我爱他……大哥,我爱他。」紧抱住怀里的躯体,法希弗激动低吼。「我爱上这人类了,怎么办?!」   早就看出端倪,艾韦斯叹口气,拍了一拍他的头,安抚他的弟弟。「别傻了,你没有拯救这人类的办法,要生下我的继承者,他注定会死。」   「我……我知道。」将头埋进高翌翔的颈窝处,感受这身躯的温度,脆弱而又偏执,这样疯狂的人类夺得他的目光,攫住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   渴望珍藏渴望破坏,渴望占据对方的世界,他要高翌翔永远只属于自己,永远陪伴在身边。   还没有,见过这人开怀的笑……   「我知道,但我要他活着,我不能抛下他。」唯我独尊的恶魔贵族,发出微弱的哀鸣。   恶魔一辈子只会爱这一回,而他挑中绝对不能投入感情的对象。   8   国小的时候,住家就在学校后门,操场走出去转个弯就到,以孩童的脚程也不过两、三分钟,途中也没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马路,他跟姐姐便每天步行回家吃午餐,看点电视直到下午第一节课钟响前,才嘻嘻笑笑的跑回教室。   他们手牵着手,唱着上礼拜音乐课教的字母歌,走在通往家的小径上,两侧爬满长春藤的水泥墙,是他整个世界。   而后,每当贞贞哭闹时,他会轻唱同首字母歌,安抚她的情绪。   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   是谁?在耳边轻哼着熟悉的歌谣,带他回到无忧无虑的过往时光。   睁眼发觉自己已热泪盈眶,不远处歌声仍轻轻回荡,仔细听,是他从未听过的曲调,却在睡梦中以为是童年的歌曲。   枯瘦的手指微动,超音波照片就搁在他手心,他捏住紧按胸口。   双眼茫然呆滞,透过白纱床罩,天花板一角的精美雕花令他些微出神。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手抚过盖至胸前的棉被,被单丝绸般光滑柔软,是雪的颜色。   这不是他的房间……   脑中闪过这念头,高翌翔像是被吓坏的小兔子嗖地跳起,连滚带爬的翻身下床,紧张地左右张望。   这房间比他整个家还大,房间中央的圆几上摆着一盆花,糖粒般的白色花朵像座小瀑布,从花瓶里涌出,垂坠至桌沿下方,除了床跟几盏灯,房间里没有其他家具。   他刚刚躺的床,比总统套房的KING SIZE床铺更为宽敞,十个人同时躺上去都不成问题,藤蔓造型的银白色金属床架,顶端悬挂半透明的白纱床罩……这房间里,几乎所有的物件都是雪一样的白色。   房间地板是跟凉亭同样的石材,寒气袭人,踩在上头像在冰上走路。在床边发现自己的鞋子,连忙套上,一条白色毛毯刚好就在手边,他拿来包住身体。   这里是那间房子里面?从凉亭内曾看见远处有座建筑物,他想现在最大的可能便是自己在里头。   法希弗不见踪影,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高翌翔吁了口气,包着毛毯走到窗边。   站在这里歌声更加清晰了,犹豫一会,他推开窗户,登时一股冷风呼咻咻的涌进房里。外头是剑叶森林的银针草地,温度低得像身处冰天雪地。   「好冷!」将毛毯包得更密实,窗外有条白石子路贯穿草地,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于是爬出窗台,走到外头。   他想知道,是谁唱出如此动听的歌声。   寻声前进温度愈来愈冷,高翌翔将自己捆成一条春卷,缓慢的移动。   两旁的针草刀叶不似外头的张牙舞爪,靠近狭窄碎石路的针草全被拔除,这带的植物似乎精心修剪过。   前方稀疏的树丛间,露出个三层楼高,由寒石雕成的巨大鸟笼,歌声就从里头传来。   脑中隐约有个想法:被小心地保护在剑叶森林深处的,是魔界之王的爱人吧。那高大冷酷的男子,肯定只在对方面前流露出温柔表情。   能这样珍爱着谁,很幸福……   醒悟歌者的身分,高翌翔深知自己不能再看更多,他正欲转身离开,突然被股力量往后扯,背后抵上法希弗熟悉的胸膛,同时身前刮起一阵浊热的风旋,魔界之王出现在面前。   「回去!」艾韦斯冷冷地说,看也不看他,赤目盯着他身后的法希弗。   高翌翔连忙低头道歉。「陛下,很抱歉,我就要走了。」   法希弗一手搭在他肩上,呈现保护的姿态,笑咪咪地直视魔界的王者。「老大,别那么凶嘛,让这人类跟你家孛珈打个招呼也不成?」   「没有意义。」艾韦斯冷哼,「自己的东西,自己管好。而且,没准你把他带进来。」   「你不准我也会照带的,外头冷死了,分张床睡睡也不成?」法希弗指着自己,神态有些无赖。「不然我们来打架,赢了房间就借我几天。」   在这里打起来他有九成的胜算,兄弟俩的实力本就不分轩轾,顾忌孛珈的观感,艾韦斯肯定是绑手绑脚无法发挥。   艾韦斯自己也知道这点,瞥了高翌翔一眼,身为魔界之王,气度还是有的,何必跟个将死的人类计较,更何况他只是好奇,并非有意偷窥或是企图逃跑。   「休息够快滚。」丢下这句,艾韦斯披风一甩,消失不见。   「知道知道,鸡蛋别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秘密不会用同个信封装……我说你啊,」法希弗捏着高翌翔的肩膀将他转过来,「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知不知道?」   高翌翔说:「一开始没联想过来,等意识到不对时,已经被你们发现。」当下他就想掉头回房了,但这两个恶魔正好出现。   「已经?我可是一直跟在你后头的。这里不是我的地盘,别给我到处乱跑。」法希弗嘱咐着,他真怕艾韦斯故意找什么名头处置这人类。   「明白了,很抱歉。」高翌翔垂眸,越过法希弗往回走。   「其实你满肚子不悦吧?我是可以允许你反驳我一下的。」法希弗跟在他后头,嘟哝着。乖顺听话是很不错啦,但总表现得一点意见都没有,完全不清楚这人类在想什么。   「……太好了。」高翌翔忽然感叹。   「什么?」   「孛珈。看到鸟笼时还担心他被艾韦斯囚禁,但能唱出这样美丽歌声的人,肯定过得很幸福。」他身体里的孩子,往后,会被对方宝贝着,好奇的原因不过是想确认这点罢了。   「喂喂喂,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对你不差吧!」   「我很感谢。」脚步略微一顿,法希弗从后方抓住他的手臂,强硬的让他面对自己。   但高翌翔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双眸死灰,犹如行尸走肉。   在心脏一角抽痛的东西是什么?酸苦的让他抓狂。   「你……」法希弗咬咬牙,说:「如果不把照片交给艾韦斯,他真的会把你的身体切开,你不能因为这样生我的气,而且照片也拿回来了。」   「没有,是我失态。」高翌翔别开视线。   本就不存有任何幻想,尤其在见到魔界之王后,他更清楚自己只是孵育恶魔之子的容器。   「啧!真不舒服。」法希弗松手,不知该拿这人类怎么办才好。除了身体里的孩子,他什么都不奢求,而这孩子正是造成他对一切绝望的真正原因。   将死的身躯,再也没有力气朝任何事物伸出手。   「啊啊啊!」法希弗烦躁的猛抓头发,呼出一团团白雾,「我也很有压力的!将艾韦斯拉下台是有办法,但必定会牵连到三界,至少目前,我并不想背叛艾韦斯,也渴望能建立自己的势力。」   「我知道。」高翌翔脱下毛毯,踮脚披在法希弗身上。恶魔比他这人类更怕冷,法希弗的鼻头冻到发红,还得陪他在外头走动。   他拍了拍法希弗的肩头,「不要紧的。」   不要紧的……这句话法希弗说过许多次,此时从高翌翔嘴里听来,滋味很是微妙,竟然让这人类反过来安抚自己。   对艾韦斯而言,孛珈独一无二,而对法希弗来说,亦是没有谁能取代眼前这人。   「你说的倒简单,唉!头疼……」恶魔长叹。   指尖无意识的轻敲嘴唇,犹豫如何向高翌翔说明胎儿的情况,若在以前,他哪里会在意低等人类的想法,直接将恶魔血喂给对方省事。情爱这玩意果然是恶魔的死穴,法希弗懊恼也来不及。   回到房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一整桌的佳肴在等着他们。全是肉食,炖全鸡、猪蹄膀、香煎羊排……整只烤牛呈大字形的趴在桌上,头跟尾巴全认得出样子,焦香肥美,却也有些吓人。   一看就知道是为法希弗准备的,艾韦斯虽嫌他们碍事,仍吩咐手下款待自己的弟弟。   「真棒!终于可以吃饱了!」见到烤全牛,法希弗夸张的欢呼。   各种不同长度的刀叉在桌面上一字排开,他取了其中一把手臂长的薄刀,俐落地分解烤全牛,切下肥美的肉片,直接以刀就口,站着大快朵颐起来。   整只牛一般人类能吃几天?对法希弗来说桌上的只不过是一餐分量,看来他在人界的确是过得「委屈」了。   「高翌翔,你也来吃!这是你的。」法希弗指着一锅肉汤。   桌上除了凶器般的长刀叉,没有碗筷之类的餐具,他只能挑把爪状的叉子,伸进汤锅里捞了一下。   被他一搅,一条水管粗的炖全蛇翻出汤面,煮得皮开肉烂,能看见些骨头。整锅蛇肉汤散发清香的中药味,感觉是很滋补的,若非蛇头正对着自己,他可能会有勇气尝一小口。   「这些都是人界来的?」高翌翔放下叉子,敬谢不敏。   「我们这里也有许多美味的动物能吃,但吃掉它们前还得跟『食物』大打一场太累了,不小心还可能被桌上的餐点吃掉,从人界运食物过来最省事,不然你以为老美的大牧场全养给你们吃的?」说完,法希弗长手一伸,捞起刚刚那条药炖全蛇,「这很补,你不吃我吃了?」   「请、请用。」尽管吃吧,这一整桌他光看就饱,恶魔的正常食量他今天总算是长了见识。   法希弗叉起全蛇,从蛇头开始吃,跟吸面条似的咻地一下整尾吞进肚子里。   「恶魔啊……」形象特别的鲜活。   「感谢赞美。」法希弗华丽的翻手,鞠了个躬。   高翌翔摇摇头,坐在床沿发楞。眼睫低垂,他盯着黑白的超音波照片,沉浸在思绪中。   高翌翔不知道自己痛苦压抑的神态对恶魔多具诱惑,光是视线往他苍白的脖颈上一扫,下腹登时燃起强烈的焦灼渴望,法希弗舔舔嘴,决定肚子吃饱后,抓他来喂喂自己另一个胃口。   「魔界之王……陛下对我的情况怎么说?」   冷不防的被问起,法希弗心里一突,正考虑着适当的说法,忽然注意到……   「等等!」叉着肉块的刀尖指向他,「你说啥?艾韦斯『陛下』?」尾音上扬。   「我以为必须这么称呼他。」高翌翔不觉得哪里奇怪,别的恶魔不是这么称呼艾韦斯的吗?   法希弗不乐意了,「我可是王位第二继承者,怎么没听你叫我『殿下』?在老大面前说你好话的是我,孩子的亲生父亲也是我,唯我能保障你的平安,就不见你给我半点应得的尊重!」   回想一直以来高翌翔的忽视与疏离,他气得竖起头发,像头上冒出一对尖角。   「高翌翔,你也得叫我『殿下』,否则我就吃掉你!」一说完,法希弗立刻后悔,这跟吃醋耍脾气有什么两样……他的确是在吃该死的艾韦斯的醋!   为何艾韦斯能高高兴兴的抱美人坐王位,他就得牺牲自己所爱成全!高翌翔死后他不可能再爱上谁……   「法希弗?」不懂这恶魔怎么莫名奇怪发火,但知道是他昏迷后兄弟俩谈了什么的缘故,法希弗感觉跟平时不大一样。   「法希弗殿下!」法希弗更正。   高翌翔看向他,直视恶魔欲喷火的赤目,无神双眸滉漾迷幻的光点,如镜面倒映着法希弗的身影。这样的凝视,令恶魔迷失了自己。   高翌翔,说你想活下去,我能毫不犹豫的推翻从前坚信的一切……   高翌翔眼睫一颤,视线移走。他平淡的说:「法希弗,殿下。」   「唔!」直击心脏,法希弗「殿下」被这称呼打得连连后退,糟糕糟糕,可爱的太过分了这人类!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就要跟你做!」法希弗放下刀子,倾身欺近他。   他没有回避闪躲,任凭恶魔压向自己,语气平淡的又问:「孩子的情况怎样,两个多月了,怎么还未出生?」   果然只想着身体里的胎儿,法希弗心里气得可以,都是这人类,害他一会儿吃兄长的醋、一会又吃自己儿子的醋,以上两位仁兄不是要害他就是会杀死他,怎么都不肯看看自己!   「高翌翔!」法希弗低吼,揪着他的领口将他重重的按在床上,「本想给你选择轻松的死法,但竟然你喜欢痛苦,我就成全你!」   高翌翔皱眉,这恶魔果然不大对劲,仿佛被什么难题困扰着,情绪非常不稳,一触即炸。   他叹气。「就直说吧,这么焦躁,一点都不像你。」事到如今,又何必顾虑他。   「怎么,你又知道我是怎样的性格?」法希弗眼中透出高翌翔看不懂的苦涩,指尖拨开他额间过长的浏海。   凝视他无神的眼,法希弗叹口气,还是说:「你体内的胎儿,因为宿体养分不足,导致生长停滞。」   「养分不足?」他很正常的在进食,难道肉吃得不够?整头牛难度太大,一截牛腿他应该能努力。   「不是食物的养分,我们的孩子……」   顿了顿,法希弗决定吞下后面的话,直接跳结论。若让高翌翔知道是他强烈的爱阻碍孩子的生长,肯定无所适从。   「简单来说,艾韦斯要我以恶魔血喂你,我们的血能滋养你体内的胎儿。否则,这孩子迟早发育不良而死。」   高翌翔喃喃道:「我的孩子,会死?」   法希弗伏在高翌翔身上,单手支起上半身,另一手顺着他的发丝,轻柔抚至耳郭,极力压抑向这人类吐露心声的冲动。   「高翌翔,恶魔血不是补汤,它是毒药,只要一小滴进入身体就会上瘾,让正常的人类疯狂,变得贪婪、愤怒、疼痛不堪、饥饿难耐,成为只能在黑暗中徘徊的怪物,半人半魔,灵魂永受诅咒的怪物。   「我们通常以恶魔血制裁及掌控猎物,人类史上几个有名的暴君,就是恶魔血的『爱用者』。它会给予你无法想象的力量,以及无法想象的痛苦   「这样,你也不在乎?」   听完后,高翌翔眼皮眨也不眨,法希弗知道他是白问了,这人类对体内胎儿的爱,胜过一切。   「我要让这孩子出生,为此我会付出任何代价,恶魔血也好……就算你要我每天杀死一个无辜的人类,甚至杀死恶魔。」抬眼,黑瞳直视赤目,「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这句话该是我问的!」无药可救了这人类,而他也是,亲手摧毁这无法拥有的爱,竟有股扭曲的快感。   痛入灵魂的快感。   「先说了,恶魔血的味道不怎么好,」跟此时他充斥口腔的滋味一样,苦楚不堪。「伤口很快愈合,你最好喝快点。」   法希弗抬手,尖利的指甲在手臂内侧一划,流出偏黑的暗红色液体,恶魔血比人类的血液浓稠,积在伤口处没有滴落。   法希弗坐在床沿,他也跟着坐起,抓住法希弗的手腕拉至自己面前,舌尖触碰到对方肌肤时,恶魔的身体一颤。   「你还可以后悔。」   他毫不犹豫的饮下暗红的液体,恶魔血初尝没有滋味,像喝室温中的白开水,浓稠的血液进入口腔后,猝然变质,腥臊恶臭的味道自舌根散发开来,仿佛腐败的残羹,令人恶心欲呕。   「呕!……」眼角溢出水珠,他用力摀住嘴才不至于吐出来。   紧蹙眉头咽下恶魔血,酸苦的味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食道被灼烧的强烈刺痛,仿佛吞下的是火焰,入喉的恶魔血液滚烫如岩浆,他能清楚感觉到炙热的液体从食道滑至胃部,腹部像要焚烧起来似的。   「呼……呼……」   全身钻骨似的发疼,他张嘴艰难的吸气,发不出半点声音。   体内高热,更能感觉到环境的寒冷,身体每一吋肌肤都刺麻酸痛不已,他冷得频频打颤,仍是咬牙忍耐这身处冰窖的冻寒与吞火般烧烫灼热的夹击,再舔了一口恶魔血。   「好,够了!」法希弗拉开他,用毯子包住他发抖的身躯,将这人类按进怀里。「够了够了,已经够了!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   高翌翔脸色发白,浑身哆嗦,承受这身体撕裂般的疼痛,以自我保护的姿势弓起背脊,双手紧紧抱住肚子。   「贞贞……贞贞还是婴儿的时候,每当我接近,总会咯咯的对我咧开嘴,明明没有任何原因,就是一直朝我笑个不停……非常的……非常的神奇。她是、是奇迹……」   声带受到恶魔血灼伤,他急促的抽气喘气,声音嘶哑微弱。   「姐姐说……唯有家人是、是这世界上,在最初与最终,愿意无条件爱自己的,也是自己……唯一能不顾一切去爱的。」   他稍稍的松手,五指握了又放,仍是没有勇气朝法希弗伸出,只抬眼,越过恶魔肩膀望向天花板的视线失去了焦距。   「法希弗,我已一无所有,满身疲惫、无尽绝望……」   他哀凄的闭上双眼,一滴泪珠渗出眼角。   「再也……不会有谁,愿意爱我。」   法希弗猛地一震。「你……」能说吗?他愿意爱他,说出口能扭转这人类飞蛾扑火的决绝?   「至少让我爱他,我想爱他。」睁眼,高翌翔双眸中的坚决无可撼动。   他蒙住双眼孤身行走于无尽黑暗,在坠落深渊粉身碎骨之前,榨干枯竭的心,倾尽灵魂的残剩,将最后的爱给他的孩子。   所以不要紧的,他是洄游的鲑鱼,奋力逆流,产卵后死去。   「只看见自己坚信的事物,怎么会有你这么愚昧的人类!」   语气既气愤又无奈,法希弗托起他的下颔,俊美的脸孔逐渐逼近,恶魔的赤目像两团烈焰将他吞噬。   「害得我也跟着变得盲目,要我该如何是好……」法希弗性感的嘴唇贴上他唇瓣。   曲起双腿趴卧在床上,感觉自己成了野兽。法希弗从后方抱着他,舔舐他的脸颊、脖侧,尖利的牙齿刮过肌肤,留下一道道红痕,令他兴奋的哆嗦。   「哈……哈……」用力摀住嘴,低声喘息。   法希弗圈着他的分身上下套弄,拇指尖频频刺激前端,引得他浑身火热难耐,另一手埋进臀瓣间,两指深入体内搔刮肉壁,曲起的指节带来火烧火燎的刺激。   「啊!已、已经……」被恶魔彻底开发的身躯,吞吃手指的穴口饥渴地抽颤,扺在入口处的第三指,随着蕾穴的收缩,刻意的一进一出,拉扯敏感的穴肉,却又不给他彻底的满足。   「想要我了?」恶魔在他身体里的手指往两旁一分,撑开内壁。「还是,想射?」   握住分身的手加快撸动,拇指指尖轻刺铃口,引起强烈的发泄冲动。   「噫!啊啊……不、不知道……」泪水溢出眼眶,高翌翔两手紧抓床单,拱起身体,汗湿的背贴上法希弗结实的胸膛,「啊、都……都要。」   「都要呀,真贪心,但我比较想先插你。」   「拜托……」高翌翔哀求,无论会被怎样对待都无所谓,让他解脱。   法希弗捏着高翌翔的肩头,将他按在柔软的床铺上,让这人类挺起臀部对着自己。   立刻要被插入,他半是紧张半是期待,缩起肩膀偷偷的往后瞄,就见法希弗半跪在身后,硕大的分身对着自己,前端油滑红艳,茎身兴奋的一跳一跳,他喉间升起莫名的焦炙渴望。   好想……触摸这一次次贯穿自己,与自己相连的部位。   「你的眼神好淫荡,这么喜欢被我插入吗?」法希弗眯起赤目、气息微喘,汗湿的发粘在额前,灼热的眼神犹如饥饿野兽,将他从头到脚看过一遍,贪婪地用视线品尝他的身躯。   两手分开臀瓣,穴口被拉扯得些微变形,法希弗硬热的分身顶上蕾心,以前端磨蹭。   「啊!……」高翌翔不禁颤栗,石榴色的蕾穴呼唤般的缩张,臀肉也跟着色情的颤抖,看在法希弗眼里诱惑至极。   「一直在抽动,好像要把我吸入体内。」法希弗兴奋的舔嘴,两手勾着他的大腿根部,将再也无法忍耐的欲望挺进穴心。   「唔!……等一……啊啊!全部都……」   坚挺热物毫不留情捣入,粗硬的前端挤压前列腺,被挑逗到极点的身体承受不了这突然的刺激,他眼前一片花白,痉挛颤抖着,快感瞬间爆发,在洁白的床单洒下浊液。   「啊!呜……怎么、怎么会?!」   蕾口紧缩,炽热的内壁一抽一颤,舒服得法希弗也几乎要忍不住,在他后颈咬了几下。「真、真厉害……我插进去,前面就射了……你果然很饥渴。」   发泄过后,高翌翔整个人疲软了下来,晕晕然的趴在床上,喘得几乎窒息。「哈、哈,呼呼……」   法希弗先是温柔的亲吻他眼角,「翌翔……」突然,恶魔捏着他的腰侧,粗暴一挺。   「啊啊!──」体内火热的凶器仿佛要将内脏搅坏,两手在床铺上扑腾,发出介于疼痛与欢愉间的呻吟。「轻……拜托别这么……」   「好呀!竟然比我先去,一个人在那边陶醉,不可原谅。」法希弗在他耳郭上一咬,抽出分身将他翻过来。   「从头开始,让你再好好感受我。」怕这人类的身体受不了,法希弗暂时先缓下来,手从腹部往上抚摸,搓揉他胸前的嫩芽,「胸部这里,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吧,但最近……光摸这里能不能让你去一次?」   「我又、又不是女人……啊!」嘴里虽这样说,刚发泄过的身体十分敏感,被法希弗一碰,乳首立刻硬挺起来。「别这样……会、会痛。」   他想推开法希弗,但人类这点力气哪比得上恶魔,法希弗文风不动,伏在他身上舔咬另一边的突起,湿热唇舌在乳首滑动,感觉好到不可思议……   「啊、法希……法希弗。」他吐出灼热的喘息。   「我看是不会痛。」法希弗坏笑,从他胸前舔吻至颊边,拨开他额间过长的浏海,鼻尖磨蹭他脸颊。   犹豫着,颤抖的手盖上法希弗后脑,指尖抚过他光滑的发丝。情人般亲昵的举动让高翌翔胸口发紧,不同于激烈性事令人窒息的狂乱心跳,突突跃动的心脏与对方胸腔的声响共鸣,眼角也跟着发热。   若能互相拥抱……   「真舒服……」轻叹,「来,摸我,你明明很想摸我。」法希弗坐起,拉他的手触碰自己的硬挺。   内心的渴望竟被对方察觉,手指碰到法希弗的硬物,火热的触感令他畏缩,瞬间又缩了手。「可、可以吗?」   轻触即退,畏怯的态度犹如欲拒还迎的妖魅,撩拨法希弗的欲火,他双目充血,两排獠牙全长了出来,喉间滚出野兽的嘶哑低吼。「磨磨蹭蹭的你在诱惑我吗?!快给我摸!」   法希弗生性霸道,虽然做了无数回,但每次都是由他主掌,沉溺在肉欲中的高翌翔毫无余力观察对方身体反应,此时机会难得,又觉得自己时间无多,便豁出去了。   他战战兢兢圈住法希弗的分身,恶魔的男性象征雄伟壮观,以两手才能完全包握住,炙热的肉柱几乎烫伤掌心。   「很好,你做得好。」光是被触摸就让法希弗满足的喟叹,他换个较舒服的姿势享受,将高翌翔的双腿分开至腰部两侧,让他的后臀紧贴自己的会阴处,抱起他的背让他能抚摸到自己。   高翌翔紧张的咽口唾液,这恶魔的性器他并不陌生,曾以身体体会无数回,但用手爱抚是第一次。   大学时住宿少不了跟室友一起看A片,知道有些男生玩得很开会互相自慰,但自己从没有帮人发泄的经验……该怎么办好?   ……他深吸口气,回忆法希弗帮自己做过的。   先是轻柔的套弄茎身,渐渐加快速度,抚弄顶端,挤压根部,将茎身往法希弗的腹部的方向压,空出一只手揉捏底下挂着的阴球,很快双手就染上前端的分泌物,从对方的反应得知自己做得正确。   「没想到,你这家伙满厉害的。」法希弗陶醉的粗喘,在他唇边落下细吻,尖齿擦过嘴角。   「又不是小鬼了,这种事……」早已习惯身体的接触,他不想象个女人只被动的承受,可一直提不起勇气触碰。   「光是被插入就忍不住了,还敢说自己不是小鬼。」法希弗恶劣的讥笑他,其实是满心得意的。   难堪的红了耳根,高翌翔低下头专心给法希弗爱抚。   浊重的滚烫气息喷洒在额间,低垂的视线里,是法希弗的性器跟自己抚弄的手,结实的胸膛散发令人冒汗的高热,男子下腹跳动的肌肉让他恨不得能多出几双手膜拜,这画面比恶魔魅惑的法术更加诱人,体温也跟着窜高,胯间蠢动。   法希弗笑着亲吻他的眼角,「高翌翔,你怎么这样可爱。」   像傲气的大兔子,沉默的紧绷背脊,小小的惊吓就有剧烈反应。平时他说什么都没怎么在听,动情时被笑话个两句却是窘红了耳根,让他怎么能不喜欢。   他别开脸,「怎么可能可爱。」干巴巴的老男人一个,相比之下,法希弗可爱多了。   「我说可爱就可爱……尤其,这里。」法希弗撑起他,手掌往下滑,三只手指顺利的探进被开拓过的后穴。   「唔!」手指搔刮内壁,蕾口一下就变得柔软,被开拓过的身体空虚饥渴,光是手指再也无法满足,「法希……」   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欲火烧掉了理智,他挺起腰杆,将自己昂立的性器贴上法希弗的,两手圈着一起抚弄。   「法……法希弗……」   眼角因情欲而泛红,高翌翔的神情迷幻,摆动的单薄身躯要命的性感。法希弗后悔不该给这人类主动的机会,觉得自己会被对方吞食殆尽──在精神上。   情欲贲张,忍耐到极限,法希弗将他揽进怀里,分身从会阴处滑至他后股,两手捏着臀肉,热柱挑逗的在股缝间摩擦,不时的顶到蕾心。   「高翌翔,抱着我,我要用这姿势插入,等会你可别昏过去。」   话声一落,法希弗就挺了进来。高翌翔几乎是坐在法希弗的腹部上,火热凶器垂直的插入,一下子没入最深处。   「呜嗯……啊、啊啊!……」身体一阵颤栗,差点又忍不住泄出。   「咬得真紧!」就着交合的姿势,法希弗以单膝跪在床面上,将他整个人腾顶了起来,让自己能再侵入的更深、更深。   「好棒,太舒服了,你的身体……」   法希弗抓着他两腿内侧,仅用双臂的力量就将他托起,凶器由下而上的快速挺动,带倒刺的影尾圈住他的腰,刮出丝丝血痕。   「啊啊──不,不要……」每一下都像是要贯穿身体,直捣灵魂深处,带给他无比的苦楚与快感,分身失禁似的汩汩泄出浊液,小腿的肌肉随着法希弗的抽插颤动,连脚趾都蜷缩了。   他倒在法希弗身上,慌忙圈住对方的脖颈,将脸埋入恶魔的发间。「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怎么?不是很棒吗。」恶魔动得更快,忘情的啃咬他的肩膀。   身躯被上下摇晃,他发出断断续续不完整的呻吟,「不、不要……太、太强了……啊……」   「太强?你难道不知道,这说法只会让我更加兴奋。」看这人类真的快喘不过气,法希弗将他压回床上,分开他的腿,用对他比较轻松的方式挺动。   「……慢点,慢一点……法希弗。」   「哪慢得下来。」法希弗啧了一声,压低身体,亲吻他的嘴跟不知何时流出眼角的泪花,「翌翔,你乖,让我好好抱你。」   翌翔……亲昵的呼唤温暖他冰寒的心,止不住眼角的泪,首次在性事中定眼去看法希弗的表情。   侵占自己的恶魔,眉锋微皱,神情强悍霸道,在他身上留下数不清的淤痕、咬痕,犹如一团吞噬他的烈焰,要他体无完肤,全身烙印自己的记号。   如火的妖异赤目,盛着无尽柔情,真挚的将他的身影映入眼里。   另一个「高翌翔」就蹲在床边,指着他的狂乱摇头叹息,但他别开头不去理会,环抱住法希弗的背。   焚身焰炎,却也将他照亮──他是扑火的飞蛾。   强悍的律动持续将近半小时,法希弗将他的左腿压近身体,尖爪扣入膝盖内侧的柔软肌肤,从侧面贯穿他。   内壁贪婪的紧咬肉柱,汹涌的快感令人晕眩,他抓住法希弗撑在床铺上的手腕,法希弗压低身体亲吻他,湿濡的舌互相纠缠,来不及吞下的唾液流出嘴角,恶魔伸舌舔去,赤目迷蒙火热。   「法希弗……」他呢喃对方的名字,忍不住回吻。   高翌翔主动的亲吻给他带来莫大的刺激,法希弗腹部的肌肉一抽,「翌翔!」将他的腿抬得更高,猛地开始凶狠冲刺。   「啊啊!……法希弗,我快……」如此快又猛的攻势令人胆颤,在恶魔身下他再也不是自己,「停下!呜嗯……我不行了……啊啊……」他颤抖哀鸣,扭动身体想逃,恶魔残酷的抓回他,激动间他扯破床单。   「给我!你是我的!」法希弗环抱住他,霸道的,无可反抗的,将他干瘦的身躯跟破碎的灵魂全搂进怀中,同时,一股热流注入体内。   「唔……啊啊!──」脑子刹那一片空白,他的分身颤抖着泄出浊液。   「高翌翔,你真棒……」   高潮过后,疲惫感袭来,画面、声音、身体的感觉迅速转淡退走,他听不见法希弗的深情呢语,看不到恶魔赤目中的爱怜,在对方的怀抱里,抛下所有感官,阖起眼皮沉沉睡去。   曾几何时,对这恶魔产生眷恋,从他对自己承诺「永远」开始?或是迷恋他时而流露的温柔?……既使是诱饵的谎言,宁愿蒙住双眼相信。   早已无法分辨自愿的牺牲是因为孩子或他的父亲,他深爱身体内的胎儿,那是法希弗的子嗣。   在美丽恶魔的怀抱中,死亡如沙砾般的渺小。   9   服用恶魔血一周后,胎儿的情况终于稳定,正常发育成长,高翌翔的肚子也明显大了一圈。孩子出世看来就是这几天的事,法希弗带他回到人界,以避开古塔夫的耳目。   艾韦斯派了能信任的手下在暗处保护他们,连法希弗也变得紧张兮兮,每几个小时就到外头巡逻一次。   高翌翔开始清理贞贞的房间,选出一大盒玩具要留给他身体里的孩子。法希弗说恶魔小孩的婴儿期很快跳过,出生没几天就会长成人类五、六岁年纪的体型,或是更大,以求能自保。   所以旋转音乐铃之类的床边声光玩具都可以淘汰掉,贞贞的衣服这孩子也不可能穿,全部要整理出来……高翌翔花了一整天做这件事,从头到尾恶魔就站在门边默默的看他忙碌,神情若有所思。   隔两天宅配送来几个箱子,恐龙模型、遥控汽车跟机器人,还有些儿童读物,都是他在网路上买来的,其中一样是要自己组合的小木马,高翌翔脚步轻快的搬到客厅。   「我一直想买这个,但之前担心工作太忙没时间组所以作罢。」他边拆盒子边说。   法希弗走过去看,他翻出里头附的组装说明书,眯眼研究个一会,「应该不会太难,家里有钉子跟榔头吗?」虽然不认为艾韦斯会让自己的继承者玩这些玩具,但只要高翌翔买得高兴就好。   高翌翔拿走法希弗手里的组装说明书,说︰「我要自己组。」   法希弗摊手,随他高兴。「Anyway,你别忘记做晚餐。」   高翌翔没有回应,自顾自的研究起来。   「啧!」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法希弗出去定时的巡逻,他留了个心眼,将艾韦斯的手下支开到别处。   几分钟后回到家里,高翌翔已经在摆弄那些木条,敲敲打打,边拼装嘴里边哼着他没听过的儿歌。「我有一只小毛驴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法希弗失笑,突然有股冲动将这人类带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实现「永远」这个承诺。   「其实你……」可以不用生下这孩子。法希弗吞下这句话,改而说︰「你要看看我的翅膀吗?不是我自夸,还挺漂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讲这个。   高翌翔放下木马的零件,「看得到吗?」   「我想让你看的话。」法希弗低下头,背脊弓起又一个挺身,做出舒展筋骨的动作,一对巨型蝙蝠皮翼同时在他身后展开,翼宽超过十公尺,大翅膀将橱柜、沙发等家具推挤成一堆,别扭地合拢在狭窄的客厅内。   恶魔的长尾呈「U」形扬起,甩啊甩犹如长满倒刺的皮鞭,黑夜颜色的皮翼泛着丝绸般的光泽,边缘浮现赤红色的特殊纹路。法希弗的眼眶周围跟脖子两侧也有同样的红色纹路,头上生出一对手臂长螺旋纹的卷曲犄角,活像是从奇幻电影中走出的角色。   「我的翅膀,能去任何地方……只为你服务。」法希弗夸张的鞠躬。   他并没有特别想去哪,怕自己看得愈多会愈不舍,若真要说的话……   「我想买几件童装。」总不能让这孩子穿贞贞的洋装。   「童装?好,那就走吧,去百货公司,正好在周年庆。」事不宜迟,法希弗将他抱了起来。   「但木马……」   「回来再组!」法希弗穿透屋墙,振翅飞起,一下子就到达目的地。   或许是高翌翔本来就够疯,恶魔血没对他的精神状态造成太多影响,倒是胃口变得比以前好,气色因此丰润许多。   成瘾的问题无须担心,法希弗乐得每天给他喂血,喝过恶魔血的高翌翔抱起来比平时热情冶艳,上瘾的可能是他自己。   为遮盖突起的肚皮,高翌翔穿着驼色的厚毛衣外出,正是寒流来袭的隆冬时节,这打扮没人觉得奇怪,顶多以为他年纪轻轻就有了啤酒肚。   来到百货公司,他们先从地下美食街逛起,这个礼拜来,高翌翔的口味多变,一会想吃酸、一会重咸,此时又觉得嘴巴淡要啃点泡菜,他想身体里这孩子,将来肯定会跟法希弗一样是个挑嘴的无底胃。   高翌翔本身不大能吃辣,左手泡菜、右手汽水,每啃一叉子就得喝上一大口,辣得双眼湿润鼻头泛红,满额的汗。   「不能吃就别吃了,剩下的给我。」法希弗伸手要接他那袋泡菜,正宗的韩国泡菜,不知泡了多久腌料,菜叶全染上辣红色,十分够味。   高翌翔摇头,皱着鼻子再吃一条泡菜,随便咬个几下就吞进去,立刻喝汽水。「咳咳!……没、没关系。」辣味呛得他不停抹眼睛。   「所以才说不要吃啦。」法希弗抢走他的泡菜,「剩下的给我!」   「你吃吧。」的确是吃不太下去,肚子火辣辣的不大舒服。   充斥各国美食的地下街,好几次让法希弗把持不住,差点想去抢顾客的食物,回到人界后,他又开始过天天饿肚子的日子。   「怎么还是好饿。」已经吃过一轮,法希弗还是觉得根本没饱。   高翌翔拿起楼层分布图研究,「晚上可以去顶楼吃自助餐,有烤牛排跟帝王蟹吃到饱。」   「我爱吃到饱。」法希弗轻快地说。   自从带他去过一次吃到饱的火锅后,法希弗就爱上这种店了。无底胃的肉党恶魔简直是吃到饱餐厅的杀手,横扫架上所有的肉类制品,服务生一补上,就全下到他锅子里,而且煮不及他完全不介意生吃……若非最后经理看不下去,以免费招待的条件请走他们,法希弗可能会连锅子都吃掉。   当时餐厅经理的表情,回想起来还觉得有趣。今天可以再去荼毒别间店,他的存款都快被恶魔吃空了。   「先去买衣服,童装在七楼。」   法希弗三两口吃完整袋泡菜,抹抹嘴说︰「买个几件意思就好,小孩子大得快,若生出来不是人形的话,就穿不到了。」买小孩衣服不是他的重点,目的是想带这人类出来走走透气。   「我以为恶魔都是人形?」第一次听说小孩子可能长别的样子,担心特地买的玩具派不上用场。   「贵族都能维持人类外型,但原型有各种样子,小孩子不大会控制,所以……我想我的基因会比较强,但我跟孩子的『母亲』都是魔兽,那就不好说。」   「这样啊。」   见高翌翔黯淡下来的眸子,法希弗赶紧说︰「先买了也好,有备无患,你看艾韦斯这样子就知道他不大会穿衣服,若孩子给他……」糟糕,又踩到地雷,法希弗立刻再转话题,「你知道吗?以前他在人界实习的服装,都是我配的,哪有医生穿野战裤看诊,不伦不类。」   高翌翔倒是不在意,点个头。「陛下……艾韦斯曾经是医生?」   「医生可是个肥差,每天都有新鲜的灵魂送上门,你看他吃得那么大一只就知道。」法希弗指指自己,笑眯了眼说︰「我是学商的,以前在你们公司待过,三楼业务部。」   高翌翔一怔,恍然回到公司天台上,法希弗就用这样夹着笑意的声音对他介绍自己。   「你没有骗我?」   法希弗摊手,「不过一些引导的话术罢了,能说的我都据实以告。」   他的确有个过世的儿子,父母兄弟都在地下——魔界。   法希弗没有骗他?   ……似乎有什么被彻底推翻又重新建立,高翌翔晃了晃脑袋,肚子仍然不大舒服,他果然不该吃太多泡菜……   「怎么了吗?」发觉他脸色难看,法希弗摇摇他的肩膀问。   「没、没有,坐电梯吧。」事到如今,想这些何用,他会带着对恶魔的感激以及无法开口的眷恋死去。   七楼——   童装跟妇婴用品的楼层,轻柔的暖色调装潢,整个空间弥漫软软香香的好气味。孩子是父母心头的宝,孩童天真活泼的小身影象征着未来跟希望。这是他注定丧失的东西。   今天不是假日,这层楼没几个客人,店员们一看到他们出现,均像见肉的豺狼围了上来。   「两位来挑小孩子的衣服?送礼还是自己要买的呢?」   「多大的孩子?男生女生?」   「周年庆期间,满五千送五百,单柜还可以现抵。」   被笑容可掬的美女店员们包围,高翌翔脸色发白,畏缩的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他依然无法面对人群。「我想自己看……」   「是男生,大概……」法希弗从容的应对店员,摆出招牌微笑,右手垂在一边比了个高度,「五、六岁。」   「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款式?」手脚最快的女店员抢先领着他们到自家店铺内,当法希弗是小孩的父亲——他的确是——双颊微红,眼睛对着他说话。   「喜欢怎样的款式?」法希弗问向高翌翔。   高翌翔呐呐的说︰「我对女装比较有概念,男孩子的话……活泼点,动物的图案……」   「听到了吧?」   感觉父亲是这俊美高大的青年,但对方又要询问另一人的意见,两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亲戚呀?女店员搞不清哪个是爸爸,反正,最后会买就得。   「动物图案吗?这边有几件让你们看看。」她转身拿来几件冬季新款。   高翌翔挑了一下,印有斑马图腾的暗红色假两件上衣跟卡通狮子脸黄色这件都不错。他偷瞄法希弗,以恶魔的形象红色比较搭,但狮子更符合法希弗的气势……两件都带的话,法希弗又说不用买太多。   「这件不错,还有这件。」法希弗挑的是带毛边的天蓝色外套跟黄黑条纹的小蜜蜂毛衣。   他默默的放下看中的衣服。   法希弗却伸手拿了起来,「你要这两件?那就一起带,还有那两条裤子跟背心。这样多少?」   没想到这两位客人很快就决定要买,女店员掀起标价,大致算了算,「差不多四千,可以给到八五折的折扣。」   「才四千吗,那就多选几件,凑五千块。你还有什么喜欢的?」法希弗再度问他。   高翌翔傻眼,这哪是「买个几件意思」?!而且他不确定还剩多少钱能刷。   「小、小孩子裤子容易脏……」   店员立刻拿来几条裤子,还有不同款的衣服,法希弗「随便」挑个四件,加上折扣,凑到五千五百多结账。   掏卡的时候他手不停的抖,后悔让这恶魔带他一起来逛百货公司,法希弗肯定不知道赚钱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学商的……恶魔的话果然不能尽信!   「让我来付。」法希弗拦住他,不知从哪拿出张信用卡,交给店员,「要打统编,贴在上面的就是。」   原来是公司送人的,难怪不怎么挑。「好的,请您稍等。」店员拿着信用卡到收银台结账。   「统编?」法希弗有信用卡他不讶异,但统一编号?……他能找谁报账。   「我说了要打统编吗?顺口就……」法希弗笑了笑,「反正是自己的『公司』,没差啦。」   「呃,顾问公司?」   法希弗一个弹指,「YES!这可是目前最好赚行业,年薪千万UP。」   「美金?」   「公克数,灵魂的。」法希弗一副炫耀的口吻。   人类的灵魂如何计重他问不出口,有时真希望法希弗别那么巨细靡遗。   信用卡的签帐单上,法希弗签的是「张明希」这个名字,回想起来,除了天台上使的「话术」,法希弗的确是不曾对他说谎——验孕棒的小把戏,恶魔绝对不会让这人类知道。   提着两大纸袋的童装,法希弗又紧接着去逛下一家,这恶魔嘴里没说,心里对孩子的期待不输给高翌翔,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脚步在一家儿童礼服店停下,法希弗对这类正式的服装很感兴趣,他自己就是衬衫、西装不离身,很注重外表形象。   「怎么没什么好款式呐,这种版型感觉太做作了。」法希弗拎起两件小西装,左右比较。   小孩子的水桶身材哪有什么版型可言……反正付钱的是老大,高翌翔也就默默的陪着他挑。连喝好几罐可乐,怎么肚子还是火辣辣的不舒服,腹部一阵阵的抽痛。   忍耐得满手心的汗,他侧过身偷偷揉了一揉肚子,在下腹按到一块坚硬的突起物。   孩、孩子吗?   ……小心的压了一下,他体内的恶魔胎儿回应似的微颤,胎儿的动作挤压到肠胃,腹部的绞痛更剧烈。   「法、法希弗,我去个洗手间。」   「喔,快去快回。」法希弗挥了挥手,挑得专心。   尽量维持平常的神色,走到法希弗看不见的转角才加快脚步,跑进厕所里。他进到残障专用间,反手将门锁上。   这几天腹部偶尔隐隐发疼,此时最为剧烈,肠胃咕噜咕噜蠕动,肚子又胀又烫。他掀开毛衣,手贴在隆起的肚皮上,隔着薄薄的皮肤,感觉到体内小生命的强而有力的脉动。   「唔!……」腹部剧痛万分,肚皮上突出一张小脸,五官轮廓都看得清楚了,小手小脚胡乱挥舞,那小东西拼命的想从他体内钻出来。   「要、出来了吗?」不知自己此时以怎样的情绪面对,他脸色发白,背后全被冷汗浸湿,声音有些抖。   活到这把年纪,参加过无数次的丧礼,体会到生命的无常易逝,高翌翔强迫自己冷静,早已经决定要平淡的接受生死。若有地狱阎王,在那本生死簿上他早被除了名单,是法希弗、是这孩子,让他多活数个月,已经足够。   ……真的吗?   想再让那恶魔带着飞,他已经开始喜欢上翱翔天际的感觉;想拉着这孩子的小手,陪他从爬到走,唤自己一声「爸爸」;想……听法希弗对自己侃侃而谈,看他眉飞色舞的表情……   「呜、呜呜!」他用力摀着嘴,忍住哽咽声。   就要死了吗?躲在厕所里孤独的死去……   「你是我最珍贵的宝,愿你得到每个人的爱。」   手放在肚皮突起的小手上,忆起逝去家人的脸孔,他复述姐姐抱着刚出生的小贞贞时说过的话。   一眼也好,希望能看到这孩子。   撕裂身躯的疼痛,腹部肌肉痉挛抽搐,他紧握扶手,急促喘息,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肚皮,孩子出生的画面将会是此生最后记忆。   法希弗,我对你……   但,就在他做好觉悟的时候,腹部的抽痛反而平复下来,坐在马桶上等了一会,疼痛跟胀热感完全消失,肚皮恢复光滑,身体里的胎儿不再乱动。   或许,还不到时候……高翌翔松了口气,全身就连脚尖都不住颤抖,撑着扶手颤颤巍巍的起身,在洗手台抹了把脸。冷汗划过颊边,他脸色白得发青,等会不知该怎么跟法希弗说明。   脚步摇晃,走出厕所时不小心撞到个人。「对不起。」   低头道歉,那人却反过来抓住他,将他拉进男厕所。   「高先生,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定睛一看,对方是对街超商的女店员,身上还穿着红黄双色的制服呢。   「是你?」还记得上次见面时女店员怪异的反应,他甩开她的手。「这里是男厕,有什么事情出去再……」   女店员挡在门前,急切的说︰「高先生,恶魔之子即将出世,你这宿体命在旦夕!」   「你到底是……」已经意识到什么,高翌翔不着痕迹的往旁边移动,盯着厕所的出入口,但女店员摆明着不会让他离开。   「我是至神的使者。」女店员扯开发圈,披散的长发瞬间变成黄金的颜色,她身上笼罩一圈温和光晕,湛蓝的双眼透出怜悯。「我必须拯救你的灵魂。」   「天使吗……法希弗说过的。」先前法希弗的奇怪态度,他早该联想到,那恶魔宁愿绕路也不肯接近超商。   「碍于两界的停战协议,我们无法插手恶魔在人界的勾当,但我还是不能坐视你的死亡。高先生,」天使激动的握拳,「不可以自甘堕落,加诸在你身上的苦痛,都是神的试炼,你可以挺过去的。」   神的试炼……是了,这句话……贞贞的丧礼对方也有出席,这句话是她说的。   「别开玩笑了!」回想生命中的一场场葬礼,高翌翔厉声嘶吼。「动不动就说试炼什么的,你们有给予我任何指引吗?!我爬上天台时,你又在哪里!」   在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中,对他伸出援手,是恶魔。   法希弗好温柔好温柔的环抱住他,温声呢喃,告诉他︰不要紧的,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谎言也好,他愿意为此跃下深渊。   天使瘦小的手掌紧抓着他肩膀,要他直视自己的双眼。   「高先生,你被那恶魔迷惑了,让我帮你好吗?除去恶魔之子,让你回到原本的生活……」   「原本的?……」冰冷孤独,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的生活?   「放开我!」高翌翔猛地推开天使,往出口的方向跑。   他狠狠撞上一面隐形的墙壁,「唔!」无形的墙面比钢壁还坚硬,他摀着撞疼的肩膀连退好几步。   天使的结界?……没时间疑惑了,以冲撞上隐形墙的钝痛感判断,这结界凭自己的力量不可能逃脱,高翌翔当机立断,抓起洗手台上的装饰花瓶,往地上摔,制造声响引起注意。   「法……法希弗!我在这里,快过来!」他往外头大喊。   见他这样,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天使可惜的长叹一声,「高先生,请原谅我。」   她略一垂眼,再度抬眸时眼神转为锐利无情,犹如庄严却高高在上无法触及的天神。   金发飞扬,天使的背后张开白翼,她身上的制服化作轻薄的白纱衣,肩膀跟胸前浮现金银双色盔甲,两手并起一握,凭空抓出一把手臂长的银刃。   「天使的武器,能穿透人类身体,对你不会有伤害的,请你忍耐一下。」天使端着银刃往他走来。   高翌翔一直后退,背抵上厕所内侧的墙面,身后冰冷的瓷砖告诉他已无路可逃。面对逼近的天使,不可思议的,他一点都不害怕,心脏跳得剧烈,胸腔疼痛,脑子却从未有过的清醒。腹部暖洋洋的,他似乎能听见这孩子的心跳……   不闪也不躲,异常冷静注视着对方的动作,天使停在他身前,举起的银刃在日光灯下反射出刺眼白芒,犹如一道闪电劈向他。   心跳、呼吸,声音、画面全在刹那间静止,身体里充满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力量,高翌翔扬手抓住银刃。   「——这是我的孩子!」手腕一转,他将天使的武器抢了过来。   「高先生?!」天使惊呆了,人类不可能碰触得到天使的武器,莫非高翌翔已不是人类?!   「竟敢对他动手,找死!」   与此同时,恶魔狂暴的怒吼声轰然炸开,天使的结界终于被冲破,刺耳的匡啷声不绝,仿佛无数玻璃迸裂开来,半透明的碎片反光漫天飞舞,好若一大片水晶雨叮叮当当的落地后消失。   洗手台前刮起灼热的风旋,法希弗从半空中落下。   恶魔脸上身上的红色纹身全显现出来,头顶冒出犄角,足底踩着腾腾烈焰,外套下襬无风自扬。   「该死!——」他怒不可抑,二话不说就往天使扑去。   恶魔贵族跟守护天使的力量差如天地,天使心知不妙,立即振翅欲逃,但法希弗的速度比她快得太多,眨眼间恶魔狰狞的脸孔已经出现在身前,利爪的阴影从头上晃过,法希弗攫住她一边的翅膀,硬生生的扯下。   「啊啊啊!——」天使倒在地上凄厉的哀鸣,淡金色的血液泼洒遍地,她唯一的武器还握在高翌翔手中,此刻连反击都没办法。   法希弗接着往她胸前一脚狠踹,天使撞破门板摔进厕所间里。   「我不犯你们,为何你非得妨碍我!」   恶魔嘴角喷出火星,整个眼球包括虹膜全染成诡异的暗红色。愤怒的低吼嗡嗡回响,周围的空气因高温而扭曲,空间在他的怒火下摇晃。   发不出半点声响,天使被法希弗的威势压得站不起来,她倒在破碎的瓷砖间,只能闭眼等死。   但法希弗没有杀死这天使,虽然恨不得将对方剥皮銼骨,但挂心于高翌翔的情况,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给我滚!」法希弗丢下天使奔向高翌翔。   终于……你安全了。高翌翔对身体里的孩子说,松懈之后,他脱力的坐倒在地,双臂微微抽搐,手……已经没有知觉。   天使的武器冰寒彻骨,犹如零下低温中的金属,他手掌的皮肉全粘在了刀刃上,甩也甩不开,寒气不断冒出,从指尖侵蚀整只手臂,双手的表皮凝结出一层白霜,肌肉血液迅速的结冻干硬,皮肤的裂痕爬满双臂。   回头发现高翌翔变成这样子,法希弗心脏一缩,立即将他搂进怀里,指尖贴上他手中的天使武器,银刃像遇火的干冰,飞快的溶解,蒸发成一团雾气。   「不要紧的,我在这里。」法希弗的声音哽咽,恨自己怎么会大意让他离开视线。   高翌翔点了个头,靠在恶魔的怀中,双手解冻后,破裂的皮肤涌出大量血液,怵目惊心的红瞬间浸湿毛衣,在地板上扩散。   血色占据视线,无法抵挡疲惫袭来,高翌翔虚弱的半眯着眼,「法希弗……」   「什么?别说话……我先帮你止血,立刻带你回魔界。」   法希弗撕开衣服,慌忙包住他血流不止的手,恶魔能消除身体的疼痛,却无法治愈如此严重的伤口。   「你喝了恶魔血,不会因为这点小伤死去的……不会的……」   法希弗反复的低喃,像在说服自己。此刻,他从未有过的恐慌,愿意拿一切交换,只要这人类在自己身边。   「你……给这孩子,取什么名字?」染血的指尖贴上法希弗俊美的脸庞,想扯动嘴角却再也提不起力气,他垂下手,满足的阖眼。   真好,最后能死在这恶魔怀里。   「高、高翌翔!」法希弗在耳畔焦急的呼唤。   10   他跃下天台,坠落、坠落,身躯不断的坠落。冷冽的风扑面而来,吹得衬衫衣领刮痛脸颊,轰轰的风声在耳边回响,下方的街道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漆黑的柏油地面,他死前拥抱的尽是这孤独的颜色。   眼前飞快的闪过画面,组到一半的木马、冰箱里特地买来的食材、看到精彩处的小说、被他小心揣在怀里的超音波照片……叼着汤匙抱怨料理口味的恶魔,他每次都会把盘中的食物吃个精光……   未了的遗憾,还太多。即使身处万丈深渊边缘,伤痕累累、摇摇欲坠,也想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   这句话在心中嘶吼,他紧握拳头。   痛苦绝望,仍是深藏生存的渴望,若继续咬紧牙关,或许会在哪,或许会有谁,让自己得到力量。   「法希弗……」   谁来……   黑影晃过眼角,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方环抱住他,恶魔从天而降,展开黑翼将他带回。   「——高翌翔,给我睁开眼睛!」   又是这么强势霸道呀。他在心里苦笑,睁眼,看见法希弗漂亮的下颔线条,他躺在恶魔怀抱中,身体很沉,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这里是?」一开口,感觉嘴巴有股苦味,腹部又开始隐隐绞痛。   「家里,我带你回来了。」法希弗执着他的手,端在嘴边亲吻。   勉强转动眼球,客厅、沙发、电视柜旁的木马零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我……」   法希弗以坚定的力道紧握他的手,「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死!」   他们的手上都是半干的血迹,但新的血不再涌出,皮肤上的裂痕已经愈合。   「浑帐天使治好你的伤,啧!这些讨厌的家伙至少还有点用处。」   法希弗没想到帮助自己的是天使。无法阻止高翌翔生命的流逝,在他开始感到绝望无力时,天使摇摇晃晃的从厕所间走出来,不顾身上的伤,先是替这人类施展了治愈的法术。   「为什么?我以为你们不会干预人类的生死,当时你并没有阻止他上天台。」法希弗讶异的问。   天使拾起她被恶魔摘下的单边翅膀,垂落的金发遮挡住脸上的神情。「做好自己的『工作』,这样而已。」说完这句,天使便消失不见。   法希弗庆幸自己没有下重手,凡事不应做得太绝,若非留这天使性命,高翌翔无法再度睁眼对自己说话。   「这样啊……那个店员。」高翌翔垂下眼。   总是以最灿栏的微笑,第一时间对自己说出「欢迎光临」的超商店员,这么多年来,感谢照顾了。   法希弗说︰「你失血过多,让你喝了不少我的血,可能会不太舒服。」   难怪嘴里有股酸苦味道,原来是恶魔的血。「谢了。」   「说什么谢……」   高翌翔抬眼,凝视恶魔美丽的赤目,真是张好看到罪恶的脸,看久了便再也不想放开。「法希弗,差不多了。」   「差不……」法希弗立刻会意过来,先前他一心在意高翌翔,根本没去思考他体内的孩子。   手按上他肚皮,隔着毛衣,摸到寄生胎在皮肤底下蠕动,挣扎着想脱离宿体。   「唔!」毛衣跳出几个凸起,高翌翔猛地倒抽口气,身躯一颤。孩子的头颅在腹腔内疯狂钻顶,长出指甲的小手抓挠肉壁,双腿在肠子间踢蹬。   他缩起肩膀,挥身肌肉抽痛不已,五脏六腑翻腾扭绞,身体被由内往外撕裂的痛楚难以言喻。腿间流出腥臭的浊黄液体,喉间翻涌呕吐的冲动,两眼发黑,几乎要再度昏厥,但下一刻又有更强烈的疼痛将他打醒。   「嘶!……没、没想到……这么痛。」抽气喘气,冷汗直冒,他艰难的挤出话语。   皱眉苦笑,痛到完全无法思考,他颤抖的手抓住法希弗手臂,指尖扣进肉里。   「哈哈……才刚觉得,想活下去……但是……唔!就、就这样吧……呜呜!哈哈哈……」   低哑的笑声,他终于能面对面的嘲笑玩弄自己的命运。   高翌翔的五指捏痛他,法希弗一阵激灵。   「翌、翌翔!」   他反握这人的手,先前思绪瞬间的空白,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浑身发冷,失去对方的恐惧,再也不愿感受。   咬紧牙关,挺直背脊默默承受,从未向谁求援的人类,此时抓着他的手臂,传达生存的渴望。   「我不会让你死!」法希弗不再犹豫,将纠缠心头的挣扎付诸行动,比起这孩子、比起权势,更重要的是高翌翔!   恶魔的利爪扣在高翌翔隆起的肚皮上,爪尖一收,穿透皮肤攫住在他体内乱动的胎儿,赤目阴冷的眯起。   「我这就杀了他。」   感觉到胎儿滑腻的小身体,他的儿子在手中扭动,似乎知道父亲想杀死自己,手脚大力的挥舞。   心里抽痛,毕竟是自己的血脉,法希弗万分不舍,但他还是狠下心收紧五指。   体内的胎儿奋力挣扎,发出无声的哭喊,灵魂的一部分仿佛被分割抽离,比起肉体,精神上的疼痛更为剧烈,将高翌翔从浑噩中抽离。   他猛地睁眼,尖声嘶喊︰「不!法希弗!」抓住法希弗的手阻止对方,「你不能这么做!我想让他出生,就算会死也……」   「我就能!」法希弗厉吼,眼角抽搐,脸部的肌肉狰狞扭曲,他的声线颤抖,弓起背脊的神态犹如负伤刨抓地面的野兽,竭力抵抗着什么,「我要你,高翌翔,你听懂吗?我只要你这个人,你休想摆脱我!」   恶魔蛮横的掠夺,他的肉体、他的灵魂、他的生命。这人类是生是死,都由法希弗决定,要他活,就得活!   高翌翔用力摇头,紧抓法希弗的手不放,「不……我的孩子。」   「看着我!」   他一颤,定眼看向法希弗,涣散的视线在对方身上凝聚。   妖异的赤目映出他的脸庞,血红中闪动晶莹水光,仿佛将滴落赤红色的热烫液体,恶魔痛苦的紧蹙眉间,扯开嘴角,笑容却是揪心的哀伤。   「恨我吧,我不会让你离开。恨我,然后用力的活着。」   一手将夺去他的孩子性命,一手却轻柔的拨开他额上汗湿的发,好像他是他无比珍贵脆弱的瑰宝。   「你说没有谁愿意爱你,但我爱你。」   他睁了睁眼,盯着恶魔开阖的嘴唇,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法希弗爱他?这高傲的恶魔……愿意爱他?!   法希弗在他眼角落下灼热的吻,仿佛誓约的印记烙在身上。   「你只要拥有我的爱便足够……我们恶魔,此生只爱这一回,全给你。所以,这孩子就让他去吧,我不能没有你。」   他以为与恶魔唯一的联系是这孩子,但法希弗说爱他,真的吗?……他也……在恶魔的安抚下,意志又再度飘散。   「法希弗我……」   「啪!啪!啪!」   三下拍手声打断高翌翔欲说出口的话,声响落后,眼前突然一花,黑暗瞬间笼罩视线,他在法希弗怀里晕厥过去。   屋内刮起夹带火星的热风,宽大的黑披风随风飘扬,艾韦斯,冷酷的魔界之王出现在他们面前。   「很精彩。」艾韦斯拍了几下手,脸上凝固似的不带任何表情。   法希弗没有热烈欢迎他的兄长,手臂横在昏迷的高翌翔身前,警戒的张开双翼。   「艾韦斯!这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当然有关。」   艾韦斯眼珠微动,法希弗身后的空间扭曲,从中跳出两名兽头人身,结实魁梧的魔兽战士。   虽已有了防备,但法希弗的反应还是太慢,力大无穷的魔兽战士一左一右架住他,将他双臂往后拉扯,力量之大他手臂几乎要被扭扯掉。   转瞬间怀中一空,高翌翔已在艾韦斯手里,魔界之王像拎条破布似的,攫着他所爱之人的颈子。   「可恶!」法希弗踢蹬双腿想冲上前,魔兽战士将他按制在地,顿时犹如整座山脉压了上来,地板轰的以他为圆心凹陷。   法希弗气得浑身颤抖,却是动弹不得,魔兽战士身上的盔甲有魔界之王的保护咒语,他无法伤及它们分毫。   心如刀割,更多的是被兄长背叛的狂怒,法希弗双眸血红,眦目欲裂的狠瞪对方,头顶冒出长角,眼眶、嘴边喷出烈焰,影尾啪啪地猛甩。   「艾韦斯,放开他!」法希弗沉声低吼。若恨意能化作实体,艾韦斯已被千刀万剐。   「这孩子必须留下。」艾韦斯的话就是圣谕,他们只能服从。   「把他还我!我可以再给你个继承者。」法希弗退一步说。   「你不会。」艾韦斯很了解自己的弟弟,经历此事后,法希弗哪肯再对魔界之王忠心,更何况,若他心里已经有人,就跟自己一样,不会再与其他魔族生育后代。他跟孛珈注定无法拥有子嗣。   「他不只是你儿子,更是魔界之王的继承者,我要他出生。」   见艾韦斯把话说得全无转圜余地,法希弗也不是好惹的,若将他彻底激怒,连上届魔王也要退让三分。   「大哥,亲爱的大哥,若你真的这么做,我绝对饶不了你。除非你也杀了我,否则我会将你的秘密公诸于世,你知道的,就算把魔界搅得天翻地覆我也不眨一下眼睛。」   法希弗垂下头,嘿嘿的笑了,「啊,我忘了。你不能杀我,否则你跟你的宝贝鸟儿都会完蛋,老头子因为小马里奥的事情一直觉得有愧于我,若我再死于你手里,你猜怎样?」   瞬间,他脸色又一沉,赤目阴狠冰冷,锐利的线犹如两把尖刃刺在艾韦斯身上。   「而我不同,我不会对你下手,但你害死这人类,我便要孛珈陪葬!别怀疑,我办得到的,天涯海角,就算你把他藏到天界,我也会找出来。直到他的心脏在爪下粉碎,谁也不能阻止我!」他一句一顿,平淡地说出恐怖的威胁。   艾韦斯脸上总算出现表情,魔界之王不可置信的挑眉,「法希弗,为这人类,你要背叛我?」   「为了孛珈,你背叛我。」法希弗反过来指责。   「区区个人类,跟我的孛珈怎么能比。」   「这是我要说的!」   艾韦斯摇了一摇头,这弟弟跟自己太像,因此才会得到他全心的信赖。   「很可惜……」魔界之王微笑,「法希弗,我并无意背叛自己最信任的胞弟。」   法希弗看向他,不明白艾韦斯的意思。   「别吵吵闹闹,浪费时间。」   艾韦斯手一扬,他身旁出现个一人多高的空间裂缝,里头鱼贯走出十来个身穿白袍的医生,有男有女,黑皮肤、金头发,矮个子……各人种都有,其中几个法希弗还见过几回。   医师们用自己的语言向他们问候过后,像早就接到指令似的,分散开来准备。同时又有更多人从空间裂缝中走出,十几名护士推着一张手术床跟好几样仪器,手术灯、心电仪、呼吸器、换药车等等……设备一应俱全。   她们动作俐落的搬开沙发跟茶几,在客厅里张起野外手术用的无菌帐棚。   两人过来抱起高翌翔,小心地放到消毒过的手术台上,给他打麻药、套上氧气罩,医师们脱下白袍,里头穿着手术用的绿袍,连手套都准备好了。   法希弗看傻了眼。「这是?」   「『剖腹产』。」艾韦斯眼神一使,身后那两名魔兽战士将他放开。「这几位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内科医师,由他们给那人类动手术,再保险不过。」   精挑细选?……这么说,艾韦斯早就计画好了!   法希弗站了起来,揉揉额角,「剖、剖腹产?等等、等等,我有点不能理解,老大,麻烦说明一下。」   「切开。」艾韦斯比个拿手术刀的手势。   法希弗明白了。   是啦,寄生恶魔撕开宿体诞生,早就是几百年前的事,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套句老一辈人的说法︰时代不同啦。   艾韦斯找来各国一流的内科医师,剖开高翌翔的肚子,在寄生胎吃掉宿体内脏前,直接将发育成熟的胎儿取出……的确只能用「剖腹产」来形容。   「你赢了。」法希弗叹气。艾韦斯不愧为魔界之王,望尘莫及呀。   这时有两名护士过来,低声对艾韦斯说了什么,艾韦斯点个头,瞥向法希弗。「输血。」   「啊,喔。」法希弗连忙挽起袖子,跟了过去,担忧的连声问着︰「没问题吧?手术顺利吗?」   「张先生,您不能进去。」护士将他挡在无菌帐棚外,另一人拿出输血用的针头跟长软管。   医疗用的针头刺不穿恶魔皮肉,见护士们笨手笨脚的弄弯好几个针头,法希弗看得是心急如焚。   「啧!」   他一把抢过输血管,以指甲在手肘内侧割开个伤口,直接将输血管插进体内。   「张先生,您这样很危险……」   法希弗不耐的挥手赶人,「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烦死了,去、去!去忙你们的事。」   护士们无奈的互看一眼,转头去准备动手术。   「不用担心。」艾韦斯走到他旁边,那两魔兽战士各搬来一张椅子,让他们坐。「他喝了你不少的血,身体素质早已不似一般人。」   法希弗看向自己的兄长,「你早就……」哑口无言。   全部都在艾韦斯的计画之中,连建议他给高翌翔食用恶魔血,都是为了今天的手术。   结果是自己白烦恼一场……法希弗很无力。   「早点说啊老大,我差点想跟你翻脸,要测试我忠诚的极限也不用这样。」   「总得知道你的底线在哪,如果是这人类,那我就没办法了。」艾韦斯淡淡的说,从口袋里掏出包烟。   法希弗说︰「屋子里禁烟。」伸手,艾韦斯皱了皱眉将烟放到他手中。「……谢了。」   「彼此彼此。」之后艾韦斯就没有再说话,兄弟俩默默的看着手术进行。   高翌翔躺在手术台上,双目紧闭,麻药跟氧气罩几乎将他的脸完全包住,手术台围了一大圈医师、护士,法希弗看不到他的情况,焦虑的站了又坐,根本按捺不住。   苍白干瘦的手垂在病床边,法希弗很想紧握那总是冰冷的手掌,却被透明的无菌帐棚阻隔,只能握住连接他们的输血管,暗红的恶魔血液在细细的管子里流动,从此之后,他们之间的牵绊,不再只有这个孩子。   手术进行半个小时左右,几名医师撤了下来,将个血淋淋的肉球交给护士。这时候,连艾韦斯也坐不住了,跟着法希弗一起走到帐棚另一端。   护士们以温食盐水冲洗掉血丝,小心的拨开包覆的胎衣(卵鞘),露出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除了背上的小黑翼、尾巴跟小角外,看起来就跟普通的人类新生儿没两样。   胎衣扒去后,小娃娃睁开血红色的大眼睛,「咕」的叫了一声,下个动作就去咬护士的手。   护士们大概受过了训练,脸色虽然难看,但并不惊慌,她们拿出一大桶动物内脏,倒在台子上,小娃娃三两下的全抓进嘴里吃。   「连这都准备好。」法希弗对兄长佩服不已。   「给我抱。」   艾韦斯张开双臂,护士将嘴里叼着半截肠子的小娃娃抱给魔界之王。   法希弗也很识相,没跟兄长抢,先给他抱孩子。   艾韦斯抱着孩子秤了秤,举起他的手臂,捏捏小爪子,拉拉翅膀,满意的点头。「素质很好。」   「终于啊。」法希弗松口气,要是艾韦斯不「收货」的话,他真的要翻脸。   「尤耶里。」二话不说的决定好名字,艾韦斯将孩子抱给他。「你可以替他再取个人类名。」   法希弗苦笑,敢情艾韦斯真的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了?   「尤耶里就尤耶里,谁叫你是老大。」   将小尤耶里抱在怀中,孩子身体的重量让法希弗真切的感觉到作父亲的喜悦,他感动的双手微颤,恨不得仰天狂吼个几声,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他第二个儿子……   感动不到几秒,嘴里叼着肠子的尤耶里,他肉乎乎的小手伸向自己的父亲——往法希弗脸上一抓。   「咕!」   「天杀的!」法希弗吃痛怒吼,尤耶里的小爪子比钻石刀还锋利,立即在他脸上抓出三条鲜血直流的爪痕,痛得法希弗差点恨不得捏爆这小鬼的头!   「你这死小鬼竟敢抓我,我可是你父亲!」   尤耶里似乎听得懂他话,皱皱鼻子撇过头。   法希弗为他的反应咋舌,「这小鬼……不会在怪我先前想杀死他吧……」   「恐怕是。」艾韦斯拍拍法希弗的肩头,这场好戏看来是有得演。   经过几个钟头焦心的等待,医师群们放下手术刀,宣告手术顺利结束。破裂的内脏跟腹腔完美的缝合了,高翌翔的求生意志坚强,整个手术过程生命的迹象都十分稳定,麻醉药退掉后,随时可能醒来。   撤掉无菌帐棚跟手术仪器,将屋里恢复原状,艾韦斯带着他的医疗团队暂时离开,过两天等高翌翔的状况稳定后,再来接走小尤耶里……法希弗相信,关于这点,又会是一场长期角力,高翌翔绝对要把孩子留在身边。   吸收太多恶魔血,高翌翔的身体肯定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异变,艾韦斯的大动作应该已经引起魔界其他势力的注意,以后要保护他的秘密更加困难,而且……啧!真不爽,这人类还未回应他的心情,到头来该不会是他一厢情愿吧?还是得留着小尤耶里绑住对方才行。   不过,此时那些问题都可暂且不提。   高翌翔躺在床上沉沉睡着,呼吸平稳,胸腔规律的起伏。法希弗坐在床沿,十指相触,指尖抵在唇边,目光一瞬也不瞬的凝视他的脸庞。   时间悄悄流逝,天色由暗转明,清晨第一抹日光透过窗帘,无声溜进屋内。   高翌翔终于清醒,微微的睁眼,模糊的视线里,是那在床边等待的身影。   自他从恶梦中挣脱,每日每日,睁开双眼的瞬间,进入他世界的,总是这恶魔,给予他呼吸的动力。   「法希弗?……」   迷蒙的黑眸亮起细小的光点,仿佛蕴着整片星辰,法希弗看得痴了,楞个一下才反应过来,握住他的手。「你没事了!天使救了你,还有艾韦斯。」   艾韦斯?逐渐忆起昏迷前的事……法希弗为保住他的性命,要杀死这孩子,然后魔界之王出现……他的孩子!   一摸自己平坦的肚皮,高翌翔恐惧得全身激灵,立刻坐了起来,追问着︰「孩、孩子呢?」   「躺下躺下。」法希弗以单手将他按回床上,指着趴在自己大腿上的肉团说︰「那小鬼好得很,他正企图吃掉我的腿,快见骨了。」   尤耶里身上随便缠着条毛巾——法希弗找不到给小婴儿穿的衣服——毛茸茸的头颅挂在法希弗大腿外侧,小手小脚胡乱挥舞,仔细看是在撕他父亲的裤子。   「这小鬼跟野豹子似的,乱抓乱咬,等他睡着再让你抱。」   见孩子无恙,而且还活泼得很,高翌翔终于放下心头的大石,他躺回床上,双眸虚弱的垂下。「太好了,这下就……」   法希弗总算能跟魔界之王交代,而他任务也终于完成。   「刚做完手术,你现在还没什么精神,晚些会跟你说明清楚,先再睡一下。」法希弗挪动屁股,坐在他身边,把尤耶里托到怀里。「希望他不会喷火,老哥说我小时候一饿了就会乱喷火,老把他的眉毛烧掉。」   法希弗一手揽住他的肩头,一手抱小尤耶里,「高翌翔,现在开始,我们会待在你身旁。永远。」   就算他没有认真的听,这恶魔总是叨叨絮絮的讲个不停,划破长久以来囚梏身心的孤寂,闯进他自我封闭的世界,登堂入室,霸占着不离开。   残酷嗜血的恶魔,将他的灵魂治愈。   「永远吗……」高翌翔阖上眼,靠在法希弗怀中,相信自己会做个好梦。   「你想拒绝都没办法。」   恶魔在人类的嘴边落下一吻,轻柔的犹如暖暖的烛火,承诺陪伴这人类到生命的尽头,若高翌翔先一步告别,与自己离散,无论天堂地狱,他会寻回对方的灵魂,绝不放开。   抱着高翌翔与他的孩子,法希弗想,他现在才是全世界最好命的恶魔……   「咕!」   「嘶!死小鬼,你又咬我!」   很好,他们父子俩梁子结大了,他要拿高翌翔买的育儿书敲这小鬼的头!   尾声   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   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也将错过群星——泰戈尔。   高翌翔得加紧速度组装小木马,恶魔成长的速度令人傻眼,几天前才是个襁褓中的小娃娃,眨眼间就能到处乱爬了,咿咿呀呀的学着讲话,若他不快点将木马组好,尤耶里恐怕来不及玩。   一手木槌、一手组件,他坐在地板上,眯眼研究说明书,怎么才在床上躺几天,就忘记之前做到哪个步骤了,难不成生过小孩会变笨?   事后听法希弗讲解,终于知道艾韦斯的用心,若非魔界之王,他也不可能坐在这里组装木马。   那天,一觉醒来后,看见法希弗抱着孩子斜靠在自己肩上睡,过往的沉重苦闷瞬间卸下了,仿佛脱去厚重的冬衣,回眸发觉春天的气息已悄悄落在窗边。   总是要迈步向前,放弃,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啪答、啪答……」   听见微弱的脚步声,以为是法希弗睡醒,这几天照顾尤耶里他累到快疯掉,好不容易哄得这孩子吃饱睡着,立刻往床上一趴睡死过去。   转过头,却见尤耶里往自己爬来,肉乎乎的短手短脚,认真的朝自己爬啊爬,嘴里咿呀呀的叫。   想起贞贞从前也是这样,高翌翔绽开慈爱的微笑,张开双手。「来,小尤耶里,快到了,加油。」   大概是把铁栏杆吃掉——或是熔掉——跑出来找东西吃了,法希弗对这孩子可说又爱又怕,小尤耶里那口牙将他身上咬的全是血印,虽然高翌翔一再的说这是尤耶里孺慕的表现,但恶魔却十分肯定儿子想啃死自己。   法希弗只好将尤耶里「放」在特制的铁笼子里,免得咬伤、抓伤他,对此高翌翔是很感谢的,但他还是想抱抱孩子,而且尤耶里似乎因为这样更讨厌自己父亲了……   听到呼唤,尤耶里加快速度,咯咯笑着爬向他,小手拍在地板上「啪答啪答」的响,血红大眼亮晶晶的可爱得不得了,就算会被咬掉一、两根手指也无所谓。   「嘿!找谁呢。」高翌翔抱起尤耶里,这孩子沉得很,将来肯定跟父亲一样是个大个子。   尤耶里没有咬他,咧开嘴朝自己咯咯直笑,软软的手揪着他领口,让他整颗心暖洋洋的。   「呀呀……呀吧……爸……」尤耶里挥舞小手,指着木马。   「要玩这个吗?晚上组好就能玩了。」他在尤耶里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小孩子就是好闻……虽然尤耶里身上都是血跟生肉的味道。   尤耶里蹭了蹭他,小嘴一张一阖。「吧……爸爸!」说出这句。   高翌翔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尤耶里,可以再说一次吗?」他举起尤耶里,让他比自己高些。   尤耶里一双小手晃啊晃要他抱,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吧、爸爸。」   「可以再……」   不等他说完,尤耶里绽开大大的笑脸,又说︰「爸爸!」嫩嫩的童音,这句叫唤能将钢铁变得柔软,让隆冬的树头开出花朵。   「尤……尤耶里。」高翌翔鼻腔发酸,声音哽咽,眼角涌出泪花,在裤管滴下水晕。   ——爸爸。以为再也不可能听到的,世界上最美好的称谓,从他打心里深爱的孩子口中。   深吸口气,他用力抿着嘴,抹了抹脸。「尤、小尤耶里肚子饿了吗?冰箱里有牛肉泥,还是想喝果汁?」单手撑膝,他抱着尤耶里起身走到厨房。   「呀啊!」   「牛肉吗,父子俩都爱吃牛肉,那也给法希弗煮一份……」   法希弗突然惊醒,立刻翻身爬下床,果然见到床边的铁笼子破了个大洞,找遍衣柜、床底、被窝,那只咬咬怪兽不见踪影。   「糟糕!」   他连忙跑出卧室,看见高翌翔背对着自己,单手抱着尤耶里,另一手持锅铲,在厨房里煮东西。   「高……」想叫唤他,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画面美好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梦境。   所爱的人类,抱着他的子嗣,为他精心烹调佳肴。相信全世界所有的男性,都会一致认同,人(恶魔)活在世上追求的就是这纯粹的安宁……若围裙底下一丝不挂就更完美了。   法希弗深吸口食物的香气,肩膀兴奋的颤抖。至福啊!幸福到连他都嫉妒自己了。   等等,抱着尤耶里?!   「当心啊你!这孩子是个小怪兽。」担心高翌翔被咬伤,法希弗走过去要把咬咬怪兽抓回来,他得再去订做个合金的笼子。   「他没有咬我,还叫我爸爸呢。」高翌翔侧过身让他看,尤耶里趴在他胸口睡得正熟。   「怎么可能……难道他只针对我?」法希弗很认真的思考,究竟哪里做错了惹得儿子这么讨厌自己——比方说曾经想杀死他。   「等他大点你再问吧。」他放下锅铲,转身切韭菜,切到一半又拿起铲子翻动锅子里的炒牛肉。贞贞以前爱哭闹,总要人牵着否则就哭个没停,于是高翌翔便练就这单手做菜的技巧。   「要帮忙吗?」   高翌翔看了一眼怀中的尤耶里,恶魔平举双手退后。   「我端盘子,让我端盘子。」他保证,那只怪物一换到他怀里,绝对又会开始大闹。   高翌翔摇摇头,嘴边有一丝笑意。法希弗偷瞄着他,觉得胸口热呼呼的,甜到嘴角忍不住上扬,此刻的温馨,拿什么他都不愿换。   递了个盘子给高翌翔,法希弗从背后揽住他的腰,下颔靠在他肩头,嗅闻他发梢的气味。   「你刚说,咬咬怪兽叫你『爸爸』?真好呀,对我就只会狂抓狂咬而已。」怎样他也是亲生父亲,死小鬼懂不懂得尊重!   高翌翔停下动作,犹豫的说︰「似乎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你想让他叫你『妈妈』?」法希弗打趣道。   高翌翔垂眼,盯着平底锅中韭黄牛肉,犹豫的说︰「尤耶里……是你的孩子。」   他清楚自己的身分,法希弗愿意让他陪着这孩子,已该感激涕零,没有立场占据「父亲」这身分。   法希弗皱眉,要让这人类放宽心完全接受自己,恐怕还有得磨,但无妨,他捕获到手的猎物,绝无逃脱的可能!   「你说错了。」   法希弗在高翌翔肩上一捏,唇贴着他的耳,将这句话说进他心里。   「是『我们』的孩子。高翌翔——他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   视线从尤耶里安详的睡脸移向法希弗,迎上恶魔的赤目,炽热如火的注视看得他胸口发烫。心头微动,明白恶魔话中的含意。   喜悦湿润眼角,他将手搭在法希弗手上,自内心的发出微笑。   「是呀,我们的孩子。」   在最深沉黑暗中给予他希望。他挚爱的家人,就在这里。   ──全文完   番外 孩子的教育不能等   「叮咚!」门铃声。   高翌翔停下正在做的事,起身去开门。「来了。」   果然见到艾韦斯站在外头,魔界之王往他怀里塞了个水果篮,不等他回应就直接走进门,俨然把自己当成屋主。   「再度打扰。」   「啊……不会,家里很乱。」   高翌翔捧着这怎么看都像是探病用的水果篮,一时反应不过来,楞楞的看着艾韦斯进屋。   艾韦斯又来找他们了……严格来说是来找他们的小尤耶里,光这礼拜已经第三次。   原先艾韦斯总是从魔界直接切开空间出现在屋里,被法希弗抗议没有隐私权后,学会按电铃,但还是一样说来就来,毫无差别。   「你还不死心呀……魔界都没别的事好忙了吗?老往人界跑。」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法希弗抱怨。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萤幕,这恶魔最近迷上连续剧,时常见他窝在电视机前不肯移动。   「我想见尤耶里。」艾韦斯走进客厅。   尤耶里现在跟人类两岁小孩差不多大,走得很稳了,开始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偶尔还会学说些复杂的字。   他穿着水蓝色的小熊装,骑在小木马上玩得不亦乐乎,两手抓着木马的皮革耳朵前后摇晃,发出咯咯的笑声,飞机、汽车等玩具散落在地上,艾韦斯来之前,高翌翔正在逗他玩。   「尤耶里,给你带礼物来了。」艾韦斯举起手里的纸袋。   听到有礼物,尤耶里立刻看向高翌翔,两眼亮晶晶的,盛满期待。   高翌翔则瞟了法希弗一眼,见法希弗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点个头,说︰「要有礼貌。」   得到爸爸的同意,尤耶里「哇」的一声跳下木马,屁颠颠跑到艾韦斯跟前,兴奋的握拳蹬跳,仰着头睁大双眼。   「礼——物、礼——物。」   艾斯拿出纸袋里的东西,是个关节处以魔鬼毡相接,能扯断手脚又粘回去的人形布偶,不知是哪间公司出产的玩具,布偶身上泼洒着象征鲜血的红颜料——说不定真的是血——五官狰狞扭曲,好不吓人。   「谢谢大伯伯。」尤耶里甜甜的笑着,接过布偶,立刻就「唰!」地扯下它的头,玩偶发出凄厉的惨叫,逗得尤耶里笑得更开心。   恶魔的学龄前教育令人不敢恭维……上回艾韦斯还拿来个某种长角动物的头骨,尤耶里很喜欢抱着那玩意睡觉。   「我去切水果,你们聊。」随手收拾好散落的玩具,高翌翔提着水果篮走向厨房。   「兔子兔子!」   「我要兔子!」   小尤耶里跳上跳下,法希弗从沙发上坐起,父子俩同声说。   「没有苹果呐,但有哈密瓜……」用哈密瓜切「兔子」,有挑战性。   「兔子?」艾韦斯毫不客气的占据单人座沙发,托腮看着尤耶里蹲在地上撕扯布偶的手。   法希弗一个弹指,说︰「生活情趣,你不懂的啦。」他胜过艾韦斯百倍的地方,就是孛珈不会下厨。   艾韦斯也不想懂,他对弟弟的喜好一点兴趣都没有。「快把尤耶里给我。」直接表明来意。   法希弗吃起了放在桌上的牛肉干,当作没听到。   美其名是来拜访兄弟,魔界之王的企图众恶魔皆知,要让尤耶里跟他回魔界修行。但法希弗哪肯让宝贝儿子离开,况且孩子的「爸爸」绝对会反弹到底,于是在双方有默契瞒着高翌翔的情况下,兄弟俩展开一场无形的角力。   「我可以用抢的。」   法希弗比了个「请」的手势。就不信艾韦斯敢!   高翌翔端着整盘水果出来,有水果篮里的哈密瓜跟昨天没吃完的葡萄,哈密瓜切成方便入口的薄片,瓜皮削出个「V」形,尖端翘起,平摆在盘子上就像兔子的长耳朵。   「请用水果。」   「兔——子、兔——子。」不用高翌翔提醒,小尤耶里主动跑进浴室洗手,又蹦蹦跳跳的回客厅,听话乖巧的程度连艾韦斯都傻眼。   「别看我,不是我教的,小怪兽根本不听我的话。」法希弗拍拍沙发垫,要高翌翔坐他身边。「坐过来坐过来,那老兄会吃人。」   高翌翔坐到他旁边的位置,将尤耶里抱起放在另一边,各拿一片瓜片给父子俩,又递给艾韦斯。「别客气,请用。」   「啊,你才是。」艾韦斯楞楞的接过。若高翌翔知道他这趟来是要带走尤耶里,递过去的可就不是水果而是纯铁刀子了。   「刚刚聊到哪?啊,孛珈……你们在魔界都吃什么?」法希弗很明显的转移话题。   艾韦斯配合道︰「孛珈只喝露水。」   「只喝水可长不大……」   恶魔们吃水果的吃水果,看电视的看电视,偶尔话几句家常,看似兄友弟恭和乐融融。不知其中暗潮汹涌的人类,低着头,专注的剥葡萄皮。   他将去皮的葡萄放进个小碗,没剥几颗,就被法希弗一把抓来全吃进嘴里,尤耶里手太短拦截不到没得吃,越过高翌翔偷瞪他亲生父亲。   有水果吃又有电视看,怀里揽着高翌翔微凉的身躯,法希弗心满意足的甩动影尾。「别太羡慕我,你老弟正过着天堂般的生活。」   「那一定很难受。」哪个恶魔会喜欢天堂。   法希弗挥挥手,「只是个说法,老大,别那么严肃。」   「爸爸。」嫩嫩的童音打断他们,不甘被忽视的尤耶里,扯了扯高翌翔的衣襬撒娇。   高翌翔低头,温声问︰「怎么?喔,时间到了。」   闻言法希弗一惊,立刻将转台器抓在手里不放,「别想,我看得正精彩。」   「爸爸……」尤耶里扁嘴,大眼水汪汪的好不委屈。   叹口气,他在家里的立场,就跟此时的情况一样,被夹在这对父子中间。「半夜还有重播,就先让尤耶里看不会怎样。」   「又看重播!自己在客厅很无聊耶,你老是只陪小怪物……啧!拿去拿去,我才该跟艾韦斯回魔界。」   高翌翔沉静的眼一看向自己,法希弗顿时什么反抗都没有了,认命的递出权杖——转台器。   「谢谢。」   高翌翔再将权杖转交给身旁的儿子,小恶魔露出个狡猾的笑,大的那个恶魔咬牙切齿,恨不得弒子。   好啊死小鬼,别以为拉拢这人类当挡箭牌,就能横行无阻,迟早会让他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老大!   「你半夜得陪我看,我宵夜要吃牛肉面。」法希弗将高翌翔拉进怀里,眯眼瞪向儿子。   高翌翔点头,「那待会就要准备炖牛肉。」   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粗面条,巷口的超市应该有卖……   一听爸爸晚上不会陪自己睡,尤耶里垮下圆脸,小脑袋里也在思考着计画。   这对父子暗地里的交锋,让艾韦斯的嘴角肌肉松动,尤耶里是个小鬼灵精,将魔界交给他管理,肯定更加兴盛。   转台器握在手里,未免父亲反悔,尤耶里立刻转台。   萤幕一跳,从乡土连续剧转成个以明亮色彩布置的舞台,身穿花俏服装的一对男女站在中央,身边围着十几个小孩子。   成年男子用轻快得过分的口吻,动作夸张的勾脚,手指着自己,说︰「小朋友,又到了YAYA晚点名的时间了,我是芭蕉哥哥!」   「我是蓝梅姐姐,大家!快来跟我们一起唱。」女子嘴角绽开甜甜的微笑,双臂也夸张的划了个大圆。   「哇哇!」尤耶里兴奋的怪叫,手舞足蹈的跑到电视机前面。   尤耶里毕竟还小,比起毁灭世界或吃人灵魂,更喜欢玩。轻快的儿歌开始播放,他挥挥小肉手、甩甩小短腿,摇摇肥嘟嘟的小屁股,跟着儿童节目的哥哥姐姐一起唱唱跳跳。「蝴蝶、蝴蝶,生得真美丽……」   「这、这是?」艾韦斯傻眼。   「YAYA晚点名。」高翌翔慈爱的凝视宝贝儿子。   「小怪物爱看的节目。」法希弗见怪不怪的说。   魔界之王艾韦斯,则是满脸黑线。   儿、儿童节目?!   想他堂堂艾韦斯的继承者,竟对着个黑箱子唱歌跳舞,魔界的未来堪虞啊……所谓孩子的教育不能等,此时他更加坚定要把尤耶里带回魔界教养!   ——番外《孩子的教育不能等》 完   后记   好久不见,呼呼呼!(干嘛怪笑?!)   奇怪明明自己日日赶稿日、月月截稿月,但回过神才发现今年耽美的作品只有年初的《编辑部花絮》一本,回想起来实在是不可思议,我没有偷懒啦呜呜,时间跟女人的青春一样易逝TAT。   关于《恶魔》的构想,早在写《传说的永恒》时就产生,觉得恶魔产卵是个很有趣的点子,好不容易等到时机成熟,构思也完整了后,于是开始动工。   这次希望挑战偏黑暗的风格,生子(?)跟大叔受都是首次尝试,中间遇到不少让人头撞键盘的瓶颈跟意外,总算顺利的完工了(双手合十),若是能写出「咦?这不像久夜以前的风格」,但还是能让大家看得很愉快的东西就好了^ ^,说是如此但也好像不怎么黑暗哈哈。   高先生是我目前为止觉得最难掌握的角色,大叔什么的离我这永远十八岁的少女实在太遥远(快把这不要脸的大婶赶下台!),「精神不稳」这一设定也很让人苦恼,时常写着写着就偏离了角色设定,得抹泪打掉重写……而且让人很想虐(?!)   相反的法希弗就可爱的不得了www无论是多话、无底胃、爱吃又爱嫌,种种个性都让作者边写边翻滚呐喊好萌好萌快跟我回家!故事从一开始的压抑绝望,发展成后来的闪光大放送都是那恶魔的功劳,所以说,某方面而言他们或许是绝配?   依然是爆字很大的单本全(该不会翻过去又是版权页?),故事仍有许多伏笔没写到,高先生的感情路线还未交代清楚,艾韦斯跟其他的天使恶魔都想让他们多出场,没意外的话,会再来一本欢乐的亲子篇,既然都给他生了小孩这当然是一定要的www。   真正的一无所有是放弃——若能藉由高先生传达点什么就太好了。虽然任性但我仍会继续尝试、挑战各种不同味道的故事。   也希望各位继续给予支持跟鼓励^ ^,咱们下一本见!   PS. 续作为︰《恶魔的暗夜情话》,这边偷偷的打个广告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