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社情管理局 作者:白桃苏打 文案:这世间魑魅魍魉,妖魔横行,阳光下海晏河清,阴暗处污浊不堪,看尽人间百态,最龌龊的还数人心。 …… 单元故事,架空世界,妖魔背景,社会发展水平与现实相近。 允许同性婚姻,建国后可以成精,还可以变鬼。 一。 自古七情六欲,皆生魔魅。故设立特殊社情管理局,镇喜于华东,镇怒于华南,镇哀于华中,镇欲于华北,镇爱于东北,镇乐于西北,镇恶于西南。 二。 晏庭这二十年来做过最傻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算好调职的时间,调任通知在他和路屿领证前一天提前到来,导致太太打死不肯去民政局,“未婚夫”迟迟转不了正。甚至一度从老公沦为炮友,造就了连换七个电话号码都被拖黑的不斐战绩。 三。 路屿办案时磕了脑袋,闲赋在职时被局长安排了接待上级局来宾的重任,谁知道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副局长,一见面就揩了他的油。更令路屿气愤的是,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同事们,纷纷转过头视而不见。 气,世风日下,职场潜规则,同事冷暴力。 微博:白桃苏打不含糖 排雷:双cp,副cp有生子。 本文纯属虚构!文中地点请勿与现实挂钩。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破镜重圆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屿,晏庭 ┃ 配角:聂闻溪,谢应许 ┃ 其它:副cp含生子情节慎入。 第1章 001 这是聂闻溪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远门儿,他从青城山下来,转了大巴,坐了地铁,上了飞机,落地之后又转乘机场快线,一路跋山涉水,车马劳顿,可他顾不上疲惫,反倒是满心的忐忑。 这一次出门,是为了到单位办理入职手续,算起来,这份工作还是家里托了关系给他找的。听说现在的人都不怎么待见关系户,他从小到大又没什么和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眼下即将面对一个新的工作环境和一群新的同事,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绝不可能的——还远不到单位,聂闻溪就已经紧张到手心直冒汗了。 据说他的上司是个年轻有为的男人,家里对这位组长的评价很高,就是不知道这种年纪相差不大的年轻人,究竟好不好相处?还有新同事们……聂闻溪心里惴惴不安,未来的同事们都是什么样的脾气性格?他自认不是个聪明人,那些人会不会喜欢他? 怀揣着这样那样的复杂心思,聂闻溪坐上了从机场发往市区的快线。这种机场快线半小时发一班,但从不按时走,一般都是等人坐满了才发车,好处是坐满了就出发,坏处是坐不满就老走不了。但这一次,聂闻溪运气还不错,坐上去不到十分钟,就满座了。 坐在聂闻溪身旁的是个挺年轻的姑娘,个子娇小,顶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一上车就直奔他过来。想来也是,比起身边油腻的中年男人和穿着西装神色傲慢的白领,长得清秀又拘谨的小年轻,似乎更容易得到女孩的青睐——即便只是短短几个小时的路程。 邻座这位姑娘十分健谈,坐下来没几分钟,就开始和聂闻溪搭话:“小哥哥,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聂闻溪很少能接触到这个年纪活泼热情又似乎不带什么恶意的姑娘,不禁有些紧张,他将双手放在膝盖处正襟危坐,指节不自然地有些蜷缩,但还是认真答了话:“进城,去报到。” “报到?”姑娘闻言,歪着脑袋打量着他,“你还是个学生吗?这么早就去报到的吗?” “工作了,现在是准备到单位去报到。”聂闻溪嗓子眼有些发紧,但好在说话的对象是个软声细语的姑娘,她轻缓温和的搭腔,略微缓解了聂闻溪紧张的情绪。 “看不出来嘛,感觉你年纪应该不大,没想到就工作了。”姑娘将脚边的包拎起来抱到胸前,她亚麻色的长发,随着笑起来的动作轻轻地甩动着,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俏皮。 聂闻溪之前没敢往人姑娘脸上瞧,总觉得自己一个男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人姑娘的脸看,有些失礼,但俩人聊着聊着渐渐熟络起来,他也就抬眼看清了姑娘的长相。 这姑娘五官都只能算得上清秀,但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尤为引人注目。那双灵动的眸子往她脸上一嵌,便如同画龙点睛一般,点亮了整张脸……总而言之,就是那种看起来很舒服的长相,加上她气质柔和温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聂闻溪注视着她的眼睛,突然心下一松,不知怎么的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我其实有点紧张。” “紧张?为什么呀?” 聂闻溪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那双盈盈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就像是密林中静谧而深邃的湖泊,湖水清凉清澈,浮动着名为温柔的涟漪,光是被注视着,就很想掏心掏肺地跟她说说心里话。聂闻溪斟酌着字句,组织了言语:“就是,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去,有些忐忑,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喜欢我。” “你从哪儿来的呀?”姑娘问。 “青城山,我家在青城山上。” “哦,四川人呀。”姑娘笑了笑,下一秒,熟练地切换了四川话,“怕撒子嘛,你辣么好,他们肯定会喜欢你嘞。” “你也是四川人?” “不,我是恶城本地人。”姑娘摇了摇头,垂坠感极好的发尾扫过肩头,丝丝垂落下来,阳光透过车窗巨大的玻璃,被翻飞的发丝震碎,散落了一地碎光。即便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很多东西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物是人非,这个场景却一直被聂闻溪珍藏在心底,这是他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份善意,温暖熨帖,弥足珍贵。 “你是第一次来恶城吗?” “嗯。”聂闻溪露出了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 “那我给你说说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吧,好吃又不贵。” “好。” 恶城机场建在城郊,距离市区不算近,快线需要绕山行驶将近40公里,才能进入城区。大概是近郊的缘故,这一路上车辆很少,聂闻溪和姑娘聊着恶城的风俗和美食,转眼路程就过了半。 正说到大学城前面的小吃街时,姑娘忽然话音一顿,聂闻溪抬眼,就见原本一直笑着的姑娘神色一凝,抬手指向前方:“你看见了吗?你看见那辆车了吗?” 聂闻溪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弯道处杂草丛生,但并没有姑娘所说的车辆:“那儿什么也没有,你看到了什么吗?” “车,一辆侧翻的车……上面还有人!”姑娘突然惊叫起来。 聂闻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乘坐的快线驶过弯道,空无一物的山路仿佛受到检阅一般,在他面前展现了全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停车,师傅停车!停一下车!”姑娘尖叫着让车停了下来,她快速地越过聂闻溪,朝着车门的方向奔去,三步并作两步蹿下了车。只见她朝着之前经过的弯道疾走了几步,然后转过来朝着车上的乘客喊道:“你们都没有看见吗?那里有辆车出车祸了,上面还有人,他们需要帮助!” 说实话,这种事情搁谁碰上了都会心里发毛,车上的人纷纷面面相觑,要么摇了摇头,要么沉默不出声。司机见状也开始有些害怕,他扭头跟姑娘说:“小姑娘,别闹了,那什么都没有!我不可能在这停很久,你要么上来,要么下车。” 姑娘咬着牙,视线从车窗这一侧的乘客脸上一一扫过,见他们纷纷避开了自己的目光,终于道:“那我下车。” 司机想了想,又说:“姑娘你可想好了,这儿除了大巴很少有车过,快线中途也不上人,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连出租都打不到。赶紧上车吧,我们该走了。” “谢谢师傅,我下车。”姑娘摇了摇头,道了谢。 聂闻溪看着那姑娘孤身站在路边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出于不放心把她一个小姑娘丢在这荒凉的山路边上,还是心里真的相信她在那个地方看到了什么……总之他飞快地抓起了自己的包,还有姑娘丢在座椅上的行李:“师傅,等一下,我跟她一块儿下车。” 几分钟后,两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机场快线扬长而去。 姑娘看向聂闻溪,郑重其事道:“小哥哥,你相信我,那里真的出车祸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看不到。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有人来施救,但是上面真的还有活人,我们要救他们。”说着,她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20,被聂闻溪一把按住了。 “等一等,我看不见,车上的人也看不见,救护车即便来了,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先别急着打电话。” “那怎么办呀?” “要不我们先过去看看?”聂闻溪提议道。 姑娘点了点头:“行,那你跟我来。”说着,她一把拽起聂闻溪的一只胳膊,聂闻溪换了只手,拎起了他和姑娘两个人的行李。 “我自己来吧。” “不用。” 姑娘也不和他客套,两人踏进路边的草地,朝着弯道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过去,一路上,姑娘都紧紧地攥着聂闻溪的手,紧得甚至有些微微发颤,搞得聂闻溪也跟着她一块儿紧张了起来。 “你在害怕吗?”聂闻溪问。 “废话,当然害怕,就我一个人能看到,会是什么好事吗?”姑娘回头瞥了他一眼,随着两人距离车辆越来越近,她看得也越来越清楚,那辆出事的车上都是些孩子,十一二岁,每一个都是父母的心尖宝,“可害怕又能怎么样?害怕就能视而不见吗?” “你一直都能看见吗?我是说,有没有可能看到的是鬼影或者是海市蜃楼什么的?” “一直能看见,而且越来越清楚了……以及,这里没有形成海市蜃楼的条件。”姑娘冷静地回答,“我这双眼睛,从小到大就没有出过差池,你信我一次。” “……好。”聂闻溪跟着姑娘一路摸索着前进,渐渐靠近了姑娘所说的事发地。 “我们到了。”姑娘抓住聂闻溪的手,向前探去。令人惊讶的是,在远离路面,杂草丛生的地方,聂闻溪伸手一探,竟然真的摸到了一个硬物——那是属于车辆外壳的触感。 这里真的有一辆看不见的车存在。 “现在我相信你了,可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姑娘揉了把头发,把她亚麻色的长发揉成了一团稻草,“我都搞不懂为什么你们会看不见!这中巴车侧翻了,门压在下面,光凭我们也抬不起来,敲开玻璃进去吗?” “先等等。”聂闻溪犹豫了片刻,然后毅然决然地掏出了手机,调出了他新领导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屏幕上,“路屿”两个字跳动了数秒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清冷好听的男声:“喂,聂闻溪吗?你到了?” 第2章 002 路屿是在结案报告写到一半的时候接到新人电话的,电话那头拘谨的年轻人,斟酌着字句说明了来意:“领导,我还没到,提前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现在遇到了一个挺棘手的问题,我在进城的公路边上,遇上了一场车祸。” “车祸?你没事吧?”路屿瞬间坐直了身子,到底是已经纳入手底下的人,对于聂闻溪的安全,他还是很关注的。 “我没事,出车祸的不是我。”聂闻溪顿了顿,“我说棘手,是因为这辆遭遇车祸的车上现在还有幸存者,但是包括我在内,没人能看到这辆车。” “嗯?” “只有一个姑娘能看见,我、我相信她……” “说说具体情况。”路屿用下颚和肩膀夹住手机,手指漫不经心地在键盘上敲击着,少顷,他动作一顿,“……你是说,虽然你也看不见,但是你相信她?” “对……” 路屿沉默了片刻:“聂闻溪,你是从青城山下来的,你有多特殊你自己应该清楚,连你都看不到,就算这样也还是相信她?” “领导,下山前我爷爷对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信她,况且我虽然看不到,但是能摸到这里真的有一辆车!” “我明白了,把你的坐标发过来,我们马上出发。”路屿一顿,“还有,以后叫老大吧,别叫领导,怪别扭的。” 挂断电话后,路屿合上面前的电脑,朝着门外扬声道:“明薇,跟我出去一趟。” “我不是内勤吗?”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西北区恶城特殊社情管理局行动组唯一的女孩子正蹲在椅子上,以一种蜷缩且扭曲的姿势,给自己的双脚涂指甲油。 路屿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对明薇摊了摊手。 “……好吧,咱们去哪儿?”涂完左脚小拇指的明薇叹了口气,看向已经整装待发的路屿。 “接新人,顺便处理个案子。”路屿说着,隔空朝明薇抛来个东西,明薇伸手接住一看,是车钥匙,“出发吧。” 明薇勾着钥匙圈轮了两圈,龇牙咧嘴地将甲面还未干透的脚塞进了鞋里:“……行吧。” ………… 沦为司机的前内勤·明薇小姐,开着局里的外勤车飞驰在驶向城郊机场方向的道路上,不是自己的车不心疼,油门一脚一脚往下踩,车速越提越快,少顷,她扭头对稳稳坐在副驾上对她的车速似乎没有半点异议的路屿说:“我超速了哦。” “别看我,看路。”路屿不为所动,“执法单位免除超速罚款。” “接个新人而已,用得着那么赶吗?”明薇不解地问。 “接新人倒是不赶,但那个要顺道处理的案子赶时间,听新人说情况危急,耽搁不起时间。”路屿解释了一句。 “具体什么情况?”明薇又问。 “还不清楚,得先过去看看再说。” 十几分钟后,明薇平稳地将车停在了路边,等在路边的聂闻溪顿时来了精神:“老大?!是你吗?” “对。”路屿边下车边打量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新人,确认他安然无恙后,将目光投向聂闻溪身后,看起来有些局促和忐忑的女孩,“你好,别紧张,能告诉我们那辆车在哪儿吗?” 聂闻溪立马转头给路屿指了个方向:“在那儿!能看到吗?” “不行,”路屿皱起眉头,转头看了一眼明薇,后者摇了摇头,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路屿“啧”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孩:“姑娘,我是路屿,恶城特殊社情管理局行动组负责人,你的眼睛很有意思。” 女孩猛地退后了一步,挪开了目光。 “别怕,我没有恶意,”路屿举起双手,手心朝外,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我身边这位是我的同事明薇,你们叫薇姐就好。” “薇姐好。”聂闻溪赶紧出声叫了一声,打破了这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 “你们好呀,”明薇从路屿身侧探出半个身子,朝两人挥了挥手,“可以呀两位,为了与你们相见,我可是一路超速过来的。” “不好意思。” 路屿由着他们客套了几句,然后截住了话题:“姑娘贵姓?” “夏、夏心悦。” “心悦,可以这样称呼吗?”路屿微微欠身,直视眼前的少女,这其实是个稍稍有些亲昵的称呼方式,可路屿气质实在是很好,容貌清隽,细腰长腿,半长的黑风衣将整个人衬托得极为挺拔俊俏,鬼使神差地,夏心悦点了点头。 “走吧,闻溪和心悦跟我过去,明薇你留在这,视情况请求支援。”路屿说完,率先朝着车的方向走去。聂闻溪和夏心悦对视了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心悦,描述一下车的情况。” “是一辆大巴车,就是平时旅行社会用的那个型号,侧翻,车轮的方向朝向我们,车门被压在下面……”转眼间,几人就走到了车旁,路屿停下来,伸手向前,果然摸到了,他转头看向夏心悦时,女孩正好说完下半段,“我转到前面去,从前挡风玻璃那儿往里看,里面都是些孩子,应该是学校包车出去做什么活动吧?” “那你能看到车牌号吗?” “能,看得很清楚。”夏心悦如梦初醒,朝着车头的方位快步走过去,弯腰扒开了地上肆意生长的枝杈,随即转头道,“车牌号是恶A26286。” “明薇,查车牌恶A26286,看看什么情况。” “知道了老大。”明薇应了声,转身上车开启了设备。路屿则转头看向夏心悦:“心悦,我带你到上面去,你愿意吗?” “没问题。”女孩干脆地点了点头,路屿微微一笑,然后蹿上了车顶,也就是原本车窗所在的位置,随后他蹲下来,朝夏心悦递出了手:“闻溪搭把手,心悦别怕,把手给我。” 对于聂闻溪和路屿来说,像夏心悦这样身高明显不足一米六的娇小女孩,一拉一托,轻而易举就将人弄到了车顶上。 夏心悦上去之后也没耽搁,立马趴下来开始查看车里的情况,但是之前她已经在前挡风玻璃那里看过一次了,现在换了角度,但看到的还是那些东西…… “确实都是些孩子,从这儿看能看得比较清楚,在我现在这个位置能看到的几个人,胸膛都还有起伏,应该都还活着……我、我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路屿沉思了片刻,扬声冲明薇道:“车牌有没有查出什么?” “老大,这辆车坐着的应该是师大附小六年级二班的学生,他们计划到郊区那个园区去参观,一大早就出发了,园区那边以为出发晚了还没到,学校那边以为活动已经正常开展起来了,所以两边都没有发觉异常。” “联系局里,调救护车过来。” “好的,要调多少?” “三十多个孩子,你说呢?” “这么多?”明薇诧异了一下,随即应道,“没问题,我会安排好的。” 路屿点了点头,看向夏心悦:“心悦,我们这里只有你能看见,你,愿意成为我的眼睛吗?” 夏心悦看了看脚底惨烈的场景:“我要怎么做?” “我会打破车窗玻璃,进到里面去,”路屿顿了顿,“我不确定我进去之后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所以,我得和你一块儿下去,对吗?”夏心悦打断了他的话,“我没问题,我可以的。” “好。”路屿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脸色有些泛白的女孩,“别怕,咱们怎么进去的,就会怎么出来,我保证。”说着,他蹲下身子,在看不见的车体上敲击了几下,找准车窗的位置,举起拳头,向下重重地捶击一记,瞬间击碎了玻璃窗。 这个男人用与他外貌截然不符的彪悍战力,徒手掰碎了玻璃,扶着夏心悦进入了车体里。 进入车内之后,夏心悦扭头问路屿:“能看到吗?” 大概是知道夏心悦在紧张,路屿扯出了一个笑容:“很遗憾,不行。” “那我们要怎么做?把受害者搬出去吗?”夏心悦建议。 “恐怕不行,先不说医生能不能对看不见的伤患施救,就靠你一个看得见的,那效率也太低了。”路屿松开了扶住夏心悦的手,“站稳,现在你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你好好看看这个车里,有没有多出什么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路屿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现象都有迹可寻,这辆车不会被人看见也一定有原因,而且这个原因应该会在车体里留下痕迹。” “痕迹……”夏心悦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仔细地扫视车体里的各种物品,因为侧翻,车内的东西横七竖八,给夏心悦的辨识造成了一定的困难。路屿也不催,他就站在女孩半步之外,保护着她的安全。 几分钟,夏心悦突然回过头看了路屿一眼:“我不太确定,但是我觉得这个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看到了什么?” “我,”夏心悦顿了顿,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我看到了一只蜥蜴,一只白色的,蜥蜴……” 第3章 003 一只白色的蜥蜴,为什么会出现在失事的大巴车上? 路屿皱起眉头,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一点头绪:“心悦,你能仔细描述一下这只蜥蜴吗?它出现在什么位置,具体是什么样子?还有你看到它的感觉……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它趴在倒数第二排椅子的背面,通体雪白,但是眼睛是红色的,很污浊的红色,看起来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夏心悦比画了一下,“它整个身子大概……有我半截手臂那么长,现在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夏心悦顿了顿:“我其实不太记得蜥蜴具体长什么样了,但是它比我印象中的蜥蜴要浑圆一点……头部像是戴了个头盔,或者说是帽子?” “是变色龙,”路屿瞬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一条白色的变色龙。”他眼睛定定地看向那条看不见的变色龙,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找到了,就是它了。 “变色龙?”夏心悦有点吃惊,“变色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它成精了,”路屿往前走了一步,将夏心悦挡在了身后,“如果我猜得没错,它应该就是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 “可它不管怎么看都还是一只变色龙啊!” “成精和化形并不是一个概念,你眼前这只变色龙的的确确成精了,否则很难将这辆车藏得那么好,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除了你。”找到症结之后,路屿甚至有心情和夏心悦开个小小的玩笑,“如果这是本小说,那你可就是它的劫了,它成精路上的生死劫。” 夏心悦顿时露出了一个嫌弃的神情,女孩们普遍不介意和狐狸啊蛇啊这种常规配置的妖精来点人妖情,但换成蜈蚣蜥蜴,她们立马就敬谢不敏了。 “为什么你会认定这场车祸和它有关系?”夏心悦犹豫了一会儿,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因为你刚才说它眼睛浑浊,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成精的机遇百年难遇,能够成精的,都是不食五谷杂粮又得了天地灵气的生物,即为天之骄子,眼睛又怎么会浑浊?妖物眼睛浑浊,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手上已经沾了人类的性命。”路屿的目光一沉,看起来有些冰凉,“我曾经听过这样的说法,吞噬新死之人的魂魄,可以缩短成精化形的年限。” “就为这个???” “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抵得住捷径的诱惑呢?”路屿冷笑了一下,“这只变色龙太着急了,这一车的孩子,足够它提前百年化形,它等不及了,所以才制造了这样一起事故,把所有人困在这里,等他们被活活困死,它就能吸收他们的魂魄,塑身成人。” “那我们要怎么办,你们打得过它吗?” “我们?”路屿闻言一笑,“它现在将所有的妖力都释放出来,制造这场令人难以察觉的幻境,将整辆车和车里所有的孩子裹挟其中,现在本体虚弱得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不用我们,连你这样的小姑娘现在都能轻而易举地摁死它。” 夏心悦有些惊讶,这个事情听起来似乎过于简单了。 女孩脸上的惊讶实在太过明显,路屿笑了笑,给她解释了一下:“听起来挺容易对吧,但这有个前提,就是你能看见它,如果今天你不在这里,我们对付它会非常吃力,因为看不到,所以很难在有限的时间里,有效地展开行动。” 夏心悦被他变相夸奖了一通,有点不好意思:“那、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说实话,我还没有考虑好。杀死它和降服它一样能破局,能解决我们现在看不见、难以救援的窘境,可杀它容易,降服却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换一个角度想,数百年修行走到这一步,当真到了必须它死的地步吗?” “如果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的话,”女孩突然收起了所有的笑容,“杀掉吧。” 路屿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们女孩子通常都会心软,还担心你接受不了。” “通常是会心软的,但是你知道吗,这辆车侧翻的位置其实距离路面不是很近,应该说,还挺远的,我和小哥哥坐的是机场快线,行驶速度并不慢,照理来说,这辆车在我的视野里一晃而过,顶多能留个影像,你猜我是怎么注意到它不对劲的?” “怎么注意到的?”路屿注意到夏心悦突然红了眼睛,可没等他问完,女孩就将话头接了过去:“我其实,在注意到车辆之前,先看到了一个女人,她站在路边,满头满脸都是血,前车对她视若无睹,所以我猜她已经死了。但她固执地站在路边,手指着车的方向,太阳晒得她身上都开始冒烟了。” “我下车的时候她哭了,哭得很厉害,还一直朝我鞠躬,”夏心悦顿了顿,“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她了,就躺在第二排,靠近门那个地方,头撞得凹进去了,应该已经不在了。看年纪,她应该是这群学生的老师。带着我过来的时候,她看起来特别害怕,可还是固执地引着我往这儿走,走到靠近车体的位置时,她就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以为她躲起来了,真的没有想过是被这变色龙吃掉了。人杀人是要偿命的,那妖怪呢?” “自然,也是要的。”路屿给了一个毫不含糊的肯定回答,夏心悦这才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脸:“我和她素昧平生,但还是觉得这只变色龙该给她偿命,要是觉得我毒辣,那我也认了。” “不会的,如果你这也算毒辣,那我得是凶狠残暴了吧?”路屿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枪,只要一枚子弹,就能结束变色龙精偏离轨道的一生,但他完全看不见它,非要由他独立来执行的话,其实是有一定难度的,这变色龙又不是不会跑。 路屿在心底再一次感叹,还好这现场有夏心悦在,一个带着“真实之眼”的女孩,着实为他省了大功夫:“心悦,我看不到变色龙,只有劳烦你为我修正方向了。” 路屿认为,在任何一个女孩面前,甚至是在像夏心悦这样有些小特殊的女孩面前制造杀戮,都是不合适不应该的,这也是他一般不安排明薇出外勤的原因,可这一次,似乎别无他法了。 好在夏心悦没有拒绝,即便是为了那个消失在她眼前的女老师,她也不会拒绝。 子弹上膛之后,夏心悦颤巍巍地握住了路屿持枪的那只手手腕,她小心翼翼地为他调整方向,枪口直直地对准了那只虚弱的变色龙。 对于路屿来说,开枪是家常便饭,他甚至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夏心悦几次深呼吸颤声喊出了“就是现在”时,干脆利落地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枪响,一切都结束了。 侧翻的大巴车缓缓在空气中展现出它的轮廓,而后是钢铁锻造的外壳和内里。随着变色龙的死亡,被施加在这辆车上的妖术终于消散,车辆露出了原本的模样,车里昏迷的孩子和不幸逝世的老师,被陆续赶来的交警和医疗团队接手。 这一次大巴车侧翻事故,仅造成一人死亡,许多天后,自昏迷中醒过来的司机,说出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很奇怪,那天行驶在大路上,其他的车就好像看不见我们一样,横冲直撞,怎么避都避不开……” 一辆被妖魔隐形的车辆,最终,在一个弯道处发生了侧翻。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路屿击毙了变色龙之后,夏心悦就蹲到一旁吐了,她以前连只鸡都没有宰过,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变色龙被子弹击得血肉横飞。即便她仍然坚定地认为变色龙精有错该杀,可直面死亡,还是让她觉得非常不适。 完成了和其他部门的交接工作后,路屿接上了聂闻溪,也算是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可以带着两个下属回去了,夏心悦中途下车,所以他们一并将她捎了回去。 路屿将夏心悦送到了地铁站口,他们商量好在这里分开,路屿三人要回局里报到,而夏心悦要到哥哥家里去,两个目的地方向完全相反,实在没有送一送的必要。 路屿降下车窗,对着夏心悦道:“心悦,你的眼睛很特别,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社情局?” 夏心悦拖着她小巧的行李箱,笑着拒绝了:“我还在念书呢,不考虑工作的事情,我是有哥哥养着的人。” “那等你毕业,考虑来投奔我们吧。” “好,没问题。”夏心悦眉眼弯弯,“再见路哥,再见薇姐,再见啦小狐狸。” 聂闻溪惊讶地看了夏心悦一眼,但她和众人一一告别后,便直接转身走向地铁口,她娇小的身影,瞬间就被人群吞没了。 路屿回过头来,示意明薇可以出发了。明薇一边发动车辆,一边同他说:“老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没有权利直接开编制招人。” “编外呗,缺的工资我掏腰包补。‘真实之眼’啊,多少年才能遇到这么一个。”路屿啧了一声,觉得实在可惜。 “……有钱了不起吗?”明薇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看了一眼夏心悦离开的方向,女孩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叹了口气,“年幼失怙,一路磕磕绊绊长到现在,才换来了这一双眼,也不知道是值还是不值。” 第4章 004 “心悦那双眼睛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夏心悦方才那句告别,让聂闻溪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馅,现在正巧明薇提起来了,他便瞅准机会问出了声。 “她有双天眼,是天眼之中的真实之眼。”明薇解释道,“挺罕见的,一万个人里可能也出不了一个。” “天眼还分种类吗?”聂闻溪奇道。 “当然分啦,同样拥有天眼,但有的人可以见鬼神,有的人可以见原形,这就是天眼不同类型的表现,那个女孩的眼睛,可以看见世间万物的真实面貌,所以她一看到你,应该就认出了你是一只小狐狸。” 聂闻溪没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还没踏进社情局,就被扒了个底朝天,顿时语塞。 “说起来,”明薇有些好奇,从后视镜瞥了聂闻溪一眼,“你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妖。” “他是半妖,半妖偏人。”路屿坐在副驾上,听他们聊到这儿,便插嘴解释了一句,“他爸是青城山上的道士,他妈是山上的狐妖。” “啊,失敬。”明薇挑了挑眉,“闻溪啊,你们狐妖不是都姓胡或者涂吗?你为什么姓聂呀?” “我爸姓聂,我随他。” 明薇猛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哎哟想岔了,但是说实在的,你真的不像狐妖。” “……虽然我承认这一点,但我很好奇薇姐为什么也这么觉得。” 聂闻溪从后视镜里瞥见了明薇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说:“你瞧瞧那些狐妖,一个二个七窍玲珑……” “那我呢?”聂闻溪追问道。 “你?十窍通了九窍,也不错的。” 路屿扑哧一笑,连忙别开脸,给聂闻溪留点面子。 聂闻溪顿时无语:“薇姐,虽然我鲜少下山,但是一窍不通我还是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闹之后,聂闻溪好奇地问:“薇姐,你也有天眼吗?” “没有呀。”明薇诧异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说夏心悦年幼失怙,没有天眼的话,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面相啊,”明薇理所当然地说,“一个人的经历,是会在脸颊骨上留下痕迹的。” “这都可以看得出来?!” “我奶奶是殓骨的,跟她学的。”语毕,她将车缓缓泊到了社情局大门前,“好了,到了,你们先下吧,我去停车。” “好。”聂闻溪点了点头,跟着路屿下了车,只见明薇一把神龙摆尾,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路屿带着聂闻溪进了楼,在电梯里,聂闻溪问:“老大,殓骨是什么?” “明薇的奶奶是殓骨师,这个职业很少见,我也就见过她老人家一个,殓骨主要是为亡者收殓骸骨。”路屿看了他一眼,耐心解释道,“乱坟岗的枯骨,移坟的老尸凶尸,普通人不敢碰的,都由殓骨师来殓,拾枯骨树新坟,都是积功德的事。” “噢!” “从骨头上读取一生,不过是殓骨师的基本技能。明薇从小跟着她奶奶殓了不少骨,虽然现在改行做了公务员,但是手艺没丢。”路屿看了聂闻溪一眼,“如果你像夏心悦一样开了天眼,就能看到明薇身旁那圈淡淡的功德金光。” “老大,局里的其他人是不是都挺厉害的。”聂闻溪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见过的同事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这样法术不精妖术不通的半吊子狐妖,真的能在这儿混吗? “还行吧?做我们这行多少也得有点傍身的技能。”路屿转头看见聂闻溪忐忑的模样,笑了,他将手搭到聂闻溪肩膀上,整个人凑了过去,“现在咱们组里除了你已经见过的明薇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叶向笛,和你一样是四川人,青羊宫出来的道士。还有一个叫丘鸿,是一位佛门的俗家弟子,这两个人你待会儿应该都能见到,别担心,都不难相处。” “那老大你呢?” “我自然也很好相处啊!”路屿笑道。 “不是!我是说薇姐擅长殓骨,叶向笛出身道门,丘鸿出身佛门,那老大你呢?你擅长什么?” “我?我就一普通人。”路屿又笑,“也不知道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还是撞了大运,才当上了这个组长。”路屿很喜欢笑,他本来就生得好,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聂闻溪被他笑得一愣,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踏进了行动组办公室。 刚进门,一个穿着印花T恤、破洞牛仔裤的青年瞬间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抓着个档案袋朝路屿冲了过来:“老大,来案子了!” 路屿侧头跟聂闻溪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叶向笛,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你喊叶哥就行。” 话语间,叶向笛冲到了路屿面前,看到站在路屿身侧的聂闻溪,猛地一个急刹车,险些把手里的档案袋摔路屿身上:“这位是新来的?” “对,聂闻溪。”路屿接过档案袋,麻利地拆封,掏出里面的卷宗,边看边说,“以后你们就是一个组的人了,闻溪你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你叶哥。” “以后要麻烦你了,叶哥。” “甭客气。”叶向笛笑了笑,转头跟路屿说,“这是公安那边刚刚转过来的案子,我看明薇不在就替她接了。” “转过来的理由是什么?” “一姑娘死在自己独居的房子里,身上没有伤口,屋子也没有被闯入的痕迹,原本以为是普通的命案,可解剖的时候却发现内脏全没了。” 路屿点点头,继续翻看着卷宗里附带的现场照片——受害人躺在光洁的地板上,双眼凸起,神情惊恐,四周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受害人身上也没有血迹,现场唯一的血迹来自一只身首异处的猫,猫的脑袋被放在受害人身旁,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它的主人…… “这猫是怎么回事?” “噢!是很奇怪吧?案子转过来的时候那边提了一句,说已经不是个案了,一个月里接连死了好几个,地域跨度大,受害者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共同点是身上都没有伤口,但内脏不翼而飞……还有,几个受害者家里都养了猫,所有猫无一例外,全被斩首,摆成照片里那个样子。”叶向笛探过头看了一眼现场照片,“我们接手前,公安已经排查了大量的嫌疑人,不过没什么收获,几个受害人没什么交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与死亡时间间隔不长,那边觉得这案子诡异,就转了过来。” “知道了。”路屿合上卷宗,“这样,向笛你带着闻溪过去现场看看,待会儿明薇上来了我让她把交接手续办好。” “好的老大,”叶向笛伸手搂过聂闻溪,“走吧新人,哥哥带你见见世面去。” 聂闻溪点了点头,跟着叶向笛往外走,没走几步就跟抱着一堆快递的明薇狭路相逢:“薇姐,你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这些都是老大的快递。”明薇将快递往桌上一摞,“我路过门卫室的时候,周叔让我给你带上来,说放了好几天也不见你去拿。” “我的快递?”路屿皱起眉头,他抓了个快递徒手拆开,里面是他想要但没买过的东西,他福至心灵地掏出手机点开购物车——果然,被清空了。 路屿冷笑了一下,从微信里放出了被拖黑的某人,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过去,然后熟练地再度将人拖进了黑名单里。 ………… 日落时分,橙黄的日光暖洋洋地照进屋子里,她坐在小桌前,摆弄着她的羊毛毡。铺着碎花桌布的小桌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羊毛毡工具,还趴着她的猫。 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瞳孔是漂亮的深蓝色,性子有些傲娇,但很爱她,每次她一回到家,它一准牢牢缀在她身后,就像个小尾巴。 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逗弄它:“宝贝,看这里,你看我在做什么?” 猫咪趴在桌上,脑袋枕着自己雪白的小爪子,闻言歪着脑袋看向她。 她看着猫咪憨态可掬的样子,心里喜欢得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谁知它“噌”的一下坐起了身,看了看她,又看向她身后。 “你在看什么呀?看得那么起劲。”她顺着猫咪的视线转过身去,身后什么都没有,她松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多心,她独居已久,但出入都很小心,哪里会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兴许,是看到什么小虫了吧。 “你呀,吓我一跳。”她笑着拍了拍猫咪的脑袋,它却不为所动,仍旧定定地看向她身后。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她被猫咪这个异常的举动搅得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放下手中的羊毛毡,再一次转过头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了猫咪的注意力。 身后的桌椅板凳,都是她熟悉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移动的物体会吸引猫的眼球,它究竟在看什么呢? 她仔细地端详着熟悉的屋子…… 不…… 不对…… 那个地方似乎多了什么…… 第5章 005 这一起案件的受害者袁荷是一位白领,出事时年仅24岁。 聂闻溪跟着叶向笛驱车前往袁荷位于城南星河公寓的家,这间位于顶楼的单身公寓被布置得很温馨,家装风格整体偏清新,从米白色碎花墙纸搭配着森系风格的家具到阳台上连片的多肉盆栽和饭桌上精心修剪过的插花,都可以看出屋主是个生活精致且富有情趣的小女生。 两人到达公寓时,尸体已经被运走了,公寓门前贴着封条,门窗都被关得严丝合缝的。 聂闻溪看了一眼叶向笛,只见他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挑了封条,大摇大摆地进了门,聂闻溪犹豫了一秒,果断跟进。 屋子里,尸体倒下的地方被用粉笔画出了人形示意图,案发现场的种种迹象表明,袁荷的死亡过程是十分安静的,她仰面倒地,周遭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挣扎过的迹象,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被恐惧攥夺,她甚至就像是躺在柔软的地毯上沉眠一般。 与受害者截然不同的,是那只可怜的猫咪,它被斩首时的血迹散落一地,看得人触目惊心。 聂闻溪在案卷里看到过,袁荷家中没有外人闯入过的迹象,门和窗也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与之前几个受害人不同,袁荷因为独居,是在死亡数天后,尸体散发出异味,才被邻居发觉异常报了警。 警察来到时,门是朝里反锁着的。 从刑事案件侦破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出接近完美的密室杀人案,屋子里只有袁荷活动过的痕迹,没有闯入者,没有嫌疑人,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但换一个角度来看,事件就要明朗得多。 叶向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吸了吸鼻子:“总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他看向聂闻溪,后者轻嗅了几下:“好像是有一股禽类的味道?” “不应该啊!”叶向笛皱起眉头,袁荷家里只养了一只猫,既没有鸡鸭鹅之类的食用家禽,也没有鹦鹉鹩哥之类的宠物鸟,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禽鸟气味? 不仅如此,一番搜寻后,两人还在袁荷陈尸的地毯上,发现了一片漆黑的羽毛。 “刑侦那边不是说已经来处理过现场了吗?这么明显的东西他们都没看到?不应该啊?!”聂闻溪挠了挠头,一脸不解。 “大概是因为,确实是看不到吧。”叶向笛看着被聂闻溪捏在两指之间的羽毛,若有所思。如果刑侦那边的判断无误,这个案子确实属于社情局的侦办范围,那么聂闻溪手中那片看似普通的羽毛,几次收集物证都没能被发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属于妖物的东西,正常人是看不见的。 用证物袋装好羽毛后,两人又仔细地将屋子各处检查了一遍,确认过没有什么遗漏之后,这才匆匆折返。 回到组里时,路屿已经带着明薇和丘鸿,等在会议室里了,路屿面前堆了几个档案袋,是在袁荷之前的几位受害者的资料。 见聂闻溪和叶向笛进了门,路屿反手敲了敲桌面,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既然人来齐了,咱们先开个短会,你们分别说说各自的收获吧。” 明薇本着女士优先的优良传统,率先发言:“案子的交接手续已经办理完毕,袁荷的尸体我已经送到谢医生那里了,其他案件的资料都交给老大了。” 路屿看了看面前的档案袋,点了点头:“其他人呢?” 叶向笛掏出装着羽毛的证物袋,递过去:“我们对案发现场进行了复勘,情况与警方的调查基本吻合。但有一点值得注意,我们在受害人家中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禽类气味,还发现了一片黑色的羽毛。这么明显的东西刑侦那帮人不应该没察觉到,所以初步判断,寻常人应该看不见这个东西。” 路屿把玩着手中的证物袋,那是一根纯黑色的羽毛,大概是离体已久的缘故,看起来有些黯淡,说不上好看,却将他们的侦查思路引向了一种禽妖。 “说到鸟,我在袁荷的日记里看到过这样的内容,”明薇探身从路屿面前的那堆档案袋里抽走了属于袁荷的那一袋,翻找出一本碎花封面的手账本,急匆匆翻找了几页,念道,“……午夜,我从梦中惊醒,空旷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展翅的声音,无数的鸟儿展翅欲飞,羽翼搏击,震耳欲聋……仿佛暗示着我,即将打破这芜杂的现状,迎向新的生活……” “嘿这傻姑娘,分明是被鸟妖给缠上了吧!新生活,亏她联系得起来。”叶向笛摇了摇头。 路屿不予置评,而是看向其他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有!”佛门俗家弟子带着一脸普度众生的微笑站起了身,“我去见了之前负责尸检的法医,几位受害人的内脏在体表没有任何外伤的情况下不翼而飞,也排除了通过注射药品将内脏溶解的可能性。但谢医生在复检时发现几位受害人体内都留有很多细小的创口,我们一致认为,这些伤口是啄食的痕迹。” “鸟类啄食的痕迹?”明薇啧了一声,“好了兄弟们,我们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三个老搭档都没吭声,只有新来的乖宝宝举了手:“薇姐,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我们所有的线索都为我们指明了同一个方向——案犯是一只禽妖,目标明确没有分歧,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我们迟早能破案的!”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们仍未知晓这只犯案的破鸟是个什么东西?”明薇摊了摊手,“老大你怎么看?” 路屿脾气好,也不爱拘着手下这几个人的性子,所以即便是办案时的氛围也很轻松,直到明薇将话头递了过来,他才接过来往下说:“是有点想法,但是还不确定。” “说说看嘛,总比现在摸不着头脑好。”明薇擅长的是和尸骨打交道,换作妖邪,她就没辙了,所以通常都留在组里搞内勤。 “对呀老大,说说看嘛。”叶向笛附和道,“我知道的禽妖不少,可这种喜食内脏还不留伤口的,我真没什么头绪。” 路屿沉默了片刻:“我不是很确定,只是觉得特征有点像,你们听说过人肉雀吗?” 在场的几个人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我也只是偶然在……见过这种黑雀的资料,这是种杂食鸟,什么都吃,但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除非,机缘巧合下吃过人肉……尝过人味的黑雀,会放弃原本的食谱,改食人肉,尤其喜欢人的内脏。”路屿一顿,“而且,非常厌恶猫。” “那它是怎么做到吃空内脏不留伤口的?”聂闻溪提问。 “……”路屿突然沉默。 “怎么了……”聂闻溪瞬间提心吊胆,悄悄问坐在旁边的明薇,“我说错话了吗?” 明薇摇了摇头,还没等她说话,就听路屿再度开口:“我当时只是粗略看了几眼,很多东西记不清了。” 叶向笛觉得今天的路屿似乎有些吞吞吐吐,不太像他平常的行事作风,叶向笛又是急性子,一个没忍住就出声催促了一下:“那老大你究竟是在哪儿看到的?我们去找找资料也行啊!” “……在晏庭的笔记本上看到的。”路屿耸了耸肩,“那笔记本他随身带到欲城去了。” “那给他打个……哎哟!”叶向笛话还没说完,就被明薇狠狠往脚上踩了一脚,顿时收了声。 路屿没注意到下边的小动作,晏庭这个名字,无论什么时候出现都能攥紧他的心弦,占据他绝大多数的注意力。 “……老大?”明薇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哎……”路屿回过神来,“这样吧,资料我再回忆一下,你们也通过自己的渠道找找看,晏庭就一普通人,他整理的资料也不一定完整。” 众人连声附和,可除了聂闻溪外,其他三人都心知肚明,晏庭那里的资料,应该就是最齐全的了。 晏庭,社情局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路屿的学长以及前(?)未婚夫,前一阵刚刚被调到欲城,出任欲城社情局副局长,作为一个并没有异人背景的普通人,晏庭的工作能力却足以让他所有共事过的异人信服。 在明薇没有和路屿真正熟络起来之前,她就已经对路屿挑男人的眼光心悦诚服了。据说两人在大学期间就已经在一起了,家庭背景优渥的晏庭,可以说完全是为了路屿才进了这没有任何根基的异人管理系统,好在他自身本领过硬,家里又足够有权有势,这才一路青云直上,年纪轻轻就混到了管理层。 路屿晚了他几年毕业,进入社情局时,晏庭已经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彼时晏庭担任行动组组长,力排众议将路屿扶上了行动组副组长这个握有实权的位置,当时大家并不是没有情绪,包括一向对这些不太在乎的明薇,都对这个空降兵略微有些不爽。 不过路屿脾气好,又是真的有本事,一来二去,大家也都服了气。 前一阵晏庭调职,路屿顺理成章地上位,但因为调职这个事情,两人似乎闹了不小的矛盾,拖到晏庭走马上任,都没能把结婚证给扯了,原定婚期更是无限期推后。 这段时间晏庭的名字就跟地雷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谁都不敢提。明薇叹了一口气,夹在新旧两个老板之间,可真难做呀。 第6章 006 宣布解散之后,有了分工的众人一哄而散,路屿则稍稍滞留了一会儿,整理明薇带给他的那些资料。 社情局不算什么阔绰的大单位,会议室建得小不说,隔音效果还很差,路屿坐在会议室里都能清楚地听见会议室外的窃窃私语。 聂闻溪问明薇:“薇姐,晏庭是谁呀?” “是我们上一任老板,就是老大之前的那位行动组组长。”明薇非常官方地解释了一句。 “是有什么忌讳吗?我看你们提起他名字都讳莫如深。”聂闻溪谨小慎微地又问。 “倒也不是什么忌讳啦,”明薇回头看了路屿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地坐在会议室里整理资料,这才压低了声音,“因为他和咱们老大分手了。” “啊?!”聂闻溪骤然得知上司的八卦,顿时有些慌张,也跟着回头看了路屿一眼。 “所以千!万!别!在老大面前提这个名字,省得他触景伤情。”明薇给了聂闻溪一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那……那个谁是不是很厉害呀?你们好像都很佩服他。” “非常厉害,怎么说呢……”明薇对前任上司并不吝啬赞美,“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能够做到他那个地步,个人能力真的可以称得上是登峰造极了。” “比老大还厉害吗?” “他们俩怎么比?”明薇诧异道,“起点都不一样吧?” “可老大不也是普通人吗?” “老大是普通人?!谁告诉你的?这传得也太离谱了吧!” “老大自己说的呀。”聂闻溪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难道不是吗?” “他要是个普通人,我现在立马辞职回家种田,能不能给我们普通异人留条活路了?” “……” 明薇的浮夸到底还是让路屿有些忍俊不禁,他轻声咳了一下,门外八卦的一男一女立马心虚到落荒而逃,路屿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拉回眼前。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手机上摩挲着,挣扎半晌后,路屿最终决定先把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虽然他现在还在和晏庭置气,可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又或者说即便他最近对待晏庭的态度堪称恶劣,但晏庭在他心里到底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事关几位受害者,路屿不希望案件进度因为他一己私欲被耽误。 将人从黑名单里拖出来之后,他率先跟人说了句话:“……” 这个新上任的欲城副局长仿佛没有别的工作,几乎是顷刻间就回了信息:“怎么了宝贝?”即便已经被拖黑了七次,晏庭傲人的情商也依旧在线,他熟练地避开了所有会令路屿恼羞成怒的话题,体贴地为他铺好了台阶,态度自然得仿佛从来没有被拖黑过一样。 路屿也乐得他不提,毕竟还没消气,黑名单视情况可能还得拖:“我上次在你的笔记本上见过人肉雀的资料,但我记不清了,你给我讲讲?” 数千公里之外,年轻的欲城社情局副局长挥退下属,拨通了未婚夫的电话:“……喂,宝贝,你遇上了人肉雀?” “……疑似,其实不是很确定。”电话那头的路屿有些迟疑,“我遇上了一个案子,几个受害人都被吃空了内脏,但是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我不太记得人肉雀有没有这方面的特性了,只记得它喜食内脏,极度厌恶猫,所有被害人的猫都被斩首,我这才联想到它。” “有道理。”晏庭柔声认可了路屿的判断,他在面对路屿时,总是有用不完的温柔和耐心,即便有时候路屿的判断并不是那么准确,他也从不正面反驳,而是引导着路屿换个思路来思考问题。 当然,这一次,是真的认可。 路屿显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得到了晏庭的肯定后仍然追问:“你有没有什么不同的看法?或者有没有什么要提醒我的?” 外界对晏庭的评价,其实并不像明薇的那样和善。他以现在的年龄位居高位,心智和手腕缺一不可,说白了,就是靠着手腕高、手段狠、下手黑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因为他生得极好,所以甚至有“毒美人”这样的黑称。而此刻,这位外人眼中毒辣凶狠的美人正捧着手机,温柔地为他的未婚夫答疑解惑:“人肉雀的本体,是一种一指长的黑色小雀,靠食腐肉为生,并不常见。” “我记得这是种杂食鸟,什么都吃,但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除非,机缘巧合下吃过人肉。尝过人味的黑雀,会放弃原本的食谱,改食人肉,尤其喜欢人的内脏……这些信息准确吗?” “是有些出入,黑雀生长在深林之中,偏远地区的住民喜欢将尸骨葬到深林之中,所以黑雀食到腐尸枯骨的概率很大,但人肉雀出现的概率却很小。” “为什么?” “因为黑雀只有在吃到枉死之人的尸骸时,才会变成人肉雀。寿终正寝的人,造不出人肉雀。”晏庭顿了顿,“人肉雀在形态上其实跟黑雀差别很大,模样处在黑雀和人中间,所有食过枉死肉的黑雀会聚拢在一起,形成一只巨大的长着人类五官的黑鸟,它会不断地猎食人类,吃得越多,就越像人……” “那它是怎么做到吃空内脏又不留伤口的?”路屿理所当然地将聂闻溪抛给他的问题原封不动地抛给了晏庭。 “这和人肉雀的食人方法有关,在聚拢之后,它就摒弃了口感老柴的人体,专食内脏。选中目标之后,人肉雀会趁着目标熟睡时,将几个指甲片大小的鸟蛋,顺着嘴塞进目标的肚子里。”晏庭很清楚这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因此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一股脑把所有的信息都说了出来,“鸟蛋会在七天后孵化出小鸟,小黑雀在人的肚子里吞噬内脏,它们的喙在啄食的同时会释放出一种带着麻醉效果的液体,因此目标在五脏六腑被食用的整个过程中是毫无知觉的。再七天,食物耗尽之后,黑雀便顺着食道,从口中飞离人体,这时,目标便会猝死。” “这么说来,是人肉雀的可能性很大。” “当年我会调查人肉雀,是因为我发现在毗邻恶城的那个自然保护区里有黑雀活动的痕迹。”晏庭柔声嘱咐路屿,“宝贝,你还需要注意一点,从目标被选中到死亡整整十四天的这个阶段里,人肉雀会寸步不离地跟着目标,直到它吞噬掉从目标口中飞出来的小黑雀,得到进一步的进化,然后,它会立马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直到它获得人形。” “老大,我找到了一些资料……”叶向笛风风火火地冲进会议室,见路屿还在打电话,才猛地收了声,“……抱歉。” “知道了,稍等一下。”晏庭听到路屿对叶向笛低声嘱咐了一句。 “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你有事的话可以先去忙。”照理说,晏庭的工作要比路屿忙得多,但他最近理亏,机敏地将自己放到了比路屿的工作还要次要的位置上,以求结束被拖黑的待遇,“我之后要是想起什么的,再给你打电话?” “那行吧。”路屿挂断电话,一时做不出卸磨杀驴的事情,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把晏庭拖黑第八次。他放下手机,抬头看向叶向笛:“说说你的发现。” “我查了内部资料库,很遗憾,在人肉雀的处理方面没有什么先例可以借鉴。但是妖物习性这边有发现,被人肉雀寄生的人类,身上会传来鸟的声音,寄生初期可以听见鸟鸣,寄生后期会听见振翅声,当然到了寄生后期,宿主也没救了。”叶向笛说,“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辨别宿主。” “我这里也了解到一些情况,你把大家召集过来,我们汇总一下。” 几分钟后,全员到齐,路屿简明扼要地向组员说出了自己方才了解到的情况:“……总而言之,我们要在人肉雀祸害下一个目标之前,找到并阻止它。” “怎么找啊?!”明薇苦着脸问,人肉雀如果出现在其他城市,找到它不是一件难事,但在恶城不行,“它藏在恶城就跟水滴入海一样,根本无迹可寻好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聂闻溪好奇地问,他下山之前虽然知道恶城有些特殊,但是具体特殊在什么地方,他还真不清楚。 “这就要说到社情局为什么建立了,”明薇摊了摊手,“自古七情六欲,皆生魔魅……太复杂了让老大给你解释吧。” 路屿突然被点名,一转头就撞上聂闻溪那双渴望知识的眼,只好耐心给他解释:“魔和人鬼妖邪都不同,一个魔就能轻而易举地祸乱一方,更何况是从人的七情六欲中诞生出的喜怒哀乐爱欲恶七魔,七魔出世,民不聊生。于是先贤设立了特殊社情管理局,镇喜魔于华东,镇怒魔于华南,镇哀魔于华中,镇欲魔于华北,镇爱魔于东北,镇乐魔于西北,镇恶魔于西南。社情局所在之处自成一城,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就是镇住恶魔的西南恶城。” “那为什么是社情管理局呢?”聂闻溪又问。 “七情六欲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在这世间,每一个人都心怀七情六欲,人类却依然有好坏之分,好人的好和坏人的坏,巧妙地达到了一个平衡,这种平衡维持着整个社会的秩序。只可惜,这世间哪有长久的安稳,一旦爆发恶性事件、群体事件,引发群情激愤,过度的情绪会壮大相应的魔物,造成封印不稳。”路屿有条不紊地解释,“社情局隶属公安部,有特别执法权。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遏制这种因为动乱造成的不稳,保证封印稳定。” 第7章 007 路屿的一番解说,让初来乍到的聂闻溪勉强搞清了问题所在:恶城这片封印着魔物的土地,气息被染得一片浑浊,整个恶城如同一池污水,人肉雀即便是条异于常鱼的显目大鱼,进了这池污水之中,也难辨踪迹。 聂闻溪是整个青城山公认的吉祥物,换句话说,就是有些难当大任,好在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丝毫没有新人的出头欲,谨慎且谦虚地将问题抛给了他亲爱的组长:“老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路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翻出一张恶城地图,在桌面上摊开,然后找了支记号笔,在地图上比画着。 心理学研究表明,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心理安全区,就是指以经常活动的某个区域为圆心,扩大到五百米到一千米的范围。在这些区域里人会觉得轻松自在,因此人们往往会觉得走在回家的路上比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更有安全感。 对于犯罪这种极端的行为来说,心理安全区更加明显,大部分连续作案的凶手,基本上都会下意识地选择在自己的心理安全区里面行凶。 人肉雀虽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案犯,但可以用几个受害者的行动轨迹反推它选择目标的区域,路屿根据之前调查的结论,在地图上圈出了几名被害者的活动范围。 几个代表着活动范围的黑色圆圈最终在某一个点相交,路屿的笔尖稳稳地悬在那个点上,念出了它的名字:“城南,锦绣公园。” 路屿抬起头,视线从面前的几位组员身上一一扫过,丘鸿叶向笛,一僧一道,凑到人肉雀面前那仿佛就是黑夜里的明灯,没有最显眼只有更显眼,明显不合适。聂闻溪虽然一身人畜无害的气息,可到底是个新人,路屿还不能放心地把他一个人放出去出任务。明薇显然要比他们三个都合适,可路屿突然想到,还有一个人,比明薇更适合干这“寻宝”的活。 路屿吩咐他的内勤兼秘书:“明薇,去跟谢医生借个人,把他那个小助手借过来帮个忙。” “陶柔?” “对。”路屿点点头,“就运气特别好那个。” 明薇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几分钟后,技术组的谢组长带着他运气特别好的小助理踏进了会议室:“路屿,你要和我借人?” 在恶城社情局,行动组和技术组,应该算是最为核心的两个部门。在晏庭执掌行动组的时期,这两个组还有一个令众人津津乐道的共同点——组长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当年晏庭和谢应许进组,那可都是万人空巷的盛大场面,只可惜晏组长性格强势手段毒辣,威名很快就盖过了容貌带给他的盛誉;而谢组长,也是出了名地美丽冻人难以接近。 后来路屿进组,可谓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左手摘下了高岭之花晏庭,右手拿下了冰山美人谢应许,作为晏庭的未婚夫和谢应许的挚友,路屿路组长,是恶城社情局公认的天选之人。 “你怎么过来了?”路屿一见好友,就弯了眉眼。 “就楼上楼下这么点儿距离,你都不肯来见我,那不是只有我来见你了吗?”谢应许瞥了路屿一眼,“怎么,晏庭落得个被拖黑的下场,还祸及好友的吗?” “哪能呀,”路屿笑道,“这不是连续来了好几个案子,没腾得出手去见你嘛。” “行吧,”谢应许也不是真的来兴师问罪的,就是顺道来看看路屿这个情场失利的好友,“人我给你带过来了,仔细点用,怎么借的原样给我还回来。” “放心吧,一根头发都不会少的。”路屿应了声,谢应许转头叮嘱陶柔:“你就听路组长的,干活认真点,别摸鱼。” “知道了谢老师。”陶柔脆生生地回了一句,又向路屿问了好,“路组长好,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要真让你为了我赴汤蹈火,你谢老师该不高兴了。”路屿笑了笑,冲谢应许道了谢,“应许,谢了,回头约你吃饭。” “行,那我先回去了。”谢应许把陶柔一放,转身回去了。 陶柔目送她老板消失在楼道里,转头问路屿:“路组长,我需要做什么?” “陶柔,现在天气不错,”路屿指着地图上的锦绣公园,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如你去逛逛公园吧?” 路屿从技术组借过来的这位陶柔可不是一般人!这姑娘看似没什么长处,工作能力不算出众,也没有举一反三的机灵劲,可以说是文不成武不就,勉强跟在谢应许身边做个助手,唯一值得称道的优点,就是运气非常好! 真的,非常非常好。举个例子来说,大家一起玩抽卡游戏,她一个人抽到的SSR数量比行动组和技术组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平日里的各项工作任务,她也总能阴差阳错地达成自己的目标。总而言之,是个被福神眷顾的女人。 明薇因为总拜托陶柔代抽卡代抢券,早已经和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会儿摸过去把前因后果给陶柔说了,后者耸了耸肩:“我明白了,我这就奉旨逛公园去了,锦绣公园里有一条小吃街!各位同人想吃啥喝点啥统统发我微信!希望能够成功邂逅那只大鸟,不辜负组织对我的厚望。”陶柔说完,拎包出门。 叶向笛开车把她送到了锦绣公园正门,然后任由她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晃荡。 路屿虽然在陶柔身上押了宝,却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他安排明薇和陶柔保持联络,叶向笛开着车在公园附近待命,丘鸿前往目击到黑雀出没的自然保护区寻找人肉雀的老巢。众人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而另一头,被福神眷顾的陶柔晃晃悠悠地顺着小吃街往里走,在吃掉了一块鸡排一个手握披萨一杯奶茶两个甜筒之后,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说不清到底是第六感在叫嚣,还是脑海中轰然作响的危险感知系统在预警,总之,陶柔如有所感般停住脚步,环视四周……最终定住了视线——那是一群青春靓丽的女孩,穿着制式校服,青涩稚嫩的脸上满满都是欢欣…… 陶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们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与她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喧闹的小吃街仿佛瞬间被置换了时空,所有喧嚣及地,寂静无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陶柔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孩们无声地笑着、闹着,与她渐行渐远……下一瞬,心跳声被骤然放大,如同擂鼓声声震耳,应和着清晰的扑棱声——那是羽翼颤动的声响,仿佛万千禽鸟展翅欲飞…… 这一路上,她设想过无数种相遇,却仍难以接受眼前花蕾一般的少女无可逆转地凋谢。 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在她的脑海中轰然迸裂,陶柔深深地抽了一口气,只觉心口一阵闷疼,她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任务,出一趟外勤,找一只鸟,然后抓住它……谁承想,当事实剥开被虚掩的表象,竟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陶柔咬了咬牙,转过身迈开腿追了上去,边追边拨通了明薇的电话:“明薇,我遇到她了。” 发觉陶柔的语气不太对,明薇连忙追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目标,还是个高中生,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的声音,是振翅……”陶柔的声音有些哽咽,明薇也随之一顿,她们都知道,到达振翅声阶段的目标,已经步入了不可逆转的死亡倒计时。 路屿就坐在明薇身边,见状,提醒她:“陶柔,你不要距离目标太近,人肉雀应该就跟在她身边不远处,注意安全,我已经通知了叶向笛立马赶过去,他离你不远。” “……好。”陶柔抽噎了一声,“路组长,我看不到它在哪儿,不如我给你们切成直播吧。”陶柔说着,挂断了电话,下一秒,视频邀请弹了出来,路屿点头后明薇接通了视频,并把视频信号接到了投影仪上。 从视频画面上可以看出,她们还在小吃街上,周围都是人,熙熙攘攘非常热闹。镜头抖动得有些厉害,应该是陶柔在跑动的缘故,她距离目标并不是很远,几步之遥,可以清楚地看到几个学生模样的孩子,笑着闹着,偶尔停下来买点东西,寻常而美好…… “老大,你看右边!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背后……”聂闻溪突然惊叫出声。 路屿顺着他说的看过去,只见一团黑色的人形站在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背后,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联络陶柔:“陶柔,离开那里,快点!” “欸?什么?”还没等陶柔反应过来,只见那团如同像素堆积物一般的黑色人形,旁若无人地越过人群,径直朝着陶柔走了过来,但没有开天眼也没有特异功能的陶柔并没有发觉它的靠近,她愣了一下,顺着路屿的意思开始往后退,“路哥,怎么了吗?” 但她没有危机感的后缩显然比不上那个东西逼近的速度,视频里很快出现了它的全貌,那是一只长着翅膀的人形怪鸟,它飞快地逼近画面,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在明薇和聂闻溪的尖叫声中,路屿几乎嘶吼出声:“快跑!快!” 第8章 008 到底是被福神眷顾着的女人,便当不是那么好领的。 随着视频另一头传出几近嘶吼的撤离要求,陶柔猛地转过身,撒开腿往前狂奔,对同伴无条件的信任,让她惊险地避开了人肉雀的致命一击。 然而,现在的她对自己险象环生的雀口逃生过程一无所知,只能勉强从明薇的尖叫声中判断自己的处境很危险。脑海中的危险预警尖锐地响起,即便什么都看不到,身后不怀好意的注视仍令她如芒在背。 在追击方面,鸟类似乎拥有天然的优势——人肉雀张开那双漆黑的巨大翅膀,腾空而起,身体倾斜成四十度向前极快地飞行,一人一鸟的距离不断被拉近,眼看人肉雀锋利的爪子即将扣住陶柔的肩膀…… 陶柔脚下不便奔跑的凉鞋踏上了一颗滚圆的石子,脚踝一扭脚底一滑,让她摔了个底朝天。因为这一摔,她再度避开了人肉雀的攻击,迟一秒早一秒都不行,但她在最恰好的那一秒,猛地摔了下去,人肉雀一把抓了个空,只得暂时飞离陶柔身侧。 而这两次成功的闪避,也为陶柔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等来了路屿事先安排好的后援。 来自便衣天师的符咒狠狠拍在人肉雀身上,黑鸟发出了一声怪叫,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眼前的陶柔,扇动着巨大的翅膀飞走了。 叶向笛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满是狼狈的陶柔,又看了一眼瞬息之间就已经飞出很远的人肉雀,最终放弃了追击。 他走过去扶起陶柔,因为看不到,这丫头没受什么惊吓,只是剧烈奔跑过后有些脱力。叶向笛搀扶着她,两人一块儿走向那群还一无所知的女孩。 人肉雀的目标叫方莹,就在附近的那所高中念书,今年才刚上高二。小姑娘长得很漂亮,气质也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要是再长大一点儿,一定可以捕获不少少男心,只可惜…… 叶向笛掏出他按照隔壁刑侦大队的样式自制的警官证,拦住了几个女孩的去路:“谁是方莹?” “……我。”目标怯生生地应了一声,“有、有什么事吗?” “别紧张,我们是警察,这次来找你,是有个案子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叶向笛尽可能放轻了语气,生怕吓到眼前颤巍巍的女孩。 因为洞悉了不可逆转的未来,所以忍不住,想把为数不多的温柔统统交给她。 方莹愣了一下,却并未如叶向笛所愿,她没能放松下来,反倒是更加紧张了:“我犯什么事了吗?” “不!不是的。”陶柔连忙摆了摆手,见方莹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朝她看去,眼泪瞬间就有些绷不住,索性转开了脸。 女孩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是我爸妈出事了吗?” “不是的。”叶向笛解释道。 “那是我的朋友或者亲戚出事了吗?” “也不是,方莹,我们可以私下聊聊吗?”叶向笛看了看方莹身后的几个面露忧色的女孩,柔声同方莹商量道。方莹回头看了几个小姐妹一眼,点了点头。 “没事的,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方莹安抚了一下几个女孩,然后跟着叶向笛走到了不远处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警官,你说吧。” “方莹,我们怀疑你被人投毒了。” “欸?!”方莹蒙了几秒钟,“可是我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呀。” “方莹,我们没有必要千里迢迢赶过来骗你。”叶向笛叹了口气,“我们又何尝不希望这是假的。” 方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还是个孩子,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哪里能够冷静地面对这种荒谬的事:“警官,我会死吗?这个毒严重吗?我现在立即去医院来得及吗?”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方莹一下子就捂着脸蹲了下去,她的几个同学立马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警惕地看着叶向笛。 方莹哭了一阵儿,一抹眼睛转向叶向笛:“我还是不相信,我要去医院!” “好,我送你们过去。”叶向笛将人带到了社情局定点合作医院,方莹的几个同学都陪着她过来了,在开始各项检查之前,她联络了她的父母,告知了他们她所在的医院。 方莹的父母赶到医院的时候,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到了听到振翅声的阶段,方莹的内脏几乎已经完全被吃空了,即便不愿意承认,但现在支撑着方莹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的并非她自己的身体机能,而是那群该被千刀万剐的人肉雀幼体。 这所医院是社情局定点医院,托社情局的福也算是什么奇怪的病状都见识过了,加上叶向笛上下打点过,因此方家人拿到的是方莹中毒的医疗诊断,因为毒物具有感染性,所以即便方莹过世后,她的尸体也要交由专业人士来处理。 方父方母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好好的一个闺女,现在还坐在屋子里冲他们笑,怎么就要没了呢?这叫人怎么接受得了啊! 人们往往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接受至亲别离的事实,可惜命运无常,连留给他们告别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叶向笛和陶柔一直等在病房外,等了好几个小时,但没有人对这数小时的等待有丝毫不满,接受自己的死亡,实在是件非常艰难而残酷的事情。 待一家人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叶向笛推门进去,和方莹有了一段短暂的对话—— “方莹,我想向你询问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或许能够帮助我们尽快地抓到那个投毒犯。”叶向笛拖了椅子,坐到方莹的床前,略有些干巴巴地问道。 “你问吧,如果我知道的话都会告诉你的。”几个小时歇斯底里的哭泣和告别之后,方莹终于冷静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结局。 “最近的这十几天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你觉得与众不同的事情,会让你觉得惊讶的、奇怪的、不安的……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觉得有些不同寻常,都可以告诉我。” “那可太多了,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啊。”方莹眨了眨眼睛,“有没有什么具体一点的提示?” “它有可能和鸟有一定的联系。” “鸟?好像还真的有。”方莹想了想,“最近我总能听见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我原本以为是窗外的那棵大树有鸟儿筑巢了,但是后来,我总觉得这个声音并不是从大树上传来的,而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 叶向笛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没等他接茬,方莹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和几个闺蜜说了这事,但她们说可能是因为要考试了,最近压力有点大,才会产生错觉,还提议我们趁着休息出来逛逛……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这个鸟叫声,是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的?” “五六天前。” 叶向笛在心里推测了一下,鸟蛋大概需要七天的孵化期,还有七天的进食期,五六天前开始出现鸟叫的话……叶向笛皱起眉:“方莹,十二天或者十三天前,你做过什么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吗?” “十二十三天前?”女孩拿起手机看了看日历,“哦,好像是有那么一件事儿,上上个星期六,我和几个小伙伴去林子里野炊了。就是我们学校南边的那个小树林,因为平时去的人挺多,所以爸妈也很放心。那一次野炊好像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就是有几次,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但是我转过身去什么也没看到。” “有鸟吗?” “林子里有鸟也不奇怪吧,你为什么对鸟那么在意啊?凶手是用鸟来投毒的吗? “差不多吧。”叶向笛含糊其词,“你们野炊的小树林,距离锦绣公园远吗?” “不远,那片小树林和锦绣公园的生态林是连在一块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 方莹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之前听到你和我爸说,我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了。” “嗯,抱歉,没能尽早阻止它。”叶向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再致歉。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女孩叹了口气,“为了我,也为了之前的那些姑娘。怎么说呢,我现在好像也哭不出来了,都跟我说我马上就死了,但我其实没什么实感,今天这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我心里还有个期望,盼着梦能醒,我还能回到现实,还能好好活着……” “方莹……” “警官,既然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我打算出院,不太想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医院里。学校那边我妈已经帮我请好假了,之前做检查的时候,发现还有好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做,这不还有点时间,我想尽量不留遗憾。凶手的事情我可能不会再关注了。拜托了,叶警官。” “……好。” 叶向笛从病房里出来时,路屿的电话正巧打进来:“我其实不是很赞成那姑娘出院,我们现在并不清楚人肉雀的进化程度,目标身上的这群小雀对它究竟是量的积累还是达成质变,不可控因素太多了。你要明白,一旦人肉雀成形,对人类的危害立马上升一个等级,我不建议再拖下去。” “老大,”叶向笛停住脚步,“她才17岁,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吧,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的,我保证,你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这些该死的黑雀出来之后,我会把它们全部斩杀,给这姑娘偿命。” 电话那头的路屿犹豫了片刻,同意了:“好。” 第9章 009 路屿挂断和叶向笛的通话之后,丘鸿的电话几乎无缝衔接了进来:“老大,我找到了。” 路屿安排丘鸿到自然保护区那片密林里去寻找黑雀的老巢,这位佛门弟子一身西装,不伦不类地蹬了一双登山鞋,就去征服高山了。鲜有人至的深山密林,甚至没有形成可供人通行的道路,枝叶落到地面上腐朽成泥,整个区域都散发着一股草木腐坏的气息。 丘鸿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股与这密林气息格格不入的阴气,他顺着阴气一路找过去,最终找到了一具不成形的尸骨。他啧了一声,掏出手机找了下信号,给路屿打了过去…… 和丘鸿确认了具体位置后,路屿照例安排明薇留守后方,自己则带着聂闻溪赶往现场。车子只能停在山下,两人下车步行了近四十分钟后,到达了丘鸿所在的位置。丘鸿站在半山腰一个断崖边上,断崖壁参差不齐,形成了不少小的平台,其中一个平台上,躺着一具尸骨,下有一个巨大的坑。 “……这是?”聂闻溪伸头看了一眼,扭头问路屿。 “悲剧的源头,是第一个被人肉雀吃掉的人。”那是黑雀们第一次品尝到那样的美味,枉死之人被怨气染过的肉,滋味好得叫它们难以抗拒,因此它们将这具从天而降的尸体,从头到脚啃食得一干二净,就连骨髓中的髓液都彻底吸干…… “吃成这样?这妖物也太过分了!”聂闻溪愤愤道。这几天看了不少人肉雀犯下的案子,聂闻溪对这人肉雀极为厌恶,一见到这具残骨,就忍不住骂了一句。 “是吗?”路屿有些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不能完全怪它,起码我们眼前的这具尸体,怪不得它。” “啊?为什么?!” “黑雀也吃腐尸,并不是所有的人肉都会制造人肉雀。只有吃过枉死之人的血肉,黑雀才会转化成人肉雀。你知道枉死之人的定义吗?”路屿淡淡地看了聂闻溪一眼,“这个人并不是被黑雀杀死的,而是被同类杀死之后抛尸于此的,只有枉死的尸骨才会制造出不祥的人肉雀,归根结底,这是人类自己酿造的灾祸。” 有那么一瞬间,聂闻溪心里闪过了一丝怪异,因为方才的对话,因为路屿——这个他千里迢迢来投奔的人。 聂闻溪还记得他下山之前,曾经有一天,他的师兄师伯们降服了一只伤人的虎妖,他站在爷爷身边,也发表过相似的言论。 他记得,他爷爷扭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闻溪啊,虽然你一直养在我们身边,完全认同自己人类的身份,可是,有时候是非对错,是不能简单靠物种来判断的。” “可那虎妖,不是伤人了吗?它不算恶吗?”聂闻溪不解。 “他伤的那人,在山中设下捕兽夹,伤了他的腿。”爷爷反问,“妖兽伤人不对,人伤妖兽就对了吗?这个世间很多事情,在看到全貌之前都无法评断对错,可是事物的全貌啊,往往会被欲望、尊严、偏执……层层遮掩。” “爷爷,我不是很明白。” 爷爷叹了一口气:“闻溪啊,下山去吧,去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 “我一个人吗?”聂闻溪有些惊讶,他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也不大会做选择,一般都是跟在叔伯兄弟身后,过的日子简单而平淡。 “嗯,一个人才能耳清目明,才看得清啊。” “可是爷爷,你们总说狐狸的机灵劲我一点儿也没继承到,我一个人真的可以吗?”聂闻溪有些忐忑,“我从来没有一个人下山过。” “你总得学着一个人生活的,别怕,我已经把你托付给小路了,他和我是故交了,是个好人。”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闻溪啊,人这一生,需要一个人走的路又远又曲折,岔路还多得很,有时候难免就会迷失方向……” “那我应该回头吗?” 爷爷顿时笑了:“哪儿有回头路可走啊!” “那怎么办呢?” “要是以后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又都不在你身边的话,你就跟着一个你认定的人往下走吧。跟着一个好人走,即便路途曲折了些,但总不可能是错路。”爷爷语重心长地道。那时聂闻溪其实不大理解这话的含义,他只是本能地记下来,牢牢地记到了心里。 从与路屿的第一次见面开始,聂闻溪就判断出路屿是个好人,加上爷爷又将自己托付给了路屿,聂闻溪几乎认定了路屿就是那个应该跟随的人,是他人生道路上指路的明灯,因此总是下意识地时刻关注着路屿的一举一动。 路屿提到人类的字眼时,聂闻溪心里依稀闪过了一丝违和感,他心想,他对路屿的了解实在是太少,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组长,似乎与自己对他的第一感觉并不相称。还有一些很深层次的、聂闻溪现在还不是很理解的东西,被他掩盖在那一副精致的皮囊之下,轻易不会被人察觉,只有在某个瞬间,才会撕裂表象,露出其中令人惊讶的内里。 查看过尸骨之后,路屿让丘鸿作法超度了这具尸骨,随后联系了隔壁刑侦大队。虽然尸骨是被人肉雀吃干净的,可被害者的死亡却并非人肉雀所为,像这样纯粹由人类制造的案件,是不属于社情局管辖范围的,因此路屿干脆利落地将锅甩给了隔壁刑侦大队。 隔壁刑侦的大队长叫秦奋,和路屿是彼此甩锅甩案子的好哥们儿关系。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个凶杀案的秦队长,没脸没皮地把结案报告安排给了下属,正打算美滋滋地过个周末,就被路屿一通电话喊进了深山密林之中。等他带着队伍骂天骂地咒路屿地挺进密林深处和路屿等人成功会师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秦奋看了一眼尸体,立马安排技术队开始取证,但尸体被人肉雀啄食得太干净,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得知结论的秦奋倒吸一口气,恨不得掐死甩锅给他的路屿。 而路屿则干脆利落地签完交接文件,拍拍屁股带着两个下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把秦奋对他的咒骂和秦奋本人一块抛在了脑后。 ………… 第二天,路屿在办公室里等来了方莹去世的消息,叶向笛说到做到,没有漏掉一只从她体内钻出的鸟。 对于寻常大众而言,内脏被寄生体吃光,人还活着这种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因此案件真相并未对公众披露,社情局全权代理了方莹的身后事,从她去世一直到遗体被火化完成,亲力亲为不假人手,直到最后才将她的骨灰交到了她父母手里。 这是社情局对待非自然案件的一贯处理方式,全盘否定,运用科学去解释。路屿初入社情局时,其实不大理解这种做法。官方对外否定妖魔鬼怪的存在这种事,在他看来可笑至极,这些存在难道会因为被否定,就不复存在吗? 直到入职后经历过一些事情,他才意识到他将人性看得太过简单。所有的群情激愤,无论情绪好坏,都会造成难以控制的情绪的动荡,这种动荡会对勉强封印在社情局下的魔形成冲击。 并不甘心被封印的魔趁机作祟,魔气外泄,魑魅魍魉为祸人间,无数令人惋惜的事情接连发生……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再后来,路屿发现人类这种生物,真的再有意思不过了。无论现实有多惨烈,只要事不关己,就能高高挂起,不听不看,假装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说忘就忘。 这个世界上芸芸众生,愚蠢的似乎永远都比聪明的多。 但人肉雀在方莹身上的失败,并非是社情局阶段性的胜利。没能从方莹身上回收到黑雀这件事会促使人肉雀尽快对下一个目标出手,也意味着留给下一个倒霉的受害者和行动组的时间不多了。 方莹的死亡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行动组每个人的脸上,扇得人五脏六腑都生疼。这几天,行动组从上到下每个人都神情戚戚,好在路屿还稳得住场面,将众人召集到会议室再次召开案情分析会。 “方莹死前曾经提到过,被人肉雀寄生的那天,她去过一片和锦绣公园相接的树林,我们猜测她就是在那里被人肉雀相中的。我们之前也分析过,所有受害者的活动区域都和锦绣公园有所重叠。那基本可以断定人肉雀的活动范围也大致在这个区域。”路屿点了点地图上的锦绣公园,分析道,“虽说因为方莹的事情有些打草惊蛇,但从动物习性来看,活动的区域类似于领地,我觉得它没那么容易放弃锦绣公园。” “这么说锦绣公园还得布防?”叶向笛想了想,“可咱们人手那么少,防得住吗?” “之前你和它交过手,应该清楚它似乎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智力,硬刚不可取。” “那怎么办?诱敌深入?”明薇问。 “也不是不行。” “怎么操作?”明薇又问。 “人肉雀的目标是什么?”路屿反问。 “年轻漂亮,并且有猫的女性。”负责查阅资料的明薇很快说出了目标特性,“可是锦绣公园这个区域太大,满足这个条件的人又太多,我们总不可能一个一个盯吧,咱们总共就五个人!” “那就人为制造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吧。” 第10章 010 既然都已经打算人为制造一个合适的目标,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所有的不可控因素都剔除。 普通的人类,无论内心再怎么强大,面对妖邪时都免不了会恐惧、受惊吓……因此这个人选,势必要从组里的异人中产生。 路屿自然而然地看向组里唯一的女性。明薇双手交叉在面前打了个大大的叉:“No!我是内勤,不干外勤的活。” “出外勤算加班,发双倍加班费。”路屿不慌不忙地抛出了条件,共事多年,路屿拿捏明薇,那快准狠一个不缺。 “!!!”果不其然,明薇立马改了口,“老大!咱们俩谁跟谁呀?别说出个外勤!就算让我为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路屿眉头微挑,敷衍地接下了明薇表露的忠心,他心里盘算着:现在人选有了,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一只猫。 所有被人肉雀选中的目标都养了猫,作为最合适的目标,明薇自然不会没有:“向笛,去找只猫来。” “老大,找只猫不难,但是……”叶向笛站起身来,看向身边一脸事不关己的明薇,苦笑,“可咱们薇这种猫嫌狗弃的体质,要怎么办?” 路屿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哎呀,我给忘了。”明薇在加入社情局之前,一直跟在奶奶身边,做的也都是殓骨的活,周身一圈阴德厚得吓人,却并不讨小动物的欢心。 人肉雀尤其喜欢虐杀猫咪,要是抱来的小猫因为不喜欢明薇的气息到处跑,明薇鞭长莫及结果让它遭了毒手,这种局面并不是路屿乐见的,在他看来,众生皆有灵,世间的优胜劣汰无可指摘,但人类并不比动物高贵到哪儿去。 能克服明薇身上的阴气,乖乖待在她身边的猫,可能得是猫妖的级别了。 “恶城有猫妖吗?”路屿看向兼职数据库的内勤小姐。 “没有。”明薇耸了耸肩,“恶城的猫都配不上这座城市霸气的名字,被铲屎官好吃好喝伺候着,捱不住修行的苦。” 路屿皱着眉头思考着外借一只猫妖的可行性,他在心里盘算一下哪几个局有猫妖职员,细数了一下还真不少,就是距离恶城都有些远。路屿叹了口气,就职员的多样性和可发展潜力狠狠地给人事部门记了一笔。 瞧瞧其他局,再瞧瞧他们恶城局,全局上下勉强算得上妖的,就只有眼前的…… 这一只…… 小狐狸! 路屿将目光投向面前正襟危坐、沉默寡言、只听不说导致存在感有些薄弱的聂闻溪:“闻溪啊,我记得,你的原形是只白色的小狐狸吧?” “是、是的!” “有多大?”路屿用手比画了一下,量出半臂长短,“有这么大吗?” 聂闻溪福至心灵:“老大,你是想让我去扮薇姐的猫吗?可我不能化形,狐狸和猫也不像。” 路屿伸出食指,在聂闻溪面前摆了摆手:“我们先不考虑操作性的问题,就问你一句话,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啦!”聂闻溪又不是傻,直系领导询问这种问题时得有多脑抽才会回答不愿意? “那就好,”路屿满意地收了手,“你跟我来。” 几分钟后,两人到达了位于行动组楼上的技术组,路屿敲开了技术组组长办公室的大门,开门见山:“谢老师,你可以帮助这只小狐狸,找回原本的模样吗?” ………… 对于连续三年雄踞社情总局举办的全国性业务大比拼技术组榜首的谢应许来说,让妖物现出原形,只能算是他技能树最底端的技能之一。 他在社情局任职的这些年里,处理过的需要现形的妖物,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真可谓是技术娴熟,轻车熟路。即便聂闻溪没有自主化形的能力,也没能给谢应许造成任何麻烦。 几分钟后,一个比成年男性的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雪白团子,瑟缩地趴在谢应许的工作台上。 谢应许难得地有些惊讶,他知道聂闻溪年纪小,但他确实没有想过化出原形之后竟然只有那么大一点儿。 天生天养的狐妖,享山间清露,受月华滋养,那一身白色皮毛油光水滑,依靠人类豢养的宠物即便再健康,和这团子一对比,那绝对是拍马不及的。 特别是那条蓬松浑圆的狐狸尾巴,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快来摸一摸”的信号。谢应许轻轻啧了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手感极佳。 只是尾巴似乎对所有的小动物来说,都是一个极为敏感的区域——聂闻溪瞬间瞪大了小小的狐狸眼,转头狠狠地瞪了谢应许一眼,然后团巴团巴,把蓬松的大尾巴收到身侧藏好,导致整只狐狸看起来更像一个球了。 谢应许轻笑了一声,对眼前这团子生出了兴趣,他恶趣味地伸出手,又撸了几把,惹得小狐狸对他怒目而视。 聂闻溪简直要气炸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那狐狸的就可以摸吗?! 要不是刚刚化形行动不便,他恨不得跳起来挠花那只讨人厌的手。 谢应许看着火候差不多了,遗憾地收了手,毕竟再逗下去小狐狸可能真的要拼尽全力与自己奋力一搏了。他掏出手机准备让路屿把他组里的团子给抱走,但在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他又反悔了。 他一把抄起聂闻溪。在小狐狸炸毛之前,按住了他的脑袋:“我送你下去,去你组长那里。” 聂闻溪不是太信任地盯着谢应许看了一会儿,在搭谢应许的顺风车下楼和自己踉跄着下去之间几番权衡,最终勉强放软了身子,任由谢应许将他捎了下去。 暂且不说谢应许是怎么借着送人下楼的名头又在小狐狸身上摸了几把的,只说他抱住小狐狸第二次走进会议室后,秉着助人为乐的精神,慷慨地给了路屿一大堆诸如鸟雀诱食剂加强版、能将狐狸气息掩盖住的滴剂,还有散发着猫咪气息的铃铛之类的辅助工具。 走之前,他从兜里捞出了一片药剂,强硬地塞进了一进门就扑进路屿怀里一脸控诉的聂闻溪嘴里:“吃吧,吃了你就能正常说话了。”说完,他摆了摆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仿佛那个因为想多摸几把狐狸毛专门来这一趟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应许一走,明薇就从路屿怀里逮走了聂闻溪。 女孩们总是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团子毫无抵抗之力,她抱着新人,爱不释手,并且立马把聂闻溪在组里的地位提到和尚和道士前面。因为常年殓骨,小动物都不喜欢她,也都挺抗拒靠近她,她又不是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哪儿会一点儿都不在乎? 她心想:要是早知道能有小妖兽撸,不给加班费也出外勤! 聂闻溪虽然还是不太习惯有人抚摸他,但想到明薇猫嫌狗弃的体质,又忍了下来,任由她抱在怀里。明薇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问路屿:“老大,现在算是万事俱备了吧?我现在带着闻溪去逛公园了?”她简直要按捺不住抱着小动物出去炫耀的心了。 “其实,我还不是很放心,”路屿抬眼打量着面前一人一兽的组合,“这样吧,我也一块儿去,我和你扮成情侣。” “!!!”明薇瞬间退后了一步,“老大,不用了吧!我占了你便宜我得多不好意思啊!” “工作需要,别想那么多。”路屿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解释道,“我查了一下,几个受害人中只有袁荷是独居,其他要么是和家人住在一起,要么是和恋人同居,也就是说是否独居并不是人肉雀选择对象的参照标准。” 说着,路屿看向聂闻溪:“闻溪现在化了原形,还不适应,可以说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更别说你了,虽然你和鬼灵接触颇多,可真刀真枪地对上这种妖兽,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明薇抬手捂住了脸,但还想垂死挣扎一番:“我觉得,向笛或者丘鸿陪我就行了,不用劳烦老大你的。” “叶向笛和它打过一架,不适合。” “那丘鸿呢?!” “明薇,即便丘鸿是俗家弟子,可也是正统佛门出身的,咱们就不要去毁人清誉了。” 明薇讲不过路屿,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散会以后,路屿率先离开,叶向笛和丘鸿一前一后,走过来拍了拍明薇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聂闻溪好奇极了,扭头问明薇:“薇姐,和老大扮情侣有什么忌讳吗?你怎么那么不情愿啊?” “为什么?”明薇反问了一句,还没等她往下说,手机就适时响起,明薇抓过来看了一眼,顿时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然后将界面放到聂闻溪面前,“你自己看吧。” 聂闻溪够头看去,只见被明薇标注为前任老板的号码,给她发来了一个表情。 : ) “???” 明薇抽噎了一声,抓起手机回复:“陛下,臣妾冤枉!” 嗯? “臣妾对您一片忠心,绝不敢染指皇后娘娘。念着臣妾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分上,饶了臣妾吧!” “这是谁呀?”聂闻溪看着明薇敲出那些浮夸的字句,抽着眼皮问。 “晏庭。” 第11章 011 人肉雀蜷缩在树上,舔着被符咒打出来的伤口,心里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如果它能顺利地成长起来,最终化身为人的话,它就会知道那种情绪被人类形象地赋予了一个专属的名词,叫作憎恨。 尚不识憎恨为何物的它,勉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快,谋划着寻找下一个目标——它距离幻化成人不远了,很快就能脱离现在不人不鸟的形态,得到这世间主宰者的模样。 它照旧来到那片与它的居所相连的公园,看着公园里各种各样的人,或行色匆匆,或神态悠闲,而它的新目标,即将从这里诞生…… 不多时,它就物色到了这一次的目标——一个似乎无所事事,整天抱着一只令人憎恶的猫咪,在公园里游荡的女人。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看起来和别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可它就是觉得这个女人会很可口,看到她之后,眼珠子就再也没有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它心想:那就你吧,获得这个伟大的殊荣,成为我的一部分! 人肉雀自树梢上跃下,缓慢却坚定地接近目标,那个女人身上有一种特别好闻的香味,轻而易举地令它回想起吞食脏器时的满口甘甜。 它吞咽着唾液,又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一点点。 与往常一样,那只被目标女人豢养的猫,又是最先发现它的存在的。那双湛蓝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生物本能带来的恐惧感在那一瞬间紧紧攥住了它的心脏,让它为之一窒。 而后,心跳声在耳畔被放大,滋生出一种奇妙的快感……连它自己也分辨不清,这快感究竟是被那一瞬间的恐惧诱发,还是源于联想到即将撕破天敌躯体时的畅快。 百味交织,叫它有些难以自持。 它情不自禁地咧开那张尚未成形的嘴,朝着它的天敌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愉悦的笑容,已经初步幻化出唇形的鸟喙似乎没有掌握好力度,这一笑,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血红的内里和洁白锋利的牙齿。 猫瞪大了眼睛,它愉悦地在其中发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猫挣扎了起来,但随即被女人安抚了下来,她抱住猫,柔软的手从脑壳一直抚摸到背脊。等它终于安静下来,女人决定,带着它回家。 得偿所愿。 它远远地缀在女人身后,跟着她回了家。它跟踪得有些随心所欲,仗着女人看不见它,也丝毫不担心距离太远会被关在门外——即便是全封闭的屋子,对于它这种妖灵来说,也是如入无人之境。 ………… 侵入屋内后,它忍不住用殷红的眼睛扫视着女人的住处,然后它意识到,女人并不是独居,这个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它静静地蛰伏在这间屋子里,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到来,好评估这个计划中唯一的变数。不是它胆小怯懦,而是那么多年以来,它都是靠着这份小心谨慎,才活到现在的。 傍晚时分,它终于等到了这间屋子的另一个主人,一个男人。 它的目标悠闲地做好了晚饭,然后等着男主人下班回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上了晚餐。唯独那猫趴在餐椅上,那双竖瞳收得极窄,昭示着生灵此刻的忐忑不安。 它隐在暗处,打量着围坐在桌边的人和猫,心里想着:这一次的目标,以它的审美来看,长相其实还不错,那个属于目标的男人,也是它喜欢的类型。如果这一次,它幻化成功的话,看在目标成为了它的养分,与它融为一体的分上,它甚至可以接手这个可怜的丧偶的男人,接手眼前和谐的一切,除了那只猫。 它畅想着变成人以后的美满生活,几乎要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它迫切地希望黑夜降临得再快一些,好让它能够早一些,把最后的鸟卵塞进目标的嘴里,在她的躯干之中,孕育出全新的属于自己的部分。 令它有些苦恼的是,自从那只猫察觉到了它的存在,就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它所在的方向。这让它想起之前的某个目标,它依稀记得那是个独居的女人,养了一只白色的猫,和眼前这只有些相似,也是这样警觉地盯着自己,结果? 结果被它切断了脖颈,脑袋滚落到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它杀死了最心爱的主人。 猫咪反常的举动,也曾引起过目标的注意,她过问过几次,抱起猫轻声地哄着:“团子,你在看什么呀?” 人肉雀松了一口气,不禁有些庆幸这猫咪不通人语,但庆幸过后,又有些懊恼——即便它已经成了如此强大的,可以轻易夺走人类性命的存在,还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天敌找出来。 不过没关系,只要再忍几天,它就可以把这碍眼的猫咪从这个世界上清除掉了,没错,用它最喜欢的方法,将猫撕碎,看着它的血肉散落一地,看着它的眼睛逐渐地浑浊……它不是喜欢看吗?就让它一直看着好了…… 看着它最心爱的主人,成为自己的养分,与自己融为一体。 一直看着吧…… 午夜,在一片蝉鸣声声中,它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男女主人各自睡在床的一侧,被子在中间凹陷下去的部分则躺着那只讨厌的猫。 它咧开嘴笑了一下,说不出地满意。 它踱着步,缓缓靠近沉睡的女人,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蓦地伸出一只带着锋利指甲的手,贴近了她的脸。 它的手心赫然安放着几枚洁白的,浑圆的,小巧的鸟蛋。 圆滑的形状和小巧的体积,可以在女人沉浸在睡梦之中时,顺着她的喉咙滑进她的体内,然后孵化破壳,孕育出新的黑雀。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它怀着一种隐秘的欢欣,动作轻巧地拨开了女人的唇。 就在鸟蛋即将被投下的瞬间,一只手突然横到面前,牢牢地攥住了它的爪子—— 路屿已经等候多时了。 早在人肉雀刚刚跟上他们的时候,聂闻溪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它的存在。 只是那时的人肉雀过于小心谨慎,路屿也害怕打草惊蛇后它会临时更换目标——这个公园里的人那么多,符合人肉雀所有标准的也不在少数,明薇是最合适的,但并不是唯一的可选项。一旦人肉雀更换目标,他们又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的话,很有可能会造成无辜的伤亡。 为了避免那样的局面出现,三人按捺住了性子,在人肉雀的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和和美美的家庭情景剧。 明薇的目标和聂闻溪的猫咪都扮演得很好,路屿也将他普通人的人设经营得非常成功,即便人肉雀在他眼皮子底下小动作频频,他也能熟视无睹,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了午夜时分,等到了人肉雀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刻——即将成功的喜悦感,冲淡了人肉雀的警惕性,令它情不自禁地有些狂妄自大。 它不再那么时时警惕着周遭的一切,即便其间路屿试探性地翻了个身,它也没察觉到不对劲。 于是,路屿意识到最合适的时刻终于来临了,电光石火之际,他横甩出手臂,截住了人肉雀的动作。 人肉雀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在数秒的愣怔之后,它奋起反击了。 只能算得上半成品的唇部瞬间化成尖锐的喙部,狠狠地啄向路屿的面庞。路屿手上猛地用力,将人肉雀一把扯了起来,人肉雀猝不及防地横飞过整个床面,被狠狠地掼在了路屿这一边的墙面上。 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疯狂地扑腾着翅膀,从墙角站了起来。片刻的工夫,明薇已经抱着聂闻溪退到了一旁,而路屿则站起身来,将他们护在了身后。 人肉雀咬牙切齿,这个好看的男人,终于消耗掉了人肉雀对他所有的好感。 它恨恨地看着他心想: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我? 它发誓,它要将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男人撕成碎片,就像它之前对那些猫做的一样。它愤愤地扑棱着翅膀,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可它到底是只鸟雀,低矮的屋檐限制了它的发挥,它转了转猩红的眼珠,心中一计顿生。 路屿打量着眼前身披黑雾的雀妖,它虽然已经初步具备了人类的形态,可本质上还是只鸟雀,在攻击方面,能利用的只有尖锐的喙部和锋利的爪子,但这些,在布满障碍物和屋檐低矮的单元楼里,并没有施展的余地。 路屿心下一沉,他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开了灵智的妖邪,怎么可能这样坐以待毙? 果不其然,下一秒,人肉雀一招声东击西,佯装攻向路屿身后的明薇,引得他侧身一挡,说时迟那时快,人肉雀脚尖一点,朝着反方向蹿了出去,狠狠撞碎了玻璃窗,瞬间破窗而出。 路屿啧了一声,紧跟着它,从破了洞的窗户钻了出去,从楼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不一会儿就追上了人肉雀。 等明薇抱着聂闻溪赶到小区外的那块空地上时,一人一鸟正在对峙,剑拔弩张,气氛紧绷。 第12章 012 人肉雀一朝离了空间狭窄的居民楼卧室,进入了小区前空旷的广场地带,顿时如同飞鸟入林,游鱼入海,占尽了优势。它一扫之前的颓势,满心欢喜地想要一雪前耻,连翼尾的羽毛都似乎比之前抖擞了几分。 路屿见状不禁啧了一声,暗恼自己行动计划不够周密谨慎,一时放松大意,失了先机。他倒不是怕人肉雀有了助力之后这架不好打,而是怕人肉雀利用能够飞行的优势逃离这里,用脚走的想要追上用翅膀飞的,确实有不小难度,这人肉雀一旦逃脱,无异于放虎归山,徒留后患。 好在,眼前的人肉雀似乎被目标竟敢反抗的震惊和计划被扰乱的愤怒冲昏了头脑,眼里心里满满都是关于“如何弄死眼前这两个不听话的人类”的恶毒算计,似乎暂时没有逃窜的意思。 即便路屿一路将它逼到了这里,也没有叫人肉雀生出危机感来——它那只通了一根筋的脑袋认定了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即便似乎比其他人要强一些,也很难叫它生出警惕心来,它压根没有意识到它可能打不过眼前清俊的男人。 但现在的局面却是路屿十分乐见的——人肉雀怒发冲冠,恨不得冲过来将他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愤,也就意味着它暂时不会跑路。 路屿微微松了口气,一面防范着人肉雀的动作,一面抬眼扫视了周围一圈,末了,他弯腰从脚边捡起一枝枯黄衰败的藤蔓,握在手里顺势一挥。只见枯槁的藤蔓自路屿手心处蔓延出青翠来,瞬间焕发了生机,而后枝叶舒展盘桓,肆意生长,最终竟形成了一根遍布利刺的藤鞭。 围观群狐表示非常震惊,瞪大了圆滚滚的兽眼,扭头看向临时饲主。明薇耸了耸肩:“都说了,老大不是普通的人类,他自幼受这片群山庇护,傍山而生的诸多生灵,皆能为他所用。别说只是将枯枝化作利器,即便让他表演百鸟朝凤,他也能给你搞出来。” “那老大究竟是什么?” “是人。”明薇瞥了聂闻溪一眼,“虽不普通但确实是人。” 聂闻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这关口他不好细问,只觉路屿似乎是个非常厉害的存在。 而在接下来的打斗中,路屿果然没有辜负围观群众对他的厚望。 话语间,异变之后足足有成年男性身形大小的雀妖展开那对堪称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腾空而起。被笼罩在一片晦暗漆黑的雾气之中的人肉雀,那殷红的鸟喙和黝黑的利爪仍依稀可见,路屿知道,人肉雀的两只鸟爪上,分部着四个匕首般的长指甲,能够轻而易举地扣进猎物的身体之中,将肌肉撕得粉碎。 愤怒令它绷紧了身子,整只雀绷成了一张弓,它本能地利用风的助攻力加上翅膀扇动空气形成的力道,狠戾地朝着路屿袭了过来。烈风裹挟着雀妖摧枯拉朽的攻击,狠狠地迎面拍向路屿。 只可惜一旦过于侧重力道,多少就有些失了准头。路屿不慌不忙地侧身躲避,人肉雀在他退开的瞬间,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狠狠撞向了地面。路屿不紧不慢,避让得轻松,甚至还有余力将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抖,挽出了个花来。 人肉雀一击不中,正怒冲冲地打算从头再来之时,就被那枯藤形成的鞭子抽打得鬼哭狼嚎。 路屿嫌它叫声难听,意思意思抽了几下就收了势,鞭子灵活地顺着人肉雀的身子缠了两圈,将它牢牢地绑住了。 只可惜人肉雀到底兽性未脱,也不懂得审时度势服个软,被路屿禁锢住的瞬间便剧烈地挣扎起来,妖力不要钱一般地往外放,颇有种玉石俱焚的意思。 路屿原本没打算将人肉雀就地正法,他是个公职人员,办事得讲究规章制度和流程,只是这人肉雀挣扎得实在厉害,还不停地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叫声,震得几人耳朵发麻。 “老大,快让它别叫了!这儿是居民区,万一有人被它的叫声搞出什么毛病来,还得咱们过来收拾烂摊子。”明薇用指头堵住自己的耳朵,朝路屿大声喊道,聂闻溪挂在她脖子上,已经有些晕菜了。 路屿看了看聂闻溪和明薇,眉头微皱,也明白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抬起手来,想要用手刀先将这不叫人省心的雀妖弄晕过去,好做下一步打算。谁知人肉雀见他抬起手,顿时挣扎得更加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误会路屿要对它杀妖灭口,它疯狂地催动全身的妖力,打算和路屿来个同归于尽。 若真让人肉雀在这人口密集的居民区里自爆了,那动静可不是一星半点的,造成的伤亡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压下去的……一想到出现自爆状况后他需要写的检讨书和报告材料,路屿一向平静得如同一汪湖水的眼睛里,终于惊起了一丝波澜。 不按章程提前杀妖,需要写两千字检讨,而未能阻止妖物自爆造成人员伤亡,检讨书一万八千字起步,算了算,路屿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浮起了一丝杀意。 人肉雀猛地一怔,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终于为恐惧腾出了一席之地,可惜为时已晚,路屿已经没有了放过它的意思——他纤白的手掌搭上了人肉雀的脖颈,手指一收,瞬间捏碎了人肉雀的脊椎。 眼看求生无望,人肉雀只能拼着最后一点儿余力,朝着站在一旁围观的目标,喷出了一团浊气——它恨哪!恨这目标设计暗算了它,叫它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如果这波攻击是冲着路屿去的,那他自认可以轻松避开,可人肉雀是在自己的叫声戛然而止的瞬间,趁着路屿松了一口气的间隙暗算明薇,路屿探身过去挡,就已经算是失了先机,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人肉雀见路屿中了它的攻击,心里更是高兴,颇有种买五十送一百的喜悦,只可惜它气数已尽,漆黑的脸上最终定格下了它心有不甘又略带愉悦的表情。 它死了。 路屿在确定了人肉雀的死亡之后,皱着眉头开始检查自己的情况,但他并没有发现被击打的部位有伤口,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微抬下颚,示意明薇过来收拾残局,他自己则在片刻的犹豫之后,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晏庭发了个消息:“我好像中了boss的临终关怀:)” 从来秒回他信息的晏庭在数秒之内就发来了一排问号,路屿斟酌着语句,拣着几个重要节点,给晏庭讲了一下捉拿人肉雀的大概过程。几分钟后,晏庭把电话打了过来:“宝宝,我刚刚又查看了一下人肉雀的资料,之前我忽略了一点,人肉雀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耗费生命力对威胁者发出诅咒,这诅咒自带命中效果,可以说百发百中,无一幸免,但并不会危及性命。作用大概是debuff,被诅咒的人在一段时间内会非常倒霉,你……最近小心一点儿。” 听晏庭这么一说,路屿微微悬起的心也就落了下去,既然不是什么中毒要命的东西,那也就无关紧要了,松了一口气之后他甚至有闲情调侃一下“前任”:“怎么?你担心我?有本事担心我怎么没本事回来?” “我现在请假回来。”电话那头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别,我不想见你,除了你辞职回来,我不能接受别的。”路屿说完就撂了电话,想到晏庭吃瘪的样子,顿时神清气爽。 在这件事上晏庭理亏,被挂了电话也不恼,转而发信息过来让路屿回局里之后去谢应许那里检查一下身体。末了,还问了一句:听说你和明薇出任务还扮的情侣? 路屿啧了一声,回道:你这听说,听得够远的呀。 晏庭:那可不,离得远,再不耳聪目明怎么行?配图是一张带着绿帽子的小人,笑得傻兮兮的。 路屿看到那傻兮兮的绿帽小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冷笑一声,熟练地打开设置,将晏庭再度拖进了黑名单里。 与此同时,明薇熟练地将一地的黑雀羽毛和人肉雀瘫软的尸体收拾干净搬上后备箱,然后开车接上路屿,驶回社情局。 回程非常顺利,他们一路上甚至连个红灯都没碰上,明薇说可能是人肉雀雀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念之差给路屿上了个红buff。 路屿也没把那个debuff放在心上,与往常一样,将人肉雀的尸体交给等在社情局楼下的技术组之后,他转头吩咐明薇带聂闻溪到谢应许那里走一趟,好让聂闻溪能够恢复人身。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这才转身准备踏进社情局一楼的大门。然而就在他即将步入楼内的瞬间,一个满满地盛放着土壤和植物的花盆突然从天而降,精准地、毫不留情地狠狠砸上了他的脑袋。 一瞬间,普通人路屿觉得,天旋地转。 第13章 013 得益于社情局通畅的信息传递系统,事发之后没过几分钟,全局上下无论是在局里的、不在局里的、值班的、休息的……都知道了行动组那个天选之子被花盆砸了脑袋的消息。 一时间,技术组内置的诊疗室门庭若市,这个点还待在局里的只要能腾得出手来,无一不打着慰问的名号去诊疗室围观一遭。 惨遭花盆毒手的路组长,多新鲜啊! 这种惨无人道的围观一直持续到谢应许从家里赶到诊疗室,冷着一张俊脸将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统统赶跑,并关上了诊疗室的大门。 可等他转过头来,看到捧着脑袋的路屿时,自己也没绷住:“我是不是得夸奖一下你?生命力够顽强啊,从五楼掉下来的花盆竟然都没能把你的脑袋砸个豁口。” “求别提。” 检查了一番之后,谢应许有些遗憾地下了定论:“……轻微脑震荡外加擦破点皮,我给你开点药你拿回去记得涂。 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那些上蹿下跳的任务就暂时别出了。” “知道了。”似乎每一个身体出了状况的人,在他的医生朋友面前都很容易怂,路组长也毫不例外。 说完医嘱,谢应许看了一眼时间:“这都过了晚饭的点儿了,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跟我去吃点东西?” 路屿闻言有些犹豫。 谢应许瞥了他一眼:“怎么了?有事?” “我好像忘记喂鸟了。”路屿甩了甩头,“我没有早上出门的时候给它添过食的印象了,得抓紧时间回去喂鸟了。” “你又养了新的鸟?”谢应许诧异地看向路屿,后者不明所以:“没有,就之前的那只叫走走的紫罗兰。” 谢应许眸色蓦地一沉,扯出个笑脸来:“路屿,你受伤的事情,需要我通知晏庭吗?” “嗯?”路屿眨了眨眼睛,眼里透着几丝迷茫,“为什么要告诉他?”他顿了顿,“这个晏庭,是什么人?” “路屿,有个很严重的问题……”谢应许沉声道。 “什么?” “你的记忆似乎出现了紊乱的迹象,应该是你被花盆砸伤之后的后遗症,但现在还无法判断这种紊乱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不可逆的。” “???”路屿皱起眉头,“可我没有觉得我有哪里不舒服。” “这么说吧,”谢应许捏了捏山根,“路屿,你养的那只叫走走的紫罗兰牡丹鹦鹉,一年之前就已经寿终正寝了。” “……”路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只觉心里五味杂陈,可惜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究竟是因为走走的离世,还是因为忘记了别的什么重要的事情,“……那个晏庭,又是什么人?” “未婚夫?前男友?” “到底是什么?” “事实上,”谢应许摊了摊手,“我也没有搞清楚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 社情局的宋局长是第二个知道路屿记忆紊乱的人,老爷子大半夜的赶到局里,慰问他的心腹爱将,并在谢应许的建议下,做出了月内禁止路屿出任务的决定。 路屿心里有些乱,虽然知道宋局和谢应许都是为他好,可是被两人反反复复念叨了几遍,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叛逆来:“不能出任务那我干吗?待在局里什么活都不干的话,不是薅集体的羊毛吗?这种事咱可不能干。” 宋局长是什么人?凭一己之力镇压了社情局一帮子牛鬼蛇神的人物,就路屿这样的,再来十个也不够他玩的。他略一思索,顺溜地把话接了过去:“这样吧,组织成全你尽忠的心,过几天全国社情局领导年会在恶城召开,安保工作就交给你了,要人要物我绝对没有二话。这工作不用上蹿下跳,你好好干,出了什么幺蛾子我唯你是问。” “嘿!宋局!这么对待伤员合适吗?!”路屿瞬间想要回到数分钟之前堵住自己那张无遮拦的嘴,但宋局长并没有给他留下拒绝的余地,安排妥当之后,老爷子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一脸菜色的心腹爱将抛在了脑后。 路屿颓唐地一个后仰,躺倒在了治疗床上,正正对上好友幸灾乐祸的脸,他也不恼,说实话,被告知脑海中清晰的记忆可能存在虚假错乱的部分,这种感觉既新奇又怪异。他看着谢应许,数次试图从一片空白的大脑中组织出能够清楚表达自己的语言,未果,最终只能干巴巴地问出了一句:“那个被我忘记的晏庭,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吗?” “是的。”谢应许换下身上的手术服,头也没抬地回答,“你曾说过,他是你的命。” ………… 路屿最终还是没同谢应许一块儿去加餐,告别好友之后,独自一人步行回了家,他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购置的房产紧邻社情局,步行十分钟就能进门。回到家之后,路屿将自己埋进了异常柔软但对一个人来说大得出奇的床铺里,就着手机的光翻看通讯录。 他对谢应许口中被他视如生命却又惨被遗忘的晏庭十分在意,但他随即发现,这位心上人,竟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黑名单里。 路屿挑起眉头,不知怎么的,竟有一瞬啼笑皆非。 他想把晏庭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想拨通电话和晏庭讲一讲此刻他心中的空虚与寂寥……他摩挲着手机屏幕,十分清楚地意识到,他对“晏庭”这个名字和名字背后那个他甚至记不起长相的人,有着如若天生般的信任和依赖感。 可他转念又一想,他这人心软,晏庭既然是他的命根子,那肯定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会落到被拖黑的下场,那一定是做了令自己非常生气的事…… 就这样打电话过去的话,像不像服软求和?会不会落了下风? 沉浸在夜色之中的思绪总是过分纷繁复杂,直到路屿想着想着睡了过去,也没下定决心把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更别说通话了。 天亮之后,彻底冷静下来的路屿决定既拖黑之则安之,即便有什么事,也等他把整件事情回忆起来之后再说吧。 于是乎,此时此刻正在奔赴恶城的晏副局长,并不知道昨晚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曾与彻底脱离爱人黑名单,距离那么近。 路屿到达单位之后,就开始了安保工作的分工布局和筹划。刚刚结了人肉雀的案子,行动组全员正无所事事,于是也被发配来同他们老大一块儿干安保。路屿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逃不了那就道友和贫道一起死的精神对此表示喜闻乐见,毕竟是自己带的队,用起来也顺手。 由社情总局牵头组织的领导年会,每两年一届,由各个社情局轮流主办。会议本身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通常代表了主办局的脸面,一旦出了问题,那是会叫全局上下跟着蒙羞的。老宋既然把安保这一块儿交给了他,那么甭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做好。 要真出了什么幺蛾子,老宋丢脸不说,他肯定得足足吃上一整年的挂落。惨!太惨了!光是想想都觉得惨得不行! 路屿瞬间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抖擞,把安保的整个流程都检查了一遍,确保全方位无死角,杜绝各类意外状况和突发事件发生。 筹备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就到了年会当天。 路屿兢兢业业地坐镇一线,看着各大区社情局正副局长们扎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一天的工作,到现在为止都非常顺利,顺利得导致路屿感到有些许的无聊。 怎么说呢,安保工作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在危险事件、突发情况、意外事故都被规避之后,沦为巡逻和盯梢的安保工作就显得非常无聊。路屿一边确认各个方面都按照计划有序进行着,一边腾出点心思开始打量起了这些难得一见的正副局长。 各区的领导们都各具特色,比如说爱城局的局长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年轻有为,就是神情似乎有些阴沉,不像是好相与的样子,副局长则是个蜂腰鹤腿的大美人,一袭红色长裙,风情万种;乐城局局长岁数似乎不小,应该和老宋有的一拼…… 这群领导之中,最为瞩目的当数欲城局副局长——一个难得叫路屿看出神的美人。 座位前面的名牌不是由路屿准备的,这位副局长又似乎是新上任的,总而言之,路屿一时间并没有把他的人和名字对上号,只是通过他跟在欲城局局长身边,粗略推算了一下他的身份。 这位路屿叫不出名字的副局长,有着一副令人惊艳的漂亮长相,路屿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顿时啧啧称奇——那五官、身高、体形,无一不是路屿心中最完美设想的具象化。 这导致路屿看清他的长相之后,着实失礼地愣了一会儿,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男人,一时忘了收回来。 他心中涌起了一阵异动,甚至叫他忽略了心里隐隐的熟悉感。 过于直白的注视很快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但那位副局似乎对路屿有些失礼的目光并不反感,他甚至顺着这目光,缓缓朝路屿走了过来。 路过路屿时,他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将手搭到了路屿的肩头,轻轻地拍了几下,而后温热的手心顺着背脊线往下滑,少顷,便停在了路屿挺翘的臀部上。 并顺势捏了一把。 第14章 014 等等…… 刚才发生了什么??? 路屿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潇洒身影——卧槽?!这个男人刚刚是不是摸了我的屁股?! 对男人外在条件的赞叹很快被“他竟然摸我屁股?”的震惊和“是不是不小心碰到?”的困惑冲击得七零八落,但很快,路屿就理清了思路。 这个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从男人走到他身边到抬手拍肩下滑,这一系列的动作路屿还能勉强说服自己是在对他表达友好,只是可能动作上有所失误,触碰到了不是太恰当的部位…… 但最后的那一捏又怎么说?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为最后那一捏,找到一个合理的辩白理由。谁会一不小心捏一下别人的屁股?!况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路屿几乎被气炸了。 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安保人员的职责和□□的重要性,这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把这个空有一张脸却长着咸猪手的男人当场打死。 但路屿随即意识到了一件更令他糟心的事情。 男人刚才的动作幅度不小,他们所处的位置也不够隐秘,也就是说,即便他想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暂时认下这闷亏都不行——该看到的人都已经看到了,很快整个恶城社情局会再度流传起他的传说:天选之子被花盆砸了脑袋之后!又被男人摸了屁股!!! 一想到那些丧心病狂的同事令人发指的笑脸,路屿就觉得眼前一黑,久久缓不过劲来。 等他做完了一连串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令人难堪的现实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安保的站位是精心安排过的,以他为中心,这个区域里安排的都是他的嫡系,也就是行动组的那群倒霉孩子。 这几年来,路屿和行动组里的这群人,不说出生入死休戚与共,风雨同行一路扶持总是算得上的。然而,路屿看下他身旁的明薇和叶向笛,他确信他们俩都看到了那个男人一路朝他走来,并且在擦身而过之际从他身上揩了一把油。 但是这两个人到了现在仍然无动于衷。 剧本是不是拿错了?他们难道不是多年的好战友好同事吗?会有人眼看着与自己工作默契私交甚笃的人被性骚扰而无动于衷吗? 路屿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一场荒唐怪诞的梦里,他伸手掐了自己一下,很疼,心情也很复杂。 路屿扭头看向身旁不远处的明薇,小声道:“你刚刚看到那个人了吗?” “看到了老大。”明薇坦荡荡地点了点头。 路屿有些难以置信:“……那你看到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明薇的表情骤然有些惴惴,这叫路屿多少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但这份好受并没有持续太久,只听明薇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他:“老大,你是希望我看到,还是希望我没看到呢?” “……”路屿一时语塞,“照实说。” “看到了……”明薇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老大对不起,我应该当场抠下我这双狗眼的。” 路屿:??? 路屿:“你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见明薇一脸困惑,路屿又扭头看向另一边:“向笛,你刚刚看到那个男人了吗?你看到他对我做什么了吗?” 叶向笛苦着脸点了点头,憋不住又劝了一句:“老大,恩爱不是这么秀的。” “我和他???”路屿蒙了,“我和他秀个屁的恩爱啊?!” 想到两人似乎还在冷战的状态,两位下属从善如流:“嗯……对不起。” 这时,路屿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等等,我和他认识吗?” 低垂在他面前的两个小脑袋欢快地点了点。 路屿心里无端地有些突突,他稳了稳心神,挑眉问:“他是谁?” ——该不会是……没那么恰好吧? 明薇抬头偷偷地瞄了路屿一眼,终于恍然记起了自家BOSS记忆错乱这件事儿:“老大,你不记得他啦?” 路屿瞥了她一眼,最终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见状,咧开嘴,扯出一个大大的,怎么看怎么像是幸灾乐祸的笑容,脆生生地答道:“那是晏庭啊,你未婚夫!” 路屿倒吸一口气,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操! ………… 接下来,路屿简直是度日如年地苦熬着,好不容易熬到年会结束,他可以从前线撤到后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晏庭提前起身,直奔他而来。 路屿避无可避,被一把扣住了手腕:“宝宝,我听谢应许说,你受伤了。”大概是因为骤然得知了路屿受伤的消息,晏庭一改先前的温和退让,强势得近乎有些咄咄逼人,“伤哪儿了?我看看。” 路屿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晏庭这个理论上和他最为亲密的人。先前,他从谢应许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他们的感情似乎出现了矛盾,晏庭是求和者,而他则是冷酷的拒绝方。按理说他现在应该一把甩开晏庭,然后附赠一顿冷嘲热讽过去,但事实上,晏庭一硬气起来,他就怂了:“没伤哪儿。”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应该存在的同晏庭的爱恨情仇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更想不起来他到底是为什么气到把人拖黑。但他觉得,他以前应该很少在晏庭面前说谎,因为晏庭一问哪儿受伤,他就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被花盆砸到的后脑。 实际上,他也确实那么做了,动作快过了脑子,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晏庭按进了怀抱之中。 “疼吗?”晏庭带着怜惜意味的吻细碎地落到他的发旋上,路屿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排斥,毕竟这个爱人已经被从记忆中删除了,遑论他似乎还被这个男人气炸过……可当他深陷在晏庭温暖的怀抱里时,他才意识到他有多渴望这个人。 即便脑海之中的记忆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存在,可身体的记忆却还眷恋着他的体温。 在那之后,路屿顺利地交了班,带着被扫地出门的晏庭回到了他们的家。 他们默契地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那场令他们的关系降到冰点的争吵,路屿硬生生从已经错乱的记忆中挖出了对晏庭的怀念,并自欺欺人地不愿意打破现在的平和。 进门之后,路屿熟练地拿起手机,开始叫外卖。其实家里有个很大的厨房,里面锅碗瓢盆,各种厨具,一应俱全,但路屿不会做饭,这些东西的使用权统统都属于现在同样待在这间屋子里的另一个主人。 点餐的过程中,路屿偷偷瞄了一眼晏庭,因为他觉得,晏庭似乎并不太喜欢点外卖。但是这一次晏庭并没有制止他,他甚至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操作完毕,然后将他按坐在沙发上,弯腰翻看被他细软的头发掩盖住的擦伤。 几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伤口完全愈合,但仍留下了细微的痕迹,昭示着曾经的存在。晏庭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愈合的伤处,叫路屿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晏庭这外在条件,和他挂在眼角眉梢的透着担忧和心疼的风情,无论多少次,都能将路屿轻轻松松斩于马下。 确认过路屿的伤口确实无碍之后,晏庭这才松了一口气,紧挨着路屿坐了下来。 路屿不知道谢应许有没有在报告伤情的同时,顺便把自己记忆错乱忘了晏庭的事情告诉他。说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没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闭了嘴,由着晏庭覆过来,从身侧环抱住他。 “你瘦了,”晏庭用手量了一下路屿的腰身,形容了一下,“瘦得厉害。” 路屿生怕他发散到点外卖这件事上,一时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搭腔。见他沉默,晏庭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路屿脑子里空空如也,其实有些气不起来,他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组织言语,就被门铃声打断了——外卖到了。晏庭起身将外卖拿了进来,然后在桌子上摆开。晏庭没有继续问他是不是生气,路屿嫌麻烦也没解释,两人自然而然地揭过了那个话题,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融洽。 饭后,路屿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收了碗筷去洗。他在厨房里磨磨蹭蹭地洗了半天,磨蹭到晏庭等不下去,干脆进来帮忙。 “你别沾手了,我都快洗好了。”路屿看他卷起袖子想来帮忙,连忙劝了一句。 “好。”晏庭从善如流地停了动作,但伸出来的手却没有收回去——顺势抱住了路屿的腰身,整个人从路屿身后贴上来,将路屿卡在了他与洗碗台中间,“要洗好了吗?我饿了。” 路屿:??? “你没有吃饱吗?”路屿心道他点的这外卖分量不算少了,刚才也没见晏庭少吃啊? “没有,”搁在路屿肩窝处的脑袋摇了摇,“我离开你多久,就饿了多久,你说可不可怜?” 又不是处男,晏庭都说得那么直白了,路屿哪儿会不明白,他忍不住红了脸,低头狠狠冲洗着盛放过红烧肉的碟子:“这么多肉不够你吃的吗?” “我只馋一种肉。”晏庭说着,在路屿的侧颈处落下了一个湿软的吻,“……都馋了好几个月了。” 路屿也不是不想,毕竟晏庭都离开了那么久,他气归气,也没往晏庭头上扣绿帽子,于是半推半就被晏庭抱进了房间。 一夜酣战。 第15章 015 第二天,路屿是在晏庭温暖的怀抱之中醒过来的。 清晨的暖阳携着朝露,轻巧地叩响了窗扉,日光如同勇猛的斗士,前仆后继地穿过半遮半掩的窗帘,却又在相拥而眠的爱侣面前收住了浩大的阵势,散漫地爬上被褥外裸露的肌肤,温柔地撩动眼皮。 路屿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振翅般扇动了数下之后,才堪堪露出之下略带迷离的眼瞳,他眯起眼,白皙的手臂横过双眼,遮住了那一片烂漫的日光。 他身后是晏庭触感清晰的温热胸膛,这对他来说其实算得上是个新奇体验,在他尚存的记忆之中,并没有这样与人交颈相拥的亲密经历,但他的身体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存。 他翻了个身,将自己深深地埋进晏庭的怀抱里,成功地将晏庭骚扰醒来,迷迷糊糊地拍了拍他的背,问他是不是不睡了。 “睡不着了,”路屿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分神问晏庭,“这次回来,还走吗?” 晏庭被问得一愣,短暂的沉默之后,略带歉意的吻印在了路屿的发旋之上:“还得回去上班,要赚钱养我的大宝贝。” 路屿一听,心底瞬间翻涌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但怎么止都止不住的气闷,他从晏庭怀抱里挣出来:“那你回来干嘛?还来招惹我干嘛?” 路屿气得掀开被子就想往床下蹦,被晏庭眼疾手快地拦腰抱住。 “别气别气,你听我说,最迟两年,我肯定回到你身边。”晏庭柔声细语地哄着。 “两年?”路屿瞬间气极反笑,“晏庭,你不要太过分,别说什么两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关起来,让你一天都走不了?” 路屿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就开始有些后悔,他忘了他们以往的相处模式,不确定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 但是晏庭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神色不改地侧头打量路屿,舔了舔唇:“把我关在哪儿?你床上吗?那敢情好……我可以再吃一顿吗?” 路屿并不接茬,他见晏庭没有生气,便暗自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把晏庭的调戏放在心上。他径直下床穿戴好,然后从钱包里翻出一百块钱放在床头。 晏庭微微挑眉,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是我今天的零花钱?” “不,度夜费。”路屿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晏先生应该认清你在我们这段关系里的定位。” “???” “好好的未婚夫不愿意当的话,你就当个炮友吧!”路屿说完之后,摔门而出,将他的前任未婚夫现任炮友,甩在了身后。 …………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社情局八楼食堂,这次年会一共举办三天,第二天的议程是较为轻松的茶话会,地点非常接地气地设在本局食堂内。虽然条件较为简陋,但能够结束沉闷的交流发言,进入可以自由活动的茶话会阶段,对于这些很少有机会聚在一块儿的高层们来说,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叙旧机会。 到岗后,路屿依旧恪尽职守地坚守在他的安保第一线上。而晏庭则一改常态,放弃了所有的交际,紧紧地跟在路屿身侧,与他保持着一臂的恒定距离。 路屿表面上不胜其烦,心里却有点不足与外人道的甜蜜与满足。 他的目光不能自已地游移在晏庭周身,又觉得这样的举动太给“炮友”长脸,于是硬生生将目光从人身上撕了下来。 晏庭正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不会没有注意到这些小动作,见状莞尔一笑,心里软成了一片。 路屿一回头就正正地撞上了晏庭的笑脸,然后蓦地一怔,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温柔到叫他无法抗拒的笑容,他似乎很生气,气到冲着那个男人大喊,男人也不辩解,只是看着他笑。 恶劣的…… 牢牢抓住了他的死穴…… 笃定他一见了那个笑容就会妥协。 真是太恶劣了。 “怎么了?”见路屿出神,晏庭出声问道。 “没什么。”路屿清了清嗓子,装作毫不在意地说,“你总跟着我干吗?不去应酬交际了?你不是喜欢那些吗?” “喜欢也得分程度的,”晏庭顶着那张无往不利的脸,笑得温和熨帖,“最重要最喜欢的在哪儿我还是知道的,哪儿能做那些本末倒置的事情呀。” 路屿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满意,连神情都缓和了下来。晏庭见状,顿时压力大减,从昨天得知了路屿记忆紊乱之后,他的心就一直高高地悬着,生怕这变故给这段已经不算太平的感情再添波澜。 他迅速做好心理建设,赶到路屿身边巩固他的正宫地位,好在路屿虽然有很多事情记不住了,但还是很爱他。 这一点,终于令晏庭稍稍松了一口气。 ………… 晏庭虽然单方面放弃了应酬交际,可社情局的高层大佬们并不打算放过他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以他的年龄和资质,所有人都可以预见他光明的未来,这样的人,结交一下无论如何都不是坏事。 于是晏庭就站在路屿不远处,好脾气地应对着所有前来找他搭话的人,并且在别人询问他为什么一直待在这儿的时候,指着路屿告诉大家他得待在这儿陪媳妇。 “没办法,调到欲城之后可不就是分居两地嘛,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想多陪陪他。”晏副局长挂着无往不利的圆滑笑容,迎来送往,同时不动声色地安抚着早晨被气炸的路屿,“……结婚好几年了,第一次分开那么久。” “……想,当然想,谁会不想媳妇。” 路屿不太适应这样的阵仗,横了晏庭好几眼,但到底没有过来说什么,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尽职尽责地完成着他的安保工作。 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路屿和晏庭的关系似乎也开始变得缓和起来,眼看着一切正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能够圆满地度过这一天时,意外突生。 叶向笛飞快地跑向路屿,侧身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地下压着的那位出事儿了。” 路屿顿时眉头一皱,地下那位向来不安分,明明加强了戒备,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嘱咐叶向笛启动应急预案,然后转身就往地下走。 晏庭见状,连忙跟了过来:“地下那个又出幺蛾子了吗?” “嗯。”晏庭是前一任的行动组长,于情于理,路屿都不打算瞒着他,他看了晏庭一眼,低声抱怨,“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老宋肯定又得数落我。” 晏庭顺势握住路屿的手,安抚道:“别担心,还有我呢。” 不得不说方才的手腕确实奏效,路屿并没有甩开晏庭,任由他牵着手,一路来到了位于社情局地底的地牢之中。 戒备森严,守卫众多的牢笼之中,一个碧眸白发的瘦弱少年蜷在墙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着被鞭打过的红痕,看起来因为方才的幺蛾子,已经被守卫狠狠地收拾过一番。 “怎么回事?” “因为召开年会,防御的重点都放在了上面,下面难免有所疏忽,他趁着这个机会逸了些魔气出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事故……” “呵,”路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没有强调过这里的重要性吗?” “对不起。” “算了,”路屿深吸了一口气,“把门打开。” “老大?!” “打开!” 叶向笛下意识看向晏庭,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叶向笛这才把牢门给打开。 路屿侧身进到地牢之中,在少年面前蹲下身子。少年缓缓抬起头,见是他,顿时笑了:“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路屿并不接话,而是单刀直入地开始质问。 少年仰起头,纤细的脖颈绷出了一个脆弱的弧度,他笑着反问:“我不这么做的话,你会来见我吗?” 叶向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前任boss,只见那张美人脸瞬间蒙上一层阴影,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看向地牢,生怕路屿真的和这少年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导致这地牢瞬间沦为修罗场。 “别说得好像你对我用情至深一样,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好骗?”路屿微微一笑,心道我信你就有鬼了。 “好吧,我承认我并没有太过思念你。”少年露出了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他将身子往后靠去,却意外看到了站在路屿身后的晏庭,顿时兴冲冲地更换了说话的对象,“哈啰大美人,好久不见!” 路屿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少年的下巴,将他的脸硬生生扳过来面对自己:“最后给你一分钟,我的耐心可不多。” “我和大美人打招呼让你不开心了吗?” “是的,你再看他一眼我就把你眼睛抠出来。”路屿冷笑一声,扣在少年下颚上的手指深深陷进了肉里。 “好疼哦,”少年示弱一般挪开了目光,“但我是真的想见你。” “想见我?然后见了气死我?” “呵呵呵呵,别这么说嘛。”少年在被路屿冷冷地瞥了一眼之后终于改口,“好吧好吧,我呀,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看在我们……”少年压低了声音,“同为非人的情分上,放我出去呀?” “别做梦了,我是个人类。” “是吗?”少年眨了眨眼睛,“你自己相信吗?” 第16章 016 “什么意思?”路屿冷下脸来,他直觉接下来不会从少年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少年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却不是那么中听:“你真的认同人类这个背弃了你父亲的种族吗?愿意接受你的骨子里也流着和他们一脉相承的龌龊鲜血吗?” “你……”路屿瞬间怒起,却被一只按上肩头的手生生给压了下去。晏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一脸担忧:“你没事吧?” ”……没事。“路屿平复了一下呼吸,再度面对少年,“无论我今天是以什么身份站在你面前,都不可能放你走出这里,别做梦了好吗?” “为什么?”少年歪着脑袋,一脸的困惑,“因为你对人类产生了认同感?还因为你身后的大美人?美色误国噢少年。” “我说过,我就一普通人,你这么费心费力地挑拨我的种族感情有什么意义?我认同与否,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路屿站起身来,俯视着少年,“别白费功夫了,我不会放你离开这里的。” “那告诉我为什么吧,我真的特别感兴趣!”少年的眼瞳瞬间红光浮动,那一双属于恶魔的眼睛里,明晃晃地闪烁着兴奋的意味。 “在其位谋其事,我既然领着这里的一份工资,就得做事儿啊。”路屿摊了摊手,先前的怒意已经被收得干干净净了,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在说笑吗?”少年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就那一点儿钱,能买到你的忠心?我能给你更多!” “忠心不忠心的另说,人活着嘛,总是要有点仪式感的。”路屿说着,弯下腰来,伸手拍了拍少年精致绝伦的脸,“好了,我现在要去收拾你捅出来的烂摊子了,你乖乖待在这儿,不!要!再给我惹麻烦。我虽然不能把你怎么样,可让你在这儿待得不痛快,那可真是太容易了。” 少年血红的瞳孔里骤然闪过一丝厉色,但他随即收敛了去,露出了惯用的楚楚可怜的神情,仰头望向路屿。 路屿自然不为所动,但看着他身上那些刚刚被打出来的伤口,眼底闪过了一丝不适:“我会让他们不要再打你,但是你保证不要再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警告完少年,路屿便带着晏庭出了牢笼,叶向笛迎面而来,路屿一面往外走,一面嘱咐他接下来要多加注意,有任何疑似魔气泄漏导致的案件,就尽快转过来处理。叶向笛一一应了下来,然后率先离开。 叶向笛离开之后,就只剩下了路屿和晏庭。晏庭趁机牵起了路屿的手,后者瞥了他一眼,没挣开。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但这沉默并不让人尴尬,路屿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时光。晏庭想了想,问:“这次的事情严重吗?” “还不清楚,也不知道他这一次趁机塞了多少东西出去,”路屿看着他们牵在一块儿的手,叹了口气,“……只希望不要太糟糕。” 晏庭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开始秋后算账:“我才不在几天,你跟那深渊恶魔就变得那么熟络了?” “工作关系,哪能叫熟络?”路屿闻言看了晏庭一眼,并不畏惧,“他还叫你大美人呢,我说什么了吗?” “你可以说点什么的。”晏庭挑了挑眉,提议道。 “那好。”路屿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晏庭,他个头比晏庭要矮一些,仰起头的时候,鼻尖正巧能碰上晏庭的下颌线。他揪起晏庭的领带,朝他逼近:“你听好,下次他再那么叫的时候,你得制止他,不能放任他不管。不仅仅是他,准确地说,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用带着亲昵意味的称呼称呼你。他们只能叫你晏庭,或者晏先生、晏副局长……否则就是侵犯了我作为晏庭所有者的合法权益。” “噢?他们侵犯了晏夫人的什么合法权益?”晏庭伸手扶住路屿的腰,两人站成了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 “我的所有权、使用权……”路屿眯起眼睛,“晏庭,我不记得为什么我会放你离开我身边。但你是属于我的,这一点,你要清楚。” 晏庭轻笑了一声,低头在路屿色泽浅淡的唇上啃了一口。 路屿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晏庭竟然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亲热,他的脑子里轰地炸开,仿佛烟花礼炮一同炸上天,一时不知道该欣喜还是震惊。 突然,路屿一把推开晏庭,噌噌退后两步。他可不希望继“路组长被男人摸了屁股!”之后,局里又流传起“路组长光天化日之下与人在局里激情拥吻!”的传言。 在晏庭不解的目光中,路屿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确认了四下无人,这才再度朝着晏庭扑了过去,完成了这一枚波折的吻。 ………… 而与此同时,自恶魔身上逸出的气息,携着阴冷的恶意和腥臭的杀意,已然在这个城市的阴暗面之中蛰伏许久了,它伺机寻找着合适的目标,时刻准备着,开启一场以恶为名的旅途。 苏蒻是恶城经济开发区里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员工,每□□九晚七,迎着朝阳乘着夜色,奔波在这座城市之中。繁琐无序的工作,难以交心的同事和刻薄的老板,都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有句话说得很对,人生在世,大部分的经历都很难让人喜欢,只有少部分的欢喜和牵绊,拉扯着人在这苍茫的人世间残喘。苏蒻也会时不时地对生活感到麻木和厌倦,每天坐在地铁上,看着身旁的人群来来去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或是欢喜或是悲戚,看久了难免会好奇,但她却没有勇气去联想他们背后的故事。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都得自己扛着,别人一分一毫都分摊不去。 可即便这样,苏蒻觉得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些东西在鲜活地跳动着,她还愿意力所能及地去散发一些微弱的光和热。 那天,苏蒻在地铁站口遇见了一个拎着行李箱的女孩。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很沉,女孩拎得有些吃力,路过的人从她身侧分流开来,没人准备搭把手。 进站口有个很长的阶梯,女孩艰难地搬着行李往下走,苏蒻跟在女孩身后走了几步,见她实在吃力,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多事地伸出手,过去扶了一把:“我帮你吧,一个人提这个费劲儿。” 女孩十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没有想过会得到帮助,随即就是连声地感谢,苏蒻摆了摆手,帮着她把行李箱搬进了地铁站里。两人一路到了候车站台,在等车的间隙,苏蒻看着女孩巨大的行李箱,不由得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怎么带那么多行李?” “去火车站。”女孩愣了一下,随即诚实地将目的地告诉了苏蒻,“我想去一趟欲城,去找我哥哥,他是个记者,被派过去出差了。” “这样啊,女孩子一个人出门要注意安全,你还是个学生吧?” “嗯。” “……妹妹,”苏蒻犹豫了一下,对女孩说,“你就当我多事,以后出门在外,别人家问什么都说,指不定好坏,不是什么人都能信的。”苏蒻嘱咐了一句,也没再往下说,虽然有着搭把手的情谊,可到底是个陌生人,说多了怕人烦。 “嗯,知道的。”女孩点了点头,弯着眉眼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可姐姐是个好人。” 苏蒻闻言看了她一眼,可惜还没等她说点什么,地铁就进站了,人群瞬间汹涌而至,簇拥着苏蒻和女孩踉踉跄跄地进了地铁。 车子和往常一样平稳地开始启动,苏蒻没了说话的兴致,拉着扶手百无聊赖地看着窗户。车窗外黯淡无光的隧道为玻璃窗附加了镜面一般的效果。苏蒻可以通过窗户,清晰地看到身旁众人的神态和动作。 女孩就站在她身旁,正低着头回微信,手机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有种别样的感觉。苏蒻将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并开始透过车窗玻璃观察起身边的其他人来。 在这节拥堵的车厢之中,有着衣着光鲜亮丽的白领、带着小孩出行的母亲、朴实拘谨的工人……她向来喜欢观察这些行人,这甚至成为了她每天奔波途中的唯一乐趣。然而就在此时,车厢内一个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和苏蒻一样直视着玻璃,但他们明明是一同朝向车窗玻璃的站位,苏蒻却意外地有了一阵他们正在对视的错觉。 就好像那个男人并不是站在她身旁不远处,而是站在她的对面,透过车窗玻璃与她对视。这个奇怪的感觉让苏蒻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向那个男人看去,令她震惊的是,那个男人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根本不是她在玻璃窗里看到的那个姿势。 苏蒻刚想扭头过去确认方才的那个对视感是不是她的错觉,就被人一把握住了肩,苏蒻愣了一下,随即发现抓住自己的正是方才的女孩:“怎么了?” “下一站我就下车了,”女孩突然踮起脚尖,给了苏蒻一个拥抱,因为同是女孩,苏蒻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了,但被一个算不上熟络的女孩拥抱,确实令她有些诧异。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拥抱并没有那么简单,只听女孩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低声说:“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看到比较好。” 鬼使神差地,苏蒻立马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她在说那个与她对视的男人!苏蒻生生忍住了回头的欲望,伸手回拥了女孩,然后低声问:“可是,如果已经看到了,该怎么办呢?” “那就装作看不到吧。”女孩如是说。 第17章 017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看到妖灵都绝对不会是件好事,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它意识到你能看到它。”在拥抱的最后,女孩附在苏蒻耳畔如是说道。而后,她从苏蒻的怀抱中退出来,恰逢地铁到站,她便拖起行李箱,朝苏蒻挥了挥手,随着人群涌出了地铁。 地铁再次启动,苏蒻开始不着痕迹地跟随着涌入车厢的人群朝下一节车厢缓缓移动,不多时,便顺利更换到了下一节车厢之中。 跑路之前,她特地留意过那个男人的动向,见他仍安稳地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丝毫没有起来动一动的意思,不禁心下稍安。只可惜还没等到达新车厢的她彻底松一口气,那股不怀好意的目光,便穿过了车厢里密密麻麻的人,再一次锁定了她。 一股凉意从背脊往上,一路延伸至四肢百骸。 苏蒻瞬间咬紧了牙根,身体不自觉地开始紧绷起来,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上一站跟着女孩一块下车,好将这令人恐惧不安的视线远远地甩在身后。 但事已至此,抱怨和后悔于事无补,不如想一想,怎么更好地解决问题。她深吸了几口气,强忍住想要转过头去寻找视线来源的冲动,心里默念着不看不听不感受,安慰自己目光哪能带来这样令人战栗的效果,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在加持罢了。 待到心理建设稍稍起了作用,她迈开脚步朝着与原车厢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连穿过了好几节车厢,经过了挤挤攘攘的人群,直到最初的车厢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苏蒻这才停住了脚步。 她伸出双手抱住自己,脑子里不自觉地开始回放被那阴恻恻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就如同被数以万计的蚂蚁密密麻麻地爬过肌肤一般,叫人浑身发麻,头皮紧绷,整个脑袋如同要炸裂开来。 大概是距离男人远了,她心里的怯意稍退,再度抬起头来,从车窗映出的影像里打量起身边的环境——她需要确认现在环境是否真的安全。 她一一看过车窗里映出的众生百态,然后收回目光,与玻璃窗中的自己对视,恍惚间,她觉得车窗上的自己似乎有些不像自己。 怎么说呢,明明就是那张脸,但她就是觉得,那个影子不像她。 她赌气似的和车窗里的自己对视,少顷,又泄气地挪开了目光。她暗笑自己过于敏感,然后,余光中她看到她的影子勾起了笑。 苏蒻一愣,眨了眨眼,再度抬眼朝影子看去,车窗中的自己带着些许错愕,也正看着她——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可联想到方才的经历,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一切都是错觉。 一瞬间,她如坠寒窟,冷汗浸湿了背。此时此刻,她再也顾不上下一个站点是不是她的目的地,车一停,就匆匆忙忙冲了出去。 在离开了地铁和地铁内令她恐惧的车窗玻璃后,苏蒻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出站口迈步,直至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下,周身被朝阳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光,她这才有了重回人间的实感。 因为提前下车,苏蒻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改乘出租,勉强踩着点踏进了公司。好在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之中,被朝夕相处的同事包围之后,那种令人惴惴的不安感总算从她心头上消散开来,她跌坐在座椅上,第一次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 叶向笛作为路屿的左膀右臂,向来是非常称职的,晏庭调职之前,常常调侃他作为一个道士是入错了行,社情局才是他施展才华的地方,其办事能力,可见一斑。 得了路屿的吩咐后,他便着手调查疑似因为魔气泄漏导致的案件。要想将这些案子从无数的刑事案件里筛出来,他就得先确定魔气泄漏的准确时间。 可惜因为监管的失察,泄漏发生的准确时间他们无从知晓,地底那个恶意的聚集体也绝对不会坦白告知,他只能根据现在掌握的一些线索,对这个时间有个大致的推算。 对恶之魔的镇压与监管,一直是他们工作的一个侧重点,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年会的举办抽调了过多的人力物力,恶魔是很难找到机会兴风作浪的。因此可以推断,泄漏的时间应该介于他们开始抽调人力筹备年会和发现魔气泄漏两个时间。 他们开始筹备年会不过也就是之前三四天的事情,魔气泄漏之后,会滋生感染妖邪鬼怪,被深渊恶魔带着恶意的气息侵染之后,这些妖邪鬼怪会完全丧失理智,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开始作恶。也就是说,他只需要关注这两三天以来发生的案件,就极有可能找到符合的受害者。 确定了思路后,他着手联系了隔壁刑侦大队,和交情颇深的秦奋队长对接了这事。两人合计了一番,将这几天涉及凶杀自杀非自然死亡的案件统统拿出来捋了一遍,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不太符合常理的案子。 叶向笛亲自跑到隔壁将相关资料接收过来,然后略微查看了一番,便带上整理好的资料,去找路屿定夺。 叶向笛在路屿办公室找到他的现任BOSS和前任BOSS时,两人的关系已经比他离开时缓和了不少,甚至可以说,缓和过头?甚至已经开始隐隐透出往日的亲密感了。 晏庭刚刚哄好路屿,还没得到几分温存,就见路屿的心腹大将抱着一沓资料进了门。 路屿红着脸和晏庭拉开了距离,抬眼问:“怎么回事儿?” 叶向笛一进门就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一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门,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进来——天晓得会是这样的场面,他们不是闹翻了吗?路屿不是把晏庭给忘了吗? 好在进来后他观察了一下两位BOSS的神情,没有特别难看,这才稍稍心安:“老大,疑似的案子找到了。” “怎么发现的疑似的?” “是个密室杀人!” “……”路屿啪的一声将案卷拍桌上了,他指着隔壁刑侦大队的方向,隔空质问秦奋,“秦奋能不能不要一碰到密室杀人就往我这儿扔?!他秦大队长是密室杀人案苦手吗?” “不不不,老大!你先冷静一下,这个案子是真的有点问题,”叶向笛忍着笑劝道,“你看这里……” “我不看!”路屿新仇旧恨一块翻,抱着手不肯配合,叶向笛一时也不知道是秦队长老甩密室杀人案过来牵连了他,还是他撞破了路屿和晏庭的好事牵连了秦队长,最后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理智的前任BOSS。 “那我看吧。”晏庭随手拖开椅子,在路屿的办公桌前坐下,并拿起被路屿拍在桌上的案件资料翻看了起来。 路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仍由着晏庭屈尊纡贵地接手这不属于他管辖也不该由他承办的案件卷宗。这个模式对于叶向笛来说却并不陌生,毕竟晏庭调职之前,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办案模式——由晏庭研究卷宗,然后总结要点,慢慢给他坏脾气还没有耐心的恋人讲解。 是的,处事妥帖周到的路组长,在他未婚夫面前绝对算不上好脾气,有时候甚至称得上蛮横。明薇私底下曾经捧着吃不完的狗粮非议过顶头上司,说他再这样娇纵路屿下去,迟早得跪搓衣板。 然后一语成谶。 叶向笛突然福至心灵,并不是他牵连了秦奋,也不是秦队长牵连了他,而是晏副局长以一己之力,将他们一并拖下了水。 不多时,晏庭看完了所有的卷宗材料,总结道:“典型的密室杀人案,死者是一名二十几岁的女性,案发地点在自己的家中,死亡时门窗是被反锁的,现场也没有留下被入侵过的痕迹,总的来看,是一个比较完美的密室。疑点有两处,一是在她死亡前十分钟,报警中心接到过她的求救电话,但当他们赶到案发现场时,受害人已经死亡了。”晏庭顿了顿,“十分钟里要完成杀人,布置密室,对一般人来说有些困难,因此这是疑点之一。” “第二点呢?”路屿问道。 “第二点,在于那通求救电话。”晏庭看了叶向笛一眼,问,“那通电话有录音吗?” “有!我拷贝了一份。”叶向笛说着,从文件袋里翻出了一支录音笔,因为之前秦奋提起过这通奇怪的电话,所以他过去交接资料时,专门去把通话录音拷贝了过来。 “现在听吗?” “好。” 叶向笛启动录音笔,并按下了播放键,录音笔缓缓开始工作…… “您好,这里是恶城110接警中心,请讲。” “救救我!”录音笔里传来了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请您提供详细的地址,别挂机,我们已经调派民警,很快就会赶到您身边。” “我住在拓东路水榭楼阁6栋404室……救救我!救救我!!有人要杀我,会杀了我的,我还不想死……” “您别着急,我们已经调派了民警,现在正在赶往您那的途中,您现在安全吗?那边是什么情况?方便详细说一下吗?” “有人要杀我!” “是什么人?” “是我……是我!我要杀了我,救救我!!!” 紧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第18章 018 路屿眉头轻皱:“自杀?” “不,他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晏庭翻转摊在面前的卷宗,推到路屿跟前,指着受害者身上的伤痕柔声给他解释,“通常来说,他杀者较自杀者而言,损伤多且重,而自杀者损伤较少,创口较浅,一般不可能有多处致命性损伤。但受害者的尸体上明显可以看到多处致命伤,伤痕的分布不规则,方向也不一致,四肢可见抵抗伤,有损伤发生在它自己无法形成的位置。并且根据她报案的情形,可以排除意外事故致死的原因,那么基本上可以断定为他杀。” “……确实。”路屿低头确认了一下,随后肯定了晏庭的观点,这些东西他自己其实也能看出来,就是刚才脑子轴了一下,赌气没看卷宗,没掌握这些基本情况。 叶向笛审时度势,凑过来问路屿:“老大,怎么样?是不是把案子接过来?” “先接过来吧,”路屿合上卷宗交到他手里,“年会快结束了,最近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先查查看,要是不属于咱们管辖,再还给秦队长。” “好嘞。”叶向笛接过卷宗,朝新老两位领导敬了个特别浮夸的礼,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一分钟都不打算多留——他还得到明薇那里去办一系列的交接手续,可没有时间留在这儿吃狗粮。 叶向笛走后,路屿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宴会还没结束呢,你不过去吗?” 晏庭正在看叶向笛没有带走的资料,闻言抬眼,深深地看了路屿一眼:“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随后他移开了目光,异常平静地说道,“宝宝,不用费心一直撵我试探我,无论我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在你身边或者不在你身边,我都属于你,是你的私有物。” 路屿闭了闭眼睛,艰难地说:“听说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脾气特别差。” “有吗?”晏庭有些惊讶,“我不觉得。” “有。”路屿自己非常肯定,但晏庭却摊了摊手,似乎并不是太认同爱人的这个结论。 路屿抹了一把脸,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出一种晶莹剔透的质感,他直勾勾地看着一脸无辜的晏庭:“……晏庭,我觉得这事真的不能完全怪我。” “嗯……”听到这儿,晏庭突然笑了,那是一个带一点点无奈,一点点宠溺和很多很多喜欢的笑,一瞬间就在路屿的心崖上催开了一地的春花,路屿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叫作心花怒放。 然后,他听见有人笑着说:“也怪我,都是我宠出来的。” 路屿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正巧这时手机突然振了一下,他便顺理成章地扭开脸,不再看晏庭。 那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路屿点开一看,这条信息竟然来自分别之后便没有联系过的夏心悦:“路哥,我是夏心悦,你还记得我吗?之前你给过我一张名片。” 路屿低着头,啪啪啪往信息上敲字:“当然记得,你是我十分想要争取却令我铩羽而归的未来组员。” 夏心悦:“哈哈,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路屿:“怎么?打算来报到了吗?” 夏心悦:“哪儿呀~我还没毕业呢!” 路屿:“那是?” 夏心悦:“是有一件事,想要冒昧地向你寻求帮助。” 路屿:“什么事?” 路屿等了一会儿,等到了夏心悦发过来的一大段话:“今天,我在去火车站的地铁上,碰到了一个小姐姐,地铁上有个很……诡异的东西盯上她了。我当时提醒过她,千万不要让那东西意识到她能看得见,但我其实也挺害怕的,就没敢多说。现在我坐在火车上,越想越后悔,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再帮帮她?或者留一个联系方式什么的……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她是什么样的人?” “二十几岁,长头发,一米六几的个子,很瘦,穿着白色的碎花裙子和黄色的针织外套,在南大街上的地铁。” “那你看清楚她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车窗的玻璃上看见它在蠕动……” “心悦,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有……” “它似乎可以在同一面镜子里,随意更换附身的对象。” ………… 事实上,人类对神鬼之事的接受程度和承受程度并不成正比,很多人在认知方面都能接受神鬼的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真正见鬼之后还能够保持冷静。 就像苏蒻,地铁里看到的那一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她甚至会在短期内对搭乘地铁产生阴影,会排斥很多能够映得出影像的物体,比如光滑的瓷砖,或者镜子…… 比起见鬼本身更恐怖的是,见鬼这个行为会从根本上摧毁人类花费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和安全区,一旦见鬼,人们便会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怀疑、去提防鬼灵的出现,尤其害怕它们冷不丁地出现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 即便苏蒻离开了地铁站,抵达了距离事发地数公里之外的公司,融入她十分熟悉的环境之中,被她朝夕相处的同事包围……她仍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被窥视的感觉,那股冰冷的视线,如疽附骨,怎么都摆脱不了。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一定是错觉! 但仍要时不时地回头查看所有能够映得出影像的地方,直到确认那上面只有她自己的影子,她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同一间办公室的小周见状笑她:“蒻姐,你这模样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苏蒻心头一窒,心想道:可不就是见了鬼嘛!但她心里始终记着女孩在下车前和她说的话,不敢将自己见了鬼这事表现出一丝一毫来。 她就这样度日如年地熬到了下班,直到她拎着包走出办公楼,看着太阳西垂,将天边的云彩染出一抹艳丽的橙红,她才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变好的迹象——失去了这些往日里她甚至可以说是厌烦的同事的陪伴,被窥视的不安感突然加剧,这种不安在她回到自己独居的出租屋时达到了顶峰。 整整一个晚上,她待在卧室里,平板里播放的轻喜剧声音开到了最大,但她仍旧如坐针毡,即便不断地告诉自己,她已经离开了地铁,摆脱了那个奇怪的男人,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仍然残存在她的认知和感知系统上,不肯轻易放过她。 理论上,她认同这种感觉因为太过于深刻而被她记住,又因为她太过在意而时不时被反复感知到,归根结底这只是她在自己吓自己。但事实上,她根本没办法让自己不要害怕。 好几次,背后的视线明显到叫人难以忽视,可等她转过头去,看到的却只有自己的影像。 一个恐怖的念头渐渐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盯着自己的会不会就是她自己的影子?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汗毛竖起,即便坐在柔软的床上,也抵挡不住寒气瞬间从头顶渗到了心底。她慌脚乱手地躺下了,整个背紧紧地贴上柔软的床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自从那个恐怖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安全感就被彻底摧毁了。 她紧紧地挨着墙,企图从坚实的墙壁上寻找一点安全感,可冰冷的墙壁总让她联想到那冰冷的视线……于是她转身面向墙壁,却又总觉得床边有什么东西站在她身后…… 一整个晚上,她几乎就没有安稳地睡着过一分钟。直至天色将明,六点的闹钟声准时响起,她才像是又活过来一般,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六点,这个数字对于很多文学作品而言,都有着象征破晓的意义。当第一束晨光划破天幕,破晓降临,所有无垠的黑暗都要随着夜色退去。这个寓意给了无数在黑夜中苦撑的人希望,这其中,也包括苏蒻。 强撑了一整晚的睡意席卷而来,顷刻间就将她整个人淹没。她强撑着眼皮给公司人事发去了请假的信息,然后倒头就睡。 一觉就睡到了中午。 等她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昨晚的恐惧已经退去了大半,她揉着眼睛,扯了扯睡得皱巴巴的衣服,进了卫生间。 等她洗个脸,敷个面膜,又是一条好汉。 在洗漱台前,她懒洋洋地揉搓着脸上的泡沫,泡沫越搓越多,渐渐眯了眼睛,她索性闭上眼,准备用水冲洗掉脸上的洗面奶。 可就在她闭着眼睛往脸上捧水时,心里却突然咯噔一响,她心想:在我看不见的时候,镜子里面的我,是不是和我做着同样的动作? 被泡沫眯了眼睛的她动弹不得,可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连忙捧起清水擦拭双眼。 心里一旦有了那种想法,就像有了个疙瘩,不亲自看一看,确认一下的话,是怎么都过不去的。 眼睛勉强能够睁开后,她出其不意地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一脸错愕,仿佛被她吓了一跳。 “啊!!!”卫生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等苏蒻想起了女孩的忠告,镜中的自己,却突然歪着脑袋,扬起了笑脸。 第19章 019 虽说女孩从未提及过,如果妖灵察觉苏蒻可以看见它,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敏感如她,却早早地察觉了女孩的未尽之意。 ……会死。 一定会死的! 只可惜很多时候,身体的动作往往快过意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蒻发现自己已经尖叫出声了,叫声尖锐刺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完蛋了。 那一瞬间,苏蒻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她甚至可以想象妖灵破镜而出,狠狠地扼住她的脖颈儿的画面…… 但随即,强大的求生欲望支撑起了她摇摇欲坠即将崩溃的神志,强迫着濒临当机的大脑高速运转。电光石火之际,苏蒻突然福至心灵,她状似无知无畏地靠过去,瞪大了眼睛,伸手摸着脸蛋上那个因为熬夜而冒出来的又红又肿的痘痘,龇牙咧嘴:“怎么起了那么大一个痘痘啊?!待会儿还得出门呢!这可怎么见人啊?” 镜中的自己挑了挑眉,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苏蒻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把脸上的泡沫冲洗干净,然后拿过洗漱台上各种带有舒缓效果的护肤品开始往痘痘上点,最后顺手拧开面膜敷了一脸。 然后,她在镜中影审视的目光中,平静地转身回到了卧室。 进屋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冷静地扫视着整个房间——昨晚睡前,她用遮光的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没有全身镜,能够照得出影像的,只有梳妆台的那块面积不算大的镜子,但好在面积小,能照到的区域也有限,她注意一点,就能完全避开。 但苏蒻并没有因此松口气,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梳妆台上的镜子,然后躺到了床上,扯过被子,盖住了脖颈儿以下的身体。一片寂静之中,她听着她的心跳声,剧烈而急促,她不断地深呼吸,堪堪压抑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 可她明白越到了这种时候,她越要冷静,绝不能放空自己停止思考。少顷,彻底冷静下来的苏蒻开始回忆这一切——这一切的起因应该就是在地铁上遇到了那个奇怪的男人和他诡异的影子,也正是从那时起,苏蒻开始有被窥视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方才在浴室镜中看到的“自己”和当时与自己对视的影子,确实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感。 这是不是意味着,镜中的“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当时与她对视的那个影子?是了,当时那个男人一直在睡觉,因此并没有看到车窗上自己影子的异动,反倒是她和那影子对视了半天。虽然后来女孩拦住了她,可一开始的那个漫长的对视,是不是已经足够让影子对她产生怀疑了? 所以它抛弃了那个男人,跟上了她。 正因为隐藏在自己的影子里,所以无论她走到哪里,逃到哪里,那个冰冷的视线都如疽附骨,如影随形。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找个驱鬼的大师?拜一拜庙宇?还是……像那个男人一样?装作看不见,静静地蛰伏下来,等待着时机,等待着那妖灵寻到更感兴趣的对象然后离开她? 苏蒻的脑子乱成了一团,万千思绪纷涌而至,她甚至还有空分神为自己的表现打了个及格分。在真正直面妖灵之前,苏蒻其实是非常地恐惧和不安的,可等它真的出现了,苏蒻被迫处于生死一瞬的时候,却爆发出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潜力——苏蒻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还有做影后的潜质,虽说她宁愿永远都不知道这一点。 想到这儿,她不禁勾起了一丝苦涩的笑。这是她第一次遭遇妖灵,没有经验,也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唯一的依仗就只有女孩临行前留下的一句话——不要让它意识到你能看见。 为今之计,只能先保住性命,然后走一步算一步了。 做好心理建设后,苏蒻躺在床上,平静地敷完了面膜,然后她坐起身来,准备去冲洗脸上的面膜——这意味着她不得不出现在镜子面前,再度直面妖灵。如果有的选择的话,苏蒻肯定不会那么做,可现在不是没法子了吗?她不能让妖灵察觉异常。 她走进浴室,低头清洗脸上的面膜膏体。镜子中的妖灵似乎对她还有怀疑,于是开始肆无忌惮地对她进行试探,它不再模仿她的动作,而是直挺挺地站在镜子里,抱着手臂,目光放肆地打量着苏蒻。 期待着她暴露哪怕是一丁点能够看见自己的征兆,这样,它就能顺理成章地进入下一个环节…… 苏蒻洗了脸,面色镇静地开始往脸上涂抹护肤和防晒,她表面上对面前一脸不快的妖灵视若无睹,心里却开始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她心想,一个人待在家里风险实在太大,她得离开这里,到人群里去——她迫切地需要融入人群,需要人群带给她些许的安全感。 打定主意之后,她便收拾着出了门。妖灵在这屋子里陪了她一天一夜,也渐渐没了耐心,可到底有些不甘心,所以准备趁着最后的机会,再试探一番。 ………… 苏蒻的出租屋在一个中档小区里,每栋楼有八层,每层有四户人家,电梯左右各两户,门相对。苏蒻的邻居有些迷信,在门口挂了一面小圆镜,她一出门,就见自己的影子在那圆镜里冷冷地看着她。 她打了个激灵,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嘟囔道:“哪来的妖风,真冷啊。”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这儿仅仅只是开始,要离开这栋楼,她还得面对一个完全由镜面构成的电梯。苏蒻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电梯面前,妖灵出现在电梯门上,阴恻恻地看着她。电梯门一开,苏蒻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里面有一对小情侣正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妖灵见状,瞬间安分了下来。 它缩回苏蒻的影子里,不动弹了。 苏蒻暗暗松了口气,但她也不敢直视自己的影子,生怕控制不住目光中的恐惧,从而暴露了自己。她低着头,细细观察着自己脚趾上红色的指甲,经过了鞋袜的摩擦,甲面已经有些磨损,显得不是太好看了。 万一最后没有逃掉的话,就得带着这样破损的甲面死去,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不是挺不体面的?殡仪馆的入殓师会给补个色吗? 只听叮的一声,电梯行到了一楼,门缓缓打开,苏蒻急急忙忙地踏出电梯,头也不敢回,直到踏进阳光里,她才敢稍稍松一口气。 小区门口有个公交车站,频繁往返的108路公交车,途经一个繁华的商业广场。苏蒻想也不想就刷卡上了车。这里是始发站,因此公交车上空位很多,苏蒻随便找了个不靠近车窗的位置坐下,然后看着车辆停停走走,人群涌上涌下。 然后,她犯了个都市人的通病——一坐定就想去摸手机。 可手机黑屏的时候,是能映出影像的呀!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的瞬间,屏幕上的那个她笑了,她说:“你看得见我,对不对?” 苏蒻一言不发地按下了电源键,她爱豆的高清大图瞬间出现在亮起的屏幕上,刷新掉了妖灵冷笑的画面。然后她猛地一抖,将手机屏幕朝下拍到了自己的大腿上,扭头朝身边一个中年女人说道:“大姐,我快要到站了,我让你吧?” 在中年女人连声的感谢中,苏蒻将手机塞进包里,目不斜视地站到了目的地——江边广场。 繁华的江边广场,整个区域的建筑都很有特色,外层全部是可以映出人像的单面玻璃,整个商业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苏蒻是在踏进商业区之后才想起这里的特殊构造的,看着眼前的镜面建筑,她心里不禁开始犯嘀咕——鬼使神差地选了这里,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这一次,结局是逃出生天还是自取灭亡,她心里其实也没数。 但商业区确实有很多很多的人,对于急于摆脱妖灵的苏蒻来说,其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她在路边的饮品店点了杯奶茶,然后在能够照得到镜面的地方坐下。 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期间妖灵没少作妖,但路边行人匆匆,没什么人驻足,也没人能够引起它的兴趣。 可苏蒻实在是很没有意思,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它,给不了它半点儿成就感。黄昏时分,妖灵终于耗尽了它对苏蒻的所有耐心,它缓缓地,从她的影子里剥离了出来…… 苏蒻一直用余光注意着镜面中的自己,奶茶续了三次,才等到了她期望的那幕——一个瘦长的黑色人形,从她的影子里缓缓地脱离,然后环视了一圈,融进了一个路过的男人映在镜面的影子里。 然后随着男人快步离开镜面能照见的区域,它也从苏蒻的眼前消失了。 苏蒻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控制住自己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尖叫出来。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安全了! 她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拽着自己的裙摆,一时不知道是该先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庆幸,还是为波及了无辜人感到惭愧。 她拽着包朝着男人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想要挽回或者说做点什么,可商业区人那么多,仅仅一瞥的男人,如同水滴入海,再难寻踪影了。 第20章 020 苏蒻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陷入了纠结。 她之所以逃到江边广场,本意就是想要脱离之前的那个令她如疽附骨的状态,摆脱妖灵的窥视,事实上,她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并且亲眼看着妖灵从她的影子里脱离,可以说是得偿所愿了。 如果这一切没有波及一个无辜的陌生人,那绝对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她终究须在我与非我之间做一个抉择。 牵连到无辜的人,这种局面绝不是苏蒻乐见的。但要她追上去提醒那个男人……先不说她能不能在这人群中找到他,即便能,她也不敢。如果她真的能够坦然冷静地面对妖灵,她就不会那么急迫地摆脱它了。 现在这个局面,苏蒻很难去为这个男人做点什么,可平心来说,什么都不做也很难。 她想了想,转身走回之前待了一整个下午的饮品店,挂上极具亲和力的笑容直奔收银台:“哈喽小姐姐,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话,我和朋友约了电影,可我手机没电了,我怕她找不到我。” 店主愣了一下,但眼前提出请求的女孩在她店里坐了一下午,她想了想,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谢啦。”苏蒻接过手机,又送了她一个大大的笑。 ………… 路屿自打接手了秦奋移交过来的那密室杀人案,就开始陆陆续续将行动组的人从安保队伍里撤了出来。 对于他的这个决定,顶头上司宋局其实颇有微词。做领导的哪个不好面子?更何况是主办高层年会这种大事,宋局自然希望把工作重点放在上面,办得漂漂亮亮的。路屿作为总负责人,这时候抽身去办别的事情,在他看来就有些主次不分了。 只不过晏庭现在还在恶城的地界上,不看僧面得看佛面,总不能当着晏庭的面数落他媳妇,加上路屿也给他铺了台阶,主动把丘鸿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又向他保证无论是年会还是案子都会办得漂漂亮亮的。宋局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得到了一把手的首肯后,路屿重新安排部署了安保工作,尤其是对地底恶魔的镇守,加大了人力物力的投入。安排妥当后,叶向笛也完成了案件的交接,路屿便带领着他的团队以及一个临时的外聘人员,投入到了案件的侦破工作之中。 叶向笛提前准备好的资料在众人间轮转了一圈后,路屿拍了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回了他的身上,紧接着,他熟练地给众人分配了工作。明薇依旧负责后勤保障、资料的整理和流程的交接。 叶向笛负责查阅近几年的案卷资料,看看社情局联网的档案库有没有相似的案子可以拿来参考,如果能找到,多少对这起案子有些帮助,再不济也能给他们提供一个思考的方向。要是能找到可以并案处理的,那更好,作案越多也就意味着破绽越多,越容易捉拿到真凶。 路屿安排完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回过头看向正襟危坐等待任务的聂闻溪:“……闻溪就和我一块儿去现场看看吧。”一般他们接了案子之后,都会重返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刑侦部门发现不了的,属于异人的线索。 “好!” 明薇一边掏出车钥匙递到聂闻溪手里,一边问路屿:“老大,你们俩谁开车?” “闻溪?”路屿一愣,扭头看向聂闻溪,“小孩,你有驾照吗?” “没有,”聂闻溪惭愧地低下了头,“我们山里车少,没有这个需求,驾校也没在我们那儿设点。” “……嗯,”路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抽空去把驾照考一下。” “好的!” “薇啊……”路屿转头看向明薇,“你看,咱出个外勤?” “不了不了老大,”明薇摇了摇手里的资料,“事那么多呢,出个外勤就做不完了。” “外勤算加班,发加班费……” “不了不了,”明薇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瞅了瞅坐在会议室主位旁边不动声色的外援,坚决地拒绝了自家老板的物质诱惑,“真去不了。” “行吧。”路屿摆了摆手,“那你先去忙吧。” “哎!”明薇脆生生应了,抱着资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加班费放在眼前都不敢拿的伤心之地。 明薇走后,路屿接过聂闻溪手里的钥匙,朝着老神在在地翻着案卷的外援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什么,你待会儿有安排吗?” “当然有啊。”晏庭笑着抬起头。 “什么安排?”路屿皱起眉头,盯着这个刚刚取得自己原谅的男人,想着如果不是要紧事,就让他推了。 晏庭被他问得一笑,站起身来逼近他,就在路屿以为他会亲下来正思考毕竟聂闻溪在场要不要躲时,晏庭拿走了他手里的钥匙:“自然是给我的太太当司机啊。” 路屿一窒,半羞半恼地瞪了他一眼:“那还等什么?” “好好好,出发!”晏庭先一步下楼,等路屿和聂闻溪到楼下时,他已经把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了。聂闻溪乖觉地将自己塞到后座上,然后跟路屿搭话:“老大,你没有驾照吗?” “没有。”路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我去驾校报名的时候约你吗?”聂闻溪想了想,又问。 晏庭坐在驾驶位上笑出声:“宝宝,你从哪儿找来的活宝?” “山里捡的!” 晏庭连忙收敛了笑,给一脸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的聂闻溪解释:“不用约他,他考了没过。” “噢。”聂闻溪点了点头,低下头开始捣鼓他的手机,就在路屿以为这个话题已经揭过去之时,又听见他说,“老大,新交规说了现在报名一次能考五次。” “噗。”晏庭又笑了,“他五次全挂了,最后一次差点把陪考的教练撞进医院,被驾校拉进黑名单了。小屿是个名副其实的马路杀手,所以我们才在单位附近买房。” “闭嘴!”这是路屿吼聂闻溪。 “看不起谁!”这是路屿吼晏庭。 ………… 案发地点距离社情局不是很远,不一会儿,三人就达到了目的地。 受害者是独居,她死后,这屋子就被警方封了起来,路屿拉开封条推门而入,第一感觉就是乱——打斗的痕迹一路从卫生间延伸到客厅,最后又到了卧室,打斗造成的混乱和屋子原本整齐干净的陈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也留下了一条清晰的行动轨迹。 根据这条轨迹,路屿推测女孩应该是在卫生间里遇袭的,然后她奋力反抗,和袭击者扭打着进入了客厅,最后她企图把自己藏进卧室里,可惜未果。 警方最终在卧室里找到了她的尸体,是被活活掐死的,行凶者下手之狠,女孩的脖颈都差点被扼断。但令人奇怪的是,在警方破开大门进入时,卧室的门也是从里面反锁的,卧室的窗户上装了防护栏,防护栏间留下的空隙根本不足以让人从中间穿过去,这也令警方百思不得其解,凶手杀死受害者之后,到底是从哪里逃出去的? 三人在屋子里兜了一圈,屋子里的打斗痕迹和一些疑似凶手遗留下来的东西,都已经被记载在案了,路屿皱着眉头:“挺奇怪的,我没发现什么妖灵鬼怪的气息,就算消散,也没有那么快吧?这才出事几天……”说着,路屿看向聂闻溪,后者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判断。 路屿又看向晏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还真有,”晏庭一直盯着几个被布料盖起来的地方,“这几块布,我原本以为是装饰,因为风格和屋子的装潢很统一,但是你看,卧室里的梳妆台也被盖起来了,梳妆台对女孩子来说应该是必需品吧?这样遮住的话使用起来不是很麻烦吗?” 路屿皱起眉头,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但是太快了他没有抓住。只听晏庭继续说:“我看了一下,被这些布遮住的家具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光可鉴人,能够映出人的影像来。” 是的,这个屋子里所有能够映出影像的物体,都被人为地用布遮了起来。从这个举动之中,完全可以看出屋主人对这些东西的恐惧,那么,她为什么要恐惧这些东西?或者说,她究竟在恐惧什么? 带着这个疑问,路屿又进卧室逛了一圈,在卧室里,能够映出影像的东西只有两个,一个是梳妆台上的化妆镜,一个是衣橱上的半身镜。但这两面镜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 梳妆台上的镜子被女孩用布盖得严严实实,而衣橱上的半身镜却没有被任何东西遮挡。如果女孩真的害怕这些镜子,她为什么不挡这面正正地对着她的床的镜子? 路屿指着半身镜,扭头对晏庭说:“我猜,它是从这里出来的。” “它?”晏庭重复了一下,“这么说你有头绪了?” “原本是没有的,”路屿掏出手机,调出他和夏心悦的对话,递给晏庭,“大概是老天都在帮我吧,在我们出门之前,有个姑娘提醒了我一件事,虽然她本意是想请我帮个忙,但确确实实给了我思路。” “被害者遇到的应该是依附在人的影子上的妖邪,会杀死所有能够看见它异动的人类。” “可、可是这里没有任何妖气,也没有阴气。”聂闻溪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他作为一只半妖,对妖邪鬼怪的气息十分敏感,但在这里,他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那是因为它一直在镜子里活动,”路屿顿了顿,“并且,它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 第21章 021 “有一个地方我不大明白,”晏庭皱起眉头,打量着面前的半身镜,“像影鬼、镜鬼这样受到依附载体和生存空间限制的鬼怪,虽说在其生存空间内堪称无敌,但是放到大环境里来说,受到的限制却也很大。像家宅这种带有个人标签的私有空间,想要侵入,必须要有途径。” “途径是指?”聂闻溪眨了眨眼睛,不懂就问。 “进入的载体。”晏庭解释了一句,继续说,“它必须被召唤,或者是依附在某种媒介上才能进入这个空间,我们时常会在影视作品或者文学作品里看到一种说法,就是遇到不认识的人或者生物问你能不能开门能不能进屋时,一定不能答应,这种说法并非无据可依,因为作为屋主,你的同意本身也是一种媒介,得到了你的许可,妖灵鬼怪就能肆意地侵入你的领域。如果你拒绝的话,它们通常情况下是没有办法轻易闯入你家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路屿接过话茬,并顺便给一脸迷茫的下属解释,“与我们之前遇到的人肉雀不同,没有实体的镜鬼、影鬼是严格受到空间与媒介制约的,那么,问题就回到了一开始的密室上,它是怎么进入和离开这个空间的?” “有可能是受害者受到了某种蛊惑,在这间屋子里召唤了它,也有可能是借助某种媒介被带进了家门,来的方式我们先不论,可以直接思考它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因为它能应召而来,却不能应召离开,它只有借助媒介这一种离开的方式。” 路屿挠了挠头,抓狂:“所以我还是和密室杀人杠上了是吧?无论凶手是人是鬼,我都得解开这该死的密室杀人案?” “你怎么对这密室杀人案有这么大成见啊?”晏庭忍俊不禁。 “秦奋一遇到密室杀人案就往我这儿甩!”路屿摊了摊手,“我现在一看到这五个字就头秃!” 晏庭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这个案子完全可以绕开密室。” “哦?”路屿顿时眼睛都亮了,可见他对这一类的案子有多么深恶痛绝。 “你就是一想到密室杀人就抵触,所以才没想明白,”晏庭环视了屋子一圈,“在警方进门之时,这里确实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密室,没有任何的破绽。但是在他们进门之后,这个密室就不存在了。” 多年相伴造就的默契并没有同晏庭本身一块儿被抹去,路屿几乎瞬间心领神会:“警察进门的时候,它并没有离开这间屋子,但是因为它属于妖邪,所以秦奋的那帮小崽子看不到他。” “没错。” “这就说得通了,”路屿拍了拍手,“夏心悦之前说在地铁上见到一个妖邪,依附在人的影子里,并且可以在出现在同一面镜子中的影像之间移动,恶城这些年来的妖邪鬼怪我心里都有数,没道理短期内出现那么多能力相似的新妖邪。如果夏心悦之前在地铁上看到的就是犯下这案子的妖邪,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杀死受害者之后它一直被困在这间屋子里,但当警方进入这间屋子查看受害者的尸体时,他们的影像就不可避免地被正对着床的半身镜照出来,这时,它就可以从被害人的影子里转移到某一个警察的影子里,被带离这间屋子。” 路屿长舒了一口气,能了解到这些情况,心里总算是稍稍有点数了。 然而就在这时,留守局里埋头档案室的叶向笛突然打来了电话,路屿刚一接通,就听见那头传来了叶向笛急切的声音:“老大!第二个受害者出现了!!!” “什么情况?”路屿回头示意晏庭和聂闻溪离开这里,这个案发现场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了,既然出现了第二个受害者,就没有必要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我刚刚接到秦队的电话,说又出了个案子,案发现场和犯罪特征与我们手里的那位受害者的情况十分相似,怀疑是同一个凶手作案,想要并案交给我们。” “受害者也是被掐死的?” “不,这次犯罪手段升级了,受害者是在家中被乱刀砍死的。”叶向笛补充道,“但整个案发现场也是个完美的密室,没有可以供凶手犯案后逃脱的条件。” 路屿听完,把他们在这个案发现场的发现和叶向笛说了,让他看一看有没有相似之处。 “……有了!”叶向笛一边翻资料一边同路屿说,“受害者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被砸碎了。” “并案吧。”路屿叹了口气,他这里才刚刚发现蛛丝马迹,那边立马就有了受害者,凶手接近丧心病狂的行凶方式虽然很容易暴露自己,却也会造成很多他们无能为力的伤亡,“秦奋还跟你说了什么,一块说了吧。” “哦好,”叶向笛顿了顿,开始介绍这一位受害者的基本信息,“因为案发地点就在家里,所以辨认受害者身份没花什么时间。受害者叫岑立诚,男,二十八岁,国企职员。为人和善,没什么仇家,最近也没听说得罪了什么人,有个未婚妻,打算明年年初结婚,啧。” “就这些?”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叶向笛补充道,“第二起案子发生之前,派出所接到过一个奇怪的电话,内容是预警。一姑娘打电话到派出所,说她在江边广场那个商贸区里面遇见一个男人,她描述了一下那个男人的样貌和穿着,并表示他会被人杀死,希望警方能够救他。但是后来发现电话是她向陌生人借的,调了监控查了一下,发现那个男人还活得好好的,警方就当作恶作剧处理了。” 路屿眉头一皱,猜出了后续:“但那个男人死了。” “对,那个男人就是这一次的受害者,查实他的身份的时候,遇上了之前调监控的民警,才把那通电话和他的死联系了起来。” “调监控,查通话记录,把那个女孩找出来。”路屿打开车门坐上副驾,“我有种预感,那个女孩应该是个关键。” “是!” 从江边广场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之后,苏蒻就开始密切地关注本地论坛、贴吧和微博,任何一条讣告都会令她心惊胆战——即便知道那妖灵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她仍然卑微地希望那个受她牵连的男人不要死去。 起码,不要是他死去。换作是别的受害者,她心里或许能好受一些。 只可惜,几天后,她还是等来了他的讣告。 即便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当她打开帖子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时,一瞬间,内疚感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她整个淹没,她被这沉甸甸的死亡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便曾经为那个男人打出过一通预警电话,也没能帮助她在这件事上减少一丝一毫的愧疚。 好在这种愧疚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就找到了弥补的途径。在看到讣告的那天傍晚,一个俊秀的男人敲开了她的家门——原谅一个女孩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男人的颜值,特别是当她面对一个帅哥时。 “你好,”男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姓路,隶属特殊社情管理局行动组,有一件事想要向你核实一下。” “什、什么事?” 路屿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正是那个被她牵连的可怜人:“照片上这个男人,两天前被发现死在自己家中,死相凄惨,现场照片我就不给你看了,女孩子不该看那个。”路屿露出了一个温和的毫无攻击性的笑容,成功降低了女孩的防备,他见状继续说,“我们查到,在他死亡的前一天,你曾经借用江边广场一家饮品店老板的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让人去阻止他的死亡,很遗憾,当时没有引起重视。” “……嗯。”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苏蒻脑子里百转千回,她讷讷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通电话,但我绝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他,虽然严格意义上讲,他确实可以算是因我而死的……” 面前的男人闻言,朝苏蒻露出了一个极具安抚性的微笑:“我当然相信你不是凶手,否则你等来的就不是我,而是公安了。” 苏蒻闻言勾了一下嘴角,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点了点头,认同男人的看法,却因为不知该说什么而沉默了下来。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不是坏人,害怕的话你可以开着门,或者我们到楼下去,我请你喝咖啡?”路屿见她没有什么倾诉的欲望,引导道,“为了照片上这个可怜的男人,你应该还有些话想要告诉我吧?” “我……”苏蒻仍是犹豫,毕竟她之前的见闻,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但她面对男人照片时眼里的愧疚,却被路屿看在了眼里:“我们无法挽回他的死亡,但请你相信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对于还他一个公道至关重要。” 苏蒻犹豫再三,最终缓缓抬起头问道:“路先生,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第22章 022 苏蒻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低,颇有一点“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意味——可那妖灵早就离开这里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路屿仍能从苏蒻的一举一动中清楚地感知到她的恐惧——她明明就站在家门口,退一步就能进屋关上门,可当她说出“鬼”这个字的时候,却仿佛天地之大,再没有地方能够容她安身。那段见鬼的经历,摧毁了她所有的安全感。 只是这种事,除了她自己之外,谁都帮不了她,她要想从这段阴霾中走出来只能靠她自己。或许旁人可以在旁疏导和开解,但这个人绝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路屿。 路屿唯一能够为她做的,就是郑重其事地回答她:“我相信,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苏蒻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在这段度日如年的时光里,她等这一句相信,等这个可以倾诉的人,已经等得太久了。 泪珠子不住地滚,几乎要连成线来,女孩努力睁大泪眼,婆娑地看着路屿,然后猛地低下头,轻声道了句谢。 路组长却并不太会应对女孩的眼泪,他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爱人也非女性,身边唯一常驻的女孩,又是开朗坚强到仿佛不知道眼泪为何物的明薇。完全没有经验可以借鉴的路组长皱着眉头,既想不出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安慰,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才不会令苏蒻觉得被冒犯。 最终,他只能硬生生、干巴巴地另起话题:“我所属的特殊社情管理局正是为这些常人难以理解和认同的事件而设立的,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知道那有多绝望。可既然你能够从它手底下死里逃生,那你就应该明白,恐惧和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苏蒻的啜泣一滞,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路屿又说:“但是如果你肯相信我,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我们还有机会终结这一切。” 不仅仅是终结那个在外面为非作歹的影鬼,同时,也终结苏蒻心底的不安和恐惧。 “……请进吧。”女孩最终微微侧开身子,做出了一个相迎的姿势,迎着路屿踏进了她的屋子。 路屿对苏蒻家的第一印象,是那些被布遮挡起来的家具,和路屿之前去过的受害者家里的十分相似,所有光可鉴人的家具都用布罩了起来,整个屋子透着一股不安感。路屿回头看了一眼忐忑的女主人——即便她已经确认了影鬼离她而去,她仍然竭尽所能地用布遮挡住了这个屋子里所有能够照得出影像的东西,那种被纠缠的恐惧,被窥视的战栗,仍然在午夜梦回之际令她冷汗淋漓。 路屿体贴地没有提及那些与整个屋子格格不入的遮布,他在沙发上坐定,然后抬起头看向苏蒻,等待她做好心理建设,然后打开话匣。苏蒻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给路屿倒了杯水,体贴地放到他面前,她是那种即便已经十分狼狈,却还是想着要招待好客人的姑娘。 路屿见苏蒻在对面坐下,便开口引导话题:“别紧张,你可以给我讲讲你是怎么遇到它的。” “我第一次见到它,是在地铁的窗户上,我注意到它在和我对视,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那一眼……我发现那个本该和它做着一样动作的男人,其实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的。 “我当时想转过身去确认,这一切究竟是我眼花了,还是产生错觉了?还好一个姑娘及时拦住了我,她告诉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妖灵意识到我能看见它们。 “我后来想,可能我当时回头的动作实在是太过明显了,所以它抛弃了那个男人,一路跟上了我。 “意识到它一直跟着我之后,我就装作看不到它……好几次、好几次差一点就露馅了,还好我反应快,给圆了回来,它有些怀疑,试探过我好几次。我真的太害怕了,所以那天,我带着它去了江边广场,我告诉自己,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忍耐下去了,不管是谁,把它带走吧! “我今天早上在论坛里看到了讣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他。”没有几分钟,苏蒻就把她之前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揉得一团乱,可见其懊恼之深。 “你是怎么知道它跟上了被害者的?”路屿挑了个关键点,仔细询问。 “我看到的。”苏蒻咽了口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江边广场那个商贸楼的外墙不是那种可以映出影像的材质嘛,我亲眼看着那个东西离开我的影子,然后融进了被害人的影子里。” “你能给我描述一下那个东西吗?” 苏蒻皱着眉头回忆了一番,然后连比带画地说:“黑色的,扭曲的……就像是用淤泥勉强塑起来的人形。” “你是说,它可以从一个影子里移动到出现在同一面镜子里的另一个影子上?” “好像是这样的。” “我明白了,谢谢你。”有了和苏蒻的这番对话,路屿基本上可以确定,杀死两个被害人的、苏蒻遇见的和夏心悦提及的应该是同一个妖灵,这不得不说是不幸中的万幸,“谢谢你给我提供的线索。对了,你还记得你在地铁上遇见的那个女孩吗?就是告诉你不要让妖灵意识到你能看到它的那个女孩。” “我记得!”苏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忐忑,“她出什么事了吗?” “她很好,”路屿笑了一下,稍稍有些无奈,“还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她一直觉得非常抱歉,当时没有再帮帮你,如果再勇敢一点儿的话,她还能做点什么。” “这没什么可道歉的,”苏蒻摇了摇头,“是人都会害怕的,而且我真的非常感激她,如果不是她当时和我说的那句话,让我还看得到希望的话,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挺过来,能不能坚持到现在。她托你带的话,我收到了,那你能不能再帮我捎一句给她,告诉她,谢谢。” “苏蒻,无论如何,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苏蒻抹了一把盛满盈盈泪光的眼,“真的,非常感谢。” ………… 路屿带着从苏蒻那里得到的信息,马不停蹄地赶回社情局,这个案子半点拖沓不得。于理,外面的影鬼杀红了眼睛,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他们制造出第三个受害者;于情,晏庭能够在恶城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他就要返回欲城去继续当他的劳模副局长,路屿并不想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案件上,他还是想要有点时间能和晏庭过一过没有烦恼的二人世界。 因此,于情于理,他都准备尽快解决这桩案子。 深感时间紧迫的路屿忙不迭地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整理案件经过。从时间上看,警方发现第一位受害者的时间和苏蒻在地铁上遭遇影鬼的时间位于同一天,并且影鬼可以在同一个镜面里的不同影像之间随意移动这一推论已经在苏蒻那里得到了证实,那么基于这两点,可以推断出,影鬼在杀死第一位受害人之后,跟随着进入案发现场的警察离开了屋子,中途,可能更换过目标也可能没有,这并不重要,因为它很快锁定了新的目标——疑似可以看到它存在的苏蒻。 它跟着苏蒻离开了地铁,并且窥视了她整整一天一夜,然后第二天,顺利让苏蒻看到了它,只不过苏蒻演技太好,心理素质过硬,连它都给骗了过去。第二天傍晚,在江边广场上,它从苏蒻的影子上转移到了第二名被害者身上。 没有了夏心悦这个影响因素,第二名被害者显然不懂得存活的诀窍,表现出了能够看到影鬼的样子,因此在被盯上的第二天被乱刀砍死在家中,两天后,也就是今天一早,尸体被发现了。 从之前的被害者来看,如果影鬼没有找到更感兴趣的目标,它起码会在目标身上待一天一夜才会动手,它享受目标因为它成为惊弓之鸟的快感。 现在已知,它是通过跟随进入案发现场的警察离开的,那么它现在,会不会还待在进入现场的某个警察的影子里? 想到这里,路屿连忙给隔壁秦队长打电话:“老秦!今天进过案发现场的所有干警都在哪?” “在局里啊。”一旦没有案子就会变得十分清闲的秦队长坐在他的队长办公室里喝着养生茶。 “都在吗?” “可不嘛,”秦队长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我们正经公务员是要坐班的。” “呸。”路屿毫不客气地啐了他一句,“说谁不正经呢小崽子!把你的密室杀人案拿回去!” “你有啥事啊?”秦队长能屈能伸地转移了话题,“人都在局里呢,我们去看了现场觉得不归我们管,就回来上班了呀。你们家小叶不还来跟我办手续呢嘛!” “行,都在局里待着,一个都不能走!我马上过来。” “哈?这还有五分钟就换班了!” “不想死就给我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 路屿挂断了秦奋的电话,立即转拨了给聂闻溪,让他借了明薇的电动车,在社情局大门口等着。他一下出租就直接坐上了电动车后座,两个身长腿长的大男人跨坐在明薇小巧的女士电动车上,风驰电掣地驶向了隔壁刑侦大队。 第23章 023 路屿带着聂闻溪踏进刑侦大队时,距离交班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秦奋站在大楼底下,苦哈哈地等着他们的到来。 路屿一进大门,就瞅见秦奋一脸苦哈哈地站在楼下,顿时乐了:“哟,这不是秦队长吗?幸会幸会。” “少贫!”秦奋摆了摆手,“人我都扣下来了,说是有紧急事件要留守加班,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路屿顺着杆子问。 “好家伙!怨声载道啊!”秦奋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您老最好真的有事!” “怎么说话呢?”路屿瞥了他一眼,“没事谁愿意来见你啊?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啊,确实是有紧急事件的。” “啥事啊?在电话里不能说,还要劳您跑这一趟?”秦奋不以为意,赶着拿话噎路屿,意图报复他都下班了还要折腾自己。 “说了怕你害怕啊。”路屿摇了摇头,一脸地嫌弃,就差把“狗咬吕洞宾”几个字用眼神刻到秦奋脑门上了。说罢,他率先走进刑侦大队办公楼,打量了一番,招呼聂闻溪上前,并夸赞:“正经公务员就是不一样,楼修得都比我们气派。” 秦奋没有搭腔,他的注意力全在路屿的前半句话上。他心想:有什么事会让他害怕?还值得路屿亲自带人走这一趟?联想到之前与路屿通话时提到过今天早上发现的受害者,秦奋心里闪过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你是不是知道今早那个凶手在哪儿了?” 路屿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不错呀秦奋,嗅觉敏锐,值得夸奖。” “是不是就在局里?”秦奋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那东西,在我那帮兄弟身上,对吧?” “差不多就那意思吧。”路屿点了点头,招呼同行的聂闻溪再走快一点儿跟紧他。 “不、不可能的吧?”秦奋一脸难以置信,“不是说我们警察阳气最旺,一般鬼怪都上不了身吗?” “你也说了是一般,”路屿摊了摊手,“况且,除了上身,妖灵们有的是办法折腾掉你这条小命。” 秦奋一噎,顿时慌乱起来:“那怎么办?这些都是跟了我许多年的人,我不能看着他们出事!” “慌什么,不是已经在解决了吗?” “路屿,你先给我透个底,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秦奋忐忑不已,一想到他手下那帮兄弟会出事,他就心慌。 “能够依附在人影子上的妖灵,姑且称之为影鬼吧。” “影鬼?怪不得受害者家里的镜子都砸碎了,”秦奋艰难地咽了口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路屿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楼内的环境:“你先给我找一间屋子,带着镜子那种,镜子越大越好。” “……成!”秦奋想了想,“我们有一间搏击室,里面有一整墙的那种大镜子镜子,行吗?” 路屿夸奖道:“行!再合适不过了。”末了嘱咐秦奋,“把今天到过案发现场的人,和他们回到局里之后遇见过接触过的人,都集中到那里,我们也过去。” “好。”秦奋给副队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吩咐下去。出乎路屿意料的是,秦奋手底下那群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散漫,可真的遇到事,行动起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不一会儿,副队给秦奋回电话,说人到齐了。 “那我们也过去吧?秦奋挂断电话,连忙引着路屿和一路上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聂闻溪走向位于顶楼的搏击室。 “行。”路屿见秦奋实在有些紧张,便找了个话题开始和他搭话:“对了,你们今天早上从案发现场出来之后,除了局里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我开着车直接一车拉回了局里,确定了可以并案处理之后,我们连走访街坊邻居都没去。”秦奋想了想,补充,“最近组里也没有啥案子,上班时间如果不是出去办案,出门都得跟我打个招呼,今天并没有人来和我报备过外出。” “走访都没去?”虽然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听到秦奋那么省事,路屿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可以去一下的。” 也许是被路屿轻松镇定的情绪所感染,秦奋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看到路屿用白眼翻他,他也没生气,只是挠了挠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嗨!我这不是给你省事儿吗?你看啊,万一我们真的出去走访群众了,那得去多少地方啊,多不利于你找到凶手啊。” “……”路屿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恨恨道,“就你有理!” 秦奋自知理亏,开始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其实一开始,我真打算安排他们去走访的。” “为什么?”路屿不解并气闷,“你不都打算交给我了吗?” “因为确定不了。”秦奋如是说道,“确定不了是不是同一个案犯行凶。” “怎么回事?”路屿停下脚步,严肃道,“我收到的消息可没有说不能确定。” “是确定的,不过那是后来法医和技术队来验证过,才给了你们消息。”秦奋解释道,他有未尽之言,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好在路屿跟他锅兄锅弟数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犹豫。 “这么说一开始,你并不这样认为。” “嗯……”秦奋挠了挠头,“嗨,说这个干吗,都验证了我的想法是错的了。” “不如你说说看,没准对我有帮助呢。”路屿正色道,“你是多年的老刑警了,我不觉得你的认知是完全没有价值的。” “好吧,其实是感觉的问题,两个案子给我的感觉不大一样。” “感觉?”路屿皱起眉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试着理解了一番,“你是指两个受害者,一个是被掐死的,另一个是被乱刀砍死的,是类似这样的东西吗?虽说并不是用同样的方法,可你们不是经常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犯罪的手段是会升级的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和作案手法没关系,我说的感觉是指你看到犯罪现场时感知到的,凶手的情绪。在第一个案子里,凶手很享受杀死受害者的这个过程,整个现场有种猫捉耗子的诡奇感,你能感觉得出来,凶手在痛下杀手之前,一直在戏弄死者。”秦奋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我们经常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犯罪手段会一再升级,可是这种升级是不会改变内核的,有的凶手杀人的内核是恐惧,有的是兴奋,有的是喜悦或者享受,在这个案子里,凶手很明显是在享受杀戮的过程,即便升级,现场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不会改变的。但是在第二个案子里,我并没有感受到这种享受感。” “能具体说一下吗?” “第二个案发现场,整个场面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享受被害者的死亡,反倒更像是凶手在宣泄自己的愤怒……” 路屿瞬间眯起眼睛,脑海里闪过了某种想法,但他没能抓住。于是他开始顺着秦奋的思路往下走,按照他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可以推断出来两个受害者确实是被同一个凶手杀死的,那么为什么一位凶手在犯下两起案件时,会有着截然不同的心境? 是环境改变了它?还是受害者本身激怒到了它? 这两个受害者之间有什么明显的不同点吗? 有,最明显的应该就是双方的性别,可路屿并不认为性别是造成这种情绪变化的根本因素,因为影鬼在镜面之中享有极大的自主选择权,它完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性别下手,但它没有。 单单是性别,似乎并不能把它激怒到这个程度。 那么还有什么呢? “秦奋,你回想一下,第二个被害人家里有什么地方和第一个被害人的差异巨大?巨大到足够成为它泄愤的理由。” “我想不出来……”秦奋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如果非要我说一个的话,我觉得,很有可能是镜子。” “镜子?” “没错,我进到他家里之后,印象最深的东西就是那些被砸碎的镜子。” 他这么一说,路屿立马想了起来,这一次因为时间紧迫,路屿并没有来得及抽出时间去第二个受害者家里复勘,对这些镜子的印象并不是特别深刻。但秦奋一说起,他就想起他曾在卷宗里见过对受害者家中镜子和玻璃的描述——家里所有的镜子,所有能够映得出影像的物品,都被击碎了。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可能。”路屿肯定了秦奋的猜测,秦队长顿时精神大振:“为什么那家伙会对被砸碎的镜子感到愤怒?那些被击碎的镜子对它有特殊的含义吗?” “事实上是有的,对于影鬼而言,镜子就等于它的家,被它完全看不上眼的目标砸碎了自己的家,这种耻辱憋屈的感觉一定会令它非常挫败,因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它会乱刀砍死了第二个受害者来泄愤了。” 看来影鬼真的十分不能忍受击碎镜面这种事。 路屿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新想法。 第24章 024 路屿踏进搏击室的时候,那间并不算大的屋子已经挤满了人。早上跟着秦奋一块儿出外勤的人虽然不多, 可这一天下来, 这几个人在队里兜兜转转, 结果是整个刑侦大队这天有班的人几乎无一幸免, 统统都到搏击室报到来了。 秦奋通知他们留下来的理由是有紧急事件要加班处理, 因此每个人都带了笔记本和笔,准备开个碰头会啥的, 结果集合的地点并不是会议室,而是这间几个月都来不了一次的搏击室。聚到一块儿之后,众人都对这个集合地点的设置感到困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路屿打量了一眼搏击室里的巨型墙面镜, 对它的大小和清晰度都十分满意, 他点了点头,回头招呼站在自己身后的秦奋:“你也进去。” 在处理这种带鬼怪的事件上, 秦奋自然是个小白,完全听从专业人士的安排, 乖顺地进了门, 一点儿刑侦大队一把手的排场都没讲。他进门之后, 路屿又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侧的聂闻溪:“闻溪,你不用进去了,帮我守好这扇门, 我没出声之前别让人出来。”屋子里的空间不大,还摆了些运动的器械,这一个大队的人塞进去已经满满当当的了, 实在没有必要把聂闻溪也塞进去了,况且这间搏击室只有一扇门,聂闻溪守在这儿,也能杜绝意外事件的发生。 路途反手把门关上,门闭合时发出“砰”的一声,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对于时常跟着秦奋出现场的几位外勤来说,隔壁社情局的这位路组长是时常能在案发现场见个面的,双方并不陌生,路屿甚至能叫出他们的绰号来。可他今天出现在这里——一个处理特殊案件的专职人员,和一个异于往日的集合地点,这些刑侦精英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深意。 路屿抬眼扫了一眼众人,吩咐道:“把窗户关上,窗帘也都拉上。”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他话语刚落,几个外勤就按照他的意思把整个屋子弄得严严实实。他顺手把顶灯打开,霎时间,所有人的影像都被清清楚楚地映在了正对着他们的那块儿巨型墙面镜上。 路屿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缓缓靠近镜子,然后他闭上眼睛,伸出手触及镜面。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指尖触及的地方,缓缓地荡开了一片涟漪,那是识海的波纹,让他从另一个角度开始感知这个空间。 传说中,人类是拥有两双眼睛的,一双可以视这世间万物,一双可以视妖魔鬼怪诸天神佛。但在漫长的年岁里,人类渐渐忘却了如何睁开第二双眼睛,这双能视阴界万物的眼睛,也随着人类的遗忘,渐渐退化,即便路屿机缘巧合之下学到了如何睁开这双眼,它的威力也早就不复当年的鼎盛。 那双在识海中缓缓睁开的璀璨眼瞳,看清了面前镜子中涌动的黑色物体——它如同一摊淤泥,不停地从本体上掉落下污浊黏腻的块体,很快就把整个空间污染得一团糟。即便隔着镜面,路屿无法探知那个空间之中的具体情况,他仍然能从视觉上的糟糕感受联想到妖灵阴冷腥臭的气息。 那影鬼,果然就待在这镜子里,待在这间屋子的某个人影子里。 只可惜,那双退化的眼睛并不能明确地告知路屿,影鬼究竟藏在谁的身上。路屿睁开眼睛,盯着镜面里交头接耳的众人。镜子里面自成空间,如果影鬼一直待在镜子里,路屿很难利用气息将他找出来,最把稳的办法,就是一直盯着这群人的影像,等着影鬼露出马脚来。 可这绝对是下下策,从之前的案件来看,这影鬼耐性十足,它潜伏在每个被害人身边都有数十个小时之久,它耐心地模仿受害者所有的动作,然后冷不防地吓他们一下,期待着他们有所反应,面露惊恐,这样它就能理所当然地杀死被害人。 把所有人关在这里等着它露马脚,那得等多久?路屿心想,这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好在,方才进门之前和秦奋的那段对话,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用这个方法的话,他只需要确认,影鬼确确实实在这面镜子里,它依附的目标在这间屋子里,就足够了。 路屿转身面对满是困惑的众人:“诸位,麻烦听我指挥,大家面朝我,然后往后退一些,你们注意观察镜中自己的影像,发觉不对劲立马大声示意我。” 众人纷纷点头照做,眼看着大家距离镜子有一定的距离之后,路屿突然转身,猛地一拳击向镜面,只听见一声清脆的迸裂声,那一块儿巨大的墙面镜,以路屿击打处为中心,碎裂出了如同蜘蛛网一般的形状。路屿的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整个镜面虽然已经呈块状碎裂,但还牢牢地粘在墙上,人们依然能够看清上面的影像。 路屿的这一举动,令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群情鼎沸。但他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死死地盯着镜面,很快,随着一声惊呼,他找到了他的目标——在一群或是震惊,或是困惑,或是难以置信的影像中,他找到了那个愤怒到藏不住的男人。 面对他击碎镜子的这个举动,震惊困惑难以置信都能解释得通,但愤怒从何而来?会对此感到愤怒的,只可能是那个碎了镜子就等于被砸了家的影鬼。 说时迟那时快,路屿一把按住了发出惊呼的那个绰号叫作瘦猴的男子的影子。碎裂的镜面并不平整,在路屿用力按下去的瞬间划破了他掌心软肉的肌理,血液瞬间涌出,顺着镜子的裂痕,淋了影鬼一身。 镜子里,属于瘦猴的影像陡然扭曲,并且发出了异于常人的尖锐号叫声。路屿头也不回地大声道:“都离开这里,快一点!” 门外密切关注着屋内动向的聂闻溪立马拉开了房门,人群慌乱地涌向门口,时不时可以听见被挤在其中的秦奋发出怒吼:“慢一点!别挤!别摔了!” 不多时,人全部从屋子里撤到了走廊,路屿大声招呼聂闻溪将门关上,将自己和影鬼与外界彻底地隔绝开来。 眼看着所有人离开了屋子,路屿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松开了按在镜面上已经被划破的手,退开了几步。但影鬼所受的痛苦并没有随着这个动作而结束,路屿的血液就如同炽热的业火,烧得影鬼浑身剧痛不已。 它愤怒地朝着路屿的方向嘶吼号叫,目光仿佛淬了毒,阴恻恻地瞪着路屿,就好像看一个死人一样。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路屿的血能够烧得它剧痛不已,但在它眼里,路屿确确实实只是个普通人,是它能够轻而易举地弄死的那种人类。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影鬼怀着满腔的怒火,开始从镜子里往外爬。 在它往外爬的整个过程里,路屿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冷眼旁观。影鬼并没有在意,那些年里被它吓坏的人,什么样的举动没有过?路屿这样的沉默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实际上,路屿不阻止只是因为乐见其成罢了。对于路屿而言,影鬼能够从他难以触及的镜空间里出来,自愿地来到现实世界里,这个事件就会变得好处理得多。一旦影鬼来到现实里,路屿要收拾它就容易多了,因此他并没有干涉那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妖灵,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从镜子里爬了出来。 影鬼缓缓爬出镜面后,它的本体也随之出现在了屋子的地板上,那是一摊烂泥一般的、蠕动的块状物体,然后它蠕动着,在路屿面前缓缓地立起,变形,最终化出了一个人形。影鬼通常没有自己的形象,因此它们才会选择依附在人类的影子里借用他们的形象,而这间屋子里现在除了路屿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影鬼理所当然地借用了路屿的脸。 不多时,便出现了两个路屿站在搏击室里面面相觑的画面。 这种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影鬼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哑铃,顶着路屿那张俊俏的小脸,朝正主露出了一个极为讥讽的笑容。 这间搏击室里安放着很多运动器材,大的小的,轻的重的,有大到可以几人同时操作的综合训练器,自然也有这种小到可以单手拎起来的哑铃。影鬼挥动了几下手中的哑铃,觉得十分顺手,它甚至可以想象到不久之后它用这个哑铃将路屿的头骨砸得稀烂的画面。 而此时的路屿也不再坐以待毙,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在影鬼猝不及防之际,一拳击向了它的面部。影鬼整个向后倒去,彻底失了先机。 在多年与妖灵的战斗中,路屿其实并不会使用什么花哨的攻击技巧,也没有炫目的攻击特效,他所有的攻击手段都源自基本的格斗术和近身格斗技巧,没有什么人类做不出来的动作,充其量就是速度要快些,力量也要大一些。 路屿面对妖灵唯一的优势,就是他可以凭一己之力,对妖灵造成伤害。 人类在与妖魔鬼怪的战斗中往往处于劣势,究其原因,不过两点。一是人类看到妖灵之时往往受到惊吓,这种受惊的状态会导致他们反应迟钝,手足无措,因此失了先机,自然处于劣势;另一个则是人类的物理攻击往往很难直接对妖灵造成伤害,而妖灵却能够反过来伤到人类,人类反击无望只能被动挨打。 可如果在平等的条件下,人类不一定打不过妖灵。 这两条限制条件对路屿而言都不存在,他既不害怕,也不存在攻击不能造成伤害的状态。在他面前,影鬼的行动甚至称得上迟缓,它颤巍巍的动作就如同一个八十岁的老叟一般,完全没有攻击性和威胁性,路屿轻而易举便将它制服了。 可影鬼这种妖灵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混乱邪恶,种族不稀有没有研究价值,能够在影子里随意依附移动的特性也决定了它很难被控制,因此路屿并不打算把它带走,而是决定就地处决。在影鬼的哭喊求饶声中,路屿干脆利落地拧下了它的头。 即便是妖灵,被拧下了头颅也是会死的。影鬼很快瘫软下去,变成了路屿之前见过的那种烂泥的状态。路屿从它的尸体上跨了过去,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随着最后一抹天光落下,那摊烂泥也随之化为了灰烬,在空气中消散了。 路屿原本还想再检查一番,可不巧的是晏庭在这个时候给他打来了电话,询问他回家的具体时间。晏副局长的这通电话分去了路屿百分之九十九的注意力,于是他粗略地检查了一番,确定妖灵确实已经化作了灰烬,连那股伴身的阴冷气息也已经不复存在,便放心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沉浸在爱人嘘寒问暖中的路屿并没有注意到,一团只有指节大小的黑色淤泥在碎裂的镜面中蹦跶了几下,然后融入了他的影子里。 ………… 路屿一出门,就对上了聂闻溪担忧的眼神,他一边和晏庭通话,一边摸了摸面前的小脑袋瓜:“我没事,别担心。” 聂闻溪看着路屿豁口巨大还在不断往外冒血的手,并不是太能接受路屿这番说辞,只不过看路屿还在打电话,就按捺下来没说话。 晏庭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主要是想和路屿确定一下他下班的时间。他能待在恶城的时间不多了,得腾个晚上出来和几个朋友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他询问路屿要不要同去,因为那些人也都是路屿的朋友。 路屿看了看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拒绝了:“我见他们的机会多了去了,而且我刚刚出完任务,还得回局里一趟,要跟你出去我还得回去收拾一下,以我现在的状态,一回家我就瘫床上不想动弹了,就不去了吧,我在家里等你。” 路屿都说到这份上了,晏庭自然不会强求,他柔声嘱咐路屿早点回家,好好休息,就挂断了电话。 路屿刚从屋子里出来,秦奋就眼尖地注意到了他的手,路屿打电话的工夫,秦奋已经吩咐手下的人从医务室里拿来了医药箱。这群人从屋里出来之后,纷纷聚集在走廊上,医务室今天值班的医生自然也在,见路屿打完电话,她立即带着医药箱冲了上来。 被抓住手腕时,路屿其实是有些懵逼的,在他看来手上这点小伤是不用大费周章去包扎的,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愈合。不过看着面前这一张张担忧的脸,他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谢绝给咽了下去。 “那麻烦你了。”路屿半推半就地接下了秦奋的好意,伸手请驻队医生帮他包扎了起来。 “老大,你没事吧?”见路屿挂了电话,聂闻溪挤到他身边,一双狐狸眼湿漉漉地盯着医生包扎的动作,“我应该进去帮你的!” “我没事儿,”路屿哭笑不得地安慰他,“不是被那影鬼弄伤的,是我自己放了点血,我这不是图省事嘛,好了好了别哭丧着脸了,都不好看了。” 聂闻溪皱着小脸点了点头,路屿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待会儿我们就回去,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饭,吃大餐!刷你晏哥的卡。” 聂闻溪终于收了泪珠珠,破涕为笑,不知道是被大餐说动了心,还是被路屿刷晏庭卡的理直气壮戳中了笑点。 紧接着,路屿转头看向秦奋:“里面那扇镜子我给砸了,回头你让人到我们那找明薇,我负责赔。” 秦队长立即沉下脸:“嘿!你这是埋汰我呢?!这哪能让你赔呀,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呢!” “行吧,你们正经公务员单位财大气粗,我就不赔了。”路屿点了点头,试着将被医生包扎好的手握拳,确定活动是否方便,“谢谢啊医生,这个松紧度可以了。” “这梗是不是过不去了?”秦奋伸手抹了一把脸,暗恨自己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路屿送了把柄,成天被他拿话噎。 “过得去过得去。”路屿见好就收,“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撤了,你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去吗?” “不了吧,今天不合适,我这儿还有一大堆人呢,我得安抚一下他们。”秦奋拍了拍脑袋,“那啥,路屿,客套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今天多谢你,回头我请你吃饭。” “行,记得带上你工资卡。”路屿打趣了一句,然后和秦奋简单地告别了一番,便带着聂闻溪离开了。 ………… 几分钟后,秦奋突然想起今早交接过去的案子还有材料没给路屿,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阳台上,眼瞅着路屿他们刚刚走到大门口,连忙给路屿打电话过去。 “怎么了?”路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秦奋,便停下脚步仰起头朝大楼的方向看,此时秦奋正在顶楼阳台上,虽然路屿能看到他,可不通过电话的话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早上那个案子的资料,你们要不要顺路带回去?”秦奋在电话那头问。 路屿摇了摇头,又怕秦奋看不见,于是出声:“不了吧,我们得去吃饭,带着卷宗材料不像话,明天让叶向笛跑一趟吧。” “也对。”秦奋顿了顿,“那过两天我约你吃饭。”说着他抬起手朝楼下的二人挥了挥,这个动作幅度大,即便隔着数层高楼,也没有什么辨识难度,路屿和聂闻溪很快朝他挥手再见。 可就在这个时候,秦奋突然发现,路屿转身的瞬间,他的影子似乎做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动作。秦奋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 这一次,似乎什么怪异都没有发生,路屿的影子好好地跟着他,一举一动分毫不差。秦奋心里暗笑一声,这影鬼怕是也给他留下了阴影,这看啥啥不对劲,他又挥了挥手,然后掉头离开了阳台。 ………… 路屿为了践行他对聂闻溪的大餐承诺,晚饭带他去了一家死贵死贵的私厨餐厅,胡吃海喝一通之后,将人送回了局里。现在聂闻溪住在局里统一安排的宿舍里,离开前,路屿见聂闻溪还是放心不下他的手,索性把绷带拆开,让聂闻溪自己检查。 小狐狸震惊地看着自家老大那只光滑无瑕,仿佛从来没有伤到过的手,整个狐的三观似乎被冲击了:“人类的恢复能力有那么强吗?” “哈哈。”路屿干笑一声,企图蒙混过关。 “老大,你真的是普通人吗?” “真的呀!货真价实的!身份证、准生证、出生证明一应俱全,小学时候还得过三好学生奖状呢!”路屿言之凿凿。 “那你为什么……” “嗨!”路屿还没等聂闻溪说完就打断了他,“我都坐到社情局行动组组长的位置上了,还不许我有点奇遇吗?” “……”聂闻溪终于被说服了,“也对。” 将聂闻溪送到宿舍楼下后,路屿拍了拍自己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步行回到了距离单位不远的家。 仔细算算,这一天过得实在算不上轻松,大老远地跑到苏蒻家里去核实案情,来回四个小时的车也不是坐着玩的,更何况还到刑侦大队去跟影鬼打了一架,耗费了不少体力,一进家门,路屿就瘫倒在沙发上。 沙发上放了好些个做工精致的小抱枕,就是数量太多,他往沙发上一躺,立马掉地上好几个。买那么多小抱枕的原因路屿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因为工作的性质,他向来是没有什么时间也没兴趣逛街的,他想到要买啥就逛个淘宝,把能看得上眼的统统加购物车,等着有空好好筛选。 可这加购物车的时间和他真正有空去筛选的时间,间隔通常是很长的,这期间保不准哪天就和晏庭闹点小别扭。有钱人家出身的晏少爷,哄老婆的固定招式就是清空购物车,才不管有没有重复的物件,路屿敢加他就敢下单。 路屿自己也改不掉东西丢购物车的习惯,就为这个,这对小情侣没少买些有用没用的回家。 路屿挣扎着把几个抱枕捡回沙发上,后来想着他都起来了,就索性挪了个位置,回床上去躺,床终究是要比沙发舒服那么一些的。 躺到床上之后,路屿掏出手机玩小游戏,想要打发时间等着晏庭回来。谁想他实在是太困了,在第三次被手机砸脸之后,他终于决定放弃和困意的抗争,脑袋一歪立马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距离他进家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却恍惚听见晏庭在卧室门外和别人对话的声音。 晏庭带朋友回来了吗? 路屿瞬间清醒过来,从床上翻身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 晏庭踏进家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一过十二点,整个小区都没有几户还在亮灯的了。路屿给他在玄关处留了盏灯,其他屋子也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下午路屿去走访幸存的受害者,点名道姓不带晏庭,说不乐意让人小姑娘看他,一如既往地小心眼,但晏庭丝毫不觉得怎样,心里甚至还溢出丝丝甜意。 只不过闲着也没事,晏庭干脆应了几个好友的邀约,出去聚一聚。这一次社情局高层年会已经在两天前结束了,但考虑到路屿目前记忆紊乱的状况,晏庭索性休了年假,打算在恶城再留几天,修补一下他和路屿的关系。可年假一共也没有几天,他也不能一直任性地留在恶城不顾工作,所以能待在一块儿的时间真的是紧着用的。 一进门,晏庭就敏锐地察觉了到这个屋子里另外一个人的响动,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路屿并没有待在卧室或者是客厅的沙发上。晏庭站在进门处用视线扫了一下,惊讶地在厨房里看见了路屿。 路屿没有开灯,就着窗外的月光,站在厨房里磨一把剔骨刀。 晏庭见状,着实感到诧异:“宝宝,你怎么还不睡?” 路屿闻言,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噢,你回来了呀。” 晏庭一时判断不出他是否高兴,只能凭着直觉先去安抚:“抱歉,回来得有点晚,我把那几个喝醉的送回家,耽误了点时间。” “没关系。”路屿保持着扭头的姿势,朝晏庭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刚好等你。”晏庭看着那个笑脸,心里突然“咯噔”一响——那个笑容,让这张晏庭无比熟悉的脸,陡然变得陌生起来。晏庭和路屿少年夫妻,他甚至敢拍着胸脯说,路屿所有喜怒哀乐他都见过,但他从来没有看他这样陌生且令人不适地微笑过。 “这么晚了,你磨刀做什么?”晏庭性格沉稳,遇事也不慌乱,他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退后一步,将路屿的一举一动都纳入了视野之中。 “啊……”路屿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刀,扭头冲晏庭甜甜地笑,“我有一个很讨厌的人,这把刀,是我送给他的礼物。”路屿说着,整个人朝晏庭贴了过去,软若无骨的身子靠在晏庭身上摩擦着,晏庭伸手将他扶正:“送给谁?” “你猜呀。” “我猜不到。”晏庭扶正了路屿的身子后,开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直觉告诉他,这里不太对劲儿,眼前的这个,显然也不是他心爱的太太。 “那这样吧。”路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是谁。” “不用了,我也不是很好奇。” “是吗?”路屿笑嘻嘻地凑近晏庭,趁他躲闪不及,一口亲到了他的脸上,“那换我亲你也行啊!” 晏庭猛地往后撤去,就在他后撤的当口,一个东西与他擦肩而过,狠狠地砸在了路屿的脸上——是一只拖鞋。 晏庭朝着拖鞋来的方向回过头,只见卧室门前,路屿穿着宽大的棉T恤,靸着只剩一只的拖鞋,正冷冷地看着他面前的路屿。看到他,晏庭突然安了心,这一个才是他的路屿。 “死一次还不够是吧?”路屿走上前来,扶住晏庭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后带,“还敢碰他?就你?也配?” ………… 与此同时,聂闻溪躺在床上,听到了门口传来了响动。不多时,明薇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彻了整个走廊:“闻溪!快出来,我买了夜宵,烧烤炸鸡麻小应有尽有,快出来!” 聂闻溪翻身坐起,愣了数秒,过去给她开了门。明薇拎着大兜小兜挤进了门:“快快快,我一个人吃不完。” “那你还买那么多。”聂闻溪无奈。 “买一种我吃得不满足,我得都尝尝。”明薇一边辩解,一边在聂闻溪的桌子上铺开她的各式食物。末了,她瞥了聂闻溪一眼,问:“你身上怎么还是这一身,不换睡衣不难受吗?” “忘了。”聂闻溪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忘了?”明薇往嘴里塞了一串牛筋,“遇上什么事了?跟姐说说。” 老实本分的聂闻溪便在她身边坐下,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她说了:“……总觉得内疚,老大手伤得那么重,还得安慰我。我跟着他去,啥也没帮上。” “我当什么事呢。”明薇给自己剥了个小龙虾,“他说没事你得听,他都不嫌你碍事你嫌弃自己做什么?” “可是我确实也没帮上忙。” “正常,他那人吧,能自己解决的就不会劳烦他人,不管遇上什么事,表面上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那事实上呢?” “事实上也确实游刃有余啊。”明薇扯了张纸擦了擦手,“跟着能干的老大,就是这样幸福。” “薇姐,咱们老大是不是脾气很好啊?” “脾气好?”明薇咂了咂嘴,“不算吧,你是没见过他生气的时候。” “他什么时候会生气啊?” “有人动到他底线的时候。”明薇啧了一声,“可吓人!” “那老大的底线是什么?” “晏庭啊。”明薇瞥了聂闻溪一眼,“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呢?” “动、动到晏哥的话,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明薇突然停下来手中的动作,凑近聂闻溪,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会觉得能死都是种解脱。” ………… ………… “我不配?”路屿话音刚落,影鬼便暴怒而起,它一手握着剔骨尖刀,一手朝着路屿探去,想要将晏庭拉到自己的身边来。 可这个举动,显然更加触怒了路屿。 路屿压根就不在乎影鬼手中的剔骨刀,他一把揪起影鬼就开打,幸免于难的影鬼依旧是影鬼,依旧保持着对于路屿来说八十岁老叟的行动速度,躲进镜面世界里恢复一百次也不可能是路屿的对手,顷刻间,就被路屿踹翻在地。 影鬼见反杀无望,干脆坐到地上,也不急着反抗,而是扭头看向晏庭,泫然若泣:“晏庭,救救我,我才是路屿!这鬼要杀了我。” 立在他身前的路屿闻言,冷笑一声:“呵。” 路屿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他脚边缩成一团的影鬼,笑道:“本来,我不介意再陪你玩一会儿,你早死也好晚死也罢,对我没有多大区别,你就算趁机逃了我也无所谓,只要你别在这恶城地界上给我添麻烦,我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可惜,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影鬼终于在路屿的这番话里,感受到了滔天的杀意——比路屿当时在搏击室里,漫不经心地拧下它的头颅时还要浓烈的杀意,影鬼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它发出一声哀鸣,在路屿的手里徒劳地挣扎着。可这一次,路屿下了决心要它的命,哪里容得它挣扎逃脱。 几番挣扎无果,它的余光看向晏庭,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恶意——我就算活不下去了,也要拼死带走你最重视的人。 影鬼没有被路屿制住的手摸索到了先前掉在身边的剔骨刀,然后趁着路屿不备,猛地朝着晏庭掷出了那把尖刀。 “小心!” 掷出剔骨刀的动作幅度很大,两人都注意到了影鬼的动作,晏庭急忙侧身躲避,路屿连忙上去阻拦,两人一时顾不上影鬼,影鬼便瞅准这个机会,奋力逃进了镜子里。 它笃定路屿奈何不了在镜子里的它,否则之前就不需要通过砸镜子来激怒它逼它出来。 只不过这一次,欺软怕硬的影鬼没敢再招惹路屿,它附到了晏庭的影子里。 可它掷出剃骨刀险些伤到晏庭的举动,已经触到了路屿的底线。 路屿扬起头,冷冷地看着镜中躲藏在晏庭影子中的影鬼,笑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陡然暗了下去,呈现出了一种比黑夜还要深邃的色泽,黑得不似常人。更令影鬼恐惧的是,那双黑瞳周围渐渐开始泛出微微的红,像是被鲜血晕染的红色,令路屿整个人看起来不祥极了。 就像是躯干里藏着尸鬼的可爱玩偶,终于退去了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露出其中尖锐和噬骨的内里。 晏庭诧异地看了路屿一眼,然后伸手握住了路屿的手:“宝宝,没必要这样的。” “我要杀了它,”路屿冰凉的毫无感情的眼眸缓缓看向影鬼,数秒之后,他依稀记起自己的爱人不喜欢这双眼睛,又挪开了目光,“敢伤你的东西,我定将它挫骨扬灰。” 晏庭知道劝什么都没用了,从影鬼向他掷出尖刀的那一刻起,路屿便抛弃掉了一直在强调和暗示自己的人类的身份,摆脱掉了那些束缚在他身上的条条框框,然后继承了从父亲那里得到的馈赠。 金色的神光在他身后缓缓绽开,昭示着他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身份。 这时的路屿,再也不会被所谓的镜面束缚。他伸出手,缓缓地探入镜面之中,然后生生从晏庭的影子里将影鬼扯了出来。 自晦暗之地诞生的妖灵,在接触到他手上圣光的瞬间,便开始灼烧。 只是这一次,路屿带给影鬼的灼烧不再是之前留有余地的触感,它是真的烧起来了,神光带来的灼烧,连灵魂都能烧掉。 影鬼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镜内空间,却被镜子阻挡,晏庭站在镜子前,看着它无声地哀嚎,而听得见它哭喊的路屿,脸上甚至带着闲适的微笑。 路屿就那么冷眼看着影鬼被彻底燃烧殆尽,这一次,真的一丁点儿都没剩下来。这个在路屿手底下造成了两起命案的罪魁祸首,终于伏诛了。 看着影鬼被烧成灰,路屿脸上露出了一个餍足的神情,他眯着眼睛挥了挥手,将家中不慎沾染到影鬼阴气的物件一块儿烧,只是这温柔明亮的火焰似乎只灼烧物件上沾染的阴气,丝毫不祸及路屿精心挑选的家具。 待一切燃烧殆尽,所有的阴晦和污浊最终退去,路屿的脸上仍挂着与慈悲的神明截然不同的冷漠表情,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脖颈,看向晏庭:“做个人真的好麻烦呀。” “宝宝,你答应过我的。”晏庭苦笑。 “我知道。”路屿摊了摊手,眼底的深邃缓缓退去,又露出了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瞳,脸上挂上了生动的表情,甚至朝晏庭吐了吐舌头。 晏庭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他快步上前,拥抱住了自己的爱人,紧紧地,就好像是生怕他会消失一般。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庆幸的三件事,莫过于久别重逢、大难不死、失而复得。 路屿拍了拍晏庭的肩:“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害怕。”不是怕影鬼掷向自己的尖刀,而是害怕这么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害怕那个被他一点点灌注人类情感的路屿,被神光重置。 没错,路屿方才的模样,晏庭并不陌生,应该说,这才是他们相遇时路屿真实的模样。 那是两人还在大学时代的事情了。 第25章 025 严格算起来,这是路屿第二次在晏庭面前露出那副姿态, 但带给晏庭的冲击远比晏庭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天晚上路屿收拾了影鬼, 两人一同睡下之后, 晏庭竟然梦到了多年之前, 他和路屿在校园里初识的那段时光。 现在想想,他们的相识相爱, 其实充斥着很多机缘巧合、鬼使神差和突发奇想。 就比如说,晏庭机缘巧合之下,代替出车祸需要住院休养的学长,作为辅导员去带一个新入学的班级, 而路屿恰巧在这个班里。 原本学长求上门来的时候, 晏庭是不大想答应的。研一这一年,按照他的规划, 他需要开始逐步接触家里的事业和人脉,不像本科时期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待在学校里。 可耐不住发出请求的人是他唯一的直系学长。负责带晏庭研究生的那位教授资历很深, 挑选学生的眼光也很高, 秉着宁缺毋滥的原则, 接连好几届都没带学生。上一届只有一个独苗学长,这一届也只有一个晏庭,之前学长对晏庭帮助颇多, 晏庭也不好直接拂他的面子。 他一犹豫,学长立马乘胜追击,把晏庭喊到自己病床前。纵使晏庭各方权衡过应该婉拒这事, 也耐不住他唯一的学长绑着绷带,吊着腿,有上气没下气地躺在医院病床上苦苦哀求:“小学弟,这个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学长就求你这么一次,你帮我带一段时间,等我好了,我立马过去接手!” 学校的辅导员待遇很好,有工资拿不说,各种评选也占优,做得好还有机会留校任教。晏庭学长天赋非常好,但家庭条件确实有些困难,每个月就指着辅导员这点工资过活。现在新学期刚刚开始,如果他不能按时上岗,学校里有的是人可以顶替他的位置,但这也意味着这一个学期,他都拿不到工资了。 也不是不能换个别的兼职,只是工作量那么轻,工资待遇又那么高的工作,眼下也就只有辅导员了,况且学长还是一门心思想要留校任职的,自然不可能放任机会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掉。 与学长同级的同学似乎都比较忙,加上符合辅导员条件的人也着实不多,左思右想,最合适的只有晏庭这样不算很忙,家境优裕明摆着不会在学校里发展的人,所以他只好厚着脸皮求上他这个号称高岭之花的小学弟。 晏庭有些无奈,可学长都求到这个份上了,他又实在是拒绝不了,只能叹一口气,接下这不算省心的活:“那好吧,我先替你上一段时间。” “学弟!你真好!”学长如愿以偿,险些忘记自己还在装虚弱,蹦起来就想给晏庭一个拥抱,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想起了人设,又瘫了回去。 “伤大概什么时候能完全康复?”晏庭又问。 “医生说得一两个月,你放心,只要我一好,我马上去替你,一天都不耽搁!” 抵不住学长的百般纠缠,晏庭总算是应下了这事。学长千恩万谢,然后拉着晏庭开始和他嘱咐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那群小崽子皮得很,你可劲收拾,别留情!别给我面子!就是吧……我班里有个学生,我见他的次数其实也不是很多,但每次见他都觉得挺特别,不过这种特别在别人看来就是不合群,所以班里其他人好像不是很喜欢他。但他人不坏,有机会的话,你多照料一点。” “行,叫什么名字。” “叫路屿,别担心,你一见到他就能认出来的。”学长笑笑,“真是个挺特别的小孩。” 晏庭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处理人际关系对他而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向来八面玲珑,学长提到的那些刺头和问题儿童,都不会对他造成困扰。 几天之后,晏庭在代替学长召开的新学期班会上,见到了学长口中那个特别但不太合群的男孩,出乎他意料,这个男孩和他设想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他并不是那种泯然众人的平凡长相,他很漂亮,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带着一股常人所不具备的干净和灵动,照理来说应该是很受欢迎的类型,但他确实对所有的事情都很不上心,也没有所谓的绅士风度,他坐在那里,就仿佛所有人都不存在一般,怪不得别人都说他不合群。 但晏庭毕竟不是他那个大大咧咧的师兄,很快,他就意识到男孩那种奇怪的气场并非来源于他对外界的冷漠,而是源于一种奇怪的无措感。 准确形容的话,就像是一个读过万卷书的人,踏上了万里路的第一步,纵使有着丰富的阅历和渊博的知识,可是他所走的每一步仍是陌生的,姿势生疏,需要特别小心谨慎。 晏庭恍然理解了学长的话,这确实是个特别的孩子。 不过眼下,晏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微微一笑,将目光从男孩身上移开,开始给台下的学生们强调这个学期的各种注意事项,内容都是学长早早就准备好的,他只需要照本宣科。可耐不住晏庭的外在条件实在太好,即便照本宣科,也将枯燥不已的内容念出了别样的味道,从他踏进教室的第一刻起,台下或大或小的惊呼声就没有停止过。 不过毕竟是经历过本科时期万人空巷的壮观场面,号称以一己之力拔高了全校颜值的人,晏庭淡定地对所有赞美和调侃视而不见,语速平缓地结束了班会。 只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新生们的勇气,散会两个字刚刚出口,他就被几个大胆的女孩堵在了教室里,女孩们叽叽喳喳地把他堵在讲台上,问了很多和学业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问题。 晏庭叹了口气,圆滑又不伤及女孩们面子地避开了所有和自己隐私相关的问题,最后在这些年纪尚小的学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逃出了教室。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没等歇一口气,晏庭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看见了那个不合群的男孩,他回忆了下男孩的名字,挂上礼貌疏离的微笑:“路屿?怎么待在这儿,你有事情要问我吗?” 路屿惊讶地看了晏庭一眼,似乎没有料到晏庭会和他搭话,随后果断地摇了摇头,却也不走,白净的小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纠结。 晏庭见状有些好笑,又问他:“你怎么了?” “现在还要干什么?”男孩依然是一副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虽然眼前的老师已经说了散会,但那些女生还叽叽喳喳地留在教室里,她们和以往全然不同的言行,显然对他造成了困扰。 晏庭神奇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笑着说:“班会结束了,现在你可以回宿舍休息了,我记得你们下午没有课,如果不想待在宿舍里的话,也可以去广场上逛逛,那里有学校社团的集中招新,碰上感兴趣的社团,你可以参加一下。”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懵懂无害的小动物,晏庭突然有些心痒,就像毛茸茸的小爪子在心上轻挠一样,忍不住就抬手揉了揉路屿柔软的,丝毫没有做过定型的头发。 触感极佳。 在路屿诧异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的晏庭清了清嗓子,收回那只作恶的爪子,端着严师的架子离开了。 走了几步以后,他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路屿还站在原地,表情有些诧异,有些无措,却没有晏庭担心的厌恶和不快。他松了一口气,连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做出这样有些失礼的举动。 但晏庭并没有细想,这一茬很快揭了过去。 结束了班会之后,晏庭径直回到了宿舍。进门时意外发现室友也在宿舍里。晏庭这位室友叫刘辰,是学校的大红人,日常活跃在各个社团各个领域,号称社团的领军者,八卦的弄潮儿。晏庭才坐下,刘辰就赶忙凑了过来:“老晏,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新校区的校园怪谈啊?” “校园怪谈?”晏庭有些吃惊,“这学校还有这个?”研究生院是今年才搬到这个新收购的校区来的,晏庭本身也不是太八卦的人,自然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校园怪谈。 “没有?那敢情好,你听我给你讲!”刘辰一听就来了劲儿,拉着晏庭的胳膊就要和他细说,“那个校园怪谈是这样的,午夜十二点之后,通往幽灵鬼校的大门就会打开。” 晏庭皱起眉头,他直觉幽灵鬼校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读的A大因为生源扩招,收购了本地一个发展得不是很好的专科院校。这个新校区就是那个院校原本的校区,作为政府前些年重点扶持的特色学校,校区硬件设施过硬,环境优美。只可惜前些年爆了丑闻,一连串的反应,导致学校直接运作不下去,最终被其他同类学校合并了,这个校区空了下来,索性卖给了A大当新校区。 新校区容纳了晏庭所在年级的研究生,因为教学楼和宿舍还富足,便把大一新生也安排到了这边。 只是这校区危名赫赫,他们才搬过来不久,学生里就开始流传起来关于这个校区的校园怪谈。 据说,午夜十二点,通向幽灵鬼校的大门便会打开。如果你找到了正确的连接地点,你就可以穿越时间,到达过去的那所学院。 在那里,已故的学长学姐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26章 026 “……”晏庭沉默着听刘辰复述了整个传言,然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听起来有点儿假。” 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正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述事件过程的刘辰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好吧, 是有那么一点假。所以虽然这是最初的版本, 但在学生中流传起来的并不是这一版。” “那是?”晏庭被勾起了一点儿好奇心。 “你记得荷花池旁边的双子楼吗?”刘辰神秘兮兮地问。 “记得, 挺漂亮的地方。”东苑那个荷花池里面种满了荷花,开花时节遍地荷香, 号称A大新校区十大美景之一。 “你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吗?”刘辰追问。 “什么地方?”晏庭也被气氛带动,跟着压低了声音。 “那栋楼叫双子楼,可周围只有那孤零零的一座楼,不觉得很奇怪吗?” “……”晏庭一时间无力吐槽, “叫高升的楼也没见高升。” “……”刘辰一噎, “你把天聊死了,兄弟。” “抱歉。”晏庭没什么诚意地道了歉, “你继续说吧。” “……那栋楼之所以叫双子楼,是因为那里曾经还有一座和它一模一样, 相互对称的楼, 两座楼并称双子楼。但在我们搬过来之前, 那座楼就被校方提前拆除了。” “拆除?”晏庭挑了挑眉,“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闹鬼。”刘辰压低了声音, 刻意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闹鬼?”晏庭哑然失笑,“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 “你别不信!不然你说之前那个专科为什么办不下去了, 就是因为闹鬼呀!”刘辰信誓旦旦地说。 “把闹鬼作为一个学校办不下去的理由,也太扯了吧?”晏庭摇了摇头,显然不太相信。 “是真的!当地人都知道这事,不过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刘辰掰着指头算了算时间,“怎么都有五六个年头了,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来恶城吧,所以没听说过也正常。” “怎么说?” “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说是那个学校里有个女学生从双子楼顶楼跳了下去,然后她唯一的姐姐和学校协商不成,一头磕死在了双子楼下,这对姐妹花一前一后死在双子楼,那楼就开始闹鬼了。”刘辰随手拿起他在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继续说,“一开始谁都没当一回事,那对姐妹父母走得早,两个人相依为命,现在都死了,学校连赔偿都不用考虑了。大学嘛,压在坟堆上建址的多了去了,死个把人,那些高层真不在乎。” “后来发生了什么?” “陆陆续续有人说,在楼里看到了那对姐妹在游荡,学校为了安抚人心,请了术士过来作法,想要镇压她们,结果弄巧成拙,激怒了她们。从那之后,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开始接连出事,校领导,班主任,甚至是那些冷眼旁观她跳楼的同班同学……最后,双子楼里起了一把邪火,把所有事件的幸存者都烧死在了一间反锁的教室里。大家都说,是那对姐妹花回来复仇了。 “你说死了那么多人,谁还敢往那个学校里送孩子?生源少了,自然就办不下去了。前些年被合并之后,这里就空了下来,碰上咱们扩招地方不够,咱们校长就把这里给买下来了。搬过来之前,学校特意把那栋出过事的楼给拆了,据说找风水大师来看过,所以才把整座楼给填平,上面盖了一座荷花池。” “听着怪瘆人的。”晏庭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面已经泛起了鸡皮疙瘩。 “你不懂,这种校园怪谈也算是一种校园文化,和这个学校是密不可分的。”刘辰见晏庭终于把这怪谈听进去了,顿时心满意足。 “行行行,就你有理。”晏庭无奈地摇了摇头,揭过了这个话题。 ………… 一转眼,半个月时间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足以让新学期所有的事情都步入正轨。晏庭虽然作为辅导员,但这毕竟不是新入学的那个学期,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时不时去露个面也就足够了。 晏庭很快把精力转移,专注到自己的学业和事业上来,可谁知那个半路接手的班级,却闷声不吭地给他整了个大事出来——有学生失踪了。 据失踪学生的室友说,这个叫丁豪的男生在前一天宿舍关门之前赶着出了门,之后一夜未归。一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这个年纪的男生,去网吧通宵打个游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第二天下午第一堂课是系里出了名的冷面杀神的专业课,每堂课都点名,缺席就挂科,一般通宵后再怎么困乏都会挣扎着去上这门课,况且还是下午,但是丁豪缺席了。 室友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赶紧给他打电话,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他们耐心等到傍晚,一直联系不上丁豪,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大条了,他们不敢再托大,连忙给晏庭打电话。 晏庭出面联系了年级辅导员和学校保安,又通知了几个男性班干部,大家分头到周围的几个网吧、酒吧之类的丁豪经常去和可能去的地方找。紧接着又联系了丁豪的父母,他的父母表示并没有接到过丁豪的电话,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晏庭叹了一口气,直奔丁豪宿舍,打算再从他几个室友身上找找线索。丁豪所住的宿舍一共有四个人,除了丁豪以外,剩下的三个人中有两个和他关系比较好,他夜不归宿也是这两人给他打掩护应付过去的,至于剩下的一个,性格不太合群,和丁豪也没什么交集。 晏庭看着面前两个面露忧色的男生和一旁老神在在的路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清了清嗓子,再一次询问丁豪失踪前的种种表现,力求一点儿细节都不遗漏。 室友之一的赵弈文想了想,在之前的版本上进行了细化:“我记得,那时候都快十一点了,丁豪说他找到一个很好的活动场地,要去踩踩点,我们说太晚了,让他别去了,明天再去,但是他不肯,兴冲冲就背着包出去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我们也没当一回事,十一点半宿舍就关门了,他那个时候出去肯定回不来。但是第二天孙老师的课丁豪竟然缺席了,学长你应该知道孙老师的课缺席有多可怕……” “抱歉,我本科没有遇到过这位老师。”也没有缺席过。 “噢,总之就是很可怕,所以他一缺席,我们心里就咯噔一下,钱峰我们俩一合计,坏了,可能出事了,连忙给他发信息,没回,下课打电话,也没接。我们也去几个他经常去的地方找过,没找到,耐着性子等到晚饭时间也没联系上他,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 晏庭听完,遗憾地发现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新信息,只能凭着直觉问一问:“他说的那个活动是什么活动?你们知道吗?”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近期听他提起过的,就只有一个试胆活动。”钱峰和赵弈文对视了一眼,“只是,我也不知道昨天他说的是不是这个。” “应该是的吧?不然大半夜跑出去踩什么点?”赵弈文补充了一句。 “试胆活动?” “哦哦!就是带一帮子小姑娘,夜深人静的时候到那种阴森点的地方讲鬼故事,气氛一起来,表现好了就能get女朋友!他还约了我们一块儿,但是具体的地方他还没有告诉过我们。” “……”晏庭缓缓地点了点头,光从表情和动作幅度上都能看出他对这个活动存在意义的困惑,两个男生见状有些尴尬,晏庭便体贴地切换了话题,“你们还知道有谁要参加这个活动吗?他们有没有可能知道地点?”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 “好,谢谢你们提供的信息。”晏庭道了谢,然后转头看向路屿,“路屿?” “嗯?” 面对这个有些特别的男生,晏庭不由得放缓了语气:“路屿,你还有什么他们没有提到的信息可以告诉我吗?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什么都可以吗?”路屿有些困惑地问,“你确定?” 晏庭一听,立马意识到这个男生应该掌握着一些特别的信息,但是从他的语气里,晏庭直觉这些消息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稳了稳神:“对,只要跟这件事有关,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你不用找了,回去睡觉吧,他回不来了。”路屿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 晏庭眼皮一跳,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钱峰就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路屿头都不抬一下,直接当作没听见。 钱峰蹿到路屿面前,一把揪起他的前襟,咆哮道:“你在说什么狗屁?!嘴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好歹也一块儿住了那么久,你就不能盼着他点好?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样诅咒他?你安的什么心?” 路屿冷冷地看了钱峰一眼,后者不由得放开了揪住的前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 “冷静点,怎么,还想当着辅导员的面打一架?路屿,你跟我出来。”晏庭趁机隔开了他们,带着路屿出了门。 出了门之后,晏庭一路带着路屿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然后他转过身面对路屿,耐着性子问:“路屿,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说丁豪回不来了。” 路屿有些气鼓鼓地看了晏庭一眼,扯了扯被揪乱的前襟:“是你说什么都可以说的。” 晏庭顿时失笑,耐心给他解释:“钱峰和赵弈文是丁豪的朋友,你这样直白地说丁豪可能出事了,他们接受不了才会这样。” “……太复杂了。”男孩子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晏庭没听清他的话,追问了一句。 “我说,”路屿有些赌气地提高了声音,“不是可能,他已经死了。” 路屿一句话,令晏庭瞬间如坠冰窟:“你说什么?!” 路屿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便沉默了下来。 晏庭缓了缓,又问:“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路屿闻言,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判断晏庭究竟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晏庭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吧,我能接受。” “他在荷花池里。” 第27章 027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 晏庭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在胸腔内如同擂鼓般声声震耳。他扪心自问, 一个人长时间待在水里, 会是一个什么状态?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 干涩无比的声音从他的嗓间发出:“路屿,是你杀了他吗?” “不是我。”路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人类的生死,不应该人为去干涉。” “……”晏庭蒙了几秒,才接上话,“很有意思的看法。”虽然路屿干巴巴的一句话不仅没有说服力甚至还有些怪异, 但是晏庭不得不承认, 当路屿说出不是他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学长之前的话, 又或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双干净的眼睛似乎烙在了晏庭心里, 他一直觉得路屿是个很特别的人, 但这种特别并不意味着坏, 无论如何晏庭都不希望他成为杀人凶手。 晏庭调整了心态:“那你是怎么知道他在哪儿的?” 路屿轻轻地皱起眉头,少年白净的小脸皱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但晏庭对这个问题非常坚持, 路屿只得苦着脸组织语言:“这个很难和你解释清楚,我知道他现在在莲花池里,就像我知道你刚才出门的时候很着急, 忘了关窗户,刚刚起风的时候窗帘撂倒了你的水杯,水洒湿了你的桌子。” 晏庭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荒谬。 但随即,一股难以置信涌上了心头——路屿是怎么知道他刚才出门的时候没有关窗户的? 路屿见他不信,也不生气:“你室友现在在宿舍里,你可以跟他确认一下。” 晏庭将信将疑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刘辰的电话:“你在宿舍里吗?” 电话那头的室友很快给了肯定的答复,晏庭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路屿,见他有些拘谨却并不忐忑,心下一沉:“刘辰,你看一下我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晏庭!你开挂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了刘辰大惊小怪的声音。 “怎么了?” “你的杯子刚刚被窗帘撂倒了,水洒了一桌子,我刚给你收拾干净。”刘辰如是说。 “那没事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我没关窗户,让你注意下我的杯子。”晏庭按捺住心底的震惊和涌现出的丝丝不安,状似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抬起头,瞥见路屿的小脸上闪过了一丝还没有收干净的狡黠,方才心底涌出的惊恐和不安突然如同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 “信了吧?”路屿身量不算高,在晏庭标准的九头身面前,他只能仰着头,脸上小小的骄傲一览无余。 “嗯,信了。”这怪力乱神毫不收敛地放到眼前 ,似乎也由不得他不信。 路屿见状,脸上突然挂上了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晏庭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但这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发现,他竟然觉得眼前的男孩有些可爱。 为了掩饰他的失态,晏庭移开了目光,调整了心态,柔声对路屿说:“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他在哪儿,我现在得过去找一找,你先回去休息吧。” 路屿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幕:“别去了,太晚了。” 晏庭摇了摇头:“无论是生是死,总得有个交代的。” 路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可你是找不到他的,他在的那个地方,你进不去。” “他不是在荷花池里吗?”晏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很快在路屿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洞察了隐情,“虽然在同一个地点,但你所说的荷花池和我认知之中的荷花池,并不是同一个,对吗?” “老师,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路屿毫不吝啬他的赞美,但晏庭却高兴不起来:“我还是想去试着找一找,不过我听你的,等明天……中午的时候再去。”晏庭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路屿的表情,他注意到,当他说到准确的时间——明天中午的时候,路屿收起了他眼里的不赞同。 也就是说,路屿觉得,那个荷花池在白天对于晏庭来说是不具备危险性的。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很可能无功而返。 晏庭深吸了一口气,嘱咐路屿:“近期不要离开学校,你作为丁豪的室友,随时可能有学校方面的人或是警方,来找你了解情况。还有,今天晚上,你告诉我的这些话,不要和第二个人说起了。” “好。”路屿答应得很是干脆利落。 晏庭点了点头,离开了男生宿舍,并且在当天晚上,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不是从荷花池里捞出尸体,就是捞丁豪的时候被替死鬼拖下了水,这一觉,比没睡还累。 ………… 第二天,晏庭向学校汇报了走访同学时了解到的一个情况——丁豪出事的那天晚上,曾经有人目击到他朝着荷花池的方向走去,晏庭无视了系主任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建议保安队到荷花池附近搜索一次。 他压根没敢提路屿那惊世骇俗的结论,编了个理由,把保安队支了过去。但是正如路屿所说,他们并没有在荷花池及附近找到丁豪的尸体,只是陆陆续续地在池边的草地上找到了一些遗失的物品。经过辨认,其中确实有丁豪当晚带出去的物品,比如他本该随身携带的手机、夹着身份证的钱包等等。 这些东西能够证明丁豪那天晚上确实来过这里,并且在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遗失了一些对他而言算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可这些发现并不足以支撑他的罹难说。 参与救援的众人以及丁豪班上的同学都普遍认为丁豪一定还活着,因为这对大家而言,是最好也是最容易接受的结果。 但晏庭并没有那么乐观,他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丁豪应该已经不在了。 他相信路屿。 在校内以及学校周围的搜寻,持续了两天,但是除了一些丁豪的私人物品和似是而非最终被判定无效的消息之外,他们一无所获。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丁豪,他就像是凭空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一般,没有和任何人交代去处、保持联络…… 只剩下那些散落在荷花池附近的私人物品,仿佛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礼。 事发至今,丁豪的失踪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尤其是那两个眼睁睁地看着丁豪离开宿舍并且失踪的好友,更是承担了莫大的压力。 在这种残酷的压力之下,他们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暴躁易怒。晏庭近来和他们接触较多,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一面开始劝慰他们,一面开始担心起宿舍里人际交往和处事都不成熟的路屿。 但晏庭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丁豪出事后第七天,他的宿舍成员发生了斗殴事件。晏庭作为辅导员,必须赶过去处理,防止事态恶化。 可等晏庭急匆匆冲路屿他们宿舍时,斗殴已经彻底结束了。他进门时,路屿神色淡淡地坐在书桌前面,如果不是晏庭已经在隔壁宿舍的告状电话里了解过情况,他甚至会觉得路屿跟这一次斗殴毫无关系。 但事实上,在这场二打一局面的斗殴中,路屿是那个在人数是屈居劣势的人。但这场殴斗的结果十分出人意料,人少的那一方反而凭借着武力值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吊打对方。 看起来像小鹿一样温和无害的路屿,用与他外表截然不符的战斗力将两个一言不合就想和他动手的男人打倒在地。晏庭叹了口气,吩咐在旁观看热闹的几个男生把受了伤的赵弈文和钱峰送往学校医务室,然后带着路屿出了门。 为了让刚刚打过架的路屿冷静下来,晏庭带着他绕着学校的主干道一路散步。 “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今晚是丁豪的头七,他们说想去荷花池附近再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我就好心告诉他们,别白费功夫了,肯定找不到。” 晏庭扶额,他听到这里就已经预想到了结局,但还是耐着性子问:“然后呢?” “他们就说我冷血,想和我动手。”结果不需要路屿再复述,晏庭已经知道了,他突然对养出路屿这种长着菟丝花外表的食人花家庭生出了好奇。 “小路,你介意我问你家里的事情吗?” 路屿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但还是乖巧地摇了摇头。 “你父母从事什么工作?” 路屿闻言眯起眼睛,满脸都是困惑。 晏庭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说:“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 路屿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定性他的工作。我没有妈妈,是被父亲一手带大的,他一直在山里工作。” 山里?晏庭心想,那可能是植被保护或者勘测考古之类的工作。 “我从小跟着我父亲,在山里长大,没碰见过什么人,直到我来上大学。” 晏庭察觉到一丝怪异,但还没等他细想,就听路屿继续说了下去:“这里人太多了,我有点不适应,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喜欢我。” 晏庭叹了一口气,路屿的这个生长环境,怪不得造就出了在各个方面如同一张白纸一般的路屿。 “你父亲知道这些吗?”晏庭斟酌着语句问道,“你不太适应和别人沟通交流这个事情,他知道吗?” “他知道。”路屿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没说什么?”晏庭有些惊讶,又觉得路屿的父亲实在是有些不负责。 “我爸不介意。”路屿更加肯定。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晏庭也不好再对人家的教育观念指手画脚,只能用点拨的方式,给路屿分析他两个室友和他动手的原因。晏庭没注意看路,走着走着,竟然带着路屿来到了荷花池附近。 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晏庭还想继续往前,被路屿一把拉住:“天黑之后来这里很危险,不要过去。” 危险? 晏庭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双子楼和其下若隐若现的荷花池,之前刘辰和他八卦的那个校园怪谈蓦地出现在脑子里,叫他浑身一震。 想到路屿两次着重提起这里的危险性,晏庭转过身去,郑重其事地面对着路屿:“路屿,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觉得那里很危险吗?” “就是很危险啊,特别是对老师这样的人。” 从一个学生那里“查获”了路屿斗殴那天的视频之后,晏庭坚信,路屿那句话,的字前面肯定还有一个类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贬义形容词前缀。他沉默了片刻,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里很危险的,为什么不提醒丁豪?” “我提醒过的!”路屿顿时有些气嘟嘟,“我说过让他别去的,他不听。” 此时的晏庭已经不对路屿的沟通能力抱任何期望了,他心如死灰地问:“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就和钱峰他们说的一样呀,我跟他说,太晚了别去了,可他不听。” 晏庭;…… ——我就知道。 第28章 028 晏庭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对路屿究竟从哪儿生出那么多的耐心来? “你不能这么和别人沟通, 言不达意的话, 即便你是好意, 他们也领会不到, 反而还会对你生出怨怼来。”晏庭耐着性子解释给他。 “我也不是好意。”路屿低下头看着他的脚尖, “也不能说是好意吧,我又不在乎他们。” “那你在乎谁?”晏庭搭了句茬, 完全没过脑子就把话接了下去。 “这个学校里吗?”路屿惊讶地抬头看了晏庭一眼,想了想,“在乎老师你吧。” “我?”晏庭顿时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会从路屿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是我?” “因为老师你对我, 和别人不一样。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但老师对我很好。”路屿说得很认真, 半点没有调笑或者讨巧的意思,晏庭看着眼前的男孩, 心里最酥软的地方似乎猛地被蜜蜂蛰了一下, 又酸又疼。 平心而论, 他一向善舞长袖,处事圆滑周到,对谁都算不上差, 他对待路屿也算不上多好,只是看在他有些不善言辞,不善交际的分上, 多了几份关照。 哪里就值得这份特别? 这一刻,晏庭是真的开始想要对眼前这个孩子再好一点,好配得上他单纯世界里那份特别。 想到这里,晏庭伸手摸了摸路屿的头,柔声教他回到宿舍之后应该怎么和两个室友相处,不要再起冲突。路屿皱着好看的眉头,嘟囔道:“好复杂。” 晏庭忍俊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没关系,我慢慢教你。” “真的?”路屿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睛里的晏庭的影子熠熠生辉。 “真的。” 从那天起,晏庭发现路屿出现在他周围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他意识到,路屿渐渐开始变得不那么生涩,甚至会有意识的模仿晏庭处理一些事情的言行和套路。但晏庭对此却并不介意,反而很期待路屿能以这样的方式走多远?成长多少? ………… 不得不说,人类真的是忘性极大的一种生物,这种特征表现在许多方面,就像丁豪,几个星期之后,他的失踪就从热点话题沦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再过几个星期,甚至都很少还会有人提起他的存在了。他凭空从这个这个学校里失踪,又被他的同学和老师,抹去了最后存在过的痕迹。 再比如说路屿,之前因为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路屿在班里一直很不受欢迎,但随着他的进步和改变,加上凭借着他的那张俊美的脸,他很快打入了班级的交际圈里。 而晏庭这一边,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瞬而逝,学长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学长出院在即,晏庭也开始准备把辅导员的工作交还给学长。 然而就在这个关卡上,第二起失踪案发生了。 第二起案子其实和晏庭扯不上什么关系,虽然受害者同属大一,但是另一个院系另一个专业的学生,只不过晏庭作为辅导员,还是必须参加学校针对这一类事件召开的应急工作部署会议。 第二位受害者和丁豪的情况有些相似,也是在某个晚上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能够联系上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他就像消失了数月的丁豪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如果说丁豪的事件只是一个开胃菜,那么从第二个学生开始,主菜终于上桌了,从第二起案件发生当天开始算起,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陆陆续续有三个人以同样的方式消失了。 这样大面积高频率的失踪案件,立刻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警察很快入驻了学校,作为辅导员的晏庭在那一个星期里,参加了数不清的会议,可依旧没有什么结论。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些事情应该和那个荷花池脱不开干系,可他没有任何依据支持这个观点,也不能把路屿给供出去,只得保持沉默——毕竟就算他真的把路屿那骇人听闻的说法爆出去,也说服不了任何人。 他只能委婉地告知身边的同学和朋友,入夜之后,离荷花池远一些,连双子楼都不要靠近。 接连发生的失踪案件,触动着这个学校里每一个人的神经,尤其是对这件事还算是有些了解的晏庭,荷花池这三个字简直随时随地都能令他神经紧绷,即便已经提醒过身边的好友,但是他们的彻夜不归还是会令晏庭感到不安——他生怕噩耗会降临在他熟悉的人身上。 而那一天,当晏庭意识到刘辰没有按时回到宿舍的时候,那种不安仿佛到了临界线,他开始慌了。 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一阵阵狂风骤雨夹杂着电闪雷鸣,营造出了一种让人极为不安的氛围,晏庭强压下心底的不安,顶着劈在头顶上的阵阵惊雷,给刘辰打电话。 电话拨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晏庭心一路沉到了谷底,好在七八个“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之后,电话终于被刘辰接了起来:“晏庭?怎么了?” 联系上刘辰,晏庭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是可以稍稍放下了,他长舒一口气:“你在哪儿?今晚回宿舍吗?” “回!”刘辰在雷鸣的间隙大声道,“我已经到学校了,就是没带伞,回不了宿舍。” “你在哪儿?需要我给你送伞吗?”晏庭好心问道,完全没有料到会得到那样的答案,刘辰说:“我在双子楼避雨。” “你在哪儿?”刘辰话音刚落,晏庭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略有些失态地叫起来,“你怎么会在那儿?快离开那里!” “雨大起来的时候我刚好走到附近,没办法就进来避雨了。”刘辰解释了一句,但对晏庭让他离开双子楼的做法不是很赞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偏,一出去就淋湿啦,那么大的雨等我到宿舍那手机啥的全都不能要了啊?你要来接我吗?” “我可以来接你,你先离开那里!”晏庭握紧了电话,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不是吧?”刘辰惨叫一声,“真的没地方去呀!” “刘辰,你忘了之前你跟我说的双子楼怪谈吗?最近学校里面发生了那么多失踪案件,你能不能上点心?”晏庭真的恨不得撬开刘辰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因为雨太大进了水。 刘辰闻言哈哈一笑:“我说的时候你不是不信嘛,别担心,雨小一点我马上走。” “不行,你现在赶紧离开那里!” 然而就在这时,灰蒙蒙的天幕上突然横贯了一道闪电,仿佛劈开了整片天空,惊雷随至,将雨天的信号瞬间轰成了渣。 刘辰似乎听不清晏庭的话了,晏庭只听见他喂了几声,通话便断了开来。 晏庭一下子心脏悬到了嗓子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晚上一定会出事儿,接触过路屿之后,晏庭也了解过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其中就有一条说到:雨天通常是亡灵出没的时间,因为雨声可以掩盖他们的脚步声,所以雨天之中的亡灵尤为活跃。 而在这种暴雨倾盆的夜里,刘辰又滞留在最危险的地方,这叫晏庭无论如何也安心不下来。这时他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抓起门边上的两把伞,就冲出了宿舍。 刘辰对于晏庭来说,算得上是他在这个学校里少有的几个能说得上真心话的朋友,因此晏庭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刘辰出事。抱着这样的觉悟,晏庭冲进了雨里,朝着双子楼的方向一路狂奔。 骤雨顷刻间就将晏庭淋湿,顶在头顶上的雨伞在这样的雨里似乎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此时此刻的晏庭早已经顾不上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双子楼。 在靠近双子楼的岔路口,晏庭和一个撑着黑伞的人擦肩而过,同样是撑着一把伞,那个人的姿态可比狼狈的晏庭好得多。那漫天的骤雨仿佛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存在,他隔绝了所有的雨水,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里。 晏庭没来得及多想,侧身就想从他身边通过,在就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突然转身一把拽住了晏庭。 晏庭一惊,想都不想就一把甩开了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但这么一耽搁,足够晏庭看清那个人的脸了——那是路屿。 “路屿?你怎么在这儿?!”晏庭有些吃惊,他还没来得及把方才看到的奇怪景象和路屿联系上,只记得关心他这种天气为什么还出了门。 “老师,你要去哪儿?”路屿不答反问。 “我去接我室友。”晏庭有些心虚,因为路屿不止一次和他说起过荷花池的危险,让他入夜之后远离荷花池。 “老师,今天晚上的荷花池很危险,你不能过去。”路屿拉住晏庭的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晏庭的决定。 “但是我室友现在在那儿,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晏庭耐着性子和路屿解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小心的,快回宿舍去吧,这雨太大了。” “老师,比起他,他们更喜欢你,即便这样,你也要去吗?”路屿的话仿佛惊雷一般,在晏庭耳边炸开。 “什么意思?” 路屿没有回答,晏庭心骤然沉底,他似乎明白了路屿的意思,但片刻之后,他仍然坚定地掰开了路屿拽住他手腕的手:“我要去。”说完,他顶着风雨,朝着双子楼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路屿撑着伞,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 第29章 029 晏庭顶着狂风暴雨,艰难地接近双子楼, 然而在踏进房檐下的第一时间, 他终于意识到了刘辰迟迟不肯离开双子楼的原因——一楼出口处, 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披着刘辰那件骚气的玫红色外套, 被雨拦在了这栋楼里。看见晏庭冒雨前来,她惊喜地叫了一声:“晏学长!这里!” 晏庭收伞, 走过去,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她应该是刘辰以前社团的学妹,晏庭见过几次, 但并不熟。 “学长, 你是来接我们的?”女孩理了理被雨水着湿的头发,朝晏庭露出了一个微笑。 “嗯, ”晏庭扫了周围一眼,并没有看到刘辰, “刘辰呢?” “你来之前去卫生间了。”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晏庭, 半晌, 又补充道,“一楼的卫生间。” 晏庭暗骂了一顿刘辰这个要异性不要性命的家伙,然后将他带出来的其中一把伞递给了女孩, 让她抓紧时间离开这儿。 女孩接了伞,却有些犹豫:“学长,还是一块走吧, 这么黑,我一个人也不敢回去。” 晏庭想了想,天色确实不早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去也不太安全:“行,那你等一下,我去叫他。” “好,我在这儿等你们。” 晏庭点了点头,连手里的伞也一并递给女孩,自己则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外面疾风骤雨电闪雷鸣的缘故,还是受到心中的不安和恐惧的影响,从楼入口到卫生间短短十几米的走廊,似乎比印象中要低矮狭窄得多。 而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部分,似乎蛰伏着怪物的触须或者亡灵的断臂,晏庭行走在其中,不免有些战栗。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着卫生间疾行过去。 好在走廊的声控灯还在正常地工作着,晏庭陡然加重的脚步声惊起了声控,以声控灯为中心的整个区域,被昏黄的灯光包裹着,露出了原本无害的模样。 光明给晏庭带去了一丝慰藉,他心中的紧绷感稍稍退去,顿了顿,抬脚步入了卫生间:“刘辰,你在吗?” 卫生间里一片漆黑,晏庭的呼唤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摸黑在墙面上摸索了一阵,打开了灯。借助灯光,晏庭打量起空荡荡的卫生间——没有血迹,也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甚至没有掉落在地上属于刘辰的物品,刘辰不在这里。 但是以防万一,晏庭还是踱过去一一打开隔间的门检查了一下,刘辰确实不在卫生间里。 确认过后,晏庭立马转身折返,站着卫生间门口冲着站在门檐下的女孩大声喊:“刘辰不在这里。” “什么?那他去哪儿了?”女孩也大声回道,声音里甚至有些急切,“我不知道,他刚刚只是说要去卫生间。” 晏庭眉头一皱,他看向隔壁的女士卫生间,他心想:刘辰总不能进里面去了吧? 晏庭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我就进去看一眼他在不在里面。又想:等我找到他,一定让他脱层皮! 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晏庭抬步踏入卫生间,可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却不是他熟悉的卫生间构造——那是一间教室。 就是这栋双子楼里,最普通也最常见的那种只能够容纳五十个人的小型教室。但比起鼓起勇气踏进女厕所却发现是教室更惊悚的,就是那间教室里,一群脸色惨白的学生,正扭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整个场面其实算不上血腥恐怖,比起惊吓,那一瞬间晏庭心里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他稍稍退后了一步,离开了那间教室。可他并没有回到熟悉的走廊,等在门檐下的女孩也已经不知去向。 那一刻,晏庭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现在的他正处在路屿之前所说的,荷花池里那个存在但他到达不了的地方。 他被拖进来了。 想到那几个失踪的人,晏庭心下一沉,他根本想象不出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这会令他生出恐惧来。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按上了他的腰,他一惊,猛地回过头,只见路屿拎着方才相遇时撑着的那把伞,站在他身后。 “路屿,你怎么……” “老师,”路屿仰起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略带安抚的微笑,“时间不早了,先上课吧。”说完,他越过晏庭,径直走进教室,在他坐下的瞬间,那些直勾勾地盯着晏庭的眼睛,纷纷收了回去。 一眼望去,竟然像是一个正常的班级一样。上课这种事情对于晏庭来说并不陌生,他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讲台。教桌上丢着一本教案,他颤着手,翻开了教案,但他根本静不下心来看教案,他忍不住一直用余光去看路屿,后者微微一笑,一把扯过了“同桌”的课本:“老师,我们之前上到176页了,继续吧。” 晏庭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不光他一个人被困在这里,还有路屿这个显然是追着他进来的孩子,他得保护好他。 “翻到176页,我们开始上课。”晏庭话音刚落,下面的学生们纷纷翻开了课本,他松了一口气,磕磕绊绊地讲起了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课程,但是好在台下没有任何人对他这生疏的讲解表示不满。 一堂九十分钟的课,对晏庭来说简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学生们陆陆续续开始往外走,他立马来到路屿身边:“你怎么来了?” “老师是为什么来的,我就是为什么来的。”路屿坐在位置上没起来,晏庭走过去,他便就着坐姿仰视晏庭。 路屿的长相其实不算特别出彩,他年纪小,五官都还带着没完全长开的稚嫩感,相较晏庭来说,也不够精致,放在普通人里还能夸赞一句好,跟晏庭这种精致大气的长相一比,就有些不够看了。但路屿的眼睛非常漂亮,漂亮到和五官其他部分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步。 此刻,他就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晏庭。晏庭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小脑袋:“何必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儿的危险。” “老师也知道这里危险,”路屿有些生气,“我专门和老师说过的,今天还特意来拦了,并没有像丁豪那次一样没说清楚,老师还是来了!” “对不起,”晏庭真心实意地道了歉,“可我不能放着刘辰不管。” “我也不能放着老师不管。”路屿盖棺定论。 以晏庭的条件来说,这么多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撩他的俊男美女不在少数,但他从来没有动心过。可这一次,他却被完全没有这方面意思的路屿,撩到了。 他可以拒绝有所图谋的接近和好意,却很难不被这种全然不求回报的真诚打动。 晏庭一把抓起路屿:“走,我们去找出去的路。” 路屿猝不及防被他整个拎了起来,只来得及问了一句:“我们去哪儿?” “找出路。” 离开教室之后,外面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那群离开教室的学生,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和寻常的课间有些不同,但晏庭已经无暇顾及了,他拉着路屿直奔卫生间,虽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他们既然是从卫生间进来的,他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从卫生间里出去。 他们所在的这栋楼,格局和他们进来的那栋双子楼是完全相反的,卫生间一个位于最左边,一个位于最右边,呈现镜面相对。 晏庭拉着路屿数次进出,但没有任何效果,他们还是被困在了这里。 “老师,你有没有注意到,现在是中午了。”就在晏庭有些一筹莫展时,路屿突然开口。 “你确定?”晏庭看向窗外,此时此刻,窗外一片阳光明媚,与现实的差异昭然若揭,但却很难通过现在的天光,去判断准确的时间。 “之前上课的时候,我抢了课程表过来看,你刚刚上的那节课,一个星期只排了星期一上午的最后一节。” 路屿的话令晏庭心下一沉,他记得,他离开宿舍的时间是晚上十点过五分,从宿舍到双子楼一般要十五分钟,因为下雨,走得可能会慢一些,所以大概是在十点半从卫生间进入这里的。 到这里的时候刚刚开始上课,一节大课是九十分钟,下课刚好十二点。 如果确如路屿所说,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左右的话,那就意味着,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是昼夜倒转的——他们真的进入了一个和现实世界完全隔离开来的空间,这个认知,让晏庭隐约意识到他们想要离开这里有多艰难。 “我们真的能离开这里吗?丁豪他们最终不也没能出去吗?” “别说丧气话,”晏庭喝止了他,“我们是两个人一块进来的,出事的都是独自消失的,既然我们和他们不一样,那就很有可能还有生机,搏一把吧,现在放弃的话就真的死定了。” “我听老师的。”路屿顿了顿又说,“老师,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一个人。” “嗯?”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都吓尿了吧,而老师还在冷静地分析我们的生存概率。” “你不也没有在害怕吗?” “不一样的。”路屿摇了摇头,“我在山里长大,不是第一次见这些东西了,但老师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吧?不害怕真的很了不起了。” “不是不怕,”晏庭叹了口气,“只是还有比害怕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晏庭看了一眼身边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路屿:“你是跟着我进来的,我总得对你负责。” “负责带我出去吗?” “说实话我没什么把握,但我会保护你的,我保证。” 第30章 030 路屿闻言一愣,紧接着扭头看向晏庭, 他一字一句讲得郑重其事, 在这个对他来说甚至算得上绝境的地方, 一力肩负起了两个人的生死重担。路屿心头蓦地一阵情绪翻涌, 说不清是感动多一点儿还是好笑多一点儿, 但跟着晏庭之后飞速增长的情商告诉他,不要拒绝晏庭的好意, 所以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晏庭,嘴角是掩盖不掉的笑意。 “怎么了?”察觉到路屿的注视,晏庭低头问。 “没什么。”路屿飞快地摇了摇头,敛掉唇角的笑意, 摆出了正经无比的神情。 晏庭挑了挑眉,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着眼前面露困惑的晏庭,路屿按捺住心底的窃喜, 暗想:应该还是感动多一些吧,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 晏庭索性放过了这一茬:“你要是想到什么的话, 一定要和我说, 无论什么都可以说, 没准咱们离开这儿的关键,就在你灵光一闪想到的东西里。” “好的。”路屿自然无不可,并且略有些生疏地转了话题, “老师,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先汇总一下我们已知的信息吧。”晏庭一边说,一边带着路屿回到位于走廊另一头的教室——就是他进入这栋楼时的那一间, 他刚刚在那儿上过课,讲台上还放着笔和笔记本,方便他们做信息汇总。 晏庭摊开笔记本,在空白的书页上列出第一条。 1.这个空间与真实的世界昼夜颠倒。 这一条,晏庭是在路屿的提示下意识到的,他觉得这应该是个挺重要的信息,但他尚不清楚这个差异背后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在这一条信息后面标了一个问号。 2.目前,疑似在这栋楼里出事的人,算上丁豪已经有四个了。共同点为:深夜出事,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3.关于荷花池的校园怪谈。 “这是什么?”路屿够头看着晏庭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几个字,“看起来好像和这儿有关?” 晏庭笔尖一顿,有些惊讶:“你没有听说过吗?”刘辰告诉晏庭,这个怪谈在学生间流传很广,所以他原以为路屿是知道的,没想到路屿和他说了那么多次荷花池,竟然不知道这个怪谈。 “没有。”路屿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也是听我室友说的,”晏庭想到路屿之前的人际关系,很快为他没有听说过这个怪谈找到了理由,他索性停下笔,开始给路屿复述怪谈,“据说是有个女学生从双子楼顶楼跳了下去,她唯一的姐姐也紧接着一头磕死在楼下,这对姐妹花一前一后死在双子楼,然后双子楼就开始闹鬼了。”晏庭原本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但是现在这种状况早就容不得他不相信了。 “双子楼?”路屿有些惊讶。 “不是我们所在的这一栋,而是我们搬过来之前就被学校拆掉的那一栋,现在在原址上修了荷花池。” 路屿神情凝重,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催促晏庭继续说:“之后呢?” 晏庭叹了口气:“那对姐妹父母走得早,两个人一直相依为命,结果双双命丧双子楼,学校高层也……乐得不用和死者家属扯皮,但是后来,有人在楼里看到了她们。之后闹得越来越凶,一些事件相关者开始接连出事,校领导、班主任甚至是那些冷眼旁观的同班同学……都被一把邪火烧死了。” “姐妹复仇记?” “是有人这么说。”晏庭顿了顿,“怪谈里说的不是很具体,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们既然真的进到这儿了,这个怪谈即便不完全是事实,也应该有一部分是真实存在过的。” 路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晏庭在笔记本上另起一行,问他:“你呢?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老师,”路屿的神情有些挣扎,“……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在哪儿?”晏庭一愣,看着路屿的神情,直觉这应该是个挺重要的问题,他连忙问,“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栋楼,而是你所说的那栋被拆掉的双子楼,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实际所处的位置,是在荷花池里。” “……”晏庭难以置信,“可是,那楼不是已经被拆了吗?” “本体是不在了,可作为怨恨的载体,在怨恨真正被消弭之前,这栋楼永远都存在。”路屿看向门外,“老师应该发现了,这栋楼和我们所知的那栋双子楼,所有东西的方位,甚至是教室的布局都是完全相反的。” 晏庭哑然,他确实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往下想,或者说,因为这里与现实昼夜颠倒,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楼体也跟着颠倒了——完全没有想过他们压根就不在他以为的那栋楼里。 “是我失误了。”晏庭不是自大的人,意识到之后立马就承认了这一点。 路屿刻意瞅了瞅晏庭的表情,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说:“老师,这个怪谈里还有个我不太能理解的地方。” “什么地方?”晏庭问。 “这个怪谈里说,姐妹俩在死后,杀死了她们所有的仇人,对吧?” 晏庭点点头,校领导、班主任,甚至是冷眼旁观的同学,都被杀死了,她们既然有能力杀死这些人,就没有理由还有仇人会被落下,这个所有,应该是成立的。 “既然所有人都下去陪葬了,为什么她们的怨恨还没有被消弭,还足以支撑起一个可以不断吞噬人类性命的空间?”路屿看了眼前空旷的教室一眼,“这个空间并不是所有的厉鬼都能构建出来的,那个怪谈里,很多重要的信息都没有被提及。” 晏庭眸色一沉:是的,怪谈之中漏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姐妹俩到底为什么选择在双子楼自杀? “我有些头绪了,”晏庭说,“如果我们能把她们真正的怨恨源头找出来,解决掉,我们是不是就能离开了?” “理论上是说得通的,怨恨被消弭之后,这个空间也就不复存在了,我们自然也就能够回去。”路屿点了点头,认同了晏庭的猜想。 “既然如此,我们来找找看吧。” “找什么?” “找当年的真相,”晏庭站起身来,走下讲台,“刚刚上课的时候我留心看过,之前失踪的四个学生都不在这儿,这么一大拨学生,唯一对得上号的就是之前那场双子楼火灾的受害者,我们应该能在这里找到一些东西。” 晏庭沉眸看着面前的教室,因为午休,“学生”们带走了大部分的东西,但还留下了一些…… 晏庭心想:既然他们一开始就进到了这间教室,那这间教室一定有特别之处,搜索一下应该会有一些收获。这么想着,他招呼路屿,趁那群“学生”还没有回来,在桌洞、地上、墙面上甚至是垃圾桶里翻找有价值的线索。 连垃圾桶都没有放过的结果是他们确实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些东西——被揉成团丢在垃圾桶里的小纸条。 晏庭展开,摊平,辨认了一番,纸上写着:“她家里还会有人来闹吗?” “不会了,昨天死掉的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我们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她们的死状……” “不管是不是对的,做都已经做了,多想想我们的未来吧。” “学校不会放过告密的人。” “知道了,我不会的……” ………… 有人在担心,有人在困惑,有人在安慰,有人在后悔……终结对话的是一行用红笔写的字,上面张牙舞爪地写着:告密者死!!! 晏庭皱着眉头看完了纸张上的整个对话,对话的内容令他有些不太舒服——那并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话题,整个对话里充斥着死亡、隐瞒、利益和谎言,联想到背后青涩的学生和鲜血淋漓的死亡,甚至叫人忍不住战栗。 但从这段对话里,晏庭对整个事件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这个班里的人因为某件事,与学校达成某个共识,并从中获利,这件事应该和姐妹俩的死亡有关系,但无法判断究竟是直接导致了姐妹俩的死,还是姐妹俩的死亡触发了这个利益关系。 从小纸条中可以看出来,这对姐妹花死后,有人因此感到害怕、内疚了,但因为整个班都是利益共同体,所以有人在警告这些害怕和内疚的人,以保障自己的利益。 单从这条信息中仍然无法得知是什么逼死了这对姐妹花。 但这间教室里似乎已经没有别的线索了,晏庭将纸条收进口袋里,招呼着路屿出了门,他们得抓紧时间寻找别的线索。 晏庭攥着路屿的手,两人挨个检查一楼的教室,但是除了之前上课用的那一间,其他教室都被紧紧地锁上了。 眼看午休时间就要过去,晏庭咬了咬牙:“走,我们上二楼。” 第31章 031 晏庭攥着路屿的手,一路把人带上了二楼, 在上楼之前他并不清楚二楼现在的状况, 攥着路屿一来是怕两人走散, 二来也是想汲取一点儿勇气——他告诉自己要保护好路屿, 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面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害怕。 面对这种诡异的事情,哪有不怕的道理。 但当他们踏上二楼之后, 晏庭意识到二楼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暗藏危险,同一楼一样,二楼所有的教室都大门紧锁,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这栋已经被拆除的双子楼与现存的那一栋在布局上几乎是一致的, 只是朝向完全相反。确定了这一点之后, 晏庭凭借着对现实中那栋双子楼的了解,反向操作, 朝着二楼走廊的尽头走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双子楼因为位置偏远, 距离其他教学楼以及教师办公室都有很长一段距离, 所以专门在二楼设置了一间教职工办公室, 用来给在双子楼里上课的老师作临时休息的场所。 两人从走廊这一头一路走过去,在与教室门擦肩而过的时候,晏庭都会顺手去推一推, 试试能不能打开那些紧闭的教室门,但不出所料,所有的门都被牢牢地锁上了。 晏庭扭头问路屿:“小路, 你没有发现这栋楼里,除了我们,好像就只剩下那个班的学生了。”这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那个班里的学生,就是当年双子楼火灾事故的所有遇难者。只有这样,上课时间整栋楼只有一个班在上课这种事才说得过去。 “因为这栋楼里除了我们这样的擅闯者,就只剩下死人了。”路屿面不改色地抛出一句话,晏庭听完却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那丁豪和其他三个人呢?”晏庭在班里看到了误入的路屿,但他并没有看到先前失踪的四个人。 “待在那个班里的当然只有学生,可是老师,”路屿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教职工办公室,“那场事故里,死去的不光只有学生。”他们,也没在里面。 话语间,晏庭注意到,两人已经走到了教职工办公室的门口,这间办公室与其他教室不同——它的门是虚掩着的。 晏庭伸手将路屿朝自己身后拨了拨,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办公室虚掩的房门,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竟然有人。 晏庭完全没有想过里面会有人,这栋楼里的遇难者们完全参照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的作息习惯进行活动,上课下课,吃饭午休,这个点儿,应该没什么人还留在教学楼里才对。 因此晏庭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探头进去,那人应声回头,两人都被吓了一跳。等晏庭缓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是个四十岁上下,书卷气息挺重的男人,根据他出现的地点,晏庭判断他应该是个老师。 是那个在怪谈里,先学生们一步死去的老师。 “你们有什么事吗?”那位老师似乎对他们不合时宜的造访很是惊讶,他掸了掸衣服站起身来,“这个点,你们不去吃饭吗?” “嗯,”晏庭往里踏了一步,目光扫过面前的办公室,有本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它所有者的姓名,晏庭面色如常地念出那个名字,“周慧老师让我来帮她拿个东西。” 晏庭随口扯了个借口,好在这位老师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身上,所以被他轻松地应付了过去:“那你拿吧。” 晏庭靠近办公桌,拿起一本笔记本,笔记本下面还压了一串钥匙,也被他不动声色地抓了起来:“老师,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好,慢走。” 晏庭带着笔记本和钥匙,缓缓退出了教职工办公室,他们回到一楼,在能看得到楼梯的地方躲了一会儿,那位男老师很快神色匆匆地下了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双子楼。 路屿惊叹了一句:“老师你是怎么知道他不会在办公室里待太久的 ?” “我也不确定,只是赌了一把,”晏庭一面解释,一面带着路屿回到二楼,“我进门的时候,他的东西已经收好了,外套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这不像是还要久待的样子,所以我想他应该待不久了。” 相隔十分钟后,两人再一次站在教职工办公室的门前,只可惜那位老师在离开的时候,顺手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他们进不去了。 晏庭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钥匙:“好了,我们现在来赌第二把,赌赌看这串钥匙里有没有能打开这扇门的那一把。” 晏庭耐着性子站在门口一把把试,他运气不错,很快就找到了对的钥匙,把门给打开了。 路屿跟着晏庭进了门,见他转身把门给关上,好奇问了一句:“咱们这算私闯……”还没等他想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晏庭就摆摆手打断了他:“特殊时期特殊处理。” “好吧。”路屿从善如流,“那我们要找些什么?” “找一找和那对姐妹有关的东西。”晏庭想了想,“和这个事件有关的都可以。” “好的。” 嘱咐完路屿,晏庭没着急开始搜查,他先在办公室里逛了一圈,这间办公室很大,其他楼层这个位置的教室都是可以容纳百人的大教室,在这间办公室里,几个常驻双子楼的老师都有自己的办公桌,包括晏庭刚刚拿来当挡箭牌的周慧老师和那位已故的男老师。 晏庭还注意到,男老师的办公桌上有一台台式电脑,正处于待机状态,他走过去晃了晃鼠标,屏保跳了出来,热带鱼类的屏保上只有一个信息,就是时间点。屏保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20XX年5月28日12点48分,距今已经有六年多的时间了。 晏庭试图进入桌面,但很可惜,电脑有密码。他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开机密码,只能暂时把它放下,转而在办公室里搜索其他有用的信息。 教职工办公室里东西比起一楼那间空荡荡的教室要多得多,能找到的线索自然也就更多一些。 很快,路屿就找到了出事那个班,教育学四班的花名册。他连忙招呼晏庭过来确认,花名册里带着学生入学时的正规照,虽说很多都和现在的样子有些出入,但他们仍然辨认出了花名册里的三十几个人大多都出现在了今天上午的课上,由此可见,这本花名册确实属于那群遇难者。 那个受害的女孩应该也在上面,但手头上没有别的资料,晏庭只能让路屿把东西先收好。 办公室里有报刊架,晏庭心想,学生跳楼死亡这种事不可能没有报道,果不其然,连着找了好几天的报纸,他在5月25日的报纸上找到了关于姐妹俩的报道。 报道称,女孩因与学校的纠纷,在学校里跳楼自杀。这些报道用了一些很引人注目的标题。类似于“惊天反转,教育学院性侵门女主跳楼自杀。”“是声张正义还是畏罪自杀?”等标题,浮夸又残酷。 晏庭叹了一口气,连着找了好几份本地报刊,才勉勉强强拼凑出了事件的整个过程。 今年四月,自杀的女孩在社交平台上实名披露了她的班主任,张某某对她实施了性侵,在前情回顾里,这位张老师的照片都被细心地打了马赛克,但作为受害者的女孩,照片却被毫无掩饰地放了出来。 漂亮的女孩、性侵时间以及她的死亡,仿佛是个极佳的噱头,吸引大众的关注同时也带来可观的点击和量。 但在女孩死前,这个事件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水花,原因是学校站出来否认了这件事的存在,他们称张老师光明磊落,在岗位上兢兢业业,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紧接着,女孩的同班同学也站了出来,声称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也没有受到过张老师的骚扰,就差明着说女孩污蔑老师了。 从报纸里节选的几段来自同学的话里,晏庭可以拼凑出一个好老师的形象——他博学多才、风趣幽默,对学生很体贴,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此时,围观群众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女孩不会用自己的声誉开这种玩笑,性侵应该确有其事;另一派主张相信学校和同学,老师应该是被冤枉的。 五月初,又爆出了女孩向学校讨要巨额封口费的消息,舆论一片哗然,相信女孩的人纷纷倒戈。 在大众的心目中,女孩摇身一变,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加害者,企图污蔑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以达成自己的私欲。 五月底,女孩的纵身一跳,如同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所有人脸上,他们再一次就当初的事实展开讨论,可无论他们这一次支持哪一方,女孩年轻的性命都已经彻底结束了。 在女孩跳楼之后,她唯一的姐姐紧随其后,一头磕死在双子楼下,仿佛在用自己的血书写妹妹的冤屈。 晏庭有些心堵,光凭这些报道,光凭这些全是他人描述的语句,很难去评判这个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最终造成了无数的流血事件,并且已经危及到了他和路屿的性命。 他这堆资料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快到两点时,路屿提醒他:“老师,快到上课时间了。” “行,那我们抓紧时间离开这里。”晏庭把报纸塞回报刊架上,临走前,他看了一下张老师桌上的排课表,他今天要给教育学四班上的只有下午第二节 大课。 晏庭带着路屿匆匆离开了教职工办公室,在赶回一楼教室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如果这栋楼里只会出现亡者,而六年前那个事故之后死亡的老师又只有张老师一人的话,也就是说,除了张老师的课以外,不会再有别的老师踏进教室了。 而张老师的课,要到第二节 ,晏庭眯了眯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他跟路屿要来了花名册,然后让路屿先进门。 在上课之前,确认过没有别的老师之后,晏庭深吸了一口气,踏进了教室:“同学们下午好,上课之前,我们先来点个名。” 在路屿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晏庭面不改色地翻开了花名册,他发现,他胆子似乎变大了。 第32章 032 话一出口,便覆水难收, 在晏庭初初有了这个打算之时, 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去迎接即将发生的无数种可能。 他想过眼前的这群学生有可能会配合他, 也有可能会无视他, 他甚至做好了他们会暴起攻击他的准备。但值得庆幸的是,这群亡灵除了脸色惨白一些, 气质阴沉一些之外,在课上的表现与活着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区别,勉强还能正常沟通。 晏庭说完之后,他们便纷纷抬起头, 直愣愣地看着他, 等着他…… 晏庭被那阴恻恻的目光盯得一颤,待他定了定神, 看着台下一个个做等待姿态的人时,他灵光一闪, 低下头, 念出了花名册上第一个名字:“关骏……” “到。”台下, 一个高个男生缓缓应了声,晏庭顿时精神一振,紧接着开始顺着名册往下点。 讲台之下的学生虽说反应迟缓了一些, 但都给了他回应。趁着点名的机会,晏庭将花名册照片栏里那一个个鲜活的人像和眼前面色惨白的亡灵画上了等号。 花名册上一共有四十个人,晏庭点到第三十九个的时候, 点完了教室里所有的人。 他看向花名册的第四十栏,那个名字属于跳楼自杀的女生,照片上笑容恬静的女孩,也是唯一没有来到班上的人。 是的,在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点上,她已经跳楼身亡了。 然而,就在晏庭想要合上花名册,结束这次点名的时候,台下突然有人举手发言:“老师,你的名字还没有点完。” 晏庭心里“咯噔”一下,他自然知道他没有点完,可没有念出来的那个名字,属于一个绝对不会到课的人……坚持念完有什么意义? “我已经点完了,在座的每一个人,我都点过了。”晏庭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他的第六感在脑海里炸开了危险信号,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可他对此一无所知。 “不,老师,你没有点完。”质疑的学生坚持自己的看法,“还漏了一个人。我们班有四十个人,少一个都不行。” 晏庭身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他心跳如擂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下众人。 台下死气沉沉的人们,随着他的停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骚动起来—— “少了一个人……” “还少了一个人?” “怎么会少了一个人!!!” “不能少!” “一个都不能少的!” “那个人去哪儿了?她为什么不在这里?” “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 声音越来越大,聚拢成了一股令晏庭胆战的质问声,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 晏庭咬紧牙关,顶住这几乎要把他怼跪下的质问声,将目光投向路屿,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晏庭在一片诘问中,大声念出了那个名字:“梁蕊——!” “到。”路屿出声,应下这个名字。 一瞬间,所有的诘问都停了下来,连台下的窃窃私语都一并消失无踪,那群学生又变回了原本惨白安静的模样,低着头看着课本,等待着台上的晏庭开课。 此时此刻的晏庭哪有什么心思给他们上课,他和路屿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随便翻开课本上的一个知识点,让台下的学生自学,然后坐下来,一边守着他们自习,一边平复自己的心绪。 他打开之前自己做过笔记的教案,然后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当年与案件相关的死难者,除了待在这间教室里的三十九名学生和张老师之外,还有一名学校的高层领导,和自杀身亡的两姐妹。 以及,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丁豪四人。 照理说他们都应该待在这个空间里,可直至现在,晏庭和路屿也没能在这里遇到过他们。校领导还能理解,毕竟按照张老师和学生们的行动轨迹来判断,这个时间他应该待在他的办公室里。 那么,在这个时间点上尚不存在的丁豪四人和已故的两姐妹又会在哪里? 晏庭心想,他还是得抽出时间来,把双子楼剩下的三层楼仔细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点儿。 他性子有些雷厉风行,想到这儿,趁着所有的学生都待在教室里乖乖自习,晏庭悄悄朝路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从教室里溜了出来。 晏庭在拐角处牵住了晚他一步的路屿,拽着手就开始往三楼走,一边走一边跟路屿解释:“我们还是上去看一看,看过了才能放心,不把这栋楼走一遍,我总觉得心里没谱。” 路屿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从三楼开始一路往上查看,不出所料,所有的教室门都被紧紧地锁上了,直到他们踏上天台为止,没有一扇门能够打开。 晏庭手里那串属于周慧老师的钥匙中,除了二楼的教师办公室钥匙以外,没有任何一把能够匹配上这栋楼里的门,它应该只是周慧老师的私人物品,钥匙也只能打开她家里的门。 那么现在,晏庭可以初步确定,这栋楼里可供他们活动的地点只有四个,分别是天台、双子楼的前厅门廊、一楼那间教室,还有二楼的教师办公室。 天台是梁蕊跳楼的地方,前厅门廊是梁蕊姐姐触柱身亡的地方,办公室是张老师的活动区域。而那间教室,如果晏庭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场烧死了三十多名学生的火灾发生的地方。 他们的行动被牢牢地限制在了这几个地方。 但这几个地方都已经被他们仔细搜查过了,线索就那么一点儿,要想找到真相,解除怨念,顺利离开这里,光凭这些,还远远不够。 晏庭心下一沉,无意识地攥紧了握住路屿的手,后者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他们在三楼的拐角处找到了一台自动贩卖机,里面有袋装的面包和果汁,可以投纸币。 “谢天谢地,六年前的货币和现在的保持了一致,”晏庭苦中作乐地调侃自己,“还好我出门的时候带了钱包,最起码咱们今天不用饿肚子了。” 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些吃的后,晏庭便带着路屿原路折返。他掐着点,在九十分钟大课结束之前可以回到教室。 然而,就在他们从二楼楼梯间拐进一楼时,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教育学4班三十九个学生,黑压压地堵在楼梯间里,每一个人都仰着那张惨白的脸,阴恻恻地盯着顺着楼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晏庭。 “老师,你去哪儿了?” 这场面简直是晏庭有生之年见过最恐怖的一个画面,他整个人一激灵,生生往后退了一步,撞上身后路屿柔软的身子,才猛地回过神来。 位于他身后的路屿适时地将手塞进了晏庭手心里,与他十指紧扣,企图给予他一些安慰。只可惜晏庭在极度的紧张之下,完全没有察觉到路屿的心思,他甚至以为路屿是在害怕,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低声安抚:“别怕。” 紧接着,他看着那群令他脚软的学生:“你们怎么在这儿,不上自习吗?” “老师,人不够是不能上课的。”有人这样回答。 晏庭灵光一闪,他似乎意识到这个空间的恐怖之处在哪儿了。原本他还在想,以他们进来后的这段经历来说,这群学生虽然诡异了一些,但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丁豪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消失?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被拖进这个空间的人,会自动顶替去世的梁蕊,被迫和这群鬼一块儿凑成四十人的班级。之后,就被这群鬼学生死死地困住,没法自由活动,自然也就什么都做不了。 从结局来看,先于他们进来的丁豪四人都被生生拖死,也就是说,随着时间流逝,这里一定会发生更恐怖的事情。 万幸这一次,他们来了两个人。 路屿先他一步踏入教室,顶了梁蕊的身份,他才得以用别的身份进入这个许多年前的故事,为他们博得些许操作的余地。 想到这儿,晏庭由衷地感谢这个追着他踏进双子楼的青年,可惜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他感动。 “老师,你欺负梁蕊了吗?”那一张张惨白的小脸仰着,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刃,直勾勾地怼在晏庭脸上。他们眼中的阴毒和怨怼如果能够化成实体,绝对会在晏庭身上脸上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没有欺负他,”晏庭一顿,不动声色地想要避开这个有些危险的话题,“我们该回去上课了。” 学生们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晏庭,晏庭也毫不退缩地与他们对视,半晌之后,学生们让步了。他们缓缓退出了楼梯间,然后走向那间属于他们的教室。直到路屿坐进教室里,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才消散开来。 晏庭意识到,路屿在整个上课期间是必须要留在教室里的,否则这群鬼学生会到处去寻找他们失踪的第四十个“同学”。 趁着还没下课,晏庭做了一个测试——让路屿留在教室里,他离开。结果显示,他这个多出来的老师进入班级会被接纳,离开也没有多大问题,他离开教室的举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也就是说,只要路屿留在教室里,晏庭是可以自由活动,不会被鬼怪追击的。 当天下午的第二节 课是张老师的大课,晏庭把路屿留在教室里,然后自己在周边查看,想看看上课期间能不能在周边找到什么线索。但是除了在女生厕所里找到一面女孩子随身带的小镜子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关键是他也不敢走得太远,把路屿一个人留在教室里,他哪里会放心。粗略转了一圈之后,他又回到了教室门口。 张老师在上课,晏庭不想进去惹麻烦,毕竟他不确定张老师对他的态度,这堂课里也没有他可以顶替的教师角色。 他不确定这个班里是否需要第四十一个学生。 所以他索性站在窗外,透过玻璃观察教室里的一切。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方才找到的小镜子,握住兜里镜子的瞬间,他回忆起刘辰某天在宿舍里给他讲过的一个坊间传闻。 据说,透过镜子能够看到鬼魂原本的模样。于是他背向教室,然后掏出那面镜子往后看—— 第33章 033 那间坐满了学生的教室,在这一天之内被晏庭打量过无数次, 半新不旧的桌椅板凳和墙壁上一言半语的涂鸦, 与他以前见过的那些教室也没多大区别。 可这只是肉眼可见的部分, 它显现在镜子里的, 赫然是另一番模样——碳化的桌椅和被烟熏火燎过后焦黑的墙壁, 那些充斥着善意、玩笑和少年心事的涂鸦被混凝土剥落后露筋的墙壁替代,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了, 这间屋子曾经承受过烈火炽热的吻。 冲入眼中的是一片焦黑,等到晏庭缓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镜外面色惨白的学生们,以焦黑的姿态和谐地融入了整个背景之中——所有的人都被烧焦了, 就像是在滚油里炸过劲的鸡脚, 焦黑、紧缩、僵硬…… 而路屿就坐在火灾后的废墟之中,神色淡漠, 与周围的一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是因为看到了他, 晏庭才觉得没有那么慌张了。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会保护路屿, 也想身体力行地实现承诺,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正因为有路屿的存在,他才能鼓起勇气在这个诡异无比的地方, 去做一些尝试。 路屿给了他勇气。 晏庭将目光从路屿身上移开,开始仔细辨认镜子里焦黑的物体,他发现, 他所在的这个位置,是看不到讲台上的张老师的,于是他侧了侧身,用镜子去捕捉正在授课的张老师。 可就在这时,镜面突然一黑,不同于教室的焦黑,那是一种黑屏的感觉,就好像是被一个漆黑的物体挡住了镜头一般。这个念头闪现在脑海中的下一秒,他看见一片漆黑之中陡然睁开了一只腥红的眼睛。 ——此时此刻,有人正站在他背后。 晏庭被吓得一抖,镜子啪地一下掉到了地上,也顾不上去捡,他猛地转过身去,本能摆出一个防御的动作,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身后什么都没有。那群学生仍坐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认真听讲,比那些活着的学生们好学多了。教室里也没有人在走动,晏庭一时也判断不出,方才站在他身后的究竟是谁? 他转身的动作不小,无心听课的路屿见状,向他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晏庭轻轻地摇了摇头,此刻,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他心有余悸地离开窗户边,在距离教室不近不远的地方,静待着下课。 在仿佛度日如年的等待之后,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 待在教室里冒名顶替梁蕊的路屿似乎真的被他们接纳了,在上课的整个过程里,他们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威胁到他安全的事情,于是他就这样平安地在教室里坐到下课。 这群“学生”严格遵照正常的作息规律,在下课之后便一窝蜂地离开了教室,涌向双子楼外。 晏庭伸手牵住夹杂在人群中的路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扣紧双手混进人群之中,想要试一试能不能离开这栋楼,但他们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层透明的屏障挡了回来。 果然,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在这栋楼之中。 ………… 确定不能离开这栋楼之后,两人趁着天色还亮,又将几个能去的地方搜索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靠着在自动贩卖机上获取的食物打发晚饭之后,两人缩在教室里,开始梳理手头上的线索。 可线索就那么点,梳理来梳理去,也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一边梳理,还要一边打起精神来应对和提防可能会出现的一些事情。 聚精会神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眼,就快要到凌晨了。此时的路屿已经困得不行了,趴在晏庭身边昏昏欲睡。 晏庭瞅着他眼睛半睁半闭,极力保持清醒的样子,忍俊不禁:“没事的,你睡一会儿吧,有我看着呢,有事我叫你。” 路屿已经有些迟钝的思维反应了好几秒,才点了点头,趴在桌上闭了眼。他睡下之后,晏庭继续研究手上的东西,即便他自己也清楚没什么新的东西了,可即便是徒劳地做着什么,也比空等要让他好受一些。 路屿睡了没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就着趴在桌上的姿势问晏庭:“我记得,教学楼十二点之后是断电的,这栋楼也断吗?” 晏庭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他急忙看了一眼手表,此时距离十二点已经没有几分钟了。他立刻掏出一进这个空间就完全丧失信号的手机看了眼电量,濒临红线。他昨晚出门接刘辰的时候,手机就只有不到一半的电量了,算着去了就回,他压根就没考虑手机电量的问题,自然也不可能带充电器,在这儿耽搁了一天之后,电量已经撑不住了。 要是十二点真的断电的话,即便能用手机充当手电筒,也撑不了太久。 “小路,你带手机了吗?” “没有。”路屿坐起身来,摇了摇头。 “那手电筒之类的?”晏庭一顿,“你出来找我就什么都没带?”他记得从路屿的宿舍过来,会经过一段很黑的路。 “我带伞了。”路屿反驳道。 话语间,时针分针在刻度十二处交会,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整栋的灯在瞬间全部都熄灭了。 “我总觉得,”晏庭咽了口水,“熄灯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话音未落,窗外就传来了一阵闷响,像是什么东西从高空砸到了地上。 路屿看了他一眼,晏庭觉得他似乎透过一片漆黑,看到了路屿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对他的乌鸦嘴。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户,他们所站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的空地,借助路灯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空地上有个人趴在那,一动不动,血淌了一地。 “……有人跳楼了。”晏庭艰难地说。 “是梁蕊吗?”路屿问,整个时间里跳楼的人只有梁蕊,他对这个开启事件的女孩印象深刻,听到跳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看着像是个男生,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人都摔得有些变形了。 适应了周遭的黑暗之后,晏庭乐观地发现,他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下意识地看向路屿,此时的路屿正够着头朝外看,但神情随即变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老师,”路屿欲言又止,“……跳楼的那个,好像是丁豪,我记得这套衣服,他失踪的时候就穿的这一套。” “他不是死了吗……”晏庭下意识地拒绝这个答案,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栋楼里,除了他和路屿,不都是死人吗? 在这栋楼里,死去的人活着一点儿都不奇怪,但是死去的人再次死去后,又会怎么样? 仿佛是为了解答晏庭的困惑,只见趴在地上已经摔得变形,绝对没有生还可能的丁豪,缓缓动了一下。 “丁豪好像动了,是我的错觉吗?”晏庭瞠目结舌地问。 “我想不是。” 只见丁豪撑着他扭曲变形的躯体,缓缓地站了起来,从五楼自由落体,导致他数节骨头粉碎性骨折,几乎已经支撑不起他的站立,但一并失去了生命和痛觉的他完全不在乎,将身体扭成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后,他颤巍巍地朝着教学楼走去…… “听说,”晏庭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自杀的人会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自杀的整个过程,你说丁豪是这样的吗?” “老师真是听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呢。”路屿评价。 晏庭被噎了一下,刘辰真的跟他说过很多这样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当时没怎么上心,现在不知怎么全记起来了。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回了正朝着双子楼入口处走去的丁豪身上——他会做什么呢? 因为身体残破,丁豪的移动速度并不快,但就双子楼这几步路,没一会儿他也走完了。只不过进入教学楼之后,丁豪并没有朝着晏庭他们过来,听着脚步声,似乎是径直上了楼。 ——他要再一次跳楼吗? 晏庭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抱着疑惑,晏庭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丁豪第二次坠楼,可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丁豪好像并不是为了第二次跳楼才爬上去的。 有了丁豪这个不确定因素后,两人再不敢犯困,背对着背,一个人盯着一边,警备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迟迟没有等来丁豪的第二次跳楼,反倒是等来了他下楼的声音。 晏庭屏住呼吸,通过脚步声去判断丁豪的位置——丁豪从五楼下楼,脚步声很微弱,好在整栋楼悄然无声,才能够勉强听清动静,直到他下到三楼,声音才渐渐大了起来,但随后,丁豪似乎在二楼徘徊了好一阵,才继续往下走。 这一次下到一楼,丁豪没有再绕开教室,他朝着走廊尽头走了过来。那一刻,晏庭觉得自己呼吸都要骤停了,他只能紧紧地拽着路屿,躲在从窗户往里看不到的死角处,死死地盯着门窗。 不久之后,他看到了丁豪出现在了窗外。 从五楼摔下来之后,丁豪的脸和身子都变了形,就像是被暴力捏过的泥人,身体各个部分随随便便地粘在一块,凑合着过活。 丁豪在窗外来来回回经过好几次,但他最终没有推门进来——教室门没法反锁,如果他推门,晏庭没有任何办法。 况且这门窗,真的拦得住鬼怪吗? 在一楼走廊上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通之后,丁豪挪动着步子,又一次上了楼。整个晚上,他就这样在整栋楼里来回转悠。 晏庭和路屿缩在一块儿,数着秒等天亮,天亮之后那群学生就会回到这里,丁豪也应该会结束这种没头苍蝇一样的行径。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路屿又有些困了,因为丁豪在一楼来来回回好几次,都没有进来,他们俩多少都松了一口气。他靠在晏庭身侧,打了个哈欠:“老师,你说丁豪这来来回回瞎转悠什么呀?” 晏庭回想了一下丁豪行动的路径,不知怎么地,竟然觉得有点熟悉。他看着窗外黎明前的黑夜,突然问路屿:“现在,应该是外面的下午五点多了吧?” “嗯,”路屿应了一声,“这里和外面日夜颠倒。” 颠倒…… 颠倒?! 晏庭沉默下来,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他会觉得丁豪的路径熟悉了——如果把丁豪的行径倒过来,把他跳楼作为终点,那他的行动轨迹和今天的他们是极其相似的——他在搜索这栋楼。 晏庭记得,丁豪是在晚上十一到十二点之间进入这里的,那时候正当早上的最后一节课,和他们进来的时间点几乎是一样的。 按照他们今天的经验推断,十二点到两点,丁豪应该获得了一些自由活动的时间,他可能做了一些事情,也可能没有,这个晏庭现在还不得而知。下午两点到六点,他被迫顶替梁蕊的位置,开始跟班上课。下午六点之后,他获得了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这段时间应该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但是丁豪并没有那么幸运。 “小路,我记得你说过,丁豪是失踪第二天死亡的,能具体到几点吗?” “好像是……”路屿想了想,“中午十二点左右。” 一切都对上了! 现在丁豪刚好不在一楼,晏庭一把拽起路屿:“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间教室。” “为什么?”路屿被晏庭拖着,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问道。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再跟你解释。” “隔壁的窗户没关严实,我之前检查的时候发现的,翻窗户进去吗?” “行。”两人打开教室门步入了走廊,黑暗将走廊无限拉长,看起来尤为阴森,那些比黑夜还要黑的地方,似乎隐藏着未知的恐怖。两人趁着夜色,从窗户里爬到了隔壁的教室,反手锁好了窗户。 确认了安全之后,晏庭开始给路屿解释他们要离开那间教室的原因:“你说过,丁豪是在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死亡的,那个点对应这里的时间就是凌晨12点,对吧?” “嗯。” “也就是说,丁豪进入这里时应该是中午,并且经过了一些事之后,于当晚十二点跳楼身亡。那么有一个问题,他死亡之后属于他的时间就停滞了,不会拥有新的时间,我之前跟你说过,自杀的人会重复自己死亡的过程,但是这个过程是属于“过去”的,他们通过不断复制“过去”的时间来存在于现在。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继续说吧,我努力理解。” “丁豪似乎也是这样的情况,他不能拥有新的时间,于是只能靠复制过去来存在,你刚刚问我,丁豪无头苍蝇似的瞎转悠是在干嘛,我仔细想了想,发现他是在查看这栋楼,和我们之前所做的一样……” “你是说,他复制了从进入这个空间到死亡的整个过程,来存在?” “是的。” “那我们为什么要离开那间教室?” “因为还有另一个问题存在,丁豪一出现就是从五楼一跃而下,这明明是他的终点,所以我大胆推测,他复制的这个时间是因果颠倒的,俗称倒带。” “嗯?这意味着什么?” “在十二个小时里倒带的话,两个六点是重合的。他在顺序时间的六点离开教室,也就意味着他将在倒序时间的六点钟,也就是即将到来的六点进入教室。在他的时间里,两点到六点,是需要在教室里上课的。”晏庭顿了顿,“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对不对,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晏庭说完不久,丁豪便再一次下到了一楼,两人照旧躲在死角里,静静地听着丁豪的动静。 这一次,丁豪走向走廊这一边之后并没有离开。当六点的钟声响起时,他伸手推开了教室的门—— 听到隔壁的教室门发出的吱咯声时,晏庭心里犹然生出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果他们没有逃离那间教室的话,现在已经放松了警惕的他们,就得在那里和丁豪狭路相逢了。 第34章 034 丁豪进入走廊尽头那间教室之后,他那标志性的脚步声也随之消失了, 整栋楼再度静了下来, 四周静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但这种寂静并不让人安心, 晏庭拉着路屿躲在远离那间教室的那面墙边, 屏住呼吸, 密切注意着隔壁的动静。 丁豪进门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 再无音讯,晏庭心想:可能是因为那间教室里目前空无一人,也有可能是因为破晓降临黑夜退去,亡灵也随之陷入了沉睡, 但他一点儿也不想去探究。他揽着身旁温热的身子, 丝毫不敢放松,直到东方既白, 昨天离开教室的学生们再度出现在教学楼里,他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 时间已经临近八点钟了。 晏庭拍了拍靠在他身边的路屿:“应该安全了, 走吧, 我们出去看看。” 他们先把窗户打开一个缝,并从包里翻出了一枚硬币卡到了窗沿上,防止窗户被关起来, 如果今天他们还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方式,那他们很有可能还得在这间教室里度夜。 只是还没等两人踏出教室,意外突生。 隔壁突然传来了学生们惊恐万分的尖叫声, 就像是发生了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晏庭和路屿对视了一眼,扯开门猛地冲了出去。 走廊上到处是学生,挤挤攘攘,满面惊慌,现场一片混乱,晏庭快速地判断了一下混乱产生的源头,然后扯着路屿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数秒之后,他们站到了混乱的中心——那间教室的门外。 晏庭原本以为,他会在教室里看到丁豪的尸体,他也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毕竟他们是亲耳听见丁豪走进了那间教室的。 但预想中的丁豪并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反倒是要上今天早上第二节 大课的班主任张老师提前“到”了。 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提前到达了教室。 他被人以极为残忍的方式在教室里杀人分尸,血淌了一地,浸湿了路屿踏在门栏上的鞋底。 身后不断传来学生们的窃窃私语,晏庭眉头紧皱,他和路屿是在五点多的时候离开这间教室的,其间他们一直密切关注着教室里的动静,除了丁豪之外,没有任何人进入这间教室的迹象,张老师是怎么会死在这儿的? 这个空间里的死亡,到底是触发式,还是因果必然?是要遭遇鬼怪亡灵才会触发死亡,还是每一天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有人死去呢? 如果是触发式,还有努力的必要,如果是因果必然,是不是接受现实比较好? “老师,你在想什么?”看着晏庭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惊呆,路屿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他拉回现实。 “我在想张老师,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晏庭艰难地将目光从眼前的凶杀现场移开,扭过头看向路屿,“我们一直都盯着这间教室,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被谁杀死的?” “老师,”路屿很是平静地说,“张老师就是在今天死的,六年前的那个星期二,你有没有想过,作为当年事件的相关者,那两姐妹既然把他们关在这儿,难道是让他们来享福的吗?” “你说得对,”晏庭顿悟,“她们是在报复。”丁豪依靠复制死亡之前的时间来存在,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她们一遍又一遍经历从两姐妹死亡到他们所有人葬身火海的整个过程,经历他们人生中最黑暗最恐惧的时光,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折磨? “这段时间对他们而言,是早已经注定好的了,什么时候死,怎么死,定得明明白白,闯入再多的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们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努力查找当年线索事实的意义是什么?”晏庭忍不住问。 “老师,我们改变不了六年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救不了任何人,也没有必要救任何人。”路屿看了一眼钻进牛角尖里的晏庭,出声引导,“我们只是要离开这里,而他们的死会给我们带来新的线索。” 晏庭定定地看了路屿一会儿,似乎是在心惊他的沉稳,他抹了一把脸:“对不起,我只是对这种血腥场面感到有些不适,才会有些恍惚,想些有的没的。我早该知道,这是历史,不容更改。” 路屿点了点头,看着晏庭煞白的脸,又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安慰:“你就想,起码现在有线索可以继续查下去了,也算好事吧。” “……嗯。”晏庭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慰。 这个空间里除了当年的事件相关者和误入的人之外,不会有多余的人出现,自然也就不会有警察来处理张老师的死亡,他就那样死相惨烈地陈尸教室,挑战着晏庭的忍耐极限。 几分钟后,一向风度翩翩的晏庭终于忍不住,到卫生间里去吐了,路屿从隔间里拿了些纸,乖巧地陪在旁边。 等晏庭吐完,感觉好受了一些之后,才缓缓开始往回走。这时,走廊里的学生都不见了,两人不由得加快速度,等他们靠近教室,看到那群在教室里正襟危坐的学生,仍是吃惊不已。 他们仿佛看不见那些零碎的尸块和这一地的血泊,照旧坐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路屿——他们在等最后一个人进入教室。 路屿拍了拍晏庭扣住他手腕的手掌,踏着血泊走进教室,然后找了一个远离血泊的位置坐下。 在这间教室里,有一位老师死去了,但这对于学生们而言,似乎非常无关紧要的一件事情,因为他的继任者已经到来了。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扬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问晏庭:“老师,我们不开始上课吗?” “……我们今天自习。”晏庭艰难地把这句话吐出来,好在女生并没有异议,乖巧地点了点头,便低头继续看书了。 晏庭看着一地的碎尸,又出去吐了一次,直到把整个胃都清空,才勉强能够直面那惨烈的现场。 比起晏庭的反应剧烈,路屿则要平静得太多,他甚至从隔壁桌上抢了本书回来,百无聊赖地翻看着。 晏庭伸手捂住嘴,止住翻涌到喉咙的呕意,心想:小路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路屿被扣在教室里,晏庭自然也不敢走太远,张老师的尸体还散落在教室里,晏庭也不放心,干脆就在教室里守着,空耗了一整个早上。 中午十二点,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路屿到三楼的自动贩卖机那儿买了一些吃的:“老师,吃饭了。” 晏庭摆了摆手,表示吃不下。 他们站在教室门外面的走廊上,晏庭背对着教室,路屿和他面对面,可以一眼看到教室里的景象,但他仍然平静地往嘴里塞着面包,觉得面包太干,还就着面包喝了点水。 晏庭是真的非常佩服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老师,”路屿吞下最后一口面包,幽幽地开了口,“你说,张老师的尸体一直不消失,是不是有什么门道?” “什么意思?” “刚刚去买面包的时候,我顺便在周围转了转,也没发现这些地方刷新出什么新的东西,你说我们是不是得在张老师身上找找新的线索啊?” 晏庭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张老师的尸体:“不是吧……” “可是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出现了。”路屿认真地说。 “……”晏庭没有说话,但是满脸都写着抗拒。 “走吧老师。”路屿热情地发出邀请。 “我刚刚都吐了……”晏庭垂死挣扎。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路屿无情地镇压。 无可奈何的晏庭只能跟着路屿再度进入教室,去面对张老师的尸体,可叫他看看还行,上手去摸这种惨遭分尸的尸体,实在是突破了他的忍耐极限,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下手。 最后,还是路屿看不下去,叫他退到一旁,自己上手快速地将张老师的尸体检查了一遍。 “伤口处有活体反应……”路屿一边儿检查,一遍多嘴说了一句,“凶手一定很恨他。”晏庭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当然非常清楚——张老师是在还活着的情况下被肢解的。 翻找了一番后,路屿从张老师的裤兜里翻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在身上擦了擦血迹,递给晏庭。晏庭接过来翻开一看,发现这本笔记本是张老师的私人备忘录,里面记载着一些对他们很有用的东西,比如说二楼那间教师办公室里那台电脑的开机密码。 确认过张老师身上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之后,晏庭当机立断,带着路屿上了二楼,直奔教师办公室。 因为昨晚十二点整栋楼断电,电脑已经完全关闭了,晏庭轻车熟路地开启电脑,然后输入备忘录里记录的开机密码,电脑被顺利地打开了。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5月29日,也就是两姐妹去世后的第四天,看着这个时间,晏庭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紧迫感。 他坐下来尝试登录网络,令他十分意外的是,这台电脑竟然能够联网。他立刻打开浏览器搜索教育学院和两姐妹相关的事件报道,但网络上的报道和他们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报道基本上没有什么出入,评价两极分化,支持女孩的有,支持学校的也有。 但网络上的报道似乎要比报纸要更加详细,晏庭很快就看到了一些之前没有看到过的信息,比如说教育学四班里那个叫周娅丹的女孩,曾经作为班级的代表,站出来指责梁蕊说谎:“她说了谎,她是个骗子,张老师对我们一直都很好,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报道里的周娅丹如是说。 第35章 035 周娅丹尖锐的话语,让电脑前的晏庭本能地感到有些不舒服。因为在这件事情上, 他其实是站在两姐妹那一边儿的。毕竟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 会让做得出以死明志这种举动的两姐妹, 设计去诬陷一位老师。 他们之间是得有血海深仇她们才会做出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举动吧?况且, 即便真的有仇, 直接杀了张老师不是来得更快一点吗?怎么都好过赔上两条性命。  对于两姐妹而言,牺牲掉在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下对女性尤为苛刻的声誉去诬陷一位老师, 这对她们有什么好处呢? 不是说不会有人做这样的事,而是会这样做的人,往往不会做出这样伤及自身但实际上对对方并没有什么威胁的举动。同学或是否认或是沉默,学校态度模糊, 张老师对此避而不谈, 这些态度令晏庭不由得想到了他在教室里找到的那些小纸条,上面提到过利益共同体和学校的威胁之类的词汇, 因此他更倾向于相信姐妹俩控诉的事情是真实存在过的。 毕竟,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她们虚构出来诬陷张老师的, 她们最终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的话, 她们哪里来那么大怨气, 构架这个空间,将这么多涉事者关在其中重复折磨? 但相信是一回事,找到真相证实这件事, 又是另一回事了。 合理的推测已经有了,但晏庭至今还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来证明他的判断。真相到底是什么,总得找到证据, 才能盖棺定论。 也只有等真相明明白白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他们才有可能找到消除姐妹俩怨气的方法,离开这个空间回到现实里。 关于这一点,晏庭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这个思路对不对他一点儿数都没有,只是,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也能做到的,他只能去做。 花了一点儿时间,晏庭将网络上与这件事情相关的报道通通浏览了一遍,可这个世界上每天死去的人那么多,两姐妹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只在本地的媒体报道上占了一定篇幅,内容比较少,不一会儿就看完了。 刘辰说过这件事曾经轰动全城,但那应该是火灾之后的事情了,在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点上,那场令人扼腕的火灾还没有发生。 晏庭想到路屿之前提到过的关于这个空间里的“人”会在既定的时间里死亡的假设,如果他们死亡的时间点和现实是一致的,那么搞清楚当年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晏庭尝试着在网络上进行搜索,果不其然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们现在处在五月二十九日这个时间点上,他也只能找到这一天的相关信息。截至目前,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里唯一有报道价值的,就是张老师的死。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条本地资讯,报道了教育学院任课老师在校内被残忍谋杀的消息。资讯中提到尸体是被负责开门的老师发现的,警方在接到报警之后的十五分钟内便赶到了现场,展开调查。 晏庭心想:警方赶到现场,调查取证,然后搬运尸体,那么他们究竟会让这具尸体在双子楼里停留到几点呢?他的尸体被带出双子楼后,他们还能在那间教室里看到他吗? “小路,”晏庭出声叫住正在周围翻翻找找的路屿,“咱们到一楼去一趟。” “行,”路屿掸了掸衣服,站起来,“去哪儿?” “去看一看……”晏庭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张老师。” 路屿眨了眨眼睛,笑了:“我还以为老师巴不得不见他呢。” “谁说不是呢。”晏庭苦笑了一声,在路屿的陪同下,回到了教室,教室里属于张老师的残骸,已经消失了。果然,尸体在现实里被警方处理的那个时间点之后,空间里的尸体也不复存在了。 晏庭心里涌起一股庆幸来,因为他的忌讳,今天早上他们差一点就放弃了搜索张老师的尸体,还好路屿坚持,他们才能顺利地拿到那本备忘录,不至于错过线索。想到这儿,晏庭不禁开始思考,除了密码,那本差点儿错过的备忘录还能给他提供什么线索? 晏庭就近找了位置坐下,翻开备忘录开始一行一行地往下看,那本还沾着张老师血迹的备忘录里面,零零碎碎地记载着各种账号和密码——银行卡、聊天软件、服务账号、电脑设备以及邮箱。 聊天软件上或许会有一些线索,可没有同步聊天记录的话,账号和密码没有任何价值。反倒是邮箱,既然被工工整整地记录在重要事项备忘录上,那么上面很有可能会有他想要的线索。 晏庭立马打了个回转,带着路屿回到了位于二楼的教师办公室。也是路屿脾气好,这么跟着他上上下下地折腾,也没有任何怨言。回到办公室后,晏庭坐到电脑前面,打开浏览器输入张老师的账号密码,登录邮箱。 登录之后,晏庭熟练地翻看所有能看的选项,然后在已发送和已查收里面,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张老师和一位副校长的数封往来邮件以及一封来自陌生人的敲诈邮件。 晏庭想着留个底,便把这些邮件统统转发到了自己的邮箱里,刚点完发送,路屿便探头过来:“老师,有什么发现吗?” “有,”晏庭点开张老师和副校长的邮件,指给路屿看,“这是张老师和学校一位副校长的邮件,里面提到张老师愿意出十万块钱,希望副校长能帮他摆平某件事。” “是指梁蕊姐妹的事情吗?” “不,时间对不上,”晏庭指了指邮件上的发送时间,“按照这个时间来推断,应该指的是梁蕊控诉他性侵的事。” “这么说,梁蕊说的是真的?” “是的。”晏庭退出那封邮件,又点开了另外一封,“有人曾经给张老师发送了一封敲诈信,上面附了一个小视频。”他切出浏览器,双击之前下载在桌面上的视频,屏幕中很快弹出了一个抖动的画面,看得出拍摄者十分紧张,但清晰度堪忧的视频完完整整地记录下了张老师是如何将一个女孩压倒在了桌上,实施了性侵的。与模糊的画面截然不同,视频清晰地录下了女孩无助的哭喊声。 哭得令人揪心不已。 有人目击了整个性侵事件,不仅没有出面救下梁蕊,还拍下了视频威胁张老师,企图为自己谋利益。 “为什么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路屿皱着眉头发问。 “因为这个世界是由好人和坏人组成的。”晏庭叹了一口气,关掉视频,“走吧,我们该下楼了。”时间已经临近两点,他们该回教室了。 回到教室之后,晏庭轻车熟路地安排他的鬼学生们自习,他打量着这间看似普普通通的教室,有一件事一直都有些放不下——丁豪进入了这间教室之后,到底去了哪儿? 下课之后,晏庭将这个完全没有解题思路的问题抛给了他在这里唯一的小伙伴:“小路,你说丁豪究竟到哪儿去了?他进入教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他现在还待在教室里吗?” “不在了,他有属于他的时间。”路屿扭头看了晏庭一眼,一本正经地答道,“在这个空间里,只有夜晚属于亡灵,所有的枉死者会在夜晚降临之后出现在这栋楼里,试图将我们拉入地狱。” “小路,我一直觉得你很特别,”晏庭斟酌着字句,“和我们不太一样,懂得很多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知识。” “是、是吗?”路屿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一心想跟在晏庭身边当个普通人,言行举止都往普通人的标准上靠,可他对晏庭实在是没什么防备,有时候晏庭问了问题,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就把答案给说出去了,半点没注意。 “多少有点吧。” “其实,我也就比老师知道的偏门知识多一点儿而已。”路屿想了想,隐晦地给了晏庭一个暗示,“当所有门都关上时,我还可以为老师打开一扇窗。” “……行吧。”看着眼前人小心翼翼的模样,晏庭也不想深究了,他相信路屿没有害他的心思,否则他早就被坑死无数次了,但他也没有勇气去深究在这个地方唯一能够给他勇气的人究竟和他有什么不同。 两人默契地转了话题,晏庭另起了一个新的话题:“那等到今天晚上,我们可得好好地盯住丁豪。” “好。” 放学后,两人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面包和饮料,迅速地解决了晚饭,然后进入了预留好窗户缝隙的教室里,静静地等待着十二点降临。 ………… 午夜十二点,灯光熄灭,只听窗外传来一声闷响,丁豪再一次从楼顶一跃而下,属于亡灵的夜晚正式降临。 按照昨晚的经验,只要他们躲在这间教室里,就不会和丁豪撞到一块儿,等到天亮之后就彻底安全了,但是这个夜晚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游荡在这栋楼里的亡灵,可不仅仅是丁豪。 一个穿着红色秋衣的折了脖子的鬼影很快从他们的窗前路过,晏庭脸色顿时一沉——他认识这个人,这就是丁豪之后失踪的那个学生,在第二天晚上,出现在了这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晏庭不禁发问。 “老师,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路屿解说得尤为小心翼翼,“所有枉死的生灵都会在午夜回到这里,不停地徘徊在过去的时间里……直到他们找到合适的替死鬼。” 路屿话音刚落,一只断臂砰的一声砸到了他们的窗户上。 “……就比如说,我们。” 第36章 036 晏庭反射性地一把握住路屿的手,将他往身后扯了一把, 然后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虽然很清楚这举动没多大作用, 但聊胜于无。 那只骤然砸到窗户上的断臂最终没能拗过万有引力定律, 从窗户上滑落, 啪的一声落了地。可还没等晏庭和路屿松一口气,就见门缝处, 色黑质黏的液体缓缓地渗了进来。晏庭面色一白:“这是什么?” 路屿扯着晏庭退后了一步:“是血。”是张老师被分尸之后,流满一地的血。 当人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时,其实压根想不起要尖叫。 血泊直奔二人而来,晏庭的大脑一片空白, 唯一的念头就是千万不能让这些东西碰到他们。好在身边有足够多的课桌, 可以让他们避开这横扫整个教室的血泊——就在血泊即将漫上脚背的瞬间,晏庭一把抱起身边的路屿, 踩着椅子上了桌。 血泊漫过课桌腿,但最终没有往上漫延。 经过一番扫荡, 血泊最终无功而返, 缓缓从门缝退了出去。晏庭不确定它是不是朝着另外的目标去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暂时是安全了。 这摊血泊,是两个人进入这空间之后, 第一次直面的鬼怪鲜血淋漓、毫不遮掩的恶意。晏庭平日里也算是遇事镇定,可当他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被恐惧攥紧了心脏。 晏庭缓了好一阵, 才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这样黑暗的环境,夜视能力简直获得了突飞猛进的提升,借助窗外微弱的月光,他甚至可以清晰地辨认出黑暗中的物体。 黑暗中,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课桌,像是一个个小棺材……晏庭打了个寒战,止住了自己的联想。方才他一直保持着下蹲的姿势,一边密切关注着血泊的动向,一边还得护着路屿,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缓过神来,一阵腿麻,再也蹲不住了,于是从课桌上缓缓地站起身来,想要疏解一下腿部的压力。 谁知随着他站起身来,视野拉高拓宽,原本不会被注意到的一幕也暴露在了他的眼下——被断臂和血泊吸引的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另外一扇窗户下面,有个“人”正半蹲在窗沿下,阴恻恻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们…… 晏庭站起来之后,和它有了对视。意识到自己暴露之后,它索性站起身来,不再躲躲藏藏。从它惨白的脸色和错位的脖颈,晏庭立马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一瞬不瞬地和它对视,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见过这个人——这并不是教育学四班里的任何一个学生,而是和丁豪一样,是在现实世界里失踪的受害者。 丁豪之后,第二个失踪的人。 晏庭完全不敢移开和它对视的目光,生怕视线一闪躲,它就会破窗而入,将他和被他护在身后的路屿一并撕得粉碎。 如有实质的目光如同冷刀子一般刮在他的身上,这是一场耐力和勇气的角逐,晏庭并不清楚他结束对视后会发生什么,一如他不知道他们被血泊沾染到后会发生什么…… 他只是觉得,如果没有撑住,他不一定能承受那个后果。可就在对峙的过程中,晏庭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另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如果将他们进入这个空间的那天设为第一天,那么第一位受害者丁豪出现在了第一天的夜里,也就是昨天;第二位受害者出现在第二天的夜里,也就是今天。按这种趋势,明天晚上他们很有可能会在这栋楼里遭遇第三位受害者…… 已知受害者人数为四,那么第五天的夜里,出现的会是谁? 没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之后,是不是意味着第五批进入这个空间的他们即将成为第五天的受害者?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夜里了,天色将明,也就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晏庭狠狠地咬住后槽牙,对于该如何离开这里,他毫无头绪。 和第二位受害者的对视,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晏庭别说睡觉,他可以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被那阴恻恻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唯一的好处是根本不会犯困,身体里一阵一阵地泛出凉意,冷汗几乎浸湿了后背。 他不敢移开目光,只好用一只手紧紧地拽住路屿,既是安慰,也是寻求安慰。两个人依偎在一块儿,对抗着充满恶意的第二位受害者。 一整个晚上,第二名受害者寸步不离,丁豪偶尔目不斜视地从窗前走过,张老师的血泊时不时刷上一波存在感…… 晏庭清晰地意识到,它们在升级。最开始出现的丁豪只专注于自己的路线,只要他们俩不要作死撞到丁豪面前,丁豪对他们几乎不存在威胁。 可在丁豪之后出现的张老师,却开始自主地寻找起他们来。晏庭可不会天真地认为张老师只是想要找他们叙叙旧。或许真如路屿所说,他在找替死鬼。 这天夜里出现的最后一个人,也就是第二名受害者,更是直接藏在了他们藏身的教室窗户外面,并且具备了一些简单的思维和判断能力。 从丁豪到第二名死者,是一个从智力到主观性的全面升级,这也意味着,接下来会出现在他们门前的鬼怪,一定会比第二名受害者更灵活,更想要取他们两个人的性命。 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这个念头再一次出现在晏庭的脑子里,可他没有想到,留给他的时间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短得多。 ………… 好不容易撑到清晨六点,路屿攥着晏庭的手腕,眼巴巴地看着秒针。秒针划过刻度十二之后,鬼怪们总算是缓缓地退去了。双子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像是夜里那些可怖的鬼怪从未降临过一般。 晏庭和路屿抓紧学生们出现前的两个小时,靠在一块儿眯了一会儿,养了养神。 八点整,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进入教室,晏庭凝神候了片刻,果不其然,隔壁很快传来了学生的惊呼声。 这一晚,又有人死去了。 晏庭轻车熟路地打开房门拐了个弯,探头进隔壁教室看了一眼。死者是个女生,晏庭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虽然受害者的五官因为恐惧和疼痛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模样,晏庭还是分辨了出来,死者是周娅丹。 对于晏庭来说,周娅丹的结局并不令他意外,毕竟晏庭昨天在报道里看到她的言论之后,就已经预感到了她的死亡,只是没有想到死亡来得那么快,没有想到今天的受害者会是她而已。 后来想想,其实也没多大区别,毕竟待在这里的学生,统统都没能活下来。 周娅丹的死也照应了昨天看到的那份报道——她的舌头被从嘴里生生扯断,丢在了一旁,这姑娘在剧痛之中,被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给活活呛死了。 对于满心复仇的两姐妹而言,这确实是最适合周娅丹的死法。 ………… 根据之前在张老师身上总结出的经验,晏庭必须在周娅丹的(被)尸(警)体(方)消(带)失(走)之前,对她的尸身进行搜索,寻找有没有遗留的线索。 可这一次,路屿照旧坐到空位上之后,学生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恢复正常,他们仍然直愣愣地盯着晏庭,目光冰凉且充满了指责。 晏庭下意识地咽了口水,扬声道:“今天上自习。” 以往他这样说,这群学生都会乖乖听话,拿出课本做自己的事情。可是今天与以往不同,他们并没有移开目光,仍是直愣愣阴恻恻地盯着晏庭。 就在晏庭摸不着头脑之际,路屿突然站起身来,几个跨步来到晏庭身边,一把将他拽到空位上,按着他坐好。 直到晏庭和路屿陆续就座,学生们这才收回了冰冷的目光,恢复成了和往常无二的模样。 “老师,”路屿压低了声音,“周娅丹死后,这个班里的学生就不足四十了,加上你才堪堪够。” 晏庭立马反应了过来,两个人一同进入空间的优势,在这一天里消失殆尽了。从现在起,晏庭必须顶替周娅丹的空缺,和路屿一块儿,被这群“学生”困在这教室之中。 而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被空间规则严格限制了行动的两人,这一天下来,几乎没有任何收获。因为只要是在上课时间里,他们就得乖乖地待在座位上,稍稍一动都会收到“同学们”冰冷的如同看向死人般的注目礼。 而周娅丹的尸体没能撑到中午就消失了。 午休时间,晏庭和路屿再一次来到了位于二楼的教师办公室。晏庭轻车熟路地打开张老师的电脑,连接网络查找资料,在这个时间点上,他找到了不少关于周娅丹死亡的报道,可那些东西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没有任何线索指明他们该如何离开这里,一切仿佛陷入了泥潭,仅仅凭借他们二人,根本无力摆脱这死局。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饶是晏庭镇静过人,心态都不免有些崩。好在路屿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别怕。”晏庭如是说,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明白他究竟是在安慰路屿,还是安慰自己。 但终归有了支撑,有了可以相互扶持的依靠,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天下午,教室里出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晏庭判断,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和张老师有过金钱交易的那位副校长,收了张老师的钱,答应帮他抹平这一切,最终害得所有人被一并抹去的那个男人。 第37章 037 那是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轻微谢顶、大腹便便、满脸睥睨,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受欢迎的形象, 但他常年在学校这座象牙塔里位居高位, 这无疑给了他异于旁人的自信和傲慢。 他挺着啤酒肚, 在讲台上走动了几步, 那双小眼睛半眯起来,打量着讲台下的众学生, 趾高气扬:“我警告你们,不要想着耍花样,我在这学校待了二十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别想趁机打什么歪主意, 在这里特指某些同学, 你们那些个谋算都是我玩剩下的,最多也就算计算计你们张老师。” 说罢, 他环视了教室一圈,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希望各位还记得, 咱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谁也跑不了。” 晏庭和路屿交换了一个眼神, 同时想到了先前找到的那张小纸条。看来,以眼前这位副校长为代表的校方高层确实和教育学四班的学生们达成了某些协议,来保全这位张老师。 紧接着又听见副校长重申:“张老师和周娅丹的案子已经有线索了, 抓到凶手是早晚的事,大家也不用太过担心,最近都小心一点儿, 一个人晚上就别出门了,增强点防范意识,别给歹徒可乘之机。你们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了。”副校长深谙平衡之道,打一棒给个甜枣,将台下有异动的学生安抚下来。 放学之后,晏庭拉住路屿尝试了很多种方法,可仍旧没办法离开这个空间,转眼间,夜晚又一次降临了。 第三个夜晚的惊悚程度,远不是之前两天可以相提并论的。 在这一天夜里出现的第三位被害者以及被拔掉舌头的周娅丹,都远比之前两天出现的恶鬼灵活。他们不仅可以对晏庭和路屿的举动做出应对的反应,还能带领之前的三个恶鬼,一同围攻二人。 二号被害者一出现就站到窗前和晏庭对视,但是这一次晏庭根本顾不上他,于是他很快发怒,加入了周娅丹和三号被害者撞击房门的队伍中。丁豪不再重复爬楼,他把整个重复的流程限定在了一楼,顶着他那张被摔得扭曲变形、血糊淋剌的脸,在一楼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张老师时不时让血泊顺着门缝淌进教室里…… 晏庭觉得,他都快要被恶鬼们的恶意淹没了,那种恨不得将他扒皮抽骨、饮血噬肉的恶意如疽附骨,怎么都摆脱不掉。 这几天,他们一直都躲在隔壁那间窗户开了条缝隙的教室里,丁豪路过过,张老师试探过,二号被害者紧盯过……现在,轮到周娅丹和三号了。 他们选择暴力突入,企图撞破门扉,进入教室。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晏庭和路屿找准张老师歇气不在的时间,把教室里所有的桌椅板凳都堆到了门和窗户前面,死死地堵住门窗,仅仅留下一张桌子供他们躲避张老师漫进教室的血泊。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诸鬼散尽后,两人移开桌椅检查了一番。三鬼撞击的力度极大,门扉直接被撞到变形,如果不是双子楼硬件设施质量过硬,教室门足够结实,可能他们撑不到现在。 这一天过得无比地艰难,但终究是过去了。 天亮之后,他们不得不面对更加严峻的事实——这是他们进入这里的第四天了,死亡倒计时已经开始读秒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第四天一早,大家照例在教室里发现了尸体,不过好在受害者并不是班里的学生,而是昨天来过的副校长。 虽说死亡绝不是一件令人愉快放松的事情,可班里勉强保住了四十个学生,就意味着起码在天黑之前,晏庭和路屿是安全的。 晏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他并不敢放松警惕,越来越多的线索证实了他之前的判断,即便他们能够熬过今天晚上,第五天也是他们最后的时间了…… 只可惜自从周娅丹死后,这个空间便限制了他们之前的双人优势,这种限制,直到今天依旧存在。 与周娅丹一样,副校长的尸体也没能停留到中午。晏庭心想,这应该是由于教育学院杀人案件频发,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后续案件都享受到了出警速度快,警员业务能力强的待遇,尸体自然也就不会在这个空间里停留太久。 “唉……”晏庭叹了口气,说不清心里的感受,遗憾肯定有,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况且,他并不觉得这位副校长身上还能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通过汇集各方资讯,晏庭已经把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整理出来了,可即便已经了解了六年前的真相,他们依然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这个案子之中,梁蕊受到了张老师的猥亵,求助无门,只有姐姐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然而校方的迫害以及同学的冷漠自私,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学校为了学校的声誉选择保住张老师,甚至拿出好处来对学生进行威逼利诱,一手打造了一套对他们而言十分有利的证词和证据链,将受害者推向了深渊。 结局是所有的坏人都被浴血归来的复仇者拖入了地狱,没有任何一个学生逃出生天,所有的涉事者都付出了代价,她们为什么还要恨?晏庭一个不留神,将想到的问题直接问了出来,好在只要他安安生生地坐在座位上,眼下那些“鬼学生”都对他视若无睹。 “或许,是因为不甘心背负着骂名离开这人世间吧?”路屿听完晏庭的问题之后,随口回答。他趴在桌子上,阳光透过纱窗温柔地抚在他脸上,遮盖掉了所有的不尽人意,美得像一幅画。 晏庭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把思绪从路屿身上收了回来。他细细揣摩着路屿的那句话,豁然开朗——他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疏漏,会不会有凶手没有落网之类的问题上,却把最明显的,从一开始就摆在他眼前的东西给忽视了。 他之前连接网络的时候看到过网络上关于这件事的评价,观点两极分化,有一部分人相信梁蕊,有一部分人相信张老师,但后期因为校方的介入和以周娅丹为代表的同学证言,舆论很快倒向张老师这一边。 那一段时间,针对受害者的留言都是谩骂,于是乎她在被猥亵被伤害之后,还承受了一群自认正义的网络暴民的二次伤害。 之后,因为她的跳楼自杀,支持和相信她的人开始增多,与张老师的支持者持平,可这种并不令人满意的结果,却是她和姐姐用命换来的。 她们没有办法一一报复那些隔着网络伤害了她们的人,所以她怨,她恨,她在这个空间里塞满了愤恨……晏庭能够理解,但他仍不知道该怎么样去疏解她们的痛苦和不安。 他们被困在这个空间里,联系不到外界,也没有办法替她们做任何的辩驳。晏庭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天下课之后,一直到临近午夜十二点,晏庭都待在教师办公室里,利用行凶者张老师的电脑编辑他的罪证。 晏庭可以上网,但在之前的尝试里,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和别人进行任何互动,他们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存储着大量相关数据的内网之中,全网只有一个人在线。 最后没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晏庭试着把编辑好的资料上传到一个本地的论坛上。整理和编辑资料花费了太多的时间,他刚刚发上去,就被路屿催促着下了楼。 虽然那些鬼灵都已经意识到了他们待在那间教室里,那间教室也远没有丁豪刚出现那会儿安全,可除了那间教室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他们趁着最后一点儿时间,用桌椅顶住门窗,然后他们并排坐在唯一没有用来阻挡门窗的桌子上,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路屿抱着膝扭头,突然道:“老师,我可以不叫你老师吗?” “为什么?” “不想叫你老师了,”路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靠在晏庭手臂上,“我总觉得张老师的存在,毁了这个称呼,它配不上你了。” “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以偏概全了?”晏庭耐着性子解释,“身为你的老师,我可还在这儿兢兢业业地保护着你呢。” “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样,可我就是不想叫你老师了。” “也行吧,”毕竟是患难与共过的人,晏庭完全不在意这种小问题,但他有些好奇,“不叫老师的话,那你想叫我什么?” “我想想。”路屿捧着他巴掌大的小脸,认真地思考起来。 晏庭在一旁给他出主意:“学长?师哥?虽然咱们不是一个专业的,但你要那么叫我绝对没意见。” “好多人都这样叫你,”路屿摇了摇头,“我要想一个特别的。” “特别的?”晏庭有些惊讶,一时没懂能特别在哪儿。 “就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这么叫的称呼。” “比如?” “比如晏晏,或者庭庭!”路屿嘴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庭庭好,就这个吧。” “想都别想,没大没小的。”晏庭轻轻一巴掌呼上了路屿的后脑勺,无奈道,“老老实实地给我叫哥,晏哥庭哥都行,哥哥也行……” “不行的庭庭,那样不太特别。” “……” 这样轻松的插科打诨,甚至冲淡了午夜十二点来临前的恐惧,晏庭的嘴角甚至是一直挂着笑的,直到指针划过刻度十二时,他才敛了嘴边的笑——来了! 第38章 038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第四个夜晚的凶险仍然超乎了晏庭的预料。 四天之中所有亡者齐聚于此, 丁豪、张老师、二号、周娅丹、三号、副校长、四号, 一个也没落下, 一齐上演了一出恶鬼围城。 更糟糕的是, 它们自发跳过了热场环节, 聚集起来不到片刻,便开始撞击门板。昨天夜里就已经岌岌可危的门板, 今天更是摇摇欲坠。随着恶灵的撞击,甚至可以看到门缝处一闪而过的空隙。好在门锁还算敬业,承受着巨大的撞击力的同时仍然牢牢地抓着门框,保持着闭合的状态。 但晏庭心知肚明, 即便他们尽可能地用桌椅抵住门, 这两扇门也抵挡不了太久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恶灵们还保持了一丝人类的思维, 习惯了从门进就没想着翻窗,合金门板尚有一战之力, 要换成玻璃窗, 那就真的是送人头了。 晏庭一面密切关注着两扇门的状态, 一面紧紧地握住路屿的手,微微侧头:“感觉撑不住了。” 路屿低头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用力回握:“那逃出去吧, 好过被瓮中捉鳖。”说话间,门板被冲开,发出一声巨响, 恶灵们争先恐后地往屋里挤。晏庭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路屿一把扯住,朝窗户拖了过去:“翻窗!” 说时迟那时快,路屿一把扯开窗户翻了出去,甚至还有余力回头拉了晏庭一把,然后瞅准时机,在恶灵们冲进教室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冲出了它们的包围圈。 从这一刻开始,防守战正式演变为楼道追逐战。 对于整个逃亡的过程,晏庭其实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记忆脉络。他只记得一开始是他拽着路屿跑,因为出不去,所以只能往上,顺着楼道从一楼往上爬,恶灵们不知疲倦地追在身后,好几次险些就要抓到他们。 到了五楼之后打个转,从另一头的楼道往下跑,不被抓到只是仗着跑得快罢了。可他们到底是普通人,晏庭自认体力不错,可两个来回之后步子便开始沉重起来,到后来,纯粹是路屿拽着他在前进了。 在这种一拖一的状态下,即便路屿的体力撑得住,晏庭乏力的步子仍然拖慢了两人的速度,他们被迫转变战略,从追逐逃亡改成躲藏。 “小路,你一个人跑吧,不带我的话它们追不上你的。”成为另一个人的负担这种事情,实在不是晏庭接受得了的,跑不动之后,他不止一次要求路屿放下他,但路屿每次都拒绝得特别果断:“不!” “听话,你得听我的。”晏庭提高音量,路屿果不其然步伐稍顿。 “庭庭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你留在这儿怎么保护我?”路屿一面反问,一面拖起晏庭,再度加速。 “我现在不仅不能保护你,还成了你的累赘!”晏庭一边逃命,还得一边跟这固执小孩解释问题的严重性,顿时心累得不行,结果却连个眼神都换不回来。这一次,路屿连话都没搭,在经过二楼时步子一转,孤注一掷地带着晏庭冲进了二楼教师办公室。 谢天谢地,张老师死之后,他们就没关过这扇门。 反锁起房门后,晏庭整个人瘫了下去,即便紧迫感和恐惧会在一定程度上蒙蔽人的感知,减少疲惫,可这楼上楼下几个来回,也几乎掏空了晏庭。 “这儿也不安全。”晏庭喘了口气,同路屿说道。事实上,他们可以自由进入的所有地点都和外面的恶灵有着因果联系,就像丁豪在六点之前可以打开被反锁的教室门一样,外头那么多个鬼,谁知道会不会有鬼能够打开反锁的教师办公室? “马上要六点了,赌一把吧。”路屿回答。 晏庭闻言看向手表,此时,距离凌晨六点,还有十七分钟。 两人安静下来,默默地等待着,一旦六点到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他们自然也就安全了。 即便不从因果必然这个外挂的层面来看,教师办公室也算不上是个适合躲藏的地方。因为这间办公室只有一扇门,没有别的可以用来逃脱的路径,一旦像之前那样被恶鬼围攻,那他们连逃都逃不出去。 现在唯一的期望是那群恶灵来得慢一些,这屋子能多撑一会儿,撑过这十几分钟,撑过六点。 瘫坐在地上的晏庭一直没起来,在恶灵追上来这段时间差里,他抓紧时间平复呼吸恢复体力。无论现在的安全是不是短时性的,能够稍稍回复一些体力,总不是坏事。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他身边脸不红气不喘的路屿。晏庭分神打量了他一会儿,感叹道:“小路,你体力可真好。” 路屿看了他一会儿:“是庭庭体力太差了。” 晏庭摆了摆手:“好好好,等我回去加练……”话音未落,晏庭露出一个苦笑来,“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 “可以的,别放弃。”路屿安慰道。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说没有想过会死这件事,那一定不是真的。晏庭甚至已经可以非常坦然地去面对自己的死亡,以及逃不出去这件事儿了。可当他看着身边比自己年少,仿佛没有经过世事洗礼,纯净得如同白纸一般的路屿时,他还是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小路,我们可能真的逃不出去了。” “别放弃,我们不会死的,起码不会死在今天的。第四天已经有副校长和四号了,够本儿了,所以咱们一定还有一线生机。” “你说得对!”路屿这么一说,晏庭也稍稍振作了起来,这一刻,他拒绝去思考如果不会死在第四天,那么没有五号存在的第五天他们会有什么结果。活在当下,此刻的他只想带着路屿一块儿活下去,脱离这噩梦一般的第四个夜晚。 这个晚上,晏庭有个深切的体会——这栋楼里的恶灵仿佛和他们俩连了Wi-Fi,无论他们怎么躲怎么藏,那群家伙都会找过来。 没过多久,走廊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 被恶灵追逐了一整晚,晏庭甚至已经开始熟悉它们的脚步声了,而此时此刻,他熟悉的脚步声纷纷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也意味着事情朝着最不被期待的方向发展了——那群恶鬼最终将他们堵在了二楼尽头这间屋子里。 晏庭忍不住双手合十,用力地祈祷着,祈祷不要有恶灵能够利用因果必然打开这扇门,攻破他们最后的防线。 只可惜,在这个晚上,晏庭和路屿都没有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在他们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朝着最不好、最不可控的方向摧枯拉朽地前进。这一间属于老师们的办公室,在距离六点还有三分钟的时候,被打开了。 张老师的断臂紧紧地拽门把手,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那扇被紧锁的房门。在急剧扩大的缝隙间,晏庭看到了一张张惨白的、不怀好意的脸,经过了一整夜的角逐,这却是他第一次直面它们。 那一瞬间,晏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但下一秒,令晏庭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那群恶灵并没有从敞开的房门进入房间,追逐了晏庭和路屿一整晚的它们甚至没有利用最后的时间享用它们逃无可逃的猎物,反倒是齐齐朝后退了一步,就好像这个办公室里存在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一样。 它们在害怕什么? 对于这群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来说,这栋楼里能够对它们构成威胁的东西,晏庭只想得到一样——梁蕊姐妹俩。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只可惜速度极快,在这种生死关头也由不得他细想。 然而就在这时,六点的钟声响起,标志着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惊险地进入了这个空间的第五天。 晏庭瞬间瘫倒在地上,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等缓过神来,体力和精神都稍稍恢复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比第四个夜晚更加残酷的事情发生了——作为第五批进入这个空间的人,理论上他们是绝对活不过第五个夜晚的,他和路屿最后的生机就在今天白天,成就活败就死,再也没有任何余地了。 短暂的休息过后,路屿和晏庭在八点之前匆匆赶往教室。虽然今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对他们至关重要,但晏庭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如果楼下那群学生没等到他们,会发生什么。 一个小时的睡眠带来了清醒的思维,晏庭忍不住回想起第四个夜晚的最后一个画面——那群恶灵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能想到的只有梁蕊姐妹,可这两姐妹为什么会在那间办公室里?那间办公室就那么大一点儿地,一眼就看完全了,那两姐妹应该不在里面才对,否则他和路屿肯定能够看到她们的。 而且他也想不到两姐妹躲起来的动机,躲在那间办公室里,也没伤害他和路屿,这是图什么呢? 到达教室之前,路屿突然问:“第五天死的人会是谁?” “某个学生吧?”晏庭一边思考着两姐妹的问题,一边分神回答道。 “那不就不够四十个人了吗?”路屿突然说。 不够四十个人到底会发生什么?这个念头再度闪过脑海时,晏庭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这时,教室门已经近在咫尺了。 “等……”晏庭想要拉住路屿,停下踏进教室的脚步,却不想一个不留神,反被力道更大的路屿带进了教室。 所有的学生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和之前的那些白天没什么不同,可教室里没有出现尸体,这一天没有人死去。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看着台下的学生,晏庭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他站在窗户前面等路屿的那个下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兜,那个扁平浑圆的东西分明是他在卫生间里捡到的小镜子。 电光石火之际,晏庭突然拽起路屿就往门外跑——他想起了被他忽视掉的东西。 那个下午出现在小镜子里的猩红眼瞳和止步在办公室外的恶灵,都在告诉他同一件事——她们一直跟在他身后。 第39章 039 那个念头一闪而过,晏庭甚至没有时间去细思它的准确性, 况且, 他也不需要去确定, 这个可能性光是存在, 就足以让他毛骨悚然了。 等意识追上动作的时候, 他已经拽着路屿开始往外跑了。离开这间教室,是心头此刻唯一的念头。 两人踏进教室明明没走几步, 现在想要离开,却难得令人发指。 一双惨白的手自身后探出,死死地拽住晏庭的肩膀,使出大力气将他往后扯。力道之大, 晏庭根本拗不住, 电光石火之际,他只得及一把将路屿推出门去。 路屿猛地回过头来, 带着一脸猝不及防的错愕,被从教室里推了出去。随后, 教室门在他们之间被关闭并且反锁了起来, 里面的人出不去, 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了。 随着晏庭对路屿那一推,重心转移,下盘不稳, 随即被身后那双手狠狠拽倒在地,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四周,这间教室, 早已不是他熟悉的模样了——碳化的桌椅和被烟熏火燎过后焦黑的墙壁,那些充满着善意、玩笑和少年心事的涂鸦被混凝土剥落后露筋的墙壁替代……赫然是晏庭曾在镜子里面看到过的焦黑模样。 是了,晏庭记得刘辰之前说起过,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双子楼生了一把邪火,将事件中所有幸存的涉及者,一并烧死在了一间反锁的教室里…… ——原来就是在今天啊。 顶替了学生名额的他们,自然也被一同拖进了这场焚尽一切的火焰之中。 晏庭想,也怪他大意了。他习惯了白天只要遵守规矩,就不会出问题,不会有危险。他根本没有想到,在第五天,他们也被一并算进了因果必死的名单里。 教室的温度渐渐升高,肉眼可见的火星开始在四周燎动,原本静静坐在教室里面无表情的学生们,接连开始动了起来。 躯干被火星撩过之后,身上很快露出了被灼烧得扭曲变形的漆黑肌理,他们的动作开始变得僵硬,但仍然一个接一个地朝晏庭涌来,他们扒在他身上,将他死死地钉在了教室中央。 晏庭极目之处都是面容焦黑五官扭曲的脸,他们无声地哀嚎着,僵直的手脚死死地拉住晏庭,要将他一并拖入地狱…… 晏庭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身旁蛋白质被灼烧的味道,不远处,路屿一直没有放弃撞击门板,可这道牢牢反锁住的教室门,将他拦在了门外。 温度升高到一定程度后,教室里开始出现明火和浓烟,烟雾呛得晏庭喘不过气来,他心里清晰地意识到他会死在这里,被烧死在这座幽灵鬼校之中。 而后,地板开始变得滚烫,晏庭的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路屿撞击门板的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面前扭曲的黑色面孔逐渐连成一片,成了他视线中唯一的颜色…… 等晏庭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铺满月华的森林之中。 “醒过来了吗?”路屿就坐在他身旁,晏庭定睛一看,发生小孩身侧有一圈淡淡的金光。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晏庭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追问,“我死了吗?” “还差一点。”路屿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直白简洁,毫不考虑当事人的感受。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死得透透的了。” “……” “庭庭,我之前和你说过,人类的生死不该受到干预,可从人类力所能及的角度,我救不了你,抱歉。” “……没关系。”晏庭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他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坦然接受了路屿的致歉,“所以,这是给点时间让我们道别吗?” 路屿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做了某个决定,然后扭头看向躺在身侧的晏庭:“庭庭,你想活下去吗?” “废话,没人会想死的。”晏庭从身侧扯了根草,叼在嘴里,享受着死前最后的宁静。 “从我没能在岔路口拦下你,就注定会走到这一步,我跟着你进来,也只是想……” “在我死前跟我做个伴,”晏庭自然而然地将话接了过去,“谢谢你小路,因为有你陪着,我感觉好受不少。” 路屿咬了咬下唇,突然翻身坐到晏庭身上,将吓了一跳的晏庭笼罩在身下:“老师,我喜欢你。” 晏庭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虽说他并不是对路屿毫无感觉,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表白的时机吧:“……谢、谢谢。” “我答应过,不会干涉人类的生死,但是如果你愿意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你的感情、你的身体、你的灵魂……把这一切统统都交付给我的话,即便违背誓约,我也会救你。” 晏庭迅速从死前被表白的状态中缓过神来,他伸手摸了摸路屿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嫩生生的小脸:“路屿,你究竟是什么人?” “?”路屿想了想,“喜欢你的人。” “……我该夸奖你学会抖机灵了吗?”晏庭顿时一言难尽。 “你非要夸的话我也不会拒绝的。”路屿一本正经地回答。 晏庭笑出声来。 路屿清了清嗓子,追问:“那你的选择呢,要不要活下去?” “我当然想活下去,”晏庭摸了摸路屿额角沾到的一抹焦黑,那是从那间烧焦的教室带出来的痕迹,“可我不想用感情和你做交易。” 路屿刚眯起眼睛,就听晏庭继续道:“小路,我对你是有好感的,之后有一天,你想要的一切或许都会属于你,但这不应该源于一场交易。” “……”路屿心里有些惊讶,有些窃喜,同时还有些生气,“为什么你还敢和我讨价还价,你都要死了!” “仗着你喜欢我。” “那你拿什么和我交换呢?”路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觉得什么都不换就毁约似乎有些不太得劲。 “这样吧,”晏庭想了想,“给你一个男朋友,可以吗?” 第40章 040 路屿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GET了一枚新鲜出炉的男朋友。 他保持着骑坐在晏庭腰腹间的姿势, 弯腰与身下的晏庭对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陡然一暗, 开始呈现出一种比黑夜还要黝黑深邃的色泽, 瞳孔边缘微微泛红, 给了晏庭一种仿佛在凝视深渊的错觉。 晏庭抬手想要扶住路屿, 被后者顺势十指相扣,按倒在两侧:“抓紧。”路屿说道。 晏庭一时也顾不上他们现在略显别扭的姿势, 他握紧与路屿相扣的双手,下一秒,眼前的场景飞快地褪去,四周瞬间蒸腾起一股热浪, 伴随着熟悉的浓烟和明火——他又回到了火场之中。 但这一次, 晏庭却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慌张了,虽说他仍是独自置身于火场之中, 周围是层层叠叠,紧紧扒住他的焦尸残骸, 但掌心处传来的微凉触感提醒着他, 路屿并没有放开与他相扣的手。 随后, 路屿猛地用力一拉,将晏庭从层层尸骸之中剥离出来,明火和浓烟在晏庭面前分开了一条可供通行的路, 自掌心传来的拉力拖着他脚步踉跄地朝门口走去,接近门时,紧紧反锁的教室门被外力轰开, 迎着门外刺眼的白光,晏庭一脚踏出了教室。 身后的教室门缓缓关闭,隔绝了那一室令人窒息的灼热,晏庭的大脑一片空白,被路屿拉着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缓过神来。这时,他已经站在教室外了。 晏庭四下看了看,发现身后并不是那间被灼烧的教室,而是卫生间——他踏进幽灵鬼校前,准备进入的那个卫生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彻底离开了那座幽灵鬼校,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 楼外,路过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那是晏庭久违的,活着的气息。 他看向身旁与他十指相扣的路屿:“小路,我们回来了。” “对,我们回来了。” …… 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晏庭整整休整了一个星期,才缓过来。对于他失踪五天之后的再度出现,刘辰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据刘辰说,晏庭失踪的那个晚上,他借口上卫生间,躲在空教室里打算抽一根烟,不想让他的女伴看见,谁知道晏庭来得那样快。 他在教室里听见晏庭和他的女伴说话时就打算出来,可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等他从教室里出来,晏庭却不见了。 这几天来,刘辰一直都在找晏庭,可先例放在那儿,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永远找不到晏庭的心理准备,内心饱受煎熬,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就在刘辰觉得自己即将被内心的愧疚击垮之时,晏庭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刘辰这才卸下了心里的重担,拍着晏庭的肩膀:“还好你没事!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没事?”晏庭皱着眉头,“也不算没事吧。” “怎么了?!”刘辰顿时紧张起来。 “刘辰,”晏庭欲言又止,“我脱单了。” “……”刘辰大叫,“你说什么???” “改天带他来给你认识。” “妈的!我也想进去脱单!” “别了吧,以你的智商出不来的!” “……晏庭,你大爷!” …… 等晏庭缓过神来之后,他便不禁开始回顾起他们在鬼校里经历的整个事件过程,可这一回顾,却叫他发现了不少疑问。 首先,在他们到达鬼校的第一天,路屿顶替了梁蕊,被扣在教室里上课,晏庭则趁机检查了外围。但课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晏庭一个人在一楼转悠了几个小时,可以说一楼的每一扇门每一扇窗他都看过摸过,他可以确定,那时他们藏身的那间教室窗户绝对是锁上的。 那么,是谁打开了那扇窗户? 其次,据他推测,鬼怪是活在过去的时间里的,因此它们会通过重复或是倒带死前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来存在于现在的时间里。丁豪无疑是符合这一点儿的,晏庭也是借助这一点才躲开了与丁豪狭路相逢的局面。可自丁豪之后出现的那些鬼却并不符合这一点,它们甚至会主动攻击晏庭和路屿。 是什么导致了丁豪和他后面鬼怪的区别? 再次,那群鬼怪出现之后便一直致力于攻击他们,攻击手段层出不穷,可当它们真的把他们堵在二楼教师办公室时,却又没有实质性的动作,没给他们造成伤害。如果真像晏庭推测的那样,鬼怪们是忌讳跟在他们身后的梁蕊姐妹俩才有所收敛,那为什么还攻破了他们藏身的教室? 最后,也是晏庭最想不通的一点。已知每天晚上遇到的鬼怪数量是随着存活天数递增的,那么最安全的应该就是第一个进入鬼校的丁豪,按照这个逻辑,丁豪进入鬼校的第一个夜晚其实是没有遇到任何鬼怪的,但是他死了。 理应最安全的丁豪没能活过第一个晚上,二号却挺到了第二天,三号挺到了第三天,四号甚至顶着一堆鬼怪的围追堵截活到了第四天夜里。 为什么? 第一个问题其实细细思索一下,很容易就能找到嫌疑犯,晏庭看向下完课过来和他一块吃晚饭的路屿:“小路,咱们藏身的那间教室窗户,是谁打开的。” “我呀。”路屿面色不改地往嘴里塞了块鸡排,“你不是在烦恼咱们躲哪儿吗?我就给你捅开了。” “……我该说谢谢吗?” “不客气。” 晏庭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问题串联起来,然后得出了一个十分令人惊讶的推测——丁豪和之后的鬼怪发生区别的同时,他们从教育学四班的教室躲进了路屿强行打开的教室里。 他们进入那间教室之后出现的鬼怪开始对他们显示出攻击性,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留在教育学四班的教室里,其实也不会受到致命攻击呢? 那天晚上鬼怪们明明将晏庭和路屿堵在了办公室里,却没有攻击,晏庭一直以为是跟在他们身后的梁蕊姐妹震慑了鬼怪,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不是这样的。 第五天早上,从身后拉住晏庭往后拽的应该是梁蕊姐妹,而不是那群鬼怪,那么杀死丁豪乃至是后面的二三四号的,也很有可能就是姐妹俩。由此可以推测,那群在夜间活动的鬼怪,其实是不会对闯入者造成致命伤害的,他们不会主动攻击。 但晏庭和路屿却没有按照常理出牌,他们中间有外挂一般的路屿,他在空间里打开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故事的教室,这对于鬼校而言,是不可控的,是需要被纠正的。 因此他们会受到鬼怪的攻击,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进入了不该进入的区域并且一直躲在那里,使得剧情偏离了原本的轨道。鬼怪们不见得想要杀死他们,但很明显想把他们从那间教室里弄出去,使剧情回归正轨。 可以佐证这一点的就是第四个晚上,他们虽然逃得很辛苦,但鬼怪并没有追得很认真,他们一直都没有受到任何来自鬼怪的伤害。以鬼怪们攻击那间教室的攻击力来对付他和刻意装怂的路屿,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 他注定要死在第五天里。 其实整个过程里路屿一直在试图给他一些提示,但是他当时没能细想,自然也没能理解。 幽灵鬼校其实是没有破解之法的,他当时设想的,解开姐妹俩的心结从而破解空间,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当时路屿曾经隐晦地告诉他,两姐妹的怨其实是来自外界对她们的误解和非议,可当时,他们身处鬼校之中,能够影响和触碰的只有自身和那群早已经死去的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改变外界的人对两姐妹的评价,因此他们永远都无法消除这份怨恨。 历史不容更改,时光也不能回溯。像他们这样偶然间闯入某个时间片段的人,又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去撼动历史? 因此这座鬼校,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死局。如果路屿没有跟进去,如果路屿不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喜欢上他,他根本就不可能离开那座幽灵鬼校。 在那个空间里,晏庭尝试过发论坛,也尝试过给自己发邮件,但那些东西并没有被他带出来。好在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他恰巧背下了张老师邮箱账号和密码。 晏庭通过自己的关系,联系上了一名记者,并把所有的材料都交给了他,那个叫做夏心诚的年轻人郑重地接过了这份承载了无数鲜血和生命的真相,向晏庭保证,所有的真相都会大白于天下。 几天后,晏庭看到了相关报道,尘封了六年的真相,被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了所有人面前,那位热心热血的记者,竭尽全力为两名饱受争议的受害者洗清了背负的污名。 晏庭不敢说梁蕊姐妹俩是全然无辜的,毕竟她们为了报仇,杀死了那么多的人,那群人或许都有错,可真的到了该死的地步吗?不尽然吧,况且还有像丁豪几人这样被无辜牵连的受害者。 无论她们是怎么样的人,都不该背负错误的骂名。 报告一出,舆论哗然,几天后,路屿看着双子楼的方向,在吃饭的间隙对晏庭说:“怨恨消失了。”连接现实世界和幽灵鬼校的通道被永久地关闭了,再也不会有第六个人踏进那个令人绝望窒息的地方了。 晏庭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面前可以说坑了自己又救了自己的路屿,心里微微有些不得劲儿。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对路屿说:“小路你知道吊桥效应吗?当两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时,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并且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咱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对我的喜欢很有可能只是一种吊桥效应。” “我不会因为那几个粗制滥造的小鬼心跳加速的庭庭。”路屿一本正经地纠正,“况且你能坐在这儿和我讨论这所谓的吊桥效应,可全凭我喜欢你噢。” 晏庭耸了耸肩,机智地准备转移话题,谁知路屿突然抓住了点:“我虽然不怕,但是庭庭会怕?所以你是想说你对我很有可能是吊桥效应?” “是的吧。”晏庭见路屿皱起秀气的眉头,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是的话怎么办呢。” “也没关系啊,”路屿皱着脸思索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鬼校进不去了也没事,我有的是法子,可以让庭庭一辈子对我保持吊桥效应,要试试吗?” “这就不了吧。”小白兔骤然撕开伪装,露出内里凶残的模样,竟叫晏庭有些心跳加速,“比起去经历那些恐怖场景,我更愿意花时间陪我的小男朋友吃顿饭。” 路屿粲然一笑,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如你所愿。” 第41章 041 对于晏庭这个二十多年来连鬼影都没有见过半个的寻常人类而言,即便已经彻底脱离、摧毁了那座鬼校, 但在那里度过的五天四夜, 仍然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那些荒谬的怪诞的惊悚的回忆片段, 总在他一人独处之时陡然朝他侵袭而来, 将他拉扯回那个阴森晦暗, 令人无力抗拒的教学楼里…… 他开始有些抵触一个人独处一室,开始向往人群追逐热闹, 但后来发现,他更喜欢和路屿待在一块儿,他们有着患难与共的情分,守着同一个秘密、同一段经历, 远比其他一无所知的人要亲密, 更何况他们还有感情基础和情侣关系。 与路屿独处时,晏庭时不时会生出全世界只有身边这人可以与他相互依靠的错觉, 这种错觉迅速催化了他对路屿的感情,等他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患上了PTSD时, 他已经认定路屿, 非他不可了。 他们每天有很多时间待在一块儿, 路屿会在上完课后穿过半个校区和晏庭会合,他们会一块吃饭、散步、运动或者什么都不做地待在一块儿。 一见钟情的至死不渝实属罕见,更多的则是日积月累的陪伴和经营换来的长情, 时间,永远是感情最好的催化剂。如果说晏庭的错觉催化了他对路屿的感情,那么数月来的相处相伴, 则使得这份感情趋向稳定。 在这期间,晏庭结束了代理辅导员的工作,和康复出院的学长进行了交接,顺利摆脱了教职工身份。卸任之后,再没有人称呼他晏老师,唯有路屿会在耍赖时还会叫上几句,青年清润的嗓音略微压低,带出几丝撒娇的意味,往往是有求于晏庭时才会发生,晏庭心知肚明,却一次都没能扛过去过。 时间催化了感情的生根发芽,也悄然改变了感情之中的人们。相较于各方面都趋于成熟的晏庭,路屿的改变,要明显得多。路屿刚刚进入学校时,就像是一块未被雕琢的昂贵原石,纵使人们可以预料到内里的丰富和绚烂,但瑕疵和缺点却明显得叫人难以忽视。 但在他们交往之后,路屿在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各个方面都开始了成长和变化,他开始迅速褪去青涩且瑕疵的外在,向人们展示出通透的内里。 对于和路屿朝夕相处的晏庭来说,路屿的变化其实并不是特别明显,在他看来,路屿一直在学习和改变,那些被人赞美的特质是他与生俱来的,只是运用起来不甚熟练,通过模仿和学习,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这个局面。 但对于其他与路屿相识的人而言,在这段时间里,路屿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像是一个没留神,放在角落里的昂贵原石,就被人小心翼翼地用锉刀修整了表面,修去了那些令人不快的覆盖物。 叫人骤然一见,欣喜不已。 但拿锉刀的人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每一次下刀,每一次打磨都带着连自己都忽视的痕迹,只有旁观者才能窥见几分…… 就像是刘辰,晏庭回来之后,便将他的小男朋友介绍给他认识,起初刘辰是受了惊吓的,但回过神来,他却敏锐地发现,晏庭与他的小恋人,在某些方面是极其相似的,甚至随着时间愈长,愈发相似。 一转眼,临近期末,晏庭是个典型的资优生,平时就很注重学业,一到期末更是几乎泡在图书馆里,路屿没事也陪着去,在紧挨着晏庭的位置上随便翻开一本书,不是看晏庭就是发呆,完全没有被恋人的好学感染。 晏庭他们所在的这所大学,全国排名遥遥领先,在校生除了部分特权人士外,成绩都不错,其中不乏各种拥有类似过目不忘能力的天才,而路屿在晏庭心中,也绝对是个不同寻常的存在,因此即便晏庭发现了路屿的不在状态,也并没有在学习上面过多的苛责他。 然而,当他被抽到监考本科班期末考试,第一场就撞上他的小男友的考场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考试的前半场,路屿在某人直勾勾阴恻恻的目光下淡定地发呆,偶尔和晏庭目光相接,就送一个大大的微笑过去,总而言之,一个字都没有往试卷上写,直到考试临近结束,他才开始奋起直抄,小动作不断,作为监考老师,晏庭提醒了他好几次,目光更是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可路屿明显恃宠而骄,晏庭一看他就笑,瞪他笑得更灿烂……晏庭忍无可忍地走到他桌前,他便扑在试卷上,仰头朝自己的恋人认怂。 “庭庭……”路屿无声地恳求恋人高抬贵手,可惜晏庭不为所动。 路屿看了看周围奋笔疾书的同学,伸出手,悄悄地拽了一下晏庭的衣角:“老师……”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他轻而易举就成了你的软肋,成了你所有的目标、所有的底线都要为之让步的存在。 晏庭最终败下阵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路屿小动作不断。凭心而论,路屿的作弊技术其实很高超,如果不是因为晏庭对他的过分关注,换一个监考老师很有可能发现不了,毕竟他作弊除了物理手段,还自带魔法效果,眼珠边缘一圈金光,坐姿不偏不倚,抄得那叫一个欢快。 考试结束后,晏庭将试卷装订好送到了办公室,一出门儿,就见路屿等在门外。见他出来,赶忙一脸讨好地凑过来,挽住晏庭的一只胳膊:“庭庭辛苦啦,咱们去吃饭吧,今天食堂有你最喜欢的辣子鸡丁。” 晏庭低头看着路屿,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不知道是在气眼前这个小赖皮,还是在气那个在路屿面前毫无底线的自己。他叹了口气:“小路,知识多学学不是坏事,不管以后能不能用到,我希望你掌握它。” 路屿眨了眨眼,瘪瘪嘴有些委屈:“课本里的东西我都记下来了,可它又不考。”对于他来说,缺乏了整个义务教育阶段对知识运用的练习,导致他缺乏了融会贯通的能力,即便他能够把整本书倒背如流,也不会用。 就像他掌握了很多的道理和技巧,却依然没有办法处理好的人际关系一样。 “……”晏庭沉思了片刻,“没关系,我给你补。” 有个副业做过老师的男朋友,也不知道是该说好还是不好?即便你通过了考试,取得了及格线以上的成绩,只要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就还得补课。唯一算得上安慰的是补课时间延长了你们相处的时间,让你能更长久地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当天晚上吃完晚饭之后,路屿便被抓到晏庭的宿舍开始补课,但粗略一摸底,晏庭就发现了问题。照理说,路屿能考进这所大学,成绩应该不错,加上他还过目不忘,看过的内容都能倒背如流,晏庭给他讲解知识点时应该很容易才对,可事实上,无论晏庭怎么说,路屿都有些难以理解,说一题懂一题,换个模式就不会了。 学霸晏老师,从来没有带过那么糟糕的学生。 路屿就像是拿着一本崭新的书去参加开卷考试,所有的答案他都能找到,但是过程非常的晦涩艰难。 晏庭一时间难以理解这种现象的存在,路屿并非不用心,可是整个过程他仍然感受到了一种来自陌生的阻力。晏庭只得暂时放弃了他的补课计划,开始和他的小男朋友搭话,企图找到原因:“宝宝,你高中学这些知识的时候,也不明白吗?” “高中?我没有上过高中,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学校这种环境里生活。”路屿趴在桌上,被晏庭的无奈感染,他显得有些丧气,但仍然诚实地告知他的恋人他经历过的过往。 晏庭记得路屿曾经和他说起过,路屿小的时候和他父亲生活在深山里,所以晏庭能够理解他人情世故比较薄弱,但是晏庭没有想到他根本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学习。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值得庆幸的是,路屿的学习能力非常好,如果从基础开始给他讲解的话,他很快就能举一反三,将众多知识点融会贯通。 但这种学习并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所以晏老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的小男朋友通过各种手段通过这一次期末考。 期末考试所有应考科目并没有连在一块儿,中间甚至有好几天的间隔,从第一门到最后一门跨度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于是晏庭正好每天把路屿抓到自己宿舍里进行突击补课,给他打牢基础。好在学生足够聪明,晏老师教得也很有成就感,但路屿反常的受教育经历还是让晏庭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他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事儿,但他没有想到这事儿爆发得那么快,令人猝不及防。 那天中午,路屿接到了来自辅导员,也就是晏庭学长的电话,挂断电话之后,他的表情就有些奇怪,晏庭见状追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路屿的爸妈来了。”路屿平静地回答。 晏庭心里“咯噔”一响,因为从这句话里,他能够提炼出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首先,路说的是“路屿的爸妈来了”,而不是“我爸妈来了”,这是很反常的,更何况路屿并没有用名字称呼自己的习惯。其次,他记得之前在幽灵鬼校里路屿曾经说过,他没有妈妈,他从小跟着父亲一起在深山里长大。 那么,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第42章 042 “路屿的爸妈……这个称呼很有意思,一般不都直接喊爸妈吗?”晏庭心里闪过数个念头, 面上却丝毫不显, 仍挂着八风不动的浅笑。 谁知路屿闻言后十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只有一个父亲, 他常年待在山里, 轻易不会出来, 现在来的这两位……并不是我的父母。” 晏庭一听,心里咯噔一响:“你是说, 有人冒充你父母?” “不,”路屿摇了摇头,“他们确实是路屿的父母。” “等等,我为什么听不大明白?”晏庭挑眉, “他们确实是路屿的父母, 但不是你的爸妈,那么……” “我不是路屿。” “?!”晏庭顿时一脸震惊, “那你……” “你干吗这种表情,和你在一起的一直都是我, 只是路屿这个名字不属于我而已。”路屿微微鼓起腮帮子。 “……那你和路屿是什么关系?” “他在山里遇难了——就是我和父亲生活的那座山, 他遇难之后, 我捡到了他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路屿平静地说,“在这之前,我几乎都要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从来没有体验过上学的滋味,体验过这种集体的生活。捡到了他的证件之后,我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来, 想出来看一看……所以我冒名顶替,顶着路屿的名字和身份,来到了这里。” 对于路屿来说,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对晏庭和盘托出。 那个拥有“路屿”这个名字的人,在开学之前一个人离开家,踏上了前往新学校的旅程。因为时间比较宽裕,他似乎在沿途几个风景不错的地方逗留游玩了一番,这其中,就有他遇难的那座山。 而那座山,正是路屿与他父亲生活和工作的那一座,于是路屿顺理成章地发现了他的尸体,捡到了他的证件和通知书…… 这个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山林的青年突然生出了离开的念头,想要到外面看一看,于是他拿了路屿的身份证件,顶替了他的身份,来到了这所学校,然后遇到了晏庭。 “只拿了他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吗?”晏庭觉得这个解释结合路屿本身的特殊来看还算合理,但似乎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解释清楚,不由得追问。 “不,我还顺便拿走了他的记忆。”结果路屿用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成功带偏了晏庭。 “什么?!” “就是说我的脑子里,”路屿屈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脑壳,“那些奇怪的常识、知识都来自他,那些东西能帮助我在这里生活下来。” “小路……”晏庭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路屿微微侧头,思考片刻,“我是你男人。” “……对,你是我男人。”晏庭顿时忍俊不禁,一面心想路屿实在太可爱,一面又不得不向路屿解释道,“但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问吧。”路屿非常大方。 “小路,你是人类吗?”晏庭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问道。 “算是吧。” “算是?” “我爸是在山里捡到我的,对于那之前的事情,我只是依稀有些印象了。我的原生家庭里有很多孩子,年纪都差不多,家里穷得很,父母还超生,到最后,连罚款都交不起。我虽然是他们最想要的男孩,可先天不足,带了病,他们没钱给我治病,就把我带进深山里扔了。” 家境优渥的晏庭虽然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事会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面前,发生在他的恋人身上。 “小路……” “但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路屿迎着恋人心疼的目光辩解了一句。 晏庭不以为然,路屿一直说他父亲带着他生活在大山里,他来到这里之前甚至都没有什么出山的经历,能过得多好?但他并不想撕开恋人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干脆换了话题:“那你是怎么做到提取路屿记忆的?” “庭庭,我父亲捡到我的那座山,叫作冥山,是十万大山最核心的地方,凝聚了群山精髓,所以幻化出了神明,而我的父亲,就是冥山的主人,十万大山唯一的神明。”路屿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他是被山神养大的孩子,群山是他的底气,即便生而为人,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和人类画过等号。 “?!”晏庭着实有些吃惊,但很快,他就接受了路屿的说法,因为他的这个说法,终于完美地解释了他所有的经历和性格的成因。他被山神养大,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因为窃取了“路屿”的记忆所以才能适应人类都市快节奏的生活和各种科技,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一开始路屿会给晏庭一种很格格不入的感觉,因为那些记忆并不属于他,他也很难运用自如。 所以他常常被人类处理社交关系的手段难倒。可即便如此,晏庭就是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路屿其实打内心里并不认可人类。 路屿从未将他的人类同伴放在与之对等的地位上,所以他任由丁豪自寻死路……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里,只有他晏庭,对于路屿而言是特别的。这个认知,让晏庭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人类很难去抗拒这种被珍视的感觉,他自然也不例外。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激动地握住了路屿的手:“小路,谢谢你愿意信任我,把一切都告诉我,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深山里,对于父母而言早已经死去的路屿,并没有一个被社会认可的身份,但这难不倒晏庭,既然路屿相信他,愿意对他和盘托出,他就有信心有义务保住他的爱人。 “好。”路屿其实不是很理解话题是怎样来到这儿的,但这并不妨碍他重重地点点头,给晏庭回应。 “对了,路屿的父母你打算怎么办?”晏庭问。事实上,他可以无声无息地帮助路屿摆平一切,但是他还是希望尊重路屿对这件事的处理意见。 “我先去见见他们吧?” “我陪你一块去。”晏庭自然不可能放任路屿自己去面对,他是路屿的男朋友,既然路屿给了他足够的信任,他就会同路屿一并面对这件事。 第43章 043 晏庭主动将这件事给担了过去,之后, 不免开始有些紧张。 如果这件事只关乎自己, 他的心态或许还能保持平稳, 但现在, 事关路屿, 难免关心则乱,况且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完全不占理。 这不免叫晏庭有些虚。 与路屿一并前往辅导员办公室的路上, 晏庭一直在想该怎么化解眼下这个难题。 这个事情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叫晏庭有些猝不及防。如果这个情况他能知道得再早一些,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路屿造一个身份,在不惊动学校的情况下将他的资料塞进系统里, 让他名正言顺地待在这个学校里, 同时也把盗用别人的身份这件事抹得一干二净。 可现在,那对夫妻已经坐在辅导员办公室里了, 他已经没有时间来摆平这件事了,为今之计,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但也并不意味着要坐以待毙, 晏庭想了想, 拿出手机给学长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他们正在前往辅导员办公室的路上,让他拖一拖时间。 “为什么要拖延时间?”路屿和晏庭并排走着, 因为紧挨着,所以能够清楚地看到晏庭发送的信息内容,他不由得问, “我们不是正在去见他们的路上吗?” “我需要点时间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保全你。” “保全我?”生活阅历并不怎么丰富,为人处世全靠生搬硬套的路屿并不能理解晏庭的苦心,一脸疑惑地问,“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吗?” “小路,”晏庭语重心长,“如果他们发现你的身份是假的,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把你和那个人的死挂钩,你没有身份这件事,也势必会很快暴露出来。你也在这儿生活过一段时间了,应该清楚,在这个国家,失去身份凭证,将寸步难行。” “你很介意我没有身份这件事吗?” “我不是介意,但凡我能够早一点知晓这件事,咱们现在就不会这么被动了。”晏庭叹了口气,“如果你失去了身份,你该怎么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路屿闻言,突然粲然一笑,他抓重点的能力显然没能得到学霸恋人的真传:“这么说,你不希望我离开你,对吗?” 晏庭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但他不得不承认,虽然路屿完全没有抓住那段话的重点,但他精准地抓住了自己的死穴,抓住了他心坎上的那条弦:“对,我不希望你离开我。”数月的时间,足够晏庭说服自己,接受路屿的非人类身份,接受他坦诚直白的爱意,接受自己真实的心动。 原本他已经做好和一位非人执手一生的准备,今天却突然间得知,路屿本质上还是一个人类,只是经历有些异于常人,这个原本应该令他欣喜不已的消息没能如意料中一样给他带来喜悦,因为他直接被另一个坏消息占据了全部的心绪。 晏庭眉头轻蹙、认真思考的样子看起来好看极了,压根没把眼前困境当成一回事的路屿瞧着瞧着就有些心猿意马,瞅着四下无人,飞快地偷了口香。 突然被亲了一口的晏庭一脸诧异,只见罪魁祸首歪着脑袋,眉眼弯弯:“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晏庭摇了摇头,有些好笑。 “那当然,我有读心术的。”路屿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忽略掉他脸上狡黠的笑,其实还是有些可信度的。 “那你说说我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呀~” “……” “对不对?”路屿得寸进尺地追问。 “……对!” 接近辅导员办公室时,晏庭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扭头询问身边的小恋人:“小路,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说这事?” “照实说呀,”路屿回答得半点不心虚,“就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已经遇难了,遇难地点我能够提供准确坐标,能帮助他们找到尸体……” “……”晏庭十分庆幸自己多问了一句,“不,你不能这样告诉他们。” “?” “这样的话我们会很被动,你先什么都不要说。”晏庭想了想,嘱咐道。 “不告诉他们孩子的死讯?”路屿有些蒙,“这样合适吗?” “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的,但不是现在,我们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把你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听我的,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让我来解决。”晏庭握住路屿的手紧了一下,“相信我,好吗?” “好。” “让我想想,现在该解决你入学资料的事情,你是用他的身份资料登记入学的吧?”晏庭顿了顿,“我其实有点好奇,你们长得很像吗?不然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像吧,”路屿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的样貌,“他比我高,身形也很壮实……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没人看出问题来是因为我用了点障眼法,让我和资料照片看起来一个模样。” 晏庭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路屿:“那个障眼法,现在还能用吗?” ………… 晏庭和路屿踏进辅导员办公室时,办公室中央用来接待客人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对老夫妻。见两人进门,夫妻俩立马拘谨地站起身来,他们看了看晏庭,又看了看路屿,最后忍不住向两人身后张望,没见到期望见到的那个人,夫妻俩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两位请坐吧。”晏庭扯出笑容,出声将夫妻二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他的身上,待他们再次坐定之后,他带着路屿坐到了他们对面。 “路屿他没有来吗?”路母急切地问道。 “阿姨,”学长忍不住出声,“我们专业只有一个叫路屿的人,他现在就坐在你们面前。” 路母看了看晏庭,又看了看路屿,颤声道:“怎么会这样呢?他们都不是我的娃儿,都不是我的路屿。” 晏庭移开目光,没敢再看向路母,他心里很清楚夫妻俩寻找的那个孩子,现在是什么结局。 路父见状,从他们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布袋,里面装了些土豆和红薯,分量不轻,他匆忙用袖子擦了擦布袋,就往晏庭面前递:“老师,这些都是我们自家种的,不值钱,你们收下,你们收下!你们都是好人,求求你们,再帮我们找一找,我们娃儿真的来学校报到了。” 晏庭自然不可能收下,他一边婉拒一边看向学长,重归辅导员岗位的学长自打注意到夫妻俩看向路屿的眼神不带半分熟悉,就已经意识到路屿并不是夫妻俩要找的那个孩子。这对夫妻辗转找到了学校来,因为报出了专业,所以一开始就是由他负责接待的。 从穿着打扮可以看出这户人家的家境并不是很好,常年风吹日晒地劳作甚至让他们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上几分。他们颤巍巍地哀求,足以让任何人动容。 “我们专业就这一个路屿,这个我还是确定的。你们想一想,有没有可能是记错专业了?” “有可能有可能!”对于这对夫妻而言,只要有一丝找到孩子的希望,他们就想去试一试,“老师,你给找一找吧!” “你们别急,记错专业或者来了以后调剂去了别的专业,我这里都找不到,但是并不意味着你们孩子就不在我们学校,”学长麻利地切换数据库,“你们别着急,我进学校的数据库里找一找。” “谢谢几位老师了,”路母哽咽,“我们娃儿开学之前,早早就出发来学校了,他从小没得去过哪里,就拘在我们那个小镇上,现在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我就跟他说,让他出克好好逛一逛玩一玩,我们娃儿从小特别懂事,我跟他说,咱们家钱不多,我和他爹就不陪他一起逛,叫他好好地玩,把身上的东西都带好了,不要丢,我还给他买了一个新手机,要他给我们打电话。” “起初他天天打,每一天每一天都给我和他爹说他去了什么地方,看到了什么东西,我还说他,少打一点儿,电话费贵,留着吃点好吃的……再后来,娃儿就联系不上了。 “他爹和我说,娃娃刚刚开学,刚刚来到学校,忙得很,我们听隔壁的大姐说,大学还要军训,不让带手机,我就想应该是没得什么事的,他那么乖,又乖又懂事…… “我就想着,等着他军训完,就会给我打电话了。 “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月,我想想不对劲,我们娃儿那么孝顺,怎么可能那么久都不给我打一个电话,我急呀,我也给他打过,电话关机,我和他爹就去镇上的派出所去报了案,派出所的小周警官说帮我们联系了学校,学校这边说娃儿已经来报到了,所以我和他爹才来的。 “老师,你帮帮我们,我们供一个大学生出来不容易,请你再给我们查一查,再查一查……” “好好,阿姨您别着急,已经在帮你查了。” 学长接入全校的生源信息数据库,查找路屿,跳出来的结果仍然只有他们面前的这个路屿,他没有找到夫妻俩的孩子。 晏庭走过来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信息,资料页的照片栏上,一个长相憨厚的男孩腼腆地笑着,那不是他的路屿,这份资料是属于“路屿”的,但从学长看到这份资料的反应来推断,路屿的障眼法应该是起了作用的,学长“认为”这份资料就是属于路屿的,他自动修正了所有不合理的地方。 晏庭强压下心底的愧疚感,俯身和学长说:“先拖延一下时间吧,别让老人家太失望,我找人查一查,是不是弄错了学校。” “好。” “叔叔阿姨,这个信息查得有点慢,学校里人太多了,可能要明后天才会出结果,要不你们给我留个电话吧,结果一出来我立马联系你们?” “好好好,谢谢老师,谢谢你啊老师。”夫妻俩连声答应下来,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还能看到一丝希望,就不愿意绝望。路父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老师,我有娃娃的身份证号,你看用不用得着?” 学长没有拒绝,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他还是接下了那个身份证号。 “那两位有落脚的地方吗?” “我带他们去吧,学长你别操心了。”晏庭自然地接下了这事,“我带他们找个宾馆安顿下来,回头再过来找你。” 学长稀奇地看了看晏庭,又看了看自打进门之后就开始沉默是金的路屿:“你可真上心啊。” 晏庭无奈一笑。 安顿好夫妇俩后,晏庭通过家里的关系,给路屿造了一个经得起查验的身份,并找人黑进学校的系统里,将路屿给塞了进去,等学长再次进入系统时,除了一直就存在的路屿之外,他还能找到一个被录取但没有来报到过的路屿。 做完这一切之后,晏庭又联系了一个当了警察的发小,顺着路屿离开家的路线一直查,最终在山里找到了路屿遇难的尸体。警方将这个噩耗通知了路屿的父母,而晏庭则仁至义尽地送他们踏上回乡的旅途。至此,他将所有的问题和尚未暴露的隐患都给按了下去,把事悄无声息地给平了。今后再怎么查,路屿的身份都是合理合法的了。 他保住了他的爱人。 第44章 044 晏庭原本以为,替路屿伪造身份的这件事情, 会平稳地过渡过去, 最终被时间抹平所有的痕迹, 他和路屿也可以回归到原本平静的生活之中。但世事哪能尽如人意, 这件事败露的那一天, 甚至比路屿接到路家夫妇电话那一天还要早。 那一天,毫无防备的晏庭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一个自称特殊社情管理局工作人员的男人,委婉地向他说明了来意:“您好,请问是晏庭晏先生吗?我这里有一些关于路屿的事情,想和您谈一谈。” 关于路屿?晏庭心里咯噔一响:“有什么事吗?” “如果您方便的话, 我们还是见一面吧?有些话适合面谈。”电话那头的男人温和谦逊。 听到这里, 晏庭的心蓦地沉了下去,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是路屿身份的事情露馅了?! 带着担忧和忐忑, 他应下了男人的要求,将会面的地点定在校外的一个环境氛围比较适合谈话的饮品店。晏庭到达约定地点时, 男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男人姓宋, 来自特殊社情管理局行动组。晏庭谨慎地察看了他的证件, 但心里完全没个底,这种特殊部门的证件又不常见,晏庭自然也没有辨别真伪的办法, 将信将疑地落座,等着男人出后招。 对于晏庭而言,路屿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异于常人的身份和成长经历,令晏庭在对待与他相关的事情上对世人皆有所防备。 晏庭强压下心底隐隐的忐忑:“您好,请问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宋姓男人先向晏庭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他隶属特殊社情管理局下设的行动组并担任组长,随后单刀直入挑明了话题:“我就不和你绕弯儿了,路屿的身份是你安排的没错吧?” 晏庭没有贸然接话,他审时度势,在脑子里飞快地将近期大大小小的事情统统过了一遍,斟字酌句想要说些什么保全路屿,但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宋组长却又将话头接了回去:“既然你愿意帮他安排身份,想必你应该知道他的特别之处。” “我不太明白宋组长的意思。”晏庭端起面前的凉茶,抿湿了唇,低头掩下了眼底波动的情绪。 “晏先生,你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我就直说吧。路屿他和我们不太一样,而我们特殊社情管理局,就是负责管理像路屿这样比较特殊的……异类。”宋组长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晏庭皱着眉,闻言收掉了脸上浅淡的笑意:“路屿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虽然他的经历特别了一点,但我真的非常反感你用这样的词称呼他。” 宋组长没什么诚意地道了歉:“很抱歉让你感到不太愉快,不过恕我直言,你的小恋人对你似乎并不坦诚。” “你什么意思?”晏庭扯出一个略带嘲讽意味的笑容,“现在不是都不流行挑拨离间了吗?” 宋组长并未接茬,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他父亲的身份……” “提过。”晏庭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宋组长的话,后者有些诧异,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冥山那位山神大人,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是唯一还存在于人间、拥有神格的神祇。作为他的养子,你的那位小恋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子。” “你知道吗?在我们刚刚确定山神大人存在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欣喜若狂。这个没有信仰的时代终于迎来了真正的神明,我们并没有被传说时代彻底地抛下……但很快,我们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男人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激动不已的我们似乎忘记了,在被传说时代的神祇们抛下之前,是我们人类,先背弃了神明。” 晏庭一愣,宋组长这番话,叫他不由得想到了路屿,想到路屿对待人类时眼底掩盖不去的那份蔑视。人与神,原来是相互背弃的吗? “神祇虽然高高在上,却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他们并不是物品,因此也会因为长年被人类遗弃背叛而产生怨怼。”宋组长郑重其事道,“我们派了很多人去接触这对父子,很遗憾,我们确认冥山山神憎恨着人类。” 我们抛弃了神明,神明憎恨着我们,漫长的时光之后,很难说清孰是孰非。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晏庭追问。宋组长亲自来这一趟,一定不只是为了和他讲一讲人类与神祇的恩怨情仇。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监视山神和神子的动向,虽然他们对人类不甚友好,但他们长年待在深山之中,并不具备威胁性。”宋组长叹了口气,“直到神子突发奇想,冒名顶替进了这所学校……” “所以小路进学校这件事,你们是知情的。” “是的,我们知道,但一开始我们并未打算出面干预,他并没有要长留的迹象,我们也没有去招惹他的必要。可是晏庭,他遇到了你,你是整件事里令我们最猝不及防的变数。”憎恨人类的神子愿意为了他留在人间,这时,他们便不得不出手干预。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晏庭对此非常乐观,“小路一直都没有放弃学习,他很快会融入这个社会的,到时候,或许会慢慢变得不那么憎恨人类,也算是好事?” 宋组长闻言苦笑一番:“抱歉,我们并不像你那么乐观,事实上,尊贵的神子大人并没有获准留在人世,他也不具备进入人类社会生存的资质。” “资质?”晏庭不解,“什么资质?” “能够独立在人类社会生活,且不会造成额外破坏的保证。” “他可以的,我替他担保。”少年人总是很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这种资质如果需要担保的话,他愿意成为路屿的担保人,对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负责任,他是他的恋人,是他的男人,他可以也愿意对他负责。 宋组长苦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了一个U盘,递到晏庭面前:“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他,所以我专门拷贝了这一段录像,希望你能看一看。”他站起身来和晏庭告别,“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过几天我还会再来的,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改了主意。” ………… 晏庭回到宿舍之后,打开电脑读取U盘。宋组长给的U盘里面只有一段录像,晏庭戴上耳机,点开录像——这是一段关于旅行的随手拍,设备不是很好,镜头抖动有些严重,但并不影响拍摄者记录沿途风景的心情。从声音上来判断,他应该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介绍着沿途所见的一切。 晏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拍摄这段录像的人,应该是那位已经遇害的路屿。 他默默地观看着青年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影像,看着他跟着几个在途中认识的朋友,按着既定的路线前进…… “我好像看到了山中精灵……” 路屿的一段自言自语引起了晏庭的注意,他打起精神,目光锁定在微微晃动的视频画面上。随后他看到一个人影,自视频画面中一闪而过,翩若惊鸿,即便只是一瞥,也牢牢地抓住了人的眼球。 只看视频的晏庭尚且如此,更别说亲眼所见的路屿了。 路屿有些犹豫,只见镜头一会儿转向渐渐远去的同伴,一会儿又转向人影消失的方向,最终,路屿抬着相机,朝着他所见的山中精灵追了过去。 路屿并不认识他所追逐的身影,但那个身影对于晏庭而言并不陌生——那是他朝夕相处、相伴相知的爱人。 但道路的陌生加上山路的崎岖,让离开了既定路线的路屿很快遭遇了意外。他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求救方法,但最终没能等来救援,只有那个他一路追逐的“山中精灵”尝试着靠近了他。 求救无果的他,忍不住向不远处的“山中精灵”求助,但并没有如愿获得帮助。漂亮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数次靠近过他,但始终没有伸出援手,他就这么冷漠地看着路屿,直至他死去。 摄像机诚实地记录下了一切,包括少年冷若冰霜的神情,仿佛这个生命在他眼前死去,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就像春花秋叶,花谢花开,不值得他露出半分怜悯。 摄像机最终因为耗尽电量而关闭,录像自然也就此停止。 看完录像的晏庭陷入了一阵沉思,他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宋组长觉得路屿不具备生活在人类之中的资质了。 录像中冷漠的路屿,即便是晏庭看了,心里都感到隐隐有些发寒。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他是社情局的人,他也更希望能把这种留在人间生活的资格留给对人类抱有好感的精怪,而不是冷漠如路屿这样的。 当初晏庭就意识到了路屿对待生命的态度异于常人,路屿对待生命的态度冷淡漠然,但结合他的成长经历,晏庭觉得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并不能让他坦然地面对路屿从骨子里透出的对生命的蔑视感。 晏庭不禁开始反思他和路屿的这段感情,这段感情开始得那样草率,完全不顾及两人的身份和成长经历……这个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第45章 045 然而就在这时,路屿恰巧推门而入。两人确定关系之后, 路屿就得到了晏庭宿舍的备用钥匙, 自此之后进入晏庭宿舍再也没有敲过门。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晏庭异常的神色便和他面前电脑屏幕上播放的内容一块儿撞进了路屿眼里。路屿抬脚走过去, 在晏庭关闭视频前按住了他握着鼠标的手:“庭庭, 你在看什么?” 晏庭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路屿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点下了播放键…… 路屿虽然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但他对情绪的感知能力是极其敏锐的,更何况是他心爱的晏庭的情绪。 点开录像看了一小段之后, 路屿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晏庭对他在录像中所展示的行为并不认同, 他开始有些忐忑,心虚地问晏庭:“你是不是觉得, 我应该救他?” 晏庭转身拉起路屿的手攥进手心里,叹了口气:“小路, 你也见过他的父母, 他们年纪都那么大了, 家里条件也不好,能养出一个孩子来着实不易,如果当初你伸手拉他一把, 或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路屿闻言皱起眉头,神色有些纠结:“可我父亲一直告诉我,生死有命, 我不能去干涉和改变人类的生死。” 这不是晏庭第一次听到路屿发表这样的言论,先前在幽灵鬼校里,路屿在将他拉出火场前也曾经说过一番类似的话,只是那时情况紧急,晏庭没有多想。但现时现地,他敏锐地意识到路屿这位尊贵无比的山神父亲,似乎是解决眼下观点冲突的关键。 于是晏庭放柔了语调,轻声问路屿:“小路,你可以和我讲讲你和你父亲的事吗?” “我和我父亲的……什么事?” “什么都可以,我想多了解你们一点儿。” “好……”路屿思索了片刻,缓声道,“我是在一个冬夜里遇见我父亲的……” 那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夜,路屿穿着他厚实的棉衣棉裤,手里撑着一把红色的小雨伞,身后的包里背着三块流油的猪肉饼——那是他贫困潦倒决心放弃他的家庭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生父牵着他的手,带着他深一步浅一步地踏着雪往山里走。中途,生父放开了他的手,然后用最浅显的语言跟他说:“娃儿,你朝里头一直走,走一步数个数,等你数到一千的时候,爹就回来接你。” “爹,你要去哪儿?”小路屿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小爪子,有些委屈地问。 “去赚钱,给你买糖吃。” “好。”小路屿点了点头,“那我等爹。”他听话地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到他眼眶泛红的生父,“爹,你一定要来接我呀,这太黑了,我害怕。” “娃儿,别怕,去吧。”生父抹了一把脸,沉声道。 路屿一步三回头,直到生父转身大步离开,才数着数,慢慢往山林深处走去。那时候路屿年纪还不大,个子小步子也小,他坚持数了几百下迈了几百步,其实也没有走出几里地,倒是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 路屿又怕又冷,他忍不住加快步子,生怕数不到一千,爹就不会来接他。天越来越冷,小路屿小心翼翼地掏出背包里已经冷得发硬的猪肉饼狠狠啃了几口,咸香的猪肉渗出冷油,使口感变得黏腻不已,路屿吃着吃着,就哭了。 纵使后来生了病,他也从来没有像这样委屈过。 原始而茂密的山林之中从来不缺少猎食者,豺狼虎豹,伺机而动。然而弱小的路屿还未等来猎食者的威胁,就已经因为体力不支撑不下去了,他太小了,身体的机能完全不足以抗衡这恶劣的自然环境。 他只能竭尽全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让自己稍稍暖和一点儿。大雪纷纷扬扬地自天空坠落,路屿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上了电池的小手电筒,在微弱的光里,他看着雪花飞旋,落在他的帽子上,衣裳上……很快将他与周遭的一切化作一体。 在难耐的寒冷里,小路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牙齿仍然忍不住打战,他开始有些呼吸困难,甚至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一个人,身形颀长高挑,脚步轻盈地踏雪而来。那个人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却好像根本不会冷,他一点儿也不像路屿的生父,在一片漆黑之中,那个人却散发着光亮。 路屿有些害怕,却仍然鼓起勇气做出了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他在那个人视若无睹地路过他时,伸出冻僵的小爪子,艰难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救救我……” 那人停下脚步,似乎看了路屿一眼,可他身量那样高,蜷缩成一团的路屿穷尽全力也没法看清他的神情。可他那样高大,站在路屿面前就挡住了所有的风雪,如同父亲一般伟岸,路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意识道:“爹……” “你叫我什么?”男人的声音如同夏日清泉,冷冽清脆,路屿被冻僵的思维跟不上现状,又重复了一遍:“爹。” 片刻后,一双手轻柔地拂去了路屿身上的雪,将他整个抱了起来。那个瘦削的身子是那么地温暖,驱散了路屿身上所有的寒意。 “这山中岁月漫长无趣,也不是不能找点事情打发时间。”男人嘀咕了几句,摘下路屿的帽子同他说,“以后你就跟着我。”直到这时,路屿才发现,救下他的男人长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那一晚的惊鸿一瞥,也为后来路屿的颜控属性埋下了伏笔。 路屿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脖颈,细声细语地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叫爸爸吧,”就是路屿的那一声“爹”,才让男人起了养个孩子的心思,“我捡了你,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也算是你父亲了。” 新晋的山神爸爸对路屿很好,他悉心地养育着这个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孩子,给他起名叫小鹿,因为初遇时,路屿让他想起了山间的幼鹿。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渐渐长大的路屿接受了被原生家庭抛弃的事实,他彻底断了回家的念想,老老实实待在山神身边,从那之后,他就只有一个父亲了。 然而,感情再好的两人也会出现观点的分歧,路屿和他父亲的第一次分歧,是因为一个外来闯入者。那个男人在山间迷路了,还受了伤,食物和水很快耗尽,他如同困兽一般,被困在了这没有尽头的山林之中。 路屿发现他时,就忍不住想要去帮他一把,就像当年他被困在山里,他父亲将他从雪地里抱起一般,他想要给予那个闯入者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山神阻止了他,父亲并不赞同路屿的行为,他将路屿带到了奄奄一息的闯入者身边,强迫路屿看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语重心长地告诉路屿:“儿子,我们是不能去干涉人类的死亡的,生死有命,我们不该插手。” “如果我们插手了,会怎么样?”路屿扭开头,不敢再去看那奄奄一息的闯入者。 “一旦干涉就会背上因果。”山神牵着儿子的手,为他上了人生中的第一课,“如果背负了太多的因果,最终会被尘世吞没。” 路屿颤抖着,像他第一次被父亲抱起时那样,紧紧地抱住山神的脖颈——他在父亲身边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冷眼旁观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死去,而后经年累月,这种冷漠成了理所当然,成了习惯。 他从来不觉得,不介入人类的生死和因果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可现在,因为晏庭眼里隐隐透出的失望,他动摇了。 第46章 046 这种动摇狠狠地撼动了路屿十多年来构建出的价值体系,随之产生的不安, 可以说是在山神的庇护下茁壮成长的路屿, 平生少有的体会。 于是他下意识地抬眼, 看向晏庭。在不知不觉中, 晏庭已经隐隐成为了路屿新的依靠, 能够给予他十足的安全感。 来自晏庭的安全感与来自父亲的安全感是截然不同的,无关力量, 在路屿将自己未染尘埃的感情,干干净净地交付晏庭之后,晏庭便自然而然地拥有了令路屿依赖的资本。 而晏庭也称得上是路屿出山之后,遇见的最合适的对象。 晏庭不是路屿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神明的样貌远胜人类, 在路屿心中,关于美貌这一项父亲至今仍稳坐榜首;他也不是路屿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晏庭实打实是个潜力股,但现在的他仍然受到年龄和阅历的制约。但晏庭对于路屿来说, 却是最合适的。 晏庭其人, 智商与情商兼备, 温柔和耐心不缺,善于洞察人心,处事八面玲珑, 偏生遇见的恋人如同一池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甚至在路屿都还没有对他的动摇与不安下出定义之前,晏庭就已经敏锐地理清了所有关系。当晏庭意识到, 自己的情绪甚至可以动摇小路十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时,那一瞬间,他心底软成了一片。 联想到路屿进门之前,自己曾对这段感情产生过动摇,晏庭不禁有些好笑。他也确实笑了出来,牵过路屿的手,将人拉到面前,看着那张有些忐忑有些茫然的小脸,原本犹豫的感情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晏庭将路屿的手掌攥进手心,柔声道:“别担心,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但是宝宝,如果你想继续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有些事我们势必要改一改。”晏庭并不妄想凭一己之力就能一下子扭转路屿这么多年以来形成的观念,改变路屿对人类对生死的蔑视,但他愿意努力试一试,改变路屿对待人类的方式。 他拖过椅子,将路屿按到椅子上坐定:“小路,你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吗?” “我愿意。”路屿的回答郑重其事。 “一辈子”这个词,放到当下,仿佛成了一个漂亮但不具备任何概念的词,丧失了原本的含义。 很多人不再相信一辈子,但晏庭知道,对于路屿而言,“一辈子”这个词儿,说出来就要算数,他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而晏庭自己在说出这句话时,显然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知道他和路屿的未来远比旁人的要艰险得多,可这一刻,看着眼前会因为他动摇,会因为他忐忑的恋人,他愿意给出以一辈子为期限的承诺。 得到了路屿的回应之后,晏庭笑着紧了紧与路屿相扣的手:“那好,接下来,你得跟着我学一学人世间的生存法则。” “???” “小路,要想在这里生活下去,首先,你得表现得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即便你打心眼里不认同他们的一些想法做法,起码在表面上,你得和他们一样。” “我……该怎么做?” “你可以观察你身边的人,比如说我,或者你身边的任意一个人,观察他们的行为,理解他们的情绪。当然,这期间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你有任何不理解的地方都可以问我,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 “好。”路屿答应得很爽快,答应完了之后又有些茫然,“其实,我好像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这样吧,我会列出一些事项来,从易到难,我们逐项去完成,帮助你融入。如果完成得好,我会给你特别的奖励。” “什么奖励?”路屿顿时来劲了。 “你来提,只要你完成得好,我一定会答应的。” “那好,”路屿拖着椅子朝晏庭的方向挪了挪,想靠晏庭更近一些,“我希望,你不要对别人那么温柔,我就想你对我一个人那么好。” 晏庭瞬间愣住,他善舞长袖,能令每一个接触过的人都如置春风中,但他自己很清楚,那种温和并不是温柔,可路屿似乎不能准确地区分出来。 “宝宝,”晏庭笑着伸手在他吃醋的恋人额头上蹭了蹭,“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对你的好才是真的,但对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愿意呀。”路屿好不容易有了一定会被满足愿望的机会,立马打翻了他端了许久的醋坛子,“你对他们笑我就不愿意。” 晏庭想了想,决定换一个说法:“宝宝,你知道吗?在我老家那边有一种说法,说两个人如果想要厮守一辈子,除了我们双方的努力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决定因素,外在的,不受我们控制的。所以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只有你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才会温柔地回赠你,相守也会变得更容易一些。” 晏庭忍不住想要碰碰面前有些不情愿的路屿:“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比他们重要多了。” 路屿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久到晏庭以为他最终会妥协时,才讷讷开了口:“那这样好不好?你把该分摊给世界的温柔都给我一个人,我来替你温柔待这世界。” 那一刻,晏庭确定,他在眼前这个人心里是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的。 晏庭的人生里,除了感情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东西。他可以把感情全部交付路屿,可他的人生不会只有感情,他还背负了他的家庭、他的前途,背负了亲友对他的期望。 可路屿不一样,自从晏庭点头认下了这份感情,路屿的世界就仿佛只剩下了晏庭。 他可以为了晏庭质疑这十几年来从养父那里得到的教育、被灌输的思想,动摇他花费漫长时光形成的价值体系,他甚至愿意为了晏庭温柔地去对待这个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世界…… 即便晏庭心里隐隐觉得路屿的这个要求有些不合常理,但这一刻,他找不到任何拒绝路屿的理由。 “好,我答应了。” 路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晏庭见状有些好笑,他伸出指头轻轻地戳了戳路屿的额头:“你紧张什么呀?” “我怕呀,”路屿瞪圆了一双眼,“我生怕你说你不要我了,要分手。” “怎么会呢。”晏庭失笑。 “那会儿我进屋的时候,觉得你好像很不开心,我就一直悬着一颗心。” “我不会生你气的,我只是那会儿没转过弯来。”晏庭解释道。 “那就好,”路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庭庭你知道吗?我都已经想好对策了。” “什么对策?” “万一你和我提分手,我该怎么办呀。” 晏庭顿时来了兴趣,追问:“如果我提分手,你打算怎么办?” “你又打不过我,”路屿撇了撇嘴,“万一你真的要和我分手,劝都劝不好那种,我就把你敲晕,连夜扛回山里,等你醒过来,一睁眼就会看到冥山茂密的树林。” “然后呢?” “我会把你关在山里,让你睁眼闭眼、吃饭睡觉,身边都只有我。”路屿郑重其事地说。 “噗。”晏庭自然没有当真,忍不住揉了一把路屿,“小路,你真可爱。” “不说这个了,我们快点儿完成我的待办事项吧,我还等着你兑现奖励呢。” “好。”晏庭想了想,“那么第一件事,我们出去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我们顺手帮个小忙吧。” “行!” ………… 在那之后,为了让路屿顺利拿到入世的资格,晏庭做了一系列的准备。他身体力行地教会了路屿怎么做一个普通人,当然,参照物过分单一的结果是路屿的言行举止和他大学时期的无限趋近。 晏庭甚至改变了之前的规划,放弃家里从他入学开始就一直在为他铺就的从政的道路,毅然决然地加入了社情管理体系,为他和路屿的未来铺平道路。 ………… 结束回忆之后,晏庭缓缓放开了被紧紧拥在怀中的路屿。他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才将原本的路屿一点儿一点儿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方才路屿伸手除去影鬼时,他真的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路屿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路屿伸手戳了戳他:“你怎么了?” 晏庭看着眼前人面露关心又有些别扭的样子:“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什么事?”路屿问。 “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和我开玩笑,说我如果和你提分手的话,你就把我绑到山里,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让我睁眼闭眼,都只能看得到你。” “不是开玩笑。”路屿有些不自在地小声解释了一句。 “什么?”晏庭没听太清楚。 路屿往前踏了一步,一把揪起晏庭的前襟:“如果我真的讲了那样的话,那肯定不是在和你开玩笑。虽然我不知道我失忆之前为什么会同意你离开我身边,但是现在,我是真的很想把你绑到山里,让你吃饭睡觉、睁眼闭眼身边都只有我。” 第47章 047 如果路屿是在两人刚确定关系那会儿,说出这番暗藏占有欲的话, 晏庭或许还会因为其中过于强烈的情绪感到不适。但如今, 他与路屿已经携手度过了七个春秋, 沉淀下来的感情足以让他坦然接受路屿不为人知的一面。 晏庭甚至觉得, 偶尔会对自己表现出极强占有欲的路屿十分可爱, 路屿强烈的情绪也被晏庭归结为了吃醋。 相恋七年,太太仍在真情实意地为我吃醋, 值了。 维系一段感情完成七年长跑,对任何一对情侣而言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双方都付出了很多很多,才能牵着手走完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七年。 在感情里, 很难去分辨谁付出的更多一些。晏庭放弃了他前程似锦的未来, 辜负了家人对他的期望,路屿又何尝没有放弃十多年的生活环境和习惯, 他甚至扭转了他的认知,改变了他的价值体系, 从零开始, 学习怎么成为一个普通人, 学会怎么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 他必须要接受很多他并不认同,甚至是打心眼里排斥的东西,他必须伪装自己, 将一切人类社会美好的品质与事物加注在他身上,来换取他们长相厮守的机会。 那是一段回忆起来不算愉快的岁月,在那段时间里, 晏庭手把手地教导路屿,怎么样成为一个普通人。 那张名为路屿的白纸,最终被一点一点填上了颜色,姹紫嫣红的保护色,不能说不好看,可联想到白纸原本的模样,多少令人感到怅然。 改变一个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颠覆认知与价值体系,就好像同一个人说,从今天起,你要成为一只猫、一条狗,游鱼或者飞鸟,总而言之,不能再把自己当作人类;你要学会认同你的种族,成为游鱼,就要抛弃陆地融入海洋,成为飞鸟,就要舍弃陆地飞向天空。 在晏庭看来,经受过这样的折磨的路屿,在这段感情中的付出是远超过他的。 更令晏庭感到难受的是,因为他的疏忽,在路屿转变的整个过程中,他是路屿唯一的参照物,在他醒悟过来之时,路屿性格几乎成了他大学时期的翻版。 晏庭后来查阅过许多资料,人类在丧失安全感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地扮演或者复制自己最亲密最信赖的人,以此重新获取安全感。 感情从来不是一个人一味地付出就会有结果,必须有来有往,才能长长久久地维系下去。好在晏庭深知这一点,尽量在其他的方面弥补路屿。 之前,路屿曾经跟他半撒娇半抱怨地提起过一次,说大家都说他在晏庭面前总是脾气很坏,但在晏庭看来,这实在不能被称为脾气坏。 路屿复刻了晏庭的性格作为自己的保护色,相当于在一定程度上抹灭了自己一部分本性,这并不是一个会令人感到愉快的过程,因此,在外表现得温和体贴面面俱到的路屿,就急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能够接纳他所有的负面情绪,接纳他最真实的自我。 这个宣泄口最好的选择,就是知道他本性,也愿意接纳他的阴暗面的晏庭。 路屿在晏庭面前,可以随意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真实的好恶,不需要隐藏也不需要加工,所有的情绪都真实而剧烈地宣泄出来。他的高兴难过喜欢厌恶,经过压抑和累积,最终以成倍的姿态爆发在晏庭面前,然后被他温柔的爱人全盘接下,一一化解。 从这个角度来说,路屿的坏脾气又何尝不是晏庭自己骄纵出来的?在相爱的人之间,所有的小毛病都只是情趣。 想到这,晏庭不禁微微一笑,揽住路屿纤细的腰身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抬手看了看时间,纵容道:“那就试试吧,我们还有时间,可以让我睁眼闭眼,吃饭睡觉都只看到你……” ………… 第二天,路屿从睡梦中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他掀了掀眼皮,瞅了瞅墙头上的时钟,早班都已经被他睡过去了。 事到如今,弥补无益,路屿翻了个身又把自己塞到被子里,打算睡个回笼觉。他作为行动组组长,位于组里金字塔的最顶端,向来不惧迟到打卡。 直到厨房传来阵阵饭菜香,路屿才撑起身下床,揉了揉腰,踱进了卫生间。 将牙刷塞进嘴里时,路屿注意到卫生间里多了一些瓶瓶罐罐,大的小的高的矮的摆开了一片,他记得昨晚都还没见到。 路屿带着疑惑拿起来看了一下:“这都是些啥呀?精华面霜修复……都干吗用的?”打小受万物滋养,天生丽质,从来没有接触过护肤品的路屿发出了困惑的声音,要知道,他洗脸向来都是清水抹擦,寒冬腊月都不带开热水的那种,实打实的糙。 晏庭慢悠悠地晃到卫生间门口,挑眉看了一眼:“这不是你买的吗?” “我买的?!”路屿瞬间蒙了,“我买过这些东西吗?我都不知道它们是干吗用的啊。” 但他确实是有喜欢把各种有用没用的东西加购物车的习惯。家里缺了啥加个购物车,逛推荐遇到感兴趣的加个购物车,遇到啥不认识的东西也加个购物车,甚至连包装好看都能成为他加购物车的理由。加上他和晏庭共用一个淘宝账号,晏庭隔三岔五就会上去清空购物车,所以家里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有用没用的,一段时间里到底买了些啥有时候连他自个儿都搞不清楚。 “护肤的。”晏庭瞅了一眼那些瓶瓶罐罐,“我今早刚给你拆的快递。” “噢,行吧,那可能是我不小心加购物车里了。”路屿挠了挠头,背起了这口大锅。 路屿洗漱完毕便离开卫生间直奔餐桌,因此他没有看到,晏庭在他踏出卫生间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晏庭是不会告诉路屿,这些护肤品其实是他悄悄塞进购物车里的。 两人感情稳定之后,晏庭心里一直有个坎没过去:路屿身为神子,深受天道偏爱,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糙得跟什么似的,那张脸依旧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而晏庭身为普通人,还年长路屿三四岁,每天都能感受到岁月的痕迹。 虽说晏庭长得好,不显老,在同龄人里甚至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可人都是禁不住攀比的,他的恋人仿佛不会老去一般,他虽然不说,但是心里一直隐隐不安,生怕自己变老变丑,会影响他和路屿的感情。 他也不止一次安慰自己,他和路屿的感情哪有那么肤浅,可就是忍不住会在意。 所以只得在护肤上做做功课。但他又有些过不去心里那关,觉得自己身为路屿的老公,护肤啥的不太符合他一家之主的形象,所以每一次都打的路屿的旗号。 以至于他的秘书直到现在都以为他买那些成套的各种系列的护肤品,是为了送给他的太太。 晏庭: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下去吧!微笑.jpg 在各个方面都投喂完自己的太太之后,晏庭看着饭桌前饭饱神虚的路屿,回忆起了今早的种种所见,包括但不限于没来得及扔出去的各色外卖盒子,还有像腌菜一样腌在衣橱里的各种衣服。 充分巩固过家庭地位的晏庭,终于开始秋后算账了,他微微一笑:“宝贝,我给你做饭的时候,发现厨房里有很多外卖餐盒。” 路屿猛地抬起头,露出了天塌一般的表情。晏庭向来不太喜欢他乱七八糟吃外卖,因为路屿点外卖从来不会中规中矩地点饭菜,干锅冒菜小龙虾,炸鸡烤肉和奶茶……用晏庭的话说,什么不健康就点什么。 路屿轻啧了一声,暗道他原谅晏庭原谅得太早,否则他肯定不会就此发作自己。但是事已至此,他只得抬眼看向时钟:“哎呀,我要迟到了。” “你已经迟到了一个早上了。”晏庭平静地见招拆招。 “迟到多久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我们面对迟到的态度!”路屿猛地站起来,“不重视迟到的人,怎么能带好队伍!我这就去上班,做好行动组的表率!” 晏庭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嗯。”路屿心下谋算着怎么晚点儿回家,把外卖这事揭过去,可晏庭是什么人啊,就跟长他脑子里似的,对他那些小心思了如指掌:“小路,早点回来,过几天我就得回欲城了。” 路屿瞬间仿佛被凉水浇了个透心凉,声音都低了八度:“知道了。” “我攒了几天假,下个月我再来看你。” “行吧。”些许上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声音的主人似乎又高兴了些。 这天下午,路屿穿着晏庭打整过的衣服,风风火火地进了办公室。聂闻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凑过来说:“老大,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 “呵,”明薇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发出一声冷笑,“恶臭的狗粮味。” 路屿心里泛起微微的甜:“晏庭给我整理了衣柜,一套一套理好了。” 聂闻溪一愣:“……哎?我一直以为老大买了很多一模一样的衣服。” “我为什么要这么干?”这根本不符合路屿购物车王者的设定。 “……就不用受搭配衣服的苦?”聂闻溪挠了挠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路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为从我一开始见到你,你就一直穿那套很帅气的黑风衣,直到今天才换,所以我就以为……”聂闻溪讷讷地解释。 “哈哈哈哈哈!”明薇听完捶桌狂笑。 “不,我只是不知道我的衣服该怎么搭配。”路屿艰难地解释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你来之前他是换衣服的,每天一套,打扮得人模狗样儿的,晏庭一走两个多月,他衣服也换到了头,就逮着最后那套一直穿。”明薇毫不留情地掀了路屿的老底。 “明薇闭嘴。”路屿恼羞成怒。 “都不换衣服的吗?”聂闻溪大吃一惊。 “有个东西叫清洁术,无知的人类!”路屿怒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请转告我前任老板,让他每隔一段时间回来打整一下他老婆,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月,我是认真的哈哈哈哈哈哈老大你去哪儿?”明薇张狂的笑戛然而止。 “翘班回家!”路屿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 “你才上班五分钟!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谁叫我是老板!” “你上面还有宋局!”明薇大声回呛。 “你上面有我就行了。”路屿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这场办公室斗争的胜利,斗志昂扬地回了家。 第48章 048 在恶城陪伴路屿直到假期耗尽之后,晏庭纵使不舍, 也不得不返回欲城, 回到他的工作岗位上。身为手握实权的欲城社情局副局长, 休假这种事, 和他基本无缘。 虽说因为路屿待在恶城, 晏庭对恶城有诸多留恋,但比起恶城, 他生活在欲城的时间其实要更多一些。欲城是他出生成长的城市,在离开家念大学之前,他都一直生活在欲城里。 他父母兄长的家现在就坐落于欲城之中。 因为没把路屿打包带到欲城来,晏庭虽然在欲城置办了房子, 也懒得一个人住, 索性搬回了晏家在欲城的老宅,和他哥哥搭伙过日子。 晏庭的出身决定了他的生活质量, 像他这样一出生就站在别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努力才能到达的终点上的人,向来是过惯了少爷日子的。 待在老宅里, 衣食住行都不用他操心, 他哥置办啥都会顺手将他的捎上, 生活舒心又自在。虽说在他和路屿组成的小家里通常是他负责处理各种家务事,但那也得看是谁和他生活在一起,他哥晏泽显然就没有这个待遇。 为了能够多陪路屿一段时间, 晏庭特意买了假期最后一天最晚的航班,这也导致他风尘仆仆地踏进老宅时,已经凌晨了。 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常驻外地, 老宅目前只住着晏庭和他哥哥。 进屋的时候晏庭特意放轻了步子,可一进门就瞅见客厅里还亮着灯,他哥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老神在在地等着他。 “哥,你怎么还没睡?”晏庭有些惊讶,晏泽的作息十分规律,一般十一点就已经睡下了,这会儿都已经凌晨了,他没料到晏泽现在都还没睡。 “你没到家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晏泽抬头看了晏庭一眼,“怎么回来这么晚?” “航班买得晚。”晏庭无奈,“我都多大的人了,你还不放心呀?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我今天回来了。” “你就算变成个老头,我也比你大两岁,永远都是你哥。”晏泽不太认同自家弟弟的成熟论。 “好好好,你说的都在理,去睡吧哥,时间不早了,你明天不还要上班吗?”晏庭好脾气地哄了一句。 谁知晏泽丝毫不领情,指了指面前的沙发,示意晏庭坐下:“晚都晚了,坐下聊几句吧。” 晏庭从善如流地落座:“想聊什么?” “你这次去恶城,又是为了去看路屿?”虽然晏庭和路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晏泽每次想起这一茬,心里还是颇有种养了二十几年的大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两个城市来回跑,身体扛得住吗?” “没,这次主要是去开会。” “开会能开到放假最后一天?行了别装了,哥还能不了解你?”众庭皆醉泽独醒。 晏庭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太习惯和家人谈论他和路屿的事情:“……顺道也去看他,他一个人待在那边,我不放心。” “顺道去看他?我不信。”晏泽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痛心疾首,“我记得你小时候可诚实了,怎么找了媳妇就变了?” “行行行,我主要是去看看他,顺道去开个会,行了吗哥哥?”晏庭摇了摇头,忍俊不禁。他哥是个典型的弟控,从他把路屿介绍给哥哥那天起就时不时酸一下。 “啧,”晏泽心想,好像也没有行到哪儿去,但他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牵扯了,“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呀。”晏庭不解地看了晏泽一眼,“这大晚上的你要和我谈工作?” “……平时咱们都忙。” “噢,行,那谈吧。” “算了你回去睡吧。”晏泽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决定放自己风尘仆仆的弟弟上楼洗洗睡。但晏庭没动:“哥,你在这儿等我那么久,不会没有话说的,什么时候咱们连说话都要瞻前顾后了?” “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升得太快了。”晏泽叹了一口气,欲城作为社情总局所在地,水不可谓不深,晏庭年纪轻轻就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快了。 纵使有家族可以借力,背后也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艰险,晏泽光是想想晏庭到底付出了多少才走到这一步,就觉得难受:“……走快了就容易摔跟头,不如走稳一点,慢一点。” “好。”晏庭好脾气地应下。 “庭庭,哥哥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的步子真的太快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晏泽顿了顿,“我承认,我一直觉得路屿对你来说并非良配,但我已经做好准备接纳他成为家里的一分子。这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背景,或者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当然他也没有也不能。我会接纳他,是因为你喜欢他,想和他过一辈子。” “哥……”晏庭一时语塞,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从何说起。 “爸妈这两年也渐渐开始改变想法,试着接受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你没有必要这样逼自己。” 晏泽看了看眼前神色不明的晏庭,紧接着说:“我知道你一直因为毕业时改主意去了社情局耿耿于怀,觉得对不住家里,辜负了爸妈……但是庭庭,我们为你铺路,是希望你能够走得更轻松一点儿,如果我们为你做的事反而成了你的负担,那绝不是我们乐见的。” 晏庭沉默许久后缓缓开了口:“哥,我既然选择了和小路一起走下去,就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我和他的未来,一并迎接那些好的、不好的事情,我有信心可以处理好我的生活。但我和小路的感情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我对这个家还有应尽的义务。”这个家养育他,给了他超乎常人的物质享受,同样也对他有所要求,他需要回馈这个庞大的家族,即便他因为路屿偏离了原本设定好的轨道,最终却仍需回到正轨。 殊途同归。 “哥哥不愧是从小到大最了解我的人,我确实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做出一些成绩来,好向你们证明,小路虽然有些特别,但绝不是我的累赘,他是我的铠甲。我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够真正地认同我和小路的感情,认同小路本身。” “我明白了,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和爸妈都会等着,所以你不用着急,慢慢地走。” “好。” “还有,你一定要记得,你身后还有哥哥,还有爸妈,如果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记得要向我们开口。” “谢谢哥。” “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晚安。” “晚安庭庭。” ………… 和哥哥道了晚安之后,晏庭便扛着行李回到了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 他快速地冲了个澡,然后躺到床上,回想着方才哥哥的那番话。虽说长途跋涉后精神上不免感到非常疲惫,但一想哥哥那番话背后的含义,晏庭仍觉心潮涌动,难以入眠。 他和路屿在一起已经有七年之久,但在这七年间,他们一直都没能得到双方父母的祝福。 晏庭的父母站在俗世的角度,觉得他和路屿门不当户不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路屿的父亲站在异人的角度,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 结果就是,晏庭的父母觉得路屿这个连身份都靠晏庭伪造的黑户配不上晏庭,在路屿父亲眼里,区区人类根本配不上高贵的神子。好在无论是晏庭还是路屿,都坚定地抓住这段感情不撒手,纵使没有得到长辈的任何祝福,也坚定地走到了现在。 而今晚哥哥所说的这番话,是在向晏庭释放一种软化的信号,这种软化意味着,在不远的将来,他的父母和兄长很有可能接受他和路屿的感情,并为他们送上期待已久的,来自亲人的祝福。 想到这儿,晏庭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拨通路屿的电话,和他分享心中的快乐。可路屿现在还在失忆,根本记不得这些纠葛,即便他记得,路屿哪里是会在乎这些的性格,他是那样地特别,满心满眼都只有晏庭一个人,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晏庭甚至可以骄傲地说,他是路屿世界里唯一的焦点。这是一种能够令人着魔的感觉,被一个极其特别的人放在心尖上,晏庭承认,在和路屿相爱的这件事情上,他早已经欲罢不能了。 而现在,就像是八年抗战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很难叫人不激动。 只不过,一激动就失眠,第二天,晏庭是顶着一双熊猫眼去单位报到的。 晏庭担任副局长的地方,是全国社情总局驻欲城分局。像社情局这样全国只有七个分设机构的组织,分局副局长,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职位了。更何况这还是总部所在地欲城下设的分局,晏泽说他爬得太快,真是一点儿都不夸张。 只是这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作为全国唯一针对异人的管理机构,社情局虽然机构设置并不复杂,但其中派系林立,较成气候的主要有三大派系。 主战派,主张是非我族者其心必异,倾向于驱逐异人,屠戮所有对人类有威胁的精怪。 主和派,主张人类与异人共存,相信通过探索可以找到一个人类与异人和谐共处的平衡点。 还有派系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的中立派,异人躁动便支持主战派打压异人,异人蛰伏便支持主和派寻求共存,俗称墙头草,两边倒。 因为路屿,晏庭其实是更赞同主和派的,但他并没有站队,反倒是利用自己纯人类的身份和显赫的家世,在各个派系间讨巧。社情局里是人类和异人共存的,他以非异人的身份上位,是主战派乐见的;而他与路屿的关系也算是众所周知,主和派希望将他和路屿树成共存典型,自然也不会拦着他升职,于是晏庭一路青云直上,抵达了令他的兄长觉得不安的高位。 第49章 049 虽说晏庭车马劳顿地折腾到了凌晨才堪堪睡下,第二天仍然准时抵达办公室。 欲城社情局地处一环内, 和总局共用办公楼, 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考虑到单位的特殊性质, 社情局办公楼建得低矮朴实, 藏身于一片居民区之中, 没点门道轻易找不到大门往哪儿开。 不过由于楼层低矮,建筑物看起来一点儿气势都没有, 甚至比不上地处西南的恶城社情局。不过地段本身就已经是权力的象征,更别说这楼只是外在看着朴实,一旦走进大门,里面的陈设还是对得住它作为一国总局办公楼身份的。 晏庭借着开会的名头, 把开会时间往返时间以及周末凑到一块, 硬生生在恶城待够了一个星期,不出所料, 他的办公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摞需要他处理的文件。 晏庭是整洁惯了的,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忍着纵着的小邋遢鬼只有路屿一个, 他的办公室也充分体现了这种特质, 办公桌上除了必要的办公设备外只放了一张和路屿的合影, 看起来十分整洁。即便他离开了一周,所有的物品仍待在原本的位置上,纤尘不染, 多出来的那一摞文件也被码得整整齐齐,想来应该是秘书掐着他回来上班的点,提前打扫过。 晏庭坐定后抽了纸巾又把相框擦了擦, 调整了一下相框的位置,一抬眼就能看见路屿笑成月牙状的眉眼。晏庭忍不住跟着他一块笑,嘴角的弧度压不住地上扬,他掏出手机给路屿发了信息嘘寒问暖,这一次,没再提示被拖黑。 想到这意味着什么,晏庭的心情顿时大好,眼前堆积成山的文件也没能给他的愉悦蒙上半点儿阴霾。 晏庭一边儿工作,一边和路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微信,这期间秘书进来汇报了他不在岗的一周内发生的大小事件,晏庭挑了几个重要的细细过问,相较于学生时代,不仅仅是路屿,晏庭的性格也发生了巨大改变。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他不像之前那样,对谁都和风细雨,温柔相待了。 晏庭比路屿先一年毕业,一毕业就进入社情局,在基层摸爬滚打,异人的世界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而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依靠,还在学校里应付他的毕业论文和答辩。 虽说有山神之子做后盾,但那一年里,晏庭也着实遇见了很多很多的危险,经历过很多颠覆他认知的事件,他能够做到现在这个位置,纵使有天时地利的缘故,但他自己的努力也绝不容忽视。 只不过,一旦位置坐得高了,接触的人或多或少便会对他有所诉求,太过温和反而会给自己徒生事端,况且,他也答应过路屿,改变他对人的态度。 只不过,这种冷淡多少会让下属面对自己时有些犯怵。秘书汇报完毕之后并没有立马离开晏庭的办公室,站在原地,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 “晏副,”秘书只跟了晏庭短短两个月,还摸不清他的脾气,告小状这种事,不免有些揣揣不安,可是不说,她心里又过不去这个坎,“您不在的这段时间,一组长结了个案子……” “这个案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我给您简单复述一下案情吧?”秘书紧张道。 “好。” “一个姑娘在下班的途中遇袭,被一个……流氓拖进巷子里准备实施侵害,正巧有个猫妖路过,就出手救了她,但这猫妖下手不知道轻重,救人的时候,把那流氓给打死了。” 晏庭挑了挑眉:“一组长是怎么处理的?” “他把猫妖给打死了,说是杀人偿命。”秘书低下头,似乎有些不适,“猫有九条命,所以他杀了她九次,至于吗?” “……” “被救的姑娘一直到局里上访,但您和祝局都不在,每次都被一组长派人挡回去了。”秘书虽然说得很平静,但晏庭总觉得她隐隐有些愤愤不平。 “小许,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妖吧?” “是……”秘书顿了顿,“晏副,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合适,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让您为难了,可社情局里那么多妖,我们也是会寒心的,九次啊晏副,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搁人类里,她这不就是在见义勇为吗?人类不还有见义勇为豁免权吗?为什么轮到妖就不行了?” “我知道了,”晏庭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下次她来的话,你带她来见我。” 秘书猛地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庭,半晌后才惊喜道:“谢谢晏副。” “去工作吧。” “好。” 许秘书应该私下和那位被救下来的姑娘有联系,晏庭松口的当天下午,许秘书救带着那个姑娘,突破了一组长的重重围堵,进了晏庭的办公室。 “领导,我是来求个公道的,”小姑娘红着眼睛,直挺挺地站在晏庭面前,“她救我错在哪里?他凭什么杀了她,做好事落到这种下场,公道何在?” 晏庭叹了口气,吩咐许秘书:“让一组长,到我办公室来。” “晏副?”许秘书有些吃惊,她当然明白晏庭这是要动一组长了,高兴之余却也不免为晏庭担心。一组长是个实打实的主战派,晏庭没有鲜明的立场站位,偏中立,与各派系相安无事,但他要是动了一组长,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去吧。”晏庭空降欲城之前,对欲城局绝大部分人员都做过调查,其中就有这位上位副局长呼声极高的行动组一组长,根据晏庭的了解,一组长经受的案子,向来是一有机会就会斩草除根,但以往都只针对十恶不赦的妖灵,行动还在晏庭的容忍底线内,可惜这一次,他过线了。 毕竟实权在手,又师出有名,晏庭想要收拾一组长,实在算不上困难。不到一天时间,一组长的处理结果就出来了。 停职察看,虽说处分不算严厉,却已经是晏庭多方协调逐力后,能为受害者争取到的最佳的结果了。为了处置一组长,他甚至接到了主战派那位当家大佬的电话,那位问他,是不是选好了站位。 晏庭看着桌面上路屿的照片,笑了:“我处理他,只是因为他触到了我的底线,触到了作为人类的底线,既然生而为人,又在这种特殊的岗位上,最基本的善良,还是该保有的,您说对吗?” ………… 一组长唯唯诺诺地领了处分,躬身退出了晏庭的办公室,而后穿过社情局长长的回廊,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位上。才坐定,他脸上唯唯诺诺的表情便瞬间收得一干二净,脸色难看极了,坐在他身旁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打趣道:“都说了让你别那么干,吃挂落了吧?停职察看,得停多久?” 欲城社情局的工作量远比地处西南的恶城局大得多,行动组也不单单设立了一个,没了一组还有二组,没了组长还有副组长,总有人主持工作,这一停,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职。 想到这里,一组长的面色阴得骇人。在晏庭空降欲城局副局长之前,他才是副局长最热门的人选,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他都当仁不让,谁成想,还有个晏庭。 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他看晏庭都不会太顺眼,可偏偏工作上出了纰漏,撞到晏庭手里,被他撸掉了行动组组长的职务。 其实以晏庭的性格,他完全不会在意前任竞争者,更别说给已经毫无威胁的竞争者穿小鞋,这不符合他的性格。无论是谁,工作出了纰漏,踩了晏庭的底线,他都会发作,可这一切搁一组长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多大点事,非要闹到这个地步,一定是他记恨我,想给我穿小鞋。”一组长恶狠狠的说。 “行了吧,就算他给你穿小鞋,你又能怎么样呢?你还能把他拉下马不成?好好受着吧。”邻座那位不嫌事大的人,继续出声拱火。 “我怎么就不能把他拉下马?”一组长冷笑一声,“副局长的位子,就差那么一点儿,就归我了。” “可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邻座笑了笑,语调轻飘飘,煽风点火的劲却半点不差,“归根结底,人家地位特殊,你比不过。” “是啊,我比不过!”一组长瞬间双目通红,“我劳心劳力,费时费劲地为这欲城局干了那么多年的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不过是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类,就因为是个人类,就能随随便便压到我头上,凭什么?” “这年头,不是本事越大走的越高,也不是越肯干就升的越快,你快醒醒吧。”邻座眼见着一组长怒火中烧,又暗戳戳拱了一把火。 “他不就是靠着身份压过我的吗?没有了这层身份,我看他还能干嘛!”一组长阴恻恻地落下话。 “你想干什么?”邻座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当不成人,我看他还能拿什么来和我争。” “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第50章 050 一组长跟在邻座的身后,一路深入地下, 他心里有些忐忑, 不由得出言问:“我很好奇, 你为什么会出手帮我?”他做的这事, 自认不太光明正大, 原本还打算偷偷找机会溜下来,没想到邻座会出手帮他。 邻座的这个男人, 是前阵子才从乐城调过来的,平日里和他也没什么交往,只不过分在他的行动一组,除了出任务, 还出去喝过几次酒, 这一次竟然肯帮他那么大一个忙,他着实有点儿吃惊。 “你不是要给我看一场好戏吗?”邻座漫不经心地将身份识别卡怼到识别槽里, 只听嘀的一声,挡在一组长面前的大门轰然开启, 邻座转过身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别介意, 就当是演出费了。” 欲城社情局地下三十米深的地方,建造了一座不见天日的牢笼,用来镇压那位以欲为名的恶魔。人类的欲望滔天, 难以穷尽,魔便不死不灭,与世同存。无法被消灭的恶魔, 只能被镇压在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不是一组长第一次到地底的牢笼里来,但每一次,他都会被欲魔的美丽震惊。那是人类欲望的具象化,长着一张美艳绝伦、倾国倾城的脸。 “张大组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欲魔盘踞在牢笼正中央,仰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我来和你做一笔交易。”一组长自阴影处上前一步,整个暴露在欲魔面前。 “我可不喜欢和你们人类做交易,即便是最坏的魔,也不及你们十分之一。”欲魔竖起食指,轻轻摆了摆,银铃一般的嗓音撞进一组长的心坎里,撞得他心旌摇曳。 一组长嗓子眼紧了紧:“……你会感兴趣的。” “是吗?”欲魔歪头打量了一组长一会儿,“好啊,那说来听听。” ………… 几天不在岗的后果,就是堆积起来的工作仿佛无穷无尽,连续数日都将晏庭的下班时间硬生生推后到了夜里九点多钟。好在紧赶慢赶,晏庭总算在今天下班之前把较为紧急的文件处理完毕了,还余下了几份时限不太紧的,留到之后再行处理。 将处理好的文件交给秘书,晏庭稍稍收拾了一下办公桌,便通知一直陪在身边的许秘书,可以下班了。 晏庭从车库把车开出来的时候,车库基本上已经空了,他驱车一路驶向老宅,心里盘算着回去之后要跟路屿开个视频,安抚一下太太的情绪。 他和晏泽目前居住的晏家老宅坐落于近城郊的一片别墅区里,虽说略微有些偏,但胜在占地面积大,周围风景好。虽说每天都要开一段不短的车程上班,但是住惯了,兄弟俩也暂时没打算要搬家。 从欲城社情局回家,有近道可抄,晏庭每天都从那段路走,能节省不少时间。只不过平日里他走得早,太阳没完全落山,那段路虽然荒无人烟,路灯稀疏,但远不像现在这样冷清。 冷清得叫人有些心神不宁。 他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心脏怦怦直跳,慌得叫人有些焦躁,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这段路不长,硬着头皮开几分钟就能到头。 然而这段并不算长的路到底没能顺顺利利地开到头,眼瞅着尽头已经清晰可见了,晏庭也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路边站着两个小孩。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估计有五六岁,小的可能就三四岁,晏庭没带过孩子,估不准具体年纪,但肯定不是能够独自出现在马路牙子上的年纪。 晏庭放慢了车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打量着路边的两个孩子。附近并没有看到大人看护的迹象,两个孩子也没有在玩耍,他们手牵着手,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路边上,直到看到晏庭的车子过去,才开始激动地挥动双手。 晏庭虽然心里有些犯嘀咕,但到底没能狠心地把车开过去,都已经撞见了,自然不可能当作没见过这两个孩子,万一出点儿什么意外,那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晏庭这么想着,缓缓地靠边,将车子停在了两个孩子面前。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只将车窗玻璃降出一条缝隙来,然后柔声问车外的两个孩子:“你们怎么会站在这里?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叔叔,我们迷路了。”稍大一些的孩子牵着另一个小的,怯生生地问晏庭,“你能不能借给我们手机,让我们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呀?” “当然可以。”晏庭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这么小的两个孩子被丢在这儿,他也不可能不管,借个手机打电话,真不算事。可正当晏庭从兜里掏手机时,就听略小一些的孩子开口问他:“叔叔,这里好冷呀,我们能在你车上坐一会儿吗?” 晏庭听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涌出些许不对劲来——这年头的孩子都这么随便上陌生人的车吗?父母都不教他们别相信陌生人吗? 这么想着,掏手机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他一边将手机摸出来,一边扭头朝那两个孩子看去,这时,那个偏大一点的孩子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就那么一眼,四目相对,孩子的眼睛直勾勾地撞进了晏庭视线里,叫他瞬间僵在了原地,遍体生寒。 也许是感觉出晏庭的速度慢了下来,两个孩子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不上去也没事,叔叔快把手机借给我们吧,这儿太冷了,我们想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让爸妈来接我们。” “好。”晏庭假意将手机递出去,却在两个孩子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地关上车窗,反锁车门,发动汽车打算立刻离开这里——与那个孩子对视的瞬间,他发现那个孩子,连眼白都是黑色的。 在看到那双黑瞳的瞬间,晏庭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看到过的一个传闻——有个妇人独自一人待在家中时,恰逢两个孩子来敲门借电话,说迷路了想给父母打个电话。他们一个劲地恳求这位妇人,让他们进到家里来打个电话,这位妇人也是做母亲的,难以拒绝幼童的请求,便让两个孩子进到了家中。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这两个来借电话的孩子,有一双全黑的眼瞳。 传闻的结局并不美好,因为妇人将这两个诡异的孩童放进了家中,她自己遭遇了不测。但晏庭觉得这个结局的可信度并不高,如果妇人真的遭遇了不测,是谁洞悉了她经历的事件,还把过程书写成传闻,发到了网络上呢? 但传闻的不可信并不意味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不会给晏庭带来威胁,全然漆黑的眼瞳,比起不知所谓的都市传说,反倒更像是魔——因为坠入地狱,连眼白都染得漆黑的恶魔。 恶魔对晏庭来说并不陌生,他前后就职的两个社情局,地底深处的牢笼之中都镇压着恶魔。但这并不意味着晏庭能够制服眼前的恶魔,他对自己的武力值定位异常准确,别说眼前有两个恶魔,即便只有一个,那也不是他能处理的,应该说,即便是社情局行动组的精英,也只有大概百分之十的人能够处理恶魔相关事件。幸运的是,他的伴侣路屿显然是精英中的翘楚,能够轻松地解决这群深渊来客;但不幸的是,此刻路屿和他相距十万八千里。 面对眼下的险境,晏庭有非常清晰且正确的自救方案——遇到这种情况,他应该竭尽全力逃离这里,并立马打电话寻求支援。 但这是一个有些尴尬的时间段,欲城局已经下班了,局里的精英们分散各处,等召集回来,晏庭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凉了。局里虽然安排了行动组值班,但值班人员显然不足以应付眼前的状况。 并且晏庭毫不意外地发现,车子无法启动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目光灼灼的恶魔,心道:肯定是这两个恶魔捣的鬼,可纵使知道,他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 车子启动不了,晏庭便无法离开这里,两个小恶魔就站在车窗外,他更不可能下车,下车等于自寻死路。 然而,还没等晏庭想出办法,两个恶魔便行动了起来。他们并不打算给晏庭留太多时间,眼见他锁了门关了窗,立马就躁动了起来——他们狠狠地砸起了车窗玻璃,一拳又一拳,一边砸,一边呼喊着让晏庭把门给打开。 晏庭现在开的这辆车,是他哥哥送给他的就职礼物,价格昂贵,性能优越,又因为他的工作性质,晏泽专门去给门窗做过加固,车窗都换成了最高等级的防弹玻璃,尽可能地保障晏庭的安全。 只可惜,晏哥哥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他弟弟会有今天,能够挡得住子弹的车窗玻璃,也没能在两个恶魔的敲击下撑太久,敲了几下就出现了裂痕。 眼看着玻璃崩裂在即,晏庭果断地拿出手机准备求救,手机还有信号,这令晏庭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想都不想地拨通了路屿的电话。 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拨打路屿的电话其实并不是最佳选择。路屿虽然强大,可毕竟身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晏庭自己也知道,更好的选择是打给此刻就在欲城的秘书,或者他手下的行动组,让他们就近支援。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这救援不抱希望,最后的时刻,晏庭看着迸裂的玻璃,拨通了路屿的电话。 只可惜,他终究没能撑到电话被接通…… 第51章 051 远在千里之外的恶城社情局里,路屿也被一份情报绊住了脚步。 他凝神看着手头上的资料, 半晌, 叹了口气, 拿起电话把早退的、休假的、摸鱼的、发呆的组员统统吆到会议室, 准备召开案情分析会。 组里最靠谱的叶向笛是最先到的, 并且帮着路屿复印好了案卷材料,还给眼瞅着要加班的众人订好了工作餐。 紧接着来到会议室的是聂闻溪, 小狐狸每次工作都会投入极大的热情,完全不在乎加不加班,抱着笔记本急急忙忙冲进了会议室。 随后是已经回过一趟宿舍,皱着眉苦着脸的明薇。今天休假的丘鸿本来是不用来报到的, 但他一向认真负责, 原本这几天没什么案子才休了假,见到路屿在群里通知有事, 也就跟着来了。 情报是从一个调查记者那里得到的,叶向笛把提前整理好的情报资料分发给众人, 然后做了一个简要的解说:“最近黑市上开始流通一种生子药, 据说无论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只要吃了就一定能生。” “这不是药监的事情吗?和我们有啥关系?”丘鸿不太理解,不由得出声问道。 “根据情报,出产这个生子药的药厂, 有用人类和异人做活体试验的嫌疑。据说试验现场惨绝人寰,但我们现在还没有正式介入调查,我先不做定论。”叶向笛总结完毕后, 抬眼看向路屿。 路屿非常自然地把话接了过去:“取得这个线索的记者写了一篇相关报道,因为涉及异人,考虑到曝光后的侦破难度,我们把这篇稿件拦截下来了。” “一个记者?”明薇有些惊讶,“是个普通人吗?” “资料显示是个普通人,社会新闻记者。”叶向笛翻了翻手头上的资料,回答道。 “那这个记者很牛了。”明薇真情实感地评价道,“哇哦,其实我还蛮佩服这种人的,他叫什么名字呀?” “夏心铖。”路屿低头看摊开在面前,有关线索提供者的信息页,“是挺厉害的。”这位夏记者的履历可谓是硕果累累,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社会新闻记者,专注时事关注民生。他的报道多是贴近社会现实和揭露社会阴暗面的,类似于《留守儿童之伤》《妇女被侵害实录》《见义勇为的代价》等等。 “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对了!他和咱们认识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叫夏心悦的那个,有关系吗?”明薇突然抬头问。 “对对对,名字都是一个格式的。”聂闻溪来了兴致,“他是不是心悦提起过的哥哥呀?” 明薇够头过去瞄了一眼资料:“年龄也对得上。”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路屿摇了摇头。 “我们可以查一查?”明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前一阵儿,社情局和警方刚刚实现了信息共享,联网登录信息查询界面,就能查到人员信息。 “查不到的,别白费劲儿了。”路屿摆了摆手,叫停了跃跃欲试的明薇。 明薇闻言看了路屿一眼,明显不太相信:“这可是信息共享系统,已经实现全国信息共享了。” “真查不到,不信你试试。”路屿摇了摇头,“像夏心铖这样专司特殊敏感案件调查的记者,他们的个人信息,以及家人的信息都被加密过,除非他本人涉案,否则我们无权查询他的信息;即便他真的涉案了,我们也要向上打报告,获准后才能查询。” “这么繁琐的吗?” “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总之,这一次夏心铖仅作为我们案件线索的提供者,你就甭想查到他家人的信息了。”路屿摊了摊手,“不管心悦是不是他妹妹,咱们都无从证实。” “行吧。”明薇也就是一时好奇,并没有一定要查出他们关系的意思,路屿这么一说,她也就消停了下来。 “那咱们先收收心,来看一下案情。”路屿出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案件上,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晏庭,虽说现在正在开会,但路屿犹豫了几秒,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喂?” “……” “晏庭?”路屿唤了几声,但晏庭没有给任何回应,仔细一听,电话那头甚至没有任何的声响。 路屿有些困惑,怀疑是不是晏庭误拨了电话过来,于是他将电话挂断,又拨了回去。 这一次,电话干脆没有人接听,路屿心下一沉,无论他和晏庭是吵是和,晏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即便是开会,也会提前和他说好或是由秘书代接,这样突然联系不上……他心里突然“咯噔”一响,总觉得出了什么事儿。 瞅见他脸色不好,聂闻溪赶忙问:“老大,你怎么了?” “你们先讨论着,我去打个电话。”路屿说着站起身来,一边拨打晏庭的电话,一边往外走,可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路屿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他想了想,拨通了晏庭的秘书许媛的电话,好在这一次,电话被接通了:“您好,路组长。” “小许吗?晏庭在你身边吗?” “……路组长,您也在找晏副吗?”许秘书的话让路屿顿时慌乱了起来。 “晏庭出什么事儿了?” “没,是局里出事儿了,魔气泄漏,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但我现在联系不上晏副,这种时候他应该在局里坐镇的。” “你等一等,我待会儿回你电话。”路屿挂断电话,大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他堆放杂物的抽屉最深处,有一张他和晏庭的合照,前阵子俩人闹别扭时被他塞进来压箱底,后来他意外失忆,就给忘了。直到前几天大扫除时,才又被他翻了出来,不过那时工作多桌面也乱,他也就没把照片再放回桌面上。 但这张合照十分特殊,它的拍摄者,是路屿的父亲,大名鼎鼎的冥山山神。 合影经了神祇之手,能够实时反映出两个人的状态,而这张照片此刻,正被路屿攥在手里——合影之中,晏庭和路屿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笑容甜蜜。但令路屿感到刺目的是,此刻晏庭的脸上,赫然蒙上了一团黑气。 晏庭可能出事儿了。 路屿将合影往兜里一塞,探头呼唤明薇:“明薇,帮我订一张去欲城的机票,要最近的航班。” “好!”明薇顿了顿,“那老大,这个案子怎么办?” “向笛主办吧,我找个人来帮你们镇场子。”路屿说着,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谢应许的电话,“应许,我这里有一个案子,你过来帮我主持几天。” “行啊。”谢应许对路屿一向仗义,“不过,我帮你主持工作的话你干吗去?” “我得去一趟欲城。” 谢应许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你去欲城干什么?” “英雄救美?”路屿低笑一声,随后沉了沉嗓子,“去给一些瞎了眼,心里没数的家伙,上一堂再教育。” ………… 路屿连夜坐上今天最后一班航班,赶赴欲城,经过近六个小时的飞行后,终于赶在天亮之前落地了。 来接机的,是晏庭的秘书许媛。这姑娘看起来忐忑极了,似乎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路屿,面对这位正在失踪中、疑似失事的顶头上司的未婚妻。 路屿见状,只得先扯出一个微笑来:“放轻松点,我还不是遗孀呢。” “路组长,晏副会没事吗?” “一定会的。” 或许是因为路屿的这句宽慰,许媛稍稍放松了一些,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再那么紧绷。路屿趁热打铁,追问:“最近,晏庭在工作上,有和谁闹过不愉快吗?” “……”许媛犹豫了片刻,“有,和行动一组的组长张涛。”许媛拣着要点,把先前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给路屿讲了一遍,随后忐忑地问道,“我们现在去找一组长吗?” “不,我们先去一趟欲城局,镇压在地下的那一位,我得先见见她。”路屿垂眸,“许秘书,方便带我去见见她吗?” “方便的,我有下去的权限。”许媛果断地应下了这事。 在许媛的带领下,路屿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他被一组长张涛拦在了地底大封门前。一组长,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前任一组长,虽然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职务,但他仍是欲城社情局的一员,并没有被彻底停职,这也是晏庭和主战派博弈后无奈的妥协。 此时正值魔气泄漏,行动组大部分精英都被抽调,整个行动组全员出动,就连他这个半停职的,都被临时抽调到大封这里来看守结界。 同为行动组组长,张涛显然是认识路屿的,抬手就将许媛和路屿截停下来:“这不是路组长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可惜您来得不巧,我们没空招待您。” “听说张组长另谋高就了,怎么今天还是您来接待我,这我怎么受得起?”因为晏庭失踪,路屿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自然崩了原本的人设。更何况面前这人还是导致晏庭失踪的嫌疑人之一,他实在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张涛只觉一阵气闷,强忍着硬声道:“抱歉,路组长,您没有获准踏入这里的资格。” “我怎么不知道,身为社情局员工,见一见深渊恶魔还需要获准?”路屿反讥。 “现在是特殊时期,自然会特殊对待,希望您能够理解并且配合我们的工作。”张涛压着脾气,回答道。 “你就直接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进去见她?”路屿没了耐心,也懒得绕弯子了,单刀直入地挑明了话题。 “不如,您现在回恶城局去批一道协查手续,只要手续齐全,我绝不拦你。”张涛不怀好意道。 还没等路屿发作,许媛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步:“张涛,你搞清楚,路组长他不仅是恶城行动组组长,他还是晏副的夫人,是我们欲城局的家属。” “晏副现在人在何处尚不可知,他的家属的身份,怎么会好使?” “你……”许媛顿时大怒,上前就打算同他开撕,被路屿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了下来:“庭庭说过,女孩子不适合和人打架,况且我们也没必要在这里耽搁时间。” 话音刚落,就见路屿倾身冲向张涛,他身形极快,几乎化作一道虚影袭向张涛。但张涛到底在一线行动组组长的位置上干了多年,险险避开了路屿的第一波攻势,俩人很快你来我去地交起手来。 但路屿毕竟是深受神明眷顾的神子,寻常异人想在他面前占便宜,那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况且这会儿他心里着急,手上失了分寸,寥寥几下,就将张涛打倒在地。 路屿拍了拍身上的灰,扯了扯衣服,扭头朝许媛道:“许秘书,我们继续走吧。” 第52章 052 在得知自己即将担任副局长秘书这个职务时,许媛便对晏庭身边的关系人做了深入的调查了解, 就连晏庭身居高位的父母, 脾气性格喜好如何, 她都大致有所了解。 唯独眼前这位被晏庭放在心尖上的晏太太, 她知之甚少。 奇怪的是, 即便以她现在的权限,也没有办法查到路屿太多的过往。他的过去, 被人为地从他的履历上抹去了,动作粗暴,留下了一堆蛛丝马迹,可她就是拿它毫无办法。 动用了多方渠道, 也只了解, 路屿能够成为恶城社情局行动组组长,确实是受了晏庭的荫庇, 但他自身能力也不差,平稳地度过了交接期。 许媛记得, 她拿到的资料上明确地写到过, 路屿的武力值很高, 但具体高到什么地步,她心里其实没数。 不过今天,许媛心想, 她可能已经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了。 用身份识别卡刷开大封地牢的大门时,许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一组长。他既然能够坐上一组长的位置,显然也是有些本事的, 但他现在躺在这里,姿态难看,而把他揍倒在地的人,似乎根本没尽全力。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敞开,路屿率先踏进低矮阴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名为“欲望”的深渊恶魔。 ………… 欲魔被镇压在欲城社情局地底已近百年之久,但长久的关押束缚并未令她消息闭塞,相反,社情局里那些隐晦的传闻和八卦,她知道的甚至比局里某些人还要多,毕竟,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能够打发时间的娱乐,实在是少得可怜。 她自然是听说过路屿的,夹杂在那些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枯燥话题之中,这位千里之外的行动组组长仿佛一股清流,即便被提起的次数不多,她仍留了印象。 在她同意暗算晏庭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想到过这位冥山之主的爱子,生出过几丝犹豫和顾忌。可转念又想,山神之子到底不是山神,人类再强也越不过她这个魔。她到底是恣意妄为惯了,觉得有趣,便不顾后果地做了。 于是乎,这位深受神祇眷顾的神子,现在站到了她的面前,拷问她晏庭的下落。 “我不知道。”欲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面上微微一笑,“你情人的去向倒是来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他去哪儿了?你交给我保管了吗?” 路屿压着脾气耐着性子,淡淡地开口:“我不会无缘无故没有证据一上来就冤枉你,既然敢找上门来和你对质,我就肯定有把握他在你手里。” “哎呀,我也没有否认嘛,”欲魔温柔一笑,“别着急呀,咱们先聊一聊。我在这牢里可是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百闻不如一见。”她倾身移向路屿,纤白中透着微粉的手指,在路屿胸前虚虚地画了一个圈。 即便路屿已经见惯了美人,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自人类欲望中幻化出来的魔,拥有着登峰造极的美貌,一颦一笑,尽态极妍。 “行啊,”面对那么一个大美人,路屿还是愿意做一下表面工作的,“等我找到他,我带着茶水、瓜子和零食,下来陪你聊上三天三夜。现在,告诉我他在哪儿,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在这里和你耽搁。” “你这么凶,我怎么敢说呢?”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仅仅凭借一张脸就可以无往不利,她丝毫不惧路屿言语中的恐吓,笑盈盈地插科打诨,拖延着时间。 但路屿根本不吃这一套:“行了,说或者死,你选一个?” “死?”欲魔冷笑,“真有意思,我死了,谁告诉你他在哪?”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搜魂的法子多的是。”路屿不为所动,但深渊恶魔开始有些恼了。 她将脸上的笑意收得一干二净,叱道:“自不量力的东西,你是杀不死我的,只要人类还有欲望,我就不死不灭。” “你不会死,难道也不会疼吗?”路屿微微歪着脑袋,脸上挂着漫不经心得几近残酷的表情。他看向欲魔的神情淡漠得仿佛她是死物一般,叫她陡然生出不快来。 欲魔沉下脸色,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挂上浓浓的不悦:“路屿,你别给脸不要脸,就凭你还想威胁我?” “多说无益,咱们来试试看吧。”路屿向前迈了一步,倏地又想起这里是晏庭工作的地方,身后还有个需要关照的女士,于是他扭头看向许媛,“小许,麻烦你出去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好、好的。”目睹了全程并持续保持沉默的许媛非常有眼力见地转身就走,临出门了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但这丝毫没有减弱不久之后从牢房之中传来的惨叫声,欲魔清脆的嗓子瞬间破了音,仿佛被整个按在地下摩擦一般,光从她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中,许媛都能判断出她的恐惧和痛楚。 那样撕心裂肺,是许媛平生闻所未闻的。 欲魔开始疯狂地求饶,然后咒骂、诅咒,最终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半晌之后,路屿缓步走出来了,身上纤尘不染,和他进去时几乎没什么区别,许媛根本想象不出他对那个欲魔做了什么。 那可是深渊恶魔啊! 跟在路屿身后离开地牢时,许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原本盘踞在地牢之中的绝世美人已经神形俱灭,即便人类欲望滔天,她也得百年之后才能再度凝形。 她默默地,将这位上司夫人,提到了最高警备级别,甚至隐隐盖过上司晏庭。 从大封出来时,一组长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路屿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许媛就要友好得多,她专门绕了路,从一组长身边绕过去。 出了欲城社情局,路屿指挥许媛开着车,顺着晏庭回家的路一遍一遍地开,他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的街景一言不发。 眼瞅着一箱油就要烧没了,许媛一点儿头绪都没找到。好在这车是晏庭停在单位的备用车,油也是提前加满的,这么烧许媛也不觉得心疼。 可一直没有头绪也不是个事。 许媛鼓起勇气,朝身边危险指数五颗星的上司太太开了口:“路组长,咱们要绕到什么时候啊?” 路屿先前搜了欲魔的魂,从她的记忆中得知,她和一组长谈妥之后,便放出魔气,沾染了两个小鬼,使它们变成可供自己驱使的黑瞳恶魔,埋伏在了晏庭上下班的必经路上。 只不过魔气一泄漏,社情局就戒了严,然后,她就被路屿给堵上了,因此一直没有机会将两个使役魔撤回。现在,它们仍然游荡在这条路线上,躲藏在某个角落之中。 只要找到它们,就一定能找到晏庭,把他带回来……想到这儿,路屿不禁松了一口气,回答许媛的语气也轻快了不少:“等我们找到两个小鬼,就可以结束了。” ”什么人呀?有没有什么特征?我也可以帮忙找的,找人我可在行了。”许媛一边朝外张望着一边说道。 “哦?你找人很厉害吗?” “当然啦,我是鹰妖,我们天生视力就很好。” “那可太棒了,我们要找两个小鬼,就是小孩,特征是黑色的瞳孔,整只眼睛包括眼白部分都是一片漆黑的那种。” “好。”有了目标,许媛开起车都比方才有劲,她靠着自己的种族天赋,飞快地在人群中查找着路屿口中的黑瞳人,最终,她在一个偏僻角落的树荫下找到了那两个小孩,“路组长,咱们要找的是那两个孩子吗?” 路屿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顿时喜笑颜开:“可以呀,小许。” “嘻嘻。” “走吧,咱们开车靠过去。” “好嘞!” 驱车接近黑瞳人时,车子立马引起了它们的警惕,两个小孩缩到一块儿,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靠近的汽车。 它们所在的位置,更靠近路屿的副驾驶,于是路屿将车窗摇了下来,撑着窗框,朝它们说:“嗨小鬼们,你们需要帮助吗?” 一辆汽车的靠近是很难令两个恶魔感到恐惧的,即便它们只是低级恶魔,也不惧人世间的物品。但路屿就不一样了,在两个黑瞳人眼里,被俗世香火和人间功德笼罩起来的路屿就是个行走的LED,金光闪闪,灿烂夺目,叫它们一见生畏。 两个黑瞳人对视一眼,转身就逃,但它们哪里快得过早有准备的路屿,只见路屿飞快地打开车门,从副驾上蹿了出去,瞬息之间就将两个小鬼按倒在地。 黑瞳人拼了命挣扎起来,路屿的这番举动自然也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还好他反应快,及时从兜里掏出了上次去兄弟单位时从秦奋桌上顺来的证件,大声道:“警察办案,警察办案!”这才带着两个小鬼脱离了人群的围观。 路屿一手拎着一个,跟拎小鸡崽似的将两个低级恶魔拎上了车,嘱咐许媛回社情局。 许媛顿了顿:“路组长,欲城局的主战派是出了名地多,晏副也是因为这个才和一组长结了怨,咱们带着它们进去容易,可想带着它们出来,就……” “想动我的东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路屿一语双关,但他随即嫌弃地看了手里的两个黑瞳人,“不过,恶魔这种东西就是祸害,杀一个少一个,也算是为民除害了。等我找到晏庭,它们就当我送给欲城局的见面礼了。” 第53章 053 恰逢欲城社情局魔气泄漏的关键时刻,整个欲城社情局严阵以待, 壁垒森严。而路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拎着两个小恶魔堂而皇之地踏进了欲城社情局的大门。 许媛甚至都不忍心去回想他们进门的那一瞬间, 值班领导脸上错愕的表情。 路屿何尝不知道他这种不提前打招呼就直接拎人登门的举动有些不大合适。虽说同属特殊社情管理机构, 但他毕竟是别的辖区的工作人员, 这次到欲城来,又没有带接洽的文件, 直接插手欲城社情局的事务,多少有些不把欲城局放在眼里的意思。 但自打他知道是一组长暗算了晏庭,便对这地方,对这所社情局失去了好感。 领导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 负责值班的副局长愣了数息后, 很快反应了过来,脸上挂上热情洋溢的笑容, 朝着路屿迎了上来:“我还说这是谁呢?没想到是我们路大组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哪里的话, ”虽说心里很不以为然, 但毕竟是晏庭的同事, 路屿强压着火气,客套几句,做一做表面工作, “是我不请自来,还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你们家属能来监督我们的工作, 也是对我们的一种肯定啊!”副局长轻描淡写,就想把路屿的身份和他今天的行为定个性,路屿如果是以晏庭家属的身份到这儿来,欲城社情局方面就不会陷入被动。 毕竟,找了一天一夜的魔物,被隔壁单位的同事顺路给拎来了,和全局上下齐心协力抓魔物,甚至动员职工家属,最终将魔物绳之以法,还是后者要好听一些。 路屿闻言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他懒得和人打机锋,除了晏庭,这地方实在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 副局长见他没有否认,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哎呀,你们这些没有眼力见的,没见小路都拎了一路了,不会上来帮个忙吗?你们啊!”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示意身后的下属接过路屿拎在手中的两个小恶魔。 “不必了,不重。”路屿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两个下属伸过来接管恶魔的手。 副局长脸上的表情一僵,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直白地拒绝过了。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脸上再度堆起笑容:“小路不愧是恶城局的精英啊,我这人吧,最爱惜人才,说好听了,那就是求贤若渴。自打我知道了小路你,那可真是日思夜想就盼着你调到咱们欲城局来,不瞒你说,我都和领导提过好多次了。你说这晏庭啊,也是咱们局里的中流砥柱了,就算是照顾他,也得把你安排过来呀!更何况你还那么优秀,只可惜……” “可惜什么?” “咱们局长也考虑到你们分隔两地的情况,希望你们能够一家团聚,只是晏庭一直不同意你调动过来,我好说歹说都没用。唉,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不懂,但是小路,我把话给你搁这,只要晏庭点头,我就是撕下这张老脸不要了,也一定和你们宋局长把你要过来!” 路屿挑了挑眉,微微侧过脸看向许媛。许秘书立即闻弦知意,上前两步凑到他耳畔轻声道:“这位是欲城局赵副局长,主管综治和人事,因为今天联系不上晏副,所以过来顶岗坐镇。” 路屿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这位赵副局长:“您这是……在挑拨我和晏庭的感情吗?” “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个意思呀?”赵副局长连连否认。 “那就好,晏庭作为一家之主,他做的所有决定,我都无条件服从。” “那就好,那就好,”赵副局长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你们家庭和和睦睦,组织自然也是高兴的。” 路屿微微一笑,绕过了方才的话题,贴心道:“我想要借用一下我丈夫的办公室,可以吗?” “当然。”虽说之前所说的大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客套话,但赵副局长主管人事,对其他社情局的精英及核心人员,也是有一定了解的,这其中自然包括路屿。面前这尊瘟神,半点面子都不肯给,换作其他人早就被轰出去了,可眼前这个打不得也打不过,巴不得他赶紧从眼前消失,哪有不应的。 路屿礼貌地点头致谢,拎着两个小恶魔,在许媛的带领下,径直进了晏庭的办公室。 说实话,自打这两个小恶魔落到了他手里,他原本高悬的心便落了地。通过对欲魔搜魂,他得知了一组长和欲魔交易的所有细节。根据一组长的要求,恶魔在捕获晏庭之后,会就近打开一个怨气和阴暗面产物汇集成的阴.穴,将晏庭丢弃在那里。 他们并不想直接要了晏庭的性命,只是想让他出点意外,丢掉现在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路屿能够挤出一丝耐心和赵副局长周旋。 在路屿神威的压迫下,两个小恶魔很快丢盔卸甲,招供了它们丢弃晏庭的地点,并被迫在路屿面前,打开了通往阴.穴的道路。 路屿在踏进入口前,顺手布下了一个防御结界,将整间办公室笼罩其中,然后将两个小恶魔捆得严严实实的,丢在墙角,最后嘱咐许媛,在他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办公室。 安排妥当之后,路屿抻了抻衣服,施施然抬步迈进了通道入口,去接回他久别的爱人。 ………… 阴.穴作为人类怨气和阴暗面产物汇集而形成的地方,拥有一切不被人类喜欢的特质。它阴冷潮湿,晦暗狭窄,堆积着人类遗弃的所有东西,包括尸骨,因而阴.穴之中遍布枯骨。但这些腐朽或者半腐朽的骨头,其实并不危险,作为死难者的遗物,这些枯骨和堆在阴.穴之中的缺了页的书和断了手臂的玩偶没有区别。 在阴.穴之中,真正危险的东西,是那些浮动在四周的瘴气。无论是人是妖,是鬼是怪,一旦不小心落入阴.穴,沾染了瘴气,轻则被蚕食,重则立刻毙命。 但两个小恶魔怕办砸了事,专门圈地,用魔息将晏庭包裹了起来,避开了瘴气的蚕食。 但路屿忘记了,这瘴气吞噬活物,却滋养一切污浊。 而恶魔,是污浊的集合体。 第54章 054 那一股来自欲魔本源的魔息,支持着两个使役魔行动, 又包裹着晏庭, 试图让他避开瘴气。这么麻烦的操作当然不是因为恶魔心存善念, 而是晏庭身后的神子确实叫人忌惮。没有伤害晏庭的性命, 也是欲魔在路屿面前能够挺直腰板的原因, 只可惜,她错估了路屿, 最终命丧他手。 而隔绝着瘴气的这股魔息,却在失去主人后逐渐紊乱,并借助阴.穴滋养污浊的特性,开始没有节制地吞噬、生长, 然后膨胀。 陷入紊乱之后的魔息不仅仅向外膨胀, 同时,也开始向内蚕食。 而它的内里, 就是被置于其中的晏庭。 自打魔息向内蚕食,晏庭便开始经历一个十分难挨的过程。 魔息的蚕食并不会剥离感觉, 也就是说, 被魔息感染的整个过程, 晏庭都是保有知觉的。 感染初期,被感染的部分会感到酥麻,而后痛感加深加剧, 演变为剧痛。只有当魔息彻底完成对身体某个部位的感染,痛感才会从那个部位消失,但这更糟糕, 因为晏庭很快意识到,他已经失去了对那个部位的感知。 他还能动,但那个部位,丧失了痛觉触觉,就好像是连接在身体上,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工具。 只有当他完完全全被魔息感染侵蚀,彻彻底底地沦为恶魔之时,他才能再度感知和掌控这些被感染的部位。 但这些,现在的晏庭尚不得知,在经历这一切之时,他只知道他在逐渐丧失对身体的掌控权。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比死亡好不到哪儿去的感受,他唯一的期盼,就是路屿能够接收到他发出的求救讯息。 即便来不及,他也希望能在死前再见路屿一面。 这倒不是什么恋爱脑作祟,只是他心里很清楚,他记挂的那些人里,只有路屿有能力来见他一面。 魔息的蚕食从脚到头,路屿找到晏庭的时候,黑色的魔纹已经蔓延到了他白净的脸颊。 晏庭很漂亮,这几乎是所有认识他的人的共识。他拥有一种凌驾于性别之上的美感,并且随着他位居高位,这种漂亮日益夺目。但如果仔细去分辨,晏庭的五官每一处其实都算不上拔尖,只能说组合在一起比较舒服。 先前路屿在恶城社情局闲来无事曾听明薇八卦过,说是美人在骨不在皮,晏庭那一身美人骨,远比相貌要勾人。 而现下,魔纹虽然蔓延到了半边脸颊上,但这黑色的如同绽放的花枝一般的魔纹并没有破坏晏庭的相貌,反倒是为他增添了一丝邪气。这一丝邪气仿佛点睛之笔,令原本稍显清淡的五官立马变得鲜活浓重,勾得路屿挪不开眼。 眼下膨胀得夸张的魔息,其实令路屿有些意外。在来之前,他并未预料到眼下的局面,他一直以为晏庭会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的到来,等着他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完全没有想过会见到眼前这一幕。 但他并没有把这一挥即散的瘴气和魔息放在眼里。 路屿凑上去,挥散了晏庭周围的瘴气和魔息,然后轻轻地舔了舔晏庭失去血色的唇:“庭庭,我来接你回家了。” “……宝宝?”晏庭的感官似乎有些迟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了路屿的到来,艰难地确定路屿的存在。 “对对,是我,我来接你了。”在魔息散尽的瞬间,路屿接住了向他倒来的晏庭,“咱们回家吧。” 路屿用自己的气息将晏庭身上沾染的魔息锁得一干二净。这里毕竟是社情局,小心谨慎一点儿总不是坏事,万一被人察觉到晏庭身上沾染的魔息,那就是徒生事端了。 路屿带着晏庭回到办公室时,许媛还在焦急地等待着。此时晏庭再度陷入了昏迷,路屿只好撤去结界,吩咐许媛将两个小恶魔交给欲城社情局处置,他自己则匆匆带着晏庭离开。 他的目的地,是晏庭在欲城置办的一套房子,也是他和晏庭在欲城的家。因为平时里路屿待在恶城不常来,晏庭便搬到了晏家老宅和他哥哥搭伙过日子,鲜少踏足这里。但晏家老宅人来人往,距离欲城社情局还有一段距离,马路杀手路屿非常自觉地排除了老宅,将晏庭带到了这里。 好在这栋屋子虽然不经常有人居住,但一直定时安排家政人员上门打扫,屋子很干净,生活用品也很齐全,临时落脚没什么问题。 路屿将晏庭安置到了主卧的大床上。蚕食带来的疼痛狠狠扒下了晏庭脸上一贯平静的表情,冷汗浸湿他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整个人显得脆弱又狼狈,令人怜惜。 路屿看得有些心疼,立马着手解决这些令晏庭感到不适的魔息。他尝试着剥离侵入晏庭身体的魔息,但他很快意识到,他做不到!!! 待在父亲身边的那些年,父亲教会了他很多很多东西,把他培养得足够强大。但看着晏庭身上丝丝缕缕的魔息,路屿第一次感到了头秃,他父亲教授给他的,是如何保护好自己不被欺负,甚至还能够欺负一下别人,但唯独没有教过他怎么去救一个人。 现在的状况对路屿而言,就如同让他拿着狼牙棒去绣花,完全不对口。这是路屿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除晏庭的痛苦。 眼前的这一切显然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顷刻间,他所有的从容淡定都灰飞烟灭:“庭庭……” 路屿握住晏庭的手,第一次产生了害怕这种情绪,与晏庭纠缠在一起的双手甚至止不住地颤抖:“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明明是胸有成竹的事情,明明笃定晏庭不会出事,却因为百密一疏,落得如此下场。 偏偏,还不是自己承担这恶果,可这恶果落在晏庭身上,比在他自己身上还令路屿难受。 晏庭面色惨白,特别是在魔纹的映衬下,白得有些惨不忍睹,形状姣好的唇瓣失去了血色,整个人仿佛一触即碎,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下,随着路屿连声的呼唤,眼睑微微颤动,最终缓缓睁开了眼:“宝宝……” 路屿不常哭,自从他被父亲收养之后,就没有遇上几件值得哭的事情,但他的眼泪其实很软,现在这种局面已经足够令他掉眼泪了。 他默默掉了几颗泪,随后抹了一把眼泪,起身抱住晏庭,伸手在他的身体上摸索,确定他身体的状况。 半晌后,路屿低头吻了吻晏庭的眉眼:“庭庭,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晏庭虚弱地喘了一口气,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来,哑着嗓子道,“那就先听坏消息吧。” “坏消息……”路屿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对不起庭庭,这一次,我救不了你了。” “……我会死吗?” “……会。”路屿答得小心翼翼。魔息感染得太深太快,他又没有遏止感染的有效手段,即便他现在去搬救兵,等救兵来了,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是吗……”晏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被魔息感染的整个过程里,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从震惊、难以置信、抗拒、不甘……最后归于平静,现在,他已经能够接受这个现实了。 “但是没关系的庭庭,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状态,我都不会离开你。”路屿拉起晏庭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晏庭躺在床上,眼神放空,听到路屿的话,也只是苦涩地笑了笑:“我如果现在就死了,那咱们就领不到结婚证了吧?”错失的结婚证,一直是晏庭心里的遗憾。 “……能领的,”路屿想了想,“你给我写个委托书,我明早就去民政局。” “行,”晏庭虚弱地笑了笑,“那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亲自和我去民政局。”路屿顿了顿,“感染完成之后,除了死亡,你还可以选择成为恶魔。” “恶魔啊……”晏庭苦笑,“这算是好消息吗?”所有在社情局任职的人,除了路屿这样是非观念不同常人的,都对恶魔没什么好感。所有污浊和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即便有着美丽的外表,也很难让人心生喜欢。 “算的吧,”路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当然这要看你从哪个角度看问题,如果从存活下来,还能活动还能呼吸的角度来看,也算是件好事吧,最起码这具身体能够保留下来了。”路屿说着,摸了摸晏庭几乎没有知觉的身体,“说实在的,我还挺喜欢你的肉.体的,虽说你真的变成鬼魂了我也不会嫌弃,但是能留下来肯定更好呀。” 路屿絮絮叨叨地说着,企图让他的情绪感染晏庭,驱散着一室的压抑氛围,但他看着晏庭沉默的眉眼,终是收住了所有的话茬:“庭庭,你不喜欢这样吗?” “宝宝,你说得对,没什么不好。”晏庭抬起毫无知觉的手臂,反手握住路屿的手掌,“我只是有一点儿害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路屿立马道,“我发誓,让你一个人面对这种事情,是最后一次了。” “好。” 得到了晏庭的首肯,路屿再次检查了晏庭的身体状态,确保他能够撑过成魔的过程:“庭庭,感染还差最后一点儿,可能会有一点痛,你忍一忍,很快就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 第55章 055 被魔息感染的过程伴随着痛苦,但晏庭似乎已经对这种疼痛感到麻木, 最后的阶段, 他紧紧皱着眉头, 陷入了沉睡之中。路屿陪在他身边, 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缓解他的痛苦。 路屿盘算着,找个医生来看看晏庭的情况, 他毕竟不熟悉这个领域,看一看,防止意外状况发生,也让自己安安心。 路屿并非不通人情世故, 也知道成魔对晏庭的社会关系而言影响巨大, 所以他并不打算动用许媛,也不信任欲城社情局的医生。 他信赖的班底, 远在恶城,不过没关系, 从恶城过来也就是几个小时的路程, 他报销来回路费, 包吃包住,谢应许完全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打定主意,路屿走到屋外, 找了一个能够看到晏庭状况的位置,给谢应许打电话。他三言两语把欲城这边发生的事情跟谢应许交了个底,多年好友, 他对谢应许是极其信任的,即便是晏庭成魔的事情,他也没有想着要瞒谢应许。 即便放下信任的问题,谁会对医生隐瞒病症呢? 听完路屿陈述的,曲折离奇的事件经过,谢应许不禁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缓缓道:“……我并不清楚人类堕落成魔会经历什么过程,但我觉得,纯内部的转化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插不了手。”谢应许在电话那头说道。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来一趟,经了你的手,我才能稍稍安心一些。”路屿看着沉睡的晏庭,语气中透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自责。 “抱歉,我现在可能有些不太方便。”谢应许叹一口气,“我带着你们组里的小狐狸出来出任务了。” “闻溪?”路屿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和闻溪一块出任务?什么任务?” “一个卧底任务。”谢应许道,“就是你走之前,让我帮忙盯着的那个案子。大概情况你应该了解过,现在除了那条记者那里截过来的情报,也没有更多的线索,我们打算假扮一对夫妻,上门重金求药,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重金?”路屿有些困惑,“咱们局里有那个钱吗?” “明薇说你给报销。”谢应许不慌不忙地卖了明薇。 “……行吧。”路屿默默给明薇记了一笔,“那为什么会轮到你和闻溪?”就路屿看来,无论是叶向笛还是丘鸿,都比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应许要合适得多。 “因为涉及药品,我去比较合适,术业有专攻,你懂的。”谢应许解释道。 “那为什么你的搭档是闻溪?选向笛不是会更稳妥一些吗?闻溪毕竟还是个新人。”路屿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派出这样一对搭档。 “噢,是这样的,因为我不擅长打斗,所以他们决定在行动组里选出一个除你之外最能打的,做我的搭档。” “……闻溪?” “是的,他以绝对的优势胜出了。” “……行吧。”路屿想了想,又叮嘱,“注意安全,照顾好闻溪。” “没问题。”谢应许顿了顿,“昨天我们已经跟那个工厂接上头了,也把资料传过去了,临时换不了人,不过应该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过去看晏庭。” “好,那我等你。”路屿心想:反正晏庭都已经成魔了,也不在乎这么一天两天的,他等得起。 谢应许想了想,又嘱咐道:“路屿,你也别想太多了,事已至此,你还是先好好照顾晏庭。” “我知道,”路屿重重地叹了一声,“说实话,我现在悔得要死,要是我当时动作再快一点儿,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他何必受这些罪?” “人算不如天算,看淡一些吧,好歹还有一线生机。”谢应许将平日里的毒舌收得干干净净,温声宽慰道,“成魔总好过身死魂消,之后该怎么办那又是以后的事了。” “好。”路屿心里很清楚好友对魔物的忌惮,应该说,所有在社情局供职的人,除了他之外,都会对他们镇压的恶魔有所忌惮。谢应许这番话,已经是他在考虑到晏庭和路屿的心情后,能够给予的最为体贴的安慰了。 但对路屿来说,晏庭失去人类的身份沦为恶魔,并不全然是件坏事。成为恶魔之后,纵使会有很多麻烦,但晏庭也会变得更加强大,挣脱人类躯体的各种束缚,为他们的未来带来更多的可能性。 只不过,他得考虑晏庭的心情,顾及他从人化魔的心境,心疼他为此受的苦难,所以他必须得把自己心头的那一丝庆幸,藏得严严实实的。 挂完电话,路屿转身回到晏庭身边,此时,感染已经接近尾声了。 魔纹在晏庭的脸上、身上肆意地舒展着,顺着血管,绽出仿佛花枝一般的纹路,赋予了晏庭全然不同以往的气质。继承了欲魔的本源气息,具备了人类欲望具象化的特质,晏庭身上所有的优点被无限放大,整个人透出一种妖冶的美。 路屿仿佛禁不住诱惑一般,俯身亲吻晏庭的眉眼,心里期待着他能够尽快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然而,守在晏庭身边的路屿,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沉睡的晏庭身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萦绕着一些令人不适的气息,丝丝缕缕,和魔息一本同源。 这种气息路屿并不陌生,它源自人类的七情六欲,过激或者负面的情绪会滋生出这种气息。社情局之下的大封封印着象征七情六欲的恶魔,受到大封和其内的恶魔吸引,这些气息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到社情局上空,形成盘踞的景象。 但这些气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晏庭的身边! 路屿猛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抬头看向天空,果不其然,此时他们住宅的上空,也隐隐出现了气息盘踞的景象,只是规模还小,还没有引起注意。 这些气息为什么会朝晏庭聚拢?他们明明应该被欲魔吸引。 ……等等! 路屿眼眸一沉,很快意识到这事儿是他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他先前图一时之快,出手宰了欲魔,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大封具有吸附负面气息的功效,并且那间地牢之中,还残存着欲魔的气息,这两点保证了这些负面气息依然会源源不断地被吸入大封,凝聚到地牢之中,等待着千百年后,欲魔再度化身成人。 可千算万算他也不可能会算到,还有晏庭这个变数。 晏庭被欲魔的本源之气感染,在欲魔死后,他就成了欲魔的替代品,在这些气息眼中,他仿佛是个发光体,吸引着气息向他涌来。 路屿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气自己行事不够妥帖,坏了事儿。 可气归气,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得求助他最大的靠山。动用秘法后,路屿联系上了千里之外的冥山之神,他的父亲。 “爸,最近怎么样啊?”自从找了一个人类伴侣,路屿就没有在他爹面前挺直过腰板,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晓得他父亲有多厌恶人类,结果倒好,他给他爹搞了个人类儿媳妇回去。万幸他爹不知道他和晏庭是他在下,嗯……想想都觉得可怕。 “大忙人怎么有空找我了?”山神在那一头凉凉地说。 路屿一听,坏了!这些日子又是失忆又是办案,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联系过他爹了,他爹都不叫他小鹿了,看来是气得不轻,可他这会儿还有事要问,只得赶忙哄他爹:“爸!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路屿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好话,就差指天发誓他对他爹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才堪堪把山神给哄了回来。 “行了行了,说吧什么事?” “爸,庭庭入魔了……”路屿打量着他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哟,”山神惊讶道,“好事呀,总比人类好。” “是是是,我也这么觉得!”路屿现在只敢顺着他爸的毛撸,万万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赞同,“就是吧,有一点儿小问题,我没法解决。” “说说看。” 路屿斟酌着字句,把他灭了欲魔导致晏庭遭遇的事给他爹说了,然后又极其委婉地指出这些负面气息一旦形成盘踞之势,势必会影响到他和晏庭:“……到时候我们俩就会双双下岗失业,只能回家啃老。” 山神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家小孩一眼:“来啃,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们俩。” “不不不,爸,回家啃老不符合我的人生理想,以后你和山里的叔叔伯伯说起我这个回家啃老的儿子,也会没有面子的。”路屿苦口婆心地规劝他爹。 “行了行了,”山神摆了摆手,也懒得和路屿掰扯了,“你是不是要问,怎么解决那些负面气息。” “对对对,爸爸真英明啊!”路屿夸赞。 “小鹿,不成形你奈何不了它们,可它们一旦进入晏庭的身体,不就有形了吗?”山神将重点为儿子点明。 路屿专长此道,一点即通:“你是说,让庭庭接纳这些气息?” “我会过来一趟,替你善后,在我到来之前,你让晏庭接纳它们,就不会形成盘踞之势,引人注意。”山神到底疼儿子,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看。 “谢谢爸!”路屿顿时感觉腰杆直了不少,“但是爸爸,这些负面气息进入庭庭体内,不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吗?” “会,在他还没有熟练掌握这具身体之前,他会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这就需要你帮他了。”山神抬眼看了路屿一眼,眼里有些揶揄。 “我?我要怎么做?”路屿有些蒙。 “欲.望也分为很多种的,小鹿,常言道堵不如疏,你可以选择某一种欲.望,让他发泄出来。” 第56章 056 之后,路屿细细地询问了引导气息和化解负面影响需要注意的地方, 又敲定了山神到来的时间, 才略带不舍地收起秘法, 结束了这次联络。 山神一如既往地厌恶着人类世界的一切, 包括文明和科技, 所以从来不肯使用手机。路屿离家这么些年来,他们仍然使用秘法来进行联络, 当然,秘法全息投影,效果要比手机视频好太多了。 路屿和山神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即便后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忙起来偶尔也会忘记联络, 可一旦联络,看到父亲站在他面前, 看到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容,路屿就止不住内心的依恋与思念。 断开联络之后, 路屿拍了拍自己的脸, 甩开脑子里不停在回放的那句话——常言道堵不如疏, 你可以选择某一种欲.望,让他发泄出来。 什么欲.望……才用得上发泄这种词? 路屿红着脸缓步走到床前。晏庭躺在床上,眼睑合上, 遮住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纤长的睫毛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撩人的阴影。路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琥珀色的眸子蓦地变深,呈现出一种深渊般的暗沉和漆黑,深邃得仿佛可以吞没目及之处所有的光。 瞳孔外侧,浮起一圈微弱的红,昭示着他开始动用身为冥山神子拥有的力量。 路屿照着之前父亲教导的方法,慢慢引导那些盘踞在四周的负面气息融入晏庭体内,为他所用。这些自人类阴暗面产生的气息不愧是恶魔本源的组成部分,其中蕴含的负面能量,路屿仅仅是过把手,都感到有些不适。 而晏庭,却必须要接纳和消化它们。一瞬间,心疼和内疚淹没了路屿,可事已至此,总不能前功尽弃,路屿只得咬咬牙,继续收拢周遭的气息,帮助晏庭化为己用。 受到欲望之魔的本源之力吸引,汇集到这里的气息,几乎都是从人类对钱权色的欲.望之中产生的。这些携夹着欲.望特质的气息,有着七情六欲之中最华丽的外表,却不可免俗地拥有阴冷黑暗的内里。 父亲说,堵不如疏,为了让晏庭更好地化用这些气息,可以使用外力,将这些气息进行转换。所有的欲.望一本同源,都是可以转换的,与其花费大精力逐一化解气息带来的所有负面影响,不如留一线,留下一种欲.望供其疏解。 而欲.望归结起来,不外乎钱权色。在他们家,晏庭才是掌握财政大权的人,职位也比路屿的要高得多。先不说路屿愿不愿意让晏庭在钱权上疏解,就算他愿意,他能给吗?这一时半会儿,他上哪儿搞那么多钱权来供他疏解? 思来想去,唯独这“色”还有操作的余地…… 路屿脸颊微红,安慰自己:就它吧,晏庭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都老夫老妻了,这根本不算问题。 路屿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继续凝神转换那些进入晏庭体内的气息。随着量积累得愈来愈多,而路屿对情欲放任不管后,晏庭逐渐被欲.望支配——他猛地睁开一双猩红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路屿…… 第57章 057 待到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尽了,天色都已两度昏黄。 路屿躺在床上, 与晏庭肌肤相贴, 遮光度极佳的窗帘落下一室昏暗, 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味。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然后试图移动身体, 从这令人沉溺的温巢中脱离,一动顿觉不适——他和晏庭在一起七年, 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仿佛被卡车轧过的酸痛,从腰往下的部分,酸麻得近乎丧失知觉。 晏庭成魔之后,身体素质和体力强度得到了跨越式的发展, 成功让路屿感受到了爬不起床的滋味。 路屿向来不是会和自己为难的性子, 既然一时半会坐不起来,他索性再次躺下去, 扭过头去看身侧的晏庭。因为魔息融合气息灌入,晏庭身上像是头发和指甲这些明显能看出生长痕迹的部位, 一夜暴长, 指甲不算醒目, 但头发已经到了及腰的长度。 路屿抬手拨开晏庭披散下来的长发,露出他轮廓分明的脸。 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一张脸, 可被魔息加持过之后,就是感觉有些不一样了,朝夕相对了七年, 已经烂熟于心的面孔,突然之间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路屿直勾勾地盯了晏庭好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撑着自己酸楚的腰,探身拿过了放在床头的手机。 他忍着腰臀的不适,拿着手机比划了半天,然后对着晏庭啪啪拍下了一堆睡颜。 完了还翻着相册欣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挑出两章最满意的,熟练地更换了屏保和壁纸。 随后他收起手机,一巴掌把晏庭给拍醒:“庭庭,该醒醒了,我爸快到了。” 在力的作用下,晏庭瞬间睁开了那双猩红的眼睛,他的神色有些迷茫,半晌之后,才从甜美的睡梦中回过神来。 “宝宝?”晏庭眯着眼睛确认了一下路屿,然后拉着他的手往怀里带。此刻的晏庭虽然已经恢复了大半的神智,可没有路屿帮忙压制的话,很容易就被欲望侵蚀了头脑,此刻的他,脑里心里都只有那么一件事——怎么把路屿弄上床。 可山神来临在即,再借路屿一个胆儿,他也不敢在这时候和晏庭办事。 强大的武力值支撑了路屿的话语权,初生的恶魔很快被神子制服,然后被押进浴室做了全方位的清洗。 等他们收拾打整好自己,山神仿佛掐着点一般联系了路屿:“小鹿,爸爸到了。” 路屿顿时开始有些手忙脚乱,现在的时间显然已经不够他压制晏庭体内躁动的欲.望,只得先掏出一个带有禁锢功能的法器,将晏庭禁锢在卧室之中,等路屿接回山神再做打算。 毕竟当了数十载的神子,路屿拿捏一个初生的恶魔,实在是小菜一碟。不一会儿,他就安顿了晏庭,匆匆下楼去迎接他的父亲。 他离山这些年,和山神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少,平时的秘术联络不算,每年他都还会抽空回冥山一两趟,看望留守老父亲。 印象中,他和父亲的见面,很少会有这样慌乱狼狈,眼前的心慌气短,不禁令他想起了他第一次和父亲坦白与晏庭的恋情时的状况。 恋情幸福美满的他,执意要和父亲坦白这段感情,获得父亲的谅解和祝福。那是他第一年加入恶城社情局时的事情,为了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他甚至专门请了假,带着当时的顶头上司兼男友,回了一趟冥山。 晏庭一直陪着走到冥山脚下,在路屿的坚持下,晏庭没有跟着他进山,主要路屿自己也估不准他爸知道这个事情后会有多震怒。于是他将晏庭留在山下一个偏远闭塞的村寨里,自己孤身进山,去面对那位对人类毫无好感的山神。 山中岁月易度而人间百年,被群山绿水环抱其中之时,其实很难察觉到岁月的流逝,所以才有言:山中一日,人间一年。对于寿命长到可以用与天同寿来形容的冥山山神而言,儿子离开山到人间闯荡的这些年,对他而言,只不过是眨眼一瞬。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的孩子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并且郑重其事地告诉他:“爸爸,我找到了相携一生的那个人。”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孩子,就有了一个人类的伴侣。 他最讨厌的…… 人类。 毫无疑问,冥山之神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暴怒,滔天怒火喷涌而出,四周的山林都被瞬间夷为了平地。但路屿并没有害怕,眼前的山神,毅然是个养了数十年的大好白菜突然被猪拱了的暴躁老父亲,只是他的身份和他的力量,让这场暴怒显得尤为可怖。 眼前高贵的神明,是他的父亲,即便有着通天之能,即便再怎么愤怒生气,也绝不会伤害他一分,有着这样认知的路屿,勇敢地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拉住了暴怒的山神:“爸爸,别生气啦。” 时至今日,路屿仍然能够清晰地记起那时父亲被他气歪的嘴脸,他有些内疚,却也忍不住有些好笑。 “爸,在你看来,我应该特别不乖,特别不听话吧,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可是爸爸,他真的很好很好,他温柔对我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我得用尽全力地去喜欢他。” “他和别的人类是不一样的,他很好的,爸爸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路屿拽着父亲的衣袖,低声哀求。 看着眼前红着眼圈可怜巴巴的儿子,山神只得稍稍冷静下来,他盯着路屿看了又看,欲言又止了数次,最终叹一口气:“小鹿,我当年收养你,并不是为了找一个同盟,和我一起憎恶人类,我只是希望能够让你幸福。” 最终在儿子的柔情攻势下做出妥协的山神父亲,面对自己娇弱可怜的儿子,和有着夺子之仇的可恶儿媳妇时,显然不是用的同一副嘴脸。 路屿出柜之后,山神难得离开了冥山,跟着他进入人世生活过一段时间,美其名曰考察一下儿子的生活环境,但路屿很清楚,父亲就是放心不下他,在山神心里,人类个个背信忘义,出尔反尔,阴险狡诈,完全不值得信任,而他路屿,就是生活在危险中的小可怜。 当然,父亲肯定也想看一看,晏庭一个什么样的人。 考虑到路屿的感受,山神从未提及过他心里设想的,晏庭的千般不好。可没有明说不代表没有意见,在他驻扎人间的那段时间里,纵使路屿和晏庭赔尽小心,山神仍然时不时侧面表露一下内心的真实想法——“区区人类,怎么配得上我的儿子?” 全然忘记了路屿本身也是个人类这件事。 好在晏庭行事足够成熟,遇事沉着稳重,对待路屿也足够温柔体贴,这才好不容易哄好了这位愿意为了儿子退步的父亲。 山神考察了一阵后,给他们留下了一堆礼物,然后拍拍手又回到了山里,他实在是不喜欢待在人类之中,他待着不舒心,路屿看着也难受。 这一次,也是迫不得已,才劳烦他再度进入人世。 路屿在大门口接到了他的父亲,神明惊为天人的漂亮容貌,即便在人流较少的高级别墅区内也已经轰动,路屿到时,山神已经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围观。 本来就厌恶人类的山神,面对眼下的局面更是不耐烦,眉头皱得老高,直到他看见他的孩子朝他奔来,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爸!我来接你了,咱们回家吧!” 山神点点头,正打算跟着儿子往里走,突然,他拉住路屿,皱着眉头问道:“小鹿,你的脑袋怎么了?” 第58章 058 脑袋? 一瞬间的心虚,让路屿在听到父亲询问的瞬间, 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侧颈——那里布满了昨晚被晏庭啃出来的暧.昧痕迹。 山神看着儿子的动作, 顿时有些不解:“你的脖子怎么了?我问的是你的脑袋, 你捂着脖子做什么?放开, 让我看看。” “爸!”路屿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脖颈, 求饶般地唤了一声,试图让父亲揭过这一茬。他实在是有些羞涩, 也有些难堪,到底没有坦然到可以和父亲谈论自己的房中事。 但山神显然没能接收到儿子的示弱信号,他仗着手臂纤长有力,强势地扒开了儿子护在脖颈处的手, 然后意外地看到了一脖子的吻痕。他神色怪异地看了路屿一眼, 清清嗓子:“虽说都是年轻人,还是节制一点好。” 路屿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把表情挡得严严实实,父子俩默契地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直到他们走进家门, 路屿才找到话题结束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氛围:“爸, 我们赶紧上去看看晏庭吧。” “行, 那你带路吧。”山神点了点头,就着路屿铺好的台阶下来了,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路屿的脖子。 之后, 路屿引着父亲径直来到了他们的卧室门口,晏庭被禁锢在卧室之中,路屿直到进门, 才解开了对他的禁制。 缺乏有效疏解手段的晏庭,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被欲.望支配的状态中,一看见路屿,就想把人往怀里抓。 但山神的及时介入,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威胁,一时间没敢动作。 “把上衣脱了。”山神抬眼看了晏庭一眼,神威从身侧倾泻而出,将那些影响晏庭神志的负面情绪,压制得死死的。 在神威的压制下,欲.望收敛,晏庭也渐渐清醒了过来,看见山神到来,狼狈地叫了一声:“……爸。” 山神点了点头,又催促了一遍:“把上衣脱了,背朝我。” 晏庭不敢违背老丈人的意思,犹豫了片刻便照做了。只是淫靡一夜,留下痕迹的何止路屿的脖颈,晏庭脱掉上衣背过身子,满是抓痕的背脊便暴露在了路屿和山神面前——这是昨晚路屿情到深处时不由自主抓出来的。 路屿顿时涨红了脸,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晕在这里。 父亲一直误会他和晏庭的房中事是他主导这件事,路屿是知道的,但这种事情他要怎么和父亲解释?根本没法解释的,只得由着父亲误会。 而且,路屿甚至有种奇怪的想法,他觉得一旦和父亲解释这件事,肯定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看到晏庭满脊背的抓痕,山神又不由得看了路屿一眼,他向看着自己的晏庭做了一个少安毋躁的手势,然后拉住路屿往外走了几步。 或许是因为晏庭现在由人入魔,摆脱了山神厌恶的人类身份,这位儿媳妇在山神眼里陡然升了值,得到了山神的些许关爱。山神看着羞红了脸的儿子,语重心长道:“小鹿,对自个媳妇,还是应该温柔一点,家暴要不得,听见没有?” “……”路屿一瞬间,不知道该为父亲的迟钝感到惊讶,还是为这神奇的走向感到惊叹,最后,他只得捂着脸小声地应了声,“听见了,爸。” 路屿原先对负面能量的梳理和化用,与山神相比,就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儿,生涩而稚嫩,只能堪堪护着晏庭不受损伤。但换作山神,效果要明显得多,晏庭不仅彻底恢复清醒,还学会了如何将这些负面气息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化为己用。有了山神坐镇,晏庭和路屿不再担心会暴露气息暴露身份,晏庭放放心心地运转能力,很快彻底适应了新的身体,以魔的身份,快速地成长起来。 对此,山神还是很满意的。 在他看来,晏庭心境沉稳,即便被迫入魔,也没有太过失态,表现可圈可点,一点即通,确实配得上路屿。 虽说两人已经迈过了最难的成魔一关,但路屿还是有些犯愁,晏庭身上属于魔的特征,根本没办法遮掩。 路屿和晏庭对视了一眼。晏庭那双碧玺一般的血红色眼睛出奇地好看,眸光涌动时流光溢彩,根本不是常人能够拥有的——再贵的美瞳都出不了这个效果。 即便他们顺利地度过了现在的难关,可等晏庭回到欲城社情局,回到全天下对恶魔感知度最高最敏锐的地方,他们又能藏多久? 更何况现在的欲城社情局派系林立,还是主战派的大本营,这些主战派的连妖物都容不下,怎么可能顾及同事情谊对晏庭手下留情。 可还没等路屿想出对策来,解决了儿媳妇问题的山神便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挪回了儿子身上。他看了看路屿,又上手摸了摸路屿发丝柔软的小脑袋:“小鹿,话说回来,你的脑袋到底怎么回事儿?磕了?” 路屿闻言一愣,方才父亲就说过他脑袋的问题,但那时候他因为心虚反应过度,反手把他爸带下了坑,现在回过头想想,那时候父亲说的,应该就是他磕了脑袋的问题。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记忆有时候有点模糊不清。”之前他追捕人肉雀,被人肉雀“临终关怀”,倒了好一阵子的霉,其中就有被花盆砸了脑袋的事情。还好他生命力顽强,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要换个普通人,可能当场就归西了。 被花盆砸了之后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失忆了,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晏庭的存在,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他来欲城之前,谢应许一直在帮他治疗,也是治疗过一段时间后他们才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失忆,而是记忆错乱。经过治疗,他陆陆续续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包括他和晏庭的一些过往,但不知道是不是人肉雀的诅咒在作祟,他的记忆始终没有恢复正常。 而且他的记忆错乱得很奇特。如果说正常的记忆可以看作影片形式的,允许正放倒放,方便提取片段,方便回忆,那么他错乱后的记忆便是书本形式的,他拥有一个目录,需要关键词触发,才可以对照目录到书本里查找内容,等翻到书本里的那一页,很多事情他才能想得起来。 路屿斟酌着字句告诉父亲,他在出任务的时候伤到了脑袋,导致记忆有一些混乱。父亲没说什么,直接出手帮他梳理了记忆,顺便拔出了围绕在路屿身边的霉气。这霉气对路屿没什么大影响,但冷不丁也能让他倒个霉吃点亏。 对山神来说,儿子脑袋上的小问题实在不值一提,不一会儿,他就梳理好了路屿的记忆。脑袋上的小问题被解决,记忆也变得清清楚楚,但回想起一切的路屿,心情却有些微妙。 山神提出还要再帮晏庭调理一下身体,巩固一下现有成果,路屿和晏庭自然不会拒绝。这次调理的时间有些长,路屿瞅着空,和他爸说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去办点事。”路屿嗫嚅道。 “行。”一直对路屿实行放养最终放没了的山神到了现在也没习惯管束路屿的去向,挥挥手将人放出了门。 出了门后,路屿打了辆的士直奔欲城社情局,去找一个他恨到牙痒痒的人。 这个人,他曾经见过,也揍过,可那时他还不知道晏庭因为这个人遭遇了什么事儿,现在想起了,只觉得他当时对一组长的那顿胖揍,实在是不怎么解气。 他一路寻到欲城社情局,此时的一组长早就醒了,为了操个爱岗敬业的人设,负伤留在局里。路屿揍他毕竟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一组长实在没有想到他还会杀个回马枪。 这几天欲魔身死,导致魔气紊乱,引起了一系列的并发问题,整个欲城社情局取消了下班,所有人处在待命状态,不是巡逻就是坐班。 在一片混乱中,路屿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一组长。 再一次面对这个实力深不可测还胖揍了自己一顿的人,一组长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又因为路屿是晏庭的家属,有些心虚:“……你、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路屿冷笑了一声,“我来找你算一算,你和晏庭的那点账。” 先前路屿觉得和一组长没什么仇怨,没下狠手,一组长还能在他手下过两招,现在他积怨在心,下手又准又狠,一组长只剩下抱头挨揍的份。路屿这一次下了狠手,直接把一组长的根骨给废了,等一组长再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发现现在的他,和寻常人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他想让晏庭当不成人,他自己却阴差阳错成了普通人,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造化弄人。 路屿收拾完一组长便打算转身离开,就在这时,他突然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曾在欲魔记忆里见过一面的人的,他是陪着一组长下到大封地牢,去商议谋害晏庭的那个人。 这个人不是路屿的主要目标,可他都看到了,自然也不会放过。 路屿眼睛一眯,走过去拍了拍邻座僵硬的肩:“你在紧张什么?” 邻座的男人姓孙,是个精于计谋的人,也是主战派的一员大将,因为擅长算计,所以被调到欲城社情局来,为的就是让他凭借着自身优势,把这里的水搅得更浑一些。只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下一秒,邻座也倒在了地上,和一组长成了一对难兄难弟。 第59章 059 路屿只身闯入欲城社情局,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局内职工, 行事不可谓不嚣张。但他确实没什么顾忌了, 他在这世上谨言慎行, 为的也只有晏庭。可晏庭现在的状况, 工作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题, 他又何必委屈自己咽下这口气。 只不过欲城社情局没人敢拦他,不代表与欲城社情局共用一处办公场所的社情总局精英们忍得下来。即便性质可以定性为职工私怨, 可朝夕相处的欲城社情局和远在千里之外的恶城社情局,也并非没有亲疏远近之分。 路屿打完人往回走时,就被一堆社情总局精英,堵在了门口。 “路组长, 许久未见, 您这副局长夫人的架子摆得越发大了啊。”为首之人拦下路屿,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既然知道我架子大, 还敢带着人堵我,我看你这胆子也不小嘛。”路屿停下步子, 在打架挑事这件事上, 他从来没虚过, 即便被多人围堵,脸上的表情仍然稳得一逼。 “哈哈,”围堵的人笑了几声, 为首之人越众而出,在路屿面前站定,“在下不才, 供职社情总局,不受您丈夫管辖。” “那我就不明白了,”路屿微微歪着脑袋,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抬手点了点面前的地面,“你们拢了一堆人在这挡道,是打算干吗?想给谁出头?” “不,我们没打算帮谁出头,就是有些看不惯,想治一治这局里的歪风邪气。” “噢,”路屿点点头,看向他面前的众人,“聚众斗殴的歪风邪气,是该治一治。” “路组长可真够伶牙俐齿的。” “不及你们狗仗人势。”路屿微微一笑,见众人面色一沉,才幽幽道,“哎呀,庭庭一直说我成语用得不怎么好,我是乡下来的,就是不及你们城里人有文化,要是错用了,你们可多包涵啊。”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看着路屿在面前这么笑着,围着他的几个人真是恨不得撕了他那张嘴。几人对视了一眼,为首之人强压着怒气,笑道:“路组长,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欲城,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切磋切磋?” “不,我不愿意。”虽说路屿从来没有怕过打架,可这不代表有求必应,有架就打,他一点儿也不想在眼前这群人身上浪费时间。 社情总局精英们被这不按理出牌的操作惊呆了,像社情局这样除了高层管理之外,职工普遍靠武力值说话的单位,大家都习惯了一言不合打一架,谁赢谁占理。 这次路屿之所以被人围堵,一是他两次进出欲城社情局,照着一组长就是一顿痛揍,下手之狠叫人瞠目结舌,重点是打完就跑,也不解释解释原因,在精英们看来,这多少有些不把欲城社情局和社情总局放在眼里的意思;二来嘛,路屿名声在外多年,整个系统都知道恶城社情局有个巨能打的组长,但他长期待在恶城龟缩不出,这些好斗分子眼馋了多少年一直没找到能和他打一架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一次,他理亏在先,还嘴不饶人,这群人焉能轻易放过他? 但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一时间,顺风顺水的精英们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无措——他为什么要拒绝我们?!他凭什么拒绝我们?! “为什么?!”为首的精英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我是以家属的身份来的,你们总局的人还兴一言不合打家属的哦?”路屿抬手啪啪鼓了个掌,“厉害厉害。”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晏副局长还没领证吧?” “我们是事实婚姻了。”路屿大言不惭。 “呵,”精英们冷笑了一声,“这一架,你今天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那行,你们一块上吧,别耽误我时间。”路·打架超屌·屿如是说道。 路屿的话放在这个场合之下简直就是在拱火,一瞬间所有精英都恼了,他们对视了一眼:“兄弟们上,今天非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你们要给谁教训?”就在这时,社情总局分管行动组的段副局长姗姗来迟,喝止住了一干精英的动作,“我看你们简直是胡闹,这是你们打架的地方吗?” “段副……” “成天打打打,一点规矩都没有,今天在场的,每个人都给我交三千字的报告,手写!”段副局长扭头看向路屿,“还有你,瞧瞧你干的是什么事,欲城局的两位同志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看看你,像话吗?”段副局长一来,便各打一棒,一碗水端得平平稳稳,换作一般人也就就坡下驴,把这事揭过去了。 可路屿哪里是一般人,他要肯让这事过去,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我哪儿不像话了?是打错了人还是算错了账?”这局里的领导哪个不是人精,一组长的行动纵使不是他们直接指使的,路屿也不相信他们毫不知情。 不过是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隐藏在背后看好戏。 “瞧瞧你现在的态度,评价你一句行事张狂,肆意妄为,真是一点都不为过。”段副局长身居高位多年,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当面顶撞过了,面上立马就显出不满来。 可路屿一点儿也不怵,他敛去面上浅淡的笑容,注视着段副局长,一字一句说道:“你们都知道我行事张狂肆意妄为,还敢打他的主意,我今天要是退一步,下一次就得来给他收尸了吧。” 段副局长深深地凝视了路屿片刻,然后软下话语来:“你们小年轻就是气性大,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晏庭和张涛(一组长)那件事,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也很生气,我们社情局绝对容不下这种危害同僚的败类。”段副局长话锋一转,“只不过,你不是已经先我们一步把人给废了吗?他以后就是个普通人,留在局里当个后勤都够呛,还不解恨啊?” 段副局长话音刚落,精英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只知道路屿痛揍了张涛一顿,并不知道他还出手把他废了,但听段副局长的意思,张涛应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晏庭的事情,为这,局里也不打算追究路屿的责任。 听到身后的动静,段副局长转过身去:“行了,该干吗干吗去,都杵在这是嫌不够闷吗?”精英们应声而散,只留下路屿和段副局长还站在门口,后者出声驱散了围观者,又再度看向路屿,“张涛这事,我们不会追究,归根结底是他罪有应得。但是路屿,我作为前辈奉劝你一句,做人留一线,以后晏庭还得在这儿待下去。” 路屿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门外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做人?我们可不稀罕做人。” 路屿猛地扭过头,惊喜道:“爸,你怎么来了!” “我们等了一会儿没见你回去,晏庭就说你肯定上这来了,让我过来看看。”山神缓缓步入社情局。他没有释放神威,一路走到这里,属于神明的气息被收得干干净净,但他毕竟是硕果仅存的神祇,天生该被注视,该被膜拜,他一进门,就毫不意外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庭庭让你来的?”路屿明显不太相信这是晏庭的主意,他爸能来干什么?与其寄希望于他爸能管住他不要出什么大乱子,那还不如祈祷奇迹发生路屿迷路没找到欲城社情局的大门。 不过要让他爸拆了欲城社情局的话,那不要太快哦。 “嗯。”分明是自己决定要来的山神大人,毫不留情地将一口大锅扣到了金贵了不少的儿媳妇头上,“他担心你,求着我来的,毕竟是儿媳妇的请求,我不好拒绝。” 路屿:爸,你开心就好。 山神打量了一圈,然后将目光放到了面前的段副局长身上:“你要教我儿子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段副局长在山神的死亡凝视下顿时汗如雨下,一言不敢发。最后,还是由社情总局局长出面,接待了这位尊贵的客人。 路屿没有跟着去,一时间所有人哗啦啦跟着他爸走了,他索性回了晏庭办公室,许媛勤脚快手地给他送来了饮品。 “路组长,晏副还好吗?”许媛小心翼翼地问。 “在我看来还不错,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想了。”路屿叹了一口气,“……欸,这奶茶还不错。” “我在门口那家店订的,您还想尝尝别的吗?”许媛愣了一下,话题转换速度太快,她明显没跟上,她记得路屿喜欢奶茶,还是因为帮晏庭跨城订过几次。 “他家还有什么好吃的?”路屿兴致勃勃地问,父亲还待在这里,他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先回去,等着也是等着…… “……我觉得鸡排还不错。” “点,我给你报销!”路屿大手一挥,将外卖提上议程。 与此同时,山神和社情总局局长在会议室坐定。整个社情局对这次会面十分重视,这位久不露面的神祇一直对人类十分漠视,社情局曾经派过好几批人和他接触,都铩羽而归。 即便后来路屿入职,这位神祇对待人类的态度也没有丝毫的缓和。他闭门不出,久到人类都几乎要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位被遗忘的神明。 这一次,能够和山神面对面坐下,对人类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由衷地庆幸,之前没把路屿给得罪死。 对于社情局高层的心路历程,山神是全然不知的,他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和这群人探讨一下他儿子和儿媳妇分居两地的问题。 第60章 060 山神就那么气定神闲地坐着,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六安瓜片茶叶浮沉, 全然不顾面前的人类内心多么震撼, 多么缺乏实感。 人类的这种震撼和缺乏实感的心理其实很好理解, 神祇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即便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统治者出于各种原因弱化了神权,人类不再相信神明的存在, 导致神明一度失去信仰,纷纷离去,这片大地也成为了神弃之地。 唯独剩下眼前这一位,纵使厌恶人类这群渺小的背弃者, 却仍然镇守着一方天地。 只不过, 比起由人类种群信仰拱上神坛的人造神,像冥山山神这样生于天地, 以日月精华锻造神魂,以万物灵气温养身息, 最终造化成神的神祇, 可以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人类的信仰对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存在与否并不会影响他的神格。 人类信或者不信,他都是人类抬起头穷尽双目也望不见的存在。 而现在, 他就坐在面前,即便神色桀骜,目空一切, 但只要稍稍抬起头,就能瞻仰神颜。 这是在座众人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神祇抬起那双灿若星河的眼,语调散漫:“我可以助你们解决大封地牢溃散的浊气,关键在于,你们能拿出多少诚意来?” 听到这儿,在座的社情局高层顿时精神一振。大封地牢原本就是凭借欲魔对人类阴暗面及负面气息天然的吸聚能力来封印这些尚不成气候的气息的,其本身并不具备聚合能力。当然,当年布置大封之时,他们也从未设想过有人能湮灭深渊恶魔。 他们相信,人类轮回重生,欲望不死不灭。谁承想数百年后,会有一位神子不管不顾地闯入大封地牢,将欲望之魔湮灭。 欲魔覆灭之后,大封便失去了对这些负面气息的控制。原本这并不是什么急迫的问题,毕竟没了欲魔这个载体,这些负面气息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事态的发展显然不受他们控制,眼见着事态走向朝着他们最不希望的方向一路狂奔。 根据监测部门的报告,从昨天起,这些负面气息便开始朝着欲城的某处凝聚,范围广气息乱,一时难以准确定位。但如果这种气息紊乱的趋势不能被及时遏止,很有可能导致新的欲魔诞生在大封之外的地方,那对整个欲城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 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也承受不起的。 为此,局里及时启动了应急预案,从各方调集擅长符咒阵法的精英,来解决这个隐患。 虽说这个隐患归根结底还是路屿搞出来的,但是谁敢在山神面前说一句他宝贝儿子的不是呢? 现在山神愿意出手解决,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虽说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既能解决隐患,又能和山神建立起初步友好关系,何乐而不为?这可是神祇啊,能给神祇留下一个好印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在巨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一些让步和代价,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这位山神大人对人类一向不算友好,他们拿出什么筹码才能令他满意? 社情总局局长眸色一沉,心中有了思量。在神明面前,他们会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也愿意用一份坦诚去换取神明的好感。 局长的态度恭敬而谦卑,他问道:“大人,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不觉得,欲城和恶城隔得有点远吗?”山神反问道。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儿会不懂他的意思:“这您放心,路屿和晏庭都是我们系统内非常优秀的同志,他们分居两地的问题,我们也很上心。这样吧,我们立马安排路屿调动到欲城来,让他们团聚,您看怎么样?” 山神用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次,神情淡淡:“欲城和冥山也隔得很远。” 局长立马心领神会:“也好办,那就把晏庭调回恶城局去当副局长。” 山神不置可否,但从面上来看,他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满意。 众人不禁对视一眼。山神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即便对特殊社情管理系统来说,都不算难以承受,即便再加码,他们也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局长沉思了片刻,道:“恶城局的宋局长再过几个月就该退休了,晏庭既然是从恶城出来的,班底也都在恶城,让他回去主持工作,想来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合适。”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便随声附和,对晏庭和路屿赞不绝口。山神听了一会儿,满意了:“那就这样吧。” ………… 路屿捧着奶茶,抬头见窗外浑浊的气息霎时间被收得干干净净,脚下的大封隐隐有了吸纳一切浑浊之物的趋势。他知道这是他父亲出手了,纵观整个社情局,也没有人有这么干脆利落的手腕。 于是他挥别许媛,在欲城社情局大门口,等到了他的父亲。 路屿将喝空的奶茶杯投进垃圾桶,上前笑着环住山神的手臂:“走吧,咱们回家了。” 机会难得,父子俩是步行回去的。两人一前一后,路屿稍稍落后一步,像小时候一样,踩着父亲的影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把庭庭一个人留在家里,没关系吗?”虽说对父亲的决定无条件地信任,但路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自己一个人已经没问题了,只是魔的气息掩盖不掉,暂时还不方便出门。”山神如是说。 “掩盖不掉?”路屿有些困惑,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父亲处理这点儿魔息,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吗? “我故意的。”山神停住脚步,回头朝他的孩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想自己来接你回家。”被猪拱了白菜的老父亲,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 路屿瞬间啼笑皆非:“……好吧。” 山神笑了笑,回过头继续往前走。路屿看着父亲笔挺的背影,突然心头微涩,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于是他几步跨上前,抱住了父亲的手臂:“爸……”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就喜欢这样吊着你的手臂,让你带着我走。”路屿笑了一下,“现在不行了,就算吊上了也得我自己走了。” “你长高了。”山神柔声道,“以前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山中花鸟虫鱼,繁枝野草,随着年岁变更,一茬又一茬,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你就不一样了,”山神垂眸看着吊住自己手臂的路屿,“就这一转眼的工夫,你就从那一丁点儿,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从我的孩子,变成了别人的丈夫。” “这话不对,”路屿摇了摇头,哄道,“哪儿变了,以前是你的孩子,现在不也还是吗?还是说,爸不要我了?” “就你会哄我开心。”山神笑着,伸手点了点路屿的额心。 “当然啦,我可是独占了冥山之神宠爱的男人啊。”路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凑上去问,“爸,你为什么会出手帮他们重制大封?” “还不是为了你这小讨债鬼,”山神没好气地看了路屿一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要不改这大封,那些浊气天天守着你媳妇,你们受得住?” 路屿想了想晏庭成魔那天他们大战的三百回合,蓦地脸一红。山神一开始没细想,但看到路屿突然一脸羞涩,顿悟过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是没眼看了。 路屿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那就没什么别的好处?没趁机敲一笔?” 山神也没隐瞒:“他们答应把晏庭调回恶城去。” 路屿一愣:“那庭庭愿意吗?他好不容易才调到欲城。”随着记忆恢复,路屿自然也想起了他当初纵使气到爆炸,最终也同意晏庭赴任的原因——就像他因为山神不愿意离开恶城,晏庭也对他的家庭负有责任。 他理智上能够理解并且支持晏庭的决定,但情感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他是为了晏庭才留在这人世间的。 “这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了小鹿,以他现在的状况,只有调回恶城,回到冥山脚下接受我的庇护,才有可能藏住恶魔的身份不露馅。”山神幽幽道,“我同你说过,人类向来都是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一旦身份暴露,他们势必容不下晏庭,这些,我也都同晏庭说过。”回恶城,是山神和晏庭共同的决定。 “爸,”路屿突然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我求你个事呗。” “说。” “你先别告诉晏庭,我已经知道了他要调回恶城。”路屿睁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山神。 山神点点头,他向来不会拒绝路屿的请求,不过还是好奇路屿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是恢复记忆了吗,自然就想起他把我一个人丢在恶城的前因后果了,我觉得我应该生气,他竟然敢把我一个人丢下。”路屿皱着眉头有些苦恼。 “觉得?” “就……我现在其实不太气得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做法,况且,我一见他软软地朝着我笑,我就消气了。”路屿顿了顿,“但这件事不能这样轻易算了,得给他个教训,这个世界还有比把自己老……公抛下更恶劣的事情吗?”路屿言之凿凿。 “你说得对,爸爸支持你。” 父子俩就此达成共识,然后愉快地回了家。 此时,正焦急等在家中的晏庭,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 第61章 061 父子俩进了家门之后,山神便直接在一楼客卧歇下了, 按照和路屿的约定, 他暂时不打算告诉晏庭这一次到访欲城社情局的收获。被拱了白菜的老父亲, 对路屿所有能让晏庭吃瘪的决定都举双手赞同, 配合度极高。 路屿则跟押宝的镖头似的, 将父亲一路送进了房间,杜绝他和晏庭一切有可能的接触。 在这件事情上, 路屿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晏庭调职欲城社情局这件事,从理智上来说,路屿是能够理解的。晏庭的家人为了他的前程奔走打点,付出诸多时间和精力, 但因为路屿, 晏庭最终放弃了这条已经铺好的康庄大道,毅然决然地加入了社情局。在一起那么多年, 路屿很清楚晏庭从来没有放弃过回到权力中心,给家里人一个交代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 晏庭也从来没有要求路屿离开位于冥山脚下的恶城——他父亲所在的地方。 因此, 路屿也能够理解晏庭,为了这一次调职,他努力了那么久, 一个没有特殊能力的人类,硬生生在一堆异人妖怪中杀出一条血路,才得到了这次升职机会, 他舍不得放弃。 可能够理解,不代表不委屈。 他身为堂堂神之子,是被神祇放在心尖上的存在,即便曾经生而为人,却对这人世间没有半点留恋。如今滞留人间,干着公职,领着工资,身边还三五成群地围绕着些同事,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一个晏庭。 所以这点不大不小的事情,还是会令他感到委屈,想要作一作,想要晏庭哄一哄。可尴尬的是,他还没作没闹没委屈够本,就意外失去了这段记忆。 忘了这一茬的他很快被晏庭哄了回去,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一茬。但当这段记忆重新杀回来,重新主导他的情绪时,那种委屈戛然而止的憋屈感,堵得他难受不已。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什么,让晏庭感受到他的情绪,他的委屈。 可晏庭已经那么惨了,遭人算计,由人入魔,一个不慎就会失去所有,满盘皆输。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舍不得。 所以他想,他得让晏庭知道,他还在生气。 知道就行了,晏庭再哄哄他,他就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 路屿从客卧出来时,晏庭已经悄然等在楼梯口了。 父子俩一进门,晏庭便听到了动静,他成魔之后五感敏锐程度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即便是一丁点儿动静,也会引起他的注意。意识到这动静是路屿和山神回家的信号,晏庭立刻起身从屋里出来,走到楼梯口时,正巧看到路屿送着山神进了客卧,晏庭忐忑了一整晚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晏庭眼瞅着山神径直进了客卧,犹豫了片刻没出声,即便他很想知道山神此行的收获,但他并不打算打扰父亲休息。 明天再问,或者问路屿,都是一样的。 ………… 与父亲道完晚安之后,路屿怀揣着密不可宣的小心思,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这栋别墅的楼梯设计极具线条感,整体弧度很大,视野并不开阔,路屿走到一半一抬头,才发现披着一头鸦黑长发站在楼梯口的晏庭。 依仗着夜视能力强,晏庭并没有打开楼梯间的照明灯,他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身后卧室里的光,被半掩的门扉拉长,稀疏地落在他的脚边。 越是暗淡的光线,就越是衬得晏庭面庞白皙如玉,衬得那双碧玺般的红眸妖冶惑人。路屿下意识就想摸手机拍照留个念,后来想到手机并不出色的夜视效果,这才作罢。 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路屿已经走到了晏庭身边,晏庭惯常地朝着路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宝宝,回来啦。” 晏庭的笑,就像路屿最喜欢的那家奶茶店的招牌麻薯一样,又软又甜。路屿一瞅见他笑,就有些抑制不住唇角的上扬,好在电光石火之际他总算是想起了自己好不容易制订的计划,堪堪收了笑意:“……嗯。” 晏庭眉头微皱:“怎么了?不开心吗?” 路屿抿了抿唇:“我要回恶城了。”他打算用这个让晏庭充分意识到他的委屈。 晏庭一愣:“打算什么时候走?” 路屿抬头看了晏庭一眼,心道你竟然都不挽留我一下,更委屈了:“明天一早的飞机,爸和我一块走。” “怎么这么突然,是恶城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吗?”晏庭努力地想给路屿变幻无常的行为找个理由。 “没出什么事儿。”路屿想到晏庭都没留他的意思,委屈大发了。 晏庭自然听出了路屿话里的小情绪,他牵过路屿,拉着他手柔声问:“那为什么要着急走?” “因为我在生你的气。”路屿这会儿也意识到他的情绪很容易被晏庭主导,干脆捅破窗户纸,把自己的意图明明白白摊开来跟晏庭讲。 “……什么?”晏庭眨了眨眼睛,没接上话。 “我说,我很生气。”路屿沉声又强调了一遍。 “为什么生气?”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路屿等了等,没等来晏庭的认错也没等来他的哄,扭头一看,晏庭一脸发蒙,完全不符合他高情商的设定,再一想,坏了,晏庭似乎还不知道他的记忆已经没问题了,于是又干巴巴补充了一句,“刚才爸给我看过脑袋了,我之前想不起来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晏庭想了想,冷不防地凑上来,在路屿的脸上亲了一口:“还气吗?” “……”路屿好不容易绷住的情绪一下子就软了,明明两个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个遍,解锁了无数姿势,只差一本红皮证件就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夫了,但路屿还是被这不带欲望的轻轻一吻,弄得心头一片柔软,原本堵得厉害的情绪,瞬间通畅了不少,但他还是倔强地告诉晏庭,“气!” “那怎么办?”晏庭牵着路屿的手,将他拉向自己。从屋里出来时晏庭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衣摆被收进裤腰,勾勒出细瘦精干的腰线,路屿瞅了两眼,手就不自觉地环了上去。 等抱上去才意识到糟糕,只得硬着头皮给晏庭出主意:“你再哄哄我,好好哄,不然这气消不下去。”说罢,心里开始疯狂吐槽自己:怂,是真的怂,自己都承认的怂。遥想当年,他身在恶城之时,远隔千里拖黑晏庭那么多次,一点儿没留情,一到面对面时就怂了,怂到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晏庭就着这个姿势,低头亲吻路屿的发旋:“那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当赔罪,好不好?” “去哪儿?”路屿有些意动。 “欲城新开了一个游乐场,听许秘书说很有意思,我带你去?” “那好吧。”很好哄的路屿想都没想就松了口。 第二天,待不惯人间,过不惯现代生活的山神便告别了儿子和儿媳,回了冥山。晏庭准备了众多好酒和吃食,让山神一并带回去。这位山神的吃货属性和他儿子的一模一样,也只有美酒和美食,能让这位神祇高看一眼了。 送走了山神之后,晏庭便带着路屿驱车前往游乐场。出门之前,晏庭稍稍伪装了一下自己,隐去了一双妖冶的红眸,原本还想把那一头碍事的长发给剪了,无奈路屿打死不同意,只好作罢,用皮筋草草束在身后。 游乐场人很多,但好在今天不是周末,人流没有达到峰值,不过一些热门项目前排的长龙也不容小觑。路屿拿着地图研究了一会儿,挑出了几个感兴趣的游戏项目,拉着晏庭去排队。 整整一个上午,他们排上了过山车、海盗船和激流勇进三个项目,都是热门又刺激的游戏,地图上都标了火爆标识。 路屿对这几个刺激性项目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会像旁边的人一样被吓得哇哇叫,但他觉得在一片尖叫声里紧紧牵住晏庭的手,是个挺新奇的体验。 中午两人也不打算休息,晏庭牵着路屿的手,慢条斯理地往下一个项目走,他们并不打算玩完游乐场所有的项目,因此并不赶时间,比起游戏本身,他们更享受相伴本身。 在游乐场里,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组合,有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有举止亲密的小情侣,有手牵着手感情很好的小姐妹,也有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他们兴冲冲地在各种项目之间穿行,神色欢欣。 游乐场里有很多固定的小摊点,售卖着气球、玩偶、手办或者棉花糖、可乐和爆米花之类的吃食,购买的人很多,生意红火,目及之处,几乎每一个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拎着些东西。 “小路,你想要一个气球吗?我看到一个小鹿形状的气球。”走过一个气球的售卖点时,晏庭突然扭头问路屿。 “不想要。”路屿蒙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棉花糖?”晏庭看了一眼售卖点,又问。 “不要。”路屿不排斥甜食,但他并不喜欢棉花糖这样黏黏的食物。 “小兔子玩偶?”晏庭扫过售卖点的橱窗,挑了一个他觉得路屿有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不要。”路屿有些迟疑,他不知道晏庭这个举动背后有什么含义,但他最终还是拒绝了小兔子玩偶这种奇怪的东西。 “美少女手办?” “不!” “那爆米花呢?” “我一个大男人要那些东西干什么呀!”路屿有些抓狂。 “我看别的小朋友都有,所以问问你。” 第62章 062 路屿愣了一下。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滞了下来, 唯独视线里那只小鹿形状的气球还在风中轻轻摇摆。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路屿盯着那只气球摇摇晃晃, 然后冷不丁地一下子撞进他心里, 发出“砰”的一声。 心花开遍。 轻飘飘地一撞, 不疼,像是有一只毛茸茸软绵绵的小爪子, 在心上挠了一下,有些痒痒的。 他眯起眼睛,想了想:“那我要小鹿的气球吧。”他看着晏庭,“晏先生, 你的小朋友可以拥有一只小鹿气球吗?” “当然可以。”晏庭笑了一下, 牵着路屿的手,过去买下了他最初相中的那只气球。 路屿接过气球的时候问晏庭:“这是赔礼吗?” “不是。”晏庭紧了紧与路屿相扣的手, “是给小朋友的礼物。” 路屿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小鹿气球,忍不住打趣:“你家小朋友几岁了?” 晏庭闻言看了他一眼, 犹豫了一下:“……三岁?” 路三岁点点头, 又问:“那四岁时候会有礼物吗?” “……会的。”晏庭眨了眨眼睛, 笑了,转身给路四岁买了他之前看中的小兔子玩偶。 路屿伸手抱过他四岁的礼物,又问:“五岁会收到什么呢?” 这一次, 晏庭轻车熟路,给他买了一大杯爆米花,加大加量。 路屿牵着气球抱着兔子, 接下了那一大杯爆米花,笑得轻颤:“没有人会给五岁的小朋友买那么多爆米花,会上火的。” “我没有带别的小朋友逛过游乐场,没有经验。”晏庭解释。 “好吧。”路五岁拿下最上面那颗爆米花,塞进嘴里,“我会记得不要全部吃光的。” 紧接着,路六岁开始讨要礼物:“现在我六岁了。” ………… 在晏庭的纵容下,路屿可劲作,一年又一年地向他的晏先生讨要礼物。没一会儿,晏庭便把售卖点所有种类的贩售物通通买了一遍,一直送路三岁送到了路二十五岁。 路屿勉强抱住他绝大多数礼物,晏庭还给他拿了一些,但他并不打算收手,而是凑到晏庭面前,笑盈盈地讨要他现在的岁数——二十六岁的礼物:“二十六岁的小朋友会得到什么礼物?” “二十六岁不能算小朋友了吧。”晏庭突然道。 路二十六被剥夺了小朋友的身份,也不生气:“那算什么?” “男朋友。”晏庭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极了路屿心海里的那一轮明月。 “那男朋友的礼物是什么?”路屿能顺着杆子上,也能顺着台阶下,无缝衔接晏庭所有的话题。 此时的晏庭,已经买遍了整个贩售点,再也找不到任何新的礼物了。他定眼看了路屿一会儿,突然探身过来,越过一堆气球、玩偶和零食,精准地落在了路屿的唇上。 “一个吻。”晏庭如是说。 那天下午,路屿回家的时候,把路三岁到路二十六岁所有的礼物一件不落地搬了回去。在晏庭啼笑皆非地注视下,精心地收纳起来。 可收纳玩偶手办还好办,那堆食物是绝对保存不了太长时间的。 路屿抱着他的爆米花愁了半个小时,突然灵光一闪,给已经回到冥山的父亲发去通讯的秘术。 已经回到冥山最深处安养身息的山神被突如其来的通讯秘术震醒,一脸懵逼地看着他的宝贝儿子:“小鹿?怎么了?!” “爸,我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不会坏那种。”路屿苦着一张小脸坐在餐桌前面,面前摊着一堆吃食,“放到明天早上就坏了!” 山神闻言,看向路屿面前的爆米花、坚果、棉花糖和烤肠……更懵了:“这些东西你保存下来做什么?又不是多珍贵,吃掉不就好了吗在你肚子里是最保险的。” “不行!”路屿果断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不行”山神挑起眉头,不解地看着执拗的儿子。 “……因为这是小朋友的礼物!”路屿嘟囔着解释了一句,转而催促起父亲来,“哎呀,爸!你快告诉我怎么保存这些东西!” “……哈”山神持续懵逼,“行吧。” 山神向来疼儿子,即便觉得这个要求非常莫名其妙,还是帮着路屿,把眼前的食物通通封存起来,保证他任何时候拿出来都和现在一模一样。 路屿这才心满意足地挂断通讯秘术,并决定借着眼下愉悦的心情,彻底原谅晏庭。 于是他溜溜达达地离开卧室,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在准备晚餐的晏庭。站在厨案前的男人身长玉立,长发披在身后,无端叫人生出一种禁欲般的美感。路屿从身后一把抱上去,扣住晏庭纤细的腰身,眯起眼睛感受了一番:真细,手感好,一想到这个身体属于我,就暗爽不已。 “消气了吗宝宝?”晏庭一边处理手头的食材,一边微微侧头看向埋在他身后的路屿。 “还差一点点。”路屿趴在晏庭身后,探出手来,掐着小拇指给他比划。 \"那这一点点要怎么消呢\"晏庭不懂就问。 路屿看着案板上的菜色,正色道:“如果我今天晚上能吃上辣子鸡,这气就彻底下去了。”路二十六这就是典型的得寸进尺,奈何晏庭宠他,听到他这么说,便把原本决定好的菜色临时改了。 半小时后,晏庭顶着路屿的干扰,将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端上了桌,两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饭后,路屿自觉地瘫到了沙发上,对一桌狼藉视而不见。一般来说,晏庭做饭的话他得去洗碗,家务分工非常公平,但今天他仗着他“生气”,仗着晏庭还在哄他,理直气壮地撂了担子,当了回大爷,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不说,还指使晏庭还给他端了果盘,日子好不快活。 路屿在沙发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个事情来:“庭庭,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昨晚爸去总局交涉的结果啊?” “……对,你还没说。”晏庭昨晚想起过要问,可被路屿那一通操作带偏了思路,最后更是给忘了。今天一早,他送山神离开时也犹豫过要不要直接问,可那时候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索性不问,一切顺其自然。 但路屿却在此时此刻,又将这个话茬捡了起来:“庭庭,你愿意回恶城吗?” 晏庭洗碗的手一顿,但随机恢复过来,仿佛没愣过那几秒一般:“昨天你出门之后,爸和我说了,只有回恶城我的恶魔身份才不会被揭穿。”社情局什么牛鬼蛇神都吸纳进去,即便能够暂时掩盖住气息,也保不准哪天就会露馅。 回到冥山脚下,在山神的庇护之后,这种意外会变得可控一些。 “那你愿意吗?”路屿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晏庭能回恶城,他自然是高兴的,可也得考虑晏庭的心情,“毕竟是好不容易才调到欲城的。” “没关系,那些都不怎么重要。”晏庭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阴.穴之中,“临死前”他想了很多东西,想过父母该怎么安顿、兄长会如何伤心、亲友会怎样惋惜……但想的最多的还是路屿,路屿会怎么面对他的死亡? 他也发现,那些原本备受重视的前途和事业,在死亡面前,连被想起的资格都没有。 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很多东西都看淡了,加上他学会了山神教授的方法后,那些浊气也不能再动摇他的心绪,对所谓的前途事业,就更看淡了。 后来路屿告诉他,可以由人入魔来保命,他考虑过后,同意了。这件事有什么后果,连路屿都想到了,晏庭一向比他周到,只会想得更多。在他点头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除了路屿。 他看着风尘仆仆从恶城赶来,红着眼睛守在自己床前的路屿,心道:除了你,别的那些东西,能有当然好,没了也不可惜。 ——唯独你,我撒不了手。 路屿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和他预想中完全不一样,在提起这个话题之时,他甚至已经为他该如何应对晏庭的回答打好了腹稿,但这个回答出乎了预料,叫他一时猝不及防。 他想了想,虽说晏庭似乎已经不在乎这份工作了,今天甚至还翘班陪他玩了一天,但他还是决定把结果告诉晏庭:“庭庭,总局那边答应爸,让你去恶城接宋局的班。” “宋局?”晏庭一愣,如果是去恶城接宋局的班,那不仅意味着工作保住了,甚至还高升了一级。他错愕地看向路屿,被这不按常理的走向惊呆了。 路屿看着晏庭惊讶的表情哈哈一笑,将昨晚社情局里发生的事情,简略同他说了一下,可惜还没讲完,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 路屿拿起手机一看,是明薇的来电。 “她肯定又要催我回去上班了。”路屿啧了一声,接通了电话,“别催别催,我很快就回去了。” “老大……”电话那头,路屿唯一的女下属声音有些发颤,路屿突然意识到,明薇这通电话似乎并不是要同他掰扯请假旷工的事,而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他预料之外发生了。 “出了什么事吗?”路屿顿时沉下声,稳住明薇的情绪,“你别急,慢慢说。”。 “老大,”明薇在电话那头哽咽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声音,“闻溪和谢医生,与我们失去了联络。” 第63章 063 “你说什么?”路屿猛地从沙发上翻坐起来,“失联?!” “……之前一直有保持联络, 但从昨天下午开始, 电话突然打不通了。” “关机了?” “不, 应该说电话能打通, 但没人接, 闻溪和谢医生的电话我都试过,没人接, 都一天过去了,也没有回我电话。”从明薇略带颤音的话语中,路屿可以感受到她的焦急。也不奇怪,自打聂闻溪进入恶城社情局后, 明薇就跟带自个亲弟弟一样, 把聂闻溪带在身边,眼下聂闻溪有可能出了事, 明薇不急眼才怪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虽说路屿专程休了假来处理晏庭的事情, 没有继续跟进之前的案子, 但谢应许带着聂闻溪到违禁药厂暗访这个事情, 他是知道的。谢应许出发之前,正巧碰上他打电话求医,两人就此事通过气, 出于对谢应许的信任,路屿默许了这件事,甚至没怎么放在心里。 眼下不过几天的工夫, 怎么就失联了? “谢医生不是接手了你走之前接的那个案子吗?就是咱们从夏记者那里拿到线索的,违禁生产的药厂涉嫌人体试验那个案子,还是你拍板要查的。”联系上路屿之后,明薇顿时有了主心骨,声音也镇定了不少。“那个案子一直没什么进展,药厂跟个铜墙铁壁似的,根本摸不进去。后来谢医生说,不如装作买药的顾客,进去探个究竟。”明薇并不清楚谢应许和路屿说起过这事,便把前因后果简要地讲述了一下。 “这些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明薇被打断了一瞬,但话痨从来不惧被打断话题,数秒之后,她十分自然地将话接了下去,“然后我们就定了一下人选。谢医生说他是一定要去的,术业有专攻,在药剂这一块儿上,我们四个加起来都比不过他。” 路屿其实想让她直接说重点,但考虑到她现在焦急的状态,能够冷静下来陈述整个过程已经很不容易了,便没有额外再提要求,只是在她说完之后,实事求是地评论了一句:“他说得在理。” “谢医生那点儿战斗力你也知道,聊胜于无,所以我们就说派个能打的跟他搭档。我因为性别关系被提前排除在外,向笛本来说他去,”明薇顿了顿,那场比试的结果,到现在仍令她震惊不已,“但他没打过闻溪……最后就定了闻溪和谢医生一块去。” “那叶向笛现在人在哪里?这件事他知道吗?”恶城社情局行动组里最靠谱的人,绝对是叶向笛,路屿被明薇带慌了神,差点儿把叶向笛给忘了。 “向笛和丘鸿去了工厂,上一批顾客饱和了,工厂不再对外开放,但是向笛说他们先去周边探一探。”明薇顿了顿,非常诚实地告诉路屿,“我一个人留守局里,心里慌得厉害,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 “我知道了,你先别慌,我尽快赶回来。”路屿拍板道。 “那我给你订机票?”明薇立刻道,“我现在就查。” 路屿的这通电话自然引起了晏庭的注意,晏庭现在听觉十分敏锐,即便路屿没有开外放,他也清晰完整地听完了全程通话。晏庭不慌不忙地完成了手头上的收整工作,然后走过来,在路屿身旁坐下:“小路,先等等,不着急回去。” “啊?可是闻溪和应许好像出事了。”路屿抬头看向晏庭,出声解释道。 “我知道,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晏庭伸手握住路屿的手,柔声给他解释,“你和谢应许是多年的好友了,他办事向来妥帖稳重,城府谋略都不缺,虽说武力值上有所欠缺,但也由聂闻溪补足了。” “你说的对。”路屿被明薇搞得慌乱的心随着晏庭温柔的话语渐渐冷静下来,谢应许和聂闻溪这样的搭档配置,在他不在的情况下,打遍恶城无敌手还是很容易做到的。但是他们现在失联了,冷静一想,结果不外乎两个:一个是他们找到了重要的线索,遇到了关键的时机,不便与外界保持联络;二是他们遇到了联手起来也解决不了的难题。 这两个情况,都不是他们剩下的人急匆匆冲进厂里可以解决的,晏庭说得对,还得从长计议。 看着路屿渐渐冷静下来,晏庭又缓缓补充道:“宝宝,我相信那个厂里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可有些线索,不是打出来的。谢应许和聂闻溪的搭配没有问题,我们该给他们一些信任,贸然闯进去,会坏了他们的心血。” “可也得确定他们安全了,才能放心等啊……”路屿突然一顿,“等等!我还真能知道他们是不是安全!” “老大!晚上十一点二十五有一个航班,直飞恶城,不经停,订吗?到的时候虽然是凌晨,但我可以去机场接你。”明薇正巧查完票回来,在电话那边高声呼唤路屿。 “等一等!先别订。”路屿拍了一下脑袋,跟明薇说,“你先等我一下,少安毋躁,我待会儿给你回电话。”说完,还没等明薇回答,路屿便率先撂了电话。 挂完电话之后,路屿从沙发上蹦起来,径直冲进了一楼的杂物间。这一次山神带过来的礼物被晏庭统一安置在了杂物间里,他们还没有抽出时间来整理。路屿翻箱倒柜地找了好半天,才从箱子底下翻出了一对圣卦茭杯来,兴冲冲地捧着圣卦茭杯回到了客厅,展示给晏庭看:“看,茭杯!” 晏庭涉猎广泛,对这圣卦茭杯自然也不陌生:“你打算怎么做?” “叩问神明,占卜吉凶。”路屿粲然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晏庭闻言挑了挑眉,叩问神明,这个说法妙极了,要知道,现存的神祇可就只有冥山之上的那一位了。 路屿找了一块儿空地,然后指挥晏庭燃起了三炷香,朝着冥山所在的西南方向,拜了三拜,在心里默念所求问题——谢应许和聂闻溪是否安全? 对圣杯占卜有所了解的晏庭顿了顿,问出了自己的困惑:“宝宝,你问的问题不是应该大声念出来吗?” “随便啦,反正只是个形式而已。”深受神明眷顾的神子,在形式上意思了一下之后,便向上抛出了一对新月形状的木片,注视着木皮落向地面。他定睛一看,一对木片一面朝上,一面朝下,顿时松了一口气:“一阴一阳意为生,他们俩没事,没遇到什么危险。” “那应该就是发现线索了,是好事。”晏庭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样,就让明薇他们暂时按兵不动吧,万一打草惊蛇,反倒将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里。” “好。”路屿拿起手机,准备给明薇回电话,想了想,又抬头看向晏庭,“庭庭,我还是想回一趟恶城,闻溪和应许毕竟待在贼窝里,我不放心,万一他们遇到什么危险,我从欲城赶回去也不方便。” “好。” “……那你怎么办?”路屿其实是想让晏庭和他一块儿回去的,可想一想又觉得有些开不了口,晏庭在工作和路屿的冲突上,已经做了足够多的让步,况且再等几个月他们就能团聚了…… 可这会儿他和晏庭正是浓情蜜意,久别胜新婚,旧貌换新颜!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回恶城,他又心有不甘。 “我和你一块回去吧。”晏庭瞅着路屿那缠绵的小眼神,哪儿会不知道他的想法,“这边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路屿“噌”地抬起头,一双圆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晏庭,眼里满满都是期待:“可以吗?你在这边的工作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是因公负伤,本就有个长假可以休。”晏庭说着,拨通了秘书许媛的电话,让她着手安排休假的事情。 和许媛交代了休假的事情后,晏庭转头看向路屿:“既然他们俩没什么危险,咱们就不用那么着急赶回去,订明天一早的飞机吧。” “好!”能把晏庭拐回恶城这件事令路屿喜出望外,心情好得不得了,什么要求都能闭眼应下,更别说改航班这种小事,“我告诉明薇一声,顺便让她把机票订了。” “行。” ………… 第二天一早,休假获准的晏庭带着路屿赶赴机场,坐上了飞往恶城的航班,经过近六个小时的跋涉,他们顺利抵达了恶城机场。 来接机的人是明薇,座驾是晏庭的私车。 路屿来时和晏庭提议,下飞机后他们先到药品工厂附近去看一看情况。虽说他相信谢应许和聂闻溪眼下没有性命危险,但没去实地走一走看一看,总是有些不安心。 对于这个提议,晏庭并不反对。之前从夏心铖那截获的情报里,有那个药品厂的详细地址,和明薇会合后,三人便直奔工厂而去。 眼瞅着工厂出现在了视野里,明薇却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她只看了一眼就差点从驾驶座上蹦了起来:“老大!是闻溪!闻溪回我电话了!” “把电话给我。”路屿从明薇手里抽出手机,接过电话,“闻溪,你们还好吗?现在安全吗?” “欸,是老大!”闻溪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老大,我们没事!现在也很安全。” “前两天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突然联系不上你们了?”路屿追问。 “我们之前出了点状况,没顾得上接电话。”闻溪支吾了一下,“……是我没保护好谢医生。” “什么情况?”路屿被聂闻溪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有些蒙,“谢应许怎么了?” “我们出车祸了……” “什么?!” “我和谢医生开车出门,经过工厂的一条小路时,突然冲出来一个孩子,谢医生为了避让孩子,猛打方向盘,车子侧翻了。不过没关系,我们伤得都不重,我只是有些擦伤,谢医生稍稍严重一些,听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 路屿稍稍松了一口气,听到车祸时吊起的心总算能够放下去了:“那你们现在在哪儿?” “在工厂内置的医院里。” “我去接你们,我已经快到工厂了。”听到谢应许脑震荡后,路屿就想中止这次卧底计划,“我们有的是机会慢慢查,再找别的法子查,你们既然受了伤,就没必要在里面耗着。” “老大!再等一等!”聂闻溪顿了顿,“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吧。” “为什么?” “小夏记者说的都是真的,这里有很多被用来做实验的人。”聂闻溪不算巧言善辩,但这一刻,他是真的想要说服路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只要不打草惊蛇,就还有很多机会。可这些人呢?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谢医生掌握了一条线,可以把犯罪分子一网打尽……老大,请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知道了。”路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同意了,“照顾好自己,保持联络,如果有任何危险,立马撤出来,我们会遇到很多很多的案子,没有案子值得赔上你和谢应许。” “明白!谢谢老大!” 说到底,路屿相信谢应许的判断,加上之前圣卦显示他们没有性命危险,路屿最终认同了谢应许的计划。他既然把这个案子交给了谢应许,那么在谢应许需要他支援之前,他尊重谢应许的决定。 此时,他们的车距离药品厂,已经不到一公里。 路屿让明薇靠边停车,然后扭头同晏庭商量:“庭庭,咱们来都来了,不如在附近逛一逛,先踩踩点?” “行啊。”晏庭现在正在休假,自然什么都以路屿为主。 两人达成共识后便下了车,明薇摇下车窗问路屿:“老大,那我呢?” 路屿打量了一下他们价值百万的座驾:“你开这车太招摇了,你先回去吧!”毫不留情地用完就丢。 “???”明薇看了一眼方向盘,反驳,“这又不是我的车!它贵怪我吗?” “对,那么多车你非开这一辆,不怪你怪谁?”路屿一点儿不心虚地把锅往明薇头上扣。 “那你告诉我你们家车库里哪辆车便宜?!”明薇一大早爬起来,先到路屿家里开了车,又风尘仆仆地赶往机场接机,到头来在路屿这里受到的是什么待遇?!真是受不了这个委屈! 路屿抬眼瞅了明薇一眼:“行了别耽搁我们二人世界,回头给你发单身女士慰问金。” “多少?” 路屿抬手比了个二,明薇顿时收了脸上所有的不满:“得咧!你们二位慢慢逛,我就不碍眼了。” 车再次发动起来,向前缓缓滑动之时,明薇突然探头出来跟路屿说:“对了老大,晏副这生发有什么秘诀吗?我天天熬夜都快秃了,别吝啬别私藏啊。” “再不消失扣奖金了!” 明薇默默地在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果断将头缩了回去,为五斗米将腰折得淋漓尽致。 ………… 送走明薇之后,路屿和晏庭顺着药品厂附近的小路慢悠悠地逛着。这座工厂坐落于一个老式居民区附近,和居民区的硬件设施连为一体,羊肠小道连通了居民区和工厂,将整个工厂隐藏进了居民区中。药厂周围还有一个菜市场和一个公园,颇有些大隐于市的感觉。 不过也因为这地理位置,药厂附近的人流量不算少,路屿和晏庭的踩点行为也不算太突兀。 逛着逛着,路屿突然注意到一个女孩,背影很是熟悉,他扯了扯晏庭的手:“我怎么觉得前头那姑娘,应该是我认识的人……” 晏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打量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好像没见过她。” “怪了,什么人我认识,但你不认识?”路屿嘀咕了一句,向前大步迈了几步,想要赶上去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就在这时,女孩突然侧了侧身,露出了姣好的侧脸,路屿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夏心悦?” 夏心悦闻声回头,看到路屿之后有些吃惊:“路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手头上有个案子,需要来这儿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路屿模棱两可地说道,然后非常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了夏心悦身上,“你呢?怎么会来这儿?” 夏心悦犹豫了一下,她垂着头,伸手将落在脸颊上的头发往后拨,低声道:“我是来找我哥哥的。” “你哥哥住在这儿?”路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附近的居民区。 “不,不是住在这里。我只是来这里找找看他在不在,”夏心悦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只知道他来过这里。” “心悦,你怎么一直在找哥哥啊?”在路屿和夏心悦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中,她都在找她的哥哥。 “因为一直没找到过呀。”夏心悦顿时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哥哥是个记者,常年奔走在各地,扎根在一线,报道各种新闻,尤其是那些揭露社会阴暗面的负面新闻。应该算是一个社会新闻记者。” 路屿突然福至心灵:“你哥哥是不是叫夏心铖?” “对,就是他!”夏心悦突然激动起来,“路哥,你认识我哥哥吗?!” “早有耳闻,但一直都没机会认识。”路屿摆了摆手。 因为之前一同经历过变色龙事件,夏心悦对路屿很是信任,并不怎么设防:“我哥哥很厉害,从小到大都是我的偶像。” 路屿想到夏心铖那些报道,点了点头:“你哥哥是个很厉害的记者。不过你为什么一直在找他,你联系不上他吗?” “怎么说呢,也不是完全联系不上,偶尔也会回一下信息,接个电话什么的,但他好像不是特别方便和我联系,每次说不了几句就挂电话,也不肯告诉我他在哪儿……”夏心悦抿了抿唇,晃动小腿踢开了一颗脚边的小石头,她虽然看着路屿,但更像是透过路屿看向别的什么人,“我偷偷看了他云盘里的资料,发现他前一阵子来过这里,所以就过来找找看,即便他已经不在这儿了,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或者迹象,能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既然能联系到他,你为什么非找他不可?”路屿有些好奇,在他看来,夏心悦对夏心铖的这个寻找过程,实在有些不理智。 “路哥,我也不怕你笑话,”夏心悦收回无焦点的目光,定睛看了路屿一眼,“我跟疯了似的找我哥哥,其实是因为我做的一个梦。” “一个梦?!”路屿顿时好奇了起来,“什么样的梦?” “大概是半年之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开始做一个梦。梦里,我哥哥因为工作,得罪了人,他们轻描淡写地说要对他灭口。追杀他的人很多,每一个都举着刀、枪、棍、棒,穷凶极恶,我光是看着,都觉得害怕极了。我让我哥哥快逃,可他怎么都逃不掉,最后被他们活生生给打死了。” “心悦……” “那些刀枪棍棒把他伤得不成人形,他们甚至还把他的尸体藏了起来,藏在一个我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在梦里找过了很多很多的地方,但都没能找到他,”夏心悦说着说着红了眼睛,“我和我哥哥说起过这件事,跟他说了我做过这个梦,要他小心,但他压根不当一回事儿,还笑我胆子小,说我总爱瞎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心悦,梦和现实是反的。”路屿一时语塞,只能这样徒劳地安慰。 “可那个梦太真实了,开始只是三天两头会梦到,到后来,我每一次睡下去,都会承受一次失去哥哥的痛楚。我甚至不敢入睡,每次从梦里醒过来,只要联系不上他,我就心慌得不行。”夏心悦忍不住抽噎了一下,“只要他一天还在这个岗位上,我就不可能安心,我好怕我在梦里体会到的那一切,有一天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我哥哥明白我对这件事情的恐惧,他太热爱记者这个职业了,他有着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和觉悟,为了实现目标,他就像太阳一样燃烧自己。在我看来,他耀眼极了,我这些小心思,好像都没有资格拿出来阻止他实现他的人生价值……”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梦境会实现,即便已经在梦里体验过无数次,我也不愿意在现实里体会一次。”夏心悦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一般,一股脑将她的想法、她的恐惧,统统诉出于口。一直以来,她独自一个人承受着恐惧,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心悦,你别想太多!夏心铖是个好记者,一定会有好报的。”可旁人哪里能够承担得起这样深重而莫名的绝望,只能干巴巴地送上几句安慰。 夏心悦沉默了一阵,然后整理了自己的情绪,略带歉意地看向路屿:“看我,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呀……路哥,如果……如果有什么关于我哥哥的线索,请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好……”路屿犹豫了一下,“心悦,其实我会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得到了你哥哥的情报,但他现在已经不在这儿了,我也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儿。” 夏心悦亮起的眸光随即暗淡了下去,她抿嘴道:“谢谢你路哥,没关系,我到别的地方再找找。” 第64章 064 在少女显而易见的痛苦和绝望面前,路屿浅薄的社会阅历和处事经验, 并不足以指导他正确地行动。 因为“真实之眼”和夏心悦温柔沉稳的性子, 他很欣赏这个女孩, 甚至对她存了招揽之心。他也知道这种时候他应该做点什么, 拉近彼此的距离, 好达成他的目的。 可他的人生里缺少女性,唯一一个时常会有交集的明薇, 是个坚强独立,爱财如命的人,很容易就能拿准罩门。 可他并不知道如何有效地安慰眼前的夏心悦。 好在他并不是一个人。 路屿忍不住扭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打他和夏心悦开始对话便停在了几步之外的晏庭身上。 眼巴巴地瞅着他的爱人。 注意力始终放在路屿身上的晏庭, 接收到求救信号后立马闻弦知意, 迈开步子闯入了两人的对话之中:“小路,不介绍一下吗?” “啊!”路屿连忙伸手揽住晏庭的腰, 暗暗松了一口气,朝夏心悦道, “心悦, 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我的爱人,晏庭。”然后,又将夏心悦介绍给晏庭, “庭庭,这是夏心悦,我和你说起过的, 我们在变色龙那个案子里有过合作,她非常优秀,是我非常想招揽到局里的一个孩子。” 夏心悦被路屿直白的夸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没没,路哥谬赞了。” “我是很诚心地在夸奖你!”路屿强调。 “幸会。”晏庭非常自然地朝夏心悦伸出手,态度谦和有礼,“夏小姐太谦虚了,我们小路一向不太会说客套话,他要是夸你,那肯定是出自真心的。”晏庭业务熟练地带跑了话题,和夏心悦客套了起来。 路屿环在晏庭腰上的手有意识地轻轻拍了拍,但随即被晏庭伸手按住。晏庭知道路屿的意思,路屿让他过来,无非是想让他安慰一下夏心悦,帮他救个场。 给路屿救场他责无旁贷,但他毕竟只是个陌生人,有什么立场去安慰夏心悦?况且在晏庭看来,夏心悦需要的并不是安慰,她只是压抑得太久太久,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 这个机会,路屿已经给过她了。于是,晏庭扣住路屿放在他腰间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路屿见状,只得轻轻叹了口气,任由晏庭将话题带偏,彻底偏离了那场无解的噩梦和心悦踪迹难寻的哥哥。 夏心悦平素就很机敏,算得上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脱离了噩梦带给她的痛苦之后,她轻而易举地就能接上晏庭递到面前的话茬。 一个有心缓和,一个愿意顺着台阶下,原本有些尴尬迟滞的气氛很快变得轻快起来。 晏庭和夏心悦其乐融融地客套了起来,路屿眼瞅着时机不错,便趁机向夏心悦发出第二次入职邀请,结果再度被拒。 夏心悦不太好意思地冲着路屿笑:“路哥,等我哥哥这事了了我才会考虑就业的事情,谢谢你的厚爱,如果到时候你还肯要我,我肯定在所不辞。” 路屿二度铩羽而归,气得肝疼,有气无力地冲她摆了摆手:“行吧,到时候再看。”晏庭见状忍俊不禁,将人搂进怀里,同夏心悦辞别:“我们还得在周围看看,得先走了,有空常联系。” “好的,再见!”夏心悦笑起来,朝他们挥了挥手。 挥别夏心悦之后,路屿和晏庭继续沿着工厂附近的小道探查,完成他们的踩点工作。之后再没什么收获,也不想麻烦明薇再来接,两人索性打了辆的,返回他们位于恶城的家。 虽说欲城和恶城的房子都在两人名下,亲手操办的装修购置的家具,都不陌生,但他们毕竟在恶城住了近七年,屋子里的一点一滴都充满了回忆,路屿对恶城的家显然要更有感情一些。 但这一次回到家之后,路屿的兴致却不是很高。晏庭见状,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路屿想了想,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有些放不下夏心悦,总想着今天碰见她时的情形。” “噢?她魅力那么大吗?”晏庭看出路屿心情不好,故意逗他,“我这糟糠之夫那么快就下堂了吗?” “不是!”路屿嗔怪地看了晏庭一眼,“你这是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吗?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的。” “怎么证明?”晏庭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把我绑到冥山上关起来吗?” “也不是不行啊!”路屿有些后悔当初那么直白地把这话告诉晏庭,这些年没少被他拿这个打趣。 “小路,你知道吗?”晏庭稍稍收了笑意,“那天晚上,你在楼梯口告诉我你要抛下我回恶城的时候,我也有想过,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 路屿一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晏庭。 “如果我后来没有反应过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的话,我可能真的会那么做。”晏庭依旧温柔地笑着,“那时候我想,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还能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路屿突然张开双臂抱住晏庭,“我只是想让你哄我一下,你之前把我一个人留在恶城,我有点委屈。” “我知道。”晏庭伸手为路屿顺了顺头发,“但你吓到我了宝贝,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折了你的腿,好让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但我又不忍心,还好我不忍心……” 路屿抿了抿唇,虽然心底有些理亏,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庭庭,你打算把我关在哪儿?” “……”晏庭突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但是迎着路屿期待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在欲城还有几处房产,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 “那等你愿意退休的时候,我们可以去试试吗?我想要一张水床,每天可以点外卖,不用出门也没关系的!”路屿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他和晏庭的监禁py。 “……”晏庭:算了,还是换话题吧。 晏庭想了想,将话题牵回路屿不高兴这件事上:“小路,你还在为夏心悦拒绝你耿耿于怀吗?” “不是,我倒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路屿规划到一半,被晏庭带偏了思路,也不在意,他顺着晏庭的问题想了想,“我今天看她那么绝望痛苦,我却好像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可以帮她,这种感受挺新奇,但不太好受。” 晏庭有些惊讶,因为路屿对待除了他之外的人,一直都不太热情,为什么偏偏夏心悦是个例外? 路屿看出了晏庭的疑惑,解释道:“我和这姑娘有缘,我看她也顺眼,况且我还有一个两度铩羽而归的败绩在她手上,这么看来,她对我来说,应该还算是个比其他人稍稍特别一些的人。她遇到了困难,我就想顺手帮帮她。” 路屿抬头看着晏庭,面露困惑:“可我发现我竟然无从下手,看着她那样难过,我甚至有一点被难过传染的感觉。” 此时,路屿并没有将面对夏心悦时的那种无力感放在心上。这段发生在午饭前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路屿的注意力就被色香味俱全的午餐全部吸引。 但路屿压根没有想过,这平淡无奇的一天,和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的无力感,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仍然时不时地被他回忆起来。 面对夏心悦时词不达意的安慰和他的不作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成了他永远消不去的遗憾。 ………… 甜蜜的时间,总是过得分外迅速,回到恶城之后,路屿和晏庭着实过了一段甜蜜而温馨的时光。 一晃眼,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因为工伤和消极怠工,晏庭一直滞留恶城,陪在路屿身边,在恶城社情局进进出出,却半点没有回欲城上班的意思。 毕竟山神前脚才进了位于欲城的特殊社情管理总局,没人会不开眼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晏庭。瞅着晏庭没有回欲城上班的意思,宋局长退休在即,总局索性把他的任命直接发到了恶城社情局。 晏庭三个月长假还没有休完,他的任命文件,就已经摆到了恶城社情局的案头上。 晏庭现在本就身在恶城,每天在恶城社情局进进出出,既然任命都来了,他也懒得再拖,直接走马上任。 整个恶城社情局因为新局长上任,顿时展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晏庭就是从恶城社情局出去的,他的班底和关系都在恶城社情局,比起别的空降,恶城社情局的职工也更愿意接受一个知根知底的局长。 于是皆大欢喜。 然而,就在全局上下都在为迎接新局长上任做准备的关头上,路屿突然接到了聂闻溪的求救电话。 这两个多月以来,聂闻溪一直都有和组里保持联络,虽然频率并不高,时间间隔也有些长,但路屿一直都能了解到他们的情况,确定他们都很安全。 所以,这一通求救电话,让路屿很是意外。 “怎么回事,你遇到危险了吗?”路屿急切地追问,但电话那一头的聂闻溪却有些支支吾吾,路屿催问了好几次,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是的老大……”在路屿的耐心即将耗尽之时,聂闻溪总算是磕磕绊绊地把话给说了出来,“老大,我怀孕了。” “什么?!”聂闻溪这一句砸蒙了路屿。 “孩子,是谢医生的。”聂闻溪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此刻,路屿只觉眼前一黑。 第65章 065 直到路屿推开晏庭办公室的大门径直闯入,他的脸上仍挂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冲到办公桌前, 双手往桌上一撑:“庭庭!!!” 晏庭新官上任, 又是一把手, 各种交接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他扎根恶城社情局数年, 又是从基层起步的,这些工作虽说有些费时, 但并不费力。 听见路屿的呼唤,晏庭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见路屿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连忙把他招到身边来:“怎么了宝宝?” 路屿握住晏庭伸过来的手, 顺着晏庭牵他的力道, 靠到座椅边上:“难以置信!等等……今天是愚人节吗?” “这都快七月了,愚人节早就过去了, 距离明年的愚人节也还远,为什么这么问?”晏庭轻轻挑起眉, 紧了紧握住路屿的手, 笑道, “是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闻溪说……”路屿定定地看着晏庭的眼睛,将那个砸蒙了他的消息,毫无缓冲地抛向晏庭, “……他怀孕了。” “?”晏庭一愣,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聂闻溪说他怀孕了!” 路屿“推己及人”, 将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抛给晏庭:“孩子是老谢的!” 然后,路屿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自家爱人难得一见的被惊呆了的脸。 “???”晏庭蒙了,“哈?谢应许?!” “对,聂闻溪和谢应许有孩子了!”路屿顿了顿,见晏庭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便拍了拍两人相握的手,安慰道,“太不可思议了对不对?没关系,我一开始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甚至到了现在,这份震惊都没能减轻多少。 “……到底怎么回事?”晏庭问道。 “是这样的……”路屿拖了个椅子坐到晏庭身边,将前因后果徐徐道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时,路屿拍板接下了一个涉及异人的药品厂被举报违禁的案子,但案子才开了个头,路屿便因为察觉到晏庭遇险,撂担子跑了。 好在谢应许仗义,临危受命,帮他接了这摊子,继续查这宗案子。 但谢应许接手之后,这个案子的进展并不顺利。 究其原因,在于此案的特殊性。 案子的起因,是夏心悦的哥哥,夏心铖记者在调查某一个社会事件时,意外发现了这间药厂的隐情,初步调查后,他向报社递出了这条情报,并附带了几张照片。 照片拍摄的内容大都是实验现场,一群穿着手术服的人拿着手术刀在给人动手术。但这组照片怪就怪在地点不对,动手术的地方并非手术室,手术台周围不远处甚至还可以看到被关押起来的神情麻木的人,陈列架上摆放着被福尔马林浸泡的器官和局部尸体。 夏心铖怀疑,这间药品厂有违规进行人体试验的可能性,并打算曝光此事,以达到引起相关部门重视的目的。 不过,这件事在曝光之前,就因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性,引起了政府高层的重视,他们拦截了报道,打算派人出其不意地将这个药品厂一网打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恶城社情局情报部门获悉,在黑市上流通的这种生子药,其成分中含有一种妖族分泌物,这种分泌物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生子药的核心成分,因此他们有理由怀疑,生子药的生产药厂与异人有关。 结合现有线索进行推测,要么该药厂的人体试验对象中包含了异人,要么异人才是这间工厂真正的管理者,但无论是哪一个可能,异人和这间药厂都撇不开关系。 一旦涉及异人,那就是特殊社情管理局的主场了。 于是,恶城社情局情报部门紧急联络了警方,叫停了一触即发的一锅端行动,并将案子呈到了路屿的案头上。 当时无所事事的路屿当即拍板,查!彻彻底底地查! 只可惜这个行动并没有在他的英明指导下存活太久,不到一天时间,他就因为晏庭,休假去了欲城。 而后谢应许主持行动组工作,他的决定是,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以暗查暗访的形式,对药品厂进行调查。 这也是谢应许和警方达成的共识——在掌握关键线索之前,如果抢占了先手的社情局行动组不慎打草惊蛇,惊动了药厂一方,那就很有可能会被药厂方抢先一步消除关键证据,掩盖真相,最终直接导致后续接手此案的警方行动失败。 但也不能直接跳过社情局,由警方直接出面调查这一对社会影响恶劣的案件。 因为当局现阶段对待异人的态度,是既不暴露异人的存在,也不承认异人的存在。 由警方直接控制药品厂的做法虽然最为直接有效,但不可控因素也极多,一旦这个案子真的涉及异人,影响力大关注面广,那很有可能会导致异人的存在被曝光。 异人的存在被曝光的危害性是远大于一个做人体试验的药品工厂的。 故此,谢应许定下了这次行动的基本方案——秘密地进行调查。 但基本方案定下来之后,后续的摸查暗访进行得也并不顺利。 一来,这间药厂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固若金汤。它的管理十分严格,人员出入都要进行检查,药厂内部每一个重要关卡都需要身份识别卡加虹膜才能通过验证,混进去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当然,这种过于严密的机制,在行动组诸人眼里,就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二来,正在黑市上流通的生子药可谓是供不应求。现在同性婚姻已经成为了一种常见现象,比起用科技手段代孕的常规操作,能够亲自孕育两个人的爱情结晶,对很多人来说都极具吸引力。但这种药流出量少,渠道单一,不好突破。 眼瞅着调查陷入了僵局。 最后,还是叶向笛反应过来,药监局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查药厂的。 谢应许连忙联系了药监局,以药监局工作人员的身份,打着常规检查的名义,进入药厂调查过几次,但这个药品厂推出并上市的几种药,无论是成分还是制作流程都没有任何问题。 就连还没有获准上市,名义上还处于临床试验阶段,只能从私人渠道流向黑市的生子药,在成分和药品安全上也没有任何问题。 生子药通过药厂员工流向黑市这件事情,只能说明药厂在人员管理上有所疏漏,药监局顶多能够责令他们进行整改,但这实在不是药厂的主要过错。 而且,这种药迟迟没有获得国药准字批号,只是因为其中一种成分涉及异人,无法用现有的药学体系知识进行解释,所以才迟迟不能过审。 但就该厂报药监局审批的药物成分来看,这种药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 于是,行动组不禁开始怀疑,药厂报药监局审批的药品成分,会不会和实际流出药品的成分有所区别? 谢应许考虑了许久,最终联系药监局,请他们通知那间药厂——如果药厂能够提供足够的实验数据,证明这种药物对人类是安全无害的,且没有副作用,那么他们可以考虑通过审核,使药品获得上市批号。 先前提到过,这种药品可谓是供不应求,它生产成本低,但价格昂贵,对药厂来说,这个药品一旦获准上市,就是一棵摇钱树,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强,谢应许不信他们不动心。 果不其然,收到这个信息之后,药厂很快就行动起来。 他们向外招募了一批愿意成为志愿者的夫夫,为这些夫夫无偿提供生子药,但要求他们在药厂里生活一段时间,直至他们成功受孕。这期间,药厂会记录他们的各项数据,作为药厂向药监局提供的临床实验数据。 行动组众人一合计,派出了谢应许和聂闻溪,假扮成一对求子的夫夫,加入了这个志愿者计划。 加入志愿者计划之后,他们如愿进入了药厂,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药厂中生活一段时间,直至受孕。 借着药厂为志愿者体检的机会,聂闻溪和谢应许成功进入了药厂核心区域,聂闻溪利用自己的变身能力,搞到了生子药的配方。 但他们拿到的这个配方,和药厂送到药监局进行检验的配方是一模一样的,里面所有的成分都是已知且温和无害的,除了那个妖族分泌物。 可凭借谢应许这么多年来对异人的研究,他可以断定,这种妖族分泌物对人体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这个药物很安全,如果上层愿意承认异人的存在,那这个药品完全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上市。 再后来,两人从药厂方领到了无偿提供给他们使用的生子药,谢应许通过自己的渠道对药品进行了检测,药品的成分和配方的成分是一致的。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药厂出厂的所有药品,包括即将为他们收获巨大经济利益的生子药,都是安全无害的,都不需要用人体试验来支撑研发和确认效果。退一万步说,即便进行过人体试验,这种药物成分也不会导致大规模的实验体死亡。 那么夏心铖在这个药厂拍到的那些照片,到底是什么? 第66章 066 调查陷入了僵局。 若非夏心铖传出的照片资料证据确凿,内容也足够触目惊心, 足以力证药厂的违规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么查到现在这个程度仍然一无所获, 他们其实已经可以终止调查, 打道回府了。 但现在, 谢应许和聂闻溪不得不放弃从产品的角度入手,另辟蹊径——如果违规行为没有在流通的药物产品上留下痕迹, 那就只可能是藏匿在了暗处,这也意味着,隐在这间药厂深处的罪恶,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不堪入目。 转换一下思路, 既然不能从源头顺序推导出结论, 那就干脆从结论着手,反向推导, 找到问题的根源。 打定主意后,两人开始有目的地在药厂里进行“名为闲逛实为摸排”的活动, 试图在药厂里找到夏心铖那组照片拍摄的地点。一旦精确定位了拍摄地点, 他们的调查也就有了新的方向。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纵使抓不到现行,案发地也一定会有线索留下来,到时候顺藤摸瓜, 不信没有收获。 说到这里,不得不赞叹一下谢应许“生子药上市许可”这步棋走得实在是太妙。钱帛动人心,在生子药潜在的巨大经济利益的驱使下, 药厂管理层对聂闻溪他们这群志愿者态度非常好,真可谓是和风细雨,使人感觉如春风拂面。 考虑到孕夫的身心健康,药厂管理层甚至允许志愿者们在药厂的非核心区域里自由活动。 虽说作为药厂核心区域的研发基地仍然门禁重重,但对现阶段的聂闻溪和谢应许来说,非核心区域的探查已经足以令他们查到或是排除一些东西了。 不得不承认,这间药厂的安保工作做得十分到位,虽说没有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但保安不间断巡逻,监控无死角拍摄是实现了的,核心区域更是做到了身份识别卡和虹膜双重验证,确保万无一失。 可一个普普通通的药厂,至多研发出了生子药,有必要将安保级别搞得那么高吗? 先将疑惑按下不表,谢应许和聂闻溪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这个药厂里他们能去的地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探查了一遍,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照片的拍摄地点。 而且他们还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整个药厂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非常干净,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但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所有正在运营的机构,无论什么性质,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这间药厂没有,两人粗略看下来,竟然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不是说没有企业或者机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但那样的机构往往都是运营数载,规模庞大,有无数精英能者在背后出谋划策,眼下这个只有五六种药品流通上市的小药厂真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虽说对非核心区域的摸排无功而返,但谢应许和聂闻溪并未气馁,当天晚上,在夜幕的掩护下,聂闻溪化作一只黑色的小狐狸,开始向着核心区域挺进。 作为药厂核心区域的研发中心楼,是药厂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栋建筑物,坐落在药厂里的数个大型药品生产车间都相形见绌。 大抵是出于保密性考虑,研发人员的衣食住行都在那栋研发楼里解决,与外部流水线上的工人、保安、销售以及行政人员被一道无形的鸿沟隔绝开来。 当晚,聂闻溪夜探研发楼,试图窥探一下这栋神秘的建筑物内部的景象。可研发楼三步一识别卡五步一虹膜,硬生生将他拦在了核心区域外。 特殊社情管理局是专司异人事件的,在异人和鬼怪事件上,他们绝对是专业人员,可面对眼前这种人类社会的科技产物,就不那么擅长了。当然,聂闻溪完全可以暴力突破,可这就有违谢应许定下的暗查暗访的基本方案了。 眼下,只能请警方提供支援,帮助他们解决这种科技门禁,但要想无声无息地进去,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搞定的事情。 聂闻溪虽然大局观念不怎么强,但胜在足够小心谨慎,发现自己进不去之后,他并没有硬闯,而是顺着研发楼,在所有可进入的房间探查了一圈。 位于研发楼一楼最外侧几个可以进入的房间,没有设立什么重要的部门,重要部门也不可能不设防。除了几间杂物室之外,唯一稍稍有探索价值的就只有一个安保中心。兴许是防人不防己,负责全厂安保工作的安保中心,并没有像其他部门一样设立门禁。 趁着夜深人静,聂闻溪摸进安保中心,几经翻找,找到了一盒被封存起来的资料。聂闻溪凭借着优秀的夜视能力,在一片漆黑中翻看了一番,发现这堆资料是进出这间工厂的人员的出入登记表。 为了与这间工厂变态般的安保级别相匹配,保安对所有进出工厂的人员都严格进行了登记。 这间工厂平时并不允许员工随意外出,因为工厂配置齐全的基建可以基本满足员工的生活需求。虽说进出的人流不大,可因为登记严格,不过数月就填满了厚厚一大本出入登记册。 聂闻溪给谢应许发信息,告诉他探查研发楼的情况,着重说明了因为门禁,本次探查几乎一无所获,他手里这堆不知道有没有价值的进出登记册,也不知道该不该带回去。 谢应许考虑了片刻,让他先把文件带回去。 于是,聂闻溪便趁着夜色,把几大本沉甸甸的出入登记本,搬回了他和谢应许暂住的宿舍。 回到宿舍之后,两人快速地将所有的出入登记页扫描下来,然后在天亮之前,将原件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一番奔波之后,聂闻溪有些疲倦了,谢应许见状,让他抓紧时间去休息,而他自己则坐在电脑前面,核对出入登记扫描件。两度奔走,聂闻溪是真的困顿不已了,他没有拒绝谢应许的好意,和衣躺上床,几乎是秒睡过去。 待到聂闻溪一觉睡醒,发现谢应许仍然保持着他睡前的那个姿势,坐在电脑前面,眉头紧皱,聂闻溪不禁问道:“怎么了?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吗?” “是有点不太对劲,”见聂闻溪醒过来,一夜没合过眼的谢应许揉了揉鼻梁骨,“我核对完了这些出入登记……” 聂闻溪闻言不禁咂舌:“……这么多信息,这么快就核对完了?!” “我过目不忘。”谢应许瞥了他一眼,接着说,“我把所有人的进出都对应起来,然后,发现有几个人进来之后,就没有再出去过。” “这意味着什么?”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聂闻溪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没能领会谢应许的言下之意。 谢应许没有直接回答聂闻溪的问题,而是调出了之前通过药监的渠道从药厂人事部拿到的药厂现任职工名单,接着说:“有趣的是,我查过现在的员工资料,里面并没有他们的名字。” “会不会是出去了但是登记漏了。”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虽然我觉得,这里的安保级别那么高,登记漏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把他们的身份信息传给了明薇,让她在联网系统上进行查询。”谢应许顿了顿,“然后我发现,这些人在进入药厂之后,所有活动的痕迹都消失了,他们名下的银行卡账号,都没有支取过存款的痕迹,一个人一分钱不花,生活了几个月甚至几年,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所以,我让明薇把他们的履历和资料都给我发了过来。在查看过他们的资料后,我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或孤或寡,都无牵无挂,社会存在感极低。换而言之,就算是某一天死在某个地方,可能都不会及时被人发现。” 现在,这群存在感极低的人都失踪了。 聂闻溪闻言看向谢应许,他并不算聪慧的脑袋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他们可能找到了这个药厂被隐藏起来的东西,纵使现在只看到了冰山一角,但总算是有线索了。 “我在想,这些人体试验的受害者会不会就是这样产生的?药厂以招工的名义将他们骗进工厂,然后对他们的资料进行筛选,”谢应许指了指屏幕上筛选出来的几个名字,“像这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人,就是药厂最好的目标,对外只要说他们不做了,辞职回家了,其他人也不会对这件事情有太多的想法。” “所以说人体试验很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聂闻溪突然灵光一闪,“那我们为什么不联系一下夏记者,和他确认一下什么的?” “你现在才想起他吗?”谢应许突然有些无语凝噎,“我早就已经试图联系过夏心铖,但很遗憾,我没能联系上他。” “好吧。”心态极佳的聂闻溪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结,“现在我们知道这个工厂里有人体试验,有受害者……那就肯定会有尸体,他们是怎么处理尸体的?下一步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受害者的尸体?” “处理尸体的途径不外乎就地掩埋或者焚化,”谢应许皱着眉头,“但是,有件挺奇怪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工厂太干净了……” “干净?” “我们现在已经摸到了头绪,种种迹象表明,夏记者送出来的资料很有可能是真的,这家工厂存在严重的违规违法行为。即便从夏记者拍摄的那组照片里,我们很难看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试验的方向是什么,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个试验存在受害者,这家工厂里肯定死过人。”谢应许拍了拍他手上的资料,“我们极有可能已经找到了部分受害者,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群受害者极有可能是在这家工厂里遇害的,但是这家工厂,竟然一点阴气都没有。” 聂闻溪被谢应许的话问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没错!早在一开始探查这间工厂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间工厂令人惊讶的干净,但他并没有往深处联想。 哪里不会死人?这片苍茫大地之下,哪里没有埋过尸骨?但这间工厂里竟然一点阴气都没有,就好像终年被阳光直射的净土,干净得不可思议。 但是,太干净或者太不干净,都是一种极端现象,这种极端现象的背后,往往也意味着问题的存在。 第67章 067 这间药厂坐落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区附近,与整个居民区几乎融为了一体。但时间倒退六十年, 这儿可还是片乱坟岗, 即便后来开发商在这儿建起了居民区, 随着住户迁入, 渐渐有了人气, 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荒凉,但这个地方, 绝不应该这么干净。 “这是怎么做到的?”聂闻溪有些困惑。 “这方面我并不擅长,但我想,不外乎风水局之类的东西。”谢应许想了想,说道。 “那我们联系叶哥问一下吧?他是青羊宫的道士, 这些应该是他的专长。”聂闻溪提议。 谢应许虽然和路屿关系不错, 但对行动组其他人,就只有一个粗略的印象, 比如叶向笛擅长道家风水符说这事,他就不太清楚了。 但聂闻溪既然提出来了, 这个提议还非常靠谱, 谢应许自然不会反对。两人立刻联系上了叶向笛, 将事件的大概和他们的推论都告知叶向笛,并将整个厂区的地图传给了他。 二十多分钟后,叶向笛把地图发了回来, 发回的地图被他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地方,是他觉得有可能设有风水局的地方。 “我本人不在那里,所以不能准确地告诉你们具体是哪里, 如果说杀戮发生在研发楼,那么只有在这几个地方设下风水局,才有可能镇得住煞气。”叶向笛解释道。 谢应许一一看过叶向笛标注出来的点,低声道:“没关系,我们去实地一一查看一下,只不过我不是很清楚,风水局有什么显著的特点吗?” “气息不太一样,闻溪的话,应该能感受得出来。”叶向笛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你们不确定的话,可以每到一个地方就拍些照片发给我,由我来判断。” “没问题。”谢应许挂断电话之后,打算立刻出发,聂闻溪连忙拦下他:“谢组长,休息一会儿吧,你昨天一晚上没合眼,磨刀不误砍柴工,不着急那么一时半会儿的。” 谢应许低头看着满目担忧的小狐狸,心一软就松了口:“行,那我睡半个小时,你掐着点叫我。” “好。”聂闻溪顿时心满意足。 半小时后,两人借到了一辆厂内观光车,打算到叶向笛标注出来的几个地方实地查看一下。有了观光车后,两人顿时工作量锐减,驾着车,散心游玩似的在厂内转悠,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下车拍照,然后录个视频,发给叶向笛。 药厂内环境优美,几个精致的小花园错落有致地坐落于厂区内,夹道的绿化带里,铺满了各色的花簇,初夏时节,人行道上的合欢树绿荫如伞,花瓣丝丝缕缕,形似绒球,清香袭人。许多志愿者都在这些景观旁流连忘返,拍照留念的不在少数,所以聂闻溪和谢应许的行为也不算太突兀。 可谁承想,这个踩点行为还是出现了意外。 那时,他们正匆匆赶往叶向笛圈出来的第三个地点,途经一条僻静的小路时,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女孩儿突然从道路一侧冲了出来,扑倒在了观光车的面前。 聂闻溪还没有考到驾照,驾驶观光车的人是谢应许,为了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谢应许猛地转动方向盘,车辆顿时侧翻,车携着人狠狠摔向了路旁的隔离带。 ………… 再一次醒过来时,聂闻溪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现在所处的医院,是药厂内置的员工医院。一般来说,像这个药厂这种规模的工厂,是搞不起内部医院的,但这毕竟是个集研发、临床试验和生产于一体的药厂,医务人员众多,还有专家坐镇,组建起一个医院来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加上药厂的安保系统比较严,人员出入也不是很方便,所以厂区管理者干脆就在工厂内部建了一个小型的医院,处理各种轻微疾病和意外伤情,满足厂内职工的需求。 车辆侧翻带来的巨大撞击力,使得聂闻溪陷入了昏迷,好在保安通过监控发现了这场意外的发生,及时赶到,并将两人送往了厂区医院,这才避免了更糟糕的结果出现。 狐族的恢复能力不容小觑,即便掺杂了人类的血统,聂闻溪还是很快恢复了过来。苏醒过来后,他连忙询问护士,谢应许的情况。虽说谢应许医术非常厉害,可医人不医己,就他那跟普通人差不多的身体素质,在这场车祸中,他指不定伤成了什么样。 “他在隔壁,现在还没醒过来,但是不用担心,你们俩送医及时,都没有什么大碍。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去看他也来得及。”护士安慰道。 “那个小姑娘呢?我们有没有撞到她?她伤得严重吗?”想到那个导致车祸发生的小女孩,聂闻溪连声追问。 “什么小姑娘?你们被送过来的时候,只有你和你丈夫两个人。”小护士惊讶地看着他,然后解释道,“我们这儿的病人不多,所以每一个我都记得很清楚,根本没有什么小姑娘和你们一块儿入院。” “怎么可能……”车轮碾轧过肉体的感觉不似假的,是他记错了?还是那个女孩没事?对此很是放心不下的聂闻溪请求护士帮他询问一下,送他过来的人有没有见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 这位护士办事还算利落,很快就将把他们送到医院的保安喊到了病房里。聂闻溪先是向他道了谢,感谢他将他们送到了医院,随后,又问他有没有见过那个可能被他们轧到或撞到的女孩。 “个儿这么高的一个女孩?”保安根据聂闻溪的描述,比画了一下女孩的身高,想了想说,“没见到过这么大的孩子。” “那是不是我们没撞到她,她自己爬起来跑了?”聂闻溪假设。 “不可能,厂里根本没有这么大年纪的孩子。”保安摆了摆手,回答得异常笃定。 “没有?”聂闻溪一愣,可他分明记得…… “药厂又不是慈善机构,根本不允许带家属进来。职工不允许带孩子,你们志愿者特别一些,可也没见有带着孩子进来的。我每天都在这园区里巡逻,有没有这么大的小孩,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保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看监控的时候,也没见到你说的小孩。” 见聂闻溪实在不信,保安答应他,让他先在医院里休息一晚,留院观察一下,出院之后带他去查监控。 聂闻溪谢过保安,然后又送走了护士小姐姐,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之后便偷偷跑到隔壁去看谢应许。此时,谢应许还没有苏醒过来。 因为谢应许在出事的当口,下意识地将车往驾驶位所在的方向转,所以他伤得要比聂闻溪稍稍重一些,他的恢复力也不如聂闻溪,不过医生说了,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聂闻溪虽然不太放心,但暂时也只能这样,论治疗,医生可比他擅长多了。 第二天,只有些擦碰伤的聂闻溪经过一整晚的观察,顺利出院了。不过他还是得待在医院里,照顾他名义上的丈夫谢应许。 出院之后,聂闻溪顺利地拿回了自己的手机,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明薇仿佛轰炸般的数十条未接电话提醒和信息。 他赶忙将电话回拨了过去,但那头接起电话的人,却是他的顶头上司路屿。 路屿一听他们出了车祸,当即便有些着急,路屿并不喜欢这样曲折的探案方法,并提出现在到药厂来将他们二人接回去治疗。 聂闻溪想了想,拒绝了。 一来,两人伤得都不重;二来,他们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线索,这个线索极有可能引导他们查出很多东西来。谢组长为了这线索不眠不休查了那么久,如果就这样放弃,聂闻溪觉得心有不甘。 于是他请求路屿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并保证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再三保证之后,总算换来了路屿的首肯。 聂闻溪松了一口气,照料了谢应许一会儿后,他离开医院,找到昨天那位保安,跟他到安保中心去查看车祸当天的视频监控资料。 但令聂闻溪震惊的是,监控视频里,并没有那个小女孩的存在,他和谢应许驾驶的观光车行驶到一半,车胎突然打了滑,车体狠狠栽向路旁的隔离带,并将他们二人甩了出来。 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如果不是他自己亲眼看到了那个女孩…… 不,即便是亲眼看到了,现在的他也不禁开始有些怀疑,那个女孩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 就在他急切需要和谢应许沟通一番之时,护士突然给他打来了电话,告诉他谢应许醒过来了。 聂闻溪匆匆告别保安,赶回药厂医院,然后看到了苏醒过来的谢应许。 谢应许面色惨白,但人看起来还算精神。 聂闻溪松了一口气,上去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对着谢应许一脸茫然的神情,问他:“谢组长,那天咱们翻车时,你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谢应许抿了抿唇,皱着眉头问聂闻溪,“不好意思,可以,请问一下你是谁吗?“ “?!”聂闻溪顿时被问蒙了,他连忙叫来了医生,在一番检查后,他得到了一个噩耗——谢应许因为车祸磕碰了脑袋,出现了一个短时性的记忆障碍。 俗称失忆。 聂闻溪:…… 聂闻溪:谢组长,你和我们老大是约好了吗?!今年是流行失忆吗?!说好的你主攻我打副手,现在你失忆了,要我怎么办呀?! 第68章 068 送走了医护人员之后,聂闻溪折回来, 在谢应许的病床前坐下。 号称恶城社情局二美之一的谢组长, 此刻正虚靠在床头上, 苍白的脸色为他增添了几分病气, 但削弱了气场之后, 容貌的美艳度便无形之中被放大了。 人皆有爱美之心,狐自然也不例外, 聂闻溪坐定之后,便好好地、愣愣地盯着谢应许看,一来是因为谢应许确实好看,当得起赏心悦目四个字;二来则是因为聂闻溪确确实实被谢应许的失忆搞蒙了, 他们刚刚找到一些线索, 即将大有作为之际,现实突然给了当头棒喝。 聂闻溪一时间没了章程。 谢应许任由聂闻溪盯了他半晌, 才缓缓抬起头来,瞥了聂闻溪一眼, 问:“你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 聂闻溪心道:这就有说道了!霎时间, 他的脑子里转过了众多可以用来形容他们之间关系的词语——同事?朋友?隔壁部门的兄弟?搭档?…… 但最后, 聂闻溪抬眼瞅了瞅正在给隔壁床的病人输液的护士小姐,扯出一个笑脸来:“我是你的太太。” “太太?”谢应许一愣。 “就是妻子,你媳妇!”聂闻溪索性破罐子破摔, 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语描述他们的关系。 谢应许闻言,皱起眉头:“我结婚了?我怎么不记得?” “废话,你不是失忆了吗?”聂闻溪瞥了他一眼, “刚刚医生说的话你没听?” “……我听到了。” “那就行。”聂闻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别太着急,医生说了这只是暂时的,没准三五天就能好。” “我知道了。”谢应许垂眸,不再言语。 聂闻溪陪着谢应许坐了一会儿,但他心思浅,心里实在憋不住事,于是凑到谢应许跟前儿,挑些不会暴露身份的东西和他说:“话说,咱们出车祸,是因为看到一个小女孩扑到车跟前,你为了避让她,猛打方向盘,咱们才会翻车。” “嗯?”谢应许眨了眨眼睛,“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可惜你不记得你有没有见过她了,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她突然出现,咱们根本没必要在那种平坦的路上猛打方向盘直至侧翻。”聂闻溪顿了顿,“可我今天去调了监控,在监控里,我并没有看到那个女孩。” “哎?” “我们会翻车,是因为车轮打滑。”聂闻溪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言语,半晌,才缓缓道,“而且,把我们送到医院的保安也说,这个厂区里,根本没有一个那样的女孩,大致年纪、身高、体型都对不上。” 谢应许虽然因为受伤,产生了记忆障碍,但并不意味着他的智力也随之受损。光凭智力他仍然能甩聂闻溪好几条街。 谢应许沉吟了片刻,问道:“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聂闻溪闻言一愣,数秒后,他凑近谢应许,压低了声音说:“我们猜测,那个地方有一个风水局,用来压制这间工厂的阴气。” 谢应许皱起眉头,不解地问:“我们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踩点”一词在聂闻溪的嘴里打了个转,到底还是被他咽了回去:“没干吗……不是没见过吗,去见识一下。” “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谢应许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这位在他现有的记忆里并不存在的太太,淡淡地下了定论。 聂闻溪顿时被话噎住,可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也不可能把一切摊开给谢应许讲。只得暗自咽下这一口,吃下这个暗亏。 谢应许看着聂闻溪苦着脸,一副气嘟嘟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他忍了忍笑意,生怕笑出来聂闻溪会更生气,见聂闻溪望过来,赶忙转移话题,给他解释:“你没见到她也不奇怪。” 聂闻溪心里有气,在心中无声反驳:哪里不奇怪,我可是狐妖啊!我都看不到她那可太奇怪了! 谢应许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刻意压低的声音又轻又酥,气息打在聂闻溪的耳廓上,带来一阵酥麻:“任何一个地方,一旦阴气超过最大限制,就会滋生出阴气的集合体。即便因为这种专门克制阴气的风水局存在,阴气不祸及周遭,但靠得近了,还是会为其所伤。这种阴气的化身非常凶,见者一般非伤即死。” 聂闻溪一愣,心道:那可不就对上了吗!那小女孩或许真的是阴气的集合体。他抬眼看向谢应许,如果真是谢应许所说的这样,那么,他们便找到了风水局真正的所在地。 谢应许给他解释过,他们怀疑那些失踪的受害者是在药厂内遇害的,而且极有可能是在核心区域研发楼里遇害的。既然在这方寸之地死了那么多人,那这个地方就必然会有很多阴气。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在这间干净得不太对劲的工厂里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阴气,因此他们推测,这间药厂里,应该存在克制阴气的风水局。 现在他们找到了这个风水局,就意味着他们的推论是成立的,研发楼中,必然存在遇难的受害者。 人死化鬼,带起阵阵阴气,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的调查方向并没有问题。 接下来,他们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想方设法找到真正的试验地点,就能揭开那层蒙在真相上的面纱。 说得容易。 聂闻溪看着谢应许,轻轻叹了口气——可现在这种局面,叫他怎么办? 他甚至不敢把谢应许失忆的事情告诉路屿,虽说和路屿相处的时间不算很长,但聂闻溪觉得自己还算了解路屿的性子,一旦他的组长知道了谢应许失忆这件事,绝对不放心把他们继续留在这里。 到那个时候,被带回恶城社情局,结束这一次卧底行动,就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聂闻溪看着面前的谢应许,又回想起之前那几个不眠不休的夜晚。 一旦他们被路屿接回去,就必定会打草惊蛇,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瞬间化为灰烬。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甘心,并且他相信,那个为了这个案子不眠不休的谢组长,也一定不会甘心。所以,自打从青城山上下来之后,便诸事听从路屿的聂闻溪,第一次凭借着自己的判断,隐瞒了路屿。 ………… 几天后,谢应许可以出院了。 聂闻溪一路忙前忙后,办理出院手续,收拾行李,最后带着谢应许回到了药厂分配给他们的宿舍。 谢应许看着忙前忙后的聂闻溪,不知怎么,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这种违和感一直持续到聂闻溪收拾好宿舍,带着他出门,前往餐厅就餐时他才豁然开朗——出门时,他看到了住在他们隔壁的那对志愿者夫夫,两人亲昵地笑着闹着,停留在谢应许视野里。 谢应许这才突然醒悟过来——他和他的太太,是不是有些过于生疏了? 他想了想,又看了看一直走在他触手可及之处的聂闻溪,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了聂闻溪稍小一号的手掌,将其攥进了手心里。聂闻溪猛地回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谢应许,似乎对他的行为感到十分震惊。 谢应许见状,不禁开始检讨自己,之前,他对他的太太原来这么不好吗?不过是个小小的牵手举动,都能换来聂闻溪那么大的反应。虽然他不记得是什么让他和太太走到了一起,但既然在一起了,还决定迎接一个新的生命进入他们的生活,那就好好走下去吧。 失去了所有记忆的谢组长,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要对这个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太太再好一点。 聂闻溪:???为什么要突然拉我的手? 虽然很想立马摆脱谢应许这不太合适的举动,但考虑到周围的人那么多,他也还没有和谢应许解释清楚他们的关系……聂闻溪一心虚,就错失了拒绝的良机,只得由着谢应许牵着他的手,保持着这样十指相扣的暧昧姿势,一路朝餐厅走去。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聂闻溪无数次想要和谢应许坦白他们的真实关系和现状,坦白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但是他嘴拙,很多时候话还没说清楚,就被谢应许带沟里去了。 比如说—— “谢组……不,谢哥,我有话要对你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好,只不过你为什么还叫我谢哥?”一心想着对聂闻溪再好一些的谢应许,立马对这不远不近的称呼提出了异议。 “啊?”聂闻溪一愣,不明白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长久以来不都是那么叫的吗?好在小狐狸不懂就问,虚心道:“不叫谢哥的话,应该叫什么?” “亲爱的?达令?或者……老公?”谢应许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聂闻溪:??? 聂闻溪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顿时说什么的兴致都没有了。 “对了,”谢应许还记得方才聂闻溪似乎要和他说什么,贴心地将话题拉回来,“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在这种场景下,脸皮极薄的小狐狸实在说不出我不是你媳妇我们只是同事你不能这样撩我之类的话,总觉得……异常尴尬。 这样几次下来,聂闻溪也就歇了和他解释的心思,毕竟就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来看,当妻子和当同事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只要谢应许他出主意,指导他行动,让他们把这桩案子给破了,就行。 况且,医生也说了,谢应许的记忆障碍是短时性的,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恢复,到时候,他就什么都不用解释了,现在费心费力地去解释干吗呢? 如果聂闻溪把这番话告诉路屿,那么路屿一定会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年轻人,遇事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这不,因为一开始没把问题说清楚,很快,他们就闹出了一个大乌龙。 第69章 069 谢应许丧失了记忆,又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之中, 多少有些缺乏安全感。于是他便沉下心来, 细细观察周遭的一切。 这一观察, 就意识到了问题——他和聂闻溪的关系, 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往好里说,叫作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相敬如宾,克己守礼。 通俗一点儿来说,就是两个人,一点儿都不亲近, 根本就不像是一对夫妻该有的样子。更重要的是, 他们俩竟然没有夫妻生活! 这正常吗??? 没有夫妻生活求什么子?! 活该没有孩子好吗! 每天晚上,两个人互道晚安之后, 就各自裹着被子睡下了,中间还隔得老远, 恨不得画出一道鸿沟来。 合适吗? 这是夫妻之间应该做的事情吗? 当然, 谢应许也检讨了一下自己, 他作为丈夫,可能是存在对聂闻溪不够好不够温柔体贴的状况,但他已经下了决心要改正了!并且已经付诸行动了! 而且聂闻溪对这段畸形的感情也并非没有责任。就根据谢应许这几天的观察, 聂闻溪每天都往外跑,恨不得日出而作,日落也不歇, 要不是谢应许偷偷尾随过几次,发现他只是跑到研发楼附近小花园里蹲点似的,在速写本上写写画画,他都要怀疑聂闻溪是出轨了。 行,热爱艺术也没什么错,但不能饭也不好好吃啊!好几次要不是他找过去逮他回来吃饭,聂闻溪就买个面包凑合过去了。 谢应许:好气。 谢应许也不是没有和聂闻溪谈过这件事,他迂回地,委婉地,向聂闻溪提起了这件事:“闻溪,你最近在忙什么?” “蹲点啊。”聂闻溪并没有隐瞒谢应许,非常自然地将真相告诉了他。但聂闻溪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自然了,在谢应许看来,反倒是缺少了可信度。 “?”谢应许有些不解,但还是顺着聂闻溪的意思往下问,“蹲点做什么呢?” “找线索啊,我们怀疑这里存在严重违法行为!” “哈?我们不是来求子的吗?”谢应许一脸懵逼。 “不!我们是来卧底的!”聂闻溪斩钉截铁地说。 “……”谢应许后知后觉地抬手鼓了个掌,“真好笑,你真有表演天赋。” “?” “没什么,我们还是去吃饭吧,听说餐厅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红烧肉。”谢应许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然后带偏了聂闻溪。 聂闻溪也没有坚持这个话题,毕竟在他心里,他和谢应许已经就此事达成了共识。 ………… 因为缺乏安全感导致求知欲过于旺盛的谢应许,在失去了妻子的陪同后,便开始自己探索附近。他人长得好,又刻意和人交好,不多时就在这厂里交到了一堆朋友,个个对他掏心掏肺。虽说谢应许只把他们当作酒肉朋友,但因为无聊,几人时常待在一起,侃天侃地,天南海北地吹。 某天,谢应许忍不住,和他的新朋友们说起了他的困惑——我和我太太的夫妻生活不是特别和谐。 他新结交的这群朋友里有好几个都是和他一块来求子的志愿者,闻言纷纷嘲笑他夫纲不振。 他们是交换过联系方式的,待他们笑够了,便拿出手机,给他传了好些文件。谢应许瞄了一眼,都是些图片和视频。 在朋友们调侃的目光下,谢应许缓缓点开了其中一个文件——春.宫48式。 谢应许只看了一眼,就脸红不已,虽说现在的他并不清楚,但他确确实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朋友们见状,纷纷嘲笑他怎么跟个处男似的。谢应许自然不认,他可是有老婆的人。 于是朋友们将话题扯了回来,纷纷鼓励他用技巧狠狠征服聂闻溪。 “毕竟是自家媳妇,你可以宠他,可以让他,甚至可以适当地在某些方面让出话语权,但唯独在床上,一定要好好振一振夫纲,否则你在这个家里就没有地位!你媳妇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谢应许一愣,心道:他和聂闻溪似乎并不是这样的设定。于是他深刻地检讨了一下自己:“是我以前对他不够好,我们才离了心。” 朋友们面面相觑,纷纷安慰道:“没关系,既然你们都来这儿求子了,就说明你们都有从头来过的意思,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话说回来,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了,你媳妇肚子里怎么还没有动静?”朋友A疑惑地问道。 “药不行吗?”朋友B大胆猜测。 “不会吧,我们都已经有了!”朋友C提出异议。 “可能是药性不太稳定?不是说还在试验阶段?”朋友D拍了拍大腿,“这样吧,我那儿还有一颗多余的,我爱人已经怀上孩子了,这药就给你吧!”说完,便从包里掏出了一颗包装完好的生子药,连同一些助兴的乱七八糟的药物,一同塞给了谢应许。 见谢应许还有些疑惑,朋友D告诉他:“放心用,这些药都是安全无害的,我们经常用!” 谢应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收下了朋友的好意。他也承认,他和聂闻溪之间的问题已经存在了许久,是该利用什么东西来打破一下现状。 其实也不怪谢应许,自打他醒过来,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他和聂闻溪是一对恩爱的夫夫。现在他和聂闻溪之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就算他想破脑袋,他也不可能想到他们原本就没有这层关系。 愿意努力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是他作为男人的担当了。 当天晚上,谢应许将药递给聂闻溪,让他吃了下去。聂闻溪不疑有他,毕竟从他们侦办这起案子开始,他就事事听从谢应许的。 谢应许让他吃,他便二话没说将药吞进了肚子。 不一会儿,聂闻溪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就好像是身体内部蒸腾起了一股燥热,火烧火燎的,很像是他们狐族发情时候的症状。他猛地看向谢应许,只见他满目柔情,轻轻地将聂闻溪压倒在了床上。 当晚,这一对假夫妻,迎来了一个真丶亲密之夜。 第70章 070 事后,谢应许看着整个蜷缩在被子里的聂闻溪, 心下一片温柔。 聂闻溪被折腾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打整干净, 躺在新换过的干净柔软的床铺之中, 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纤长白皙的手臂裸露在外, 微长的头发湿润地贴在鬓角,显得整个人格外柔软。 狐族向来都是极为好看的, 数千年的狐狸精之称,一开始也并非贬义。即便聂闻溪只有一半的狐族血统,却也生得极为出众,只不过他成天跟在路屿这样信仰加身, 仿佛小太阳般耀眼的人身边, 难免叫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星月虽不与日争辉,专美于夜色, 但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的景致, 也足以醉人了 。 谢应许看着眼前的聂闻溪, 忍不住蹭过去在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落下一吻——这是他媳妇, 是与他两情相悦,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 聂闻溪被喷在手臂上的湿热气息惊醒,看着谢应许充满爱怜的动作, 不禁语塞。 瑟缩了一下之后,他转过身来直面谢应许。事到如今,这个事情已经由不得他再拖下去了, 今天,他必须和谢应许摊牌。 犹豫再三后,聂闻溪终于找到了话题切入点:“谢应许,有一件事情我原本不想说,可事到如今,不得不说了。” “什么事?”虽说心里对直呼全名这种生疏的称呼方式略有不满,但被充分满足过的男人往往耐心极好心情极佳,谢应许也不外乎这种情况,所以并不打算和自家媳妇在这种小问题上争执。 “……”聂闻溪鼓起勇气,将事实告知谢应许,“咱们俩其实不是夫妻。” “哈?!”谢应许一愣,在聂闻溪说出那句有事要说时,他就已经在心里预想过事件的发展,不动声色地猜测聂闻溪究竟会说什么。 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不是夫妻?闻溪,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 “我们其实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我之前和你说起过,我们是来卧底的,但是你好像没往心里去。”聂闻溪有些无奈,因为他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的,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们已经就此事达成了共识,“咱们是到这个药厂调查是否存在违法违规行为的。” 谢应许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别开玩笑了闻溪。” “谁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啊!”聂闻溪裹着被子坐起身来,伸手挠了挠头,“我之前想着,你可能没几天就会恢复过来,懒得费这个口舌去仔细解释,哪晓得……”聂闻溪摊了摊手,显得有些无奈。 谢应许彻底傻眼了。 这件事,要是他能早点知道,或许还不会那么尴尬,他也有办法应对可能出现的尴尬。 可偏偏是在现在——两个人刚刚才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正躺在床上度过高.潮后漫长的余韵,就在这种时候,突然被摊了牌,知道了原本的身份和关系,这叫他怎么不尴尬? “抱歉,我不知道……”谢应许顿了顿,郑重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聂闻溪红着脸,“咱们两个大男人,就别说这些了。” “可是……” “没关系的,你也别放在心里。”昨天的事情对聂闻溪来说,与他的发情期何其相似,只不过,之前他都是独自一狐度过发情期,这一次,有了人能够帮忙疏解。 小狐狸红着脸,却还十分大度地拍了拍谢应许的肩:“我也不是要怪你什么的,其实我也挺享受的,只不过这个事情还是得说清楚,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总这么误会着,也不是个事儿。” 向来能说会道的谢应许,这一刻是真的哑口无言了,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现在的这个局面,面对聂闻溪。 看着似乎压根没把这事放心里的聂闻溪,谢应许想了想,瞒下了生子药的事情,毕竟现在的局面实在是太尴尬了,他根本说不出口。 谢应许心里暗存侥幸——不会那么快见效的,其他志愿者也是数次耕耘之后才有的收获,他们应该也是这样的…… 最终,两个人就此事达成了默契——就让这事平稳地过渡过去吧,谁也不再提,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 事情摊开说明白,自然也有说开了的好处:虽说谢应许还没有完全恢复,脑子里的淤血还在影响他过去的记忆,但在聂闻溪将任务、目标以及他们现在找到的所有线索告知他后,谢应许便将大梁接了过去。 谢应许考虑了各种因素后,告诉聂闻溪,他们之前的踩点,以及他失忆之后聂闻溪假借写生之名的蹲点,都或多或少与其他志愿者的行为有所不同,虽说他们足够小心谨慎,但谁也不敢保证药厂管理层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动。 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只能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在聂闻溪的协助下,谢应许制订了一个更加周密的蹲点计划,在现阶段,他们迫切地需要验证核心研发楼和试验是否真的存在关联。 两人齐心协力,对核心研发楼进行了布控,这一次,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经过近半个月的蹲守和排查,他们确定了有几个人,在进入研发楼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出入登记本上没有他们离开的登记,工厂里没有人再见过他们,外界也没有他们活动的痕迹。 这部分人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但起码证明了他们的猜测是有迹可循的,他们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 虽说核心区域里自给自足,可半个月都没有出现,没有露脸,丧失一切活动迹象,怎么看都不正常。况且,在那些人进入核心区域之后不久,聂闻溪还目睹过几个药厂职工,秘密运送一些物品上了直升机。 运输什么东西需要紧急动用直升机? 根据聂闻溪的观察,停在药厂里的这一架属于药厂老板的私人直升机,时不时就要启停一次,每一次,都正好对应核心研发楼里有物品运出的时候。 他们运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聂闻溪和谢应许都很清楚,如果想要搞清楚这一切,他们就只能进入核心区域去探查。可时至今日,他们仍然没能搞定药厂的双重门禁系统。 在这段时间里,两人也尝试了很多种方法,通过避开门禁、变身小猫等手段,试图进入核心区域,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总而言之,要想在不惊动药厂方的情况下进入药厂研发楼,对现阶段他们的人力物力和科技实力而言,是几乎不可能的。 那么,就有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如果他们没办法进入核心区域,那么夏心铖是怎么进入药厂核心区域的?他是怎么拍到那组照片的? 针对这种情况,谢应许提出两种假设。 第一种,夏心铖确确实实拍摄到了试验的场所和其中发生的事情,那么这个场所很有可能并不存在于核心研发楼之中。这就能够解释他为什么能够进入场所之中并拍摄照片。但是这一种假设,和谢应许聂闻溪近来调查到的线索,是相悖的。 这间药厂除了核心区域之外,所有的地点对志愿者都是开放的,即便生产车间之类的地方不便进入,但也难不倒谢应许和聂闻溪,况且他们早就对比过除了核心区域之外的建筑,没有一个地方符合照片里的场景。要说试验不在核心区域,甚至不在药厂里进行,那倒是说得过去,可这样的话,夏心铖为什么要传出消息说药厂违规呢?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夏心铖找到了某个办法,进入了核心区域,并拍摄了相关照片。这也意味着,一旦他们找到这个办法,这个案子就能够水落石出了。 难就难在,他们不知道这个进入核心区域的方法。 面对眼下的困境,最好的破局方法就是联系上夏心铖,向他确认相关信息,如果能问到进入核心区域的方法,那自然再好不过。 可谢应许自打进入工厂之后,一直到他失忆之前,他都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联系夏心铖。他用了很多方法,走了很多渠道,包括夏心铖所属的报社,他都以官方身份去问过,但他一直都没能找到夏心铖。 现在也不例外。 联系不上夏心铖,两人就只得另寻他法。 然而,就在两人费劲寻找进入核心区域的方法时,药厂组织了一次针对全体志愿者的检查。检查的内容并不令人意外,就是药厂一直都十分关注的内容——志愿者们是否成功受孕了。 检查的内容尚在预料之内,可检查的结果,就有些出乎意料了——聂闻溪在这一次检查中,被检测出了怀有身孕,在一片恭贺声中,他整个人都是蒙的。 他想了想,只能想到和谢应许的那一晚,一枪中的。 聂闻溪紧紧握住验孕条,飞快地离开了体检中心,其他人都以为他要和谢应许分享这个令人激动不已的好消息,都没有阻拦他提前离开的意思。 孰料六神无主的小狐狸,在一番天人交战后,拨通了路屿的电话,向他在人世间的代理监护人发出了求救信号。 “老大,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不是的老大……”聂闻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措辞,磕磕绊绊地说,“老大,我怀孕了。” “孩子,是谢医生的。” 第71章 071 路屿将聂闻溪在电话里告诉他的来龙去脉,向着晏庭娓娓道来, 末了, 他按住晏庭的大腿, 一字一句地说:“庭庭, 闻溪和老谢都有宝宝了, 我们在一起七年了,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啊!” 晏庭顿时忍俊不禁:“合着聂闻溪和你讲了那么多, 你就把这个放心上了?” “不行吗?”路屿此刻没有半点备受信赖的路组长该有的模样,鼓着腮帮子和晏庭掰扯,“你难道不想要一个小宝宝吗?” 晏庭挑着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还真不想。” “???”路屿大吃一惊, “为什么?!” “因为, 我已经有一个宝宝了,”晏庭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笑, “我不想再要一个了。” 路屿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晏庭, 见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眼睛一瞬不瞬,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哎……” 路屿隐隐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再要一个不也挺好吗?好事成双嘛。” “不行哦,我家宝宝是个小醋精,老想把我关到小黑屋里。”晏庭摇了摇头, 并不赞同这个提议。 “我不是小醋精!”路屿反驳。 “那你同意我每天下班之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照顾另一个宝宝吗?”晏庭在动摇路屿这件事上可谓是得心应手,一击必杀。 “我们或许可以把他送到我爸那儿?”路屿像是想要挽回一般,提议了一句, 但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不妥,“好吧,还是算了吧。” 晏庭笑了笑,给足了面子没把这个话题接下去,而是另起话题,转移了路屿的注意力:“关于老谢和聂闻溪这个案子,你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太喜欢这样弯弯绕绕的法子,”路屿难得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是打算把他们都接回来的。你说说他们俩,一个出了车祸受了伤,到现在也不知道好没好完全;另外一个呢,肚子里还揣了一个……你说说,像他们这样的做什么卧底啊!” 听路屿用了“原本”这样的字眼,晏庭就知道这绝不是最终的决定,于是继续问:“他们不愿意回来吗?” 路屿说:“可不嘛,闻溪说他们找到那些线索特别不容易,不愿意前功尽弃。” 晏庭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能理解。” “行吧,我想了想也是,毕竟他们接手这个案子都快两个月了,现在让他们前功尽弃,是有点不太合适。不说他们,要是真那么做了,我自个心里也过意不去。”路屿无奈地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晏庭顿了顿,又说,“这个案子似乎已经陷入僵局了。” “我打算过去帮把手。”路屿掰着指头给晏庭说,“他们俩现在这个状况,耽搁不起太长时间,特别是闻溪肚子里那个孩子,连要不要留下都还两说呢。” 晏庭点了点头,没有提出异议:“那你们怎么碰头?要见一面吗?” “得见一面的吧,我让明薇扮成家属打电话过去咨询了一下,怀孕之后可以短时间外出,与家人团聚一下,但之后还是得继续住在药厂里,为药厂提供数据。”路屿露出了一个只会在晏庭面前出现的狡黠表情,“所以我让他们出来和老父亲团聚一下。” “老父亲?”晏庭再度忍俊不禁,“好吧,约在哪儿?” “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有包间,隔音效果杠杠的!”路屿拍着胸脯补充了一句,“明薇给我推荐的。” “那行,你早点过去,早点回来。” ”好,等我回来。”路屿挥别晏庭之后,便打的径直前往位于市中心的那家咖啡馆。他早谢应许和聂闻溪一步到了约定地点,饮品都上桌了才见那两人缓缓走进包间。 见到路屿,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说不出的别扭拘谨。 待两人坐定之后,路屿屈指叩了叩桌面,问他们:“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个孩子是留还是不留?” 聂闻溪的态度路屿并不意外,只见他犹豫再三,最后缓缓说道:“我还没有想好,这个孩子留下来应该怎么办?可是不留的话,到底是条性命……” 路屿点了点头,又看向谢应许:“你呢,你怎么想?” 谢应许对这件事的态度坚决得出乎了路屿的预料:“这个孩子一定要留下来。” 这话一出,路屿和聂闻溪都看向他,不解道:“为什么呀?” 谢应许叹了口气:“闻溪本来就不具备受孕的能力,现在逆天受孕,身子肯定是会有损伤的,怀孕生子,要搁从前那可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那不是更应该拿掉吗?”路屿有些傻眼,好在他不用纠结孩子的去留,提问也直白。 “可闻溪现在借药受孕,如果贸然把孩子拿掉,那母体受到的损伤只会比生育更严重。”谢应许看着聂闻溪,一字一句地解释道,“把孩子生下来,是咱们唯一的选择。” 聂闻溪听完谢应许的话后,便低下头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谢应许见他沉默,便对着一脸探究的路屿,坚定地保证:“我会对他们负责的。” 路屿顿时就笑开了:“瞧瞧,跟我见个面,怎么搞得像见老丈人似的,还真当真啦?”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会负责的,”路屿摆了摆手,又对聂闻溪说,“现在月份还小,闻溪得多注意。” “好。”聂闻溪小声应了。 “那咱们先来把案子的事情讲一讲,尽快把案子结了,把你俩都接出来,老谢好好养病闻溪好好养胎,这样我才能安心。”路屿拍板。 “好的。”聂闻溪和谢应许自然不会有异议。 路屿翻开他随身带的记事本,然后又抬起头问谢应许:“对了,你都已经记起来我是谁了,你的记忆应该已经恢复了?” 谢应许点了点头:“恢复得差不多了,前两天去照了个片,脑子里的淤血也消得差不多了。” “那行,那咱们就捋一捋案情。” 于是,谢应许负责梳理线索和案情,聂闻溪负责对剧情进行解说,三人很快将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和他们发现的所有线索都梳理了一遍。 路屿根据谢聂两人的描述,在记事本上随手画出了药厂的地图,并用笔点了点其中代表核心区域研发楼的地方:“所以说,现在得搞清楚怎么样才能进到这个地方去,对吧?” “是这样的。”谢应许肯定了这个判断,“根据现有的线索,我们能做出很多猜测,但事实如何,要等进了研发楼,才有定论。” “直接硬闯不行吗?”遇事容易莽一波的路屿如是建议。 谢应许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之前和警方商定的是,在找到关键证据之前不能打草惊蛇。现在证据虽然不少,但始终缺乏足够定罪的关键证据。” “可惜……”聂闻溪欲言又止,路屿见状追问:“可惜什么?” “可惜我们一直联系不上夏心铖记者,否则很多事情就不必那么麻烦了。”聂闻溪叹了口气,如果能联系上夏心铖,这案子没准早破了,即便没破,也肯定有了很大突破口,关键证人联系不上这种事,真的很坑啊! “联系不上?”路屿嘀咕,“这个夏心铖怎么那么难找,谁都找不到?你们联系了他的单位或者是走其他官方渠道了吗?” 谢应许摇了摇头:“能找的都找过了,连警方那边都拜托过,没办法,就是找不到。” “怪了,他妹妹也说找不到他,不会出什么事吧?”路屿皱起眉头,突然,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对了!我虽然找不到他,但是我可以找到他妹妹啊!” 路屿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来,在通讯录里一通翻找,翻出了夏心悦的联系方式,当着聂闻溪和谢应许的面,给夏心悦拨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对这通来自路屿的来电很是意外:“路哥?你怎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 “心悦,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路屿斟酌着语句,发出了请求。 “什么事?”夏心悦因为种种缘故对路屿印象很好,所以也很好说话,并没有直接拒绝这个稍显冒昧的请求。 “是一件和你哥哥有关的案子……”还没等路屿说完,夏心悦就打断了他:“路哥,你找到我哥哥了吗?” “不、不是的,我没有找到夏心铖,只是我手头上有个案子需要联系他确认一些事情。但我们联系不上他,所以冒昧地给你打了这通电话,想要看看你会不会知道一些线索。”路屿顿了顿,“抱歉啊心悦,并不是关于你哥哥去向的消息。” “……没关系。”夏心悦沉默了片刻,但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路哥你说吧,什么案子?” “就是关于我们之前见面的那个药厂的,我想拜托你找一找,你家里有没有这个案子的相关信息?” 第72章 072 路屿之所以在提到夏心悦时,直觉她可能会对目前陷入僵局的调查有所帮助, 完全是因为记起了之前他和晏庭在药厂门口偶遇夏心悦时, 听她提起过偷看夏心铖云盘资料的事情。 云盘作为时下一种保密性好、私密度高的存储应用, 只有在掌握了账号和密码并获得授权的情况下, 才能够顺利登入账号, 查询其中储存的资料。 像夏心铖这种社会新闻记者,手里头不知道攥着多少个云盘账号, 即便他们想要通过破解云盘账号的手段找到他们需要的资料,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搞定的。毕竟他们没法确定哪个账号里才有他们要的信息,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才会有所收获,得不偿失。况且, 夏心铖又不是案犯, 这样的手段未免有些不太合适。 夏心悦既然能够偷偷登录夏心铖的云盘账号,找到工厂的信息和具体位置, 那么最起码,存储着工厂相关资料的那个账号, 她是拥有登录权限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 夏心悦还能够在那个账号里找到更多线索, 而那些线索之中,极有可能就有那么一条不起眼的线索,恰好成为了他们这起案子的突破口, 成为破案的关键? 这种可能性的存在,迫使着路屿打出了这一通稍显突然和冒昧的电话。 但电话那头的夏心悦在听完路屿的请求之后,并没有立即答应:“路哥, 我最近有些焦头烂额,我不确定我能帮到你们……” 在女孩话语末梢的沉默中,路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动摇。夏心悦近来被哥哥的失踪和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搞得焦头烂额,如果果断地拒绝了路屿,路屿也不可能埋怨她,但她没有,她犹豫了…… 路屿师承晏庭,长袖善舞,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突破口:“心悦,你听我说,这个案子也算是你哥哥的心血,他费尽千辛万苦把消息传出来,一定不会希望这个案子无疾而终。” “我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总觉得自己对这个社会负有责任,妄想一肩扛起所有……”夏心悦呢喃了一句,情绪有些低落。 “心悦,我并不希望你为此感到为难,这样吧,如果你偶然发现了什么和这起案子相关的线索,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一声。”路屿非常自如地调整了他的请求。他会给夏心悦打这通电话,只是因为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还真没把多少希望寄托在一个与此案全然无关的女孩身上。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夏心悦缓缓开口,“路哥,我哥哥平时居无定所,一年也没有几天是待在家里的,你希望我怎么帮你们?” “心悦,你是怎么找到药厂去的?”路屿委婉地暗示。 “我手里有我哥哥云盘的账号密码及登录权限,可那里不一定有你要的东西。”夏心悦顿了顿,“……那里连他的去向都没有。” “心悦……”路屿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听起来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女孩。 “……”好在夏心悦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我登录上去找一找吧,如果有的话,我给你发过去。” 路屿无比庆幸在之前那个案子里遇到了夏心悦,双方都保持了一个不错的好感值。近来不少案子,多多少少得到了这位“真实之眼”的帮助,这也坚定了他想要将人招揽到旗下的想法。他甚至决定等这个案子告破,便抽空替夏心悦找找夏心铖。 不过这些暂且按下不表,现在最急迫的就是找到这个案子的突破口,一举破获这起案件。 一个小时后,坐在咖啡厅里和谢应许大眼瞪小眼的路屿,收到了夏心悦传来的资料。她的效率极高,搜索出了夏心铖云盘之中所有和药厂相关联的东西,一股脑发到了路屿指定的接收账号上。 “路哥,我翻遍了所有的云盘账号,和药厂相关的东西就只找到了这一些,我都给你发过去了,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吧。”夏心悦专门回了电话过来,同路屿交代。 “谢谢你,心悦。” “别客气,希望你们能够尽早破案。” 挂断电话之后,路屿将权限开放给了对面的谢应许和聂闻溪,他们一直在跟进这个案子,对资料的敏感度也高于路屿。 三人就这样埋头在咖啡厅包间里坐了一下午,将夏心悦传过来的,数量并不算多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可惜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话又说回来,聂闻溪和谢应许毕竟在那里待了两个月,很多资料和线索他们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虽说有些遗憾,但这个结果还在三人的预料之中。 就在这时,恰逢晏庭发信息询问路屿是否回家吃饭,路屿突然灵机一动,抬手就把资料包甩给了晏庭。他详细给晏庭说起过聂闻溪和谢应许发现的线索,不怕晏庭看不懂这些资料。 虽说路屿在旁人看来十分强大,但他其实非常依赖晏庭这个凡事都能替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爱人,资料找不出头绪来,他便理所当然地向目前正处于百忙之中的晏庭寻求帮助了。 还别说,晏庭抽空将资料浏览了一遍,真找出了一个被三人忽视的细节。 这个被忽略的细节,出现在那几张照片上。他们从夏心铖的云盘里拿到的照片和夏心铖传出来的照片,乍一看没什么区别,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内容……于是他们便忽略了一点——夏心铖传出来的那些照片,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来源等信息都被刻意抹去了。 但存储在他个人云盘之中的这些照片显然是原件,还能够提取到拍摄的相关信息——地点、时间以及拍摄者信息。 路谢聂三人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他们立马联系了明薇,让这位驻守局内的后勤紧急联系相关技术人员对照片原件进行分析。十分幸运的是,他们在来源信息里提取到了拍摄者信息,拍摄者名为HJ,而不是XXC,这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对比了夏心铖在以往拍摄的照片中留下的拍摄者信息后,他们断定,拍摄这组照片的并不是夏心铖。 通过对相关信息进行追踪调查,技术组很快锁定了照片的拍摄者,这人就职于药厂,是研发部门的一名工作人员。 之前一切难以解释的地方顿时间迎刃而解——为什么夏心铖能够偷偷潜入核心区域拍下这组照片,而集聂闻溪和谢应许之力仍然做不到这一点,现在,也有了解释。 夏心铖并没有潜入核心区域,这组照片,是由一个身处核心区域的工作人员拍摄的。或许是良心受到谴责,他偷偷拍摄了这组照片,并将其交给了夏心铖,夏心铖则为了保护他的线人,处理掉了照片上的信息,然后将照片传了出去,企图阻止药厂丧心病狂的所作所为。 找到了这一突破口后,一切都变得顺利许多了,路屿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位员工,谢应许和聂闻溪返回工厂,秘密约见了他。 两人表明来意之后,这位研发部的何姓员工仍然顾虑重重,缄默不语,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一个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部门,以及它的工作人员。 “你有什么顾虑,可以告诉我们。” “我的父母,还在他们的掌控中。”对员工父母家人进行控制,是这个药厂控制核心区域人员的手段之一,但全是异人的社情局,处理这点小事还是游刃有余的。 得知父母已经脱离了药厂的控制,被转入了安全的区域,又得知了谢应许等人是因为夏心铖送出的线索才会来到这里,这名何姓员工终于打开了话匣,将他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直到这时,隐藏在这间药厂之下的黑暗与罪恶,才真正浮出了水面。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个药厂费尽心思隐藏起来的并非人体试验,他们也没有在进行人体试验,那组拍摄的照片,揭露的其实是活体器官的贩售——在这个黑暗药厂之下,盘踞着全国最大的活体器官贩售基地。 无数的流浪者、被拐卖的人、以招工名义进入工厂的寡独……他们殊途同归,被一同关进了研发楼狭小的地牢铁窗之中,一旦他们身上的器官寻到好的买家,他们便会立刻被生生取走器官,直至死亡。 从一个人,变成一堆钱,变成一个金额,变成黑市之中流动的资产。 除此之外,这位何姓员工还给了他们一些其他的佐证和资料,此刻,药厂违法案件终于证据确凿,他们再也不需要担心会打草惊蛇。在排除异人的问题后,社情局行动组与警方强强联手,如同一把尖刀,长驱直入,一举攻破了药厂核心区域。在那间实验室里,他们解救出了一些尚未死亡的受害者,但那里更多的是一些遗体和残骸…… 至此,这起震惊全国的活体器官贩售案件,在被揭露出来四个小时内,就宣告破案,药厂管理者纷纷被捕。 一时间,全国各地都在关注这起案件的后续进展,围观者情绪激愤,纷纷在网络上发贴,表达对这件事的看法。申讨管理部门在这起案件中暴露出来的漏洞和缺失,声势浩大的舆论最终促成了《流浪者管理法》《反拐卖法》《社区管理条例》等一系列新政策和管理办法的出台,进一步完善了相关政策。 但那都是后话了。 第73章 073 时隔多日,路屿所率的恶城社情局行动组与秦奋所率的刑侦队再度强强联手, 极其迅速地侦破了这一起活体器官贩售案件。当然, 聂闻溪和谢应许在前期所做的努力可谓是至关重要, 但夏心悦对这起案件的帮助, 也不容忽视。 路屿坐在工厂外临时设立的指挥部里, 翘着腿端着水,心里盘算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得专门请夏心悦吃顿饭,毕竟他到现在都没有放弃想要将夏心悦招揽到行动组的想法。 在确认过药厂所有违规行为都不涉及异人后,路屿骤然出手,没收了生子药的库存和配方, 将这一烂摊子全数移交给社情局后勤组, 然后拍拍屁股,带着聂闻溪和谢应许走人了。 回到恶城社情局之后, 肚子里揣了小崽子的聂闻溪立马受到了贵宾级别的待遇,感受到了组员春风拂面的关怀, 执掌后勤和财务大权的明薇甚至把聂闻溪的工位都换成了孕夫专座。 谢应许没有直接回到他的技术组, 而是跟着来到了行动组。自从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和聂闻溪的相处就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之前情况紧迫,两个人手头上都有丢不开的工作,这种尴尬的氛围还没那么明显。这儿没了公干, 谢应许面对聂闻溪时甚至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可让他丢下聂闻溪一个人回技术组,这种事他又干不出来,只好缀在聂闻溪身后, 不远不近地跟着。 路屿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一回头就见谢应许跟个小媳妇似的跟着聂闻溪。路屿连忙凑到好友身边,用手拐捅了捅谢应许:“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会负责的。”一向能说会道的谢应许,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尤为寡言。路屿也不是不能理解谢应许,他一直以来醉心事业,一心扑在研究上,根本没有准备好接受一段感情。 而现在,他直接跳过了恋爱的过程,要担负起一个新的生命。 就谢应许那个说好听了是认真负责,说难听点是容易钻牛角尖的性格,让他放着聂闻溪不管,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路屿想了想,说:“在我看来,这不是负不负责的问题,而是你们俩能不能在一起,能不能过好这一辈子。”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不是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承诺一句“会负责”就能搞定的,尤其像他们这样没有感情基础的,需要考虑清楚的东西就更多了。 谢应许闭口不言,路屿也没再逼问下去,两人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但这阵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突然,叶向笛快步走进办公室,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叶向笛抱着笔记本电脑神情严肃地朝路屿走了过来,见路屿扭头看向他,便将怀中的笔电屏幕转向了路屿。屏幕上显示的系统路屿十分熟悉——社情局舆情监控系统。恶城社情局有一个系统专门负责监控与“恶”相关的舆论,并将这些舆论产生的负面能量转为可量化的数值,进行监控。 叶向笛神情凝重:“老大,药厂案告破后,网络上的帖子层出不穷,民众的讨论度居高不下,情绪值好几次到达峰值……” “哈?!”路屿不禁倒吸一口气,“还行不行啦?不能给人喘口气吗!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啊!” 明薇探头过来瞧了一眼,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啧,我这就跟舆情部门联系,让他们引导网络上的话题风向,尽快把热度降下去。” “我过来之前已经和他们联络过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处理了。”叶向笛抬眼看了路屿一眼,“老大,你也别太担心,虽说案件情节恶劣,但好在侦破及时,负面情绪勉强还能控制,应该不会诞生那东西的……” 叶向笛所说的那个东西,就是整个社情系统可谓闻之色变的存在——心魔。路屿初来乍到之时,就听当时社情局行动组的前辈说过这样一句话:群情激奋之时,易生心魔,祸乱人间。 众所周知,各个社情局地底下分别镇压着象征七情六欲的七位魔头,但所谓的心魔,虽与这些魔头相伴而生,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由七情六欲诞生出的恶魔被镇压在社情局之下数百年,大封有条不紊地消化着人类社会每日产生的负面情绪,局面还能控制。心魔则不同,当群情激奋之时,某一种情绪到达顶峰,负面情绪的数量超过了大封的消化能力,心魔便应运而生。 每一次心魔出世,都是一场人间浩劫。 心魔自人类的阴暗面诞生,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一旦出世,便恨不得将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每一次出世,心魔都必定会作恶,它擅长洞察人心,放大人内心的阴暗面,引导人类走向罪恶。所以每一次心魔诞生,都必定会有许多恶性案件随之出现,扰乱社会治安,动摇民心。 防治心魔,可谓是整个社情局工作的重中之重,也是异人的存在一直没办法获得承认的根本原因之一。 ………… 接下来的几天里,关注舆情监控系统成为了行动组诸人的主业,就连吃饭时间,都得有人留守值班,守着系统盯着数据。 不过好在案件侦破及时,舆情监控部门又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引导话题方向,案件的热度很快降下来,保持在了一个稍高但并不危险的范围里。 路屿又观察了两天,确定数据虽有波动,但并没有超过安全值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把之前打算宴请夏心悦的事情提上了议程。 路屿打算自己攒个局,聂闻溪和谢应许作陪,请夏心悦吃顿饭,感谢她在之前的案子里给予他们的帮助,要是没有她,这个案子铁定还得再耽搁一阵。 路屿致电夏心悦,诚挚地发出了邀请,夏心悦欣然同意,双方在电话里愉快地敲定时间和地点。挂断电话之后,路屿便催着谢应许和聂闻溪收拾打扮一下,在局里值了几天班,那真不是适合赴约的造型。 他们约的是晚餐,地点定在市中心最好最贵的那家火锅店,由并不出席饭局的晏庭负责买单。 因为三人都要先回家收拾打整一下自己再赴约,于是干脆约定在火锅店门前会合。聂闻溪和路屿倒是挨得近,可以一块去,谢应许住得远,一来一去得花不少时间,不如直接在火锅店门口会合。 路屿和聂闻溪都没有驾照,也懒得折腾人送他们过去,干脆直接打的,只不过恶城社情局附近很难打到车,于是两人先是一块儿去了聂闻溪宿舍,又辗转到路屿家里,最后直接在路屿家小区附近打车。 等车的时候,聂闻溪突然有些口渴,路屿原本打算去给他买瓶水,但是聂闻溪坚持要自己去。他的妊娠反应并不严重,能跑能跳,自己去买瓶水不在话下,于是坚持要求自己去,让路屿在原地等他一会儿,他自己跑到不远处的商店去买水。 路屿怎么可能拗得过一个怀孕的人,自然只有说“是是是好好好”的份。 然而,就在路屿站在马路牙子上,等着聂闻溪回来的这段时间里,马路对面一个穿着帽衫的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男人很是眼熟,但路屿并不认识他,也想不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路屿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一个陌生人很眼熟,他回想了一下周围人的相貌,也找不出谁和这个男人相似。 察觉到路屿打量的目光,男人也回之以凝视,四目相对,中间是川流不息的车,路屿不禁皱起眉头来——他始终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很快,聂闻溪拎着两瓶水回到了路屿身边,绿灯随之亮起,路屿和聂闻溪,以及马路对面的那个男人一同踏上了人行横道,他们都要到对面去。 即将相遇时,聂闻溪正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侧头对路屿说:“老大,心悦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她掐着时间点菜。” 走到他们面前的男人闻言一顿,但很快又再度迈开步子,从路屿二人身侧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路屿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这一举动引起了小狐狸的注意:“老大,你在看什么?” “总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我想不起来了……”路屿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在意,他将这一切归结于好奇心作祟。 “说起来,刚刚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聂闻溪突然说。 “什么很奇怪的味道?”路屿到底对那个人兴趣没过,追问了一句。 “就是鲜血混着……”聂闻溪歪着脑袋想了想,“混着死亡的味道。” 路屿不禁一愣。 聂闻溪所属的天狐一族,有一个种族特有的能力——他们可以预知枉死之人的死期,这种能力展现的时候,他们可以闻到死亡特有的味道。 先前,聂闻溪因为血脉不足,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可自打他怀孕之后,原本吝啬的血脉传承突然变得大方极了,敞开怀抱,任由他获取血脉之中的传承。聂闻溪一下子觉醒了好多能力,只是他目前用得不太熟练。 但天狐的预感是不会出错的,方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男人,不出意外,死期就在今晚。 想到这里,路屿忍不住回过头去寻找那个男人,可那个男人早就已经与他们擦身而过,消失在了茫茫的人群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路屿只好悻悻作罢,带着聂闻溪赶往市中心赴约。 那是一场极其愉快的晚宴,每个人都很尽兴。路屿再三感谢了夏心悦对他们的帮助,并顺势邀请她加入社情局行动组,但遗憾的是,他仍然得到了和上一次在工厂门口一模一样的答复。 多次被拒绝,路屿也懒得气馁了,同夏心悦说他会帮夏心悦一块找一找她的哥哥,得到了夏心悦一连串的感谢,最终双方尽兴而归。 路屿把送聂闻溪回宿舍的光荣任务交给了谢应许,自个儿打的回了家。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舒舒服服地躺在晏庭怀里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路屿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惊醒了过来。 晏庭跟着醒了过来,见状问道:“宝宝,怎么了?做噩梦了?” “庭庭,我想起来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个男人眼熟了!”路屿直勾勾地望着晏庭,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啊,什么男人?”直接从梦中被吓醒的晏庭还有些迷糊,被路屿这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今天在大街上遇见一个男人,觉得特眼熟,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路屿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现在想起来了吗?”晏庭又问。 “想起来了,我确实没见过他,”路屿顿了顿,一脸复杂地看向晏庭,“……我之所以觉得他有些眼熟,是因为他和夏心悦长得太像了。” 第74章 074 晏庭听完之后,瞬间松了一口气。 他往后靠去, 柔软的枕头抵住他的背脊, 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 他原以为路屿被噩梦吓到了, 才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 于是跟着提心吊胆了小半天,听见是因为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顿时卸了劲。 还没来得及同他说起前因后果的路屿见状,顿时急了:“庭庭你别睡,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我听着呢。”这大半夜的瞌睡正好, 方才紧张时尚不觉得, 这会儿放松下来,便不禁有些犯困。晏庭强撑着眼皮, 听路屿继续说。 “我们遇见他的时候,闻溪说在他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死期就是昨晚……”路屿皱着眉头, “闻溪真是觉醒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天赋技能, 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天狐一族断错过生死。”路屿扭头看了看床头的夜灯,现在早就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那个人只怕尸体都已经凉了。 晏庭的瞌睡瞬间就跑没了:“死期?” “庭庭, 你说他要真是夏心悦的哥哥,可怎么办呀?”路屿是真的已经把夏心悦当成了一个朋友,于是不免忧心忡忡, “那心悦以后,就没有哥哥了。” “不一定是呢,”晏庭安慰他,“这个世界上长相相像的人那么多,哪儿那么巧就碰上她哥哥,别多想了。” 夏心悦的哥哥大了她几岁,因为他们并非双子,所以两人长得不太像,这也是路屿没有一开始就把他认出来的原因。可一旦心里生出了念头,觉得他们俩很有可能是兄妹之后,就越发觉得两人相似,从长相到气质,仿佛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路屿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得劲,于是他拍了拍晏庭,说:“庭庭,要不咱们起来找找吧。我先前还答应了夏心悦要帮她找哥哥呢,总不好食言的,我还希望能借着这事,把她拐到行动组来呢。” 晏庭瞄了一眼时间,瞬间啼笑皆非:“宝贝儿,都已经这个点了,天都快亮了,咱们到哪儿去找一个死期在昨天晚上的人?”晏庭轻叹了一口气,将路屿的手攥进手心里,紧了紧,“宝宝,且不说你见到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夏心悦的哥哥,即便他真的是,咱们不认识他,手上也没有他用过的物件,昨儿你们碰面的时候,你也没在他身上留记号,咱们要怎么找他?” 路屿能够远隔千里直接定位晏庭的所在地,靠的是他们心意相通,气息相融,换个旁的人,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特别是要找夏心铖这样一个与他们完全没有交集的普通人,那就更难了。 即便他们一个是神子,一个是恶魔,可要真能随随便便定位一个人,那这人世间的人类隐私便荡然无存了。 路屿顺着晏庭的思路想了想,确实是个挺费劲的事情。可就这么算了的话,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路屿悻悻地抱住晏庭的胳膊:“万一那真是夏心铖,那心悦多可怜啊,她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现在哥哥也没有了。” “宝宝,人各有命,无论是夏心悦还是夏心铖,都是这样。”成魔之后,晏庭变得越发理智,人类那些复杂多变的情感与情绪,似乎从他身上被剥离了下来,唯独剩下一丁点爱和耐心,尽数都给了路屿。 “我就不能搭把手吗?”路屿将脑袋埋进晏庭的肩窝里,嘟囔道。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即便你帮得了她一时,也帮不了她一世。你再怎么欣赏她,想招揽她,她的路都得自己走。” “行吧。”路屿之所以会对这件事情上心,完全是因为他把夏心悦当作一个可以交往下去的朋友,加上在之前那些案子里,夏心悦直接或者间接地给予了他许多的帮助。如果只是搭把手,就能帮助到她的哥哥,那路屿自然不会拒绝,他甚至愿意主动去搭这把手。 可一旦事情超出了搭把手就能解决的程度,他可能就要再思考一下了。更何况,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抓紧时间睡觉吧,没几个小时又得上班儿了。”晏庭又哄了一次,这一次,总算把路屿给哄睡下了。 不过,路屿对夏心悦夏心铖兄妹俩这件事儿,确实称得上上心了。第二天一早,他特意联系了隔壁刑侦队的秦奋大队长,让他帮忙留意一下,近期有没有横死的年轻男性。 如果有符合条件的人,就告诉他一声。 秦队长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可近来的几位死者的特征,都与路屿那天看到的男人的不符。他拜托秦奋继续留意这件事儿,然后,开始忙起了别的工作。 因为秦奋一直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死者,所以,路屿也就理所当然地将这件事儿抛在了脑后。 直到几天后,他意外接到了夏心悦的电话。 见到夏心悦的来电,路屿这才猛地将这件事回想起来,他难得有些忐忑,生怕夏心悦会突然问起她哥哥的去向。 他还没有想好用什么样的答案去答复,最终,只得怀着忐忑的心情接起了电话:“心悦,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路哥,突然冒昧地给你打这通电话,我很抱歉,可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一说……” “是出什么事了吗?”路屿下意识地将嗓音降了八度,因为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电话那头的女孩,此刻并不正常的状态。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再做那个噩梦了。”女孩幽幽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的朋友说这件事儿,在他们看来,不做噩梦了,不是件好事吗?” 女孩顿了顿,又问:“路哥,这是件好事吗?” 路屿一时语塞,结合之前的事情,他已经隐隐推断出了夏心铖的结局,可这些东西,他没有办法开口对夏心悦和盘托出。 好在夏心悦并没有等他的答案,而是就着自己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再也不会一闭上眼睛,就得看着他死了。可我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觉得是解脱。” “心悦,你别想那么多,梦都是反的,你哥哥……”路屿顿了顿,违心道,“一定会好好的。” “那个梦太过真实了,真实到有时候我从梦里醒过来,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不知道我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是不是该继续去找他的尸骨。”夏心悦的声音有气无力,但路屿还是能从这几句简单的描述中,感觉到她铺天盖地的绝望。 “心悦,你别瞎想,你哥哥好好的,只是因为工作性质特殊,才会一段时间不联系你,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路哥,我之前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夏心悦幽幽道,“是不是因为上天想要给我一些预警和提示?” “哈哈。”路屿只得干笑几声,眼下夏心悦的这个精神状况,他哪里敢把对夏心铖结局的猜测告诉她,只得先同她打马虎眼,把这一段应付过去,“梦境向来都是千奇百怪的,哪里能用常理去揣测。” “这些天来,我不再做那个梦了,尝试过很多次,无论什么时候睡下去,都不再梦到了。”夏心悦一顿,“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来由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会有意义。”路屿只得小心翼翼地宽她的心。 “是吗?”夏心悦叹了一口气,“可这个梦持续了整整半年,我的生活,我的情绪,我的精神状态,被它搞得一团乱麻。” “你不用安慰我的,所有能安慰自己的话,我都已经对自己说过了,没用的。”电话那头传来夏心悦有气无力的声音,末了,她问路屿,“我只是有个地方没想明白,这梦就这样结束了,究竟是意味着一场噩梦的终结,还是意味着,这个世界再也不需要对我发出预警了?” “……”路屿再度语塞,经历过险些失去晏庭这件事后,他对夏心悦此刻的心情多了几分理解和感同身受,于是他坚定地告诉夏心悦,“肯定是噩梦的终结。” “心悦,梦都是反的,所有的噩梦都会醒,等你醒过来打开窗户,就会看见窗外灿烂的阳光。别被梦里的阴霾遮了眼睛。”路屿柔声慰藉,“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 但路屿没想到的是,这通电话结束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与夏心悦的联系。 这个坚强美好得如同向阳花般的女孩,单方面断开了与他们的所有的联系,然后消失了。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愧疚,路屿一直关注着辖区内与夏心铖特征相符的死者,好在一直没有找到符合的,于是还能安慰自己,夏心悦可能已经找到了她哥哥,两人离开这里到了另外一座城市,过着温馨而平静的生活。 而他自己,也很快投入了新案件的侦破工作之中…… 这座以恶为名的城市,从来不缺少罪恶。 第75章 075 ——这个世界上,能保护自己的, 只有自己。 她把钱包、钥匙、银行卡、身份证、眼药水还有几支口红一一从包里掏出来,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每一件物品, 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肃穆, 但密不可宣的告别。 她即将去赴一场不会再回来的约, 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了。失去了这些常用的物品,单肩挎包瞬间变得松松垮垮, 她想了想,把厨房里最锋利的那把刀放了进去,总算有了点分量。 收拾好了包,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 于是她坐到梳妆台前,给自己化了一个美美的妆。 她选了一支颜色近似鲜血的口红, 细致地涂抹,一点一点覆盖掉她原本惨白的唇色,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一下, 很是满意。她本就生得极好, 今天的妆容,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美艳。 手机突兀地振动了一下,提醒她, 她约的车已经到楼下了。 她站起身来打量了自己一圈,然后拎起包,抓起手机, 准备出门。 临出门,她顺手从玄关处抓起了前两天男友过来时送给她的挂饰——是一只白色的小兔子,原本有一对的,现在只剩下一只了。她把小兔子挂到了挎包上,用目光缓缓地扫过这间她住了许多年的屋子,道了句再见,然后出了门。 路过一楼的时候,发现那里嗡杂地围着许多人,她心知肚明,一定是一楼的大姐又被她丈夫家暴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个男人平时对她挺好,温柔体贴,可惜一喝酒就打人,下手又重又狠,把她当作杀父仇人似的,每次都往死里打。 酒醒之后又跪地求饶,说不是故意的,说控制不住,于是平日里对她更好。 居委会和派出所来调解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可等人走了,该打还是照打,还打得更狠了。 像是个荒诞的死循环,里面的人不见天日不见光。 以往,她都是匆匆地走过,满心都只有自己的事情,但这一次,她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她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门里苦口婆心劝导的,哭天喊地的,无声啜泣的,跪地道歉的……通通在那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她的目光扫过了屋里所有的人,最后直接地落在那个挨了打的女人身上:“大姐,这个世界上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说罢她甩上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言尽于此。 这个世界上忙忙碌碌的人,各有各的命数,各有各的造化,谁也帮不了谁。所以不用盼着也不用指着,会有人从天而降,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会有的。 等她走出单元楼时,她约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了。 她摸了摸身上的包,定了定神,然后快步走向那辆白色轿车:“师傅,久等了。” 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又瘦又黑,脸上尽是不耐。但在看到她的瞬间,所有的不耐烦,都变成了惊艳:“……也没等多久,快上车吧。” “好。”她应了一声,打开车门,坐到了后座上。 司机不着痕迹地从后视镜里看她,同她搭话:“国际会展中心是吧,那可有点距离,这么晚了还要去啊?” “嗯,有点事要办。”她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车子平稳地启动,一路滑出小区大门,驶进了城市主干道。 一路上,司机时不时透过后视镜打量她,那浑浊的眼睛让她直觉有些不舒服。 于是她扭了扭身子,躲到了司机座椅后面去。她紧紧地攥住身侧的挎包,忍不住想要掏出手机,和朋友倾诉一下此刻的不适和忐忑,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姑娘,你有男朋友吗?”司机又一次试图和她搭话。 “我有男朋友了,待会儿他就来接我。”她特意强调,“我们约好了在会展中心见面。” “噢,”司机顿了顿,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堪堪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半个身子,“那你不是处女了吧?” “师傅!”她厉声道,“上车之前,我已经把你的车辆信息发给我男朋友了,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会投诉你的!”末了,她又有些害怕,不敢在这种环境下过于得罪司机,于是放软了语气,“你把我安安全全地送到地方,我不会投诉你的。” 司机不吱声了。 车辆在沉默中继续前行,她缩在驾驶座背后的阴影里,扭头看着窗外。窗外的街景越来越陌生,环境越来越偏僻,她顿时警觉起来:“师傅,这不是去往国际会展中心的路吧?” 司机闻言,扫了一眼窗外的路景:“没错,就是往会展中心的路,这段路在夜里看起来和白天不大一样,所以你看着陌生。” “是吗?”她将信将疑。 “我是司机还是你是司机?要不我下车换你来开?”司机不耐烦了。 “对不起。”她不敢说话了。 汽车一路扬尘,朝越来越偏僻的小道行去,她越坐越忐忑,忍不住再次喝止司机:“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快停下,不然我报警了!“ 司机听完这话后,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子停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拉开安全带,向后探身过来,脸上的表情猥琐油腻,还带着几分凶狠:“你报警啊,看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我弄死你更快!” 他顺手反锁了车门,然后朝后座爬去。刚刚放了狠话,这会儿语调又缓和了一些:“你别怕,我就想跟你快活快活,反正你已经不是处女了,也不吃亏。” 她眼睁睁地看着司机朝她爬过来,这一幕仿佛定格了下来,司机猥琐的神情,黝黑的皮肤,红舌舔过嘴唇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一次一次回放。 然后她从包里掏出刀,狠狠划过了他的脖颈。 这一个动作,她在脑海里练习过无数次,手臂挥动的力道,刀刃倾斜的角度,都与设想中毫无二致。 动脉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头满脸,可她眼睛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在那猥琐的眼神变得错愕的瞬间,她挥刀而起,狠狠捅进了他的眼睛里。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带着无法宣泄的愤恨,刀尖破开眼球,直入后脑——她不喜欢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之前所有的忍耐,都只是为了此刻挥刀的畅快。 她体格比眼前的男人小得多,论单打独斗的话,是绝对没有胜算的。所以她只得忍着,受着,忍耐着男人加在她身上令人作呕的一切。 直到男人凶相毕露,穿过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中间的空隙向她袭来,她才找到机会,一击得手。 她坐在后座上,直愣愣地看着男人,直到他咽气。 稍事歇息之后,她打开被锁上的车门,准备把男人从车上拖下去,好在男人体型不算太壮实,稍稍费了点时间费了点劲,总算将人拖了下去。 这个地方是男人选的,他偏离了原本的道路,特意到这儿来的,原本打算用来侵害她,所以专门选了个人迹罕至的地点,谁承想,反倒是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 血糊里拉的男人,跟死猪似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就着汽车前灯,扒开了男人的衣裤,然后用力拔出了插进眼珠子里的刀,一笔一画地在男人胸前刻了字。 她先是刻了一个“罪”字,又刻了一个“诛”字。 想想还不解气,于是一刀将男人的下体剁了下来,强忍着恶心,塞进了他的嘴里。 最后,她摘下了包上挂着的小白兔,珍重地将它放在了男人的尸体上,就像男人之前做的一样。 尸体表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小白兔的绒毛。红得发黑的兔子,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躺在尸体之上。 做完了这一切,她脱力一般瘫坐到地上,全身止不住地发抖。她一遍一遍地强迫自己扭头去看那具尸体,然后告诉自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页终于可以翻篇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从这种战栗的状态中平复下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脸上身上沾了很多很多的血污,黏腻得叫人难受。 于是她踉跄着站起身来,从车里找出了卫生纸和矿泉水,就着后视镜,擦拭着身上的血污,但凝固在她脸上身上的血污实在太多了,她用尽了车里所有的卫生纸,也没能擦拭干净。 可惜了,她心想,要是还有时间清理一下自己就好了。 她借着车里的灯光,将用过的卫生纸收拾好,其实车里一片狼藉,收不收也没所谓的,但她还是简单收拾了一下。 她一直没关车灯,车里车外,都是亮堂堂的一片,在黑漆漆的夜里,为她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地。她坐在车里注视着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也不知道藏着什么,她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时,天光乍起,已然是破晓时分。 她将轰鸣了一整夜的轿车熄了火,然后从车上下来,愣愣地看着黎明的阳光,自东方乍起,划破混沌的黑夜。 她朝着东方急行了几步,匆匆迈过了横在地上的尸体,追着光狂奔起来…… 杂草割破了她细嫩的脚踝,她却仿佛毫无知觉,用尽全力跑到力竭,然后抬起头,看着那一缕天光,失声痛哭。 她原本以为,所有的眼泪都已经流尽了。所以男人出声猥亵时她没有哭,男人扭头向她袭来时她没有哭,刀刃划破脖颈时她没有哭,泄愤地毁掉男人尸体时她还是没有哭。 力竭的她狠狠摔倒在地上,但她仍然抬起头,极力地仰望那一抹曙光。 眼泪糊了她一脸,带下了丝丝缕缕昨夜留下的血污,她泣不成声地呢喃着:“妈妈,我看见太阳了。” 第76章 076 这天,路屿终于得了空, 便把秦奋约了出来, 打算请他吃饭。 一来是聚一聚, 二来嘛, 也是想要感谢一下秦奋。之前在夏心铖的事情上秦奋出了大力气, 忙前忙后,给他找了不少线索, 虽说人到现在还没找到,但换个角度想想,找不到没准也算是件好事。 况且,这人一天找不到, 路屿就还得就这事麻烦秦奋一天。 秦奋是个山东人, 所以路屿把午餐定在了一家很是出名的私房鲁菜馆。 为表诚意,路屿早早就到了地方。因为是私房菜馆, 每天接待的桌数有限,所以路屿到的时候, 店里的客人并不多, 正巧这天秦奋手头上也没有什么案子, 两人早早就在店里碰面了。 秦奋一进门,就看见订好的卡座上只有路屿一个人在百无聊赖地刷手机,顿感吃惊:“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干吗?”路屿闻言, 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你还想见别人啊?想见谁,说出来听听。” “不是!你们局里那几尊大神我敢想谁呀?!”秦奋摇了摇头, 拉开椅子坐下,“我这不是以为晏庭会和你一块儿来嘛。” “想看我老公?那更不行了。”路屿说着,把菜单递给秦奋,“看看要不要加菜。” “够了够了,点那么多喂猪呢。”秦奋瞟了一眼菜单,就算不是他买单,这价钱也够让人肉疼的了,“真就咱俩啊?” “我也不想就咱俩,可庭庭加班啊,生活不易,得挣钱养家啊。”路屿耸了耸肩,“坐吧坐吧,人齐了就可以上菜了。” 因为提前预订了菜品,所以菜上得很快,两人边吃边聊,聊了聊工作又聊了聊生活,最后不可避免地聊起了夏心铖。 “最近在恶城里出事儿的,只要性别为男,我都捋过一遍,基本上人和身份都能对得上号。偶尔有个把对不上号的,也不符合你说的那些条件。你说那个夏心铖,会不会根本就没出事儿?” 路屿停下筷子,叹了口气:“要没出事儿那更好啊,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天狐少有断错生死的时候,何况还有夏心悦的那个梦境隐隐为证。 秦奋想了想,又说:“这尸体要是给故意藏哪儿了,没有线索,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来。” “没事,你帮我留意着,一旦有消息了就告诉我一声。”路屿也知道操作困难,所以并不打算强求。 “没问题。”秦奋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通电话破坏了此时融洽的谈话氛围。秦奋朝路屿打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当着他的面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秦奋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怎么了?”秦奋一挂断电话,路屿就赶忙问,“是不是又有新案子了?” “没错,是出了个案子。”秦奋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都是做这一行的,路屿对这种突发状况很是理解:“那你要赶着回去吗?” “不急,我吃完饭再回去也来得及,那么贵的菜,不能浪费。”秦奋收了手机,拿起面前的碗筷,“再说了,凶手都已经抓到了,就是走个流程的事,不急在这几分钟。” 路屿闻言,笑道:“我看你刚刚表情那么难看,还以为是出大事了。” “唉。”秦奋握着筷子没动,长叹一声,“怎么说呢,死者是个网约车司机,不是什么好东西,劫持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乘客,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意图不轨,结果被反杀了。” 路屿惊讶:“这姑娘挺厉害呀。” “是厉害过头了,为了泄恨,把那尸体造得都不成人样了,现在判个防卫过当估计都悬。”秦奋顿了顿,“快吃饭吧,吃完饭我上局里看看,究竟怎么个情况。”只要是个有良知有道义的,都不会希望这种卑鄙无耻的人好过,可法有法理,并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稍有不慎,那个反杀了行凶者的女孩,就会落得个人人都不希望的结局。 因为来了新的案子需要秦奋回去主持大局,这顿饭可谓是匆匆结束。秦奋说着不着急,但还是狼吞虎咽了一番,便放下碗筷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 饭局提前结束,路屿也没安排什么别的事情,于是干脆决定走路回局里。 他没有驾照,是个实打实的公路杀手,平日里晏庭开车时他就时常坐在副驾上指点江山,见车就想超,半点儿不容人,所以这么多年了驾照一直考不下来。 来的时候他是打的过来的,这会儿吃撑了,就干脆步行回去。 步行的好处是可以抄小道走近路,路屿开着导航,专挑最近的路走,穿街串巷,根本不在乎偏不偏僻安不安全,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威胁到他安全的生物,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在路过一条不算特别偏僻但确实没几个人的街道时,路屿发现地面上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灼烧痕迹,痕迹很大还很新,他顿时来了兴趣,想知道这痕迹是怎么弄出来的。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一位路过此地的附近居民,路屿上去一问,才知道,昨儿这地方有辆汽车自燃了,等有人发现的时候,整辆车都几乎烧没了,就剩个铁架子,还好里面没人,没出现伤亡。 这件事顿时加深了路屿对汽车这种交通工具的不认同感,他暗自“啧”了一声,告别了热心居民,又踱着步子朝恶城社情局继续前进。 ………… 她被人跟踪了,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爱她,却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儿。 他跟踪她,尾随她,掌握她所有的行踪,甚至还不经允许,私自进入她的家,自以为浪漫地在她的床上铺满玫瑰花瓣,摧毁了“家”给她带来的所有安全感。 这一切叫她毛骨悚然。 所以她搬家了,搬回父母的家里和父母同住,希望可以摆脱这个恶劣的跟踪者。 但事与愿违,他的行为一次次变本加厉。 今天,他又一次跟上了她。 以往,她都只是匆匆地摆脱他的尾随,回到令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去。 但是这一次,她忍不下去了。 第77章 077(大修) 她不由得想起了今早出门时发生的事。 今天一早,她刚出门, 就见一束玫瑰横在地上。那一束娇艳欲滴、含苞待放的玫瑰, 却也昭示着一个令人惊恐不已的事实——我来了, 我找到你了。 听说, 爱人之间会有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 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你。 我爱你!我深深地爱着你…… 所以别再徒劳地逃跑了, 你注定是属于我的…… 生死不论…… 那一瞬间,她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顷刻间倾泻而出,理智随之崩溃, 她像疯了一样, 哭着,喊着, 用脚狠狠地将那束玫瑰蹍成了一地狼藉。 母亲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哭声,连忙跑出来, 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看着一地狼藉的花枝花瓣, 母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紧紧地抱着女儿,指尖扣在女儿单薄的背脊上,微微泛白。这一刻, 一个母亲的无能为力支配了她所有的情绪,她就连陪着女儿落泪都没敢哭出声来。 她抬手搂住母亲单薄的背脊,心想:……以后, 你们可怎么办呀?你和父亲日渐老去,与这世界渐渐脱轨,没了我,你们可怎么办呀? 父亲循声而来,替她处理了一地零落的花,母亲见状,抹掉眼泪,小心翼翼地搀着她站起身来,她跪坐在地上哭了许久,站起来时踉跄了几步才走稳。母亲搀着她,一言不发,母女俩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回到了房里。 进屋后,她将自己埋进柔软的床里,扭头同母亲说:“妈,你让我自己缓缓,行吗?” 母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带上房门出去了。 那个男人,如同一块压在全家头上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母亲离开之后,她平复了心绪,翻身坐起。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哭泣不能给她带来任何转机。 她坐到梳妆台前,看着哭花了妆的自己,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该振作起来了。 她补好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每个地方都很完美,唯独如同天鹅颈一般细长优美的脖颈上空无一物,总让人觉得欠缺了点什么,于是,她从抽屉里翻出了那条她最喜欢的项链。 将项链轻柔地戴到脖子上,调整好角度,然后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摩挲着脖子上的皮肤,细腻的触感不断地提醒着她,那一道触目惊心的创口还没有出现。 她还有时间结束这一切。 打定了主意之后,她突然之间就平静了下来。她从包里翻出了工资卡,打开房门走出去,对焦急等在门外不远处的母亲说:“妈,咱们家该换车了吧?” 母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顺着她的意思换了话题,半点不提她之前歇斯底里的崩溃,只是说:“你那辆车不是才换了两年多吗?” 她笑了笑:“我是说你和我爸的那一辆,好多年了,该换辆新的了。” “那车也没啥大毛病啊,”母亲有些迟疑,“还能开,换什么新车呀?” 她从包里掏出了她的工资卡:“我给你们换,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给你们换辆车,绰绰有余。”她将卡塞进了母亲手中,“等这个周末,你和我爸去挑辆车吧。” “都说了不用!”母亲摇了摇头,他们家家庭条件很好,手头也宽裕,可这车好好的,非换了做什么,她不理解。 “换换吧,”她冲母亲扬起个笑脸来,“就当有个新的开始。” 听到她这样说,母亲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卡塞回给她:“那行,就换一辆,只要你开心,我和你爸都依你。不过用不着你出钱,我们有钱,现在你们这些小姑娘花销那么大,这些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她也不勉强,顺手将卡搁在了茶几上:“那妈妈帮我收着吧,密码是你和我爸的结婚日。” “行,我给你收着,你要用了就跟我拿。”母亲并不知道这是她的工资卡,听她这么说,便替她收了起来。 末了,小心翼翼地同她提议:“琪琪,下午让你爸陪你去派出所报个案吧。” “没用的妈,报过那么多次也没见有什么效果,”她顿了顿,嘲弄道,“再说了,人就在我们家门口放了一束花,拿什么理由抓他呀?” “那……”母亲一时语塞,好半天才继续道,“那也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没事儿,妈妈,我向你保证,今天过后,一切都会结束的。”她用力攥住母亲的两只手,露出了一个认真而坚定的微笑,“我保证……” “琪琪,你打算干什么呀?”母亲不仅没有安下心来,甚至还有些慌。 她并不打算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她不想在最后还骗她,于是她顾左右而言他:“对了,妈妈把车借我用一下。” 母亲一愣,成功被她带跑:“你的车呢?” “昨天出门的时候喝了点酒,没敢酒驾,就放朋友那儿了,今天去的地方不顺路,我明天再去把车子拿回来。”她撒了个娇,“妈,把车借我啦,我这儿着急出门呢。” “行,钥匙就在玄关那儿,你自己拿吧。”母亲点了点头,她从来不在这种小事上拒绝女儿,这可是她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二十二年,连一丝委屈都没舍得让她受过。 她亲了母亲一口,又抱了抱她,起身去拿钥匙时,还顺路抱了抱拎着早餐刚刚进门的父亲:“爸妈,我出门啦。” “琪琪,你等一下!”母亲连忙唤住她,“你跟妈说,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呀?妈有点心慌……” “妈~”她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你别怕,我就是去把问题解决掉,总不能一直这样吧,咱们还要不要生活了?” “我陪你一块儿去,或者让你爸陪你一块儿去。”母亲提议道。 “你们陪我去有什么用呀?放心吧,我带了好些人呢!”她掰着指头给一脸担忧的父母数,“小娟会陪我一块去的,还有我那些同事,就我之前和你们提起过的孙尧、周靖他们,一共约了好些人呢,有好几个大男人陪我一块儿去。而且我就和他谈谈嘛,会有什么危险呀?放心吧~” “……行,”母亲终于妥协,“那你早点回来啊,有事给妈打电话。” “知道啦。”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眷恋不舍的父母,“爸妈,我爱你们。”说完,她抓起钥匙冲出了门,她怕再晚一点,就会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坐上驾驶位,她甩了甩头,将那些不舍和离愁都甩到了脑后,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平静地发动了汽车,驶向今天的目的地。 后视镜上很快出现了一辆宝蓝色的小汽车,即便化成灰,她也认得它。 她知道,那个人就在里头,静静地注视着她,用他那光是对视,都会令人深感不适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 这种感觉,令她几欲作呕。 为什么非得是她呢?她这一辈子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偏偏轮到她来承受这一切呢? 这辆车一直尾随着她,穿过最繁华的商业区,穿过偏僻的居民楼,然后到达了一条有着她最喜欢的奶茶店的古朴小巷。 这种感觉十分糟糕,不过没关系,她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 在那个如同下水道老鼠一般的男人猥琐的注视下,她下了车,刻意没有锁上门。 她从后门进入那家经常光顾的奶茶店,向老板要了一杯滚烫的奶茶,扫码付款,然后她抬起头,冲老板笑了笑:“对了,奶茶不用封口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店家特意包了厚厚隔热层的奶茶杯,原路返回,回到了奶茶店后门外的小巷里,这条小巷人迹罕至,如果不是前门没了停车位,她是不会冒险开车进来的。 但今天,她是故意的。 她赌那个男人会在小巷里等着她。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很快捧着一束玫瑰出现在她的面前:“琪琪,我是真的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吗?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眼深深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这个给她的生命带来了黑暗与沉重并最终将她拖入地狱的男人,此刻正拘束地站在她的面前,神情忐忑,衣着整洁,手里甚至还捧着一束花,可他殊不知,他现在的样子可谓是滑稽又可笑。 但她并不打算立刻激怒他,于是故意吊着他,语调又轻又软:“要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她态度与以往全然不同,男人听完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会答应吗?” “只要你做好我让你做的事。” “什么事?” “你站在这里,闭上眼睛,等我二十秒。”她微微一笑,“你动了的话,在一起这种事你就别想了。” 男人闻言皱起眉头,这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有些丑陋和凶狠:“你想耍什么花招?” “你就是这样喜欢我,这样追求我的吗?”她强忍住心底即将倾泻而出的愤恨,不动声色地反问。 男人一下子怂了,看到了希望的他比谁妥协得都快:“那我在这里等你。琪琪,我们是天生一对,你别想着那些歪招了,我会对你好的。” “闭上眼睛,数数!” “行!一、二……”在男人闭上眼睛的瞬间,她猛地将手里滚烫的奶茶朝他泼了过去,在男人愤怒至极的痛呼声中,她快步蹿上了车。反锁上车门的那一瞬间,她长舒了一口气,但她很清楚,这仅仅是开始。 男人抹掉了泼在脸上身上的滚烫奶茶,愤怒地朝着她的车扑了过来,他以为她又想逃跑,可这一次,她并不是这样打算的。 她无比地清醒,又无比地冷静,她狠狠一脚踩下了油门,汽车轰然启动,向前疾驰而去。 勉强睁开眼睛的男人,忍着疼痛抬起头的瞬间,就见一辆汽车迎面向他撞了过来。这条小巷很窄,他几乎避无可避…… 只听见“砰”的一声,坚固的车身在毫不制动的情况下,撞击上人体,发出了一声闷响。男人被撞飞出去,倒在了几米之外的地方。 但她并不知足,她要的,是彻底地结束这一切。 于是她熟练地倒挡,换挡,然后猛踩油门,汽车第二次,撞上了横在地上的男人。车轮碾过肉体的感觉,其实还挺明显的,男人甚至还来不及惨叫,就被终结在了车轮之下。 他死了,头部被碾碎,死得透透的了。 可她还是泄愤一般,一次又一次地驱车碾压过去,直到车轮之下血肉模糊,才堪堪停了下来。 血流了一地。 奶茶店后门外的这条小巷深处,人迹罕至,那个男人昨天在这里将她的车烧成了灰,今天她在这里将他碾成了血肉。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出现,自然也没人出来阻拦她,她就这样异常顺利地完成了她的终结计划。 ………… 走进恶城警局时,她的神色异常地平和,按着一楼的图示,她顺利找到了刑侦大队办公室。 敲门之前,她站在门外,听见刑侦大队办公室里传出了一个十分夸张的声音:“我和你们说,昨儿闹鬼了!” “怎么回事?” “就是前两天反杀了网约车司机的那个姑娘,昨儿离奇死亡了。” “什么?!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对呀,单人单间,到处都有监控,结果还是死了!”那个夸张的声音如是说,“你们知道最邪乎的地方是什么吗?” “是啥?” “这姑娘死的样子特别特别惨,脖子被割开了一个口子,浑身上下都是拖拽和摩擦伤,和那个被她杀掉的司机,死状十分相似。” “这么邪门?” “可不!现在都在传,说是鬼魂回来复仇了!” “瞎说什么呢,那种畜生有什么资格回来复仇?”有人反驳道。 她站在门外,闻言笑了一下,可嘴边的笑意浅淡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不多时,她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众人或是惊讶或是疑惑的目光中,她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好,我是来自首的。” 第78章 078 老周快要退休了,年纪大了, 体力不行了, 也熬不住那一宿一宿的加班, 于是他从刑侦一线退下来, 转岗到了看守所。当初他是有机会留在市局里做个清闲文职的, 在岗位上奉献了一辈子,最后几年, 就喝喝茶看看报,打发打发时间。 没人觉得不对,但他拒绝了。 他斟酌再三,申请将岗位转到了看守所, 每天按部就班地巡逻, 查看每一个嫌疑犯的状况。在彻彻底底退下去之前,他想再看一看这些他斗争了一辈子的人, 得到了什么下场。 可这百态世间,孕育出了各式各样的人, 平凡的人有千万种, 犯了错的人也有千万种。这一堵高墙之内, 那些丧失了自由的人,有的令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有的却叫他不免心生不忍。 今天看守所来了个小姑娘, 就属于后一种。 老周挺在意,因为交接时听同事说,那姑娘是一个人来自首的。 她平静地推开了刑侦大队办公室的门, 对里头的人说:“我杀人了,现在来自首。” “有个男人尾随骚扰了我三百二十七天,我忍无可忍,于是把他给宰了。”说完这些后,她便沉默下来,朝来人伸出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束手就擒。 说实在的,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能杀人的样子。她生在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里,父母都是高知,对她十分宠爱,并将她教育成了一个温和有礼,谦逊自立的姑娘。 从小到大,她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在校是资优生,毕业之后顺利进入了一家前景不错的公司,现在已经是一个小主管了,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再说了,她身形瘦弱,也不太喜欢运动,典型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长到现在恐怕连条鱼都没杀过。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弄死了一个尾随她将近一年的男人。 老周叹了一口气,心想:或许她有很多很多的委屈和无助,没办法对他们诉出于口吧。 再然后,她就被送到这儿来了。 下班之前,老周打算去看看她,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他能帮上点忙。 老周承认,他动了恻隐之心。那是个和他闺女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情,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前些天,所里出了个挺严重的事儿,一姑娘在牢房里离奇身亡,死状惨烈。老周记得,那也是个被迫害过的姑娘,世道难呀,这些个姑娘谁都不容易。 那天不是老周值班,但出事之后整个看守所都戒严了。老周心里犯了嘀咕:真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做到的,那明明是个单人间。 这个姑娘也一样,她犯错之前没有人帮她,走到这个地步之后,却有挺多人同情她,特别是出了之前那事之后,老周的领导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干净又安全的单间。 老周缓缓走向那间单人牢房,可他刚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想了想,有点儿像他媳妇儿前些天炒煳了的肉的味…… 常年在刑侦一线形成的敏锐第六感轰然作响,他心下一惊,疾行几步冲到了房门前,出现在他面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那个叫薛琪的姑娘,没了。 她待在自己单人间的牢房里,被火烧成了一具焦尸。她生前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在那里——是一个蜷缩的、掩面的姿势,像是在哭,又像是面对危险时无能为力,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 路屿接到秦奋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夏心铖的事情有了线索,接起来之后才发现是另外一件事。 电话那一头,秦奋语气沉重,和他商量有一个案子想要转给他。 “什么案子?”路屿用筷子搅着面前的炸酱面,突然福至心灵道,“不会又是密室杀人吧?”他从秦奋那里接手的案子,98%的表象,都是密室杀人,一点创意都没有。 “……”秦奋顿时语塞,“……你听我说,虽然从表面来看,确实是一宗密室杀人案,但是这一次肯定是不一样的,这个案子非常特殊!” 路屿不以为然:“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一次肯定不一样!”秦奋在路屿看不到的地方,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路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提议道:“你们警方能不能够举办一个密室杀人案侦破培训班啊?你去报个名。” “哎!你听我说呀!”秦奋急眼了。 路屿一抬头,就见晏庭端着他们早餐的最后一道菜走了过来,他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将身子倾过去,在晏庭的唇角落下一吻。 晏庭腾出一只手来,扣住路屿的下颚,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宝宝,别欺负秦队长了。” 路屿无声地回了一句“遵命”,扭头便和秦奋松了口:“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说说具体情况吧。” 两人离得近,秦奋自然听到了晏庭的话,如果不是有求于路屿,他这个常年奋战在一线的单身人士真想分分钟把这口狗粮吐出来,再呔一句:“把你们的狗粮收回去,老子不吃!” 但想象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实际上,秦队长只敢在脑子里想一想,爽一下,表面上还得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地开启自己的话题:“路屿,你还记得那天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说起过的那个姑娘吗?” “反杀了网约车司机的那个姑娘是吧?我还夸她了呢。”路屿记性很好,虽然距离约饭那天已经过去了数日,他还是很快把那段对话从记忆里翻了出来。 “对,就是她。”秦奋顿了顿,语气有些沉重,“她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路屿不由得顺着话题往下问,当时他就夸过这姑娘厉害,对这件事的后续也有那么几丝好奇。 秦奋沉声:“……死了,死在了看守所里。” “哈?!”路屿一愣,有些惊讶地问,“怎么死的?”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她是个女孩子,又是迫不得已才杀了人,所以送她去看守所的人专门为她打点了一下,给她安排了一个单人间,生怕她被别的犯人欺负。”秦奋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但她还是死了。” 路屿皱起眉头,又问:“死因是什么?” 秦奋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被人奸杀,死状非常惨。” 路屿说:“你说这是个密室杀人案,是因为没有人进过她的牢房,对吗?” “对,我们查过监控,没人进过她的牢房,而且看守所的牢房门都加了电子锁,所有开关都有记录,我们也没有查到她进入牢房后,房门再度开关的记录。” 路屿来了些兴致,催促秦奋道:“还有别的细节吗?你继续说。” “她周围的牢房里都有人,我们仔细询问过,从最后一次巡房一直到发现她的尸体,这期间,没有人听到过任何动静。”秦奋继续给路屿补充细节,“最奇怪的一点是,她身上很多伤痕,和案发地点条件不符。就比如说,她四肢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划痕,都是新伤,经过鉴定,是由草叶和低矮的灌木造成的,这些看守所里根本没有。” “说明牢房不是第一现场呀,我不干你们那一行我都知道。”路屿想了想,“善解人意”地给秦奋提供点思路。 “醒醒,监控不是当摆设的。你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探案剧,监控没那么容易做手脚。”秦大队长痛心疾首地斥责路屿低估了他们一线办案人员的智商。 “好吧。”路屿妥协,“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你痛痛快快一次性说了!” 秦奋顿了顿:“还有一件事,也是令我下定决心来找你的主要原因。” “什么?”路屿的好奇心完全被吊起来了。 “因为死因蹊跷,经得家属同意后,我们对她进行了尸检,然后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她的死亡时间,是早于那个被她杀死的网约车司机的。”秦奋严肃道。 “???”饶是路屿,此刻也有些惊讶了。 “这太奇怪了!凶手的死亡时间比被害人还早,那到底是谁杀了谁?”秦奋反问。 “是有些离奇,但也没有到值得移交给我的程度吧?”路屿十分理智地分析了一番,“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或许是因为第一现场的一些环境因素,影响了对她死亡时间的判断?” “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个案子移交给你,直到前天……” “前天?”路屿敏锐地提取了关键词,“前天发生了什么?” “前天,又一个姑娘来投案自首,说她杀死了一直尾随跟踪,并企图迫害她的追求者。可就在我们将人移交给看守所的当天晚上,她在牢房里,被烧成了一具焦尸。她的情况,和上一名死者几乎一模一样。” 第79章 079 “一模一样?”路屿坐直了身子,把之前得到的信息做了一个汇总, “是指她们身上都出现了在案发现场不可能造成的伤痕, 还是指她们的死亡时间都在受害者的之前?” “都有。”秦奋逐项点明, “因为上一个受害者也是在看守所里出的事, 所以现在整个看守所全面戒严, 要想在这种情况下把一个大活人弄出去烧了,然后再运回来, 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她的尸检显示的死亡时间,也早于被她撞死的受害者的。”秦奋顿了顿,“我们有理由怀疑,有异人介入了这两起案子, 所以希望你能够把案子接过去。” “没问题, 我让明薇过去把资料接过来。”路屿爽快地点了头,末了, 又有些好奇,“秦奋, 一般这种案子移交的事情你都不会提前跟我打招呼的, 这一次怎么转性了?” 秦奋听完笑了, 那是一种有些低沉又透着无奈的轻笑:“我专门给你打这通电话,是因为我的私心。” 路屿来了兴致:“噢?” “现在队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都说她们是被鬼报复了, 才会凄凄惨惨地死在牢里。”秦奋有些咬牙切齿,“可那些人渣对她们的迫害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做警察的, 出事前没能保护好她们,出事了,也保护不了她们,无能啊!” “行,我知道了。你那些查过、整理过的资料,也一并交给我吧。”秦奋既然说出了“迫害是实实在在的”这种话,就说明他手里肯定是有相关证据的。 两位行凶者的确做错了事情,用不正确的方法去申述自己的冤屈,因此她们需要受到惩罚,可即便如此,仍然有那么一些人企图抚平她们的创伤,怜惜她们的境遇。 秦奋说:“路屿,谢谢你啊。” “客气了,你不也帮过我吗?”路屿笑着说,“回头请我吃饭就行。” “没问题,到时候带着你家晏庭一块儿来。” 路屿挂断电话之后,转头联系明薇,让她负责完成相关的交接工作。 之后三下五除二,把早餐给吃了。 晏庭早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就吃完了早餐,这会儿还坐在餐桌前,纯粹就是为了等他。 见路屿停了筷子,晏庭抬头问他:“吃饱了吗?” 路屿乖顺地点了点头,晏庭起身收拾了他们面前的餐具,端进厨房里,路屿眼疾手快地帮忙收了尾,然后跟进厨房,蹭到晏庭边上。 路屿也不开口,只是将自己端来的碗筷放到晏庭手边,然后就那么碍手碍脚地搁边上站着。晏庭多了解他啊,见状哪还能不懂他那点儿小心思,于是晏庭侧身,在路屿白嫩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又轻又软的吻:“谢谢宝贝。” 路屿心满意足,退后一步给晏庭让出了操作的空间,然后把方才和秦奋的那通电话,转述给晏庭:“……我答应把案子接过来了。” “你的决定我都支持。”晏庭将洗好的碗筷收纳好,“这案子听起来确实有些奇怪的地方,查一查也好。” 路屿趁着晏庭不注意,飞快地将擦手用的毛巾藏到了身后,随后若无其事地跟晏庭搭话:“我老觉得,自从我经历了你遇险那件事,就变得特别容易心软,我以前不这样。” 晏庭早就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自然注意到了路屿藏毛巾的行为,但他并不打算说破,而是顺着路屿的话题往下接:“怎么说?” “之前夏心悦那件事,想着她找个哥哥不容易啊,我一心软就答应帮她找了;这一次,秦奋在电话那头苦苦哀求我,我一心软就答应帮他接了这个案子……”路屿想了想,从他的词库里找到了准确的形容,“就好像是经历过差点失去你的担惊受怕和痛苦悲伤之后,变得能够稍稍感知到别人的感受了。” 晏庭一愣,瞬间百感交集,但他最终只是柔声对路屿说:“宝贝,你可以帮我找一下毛巾吗?” 路屿奸计得逞,快活地点了点头:“你抱我一下我就帮你找。” 晏庭好气又好笑,将这小讨债鬼拥进怀里,成功get毛巾x1。 之后,两人一同出门上班,在恶城社情局一楼分别,晏庭直上顶层的局长办公室,路屿则踏进了行动组的大门。 路屿进门时,明薇和聂闻溪已经在对交接过来的资料做分类整理了。聂闻溪现在还不显怀,但整个行动组已经默契地将他从外勤队伍里踢了出来,留他在大本营里给明薇打个下手。 见路屿过去,明薇指着桌上的案卷:“老大,出事的两个姑娘的案卷资料都拿过来了。” 路屿问:“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简单整理过一下,先前她们的犯罪事实清楚,警方将她们当作凶手,基本上没有对她们进行深入调查。后来秦队长介入后,简单调查过,但调查的时间短,还没什么成果。”明薇总结了一下,“但秦队长给了我们很多线索,有很多东西可以继续往下查。” 路屿点了点头:“说说看他都查到了些什么?” 明薇翻开了第一个受害人的卷宗:“第一位受害者名叫杜若菡,反杀了企图侵犯她的网约车司机,随后自首。后来被发现死在看守所单间里,死状凄惨,且死亡时间早于被杀害的网约车司机的。秦队查过杜若菡的手机,发现了一件挺奇怪的事情,她接连两天在同一个时间打车去了同一个地点,而且接单的车是同一辆车。” 路屿挑眉:“那个死掉的网约车司机的车?” “老大英明!”明薇极其浮夸地拍了个马屁,继续说,“秦队联系了网约车公司,调出了这辆车的行程记录,然后发现这辆车的两次行程都没有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路屿问:“去了哪儿?” 明薇补充道:“附近一座荒无人烟的山上,顺便提一点,这个地点也是女孩自首后,网约车司机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聂闻溪听了半天,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很奇怪啊,为什么第一次她就没有被送达目的地,第二次她还坐了这辆车?” “你别忘了,她的死亡时间比那个网约车司机的早了一天。”路屿提点道。 聂闻溪瞬间反应了过来:“老大你是说,她有可能是在那里遇害的,在第一次被网约车司机载到那里时。” “不排除这种可能。” “但很奇怪啊,就算网约车司机胆大包天,敢接连两天奸杀乘客,可他看到这个女人不会跑吗?他前一天刚刚杀过她,竟然还敢载?”聂闻溪挠了挠头。 “你的重点跑偏了吧!”明薇恨铁不成钢,“她死而复生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吧!” “对哦。”聂闻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岔了。” 路屿说:“我们到现场去看看吧,明薇去开车。” “得嘞!”明薇这会儿对两个女孩子满满的都是同情,也懒得和路屿计较后勤出外勤的加班费问题,麻溜地就去开车去了。 “老大我也去!”聂闻溪自告奋勇。 路屿的目光在聂闻溪小腹位置徘徊了好一会儿,考虑了路途的颠簸程度、步行的路程长短和本次任务的危险程度,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好,一起去吧。” 他们一路将车子开到了案发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山坡上,距离最近的公路有好几里,被带到这里的受害者,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而谁能想到,这儿竟然也成为了加害者的墓地。 现场很好找,因为网约车司机流出的血,将地面浸得泥泞,虽然时隔多日,地表重新变干,但暗红的色泽还留在土壤里。 有了明薇这位殓骨人,那一块浸染过鲜血的地,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好找得很。 但他们这一次来,并不是冲着网约车司机来的。 以案发地为圆心,三人开始在附近溜溜达达,不多时就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小块浸了血的土地。 这块地上的血远比网约车司机陈尸的那一块上的少得多,但血迹星星点点,绵延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聂闻溪在距离血量最多的那个地方好几百米的草丛里捡到了一只染血的小兔子,他捧着小兔子,去问路屿:“老大,这条拖拽的痕迹,是凶手转移尸体的时候留下的吗?” 路屿摇了摇头:“我想不是,他既然不打算掩埋尸体,转移尸体也没什么必要。” 聂闻溪又问:“那这是……” “闻溪,你看……”路屿顺着草丛压痕的朝向,指向视线尽头的公路,“那边是公路,公路上有路灯,是她在一片漆黑之中唯一能够看到的光亮。”路屿顿了顿,“我猜,她被凶手割开喉咙丢在这里时,并没有立刻死去,她朝着她所见到的光爬行了很久……她想到公路上去求救,想要活下去。” 聂闻溪看着压痕停止的地方——那个地方距离公路还有一段路程,换作他,两分钟就能走完,可对杜若菡来说,这段路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她死在了奋力活下去的路上。 明薇拍了些照片,走过来对路屿说:“老大,压痕附近的矮枝和灌木丛造成的划痕,与尸检报告上死者身上的伤痕相符。” 也就是说,他们的推断极有可能是正确的——这个女孩在第一次约车时,受到网约车司机的强迫,惨死于此。 在某种目前尚不得而知的手段运作下,她奇迹般地死而复生,开始了她的复仇。第二天,她将那位杀害了她的司机诱骗至此,在同一个地方,用同样的方式,完成了她的血腥复仇。 如果第一位受害者确如他们所料,那第二位受害者,会不会也有相似的遭遇呢? 第80章 080 返回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有些低沉, 聂闻溪一直捧着那只脏兮兮的小兔子, 心里一阵一阵地难过。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在恶城社情局工作的这短短几个月里, 他去过不少案发现场, 也见过不少枉死者。 可没有一个像杜若菡这样,她死去的地方, 满满都是对生的渴望,这种鲜明至极的对比,压得聂闻溪喘不过气来。 “老大,”聂闻溪小心翼翼地问路屿, “等案子结了, 我能把这小兔子还给她吗?”这个兔子挂坠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应该是杜若菡在挣扎前行中遗落在草丛中的, 上面沾满了她的血。严格来说这应该算证物,聂闻溪想要处理, 得征得路屿的同意。 路屿闻言侧过头看了一眼聂闻溪手里的兔子:“洗干净就还给她吧, 不用等结案了。”社情局不像刑侦大队, 对这些物证的管理没有那么严格,更何况这个案子,凶手都已经身亡了。 聂闻溪点了点头, 珍重地将小兔子挂坠收了起来:“好,我会把它洗干净的。” 路屿扭头问明薇:“第二位受害者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薛琪吗?”明薇看了一眼车载显示器上的时间,“案子交接的时候还没有出来, 秦队说过后给我们发过来,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到了,等会儿我打印一份送到你办公室。” “好。” 说话间,明薇将车停在了社情局大门口,路屿和聂闻溪下了车,唯一有驾驶资格的人只得任劳任怨地将车泊进地下车库里。 几分钟后,明薇带着薛琪的尸检报告,敲开了路屿办公室的门:“老大,尸检报告拿来了。”一抬头,发现晏庭也在,连忙打了个招呼,“晏局也在啊!” “巧了,早你一步,刚进门。”晏庭笑了笑,看向路屿,“午饭想吃什么?” 路屿抬眼看了晏庭一眼,在晏庭生气的边缘开始试探:“……点外卖吧?” 晏庭:“嗯?” “这不要看报告吗?”路屿一本正经地拍了拍面前的尸检报告,“爱岗敬业啊!” 晏庭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应了:“行。” 路屿一直关注着晏庭的脸色,他知道晏庭不太喜欢他点外卖,前一阵是因为人不在管不到他,今天似乎也没有要发作的样子,但是以防万一,路屿还是决定哄一哄他:“随便吃吃吧,除了你做的饭菜,别的都索然无味。” 晏庭笑了一下:“想吃什么?我来点。” “鱼香肉丝盖饭!”路屿想都不想就说,“要馋嘴猫家的!” 晏庭抬眼看了路屿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不要一品居的?也有鱼香肉丝,卖相还不错。” “不好吃,我试过了。”确定晏庭不打算在外卖这件事上发作,路屿的警惕心瞬间就下来了,“我都试过了,馋嘴猫家最好吃。” 晏庭笑了:“哦,外卖叫得挺多啊。” 危机感促使路屿瞬间抬起头,明薇站在晏庭身后,在路屿看过去时,默默在嘴边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姿势。 路屿讪笑:“这不是你不在嘛,我就随便打发一下,那什么,明薇,我们来讨论一下案情。” “噢噢噢,来了。”明薇上前一步,“老大咱们从哪儿开始?” “薛琪的死因是什么?” “我看看,”明薇翻找了一番,“烧死的。” 路屿瞬间皱起眉头,虽然只是一瞥,但他记得他在报告上看到过被割开的颈部的特写图。 路屿困惑地扯过尸检报告开始翻看:“脖子上那么大一个口子不是致命伤?” “那个伤口足以致命了,但她是被烧死的。”明薇抿了抿唇,无论方才的气氛有多欢快,一旦提及死亡,便会瞬间沉重下来,“火起得太快了。” 路屿瞬间理解了明薇的意思——凶手在割开了薛琪的脖颈后,想要通过焚烧来毁尸灭迹,可火起得太快了,在她咽气之前,火焰便袭击了她。 她应该在火里挣扎了很久,才会是那样蜷缩的死状。 路屿呼出一口浊气:“那被压成烂泥的畜生死得不冤。” 路屿想了想,跟明薇说:“你以薛琪撞死那个跟踪者的地点为圆心,查一查方圆几公里之内,近来有没有发生过火情。”杜若菡是在她死亡的地方手刃了凶手的,那薛琪有没有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 “好。”明薇点了点头,立马着手调查起来,在馋嘴猫的鱼香肉丝盖饭送到办公室的同时,她找到了符合情况的火情,“老大,找到了,就在出事的那条巷子里,有一辆车夜里起火,被烧毁了,但万幸车里没有人。” 路屿又问:“什么时间?” 明薇说:“就在案发前一天。” 路屿拆开一盒盖饭,先递到晏庭面前“将功赎罪”,然后又顺手递给明薇一份,最后才缓缓拆那份属于自己的,一边拆一边说:“我在想,车里真的没有人吗?” 明薇:“?” “我们不也没在草坡上发现杜若菡的尸体吗?”路屿若有所思,“你再查一查,那辆车的车主是谁,和薛琪是什么关系。” 明薇调出案件的详细资料:“老大,根据车辆管理所提供的资料,损毁的那辆车是薛琪名下的。” 明薇看着资料上笑容恬静的薛琪:“所以,薛琪就是死在这辆车里的吗?”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可眼下的猜测已经足够理清所有的问题。 “可以验证一下这个猜测是否正确。”晏庭想了想,给了一个建议,“你看看薛琪有没有跟进车辆燃烧的后续处理。” 明薇立刻放下盒饭开始查:“好。” 片刻之后,有了结果:“她没有跟进,连报案都是路人见到车子起火后帮忙报的,据说交警那边一直没有联系上她。” “那就说明小路的猜测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如果她确实不在车里,她为什么不跟进车辆的后续处理呢?”晏庭提醒了一句。 “对!”路屿一点就通,“车子起火,无非是自燃或者被人刻意纵火,无论哪一种她都需要报案,需要理赔,为什么她没有对这件事情进行跟进处理?” 因为起火时,她很有可能就在车上,不去处理后续事宜,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办法去处理了。 明薇说不清那一瞬间心里的感受,五味杂陈,说不出地难受:“所以,两起案子的被害者都是咎由自取,忍无可忍的行凶者,其实是饱受折磨的受害者?这可真操蛋。” 路屿点了点头:“根据目前的线索来看,是这样的。” 明薇捧着她的盒饭,食不下咽:“她们这算什么?死了之后变成鬼去复仇吗?” “不,鬼这种存在,更像是一种残念,说白了就是个能量体,这种能量体可以通过对人类的五感进行干扰,让人类产生一些错误的认知,从而到达自己的目的。所以鬼的报复,往往局限于人类自身能够完成的行为,比如说跳楼或者被车撞死。”路屿顿了顿,“但我们这两起案子显然不是这样的,网约车司机被割了喉,死后尸体还被刻了字,跟踪狂更是被车轮碾得不成样,这些是依靠他们自身做不到的,加害者需要拥有实体。” 什么样的存在,在死后还可以拥有实体?明薇想了想:“所以说,薛琪和杜若菡有可能是异人。” “有这种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她们是潜在异人,”路屿想了想,“异人哪有那么容易被普通人干掉?” 明薇点了点头,很是认同:“也对,两个受害者都是潜在异人,死亡激发了她们的潜力,很合理。” “可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晏庭提出异议,“潜在异人能力被激发的事情我们不是没有遇到过,可几年都碰不上一个的潜在异人,短短几天内就出了俩,可能性太小了吧?” 路屿一愣,秀气的眉皱了起来,显然也意识到了违和之处。 晏庭继续道:“如果她们真的是潜在异人,为什么能力不在死亡之前被激发出来?这样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在性命攸关之际没有激发,死后反倒是被激发出来……异人难道不会死吗?” 一旦细想,就会发现“潜在异人”这个观点并不能站稳脚跟——为什么网约车司机会拉上前一天被自己杀死的人?为什么跟踪狂还在跟踪前一天已经被自己杀死的人?为什么两位受害者会在死后离奇复活,又在复仇后不约而同地死去? 路屿若有所思地看向晏庭:“庭庭,你是不是怀疑,这件事情背后还隐藏着一个人?” “没错,那么多巧合撞到一块儿,很难叫人相信后面没有人为因素干扰。”晏庭抬起那双深邃的眼,静静注视着路屿,“我怀疑这件事背后还隐藏着一个人,不出预料,应该是一个女生,和两名受害者有着相似的经历,极大可能是一个潜在异人,能力被某件事激发,觉醒后她挑选了一些受害者,出于我们目前尚不得知的目的,帮助她们实现了自我复仇。” “那下一步,我们就得把这个人找出来。”路屿指节轻点桌面,朝晏庭露出了一个笑脸,“找不到源头,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 晏庭颔首:“对。” “那晏局,我们该从什么方向入手?”明薇站在实际操作的层面上提出了问题。 “之前提到过,幕后这个人,应该和两个受害者有着相似的经历,初步判断应该是被男性迫害过。薛琪和杜若菡的案子发生的时间相距不远,那么她应该刚出事不久,或是近期内发生了什么对她极具刺激性的事。” “那我把近期发生的迫害女性的案子,以及以前发生但在近期内发生了重大变故的案子整理出来。”明薇顿了顿,“晏局,这个重大变故往哪方面整理?” 晏庭想了想:“比如说,行凶者减刑、无罪释放,或者被害者近期内因为抑郁症等自杀未遂,诸如此类,都可以整理看看。” “明白了。” 第81章 081 午饭后,行动组所有人聚集起来开了个短会, 随后兵分三路, 开展工作。 叶向笛到技术组借了个外援, 打算去接收四位受害者的尸体。警方已经进行过常规尸检, 但尸体运达恶城社情局后, 他们还会对尸体进行一次异人层面的技术检测,希望能有新的发现。 路屿打算再去一次两个案发现场, 看看有没有什么之前被遗漏的地方,着重注意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最后,就是根据之前讨论出来的思路,对近期的案件进行筛选和梳理。这个工作说起来轻巧, 可等明薇从数据库里调出了符合条件的案件, 众人才发现,这个工作量简直大得令人发指。 于是这一路人马便集结了剩下所有人, 铺开摊子,对这些筛选出来的案件受害者逐一进行筛查, 剔除其中不符合条件的人员, 最终形成一份潜在嫌疑人的名单。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奋战, 他们剔除了绝大多数的案件,饶是这样,仍然留下了很多备选。 面对这个结果, 行动组的气氛一时间极度低迷。 当然,这并非因为案件没有进展,这难以言喻的低迷, 更多的是因为眼前令人触目惊心的案件数量。 当看到这些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受到伤害,显露出人力难以挽回的颓势时,没有人会觉得开心。 越是年轻鲜活的生命,凋谢时就越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人们往往会陷入幸存者偏差的逻辑谬误中,被沉默的数据蒙蔽了双眼,以为那些盛开在骄阳之下的花儿,会一如既往地明媚芬芳,凋谢的只是偶然,只是少数。 可当有一天,人们终于正视那些沉默的数据,现实的耳光便会响亮地抽在脸颊上——艳阳之下必然有阴影的存在,而那些本该肆意盛开的花儿,本该生机勃勃的生命,在阳光找不到的地方,被人为地折断,践踏,摧毁。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案子,不是为了要找到幕后之人,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仅仅在恶城之中,每年针对女性的强奸、伤害、故意伤害致死的案件,竟然会有那么大的数量。 巨大的潜在嫌疑人基数,给案件的侦破带来了一定的难度,他们无法从这些受害者中准确地筛选出某个或者某几个人,可能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人。 但一时的挫折,并未将他们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份新鲜出炉的名单纵使不能直接帮他们解决案件,也为后续工作的开展带来了一些便利。 案件陷入僵局之后,他们很快转换了思路——幕后之人现在虽然隐藏了起来,但她选定了杜若菡和薛琪,就肯定和她们有过接触,最起码,在她们出事的这一天,她一定见过她们。 否则她是不可能在完全没有接触的情况下,选定并复活两个受害者的。退一万步讲,即便她能够预知未来,也预知到了两个受害者会出事,从而选定了她们,她也需要在出事之后赶到她们身边,进行“复活”这个行为。 将亡者从地狱带回来,她需要有亲临的诚意。 根据这个思路,他们调取了两位受害者出事区域附近的所有监控。 但在杜若菡的案子里,那位网约车司机选了一个非常偏僻的施暴地点,整个区域没有被监控覆盖,这也导致了无论是网约车司机杀死杜若菡,还是杜若菡报复网约车司机,都没能在监控里留下有价值的画面。 于是,大家把注意力放到了第二名受害者薛琪身上。 薛琪是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小巷里遇害的,但小巷附近有个商业街,监控覆盖范围很广,极有可能拍到过这位幕后之人。 选取监控时间时,明薇问路屿:“老大,我一并调取了杜若菡和薛琪家附近的监控,我们有没有必要看一下?” “算了吧,那样工作量太大了,先看出事当天的,”路屿非常肯定地说,“看一看你们筛出来的那些人,有没有在出事当天出现在监控里的。” “好的。”明薇把资料输入电脑,“我前几天搞到了一套适用于监控视频的面部识别软件,应该能够减轻我们的工作量,感谢现代科技。” 可惜现代科技并没有给明薇带来好消息,经过面部识别,他们筛选出的嫌疑人,没有一个出现在监控视频之中。 路屿拍了拍明薇的肩膀:“有两个可能,第一,这位神秘的幕后人并不在筛选出的人里;第二,她有意识地避开了监控探头。” 众人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意味着这个监控的查看工作需要靠纯人力来完成,看看视频里有没有神色或者行为比较异常的人,然后锁定她。 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毕竟监控视频里没人会顶着着重符号,告诉你她就是你要找的嫌疑人。小巷附近的商业街人流量非常大,出事当天的监控视频,几个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都没什么收获。 在“上班可以摸鱼看视频真是爽爆了(贬义)”小组里,聂闻溪无疑是最特别的一个,虽然他再三婉拒特殊待遇,但是揣了小宝宝的他还是被明薇严密地保护了起来——明薇甚至要求他看半个小时就出去溜达一圈。 在记不清第几次出门遛弯时,聂闻溪撞见了刚刚从外面进来的路屿:“老大,有什么新收获吗?” “没,这次是去见两位受害者的家属。”路屿顿了顿,“杜若菡的男朋友,还有薛琪的父母。”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独自离去的亡者和被留下的生者,是悲剧永恒的主人公。路屿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和聂闻溪详聊,毕竟明薇每天耳提面命,叫他一定要让聂闻溪保持一个好的心情,这样对小宝宝有好处。 路屿想要主导他和聂闻溪之间的谈话并不是一件难事,聂闻溪本来就不太擅长这个。路屿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对了,你和老谢最近怎么样?” 聂闻溪脸颊一红:“我搬到谢组长家里去了,他说那边的条件比宿舍的好,也方便他照顾我。” “噢,”路屿自然注意到了聂闻溪脸颊的红晕,“那挺好的。”他心里想:闻溪似乎喜欢上谢应许了。但他并不觉得意外。 首先,谢应许的自身条件非常好,他长得好,和晏庭是恶城社情局两大美人,他工作能力强,现在是技术组的组长,而且他有责任心,有稳定且充足的收入,生活独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是一个极佳的选择对象。 反观聂闻溪,他初初入世,一颗心干干净净,谁也没被往里放,大众在他心里都一样,最多是友和非友的区别。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他和谢应许突然有了一层特别的关系——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这个小生命无限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他非常清楚,从此之后,他对谢应许是特别的,谢应许对他也有了特别的意义。 聂闻溪并不是久经情场的老手,在谢应许之前,他的感情履历一片空白。对他而言,这种有别于其他人的特殊关系,以及谢应许本身的优秀,已经足够令他沦陷了。 路屿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谢应许现在显然还没有做好开始一段感情的准备,他现在对聂闻溪的温柔体贴,细致关怀,仅仅是出于他的责任感。 聂闻溪现在被自己的一腔好感冲昏了头脑,可等过一段时间他冷静下来,就会清醒地意识到他将感情交付了一个有责任心但足够冷漠的男人。刚刚萌芽的稚嫩感情,能不能经受住这样的挫折? 谢应许骨子里对感情的漠视会不会摧垮聂闻溪所有的好感,路屿现在不得而知,但他天性乐观,他初生的感情尚懵懂之时,就被晏庭温柔地呵护起来,直到长成了现在的参天大树,所以他愿意相信聂闻溪和谢应许也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青年炽热而纯粹的感情,一定可以融化坚冰。 放风时间结束,聂闻溪告别了路屿,回到了办公室里,明薇打开了投影,把监控视频放到最大,又开始了第N+1次回放。 整个人看到疲乏的明薇无意识地缩放着视频画面,聂闻溪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突然,视频里闪过了一张熟悉的脸。 “薇姐,等等!”电光石火之际,聂闻溪叫停了明薇的动作,“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明薇顿时精神抖擞:“谁呀谁呀?” 聂闻溪走近明薇:“你把视频往前回放一点儿,我刚刚看见一个人一闪而过,挺眼熟的。” 明薇对着播放器一通操作,然后顺利地找到了聂闻溪说的那个有点儿眼熟的人:“是她吗?” 聂闻溪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她……” 明薇端详了一会儿屏幕上的女孩,跟凑过来的丘鸿讨论了几句:“这个人不是我们名单上的人,你在哪儿见过她吗?” 聂闻溪迟疑了片刻:“我就是见过她的资料,如果不在名单上的话……”那应该是被筛出去了。 聂闻溪说完,坐到自己的桌前,一份一份地翻看那些被他剔出去的案卷,明薇和丘鸿见状,也帮着一块找,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找到了一份符合的案卷。 明薇看了一眼受害者的名字:“陈熙萌?”说着她将陈熙萌的资料输入面部识别系统,果不其然,和视频中他们找出来的女人对上了。 明薇和丘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陈熙萌为什么会被剔除?” 聂闻溪看着桌上的资料,也有些蒙:“因为她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第82章 082 昨天是她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但没来得及庆祝, 所以今天一早, 她特地在街角的那家花店买了两束玫瑰, 一红一白, 一束送给自己, 一束送给楼上的那个女孩。 无论喜不喜欢花,在收到花的那一瞬间, 每个女孩都是快乐的。她由衷地希望这短暂的快乐能够给那个女孩带去一丝慰藉。 结账的时候,花店老板娘塞给她两张精美的卡片,说可以写下寄语,和花一块儿送出去。 她攥着两张花草小笺, 心中蓦地生出几丝遗憾来——她还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但是偶然听见她男朋友叫她若菡。 很好听的名字,像她那样好看的小姑娘, 合该有这样好听的名字。 如果能够早一点儿认识的话,或许她可以和若菡成为朋友。有那样的朋友在身边的话, 她或许就不用走到这一步了吧…… 可惜了。 即便已经时隔多日, 她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若菡推开大门,破开那一室浑浊的空气,将她从窒息和崩溃的边缘拖了回来。 “大姐, 这个世界上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除了自己, 谁都靠不住。”她清晰地记得若菡脸上的神情,混杂了微妙的心疼和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就像她记得每个人脸上的错愕和瞠目结舌。 多可笑呀,她想要携手一生的丈夫,打起她来毫不手软;她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也总是劝和不劝分,告诉她日子总有磕绊,忍过去就好了。 到头来,心疼她、愿意点醒她的,反而是个没见过几面,连全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只可惜,她醒悟得太晚,而一切又来得太快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若菡。那天晚上,若菡碰上了一个图谋不轨的网约车司机,听说她反杀了那个人渣,但自己也殒在了牢里。 大抵她们都有同样的经历吧…… 丈夫站在门外,等着她买花。这两束花她挑了很久,一枝一枝地选,一枝一枝地修剪,最后选了她最喜欢的包装纸,包扎成束。但等在门外的丈夫没有半点不耐烦,在他没有喝醉的时候,他总是对她特别好,耐心周到,温柔体贴,像个良人。 她一度以为这些好,可以弥补她被家暴的伤害。 现在看来,是她太傻了。 不过没关系,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她捧着花走向丈夫,他体贴地伸出手来想替她分担,但她拒绝了,她不想让她送给若菡的花沾染上他的气息。 她希望这花干干净净,不染血污。 “你买那么多花做什么?”丈夫柔声问道。 “我打算去看望一个朋友。”她仰头看向丈夫,脸上的笑容温婉如初。 “你不是说,要补上我们的三周年纪念日吗?”丈夫又问。 “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今晚,给你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说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今晚?”丈夫迟疑了片刻,“刚刚大彪他们约我聚一聚,要不我拒绝他们吧?” “答应了就去吧,你早点回来陪陪我就行。”她摇了摇头,善解人意极了,“不是好久没和他们见面了吗?小心他们又数落你有了媳妇忘了兄弟。” “那我去一下,九点之前回来。”丈夫犹豫了一下,做了决定。 想了想,向她保证:“我不会喝酒的,我保证。” “没关系的,你不会再打我了,我相信你……”无论你喝不喝,我都不会再给你打我的机会了。 我保证…… “好,我不会再打你了。”丈夫被她甜软的信任搞得心潮澎湃,恨不得掏出心来给她看。 她笑了笑,没说话。 “盈盈,你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啊?我能提前知道吗?”丈夫揽着她的肩膀,跟她搭话。 她拍了拍挂在手臂上的包,摇了摇头:“在这儿呢,但是不能给你看,不然还怎么叫惊喜?” “行。”被哄好了的男人,好说话极了。 她抱着花,拢了拢手臂上的包,那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用品之外,还装了一瓶百草枯。 那是她送给丈夫的礼物。 ………… 午饭后,丈夫出了门,去赴朋友的约。她目送丈夫出门,然后便开始了她的部署。 她从包里掏出了那瓶百草枯,然后灌进家里所有的饮用水里。 她特地换了深色的瓶子掩盖百草枯的颜色,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喝醉的人哪里还分得清颜色,他说不会喝酒不会喝醉的话,她一句都没信过。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从冰箱里找出了一瓶带颜色的汽水,加工了一下。 随后,她将这些装了水的容器,放在每一个她丈夫会经过的地方。 无论他喝没喝酒,喝没喝醉,他都会觉得口渴,只要他觉得渴,就一定会喝下这些分量十足的水。 她自然也就得偿所愿了。 这个办法虽然简单粗暴,但一定可以除掉他。 你瞧,当你不需要承担后果时,你会发现,杀掉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布置好一切后,她百无聊赖地等在家里,盘算着丈夫回来的时间。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或许是她第一次,期待可能喝了酒的丈夫回家吧。 多讽刺啊。 数小时之后,熟悉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他回来了。 她发现,她内心其实是极度恐惧着丈夫的,否则,她怎么会那么清楚地记下丈夫醉酒时的脚步声呢? 她很清楚,无论丈夫醉酒与否,她都不可能靠武力与他抗衡,这一场局,她得智取。于是,她抱起玄关处火红的玫瑰花,开了门往楼上走,她的目的地,是若菡的家。 虽然不知道若菡的全名,但她记得她的住址——就在她的楼上,四楼的那一间屋子。 她现在要亲手把这花送去给她。 当她站在若菡家门口时,她听见楼下的丈夫踉踉跄跄地进了门,然后喊她的名字:“辛盈,出来!” 她抱住怀里的花,像应激一般瑟瑟发抖。现在的这一切,唤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她害怕极了,害怕每一个有着喝醉的丈夫和紧闭的房门的夜晚。 但她也很清楚,她不需要再去面对这一切了。 死亡会让一个人变得勇敢。 缓过神来之后,她将那一束火红的玫瑰花轻轻地放在若菡家门口,权当吊唁。 随后,她摸了摸那扇紧闭的大门,坐到阶梯上,笑着说:“我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他离婚了,我背着所有人偷偷去了律师事务所,去咨询离婚事宜。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离开他。若菡,这些勇气都是你带给我的。” 她抹去了眼角的湿润:“我一直记得你推门而入,又翩然离去的身影,你的姿态漂亮极了。我也想像你那样……像你那样活着。” “我原本以为,只要努力,鼓起勇气去做的话,我也是可以像你一样的。” “我原本以为这一生还很长,我还有时间去改变这糟糕的一切。” “……如果下辈子能遇见的话,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她在若菡家门口静静地坐了许久,久到屁股都有些僵硬了。夜风吹在她光裸的手臂上,带去些许的凉意,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往下走。 她要去检查一下她的战果。 在二楼的拐角处,远远就能看到从门缝里透出的光,门没关严实,想来丈夫应该不是清醒着回来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摔碎在地上的深棕色玻璃瓶——加过料的水,味道一定不怎么好。 但她并没有看到她的丈夫,他会去哪儿呢? 她屏息等了一会儿,卧室的卫生间里隐隐传来响动,她心里“咯噔”一响,心道:糟糕,丈夫喝下去的太少,估计没有达到她预想的效果。 她狠狠咬住下唇,决定过去看一看。她脱下鞋,踮着脚尖,像猫一样轻巧地走了过去,在卫生间门口探头一看,丈夫虚弱地趴在马桶上,时不时呕吐一下,整个卫生间都是呕吐物的腥臭味。 丈夫四肢瘫软的模样狼狈又可笑。 一喝过酒就会狠狠殴打她的丈夫,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虚弱无力过。 “辛盈?”她听见丈夫哼哼唧唧地叫她。 “来啦。”看着这样的丈夫,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甚至不需要再做什么心理建设,便径直地朝他走了过去。 “亲爱的,很痛苦对不对,”她摸着丈夫的脑袋,声音温柔极了,“没关系,我送你一程,看在夫妻一场的分上。”说完,她猛地用力,将丈夫的脑袋按进了马桶内的秽物之中…… 丈夫拼命地挣扎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按住他,甚至整个人骑到了他身上……等她回过神来,她的丈夫已经不动了。 她猛地退后了几步,瘫软在地上。脑后有一些涨痛,她伸手摸了摸,一手的湿润,是她拼尽全力后流下的汗水。 但这湿润的触感,却叫她想起了昨天晚上——昨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也是她的忌日。 丈夫喝过酒之后,又一次打了她。 但是这一次,她不想忍耐了,她不想要他清醒之后的道歉,所以她反抗了,她尝试回击,尝试防卫,但这种行为却激怒了他,他狠狠地打她推搡她…… 她甚至不记得过程了,只记得结果是她的脑袋狠狠撞上了桌角,带来了一阵剧痛。 她只来得及摸了后脑一把,一手的湿润…… 力气渐渐回来之后,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跄着往门外走,出门前,她看了丈夫最后一眼:“老公,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杀我的,但是你喝醉后打老婆这毛病,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你或许会因为我的死受到惩罚,但你的人生并没有结束……” “原谅我吧,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祸害下一个姑娘了。” 第83章 083 她摊开手,纤白的手掌干干净净, 不染一点儿血污, 但她的的确确杀了一个人——她曾经最最亲密的, 枕边人。 她原本以为复仇成功之后她会激动, 会后怕, 会战栗,会惶恐不安…… 但事实上, 此刻的她内心非常平和,经年累月的愤恨不平、怯懦、不甘,终究被死亡抚平了痕迹,她卸下重担,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有理会丈夫的尸体, 她大步离开了卫生间,姿势有些匆忙和狼狈, 但从此刻起,她的未来再也没有以爱为名的毒打和委曲求全的宽恕。 她哼着歌, 在厨房里净了手, 然后挑出了冰箱里最好吃的食材, 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夜宵。 这是她最后一顿饭了。 在做饭的间隙,她抽时间打扫了一下客厅,清扫了被丈夫摔到地上摔得粉碎的玻璃杯和地面上残留的水迹。 她远比卫生间里的那个男人要在乎这个家。 然后, 她拥有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一个好心情,只差一个能够一块儿吃饭的人, 她就能完成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关于人选,她早就敲定好了。 按照约定,她抬手在墙壁上敲击了三下,然后唤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陈熙萌。” 不多时,半掩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张甜软的笑颜从门后探了出来:“晚上好。” 面对眼前这位给予了自己诸多帮助的人,辛盈似乎有着用不尽的温柔,她眉眼弯弯,笑道:“晚上好,熙萌。” 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后,陈熙萌大大方方地进了屋,打量了屋子一圈之后,她看着辛盈,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的?”辛盈听完之后忍不住问。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被叫到现场来,我和之前的女孩们告别,都是在牢里。”陈熙萌想了想,又道,“我以为会有很多的血,满地的狼藉,或者尸体,但这里看起来很干净。” “在你来之前,我稍稍收拾过一下,”辛盈引着陈熙萌走向饭桌,“我可不会让你看到那些,我是特意喊你来吃散伙饭的。” “哇,这些菜看起来很好吃。”陈熙萌没什么忌讳,即便她心里很清楚这间屋子里除了她们俩之外还存在着什么,仍然愉快地在饭桌前落座了。 “那你多吃一点。”辛盈笑了。 “真的很好吃。”陈熙萌尝了一箸,由衷地称赞,“你跟我闺蜜一样,都是心灵手巧的姑娘。要我说啊,能和你们生活在一块儿,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老早之前就说了要学做饭,因为一直和她住一块儿,根本提不起干劲来。” “都是她做饭吗?”辛盈笑着,跟她闲话家常地唠着。 “嗯,我们一块儿住的时候,都是她做饭,我们一块儿吃……”陈熙萌顿了顿,敛去了脸上的笑,“后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就不怎么做了。” “一个人吃饭是没什么意思,我不也邀了你作陪嘛。”都是一样的处境,辛盈哪会不懂她的欲言又止,可她也没有立场去宽慰她什么,只得不动声色地将话接了下去。 她们默契地不再提任何令人伤感的话题,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饭后,辛盈收了碗筷清洗,陈熙萌坐在餐桌前,问她:“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吗?” 辛盈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了,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陈熙萌抿了抿唇:“时间没有那么赶的,晚上一两天,也没关系。” “现在这样就挺好了,本就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怎么好麻烦你再跑一趟。”辛盈麻利地忙完了手上的活,把碗筷码整齐。 陈熙萌说:“不麻烦的。” 辛盈笑了:“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陈熙萌顿了顿,问:“确定了吗?” 辛盈点了点头:“嗯。” 陈熙萌又问:“不打算报警自首什么的?” 辛盈反问:“有什么意义呢?不都一块儿死了?” “也对。”陈熙萌想了想,问她,“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你走之后,需要我替你做点什么吗?” 辛盈擦干双手,规规矩矩地站好,然后冲着陈熙萌笑了一下:“没有了,谢谢你。” “明白了。”陈熙萌回了一个笑,轻声问,“那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陈熙萌抬起手,开始抽离她借给辛盈的能量,这股能量支持着辛盈,让已经死亡多时的她仍然保持着活着的模样,一旦能量被完全抽离,辛盈也就恢复到了死亡的状态。 随着能量的流失,辛盈渐渐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她瘫坐到地上,脑后渐渐裂开了一个可怖的巨大创口,那是她的致命伤。 闭上眼之前,她挣扎着对陈熙萌笑了一下:“谢谢,再见……” ………… 与此同时,聂闻溪、明薇和丘鸿三个脑袋挤在屏幕前,盯着陈熙萌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个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死去的女孩,是怎么出现在视频上的? “会不会是诈死?”聂闻溪推测。 “不会吧?”丘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警方有这么好糊弄吗?况且她诈死的意义在哪里?” “推动案件进展,给警方压力?”明薇猜测。 “她死了就更没有人关注了吧,而且现在都一年过去了,案子也没什么进展啊。”丘鸿反驳。 聂明丘三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困惑。 之后,他们又列举了好几种可能性,但都没有办法说服彼此。 就在这时,路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你们有没有发觉你们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 “你们三个,”路屿挨个点了一遍,“一个半妖、一个殓骨人还有一个大和尚,能看到一个鬼很奇怪吗?” 三人一愣,顿时茅塞顿开。 对哦!无论视频中的陈熙萌是人是鬼,他们都能看到她。因为长时间盯着监控视频,思维有些僵化,加上他们一直把目光局限在那些还活着的潜在嫌疑人身上,他们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陷在了坑里。 “老大,你让晏局下来,看一看他能不能看到她?”明薇大胆提议。 他一个魔有什么看不到的?路屿刚想怼回去,突然想起他并没有把晏庭魔化这个消息广而告之,整个恶城社情局里,除了他和晏庭,也就只有谢应许知道这件事,在众人眼里,晏庭还是一个社情局里少有的普通人。 顿时语塞。 但坐以待毙不是路屿一贯的风格,他瞥了明薇一眼:“晏庭好歹是咱们局长吧,以前怎么不见你把宋局呼来喝去的?” “冤枉!我哪里敢!”明薇顿时叫屈,心道:成天把晏局从办公室喊下来这事您干得还少吗! 路屿顶着下属的目光,决定祸水东引:“他开会呢,来不了,要不你们问问老谢?老谢眼睛也不怎么行。”谢应许没开天眼,他的能力也不是针对鬼怪的,平日里能看到鬼怪,纯粹是他那些高精尖设备在起作用。 “对,闻溪把你家谢组长喊过来看一看。”明薇再次建议。 “啊……”聂闻溪被“你家谢组长”这个称呼搞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红着脸说,“我问问他能不能过来一下。” 路屿见祸水成功东引,便大发慈悲地把眼前被他带到另一个沟里的下属捞回来:“等一下,这姑娘是死是活,跟她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有什么冲突吗?我们现在要确定的是,她究竟是不是这个幕后之人,只要她是,那无论她是人是鬼,都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那我们怎么确定她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幕后黑手呢?”聂闻溪挠了挠头,将不懂就问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路屿扫了一眼屏幕上的资料,说:“先看看她符不符合我们之前的推断吧,她当初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先去翻过完整资料的明薇再度担任起了解说一职,“这个叫陈熙萌的姑娘,出事时刚毕业没多久。大学毕业后,她入职了一家本地贸易公司,这家公司从各个方面来看都不太正规,简单来说,就不是什么正经企业。 “人姑娘长得好看,就被公司领导要求陪客户吃饭,而且讲得很好听,就是一般的饭局,公司里好多人都去的。陈熙萌刚工作,遇到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也不敢拒绝,就去了。结果碰上一帮子人渣二代,被灌翻轮了。 “更为操蛋的是,那一桌人狼狈为奸,都说她是自愿的,没人强迫她,说她仙人跳。陈熙萌够坚强,硬是咬着牙把他们全告了,可是没有用啊,没有证据支持,人证物证都倒向另一边,判不下来。 “这案子双方僵持了很久,为了脱身,那帮畜生还用舆论来压迫和侮辱她,让她不仅没了工作,还被荡妇羞辱。没过多久,她就自杀了。” 路屿叹了一口气:“那几个害了她的二代,现在还活着吗?如果她真是幕后之人,最先报复的应该就是这几个人吧?” 明薇查了一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就奇怪了,那个案子的所有被告都还好好地活着。” 路屿一愣:“如果她真的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既然有能力帮助别人复仇,为什么放着她自己的案子不管?” “会不会只是个意外?”聂闻溪说,“一个游离的鬼魂意外被我们看到,因为我们之前筛选过她的资料,所以错误地将关注点放在了她身上?”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我们现在只在薛琪案的监控视频里面看到过她。要不我们扩大一下范围,看看能不能在杜若菡那个案子里面找到她?”丘鸿建议。 “可是杜若菡出事的地方没有监控覆盖,想查都没办法。”聂闻溪摇了摇头。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时,明薇突然接到了秦奋的电话,挂断电话之后,她看向路屿,神情说不出地严肃:“老大,又有案子了。” “什么案子?” “一个被家暴至死的女人,在死后第二天,设计杀死了她的丈夫。”明薇顿了顿,“秦队建议,和之前的两个案子并案处理。” 第84章 084 没有人期待这个案子的到来,但不得不承认, 它确实带来了新的转机。 路屿抿了抿唇, 扭头问明薇:“第三起案件发生在什么地方?有能调出来的监控吗?” “应该有, 像杜若菡那样的情况才是少数。”明薇顿了顿, 分析道, “秦队提到过,第三起案子是家暴反杀, 那么案发地点应该是受害人的家,我联系秦队,把小区里的监控调出来。” 路屿嘱咐:“好,注意看一下, 陈熙萌有没有在第三位受害者出事当天在小区里出现过。” “没问题。”明薇一把捞起手机, 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聂闻溪看着明薇急匆匆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对路屿说:“老大, 我有个想法……” 路屿抬头:“什么想法?” 聂闻溪说:“你记不记得,之前秦队长说过, 他们查过杜若菡和薛琪出事当天看守所的监控,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记得。”路屿突然反应过来聂闻溪想说什么, 但他没有打断聂闻溪,小孩难得有所发现,他当然要给他展示的机会。 “我在想, 之前我们看监控的时候,因为习惯了‘可以看见’,所以陷入了思维定式之中, 那么习惯了‘看不见’的秦队长,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问题。”聂闻溪顿了顿,补充道,“当天晚上并不是没有异常,而是发生的事情他们看不见。” “不错呀闻溪,都能举一反三了,进步很快!”路屿毫不吝啬他的夸奖。 聂闻溪顿时红了脸,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那老大,我去跟薇姐说,请她联系秦队长,把看守所的监控视频一并发过来?” “好,没问题。”路屿欣慰地点了点头。 聂闻溪往外疾行了几步,要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向路屿,欲言又止:“老大……” “什么?”路屿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要说不说,一脸的纠结,直言道,“有话你就直说。” “我突然想到,如果陈熙萌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那她的案子,我们是不是就不可以插手了?”聂闻溪低声问。 “理论上是这样的。”路屿点了点头。 “那……”聂闻溪叹了一口气,“我突然希望,她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这样的话,他们所有的行为都师出有名,即便是夹杂了私心,想要帮她讨个公道。 路屿闻言,走过去拍了拍聂闻溪的肩:“先专注眼下的案子吧。” “好。”聂闻溪点了点头,按照原计划离开了办公室,寻明薇去了。 明薇的目标非常明确,她是直奔第三起案件案发地附近的监控去的,因此,甚至在其他案件资料被传输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取得了完整的监控视频。 而这一次查看监控,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大海捞针般费时费力,他们只需要在监控视频中弄清楚一件事——陈熙萌是否在案发前后出现过。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她。 受害者辛盈死亡当晚以及第二天丈夫出事之后,楼道的监控都拍到了陈熙萌的身影。 她就是幕后之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但行动组手里,还有一份证据尚未确定,本着严谨的态度,他们播放了杜若菡和薛琪出事当晚,看守所走廊上的监控视频。 凌晨时分,一个女孩旁若无人地穿过了走廊。 对在屏幕前兢兢业业找了她许久的明薇、丘鸿和聂闻溪而言,这个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她一出现,他们就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一切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谢应许姗姗来迟。大家这才想起,之前让聂闻溪请他过来,好弄清普通人究竟能不能看到陈熙萌,但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谢组长,”明薇冲着谢应许一笑,打趣道,“都是有家属在行动组里的人,您来得可不如晏局勤啊!” “不好意思,刚刚手头上有个实验,走不开。”谢应许走到聂闻溪身边,低声询问了一下他的状况,然后才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自从谢应许来了之后,聂闻溪就表现得异常雀跃,直到听到谢应许的话后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没有事情需要谢应许帮忙了。但特地把人从楼上叫下来,又没事让他做,感觉跟涮着人玩似的,聂闻溪想了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路屿。 路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扭头跟谢应许说:“老谢,把你那些辅助设备都拿下来,就用肉眼,来看看这个。” 谢应许看了聂闻溪一眼,依言将所有的辅助设备一一摘除,然后坐到屏幕前,问:“看什么?” 丘鸿调出了看守所的视频,视频里,陈熙萌旁若无人地穿过走廊,消失在视频中。聂闻溪问谢应许:“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谢应许反问。 “这里有一个女孩,你看到她了吗?穿着黄色的T恤和牛仔背带裤。”他将陈熙萌走过的那一段画面重复播放,谢应许凝眸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看到她。” 聂闻溪激动地看向路屿,谢应许看不到陈熙萌,这意味着他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秦奋他们也看不到陈熙萌,所以他们认为当晚没有异常。 匆匆赶来的技术组组长很快没了用武之地,但这万恶的行动组扣着他的家属,他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临走时,他详细询问了聂闻溪的身体状况,直到得到满意的回答,才起身离开了行动组办公室。 聂闻溪一直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一回头,就撞上了诸人戏谑的目光。 “哎呀,别看了,再好看也已经是你的了,回家不就能看到了吗?”明薇忍不住打趣。 “薇姐!”聂闻溪红着脸,他轻轻推了明薇一下,示意她结束这个令他脸红的话题。 明薇从善如流地收了话题。 短暂的小插曲过去之后,他们又将注意力拉回到案子本身来。 路屿针对他们目前掌握的线索,做了一个总结:“我们目前可以确定,陈熙萌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人。她给予了几位被害人复仇的能力,但她似乎需要亲自去收回这个能力,这也就是她两度出入辛盈家,以及潜入看守所的原因。” “我们可以推测出,当她回收了这个能力,被害人就回到了死亡的状态,而她以魂体的状态行动时,普通人类是看不到她的,这也是为什么杜若菡案和薛琪案会被秦奋判定为密室杀人案。” “但这个案子里,还有三个问题我一时想不明白。”路屿叩了叩桌面,一边思索一边给几个人理了理事情的脉络,“第一,我之前提到过,秦奋他们之所以看不到监控视频里的她,是因为她存在的状态比较特别。” 明薇不愧是跟了路屿很久的人,一点就通:“你是说,她是以‘鬼’的状态存在的。” 路屿点了点头:“对。” “可是老大,她早在一年之前就自杀身亡了,以鬼的状态存在才是最正常的吧?”丘鸿皱着眉头问。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经陈熙萌手的三位被害者,她们的复仇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复活’。已经确认死亡的她们,并非以鬼灵的状态展开复仇的,我们都很清楚,这其实是能够做到的,而且更容易,但她们选择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方式——‘复活’,然后以人类的力量去完成她们的复仇。” 路屿的目光扫过面前神色凝重的三人,继续道:“死亡是不可逆转的,这一点,在座的诸位应该非常清楚。但这三位受害者确实实现了由死者向生者逆转的这个过程,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复活。那么可以推测,陈熙萌应该掌握着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在短时间内实现这种逆转。可她作为幕后的主导者,明明有这种能力,却一直保持着魂体的状态,为什么?” “魂体更方便?”明薇猜测。 “现在没有证据支持这个猜想,我们姑且先放一放。”路屿抬起手比了一个二的姿势,“第二个问题,大家都已经看过卷宗了,陈熙萌的状况想必都有所了解。好好一个姑娘,被人生生逼上绝路,最后活活逼死,我不信她没有怨恨。像她这样的死因,死后的怨气往往要更加深重。她有能力帮助别人复仇,这不算奇怪,但她自己的仇人为什么还好好地活着?” “还有一点,”路屿顿了顿,“她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自杀身亡,为什么一年之后才开始频频动作,出手帮助那些和她有着相同境遇的女孩?” 聂明丘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路屿看了他们一会儿,自顾自说了下去:“这个案子很特别,我不觉得‘满大街去找陈熙萌究竟藏在哪儿’是个好主意,现在我们显然还没有摸透这个案子,继续往下查,既然问题摆在这里,那就解决它。” “是!”三人异口同声。 “我有一种预感,陈熙萌之前的案子一定还有可以挖的点。”路屿说,“这样吧,明薇和闻溪去跟一下陈熙萌之前的案子,记得查一下那几个人渣的现状。丘鸿你联系一下叶向笛,他明天休假回来了,你们去查一查陈熙萌的生平,看看她还有没有什么亲人。” “没问题。”明薇收着东西,见路屿还端坐在椅子上,便顺口问,“那老大你干吗去?” “去跟晏局汇报一下案情。”路屿一本正经地回她。 明薇:“……” 明薇:呸,狗粮不吃。 第85章 085 部署好下一步工作后,路屿乘着电梯一路向上, 很快便抵达了局长办公室所处的最高层。 恶城社情局房多人少, 一个部门无论人员多少, 都能顺理成章地占据一层楼, 顶楼更是只设了一间局长办公室。作为一把手办公区, 顶楼这间办公室采光好、空间大,临窗可以俯瞰整个恶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人一少多少就显得有点冷清,但以前宋局长在任时就是这样布置的,后来晏庭接任, 也就没做更改。 毕竟是一把手办公室, 大家都不太爱往顶楼跑。以前路屿也不喜欢,直到后来, 里头的人换成了晏庭,这个地方陡然变了味道, 叫他怎么看怎么顺眼。 路屿推门进去的时候, 晏庭还在看文件, 门一开他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路屿,便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又甜又暖。 路屿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径直走了过去,倚到座椅的扶手上, 伸手给晏庭捏一捏肩膀:“还没有忙完吗?” “还差一点,”晏庭反手握住路屿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一把,“等我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回家。” “好,我不着急,你慢慢来。”路屿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停,人却沉默了下来。 只要路屿在场,晏庭无论多忙,都会分出精力来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所以晏庭很快察觉到了路屿异常的沉默,他在文件上做了个记号,然后将文件收了起来,扭头看向路屿:“宝贝,你不开心吗?” “没什么,”路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是觉得,人类真的好坏啊。” 前人类晏先生闻言挑了挑眉:“是因为现在这个案子,才这么觉得吗?” 路屿点了点头:“……嗯。” “我的宝贝为什么会因为坏人不开心呢?”晏庭捏了捏路屿的脸颊,一脸宠溺。 路屿被问得一蒙,显然也没有细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人类的好坏产生情绪波动。他思考了一会儿,组织语言向晏庭阐述他的观点:“我不喜欢人类,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以杀取乐这种事。纵观人类对同类所做的那些事情,叫我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 “好人总是比坏人多的,只是坏的人要更引人注目一些。”晏庭轻描淡写地替前种族解释了几句。 路屿叹了一口气,伸手环住晏庭的肩膀,整个人趴到了晏庭略显瘦削的背脊上。 晏庭背过一只手,虚扶住路屿,放柔了语调问他:“怎么了,案子遇到困难了吗?” “没有,还挺顺利的。”路屿摇了摇头,脸颊压在晏庭的衬衫上,随着脑袋的晃动,在背脊上轻轻地蹭了几下,温软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到肌肤上,说不出地甜蜜亲昵。 话虽如此,路屿还是将案子的情况细细同晏庭说了。 他们的相处一贯都是这样,除非路屿单方面跟晏庭冷战,否则晏先生对路屿手头上所有的事情,都可谓是了如指掌。 毕竟一开始,路屿就是通过复述他遇到的事情,寻求晏庭的提点和建议,从而一点一点融入人类社会的。他初入社会,需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每天晚上,晏庭都会就他当天的经历,给他分析,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他应该怎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如今,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即便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他仍然保留着这个习惯。 这些年,晏庭教会了他很多很多的东西,有的东西他已经理解,有的他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听从晏庭的意见。 对他而言,这种交流本身更像是一种相互依偎和支持,能够满足他更深层次的内心需求。 路先生抱着丈夫的肩膀,嘀咕:“人类不仅坏,还很危险。” “怎么说?”晏庭有些好奇。 “我好像被人类同化了,和他们在一起久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几个姑娘年纪还没我大,会有人像我爱你一样爱着她们,我设想了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离我而去……便对她们心生不忍。”路屿有些苦恼,在他心中,他仅仅是拥有一副人类的躯体,他的灵魂有别于人类,但在人世逗留久了,连灵魂都染上了七情六欲。 “我很高兴你拥有了同理心,但是宝贝儿,不要让这些案件影响你好吗?你是一个执法者,你勇敢、坚韧、一往无前,对那些被你守护的人来说,才是最大的慰藉。”晏庭微微一笑,“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路屿好奇地问:“什么?” “我不希望你不开心,”晏庭执起路屿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我的神子,可以满足你最虔诚的信徒,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吗?” “……当然。” 晏庭看了看时间:“很晚了,该下班了。明天我们一块儿去看看那个案子,这种让我的宝贝不开心的案子,应该尽早被解决掉。” “好。” ………… 第二天,各有收获的诸人凑到一块儿,开了一个碰头会。路屿主持,晏庭旁听,聂明丘叶出席了本次会议。 丘鸿和叶向笛负责调查陈熙萌的生平,根据调查结果来看,陈熙萌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她的同学亲友以及师长对她的评价都很高,每个人谈起她的自杀都唏嘘不已。她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但没什么近亲了,父母在她上大学期间先后离世,现在只剩下几个远房亲戚,在她父母死后便和她没了联系。 路屿点点头,随后看向明薇和聂闻溪,他们负责陈熙萌先前那个案件的追踪。明薇清了清嗓,接了话茬往下说:“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当初陈熙萌被轮.奸,一共涉及三个人,都是恶城里有名的二代——我是说,不怎么好的那种名声。陈熙萌这个案子应该不是他们第一次犯的事儿了,这三个人渣家里有钱有势,屁股擦得很干净,不像是初犯。” “那陈熙萌白死了?”丘鸿有些愤愤。 “不,”明薇摇了摇头,“虽然很艰难,但案件总体来说还在推进。很意外吧?我们刚知道的时候也觉得非常意外,所以我顺着这条线查了一下,目前在艰难推进这个案件的人是陈熙萌的闺蜜,名字叫方熙。” 明薇翻出资料来,分发给众人:“出事这一年多来,方熙一直坚持为陈熙萌奔走,她提供了很多间接证据,也一直在网络上呼吁公众关注这起案子,虽然努力杯水车薪,但因为她的坚持,这个案子一直都没能被那三家给平了。” “只可惜,那些证据只能证明他们发生过性.行为,那三个人买通了证人,咬定了陈熙萌是自愿的,报警只是为了仙人跳……方熙努力了那么久,其实案子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明薇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个姑娘很聪明,她一直利用舆论给警方和几个人渣施压,目前这个案子的调查,还苟延残喘着。” 路屿和晏庭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问:“我很好奇,这几个人既然能够逼死陈熙萌,就没打算对方熙动手吗?” “欸?” 路屿又问:“在陈熙萌的那个案子里面胆子那么大,手段那么毒辣,换成方熙就没动作了?这个方熙是什么背景?” “……她是个孤儿。”明薇抿了抿唇,“不能说他们没有对方熙做过什么,只能说没成功过。方熙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受迫害,她丢了工作,现在依靠打零工为生;一年多来,她搬过很多次家,那些房子她从不考虑舒适度,都是便宜又隐蔽的,我不认为方熙没有受到过他们的迫害。” 叶向笛说:“那只能说这个姑娘运气太好,所以没受到什么性命威胁?” 聂闻溪摇了摇头,说:“在调查方熙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一年多来,这个姑娘身边死了不少人,都是意外身亡。” 叶向笛一愣:“什么意思?” “因为好奇,所以我们总结了一下这些意外死亡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发现它们和方熙搬家的时间和地点有着惊人的重合度。方熙每次搬家前后,附近都会发生意外死亡事件,不是高空坠物砸死了人,就是有人突发心肌梗塞……数量多得叫人很难相信,这些只是意外。” 第86章 086 “这个方熙有点意思啊。”路屿挑了挑眉,一本正经地说, “我记得我来行动组的第一天, 我的组长告诉过我, 干我们这一行, 所谓的巧合是最不可信的。” 说到这,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晏庭:“我说得对吗,组长?” 晏庭笑了一下, 在桌子底下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伸手按住了路屿的大腿。 路屿顿时乖了:“那什么,多说无益,明薇你把地址调出来, 我们去会会这个方熙。” “好。”明薇点了点头, 又问,“谁们去?” 路屿闻言一抬头, 就见聂明丘叶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 说:“闻溪就别想着出外勤了, 就是个询问, 不用去太多人。我看就我和明薇去吧,你们女孩子之间有些话可能更好说一点。”说罢,他扭头看向晏庭, “我觉得我们应该招一个女性外勤,局长批吗?” “批。”晏庭又笑,“可你看中的夏心悦不是不肯来吗?” “啧, 那这个问题再议吧。”路屿无奈地叹了口气,招呼明薇,“明薇咱们走。” 晏庭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你去干吗呀?”路屿扭头看他,“你那些文件都看完了?” “明薇穿了高跟鞋,开车不方便。”说着,晏庭看向明薇,“对吗?” “……”明薇腹诽:您想让我出外勤的时候我蹬着高跷您都让我开。但是表面上只能保持微笑,还要附和:“没错,穿高跟鞋开车不安全。” 没有驾照的路屿信了:“那走吧。” ………… 方熙目前租住在城中村里,那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各家各户自己建起来的,房间怎么多怎么建,一个单间带个独卫,然后每层楼有一个公用的厨房,每个屋子每个月能收入好几百块钱,是房东的一大经济来源。 就是什么人都收,什么人都往里住,环境可以说是出了名地脏乱差。 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不会考虑买车的问题,所以整个城中村也没有配套的停车场的规划,晏庭把车停在老远的地方,三个人步行来到了方熙的出租房前。 路屿抬起手准备敲门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今天又不是周末,这个点儿她在家吗?” “在。”明薇斩钉截铁地说,“她最近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找了份工作,上夜班,晚九早八,这个点她应该在家里睡觉。” 路屿“噢”了一声,抬手敲了敲房门,没人应声,又敲了一遍。过了许久,才听见屋子里传来了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口,一个软糯的女声扬声问:“谁呀?” 路屿从兜里翻出了秦奋他们单位的证件:“我们是恶城刑侦总队的,想和你了解一下陈熙萌的情况。” 片刻之后,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门缝里探出了一张满是戒备的脸,路屿扯出了一个非常职业的微笑,将假证递了过去。 方熙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才把他们放进去。 “家里有点乱,你们多包涵。”方熙从桌子下面拖出了几个摞在一块的塑料凳子,招呼他们坐下。 她几乎不在这个地方接待人,找了很久,才凑出了三个不一样的杯子,给路屿三人倒了水。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方熙有些拘谨地站着,“你们是为了熙萌的案子来的?她的案子是不是有新的进展了?” 路屿不慌不忙地翻开案卷,就几个有疑问的地方和方熙探讨了一下,随着谈话的深入,方熙脸上的防备渐渐撤了下来,路屿见状觉得是时候了,便开口问她:“你和陈熙萌是朋友?” 方熙点了点头:“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路屿笑了一下:“你对这个案子很上心啊。” 方熙一愣:“朋友不就应该这样吗?” 路屿闻言,定定地看向她:“恕我直言,大部分的朋友都做不到像你这样吧。” 方熙听完笑了笑:“所以他们也不会拥有像我和熙萌这样的友情。” 每个人在被狼狈与孤单侵蚀之时,都会幻想有一个人从天而降,牵起他的手,告诉他,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方熙比较幸运,因为她真的遇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捡起方熙掉落在地上的书,然后笑着对她说:“原来你叫方熙呀,我是陈熙萌,和你同一个熙,萌芽的萌。咱们那么有缘分,能不能交个朋友?” 方熙清晰地记得她们的初识,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陈熙萌递过来的手掌,然后,收获了一辈子的好朋友。 陈熙萌总是对她说:“你叫方熙,我叫陈熙萌,咱们名字里有相同的字,合该做一辈子的姐妹,对不对?” “对。”她总是笑着回答,却没太往心里去,因为她从不曾想过,她们的一辈子竟然那么短。 陈熙萌逝世这一年多以来,方熙总是不断回想起她和陈熙萌一块儿经历过的那些快乐的事情,大学的时候她们住在同一间寝室,毕业之后,又一块儿租了房子。 陈熙萌逛超市的时候喜欢买半成品的食材,跟蚂蚁搬家似的往她们的冰箱里塞,然后以塞不下为由,怂恿她下厨。这个女人为了不做饭无所不用其极,把她做的东西夸得天花乱坠,就好像吃到了人间少见的极品美味。 但方熙心知肚明,她做的菜也就那样吧。 女孩子的友情没有那么复杂,不像谈恋爱,还要有诸多考量。通常就是你对我好,我回报你一颗真心,没那么多计较。 刚毕业时她们俩收入不高,自己开伙比在外面吃划算得多,她负责做饭,陈熙萌负责洗碗,还包干了饭后水果的清洗…… 再后来,她搬出了那栋房子,她告诉房东,她一个人没有办法承受两个人的房租。 但这真的是最主要的原因吗?无数次午夜梦回之际,她都能够清醒地意识到,她真正无法承受的,是失去挚友之后,那间屋子里无处不在的属于陈熙萌的气息。 即便她一次次试图用那些美好的回忆冲刷掉她面对陈熙萌痛苦时的无力,但陈熙萌一天没有昭雪,她就一天不得解脱。 她没有办法忘记陈熙萌一遍一遍地洗澡,把浑身的皮肤抓得泛红,抓出血痕,她只能站在卫生间外面陪着哭。 出事后,陈熙萌一宿一宿地坐在电脑前面,看着网线另一头与这件事毫无瓜葛的人,肆意地扭曲她的动机,轻描淡写地略过她所受的伤害,那些有意的无意的嘲讽和揣测,一字一句都是扎在她心口的利刃。 陈熙萌的痛苦和绝望,方熙看在眼里,可她没办法帮助她,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够把她从地狱里拉出来。 陈熙萌最终没走出来,方熙不怪她,她甚至舍不得指责她说好了一辈子却把她一个人留下…… 陈熙萌在卧室里吞了药,一句话都没给方熙留下,等方熙发现她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方熙给她收尸的时候,已经哭不出来了。 等她处理完陈熙萌的后事,回到她们共同的出租屋时,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将她扎得鲜血淋漓。 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是方熙从夜市里淘回来的,但她不会养,她总是养不好这些花花草草,养什么死什么,连最好照料的万年青落到她手里都没什么好下场。这些多肉一直都是陈熙萌在照料,她想了想,将这些枯黄的多肉统统扔掉——没了陈熙萌,她是养不好这些植物的。 再后来,她也不做饭了,她没有办法面对习惯性往桌上放的两套碗筷和那一句极为顺口的“熙萌,吃饭啦”。 房东来和她商量新租客的问题,但她没有办法接受另外一个人住进来覆盖掉那些陈熙萌留下的痕迹,于是她索性搬离了那里,另外找了房子。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唯一还能够为陈熙萌做的,就是为她讨一个公道。 她知道这很难,但那几个人渣和键盘侠加在陈熙萌身上的荡.妇标签一日不摘除,她就一日寝食难安,即便是死都合不上眼。 第87章 087 从方熙家里出来时,众人的心情都不禁有些沉重。 人类的感情往往有着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即便很多事情你无法感同身受, 却仍会被亲历者的喜怒哀乐所感染。 路屿看了看沉默的晏庭, 又看了看沉默的明薇, 这两人都比他更能感知情绪, 也更容易受到影响。方熙和陈熙萌的经历,并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故事。 路屿体贴地决定另起一个话题, 结束这令人不适的缄默。 “我特地注意了一下,陈熙萌没在方熙家里,你们说她会待在哪儿?”方熙那个或许不该称之为家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 那间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出租屋里, 没有任何可以供陈熙萌躲藏的地方。 “老大,有个地方我想不明白, ”明薇抬头看了路屿一眼,很是困惑, “如果陈熙萌真的藏身在方熙家中, 那么即便方熙见不到她, 她们也肯定在一室之内共处过。照理说,长年累月和陈熙萌这样害过人的恶鬼待在一块儿,方熙的身体应该会垮掉才对, 但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明薇话锋一转:“那么,究竟是陈熙萌没和方熙待在一块儿,还是陈熙萌没有害过人?”那些在方熙身边发生的意外, 难道真的是巧合不成? “你有没有注意到,方熙家里放着一个寻常人绝对不会放在家里的东西。”路屿故意卖了个关子。 “是什么?”明薇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方熙的出租房虽然小,但是非常整洁,很多东西都被她收纳了起来,日常用品也没有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总给人一种随时可以拎包离开的感觉。 “骨灰盒。”晏庭加入了话题,轻声揭开了谜底,“陈熙萌的骨灰一直被方熙带在身边,就放在她床头的置物柜上。” “什么?!”明薇震惊了,她瞪大了眼睛,“一般人不会觉得瘆得慌吗?” “我想,她也是没办法吧。”路屿摇了摇头,“她刚毕业,手头上那点钱操办陈熙萌的后事估计都够呛,现在的墓地不算便宜。” 路屿顿了顿:“她没有能力给陈熙萌买一个安身之地,又舍不得撒掉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只能带在身边了。” 明薇叹了一口气,有些话路屿不用说得特别明白她也能懂,方熙带着骨灰盒,就等于给陈熙萌留出了一个容身之地。陈熙萌没有害她的心,这样待在她身边自然也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感觉方熙没什么问题,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那些意外应该和她没关系。但我们没见到陈熙萌,算是无功而返了吗?”明薇哀号一声。 “看开一点儿,好歹确定了方熙没问题嘛。”路屿伸手拍了拍明薇的肩,心态非常乐观,“走吧,该回去了。” “小路,”晏庭突然开口,“我在想,那些意外死亡的人,有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社情局行动组的专长并不是资料分析,案卷资料对他们而言,很多时候就只是起到熟悉一下案件情况的功能,异人的存在有别于常人,有时候分析一个星期的案情,不如见嫌疑人一面来得快。 只是现在这条路明显走不通了,所以只得回过头去,再看一看资料里有没有什么未被发掘的点。 “共同点?”路屿一愣。 “这么大范围的巧合,应该有着一个共同的特质才对。”晏庭点开了明薇之前发到群里的资料,快速地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这些人几乎都是青壮年,男性、无业,居住地和活动区域也几乎不在出事地点附近,感觉更像是……” “……特意找过来的!”路屿沉声道。 “你觉得他们像什么?”晏庭又问。 “像是被人雇佣,特地来找方熙麻烦的。”结合几个人渣二代之前对陈熙萌做的事情,哪还有猜不出来的。 “但是方熙似乎并不知道她曾经被人找过麻烦,”晏庭分析道,“刚才我们找上门的时候,她虽然很警惕,但还是把我们放进去了。如果她真的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我们不会那么轻易进门的。” “等等,我理一下。”明薇叫了停,“这些人大概率是被雇佣来找方熙麻烦的,但方熙似乎不知道他们的存在。陈熙萌和方熙的关系如果真像方熙所说的那么好,那么很有可能是陈熙萌在保护方熙,暗地里除掉了这些意图不轨的人。” “很有可能啊。”路屿点了点头,“以她的能力,确实是做得到这一点的。” 路屿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把陈熙萌引出来?” 明薇:“???” 晏庭说:“只要我们的存在威胁到方熙的安全,或是让陈熙萌觉得我们对方熙有威胁,她不会不出来见我们的。” “???”明薇看了看晏庭又看了看路屿,“你们俩是共用一颗脑袋吗?脑电波接收那么快吗?” 晏庭闻言一笑,正色道:“只是具体要怎么做,咱们还需要再商量一下。” “我去呗!”路屿自告奋勇地报名,“我去攻击方熙,只要陈熙萌在,我不信她会袖手旁观。” “那她要是不在呢?”明薇发问。 路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收不住手?” 开罪了上司的明薇默默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闭上了嘴。 但晏庭并不赞同这个提议:“小路,你去不合适。在阴暗生物眼中,你就是颗行走的夜明珠。”路屿身为神子,天生对这些阴暗秽祟的生物有震慑力。 “那好吧。”路屿在这种小问题上,从来不太会和晏庭产生分歧,“那我把叶向笛和丘鸿叫过来。”聂闻溪就算了,他自打怀孕,就已经被外勤组开除了组籍。 “……”晏庭顿了顿,“你和丘鸿还有叶向笛本质上是一样的。”顶多是夜明珠和蜡烛的区别,放到黑暗里一样熠熠生辉。 “要不还是我去吧。”明薇想了想,“我们干殓骨的不像他们和尚道士,对鬼怪没有威慑力,也就不显眼了。” 明薇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但对鬼怪没有威慑力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她其实也没什么自保能力。路屿打量了一下明薇:“你真的行吗?你看起来就不像坏人。” “那咱们不是都不像嘛,”明薇笑了,“而且这不重要,只要对方熙产生了威胁,陈熙萌才不管你像不像坏人呢。” “话是这么说……”路屿还是有些犹豫,“但是你不怎么出外勤,偶尔出一次也不用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你这么自告奋勇我有点不习惯。”也不是太放心。 “老大,”明薇突然正色道,“你也知道这个案子的情况,没有女孩子会对这种案子无动于衷的,我也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为她们做点什么,陈熙萌不能再错下去了。”虽说世事有时难免有失公允,但命运的清算却是再公平不过的,没有人可以逃脱制裁。 “行,那咱们就不回局里了。”路屿与明薇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方熙不是夜班吗,等她出门的时候,跟上她。” 这一次,明薇和晏庭都没有异议。 当天夜里,方熙离开出租屋,前往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上夜班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悄地跟在了她身后。 车里只有明薇一个人。 路屿不适合留下来,所以早早地另找了一个能看到她们的地方待着,晏庭原来想留下来陪明薇,但他在明薇眼里就是个普通人,万一待会儿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明薇尚且自身难保,更别说顾上他了,于是她干脆把他也撵下了车。 晏庭又不能解释他现在有了自保之力,只得顺着明薇的意思下了车,和路屿待到一块儿去。 于是,车上只剩下了明薇一个人,晏庭和路屿则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密切注视着明薇的动向。 方熙去上夜班的时候,路上的行人还很多,所以明薇只是开车跟着她,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待她进入商店之后,明薇便找了一个能够看到方熙的地方,把车停了下来。 或许是察觉到了窥视的目光,今天的方熙显得有些不安,她站在收银台后频频朝外张望,但没什么收获。 路屿在微信上问明薇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他们暂定在方熙下夜班的时候动手,现在没什么事,等着也是等着。 明薇跟了路屿这么些年,哪里会不了解他?分明是自己想吃,还打着明薇的旗号。不过做下属的也不好当着领导家属的面下领导的面子,明薇回忆了一下附近的特色小吃,选了一家位于夜市的烧烤店,那家店的烤猪蹄焦香Q弹,入口麻辣鲜香,很符合路屿的口味。 明薇查了一下地址,截图发给路屿,路屿回了一个“OK”的手势,并告诉明薇,晏庭还在他们约定好的地方看着,叫她别害怕。 随后,便愉快地踏上了去夜市的旅程。 明薇顺手回了一个“嗯嗯”的表情,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她是殓骨人,对鬼怪有着天生的亲和力。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被鬼怪攻击过。 只不过这一次,她显然是在挑战陈熙萌的底线。 夜色越来越深,路上的行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明薇看了看便利店里的方熙,又看了一眼手机,路屿刚刚告诉她,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明薇等得有些无聊,黑暗里看手机看得眼睛疼,于是她低头翻了翻抽屉,意外地翻出了一包豆干,还没过保质期,估摸着是路屿偷偷藏的。 拆豆干的时候,明薇下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后视镜,随即一愣,车里灯光暗淡,但仍然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清后座上多出来的那个人。 第88章 088 为了方便盯梢,明薇将车停在了一块黑暗的空地上, 她熄了火, 也没开车灯, 车内唯一的光是手机显示屏发出的幽光。可即便是这样, 优秀的夜视能力还是让明薇清楚地看见了后座之人那张俏生生的脸。 毫无疑问,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就是陈熙萌。 明薇在不算高清的监控视频里无数次辨识过她的面孔,只需一眼就能将她认出来。 但这一刻, 明薇心中却没有生出半点找到陈熙萌的兴奋劲,相反,她感到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就在陈熙萌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属于女性敏锐的第六感在明薇的脑海中尖锐地发出警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强烈得叫人难以忽视——逃,快逃! 豆干啪唧掉下, 散落了一地,但明薇显然已经顾不上了。 她的心跳如同擂鼓, 骤然失了节奏, 这是她平生从未经历过的危机, 她身上自带的殓骨师Buff似乎失了效,陈熙萌对她性命的觊觎,毫无遮掩地展现在面上。 明薇的反应很快, 几乎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她的手就已经摸上了车门把手,谢天谢地, 为了舒适她停下车后就解开了安全带。没有安全带的束缚,她甚至可以在车门打开的那个瞬间蹿出去,只要她能将车门打开…… 可这样的杀戮对陈熙萌而言似乎已经轻车熟路,她一早就封住了车门。 封住了明薇唯一的生路。 说时迟那时快,在明薇意识到车门打不开,转身想要回防之时,陈熙萌自座椅背后探出手来,手臂横过明薇的脖颈,将她狠狠卡在了座椅上。 恶灵的力道,凶狠至极。剧痛从明薇的脖颈处传来,叫她几欲作呕,但比呕吐感更加明显的,是空气一点点被抽离身体的惊慌。 明薇本能地把住陈熙萌的手臂,用力地往外拉扯,企图为自己争取到一星半点的空气。 可扼在她脖颈处的那双手是那么地有力,明薇所有的挣扎,在属于异人的力道面前,都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 明薇试图向陈熙萌展示她的友好,以避免这不必要的纠缠,可事实上,在这种状态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友好都没法传达到陈熙萌那里。 这个不爱杀戮的女孩,在行凶的时候,甚至是移开目光的——她不敢看那些即将被她夺去性命的人。 就在明薇心灰意冷,觉得很可能要栽在这里时,被陈熙萌锁住的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属于男性修长的手从外探进来,扣住陈熙萌扼住明薇颈部的手,生生将它掰开来。 明薇以为是路屿回来了,可抬起头才发现,救她的人是晏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她顿时心下一沉,她心里很清楚,自家这位金贵的局长,是保不住他们俩的。 第三人的介入,令陈熙萌勃然大怒,她甩开了晏庭的手,企图再一次攻击过去。 陈熙萌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任何的退路。她的身后,是毫无自保能力的方熙,她哪怕只是退一步,方熙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陈熙萌拿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想要将眼前的这一男一女,斩杀在此。 见陈熙萌半点儿没有收手的意思,晏庭眉头一皱,他拽着陈熙萌的手,硬生生将她从车里拽了出来。陈熙萌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在晏庭面前毫无反抗之力,不由得让她想起了自杀身亡之前,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 陈熙萌被带离车内后,明薇靠在座椅上稍作休息,一缓过气来立马就跟下了车。开玩笑,晏庭要是出了什么事,路屿能活活扒了她的皮。 见到明薇挣扎着下车,晏庭下意识地撒开了制住陈熙萌的手,他目前的人设还是个不能打的弱鸡人类,人设不能崩。 明薇挣扎着挡到了晏庭面前:“晏局,你退后。”明薇心里盘算着,路屿去的那条小吃街距离这里没有多远,而且他之前就说过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那么她只要拖延一下时间就足够了。 晏庭一愣,盯着明薇的后脑勺看了半晌,最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说实话,陈熙萌也有一点蒙。方才那个男人叫她成功回忆起了被支配的恐惧,但下一秒,男人撒开手,撤掉了对她的压制。先前被她攻击的女人颤巍巍地挡到他们中间,防备地看着她。 明薇的嗓子因为受创变得沙哑,但这不妨碍她讲明来意:“陈熙萌,我们对你和方熙没有恶意,只是想见你一面。” “见我?”陈熙萌并没有放松警惕,她打量着明薇和明薇身后那个好看得惊人的男人,猜测着他们的来意。 “我们是特殊社情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所有的异人都在我们的管辖范围。”明薇揉了揉脖子,艰难道,“我们是为了你,还有那几个你帮过的姑娘来的。” “你们想干什么?”陈熙萌神色不明地看着明薇,但好歹没有再攻击的意思。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核实。”明薇想了想,安抚道,“你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我不会去的,我不能离开方熙。”陈熙萌摇了摇头,拒绝了。 “可是……”明薇还想再劝,陈熙萌却在下一秒又一次进入了警惕状态,明薇和晏庭顺着陈熙萌的目光望去,只见路屿拎着一袋烤猪蹄,缓缓步入了他们的视野。 作为异人世界中最璀璨的夜明珠,路屿一出现,就吸引了陈熙萌所有的注意力,她对路屿的忌惮显然比对明薇和晏庭的大得多,还没等明薇介绍,她便转身逃离了这里。 这个地方她熟门熟路,拎着猪蹄的路屿、踩着高跟鞋的明薇以及保持人设的晏庭想要追上她,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路屿而言,只要让他看到陈熙萌,即便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今天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他加快速度走到明薇和晏庭身边:“你们没事儿吧?” 晏庭摇了摇头,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明薇,陈熙萌对她的攻击不是假的,好在明薇很快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被掐了一下,晏局来得很及时。”说着明薇看向晏庭,“晏局,今天谢谢你了,你身手竟然这么厉害!” 路屿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向晏庭,他倒是一直没怎么担心过晏庭,晏庭虽然打不过他,但对付陈熙萌,绝对是小菜一碟。 晏庭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和小路学过几招。好了,既然已经见过陈熙萌了,那咱们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晏庭开车,路屿坐在副驾上,默默打扫他偷藏的豆干,末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蜷在后座上的明薇:“虽然刚刚只是远远地见到了一眼,但陈熙萌身上有很重的血腥气,那些意外应该和她脱不了干系。” 明薇没有搭腔,虽然陈熙萌攻击了她,但她一点儿都不期待这个结果——陈熙萌手上有命案,意味着她一直在默默地保护她的闺蜜。 而她的闺蜜方熙,因为不肯放弃对公平正义的追求,频繁地被人针对、被人找麻烦,如果没有陈熙萌,那方熙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明薇连想都不愿意想。 明薇的沉默引起了路屿的注意,路屿以为她是因为被陈熙萌攻击,心里有了情绪,于是一个劲地逗她说话,还开导她:“这事你受委屈了,怪我,闲不住,非要溜出去逛。” “老大,我没有怪你。”明薇哑着嗓子回他。 “噢。”路屿看了一眼晏庭,想了想继续说,“陈熙萌攻击你是她不对,但是也不能全怪人小姑娘,毕竟是咱们先算计她的嘛。” “我也没有怪她。”明薇哭笑不得地补充道,“我只是在想,陈熙萌到底为什么不替她自己报仇?” 明薇吸了吸鼻子:“她杀的那些人,和她的死没有因果关系,她会下地狱的……可她明明是个受害者呀!” 路屿没有立刻回答她,车里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路灯下的街景飞快地从车窗外滑过,忽明忽暗的光,时不时照亮车内人好看的侧脸。 在这样的环境下,明薇几乎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晏庭说:“我们在陈熙萌身上放了太多的寓意,所以很难简单明了地判断她的动机,可拨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干扰项,究其本源,她不过就是恶灵罢了。” 晏庭的话顿时吸引了两人目光,他们直勾勾地盯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即便陈熙萌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也比普通的恶灵要强大得多,可归根结底,她也还是一个恶灵。”晏庭顿了顿,“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恶灵能够在人世间滞留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还有冤屈未报,因果未了。” 路屿非常自然地接下了晏庭的话茬:“陈熙萌可以复仇,也有那个能力复仇,可是复完仇之后,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她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下去了。” 晏庭点了点头:“一旦她完成了这个阶段的因果报应,了却了心愿,她就必须得投入下个阶段之中,那是她该走的路,由不得她拒绝。” 所以,陈熙萌并不是不想报仇,而是不能报仇。她并非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她还有一个一门心思想要为她讨回公道的方熙。 在方熙彻底安全之前,陈熙萌都没有办法去手刃她的仇人。 这是她为了方熙所做的退让,在复仇和方熙之间,她选择了方熙。 被这样开导了几句,明薇顿时满血复活,她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向路屿,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老大,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见明薇恢复了精神,路屿低头看了看时间,说道:“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去会一会方熙。” 第89章 089 第二天,路屿掐着时间, 又一次敲开了方熙的门。 “谁呀?”方熙从屋子里探头出来, 见到路屿, 还有些惊讶, “怎么是你呀路警官, 是有什么事情没有问完,还是熙萌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都有。”路屿微微一笑, “方便请我进去坐一坐吗?”凭借着极佳的外在条件,路屿在人际交往中几乎无往不利。 “……当然。”果不其然,方熙只犹豫了片刻,便打开门, 让开了进屋的路, “请进。” 路屿进屋后,又坐到了昨天的位置上。 方熙翻出了水杯:“我给你倒杯水吧。” 路屿说:“不用麻烦了, 你坐。” 方熙犹豫了一下,拖开椅子与路屿面对面坐下:“是还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路屿定定地看了方熙一会儿, 看得方熙不禁有些拘束:“怎、怎么了?” “方熙, ”这一次, 路屿不打算再和方熙绕圈子了,“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啊?”方熙一愣,笑着反问, “你们公务员不都是唯物主义信仰者吗?也相信这个?” “你信吗?”路屿一瞬不瞬地看着方熙,他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神情却很严肃。方熙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收了笑意, 她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原本是不信的,后来熙萌走了,就信了。” 失去了最珍视的人之后,人们往往会找点儿信仰,找点儿寄托,好挨过漫长的,没有那个人的余生。 “想过陈熙萌会回到你身边吗?以另外一种存在的方式。”路屿漫不经心地试探。 “当然有想过啊!不想是不可能的……”方熙抬眼看向路屿,神情有些困惑,“但这和你今天的来意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我告诉你,你梦想成真了,陈熙萌确实一直待在你身边,你相信吗?”路屿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方熙的表情,猜想着方熙会对这番话,做出什么反应。 “什、什么?”方熙一愣,“你说什么?” 方熙脸上的震惊不似假的,路屿心想,她可能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于是他好心地给方熙重复了一遍:“我说,陈熙萌的鬼魂一直跟在你身边。” “熙萌她……在?”方熙瞪大了一双杏眼,眼里混杂着震惊、疑惑、难以言喻的悲伤和难以自持的思念……路屿分辨得出和分辨不出的情绪混杂在一块儿,最终融成了眼底的湿润。 路屿一愣,他没料到方熙会哭。 在他的认知里,方熙是个极其坚韧的女孩子,她不惜放弃工作放弃前程也要为陈熙萌博一个公道,所以他设想过方熙相信他,也设想过方熙不信,唯独没有料到她会哭。 她睁大了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毫无章法地滑过脸颊。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带着哭腔问路屿:“她不肯走,是不是因为还没看到那几个人渣伏法?” 半晌,路屿摇了摇头:“她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才不肯走。” “我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方熙啜泣着,努力平复气息对路屿说,“这么长时间了,我对这个案子无可奈何,有什么值得她放不下的?” 路屿想了想,问她:“你一直在为陈熙萌申诉,所以有人特地来找你的麻烦,这个你知道吗?” 方熙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事丢的工作,后来投出去的简历也没有音讯,有个做HR的学姐告诉我,有人向行业内施压,所以他们不能要我。” 路屿问她:“你后悔过吗?” 方熙听完笑了,她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湿润:“这个问题可真有意思啊,工作和人命有可比性吗?” 路屿顿了顿,又问:“这一年里,你为什么频繁搬家?” “因为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所以就搬了家。在这件事有结果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方熙双手叠握在一块儿,她时不时地看向路屿,似乎有些紧张,好半天才打定了主意问,“熙萌她现在也在我身边吗?” 路屿摇了摇头:“现在不在。” “那你怎么知道她一直跟着我?”方熙反问。 “因为那些来找你麻烦的人和即将来找你麻烦的人,统统都死了。”路屿定定地看着方熙,因此没有漏掉她在那一瞬间应激放大的瞳孔——她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和熙萌有什么关系?”方熙极力地稳住自己的气息,“只要是找过我们麻烦的人,死就得算在我们头上吗?” “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路屿平静地纠正方熙话里错误的假设。 “那你是怀疑,这些事都是熙萌做的,对吗?”方熙咬了咬牙,摇头否认,“不可能的,她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怎么可能会杀人,一定是你搞错了。” “我要是没有十足把握,就不会来见你第二次了。”路屿从兜里掏出他真正的证件,“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路屿,隶属恶城特殊社情管理局行动组,这个机构的设立,就是为了处理像陈熙萌这样的存在。” “……处理?”方熙直勾勾地盯着路屿手上的证件,如果目光能化成实物,路屿的证件或许早就被她的目光撕成碎片了。 方熙就像是蔷薇花,平日里娇艳美丽,温和无害,可一旦被触及陈熙萌这个逆鳞,她便会瞬间竖起满身尖刺。路屿看着方熙尖锐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劝道:“方熙,陈熙萌不能再错下去了,那些人或许有错,但罪不至死,即便该死,也不该由她来替天行道。” “他们不该死,熙萌就该死吗?我就该死吗?”方熙反驳道,“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这个法律体系在保护我,可我这一年经历的是什么?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办理一个证据确凿的案件,为什么有一天我们必须自己举起屠刀,才能捍卫生命的尊严?” 路屿幽幽开口:“你和陈熙萌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可还没等他说完,方熙便再度打断了他:“你同情我们,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你在为行凶者讨公道。我们也是受害者啊!你们给不了我们一个公道,难道还要制裁我们吗?!” 路屿无奈地看着面前尖锐无比的方熙:“方熙,你先冷静一下。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付出代价,陈熙萌不例外,那些伤害了你们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可我们要的公道在哪里呀?”方熙终究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路屿看着面前痛哭的女孩,心里闪过了一丝不忍,他将桌上的纸巾推了过去,安慰道:“会有的。” 路屿定定地坐在桌前,看着方熙从抽泣到放声大哭,最后哭到声嘶力竭收了声,哑着嗓子问他:“熙萌会怎么样?” 她杀了那么多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路屿没说话。 方熙又问:“我抵她行不行?” “冤有头债有主,你怎么抵?”路屿反问。 方熙听完,眼泪瞬间就绷不住了,被她抬手抹掉:“那我能做点什么?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受害者?给一个受害者待遇?” 路屿嘴角一勾,笑了:“这样吧,你劝劝陈熙萌,劝她收手,来找我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我怎么劝她?”方熙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路屿,“我根本就见不到她。” “这个好办,我可以暂时打开你的天眼,让你能够与她沟通。”路屿对此早有对策。 方熙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路屿便熟门熟路地给她开了天眼。以前晏庭还是人的时候,路屿时常给他开,这会儿已经是熟练工了。 方熙摸着她的眼睛,哑声问路屿:“自首之后呢?” “我会将她完好无损地送进轮回,这个人间早就不是她的归宿了。”路屿站起身来,“放心吧,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起码在这个案子里,我可以向你保证。”路屿说着,递了一张名片给方熙,“这个人叫秦奋,恶城刑侦总队队长,他会正式接手陈熙萌的案子,然后给你们一个交代。” 方熙愣愣地接过那张名片,似乎不敢相信一切真的发生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路屿出门前,听见方熙问他,他回头看了一眼方熙,笑道:“因为我丈夫说,懂事的女孩子,应该得到一点儿优待。” “……”方熙讷讷道,“谢谢你。” 路屿摆了摆手:“不客气,午安。” ………… 在距离城中村最近的停车场上,晏庭的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路屿蹿上车,整个人扑到晏庭身上,搂着他的脖子香了他一口:“久等了!” 晏庭侧身给他系上安全带,路屿一边抬起手来配合,一边问他:“那几个见钱眼开的证人已经打点好了吗?” “嗯,”晏庭转身,平稳地发动汽车,只听他说,“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提出要插手陈熙萌的案子。” “这不是因为闻溪和明薇吗,成天在我耳边嚎,嚎得我耳朵都快要起老茧了,我敢不帮忙吗?”路屿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开始处理未读信息,“又不是未来二十年不想过清静日子了。” “没别的了?”晏庭又问。 “还能有啥?”路屿反问。 晏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接话。路屿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没绷住,招了:“好吧好吧,我承认,我虽然不太认同人类的某些特质,但面对人类所产生的真挚感情,我还是愿意力所能及地搭把手的。” 晏庭笑了。 路屿“哼”了一下:“你笑什么,你以为跟你脱得开关系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晏庭又问。 路屿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因为你教会了我识别感情的炽热与美丽。我见识过你给予的感情有多绚烂,所以舍不得任何一份真挚的感情消散。 第90章 090 路屿离开后,方熙静静地在屋子里坐了很久, 她望向门, 期待着一个她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如梦初醒般站了起来, 抓上钱包, 披上外套,出了门。她独自一人步行了很远, 来到了城中村附近规模最大商品最齐全的一家超市,买了很多很多,足以堆满整个冰箱的食材。 然后,她回到出租屋, 用公用的小厨房, 做了一桌丰盛的菜。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了,但娴熟的技艺并没有生疏, 一碗一碟,都是陈熙萌喜欢的。 她收拾出一张桌子, 两把椅子, 然后把饭菜碗筷统统摆上了桌, 她扭头看着门外,嘴唇颤动了好几次,才说出了那一句:“熙萌, 吃饭啦。” 她对路屿的话并不尽信,但她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陈熙萌一直护着她, 她很难从那些追逐寻衅的人手底下全身而退。 所以,她心底其实是期待陈熙萌能够来的,哪里会不期待呢?这一年多来,她是那么地思念她最好的朋友。 可屋子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就在方熙几乎开始嘲笑自己的天真之时,她看见陈熙萌越墙而入,坐到了她面前的那把椅子上。 “熙萌……”方熙一愣,颇有些梦想成真后的难以置信。 “方熙?”陈熙萌也跟着一愣,随后笑开了花,“你看得见我啦。” “……嗯。”一瞬间,方熙泪如雨下。 不同于在路屿面前的隐忍,此刻的她趴在桌子上,哭得毫无顾忌,像是个期盼了许久,心爱之物终于失而复得的孩子。 陈熙萌靠过去,手指在方熙的后脑上轻轻地抚摸:“哎呀,别哭啦。” 方熙没理她,她又说:“等你哭完饭菜都冷了,我都一年多没吃你做的饭了。” 方熙顿了顿,哭得更凶。 陈熙萌:“……” ………… 当天傍晚,路屿接到了方熙的电话。方熙哑着嗓子跟他说:“路警官,我和熙萌打算去给她父母扫个墓,然后,我就陪她来自首,可以吗?” “好。”路屿也不想在早晚这种事上为难她们,便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他打定了主意要插手陈熙萌这个案子,不仅拜托秦奋将案子调到了他所在的总队,还动用了晏庭的关系,推进案件进度,以及处理那些见钱眼开的证人。 作为恶城社情局目前的最高领导,晏庭即便不动用身后的背景,也足够令这起案件被飞速推进。 当初,陈熙萌其实提供了相当充分的被性。侵证据,而后方熙又陆陆续续地补充了不少,只是当时所有的证人都咬定了陈熙萌是知情并自愿的,咬定她告被性。侵只不过是为了钱和利益,被告又财大气粗有权有势,所以案子才胶着了下来。 但这些愿意为了金钱和利益违背自己良心的人,一旦遇到了更大的权势,往往屈服得比谁都快。 在晏庭介入后,这些证人再次改口,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当晚的真相。 几天后,所有的嫌疑人被捉拿归案。 半月后,法院开庭审理了这一起本不该被拖延那么久的案子。所有的人都为其错误付出了代价,但好在迟来的正义终究还是来了,所有的罪恶都得到了惩治。 ………… 第二天,路屿接到了方熙的第二通电话,方熙说:“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真的非常感谢。我和熙萌已经出门了,在来见你的路上。” “好,待会儿见。”路屿挂断电话便打算出门迎接两个姑娘的到来,恶城交通发达,她们从出租屋过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到达恶城社情局。 出门之前,聂闻溪叫住了路屿:“老大,等等!” 路屿侧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要跟我一块儿去吗?” 聂闻溪摇了摇头:“老大,我其实不是很明白,陈熙萌她杀的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为什么我们还得去抓她,还得去制裁她?我们不是应该保护她吗?” 路屿愣了一下,他转身面向聂闻溪,神情是少有的正经:“我没有办法告诉你,私刑的存在究竟是对还是错,但这些姑娘必须要以杀戮作为武器,才能够保护自己的话,你、我、我们这些所谓的守护者,秩序的维持者,都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聂闻溪一愣,低下头认真地回想着路屿的话,又听他说:“走吧,一块儿去吧。我们不是去惩罚她的,是去告诉她们,可以放下武器了,虽然来迟了,但以后会好好守护她们的。” 路屿和聂闻溪在恶城社情局门口,等到了挽着手臂向他们走来的方熙和陈熙萌。方熙的临时天眼早已经失效,陈熙萌动用自己的能力,让她继续看到自己。这种行为对陈熙萌来说,是一种消耗,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一定要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来到路屿面前之后,两个女孩做了最后的告别。 她们拥抱了一下。 陈熙萌说:“这事过去了,我从这事里出来了,你也得出来,你要记得我,但是去过新的生活吧。” 方熙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拉着陈熙萌的手把她带到了路屿面前:“路警官,我把熙萌交给你了,麻烦你多照料她一些。” “好。”路屿没有拒绝。 因为有了漫长的时间来缓冲和告别,她们并未在这一次的分离上太过纠缠,哪怕她们都知道,这一次分开之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方熙眼里蓄满眼泪,可一直到路屿带着陈熙萌走进恶城社情局,她才放任眼泪淌下来。她记得小时候曾听老人说过,哭着送别的话,走的那个人会走得不安稳。 另一头,路屿和聂闻溪带着陈熙萌进了社情局的大门,从始至终,陈熙萌都没有回过头看方熙一眼,路屿问她:“你要不要再看看她?以后就看不到了。” 陈熙萌摇了摇头:“我怕看了,就舍不得走了。” 陈熙萌这个案子,其实路屿他们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但还是要和本人确定一些细节,于是他们提审了陈熙萌。 明薇问出了那个她最为关心的问题:“陈熙萌,你为什么不去报你自己的仇?你不恨吗?” “恨啊,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愤,但是没办法呀。”陈熙萌笑了一下,笑容说不出地苦涩。自杀身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熙萌都徘徊在她的骨灰旁,方熙没有钱安葬她,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她也就这样,跟在了方熙身边。 跟着她搬家,跟着她上诉,跟着她和警察和证人扯皮。 因为放不下一根筋的方熙,所以她一直都没想过要离开,也庆幸自己没有离开。当她发现有人尾随方熙,企图不轨时,她愤怒极了,可她一个亡灵,能做什么呢? 好在这种愤恨和无力感激发了她隐藏的异能,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弄死了尾随者。 后来,通过研究,她发现她可以帮助亡灵驱使自己的尸体,所以有时候碰巧赶上了,她也会帮那些可怜的姑娘一把。 她教会亡灵驱使尸体,并借助她的力量暂时恢复到“活着”的状态,然后令行凶者鬼迷心窍,暗示他们重复前一天的行为,靠这样的方式,给予受害者一次复仇的机会。 她也想过依靠自己的能力复仇,可一旦复仇结束,受害者们便要踏入轮回。 但她不行。 她放心不下方熙,方熙看着精明坚韧,其实迷糊得不行,非要以卵击石,去抗争洗清她的冤屈。一想到还有那么多要害方熙的人存在,她怎么可能闭得上眼睛。 陈熙萌说:“我权衡了一下,方熙比复仇重要,所以我没去。”她盯着明薇看了一会儿,恍然道,“那天我差点伤了你,不好意思啊。” 明薇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路屿问她:“你是怎么选中杜若菡、薛琪和辛盈的?” “我没有刻意去选,就只是碰上了搭把手。”陈熙萌笑了一下,她生前就很喜欢笑,即便被苦难折辱过,依旧很喜欢笑,“方熙看不到我,所以有时候我也会自己出门逛一逛。碰上她们只是个偶然,看着太可怜了就帮一把手。” 陈熙萌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 她碰见杜若菡,是在一个挺偏僻的公路上,尸体已经停在了半路上,但她的灵魂,还是固执地往前爬。 陈熙萌被她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情感触动,上前扶起她来。 亡灵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陈熙萌这样的小个子,都轻而易举地将杜若菡背了起来:“你想去哪?我送你去。” “我想要活下去。”杜若菡趴在陈熙萌的肩膀上,她已经不会哭了,但陈熙萌还是听出了她的哭腔。 “对不起,这个我帮不了你。”陈熙萌想了想,“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你要吗?” “复仇?” “我们的死亡给亲友带来的伤害,或许只有凶手的鲜血才能抚平吧。”陈熙萌想到了方熙。 “我自己复仇吗?”杜若菡问她。 “对呀,这个世界上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 “……好。” 她会遇见薛琪,是因为被火光吸引,她一路循着光找过去,看到了一辆燃烧的车,车里的焦尸和车外已经哭不出来的薛琪。 薛琪身上还在烧,陈熙萌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吹灭了她身上的火焰。 “烫不烫?疼不疼?别怕啊,死透了就不会疼了。” 薛琪问她:“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经历这种事?” 陈熙萌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也想这么问。没有人可以给她们这个答案,但好在她们还能相互扶持着走一段。 陈熙萌问薛琪:“你想给自己报仇吗?” “我想。”薛琪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后来,她去监狱里送走了杜若菡和薛琪,杜若菡托她处理一些后事,她就在那里遇到了辛盈。 辛盈坐在楼梯台阶上,后脑勺止不住地流血,陈熙萌掏出手绢往伤口上压,然后问她:“你想要报仇吗?我可以帮你一把。” 辛盈问她:“有什么意义呢,我都已经死了啊。” 于是,陈熙萌挨着她坐下,听她回忆她和她丈夫的事情。 “你没保护好你自己。”陈熙萌说,“英雄不会从天而降的,你得保护好你自己,还有你在乎的人。” “来不及了,没机会了。”辛盈苦笑。 陈熙萌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死了,你老公以后会有新的家庭,还会有新的太太。” “他还是会打她,”辛盈评价她的丈夫,“狗改不了吃屎。” 陈熙萌笑了。 陈熙萌告诉辛盈,她是来处理后事的,处理楼上那个死掉的女孩的后事。 “我认识她,她帮过我。”辛盈沉默了一下,突然就想通了,“我还是给自己报个仇吧,带着人渣一块儿下地狱,可别让他祸害别的姑娘了。” ………… 办理完手续之后,路屿便打算送陈熙萌进轮回,他告诉她:“你杀了太多与你没有因果的人,会因此受到惩罚,需要在地底服刑数十年,才能再入轮回。” “好。”陈熙萌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路屿想了想,又说:“数十年,运气好的话,你可以等到方熙,投胎再做一对小姐妹。” 陈熙萌笑了,她点点头:“好,不着急,让她慢慢来。” 踏入轮回之前,路屿嘱咐她:“黄泉路长,走慢一点,没准有人还在等你。” 陈熙萌其实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她在路边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这一次,换作她们朝陈熙萌伸出了手:“黄泉的路有一点儿长远,咱们一块儿走好吗?” 陈熙萌愣了一下,随即向她们跑去。 这一程,黄泉路远,忘川水深,但因为有了你们,我并不觉得寂寞难挨。 第91章 091 陈熙萌这个案子虽说足够曲折离奇,但说到底, 与路屿经手过的无数其他案件, 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结案之后, 一样要写又长又细的结案报告。 只不过这东西写得多了, 自然也就熟能生巧了。路屿熟练地翻出了之前的结案报告, 保留首尾的客话套话,再把中间的案件描述换一换, 一份结案报告就这样新鲜出炉了。 路屿把打印好的报告往怀里一揣,大摇大摆地上了顶楼,推开晏庭办公室的门,把东西往他桌上一放:“完事啦, 交差!” “辛苦了。”晏庭笑着收下报告, 但路屿却敏锐地从他的笑容中察觉到了一丝凝重,他伸手按住晏庭正打算收进抽屉的结案报告, 正色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晏庭叹了一口气,将原本放在面前的文件掉转方向, 推到路屿面前:“你看看这个。” 路屿低头一看, 晏庭推过来的这份文件, 是一篇横空出世的报道——《我杀死了“杀死”我的人》。 这个标题成功吸引了路屿的注意,但同时,与陈熙萌案件极高的相似度也叫路屿不由得心下一抖。 “这是什么?”路屿皱着眉头问。 “今天早上出现在本地一家纸媒和其社交平台账号上的一篇报道。”晏庭解释道, “虽说没有点明具体人物,但知情者一看就知道,写的是陈熙萌的案子。” “有关异人的报道不是应该进行拦截吗?”路屿不解, “怎么会给放出去了?” “因为切入点很巧妙,并没有涉及异人。”晏庭抿了抿唇,“你可以看一看。” 路屿点了点头,拖了把椅子挨着晏庭坐下,翻开这篇报道细细看了起来。 “我杀死了一个人,自此之后,我成为了一名行凶者,受到众人的唾弃。 “没人意识到,在那之前,我已经先一步被人杀死了。 “我是被物化的女人,当我成为了一名妻子,就丧失了作为人应当享有的权益。我所有的身份都变得模糊,唯独只剩下了妻子的形象,被所有人牢牢地记着。 “即便我在家暴中无数次‘死去’,可在其他人心目中,被家暴的妻子,和被摔碎的杯子,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我是被.强.奸.的受害者,我虽然活着,但已经在别人的心中死去了。我似乎该抱着所谓的贞.操.死.去,好让舆论的狂欢到达顶点。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难过的人。 “我一直被尾随被跟踪被侵害,我丧失了所有的安全感,那些轻描淡写的问询和安慰,给不了我丝毫的慰藉。在那些摆脱不掉的尾随中,我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没有人可以保护我。 “我是酒桌文化的受害人,却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荡.妇。大家对我的百般拒绝置若罔闻,我只要坐到桌边,所有的猥亵和侵害就仿佛拿到了免死金牌。 “多可笑啊,难道我裸露身躯,就该被侵犯吗?保护我的究竟是法律法规、伦理道德,还是我身上的衣服? “加害者从不自我检讨,直到屠刀架上他们的脖颈。 “从社会意义上被杀死之后,我成了行凶者。 “我们在笼子里,行尸走肉地生活了数十年,自以为安全稳定,受人保护,可以平凡平静平稳地过完这一生。可一朝梦醒,我们才意识到,似乎只有举起屠刀,才能真正捍卫生命和生存的尊严。” 这篇报道的撰写者,选取了很多与陈熙萌等人情况相似的受害者,根据警方披露出去的案件情况,将这些曲折离奇的案子进行了分类整理,然后以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笔触,描写了女性生存的艰难现状。 陈熙萌作为他重点描写的人,她死前的种种遭遇,以及她死后方熙一年多来毫无希望的挣扎和她所受的迫害,被一并以报道的形式揭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年多前,那些隔着网络辱骂陈熙萌,最终导致她自杀身亡的网友,有的人随着真相的揭露满心愧疚,在网上向陈熙萌道歉,而有的人则刀锋一转,开始讨伐起了凶手,就好像当年的所作所为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年前后的鲜明对比,很快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大社交平台上兴起了一波对键盘侠的讨伐,一时间群情激奋。 这一篇报道,仿佛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键盘侠和普通网民陈年的积怨。 但这样的群情激愤,却并非恶城社情局乐见的。 所有巨大的、鲜明的群体性情绪,都存在孕育心魔的可能性。心魔诞生,也是所有特殊社情管理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路屿瞬间就理解了晏庭的焦头烂额,他拍了拍晏庭的肩:“放心吧,大风大浪我们都过来了。” “风控和情报已经在跟进了,”晏庭顿了顿,略微有些感慨,“若非存在诞生心魔的隐患,这样一篇报道出现,能够引起一些反思,也算是件好事。” “没办法两全的。不过只要我们控制好舆情,这篇报道也不一定要撤。”路屿说着,翻了翻报道最后的署名,是一个没见过的记者,“这些记者都挺厉害的,紧扣时事,言语犀利,说真的,刚看到这个切入点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夏心铖的报道。” “这夏心铖……”晏庭起了头,路屿便自然而然地将话题接了下去:“应该是已经没了。”路屿顿了顿,“说来也奇怪,怎么后面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好不坏地悬着吊着算怎么回事?” “总会有个结果的,或早或迟罢了。”晏庭安慰了一句,看了看时间,又问路屿,“快下班了,晚饭想吃什么?” “……你提醒我了!”路屿拍了一下自个脑袋,“案子不是破了吗,我们打算下班后搞个团建,可以带家属那种,你去吗家属?” 晏庭笑着反问:“我去了你们能自在吗?” “嗨!”路屿笑笑,“跟你不是从行动组里出来的一样,走吧走吧,舆情监控也不需要你亲身上阵,吃个饭的工夫,耽误不了什么的。” “行,那走吧。”晏庭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扫路屿的兴致,很快就答应了下来。两人收了东西下楼,路过行动组办公室时,路屿探身进去喊了一声:“人齐了吗?齐了走吧!” “齐了齐了,”明薇抱着包撒了欢地往外跑,边跑还边扭头指挥办公室里的几位男士,“空调关上,电源关上,对了还有电视,电视别忘了,都关一下!” “好。”聂闻溪就近过去关电视,这个点,恶城电视台播放的节目内容在民生问题和治安问题中间反复横跳,聂闻溪按下关机键时,只听女主播用她标准的、制式的、没什么起伏的腔调说道:“近日,在恶城南郊,几场暴雨的冲刷,冲出一具被深埋的无名男尸……” 聂闻溪顿了顿,刚想往下听,就听身后的明薇再一次催促起来:“闻溪,你叫过谢组长了吗?我们要出发啦~” “嗯,叫过了。”聂闻溪手一松,电视机彻底被关上了,他转过身,“他说在门口等我们。” “那我们出发啦~” ………… 秦奋在殡仪馆一楼的长椅上,找到了受害者家属。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个子不高,身量也小,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整个人蜷在长椅上时,并不怎么引人注目,秦奋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她在哪儿。 秦奋深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他从事刑侦这一行已经有数年之久,可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平静坦然地面对受害者家属。 人类总是很容易共情,而被死亡天堑隔开的人们,悲伤是那样真实而沉重。 他清了清嗓子,上前问道:“请问是夏小姐吗?” “……对,我是夏心悦。”女孩抬起头,一头浅亚麻色的卷发披在肩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夏小姐,请跟我来。”秦奋顿了顿,“我们找到了一具男尸,疑似你哥哥夏心铖,但因为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样貌难以辨识,所以需要你帮忙……” 夏心悦垂着头,沉默不语,但秦奋仍能从她紧紧交握的双手中感知到她的忐忑和不安。 秦奋犹豫了片刻,率先转身,打算引着夏心悦朝停尸间走去。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夏心悦猛地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们确定……确定是我哥哥吗?”她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用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们在尸体旁边找到了夏心铖的身份证件,但尸体的损坏程度很高,辨识难度极大,所以希望你能够提供你的DNA信息,让我们和受害者做一下对比。”秦奋顿了顿,“我不建议你直接去辨认尸体,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通常不太能接受那样的画面。” “没关系,我可以的。”夏心悦的脸色白得厉害,但她还是坚持亲自去认尸。 秦奋看着眼前已经摇摇欲坠的夏心悦,心生不忍:“你哥哥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吗?尸体真的不怎么美观,你可以把你哥哥身上的特征告诉我,我去帮你确认。” “不用了,”夏心悦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的,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能把他认出来。” 夏心悦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奋只得带着她进了停尸间,他对照着信息,拉出了属于夏心铖的冰柜。 在看到夏心铖尸体的那一瞬间,夏心悦几乎要疯掉了——那确实是她的哥哥,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她只需要一眼便能把面目全非的他给认出来。 可那为什么会是她的哥哥呢? 那具尸体的眼睛处,只剩下了黑洞洞的两个眼眶,眼珠被挖了出来,不知去向。她颤抖着掀开白布,被白布遮盖住的地方,还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一瞬间,天旋地转,日月倾倒。 夏心悦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被秦奋眼疾手快地接住。 而后,世界一片空白。 在那片无声的、空旷的、刺目的白色里,她听见有人问:“你恨吗?” ——我恨吗? ——我痛失至亲至爱,你问我恨不恨? ——我恨不得……毁掉这个世界。 第92章 092(大修) 团建活动的聚餐地点定在了一家旋转餐厅,人均好几百块的自助餐厅, 吃得众人一本满足, 一直吃到了临近规定时间才将将结束。 饭后, 明薇本着“宰老大一定要宰到位”的心态, 提议大家换个地方续摊, 该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通过。明薇掏出手机在APP上挑了个地方后,大伙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KTV 。 在挑选KTV的标准上, 明薇照例挑了附近最大、规格最高的那一家。在宰老大这件事情上,行动组的人从来没虚过。 他们的老大,大名鼎鼎的神子大人!不食人间烟火(外卖和晏庭做的除外),视金钱如粪土。这样的老大不用来宰, 简直天理难容! 况且路屿是真不在意这个, 晏庭从来没有在金钱上亏待过他,这样的富养行径也导致了路屿的金钱观念出现了些许偏差。不过晏庭养得起, 这偏差也就无关紧要了。 只不过,在路屿的领导下, 行动组的团建经费早八百年就用超了, 后面再搞, 都得靠老大掏腰包。 订好包间后,爱钱如命的明小姐,第一百零八次感激上天, 让她碰上了一个有钱还大方的顶头上司。她扭头将包间号告知众人,随后,一行人涌进包间, 包间里随即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 要想在KTV里唱好歌,其实是件挺困难的事,同伴、歌友、隔壁包间不认识的朋友,甚至是KTV那种特有的氛围,都一门心思地想把人往鬼哭狼嚎的方向带。 很快,众人纷纷在包间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路屿对唱歌这件事没什么执念,就挤到晏庭旁边,和他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依照路屿对团建活动的理解,只有人在场,活动参不参加是小事。 活动哪有晏庭好玩呀。 但像明薇和叶向笛这样的单身狗,向来见不得这种秀恩爱的操作,于是他们秉着“拆散一会儿是一会儿”的理念,拿着话筒在点歌机前面拼命cue路屿。 路屿一句悄悄话被打断了好几次,瞅着他们是存心不让他和晏庭独处,索性站起身来,接了话筒就上前和他们掰头。 三人摆开架势,再加上旁边还有几个起哄的,气氛顿时到达了高潮。 晏庭的性格和气质其实都不太适合这种场合,来就只是来而已,完全没有参与的意识,路屿他们玩闹得再凶,他也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锁定路屿的一举一动,神情温柔缱绻。 聂闻溪就坐在晏庭的对面,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晏庭脸上的表情——看着路屿的时候,晏庭的嘴角微微上扬,深邃的眼眸如同一池深水,里面星星点点铺满了光。 那种属于爱人之间独特的气场,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与路屿和其他人分隔开来。 也正是因此,晏庭和路屿很是恩爱,这一点几乎是整个恶城社情局的共识。他们甚至不需要听见晏庭和路屿亲口承认或者描述这件事,因为他们两人之间,那种浑然天成的氛围,将对方与其他人自然地隔绝开来。 聂闻溪对晏庭的第一印象,除了样貌好看,就是他冷漠又果断的性格,因此聂闻溪很难想象他柔声倾述爱意的模样。 但聂闻溪知道,晏庭对路屿的所有信息几乎都是秒回,他会容忍路屿很多的小脾气和小毛病,他的工作很忙肩上的担子很重,却连路屿点外卖这种小事都还要操心还要管。 路屿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路屿在他们面前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可以为他们撑起一片天,那么他在晏庭面前就是个小孩,幼稚又娇气,因为确定会被宠着爱着,所以懒得坚强,也懒得成熟妥帖。 他们会毫无保留同彼此分享生活以及工作,可以说在共享彼此的一切。如果有一天,他们中的某个人临时有什么事,另一个人甚至可以无缝地接管他手头上的所有事情。 聂闻溪下山的时间还不长,经历的事情也太少,所以他不明白,不是所有的情侣都能像路屿和晏庭一样相处。可他们相处的模式,确确实实是聂闻溪所艳羡的。 陷在爱情里的人,谁不希望能够像晏庭和路屿一样呢? 聂闻溪也是陷在爱情里的人,也掏心掏肺地爱着一个人。 他能够接触到的爱侣不多,身边只有晏庭和路屿,所以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用他们和自己做对比。 可对照物过于出色,便往往会对自己的感情产生怀疑:他和谢应许的感情,是不是过于平淡了?他们好像直接跳过了热恋期,进入了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平淡模式。 谁会不想要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呢? 聂闻溪不禁陷入了沉思。 另一头,路屿陪着明薇和叶向笛闹了半天,觉得已经完成了任务,于是他摆了摆手,退出了点歌机前的战场,回到了自己的老位置上。他紧挨着晏庭坐下,歌唱多了觉得有些口渴,便顺手拿起桌上的酒,一口灌了下去。 晏庭的注意力全在路屿身上,见他觉得不解渴,还想再灌第二杯,便眼疾手快地挡住了杯口:“别这么灌,渴了就喝水。” 路屿闻言看了晏庭一眼,也不生气,把酒放回桌上,眉眼都是笑意:“我酒量好着呢!” “醉鬼都这么说。”晏庭反驳。 路屿哈哈一笑,他搂着晏庭的肩,突然凑上去,照着晏庭的脸颊就是一口,亲完还接着笑。 晏庭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在他和路屿的日常里,这是再频繁不过的小情趣。他扭头看向路屿,眼底的无奈中夹杂掩盖不了的爱意:“……你啊。” 路屿将脑袋搁在晏庭的肩窝上,就着他的手喝下了一杯水。 聂闻溪静静地看着路屿和晏庭的互动,突然之间一股艳羡涌上心头,于是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谢应许,想要从爱人的身上得到些慰藉。 可谁承想,他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时,谢应许正巧在看着他。 他突然回头,将谢应许毫无掩饰的,最原始,最真实的神情收进眼里。 那是一双平淡的,毫无波澜的眼睛。 冷漠而清醒,不带笑意,也不会发光。 那明明是一双好看至极的眼睛。 这双眼睛可以属于朋友,属于同事,属于上司,但它不应该属于爱人,不应该属于想要相濡以沫、执手一生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盆冷水自聂闻溪的头顶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数月来,他沸腾的感情,涌动在躯干之中的爱意,原本以为可以燃烧很久很久的热情,在这个眼神下,突然之间冷却了下来。 他又一次扪心自问:他和谢应许真的是相爱的吗?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每一次,当这个疑问浮现在脑海之中时,他都会努力地将它压下去。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们俩已经有了孩子,有了爱情的结晶,无论是我还是谢应许,都在认真地规划属于我们的未来。”他能够确信,谢应许规划的未来里,他一定有一席之地。 谢应许是他第一次心动的对象,也温柔地给了他回应。况且谢应许人那么好,那么优秀,事事为他着想,为他考虑,他怎么可能不爱谢应许呢?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之际,聂闻溪躺着谢应许的身旁,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时,也会问自己:“谢应许真的爱我吗?他喜欢我什么呢?和我在一起究竟是出于爱多一点,还是出于责任多一点?即便一开始是出于责任,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应该也会有一些喜欢了吧?我也没有那么糟糕对吧?” 聂闻溪并非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只是不敢往深处想。 还处在热恋期,被感情燃烧了理智的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和谢应许是有感情的,是相爱的!只不过因为性格不同,所以和参照物有了区别。他不是路屿,谢应许也不是晏庭,所以他们的相处方式,自然会有所差异。 他拒绝去思考,世间的相爱都是相通的。 他先一步替他们的感情找好了所有的借口和理由,却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偶然的夜晚,因为一个眼神,从这场荒唐的迷恋中清醒过来。 “应该要好好正视这段感情了。”聂闻溪如是想道。 这场团建一直持续到半夜,直到所有嗨的人都倒下了,他们才收拾东西准备散场。 “明天是周末,大家好好休息。”晏庭压低了声音,嘱咐还醒着的人。 路屿后半场又被拉去拼酒,等快要散场的时候,他已经被明薇、叶向笛和丘鸿车轮灌翻了,凭着最后的意识蜷到晏庭身边,躺在沙发上睡得香甜。 晏庭滴酒未沾,所以代行路屿的组长义务,找人将明薇、叶向笛和丘鸿三个醉鬼挨个送回家,又把聂闻溪和谢应许送出了包间,买单结账,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聂闻溪因为怀孕,没人灌他喝酒,离开包间时还清醒得很,谢应许喝了几杯,但也没醉,于是聂闻溪婉拒了打算送他们出门的晏庭,跟着谢应许缓缓往外走。 包间门缓缓闭合,聂闻溪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包间里此刻只剩下了晏庭和路屿。 只见晏庭将外套披到路屿身上,然后将他横抱起来。 门彻底关上之前,聂闻溪看到晏庭低下头亲了路屿一口。 那是极尽温柔,又足够虔诚的一个吻。 光是看着,都叫聂闻溪触动不已,心底涌出的艳羡,将他一颗心架上火炉,不停地炙烤,烤出了不甘,烤出了辛酸…… 谢应许走在他的身侧,门在身后砰然合上之后,聂闻溪犹豫了几秒,伸出手牵住了谢应许的手掌。 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只手的僵硬。随后,谢应许放松下来,回握住了他:“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聂闻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忍住了涌上心头的酸楚,欣然同意:“好,回家吧。” 第93章 093 喝高之后,路屿便倒头睡了过去, 最信任的人就在身边, 他这一觉睡得安稳极了, 就连被晏庭一路从KTV抱回家, 都没醒过。 一觉稳稳当当地睡到了天亮。 当然, 醉宿的后遗症是难以避免的。 路屿刚睁眼,只觉一阵闷痛袭来, 搅得他头昏脑涨,四肢无力。他躺在床上缓了几分钟,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脚着地的时候,颇有种踩在棉花上的绵软感, 他适应了几下, 然后拖着步子,出门找晏庭去了。 不出意外, 这个点儿晏庭应该在厨房里做早餐。 路屿跟梦游似的朝着厨房飘了过去,凭借对家里布局陈设的熟悉和优越的方向感, 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 精准地摸进了厨房, 一头撞上了晏庭瘦削的背脊。 “起来啦?”感受到一个温软的身子贴了上来,晏庭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微微侧脸, 瞥向身后的路屿,笑着问,“睡够了吗?” “……嗯。”路屿应了一声, 他没张口,纯粹靠声带震动发出的回应又娇又软。晏庭再一顿,索性停了手上的动作,腾出一只手,反手拍了拍贴在背后的身子,哄道:“那先去洗漱一下,准备吃早餐了。” 晏庭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应和,这种细微的震感顺着贴合的肌肤,传给了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贴在他背上的路屿。路屿从身后环抱着晏庭,感受着他说话时细微的震感,然后直起身子,抬手将晏庭的脸扳到侧面,毫不犹豫地凑上去亲了一口。 亲完,路屿吧唧了下嘴,回味了一下,然后在晏庭好笑的目光里,揪起他的衣角撒娇:“庭庭,我的头好痛啊。” 晏庭闻言,擦了擦手,探了探路屿额头的温度:“没发热,应该是昨晚喝太多了,再去躺一会儿?”今天是周末,没有轮到值班的他们都不需要到恶城社情局去报到。 “不睡了,睡了那么久,现在睡不着了。”路屿摇了摇头,扒开晏庭的手臂,又钻回他怀里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简直恨不得和晏庭连为一体。 他喜欢这样肌肤相贴的亲昵。 “庭庭,我饿了。”路屿低头揉了揉自己平坦的小腹,他不太清醒的脑子里闪过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但是每一个都能牢牢地霸占晏庭所有的注意力。 晏庭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权作安慰:“马上就好,再等一等。” 路屿点了点头,乖乖等在一旁,但他很快意识到,晏庭加快速度准备早餐的话,就会嫌他的拥抱碍手碍脚。路屿眯起眼睛,才消停了没几分钟,又开始作妖。 “庭庭,我觉得我身上都是汗,黏黏的不舒服。”路屿顿了顿,说出了新的诉求,“我想洗澡。”他醉宿后容易发虚汗,一觉醒来,整个身子都很黏腻,能洗个澡的话,肯定会舒服不少。 晏庭犹豫了片刻,和他商量:“早餐马上就好了,吃完再去洗好不好,你不是饿了?” “洗澡很快的,几分钟就好。”路屿反驳。 “行,”此刻的晏庭还没有意识到路屿打得噼啪响的小算盘,听到他那么说,便痛快地放行了,“那你去吧。” “我一个人不行的,”路屿再一次从背后抱住晏庭的腰,“我脚瘫手软,洗不了澡。” 听到这里,晏庭哪里还会不知道路屿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索性停了手,在路屿的环抱中转了个身,将路屿拥进了怀中:“那你打算怎么办?” 路屿闻言,仰起一张笑脸,笑容狡黠又透着些许的讨好:“老公,你帮我洗,好不好?” 晏庭笑了。 晏庭为早餐筹备工作简单收了个尾,然后进浴室里给路屿放洗澡水。在他们的相处中,晏庭总是极尽所能地宠着路屿,如果不是路屿必须要掌握在人世间生存的能力,他恨不得把人宠成一个快乐的小废物。 细究他的心理,大概就像是偷了仙女羽衣的凡尘人,虽然得到了相守一生的机会,但总会有些患得患失。即便他们之间是路屿先起的意,晏庭也还是愿意再迁就对方一些。 晏庭一面调水温,一面让路屿自己去卧室里拿换洗的衣服过来。路屿应了一声,去了。结果晏庭放好水之后一回头,就见一个光.溜溜白生生的身子,站在自己身后。 这人仗着自己昨夜醉宿,可劲造。 晏庭简直好气又好笑,但一时间拿他没办法,只得侧开身子,让路屿进浴缸。 泡进温热的水里,还有人给洗头,路屿哼着歌,不再作妖。 晏庭顾忌着路屿不适,心无旁骛地伺候他洗完了这个澡,结果转身给他拿浴巾时一时不备,被路屿撩起的水花溅湿了半个身子。 前襟一片湿漉,罪魁祸首不仅不觉得抱歉,还笑得开心极了。 晏庭拽住那只不停捣乱的小爪子,眸色渐渐变得深沉。 而后双.龙入池,水花四溅。 ………… 事后,路屿被晏庭抱回了卧室,他脚瘫手软地躺在床上,感受着高.潮的余韵。 晏庭把已经冷掉的早餐重新加热,然后用小桌板端到床前了,随后又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浴室。 路屿坐起来开始吃已经不能称之为早餐的早餐时,接到了秦奋的电话:“喂,老秦,什么事?” “路屿,”电话那头的秦奋顿了顿,“夏心铖找到了。” “什么?”路屿一愣,事隔多时,在他几乎已经不对这件事抱有希望之时,突然间有了一个结果,“……在哪儿?” “恶城南郊,”秦奋叹了一口气,“没了好几个月了。前几天连天的暴雨,被挖过的泥土不够紧实,才把尸体冲了出来。” “已经通知家属了吗?”对于这个结果,路屿并没有感到意外,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秦奋这通电话,只是让所有的等待尘埃落定罢了。 路屿和夏心铖的交集不多,对夏心铖的死亡也没有更多的感触。他只是因为夏心悦,所以还在等一个结果。 因为想要招揽夏心悦,路屿对她是要比对旁人多出几分关注来的。 所以,当夏心悦走投无路,对着路屿袒露她那令人触目惊心的痛苦和绝望时,路屿被触动了,除了晏庭之外,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类触动。 那一瞬间,路屿似乎终于明白了,晏庭希望他能够明白的同理心,大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已经通知过了,他妹妹来认领的尸体。”秦奋如是说。 路屿说:“我知道了,改天请你吃饭。” 秦奋连忙拒绝:“别,没帮上什么忙,怪不好意思的。” “哪里的话。”路屿客套了几句,挂断了电话,朝浴室的方向扬声道,“庭庭,夏心铖的尸体找到了。” “……”晏庭从浴室里出来,询问了一下大致的情况,然后沉默了下来。 路屿想了想,问他:“你说,我需要给夏心悦打个电话吗?安慰一下什么的。” 晏庭处于人道主义的立场建议他打。 “行。”路屿说着,拨通了夏心悦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 “路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夏心悦的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哭多了的缘故。 路屿说:“你哥哥的事我听说了,节哀。” “……嗯。”夏心悦顿了顿,或许是因为她曾经和路屿打开过心扉,这一次,也多说了几句,“别担心,我没事。” 考虑到夏心悦的现状,路屿不是特别相信这个说辞。 夏心悦又说:“我真没事儿,怎么说呢,我在梦里看着他死了那么多次,好像有点麻木了,说实话,对于他的死,我到现在也没什么真实感。” 路屿顿时有些词穷:“心悦……” “路哥,谢谢你打电话来安慰我。别担心,我会走出来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夏心悦顿了顿,“我还有点事,就不和你多说了,下次再联系。” “好。”路屿想了想,又嘱咐了几句,“心悦,如果遇上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来找我。” “好,谢谢路哥。” ………… 夏心悦挂断电话,收起手机,缓步迈入位于身后的仓库。 仓库中央的空地上,两个男人各持一把刀,正在相互搏杀。 他们像是疯了一样,挥动手中的利刃,朝彼此戳刺挥砍,霎时间,只见鲜血和肉末横飞。他们痛苦地号叫着,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痛楚。 但这种痛楚并没有阻碍他们的行动,他们仿佛不识痛苦,不知疲惫一般,一次次地冲杀上去。 不畏痛楚,极具勇气,甚至像是两个古罗马的斗士。 夏心悦站得远远的,防着飞溅的血液弄脏她的裙摆。她手上没有任何具有威胁性的武器,可她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威慑。 她其实并不喜欢杀戮,眼前的这一幕给不了她任何的愉悦感。 但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就像她无数次在睡梦之中被迫眼睁睁看着夏心铖被这些人活活打死一样。 在无数个她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饮血噬骨的夜里,她由衷地期待眼前这一幕的降临。 于是,她的嘴角甚至挂上了微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出仿佛荒诞喜剧一般的杀戮。 嘴角那一抹微笑,带着无尽的讽意和宣泄痛苦的畅快,也在无形之中,在现在的她与曾经的她之间,划出了一道天堑。 人类坚强又脆弱,不多时,这场杀戮便落了幕。 幸存下来的那个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爬向她,地上的碎石和沙粒摩擦着伤口,带来巨大的痛楚和严重的二次伤害,但这些,都不足以阻拦他爬向她。 人类的求生欲,真的非常非常地强烈! 他爬到夏心悦脚边,抬起头,脸上是疯狂的神情,像极了恶魔忠诚的信徒。 夏心悦伸出白皙纤柔的手指,指腹轻轻地抵住了男人的额头。随后,她笑了,笑容如同漫山遍野肆意开放的向阳花,纯洁又烂漫。 男人一愣,一瞬间,一股违和感和浓浓的讽刺感一齐涌上心头。 他慌极了,只听女孩用细软的声线说出了残酷至极的话语:“好孩子,干得漂亮。你已经完成了我给你的任务……” “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趴在地上的男人瞬间抬起头,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一双棕黑色的眸子里溢满了绝望。 眼泪是他对这一生最后的眷恋和不舍,但他早已经丧失了做主的权利,不受他控制的手握起刀刃,狠狠地割向了伤痕累累的脖颈儿。 力道之大,几乎将脖颈儿整个割断。 夏心悦急忙退开几步,避开了飞溅的血液。 随着男人的躯体重重地砸向地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吧,去找下一个。” 第94章 094 这天傍晚,残阳将浮云灼成了一团团燃烧的火, 那样浓烈的色泽, 几乎为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暖色。 在黄昏绚烂的光影里, 夏心悦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几个月以来, 她几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和所有熟识的人切断了联系,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行动……虽说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寂寞, 但断了后路,才能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完成制订好的计划。 ——那个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的计划。 夏心悦原本以为自己挨不住这样的日子,可事实上, 人一旦到了绝境, 就没什么挨不过去的。 况且,实在觉得寂寞的时候, 还有那个人可以陪她说上几句。所以,一个人的生活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说到那个人, 就不得不提几句了。 那个人是在夏心悦去认领哥哥尸体的那一天, 突然出现在她的脑子里的。相处至今已有数月, 但她对那个人几乎一无所知,没见过面,不知道样貌, 不知道来历,只有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时不时在她脑海中响起。 夏心悦其实不太喜欢和他说话, 那个人的喜恶太过极端,而且目的性很强,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对象。 但没办法,他是夏心悦目前唯一的选择。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就无所谓好与坏了。 一开始,发现有个声音出现在脑子里时,夏心悦也觉得很不适应,谁会喜欢有人密切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呢? 但凡事有得有失,得到的大于失去的,就是值得。夏心悦确确实实从他那里得到了足以支撑计划完成的重要技能,便忍下了和他共处的种种不便。 数月以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只不过,那个人今天似乎安静过头了,夏心悦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他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不太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简直,像是不存在一般。脑海里一片清明,反倒让夏心悦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那个人的沉默不语,令夏心悦恍惚产生了一种自己回到了他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的错觉。 他的出现,伴随着夏心悦一生之中最为沉重的悲痛,并不受她的期待。 所以她乐得回顾一下这样的轻松,即便这只是种错觉。 眼前漫天的绚灿云霞,让人有一种观之心境豁然开朗的舒爽,沉浸在这样的美景之中,夏心悦似乎暂时抛掉了压在心头沉重的巨石,她踏着轻快的步子,一路回到了她家所在的小区。 夏心悦和夏心铖的家,位于恶城二环生活圈内一个老式的住宅区里,因为年代久远,这个小区里甚至没有设立物业,居民楼也都很低矮,最高不过六层。 夏家,就在这个小区十七栋的四楼。 这些老式的住宅楼都不大,每一层只能容纳两户人家,好处是邻里不多,所以彼此都很熟悉,关系也还算融洽。 那个人建议过夏心悦搬离这里,找个人情冷漠的出租房,便于隐藏踪迹,但夏心悦拒绝了,她舍不得家里那些夏心铖留下的痕迹。 路过一楼时,一楼的陈奶奶正巧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拣豆芽,见她上楼,便对她说:“心悦啊,我看到你哥哥回来了。” 夏心悦上楼的脚步骤然一顿:“什么?陈奶奶,你看错了吧。” “没看错,我看着你们长大的,哪里会看错,”陈奶奶说得笃定极了,“就是心铖!” 夏心悦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哥哥不是已经死了吗?是她亲自去认的尸体,尸体上有身份证件,DNA也确认无误…… 她几次张口,但嗓子里哑然无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办法跟陈奶奶说,哥哥已经没了。 反倒是心里隐隐升起了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只是个误会,万一哥哥真的还活着…… “哎呀,”陈奶奶看着夏心悦愣怔的模样,打趣道,“你干吗这种表情啊,不是总盼着他回家吗?等他回来了你又不高兴。” 夏心悦一愣,连忙否认:“没有,我没有不高兴……” “行啦行啦,”陈奶奶摆了摆手,“快上去吧,心铖都上去好一会儿了。” “好,”夏心悦点点头,“谢谢陈奶奶。” 陈奶奶笑了笑,目送着夏心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楼。 夏心悦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之中怦然作响。即便她已经接受了夏心铖死亡的事实,可谁能抵得住亲人复活的诱惑? 万一是个误会呢?万一没有死呢?这些念头在夏心悦的心底横冲直撞,催促着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她爬完了所有的阶梯,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冲进了家门…… 进门的冲劲太大,夏心悦踉跄了好几步才走稳,她步出玄关,视线在这间自幼生活的屋子里扫视着——即便夏心铖已经消失了数月之久,这间屋子里仍然满满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 这是夏心悦特意保持的结果。 只是,再怎么刻意去保持,不在了的人终究是不在了,他存在过的痕迹,也会一点一点被时间擦拭干净。 但这一次,夏心悦惊喜地发现,那些属于夏心铖的痕迹,似乎活了过来。 那一瞬间,她几乎失了声,声带振动,声音却无数次被噎在了喉咙之中,最终,发出了啼泣一般的一声呼唤:“……哥哥。” “哥哥,你回来了吗?” 她发出的声音很小,即便夏心铖真的在屋里,也很有可能会听不见。 但她确确实实收到了来自夏心铖的回应——夏心铖从他的卧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朝她笑了,像是无数次她在这个家里等到他出差回来时那样对她说:“心悦,我回来了。” “……哥。”夏心悦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人,好怕她一眨眼,他就会从视线里消失。 “这次去的时间有点久,想哥哥了吗?”夏心铖抖了抖手上的衣服,夏心悦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动作熟练地将手上的衣服挂好,他扭头问夏心悦,“丫头,吃饭了吗?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做饭呢。你要是饿的话,要不今天咱们叫外卖算了。” “哥……”夏心悦又愣愣地叫了他一次。 “哎,在呢!”夏心铖好脾气地应着妹妹的呼唤,“对不住啊心悦,这次走得有点久,你担心了吧?” 一瞬间,视线就模糊了。 夏心悦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从泪腺里面溢出来,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哽咽到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夏心铖耐着性子,反反复复地听了好几遍,才意识到她是在问:“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夏心铖的脸瞬间就黑了:“嘿!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咒你哥的吗?” 夏心悦说:“……警察说,他们发现了你的尸体,在南郊的山上。” 夏心铖斩钉截铁地否认:“那是误会!” 夏心悦又说:“尸体上还发现了你的身份证件。” “我的证件弄丢了!”夏心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哭笑不得,“你看这不是赶巧了吗?要不是证件丢了,我还能再早几天回来呢,异地补办花了我好长时间,你说这事搞的……” “可是……”夏心悦还想再说什么,现在的她已经接受不了任何的波澜了,所以她下意识地想要和夏心铖填补这件事里所有的漏洞。 但她很快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收了声。 夏心铖见妹妹哭得厉害,便走过去,将人拥进了怀中:“看把我妹妹吓的,哭得多可怜啊。好了心悦,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我真的还活着。” 夏心悦不记得她到底哭了多久,只记得她哭干了眼里所有的泪,再也流不出一滴来。好在这几个月来所有的担惊受怕、心酸委屈都被一并哭了出来,积压在心头的阴云也终于被驱散。 夏心铖被她哭到心态崩溃,就差举手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离开她的视野,再也不会不接她的电话,否则天打雷劈,一辈子吃泡面没有调料包! 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感,笼罩在夏心悦的周身,渐渐抹平了她所有的委屈。她抱着抱枕缩在沙发上,和哥哥说肚子饿。 夏心铖起身去厨房绕了一圈,看了一眼冰箱,里面除了两瓶可乐之外,再也搜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叹了口气,打电话叫了小区里那家川味饭馆的外卖。 在夏心悦的印象里,他们兄妹俩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了。 她哭得久了,嘴里味道淡,麻辣鲜香的菜肴塞进嘴里也没什么味道,不过在这种时候,饭菜的味道好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哥哥再一次坐到了她的面前。 活生生的,会动,会笑,会生气…… 不再是冷冻柜里覆着白霜的尸体。 这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夏心悦有些诧异,她想不到会有谁在这个时间点找上门来。夏心铖见她愣着不动,就问她:“怎么不去开门呀?” “这个时候会是谁呀?”夏心悦问。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可能是邻居过来借东西吧。”夏心铖不太在意地说,“要我去开门吗?”他们在餐桌旁的位置,是夏心铖靠里夏心悦朝外,要去应门的话,自然是夏心悦更加方便。 “我去吧。”夏心悦摇了摇头,起身去应门。 她行过玄关,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群她意料之外却又十分熟悉的人——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眉眼和死状。 他们每一个人,都死在了她的手里,她一下子慌了神,摔上门,转身朝夏心铖喊道:“哥哥,你快走,他们来杀你了!” ——就像我梦见的那样,他们终究会杀死你,将你从我的身边夺走。 “可是心悦……”夏心铖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他们不是早就被你给杀死了吗?” 夏心悦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那上面沾满了血污。 第95章 095 夏心悦穿了一条浅粉色的连衣裙,可不知什么时候, 裙子竟被鲜血染成了斑驳的黑红色。 她猛地抬起头, 想向夏心铖解释眼前这一切, 但原本坐在她面前的夏心铖却不见了。 夏心悦一愣, 随后像疯了一样, 找遍了整个屋子每一个可以容纳人的地方,可哪里都没有他, 他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数分钟之前的一切,就好像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幻想。 那一桌吃到一半的饭菜,也只有夏心悦面前的这几道,有被夹动过的痕迹。 夏心悦猛地回过头, 看向玄关处紧闭的房门, 她扑上去,连拉带扭, 扯开了房门。 那几个原本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呈现出了夏心悦记忆中应有的模样——他们的死状。 淋漓的鲜血飞溅在墙壁上, 地上散落着血泊、肉末和残躯, 作为杀死夏心铖的惩罚, 他们每一个人,都极其悲惨地死去了。 可死去的人终究是死去了,又不会因为仇人被手刃了, 就再度活过来。 即便杀尽了天底下所有的恶人,她也已经是一个没有哥哥的人了。 她将双手举到面前,上面的鲜血已经凝固, 形成了黑色的血污,令人作呕。 要知道,她以前和夏心铖一块儿生活的时候,她哥连一条鱼都没有让她杀过,现在,她却要被迫举起刀,杀掉那么多人。 他们每一个人的死状,都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她失而复得,又骤然间失去了所有。 她以为她终于能够卸下的痛苦瞬间卷土重来,她尖叫着,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 夏心悦带着一身冷汗,从午夜的床上苏醒过来。周遭一片漆黑,只有床头上的夜灯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从她第一次杀人之后,她就不敢在全然漆黑的环境里入睡了。 她缓缓坐起身来,抹了一把脸,抹掉了脸上的冷汗和眼角的泪。 此时此刻,她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想将梦境里的遗憾和得而复失的痛楚发泄出去。 但她又觉得,自己的眼泪似乎毫无意义。 哭是一种本能的宣泄,也是一种引起他人注意的方式,可现在,还有谁会在意她的眼泪? “你怎么了?”脑海中,属于那个人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充满了关切的意味。 夏心悦早就学会了不去理会那个人伪装出来的种种,她缓了一会儿,慢慢地回答:“……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什么了?”那个声音又问。 “……梦见那些被我杀死的人,聚拢在我家门前。他们想要报复我,所以夺走了我的哥哥。”夏心悦痛苦地捂住了脸,“他们成功了,我怎么都找不到我的哥哥。” “梦都是反的,你的哥哥早就被夺走了。”那个声音没什么诚意地说。 夏心悦:“……” 见夏心悦还是缓不过来的样子,那人又说:“放心吧,就算复仇,也不会找上你的。” 夏心悦:“为什么?” “因为你的手上根本没有沾过血啊!”那个声音仿佛透出了无尽的愉悦,“即便死了那么多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别说旁人,就连很多死者,可能都不知道他们是死在你手里的吧。你是无辜的,夏心悦。” “不,我不是,我手上沾满了血,我是个罪人。”夏心悦苦笑着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一点。她清楚地记得她杀死过的每一个人,记得他们死亡时的神情,即便他们罪有应得,但杀戮这件事还是给她造成了深重的影响。 “你是无辜的,没有人知道你参与其中,没有人能够抓到你,没有人能审判你。”那个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高兴,“夏心悦,我们天生就是为彼此存在的,我成全了你,你成就了我,我们合该是天生一对!” “不!你闭嘴!”夏心悦痛苦地否定着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为什么要否认呢?”那个声音有些困惑,但他很快自我开解了,“不过没关系,即便你否认这一切的存在,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我们已经被绑定在了一起,成为了命运的共同体,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夏心悦冷下声音,“以及,我们的合作应该结束了。” “结束?”那个声音有些难以置信,“你是在说笑吗?” “我是认真的,我已经不需要再杀死任何一个人了。”夏心悦强调,“任何一个人!” 那人闻言,嗤笑了一声:“真的吗?” “你什么意思?”夏心悦警觉道,“你想说什么?” “心悦啊,你可真是太天真了。”那个声音叹息道,“坊间有一种传闻,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据说,尸体不全的人,死后是不能投胎的。投不了胎就只能像个孤魂野鬼,孤零零地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直至魂飞魄散。” 夏心悦顿时激动起来:“你骗人,我不信。” “如若不是这样,为什么会有五马分尸这样残酷的刑罚?为什么那些太监死后,要带着自己的东西一块儿下葬?”那个声音放柔了语调,哄道,“你忘了那些人对你哥哥做过的事吗?你难道不想把属于你哥哥的东西拿回来吗?我可以帮你,我会全心全意,竭尽全力地帮助你。” “你住口!”夏心悦呵斥道,“我不想再杀人!我不想再杀人了!” “那你就看着你哥哥魂飞魄散吧。”被拒绝以后,那个声音顿时冷淡了下来。 “……不。”夏心悦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即便她心里清楚,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在骗她,可她不敢赌,那可是她的哥哥啊! “心悦,”那个声音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不想把那些原本就属于心铖的东西还给他,然后将他送入轮回吗?” “我真的不想再杀人了,我好怕。”夏心悦抱住自己的膝盖,哭出声来,“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他们的脸。” 可那个声音并没有因为她的哭泣,有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动摇,他居高临下,声音冷淡,内容残酷:“夏心铖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妹妹?” 夏心悦顿时被戳中痛点,哭都哭不出来了:“……” 那个声音继续说:“他会出事,就是因为你没保护好他。你明明有那么长的时间,有那么多可以去做的事儿,可你一件都没有做好,所以你失去他了,夏心悦,你活该!” “你活该没有哥哥,你再也不会有哥哥了。” “做你的哥哥可真惨呀,你明明有一千种方法可以救他,但你什么都没有做,现在只剩下唯一可以弥补的机会了,你还要放弃。” 那个声音嗤笑道:“夏心铖也太惨了吧?怎么会摊上你这么没用的妹妹。” “你住口!不要再说了!”夏心悦尖叫着想要打断他,可是没有用,那个声音是在她脑子里响起来的,她没有办法让他停下来,没有办法让他不要再说那种尖锐伤人的话语。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吗?”那个声音冷冷地回问,“你有什么用?你冷血无情,打算放任他魂飞魄散,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闭嘴!”夏心悦歇斯底里,“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弄死你!” “你做不到的。”那个声音叹了一口气,语调软了下来,“心悦,我有那些人的信息,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心铖的死,难道他们能脱得了干系吗?我是真的不忍心啊,心铖死得那么惨,我也想替他报仇啊!” 夏心悦整个人气得发抖,她紧紧地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那个声音继续说:“心悦,只要你想要,只要你开口,我马上就把所有的消息都给你,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你知道的,我们天生一对,我本该为你做这些的。” 夏心悦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环抱住自己。 她孤立无援,无处可逃,身边只有一个满怀恶意的诱拐者,为她点亮了通往地狱的路。 而夜还很长。 第96章 096 一晃眼,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时间娴熟地冲淡了悲欢喜怒, 也斑驳了人们的记忆。 在时光里, 很多事情迎来了新开始, 也有很多走向了终结。很多人或者事会获得新生, 获取喜悦, 也有许多不曾预想过的落幕和离别悄然降临,最终,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时光里被湮灭。 但失去和落幕的背面,又何尝不是成长和发展? 在这期间,晏庭的工作彻底步入了正轨,他成为了面对任何问题都能得心应手做出决断的恶城社情局掌权人。 聂闻溪的肚子随着月份变得越来越凸显, 但他的四肢却没什么变化, 还是和以前一样纤细,因此整个人看起来, 特别像是在衣服里塞了个球一样。 可自打揣了那个球之后,他站立坐卧都变得不太方便。谢应许曾经和路屿讨论过给他申请休假的事情, 但被他拒绝了。 理由是闲着也不自在, 不如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因此他还是每天兢兢业业地到办公室报到, 两点一线地往来于家和办公室之间。 只不过路屿从来没有接触过男子怀孕的例子,谢应许又给他科普过许多生理上的痛点和技术上的难点,深知聂闻溪不易的路屿每次见到聂闻溪, 都不免要心惊胆战一番。 谢医生近来恶补了一大堆产科和新生儿护理的相关知识,专精到几乎可以独立撑起一个妇产科。 初为父母的两个人都在竭尽全力,为那个孩子的降生做好准备。 路屿咨询过晏庭之后偷偷备下了一个数额巨大的红包, 就等着孩子出生。 这几个月来,大大小小的案子就没断过,好在没什么要案,不是城东的狐狸在建国后偷偷成了精,就是城西的穿山甲利用种族优势撬了银行金库…… 生活琐碎而忙碌,却也有不少能够忙里偷闲的日子。 这天,行动组的人手头上没有案子,是个难得的清闲日子,于是众人该休假的休假,该出去玩的出去玩,霎时间就走了小一半。 剩下的人待在办公室里也没什么正经事干,要么看、吃零食,要么听歌、打游戏。 半点儿没有正经公务员该有的上班态度! 可人家是一线部门、外勤部门,部门领导带头,最大的领导放纵,一时还真没人治得住这一股歪风邪气。 路屿霸占了整个办公室最软最舒服的沙发,咸鱼一样躺在上面打竞技游戏。 明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刷朋友圈,点赞一下这位,点评一下那位,简直是一机在手,足不出户就能掌握所有朋友的动向。 刷着刷着,明薇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叹:“哇哦!这是什么欧神转世!我酸了。” 路屿扛着枪,一边虐菜,一边分神问明薇:“怎么了?” “陶柔真的是欧神转世吧。”明薇感叹道,“她竟然抽到了马尔代夫七天六夜双人游,费用全免那种,你敢信?” 路屿又问:“怎么抽中的?” “微博转发抽奖。”明薇啧了一声,在陶柔晒中奖通知那条动态下面,发了一整排的柠檬表情。 “噢,那是挺不错的。”游戏渐入佳境的路屿点点头敷衍道。 朋友圈再也刷不出新内容的明薇无所事事地熄了手机,起身坐到了路屿身边来,凑近了问他:“老大,你和晏局在一块儿那么久了,证也不扯,婚礼也不办,搞非法同居吗?” 路屿一愣,游戏里的角色跟着一停,瞬间就被对面开火狙了,他索性三下两下退出游戏。明薇给他提了个醒,他和晏庭起码在一年之前,就已经在筹划着扯证和婚礼的事,可到了现在,一样也没办下来。 虽说他们俩的感情已经不需要这种证件来做羁绊,可谁也不会嫌信物多对吧? “你说得对啊!”路屿顿时来了精神,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开始给晏庭发信息:“庭庭!” 晏庭向来是秒回路屿信息的,这一次也是如此:“怎么了宝宝?” 路屿飞速下载了一个婚礼筹备的APP,然后疯狂下载了一堆西装、喜糖和酒席的照片,一股脑全给晏庭甩了过去。 末了,加上一句:“你看,我什么时候成为晏太太比较合适?” “等我。”晏庭回完这句话后,很快出现在了行动组办公室门口。 “小路。”晏庭缓了一口气,迈步向他走来,在明薇的惊呼声中,单膝跪在了路屿面前,“宝贝……” 路屿虽然在和晏庭独处时没脸没皮惯了,可他私底下很多小脾气小性子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展露过。这会儿行动组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还有他朝夕相处的同事在围观,晏庭这么一跪,他倏忽就红了脸。 路屿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随后伸手拉了晏庭一把,小声道:“怎么就跪上了?我告诉你啊,戒指我可不打算给你省。” 晏庭闻言笑了,他执起路屿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吻:“不会省的,我的小朋友会拥有所有他想要的东西。”说着,晏庭从近心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细绒盒子。 路屿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得就好像那个盒子会被呼出的气吹跑似的。 在路屿的注视下,晏庭缓缓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对精美的男士戒指。 晏庭捧着那对戒指,郑重其事地问路屿:“宝宝,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戒指呀?”路屿忍不住问道。 “我花了很长时间挑选这对戒指,选好之后,一直带在身边。说实话,向你求婚这一幕,我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也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我原本打算等一个特殊的日子,来完成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仪式。” “怎么选了今天呢?”路屿又问,但他的唇角,分明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刚刚你问我,你什么时候可以成为晏夫人,我突然意识到,对我来说最特别的那天出现了。”晏庭再度亲吻路屿的手背,“宝宝,你的存在,足以令平凡普通成为我生命中的特别。” 路屿猛地攥住了晏庭的手,他有些激动,也有些猝不及防,他只是突然想起他们忘扯了的证,于是生出了扯证的念头,谁承想,晏庭会带着那么大的惊喜,突然造访。 “那么,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晏庭再一次问。 路屿笑了起来:“当然,我愿意。” 第97章 097 求婚求得再容易,那也是成功了。 趁着当天下午没什么事, 路屿签了一张外出报备单, 然后拉着晏庭直奔民政局。婚礼什么的再放一放也没事, 但扯证这个事不能再拖了。 从开始有扯证这个念头到现在, 一年多过去了, 爬都爬到民政局了,证还扯不下来。 不应该, 太不应该了。 今天这个对晏庭而言十分特殊的日子,对其他人来说,并不像具有特殊含义的七夕或者“520”那样具有吸引力,所以民政局的结婚登记窗口没什么人, 两人很快就搞定了所有的手续, 领回了两本红色的结婚证。 至此,他们的爱情在俗世的层面上也有了信物。 路屿美滋滋地揣着红本本回到行动组, 知会办公室里的众人:“下班我请客,吃什么你们定!” 因为丘鸿和叶向笛休了假, 此时办公室里只有明薇和聂闻溪, 一听晚饭有了着落, 顿时欢呼起来。 晏庭没跟着路屿进行动组办公室,而是径直回了他自己的局长办公室。 他本来就忙,身上的担子重, 工作也不像行动组的那么有弹性,能因为路屿一句话丢下手头上所有的工作下楼求婚,还特意出门领了证, 已经是把路屿放在心尖上的表现了。 这会儿没什么事了,路屿就把他放回去工作了。 回自己的工位上,路屿的脸上仍是止不住的笑意,明薇新奇地凑过去,一边翻看他的小红本,一边啧啧称奇。 末了还夸奖他:“老大,这回可够效率啊。” 路屿笑着说:“那可不。” 明薇又问:“那婚礼呢,时间定下来了吗?” “这个不着急,得看我爸那边的时间,还有庭庭爸妈和大哥的时间,凑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出来才能办。”扯证是两个人的事,办酒席就是两家的事了,敲定流程、准备聘礼、购买婚礼用品、商定宴请宾客的名单,都需要时间。 况且路屿想要的信物只是小红本,又不包括婚礼——他对这种俗世的集体社交活动向来没什么兴趣。 虽说没什么兴趣,可耐不住明薇在旁一个劲地怂恿,半晌之后,路屿提起兴致,跟明薇一块儿挑选些喜糖之类的婚礼用品。 聂闻溪久坐不住,时不时要起来走动一下,这个下午不知道第几次散完步回到办公室时,明薇正怂恿着路屿看伴娘礼服。 路屿拒绝:“我们两个男人结婚可以不要伴娘的。” 明薇抬手在胸前比了一个叉:“伴娘说不可以!” 路屿不是很心动。 明薇又说:“晏局说了,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别的新人都有伴娘!” 路屿摇了摇头:“就你一个还不如不要呢。” 明薇鼓起腮帮子抗议:“有就行了,意思意思。” “讨论什么呢那么热闹。”聂闻溪看着他们争论了一会儿,笑着走过去,插进了话题之中。 路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闻溪,你和老谢定下来什么时候扯证结婚了吗?” 聂闻溪一愣,摇了摇头:“还没有。” “你月份都那么大了,还不结婚?”明薇闻言,奇怪地看了聂闻溪的肚子一眼,“你们不是都定下来了吗?” “是这么说没错。”聂闻溪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应许一直都没提。” “那你提啊!”明薇简直恨铁不成钢,“再不结婚,孩子的出生日期比你们领证日期还要晚,以后宝宝问起来你们怎么解释?” “我……”聂闻溪顿了顿,“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 明薇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好意思,自家老公。” 聂闻溪抿嘴不说话。 明薇见他似乎是真的不好意思,想了想,提议道:“不如用老大的名义旁敲侧击一下?” 聂闻溪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怎么做?” 明薇拿在手里挑礼服的是路屿的手机,她说了一句:“好办。”然后果断滑掉购物软件,点开微信,熟练地找到了谢应许。 【路屿】:老谢!老谢!老谢! 路屿见状抗议:“我一般不这样。” 明薇摆了摆手:“这可是闻溪的终身大事,你将就一下,就当今天转性了。” “……行吧。”路屿还能说什么呢? 【谢应许】:? 【路屿】:红色小本本.jpg 【谢应许】:扯证了?恭喜啊! 【路屿】:对,[炫耀]你和闻溪什么时候扯证?他月份也大了,该抓紧了。 【谢应许】:再看吧。 【路屿】:别啊,我都在筹备婚礼了,你们抓紧一点我们可以搞一个集体婚礼! 【谢应许】:之后再说吧…… 【路屿】: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等到孩子出生? 【谢应许】:……等他提出要一个婚礼的时候,再办吧。 【路屿】:如果他一直不提,就一直不办? 【谢应许】:差不多吧。 明薇一愣,刚想再回,就被路屿眼疾手快地一把抢过了手机。 明薇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聂闻溪,只见聂闻溪原本红润的脸,瞬间一片惨白。 虽说陷在爱情里的人容易又瞎又傻,可很多瞎只是不愿意去看,很多傻也只是不愿意去想。聂闻溪给自己的爱情罩的保护壳,早在KTV团建的那个夜里,就已经裂开了缝隙。 路屿见他表情不对,瞬间从傻乐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紧急寻回了自己的情商,轻声呵斥明薇:“都说了别瞎搞,人家小夫夫的事情你跟着掺和什么?老谢面子薄,闻溪提要求那是情趣,咱们提就是不识趣,他怎么可能答应?” 路屿给搭了台阶,明薇立马顺着往下爬:“对对对,这事还得你们自己谈。” 她切回购物软件,从购物车里翻出那条老贵老贵的伴娘礼服:“老大我们再看看礼服吧。” 路屿瞥了她一眼,顺势转了话题:“别往购物车里放,回头庭庭都买了怎么办?” “那不正好吗!”明薇乐了。 聂闻溪站在他们身边,死死咬住下唇,他看得出来,路屿和明薇那么生硬地转换话题,是想让这事过去,让他别那么尴尬。 对他们来说,这事确实很容易过去,可在他这里,能过去吗? 过不去吧?谢应许寥寥几句话,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肉里,疼得他辗转反侧。 ——他明明是因为爱着谢应许,才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向他展露出来。 “老大,”聂闻溪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我有点儿不舒服,我先回去行吗?” “啊……”路屿抬起头来,看着聂闻溪勉强的模样,“当然可以,但你这样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让明薇送你吧。”说着,踢了明薇一脚。 明薇顿时蹦了起来:“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去拿车钥匙,等着我。” 聂闻溪摇了摇头:“不用啦薇姐。” “用的用的,你一个人回去我可不放心。”明薇抓起车钥匙等在了门口,“走吧,几分钟的事。” “行,”聂闻溪不欲多言,朝路屿点了点头,“那老大,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路屿挥了挥手。 明薇将聂闻溪送到了楼下,聂闻溪执意不让她下车再送,她只好掉头折返。 目送明薇离开的聂闻溪并没有立即上楼,而是走向了小区内置的一家鲜蔬超市。他在超市里买了很多的食材,结账时有满满两大兜。收银员注意到了他的肚子,虽说不太确定他的状况,还是出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聂闻溪顿时有点尴尬,自打显怀之后,他就没有再逛过超市,没料到还有这一出。他裹紧了外套,婉拒了收银员的帮助,拎着东西上了楼。 他将东西拎进厨房,破天荒地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随后,他将这些精心准备的菜肴一一端到桌上,然后进屋收拾东西,掐着点等谢应许下班。 谢应许回来得很快,应该是一下班就出了门,才能在这个点儿赶到家里。 平心而论,谢应许对聂闻溪真的很好,只要是关乎聂闻溪的事,他事事上心,聂闻溪甚至怀疑他有一张专门属于自己的时间表,下面列明了各个时间所有需要为聂闻溪做的事,而谢应许就按着这张表,按部就班地照顾他、呵护他、对他好。 这些都是谢应许应该做的,但是不是他想做的,聂闻溪并不清楚。 谢应许进了门,一边将包和外套挂好,一边扬声问聂闻溪:“闻溪,我听路屿说你身体不太舒服,怎么了?” 他向着聂闻溪走来,在靠近时伸手探了探聂闻溪的额头,体温正常,看起来脸色也不错,谢应许皱起眉头:“和我说说,哪儿不舒服?” 说罢,他的目光扫到了桌上的菜,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你不舒服还做那么多菜,下次想吃什么,等我回来做。” “做都做好了,”聂闻溪仰起头笑了一下,指着对面的椅子说,“你坐呀,尝尝我的手艺,这些菜我做了好久呢,再不吃都凉了。” “好。”谢应许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煞风景,他顺势坐下,开始用餐。聂闻溪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应许说着话,话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颇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谢应许根本没有料到,聂闻溪会突然问他:“谢应许,你爱不爱我?” 谢应许愣了一下,好几秒之后,才笑着回答:“我当然爱你。” ——你要知道,有些问题,回答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被问及这个问题时,看我的眼神和充愣的时间。 ——只要你犹豫过,只要你停顿过,你就是不爱我。 ——而后的情话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掩饰不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你不爱我。 谢应许从聂闻溪绝望的眼神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顿了顿,岔开了话题:“今天,路屿和晏庭领证了,闻溪,你想要一个婚礼吗?” “不,”聂闻溪笑了起来,“我想和你分手。” “……什么?”谢应许一愣。 “谢应许,我爱你,你知道的吧?”聂闻溪努力地扯开嘴角,他想要笑,想要给自己留一个漂亮的姿态,“……我也想要你能够爱我,做梦都想,如果你爱我,我连这条命都可以给你。但我们狐妖也是要脸的,施舍来的感情,我不要。” “闻溪,你怎么会这么想?”谢应许诧异了一下,伸手握住了聂闻溪放在桌上,微微发颤的手。谢应许总是这样,殊不知他越温柔,聂闻溪就越绝望——谢应许在聂闻溪面前似乎是没有情绪的,他不需要聂闻溪的回应。无论聂闻溪再怎么无理取闹,他永远都那么温柔,包容着聂闻溪所有的坏情绪,他看向他的眼神,永远像看一个调皮的孩子。 “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心里不清楚吗?我们现在这样面对面坐在这里,谈未来,谈婚礼,根本不是因为你爱我,只是因为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和你那所谓的责任感。” “闻溪……”谢应许叹了一口气,“你不该这样想。” “我没有你那么伟大,你可以和一个不爱的人将就一生,我却不想在一个不爱我的人身上蹉跎年华。这对你和我都不公平。”聂闻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咱们都是他的父亲,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否认,也不会拦着你对他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但对我,就不必了。” 聂闻溪说着,站起身来,从卧室里拖出了他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径直往门外走。 谢应许追了出来,被他拦在了门口:“不用送了。” 谢应许不敢逆着他的意思硬拦,只得急忙给路屿打了电话,然后自己追在聂闻溪身后,远远地跟着他,直到十几分钟后,晏庭和路屿在小区门口,拦下了带着行李箱的聂闻溪。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的路屿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摇下车窗:“上车吧。” 聂闻溪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拉开车门上了车。 第98章 098 晏庭和路屿将聂闻溪捎回了恶城社情局,安顿在他之前的宿舍里——在搬过去和谢应许同居之前, 他就住在这儿。 好在当时图方便, 只搬了一些常用物品到谢应许家里去, 宿舍稍微收拾一下, 还能继续住。 在家务事上, 指望路屿是绝对指望不上的,他被晏庭宠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即便是在稍做收拾这件事上,也只有站在一旁加油的份。 活是晏庭干的。 虽说晏庭在他和路屿的小家之外都是个少爷,但架不住这儿就三个人,一个是失恋的孕夫, 一个是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太, 哪个都指望不上,只得自己上。 聂闻溪自打上车之后, 便一言不发,像个丢了魂的娃娃, 面无表情, 目光呆滞, 路屿说一句他动一下,让往左绝不往右,整个人被动极了。 路屿见状有些无奈, 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眼下这种情形,或许让聂闻溪自己静一静会更合适,因此打理好宿舍之后, 晏庭和路屿便告辞了。 离开之前,路屿特地给明薇发了信息,知会了这件事,让她尽快赶回来。 原本他们打算在下班后聚个餐,庆祝一下晏庭和路屿七年长跑终于领证,可聂闻溪提前告假回家,聚餐的人就只剩下了路屿、晏庭和明薇。谁会愿意单独和一对恩爱的小情侣出去吃饭呢?反正明薇是绝对不愿意的,她不做电灯泡的觉悟非常高,因此,聚会干脆改了期。 接到路屿信息的时候,明薇还在逛街,看到信息的那一瞬间,明薇满心都是难以置信,之前还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说分手就分手? 虽说内心十分困惑,但这一点儿也不耽误她埋单结账打车回宿舍。她的宿舍就在聂闻溪的隔壁,路屿知会她,也是希望她能就近照料一下聂闻溪。 发完信息之后,路屿和晏庭便离开了宿舍楼,此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夜风轻轻拂在脸上,轻柔细软,很是舒适,路屿眯起眼睛感受了片刻,扭头和晏庭建议:“不如咱们走路回去吧?” “好。” 他们位于恶城的家就在社情局附近,步行十分钟就能到。晏庭把车往车库一停,和路屿一块儿踩着11路公交车回家。 小区门口设了一个收费的停车场,很多车会在这里临时停放,抄小道穿过停车场的话,就能直达小区大门口。路屿懒得绕远路过红绿灯,就拉着晏庭从停车场穿过去。 因为收费,出租车一般不会停在这个停车场,但今天破天荒停了一辆,司机坐在驾驶位上,放平靠椅,睡得正香,想来是累得不行了,才会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车里的平台广播没关,路屿和晏庭路过时,还能听见里面的广播声:“二环的江心北小区要一辆车,到松山殡仪馆……” 以路屿和晏庭的听力,这条刻意关小了声音的广播,他们仍然能听得一清二楚,路屿扭头问晏庭:“这个点殡仪馆不都已经下班了吗?” 晏庭闻言揉了揉他的头:“一般都会安排人值夜的,可能是去殡仪馆附近的某个地方吧。” “这样啊……”路屿点了点头,暗自记下。 即便已经入世七年之久,他对很多东西仍然陌生得很。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了,而神也并非全知全能,只是活得久见得多,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知道一点。 他的父亲在厌弃人类之前,也会时不时到人间走动。当他喜欢上人类,即便只是喜欢上一个人,也注定要开始过这样的生活。 好在,晏庭会一直在他身边,陪他探索这个浩渺的凡尘。 ………… 郑斌是一位老司机了,因为技术好,胆子大,为了挣钱什么地方都去,所以经常走夜路。 不过,夜路走多了,那可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碰见。 这不,他在江心北小区接了个小姑娘,大半夜的要上殡仪馆。虽说目的地有些瘆人,但松山殡仪馆所处的位置并不偏僻,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单。 他在江心北小区门口接到了人,那姑娘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穿了件黄色的帽衫,帽子扣在脑袋上,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一上车就往后座上一缩,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师傅,去松山殡仪馆。” 老郑好心和她聊天,当然,也是因为开夜车不说点什么容易犯困:“姑娘,这个点儿殡仪馆都关门了吧,你去干啥呀?” “去找个人。”光听声音,这姑娘岁数应该不大,二十来岁,和老郑的女儿差不多年纪。 “去殡仪馆找什么人啊?”大概是因为这姑娘年纪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老郑不知怎么的就想多说几句,“松山殡仪馆那块儿虽然不算偏僻,可到底是殡仪馆,入夜之后就没什么人了,你一个小姑娘……有人来接你吗?” 后座上传来一声轻笑:“师傅说笑了,去殡仪馆还能找什么人呀。” 老郑心里顿时有些发虚,也不敢再和这姑娘搭话,沉默地将她送到了目的地,收了钱,掉头就走。 现在网约车软件那么便利,他不怕这姑娘叫不到回去的车,他是真的不敢拉了。 车子缓缓驶离殡仪馆的时候,老郑从倒车镜里往后看了一眼——天上飘着点小雨,那姑娘撑起了一把黑色的伞,然后缓缓地走进了殡仪馆…… ………… 夏心悦一踏进殡仪馆的大门,就被人给拦了下来:“姑娘!姑娘!我们已经下班了,不好意思,请你明天再来吧。” 拦住她的人,是殡仪馆的保安,姓宋,五十多岁的年纪,在别的地方已经可以退休了,但在这儿刚刚好。在殡仪馆这种地方,没点儿岁数,压根不敢干夜班保安。 老宋拦住她,打量了一会儿:“这么晚了,里头早就下班了,你是来干吗的呀?” 夏心悦转了一圈伞,伞沿微微抬高,露出她白皙的下颚:“来找人的。” 老宋一愣:“找什么人呀?” “您这话可真有意思,都来殡仪馆了,还能找什么人?”夏心悦笑着撑高伞,一双黑瞳直勾勾地看向老宋——那是一种近乎黑暗的黑色,像夜空一样深邃,又如同深渊一般黏稠。 “当然是死人啦。”她目光一沉,平静的黑色之中骤然翻涌起了血光,鲜血一般的红在她的眼瞳之中横冲直撞,肆意蔓延舒展,最终染红了她整个眼瞳。 被那双红瞳注视着,老宋倏忽间,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他愣愣地看着夏心悦,只听她笑道:“让我进去,你就当没见过我。” 老宋心里知道,这是不对的,已经下了班闭了馆,他不该再放任何无关的人进去,可看着那双眼睛,他竟生不出一丁点儿反抗的心思来,由着女孩越过自己,缓步向殡仪馆馆厅走去。 半晌之后,老宋突然清醒过来,对自己站在空地上发呆这个事很是诧异: “我站在这儿是想干吗?” 可惜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挠了挠头,回到了保安室里。 进入殡仪馆馆厅时,夏心悦第二次被拦了下来,这一次,拦下她的是殡仪馆的夜班工作人员,小刘。 小刘见到她时惊讶极了:“小姑娘,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夏心悦收了伞,垂眸低声道:“我来找一个人。” “找谁啊?”今天晚上值班的人只有小刘和他师父,馆里没有别的人了,师父没提起过会有人来找,小刘也不认识眼前这个姑娘。如果是来找其他人的话,这个点已经下班多时,人早就都走光了。 夏心悦想了想,说:“他叫洪松,是在你们这里没错吧?” “……”小刘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夏心悦,他知道洪松,白天收下的那些还没来得及火化的尸体,每次交接班的时候都需要核对一遍,他今晚核对的名单里,这个名字赫然在列。 他这一抬头,目光正巧直直地撞进了夏心悦那双红眸之中,他浑身一僵,随即卸去了所有的意识,如同一个木偶一般,乖巧地站在夏心悦身边,听候她差遣。 “他在这里吗?”夏心悦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小刘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在。” 夏心悦将雨伞往墙边一靠,扭头看向小刘:“火化了吗?” 小刘回答:“没有,还没来得及火化。” 夏心悦闻言笑了:“太好了,来的路上还在担心会不会赶不上呢。” 她突然凑近小刘,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沉声道:“现在,带我去找他。” “好。”小刘一令一动,转过身,带着夏心悦朝位于殡仪馆内部的停尸房走去。 在内部人士的带领下,夏心悦很快找到了她的目标——洪松,男,三十六岁,恶城本地人,三天前在家中自杀身亡。 小刘帮着她将尸体拖了出来,看着面前那张陌生的丧失了生机的脸,夏心悦久久没有动作,直到脑海里的那个人出声催促,她才从包里掏出了一早准备好的手术刀。 这不是她第一次下手了,但还是让她觉得非常不适。 小刘给她找来了一个盒子,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她从尸体里取出来的,属于她哥哥的部分。 随后,两人将尸体复原,放回冰柜之中。 夏心悦再一次看向小刘的眼睛,命令他:“在被人发现之前,处理掉他的尸体,然后,你会忘了这件事。” “完完全全地忘记,一点儿都不记得。” “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趁着夜色,夏心悦悄然离开了殡仪馆,她抱着盒子,顺着街道向不远处的繁华区域走去。 当她融于人群,她就能抹掉自身的存在感。 当黎明降临之后,所有人都会忘记这位深夜到访的佳客,她来过的痕迹连同她怀中物归原主的器官,一同被抹去。 第99章 099 这天,晏庭受邀出席一场宴会。 宴会地点是在恶城首富何家的一栋豪宅, 这场宴会也是为了庆祝何家家主何冠生六十岁寿辰特地举办的寿宴。 何家家大业大, 在政界商界都说得上话, 因此何冠生的寿辰, 吸引了许多政界要员和商界翘楚前去参加。 特殊社情管理局, 对外是一个隶属于公.安.部的特设机构,地位超然, 但和这些商人基本上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何家会特意邀请晏庭,是因为何冠生早年在欲城发家,和晏庭家里算是熟识,因此, 晏泽特意打电话过来, 让晏庭务必抽空去一趟。 晏泽既然开了这个口,那晏庭还非得去一趟不可。 在这之前, 晏庭已经许久没有参加过这种性质的晚宴了。他常年扎根在一线,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穿, 他身姿挺拔, 是典型的衣架子身材, 穿什么都很好看。 不过为了出席晚宴,晏庭还是从衣帽间里挑出了一套高定西装,开始往身上套。 西装向来凸显身材, 量身定做的西装更是将晏庭身形的优点衬托得淋漓尽致,越发衬得他长身鹤立。 晏庭换衣服的整个过程中,路屿就坐在床沿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直到晏庭扣上衬衫所有的纽扣,扭头问他:“宝宝,你跟我一块儿去吗?” “不太想去,”路屿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那种场合。”那种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场合,说一句话要绕三个弯,路屿避之不及,怎么可能送上门去。 晏庭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打算勉强他:“那你乖乖在家。” “嗯。”路屿乖巧地应下,末了,好奇地问,“咱们在恶城也待了好些年了,怎么今年突然想起来要邀请你?” “何家一向低调,据说是为了庆祝何冠生六十岁大寿,才特地办的宴。”晏庭顿了顿,又道,“但我听大哥说,何家有一个幺子,打小就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能跑不能跳,走两步还带喘,医生说如果找不到适配的心脏进行移植,可能活不过二十岁,他从小衣食住行没有不精细的,才勉强养到了现在。前些日子终于等到了适配的心脏,现在康复了,何家也想借此机会庆祝庆祝。” “噢。”路屿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一直粘在晏庭身上没下来过,见他打算打领带,路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自告奋勇,“我给你选吧!” 晏庭闻言停下了动作,深深地看了路屿一眼,要知道,路屿连自己的衣服都是晏庭给搭配好的…… 但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不会拒绝爱人的小情趣的,晏庭犹豫了一秒,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的路屿兴冲冲地翻出了晏庭所有的领带,然后挨个朝晏庭胸前比画,试图挑出他心目中的最合适的来。 因为距离晚宴开始的时间还有一阵儿,晏庭也就由着路屿闹腾,摊开手任由他比画,但路屿比画着比画着,便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勾着晏庭的脖颈,整个人朝晏庭贴了过去,软声说:“庭庭,你今天早点回来啊。” “怎么了?”晏庭伸出手虚扶着路屿的腰,柔声问道。 路屿抬起头凑近晏庭,湿热的鼻息喷在晏庭的脸颊上,他低声喃语:“你太好看了,我想要你……” 晏庭一愣,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拍了拍怀里的翘臀:“时间不够,你别惹火。” 路屿抬胯撞了他一下,狡黠道:“时间不够的又不是我。” 晏庭忍了忍,又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压住心头的火,将路屿打横抱起,就近抛到了床上…… 之后,晏庭又重新换了一套西装,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一段时间。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脸餍足。 ………… 这几天,夏心悦一直在医院里游荡着。 根据那个人提供的线索,那个移植了她哥哥心脏的人近期会到医院里做复查,但具体的时间并不清楚,所以夏心悦在这家医院里守株待兔已经好几天了。 她需要在这里,和那个人搭上线,然后故技重施地杀掉他,取走他身上属于夏心铖的心脏——就像她之前从洪松身上取走属于夏心铖的肾一样。 但这一次,夏心悦不打算再通过殡仪馆把器官拿出来了,之前洪松那事,费时费劲不说,差一点就赶不上趟。殡仪馆的火化时间不受控制,万一去晚了,器官被一同推进焚化炉烧成灰烬,夏心悦都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回去凑。 那个人知道了她的顾虑,在她脑海里柔声劝道:“心悦,不如现杀现取吧,风险小,也不会出错。” 夏心悦有点意动,但她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她还在防备着那个人。 那个人还在她脑海中劝说着,夏心悦左耳进右耳出,全神贯注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等待着她的目标出现。 ………… 何止第一次遇见夏心悦,是在他去医院复查的时候。 夏心悦穿着黄色的连帽衫,坐在椅子上,甩着小腿。 何止记得他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有的人一旦出现,就会让你意识到过往种种,你所有的选择都只是将就。 原本何止不明白,但在遇见夏心悦的那个瞬间,他按着怦然作响的心脏,隐隐约约理解了那段话的意思。 他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她抬起头与他对视。那双眼睛漂亮至极,但不知道为什么,何止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像是在哭。 他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只觉心脏怦怦作响,像是要破出胸膛一般,搅得他片刻不宁。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那个女孩,应该是一见钟情了。 ——我第一次见到心悦的时候,心脏突然一阵剧烈地跳动,涌起了一股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以为,是我对她一见钟情。 ——后来我才明白,并不是因为我爱她,而是我胸膛里,那颗与她双生并长的心脏,在迎合她的呼吸。 ——那一阵令我窒息的跳动,是她的绝望。 第100章 100 何止一瞬不瞬地看着夏心悦,视线细细地描绘着她的脸庞, 那个瞬间, 他甚至能够想象出她披上婚纱的模样。 胸膛之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一时间, 就连陪着他到医院里复查身体的发小, 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发小见他望着一个姑娘出神,叫他也不搭理, 便抬起胳膊捅了捅他:“阿止,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这是何止第一次有对一个人心动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发小表达这种悸动,只好暂且避而不谈。 但发小到底是发小, 相处二十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不是虚的。 “没看什么?那你脸红什么?”见何止脸颊微红, 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夏心悦,发小瞬间就猜出了大概, “怎么,看上人家啦?” 何止红着脸, 没有否认。 发小摸着下巴打量了夏心悦一会儿, 评价道:“还行, 看得过去,但也没有多出众啊,那么多世家千金你没瞧上, 怎么就看上她了?” 听到发小对他眼光的质疑,何止鼓着腮帮子瞪了发小一眼。 发小见状嘿嘿一笑,拍了拍何止的肩:“我老早就说过, 不要老是宅在家里,多出来走动走动,外面比这漂亮的姑娘多的是。” “你住嘴。”何止恼羞成怒。 “行行行,你心上人最好看。”发小认了怂,何止难得喜欢上一个人,他也没有必要泼冷水,见何止确实是看上人姑娘了,便怂恿何止,“既然看上人家了,上去要电话号码呀!” 何止闻言,有些犹豫。他虽然家世出众背景强大,自身条件也不错,但因为常年生病,他对自己全然丧失了自信,特别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这种由内而外的自卑,越发明显。 他是对夏心悦一见钟情,但他也很害怕会被喜欢的人拒绝。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夏心悦附近的只有何止一个人,那他很有可能会因为不自信,什么都不做,但现在,何止的身边,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小。 确认过何止确确实实对夏心悦有想法之后,发小便开始在一旁不停地怂恿何止,掏出自个儿丰富的感情经历做教材,对何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到最后,何止几乎要相信:如果他现在不去要心上人的联系方式,他这一辈子绝对会和夏心悦就此错过。 何止被怂恿得有些意动,打算给自己再做做心理建设,就鼓起勇气上去要号码。 但发小显然没了耐心,他忍无可忍,决定越俎代庖,自己上前替何止把联系方式要回来。 何止见状连忙拉住了发小,发小回头看着他:“你上或者你放手,你选一个。” 何止最终选择了自己上。 在发小的凝视中,何止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二三,抬步迈向了夏心悦。 何止的身高逼近一米八,但由于常年被先心病所扰,体形并不像他的父兄那样健硕。他身形纤细瘦弱,拘谨地靠近夏心悦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兔子。 在夏心悦的注视下,何止按捺住心底的雀跃和紧张,羞手羞脚地走到她面前:“小姐姐,可不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微信也可以。” 夏心悦看了他一会儿,她本就是来蹲守他的,这叫什么?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她粲然一笑:“好啊。” 她摊开手心,示意何止把电话给她,何止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脸难以置信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夏心悦熟练地点开微信,加上了自己的好友,然后拨通了自己的电话,她把手机还给何止,然后当着他的面,挂掉了来电。 动作干脆流畅,赏心悦目。 两个人都得偿所愿,于是心满意足地就此分别。 在那之后,何止开始在微信上和夏心悦聊天。为了聊好这个天,他特地把所有的好友单独拉了一个群,每天跟他们请教讨女孩欢心的办法,然后灵活变通,用在夏心悦身上。 他竭尽所能地,希望他喜欢的女孩子可以因此开心。 好在这种努力是有成效的,很快,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的爱好、她的性格,而他也将自己的一切向她展露。 像夏心悦这样生着七窍玲珑心的女孩,如果存心想要接近和讨好一个人,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她的示好,更别说是何止这样本就对她心生好感的人。 于是,何止很快意识到,虽然他刻意讨好夏心悦,希望她能开心,能喜欢自己,但在他们的相处中,他自己似乎要比夏心悦更加开心。 他在享受他们相处的这个过程。 他和发起,夏心悦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合乎他心意,她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完美恋人。 发小捧着游戏机,在旁边凉凉地说:“不是她有多适合你,只是因为你喜欢她,所以看她的时候带了滤镜,无论她做什么事,你都觉得欢喜。” 何止觉得发得很对,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决定把夏心悦约出来,向她告白。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何止觉得他这二十多年来的不幸,终于画上了句点,而后,他积攒的气运统统化作了泼天的幸福——他重获新生,然后遇见了翘首以盼的心上人。 他似乎已经预见了幸福,只要一伸手,就能紧紧地抓住。 ………… 何止是夏心悦下一个目标,她原本打算在他身上试一试现杀现取的手段,比较一下现杀现取和先杀后取的优劣。 但那颗属于夏心铖的心脏,却仿佛还活着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她的心。 那天,何止约夏心悦在公园见面,她去了,带着她杀死何止的计划。 她下定了决心要夺回属于她哥哥的心脏,可等到见面之后,她才发现,她做不到,她杀不了何止——每当她杀心一起,那颗嵌进何止胸膛里的心脏就会剧烈地跳动起来,每一次跳动,都在狠狠地拉扯她的心。 而这一切,她面前自顾自诉说着情意的何止一无所知。 夏心悦有些崩溃,她不明白夏心铖为什么要阻止她,他不恨何止吗?不恨这个夺走了他心脏的人吗?! 半晌之后,夏心悦才从这种愤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个人进驻她的脑海之后,她就开始变得情绪化起来,时常容易被情绪左右判断,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夏心悦捂着心口,平静地听完了何止对她的告白,随后,她撑着身子站起来,看向何止:“对不起啊,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何止一愣,反问她:“哪、哪里不合适?” “相遇的时机不合适。”夏心悦耐着性子回答,平静下来之后,她想得很开,既然夏心铖不希望她动手,那在她搞清楚缘由之前,可以先留着何止这条小命。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何止忍不住追问。 “没有。”夏心悦摇了摇头,现在的她哪里还配谈什么喜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呢?”听到夏心悦没有喜欢的人,何止心中又燃起了些许希望,“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夏心悦摇了摇头,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于是她果断地抛下何止,扭头就走。 何止没敢追,但他对夏心悦的喜欢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朝她的背影大声说道:“你现在不接受我也没关系的,心悦,我会一直追求你,直到你接受我,或者喜欢上别人的那一天。” 而背对着何止的夏心悦,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平静。她原本周密地计划好了一切,谁承想夏心铖一颗心脏横空出世,一阵怦怦乱跳,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她心中千头万绪,一面想着夏心铖阻止她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一面想着这样的移植究竟算不算是夏心铖还以某种方式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犹豫,这样的话,是不是不杀何止比较好呢? 另一边,表白被拒绝的何止失魂落魄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他觉得自己狼狈极了,于是没理会群里那些问他结果的好友,也没让司机来接。 他决定坐公交车回去,顺便让自己冷静冷静。 可是若干年来被娇养的他压根就没有点亮相应的生活技能,他对公交车所有的了解都来源于电视剧,仅限于知道要投币上车,于是他从兜里翻出了一枚硬币,就近上了一辆公交车。 他家在全市各大楼盘都有房子,钟点工定时打扫,物件齐全,随时可以拎包入住,他坐到终点站就近选一个就行,因此也没有太在意这辆公交究竟会将他拉到哪儿去。 心大如他自然也就没有意识到,这个点,这路公交车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等到夏心悦如有所感地回过头时,何止已经踏上了那辆专属于亡灵的公交车。 恶城,作为一个藏污纳垢的城市,向来不缺少诡异的都市传说。 相传,入夜之后,一辆专属于亡灵的巴士会在这座城市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它也会在错误的公交站台停靠,像一辆正常的公交车一样上下乘客,只不过,不小心上错车的乘客,便再也抵达不了原本的目的地了。 因此,在站台上看到路线错误的公交车时,千万不要上车! 夏心悦一时还没有厘清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但有一件事儿她很清楚——何止就算是要死,也只能死在她手里。 一个破公交还想和她抢人?想都别想! 夏心悦一路狂奔,终于在公交车开走之前,赶上了车。 上车之后,夏心悦在车厢里扫视了一圈,车厢很空,并没有坐几个人,但何止的身边却挤了一个女孩。 女孩低着头,脸色发青,一看就不是个正常人,加上那怨怼的神情,晃眼一看能给人吓出心脏病来。好在何止沉浸在自己失恋的悲痛情绪中,一直望着窗外没回头,这才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异常。 要知道,一旦他被这个女孩惊得尖叫起来,这一车的鬼随时可以撕了他。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夏心悦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在他们旁边站定:“让开,这是我的位置!” 女鬼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珠子恨不得从眼眶里飞出来糊夏心悦一脸。 但夏心悦并不怕她,她杀了那么多人,早就已经是人鬼退避的存在了。 鬼怕恶人,她就是恶人。 最终,女鬼败下阵来,悻悻地起身,给夏心悦让了座。 对于夏心悦的到来,何止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阵狂喜,欢喜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心悦,你怎么来了?” “你闭嘴,我一句话都不想听。”夏心悦对他上了鬼车,连累她也要上来这件事耿耿于怀。 “啊?行……”虽说被呵斥了,但夏心悦此刻就坐在身边这个认知,还是令何止欢喜不已,几乎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公交车就那么缓缓地行驶着,在一次停靠时,夏心悦瞅着空,拽着何止飞快地下了车,回到了公交站台上。 因为夏心悦的存在,车上的亡灵恶鬼没有对何止多做纠缠。 第101章 101 何止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之前遭遇了什么,从车上下来以后, 他兴冲冲地问夏心悦:“心悦, 你改主意了吗?” 夏心悦忍不住拿白眼翻他:“何止, 你是不是嫌命长, 什么车都敢上, 今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下不来了。” 听完前因后果的何止挠了挠头, 有些后怕,但更多的是窃喜:“心悦,你肯来救我,是不是意味着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不是, ”夏心悦冷漠地否认, “我来只是因为,你死在这里对我来说会很麻烦。” 何止笑容一僵:“……” 夏心悦叹了一口气, 深深地看了何止一眼:“让你的司机来接你吧,别再自己瞎折腾了。” 夏心悦的眼睛很漂亮, 她的五官只能算是清秀, 但这双琉璃一般透亮的眼睛, 生生将她的颜值拔高了好几个度。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何止情不自禁地朝夏心悦迈出了一步,想要靠她更近一点儿, 却又在踏出一步之后,仿佛有所顾忌似的,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他还记得夏心悦拒绝了他的告白,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行为给夏心悦造成困扰。 夏心悦将何止的动作看在了眼里,半晌,她动容似的退让了些许:“现在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在他接到你之前,我在这儿陪你。” 何止没敢违抗她,乖乖打了电话。先前司机将他送到公园之后没敢走远,因此接到电话之后很快就赶到了。 看着那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靠在路边,夏心悦朝他微微一笑:“何止,再见。” 何止并没有乖乖上车,他看着夏心悦,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夏心悦耐着性子问。 何止犹豫了一下,对她说:“就算你不是因为喜欢才救我,我也还是喜欢你。” 这段时间的遭遇,几乎将夏心悦变成了一个□□桶,她努力地忍耐着不发作,可青年毫不遮掩的喜欢,像是一簇火,瞬间点燃了她。 “你喜欢我什么?”夏心悦崩溃地望向何止,大声质问,“何止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连我是什么人都没搞清楚,就敢说你喜欢我?” 何止被她吼得一愣,半晌才讷讷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放屁!”夏心悦呵斥,“我是杀人犯你也喜欢我?” “你不是……”何止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就是个杀人犯!”夏心悦指着路旁的宾利,“你赶紧滚,再不滚小心我弄死你!” 吼完何止,夏心悦直接扭头就走,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安慰自己眼不见心不烦,谁知她还没走几步,身后的人就跟了上来。听到动静,她猛地转头向后看去,只见何止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回头,便略带尴尬地朝她笑了一下。 夏心悦狠狠地瞪他:“你怎么还不走!” 何止好脾气地笑笑:“心悦,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再走。” 那一瞬间,夏心悦心头的火气仿佛被一股细小的清泉兜头浇下,骤然间就熄灭了。 她静静地看着身后神色拘谨的男人,鼻子微微泛出酸意。 如果她还没有半只脚踏进地狱,还是个普通平凡的小姑娘,如果夏心铖还活着,如果他们不是在这种时候相遇,她何尝不期待人生中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一个像何止这样爱着她,愿意宠着她的人。 她捧着那些歌颂爱情的,翘首以盼了二十多年,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直到她的世界崩塌,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再无退路,何止才姗姗来迟。 太迟了,也太可笑了。 “心悦,”何止试探着叫了她的名字,“你是在哭吗?” 夏心悦摇了摇头。 何止又道:“你不想看到我的话,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好吗?太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 “何止,”夏心悦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我现在让你走,是为了你好。如果你决定不走了,那以后你想离开我,就不可能了。” 何止的眼睛里骤然放出光来:“心悦,你是说,我可以不走吗?” 夏心悦点点头:“嗯。” 何止又问:“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嗯。”夏心悦想了想,“如果你不后悔的话。” 何止激动地上前,将她拥进了怀中:“我不会后悔的!” 你会的。 被他按进怀里的夏心悦如是想。 ………… 等路屿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和聂闻溪谈一谈的时机时,距离他和晏庭把聂闻溪接回社情局宿舍,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大家原本以为聂闻溪和谢应许这次分居,只是小两口闹闹别扭,过上个一两天,自然就和好了。 谁知一转眼好几天过去了,聂闻溪仍然八风不动地在宿舍里住着,半点没有要搬回去的意思。 路屿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聂闻溪这一次似乎是真的铁了心要和谢应许分手,把这个男人和这段感情从他的生命中删得一干二净。 但谢应许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和他达成共识。 在聂闻溪搬出来的这段时间里,谢应许几乎每天都到行动组报到,软话说尽,试图让聂闻溪消消气,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聂闻溪只在他第一次来报到时,和他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理过他。 当时,聂闻溪问谢应许:“当断不断,这么拖着有什么意义呢?” 谢应许回答不上来,聂闻溪似乎也不是一定要得到个答案,这个问题就那么搁置了。后来,谢应许还是每天不落地上门,他不可能就这样放着聂闻溪不管,而聂闻溪在拒绝无效之后,就干脆无视了谢应许的存在。 好好一对小情侣,搞得跟怨侣似的。 作为聂闻溪的代理监护人和谢应许的知交好友,路屿被夹在两个人中间,左右不是人。 于是这一天,路屿专程瞅了空当,支开了旁人,拖着凳子坐到聂闻溪身边问他:“闻溪,你给我透个底,你和老谢打算怎么办呀?” “怎么办?”聂闻溪一愣,“……就分手啊。” “真分啊?”路屿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聂闻溪有多喜欢谢应许,他是看在眼里的。 “……嗯。”聂闻溪点了点头。 路屿又问:“你不是喜欢他吗?”对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搞到手,甚至无数次动过想把晏庭藏在小黑屋里不让别人看的念头的路屿来说,他很难理解像聂闻溪这样得不到就放手的决定。 “我是喜欢他呀,到了现在都还喜欢着他,可他不爱我呀,老大。”聂闻溪顿了顿,“这让我觉得我就像个笑话。” 如果一开始,谢应许就明明白白地让聂闻溪意识到他并不爱他,那么聂闻溪在喜欢上他之后,或许还有勇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现在,他捧出了一颗真心,原以为会得到爱人的善待,结果谢应许告诉他,这颗心他从来没有期待过。 于是他的一片真心和这段付出了真挚感情的岁月,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直到现在,他闭上眼睛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天他们在KTV里,谢应许看向他时的冷淡眼神。 聂闻溪不聪明,但他绝不犯贱,他虽然只是一只半妖,可狐族的高傲同样刻在他的灵魂里,他受不了这个。 路屿原本还想再劝一劝,但聂闻溪不愿意听了:“老大,咱们换个话题吧,我不想聊这个。” “那行。”路屿从善如流地转了话题,“最近身体怎么样,孩子没问题吧?” “挺好的。”聂闻溪一边整理着手头上的工作资料,一边发扬不懂就问的优良传统,“老大,为什么最近舆情监控抓得那么严?” “最近发生的事儿太多了,”路屿顺着聂闻溪的意思改了话题,“之前陈熙萌的案子闹得有点大,加上其他社情局所在地最近也不是很平静,群体情绪数次失控,我们都在担心,心魔会不会借此出世。” “心魔出世会有什么后果?”聂闻溪又问。 路屿想了想,心魔出世的后果太多太复杂,于是他找了一个最为显而易见的结果告诉聂闻溪:“……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所有的魔都是这样吗?”聂闻溪想从种族的角度做一下归类,加深一下自己对魔族的理解。 但路屿想到自己的枕边魔,决定力所能及地为魔这个种族洗白一下:“也不全是这样,我们虽然忌惮魔族,但对其他魔物并不像对心魔那样戒备。” “我懂了,心魔生性嗜杀,所以才会制造那么多杀戮。”聂闻溪总结道,“魔和魔也不全是一样的。” “这还是和心魔的特性有关,”路屿解释道,“心魔本身没有实体,只能通过寄生在人类宿主身上的方式存在,它洞悉人心,擅长用言语蛊惑人类,进而达到它的目的。” “但这样的存在方式并不是心魔期望的,它绝对不会满足于受制于人的状态,它追求的是绝对的自由和对身体完全的掌控。”路屿叹了一口气,“心魔完成对身体的绝对控制,这个过程是用鲜血和人命铺就的,当它的宿主被它蛊惑,开始犯下杀戮之时,它就可以渐渐地影响他、控制他,等宿主犯下的恶积攒到某个数值时,它就可以彻底地掌控宿主的身体,进而取而代之,拥有一副属于自己的躯体。” “这时,心魔才算得上是真正出世。而出世的心魔,因为其善于蛊惑人心的特性,会变得极为不好对付,它能够轻而易举地诱发群体性冲突和流血事件,非常令人头大。所以,心魔从古至今,都是咱们社情局的头号大敌。”路屿敲了敲桌子,“需要进行重点防范。” 第102章 102 聂闻溪被路屿说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连忙问:“那心魔出世有没有什么预兆或者迹象, 我们要怎么确定它出现了?” “说实话, 我们现在还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来辨识寄生在宿主身上的心魔, 在心魔彻底掌控躯体之前, 宿主看起来和其他异人没什么两样。”路屿叹了一口气, 聂闻溪问的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们多年, 因为即便是身为神子的他,也没有把握可以辨识隐藏在宿主躯体之中的心魔。 “那就束手无策了?”聂闻溪忧心忡忡。 “也不尽然。”路屿把多年的经验倾囊相授,“我们知道心魔诞生的前提——强烈的恶性群体性情绪出现,所以把控好舆情是关键。一旦出现了例如悲痛, 愤怒, 厌恶之类的群体性情绪,就要密切关注辖区之内的连环杀人事件。” 路屿顿了顿:“据资料记载, 所有的心魔宿主一开始都被识别为连环杀人犯。” “这也太被动了。”聂闻溪跟着叹气,“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其实我有想过, 夏心悦的眼睛有没有可能看得到心魔?”路屿摸了摸下巴, “所以我一直都想把她招进行动组来。” “真实之眼?”聂闻溪从记忆深处翻出了夏心悦那双天眼的名字。 路屿点了点头, 问聂闻溪:“闻溪,你还记得你刚下山的时候遇见的那只变色龙精吗?” “记得啊。”聂闻溪对那件事印象很深,因为这是他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案子, 他也是在那个案子里遇见的夏心悦。 “当时,我们都看不到那只变色龙,只有夏心悦能看见, 所以我在想,如果真的有人能够看到心魔,那只可能是她。只可惜,我们没有得到夏心悦。”路屿想了想,又宽慰了自己一句,“但好在,我们也没有遇上心魔。” “心悦她最近还好吗?”聂闻溪是知道夏心铖死讯的,他当时还专门发信息安慰过夏心悦,但是夏心悦没回他。 “没有联络了。”路屿叹了口气,有些意难平,“现在想想,我似乎错过了很多个能够拉他们兄妹一把的机会,如果我当时做了不一样的选择,有可能夏心悦已经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了。” “老大……” “算了算了,”路屿摆了摆手,“后悔有什么用呢,于事无补。” “……嗯。” 路屿扭头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来准备结束这场对话:“到饭点了,我得去找庭庭了,闻溪你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吗?” 聂闻溪摇了摇头:“我和薇姐约好了。” “行,”路屿拍了拍聂闻溪的肩,上楼找晏庭去了。 聂闻溪将目光转回到电脑上,他熟练地点开内部系统,筛选条件,看看有没有符合路屿所说的那种连环杀人案…… ………… 门外的电话又响了。 丁零零、丁零零…… 在凌晨三点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范聪将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如临大敌一般盯着卧室唯一的,紧锁的房门。 他之所以这样恐惧,是因为昨天的这个时候,这个电话也响起过。 那时,他正陷在香甜的梦乡之中。 在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被门外的来电惊醒,他一边挠着头,一边趿拉着鞋走出去,在客厅里接起了座机电话:“喂,谁呀?这么晚打电话干吗呀?让不让人睡觉了?”深夜被吵醒,他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是范聪吗?”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范聪眯起眼睛,稍稍清醒了一点儿:“你是谁呀?” 电话那头的人对自己是谁的问题避而不谈,反倒问他:“你跟我借的东西,什么时候还给我?” “操,你有病吧?”范聪瞬间清醒了过来,心底不禁有些发毛,“我跟你借了什么呀?你到底是谁啊?” 听筒里传出了阴恻恻的声音:“你借走了我的肝,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范聪一愣,前不久,他因为肝上的毛病,接受了肝移植,但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并不觉得那些知道这件事的人会无聊到夜半三更给他打这种整蛊电话,想到这儿,他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我挂电话了。” “我是谁不重要,”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空灵的音色,但说出的话却一点儿也不令人愉快,“我只是来告诉你,再不还给我的话,我可要自己来取了。” 范聪心底闪过了一个怪诞的念头——给他打这通电话的人,该不会真的是他移植的肝脏的所有者吧? 等等! 下一瞬,范聪突然回想起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细节——客厅里的座机,因为不常用,经常忘记缴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因为欠费被注销了号码…… 它会被安置在客厅里,只是因为模样好看,被他的母亲当成了客厅的装饰物。 他猛地将电话挂断,转身以极快的速度冲回了自己的卧室,紧紧地锁上房门,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企图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增加一点儿安全感。 虽说家里此时并非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压根不敢出声呼唤只与他一墙之隔的母亲,在这种情况下,能安安稳稳地睡着才是最大的福分。 他不敢,也不愿意把母亲叫醒。 于是,他死死地盯着房门,背脊贴在墙面上,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硬生生撑到了天亮。 好在,除了那通电话之外,这个晚上再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待到天蒙蒙亮起之时,范聪终于扛不住汹涌的睡意,他看了一眼破晓的天光,松了一口气,倒到床上,瞬间进入了梦乡。 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范聪爬起来,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味,他甚至不确定昨晚的惊魂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 也许,只是一个荒诞的噩梦? 虽说心底有些发毛,但他也没有太往心里去,拿起手机看到朋友约他吃晚饭,他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欣然赴约去了。 直到今天,客厅里欠费的座机,在凌晨三点再一次准时响起,范聪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一次,他是绝对没有胆子再去接听了。 隔着房门,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颇有一种范聪不接就响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范聪紧紧地裹在被子里,用与昨天相同的姿势防备着。他不知道电话究竟响了多久,在这种煎熬的状态下,一分一秒都被无限地拉长放大。 在电话铃声的间隙,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沉重的钝响,心跳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昭示着他的不安和恐惧在逐渐扩大……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范聪被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好在敲门的人很快发出了声音:“聪聪,你怎么还不睡?” “妈?!”范聪一愣,一想到母亲和那诡异的座机共处一室,他魂都要飞了,“妈,你快回房间去!你没有听到电话在响吗?” “电话?”门外的母亲顿了顿,困惑地问,“什么电话?” 范聪这才注意到,那个似乎要与他不死不休地死磕下去的电话铃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消失了。 ——是因为母亲的到来吗? “聪聪?”门外的母亲困惑地再次呼唤范聪,范聪这才如梦初醒,踩着虚软的步子过去给母亲开门。 母亲进门之后很是担忧:“聪聪,你怎么了?” “妈,我一直听见客厅的座机在响,”范聪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昨天听见了,今天也听见了。” 但母亲似乎并没有get范聪的点,闻言困惑道:“听见响了你怎么去不接呀。” 范聪心头突突跳了两下,但母亲一直是这样粗线条的一个人,他也不好发作什么,只得耐着性子回她:“我接了。” “怎么说?”母亲好奇地问。 范聪一瞬间露出了一个茫然至极的表情:“他好像是我移植的肝脏的捐献者,妈,那个人是死了吗?” “说什么笑话呢,死了的话怎么给你打电话啊,他也没有咱们家号码啊……”母亲不以为然地说。 然而就在这时,范聪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过去——是一条信息,来自他的母亲:聪聪,这么晚了,你在和谁说话? 范聪一瞬间头皮发麻,他缓缓地抬眼看向眼前的母亲,后者见他望过来,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怎么了?” 在极度的恐惧之下,范聪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将手机攥进手里,然后启动快捷拍照模式,微微抬起镜头,朝面前的母亲照去……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曾经听说过,鬼会在手机摄像头里显出原形。 按下快门之后,他将手机收回来,颤抖着指尖点开了方才拍摄的照片——照片之中,站在他面前的哪里是他的母亲,分明是一个没有眼珠,被开膛破肚,死相极惨的男人。 范聪吓得夺门而出,正巧撞上了因为收不到他的回信,正打算出门查看的母亲,他一把拽过母亲,拖着她就往门外跑。 冲出家门的范聪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该往哪里跑,只是心头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家里一定不能待了! 他拉着母亲跑了很久,但奇怪的是,母亲竟然一句累都没喊过,想到这儿,范聪心里一阵突突,紧接着,他意识到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母亲的手,一直在散发着一股凉意,这是很奇怪的,他们已经跑了那么久,那么大的运动量,都不足以让母亲的手热乎起来吗? 范聪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为了安安自己的心,他一边跑,一边抬起手机,调出自拍模式,将他和母亲都纳入了屏幕的范围之中…… 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范聪被吓得魂飞魄散,被他拉在手里的哪里是他的母亲,分明是之前那个站在他屋里,被开膛破肚的男人! ………… 天还没亮,夏心悦就把何止从床上拖了起来,何止迷迷瞪瞪地套了件衣服,跟着急匆匆的夏心悦出了门。 两人趁着夜色驱车赶到了这里,夏心悦指挥何止将车停在一个监控照不到的死角处,熄了火,静静地等待着。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在何止第三次问夏心悦,他们究竟到这儿来干吗时,夏心悦终于大发慈悲地给了他答案:“来杀人。” “???”何止蒙了,“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是个杀人犯。”夏心悦不以为意地说。 何止一脸震惊地看着夏心悦,要知道,关于夏心悦的杀人犯自述,他一个字都没信过。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他的视野里。 那个男人的浅色上衣被汗水浸湿,似乎已经跑了很久,他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回头看向空无一物的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奋力追赶他似的。 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边跌跌撞撞地跑着,一边疯狂地惊声尖叫着。 何止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倒在地上,拼了命地挣扎,最终再也没有站起来——就好像是那个追逐了他许久的东西终于追到了他,按倒了他,最终杀死了他…… 何止想要上前去查看他的状况,但被夏心悦拦住了。 夏心悦平静地从包里掏出了一把手术刀和一个防水的盒子,扭头对何止说:“何止,我真的会杀人,所以你确定还要和我在一起吗?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爱你,所以你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我下车之后,你可以开车离开这里,我不会阻拦你,你那些告白我就当没听到过。”说完,夏心悦头也不回地下车了。 何止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接着,他看到了他人生中最为恐怖的一个画面——他心爱的女孩,用一把手术刀剖开了男人的肚子,避开了涌出的鲜血,从男人腹中掏出了一块鲜血淋漓的东西,放进了她准备好的盒子里。 夏心悦拿出纸巾将自己手上的血迹擦干,然后闲庭信步地朝何止走来,距离一点点被拉近,何止听见她问他:“后悔吗?后悔喜欢我吗?” 何止没说话,但他并不打算结束这段感情,他陷入了一个所有人都没办法爬出的泥坑里——他以为,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将他的爱人从地狱里拉出来。 夏心悦站在车前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拉开车门上了车,何止听见她笑了:“那么从现在起,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既然你爱我,就跟着我一块儿下地狱吧。 何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发动了车,在余光之中,他看到夏心悦那双漂亮的眼睛,被一双透明的手紧紧地遮住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夏心悦,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幕究竟是不是他大惊小怪。 今天晚上,他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第103章 103 路屿是被微信提示振醒的,他迷迷瞪瞪地从晏庭怀里钻出个脑袋, 伸手将床头上的手机扒拉过来。 秦奋给他发了一大堆“在不在?”, 刷满了他整个屏幕, 他滑了很久, 才找到一个视频。 晏庭被他的动静弄醒, 迷迷糊糊地凑过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揉了他一把,才又倒头睡了过去。 路屿把枕头抽高,靠在床头上,点开了秦奋发过来的视频。 视频是秦奋用手机翻录的一段监控视频, 监控画面上, 一个男人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狂奔,只见他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神情极度惊恐,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此时,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03:39。 路屿发了个殴打的表情截断了秦奋的“在不在?”, 随后问他:[怎么回事?] 秦奋几乎秒回了他的信息:[你看到这个人了吗?] 路屿:[???] 路屿:[看到啦, 怎么了?] 秦奋:[他死了!!!] 路屿:[你可能想挨打.jpg] 路屿:[怎么死的?] 秦奋:[自己把自己给掐死了,牛不牛逼?你敢不敢相信?] 路屿:[哈?] 秦奋:[啊啊啊啊!!!我怎么总遇到这些稀奇古怪的案子?] 路屿:[人品问题吧?] 秦奋:[我劝你说人话。] 路屿忍俊不禁:[行了行了,你把案子移交给明薇, 难得找我处理一个不是密室杀人的案子,我一定给这个面子。] 秦奋那头消停了一会儿,消息不停键入又删除,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一句话:[路屿,你看得到是什么东西在追他吗?] 路屿一愣,翻回去又把视频看了一遍。狂奔的男人在午夜的街道上疯了似的往前逃,其间他摔倒过一次,但很快就爬了起来,甚至都顾不上查看一下自己的伤口,便接着往前跑,他的行径是符合一个被追逐的人的行径的。 可路屿反复回放了几次,也没有在男人身后看到任何有实质性危险的人或者生物。 路屿:[没有,我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秦奋:[在联系你之前,我联系了今晚值班的叶向笛,把完整的视频传过去给他了。] 路屿敏锐地察觉到了秦奋的未尽之意:[你的意思是?] 秦奋:[我们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在追他,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很正常。可连你们也看不到的话,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追他吗?] 路屿皱起眉头,但视频中的这个男人既然是被自己掐死的,那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考虑一下其他的可能?] 秦奋:[比如说?] 路屿想了想,给他列举了几个:[寄生?夺舍?类似的吧。] 路屿又说:[虽然我觉得如果是寄生或夺舍,没必要那么快弄死他,还用这么引人注目的方式……但确实是存在这种可能的。] 秦奋:[我去隔壁把老叶喊过来看看,等等!] 路屿:[快去快回.jpg] 路屿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与他平时起床的点儿相比还早得很,但他又不能倒下去睡回笼觉,只得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等着秦奋的消息。 晏庭躺在他身侧睡得酣甜,路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趴下去偷偷亲了他好几口,把人从睡梦中骚扰起来:“怎么了宝宝?”晏庭的声音带着初醒时的喑哑,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路屿心尖上轻轻地挠。 “秦奋有个案子。”路屿又啄了他一口,“睡吧,我能应付。” 晏庭低笑了一下:“好。” 秦奋回来得很快:[叶向笛来看过了,说没有被寄生或者夺舍过的迹象。] 路屿:[向笛的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秦奋:[唉声叹气.jpg] 秦奋:[如果不是自己掐死自己的这种死法太过诡异,其实我觉得他更像是嗑药嗑多了,产生了幻觉。但我们也对尸体进行了毒物检测,没找到我们设想的那些毒物。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控制了他?] 路屿想了想:[也有道理,你等我问问。] 路屿一边打脸,一边把刚刚听自己保证过可以应付的晏庭叫醒:“庭庭,醒醒。” 晏庭之前被路屿吵醒之后就没睡踏实,路屿一喊,就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路屿转述了一下大致情况,又把视频放给他看,末了问他:“你觉得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被控制了?控制的手段是什么?催眠吗?” 晏庭坐起身来,将路屿揽抱到胸前:“催眠的可能性不大,即便我们假设凶手是一个心理学天才,有着高超的催眠技术,他为什么不选择跳楼这样更容易的方式,而是偏偏要选择让被害者自己掐死自己这种明显在挑战人类求生本能的方式?” “那除了催眠之外还有可以控制人类的方法吗?叶向笛去查过,基本可以排除妖物控制的可能性。他总不可能是自己发疯把自己给掐死了吧?”路屿挠了挠头。 “言灵?”晏庭不是特别确定地说。 “言灵?”路屿想了想,苦着脸说,“理论上确实是有可能实现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太困难了,就好像你可以用一根棒子轻松地杀死一个人,但是你很难控制他,让他自己把自己给打死。用言灵杀死一个人,比用其他方法费劲多了,况且门槛也很高,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异人就能做得到的。 拥有言灵能力的人本来就是万里挑一,何况是这种可以抵抗人类求生本能的言灵力量,它的拥有者,怕是几亿人中都挑不出一个来。 路屿想了想,回复秦奋:[我暂时没有找到合理的假设,不过没关系,你先把案子移交过来,我们慢慢查就是。] 秦奋想了想,拒绝了:[不,我想自己再查一下。] 路屿:[???] 秦奋:[受害者死后,他的肝脏被人取走了,剖开他尸体的工具是一把手术刀,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我常年和你们合作,思维被局限住了,这个犯人未必不是一个人类,而且他是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的,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他……] 路屿在这一行干了那么多年,或多或少能够理解秦奋的那种不甘心:[好的,如果处理不了,可以随时交给我们,爸爸是你坚强的后盾。] 秦奋:[滚!] 回完信息之后,路屿飞快地放好手机,转身扑进晏庭怀里,抓紧最后的半个小时,再睡一个回笼觉。 ………… 路屿进到办公室之后,才发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七夕节,情侣们的盛会。 明薇问他:“老大,你打算给晏局送什么礼物啊?” 路屿被问倒了,要给晏庭送什么礼物?说实在的,他和晏庭物质生活富足,有什么缺的想要的总是想到的时候就立马买了,年年送礼好像都送不出什么新意来了。 路屿虽然心里很是纠结,但面不改色:“都老夫老妻了,还要送吗?” “当然!”明薇简直恨铁不成钢,“这是情趣!情趣懂吗?!” 路屿瞬间苦了脸,感情再好,性向再弯,在送礼这件事上,迈不过去的坎还是迈不过去,选礼物,太难了啊! 最终,路屿翘班出去逛了一套贴身极了的西装,本着“我送出去的衣服就是为了让我亲手剥下来”的宗旨,敲定了这套衣服作为本届七夕节晏庭即将拥有的礼物。 挑完礼物之后,路屿按照明薇的建议,打算给他们共度的第七个七夕准备一束花。 路屿按照计划前往明薇推荐的那家花店,却在那家花店门口偶遇了一个意外的人。 夏心悦抱着一束向阳花,站在花店门前,眉眼弯弯地和她身边的男孩说话,见路屿过来,她率先打了招呼:“路哥,你也来买花吗?” 路屿点了点头:“这不是过节嘛,买点花儿应个景。” “那你也来得太晚了吧,”夏心悦笑着说,“玫瑰都已经卖光了。” “没那么讲究,是花就行。”见夏心悦已经从夏心铖离世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路屿也为她高兴,他打量了几眼夏心悦身边的男人,“对了,这位是?” “噢,还没来得及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男朋友,何止。”夏心悦笑着给两人做介绍,“何止,这位是路哥,他帮过我很多……” 路屿率先伸出手:“你好,叫我路屿就行。” 何止:“幸会。” 路屿和何止客套了几句,夏心悦让他先把花买了,省得待会儿没剩下什么好的,路屿点了点头,钻进了花店。 何止目送着路屿进入花店,才轻声问夏心悦:“心悦,这是第一个你介绍给我认识的人,他很特别吗?” “是吗?”夏心悦笑着瞥了他一眼,“他确实很特别,他是一个你不太熟悉的机构的负责人。” “什么机构?” “一个收容像我这样的怪人,也处理像我这样的怪物的机构。”夏心悦漫不经心地说。 何止心头一紧,处理这个词,简直是扎进他心头的尖刀:“心悦,咱们收手吧,行吗?” “哪有收手的说法呀,”夏心悦笑了,“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说话间,路屿捧着一束包装好的花走了出来:“我实在不会搭配这些花花草草,干脆从老板包装好的花里选一束。” “也不错啊,省事。”夏心悦笑着回他。和心悦这样的女孩子说话其实非常省心,因为她总是能把你的话茬自然而然地接下去,不会让你冷场,不会让你尴尬。 路屿心里念着夏心悦的眼睛对心魔的作用,这会儿见到了,自然照例又邀请了她一次:“心悦,你毕业了吧,要不要到我们那儿去工作?有编制,五险一金齐全。” 何止下意识地扣紧了他和夏心悦相握的手,却听她说:“好啊。” 一时间,何止和路屿都看向她,一个是难以置信,她明明知道是火坑还非要往里跳,一个是惊讶于她竟然答应了邀请。 要知道,路屿在出言邀请之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我现在毕业了,还没找到工作,如果路哥不嫌弃的话,我就去报到。”夏心悦道。 路屿连忙说:“怎么可能会嫌弃,这个位置我可给你留得太久了!” “好,”夏心悦点了点头,“那我什么时候去报到?” 路屿看了一下日历:“随时都可以,明天?来不及的话就下周一?” “下周一吧,”夏心悦想了想,“我也准备一下。” 路屿自然无不可:“好,那到时候见。” 敲定了报到时间之后,路屿捧着花束,心满意足地告别了夏心悦和何止,他还要赶回去和晏庭共度佳节。 在拐角处拐弯时,路屿又看了还在原地的小情侣一眼,夏心悦朝他挥了挥手,但路屿注意的却不是她。 他看的是何止,那个站在夏心悦身旁微笑的男人,笑起来的样子仿佛哭一样。 ………… 夏心悦顺着路屿的目光看向何止,惊奇地问他:“何止,你在哭吗?” “没。”何止摇了摇头,安抚地朝她笑了一下。 “何止,”夏心悦难得正经地收了笑脸,严肃地问他,“你开心吗?” “……开心。” “真的?” “真的。” “那就好,”夏心悦认认真真地说,“我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何止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问她:“如果我不开心的话,会怎么样?” “……”夏心悦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了,“可能……会杀了你吧。” 第104章 104 星期一早上八点,夏心悦按照路屿给的地址, 前往恶城社情局报到。 何止驾车将她送到了大门口, 按住方向盘, 再一次向她确认:“心悦, 真的要去吗?” “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夏心悦解开安全带, 反问,“我找到工作不是好事吗?” 何止没作声, 一开始夏心悦对这个机构的形容,和她对自己所用的“处理”字眼,这几天来,反反复复地炙烤着何止的心脏, 叫他焦躁又不安, 没几天,嘴里就因为上火长了好几个溃疡。 夏心悦见他忧心忡忡, 笑着安慰道:“事情没做之前,你怎么知道结果是好是坏呢?放心吧, 不会有事的。” 何止紧皱着眉头:“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万一……”夏心悦哑然失笑, “万一的事情就不去考虑了吧, 咱们赌一赌。” “赌注是你的话,我不想赌。”何止一把拽着夏心悦的手,一字一句说得严肃极了。 夏心悦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屈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走了,我要迟到了,下午见。” 何止一愣, 夏心悦便趁机蹿出了车门,站在马路牙子上,朝他挥手。何止叹了口气,既然阻止不了,只得放她去了。 ………… 对夏心悦的入职,行动组诸人是举双手赞成的。 他们早就从明薇和聂闻溪口中听说了夏心悦在变色龙案子上的作为,加上路屿数次在她身上铩羽而归,更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他们甚至自发地为夏心悦准备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庆祝行动组再添一员猛将。 就连晏庭,都对夏心悦的眼睛能否作用于心魔充满了好奇。 夏心悦入职的第一个星期,恶城社情局没碰上什么大案,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案子,夏心悦跟着出了几次现场,给了些恰到好处的帮助,不出头不抢功,虚心周到,风评极佳。 想要融入任何一个已经成形的团体,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但对夏心悦来说,她自小跟着夏心铖那样的兄长生活,博学多识不敢说,但很多事情都略有涉猎。 既能和明薇天南地北地侃,又能和聂闻溪坐下来聊一聊感情,就连叶向笛聊篮球时她都能插上几句,最后,众人惊讶地发现,她甚至能和丘鸿谈经论佛,加上她处事妥帖周到,性格开朗健谈,没过多久,就成功和行动组诸人打成了一片。 何止憋着一口气观察了许久,见夏心悦担任这份工作真的没什么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没能松多久,一个不好的消息就传到了恶城社情局。 秦奋最终还是把他和路屿提起过的那起案子转到了恶城社情局来,因为就在他侦办案件的过程中,第二位受害者出现了。 第一位受害者死因诡异,第二位受害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当着目击者的面,生生剖开了自己的下腹,里面的肠子从创口流了出来,他哀号着,直至完全死亡。 目击者被这令人震惊的举动吓呆了。 等他回过神来,连忙手脚并用地逃回了家,缓了好半天,才打电话报了警。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凶手来到了现场并取走了受害者的双肺。 从目击者的证词来看,受害者在剖开自己下腹的整个过程中,都处于一个较为清醒的状态,不恍惚不呆滞,所有的决定和举动似乎都出自他本意,这通证词,彻彻底底地将案子凶手推向了异人。 路屿顺理成章地将案子接了过来,案件移交的时候,秦奋亲自来了一趟行动组,把他查到的一些资料和线索一并带了过来。 对秦奋来说,只要受害者能够尽快沉冤昭雪,案子谁查都是一样的,他也会力所能及地为行动组提供一些帮助。 这个案子算是个大案,凶手有连环杀人的倾向,案发时间又卡在这种舆论动荡的节骨眼上,引起了整个恶城社情局的高度重视。 作为先遣部队的行动组,更是在拿到案件之后,便立刻召开了案情分析会。 分析会一开始,路屿就播放了两位受害者出事当天的监控视频,虽说没能找到录下受害者自杀身亡整个过程的监控视频,但仍能从他们出现在监控下时极度紧绷和恐惧的状态中察觉到异常。 行动组众人守着屏幕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逐他们,才会令他们出现那样一种状态。 “啧,光看他们表现出来的状态的话,绝对是有东西在后面追,”叶向笛啧了一声,“可我真看不出来有什么东西。” 同样看不出来的路屿扭头看向他们的新式秘密武器:“心悦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吗?” 半晌没有听到夏心悦的回答,路屿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她:“心悦。” “啊?”夏心悦猛地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路屿又问了一次。 夏心悦镇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们。” 路屿遗憾地说:“既然这样,那我们有必要换一个切入点了,大家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点,可以作为这个案件的切入点的?” 叶向笛点了点他们在白板上整理出的线索:“两位被害人的共同点是死前都处于一个被追逐的诡异状态,案发时间都在午夜,死亡地点都在监控盲区,像是特意避开了监控一样,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被人取走了器官。” 丘鸿说:“取走器官这个行为,让我想到了一种阴邪的禁术。相传,从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身上取走一个器官,当这些被取走的器官凑整,就能复活亡者。” 聂闻溪困惑地问:“起死回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吗?” “是不可能实现,但不排除有人想尝试一下呀。”丘鸿如是说。 “啊,封建迷信书籍信不得。”明薇总结道,“要是亡者能够回归,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路屿敲了敲桌面:“我们现在有了两个被害人,是不是可以横向对比出被我们忽视掉的联系点或者共同点?”之前秦奋在侦办这起案件时,手头上只有一个被害人,很多信息没办法做横向对比,所以有些线索被隐藏了起来。 而现在,虽然有了第二位受害者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最起码,他们有了横向对比的参照物。 明薇按照路屿的意思,调出了两个受害者的生辰八字,但这两名受害者都不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他们俩的生日既没有什么共同点,也不属于什么特殊的时刻。 关于生辰的调查,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那他们俩横向对比就没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共同点吗?”叶向笛抓狂地问。 “都是男的?”明薇一边查,一边打趣他。 “……肉眼不可见的!”叶向笛强调。 明薇又查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有关联,两名受害者在近期都接受过器官移植手术。” 路屿一愣:“查一下被取走的器官和移植的器官是不是同一个。” “是,是同一个。”明薇很快给出了答复。 “查一下移植器官的来源,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路屿嘱咐道。 “好。”明薇得了指示,立马查了起来,“老大,这两个人的移植器官都是从黑市流出的,查来源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可以查到吗?”路屿又问。 “可以的,”明薇斩钉截铁地说,“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 “好,你尽快。” 夏心悦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明薇,如果真的查到了器官来源,那么距离查到她,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夏心悦心下一沉,眼里流露出不属于她的阴冷情绪。 就在这时,路屿拍了拍手掌,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回他身上:“大家要特别注意,在这种大面积的负面舆情爆发的背景下,突发这种连环杀人案,极有可能是心魔作祟,在处理案件时一定要分外小心谨慎。” 他特别看向夏心悦,从这场会议开始,夏心悦就一直处在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中,路屿怕她身体不舒服,但是现下也不合适直接问,他打算开完会再问一下夏心悦的情况。 殊不知就是他的这一眼,生生将夏心悦从失控的状态中扯了回来,她只觉得身体一暖,控制权再度回到了她手上。 就好像方才的失控,只是一个错觉一般。 “怎么了路哥?”夏心悦顿了顿,态度自然地将方才的失常掩饰了过去。 “心悦,到时候可能还得让你去辨认心魔。”路屿提前给夏心悦打个预防针,“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过不用太紧张。” “……”夏心悦一愣,“我不一定做得到……” “没关系,”路屿摆了摆手,“做不到才是正常的,我们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夏心悦点了点头,出言询问心魔的相关情况,路屿自然知无不言。 之后,路屿带领组员对案件的侦办工作进行了初步的分工,行动组诸人便按照分工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夏心悦起身之前,将她在笔记本上涂画了许久的纸撕了下来,折叠整齐后,塞进了会议室的抽屉里。 随后,夏心悦起身追上路屿:“路哥,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路屿停下来看着她。 夏心悦咬了咬下唇:“路哥,你刚才说的心魔,如果我找到了它的话,要怎么样除掉它呢?” “你找到它的话不要轻举妄动,立刻联系我们来处理,你不是心魔的对手。”路屿郑重其事地嘱咐道。 “如果你们赶不过来呢?你给我说说吧,让我心里有点数。”夏心悦又说。 路屿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在理:“在心魔出世之前,杀死心魔的方法只有一个,趁它还没有从宿主身上脱离出来,杀死宿主就可以杀死心魔。” 夏心悦犹豫再三,才问:“如果宿主是个好人呢?” 路屿被她的脑回路惊到了,但仍然尽职尽责地解答下属的问题:“我翻阅了很多很多关于心魔的资料,从来没有遇到过心魔的宿主是个好人的情况。”路屿实事求是地说。 “……”夏心悦沉默了一会儿,“也对,那我先去忙了。” “心悦,你刚刚开会的时候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白得厉害。”路屿关切地问。 “是有一点儿,不过现在没有关系了。”夏心悦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现在已经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了。” “那就好。”路屿又嘱咐了她几句,放她离开了。 ………… 聂闻溪是整间会议室留到最后的人,预产期在即,他现在行动已经很不方便了,明薇刚刚想要把他送回办公室去,但他拒绝了:“我站不起来了,你让我在这缓缓,我待会儿自己能回去。” 明薇不是特别放心,但聂闻溪考虑到她身上的任务重,不愿意耽误她。 聂闻溪对明薇说:“会议室和咱们办公室才隔多远呀,我待会儿要是回不去,就大声喊你们。” “那行,有事喊我们。”明薇这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聂闻溪坐在会议室里,静静地恢复体力,他坐着坐着有些无聊,就四处看了看。 之前开会的时候,他就坐在夏心悦身边,因此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夏心悦塞到抽屉里的纸。 聂闻溪分不清楚这张纸是被夏心悦丢弃了,还是被遗忘在了这里,于是他展开纸张,打算确认一下上面的内容。 纸张上是一幅画,黑色的海里伸出了无数的枯爪,海面唯一的岩石之上,有一个哭泣的女孩。 那是一张从画面到意境都不会让人觉得舒服的画作,聂闻溪从画面的精细程度判断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被夏心悦遗忘在这里的,他对私自拆了别人的东西感到有些抱歉,于是,他将纸张原样叠好,原封不动地塞回了原本的抽屉里。 直到多年之后,聂闻溪都还在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后悔不已,因为他当时真的没有读懂,那一幅指向不明的画,是一个已经双脚踏进地狱的人,对他们发出的最后的求救信号。 第105章 105 夏心悦近来时不时会一阵一阵地丧失意识,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失去对周遭一切的感知, 但从身边人的反应来看, 她似乎并没有出现昏迷或者昏厥的情况。她猜想, 这应该和那个盘踞在她脑海之中的人脱不开干系。 那个信誓旦旦地说着他们是天生一对的人, 终于耗尽了耐心,开始露出狰狞的獠牙, 伺机从她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血肉来。 从一开始,夏心悦就对这个人的目的有所猜想,纵使它满口漂亮话,将自己标榜成一个大公无私、光明磊落的形象, 但夏心悦从来没有相信过它没有企图。 自打她开始时不时失去意识, 这个企图就变得明朗起来——那个人在同她争夺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它在夺舍。 虽说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点, 但夏心悦并不清楚它的身份以及夺舍的条件,于是她按捺下来, 耐着性子陪着它耗。说来也奇怪, 身体里有个伺机想要夺取她身体的人, 她本应感到害怕的,但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镇定, 甚至可以冷静地规划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儿主动权,她在路屿再一次抛出橄榄枝时,果断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进入恶城社情局之后, 她确实获得了很多的信息,这些信息帮助她判断出了那个人的身份——心魔。 后来她找到机会,向路屿了解到了心魔夺舍的条件——她杀死足够多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她近来杀戮的念头越来越重,每一次都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将这股冲动压制下去。 好在加入恶城社情局的好处不仅仅在于得到情报,心魔在那个地方非常收敛,轻易不敢有小动作,这也给了夏心悦喘息的机会。 而且这里的人都很好相处,有时候夏心悦甚至会想,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她在第一次被邀请时就答应路屿…… 那她现在应该还是一个无知无畏、勇往直前的女孩吧。 ………… 夏心悦借助社情局压制心魔,心魔决不可能束手就擒,很快,夏心悦就遭遇了心魔的反击。 那天,夏心悦下班回家,才一进门就失去了意识。 何止正在他们同居的小家里准备晚餐,他不用上班,毕竟像他这样光靠分红就可以大手大脚过一辈子的豪门幺子,实在没什么热情贡献给日复一日的烦琐工作,因此时间上非常自由。 等他玩够了之后,或许会进入自家公司找一个清闲的岗位打发一下时间,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想要将夏心悦从她深陷的泥潭中拉出来。 他喜欢夏心悦,但夏心悦所做的那些事,令他如鲠在喉,况且,还有那双黑色的蒙住她眼睛的手…… 桩桩件件,哽在喉头,说不能说,咽又咽不下去。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这样天真而美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何止一直以来疾病缠身,何家人为他创造了一个脱离社会的生长环境,换作是任何一个认知正常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早就选择报警了。何止所受的教育让他意识到夏心悦的行为是不正确的,但也仅限于此了。 或许是因为夏心悦一笑,他就层层溃败,又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没有亲眼看到她致使某个人真正死亡,心中还有一丝奢望…… 他把这一切隐瞒了下来,寄希望于自己能够中止这一切。 夏心悦进门的时候,何止是听到动静了的,但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一头扎在面前的南瓜汤熬制上,头也不回地对夏心悦说:“回来了,我给你买了车厘子,放在客厅里,你随便吃一点,马上就要吃饭了。” 心魔没有回话,它扫视了屋内一圈,目光停在了背对它的何止身上,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它迈开步子,一步步向何止靠近,等何止回过头来注意到“夏心悦”脸上陌生的神情时,心魔已经先一步掐住了他的脖颈儿。 直到被大力掼翻在地,何止才在一阵剧痛之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儿。自打夏心悦加入恶城社情局之后,何止已经很少会看到遮住她眼睛的那双黑手了,这也是他最终在反对夏心悦到恶城社情局入职这件事上退步的原因。 现在他虽然没看到那双手,但出现在夏心悦脸上的那个神情,绝对不属于她。他不是没有见过她手起刀落,致使鲜血横飞的样子,那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是一种深重而缄默的悲戚,绝不是现在的兴奋和喜悦。 她从不会因为杀戮感到喜悦。 何止存了心想要拉她一把,所以把每一个关于她的细节都记在心里。 没有人会认错自己喜欢的人。 只不过现在何止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心魔施加在他脖颈儿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掐得他几乎晕厥过去。何止起先是因为顾及着夏心悦,不敢大力反抗,但他很快意识到,即便他反抗,也抵不过“夏心悦”诡异的力道。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曾经看到过的那双黑手的主人在作祟,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这是何止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心里难以避免地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他不仅没有办法把他爱的人从地狱里拉出来,甚至赔上了他自己。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即便赔上了他自己,他也没能把夏心悦往外拉出哪怕一点点。 ——我真的好无能啊。何止不禁有些唾弃自己。 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然后奋力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面前属于夏心悦的脸庞,他还想要告诉她:他不怪她,也没后悔喜欢她,就是有些遗憾,没能拉她一把…… 濒死的挣扎和缺氧,引起了心脏的剧烈跳动,何止胸腔之中的心脏,很快引起了另一颗心脏的共鸣。 夏心悦的脸上闪过了挣扎和抗拒,而即将失去意识的何止对此一无所知。 下一秒,掐在脖颈处的手骤然撒开,空气灌进胸腔,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何止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死里逃生的他惊魂未定地看向夏心悦——夏心悦天青色的连衣裙被不断溢出的血液染红,但比血液更刺目的,是那把深深捅进她下腹的水果刀。 数秒之前,何止剧烈的心跳激起了夏心悦的意识,但她拼尽全力也只从心魔手上抢回了一只手的控制权。 一只手能干什么? 能放开对何止的扼掐,能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狠狠地捅向自己…… 在夏心悦与心魔的抗争中,她顾及不到太多的东西,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何止死。 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驱赶了占据她身躯的心魔,夏心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再一次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躯体控制权。 她的脸色一片惨白,但她还是硬撑着朝何止笑了笑:“还好吗?” 何止愣愣地看着她的伤口,没有说话。 “抱歉,”夏心悦也不知道该和何止说些什么,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我没想杀你。” “没关系,心悦,你的伤口……”何止很庆幸他最终还是得到了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机会,况且他也知道这不是夏心悦的本意,比起这个,还是夏心悦的伤口更令他在意。 何止颤着手,在刀把儿附近犹豫着,他不敢把那把刀从夏心悦的腹部□□。 最后,还是夏心悦自己伸手捂住了伤口,她看了看何止,笑着撒娇:“我好痛啊。”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让它落下来。 何止连忙上前扶住了她,他扯过自己的外套,试图替夏心悦按压伤口,但那把刀还插在那里,他的努力未免显得有些徒劳。 好在何止的理智并没有完全下线,他急忙掏出手机来,拨打了120求救。 在等待120的这段时间里,何止将夏心悦横抱起来,安置到了沙发上。他跪在沙发边上,握着夏心悦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他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心悦,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救我?”夏心悦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大量的失血让她意识模糊,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才明白了何止的话,“救我啊……那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和我就都能解脱了,我还能顺道把这恶魔带走,还这世间一个清静。” 何止不住地摇头,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夏心悦没有等到何止的回答,她微微侧过脸,将脸颊贴到何止的手上,蹭了蹭他,催促他。 但何止始终没有点头。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她放弃了等待来自何止的终结,但还是奋力地仰起头,朝已经看不清面容的何止轻声问道:“何止,你开心吗?” 何止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夏心悦已经看不见他的动作了,于是他咬着牙,强忍着哭腔,回答她:“我不开心,我一点儿都不开心。你不是说过,我不开心的话就要杀了我吗?求你了心悦,撑住啊,你还得来取我这条小命呢……” 夏心悦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否认,又像是告别,随后,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何止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谁都好,来救救我们吧。 ——在这无间地狱之中,拉我们一把…… 因为救护车来得及时,夏心悦捡回了一条小命,何止在医院里一掷千金,为她砸开了VIP通道,专家出诊,VIP护理,保证夏心悦到最后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但即便这样,何止仍然觉得不够,他守在夏心悦的病床前,看着她苍白的睡颜,心中百转千回。 他一帧一帧地回忆近来的桩桩件件,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捂住夏心悦眼睛的黑手,就是招致这场灾祸的罪魁祸首,但是他对它一无所知,长久以来,都是夏心悦在独自对抗它。 不……等等! 何止突然灵光一闪——夏心悦为了克制它,似乎借助过别的什么东西,比如她的工作…… 恶城社情局…… 路屿…… 何止猛地站起身来,他低头看了看依然陷在沉睡之中的夏心悦,又扭头看了看恶城社情局所在的方向,心中有了主意——他要去找路屿,无论路屿是不是那个可以拯救他们的人,他都想要去试试。 他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第106章 106 何止在医院里熬了一宿,等他想起这一茬儿, 下定决心要到恶城社情局找路屿求救时, 天色都已经大亮了。 何止深深地看了一眼夏心悦, 这恶城社情局他是一定要去的, 但什么时候去, 是个问题。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能够待在夏心悦身边直到她醒过来, 但他也很清楚,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一次夏心悦付出了身中一刀的代价才醒过来,那下一次呢?何止不敢想。 眼瞅着马上就要到上班时间了,何止俯下身, 在他的睡美人额心处落下了一个轻浅的吻:“心悦, 祝我好运。” 说完,他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 带上房门,转身下楼直奔恶城社情局。 因为经常接送夏心悦上下班, 何止对恶城社情局也算得上是熟门熟路了, 他目标明确, 一路毫不停歇,径直走向了行动组办公室。他在门前站定,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或立或坐的众人, 随后他选定了目标,直奔路屿而去。 他会选择路屿,是因为这群人里, 他只认识路屿——夏心悦曾经给他们介绍过彼此。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歪打正着,这间办公室里有能力帮助夏心悦的,确实也只有路屿了。 在此之前,何止对路屿的印象是心上人的上司,但现在,何止希望他可以成为他们的救世主。 何止冲到路屿面前时,路屿正打算吃早餐,早餐包还没来得及塞进嘴,就被猛地出现在面前的何止吓了一跳。 “?!”路屿定睛一看,辨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这才缓了缓神,“何止?怎么了?” 路屿能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何止,完全是因为当初同他和夏心悦见面时,何止脸上那个如同哭泣一般的笑容实在是令他印象深刻,再加上何止的名字很特别,容易记忆,这才把人认了出来。 “我……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何止并没有直接挑明来意,他虽然天真,却也没有傻到一点儿余地都不留给自己。 但以何止的这点儿心眼,想和路屿打马虎眼,还差得远呢。 路屿看了一眼夏心悦空着的工位:“是和心悦有关吗?” “不是,”何止果断地摇了摇头,“是我的一个朋友。” “说说看。”路屿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何止要说的这件事应该和夏心悦脱不开干系,否则何止没有必要绕开夏心悦来找他,他是夏心悦的上司,又不是何止的上司,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我朋友,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何止一想到昨晚的事情就心有余悸,“你能帮帮我们吗?” “控制?”路屿挑了挑眉,“为什么你会觉得有东西控制了她?是她做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路组长你有爱人吗?”何止突然问。 “有,我们感情很好。”路屿点点头。 “那你应该可以理解,像这样亲近的人,你熟悉她的一举一动,她每一个神情你都心领神会,她不是她了,你难道会分辨不出来吗?”何止苦笑。 “归根结底,只是你的感觉?”路屿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何止,“这很难说服我。” “不,我还看到了一双黑色的手……”何止抿了抿唇,说得很艰难,“她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的时候,我偶尔会看到那双手,自脑后探出,牢牢地遮住她的眼睛。” 路屿了然:“你说的这个朋友,是心悦吧?” “不!不是的。”何止慌了,他还没有做好把心悦暴露出来的准备。 路屿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那双黑手为什么要捂她的眼睛?” “为什么?”何止一愣,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暴露在哪儿,而路屿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就是他露馅儿的原因。 “因为心悦的那双眼睛,又称‘真实之眼’,能看到世间万物最真实的一面。”如果想要蛊惑她,控制她,就一定要剥夺她眼睛的能力。 遮住,是个不错的选择。 何止慌了神,紧紧地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地站在路屿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对夏心悦不利的决定来。 路屿顾不上何止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夏心悦出事,他也着急:“心悦被控制之后,做了什么事?” 路屿心里很清楚,何止对求助于他还有所顾忌,否则就不会找“我的一个朋友”这种托词。这个顾忌不出意外,是源于夏心悦被控制或者说被蛊惑期间所做的事,这些事超出了何止的道德底线,所以他难以启齿。 因为他对夏心悦的感情,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开口。 见何止执意不肯说,路屿又道:“如果你希望我能帮你们,你就必须毫无保留地信任我,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这样我才有可能帮到她。如果我连心悦被控制后会做什么都没搞清楚,那么很有可能会因为我的判断失误,对她造成额外的伤害,这种情况是你希望的吗?” 何止犹豫再三,最终缓缓开了口:“……她取走了尸体上的器官。” 路屿一愣,因为这个行为确属罕见,也因为他手头上就有一个这样的案子。 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路屿定了定神,追问:“她取走器官的时间和地点你知道吗?” “知道。”何止点点头,破罐子破摔似的报出了他所知的两次时间和地点。 路屿心下一沉——对上了。 此时,路屿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他觉得这个控制了夏心悦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心魔。 作为行动组组长,路屿对心魔的研究不可谓不深,因此他很熟悉心魔的行为模式,心魔一开始并不具备完全控制宿主的能力,它只能通过蛊惑宿主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个东西和心悦说了什么,让心悦心甘情愿地替它杀人?” “心悦没有杀人,她没有!她只是取走了尸体上的器官!”何止努力地想要保护夏心悦,想要说服路屿,心悦虽然有错但罪不致死,所以他净拣着那些不太严重的事情说,心魔要杀他这件事他连提都没提。 生怕路屿把这件事严重化。 可心魔已经发展到可以控制夏心悦的身躯的地步了,那么夏心悦到底做了什么事儿?做了多少事儿?路屿心里门清。 “那不重要,”路屿叹了一口气,“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东西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何止面色惨白,他觉得自己似乎搞砸了一切,他以为他了解夏心悦的遭遇,但事实上,他对此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她拿回的那些器官都属于她哥哥的。” 路屿一愣,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心悦认为她取走的器官是属于她哥哥夏心铖的?” 何止点了点头。 路屿叹了一口气,这个答案可以说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路屿从桌上抽出了一份文件,这是之前他们对两名受害者移植器官来源的调查结果。两个被移植的器官都不是从正常途径得到的,所以调查花费了一些时间。 调查的过程虽然有些漫长,但是他们已经得到了结论——这两个器官的来源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也就是说,它们绝不可能共同属于夏心铖。 对案件侦破来说,这个结论标志着线索再一次中断,路屿便把这个报告搁置了。 他完全没想过,还有再用到这个报告的一天。 路屿看向何止:“你怎么过来的?” “打的。”何止老老实实地回答。 路屿又问:“会开车吗?” “会。” 路屿从抽屉里抓出车钥匙:“走吧,我们去见心悦。” ………… 两人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市医院,但那间专属于夏心悦的VIP病房,已经人去楼空了。 何止看着空荡荡的病床,简直难以置信:“不、不可能,我走之前她还在这儿,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能去哪儿?” 路屿显然要比何止冷静得多,他先是发信息知会晏庭,心魔疑似现世,紧接着又拨通了夏心悦的电话。 彩铃响了很久,就在路屿认为夏心悦恐怕不会接起这通电话之时,电话那头传来了她的声音:“……路哥?” “心悦,你在哪儿?”路屿连忙问道,听到动静,何止也凑了过来:“心悦,你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夏心悦顿了顿,哑声道,“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路屿没见到夏心悦本人,也就没法判断心魔对她的控制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现在的对话,是安全的吗? 路屿还在思索对策,夏心悦已经率先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路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那些破事儿?”她试探着,想要搞清楚路屿到底知道了多少。 路屿沉声道:“听何止说了一些。” 夏心悦笑了:“说了些什么?我给他补充补充。” 路屿突然厌烦了这样的机锋,于是单刀直入地挑明了话题:“心悦,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秋后算账的。” “我没那么想。”夏心悦低声辩解,“对不起……” 路屿深吸了一口气:“何止怀疑有什么东西控制了你,导致你做出了一些错误的决定。” “也不算是控制吧,”夏心悦顿了顿,有些底气不足,“一开始我也同意了的。” “心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路屿简直恨铁不成钢,要是夏心悦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保不准要劈头盖脸给她一顿骂。 “对不起路哥,”夏心悦骤然带上了哭腔,“我没有想过会走到这一步,我只是……我哥哥死得太惨了,我只是不想他连走都走不整齐。” 何止也在旁边帮腔:“是啊,你别凶她……” 路屿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他绕开了帮倒忙的何止,对夏心悦说:“我听何止说,你取走那些人的器官,是因为你觉得它们属于夏心铖。” “……对。” “为什么?”路屿又问。 “因为我哥送出的信息,那个活体器官贩卖点被捣毁,可他们并没有被一网打尽,”夏心悦抽噎了一声,“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恨上了我哥,杀了他还不够,还把他身上所有能卖掉的内脏,通通卖了出去……” 路屿没料到还有这一茬,当初那个案子,收尾工作并不是由行动组完成的,但案子的性质那么恶劣,当局高度重视,他自然以为警方会深挖下去,不会疏漏。 毕竟,就连那个给他们做了内应的研究员,都还在警方证人保护计划下好好地活着,谁承想夏心铖会因为这件事被报复致死。 路屿说不出什么开脱的话,特别是面对夏心悦这个他曾经有无数次可以拉一把的女孩:“心悦……” 夏心悦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有人告诉我,这样死无全尸的人是没法轮回的。” “它骗你的,”路屿简直哭笑不得,“人死之后,尘归尘土归土,血肉之躯没那么重要的。” “我也犹豫过该不该信,”夏心悦苦笑,“可那是我哥哥,我不敢赌,我有什么资格拿他去赌?” 路屿有一千种理由来呵斥她的愚昧和残忍,但将心比心,他说不出口。 夏心悦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哑声问路屿:“待在我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是心魔对吗?” 路屿说:“可能性很大。” 夏心悦沉默了许久,对那个人的身份,她早有预料,或许正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这个结果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令她难以接受。 “心悦,你听我说,”路屿郑重其事地说,“心魔的最终目的是夺取你的身体,所以它会不断地蛊惑你去杀人,你一定不能让它如愿以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我……” “心悦,”路屿沉声喝止她,“无论你现在想干什么,都先停一停,你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过来找你。” “可是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路哥。”夏心悦哭着说,“为了不让它再对何止下手,我们达成了协议,找上了最后一个人,找上了我哥眼角膜的移植者。” 路屿猝然闭上了眼:“……心悦,你杀了他吗?” “是的,对不起。” 路屿忍无可忍:“夏心悦!你有没有考虑过器官移植是有排异性的,即便你哥哥所有的器官都被取出来进行贩卖,也不见得能等到你现在去取。” “……什么?”夏心悦一愣,“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之前让明薇查了那两名死者被你带走的器官来源,你还记得吗?”路屿说,“调查结果显示,它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人。” “什么?这不可能……” “夏心悦,心魔从始至终都在骗你。” “不可能!”夏心悦厉声道,“我自己看过的!” “何止说,心魔在蛊惑你的时候,蒙住了你的眼睛。”路屿如是说。 “不……不!!!”赤裸裸的真相,骤然击溃了夏心悦的心理防线,她本就不会因为杀戮感到任何快意,她杀人只是为了把属于夏心铖的东西拿回来。 现在突然得知,这些东西并不属于夏心铖,死在她手下的,很有可能是一群无辜的人。 这叫她如何能够承受? 步步溃退的心理防线,给了心魔可乘之机,夏心悦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强撑着一口气,把定位信息给路屿发了过去:“……路哥,我把定位发给你了,你来杀了我吧。” “怎么就走到那一步了?”路屿简直哭笑不得,“你相信我,咱们还有挽回的余地。” “怎么挽回?”夏心悦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她还记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心悦?”路屿收到定位的瞬间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但他并没有结束和夏心悦的通话,听到夏心悦骤然弱下去的声音,他连忙追问,“你怎么了?” “路哥,”夏心悦撑着最后一口气叮嘱他,“我控制不住它了,等下你见到的不一定是我了,我说什么,你都别信……”话还没有说完,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电话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至此,心魔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伺机夺取了夏心悦的身躯,接下来,它需要积累足够多的杀戮,来巩固它的成果。 第107章 107(正文完结) 为使自己顺利出世,心魔在接管身体之后, 直接在最后一位受害者出事的地方构建起了一个心魔领域。 那是一个半球形状的空间结界, 将最后一位被害人生活和工作的工业园区整个纳入其中, 区域内所有的建筑物, 以及园区内生活和工作的人, 都受到了心魔领域的影响。 这个为了制造杀戮而构建出的心魔领域,说是步步杀机也不为过。 心魔的力量在领域内肆虐, 所有受到这股力量影响的人,内心深处的负面能量会被挖掘出来,无限加深、放大。 ——每个人都可以变得阴险歹毒,只要他们尝过内心深处那些负面能量的滋味。嫉妒, 愤恨, 不甘……将他们的心脏反复炙烤,直到烤出人性的肮脏。 ——每个人与生俱来就有做恶人的潜质。 路屿一上车就通知了行动组众人, 要求他们立即赶赴现场,但等他们赶到时, 工业园区已经被心魔领域炼化成了修罗场。 因为内心的阴暗面被无限地延展放大, 几乎所有的人都成了满溢的□□桶, 易燃易炸,一丁点儿火花都能引起一场大爆炸。 此时此刻的心魔领域内,随处可见打架斗殴和钩心斗角的人群, 为了一己之欲,每个人都想坑死别人。 路屿在工业园区入口处和晏庭会合。照理说,路屿领导的行动组需要负责这次事件的一线任务, 他本人更是担负着前线指挥职责,心魔领域内受到影响人员的镇压、撤离,事件的善后工作都需要由他来组织开展。 但这一次,路屿另有打算。 和晏庭会面之后,路屿便将指挥调度的职责交了过去:“庭庭,替我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你想做什么?”身为局长的晏庭,在这种场合里一般坐镇后方,但他是从行动组出来的,路屿甚至还是他带出来的,指挥这种规模的行动对他来说驾轻就熟,只不过他仍要搞清楚路屿的下一步打算。 “我打算进去看看,”路屿直视面前的工业园区,这片被心魔肆虐摧残过的土地,全然不复之前的面貌,打斗声、叫喊声以及建筑物轰然坠地的巨响,隔着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就算把这群人全弄出来又能怎么样,治标不治本罢了,我去找心魔,夏心悦是我的组员,她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晏庭说:“我陪你一块儿去。”即便他知道路屿很强,但让路屿一个人去面对心魔,他是不可能会放心的。 “不用,”路屿摇了摇头,“没你坐镇,这儿会乱套的。” “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晏庭坚持,在社情局工作了多年,他深知心魔有多难缠,路屿一个人去,他不放心,“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我还能搭把手。” “你守好后方,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路屿牵起晏庭的手,柔声道,“这里离不开你。再说了,恶城就在冥山底下,我能出什么事?我可是冥山之子。” 说完,他凑上去吻上了晏庭的唇,他们在心魔领域的边缘,交换了一个吻。 一个带着担忧,带着安抚意味的吻。 这会儿,晏庭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身份了,他俯身在路屿的心口落下了一个吻,一个恶魔印记随之落下,一旦路屿遇到危险,他立刻就会知道,顷刻间就能赶到他身边去。 ——什么是爱情呢?大概就是你比我强百倍,我仍想竭尽全力去护你周全吧。 路屿没有拒绝晏庭的印记,他很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让晏庭真正安心:“别担心,我会量力而行的,怼不过我就跑,我主要是想看一看夏心悦还有没有的救。” 晏庭哭笑不得:“平日里也不见你们有多少交集,这会儿感情倒是好得很嘛。” “吃醋了吗?”路屿哈哈一笑。 “哪能和那种小姑娘吃醋啊。”晏庭摇了摇头,稳稳占据路屿心头第一位的他在这件事上简直稳如泰山。 路屿收了笑意,轻叹一声:“心悦这一出事,我心里就跟梗住了似的,想想这一路走来,我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拉她一把,可以避免她走到这一步,但我全部错过了。”路屿说着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全部错过啊,试卷考零分可是和考满分一个难度的。” “宝贝,别想那么多。”晏庭紧了紧他们相握的手,聊以慰藉。 “我已经错过了那么多能够拉她一把的机会,现在这个算是最后一个了,我想再试一试。”路屿如是说。 晏庭有些唏嘘,他曾经试图让路屿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类该有的所有情绪和同理心,但他失败了,他退而求其次,教会路屿怎么生存。 路屿却在人间的摸爬滚打中,渐渐学会了这些。 晏庭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但心疼是实打实的。 路屿将指挥工作和晏庭顺利交接后,便转身进入了心魔领域。 一踏入心魔领域,心魔的力量便朝他侵袭而来,在心魔力量的作用下,路屿心中的负面能量被无限地放大开来。 路屿的耳边有无数的声音不停地问他:晏庭离开他怎么办?晏庭抛下他死去怎么办?晏庭爱上了别人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起初,路屿并没有把这些干扰当一回事儿,他对他们的感情很有自信,不是轻易会被动摇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里却渐渐涌起一丝不确定来。他心底对这份感情的一丁点儿不确定,被无限地放大,大到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 ——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发生了,他该怎么办?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心魔攻破了他内心深处最薄弱的部分,诱生出了他的阴暗面。 是的,即便在一起已有七年之久,即便晏庭已然是恶魔之身,但他仍恐惧着失去他,晏庭,是他的定海神针。 路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难以自持,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甚至想立即将晏庭关进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位于冥山之上,由他精心打造的小黑屋之中 。 ——关到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到达的地方,就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了。 正当紧要关头,夏心悦突然出现在路屿面前,随着她的出现,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戛然而止,从他的脑海中退了出去。 夏心悦带着他一路往上,站到了工业园区残存的最高建筑物顶楼,并将他从一场布满危机的幻象中拖了出去。 路屿松了一口气,为他摆脱了幻象,也为他找到了夏心悦。 “心悦,谢谢。”路屿真心实意地道了谢,他确实低估了这心魔,才会一进心魔领域就着了道。要不是夏心悦,他估计要在这儿耽搁不少时间。 夏心悦摇了摇头,她只是见不得自己熟悉的人出事。 路屿打量了她一会儿——此时的夏心悦已经是个魂体了,被心魔挤出体外后,她便在这心魔领域中徘徊着。 路屿问她:“心悦,你知道心魔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夏心悦冷冷地说,路屿这才意识到夏心悦不对劲的地方。 也对,同样被禁锢在这心魔领域之中,甚至先一步被心魔腐蚀的夏心悦,怎么可能不受这影响?她自然也被放大了内心的阴暗面。 她神情麻木地看着楼下的人群,他们追逐厮打,鲜血横飞,她的眼底却没有丝毫波澜。 “心悦,”路屿尝试着和她聊起楼下那群躁动不安的人,“不能救救他们吗?” 夏心悦愣了很久,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自然也奈何不了这个由心魔制造出来的空间。 能拉路屿一把,不让他在幻境中沉沦下去,已经是她可以做的极限了。 更何况,现在她的心中充斥着负面情绪,令她整个人显得非常消极。 路屿看着她出神,忍不住问道:“心悦,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哥哥。”夏心悦自嘲一笑,“以前,我总听老人说什么因果报应,轮回不爽,我哥这一辈子行善积德,做过那么多好事儿,救过那么多人,为什么连个善终都得不到?”这是夏心悦难以解开的心结,心结一日不解,她便永无宁日。 “因果的结算或许会来迟,但它一定会来。”路屿笃定地说。 “人都死了,结算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起死回生?”夏心悦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再说说我吧,我从小到大也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吧?为什么偏偏会选中我呢?” 夏心悦捂住自己的脸,低喃道:“我好恨,我真的好恨啊!我只想为我哥哥讨个公道,这有什么错?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更可笑的是,我连该恨谁都不知道!” “我能恨谁呢?谁都没有要害我,是我自己把自己领上了绝路。”她狠狠地咬住下唇,一字一句地说,“只能怪我自己。” “恨我吧。”路屿叹了一口气,“我有无数次可以拉你一把的机会,是我粗心大意,统统错过。” 夏心悦摇了摇头:“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把我的人生过成这样的。” 路屿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夏心悦并不需要他的慰藉,他对夏心悦而言,也没有特殊到可以把她从绝望之中拉出来。 夏心悦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连她自己都被一并弄丢了,路屿能够理解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在心魔领域之中的夏心悦,已经丢掉了那颗助人的心。 但现在,心魔藏身在它自己创造出的领域之中,如鱼得水。它本就擅于隐匿,路屿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将它从心魔领域中找出来制服,几乎是不可能的。 能够在这个领域之中找出心魔的人,只有夏心悦,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心魔无法剥夺。 路屿站在顶楼往下看去,在这个被心魔领域覆盖的园区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激发出来,因此衍生出了很多很多的群体性冲突。 只要尝过嫉妒的滋味,品过怨愤的味道,每个人都可以变得心狠手辣,当心底的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那人就不能被称为人了,人面兽心,被称为畜。 楼底下那些被心魔影响的人,对着昔日的亲朋好友、工友同事举起了他们的武器,他们相互追逐砍杀,负责镇压的人员尚未到位,整个园区就已经血流成河。 恶城社情局派出所有的人力,对园区内的滞留人员进行控制和疏散。但园区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光靠社情局的几个异人,杯水车薪。 而且进得深就会被心魔影响,心魔力量最为集中最为强大的园区中心区域,至今也只有路屿一人成功进入。 想要靠有限的人力将所有人撤出园区,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制服心魔,才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可随着血腥惨案不断发生,心魔的力量也越发强大,在心魔领域内,建筑开始不断瓦解,残垣断壁摆脱了地心引力,不断升空。 在这个领域之中,适用于人类社会的基础力量开始失控,随处可见飘浮在空中的楼房砖瓦和巨石。 整个空间仿佛处于一个失重的状态下,四周都是飘浮物。 夏心悦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人类可真有意思,不过是心底的恶念被放大,怎么可以坏到这个地步?”夏心悦呢喃,不知是说的楼下的人,还是说的她自己。 “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也不是。”路屿顿了顿,“这是心魔造出的恶果,和别人没有关系。” 夏心悦并不认同他的观点:“评判一个人,往往是看他做了什么事儿,而不是他本该是什么样的人。” “那就做点对的事。”路屿指着楼下疯魔的人群,对夏心悦说,“心悦,如果心魔彻底接管你的身体,顺利出世,无论对恶城还是对这个世界,都是一场浩劫。” 夏心悦定定地看了路屿一会儿,讪笑:“可这关我什么事儿呢?我都已经死了。” ——我挚爱的已然覆灭,这个世界与我何干? “你真的不在乎了吗?”路屿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稳定,无论夏心悦说什么,他都稳如泰山,一点儿不激动,“何止你也不在乎了吗?” 夏心悦一愣,只听路屿又道:“你和聂闻溪关系不错吧?听说你出事,他不顾我们的阻拦,死活要跟进来,他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下面棍棒无眼,你不怕伤到他吗?” “我……”夏心悦眼里闪过一丝动摇,路屿见状,乘胜追击:“何止就是个战五渣,就下面那群杀红眼的,他能在人手底下撑三招吗?” 夏心悦低下头,在楼下的那些小小的人影里寻找她熟悉的身影。 这个领域属于心魔,而她与心魔同源,所以,她虽然不能控制这个领域,但利用领域找个人,再容易不过了。 很快,夏心悦就找到了她的目标——聂闻溪和何止。 这两个人有个共性,都不谙世事,所以心里干净得不像话,因此受到心魔的影响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大。 聂闻溪身子不方便,走得磕磕绊绊,谢应许搀扶着他,两人行进缓慢却十分坚定,不断呼唤着夏心悦的名字。偶尔也会有不长眼的人上前攻击他们,但都被聂闻溪用灵力震退。 何止就更惨了,他和大部队走散,又没人盯着他,他站在残垣断壁之上,哭得像个孩子。 他丢了夏心悦,丢了最心爱的人。这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在这个情绪被无限放大的地方,唯独失去夏心悦这一点他不能接受。 何止不住地呼唤夏心悦的名字,一声一声,几乎摧毁了夏心悦眼底的麻木和冷淡。 路屿见状,乘胜追击:“进入心魔领域的人,自己是出不去的。即便他们不会伤人,也不能保证别人不会伤到他们。闻溪还好,老谢就算自己出事都不会让他出事,何止可是个普通人,你觉得你护得住他?” 路屿又问:“心悦,何止那么喜欢你,你也因为这份感情无数次做出让步,怎么这一次你就不肯再帮帮他了?” 夏心悦看着楼下属于何止的小小身影,在残垣断壁中磕磕绊绊地找她……最终还是心软了。 她被这个男人毫无保留地喜欢过…… 夏心悦妥协了,她扭头问路屿:“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帮我找到心魔。”路屿如愿以偿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夏心悦闻言摇了摇头:“可我真的不知道它在哪儿。” “我相信你,”路屿定定地看着夏心悦,“但心悦,如果还有人能够找到它,那只能是你。” 夏心悦顿了顿,最终点了点头。 路屿搀扶着夏心悦,穿行在残垣断壁之中,这些悬浮的建筑物残骸,让牛顿力学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我该怎么找到它?”夏心悦问路屿。 “它一定是这个区域的中心,你能看出这些残垣的排列规律吗?”路屿想了想,回答她。 夏心悦找了很久,才不太确定地说:“这些悬浮物,似乎在朝那个地方集聚……但我不是很确定。” 路屿说:“没关系,我们去看看。” 他们找了很多地方,最终,在一个严重崩坏的区域找到了心魔。 因为盗取了夏心悦的身体,所以心魔幻化出来的形象和夏心悦长得有些相似,只不过心魔没有性别,所以它的样貌和夏心悦的还是有所区别,比她更英气,更中性。 虽然相像,却不太一样。 路屿示意夏心悦退到一旁,自己则走向心魔——接下来就是他的主场了。 心魔构架出的心魔领域几乎是无敌的,唯一的弱点在于心魔本身——即便身处心魔领域之中,它也弱小得如同一个人类一样。 就像路屿和夏心悦当初联手除掉的变色龙精一样,处理心魔的难点是看不到,只要能看到,能找到,剩下的便顺理成章了。 所有的力量都需要遵守守恒定律,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弱点的强大,只要找准切入点,就能将其一击毙命。 路屿缓步走向心魔,那双深邃的眼瞳骤然泛出红色——他动用了属于冥山神子的力量,毫不留情地镇压心魔。 来自深渊的恶魔和来自神山的神子,两股强大的力量在这个崩坏的空间里面剧烈碰撞,崩溃在不断加剧…… 夏心悦见状,扭头朝远处跑去,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何止。 她虽然也担心聂闻溪,但路屿说得对,聂闻溪不是普通人,还有谢应许在一旁护着,有自保的能力。 但何止不一样,他就是个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错了人,他根本不需要面对这一切。 夏心悦提着裙角,朝着何止所在的方向奋力奔跑,她远远地向他伸出手:“何止,我带你出去。” 何止受了些轻伤,他捂住不停流血的额角,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夏心悦的手腕:“你和我一块儿出去吗?” 夏心悦扭头看一眼她来时的方向,那里,神子和恶魔的决斗已经分出了胜负,光明终究战胜了黑暗,路屿站在废墟之上,终于吹进园区的风,拂起了他的衣摆。 夏心悦回过头来,握紧了何止的手:“对,我和你一块儿出去。” 何止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 故事的结局,是路屿顺利解决了心魔隐患,将心魔再度封印回夏心悦的身体里。心魔领域造成的工业园区大规模死伤事件,被官方包装成了有人恶意投毒,导致大量人产生幻觉,进而产生的一场悲剧。 但除了何止之外,所有的知情人都很清楚,要想彻底杀死心魔,只能连同它的宿主一并杀死。 因此,他们将夏心悦带回了恶城社情局。 夏心悦不需要对心魔造成的死伤负责,但她仍需要对那些无辜惨死在她手上的人负责。 在夏心悦被带回恶城社情局的路上,警方向外宣布,恶城连环杀人夺取器官的案件告破了,凶手是知名社会新闻记者夏心铖的妹妹,夏心悦。 夏心铖作为一名社会记者,做过很多利国利民的报道,被他揭露出来的坏事数不胜数,因此被间接拯救的人同样多不胜数,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是极善的,而这样的他,却有一个犯下了滔天大罪,杀人如麻的妹妹。 这样的噱头,瞬息间就引爆了热点,一时间,夏心悦站到了风口浪尖上。 网络的传播是极其迅速的,夏心悦被带下车时,恶城社情局大门已经被记者和围观群众层层围堵。 没有人关心她遇到了什么,没有人在乎她失去了什么,他们只是欢呼着雀跃着,等待一场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的审判,夺走这姑娘鲜活的命。 但围观的人群里,也不乏被夏心铖救过的人,他们看着她走上谁都没办法挽回的绝路,那是一种非常非常无力的挫败感。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推搡着唾骂着,享受着连环杀人犯被捕的快感,他们甚至拿起手边不太重要的东西向她投掷过来。 最先崩溃的人是明薇,她脱下外套盖住夏心悦,她试图将她按进怀里,好替她挡住外界无谓的伤害。和明薇一同押送夏心悦的叶向笛紧随其后,他退后一步,将两个女孩挡在身前,一路将她们送进了社情局大门。 ——在看不见的地方我们帮不了你,但在力所能及的事上一定会护着你。心悦,你是个好姑娘啊,就算走错了路,也得体体面面地,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进入社情局大门之后,心悦见到了等候已久,满脸担忧的何止。 她笑了一下,就着被铐住的姿势,对何止说:“何止,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这颗心是属于我哥哥的,夏心铖的心脏在你的胸膛里跳动着,就像他还活着一样……这才是我不杀你的理由。” “他心善,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见不得我伤人,所以我每次一对你起杀心,那颗心就拼了命地蹦跶,直到我作罢。” “你别对我心存感激,更别喜欢我,不值当的。”夏心悦笑得没心没肺的,“都是骗你的,你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特别的,我也没有喜欢过你……” “等我死了,这事就过去了。” 何止哭着摇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不信吗?”夏心悦有些惊讶。 “……不信。” “那好吧……不信就好办了。”夏心悦低笑了一下,率先迈开步子,将何止甩在了身后。 走在她身旁的明薇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她,目光满是诧异,她听见夏心悦说:“何止,我喜欢你。” 何止低着头哭,明薇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到夏心悦那句音量极小的“假话”。 ………… 几天后,路屿在恶城社情局关押案犯的监狱里见到了夏心悦,她被照顾得很好,这得益于明薇那八面玲珑的社交能力。 明薇号称恶城社情局“交际花”,她在每个部门都有交好的人,所以她要照料夏心悦,并不是一件难事。 路屿打开监狱的门,对夏心悦说:“走,我带你出去走走。” 负面能量散尽的夏心悦又回到了原本的状态,她有些犹豫,站在牢房门口问路屿:“我可以出来吗?你不怕我跑吗?” 路屿笑了:“你又打不过我。” 夏心悦被宽了心:“也对。” 路屿将夏心悦带上了天台,带着她在恶城社情局顶楼眺望眼前这座城市。 “每个人都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也是。”倚着栏杆远眺的路屿如是说。 夏心悦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路屿又说:“但考虑到你是被心魔蛊惑,在俘获心魔这事上还有功劳,可以将功补过,免除死刑,改为终身□□。”这是他为数不多还能替夏心悦争取到的东西。 谁知夏心悦摇了摇头:“我可以拒绝吗?” “为什么?”路屿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活下去了。”夏心悦露出了一个恬静的微笑,“活在仇恨之中太痛苦了,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没办法说服自己苟活下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他们的亲友便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煎熬。我尝过这样的滋味,所以我不希望这种痛苦由我带给其他人。” “心悦,”路屿叹了一口气,“你觉得值得吗?为了复仇赔上一辈子……你还那么年轻,未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夏心悦垂眸:“从我找到我哥尸体的那天起,不,应该说从我开始梦见他死去,而我无能为力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备受折磨。这种折磨如疽附骨,只有在我手刃仇敌的时候,才让我有喘息一会儿的机会。我不想再杀人了,可能只有死亡,才能够终结这种痛苦。” 路屿犟不过她,最终遂了她的愿。 没了路屿的干预,夏心悦的死刑很快定了下来。 死刑执行日的前一天,路屿再一次到牢里去看夏心悦。 夏心悦坐在床上问他:“像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是得挨枪子儿的吧?据说枪子儿从后脑穿过去,脸就没法看了,我不喜欢那种死法……” 路屿没有搭话,他一点儿也不想和夏心悦讨论死法,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了。 夏心悦继续说:“听说绞刑会把脖子拉得很长,下辈子投胎会不会不好看了……” 路屿叹了一口气:“心悦,你想要什么可以直说,能满足你的我都会满足你。” “哎……”夏心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听说,死的时候会很疼,我有点害怕。” 那双星河一般的眼瞳定定地看着路屿:“我想问问,有没有不那么痛的死法,或者换你来杀我行吗?这样我可能没那么害怕。” “……”路屿沉默着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心悦端详着他的面色,见状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不好意思啊,见到你我就有些管不住嘴,死刑不过头点地,这么想,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有不痛的死法,我也可以动手,”路屿抬眼,和夏心悦对视,“但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夏心悦轻快地点了点头,最后提了个要求:“你能抱抱我吗?” 路屿一把将人按进怀中,无声地同她告别,在他的怀里,夏心悦轻快地安慰他:“你别难过,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 路屿沉默了很久,最终将手指轻轻地搭上了夏心悦的脖颈,怀中如同向阳花一般的人,在他的手掌间猝然离世。 第二天,夏心悦走完了火化流程,她的骨灰是被何止领走的。 随着夏心悦的死亡,这个男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他抱着夏心悦的骨灰盒,佝偻着身体,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那个不重的小盒子在他手里显得那么沉重,他捧着它,就像捧着他余生所有的寂寥。 路屿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禁有些难受。好在晏庭适时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怎么了?” “我原本以为,我到这世上来,除了你,可以孑然一身不沾因果,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那么难受。” 晏庭叹了一口气,他的小神子,在这尘世中历练多年,终于拥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他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于是他岔开了话题:“宝贝,你该去写检讨了。” 路屿私自处死夏心悦这个事情,虽然由于他身份特殊,再加上晏庭的刻意遮掩被大事化小,但万字检讨是逃不过去的。 路屿骤然苦了脸。 他整个人贴到晏庭身上,开始撒娇:“庭庭,一万字好长呀,我根本写不出来,我写一千字都够呛。” “我已经帮你写好了电子稿,”晏庭点了点他的鼻尖,无奈地让步,“但你得自己手抄一遍。” 晏庭存了心要让路屿长个教训,又舍不得他受罪,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让他手抄万字检讨。这样晏庭心里过得去,也有点事情让路屿分散一下注意力。 路屿还是觉得一万字的手抄检讨工作量实在是太大,哼哼唧唧地牵着晏庭的手,被他带着往社情局里走。 两人刚进大门,就撞见了慌慌张张的明薇。明薇朝路屿大喊:“老大,闻溪要生了!” 路屿和晏庭对视了一眼,把那一万字的手抄检讨暂时抛在了脑后,大家一块儿朝着医院的方向赶去。 ——无论有多少遗憾,生活始终还在缓步向前。人活着,遇到的乐事终究会比悲伤的多,所以要学会快乐地、向上地、昂首阔步地继续走下去。 第108章 108 时光飞驰,夏夜的萤火化作了麦子的暖黄, 在这一年枫林尽染的秋天里, 恶城社情局行动组送走了一个女孩, 又迎来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名叫谢思悦, 小名糖果, 是谢应许和聂闻溪的掌上明珠。她出生在夏心悦去世后的第二天,她的到来, 像是沉甸甸的黑夜终于过去,天光破晓,黎明降临,昭示着新生与怀念。 孩子的降临, 稍稍冲淡了好友离世的悲痛, 大家默契地不再提起夏心悦,以此来缓解她的逝去带来的不适——即便是见惯了死亡和离别的他们, 也会因为身边好友的离世感到难过。 再坚强的人,也会被亲友的死亡重创, 没有人能够习惯离别和死亡, 因为见得再多, 也不能真正感同身受。 糖果恰逢其时地到来,给众人提供了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渠道,一时间, 她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每一个人都忙于育儿知识的学习、婴儿用品的采买、抓周物件的准备…… 等他们终于停下来歇一口气的时候,聂闻溪和谢应许甚至在糖果三岁之前,都不需要再给她购置任何东西了。 这期间, 路屿一边嗑糖果宝宝,一边腾出手来肃清了之前药厂案的余孽。按理来说,这个案子的收尾职责不在行动组,甚至不在恶城社情局,即便是兄弟单位,他的手也不该伸那么长。 可对夏心悦的结局,路屿到底意难平,所以在晏庭的默许和协助下,他还是那么做了。 不得不说,异人和人类在办案手段和效率上,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强如路屿,他的协助对警方来说,算得上是如虎添翼,很快,停滞许久的案件出现了突破口,侦办人员抓住这个机会,将残党余孽一网打尽。 经由他的手,这起案子终于被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群残党余孽被送上审判席的那一天,路屿和晏庭带着一束向阳花,驱车前往近郊的公墓——何止带走了夏心悦的骨灰之后,将她和夏心铖一同安葬在了这里。 在夏心悦的墓碑前,他们碰见了何止。双方不约而同地在今天来见她,想必是为了告诉她同一件事。 时隔多日,路屿再见何止,竟生出了一种恍惚感——何止如今的模样,恍如数年未见。 时至今日,路屿还能清晰地回想起他初见何止时的情形,虽然那时的何止笑得像哭一样,但他是那样地年轻鲜活,那样地朝气蓬勃。 而现在,岁月仿佛在他的身上按下了快进,他艰难地挨过漫长的日色,度日如年,于是早早地抛下了同龄人,垂垂老去。即便面容还年轻,骨子里却透出了腐朽的气息。 靠近时,路屿甚至能看到他头顶的白发,一夜白首,莫过于此。 ——失去了爱人之后,他一个人,也实现了白首。 何止缄默地站在墓碑前,看着路屿和晏庭给夏心悦送上一束含苞待放的向阳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在她和何止那段短暂的在一起的时光里,何止陪着她买过无数次向阳花。 在失去她之后,何止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向阳花的花语——沉默的爱,那一瞬间,他千疮百孔的心再度被痛觉洞穿,在失去了一切之后,知道夏心悦曾经爱过自己,比他以为的一厢情愿,更令他窒息。 他们相爱过,却最终没能走到结局。 终究,还是意难平。 路屿站在墓碑前,把案件的收尾工作以及罪魁祸首的审判结果,向夏心悦娓娓道来。欠了他们兄妹二人许久的这个公道,终于在这一天,送达他们手上。 何止一言不发地在边上站着,听着,像个没有存在感的背景板,直到路屿向他道别,他才缓缓地开口:“路组长,你说的这些,心悦还能听见吗?” “什么?”路屿一愣。 “我在想,心悦她还能听见这个盼了很久的结果吗?”何止顿了顿,“她会不会已经投了胎,成了别的什么人?”问出这个问题的何止肉眼可见地有些紧张,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搞懂,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路屿和晏庭对视了一眼,斟酌着字句缓缓开口:“她一定可以听见的。” “你怎么确定?”何止惴惴不安,不由得再度确认。 “她舍不得那么快去投胎转世的,”夏心悦屠戮过无辜,要在地狱服刑数十年才能洗清这一身因果,所以不会很快步入轮回,但路屿并不打算跟何止明说,他换了一个更温柔的说法,“她放心不下你,一定会在忘川边上等着你,她得看着你把这一辈子圆圆满满地走完……” 何止瞬间泪奔,含在眼眶中的泪水骤然滚落,被他飞快地抬手抹去,路屿这一番话,终于在心底绵延不断的阵痛中,为他抢出了一席喘息之地。 路屿见状,伸手拍了拍何止的肩,安慰道:“她会一直看着你的,所以这辈子要好好过,不要荒度。” 何止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木,紧紧抓住之后再也不肯放手。 回去的路上,路屿忍不住问晏庭:“你说,何止会信那套说法吗?”会信那套临时杜撰的,漏洞百出的说法吗? “有些人,只要给个念想,只要能看到希望,再苦再难都能坚持下去,”晏庭浅浅地笑了笑,“希望何止也是这样的人吧。” ………… 再后来,晏庭和路屿的婚礼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在他们领完证近一年后,他们终于得到了双方父母的认可和祝福,可以在他们的见证下,完成这个意义重大的仪式。 综合各种因素后,他们终于敲定了婚礼举行的日期。 随后,两人便投入了紧张的婚礼筹备工作中。 在婚礼筹备的所有工作中,婚礼现场的选定和布置、酒席席面、来宾的名单和回礼,都是由晏庭负责的。 路屿只负责一件事,就是为他们选定婚礼的服饰。 虽说他的审美不是特别过得去,就连日常的衣服搭配都完全依赖晏庭,但在这件事情上,他执意不肯让晏庭插手,带着叶向笛和明薇在婚纱店里泡了两天,才选出了满意的衣服。 选定之后,晏庭特地过来看过,没发觉有什么大问题,虽然不太明白路屿的用意,但婚礼的礼服就这么顺利地敲定了。 婚礼前夕,晏庭的父母和兄长陆续都赶到恶城,为他们的婚礼搭把手。 就连在冥山深处隐世许久的山神,也如期而至。 第109章 109 世曰冥山,危峰兀立, 层峦叠嶂, 世间万千山峰之险, 尽集其中。 在进入冥山之前, 很多人都劝过王潇, 不要去,不能去, 那不是寻常人可以踏足的地方。 但王潇还是去了。作为群山之首,冥山承载了太多太多的美誉,又因为人迹罕至,充满了神秘色彩, 这一切都对王潇极具诱惑力。 征服冥山的渴望, 在他的胸膛里激荡着,好似一日不踏足冥山, 这种汹涌的感情就一日不能平复。 但他也没到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地步,他心想, 就先在冥山附近走走, 不深入, 就不会出事。 谁知事与愿违。 冥山附近,群山耸峙,绝壁断崖, 被掩盖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下。 王潇翻越一处障碍物时一时失足,掉落到了崖壁之下,猝不及防地偏离了原本的道路。 等他缓过神来, 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了群山之中——意外踏入了令他心驰神往的冥山。 但这座凶名赫赫的大山,远不像人类所想的那样和蔼可亲。 踏入冥山境内之后,王潇便迷失了方向,这座山看似开阔,实则像一座围城,将他死死地困在其中,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王潇随身携带的物资逐渐耗尽。在他进入这个区域之后,各种通讯设备相继失去了信号,可以说是求救无门。 王潇尝试了各种各样的自救方法,但都没能成功地带领他离开冥山。 时间一天天过去,物资耗尽、求生无望的王潇,在极度的疲乏和困顿中,找了一个勉强算是安全的地方,闭眼等待死亡。 或许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缘故,他很快睡了过去,在睡梦中,他看见了一个人,堪称天人之姿,叫他完全不敢抬眼直视。 那个人居高临下地告诉他:“拜冥山神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醒来之后,王潇死马当成活马医,虔诚地祭拜了这位冥山神子,又想着最后奋力一搏,再找一找出去的路。 谁知这一次,竟然如有神助一般让他找到了出山的路,经过一段艰苦的跋涉,他终于离开了冥山区域,回到了他失足之前规划好的路线上,在那里,救援队已经寻找了他数日。 王潇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神迹,但在离开之前,他虔诚地面向冥山,向着那位短暂地给予他庇护的神子,叩了三个响头。 ………… 在王潇虔诚叩首的同时,山神坐在清溪涧边,被从根部锯断的巨木,横截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木桌面,上面摆了棋盘和清酒。 山神执黑,那个在冥山中生存了数千年的树妖坐在他的对面,执白。 山中的精怪围坐在他们身边,山神对它们向来和蔼,它们便叽叽喳喳地给山神出主意,试图用群体的智慧赢下这盘棋。 山神的神识遍布整座冥山,从王潇踏进来,到他最终拜了路屿离开,山神都一清二楚。 王潇会拜路屿,也是他授意的。 树妖似笑非笑地打趣他:“小鹿都嫁出去了,你还这么操心。” “没办法,当爹就是这样的。”山神漫不经心地放下一枚黑子,自打路屿进入人世后,山神与人类的敌对关系,以微不可察的速度缓和下来,他甚至会帮助一些误入冥山又出不去的人,用他们的信仰为路屿铸就神格。 山中的精怪问他:“山神大人,神子的婚礼,就在最近了吧?大人您什么时候动身呢?” “待会儿就启程。”山神好脾气地答了。 精怪们相视一笑,纷纷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给路屿的贺礼,托他一并捎去。它们世世代代都不会离开这座庇护它们的大山,但路屿是它们看着长大的,他的婚礼,它们的祝福和贺礼是一定不会少的。 山神大人看着这些礼物,不禁有些出神,虽说他早就知道这次下山是去参加儿子的婚礼,但当这些礼物放在面前时,他才真正有了路屿要和别人成亲的实感。 顿时有些不爽起来,他自己分析了一下,大抵还是源自白菜被猪拱了之后的意难平。 但想到路屿和他提起这事时的雀跃,山神很清楚,祝福是他在这件事上,能给予路屿最好的东西。但他也不禁有些纳闷,路屿被养在他身边的时候,明明是个小狼崽子,怎么交到晏庭手里不过几年,就变成小兔子了? 树妖劝他:“子孙自有子孙福,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山神叹了一口气,捏着鼻子认了,但不管怎么说,婆婆看媳妇,是不可能会顺眼的。 下完这盘棋后,山神将礼物统统收下,启程下山,去参加对路屿而言十分重要的那个仪式。 作为父亲,他不能缺席。 山神到达恶城的第二天,婚礼如期举行。 这场备受瞩目的婚礼,在恶城规格最高的酒店举行,所有受邀的宾客如期而至,聚集在这里,为一对新人送上真挚的祝福。 晏庭的父母承担了迎宾的职责,笑吟吟地接受所有来客的道贺。 婚礼的流程有条不紊地往下推进。 然而,所有的婚礼,无论在会场布置、流程设置上面有何异同,最终都会殊途同归地进入同一个仪式—— 司仪询问两位新人:“你是否愿意眼前之人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裕,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回答:“我愿意。”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他们在众人的欢呼和鼓掌声里交换钻戒,然后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 婚礼当天,宾客好友们一直到深夜才悉数散尽,小两口直到安顿好了家长们,才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虽然两人在婚礼上都喝了很多酒,但他们一神一魔的体质注定他们千杯不醉,两人瘫在沙发上腻歪了一会儿之后,晏庭先行去洗澡,路屿则趁着这个工夫,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路屿贼精地抱着一个盒子守在浴室外,顺便收走了晏庭换洗的衣裳。 在等待晏庭洗澡的这个过程里,他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洗漱台前的所有东西,然后粗线条的他突然意识到,洗漱台上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晏庭出来时,就听见路屿问:“我之前买的那些瓶瓶罐罐,怎么都不见了?” 晏庭闻言一愣。 之前他加到路屿购物车里一块结账的护肤品,自打他成了魔之后,就没再用过。对他和路屿而言,时间已然定格,今后无论千秋万载,他们都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直至地老天荒,宇宙湮灭。 这些保养品在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后,很快被他处置掉了,只不过路屿太过大条,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但晏庭到底是晏庭,在糊弄路屿这件事情上,心态稳得一逼:“我看你总不用,放着又占地方,就处理掉了。” 晏庭系着浴巾出来,没见到之前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就知道路屿有鬼主意要打,但他们都已经是老夫老夫了,他也没着急找衣服,靠在门边上,挑眉看向路屿:“你抱着个盒子打算做什么?” 路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小算盘打得飞起:“那什么,今天也算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晏庭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他看了看路屿手里的大盒子:“……所以说这是给我的礼物?” “对呀。”路屿点了点头,自卖自夸,“看我对你多上心啊。”夸完自己之后叹了一口气,瞥了晏庭一眼,“你呢?根本就没有想到要给我准备个惊喜,是不是我进了这晏家的门就不值钱了?” “不是,”晏庭忍俊不禁,“你可是我家里最值钱的大宝贝了。” “那我礼物呢?” 晏庭确实没准备礼物,他根本没料到路屿会来这一手,不过面对路屿,他向来稳得很,不慌不忙地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说说看。” 路屿闻言,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小表情:“其实我想要的礼物已经想好了,就看你给不给了。” 晏庭笑了:“我这整个人都是你的,哪有什么不能给你的?” 路屿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忙不迭地把盒子塞到晏庭手里,示意他打开。晏庭挑着眉,迟疑了片刻,在路屿面前拆开了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洁白的婚纱。 “……”晏庭的脸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这是送给我的礼物?” 路屿快乐地点了点头。 “……我穿?”晏庭难以置信。 路屿再度欢快地点了点头:“按你的尺码定做的,你长得那么好看,在婚礼上没有为我披一次婚纱,我会遗憾一辈子的!”路屿说完,严肃强调,“看你穿婚纱,就是我想要的礼物!” 晏庭好气又好笑,可已经答应了路屿他想要的都给他,只得硬着头皮穿。 不过他还是有些气不过,于是捏了捏路屿的鼻尖:“要我为你披婚纱,那要我穿着这身婚纱……你吗?” 路屿的脸瞬间红成一片,但他坚定地在晏庭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晏庭一顿,瞬间被撩得心头火烧火燎的。原本那点儿对穿女装的不情不愿立马被抛到脑后,他拎起婚纱,低声对路屿说:“……如你所愿。” 这天晚上,路屿和他穿着婚纱的新郎,度过了一个美满而充实的夜晚。 第110章 110 糖果出生后,聂闻溪就病了。 他得了一种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过的病——产后抑郁症。 在这段时间里, 情绪低落是他的常态, 并且间接性地担心多虑、胆小害怕、烦躁不安、易爆易怒…… 总而言之, 现在的他似乎已经不太像他了。 明薇得知他的诊断之后, 忧心忡忡:“会得这个病, 大概是你在孕期里思虑过重的缘故。” 聂闻溪也不知道这个说法究竟对不对,但事已至此, 纠结成因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如何尽快康复,和他的小公主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症状并不算特别严重, 还能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劲, 并积极地寻求治疗,遵守医嘱。 不过有件事不知道是好是坏——因为他的情况特殊, 所以是在恶城社情局内设的医院里就医的,也就是说, 他兜兜转转, 又回到了前男友的监管之下。 在前男友的帮助下, 聂闻溪渐渐好转,甚至可以独立带孩子了,当然, 那仅限于糖果不哭的时候。 他的糖果小公主一哭,他就彻底没辙了。 也不是没有强迫自己耐下性子去哄过,可宝宝越哭越厉害, 哭得他胸闷气短,头昏脑涨,没把孩子丢到一边,真是全凭他十月怀胎积攒下来的母爱了。 他哄不了,心里就觉得挺委屈,一委屈,也就跟着掉金豆豆。 于是乎,一旦宝宝开始哭,结局往往会演化为一大一小一块儿哭,一个比一个委屈,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这一天也不例外,小小的糖果趴在聂闻溪的怀里哭得喘不过气儿来,聂闻溪看着女儿那湿漉漉红扑扑的小脸,哄也不行,喂也不行,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谢应许一进家门,就听见了卧室里的二重奏。 他放下外衣和包,快步走进卧室,只见一大一小哭得惨烈,聂闻溪听见他进门的动静,抬起一张被眼泪糊过的脸,眼巴巴地望着他,就好像是在看一位救世主。 “救世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一大一小按进了怀里。 怀里那个属于聂闻溪的哭腔骤然一顿——比起抱走孩子,谢应许先抱了他。 他眨了眨眼睛,瞬间就忘记要继续哭。 谢应许熟练地把糖果从他怀里捞出去,然后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为他抹去了眼角的泪:“不哭了。” 聂闻溪的心骤然软成了一片。 ——无论这个男人此刻爱不爱他,可他是爱着谢应许的,深深地爱着眼前这个男人。 即便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在这段关系中爱得卑微怯懦,可他哪里抵抗得住,这样的脉脉温情。 谢应许见他止住了哭,便抱着糖果出了门,从聂闻溪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熟练地给糖果更换尿布,冲奶粉,试温度,然后喂食…… 屹然是一个成熟的父亲的模样。 糖果在谢应许手里很快恢复了原本乖巧可爱的模样,她不哭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天使,可她一旦哭起来,聂闻溪看着她,就像看着魔鬼。 父女二人离开卧室之后,卧室再度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但聂闻溪被糖果的哭声攻击了半天,一时半会儿也按捺不住心底的烦闷,干脆一转身变回了白色的狐狸。这是他的原形,能给他最大的安全感;他盘踞在床的正中间,听着门外谢应许刻意压低的声调,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聂闻溪这些日子睡得并不好,总是无止境地做梦。有的梦境天马行空,有着他醒时拍马不及的情节设置;有的真实无比,都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事情。 但今天的梦,似乎介于两者之间。 他梦见他还没有和谢应许分手,谢应许坐在沙发上看论文,他就变成了小狐狸的模样,蹿上了谢应许的大腿。谢应许没有推开他的意思,而是就着这样的姿势,用修长的指节,一点一点地梳理着他身上的毛。 他被梳理得很舒服,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谢应许的臂弯里,他心里美滋滋的,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滚了下来。 谢应许抹掉了他眼角的金豆豆,柔声问他:“怎么了?” “我梦见你不喜欢我……”白色的狐狸如是说。 “梦都是反的。”抱着他的谢应许安慰道。 一阵酸涩泛上心头,聂闻溪突然意识到,这只是个梦,却没有了主动醒来的勇气。 他不得不正视——他真是该死地喜欢着谢应许。 他们刚刚分手的那段时间,谢应许总是主动过来找他,摆出了态度和诚意,想要修复这段关系。 他的自尊不容许自己接受这样一段施舍一般的感情,可他又怕自己心软,就干脆推托不见。为了斩草除根,以除后患,他甚至还在网络上搜索了许多诸如“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是什么感受?”之类的问答,一堆一堆地给谢应许发过去。 谢应许每次都回他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但从来没有放弃过挽回的姿态。 就这样,两人一个不肯回头,一个不肯放手,就那么僵持着。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夏心悦入职之后。这个姑娘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她八面玲珑,和所有人都有话题可聊,包括当时深陷情感危机的聂闻溪。 聂闻溪记得,他们第一次聊起他和谢应许时,夏心悦正在做手工,她试图用硬纸板和热熔胶给自己做一个漂亮的收纳盒,他们当时在聊的话题聂闻溪已经记不清大概了,也记不得是怎么聊到谢应许的。 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很多没办法说出口的话,就那么吐露出来了。 夏心悦放下手头的东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有时候,我也会遇到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的情况,这时,我就会问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后,我会不会松一口气?” 女孩低下头看着桌面上收纳箱的半成品,缓缓道:“喜欢上一条超过我经济承受能力的裙子,究竟是买还是不买?为了它,吃一个月的方便面究竟值不值?买下或者决定放弃的那一瞬间,你究竟有没有松一口气呢?如果没有,那就大胆地选择与之相反的那个选项吧!” “你放弃这段感情的时候,有没有松一口气呢?”夏心悦眉眼弯弯,“人生啊,遇见一件喜欢的事,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太难了。没有放下一切去博一把,谁能笃定未来不会悔恨终身。” “反正还年轻,为喜欢的人拼一把,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夏心悦笑着反问他。 那天,聂闻溪破天荒地主动见了谢应许一面,他们就近约在恶城社情局的食堂里,下午三点半,食堂里空空荡荡,他们就这样见了一面。 虽说这段时间两个人并不是没有联系和沟通,他们甚至时常会在微信上面互发消息,可这样正正经经地见面,还是分手以来的第一次。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聂闻溪先开的口:“谢应许,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非得挽回我不可?” 一向沉稳的谢医生破天荒地被问得有些烦躁,他深深地皱着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聂闻溪体贴地给他提供了一个答案:“是因为责任吗?因为你觉得,你对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有责任。” “……我不知道。”谢应许如是说。 “不知道?”聂闻溪惊讶极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我觉得,我这么做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责任。” “可能?”聂闻溪一愣。 只听谢应许继续往下说:“你闯进我的生活,然后咱们有了这个孩子,虽说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一场意外,但我接下来所做的每一步规划里都包括了你。” “你说这只是因为责任,我原本也这么认为,所以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你离开我,不需要我负责之后,我会那么烦躁。” “直到前不久,总局人事联系我,给我提供了一个升迁的机会,职位很好,发展前景也比恶城要好,但如果我接受的话,就会离开恶城。”谢应许苦笑了一声,“我才发现,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我对未来所有的规划。我意识到,我没有办法应对这个变化,虽然失去了你,但我并没有随之调整我的规划。” “在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里,我仍然给你预留好了位置。” “我每天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你曾经睡的位置,我习惯点的菜肴里也总有你喜欢的菜色,如果只是因为责任,我大可不必这样,我对你或许并没有到你希望的那种深情的程度,但也绝对不是你认为的毫无感情。” “我原本以为我会和学术过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身边添一个知冷暖的人。你选择离开,选择不让我履行责任之后,我原以为我会松一口气,然后回归到我正常的生活轨道里,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我很不习惯……所以,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们对这段感情的定义可能都出现了偏差。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出于我现在仍然理不清头绪的感情,我都不希望这段关系在遗憾里结束,所以我希望能挽回你。” 聂闻溪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思来想去,不愿也不敢再问谢应许是不是爱自己,只是问:“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以一个行动组组员的身份,追求你这个技术组的组长,一定没有机会吗?” 谢应许愣了一下:“……也不是一定没有机会吧。” 那一瞬间,聂闻溪在心里回答了夏心悦之前问他的问题:“是的,反正还年轻,为喜欢的人拼一把,也没什么不好。” 他又哭又笑:“既然有机会,那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吧。” 那天,他们开诚布公地把所有的话统统说开,但并没有立刻恢复关系,而是选择保持一种略带暧昧的相处模式。 他们都在试图对这段感情、这段关系进行正确的定位。 关系一天天亲密起来,但谁都没有开口,捅破那层纸。 直到他生产,直到他生病。 谢应许最终将他接回了家,一切似乎恢复到了矛盾发生之前,那些存在过的矛盾,已经被时间和他们的努力抹平。 ………… 床上的小狐狸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在属于他们的大床上再度陷入了梦乡。谢应许抱着已经哭够的糖果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先是将糖果安置到了属于她的小床上,然后轻轻地躺倒在卧室中央的大床上,将毛茸茸的小狐狸纳入了怀抱之中。 他动作轻巧地在小狐狸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在糖果下一次醒来之前,他们可以抓紧时间,相拥而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