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什么不好非要养蛇》作者:风浔ensy   文案:打脸狂魔真香怪上神攻(阎酆琅)×傲娇胆小剧毒蛇妖受(玄青辞)   阎君最近很郁闷,因为走哪儿都有条蛇跟着他,本事小,胆子小,胃口大,牙口好,长得还不赖……等等,怎么感觉好像不太对劲?   终于在经历了十二万分纠结后,阎君决定……盘它!撸它!养它!   阎酆琅:来自铲屎官的一本满足~   玄青辞:……滚。   1、受不弱,是攻太强了,“酆”feng第一声   2、双洁,1v1,不是生子文【高亮】,受的原型参考“蓝长腺珊瑚蛇”   标签: 男主,护妻狂魔,情有独钟。 第一章 收鬼不成错收妖   苍翠冠林眠万里,长河青空一线天,恰是晴日。   清风穿山越岭过,枝上墨衣垂赤尾,坐有蛇妖。   蛇妖一身墨衣正被一棵迎客柏捧在枝丫上,剑眉入鬓,淡唇轻抿,合着眼在休息。   这蛇妖名叫“玄青辞”,名字是他梦里的这个人取的,这个人一身茶白,摇着一卷竹简弯腰对玄青辞说:   “我看你一身泥巴,黑不隆冬的看不出颜色,叫你小玄如何?”   玄青辞梦到此处笑了,后来自己重新长出些许蛇皮后,这个人又说:   “青色……玄青辞怎样?”   哪知等到自己的蛇皮全长好了,这个人才发觉不对劲。   “你怎么是条蓝的?!”   于是每天嚷嚷着要把自己的蛇皮剥了重新长,可是每次抓住自己后又说:   “青辞……还是蓝色的好看。”   然而眨眼间,这个说着自己蛇身好看的人,却要离开自己,背影越来越远,自己好像快要抓不住他了。   玄青辞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拼命向这个背影伸手,眼看着就要抓住他的衣角了,却扑了个空,正苦恼着梦境再次破碎,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下坠。   “站住!”   玄青辞猛地打了个机灵,睁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地面,吓得赶紧用尾巴勾住自己,倒挂在树上,惊魂未定。   刚刚那个声音……   一瞬间,他似乎看到梦境中的那个人,正缓缓转过身来,快要露出那张他想念了整整四十年的脸孔。   “你若是乖乖受擒,我必不会为难于你。”   “为难?恐怕是魂飞魄散吧!”   是他!   玄青辞猛然抬头,一双赤色竖瞳闪烁着激动和迫切,冲着那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茶白色长袍,头戴长冠的男子,右手握着一卷竹简,闯入自己的视线。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声音,玄青辞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口!   “想收了我?做梦。”   玄青辞被这句话猛然拉回了理智,“捉妖师”三个字突然跳入脑海。   他抬眼看向与男子对峙的妖,对方浑身发红,术法冒着黑气,正处于弱势,眼看着就要被男子收进竹简。他冷哼一声,眉头一皱,连尾巴都没藏起来,就直冲那捉妖师。   捉妖师立刻发现自己正腹背受敌,眼神凛然,迅速拉开与那红影之间的距离,后背却露出了破绽。   玄青辞暗道好机会,正想趁此机会拖住捉妖师,后者却直接无视了自己的攻击,从腰腹间投掷出一枚短刀,飞向红影。   就在此时,红影周身的黑气陡然间暴涨数倍,竟有同归于尽之意!   玄青辞微愣,这才反应过来此事恐有蹊跷。   “不知死活。”   玄青辞觉得这话甚是刺耳,沉气后涌上妖力,就要将银剑刺入捉妖师,却被他反手用一卷竹简给挡住了!   “不分是非。”   玄青辞被这句话戳中,顿时羞愤难堪,赤色竖瞳细了一分。   “害人不利修行,切记。”   玄青辞忽然想起这句话,心中怒气瞬间消散大半。   就在此时,红影再一次大涨黑气,玄青辞意识到必须将捉妖师击败,让红影逃走,否则就连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于是,他一转手腕,准备从后贯穿捉妖师,却不曾想被对方抢险看破了意图,躲过了一招,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正面对上玄青辞。   就这么一眼,玄青辞的心口咯噔一下,脑中顿然一片空白。   果然是你。   恰在此时,红影冲向二人,周遭树叶循风而起,发出凌然簌声,只见刚刚还遮天蔽日的黑气如今竟化为一团。   捉妖师心下一冷,盯着玄青辞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却依旧把手伸向了他,只是没想到,对方竟躲开了。   这不知好歹的傻子!   玄青辞哪会晓得捉妖师心中所想,以为他要连自己也收了,立刻后退。那捉妖师眼看着玄青辞脱离自己的范围,下意识抓住了他还没来得收的尾巴。   黑气随之紧逼!   “砰!”   玄青辞被撞得眼冒金星,身上还有一个死死压着自己的捉妖师,只好皱紧眉头表示自己的不满。   捉妖师知道那红影刚刚那一招杀伤力十足,若非如此,它也难以逃脱,于是就想把这只来路不明又不知好歹的小妖带离现场,谁知道这小妖竟然勾着自己往树上撞!   结果呢?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压于身下的小妖,两眼游离、神色恍惚,一看就知道被撞傻了。满眼嫌弃地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腰上盘着一条蓼蓝色尾巴。   这到底是什么妖?   “松开。”   玄青辞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画面,发现那红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将视线转向头顶,盯了半晌,只见头顶这人的薄唇微微轻启。   “松开。”   玄青辞这才发现自己的尾巴还盘着对方,想到刚刚的事情,讪讪地缩回了尾巴。   捉妖师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眯起眼睛望向红影逃窜的方向,握着一卷竹简的手逐渐收紧,抬脚就要跟上。   “站住!”   捉妖师一顿,转过头看向玄青辞,眼神中颇有些鄙夷,冷声道:“你还有事?”   玄青辞缓步靠近,眯着眼睛盯住捉妖师漆黑的眼睛,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我该记得你么?”捉妖师侧头反问他,神色中带着一点抵触,却转过身去正对玄青辞,隐隐有攀谈下去的样子。   玄青辞转了转赤色眸子,一抹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抱歉,是我唐突了。”   捉妖师的眉头轻轻皱起,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他突然感到极为不适,袖摆一甩就要离开。却在转身一刹那疑惑,那我要的答案是什么?   玄青辞看着这背影,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顺势跟了上去。   捉妖师随之一顿,望着前方,昂起下巴问道:“你要跟着我?”   “刚刚那道红影……到底是怎么回事?”玄青辞忍不住问出了口,脸上有些发烫。   捉妖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是收魂师,自然是来收魂的。”   玄青辞一脸错愕,当下就想,你怎么会是收魂师?   顿时一股失落感涌满心头,他上前两步,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不死心地问道:“收魂师?我以为你是捉妖师。”   收魂师一听这话,立刻了然,暗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善恶不分。   他转身正面对上玄青辞,直盯那双正躲闪着的赤眸,故意问他:“你现在知道真相了?”   玄青辞轻咳一声,躲避着收魂师直白又有些戏谑的眼神,讪讪地回道:“对不起,打扰你收魂了……”   收魂师听他声音越来越小,略微轻蔑地警告道:“既然如此,你我就此别过,以后再见诸如此类之事,看清楚了再动手,告辞。”   说完就化成一道白光遁入半空,玄青辞一惊,害怕自己又一次被抛下,赶紧尾随其后,将收魂师刚刚对自己说的话抛之脑后。   收魂师紧追那一丝红光,然而就在接近红光的一刹那,那光却轰然不见。   他即刻落地,站立在一村庄的入口,抬眼看去,斗大的三个字刻在柏木木板之上——桃源村。   纵目而望,村内凡人来往,锅盆相碰,人声熙乱,杂乱之声四起,并无妖祟作乱的现象。   收魂师不禁疑惑,转头发现此处四周环山,且为千年柏树林,这座村庄坐落于此,实属大吉之象,可他依旧觉得有些奇怪。   “不可介入人界俗世,不可做有违三界平衡之事,不可擅自动用法力篡改三界规则。”   一道禁令如同一座千尺高的大山,拦在收魂师的面前,让他进不得又退不得。   随后跟来的玄青辞在不远处着地,盯着收魂师的背影看了好半天才抬头往上看。   “桃源村……”   玄青辞呢喃着这名字,然后又看向了收魂师。   收魂师向后方微微瞥了一下眼睛,一甩摆袖置于身后,冷然问道:“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说了就此别过了么?”   “大师收魂而追至桃源村,却没有立刻进入,可是因为此处的结界?”   被戳中内心的收魂师没有立刻回话,依旧盯着村内来往的人们,眼神颇为复杂。   三界之间皆有结界,如此便可互不干扰,相安无事。若有他界之人进入,小到本界气息紊乱,大到毁天灭地。当然,若非介入人事,于三界也无大碍。   可收魂师并不确定红影妖怪是否会逼得自己动用法力,而影响到人界,故而停留在桃源村入口,久久不踏足其内。   玄青辞见他犹豫再三都没有任何动作,便自顾自地抬脚踏入了结界。   就在此刻,结界出现波动,一圈涟漪随即荡漾开来,在光的照射之下反射出微微波光。   收魂师顿然心惊,本想将玄青辞给拉回来,却不曾想自己也破了结界。   顿时风动而吹起一阵扬土,将其送入桃源村。   “大师你看,这不就进来了么?”   收魂师一时语塞,可如今已经进了结界,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寻找红影的踪迹,然而有一件事让他觉得迫在眉睫,必须马上解决。   “你要跟到何时?”   【作者有话说:开新文了,喜欢的小可爱点点收藏呀,你们的留言是我码字的最大动力!!!欢迎区讨论、催更~么么么~   如果有任何写得奇怪的地方也可以留言我,我看到会第一时间回复的!】 第二章 桃源村内疫病生   “我……”玄青辞被他盯得顿时不敢前进了,眸子一转解释道,“先前是我不对,既然那只鬼因我而逃,那我自是要赔罪。”   “你不是他的对手。”   玄青辞被否认了实力也不恼,他本就是百年小妖,化成人形也不过才四十载,的确不是那红影的对手。可眼前的人就不一样了,若是联手,拿下红影必定不在话下。   那收魂师一眼就看破了玄青辞眼里的算计,冷哼一声:“想联手?别拖我后腿就不错了。”   玄青辞心里不服,可也不再就着这话题谈下去,一咬牙上前走了半步,说:“在下玄青辞,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小妖还配知道我的名字。”   玄青辞听到这话,神情里闪过一丝受伤之意,顿在原地一时接受不过来。   那收魂师转头离开,打算从桃源村内部开始搜索红影,可走了几步后才发现身后一片安静,微愣后转身看见玄青辞神情落寞地站在原地,他心里陡然一颤,别扭地冒出来一句:“我叫阎酆琅。”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玄青辞错愕的脸上,瞪着两只满是不解的赤眸,依旧站在原地。   “你到底过不过来?”   玄青辞顿时两眼充满异彩,两步并作一步跟上阎酆琅。   就在此时,阎酆琅发现这村子有些不同寻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村民几乎人手一个药包,奔走之时,神情皆是着急又悲伤,似乎是在经历一场劫难。   玄青辞嗅觉灵敏,仅一丝雄黄味就让他头脑发胀,身前的人变得恍惚起来,知道自己若再不用妖力隔绝气味,怕是要现出原形了。   “诶,你家里也有人染病了?”   “可不是嘛!听闻张家小儿子染病,我那女儿放心不下跑去照顾,谁知道就这么传染上了……现在这药啊,唉……”   “得病的人太多,这药实在是……”   玄青辞听到两位妇人的谈话,看着面无表情走过的阎酆琅,有些失望。于是往旁边迈了一步,对其中一位妇人说:“这位夫人,请问是治病的药材不够么?”   二位妇人见玄青辞双眼赤红,吓得大声叫喊:“妖怪……妖怪啊!”   这声音吸引住了阎酆琅,他转头看见玄青辞被围在中间受打,顿时皱起眉头,暗道,真是个累赘。索性转过身去,准备自行寻找那红影。   “你是妖怪……村里这些天出现的疫病是不是因为你?”   妇人尖锐的声音刺入玄青辞的耳朵,许多画面如同汹涌般挤进脑袋,让他头疼欲裂,两只眼睛更加赤红。   “夫人,我只是想告诉你,药不够了可以去柏树林采。”玄青辞忍着头疼,故作平静地回答,眼睛却往阎酆琅刚刚站过的地方看去,却发现那里早就空无一片,他心里倏地慌张起来。   “还说不是妖怪!柏树林是何等地方,是人可以进去的么!”   玄青辞这才猛然想起来,这柏树林在世人的眼中到底是何等存在,那可是一座妖物盛行,凡人不近的邪山。   “我……”   “吵什么?”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两个妇人一听到这声音,立马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玄青辞看见一位身穿灰色布衣长袍,白胡长鬓的老者匆匆而来。   “你们在这里吵扰,家中的病患都不管了是吗?”   二位妇人低着头,迅速交换眼神,说道:“族长息怒,我们这就回去。”   “慢着,”族长叫住了她们,瞥了一眼被她们推搡得衣衫不整的玄青辞,指着他略微气恼地问道,“不道歉就走?”   妇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着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不起……”   玄青辞也不计较,恭敬地对族长作揖,说:“多谢族长。”   “你刚才说柏树林有药材?”族长小心地问他,眼神中闪烁着希冀。   “族长不怕我是妖怪,是在骗你们?”玄青辞抬眼反问,似乎还在介意刚刚的事情。   族长摸了一把白胡子,故意盯着玄青辞的眼睛,解释道:“我看公子气宇不凡,不像是撒谎之人。”   玄青辞突然冷笑道:“可我就是……”   “迎客柏处进入方圆百尺即可找到族长所需药材。”   阎酆琅打断了玄青辞的话,走过去时,有意无意看了一眼玄青辞。后者讪讪地走到他身后,识相地闭上了嘴,头疼感在接近阎酆琅的一刹那,减弱了很多。   “这位是……”族长上下打量了一下阎酆琅,对方一身茶白纱袍,袖口宽大,腰封之处绣有奇花,置于身前的手中拿着一卷竹简,眉目星朗,气质超然,与周遭格格不入。   阎酆琅对族长说道:“在下是个收魂师,”转而指了指玄青辞,“这个是被我驯化的小妖,名叫玄青辞。”   一听这话,族长的眼神意味深长,摸着白胡子来回看着两人,终于说道:“原来如此……那老夫多谢大师了。”   玄青辞一听到“被我驯化的”几个字,嘴角一抽,心里五味杂陈。   “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扰族长了,告辞。”   族长对着阎酆琅微微弓腰,心中感叹,此人真真是仙人一般。   阎酆琅一转身,被玄青辞压抑着的冷气陡然全散了出来,跟在阎酆琅身后,满脸阴沉,却还不忘小心地隔绝空气中的雄黄味。   前方的阎酆琅很快就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微微皱眉并不理解他在不悦什么,却并不打算问他。   村内约莫着有一百来户人家,少说也有百来人,可如今上街的却只有零星的几个。本该到处嬉闹的孩童在这座村庄里却不见踪影,尘土四起的路上嵌着早就稀烂的菜叶子,不远处的小摊贩,台桌上的蒸笼东倒西歪,走近了看,竟能在蒸笼看见尘土枯叶。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叫。   二人定睛一看,一男子正躺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打滚,双手不停地抓挠自己的身躯,似乎是什么东西盘敷在他身上,啃咬他一般。   “啊——好痒啊……好痒啊!”   阎酆琅几步上前,一把掰开男子一直抓挠自己的手,将人死死地压制在地上,略微着急地说道:“公子若是再这么抓挠自己,只会雪上加霜。”   “你让我死,让我死了算了!啊——好痒啊……”   玄青辞皱起眉头,帮忙按住男子,一边对阎酆琅说道:“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   “不可以!”阎酆琅眼神凛然,顿时让玄青辞浑身一颤,他怔怔地看着阎酆琅,只听他又说道,“若你用法力相救,那便是破了三界平衡,届时会引来多少祸乱,你可曾想过?”   玄青辞怒视阎酆琅,眼中还有些不可思议,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地看他。   阎酆琅看到玄青辞的眼神,心想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两人僵持不下,玄青辞心里越发着急,抓着男子的手微微收紧,冷着脸,咬牙说道:“我不是救世主,你的那些三界大论于我又有何关系?我只想救人,若是连眼前的人都不救,那同那些妖魔邪祟有何区别?”   说罢,抬起手来两指并拢,一抹蓝光聚于指尖,就要往男子天灵盖指去。   阎酆琅见此,立马挡住玄青辞。   “大爷!您行行好,让我死了算了……啊——好难受啊……”   被阎酆琅钳住动作的玄青辞转过头来,逼问他:“你听见了吗?他在求死啊,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阎酆琅拉近玄青辞,恶狠狠地警告:“不救他,自会有人来救,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你!阎酆琅!”   “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玄青辞瞬间收起了自己的招数,盯着阎酆琅气得咬牙切齿。   来者见二人僵持着,劝阻道:“别打了,快点起来!”   阎酆琅转头看向来者,眯着眼睛问道:“族长怎么来了?”一边收了些许力气。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这人刚刚就在不远处。   族长眼尖地看见男子挣扎的动作大了些,赶紧走上前把男子扶起来。   “族长……族长啊……你让我死吧!我受不了了!”   族长见他难受,从怀里掏出一块面巾往男子的鼻下掩去,只两息的功夫,男子就晕了过去。   “族长,你这是……”玄青辞一脸不解,神色中还闪过一抹怀疑。   族长解释道:“这就是村中近来四处传染的疫病,这是麻醉散,为了避免他们挠伤自己,我只能这么做。”   阎酆琅上前查看男子自己抓伤的伤口,皮肉被指甲撕裂,伤口处泛着血迹,四周隐隐有黑气环绕。   这是……毒咒?   “大师可知道些什么吗?”族长凑过去小心地问阎酆琅,一边仔细地观察他脸上的神情,见他迟迟不作回应,继续说道,“我们请来的医师说是病从口入,可这些粮食,我们世世代代都这么种,怎么就……唉……前几日,我们还特地从村后引进一条溪水……”   “你说什么?”阎酆琅严声反问,随后又轻声重复了一下“溪水”二字,倏地抬眼盯向玄青辞。   玄青辞立马会意,对族长说道:“族长,还请您吩咐下去,那条溪水的水,近日不要再饮用了,我会另外寻得水源给村子。”   族长闻言,明白似地点头表示认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玄青辞即刻动身,本想动用妖力迅速离开,奈何被阎酆琅瞪了一眼后,只好步行到村口后才化作青影离开村子。   桃源村的水渠大都来自柏树林,可上个月暴雨,水渠被泥石堵住,村民又不敢深入柏树林挖新水渠,于是就有了族长口中的那条。   玄青辞根据族长所说,来到村后,只觉此处寒气逼人,却潜意识地往深寒而去,果真在乱石之中找到了一汩涓涓而流的小溪。这水散发着一股透心的寒气,饶是他玄青辞都觉得凉得逼人,暗自告诫自己,绝不可下这水。   突然,就在他盯着这水,想寻得一丝蛛丝马迹的时候,水面之上倒影出一丝红光,这红光越发刺眼,只一刹那就要铺盖整条小溪。   玄青辞猛然抬头,只见一个青面獠牙,红衣飘然的凶鬼正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盯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喜欢的小可爱点点收藏呀!非常感谢小可爱能看到这里,mua!】 第三章 共寻水源得讯息   “站住!别跑!”   玄青辞一冲而上如同脚下生风,那红鬼见了,大张着青口也冲他而去。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方窜出来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一左一右。   “以后再见诸如此类之事,看清楚了再动手。”   阎酆琅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魔咒,时时刻刻出现在玄青辞的耳边。   他顿住手脚,眼睛不停地在三者之间来回穿梭,努力分清敌友。   “范无救,你二人究竟是何居心!”红鬼指着黑白二影,怒而开口。   这是玄青辞第一次听到鬼的声音,沙哑又刺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听那黑影冷声开口:“生而为长乐,死后亦然。”   “放屁。”   红鬼一声辱骂,抬手就凝聚了一团红光直冲三人。   玄青辞眼看着那黑白二影一闪而过,那红光就往自己而来。   “小心!”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玄青辞抽出银剑,拦腰劈去,将那红光打散。然则当他与黑白二影往前方看去时,红鬼正往桃源村逃窜。   玄青辞一惊,暗道不好。   “追!”   就在玄青辞转身去找新水源的时候,阎酆琅正背着那晕过去的男子,往族长家中走去。   “前面拐个弯就是了。”   阎酆琅闻声而望,看见一座由柏木建成的木屋坐落于围墙之后,相较周围的房屋有要宽大得多。   院子正对着东面,北面就是桃源村的村口,村口正对着迎客柏。放眼望去,竟有一通到底的趋势。   “嗖——”   一股浓烈的妖气笔直地冲进结界,阎酆琅抬头就看见玄青辞正跟在两道身影后面追赶什么。他放慢脚步,想要看清这半空中的黑白二影。   族长走在前方,发觉身后的脚步声略有缓慢,以为阎酆琅累了,就放慢脚步等他,可过了一会儿后发现并非如此,转过身就看见对方面色沉重地看着天上。   他顺着阎酆琅的视线望过去,顿时脸色一变。   “大师……大师?”   阎酆琅回过神来,赶紧说道:“抱歉,请族长继续带路。”   族长露出一个放心的笑,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随后继续带路。   阎酆琅见他转过身去,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半空,暗自决定将男子安顿好后,立刻去找玄青辞。   玄青辞化作一道青影后,紧追红鬼,时而分神注意那黑白二鬼。心想,这红鬼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三人追至桃源村,玄青辞还来不及收了妖力,就跟着闯进了结界。   妖鬼之气一同冲进结界,桃源村上空顿时乌云密布,隐隐要天降暴雨之迹。   他心里着急起来,结界异动,自己会引来雷击,届时别说是抓红鬼了,自身都难保,必须赶在降雷之前下手!   “倘若你今后修成人形,切记积德行善做个真正的人,于你修炼亦是有好处的。”   玄青辞的耳边又一次响起那个人的声音,他咬紧牙关,盯着红鬼影子的眼睛瞬间布满狠厉。   就在不远处,他看见了阎酆琅,经过他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阎酆琅瞪着自己面色不善,心里莫名慌张,转头继续追逐那红鬼。   只见那红鬼直奔桃源村村口,似要逃离桃源村直逼柏树林。   他心里一颤,不禁想,这要是被他逃进了柏树林,自己上哪儿找去?   “轰隆隆——”   天方一声雷响,玄青辞浑身一抖,抬头望去,只见乌云逐渐深入柏树林上空,天边忽而闪过一道白光。   他暗道不好,是雷击。他犹豫半分,脚下的速度慢了些许。   “追!别让他跑了!”   白鬼忽然一声大喊,让玄青辞以为这是在提醒自己。   “哈哈哈,进了柏树林,我看你们还怎么追我!”   红鬼的声音刺激了玄青辞,使出浑身解数往前追赶。他提醒自己,若是自己和那黑白二鬼当真抓不住他,就意味着那桃源村一百多口人都完了!   就在红鬼即将闯入柏树林的那一瞬间,入口处突现一道白屏,硬生生拦住了红鬼的去路。   几人抬眼看去,一位身穿白衣,手拿竹简的人,此刻正站在柏树林入口处布下天网,将其牢牢地镇在身后。   玄青辞猛然收住脚,剑指向红鬼,勾着嘴角,底气十足地说道:“你跑不了了。”   红鬼前后顾盼,放声大笑:“你们当真以为我跑不了了么?哈哈哈!未免也太天真了。”   说罢,竟一分为二,半空中顿时出现两个红鬼。   阎酆琅眉头一皱,迅速展开竹简,两指捻拢,薄唇轻启,不消一息,一串黑色字符从竹简中飘出,迅速缠绕在阎酆琅周身,他眉心之处浮出一个黑色印记,随即抬手恶狠狠劈向那红鬼。此招名叫“缚魂诀”,专用于束缚妖魔鬼怪。   玄青辞对这招数再熟悉不过,这个人以前就经常用这个困住自己,可对自己并无伤害,然而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竟觉得这缚魂决,令自己产生了痛楚。   一旁的黑白二鬼眼见这字符就要往自己劈来,立刻逃窜,消失得无影无终。被玄青辞见了,心里直骂,没义气的东西!   阎酆琅深知自己这招对红鬼杀伤力十足,却不曾意识到会牵连到玄青辞,权衡片刻,冲过去发了一道“生佑令”,将玄青辞牢牢地护在其后。   玄青辞没想到阎酆琅会赶过来救自己,惊讶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心情复杂。   “哈哈哈……想抓我?下辈子吧!”   一声嘲讽至极的笑声在空气中荡开,玄青辞盯向那声音出处,只见字符圈内的红鬼隐隐有消散的迹象,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因为那红鬼没有丝毫挣扎。   阎酆琅看着字符圈内逐渐消失的红光,收起竹简,眯起了眼睛,紧紧抿着的嘴唇使他此刻看起来极为阴狠。   就在红光被吞噬殆尽的时候,天方乌云散开,射下一道道金光直入大地,又送来一阵清风,刮起几片翠叶,扬在半空之中。   “又是假的?”玄青辞叹了一口气,愤愤然说道。   阎酆琅看向玄青辞,脸上一片肃然,沉声责备:“我是不是说过,看清楚了再动手?”   玄青辞知道自己理亏,脸上火辣辣一片,忽地又想起了什么,说道:“糟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乱石那……”   “早就布下结界了,”阎酆琅恨铁不成钢似地瞪了一眼玄青辞,轻嘲道,“等你想起来,那一百多号人都死绝了。”   玄青辞垂下眼,有些失落,暗自愤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考虑一点。   阎酆琅见他神情失落,抬眼望向桃源村,叹了一口气,道:“去找水源,人不可一日无水。”   玄青辞微微倾斜身体靠近阎酆琅,轻声问他:“你和我一起?”   这语气落到阎酆琅耳朵里,似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他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玄青辞,哼哼着:“自是当然,你法力这么弱,要是一不小心死了,我还得费工夫收你。”   玄青辞被说得脸上滚烫,暗自下决心定要好好修炼,再不用他阎酆琅护着自己。   二人走向柏树林,阎酆琅一甩衣袖,破了镇住柏树林入口的结界,抬脚迈入这宛如深渊的柏树林。   一入柏树林,映入眼帘的就是盘根错杂的柏树树根,遮天蔽日的柏树枝丫承载着数万树叶。   “哗哗——”   树林深处传来阵阵寒风,明明是三伏天,可这风中却透着刺骨的凉气。地上的杂草四处横生,因这柏树过于庞大,导致这些杂草无向生长,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地面上,稍有不慎便会被勾住脚,摔个狗啃泥。   玄青辞在这柏树林待了四十载,被勾住的次数不下十次,若非化成人身,还真要被缠上一生。   阎酆琅走在前方,一双眼睛四处转悠,寻找着水渠的痕迹。可走了近有一炷香的时间,他都没有找到半点痕迹,脸上越发阴沉。   玄青辞看着眼前漫无目地寻找水渠的阎酆琅,忍不住出声叫唤。   “阎酆琅……”   “何事?”   “我知道桃源村原来的几道水渠在哪儿……”   阎酆琅停下来,原本有些弯曲的后背慢慢变得直挺,这样子在玄青辞的眼里像极了站起来准备打斗的黑熊。   他慢慢转过身来,满脸阴沉。   “走,带路。”   一颗心脏顿然落地,玄青辞两步并作一步走到阎酆琅的身前,以为看不见他的脸就能减弱自己心里的紧张感。谁知道一站到阎酆琅的身前,他又觉得后背似要被盯穿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往身后看了一眼。   “怎么了?”   “……没怎么。”   桃源村村民不敢将水渠挖至柏树林深处,所以,二人行至百尺就找到了一条被泥土拦截的水渠。   然而恰在此时,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必安,范无救!既然二位要永世守着那长乐村,那我就祝二位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困于长乐,哈哈哈——”   玄青辞浑身紧绷,赤红的眸子快速转动,四处寻找那声音的来源,然而这声音却像是笼罩在这柏树林上空一般,从树林间、树叶间,四面八方穿插而来,没有丝毫破绽。   他紧张得往阎酆琅挪了半步,猛然间想起刚刚自己做的决定,又悄悄收回了自己的脚,开口想用声音掩盖自己的动作:“阎酆琅,这次……是真是假?”   阎酆琅垂眼看着离自己只有半尺距离的玄青辞,将他刚刚挪来挪去的动作尽收眼底,轻声意味不明地说道:“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亦是如此,消散了几个不碍事。”   玄青辞转过头去想要求个究竟,却见对方盯着自己的神情有些戏谑。   不等阎酆琅再次开口,半空中便再次传来那沙哑又尖锐的声音。   “谢必安,若当年你二人救了我爹,我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如今你们还要驱赶我,这里是我的家,我生是长乐村的人,死是长乐村的鬼!那贼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定要他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喜欢的小可爱的可以点点收藏呀~   本文1V1,不会太慢热,进展也不会太快~   因为要努力存稿,所以本月两天一更,下个月开始日更3000+】 第四章 人命不违俗不扰   玄青辞下意识地看向阎酆琅,却见他对着空中和传来的话毫无反应,不禁有些弄不懂他的心思。   阎酆琅听不到玄青辞走路的声音,转过头去看他:“你愣着做什么?”   “你……”玄青辞蹲下来靠在阎酆琅身边,轻声问道,“你没听见那妖怪说的话?”   “那又如何?”阎酆琅奇怪地反问他,随即又说,“当务之急是先把水引入桃源村,他们都等着救命,你居然还有闲心管那妖怪?”   “可要是收了妖怪不就等于救了他们的命吗?”   阎酆琅盯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站起身来往回走。心想,真不知道这小妖的师傅是谁,要是遇见了,非得好好告一状。   见他突然转身,玄青辞下意识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赶紧追上去想问个究竟:“我难道说错了?此刻收了红鬼便足以……”   阎酆琅突然转过身,身后的玄青辞没个防备,差点撞上去,吓得他竖瞳变得更细了,顿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阎酆琅,还做出一副“这是你的错”的样子。   阎酆琅不说话,嘴唇紧抿,盯着玄青辞的眼睛透出丝丝威慑。他见玄青辞终于乖乖地闭嘴不说话后,抬起手来,从手掌心射出一道白光直入水渠,堵住水渠的泥土顷刻间被击散,水流顺势而下,逐渐填满土渠,缓缓涌向柏树林入口,冲向桃源村。   “走,去桃源村。”   为了避免多次引起波动,阎酆琅在结界上破了一个口子。眼睛一瞥,盯着玄青辞略有犹豫,手指尖便凝固了一点术法。   玄青辞突然感到身上有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他奇怪地看向阎酆琅,心里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你对我做了什么?”   “封印。”   “你不信我?”   阎酆琅微皱眉,冷哼一声:“为了避免你被雷劈死,你应该感谢我。”   “我修为的确不如你,可也不至于连气息都掩盖不掉。”玄青辞颇有些不满,想着怎么解开这道封印。   “你满身妖气,真当天帝察觉不出么?”阎酆琅逼近他,眯着眼睛压低声音,“是你自己说要赔罪的,既然如此,就听我的。”   玄青辞语塞,瞪着两只赤眸哑口无言。   阎酆琅见他无言,转身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的身份与外貌着实稀奇,加上桃源村常年闭封,对外来人到访的事情极为敏感,所以两人在此地出现的消息,不出半日,就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乃至家家户户。   在村内行走的人看见传闻中那两个一黑一白、气宇非凡的人进村,立马联想到了那传言,说那白衣一身仙气,乃是上仙,而跟在他身边是上仙收服的小妖,一身妖气,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他们的眼神又是好奇,又是恐惧,甚至低着头窃窃私语,赤裸裸地袒露出他们对二人的看法。玄青辞不用仔细去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仓皇地撇过头去躲避他们直白的眼神。   阎酆琅立刻就捕捉到了村民的异样,他微微侧过头悄悄观察身后的玄青辞,果不其然地就看见身后人躲闪且受伤的神情。   “修炼百年,心性竟如此脆弱。”   玄青辞顿然抬起头来,却见阎酆琅已经转过头去,只是转头一刹那,嘴角一抹安慰的笑却被他瞬间捕捉。   玄青辞眨了一下眼睛,跟上前去将两人距离缩短一半,冷冰冰的脸上,一双赤瞳盖着一层笑意。   阎酆琅打算尽快将新水渠一事告知族长,好让村民尽快饮上净水,可哪知刚一开口,却被告知族长不知去向。   “夫人也不知道?”阎酆琅怀疑地问道。   族长夫人不说话,她刚刚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夫人当真不知道?”   族长夫人依旧不说话,她见阎酆琅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耐性逐渐被消磨。   “砰!”   巴掌猛地落在木桌上,族长夫人眯起了眼睛,对上阎酆琅似怒非怒的神情,咬紧牙关在心底做了好几个回合。   两人僵持不下,阎酆琅却越发淡定,玄青辞在一旁听得脸色越发阴沉。   终于,族长夫人的神色缓和稍许,说:“如今村内疫病横行,他这个做族长的成天跑去别家照顾,兴许他现在就在哪户人家家里待着呢吧。”   话音未落,玄青辞扭头就走,阎酆琅一看,眉头一皱。   “既然夫人这样说,我这就去找族长,告辞。”   不等夫人回话,阎酆琅立马离开,两步追上玄青辞,一把揪住他的后领,责备道:“你急什么?你知道族长现在在哪户人家吗?”   玄青辞上下打量了一番阎酆琅,从鼻子里哼道:“我嗅觉灵敏,自是能找到族长的所在。”   “那他若是出了这结界呢?你还能找到吗?”阎酆琅厉声反问,瞪着玄青辞的黑眸此刻显得极具压迫力。   玄青辞眯起赤瞳,逼近阎酆琅的样子竟让他感觉到一丝危险,说:“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经被红鬼抓了?”   阎酆琅倏地松开玄青辞的领子,深吸一口气望向别处,说道:“现在要做的是解决水渠的问题。”   “水渠已经引入桃源村,他们自会发现,不需要你多此一举吧?”   阎酆琅陡然觉得把这小妖留在自己身边是个错误的决定。   听不到阎酆琅任何答案的玄青辞,像是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压着嗓子再次逼问:“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放肆!”阎酆琅一声怒言,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二者的距离,说,“你若是怀疑我,大可以自己去查,何必跟在我身边?”   “我!”   要是我和你修为一般,我犯得着跟在你身边吗?   玄青辞身上的气焰瞬间降了大半,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看到他突然不说话,阎酆琅就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心想一只小妖能在人界的结界中活多久?若非刻意隐去气息,触怒了天界,别说是九道天雷,单单一道便足以要了这小妖的性命。   “人命不可违,俗事不可插手,否则必遭天谴。族长若当真被那红鬼掳去,也是他的劫数,我们……不可干扰。”阎酆琅软下语气说道,愕然又暗骂自己,和小妖说什么大道理?   玄青辞心有不服,心想那红鬼简直就是个凶神恶煞,族长不过是一阶凡人,又是七八旬的老者,哪里经得住那恶鬼的折腾?他想起阎酆琅曾经救治自己的场景,不由得疑惑,他何时变成见死不救的人了?   阎酆琅见玄青辞脸上怒气未消,心中突然产生训斥的冲动,竟脱口而出:“你是要他族长一人性命,还是这桃源村百来口人的性命?”   此话一出,玄青辞倏地瞪圆了眼睛,眼里满是震惊和无措,犹豫着终于彻底败下阵来,轻声道:“对不起,是我考虑欠妥。”   阎酆琅见他眉眼下垂的样子,立刻心软一分,叹了一口气说:“罢了,你随我去找能揽水渠一事的人吧。”   玄青辞轻轻点头,暗自决定不要在此时和阎酆琅起正面冲突,即便他就是那个人,如今不记得自己,也只会当自己是个陌生人。   然则阎酆琅与玄青辞行之几步,忽然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件事情。   “族长夫人!”   两人对视一眼,冲着对方露出一个笑。随后各自发觉不对劲后,又尴尬地侧过脸。   阎酆琅缓过神后悄悄偷看玄青辞,看见他面无表情地红了耳尖,突然觉得他有些有趣,于是说话的时候,自己的语气也跟着柔软了起来:“走,若是能够得到这位夫人的帮助,水渠一事便可迎刃而解。”   玄青辞不作回答,僵硬着身体往族长家中而去,背影颇有些仓皇逃跑的意思,落在阎酆琅的眼中,更加觉得他有趣了。   族长夫人显然没想到他们还会折回来,奇怪地问道:“二位找到族长了?”   玄青辞听她这话,原本想问出口的话尽数吞回了肚子,抱着双臂靠在一棵柏树下,看着族长夫人的眼睛里透着一丝鄙夷。   而阎酆琅则一手拿一卷竹简置于身前,一手置于身后,不像是来求助的,倒像是来下达命令的。   “您是族长的夫人,族长不在,这桃源村便由你说了算。如今这村里疫病横行,祸源出自那后村新挖的水渠,我与青辞寻得新水渠,已引入村内,还请夫人集聚村民将水渠挖至各家房后,围村而引。”   那族长夫人闻言,看了一眼在旁边靠着树干的玄青辞,笑了一下,说:“二位不知从何而来,一来便遇上我桃源村疫病一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疫病是二位带来的呢。”   玄青辞眯起眼睛,倏地盯向族长夫人,那眼神恶毒极了,叫人不禁汗毛直立。   “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阎酆琅一个转身挡在了二者中间,对着族长夫人施加压力。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那族长夫人便推开阎酆琅,指着他骂道:“我想起来了,我夫君自从见了你们之后就了没踪影,我看,你们才是祸源吧?”   玄青辞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却听身后的阎酆琅开口道:“若不是看在族长为了桃源村奔走的份上,这一百来号人的性命与我有何关系。既然夫人不信我,那就此别过,若族长回来了,就告诉他,生死由命。”   说罢便转身。   那族长夫人一脸愕然,望着阎酆琅的背影略微迟疑,可一想到玄青辞的眼神,又经不住浑身一颤。   “生死由命。”   这话还回响在族长夫人的心里,她越发犹豫。眼看着阎酆琅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大院门口,族长夫人终于忍不住了。   “大师等等!”   阎酆琅顿住脚步,嘴角晕开一抹得意,问:“夫人还有事?”   “大师,”族长夫人讪讪一笑,说,“先前是我不对,我给大师道歉。大师刚刚所言,当真可救我桃源村?”   “夫人若是不信,就叫我……”阎酆琅转了转眼珠子,手指一指上天,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族长夫人满眼震惊,微愣后说道:“好,只是不知……要多久?”   阎酆琅张开五指,神色无比自信。   族长夫人看着他的手,犹豫片刻,终于说道:“那就五日后见分晓。”   阎酆琅勾起嘴角,心想,天打雷劈?我就是这天。   玄青辞在门口等了许久不见阎酆琅出来,脸色越加沉闷,他思索着那句“围村而引”的意思,似懂非懂。   阎酆琅一出门,就看见一个思考中的玄青辞,问道:“怎么没走?”   听到声音的玄青辞转过头去,开口问他:“你要村民将水引至自家屋后,围村而引,是在布阵?”   阎酆琅抿嘴一笑,这一笑惹得玄青辞一时呆愣,似乎万物静籁,眼前只剩下了阎酆琅一人,只见他嘴唇微动。   “此阵名为‘东罡阵’,专门用来困住鬼怪,还有……”   他忽然顿住,眼睛盯着玄青辞,一步一步逼近他,把热气喷在他耳边,嗓音低沉,轻声道:“……像你这种小妖。” 第五章 族长人前人后事   玄青辞浑身一颤,“轰”地一下子满脸热乎,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阎酆琅已经走出去了数步。   他盯着阎酆琅的后背恨不得盯到他心里,两条眉毛微微蹙起,赤瞳在此时竟变得有些幽怨,渗透出一丝寒意。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凄惨的乞求声,这声音仿佛从肺部传出来,再从嗓子里吼出来,一声声的接连不断。   “儿啊!你快醒醒啊!是为娘啊……是为娘啊……”   “啊!哈哈哈……啊——”   与哭泣声相交织的是一声凶狠又恐怖的嘶吼声,似是幽林深处的一头凶兽,发出昭告天下,预要厮杀的震慑之声。   阎酆琅侧耳聆听,随即双眼一瞪,寻声而去。玄青辞紧跟其后,心中隐隐不安。   “啊——喝!”   “儿啊……你看看为娘、看看为娘啊……”   玄青辞冲过去,只见那男子披头散发,还浑身冒着诡异的黑气,已经没有半点人样。此刻正僵硬地往那哭喊得嗓子都哑了的妇人走去,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   他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早上骂自己是妖怪的妇人吗?   站在前方的阎酆琅眼见着不对劲,上前一步准备发动缚魂诀。   这动作落到玄青辞的眼里,顿时觉得碍眼极了。   “积德行善,做个真正的人。”   阎酆琅的声音再次在玄青辞心里响起,他眉头一皱,指尖凝聚了一道蓝光,“嗖”地一下缚住了男子的手脚。男子突然被困住,愤怒地挣扎起来,眼中的红光更甚。   阎酆琅乘机从竹简中抽出一支竹片,将其悬在那男子的头顶,犹如一道镇魂符,结结实实地镇住男子。   看到二人的动作,那妇人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四肢并用、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抱住阎酆琅的大腿,两只脏兮兮的手抓在他洁白的长袍上,留下极为显眼的黑印子。他低头一看,倏地皱起了眉头。   “大师……求你住手,求求你了……那是我儿子啊……是我儿子啊!他不能死,我求求大师……不要杀了他好不好……好不好……”   阎酆琅垂眉冷眼看她,念出另一道符咒加重了对男子的束缚。   “啊——”   天空中瞬间划过一声凄厉的叫声。   “大师……大师!”   妇人急得叫喊起来,她紧紧抓住阎酆琅的裤腿,摇来晃去地哀求他,却见对方的脸硬得像块铁,转头看向了在阎酆琅身后站着的玄青辞,跪着爬了过去。   “公子……公子,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儿吧……我求求你了……先前是我不对,你看在为母心疼孩儿的份上,饶了我儿吧……我求你了……”   只一句“为母”,玄青辞顿觉心口一疼,手指尖的蓝光瞬间弱了半分。   “娘亲?若不是你,我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他们说的没错,我当初……就不该留你。”   阎酆琅发现端倪,又见那男子的法力突然暴增,似有突破自己布下的束缚。   妇人看见男子即将突破束缚,惊喜地冲其大喊:“儿啊——是为娘啊!”   然而那男子却猛地冲向妇人,张开大口一声低吼,如凶兽般凶猛,将那妇人吓得顿时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就连哭泣声也变了调。   阎酆琅一声嗤笑,看着妇人的眼神冰冷无比。玄青辞这才惊觉此人已然失去了人的意识,涌上一股气流,加重了对男子的束缚。   只听阎酆琅沉声一句:“净魂令!”   “咦呀——”   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刺破长空,在空气中久久回荡着。玄青辞呆愣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此时,一团红烟冲出男子的身躯,直入青空,却被一张巨大的黑网拦腰阻截,带起一阵巨风。   玄青辞下意识地用大袖衫挡住自己的脸,挡去尘土。只听到那红光仓皇逃窜而四处碰壁的声音,再抬头时,就看见黑网已经缩成了一团,将那不老实的魂魄捆得结结实实的。   男子被抽走了恶魂,一下子跌落下来,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妇人焦急地冲过去,搂住男子的身躯,轻轻呼唤。   “儿啊……儿啊……你醒醒啊……”   阎酆琅闭眼念咒,两指并拢置于脸前,那一团黑网逐渐被收入净魂令,半空中再无任何痕迹。竹片缓缓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卷竹简逐渐收拢,回归阎酆琅的手中。   “夫人,公子只是晕厥,并无大碍。”阎酆琅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妇人听闻此话,并无回应,只是紧紧抱着男子在原地轻声呼唤。   玄青辞见此状背过身去,抬头看向此刻平静得出奇的天。   阎酆琅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说:“你刚刚……为什么收手了?”   “你看,”玄青辞似乎没有听到阎酆琅的问话,指着天上一道若隐若现的光影,继续道,“结界裂了。”   阎酆琅的神情有些复杂,他不知道玄青辞刚刚在收手的一刹那想到了什么,但他能肯定,玄青辞刚刚心软了,对着一个被恶鬼附体的人,心软了。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妇人,顿时更加不解,为何要为一个被恶鬼附体的人求情。   明明……他们都知道那是会害人的恶鬼。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蹲在妇人身边,问道:“请问夫人可见过族长?可知道族长去哪儿了?”   妇人抽泣着抬起头来,双眼发红,摇了摇头。   他颇有些失望地准备起身,却听到妇人自言自语地开口了。   “族长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玄青辞垂眼望过去,盯着妇人的样子期盼她继续说下去,然而那妇人并未注意到玄青辞的眼神,说完这话后就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阎酆琅与玄青辞互视一眼,随后蹲下身继续问道:“妇人说族长是好人,好在何处?又可注意到族长近日有何异常之处?”   妇人抱着其子,眼神变得悠远起来,慢慢地说道:“好在哪儿……好在哪儿?疫病传出数日,他为了桃源村,徒步走至百里之外的北隍城去寻得医师。为了一渠新水能让我们早日用上,他连夜搬走后村的乱石。你问我他可有异常之处……没有,族长他……不曾有过异常之处……”   玄青辞琢磨着觉得奇怪,心想方圆十里就这一个村庄,怎会连一个医师都没有?   他上前一步,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冷声问道:“你可知族长他得罪过什么人?”   妇人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没有想到玄青辞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缓了许久才缓缓回答:“我是二十年前来到桃源村的,那时族长便已经是族长了,听闻他在此处生活了近四十余载,甚至更久,只是……与他同龄或者知道他确切往事的……已然不在于世。”   听完此话,玄青辞的眼睛陡然清明许多,说:“四十余载,一个人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阎酆琅不解地看向他,站起身对着妇人作揖,说道:“多谢夫人。”   说罢,两人迈脚往桃源村后村方向走去,一左一右,一黑一白,一持剑一执简。   恰在此时,柏树林内窜出一股劲风,从阎酆琅打破的结界缺口闯入,刀枪直入逼向二人。   二人感知身后有异动,纷纷转过身去让出一道路来,那劲风便笔直地从二者中间穿插而过,扬起二者衣摆。   阎酆琅眯眼睛盯着这道劲风,冷哼一声:“漏网之鱼。”   “对了,那红鬼的魂魄还剩几个?”玄青辞忽然问道,眼睛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阎酆琅手中的竹简。   阎酆琅捏紧了手里的竹简,将其放在自己身后,回道:“两魂六魄。”   玄青辞闻言,冲着村后的方向挑了挑下巴,说道:“走,收了他。”   阎酆琅一愣,心想这小妖是在指使自己么?顿时面色阴沉得有些瘆人。   桃源村依柏树林而立,柏树林向南而生,而桃源村入口与柏树林相对,也就是说桃源村村后乃是正对着南面的,正对着北面的反而是村庄大门,按照天方地纲来说,此乃大凶。   阎酆琅第一次从族长家中出来的时候,本想直接去找玄青辞,他见玄青辞满身妖气冲进结界,就知道天方即将降下雷击,他一只百年小妖若是被击中,必定当场灰飞烟灭。   可就在他要动身去找小妖时,却注意到那桃源村入口有些怪异,于是他赶至村后,见到那本该阳光普照的后村乱石横生,杂草弥蔓,顿时了然。   于是阎酆琅就在此处布下结界,又令村民引入新水,将桃源村团团围住形成东罡阵,用一道缚魂诀相连接,打算渡东罡阵内的恶灵于结界之中,一来引魂,二来护人。   玄青辞自是不明白这弯弯绕绕,阎酆琅将“东罡阵”一事说予他听的时候,见他毫无防备地在贴在自己面前,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挠得阎酆琅心痒痒,便起了逗弄一番的心思。   “不要——”   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惶恐。二者为之一惊,随即降落在乱石之上,四处寻找着声音来源。   就在此时,一群乱石之后突然窜出来一个身影,正狼狈不堪地奔向阎酆琅二人。两人眯起眼睛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正是他们在寻找的族长。   玄青辞抢先一步抓住族长,躲入一块巨石之后。那族长惊慌失措得双眼无神,看见玄青辞一双红色眸子,顿时吓得往后一躲,待到确定面前之人的确不是那红鬼时,方舒缓了一口气来。   “族长,你为何会……”   “你给我出来!”   玄青辞倏地看向半空,示意阎酆琅上前查看,却不料被那族长揪住了衣领,对着阎酆琅大声叫喊。   “不要!千万不要杀了他!”   阎酆琅脚下一顿,回头看向族长的神情充满不解。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迷雾之中窜出三道影子,其中一道是红鬼,而另外两道恰是几个时辰前同自己一起追杀红鬼的黑白二影。   “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阎酆琅丢下一句,握紧竹简冲向红鬼。   那族长急得两眼泛红,一把推开玄青辞,从乱石后面冲了出来,大声叫喊:“我在这儿!你冲着我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乌嬷嬷扎奇异小可爱的礼物~谢谢大家的月票票!!   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点点收藏,在评论区一起讨论呀!!】 第六章 是善是恶难分辨   玄青辞气得一把抓过族长的后领置于身后,说:“你疯了么?我们好心救你,你竟一心求死?知道那红影是什么吗?”   族长没有说话,嘴唇颤抖了起来,伸出来的两只手也颤抖着,他紧紧地盯着手掌心,似乎这上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阎酆琅立刻发动缚魂诀,却在即将碰触到红鬼的那一刹那,被白影的一道白光抵挡,他眼神骤然一凛,薄唇轻启:“助纣为虐。”   红鬼看见白影针对阎酆琅,乐得大笑起来,声音所极之处激荡起轻轻涟漪,树叶发出“飒飒”之声。   笑罢,只见红鬼突袭阎酆琅右手边的乱石,那里正是玄青辞和族长躲避之处。阎酆琅见了,立马闪身过去,却被黑白二影拦住。   只是这一次,他们是背对着阎酆琅的。   “滚开!若与我为敌,我必以死搏命!”   红鬼一声恐吓,加快了冲向乱石的速度,眼中的狠厉不禁让阎酆琅心中的愤怒更胜一筹。他抬起手,在掌心凝聚一抹黑气就要射向红鬼,却见黑影竟挡在了阎酆琅的面前,另一个白影直冲红鬼。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阎酆琅皱着眉头问道,掌心的黑气并未消散。   黑影面无表情地看着阎酆琅,却弯腰恭敬道:“还请上仙不要插手此事。”   “我是收魂师,此等恶鬼自是要收了,免得他再为祸世间。”阎酆琅一副不容反驳的神情,手掌心的黑气顿时壮大了一分。   黑影见了,丝毫没有退让,说:“恶鬼?在下敢问,究竟怎样是善,怎样是恶?”   阎酆琅冷哼一声,不愿与他再多作解释,将竹简展开,从中抽取从左往右第二根竹片,双手合一,指向竹片,直逼白影后背。   那黑影瞪大了眼睛,飞冲过去猛地推开白影,顷刻间,黑影的身躯上出现一个洞口。   “无救!”   白影一声叫唤充满了担忧,不要命地冲向那留有阎酆琅术法的地方。阎酆琅猛然发力,趁着红鬼愕然的功夫,将竹片送入红鬼身躯,附了一道缚魂诀,牢牢地将其钉在缚魂阵的中央。   白影气急,手握一杆拂尘就要冲向阎酆琅,却被黑影一把拽住,冲着他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看见红鬼终于被抓住,族长闭上眼睛,苍老的脸上淌下一颗滚烫的泪珠,落于玄青辞的手背上,他忽然觉得心口一刺。   “造孽啊……都是我的错啊……”   玄青辞不解,抬头望向阎酆琅,见他默念咒语,手执束魂令就要将那红鬼收入竹简。   “我不服!我不服——”   凄厉的叫喊震得玄青辞心口发疼,那一句“我不服”,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你害我家破人亡,如今连我的魂魄都要加害,宋清英!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玄青辞看向族长,心想这族长就是那红鬼口中说的宋清英罢。   就在此时,玄青辞突觉脖颈之处一阵刺痛,他愕然愣住,没想到宋清英竟会对自己下手。   阎酆琅正专心加重阵势,打算将三鬼一同收入竹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他手下一顿,阵势收了半分。   “你要是敢杀了他,我就杀了你的小妖!”   恰在此时,黑白二影加重了法力,那缚魂阵竟出现了一丝裂痕。   阎酆琅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他人威胁,眼中狠厉之色更重,还染上一抹残忍。   “放了他,我可以暂时不收那红鬼。”   玄青辞满脸惊讶,手下却悄悄凝聚一团蓝光,示意阎酆琅暂时就此罢手。然而对方眉头越皱越紧,恨不得拧起来,手上的缚魂诀却丝毫不见减弱。   宋清英见那红鬼依旧被钉在原地,手里的刀尖再一次没入一分,玄青辞微微抬起下巴,伤口处顿时涌出鲜血,流进衣领。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阴沉着眸子,立刻收了法阵。   就在他收了法阵之时,黑白二影趁其而入,一举打破缚魂阵。   红鬼没了束缚,一下子冲破缚魂诀,直逼此刻正分神关注玄青辞伤势的阎酆琅。   玄青辞看见那红鬼的动作,猛地反握住宋清英的手腕,将手中早就凝聚的破煞使出冲向阎酆琅身后的红鬼。   阎酆琅见其动作,当即反应过来,一道净魂令顿时飞向红鬼。黑白二影见了,暗道不妙,一道白光将红鬼拉回,迅速逃离。   宋清英被玄青辞握住手腕,“哐当”一声丢下了匕首。   阎酆琅见红鬼已然逃窜,只好放弃。大步走到玄青辞身边,二话不说捏着他的下巴用力抬起,粗鲁地查看他的伤势。随后眼睛一转,横眉怒目地看向宋清英,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该给个解释了?”   宋清英顿时没了气焰,垂下头长叹一口气。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戌时,玄青辞与阎酆琅二人出现在族长家中,族长夫人看见二人将宋清英带回来时,激动地红了眼,立马上前迎接。   四人走至大堂内,玄青辞随即坐下,伸手想捂住伤口缓和疼痛,却被阎酆琅握住手腕。他微微一愣,只见阎酆琅从怀里掏出一根布条,轻轻圈在玄青辞的脖颈上。   “修行百年,竟一点防御力都没有。”   玄青辞不说话,垂眼的样子从阎酆琅此刻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去,显得有些低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有些重,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七八十岁老朽,竟会手握匕首威胁自己。话   “罢了,”阎酆琅轻轻打了一个结,说,“是我大意了,不该留你一人的。”   玄青辞猛地浑身一颤,瞪着眼睛盯向阎酆琅。   “是我大意了,不该留你一人的。”   那个人抱着被秃鹫啄得浑身都是血窟,尚是原型的自己,也说过这句话。   “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阎酆琅的手一顿,奇怪地问道:“记起什么?我该记起什么?”   玄青辞一愣,苦笑着摇摇头回应:“抱歉,是我记错了。”   阎酆琅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奇怪,忍不住问道:“你跟着我到底是……”   “大师……”宋清英打断了阎酆琅即将问出口的话,探着脑袋,盯着他。   阎酆琅看着玄青辞低垂的脑袋,将疑惑压在心底,心想今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磨这小妖,不急于一时。于是转身坐在一边,正对着宋清英,耐心地等他再次开口。   宋清英见阎酆琅准备完毕,抬头看了一眼夫人,后者明白地拍了拍宋清英的手,随后离开了大堂。   大堂陷入了沉默,月光从正门照射而入,直打在大堂前方,与堂内的火烛之光相映衬,显得格外凄冷寂寥。Qian!xia!DuJia   大致是因为坐落于柏树林山脚,这夜里的风极为寒冷,一股吹来引得人直发抖。   宋清英端起一个茶杯,轻抿一口想暖暖身子,奈何这茶水早就凉了。他一口下肚,瞬间从头凉到尾。   “族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玄青辞率先打破了沉默,神情在火烛下柔和起来,一双赤眸含着一层朦胧。   宋清英再次叹了一口气,将茶杯合上置于桌上,手伏在茶杯上的样子显得颇为沉重。   “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了。”   阎酆琅皱起眉头,这个数字他不陌生,因为他也是因为这个数字而来。   “他虽非因我而死,却的确是我所害啊!”   玄青辞听得云里雾里,和阎酆琅一起皱起了眉头。   “此话怎讲?”阎酆琅紧接着问道。   宋清英收起放在茶杯上的手,继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玄青辞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记起阎酆琅以前说事的样子,也是这般。一句“此事说来话长”就当真从头到尾讲了个遍,硬是拉着自己说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间还用那该死的缚魂决困住自己。结果他两只眼睛瞪得快瞎了,他才放过自己。   想到此处,玄青辞立马说道:“那就长话短说!”   宋清英一愣,神情颇为无奈,回道:“可此事……的确要从头说起啊……”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手指节扣了两下桌面,看向玄青辞时,发现对方的脸上出现一丝难见的不耐烦,于是说道:“那就从这疫病说起,从何时而来,因何人而起,又是如何而来的。”   宋清英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见他低着头思索的样子,不约而同地伸向摆在二人中间的一杯茶,两只手触及的一刹那,阎酆琅的脑袋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他微皱眉,想要捕捉那刺痛感的源头,却再也无从寻起。   玄青辞顺势拿过茶杯,将阎酆琅的异常尽收眼底,一边装模作样地看向宋清英。   为什么……是一片空白?   “疫病本不是像如今这般……我桃源村也的确有医师,可染病的那家人没钱治病,竟动了邪念,去那柏树林……竟……唉……”   宋清英似是陷入了极为不堪的回忆,脸上的神情十分懊恼。   “可是在柏树林引出了那红鬼?”阎酆琅追问,想从宋清英的口中得到确凿的答案。   只见那宋清英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说:“半个月前,此处突临一场暴雨,水渠坍塌不说,那户人还在柏树林中发现了一座坟墓……”   【作者有话说:晚上十点档,我们不见不散~】 第七章 柏树林内恶鬼生   坟墓是被一对苦命的兄弟在无意之中发现的,他们家里有一个等着救命的老母亲,偏偏穷得连药都买不起。两兄弟寻思着照着医师的方子去那座邪山里进找,还打着小算盘,顺手捞点小灵物拿去卖,好解决下半年生计问题。   三日前,柏树林下了一场暴雨,到处散发着草木泥土的腥气,两兄弟就这么背着竹篓,一手拿着镰刀,四处寻找要用的草药和稀奇的玩意儿。   一块灰白色的尖型石块从黏腻的泥巴里露了出来,它吸引住了两兄弟,其中一个指着它两眼反光,三步两步踩进泥塘凑过去,一边招呼他的小弟过去。   他小弟穿着一件灰色长袍,上面打着两块补丁,最底下还沾上了泥巴。他好奇地凑过去,问他大哥:“什么东西啊?”   大哥用镰刀一点一点拨开杂草,湿润的杂草随着他的动作把水珠抖落在他鞋子上,慢慢浸入。   石头渐渐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一块石碑。   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两个字:墓碑。   两兄弟顿时吓得冷汗直流,可好奇心驱使着他们的脚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抖。直到他们看到了一具白骨森森的骸骨,才不往前走了,扭头撒开腿就跑,连滚带爬地尖声惊叫着冲出这座邪山。   二人惊魂未定地回到家里,惨白的脸色,颤抖的双手,被家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可两兄弟硬是把这事儿给压了下来。   大哥是个狠角儿,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竟打起了那坟墓的主意,心想什么人非得葬在这邪山里呢?   于是拽着还在睡梦中的小弟,扛上铲子,来到了柏树林入口。   “这使不得,使不得呀!”   两兄弟依旧穿着早上的衣服,小弟皱着眉头在入口处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否认大哥的话。   他大哥看他这来回踱步的样子,心里的迫切更甚,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大声道:“好了!你别转来转去了,转得我头都晕了!”   小弟一跺脚,说道:“这可是挖人坟墓的事儿!要是他化作厉鬼来寻我们怎么办?”   “你别听村里那些人胡说八道,还厉鬼……我还妖怪呢!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你可曾见过一只妖怪吗?啊?连个屁都没有!”   小弟咬着下唇,犹豫的样子像是真的陷入了回忆,他大哥见他这般犹豫不决,恨其不成器地“唉”了一声,一头扎进了柏树林。   小弟见了吓得尖叫了起来,叫了半声后又惊觉这是在半夜,赶紧捂住嘴巴,压着声音喊了一句:“你等等我诶——等等我!”   大哥听到身后的叫声,转过头来回应他:“要做的赶紧!别给我磨磨唧唧的!”   柏树林苍盛又幽深,茂盛的枝叶遮天蔽日,饶是白天也尽显阴森,就不用说此时是子夜时分,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氛。   小弟紧紧跟在他大哥的身后,猫着腰四处打探。   走了许久,大哥越发觉得不对劲,说:“诶,这不对啊。这路我们都走过一遍了,怎么还没到啊?”   子夜时分的柏树林异常寂静,他一句话突然开口显得更加寂静。两双脚踩在树叶上,发出嘎吱嘎吱清脆的响声,树林间时不时地传来一阵凉风,从脚底蔓延上来一股阴气,激得二人不约而同地颤抖。   “大、大哥……要不……我们算了吧……啊?”小弟哆哆嗖嗖地说道,一只手伸在黑衣男子身后,想抓住他的衣襟却又不敢。   话音刚落,大哥停住脚,缓缓站直身体,却并没有直接转过身来。他身后的小弟见了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上前一步凑在他脑袋边上。   “大哥……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大哥没有说话,一只左手缓缓升起指向一个方向。小弟就顺着那方向望过去,那里却雾气横生,什么都看不清。   “大哥,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没有?怎么会没有……”   只一句话,小弟瞬间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这声音沙哑又刺耳,根本不是他大哥的声音。   “那里明明有一个墓碑啊,你怎么就看不见呢?你早上……不是刚来过么?”   小弟吓得一动不动,犹如一个雕像,静静地等待着“大哥”下一步动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林间突然窜出来一阵巨风,冲向二人。小弟顿觉身上更冷了。   “砰……”   巨风尚未吹过,大哥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下子瘫倒在他小弟身上,小弟近乎是条件反射地将他大哥给推了出去。然后一下子抱头蹲在原地,紧闭双眼蜷缩着自己,恐惧地哭泣着,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啊……”   他大哥被他猛地一推,栽在了地上,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抹了一把脸,糊了一手泥巴,又隐隐约约地听见自家弟弟抽泣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气得一咕噜爬了起来。   “你给老子起来!”他一把抓起他小弟,怒目瞪着他,“没出息的东西!”   小弟抖抖索索地看向自家大哥,见他恢复了原样,激动地一把抱住他,上蹿下跳道:“太好了大哥!你没事、你没事!”   大哥嫌弃地把人拉开,问他:“我当然没事……你哭个什么劲啊?”   “我……我……”小弟一想起刚刚的场景,一张脸更白了,气息不稳地说道,“大哥……你不记得了?你刚刚……被鬼上身了啊!”   大哥“嘿”了一声,嗤笑道:“放屁!要是真上身,你还能活着?”   说罢,他转头一看,冲着一个方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白色的牙齿在丝丝的月光下显得异常骇人,大步往前迈。   小弟顺着他大哥往前走的方向望去,发现原本迷雾缭绕的地方,如今变得清晰无比,那块他们二人怎么都找不到的墓碑出现了。   他心里一冷,赶紧拽住他大哥,说:“大、大哥……要不我们明天白天再来吧,这夜里……实在瘆得慌……”   “你要是害怕就给我回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大哥不耐烦地甩开他,自顾自地朝那墓碑走去。   小弟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幽黑的柏树林,权衡之下,连忙跟上,一边说道:“哥,我跟着你。”   “哼,个孬种。”   白日里兄弟两人已经见过这墓碑主人,那时候没看清就跑了,如今仔细瞧了,只觉得更加可怖,颈部呈扭曲状被下葬,死的时候必定不好受。   大哥对着墓主人扑通一声突然下跪,双手合十,嘴里虔诚道:“鬼大人您行行好,我老母得了重病没钱治,到您这儿借点东西,改日有了钱必定还您!”   说罢,就对着那骷髅磕了一个头,他起身之时瞥见自家弟弟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抓着他让他也跪下。   兄弟二人在坟前磕了头,便要挖开泥土。   小弟一边挖,一边不停地回想刚刚大哥被鬼上身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那只鬼呢?   铁锹下土的声音在柏树林间荡漾开,风穿山而过,从四面八方袭来。   大哥只觉得后背凉得刺骨,打了一个恶寒之后,咬紧牙关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突袭,引得四周柏树飒飒作响,吹得东倒西歪,毫无章法。   大哥一心要寻宝,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这风的奇特之处。他小弟是个敏感的,猛地停住动作,一滴冷汗从鬓角划过,一双眼睛直盯着墓碑之后的那一片迷雾,他总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在盯着自己。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捏着铁锹的手掌心冰冷一片。   “你干什么呢!”   大哥一声怒吼,小弟吓得浑身一抖,撬了几下铁锹,轻声念叨:“鬼大人行行好,放过我们……”   话音刚落,不知到底从何处传来一阵嗤笑。   “呵呵呵……”   这一次,大哥终于听到了。   “小、小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小弟猛地抓住他大哥的手臂,连同铁锹一起抓在胸口,再次吞了一口唾沫,道:“听到了……我听见‘他’笑了……”   “放过你们……那谁来放过我啊……”   大哥陡然瞪大了眼睛,立刻转过头来盯住小弟,疯了一般地说道:“赶紧挑值钱的东西拿,我们不能白来一趟!”   说罢,扔了铁锹就跪在地上用两只手去挖那泥土,看见一串玉珠就连同泥巴一起塞进怀里。   小弟站在一边看着大哥入魔的样子,竟也被传染似地跪了下来。   “拿吧……拿吧……可记得要还我……还我……”   兄弟二人哪里听得进去,揣了满怀的陪葬品,撒腿就往柏树林入口处跑,连两把铁锹都不要了。   听至此处,阎酆琅的指节扣了两下桌面,侧脸与玄青辞互视一眼,抿着唇思索什么。   宋清英讲至此处也停下了,拿起手边的茶杯正要喝一口,才发现这茶早就被他喝光了,他讪讪地放下茶杯,艰难地用口水湿润嗓子。   “此事,族长是如何知道的?”阎酆琅问道。   “那二人就是带来疫病的人啊……”宋清英长叹一口气,摇着头说道。   玄青辞微微皱眉,追问:“此话怎讲?”   宋清英看了他一眼,回道:“他兄弟二人回家之后一直高烧不退,嘴里总喊着‘见鬼了、鬼上身’诸如此类的话,再后来就变得浑身瘙痒不止,挠得脓血直流啊!”   玄青辞听着描述,不由得浑身一颤,仿佛身上也跟着开始瘙痒。   “村中医师束手无策,后来他家里的人因为日日接触,竟也染了这怪病……”宋清英述至此时,眼眶颇有些猩红,“一日我去看望,大哥突然清醒,才将遇见坟墓的前因后果告知了我……可哪知……这刚一说完,他二人就相继撒手归天了……”   阎酆琅听完此话,微微隆起眉头,问道:“他二人原本想靠着墓中财物好救治家人,那他们那个患病的家人呢?”   “哪里还能存活啊!他二人一归天,那老母也跟着去啦!”宋清英说着说着,竟大声哭了出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拽着裤子。   玄青辞盯着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身侧的阎酆琅垂眼瞥了一下宋清英的动作,没有说话。   宋清英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努力深吸一口气压下悲愤,本想说什么却被玄青辞打断。   “也就是说,那红鬼就是从那时被放出的。”   宋清英点了点头。   玄青辞继续说道:“既然那红鬼害人,那你为何还要袒护于他?”   宋清英一顿,慌张地转开了脸。   阎酆琅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玄青辞示意他不要再问,转眼对宋清英说:“族长,天色已晚,此事明日再议。”   宋清英抬起头,十分感谢地看向阎酆琅,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不知二位可否有住处?若是没有,还请屈尊在寒舍住下。”   “有劳了。”   玄青辞不明白阎酆琅为什么要拦住自己,他看见阎酆琅脸上那一抹得意的表情,选择了相信。 第八章 赤瞳蓝身珊瑚蛇   戌时一过便是子夜,玄青辞一袭墨衣遁入夜色,躺在柏树树干上,望进一片黑魆魆的天,赤色的眸子在夜光之下显得有些幽暗。   阎酆琅简单洗漱之后,披着一件单衣就晃了出来,远远就瞧见了他,黑漆漆的眼中带上一抹好奇。   他到底是什么妖?赤眸竖瞳,还有一条蓼蓝色尾巴……   阎酆琅不禁幻想起玄青辞的原身,一条红头蓝身的蛇在脑海里逐渐成形,猛地打了个寒颤,暗嘲自己,这世上何来一条蓝色的蛇?   玄青辞瞥见阎酆琅对着自己全身一抖的样子,嘴角一抽,冷哼一声化作一道蓝影钻进了柏树树叶缝隙里,把自己给藏了起来。   阎酆琅眯起了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半晌才意识到玄青辞真是一条蛇,一条在月光下鳞片泛着幽蓝的蛇!他瞪大了眼睛,努力看清那蛇的样子,注意到那蛇的尾巴尖尖上有一抹赤色,正勾着他过去。   玄青辞悄悄躲在树叶后面,看着树底下站着的阎酆琅,吐着蛇信子靠在枝丫上。那条勾人的尾巴被他***,小心翼翼地藏着。   他深刻地记得不久前被鸟啄的痛楚,勾着自己的尾巴检查了好久,幸亏收得快,只被那只破鸟啄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这儿。”阎酆琅突然出声。   玄青辞一个激灵,以为他真的看见了自己,微微挪动了一下,往缝隙口爬去。   站在树下的阎酆琅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声,循声而望,轻轻一动,便出现在了树枝上。他看见一条蓼蓝色,约有三指粗细,长约六尺的蛇正缠绕在枝丫上,尾巴被牢牢地护在身下。   阎酆琅心想这条蛇要是转过头来攻击自己,会不会因为缠在枝丫上太紧了,还得先从枝丫上转几圈把自己给解开?   玄青辞忽然失去了阎酆琅的踪迹,只觉枝丫有些颤动,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他满眼好奇地打量自己。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可他似乎没有变化。   “噗厮厮~”   阎酆琅并不了解蛇性,看见眼前的蓝蛇冲着自己吐蛇信子,以为要攻击自己,立马在指尖聚集了一丝白光。   玄青辞慢慢支起自己,有些吃惊阎酆琅竟会攻击自己,尾巴随着他的动作而渐渐显露出来,露出一小截赤色。   阎酆琅将这条蛇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盯着这蛇的身体,竟然觉得勾人极了。   “噗厮厮~”   玄青辞心想,怎么感觉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呢?   “你……是玄青辞。”   玄青辞犹豫了一下,冲着阎酆琅的方向爬去。   然而就在此时,阎酆琅突然捉住了玄青辞的七寸处。玄青辞下意识缠上了阎酆琅的腰,随着阎酆琅力道,越缠越紧。   “你果然是玄青辞。”   阎酆琅话音刚落,就松开了手。   “哈——”   玄青辞略显不悦,冲着阎酆琅发出警告的声响,尾巴狠狠扫在阎酆琅手臂上,留下轻微的红印,随后幻成人形,捂着胸口怒视他。   “你要杀我?”   阎酆琅此刻的心情出奇的舒畅,竟不计较玄青辞打了他一尾巴,权当是小妖在耍性子,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原身罢了,杀你作甚?”   玄青辞眉头一皱,心里却暗自窃喜,撇撇嘴迅速下树。阎酆琅紧跟其后,连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嘴角正呈现一个上扬的弧度。   “你去哪儿?”阎酆琅问道。   “随意走走。”   玄青辞觉得身后这人越跟越紧,唯恐被他看出点什么,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幻成一道青影遁入了夜空。   阎酆琅见他仓皇出逃,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刚一笑完,神色就变得复杂起来,不久被冷漠逐渐代替。   “百年小妖,不成气候。”   他走向房间正准备推门,却突然顿住。他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捏住玄青辞脖子的手,那冰凉带着微刺的触感还残存着,眼底渐渐染上一层温柔,慢慢转过身望向玄青辞消失的方向,嘴角划过一丝浅笑,随即抬脚迈进房间。   心有大善,终归正途。   玄青辞漫不经心地在附近转悠了一圈,黑压压的村庄让他感到有些寂寥。   子夜时分,月挂当空,百家灯火息。夜风中的寒气令他忽然想起什么,心中一阵酸楚,他回头看了一眼宋家院,视线从宋家院的上空透向此时幽暗深远,不知深处究竟是何方的柏树林。   “你这小蛇倒是挺有灵气,可是为何我治了这么久,你还不幻化成人?”   “哈——”   “诶!说你两句还凶我?我不治了,你自生自灭吧。”   “噗厮厮~”   “……算了,我自找的。”   玄青辞不知道阎酆琅这四十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不记得自己,只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和自己嬉笑的上神,而是一个普通的收魂师。   他轻轻立在院子上,在阎酆琅屋子对面的屋顶上缓缓坐下,半躺在屋檐上合眼休息。   若非这个红鬼,他想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阎酆琅了吧。   玄青辞勾起嘴角,心底竟有些感谢红鬼。   就在他想着红鬼一事的时候,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怪风,玄青辞嗅着这气味有些不同寻常,睁眼望去,一双赤瞳在此时显得无比瘆人。   一道白影窜入院子,在院子中央来回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   玄青辞立马俯身冲了过去,一把银剑劈向那白影。   “是你!”   只见那白影逼向阎酆琅的房间,玄青辞一惊,甩出一道结界罩住房门。白影转过身来正对着玄青辞,射出道道银光刺向他。玄青辞一皱眉,抄起银剑以作抵挡。   却不料白影趁着他抵挡之时破了那结界。   坐在房内正在查蓝蛇资料的阎酆琅只看到一句“喜食毒蛇,毒腺长至体内三寸”,猛地浑身一颤,正震惊于这小妖竟以食同类为生,便感觉到屋外一阵异动,眼神一凛,推开大门。   只见一道熟悉的墨色背影挡在自己的身前,千道银光直逼这墨色背影,他倏地瞪大了眼睛,猛然翻手筑起一道屏障,将这墨色背影牢牢地护在身前。   然而不幸的是,一道落网之鱼的银光躲过了屏障,直逼玄青辞身后的阎酆琅。   玄青辞暗道不好,下意识用手抵挡,于是那银光穿过他的手掌心,消散在半空中。   阎酆琅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上好似也被银光穿过,竟一时气血上涌,发动了缚魂诀?束魂令。   “住手!”   玄青辞大喊一声,阎酆琅骤然停下术法,回头却见他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一把拽过去,眼神责厉地盯着他。   “你这是要做什么?”   “……跟上去……”玄青辞晃了晃脑袋,试图缓解脑袋的晕厥感,一边涌上一股气流将手上的毒素尽数吸入体内。   阎酆琅眯着眼睛看着他的动作,脑中再次出现那句“喜食毒蛇”。   白影见那术法停住,立马逃窜。   “快!跟上去!”   玄青辞话音刚落,就化成了一道青影。阎酆琅收了缚魂诀,紧跟其后。   二人追至柏树林,阎酆琅忽然停下,眯着眼睛盯着柏树林入口,寻思着这白影意欲何为。他转头看向玄青辞,发现他面色有些苍白。   “你没事吧?”   玄青辞捏了捏手掌心,回道:“我本含毒,这点毒伤不了我。”   说罢,迎客柏飒飒响起,二人一同看向树顶,只见那白影手握一杆拂尘,立于树顶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你究竟想干什么?”玄青辞问道。   白影没说话,转身遁入柏树林。   玄青辞、阎酆琅面面相觑,二话不说连忙跟上。   迎面吹来一道阴风,阎酆琅忽然顿了一下脚步。玄青辞跟在他身后,差一点又要撞上。   “怎么了?”   “无事。”   玄青辞垂眼看了一眼阎酆琅拿着竹简的右手,正微微发颤,眉头紧蹙。他想起四十年前,阎酆琅第一次捡到自己的那天晚上,生了好大的火,亮了一整片湖面,还差点把山给烧了。   “噗丝丝~”   “我……我没见过黑色的天……我没想到人界的天是这样的,眨眼间就从白天变成了黑天……小玄,你离我近点。”   玄青辞垂下头,暗自离阎酆琅近了些许,见他盯着白影的眼神凌厉,丝毫不见当年温情,暗自叹了一口气。   白影引着他们深入柏树林,行至二三里处终于消失踪影,前方是一片灌木林。   二人立马停下,四处环视寻找那白影的踪迹,却被不远处的一声撞击声吸引了注意力。   阎酆琅与玄青辞互视一眼,蹲着躲在了一片高约三尺的灌木之后。   尽管柏树林树冠巨大,可几日前的那场暴雨,依旧在坠入柏树林的顷刻冲破了屏障,如同得了允许,争先恐后地挤入柏树林,在各个角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暴雨洗过后,艳阳高照数日,水汽蒸发却不得上升入空,于是再次降落于林间。所以此时的灌木林,泥土泥泞,加上夜寒露重,四处都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玄青辞感受到这熟悉的气息,精神大好,两只赤红的眸子格外显眼,落到阎酆琅的眼里,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正两眼放光想捉过来。   然而一抬头却看见了自己都为之一怔的“人”。   “爹、娘,再等等,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们了。”   “娘,我今日遇到上仙了,你总说若哪日遇到上仙,定要替爹求个长安,可娘啊……那上仙要我的命,要我的命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关于我的事……他便要收了我……”   “娘……你骗我,上仙哪里会有心关心我们这些人啊……”   阎酆琅听闻此话,眼神逐渐冰冷,诋毁神灵是要遭天谴的。 第九章 万物有命皆天定   “娘,我还要跟您说件好事……您还记得当年那些说你是祸害的人么?呵呵呵……他们都死了、死了!”   玄青辞一皱眉头,有些疑惑,身体往前凑了凑,却被阎酆琅按着肩膀而动弹不得。   “老的老、走的走、死的死……如今只剩下了宋清英一个。你们还记得那两位爷么?就是那见死不救,最后被洪水冲下山去的兄弟二人,如今他们也和我一样,变成鬼啦……呵呵呵……娘啊,爹啊……书元好想你们啊……”   或许是因为这哭声太凄凉,柏树林间的风也被染上一丝凉意,丝丝侵入玄青辞的心底,然后密密麻麻地布满全身,那“好想”两个字,他似乎感同身受。   阎酆琅忽然想起了宋清英说的那番话,深吸一口气,眉头一皱。   “对了,爹,娘,我找到你们的身体了……可、可我……”   玄青辞一愣,难道那墓碑之下的不是那红鬼双亲的尸首?   他迅速看向阎酆琅,只见他已经展开术法,过了一会儿后冲着自己摇了摇头表示并未探知到一丝尸气。   “可我摸不到,摸不到啊!我就看着自己的手……从你们的身体穿过去,我抱不起来……我想让你们入土为安,可是我如今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被满足……爹,娘,书元不孝……没能护好你们……让你们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我不孝啊……”   玄青辞微微颔首,好奇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这个地方有些发闷。阎酆琅眼角处瞥见这个动作,嘴角不禁勾起,心想这小妖还想懂得亲情?   “爹,娘。”   “砰。”   一声叫唤一记磕头,玄青辞循声而望,就看见那红鬼的脑门上出现一个窟窿。   阎酆琅冷脸观望,手里的竹简隐隐有出鞘的痕迹。玄青辞见了,连忙压住他的手。对方凛然盯住玄青辞,眼中布满警告,还有一闪而过的不解。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阎酆琅犹豫三分,终于妥协,那根蠢蠢欲动的竹片瞬间变得无比安分。   玄青辞再次看向红鬼,却见他已经起身离开。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出现后,缓缓站起了身。   “为什么拦住我?”阎酆琅戳了戳玄青辞的胸口,“你心软了?”   玄青辞挥掉他的手,理所当然地回道:“若是那宋清英真的会死在这红鬼手里,那也是他的劫数,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阎酆琅被反驳得哑口无言,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此甚妥,看向玄青辞的眼神中带上一丝奸诈。   玄青辞眯起赤瞳,大胆地凑近阎酆琅,一张面瘫脸上竟闪现出一点儿得意。   “酆琅上仙是想借红鬼的手惩罚一下宋清英?”   阎酆琅身形一顿,倏地盯向玄青辞,只见他一双赤红的眸子里满是得意,神色冰冷,语气鄙夷道:“我怎会于你这等小妖一般伎俩?”   言罢,一甩袖子扭头就走,哪知背对着玄青辞时,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来,这笑若是让那些天界老朽看了去,只会立马咂嘴,“哟吼,这世上还有如此了解阎君的人啊!怕也是个祸害!”。   二人离开灌木丛向迎客柏走去,各自揣着心思,却不约而同地觉得那宋清英和红鬼不久便会有所行动,而且动作不小。   玄青辞看向走在身侧的阎酆琅,心里的疑惑逐渐加大,暗自下定决心,此事过后定要再试他一试,倘若他神识里当真没有半点自己,那此事必有端倪。   而此时的阎酆琅哪里会知道玄青辞在想什么,正寻思着那红鬼会以怎样的手段对付宋清英,眼前就出现了刚刚那道白影。   “你在等我们?”阎酆琅冷着脸说道。   白影眨巴了一下眼睛,两边嘴角往上扬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双眼眯起来弯弯的,这笑让玄青辞不禁想起了在北隍城里做无良买卖的奸诈商户。   “在下谢必安,特来告知二位,宋清英不日将会再次寻上红鬼,还请二位好好保护他。”谢必安弯下腰,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   阎酆琅听完神色一变,一把握住玄青辞受伤的手,厉声问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玄青辞显然没想到阎酆琅会拿这件事反驳谢必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被握住的手腕上是阎酆琅掌心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里发虚。   谢必安弯着的腰继续往下弯了弯,掩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微怒,说:“还请上仙赎罪——”   听到这句道歉,阎酆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睛一瞥却见玄青辞正想摆脱自己。他顿觉自己的行为不妥,迅速松开了玄青辞。   “赎罪?若不是青辞替我挨了一下,那个被银针穿过的恐怕就是我了。如今你引我们来此处看见红鬼,听见那一番话,又让我们去保护宋清英,谢必安,你当你是谁?”阎酆琅说了一大通,说完还上下鄙夷地剜了对方好几眼。   谢必安知道阎酆琅的意思,偏偏不随他愿。   “若非上仙动手伤了我师兄,我又如何……”谢必安故意顿住,缓缓直起身子,继续说道,“人命不可违,可若上仙见死不救……罢了,既然上仙无心救人,那在下告辞。”   说罢,谢必安便装模作样地转过身去,却并未直接化作白影离开,他故意走得很慢,自以为阎酆琅会叫住他。   然而没想到的是,阎酆琅就这么看着他离开,一动不动,直到谢必安的身影彻底消失。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玄青辞忍不住问道。   阎酆琅看了他一眼,哼道:“你没听他说么,人命不可违。”   他暗自重复着谢必安的话,又想着红鬼的话,转头对着玄青辞,神色复杂地问他:“你觉得神……都是无心的吗?”   一句话,玄青辞觉得眼前的阎酆琅仿佛与多年前的阎酆琅重合了,赤眸中渐渐染上一抹温情,这眼神被阎酆琅瞧在眼里,心里莫名像被一块石头狠狠砸了一下。   你透过我……到底看到了谁?   “万物皆生灵,神凌驾于万物之上,以万物平衡为己任,不偏不倚,应当……是无心的罢。”   玄青辞说完就看见阎酆琅脸上的失望,听他回应。   “连你也这么觉得……”   这个问题,其实阎酆琅多年前就问过自己,当时的自己无法用言语说话,只能艰难地叼着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众说神无心,唯阎君有心。   结果他第二天就被阎酆琅丢下了。   如今眼前的阎酆琅再次问出口时,他立马想起了被丢弃的事情,可一句“无心”竟换来对方的失望。   你到底在期盼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答案?   “罢了,你说得对,以万物平衡为己任,”阎酆琅轻嘲一声,收起情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玄青辞,补充道,“此事过后,你就回妖界吧,切不可再踏入人界半分。”   玄青辞心里一咯噔,胸口的疼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却并未应下。   回到宋家院的两人,心怀各异地回到各自房间,玄青辞看着对面的阎酆琅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的样子,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关上门。   漆黑的房内让他忽觉头脑清醒,一个问题油然而生,冲刷了所有再次见到阎酆琅的喜悦。   他怎么会以一个收魂师的身份出现?   此刻的阎酆琅关上房门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那句“不可再踏入人界半分”的时候,心口处竟会这样疼。   一个蛇妖不在妖界好好待着,远离族人不说,还出现在临近人界的柏树林,这分明就是与妖界不容的现象。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的妖,要他远离人界,不就是要他孤苦伶仃地待在柏树林里么,这和囚禁有什么分别?   阎酆琅长吁一口气,一双漆黑的眸子望进一片漆黑的屋子,心想自己何时会心疼一只妖了?   万物皆有命,命由天定。   他长叹一口气,走至床榻边仰面躺下,合眼准备休息。   子夜已过,天方一片漆黑,万里无云,一轮皓月高挂当空。   玄青辞躺在塌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毕竟是血肉之身,被这银针穿过手掌,整条手臂都疼了起来。只好在房外设下结界,化为原身为自己治伤,一夜无眠。   而睡至后半夜的阎酆琅,在温风吹拂下逐渐开始发梦。   “你不认字吗?过来,我教你。”   只见一条模糊的玄青色长蛇从阵法中缓缓爬向自己,红缨缨的蛇信子不时吐两下,它所爬过的地方,还留下淡淡的血迹。   “用尾巴卷着。”   那蛇听话地勾起尾巴,努力把那根细得如同筷子的毛笔卷起来,奈何怎么紧缩都做不到,任由那笔歪歪斜斜地躺在蛇圈中间。   “做不到吗?”   阎酆琅清楚地知道那蛇是在看自己,甚至能感觉出那蛇的委屈。它努力地紧缩自己的尾巴,可任凭它再怎么努力,那笔依旧无法被它提起来。   他努力地看清这蛇的样貌,偏偏模糊得一团糟,只知道它是玄青色的,身上的花色模糊得厉害,根本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蛇种。   “罢了,你用嘴含着。”   它乖巧地松开笔,扭头用嘴咬住笔身,然后将笔横过来正对自己。   “这是你的名字,别到时候有人问起来了,你又摇头,连名字都没有。”   阎酆琅看见这蛇歪着脑袋在宣纸上书写什么,可它的脑袋挡住了字,根本看不见这纸上写了什么。   “是‘玄’,不是‘卞’!你这眼睛怎么长的?”   阎酆琅呼吸一滞,心口漏了一拍。   只见那蛇倏地松开了笔,冲着自己“哈”了一声,随后迅速逃向门口。   阎酆琅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抬手将房中的阵法瞬间扩大数倍,将那条即将逃出房间的蛇给硬生生拖了回去,看它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只剩下“哈”两声的气力。   “你跑什么,我不过是教你识字而已,”梦中的阎酆琅蹲了下去,冲着那条身上似有血迹的蛇威胁道,“你要是再不识抬举,就别怪我再剥你一次皮。”   这句话对这条蛇似乎很受用,话音刚落果然老实了不少,安分地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阎酆琅还是想看清这蛇的样貌,心想我何时养过一条蛇?   “你说……神有心吗?” 第十章 一言万恶家家传   只一刹那,阎酆琅梦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抬起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双手,忽然觉得这手有些陌生。   他看见自己将那条蛇折磨得死去活来,看见自己将那条本就受伤的蛇困在专镇妖物的雷池里,还听见自己威胁它,说要剥了它的皮。   “叩叩叩!”   “阎酆琅,快出来!”   他倏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紧张得忘记一切,冲过去一把打开房门,屋外的阳光无比刺眼,逼得他睁不开眼睛。   恍惚间,他看见玄青辞正站在自己房门口,差一点脱口而出的“你的皮还在吗”在听到玄青辞的话后,被硬生生吞回了肚里。   “宋清英不见了。”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下自己此刻正在狂跳的心,故作淡定道:“知道了。”   随后转身回房。   玄青辞站在屋外,回想着刚刚阎酆琅突然冲出来的样子,神情紧张万分,额头还有些许汗渍,身上的衣裳大敞着,毫无原先那副严谨的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却在自己开口后瞬间变脸。   他做噩梦了?   “走吧。”   再次出现在玄青辞面前的阎酆琅,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好像刚刚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玄青辞与阎酆琅走在村内,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一座无人村。   听宋清英的家眷说,宋清英一大清早就把村里人都叫到了村口,说是有要事宣布。那里背山而阴,饶是艳阳高照,他们也丝毫感觉不到太阳的灼热,就连空气中的些许温热也被树林间吹来的凉爽所冲刷代替。   玄青辞心想,宋清英要说的事情,恐怕就是这次疫病之事。他神色复杂地看向阎酆琅,对方却好似提前预知一样地也朝他看了过去,吓得玄青辞赶紧转过脸去。   阎酆琅不明所以,越发觉得这小妖奇怪。   二人尚未到达桃源村村口,就听见了前方吵闹的声响。他们面面相觑,快速走上前。   只见宋清英站在一张木桌上,身前站着百来个村民。二人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宋清英说的话引起了村民极大的反响。   “不行!你是我们族长,是你一手把桃源村发展至今的!我们不能没有你!”   “对!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我们一起把他赶走!”   “没错!族长这些年为了我们四处奔走,才让我们桃源村不受战乱,没有族长,我们哪儿来的家啊!”   阎酆琅手握竹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旁的玄青辞环视了一下四周,凑在阎酆琅耳边,轻轻开口。   “他这是在引红鬼出来。”   一股温热的气息在阎酆琅耳边散开,鼻间还能闻到玄青辞身上那淡淡的柏树香,他不经心脏一阵快速跳动,脸上热了起来,从喉间发出一个不轻不重的音节表示认同。   “我一直不明白,他当时既然已经认出了红鬼,为什么不阻止他在水里下毒咒呢?”玄青辞自顾自地发问,并未发现阎酆琅此时的异样。   阎酆琅此刻正努力掩盖自己的紧张,根本没把玄青辞的话听进去,含糊不清地随意发出几个声音搪塞他。   玄青辞终于捕捉到了他的怪异,转过头来看向他,只见他躲闪着不愿意看自己,靠近他,问:“你怎么了?”   “无事。”阎酆琅推开他,走到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却依旧滚烫着,他背对着玄青辞,问,“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   玄青辞听闻此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宋清英,眯起眼睛,嘴角捎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手指轻拢,凝聚一点蓝光射向不远处离宋清英最近的一位村民。   “可是族长,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疫病来路不明,为何不早做抵御呢?”   村民的问话让宋清英的言谈戛然而止,他怔怔然地看向这名村民,显然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问出这样的话。他垂着脑袋唉声叹气,在桌子上来回踱步,可那桌子只有方寸这么大。   而那刚刚问话的村民,正捂住着嘴巴,满眼不可置信,满脑子都是“是谁控制了我的嘴”。   玄青辞看着那宋清英在桌子上犹豫,平如静水的脸上挂着两只得意洋洋的赤眸。阎酆琅见了,眼中竟也带上一抹得意,看向宋清英时,似乎在说“我看你如何作答”。   而那宋清英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两道逼迫的眼神,凭着感觉望去,就看见村口处站着两位一黑一白的人,正盯着自己。   “是我对不起你们。”   终于,宋清英开口了。   正是此时,从柏树林里传来一阵阴风,席卷了每一个村民,然后冲向玄青辞、阎酆琅二人,最后传至桃源村每一个角落。   “你们一直问我,桃源村从何处来。桃源村……就从此处而来,这里真正的名字,叫做长乐村。”   话音刚落,村民一阵骚动,纷纷谈论起来。   “四十年前也有一场疫病,就是这场疫病才使得长乐村一夜倾覆,再无安宁。”宋清英的眼眶有些湿润,喉头微哽,两条腿似乎有些站不住了。   “当时的长乐有户人家,夫人乃是北隍城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嫁过来后便家道中落了,村里接连三年大旱,村里人就说她是个祸害……”   “她家住得远,可我总会碰到,只是那时候她名声不好,所以我看见了也是躲得远远的……后来,她孩子出息了,是个读书人,叫张书远……”   那时候的长乐村远比现在的桃源村要热闹,邻里之间也都亲络,可是这种亲络并不包括江梦桐,也就是村民口中的那个“祸害”。   一家子住在柏树林入口,是整座村子的最末排,加上那些谣言,他们与村里人并不怎么来往。   那天是除夕,村里的学堂早早就下堂了,张书元一路小跑冲进家门,却发现院子里并没有母亲的身影,往常的时候,她总会在院子里干活儿。   “娘亲!”   一嗓子叫来的不是江梦桐,而是他的父亲张冠宇。   “嘘——”张冠宇冲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边走过去解释道,“你娘她病了,刚喝了药睡下。”   “病了?这早上还好好的呢!”张书元一惊,便要进去看她,却被他爹一把拉住。   “染了风寒,”张冠宇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家后的柏树林,继续道,“等我们攒够了钱就搬到城里住,这柏树林实在阴得很,你娘本就是千金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罪。”   “爹做主就好,我去烧点水,等娘醒了给她泡泡脚。”   “去吧。”   江梦桐这病一生就是整整一个月,躺在床上久久不见好转,甚至每况愈下,原本丰盈的脸越来越削瘦,高颧微突,整个人看起来羸弱无比。   张冠宇为此去求从长乐村当时的族长,然而他非但吃了个闭门羹,连原本与他家本就联系不多的邻居也纷纷躲避,他们说,那是会感染的恶疾。   张书元看见父亲失魂落魄地回来,便连夜徒步行至三十里之外的北隍城,请了一个医师回来,哪知道医师尚未踏进家门,他便看见张冠宇一身白衣倒在地上,两只眼下两行血泪。   “爹——”   医师一愣,不忍心地撇开脸去,这孩子从山里而来,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看见他的时候,脚上的草鞋早就被磨破了,露出满是冻疮的脚趾,二话不说拉着自己就跑。   山里的路崎岖,他这把老骨头走也走不快,这孩子就背着自己走。   可谁曾想,饶是再快,也赶不上人命流逝之快。   “孩子,把你爹扶进去。”   张书元满眼泪水,背起张冠宇就往屋里走,刚一踏进屋就看见被白布盖着的人,他这心里好像被人揪起来了一样,小心地将父亲放至塌上。   医师赶紧过去替张冠宇把脉,一边吩咐张书元去烧热水。   然而令张书元绝望的是,这位医师说:“好好陪着。”   “医师,求求您救救爹,我只剩下爹了,我不能再失去爹!”张书元“扑通”一声冲着这位七旬老人下跪,两眼通红,紧紧抓着医师的裤腿不松手。   “不是我不救,是我无能为力啊……”医师叹了一口气,扶起了张书元,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听闻那柏树林深处有两位神医,你可以试试。”   张书元一愣,他从未听说过这柏树林里还有神医。   “只是……他二人性格古怪,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张书元听罢,一缩鼻子,对着医师又三拜:“多谢医师!多谢医师!”   江梦桐病死,张冠宇同时染病一事很快就传开了,有人看见张书元披麻戴孝地背着张冠宇进山,“祸害”一词传得更甚。他们趁着张书远一家不在,在他家门口撒上了鸡血,说要驱邪。还有的挂上了大蒜,说要驱鬼。   张书远对此毫无不知情,只是后来当他看到这些的时候,气血上涌,喉间全是血腥味。而现在,他正背着张冠宇在被大雪覆盖的柏树林里行走,漫无目的地寻找医师口中的神医。   他不知道自己在山里走了不知有多久,依稀间看见一座木屋,却没力气走过去,腿下一软,笔直地跪倒在地,背上的张冠宇滚到地上,竟清醒了过来。   “书元……”   张书元晕死过去,张冠宇挣扎着向张书元爬去,他苍白又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沙哑的声音在被“飒飒”树叶声淹没。   他艰难地挪动着,视线逐渐模糊,在动了最后两下之后,像被抽光了全身力气,再也不动了。   谢必安外出觅食,哼着歌正高兴今日偷了两只鸡回来,就看见自家门口倒着两个人,他叹了一口气,拎着鸡直接走过,头也不回,经过的时候还踹了一脚张书元。   “要死别死在这儿,这刚过完新春呢,晦不晦气。” 第一十一章 善恶相报终轮回   谢必安将手上两只鸡拎进屋,冲着屋里喊着:“范无救,去烤鸡!”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从屋里出来,衣领上围着一圈豹毛,拎过他手上的两只鸡就往屋外走。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一手拎着一个人踏进了屋。   谢必安见了,嚷着嗓子就骂:“诶诶!你干嘛呢?什么玩意儿都往家里带……”   范无救冷着脸,说:“救人。”   “不救。”   范无救把二人安置好,转过身后对谢必安说道:“你的规矩。”   “不救。”   谢必安两手叉腰坐在椅子上,铁了心不救,脸上的笑意落在范无救眼里显得无比残忍。他叹了一口气,妥协地转身走向屋外。   “你去哪?”谢必安以为他生气了,着急叫住他。   “给你烤鸡。”   范无救离开屋子,谢必安立马站起身,开了一点儿房门往外看,确定范无救不会回来后,转身就拿着一盆冷水对着屋内两人浇了下去。   张书元浑身湿透,刚一睁眼就给谢必安跪下,哆哆嗦嗦地说:“救救我爹,我求求你……救救我爹吧……”   这样的人,谢必安少说看过不下百来人,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听不到任何回话的张书元,四肢并用地抱住谢必安的腿,哽咽着再次说:“别走……我求求你别走……救救我爹,你要什么我都给!”   谢必安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拖着张书元走到了门口,一推大门,指着雪白的屋外,沉声道:“你找错人了。”   张书元被冷风吹得浑身发抖,这五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在自己的上空,他怔怔地看向谢必安,轻声道:“你……你说什么?”   范无救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看见张书元抱着谢必安的腿不撒手,眉头一皱,一把拽起张书元丢在了雪地里,冷声下令:“滚。”   张书元毫无防备地被丢进雪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范无救拽着张冠宇拖了出来,他吓得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抱住即将被丢进雪地的张冠宇,双眼发红盯向谢必安两人。   “你们……你们……”   “你找错人了。”   “砰!”。   张书元被关在门外,呆呆地愣了很久,依稀间听到了一声呢喃。   “书、书元……”   他僵硬地转过脸看向怀里的张冠宇,轻轻呼唤:“爹……”   “回家吧……”   “可是爹,我……”   “回家……”张冠宇虚弱的声音让张书元意识到了什么,只听他又说道,“我想回家,回家……”   “好,我们回家。”   柏树林的山路本并不崎岖,可是一旦被风雪侵袭之后就走起来无比艰难。张书元浑身湿透地扎进雪里,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一脚一个雪印子,一步一接近家。   “书元……”   “爹,很快就到家了。”   可是没过多久,张书元就觉得身上的人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他心里一咯噔,眼眶再次湿润,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爹……我们回家……”   风雪之中,无人回应。   他一抽鼻子,被冻得发紫的脸上到处是被冻住的水渍。   元宵佳节喜乐多,一家更比一家欢。风雪连天万家火,唯有一户家中棺。   张冠宇是在三日后下葬的,和江梦桐葬在一起。下葬的时候是在半夜,所以根本没人知道张书远回来了。更没想到的是,这臭气熏天的地方,他竟然待了整整十日不曾出来,因此,长乐村的人都以为那家人死绝了。   “长乐村中有妖怪,得了染病害了人。七邻八户不来往,十里九村莫相提。提了妖怪要上身,害了病,害了人,十传百来千里去,生人不复无归途,无归途!”   张书元听到歌谣,蓬头垢面地冲出房屋,对着那群孩童一声吼叫,声音沙哑惊悚,吓得他们像受了惊的鸟儿四处逃窜。   “妖怪啊!妖怪啊——”   “我就是妖怪,我要吃了你们,吃了你们!”   孩童被他吓得尖叫着哭起来,一路哭到各自家中,张书元看着他们逃窜,竟疯癫得笑了,眼睛酸涩得恨不得挖出来,他一抹眼睛,手上满是血迹。   当天夜里,那几个受了惊的孩童的爹娘们举着火把,兴冲冲地来到张书元家门口,要讨伐他。   “妖怪!你给我出来!”   张书元正坐在地上发愣,听见屋外的叫喊,艰难地爬起来往屋外走去,然而他还没走至门口,那木门就被人撞破了,可怜兮兮地倒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扬起尘雪。   十来个人只见一个身穿白衣,头发散乱的人站在雪地中央,吓了一跳。   “他家不是死绝了么?怎么还有一个?”   “别真是妖怪吧?”   “管他是不是妖怪,赶出去就行了,省得晦气。”   “对!赶出去!”   听宋清英说到此处,阎酆琅瞥了一眼玄青辞,看到他一双赤红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气,一滴水珠正挂在下睫毛上怎么也没掉下来。阎酆琅看得心里像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就看见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水珠瞬间滚落下来。   阎酆琅心里一颤,一只手鬼使神差般地伸过去,把玄青辞脸上的那颗水珠擦掉,发现眼泪原来这么炙热。   “你哭什么?”   玄青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撇开脸去。   “回答我。”   阎酆琅心里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上前一步凑近他。   玄青辞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抵触,轻声说:“与你无关。”   阎酆琅顿时就恼了,烦躁地深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生气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阴森充满怒火的声音从柏树林深处传来,带出一阵狂风。   “宋清英!你挖坟掘墓,开棺烧尸,这些你为何不说!”   玄青辞一下子绷紧了皮,他看见那张书元正掐着宋清英的脖子,张牙舞爪地要将他吞下!   “什么所谓的祸害,这根本是你心虚的借口!”   “若非你们一口一个祸害,我娘又怎会得不到医师的救治!我爹又怎会一夜害病!我又怎会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   “到最后,你们竟然还要挖我爹娘的坟墓,烧他们的尸身,你、你们真是……歹毒至极!”   玄青辞瞪圆了眼睛,连竖瞳都变宽了。眼看着那宋清英即将被张书元掐死,桌下的百来村民却无一敢上前阻挠。他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与那张书元对抗,却被阎酆琅一把抓住,拦了下来。   “你放开!”   “人命不可违,我说过,他要是真的死在张书元手上,那也是他的劫数。”阎酆琅冷声说道,眼中尽是不容反驳的神色。   玄青辞转过头去,束手无措地看着那宋清英就要命丧张书元之手。被阎酆琅抓住的肩膀开始挣扎,猛地一用力挣开阎酆琅,冲张书元而去。   阎酆琅暗道不好,一道缚魂诀发出,硬是将玄青辞给拖了回去,厉声指责:“你若是插手人命之事,必遭天雷之谴,到时候连命都没了,还怎么救人?”   “积德行善做一个真正的人,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阎酆琅骤然一顿,眉头皱得死死的,脑中突然空白后闪现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倘若你今后修成人形,切记积德行善做个真正的人,于你修炼亦是有好处的。”   玄青辞见他神情有些恍惚,缚魂诀隐隐有减弱的趋势,猛地冲破阵法,往那张书元冲去。阎酆琅回过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玄青辞手持银剑刺向张书元,被他一道黑色屏障抵挡住。玄青辞冷哼一声,一举劈开了屏障,一道蓝光直逼张书元。张书元来不及躲闪,硬生生受下了这一招,无力地松开宋清英,倒退数步。   村民们眼看着张书远受伤,竟叫喊着冲向他,张书远见了,歪着嘴笑了,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些“讨伐”自己的人。   阎酆琅立马捕捉到张书远眼里的嘲讽,转身竖起高屏,将那些村民地挡在了屏障之外。   “这里不是你们能对付的,速速离开。”   “上仙,您一定要让族长……”   “滚。”   一个字,村民们顿时目瞪口呆,他们似乎没有想到上仙会说这样的字眼。   阎酆琅盯着玄青辞,眯起了眼睛,竟有些害怕张书远会弄个鱼死网破,把小妖给牵扯进去。他抬头望去,天方已然冒出乌云。   帝喾,你还真是心急。   “轰隆隆!”   玄青辞心里一颤,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竟变得乌云密布。他紧张起来,心想真被那阎酆琅说中了,这老天要劈了自己!   阎酆琅莫名其妙开始焦急起来,心想这小妖以前的事情还没与我说说,怎么能被一道雷给劈死了?于是一声大吼:“玄青辞!你给我回来!”   玄青辞知道自己再不过去,就真的要被劈成一条烤蛇了。可转眼就见张书元再次向自己手上的宋清英冲来,权衡之下,将阎酆琅的话抛在脑后。   就在这时,天方闪过一道紫光闪电,将乌云遮蔽的天空劈成两半。   阎酆琅瞪大了眼睛,双手合一将竹简展开,十二支竹片如花般盛开在阎酆琅身后,他的眉心逐渐浮出一个黑色印记。   “缚魂诀?生佑令。”   瞬间,十二竹简呈一道墨色织网冲向玄青辞,将他与宋清英密不透风地罩在黑网之下。   宋清英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色,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被玄青辞一把扑倒在地。   顿时天方乍白。   “轰隆隆——”   宋清英听到一个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脸上一阵温热,鼻间尽是血腥气,浓厚得几近呕吐。   “……噗厮厮……”   他睁开眼,一个赤红的蛇头陡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正张着血盆大口对着自己,吓得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玄青辞眼看着他晕死过去,也没力气嘲笑他,身上疼得差点以为自己要魂飞魄散,原本护住自己的黑网也在此时被变得支离破碎。他看见阎酆琅火急火燎地往自己方向赶来,迅速支撑起自己,用尾巴卷起宋清英逃离,免得再受一次雷击。   阎酆琅将玄青辞护在身后,擦身而过的时候瞪了他一眼,说:“回去再收拾你。”   张书元看着他们,迎面对上阎酆琅的怒气,想要以命相搏,却不曾想在此时又冒出来两个阻拦的。   “住手!”   来者正是谢必安、范无救二人,他们横在阎酆琅和张书元之间,一前一后,阻截了双方的攻击。   “滚开!你们若是心存悔意,就给我让开!”张书元冲着谢必安大吼,一边指着那晕死过去的宋清英。   范无救转过身来,铁着脸说道:“当年我二人也犯了错,你大可以寻我们报仇。宋清英如今乃是桃源村的族长,家中尚有家眷,你若杀了他,和当年害你的那些人又有何分别?”   【作者有话说: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点点收藏呀,非常感谢小可爱能够看到这里,mua~   读者交流群:735627868】 第一十二章 勾魂摄魄定刑罚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他成了亲有了家眷,就可以把他当年挖坟掘墓之事一笔勾销吗?做梦!”张书元怒然反驳,两只眼睛散发丝丝黑气。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大风,天方乌云密布,似乎要降下暴雨。   阎酆琅掷出竹简,嘴唇微动,一支竹简飞向张书元,擦过刚好躲开的范无救二人。阎酆琅看见张书元在半空中转了个圈躲开,单手结印打向自己一道术法。   他连忙接下术法,却在此时瞥到范无救对自己挥动了镰刀。一道黑影直逼自己,阎酆琅眼下一冷,眼睛里闪烁着狠厉,只一刹那,便消失了踪影。   玄青辞眼里的身影骤然变成一把镰刀逼向自己,他下意识地卷起宋清英往后撤,却见那镰刀丝毫没有回收的痕迹。   而范无救失去阎酆琅的踪迹,使出去的术法竟一时间收不回来!   镰刀越逼越近。   就在此时,一只骨节分明、有力的手抓住了刀刃,连同那范无救一起,被举到了半空中。只听眼前的人开口道:“束魂令。”   “无救——”   一声急迫担忧的声音划破长空,只见他放弃了张书元,直冲阎酆琅而来。   酆琅,小心!   “噗厮厮!”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吐蛇信子的声音,阎酆琅眼神一凛,猛然加大束魂令的范围,将那谢必安和范无救一起困于术法之中,一声鄙夷:“真碍事。”   忽然他想起刚刚的那个声音,转头对玄青辞说道:“躲起来。”   玄青辞一听,转头就爬,然而还没爬多远,他就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打了几拳,蛇嘴里满是血腥味。转头一看,只见那宋清英不知何醒了过来,正瞪着两只满是惊恐的眼睛,粗喘着气。他眯起赤瞳,缓缓凑近宋清英。   “哈——”   找死。   宋清英被勒得呼吸困难,却在此时终于发现了什么,艰难地说:“你、你……是上仙的……小妖……”   一声“小妖”,玄青辞倏地收紧了蛇身,却突然感觉自己浑身有些发软,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撑不了太久,于是硬是支撑着自己在一间屋子前,终于倒下。   巨大的蛇头软绵绵地靠在门槛上,蛇身再无力气支撑起来,随意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一双赤眸还死撑着盯住不远处的阎酆琅。   宋清英见眼前的巨蛇对自己已经失去了威胁,转身望向与阎酆琅搏斗的张书元,竟一咬牙冲向那里。   玄青辞猛然收紧了瞳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卷住了宋清英的脚。宋清英万没想到这条巨蛇竟然还有力气,气急之下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块巨石,对准那条赤色的尾巴,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瞬间,玄青辞疼得叫喊了起来,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一把甩开宋清英,随后眼前一黑,再也没了意识。   听到不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阎酆琅禁不住分神瞥了一眼,就看见玄青辞毫无生气地瘫在地上,地上还摊着一小滩的血迹,他忽然觉得眼里一刺。   只见那宋清英跌跌撞撞地跑向张书元,“扑通一声”突然下跪,哽咽着说:   “书元……是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不要下咒害我的村民。所有的罪,我一人承担!”   阎酆琅一愣,心中暗骂,这不知好歹的老头,我为了救你还折了一只小妖,你竟然一心求死?   而听到这句话的张书元仰天长笑,撤了攻击,拉开与阎酆琅之间的距离,冲着宋清英露出一口白牙。   “我不……我要你生不如死。”   “我答应你,只要你撤销了毒咒,我什么都答应你……”   阎酆琅眼见着宋清英没了生的欲望,倏地收了手,站在旁边,脸上一片阴沉。   “哈哈哈哈……”   张书元再次大笑了起来,笑声震耳广远,使得迎客柏的树叶发出“飒飒”之声,寒风越发喧嚣起来。   此时天降大雨,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   阎酆琅趁机探知不远处瘫在地上的玄青辞,发觉对方一息尚存,顿时安下心。   等到那张书元笑够了,瞪向宋清英,愤怒的语气里带上一丝颤抖,说:   “宋清英……你为什么不早点认罪……你知道我爹娘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么?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么?四十年,整整四十年!我被你一块石头,一道结印压了整整四十年!我明知道爹娘就在我附近,我却不能去看他们!等我好不容易出来了,他们连魂魄都没了……没了!没了……宋清英……你的确该死。”   宋清英决心赴死地闭上眼睛,那张老脸上淌下两行清泪,嘴角微微抽搐。   阎酆琅眼看他要以己之命赎罪,眼中的冰冷更胜一筹。   “人命不可违”着实一道严令,若是违背,必定受到帝喾的严惩,可眼前的生死,已然不是一句“人命不可违”就可以解决的。   他侧脸望向瘫在地上的玄青辞,神色越发复杂。心想这小妖拼尽全力,连天雷都敢接下,就只为了救下这本就身负重罪的宋清英,如今这个被他用命救下的人,竟然主动求死。   阎酆琅想至此时,握着竹简的手猛然收紧,关节处发出“咯咯”的声音。   “宋清英,我不准你死。”   言罢,他发出一道清魂令直射张书元,却被那宋清英用凡胎挡了下来。瞬间穿膛而过,一个魂魄从宋清英的体内射出。   在此时突然醒来的玄青辞,看见这一幕,一颗心脏揪了起来,看向阎酆琅的眼神带上一抹失望,随后像是得知结局般地闭上了眼。   阎酆琅显然没有想到这宋清英竟会替张书元当下清魂令,这清魂令本就是为了除去魂魄而设,他一阶凡人若是受了这清魂令,其魂魄自会被当场剥离肉身,再无生还可能。   那张书元眼见着宋清英死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足足愣了有三息,才放声大笑,指着宋清英的尸身笑得弯下了腰,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浑身黑气散尽,笑得露出他原本的模样。   “宋清英……哈哈哈……你死了!你终于死了!死了!哈哈哈……”   阎酆琅皱紧眉头,环视四周想要找出宋清英被剥离的魂魄。然而寻了一周后却并未发现半点踪迹,他闭上眼睛发动神识探知,终于在张书元的背后发现了蛛丝马迹。   “出来!”   张书元立刻回过身去,只见宋清英跪在他跟前,抬脸望着自己,嘴唇有些发颤。   “求你……放了桃源村……”   张书元皱起眉头,弯下腰凑近宋清英,问他:“我放过他们,你们可曾放过我?”   宋清英不回话,只是绝望地盯着张书元。   “张书元,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阎酆琅举着清魂令,沉声说道。   眼前的张书元有些羸弱,一眼便知他生前是个读书人,那浑身的黑气是他用来伪装的盔甲,此时卸去盔甲,仿佛卸下了所有针芒。   他的身形有些恍惚,往后一退看向阎酆琅,红着眼睛问道:“你真的觉得……我该放手吗?我已经……什么都没了……”   暴雨依旧在下,可阎酆琅的身上没有沾湿半分,他抬手发动一只竹简,嘴里轻念:“净寐阵……”   张书元闭上眼睛,任由这阵法将自己吞噬。   暴雨逐渐停息,天方乌云缓缓散开,可寒风依旧,不见艳阳。   阎酆琅轻轻地说:“宋清英,你生前参与挖坟掘墓,烧尸毁尸,以讹传讹,已然触犯天界条律,现归我阎君处以严罚,你可认罪?”   宋清英睁大了眼睛看向阎酆琅,似乎并不相信这些罪恶是自己亲自犯下的,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犯下了罪孽,也是真的死透了。   “我认……我认。”   就在这个时候,阎酆琅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给缠上了,低头一看,一条通身碧蓝,还缠绕着黑色的蛇正慢慢往上爬。   “噗厮厮~”   他看着这蛇,见它眼里似乎有乞求的意思,竟明白了什么。   “不可,张书元施咒害人,触犯了天界条律,若是不加以严惩,那些妖魔鬼怪便会趁机加害人界,届时……”   “噗厮厮~”   阎酆琅只觉得腿上的缠绕感越来越重,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张书元。   “上仙既然说我触犯了条律,那便罚吧……我大仇已报,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玄青辞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张书元,一边暗骂,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竟然谁都救不了?他愤愤地冲着张书元“哈”了一声,又泄气地缩了回去。   阎酆琅将玄青辞的动作看在眼里,沉思片刻后说:“你为一己之私而害人性命,判你永世为鬼,不可轮回。然,你怨念颇深而生有病疫之力,我便赐你‘疫鬼’之称,如若再遇到与你遭遇类似之人,你便替我惩治一二。”   张书元猛然抬头,满眼震惊,大张着嘴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阎酆琅见他如此,一皱眉头,问:“你不愿?”   张书远一听,诚惶诚恐地跪下去,两手作揖道:“我愿意,上仙宽容大度,我定不负所托!”   听到阎酆琅最后的决判,玄青辞松了一口气,赤红的蛇头一歪就要倒在地上。阎酆琅大手一捞,就将整条蛇都抱在怀里,一边将宋清英收进竹简,迅速幻化成影离开。 第一十三章 事后救治小蛇妖   阎酆琅重新踏入桃源村,看见村民们各自收拾着门前狼藉,他们原本紧绷着的脸此刻稍加缓和,露出了属于他们的神色。   村民看见他进村,眼睛一亮,三两个面面相觑后欣喜着凑上前去:“多谢上仙救命之恩呐!”   阎酆琅环视了一下四周,将他们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捏紧了左手的竹简,清冷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响起:“敢问各位,此处可有医师?”   村民们顿时一愣,皱着眉头纷纷思索起来,好像从未听说过桃源村有过医师一般。   “上仙受伤了?”一个村民问道。   他摇头,听见一个人说“上仙也会受伤?”,嘴角微微下垂,又问道:“那各位可知道何处有医师?”   另一个村民说话了:“北隍城!就是离这儿有点远……”   “什么方向?”   “往东南方向去,翻过两座山,估摸着……六日的脚程。”   六日……   阎酆琅在心底琢磨了一下,玄青辞被打回原形,可容不得耽误这么久。   “上仙?”   阎酆琅回过神,看向村民。   “上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在桃源村先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北隍城也不迟啊。”那村民说道。   阎酆琅紧抿嘴唇,不作回答,细细地盘算着。   村民盯着阎酆琅正奇怪着,突然有人“哦”了起来,手指晃来晃去,指着阎酆琅问道:“该不会是上仙的小妖受伤了吧?”   被戳中心思的阎酆琅倏地眯起眼睛,脸色微变。   村民们一听是小妖受伤,脸上颇为尴尬。叽叽喳喳的说着妖死不足惜,死了倒还给上仙减少点麻烦。有的还说畜生修炼成精,肯定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子,如今受了伤,必定是走火入魔所致。甚至有的说,上仙可真是善人,连妖都愿意救。这些声音中只有一个不一样,那人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那妖又是上仙收服的,必定也受其感化了……   声音不大不小,话音刚落,四周顿时一片安静。所有村民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安静了半晌之后又开始叽叽喳喳,只是这次,他们的对象不再是妖,而是这个说话的妇人。妇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却依旧挺直腰杆,眼中的沧桑道尽了她内心的不畏。   阎酆琅看着他们已经陷入无尽的争吵,深吸一口气后转过身离开。   那站在人群中被“讨伐”的妇人看见唯一的救命稻草转身,连忙叫喊起来:“上仙!上仙若是不嫌弃可以暂住我家啊!”   阎酆琅顿住脚,回头了她一眼,心想,她不同于其他人,即便被他人如此诋毁,也依旧愿意收留自己,如果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她势必会沦为他人口舌之指。倒不如遂了她的愿,安心住下一晚,只要安稳地渡过一晚,这些人对妖物的误会也会减少一分,如此也好。   “上仙!上仙!现在去北隍城实在太晚了,而况这柏树林是必经之路,您……”   “好,就依你的。”阎酆琅打断了她的话,对着那妇人微微弯腰,温和地说,“叨扰了。”   这一下,这些村民顿时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哑口无言。   妇人笑嘻嘻地从人群中一拐一拐地走出来,眼角的细纹皱在了一起,说:“上仙请。”   妇人的家与族长的大不相同,一个是木起高墙,一个是草盖茅屋。   阎酆琅走进这间屋子,总有种还待在室外的感觉,转头环视,才发现头顶的草屋有一个洞,那风就这么呼呼地从洞里闯进屋子。   妇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上仙……我这小屋实在是有些破了……”一边拉开一块帘子,指着里头,“上仙住里屋吧!这里屋暖和!”   阎酆琅的视线顺着望过去,只见里头摆放着一张木床,上面铺着两层被褥,思索了一下对妇人说道:“多谢。”   说完就抬腿走了进去。   这一待就是整整一天,直至天黑。   阎酆琅点燃一根蜡烛,漆黑的房间内瞬间亮起一抹微弱的火光。他盘腿坐在床上,身前放着一卷竹简,两手合一将那玄青辞从竹简里放出来。   然而在看见他的一刹那,阎酆琅的眼神一变,染上担忧。   这好好的六尺长蛇,怎么现在变得连一尺都不到了?细得几乎可以和小指头相比。   他下意识地拎起竹简,打量起来,心想莫不是我这竹简吞噬了他的灵力?不对……我是拿雷池关住他的,这雷池可没有吞噬灵力的作用。   难道他……伤了根基?   阎酆琅皱起眉头,将竹简放下,然后轻轻捻起玄青辞,将他放在手掌心仔细端详。见它软绵绵的,脆弱无比,好似自己只要稍加用力,它就会被自己给捏死。   他叹了一口气,手指凝聚一抹白光就要射向玄青辞,却在将要抵达它身躯的一瞬间,猛然收回。   不行,这小妖如今这般脆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我的术法,可别没救好它,反而死在我的手上。   “上仙,我做了一些……这……”   妇人端着一碗汤突然闯入,在看见阎酆琅手上的小蛇后瞬间闭嘴。   阎酆琅抬头看向她,捧着玄青辞的手缓缓放到膝盖上,说道:“何事?”   妇人扯了扯嘴角,小心地问道:“这就是上仙的小妖?”   “是。”   “这蛇倒是模样不错……不知是何蛇种?”   阎酆琅垂眼瞥了一眼玄青辞,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回道:“我也不知道……”   “额……啊?”   阎酆琅当真不知,心里也疑惑得很,那天正查阅着资料,只看到了一句“喜食毒蛇,毒腺长至体内三寸”就被意外打断,根本没来得及查阅这玄青辞到底是条什么蛇。如今被人问起来,他竟觉得有些尴尬。   好歹对外宣称这是自己收服的妖,怎么连品种都不知道。   “是我近日收的,还没来记得细查。”   那妇人“哦”了两声,壮大了胆子往前走去,跛着的腿令她放汤碗的动作显得极为小心,她回过身伸长了脖子瞄向他手掌心的小蛇。   “上仙,这小蛇头尾呈赤色,通体幽蓝,倒是像极了话本里的烛九阴。”   “烛九阴?”   阎酆琅眉头一皱,那烛九阴赤头赤尾,鳞片在阳光之下会闪现出些许光泽,倒是与玄青辞有几分相像,可烛九阴的蛇身亦是赤色。   “听说那烛九阴凶恶无比,实乃大凶大恶之蛇!”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将那条烛九阴比划得无比巨大,还附上一个凶狠的表情来。   阎酆琅不禁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时的自己还是少年,心性不稳时常闯祸,仗着帝喾的身份,愣是在烛九阴身上拔了一片鳞片来点缀他的幽冥草,结果被烛九阴一口烧了眉毛,被帝喾罚去打扫天宫,还被那些个小仙看尽笑话。   他抿嘴笑了,说道:“的确是条凶蛇,”   那妇人看见阎酆琅温和的笑,一时愣住了,心想这世上竟会有如此仙然之人!   “上、上仙……”她鼓起勇气,坐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摸一把阎酆琅手上的玄青辞,却被他凌厉的眼神给唬住了。   “夫人就不怕它突然醒来,咬夫人一口?”   妇人笑了:“既然它受上仙感化,想来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咬人。”   “夫人倒是心大,只是……”阎酆琅将手收到自己怀里,继续道,“只是我这小蛇受了伤,如今脆弱的很,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   妇人的手顿在远处,半晌才将手收了回去,说:“有上仙在,它肯定没事!”   阎酆琅不说话,只是轻笑着盯着她,一边悄悄在手掌心涌上一股热气送进玄青辞体内,小心地探识他此刻的状况,抿着嘴不说话。   妇人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终于说道:“不知上仙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可这毕竟已经一整天了,我寻思着上仙再怎么也是血肉之躯,总是会饿的,所以特意做了些东西,还望上仙不要嫌弃……”   阎酆琅抽了抽嘴角,回道:“多谢夫人。”   “那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上仙了!”   阎酆琅点点头,目送妇人离开,然后缓缓收回视线,重新盯向手上的玄青辞,神色突然阴沉起来。   他在它的神识里看到了自己。他长舒一口气,抬起手重新凝聚了一道白光,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送进玄青辞的身体,然后慢慢地布满蛇身。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从窗外飞来,直冲阎酆琅的面门,被他一手握住,紧紧捏在手掌心,稍许片刻后骤然放手,散落了满屋的星星点点。   “帝喾——!”   这老不死的这时候叫他去相什么亲啊?!   阎酆琅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拿捏着玄青辞在他的蛇身上把玩着,正摸着光滑舒服,惊觉自己快要把这小蛇给玩死了,踩惊慌失措地松开它,将其捧在手掌心,细细查看起来。   “唉……我的错。”   他重新凝聚术法,渡入自己的法力后再一次查看,见玄青辞看起来没之前这么羸弱后,松了一口气,将其轻轻地放在被褥上。   你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阎酆琅摸着蛇身,光滑的鳞片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脑子里浮现出刚刚帝喾的话,另一只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字后使其飞向窗外,消失在黑夜里。   他望着黑夜,收回目光时瞥见了那碗放在案几上的汤,犹豫了一下。按理来说,他的确不食烟火之物,这是因为上神身躯所成,可吸收万物作为养分,不过……那妇人为何对我这般上心?   阎酆琅端起汤碗,深深地嗅了一下,然后抬起汤碗,轻抿一口,咽下后咋了咂嘴,心想好像还不错……于是仰着脖子下了肚,拿着汤碗走了出去,留下一道结界打在玄青辞附近。   他再次回到房间时,看向玄青辞的眼神温柔了起来,想起刚刚那光滑的触感,就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可一碰触到它软绵绵的躯体,又缩回了手。   太小了。   桃源村的村民们通常在卯时接近辰时的时候农作,收留阎酆琅的这家亦是如此,可当她第二日起来准备去叫醒上仙的时候,却发现里屋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来过人一般。   妇人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正感叹于阎酆琅这般仙人停留在自家的时间过短,就惊奇地发现今日家里没这么大风了,她疑惑地往头顶看去,看到原来的漏风之处,如今被填上了。她当下一愣,满脑子都是阎酆琅那温和的笑容。   忽然,她感觉到从心底涌上来一股过热气,脑海中闪现出另一个人的脸孔。她抖落了一下身子,挺直腰背从家中走出。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就要日更3000+了哟~】 第一十四章 北隍城内寻医师   阎酆琅从未有过救治他人的经验,或者说在他如今的记忆中没有。他低头看着手掌上合眼休息的玄青辞,小心翼翼地探识它的记忆,却在即将碰触到关于自己的记忆时,头脑一阵发疼,硬是被赶了出来。   就在此时,玄青辞微微动了一下身躯,细微的摩擦惹得阎酆琅的手心一阵发痒,收紧手掌按捺住它的身躯,随后迅速停下脚步,从空中降落在柏树之下。   玄青辞并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只知道身下一片温热,待到彻底睁开双眼后才发现自己正被阎酆琅抓在手心。   “噗厮厮~”   阎酆琅迅速站稳,对着这条蛇说:“你何时成人?”   “噗厮厮~”   不知道。   “可有何不适之处?”   “噗厮厮~”   掌心太热了。   “……”   阎酆琅黑了脸,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管竹筒,把玄青辞给塞了进去,末了还说:“我用自身灵力护你元神,你倒好,嫌我热。”   玄青辞猝被不及防地塞进了狭小的竹筒里,条件反射地想爬出来,却被阎酆琅盖上了盖子,彻底陷入了黑暗。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恐怖的回忆,吓得猛烈地挣扎起来,不惜用他小小的身躯去撞击竹筒。   阎酆琅正拎着竹筒准备别在腰上,就发现着这竹筒突然猛地摇晃起来,还发出撞击之声。他皱紧眉头,抓紧了竹筒,可依旧没能按捺住躁动的竹筒,反而被撞击得更加猛烈。   他禁不住疑惑,这玄青辞的伤还没痊愈,这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似是不要命般……莫不是不喜欢待在竹筒里?   “咚!”   一声巨响,竹筒再也没了动静。   阎酆琅一惊,赶紧打开竹筒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却见玄青辞歪着脑袋,神色迷离地望着筒口,叹了一口气,将其慢慢地倒了出来。   “竹筒你不愿意待,手心又觉得热,要不……我送你进雷池吧?”   玄青辞知觉头脑发昏,最后一次撞击,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脑袋要被撞裂了,还没缓过来,就听到一句“雷池”,下意识地缩紧蛇身,将自己蜷在阎酆琅的手掌心。心想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阎酆琅被他的动作弄笑了,指着竹筒,故作威胁道:“既然如此,你可别嫌我掌心热,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进竹筒里。”   玄青辞卷起了阎酆琅的无名指,紧紧缠着不动。后者见了抿嘴一笑,继续赶路。   北隍城位于柏树林外百里处,地势平坦,刚好正对着柏树林。是乃轩辕国的皇城,举国之中心。   此时恰是戌时,明月刚刚挂起。   阎酆琅正站在山顶,从他的角度望去,北隍城内十里灯火通明,香楼内笙歌高昂媲白市,饶是他身在山顶,都能听见。   然而此刻的阎酆琅,却无心观赏。   他抬手看着手上的玄青辞,见他缠着自己的手指头,瞪着两只小巧的赤眸看着山下之城,吐了一下蛇信子。   “噗厮厮~”   我来过这儿。   “……你还去过什么地方?”   发现不妙的玄青辞收紧了蛇身,将自己埋进阎酆琅的衣袖里,不再回话。   阎酆琅冷哼一声,捏了捏玄青辞的尾巴,直到感觉出这蛇拱起了身子才放开它,开口道:“等你伤好就回柏树林,别再出来了。”   玄青辞顿时一愣,把自己藏得更深,几乎要钻进阎酆琅的衣服里,闭上眼睛装作没有听到刚刚的话。   阎酆琅不再多说,化作一道白影遁入夜空,飞向北隍城城门。   顿时,北隍城城门下出现了一位身着茶白色长袍的男子,头戴高冠,一根玉髻橫束于发中,额前一缕长发垂下,周身气息飘然脱俗,清冷又傲气。   他就这么走向了城门口,即便是城门下挂着的灯笼,都被他的光芒夺了去。   东与西左右横穿,南与北上下纵贯。   左右两句话支撑住了最上面的三个大字——北隍城。   此时的来往之人甚多,夜市刚刚开始,不少商户没赶上白市,就会赶夜市。通常这种时候,城门的检查会尤为严格。   两个城门小卒看见阎酆琅这般身无外物,又气质不俗的人走来,自是被吸引了注意,拿着一柄大刀拦下他。   “干什么的?”   阎酆琅瞥了一眼身前这把泛着银光的大刀,薄唇轻启:“求医。”   小卒上下打量着阎酆琅,“嘿”了一声:“我可没看出你是个要求医的人。”   “你要拦我。”   面对突然冷下脸的阎酆琅,小卒明显感觉出了怒意,本就清冷的气息此时显得冰冷无比,他似乎在阎酆琅的眼中看出了威慑。   “我看,你就是想混进北隍城意图不轨的!”他后退两步举起大刀,叫喊道。   这一声引起了不少关注,可他们的注意点根本就不在小卒的话上。   “哟,这么一个公子哥,哪里像是意图不轨的人啊?”   “就是啊,莫不是看人家手无缚鸡之力,想要欺负人家吧?”   阎酆琅微微皱眉,脸上的神情更加冰冷,往前走了一步,说:“我的确是来求医的,若是因你而耽误了病情,你担得起责任么?”   “求医?那病人呢?”小卒昂起下巴,问他。   阎酆琅的眉头更紧了,握着玄青辞的蛇身,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它拿出来,就听见一声“噗厮厮”,手上传来一阵细痒感。   “你……你!有蛇……蛇!”   那小卒看见阎酆琅的袖子里钻出来一条赤头蓝身的蛇,瞪大了眼睛叫出声。   这一声不得了,离着阎酆琅近的人们都纷纷退却三步。   阎酆琅眯起眼睛,摸了摸蛇头,对小卒说道:“我是为它求医,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   “进去进去!”   他哼了一声,将玄青辞重新塞回袖子,随后踏入北隍城,顿时天方涌动。   天界之上,一面天镜出现了阎酆琅的身影。站在天镜之前的男人双手背后,紧皱眉头,眼下一片阴鸷,一眼看去,竟与阎酆琅有几分相似。   阎刹,千万别让我功亏一篑啊。   阎酆琅在城内晃了几步,终于看到一个医馆,连忙走去。   “公子,我们已经打烊了。”一个医童说道。   这医童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眸子似乎含着一汪春水,一开口声音细软清透,明明是一阶女子,偏穿得一身粗布麻衣,长发束起,俨如一个公子。   可阎酆琅没工夫去欣赏医童的样貌,听她直言拒绝,当下皱起了眉头,心想这若是在天界,百草仙君可是随叫随到的。   医童看着阎酆琅皱着眉头不肯走,继续道:“公子在这里待着也无用,我家医师打样之后向来不出诊,哪怕是救命的也不会多看一眼。”说完顿了一下,瞟着阎酆琅,眼神飘忽不定,“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特别的……”医童的声音很小,嘀嘀咕咕着却被阎酆琅给听清楚了,只听她又说,“反正我家医师此时定不问诊了,公子不如明日早些来。”   阎酆琅眨了一下眼睛,将玄青辞从衣袖里拽了出来,放在手心上,对着医童说道:“不是我要问诊,是它。”   那医童一看见玄青辞,顿时两眼放光,像是着了魔一般地要碰触玄青辞。玄青辞眼见两只大手就要把自己给捉走,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就被阎酆琅拽进了怀里。   “救,还是不救?”   “救救救!我救我救!”   话音刚落,医童暗道不好,抬眼尴尬地冲着阎酆琅笑了笑。   “原来医师的原则这么容易就被打破了。”阎酆琅勾着嘴角说道。   医师直起腰,两手插进衣袖,哼了一声:“你到底要不要我救?”   阎酆琅走到一处坐下,将玄青辞放在桌上,说:“治得好,重谢,治不好……”   话音顿住,阎酆琅思索再三也没想出来个惩罚,毕竟她只是一介凡人,他一个上神哪能和凡人计较?   “治不好如何?”医师逼问。   玄青辞直起了身子,盯着阎酆琅也好奇着下文。   只见阎酆琅伸出手撸了一把玄青辞的蛇身,神情万份怜惜地说:“那只能怪我这小蛇命不好。”   “哈——!”   阎酆琅连忙缩回手,瞪了一眼玄青辞,却转头对医师说道:“看见没,这家伙惜命得很,若被它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定会拉上一个陪葬的。”   医师吞了吞口水,往前迈了一步,问:“它……是条毒蛇吧。”   语气相当肯定,阎酆琅眯着眼睛笑了,盯着医师说道:“毒,非常毒,而且以食毒蛇为生,被它咬上一口,当场毙命。”   医师讪讪地笑了两声,转过头去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暗道我怎么就答应了这么桩苦差事啊?!   阎酆琅侧着头看着医师,说:“医师可要小心点……”   “你……我要三倍诊金!”   “成交。”   医师瞪大了眼,满眼惊愕。整个北隍城就属她要价最高,莫说是救人,饶是风寒也得十金,如今乃是救一条毒蛇,怎么说都得上百金,这人竟一口答应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阎酆琅脸上答应着,心里却琢磨这诊金是什么,也不知道这诊金的数额究竟多少,细细想来,还得回一趟天界要点钱财。   “既然医师已经答应,我便将它交予你,三日后我再来取它,届时会将诊金一并带来。”   “你没钱?”医师拔高了嗓门,尖锐地问他。   阎酆琅奇怪地看着她,反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是你们人界……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你还没救我的小蛇,怎么就管我要诊金了呢?”   “那是在别处,在我这可不一样,得先交钱,谁知道我救好了你的蛇,你给我跑了呢?”医师一甩袖子,冷哼道。   阎酆琅瞥了一眼玄青辞,顿觉麻烦,语气不善道:“我的确身无分文,你若是怕我跑了,我便将此物押给你,待我取了诊金,定会赎回。”   说罢,就将别在腰间的一块琅玉取了下来,那医师见了,眼睛一亮,轻咳一声说:“好吧,不过我得说清楚,世上没有什么病可以在三日内痊愈的,人如此,蛇也如此。”   “你只管救治就行。”   医师接过那块琅玉细细地打量起来,正要说些什么,抬眼再看时却发现屋内什么人都没了,只剩下了一条赤头蓝蛇。   她转过身,对着玄青辞两眼放光,后者只觉后脊背阴风阵阵,正吐着蛇信子以示警告,就被她两指一捻,拎了起来。   “小乖乖,我带你去看病啊~” 第一十五章 黄金万两换条蛇   帝喾看到阎酆琅进了北隍城便转身去看奏折了,可还没看几个字,就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涌入天界。   一个侍者缓步走了进来。   “天帝,阎君回来了。”   帝喾一脸茫然,心想他不是带着一条蛇去求医了么?   “他回来做甚?”   “鄙子看见阎君往财神爷方向去了。”   “……”   此刻的阎酆琅正急冲冲地闯进财神宫殿,就看见那个胡子一大把的老者正眯着眼躺在摇椅上摇来晃去。   “财神。”   财神一听这声音皱着眉头没睁眼,歪着脑袋思来想去也没记起来这声音是谁的,还在心里暗骂,不知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仙跑来闯他的财神殿,正好惙惙他的脾气,好好教教天界的规矩。   阎酆琅见财神依旧闭着眼睛,根本不搭理自己的样子,恶狠狠地揪了一把财神的胡子,疼得他倏地睁开了眼,一看来者,吓得两腿一软,跪下了。   “见过阎君上神!”   “我问你,你可知道诊金要多少?”   财神垂着脑袋,哆哆嗦嗦地回道:“敢问上神……诊金要多少?”   “你!”阎酆琅咬牙切齿着,“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上神……这诊金是医师定的,小仙哪知道啊……”   这财神在心里忙叫苦不迭,眼前之人是出了名的闯祸精,若非身份高贵,神力又无比出众,恐怕早就被逐出天界了,那还会待在这里骚扰自己。   “那……多少才好?”阎酆琅皱起眉头,小心地问道,一边在心里焦急,这天界的时辰和人界不同,他在这里多待一分,人界就会多上一天。   一定不能耽误了。   “上神……想要多少?”   阎酆琅盯着财神的眼睛,琢磨着他往后在人界还有段日子,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少,倒不如一次性要个够,省得届时还两头跑。   于是,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财神看着这手势,轻声问道:“一、一百两?”   阎酆琅摇了摇手指。   “一……一千两!?”   阎酆琅再次摇了摇手指。   这下财神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无比痛心地说:“该不会是一万两吧?”   阎酆琅笑了,弯腰凑近财神,低声说道:“一万两黄金。”   财神脸色煞白,把头摇得跟只拨浪鼓似的,说:“不行!绝对不行,要是被天帝知道我挪用公款,那是要遭雷击的!”   “我说过要你挪用公款了么?”阎酆琅直起腰,反问他。   财神一听,把脑袋摇得更剧烈了:“不行!我一穷二白、两袖清风、四壁皆……”   “好了,”阎酆琅听得头疼,冷哼一声,“真当我不知道你私吞了多少么……待我好生搜查一番就知道了。”   说罢就往宫殿深处走去,吓得财神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尖叫着冲向阎酆琅,一把拉住他,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阎酆琅洁白的长袍上抹。   “上神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上神想要多少,小仙给就是了!”   阎酆琅一挑眉毛,说:“真的?”   “真的真的!上神开口,小仙哪敢不从啊……”   “那好,你去拿两万两黄金来。”阎酆琅两手一挥,放在身后,说道。   “啊?不是一万两吗!”   财神的声音变了个调,急得跳了起来。   “我改主意了,还是两万两吧,万一那医师要价高,我那小……财神,你还不去拿?难道要我再提价吗?”   财神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抽泣着嘀咕道:“我去还不行吗……我去还不行吗……我怎么就认识你这么个瘟神啊……”   听到一句“瘟神”,阎酆琅皱起眉头,悠悠然从嘴里冒出来两个字。   “三万。”   “诶呀诶呀!诶呀!怎么变成三万了啊!诶呀!”   阎酆琅看着那白胡一大把的财神气得跳脚,神态自如地坐在一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里还想着那条小蛇,也不知道它此刻如何了。   这事儿传至天帝耳朵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天帝,阎君上神这样……算不算触犯天规?”侍者小心地问道。   帝喾摸着一朵刺莲,回道:“那三万两黄金本是财神百年的俸禄,可他当上财神不过短短的千年,他一次性拿出这么些……或许真的私吞了不少,叫他出出血也好。”   侍者了然,嘴边露出笑意,又问:“天帝不去看看阎君?”   “看他作甚?”帝喾收回手,视线移向宫殿之外,说,“眼不见为净。”   说罢,一甩袖子重新回到座位上。   阎酆琅看见财神两手死死抓着一支竹简,一步一挪地走过来,立马站起了身,一把拽过那支被财神紧紧握在手里的竹简。   “放手。”他冷脸下令。   财神泪眼婆娑地看着阎酆琅,满脸不舍。   “放手,我急着救人。”   财神听到这话,这才放了手。   阎酆琅拿到竹简,迅速闪身离开,留下一个老脸满是泪水的财神,还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个不停。   玄青辞是在阎酆琅离开后半个月恢复人身的,权衡之下,他还是保持蛇身,耐心地等待阎酆琅回来。   可是医师却不这么想,她天天盯着玄青辞都快把他给盯出洞来了,依旧没能等到阎酆琅,若非他的琅玉,她早就耐性全无了。   于是她就把注意打到了玄青辞身上。   “你说……我把你卖了,应该能得个好价钱。”   玄青辞没理会她,眯着眼睛盯着药房门口,似乎那里很快就会出现一个人。   “你别看了,他不会来的,说好的三日,你看看都过去多久了?蛇倒是重情重义,人呢?”医师冷哼着,一边把玄青辞捻起来放在手心,又说,“你长得倒是不大,胃口不小,我为了治你,花费我不少钱财,想来那公子哥养你的成本也高得很吧……啧,这养什么不好,非要养蛇……”   于是当晚戌时,医师早早地打了烊,拎着一个笼子出现在夜市。   玄青辞被晃得眼冒金星,尾巴紧紧地缠着笼子的围栏,不让自己被撞来撞去,没过多久,就感受到笼子停下了。   “你看看我这蛇值多少钱啊?”医师开口道。   玄青辞暗道不好,这人真的要把自己给卖了!   “哟,这蛇漂亮,不知小公子的意思是……”来者只看到了玄青辞,等到他再定睛一看医师时,竟换了一副嘴脸,冷哼道,“这不是楚玉绫楚大医师么?怎么……药馆开不下去了,干起这卖蛇的勾当了?”   楚玉绫两眼一翻,将玄青辞连蛇带笼子藏到了身后,昂着下巴等着下文。   “你若是肯屈就,我必定保你荣华富贵,永远不会让你像今日这般抛头露面,在这大街上卖蛇。”   这话一听,楚玉绫当下黑了脸,凶狠地剜了那人一眼,扭头就走。   “这蛇我要了,楚医师开价吧。”   楚玉绫暗戳戳摩挲着手指,冷着脸,比了一个手势。   “一百两银子?”   她再次翻了个白眼,甩手就走。   “诶!等等!五百两,五百两!不能再多了!”   楚玉绫一个回头,骂道:“我这可是百……千年罕见的毒蛇,五百两?你买鬼去吧!”   “那你说!要多少!”   楚玉绫走了两步,朝着天伸出一根食指。   就在她要开口报价的时候,一个冰冷得瘆人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一万两黄金。”   她猛然回头,心虚得两腿发软,就差点跪下来。   阎酆琅黑着脸走过去,从医师手里夺过了笼子,将玄青辞取了出来。   “我不过就是取个诊金的功夫,你就要把它给卖了?亏你还是救人治病的医师,心思如此歹毒。”   楚玉绫撇撇嘴,伸出手来比划了两下。   之前那个买蛇的人见了,说:“一万两?这蛇值一万两?我说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被这个女人给骗了,这个楚玉绫可是出了名的贪财,根本没有救死扶伤之……”   阎酆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又偷偷往玄青辞体内输入一口热气,发现他周身已无大碍后,便对楚玉绫说:“一万两黄金我已经送至府上。”   那个先前要买蛇的男子听到那“一万两黄金“,惊讶得很不拢嘴,直骂阎酆琅是个傻子。   楚玉绫神色一变,却见他依旧盯着自己。   “你干什么?”   阎酆琅的视线往她腰上一瞥,后者“切”了一声,慌张地解下琅玉,丢给阎酆琅,转身就往医馆而去。   “你既已恢复,何不速速离去?”阎酆琅用神识对玄青辞说道。   玄青辞从衣袖里冒出头来,盯着阎酆琅不说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   “噗厮厮~”   你救了我。   “不用你还。”   “噗厮厮~噗厮厮~”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我还欠了你一条命。   “多事。”   楚玉绫并不知道身后那一人一蛇的对话,只听到几声阴森森的蛇信子,头皮一阵发麻。说来也奇怪,自从阎酆琅离开后,这蛇就再也没发出过半点声音。她每日起来就看见它直着身子,巴巴地望着医馆门口,一双赤红的竖瞳充满了希冀。   不过多久,他们就回到了医馆。医师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屋子的木箱,她几乎能够嗅出黄金的气味。   “公子,你可真舍得破财啊。”   阎酆琅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说过,治好了,重赏。”   楚玉绫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贱兮兮地凑过去:“诶,你为什么要养一条蛇啊?”   “……”阎酆琅一时无语,皱起眉头转过身去。   “诶!”楚玉绫拦住了他,“我好奇,想知道。”   “与你何关。”   阎酆琅丢下一句,抬腿就走。   楚玉绫在他背后叫唤了好几声,都不曾见他回过头来,也就放弃了。   二人离开医馆,阎酆琅寻了一处僻静之处,将玄青辞放了下来。   只见那条手指头粗细的蓝蛇眨眼间幻化成了一个墨衣青年,扶着柏树树干稳住身形,几日不变人身,他连站立的感觉都快忘了。   “既然已经痊愈,就回到你该回的地方。”   玄青辞盯着阎酆琅,面无表情地问:“你就不想知道以前的事?”   阎酆琅心里一顿,故作冷漠:“以前什么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探识过我的记忆,”玄青辞上前一步,凑近阎酆琅,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你明明想知道,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做给谁看?”   【作者有话说:四月新科,日更3000+,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点点推荐、收藏、月票票呀!!!小透明鞠躬感谢!!!】 第一十六章 装模作样赶蛇妖   阎酆琅倏地眯起了眼睛,勾起嘴角,说:“你可以直接了当地告诉我。”   玄青辞笑了,一张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尽显妖邪之气,赤眸在月色之下更是惊心动魄,他说:“你自己记不起来,我若告诉你,无非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你听过就听过了。”   阎酆琅回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玄青辞心里一刺,脸上却波澜不惊,垂眼说道:“不过知恩图报,我还是懂的。”   “你还想跟着我?”阎酆琅惊讶道。   玄青辞不说话,默认了阎酆琅的问题。   阎酆琅嗤笑一声,说:“先前说是报恩,结果差点把命搭进去,最后还是我救了你,如今你还想跟着我,当真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么?”   “若我真能用命换你周全,那倒也值了。”玄青辞轻轻说道,盯着阎酆琅的赤眸写满了执着。   “荒谬。”阎酆琅斜眼鄙夷了一句,收回了放在玄青辞身上的结界。   玄青辞突然没了屏障,来不及掩藏自己的气息。一时间,黑夜中闪过一道疾电,亮了半边天。   他浑身一抖索,心想自己刚刚才恢复人身,就又要被劈了。他满眼惊愕地看向阎酆琅,后者却只是冷眼看着他。   “你还不走?”阎酆琅两手放在身后,“这一次,我可不会再救你了。”   玄青辞见他这般决绝,依旧不死心地上前走了半步,可阎酆琅却往后退了半步。他再进一步,对方也再退一步。   本就乌黑的天,此时眼看就要落下晴雷来。   “蛇类向来冷情,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异类?”   话音刚落,阎酆琅果不其然地在玄青辞的眼里看见了一丝难堪,见他往后跌跄了几步,开口说:“是你教会我如此,怎么现在反过来怪我不冷情了呢……”   阎酆琅心里猛地一抽,可收回来的结界不可能再布第二次。   “你不必一口一个过去来提醒我。既然你说我教过你,那我今日就再教你最后一课。”   玄青辞疑惑地看着他,见他脸上的神情越发冷漠,心里慌张极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   说罢,阎酆琅转过了身背对他,心里的压抑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我为什么要难受?   玄青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的背影让他瞬间回到了四十年前。   “轰隆隆——!”   不知为何,阎酆琅听到这雷声,竟也浑身一颤,拿着竹简的手微微一抖,然后被他迅速藏进衣袖。   玄青辞深吸一口气,只觉浑身冰冷,站在原地盯着阎酆琅的背影,良久没有动弹。天方的雷已经打了两个,却也迟迟不曾落下。   阎酆琅知道,那雷是在提醒玄青辞,亦是在提醒自己。凡事事不过三,这第三个恐怕就会落到玄青辞身上了。   阎酆琅不由得心想为什么他还不走,难道真的要等这天雷落下来才肯罢休吗?还是说……他在试探我?   玄青辞并不知道阎酆琅心里在想什么,酸涩着眼睛幽幽怨怨地瞪了一眼上空。   就在此时,黑夜中闪过一道电,眼看着就要落下这第三道雷。   阎酆琅一惊,赶紧转过身去,却发现玄青辞已然化作了光影,遁入黑夜。他愣愣地看着这道玄青辞离去的光影,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要留在我身边么?一道雷而已,逃得这么快。   他冷笑一声,往北隍城最热闹的地方走去,彻底将玄青辞抛在脑后,在北隍城内找到一家醉尚楼,住了进去。   阎酆琅坐在榻上,将收进竹简的宋清英放了出来。   宋清英被阎酆琅收进竹简之后清醒了很多,只是这种清醒过于骇人。他被阎酆琅以这种方式传唤的时候,正在经受拔舌之刑。他的舌头被拔出来老长,约估着得有三寸,耷拉着歪在嘴边,已然没了气力,似乎再用些力气,就可以彻底拔出。   而在此之前,他又刚刚受完蒸笼之刑,故而现在出现在阎酆琅面前时,正歪斜着舌头,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毫无原先俨俨老者的形象。   阎酆琅看着他跪趴在跟前,冷声开口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宋清英大喘着气,勉强撑起自己,抬起一张满脸虚汗的老脸,嘴角略微抽搐地说:“上山……”   刚一开口,阎酆琅就皱起了眉头。   只听宋清英又一次含糊不清地说话了:“上山……瘫刺道贴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否有意让那张书远下毒咒,你想通过此举平息他的怨恨。”阎酆琅下榻去倒了一杯茶,摸着杯沿问道。   宋清英顺着阎酆琅的方向,跪趴着转了过去,对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吃力地“唔”了一声。   阎酆琅抿了一口茶,一股苦涩之味在嘴里化开,他微微皱眉将茶杯放下,轻叹:“这茶不如宋族长家中的好喝。”   宋清英没说话,趁此机会大喘气缓和气息。   “你明明知道张书远是冲着你而来,却依旧选择逃避责任,用村民的性命抵消他的愤怒,好给自己争取苟且偷生的日子,是吗?”阎酆琅继续问道,轻飘飘的声音却显得无比沉重,一道一道落在空中,却像是落在宋清英心上的重锤。   他用手把自己的舌头塞回去了一些,说道:“上山果然系上山……”   阎酆琅又说:“你故意告诉村民,桃源村的医师对此疫病无药可医,于是连夜去北隍城请医师,实际上是你撒的谎,是你故意隐瞒不报,还把医师藏了起来,为的也是我刚刚说的,是吗?”   宋清英浑身颤了起来,刚刚蒸笼之刑的痛苦似乎再次涌了上来,他支支吾吾着点头,两只眼睛渗出清泪,消散在空气中。   “上山都刺道了……为后还要问偶?”   “呵,”阎酆琅轻笑一声,抚了抚自己的衣摆,然后坐在他面前,眼睛往斜后方的屋檐柱子上撇了一下,一挑眉毛,说,“我有义务从你嘴里得到确认。”   差点被发现的玄青辞吓得掉头一缩,结果一头扎进蜘蛛网里,密密麻麻、毛茸茸的触感惹得他一阵头皮发麻,却愣是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仍由蜘蛛用它那八条毛腿,从他的头顶慢慢爬过。   阎酆琅的眼底闪过一抹放心,对宋清英说道:“你罪恶深重,但终究是一阶凡人,本可以轮回再活一世,只是你不经我的允许,擅自夺取自己的性命,便不可轮回了。”   宋清英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解释道:“人命何其短暂,故而无比珍贵,我将其赐予你,你却毫不领情,既然如此,我何必再给你机会?”   听到宣判的宋清英垂下了头,他甚至想过若自己还有机会轮回,便穷其一生来赎前生的罪孽,却没想到这样的想法如今竟成了奢望。   阎酆琅话音刚落,又补充一句:“我收回你的轮回,却能给你永生,你可以用你的生生世世来还债,如何?”   这句话引起了宋清英的注意,却也激起了玄青辞的愤怒,他躲在柱子后面,恶狠狠地甩了两下脑袋,想把头顶的蜘蛛给甩下去,奈何这蜘蛛丝越缠越紧,只好自暴自弃地将脑袋靠在柱子上,一双赤眸透过蜘蛛丝缝隙小心地观察阎酆琅。   “上山愿意跟偶这个给会……?”   阎酆琅笑了一下,温和的笑脸装着两只充满阴鸷的眼睛,竟毫不违和。   “把罪孽都清了,重头来过。”   “上山的意识……?”   “你还有一个磔刑未了。”   宋清英一听,连连点头,用尽全身力气对阎酆琅磕了一个头,随后再次被他收回竹简。   玄青辞不知道阎酆琅究竟是何打算,探着他那小小的赤头继续观察阎酆琅。后者却从竹简里又叫出了两个魂魄。   是范无救和谢必安。   “上仙。”   谢必安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身形有些不稳。反观范无救,却一身清爽,稳稳当当地站着。玄青辞疑惑难道谢必安犯了罪,在那卷竹简里受罚了?   “你可知你所犯何罪?”阎酆琅两腿岔开,两手撑在大腿上,抬眼看向谢必安,问他。   谢必安撇撇嘴,有些难言启齿地说:“偷鸡。”   阎酆琅摇了摇头,否认了。   范无救垂眉想了一会儿,试探道:“是……因为没有及时救治张冠宇吗?”   阎酆琅再次摇了摇头,说:“我不管生人之事,我问的是你们死后。”   范无救陷入了沉默,一旁的谢必安也沉默了。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沉默,玄青辞缠在房梁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阎酆琅发现。   “张书远为了一己私仇而寻宋清英的麻烦,那么你们二人呢?又是用什么理由对他二人之事加以干涉的?”阎酆琅打破了沉默,沉声问道,“无论是张书远,亦或是宋清英,你们都在杀与护之间徘徊,可曾想过对他们二人的纠葛会有怎样的影响?”   “若非我二人当日见死不救,固守所谓的规矩,张冠宇就不会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范无救一脸认真地说道。   谢必安一听这话,脸孔又红了一分,冷声道:“所以你现在是在怪罪我,不近人情见死不救了吗?”   范无救倏地皱起了眉头,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阎酆琅瞥了两人一眼,说:“人命由天,宋清英或生或死,张书远对他而言是一个节点,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言罢,他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步,一卷竹简被他摇来晃去,又补充道:“随意插手他人生死,便是你们的罪孽。”   他说完这话,往房梁上瞄了一眼。看见他这动作的玄青辞,迅速把自己蜷缩起来。于是,阎酆琅就看见一小截红色的蛇尾,勾着一点黑色闪到了柱子后。   范无救与谢必安互视一眼,对着阎酆琅作揖,异口同声道:   “我们知错了。”   其实用凡人的话来说,就是多管闲事。可到了阎酆琅这儿就不一样了,毕竟是两个魂魄,既然是魂魄便不再是凡人,也就不是人界的,便无法插手人界之事。而那张书远与宋清英之间还有一段纠葛牵连,无法斩断联系,故而他才放任他对宋清英动手。   玄青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阎酆琅又放过了两个恶人。虽然他们相较于宋清英来说,并没有那么恶。   【作者有话说:觉得阎酆琅犹犹豫豫、情绪莫名其妙改来改去的,会在后面慢慢做解答~】 第一十七章 勾魂索命是无常   阎酆琅看着眼前二人低头认错的样子,本想开口定罪,却猛然发现一件尴尬之事。“插手他人生死”这条刑罚,他还没定过。   一时间,他竟呆愣在了原地,皱着眉头左思右想。   谢必安抬眼悄悄观察阎酆琅的面部表情,偷偷戳了一下范无救的手肘。   后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随后对他摇了摇头,眼里写着不要多事。   阎酆琅把玩着竹简,将其翻来覆去地在桌上折腾,心想,这范无救与谢必安两人是因天灾而死,算不得惘顾自身性命。按理说应是走轮回之路,可是他二人屡次插手他人生死,加速了宋清英的死亡是真……   阎酆琅僵持着迟迟不下定论。范无救和谢必安两人就这么一直弯着腰等待着,房梁上的玄青辞倒是越发地耐心。   他二人生前行医为善亦是真,即便各种规矩繁杂,终究救人性命于生死之间,死后获取魂力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想着,阎酆琅就说:“不过遗憾的是,二位所犯罪行,我可没有对应的刑罚,若你俩戴罪轮回,恐怕……”   话音至此,他忽然顿住了,抬眼看了看身前二人。   “上仙当真没有破解之法?”谢必安盯住阎酆琅,阴阳怪气地问他。   刚一说完就被范无救给瞪了一眼。   阎酆琅笑了,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谢必安听他这样说,索性将两只弓着的手放了下来,直了直腰。一旁的范无救见了,立马拦住谢必安,满眼阻挠。偏偏谢必安甩开了他,抚了一把袖子,正面对着阎酆琅。   “你可是上仙,怎么会没有处罚我们这种罪孽的条例呢?说到底,上仙是想用别的来让我们赎罪吧?”谢必安勾着两边嘴角,笑盈盈地问道。   阎酆琅抿嘴一笑,这笑如沐春风,却很快被冷漠代替,说:“宋清英自陨其命,我罚他永世不得轮回。你二人干涉他人生死,那我便让你们……生生世世以此为己任。”   范无救倏地抬起头看向阎酆琅,满眼惊愕,这意味着他与谢必安再也无法轮回为人,只能永生以魂魄的形式存在于世,并受他阎酆琅的牵制。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必安颤抖着问他。   阎酆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他二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后琢磨道:“生前救死又扶伤,身后锁魂又催命……呵,当真是世事无常……”他转了转眼珠子,勾着嘴角,对他二人说,“我赐无常之称于你二人,可好?”   谢必安长舒一口气,以为阎酆琅要他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结果只是取了个之称,于是他说:“上仙既然决定了,我二人如何反抗?只是不知道上仙究竟想我们做什么?”   阎酆琅轻笑一声,甩袖坐在椅子上,勾着嘴角说:“我要你们替我……勾魂索命,渡其生魂。”   “你、你!”谢必安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竟然冷下了脸,模样阴森恐怖,玄青辞顿觉一股凉气从尾巴蔓延上来,直冲头顶,头皮又一阵发麻。只听他说,“你这是要我们害人性命?!”   一旁的范无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阎酆琅的解释。   阎酆琅当下就黑了脸,说:“我几时说过要你们害人性命?”   这下,范无救糊涂了,皱着眉头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更加严肃:“勾魂索命……不就是勾去魂魄,索取性命么?”   “还有后半句呢?”   “……”   阎酆琅叹道:“勾走濒死之人的魂魄和性命。”   二人听后松了一口气。   只听他继续说道:“生魂离开躯体后,记得渡他们。渡他们,亦是在渡你们。”   谢必安的招牌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范无救抢了先。   “多谢上仙。”   谢必安见他堵了自己的话,只好也说道:“多谢上仙。”   阎酆琅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既然你们已经入了我鬼籍,可要分清出这三界,尤其是九重天。”   “九重天?”谢必安重复了一下这名字,眯着眼睛继续说,“我可听说九重天上的仙人也和我们这里一样,分个三六九等。不知上仙……位列几等?”   范无救连忙把谢必安拽置身后,两手作揖诚惶诚恐道:“上仙,必安他口无遮拦,还请您宽宏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阎酆琅眯起眼睛,神色阴沉。   范无救听不到任何回应,悄悄抬眼就看见阎酆琅脸上乌云密布,眼下一片阴鸷。   房梁上的玄青辞在此时屏住了呼吸,跟着范无救一起紧张起来。四十年前他他就在想这人的身份,当时只知道他是上仙,但并不知道他的职位。   着实引人好奇。   只见阎酆琅薄唇微勾,倏地笑了出来。   “你说的不错,哪怕是九重天的上仙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仙外有仙称作神。至于我位列几等……你觉得,我配得上几等?”   谢必安的笑容僵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笑脸都要折在阎酆琅身上了。   “我哪里知道九重天的三六九等,在我心里,上仙当是极高位的。”谢必安两手作揖,对着阎酆琅深深一鞠躬。   阎酆琅轻轻笑了,一甩袖子说:“行了,你不必跟我说客套话,眼下正有一件事情要你们二人去办。”   “上仙请吩咐。”范无救恭敬地说道。   “昔日张书远被困于柏树林,在那里布下了一道结界,如今他禁制已除,那里的结界也随之而破。这道结界是用来混淆凡人的,凡人看不见除他以外的魂魄,所以……”阎酆琅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要你二人将那里出现的魂魄尽数带回。”   范无救皱起了眉头,似乎不确定地问道:“那里的魂魄是……”   阎酆琅看出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四十年前的长乐村村民。他们相继而亡,这些年……是宋清英一个一个亲手埋葬的。”   范无救点点头,心下了然。   阎酆琅说:“这四十年,想必他也备受煎熬……罢了,你二人速速前去,避免夜长梦多。”   “是。”   玄青辞眼看着那二人离去,又转眼看看现在安安静静端坐着的阎酆琅,权衡之下,掉头小心翼翼地往屋顶的一个洞口爬。那个洞口,还是他趁着阎酆琅洗漱的时候,偷偷打的。   阎酆琅听到头顶传来些许细微的骚动,轻轻开口:“藏好气息,可别让我看到一条烤蛇。”   玄青辞陡然一顿,差点从房梁上坠下去,终于忍不住地吐了一下蛇信子,然后爬向屋顶。   待到房内再无蛇息后,阎酆琅才看向了屋顶,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   谢必安从醉尚楼里出来,终于卸下了笑容,扬起手里的拂尘挥了范无救一脸,语气不善道:“范无救,你当真要给那人收魂?”   范无救抓住他的手,好声安慰道:“戴罪轮回,我听说书人说,下一世绝非为人,必要十生十世皆为畜生道。”   “你听那说书人放屁!”谢必安气得涨红了脖子,那绯色直冲耳朵。   范无救皱起眉头,捂住了他的嘴,低声责备道:“你莫要说这种话。”   谢必安拽下他的手,粗喘了几口气,又说:“也就你信那些鬼话!”   “必安……若我们当真入了畜生道,你成了鸡,我成了鸭……”范无救软下语气,说,“你平日里怎么宰杀他们的,我们今后就怎么被他们宰杀……”   谢必安一想起那些鸡鸭在自己手里死去的样子,抽搐着抽搐着,最后咽气,脖子上的鲜血流了一地。若是在冬日,那雪地上变会红缨缨的一片,好看却也残忍。   他抖抖索索地轻声说:“你、你……你别说了……”   范无救更进一步:“何况十生十世过后,我们也未必相识,与其这样,倒不如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不轮回又如何。”   谢必安怔怔地看着他,“噗”地一下子笑了出来,说:“你今日怎么了?平日里没听你说这样的话。”   范无救皱起的眉心呈一个“川”字,指着自己的胸口,回道:“我看见你被火烧的时候,这里很疼。”   谢必安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魂魄又不会死,你怕什么?”   “可你还是会痛不欲生,”范无救摸了一把拂尘,“我想我能和这拂尘一样,伴你生死。”   玄青辞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冷冷地吐了一下蛇信子,发出鄙夷的声响,将树上的鸟雀吓得惊起。   谢必安笑得明媚,好似将这夜空都点亮了,拉着范无救遁入空中,化作两道影子飞向黑压压的大山,那里通往柏树林。   玄青辞迅速化作人身从树上跳了下来,将脑袋上那一团蜘蛛网拉扯下来随意丢在地上,勾起嘴角也跟了上去。   自从张书元在柏树林布下的结界被解除后,那柏树林就显得更加阴森恐怖。桃源村口口相传的鬼魅之声,终于被彻底证实了。   这四十年来,范无救和谢必安两人一直都待在柏树林深处,从未听说过什么鬼魅之声,哪曾想这一切都被张书元所隐瞒着。如今他们踏入这座新的柏树林,无尽的陌生感扑面而来,本该熟悉的深处犹如深渊,仿佛一旦踏入再无生还的可能。   玄青辞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饶是喜阴的他,竟也觉得这柏树林与往常大不一样,阴寒到了骨子里,从心里蔓延上来一股可怖。   “哗哗——”   夜风穿过树林,树叶间发出声响,还有一丝幽怨的叫声,这叫声或远或近,或轻或重,似乎就在耳边。   谢必安的笑容逐渐僵硬,他如今就是一阶鬼魅,本不该恐惧,可是他毕竟从未见过除了自己、范无救和张书元以外的魂魄,现在竟有了惧意。   范无救看出了他的紧张,紧紧挨着他,小心地用手勾着他的衣摆。   “那是什么?”谢必安的声音在树林里显得无比突兀。   玄青辞顺势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在树下荡来荡去,它的下方没有影子。   他盯着那一团黑影看个不停,一边用神识听着前方两个魂魄的对话,可还没等到范无救和谢必安下一段对话,眼前就失去了他们的身影。   人……鬼呢?   “哗哗——”   树林间的声响还在继续,黑影依旧在飘荡,只是它离玄青辞越来越近了。   “……噗厮厮?”   【作者有话说:相信很多小可爱已经猜到黑白二鬼就是黑白无常,他们是文中的副cp,负责甜甜甜!!!】 第一十八章 林内猫鬼遇怪类   只一刹那,一张放大的“脸”跳在玄青辞的眼前,距离之近两两贴着鼻子。玄青辞呼吸一滞,心脏猛烈跳动,两只赤色竖瞳都变宽了。   他感觉自己的蛇胆要破了。   他迅速化为人身,拉开与这怪类的距离。却发现那怪类没有冲上来,而是待在原地与对面的玄青辞僵持着。   玄青辞似乎看到了那怪类的眼睛,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出这怪类在打量自己,只是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一片黑色掩盖。他紧张得咽了一下口水,握着长剑的手微微收紧,时刻准备着拔剑。   树林间的风停止了,寂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咚。”   “咚咚。”   玄青辞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小心地放缓自己的呼吸。   “喵呜!”   一个的猫叫,惹得玄青辞打了个机灵,浑身冷汗直流。   来了!   那怪类开始挪动了!   玄青辞只捕捉到了那怪类的黑影,根本看不清“它”的动作,好在身体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跑!   怪类紧跟其后,卷起一阵大风,树叶被这阵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这难道就是张书元隐藏的魂魄吗?怎么长得这么磕碜?   他铆足了劲儿往柏树林入口逃跑,然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似乎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出现怪类的那棵树一直在玄青辞的眼前,从未消失过。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一只黑猫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碧绿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出光亮,在草丛中尤为显眼。   玄青辞陡然浑身一颤,头皮麻到心里去,心里一个声音大叫起来,不要过去!   可是身后的怪类依旧穷追不舍,带来的一股阴风,逼得玄青辞不得不往那只诡异的猫冲去。   就在他越来越靠近的时候,那只猫开始挪动了,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看看玄青辞,似乎在示意他跟上去。   玄青辞来不及思索原因,出自动物的本能,跟了过去。   黑猫的速度比玄青辞身后的怪类要快得多,玄青辞寻思着若自己化为原身,不知道和这黑猫比孰快孰慢。   一猫一人转了个弯,玄青辞便彻底甩掉了怪类。可不多久,他就发现了异样,怪类似乎是有意要放走自己,让自己跟着那黑猫走。   玄青辞一皱眉头,一下子停了下来。黑猫发现了不对劲,轻盈地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曼妙的步子在树干上来回踱步,样子有些不耐烦,可盯着玄青辞的眼里却有一层乞求。   “你故意引我来此,究竟想干什么?”   冰冷充满戒备的声音在树林间显得极有威慑力,一双赤色竖瞳在此时看起来凶狠无比。   那黑猫也注意到了一点,叫喊声明显比刚刚凶多了,然而它内心的急迫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哪怕对方是一条蛇又如何。   它转过身去,对着玄青辞摇了两下尾巴,随后一跃而去。   玄青辞眯起眼睛,犹豫几分还是选择跟上去。   就在玄青辞被怪类追着逃跑的时候,谢必安与范无救已经出了柏树林,他们一路向东,打算将所看所想告诉阎酆琅,让他亲自去一趟柏树林。   然而行至半路,谢必安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他停下脚步,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怎么了?”范无救立刻上前询问。   谢必安的嘴角又往上提了提,转过身望向柏树林,说:“不对,事有蹊跷。”   范无救一顿,意识到了什么,说:“上仙不会出错,除非……有人作祟。”   “事出必有因,万一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事后出了事,免不了要被他说几句。”谢必安说着话,脸上的笑容不变,这让他看起来无比奇怪。   范无救幽幽然看向他,反问:“你怕他?”   谢必安看向他,笑得阴恻恻的,回道:“怕,当然怕,他挥一挥手,我可就魂飞魄散了。”   范无救无语,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承认,换作从前……不,换做生前,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饶是因为不救人而被全村人烧了家,也不曾怕过。Qian!xia!DuJia   “如今不比以前,”谢必安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人可以死两回,而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再铁的规矩,也能够被烈焰所燃尽。”   “受人牵制,尤其是受上仙牵制,做事总是要顾及些的。”范无救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随后看向柏树林,轻笑,“走吧,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再次进入柏树林,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们为之一顿。   “果然有端倪。”谢必安眯起眼睛,冷哼道。   一炷香的时间,柏树林已然重新恢复成了谢必安熟悉的柏树林,阴森寒冷的气息不再,有的只是静谧。   范无救在周围四处张望,摸着树干感受四方,他捕捉到了一丝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必安,”低沉的声音响起,迅速唤来了谢必安,他走过去疑惑地看着他,只听他又说,“有蛇的气息。”   “是他?”谢必安试探地问道。   只见范无救点了点头,随后将手放下,说:“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我记得……他是上仙收服的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必安“呸”了一下,骂道:“哼,说是将此事交于我们,结果转头就派人来监视,当真是小人!”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说:“此事不简单,若他真是来监视我们的,那为何刚刚不跟着我们离开,你仔细感受一下,现在我们的周围还有他的气息吗?”   听完此话,谢必安果真感知了一下,骤然瞪大了眼睛,说:“还有别的气息,难道……他遇上麻烦了?”   “我怕……他不是来监视我们的。”   话音刚落,树林间刮起了一阵巨风,风中混杂着各类气息,浑浊得让谢必安皱起了眉头,笑容渐渐落下,他与范无救一同望向那风的方向,再次展开探识。   半晌后,他二人互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看来又一个张书元出现了。”范无救说道。   谢必安叹了一口气,回道:“回去吧,此事我们无法插手。”   说罢就要离开,范无救看着他的背影,迟迟没有跟上谢必安转过身,奇怪地说道:“还不走?”   “就这样无功而返吗?”范无救忍不住问道,“还有那只蛇妖……”   谢必安“哼”了一声,回道:“上仙交代我们的事里,可不包括他的那只蛇妖。”   说罢,闪身遁入空中。   范无救觉得在理,随即跟上。   柏树林与北隍城之间的路途何其多,然则只有一条可以直达北隍城。谢必安与范无救去柏树林时走的就是这条,回去时走的也是这条,刚刚折回走得又是这条,这次是第四次。   “这里怎么平白无故出现这么多魂魄?”谢必安看着眼前的景象,顿时目瞪口呆,两边嘴角快要被他扯到耳后去。   范无救不说话,定睛观察这些莫名冒出来的魂魄,眼底闪过一丝危险。他不禁联想到了那条蛇,蛇妖出现得奇怪,魂魄出现得也奇怪,柏树林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气息变化万千,难道……真的是有人在作祟?   “无救,你不是怕无功而返么?”谢必安斜眼看向范无救,勾着嘴角笑了,说,“现在算不算满载而归了?”   范无救语塞,直接往那些魂魄走去,扬起手中镰刀就要将其收入刀中。   镰刀在月光之下散发出一道白光,冰冷刺骨。   那些魂魄眼看着一道白光往自己而来,吓得四处逃窜,却在逃出几步后又被弹了回来,跌坐在地上哭叫起来。   范无救立刻收住了镰刀,一甩袖子将其置于身后,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谢必安上前询问。   范无救没理他,抓过一个魂魄,问道:“你们被困住了?”   那魂魄看着眼前这个手拿大刀,头戴黑冠,一身黑色黑到脸上的男子,吓得两腿一软险些跪下来,被范无救一把揪住衣领,才没让他掉在地上。   只听这魂魄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们遭……歹、歹徒截杀……抢了钱还不说……人、人都死啦……”   “那你们何不早日离开这里?”范无救继续问道。   那魂魄一听这话,哭了起来,哭声之凄惨把其他几个魂魄都吸引了过来,他们争先恐后地冲向范无救,手脚并用地攀上他。谢必安见了,连忙扒开几个。魂魄一看还有一个,顺势将谢必安也拽了过去。   “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吧!我们被困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   范无救紧紧抓着镰刀,刚刚的一刹那,手里的镰刀都快被他们挤掉了。他求助地望向谢必安,却发现对方也陷入了麻烦,高高举着拂尘,生怕上面的毛被揪掉。   “我问你们,既然你们被困于此,那刚刚我们途经此地的时候,你们为何没有出来?”范无救问道。   魂魄们一愣,面面相觑后,似是暗自推选出了一个代表出来。于是一个看似五旬的老者说话了。   “不瞒二位,我们在北隍城居住多年,从未见过二位,不知二位可否愿意帮助我们……”   谢必安努力从魂魄中挤了出来,顺手拉了范无救一把,回道:“你们被人困在结界中,自是出不来,再说了……我二人魂力不够,没法儿为各位破除结界。”   魂魄们泄了气,唉声叹气着哭丧着脸,纷纷散开。   只有那位老者还留在原地。   “那二位可有破除之法?”   【作者有话说:非常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喜欢的可以点点收藏嘛??也可以留评论,大家一起讨论呀!!】 第一十九章 巧遇猫鬼欲葬尸   谢必安回道:“当然有。”   话音刚落,那些魂魄又顿住了脚,转过身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看了一眼范无救,后者会意后说:“此事还容许我们回去禀告上仙,他若愿意出手相助,你们自是可以离开。”   那老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微笑,对着他们作揖道:“多谢二位!”   阎酆琅在谢必安与范无救离开后就回到塌上休息了,他听着屋外的风声,忽觉心中甚是安定。从前在天界的时候,哪来的风声,哪来的深夜,有的是无止尽的安静与白日,除非入定期和闭关期,否则便是不眠不休万年。   倒是来到了人界,第一次看见了深夜,听到了蝉鸣,感受到了风,还有……一丝倦意。   阎酆琅闭着眼睛在体内周转了一圈气息后,便放松了下来。   就在此时,房内闯入两道身影。   “上仙。”   阎酆琅皱起眉头,睁开眼睛,黑漆漆的双眸犹如两颗黑曜石。   “空手而归?”   清冷低沉的声音让谢必安与范无救不禁后脊一凉,没有说话,弯着的腰再一次往下弯曲。   “怎么回事?”   谢必安上前半步,说:“回上仙,柏树林中并无魂魄,我们查看过后发现似乎有人作祟,又将那些魂魄隐藏了……”   “还有,在来北隍城的路上,我们发现有一群魂魄被设下结界,困在了城外,我与必安魂力不够,无法将其破除,故而回来向上仙求助。”范无救补充道。   阎酆琅垂眼看着地上,地上投射着月光,将屋檐照印在地上,粗壮笔直的柱子干净一片,那里什么都没有。   “有人作祟?”阎酆琅琢磨着,悄然在两人身上展开了探识,周转一周后猛地收紧了瞳孔,神色一变。   谢必安立马就捕捉到了他的变化,心里一颤,心想难道他发现我们丢下蛇妖了?   “你们在柏树林里可遇到过什么人?”阎酆琅冷声问道,一边下了榻走过去逼近二人。   谢必安微微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子,僵硬着笑容说道:“的确见过一个。”   “他如何?”阎酆琅大步一跨,问道。   谢必安一转眼珠子,脑袋往前一凑,盯着阎酆琅的脸,试探道:“一片漆黑,连人样都看不清了。”   阎酆琅倏地眯起眼睛,心道,这谢必安当真是个人精,好在没让他轮回,否则指不定要投胎去祸害人了。   阎酆琅的脸色未变,谢必安却依旧笃定自己戳中了阎酆琅的心窝。   站在一旁的范无救眼看着两人僵持着,不知道他们各自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定是谢必安又踩到阎酆琅的尾巴了,估计对方现在正想着如何处置谢必安呢。他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主动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上仙……那些魂魄着实可怜,还请上仙能帮他们早日脱离结界。”   阎酆琅瞪向范无救,似乎在说“有你说话的份吗”。而谢必安却站直了身体,背脊挺直,笑得一脸得意。   “带路。”   几乎是从牙缝里出来的声音,范无救在心底祈祷,希望阎酆琅不要秋后算账。   于是当阎酆琅看见那些魂魄的时候,顿时黑了脸。范无救说是有人作祟之时,他就想这人界何来这般神通广大之人,能给魂魄加以结界?恐怕又是一个像张书元的魂魄吧。   谁知道,当真是人为的结界。这结界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魂力,四周散落着斑驳的血迹,闻上去极为刺鼻。   这是极凶极恶的阵法——炼魂池。   他曾在古籍中看到过,炼魂池乃是人界的阵法,将人魂困在其中,七七四十九天后魂魄的力量就会被施法者吸收殆尽,而这些魂魄也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是为极为损阴的术法。若非万不得已,人界道者绝不会轻易使用,因为一旦使用,施法者极有可能入魔。   看见谢必安与范无救带着一位仙气凌然的男子出现,几个魂魄纷纷涌动,好奇地打量着他。   老者从中走出来,对着阎酆琅作揖道:“敢问您就是可以救我们出去的上仙?”   阎酆琅瞥了他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从竹简中唤出一支,将其刺入魂魄头顶的空中,随后一层薄如蝉翼的结界瞬间破碎。   魂魄们眼看着那层结界消失,欣喜地笑了,左右看看阎酆琅与老者,小心地伸出手去触碰那原本会弹回来的地方。   手,穿过去了。   那魂魄高兴得叫喊了起来:“过去了过去了!我过去了!”   阎酆琅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受,嘴角随着那魂魄的笑容微微扯开了,轻轻柔柔的,柔和了他身上阴冷的气息。   老者看见同伴们从被困地走出来,再一次对阎酆琅作揖道:“多谢上仙,多谢上仙!”   阎酆琅收起笑容,转身对谢必安说道:“结界已除,你二人速速收魂。”   说完就要往柏树林走去。   谢必安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更甚:“是,上仙。”   言罢,阎酆琅便没了踪影。   范无救望着阎酆琅离去的方向,对谢必安说:“他既然已经在此,为何不自己收魂?”   谢必安看着他有些无奈,回道:“收魂这等小事,哪里比得上蛇妖重要。”   就在谢必安与范无救找上阎酆琅的时候,玄青辞正跟着黑猫来到了一个木屋前。他随着它慢慢减速,最后在离木屋十来尺的地方停下,站在一棵柏树之后。   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间木屋,四十年来,虽然没把柏树林每个角落都走遍,但至少在北隍城和桃源村之间的区域极为了解,如今出现一座陌生的木屋,玄青辞想此处恐怕已经不是北隍城和桃源村的地界了。   这木屋一眼望去,阴森至极,屋顶被爬山虎所遮蔽,四处杂草丛生,有一条小道横生在杂草中间,明显是被人硬生生踏出来,还折断了不少杂草的根茎,使其再也无法生长。   猫鬼此时就站在木屋门口,和玄青辞隔着这一条道。   他看着这黑漆漆的木屋,迟迟没有上前。   “擅闯他人屋舍,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   阎酆琅的声音出现在玄青辞的脑海中,他还没有修成人形的时候,时常被阎酆琅饿肚子。自己只食同类,偏偏阎酆琅极为反感他的这一习性,于是将自己关在雷池中。   偶然一次逃出去,偷偷溜进了一家农舍,看见同类被关在笼子里,便想偷来食用,谁知道被家主看见,把自己打了一顿,还被阎酆琅抓个正着,又饿了一顿。   末了还美其名曰:“擅闯他人屋舍,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   玄青辞看着眼前的屋子,又想起了那件事,心想万一这次又被阎酆琅逮着,按照他如今的处事惯例,恐怕再也不会见我了,指不定还会被他给收了。   猫鬼见他这般犹犹豫豫,对着四周叫了两声。   玄青辞当下一惊,浑身紧绷,这个地方他极为陌生,万一动起手来,必定受环境之累。   “喵呜——!”   一阵风从玄青辞的后背吹来,他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然回过头去,一张黑漆漆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又是你!   玄青辞皱起眉头,扬手就对着黑脸劈下去。   “啊——!”   一声凄厉刺耳的叫声刺入玄青辞的耳朵,激得他皱紧了眉头,恨不得拧起来。   正在柏树林中追寻玄青辞气息的阎酆琅,忽觉一阵怪风袭来,心下一紧,加快了脚步。   怪类挨了一掌,捂着脸哭了起来,浑身黑气尽散,终于露出了原来的样貌,一个穿着破烂官服,头戴乌纱的官人。   玄青辞一愣,面对着哭起来的年轻官人,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你……你怎么能打我呢?”   玄青辞顿时无语,回头看了一眼黑猫,却见对方正端坐在木屋门前,耐心地看着自己和年轻官人。   “你到底是何人?”   此时的玄青辞几乎知道了真相,无非就是引自己前来帮他们做事,毕竟一个魂魄,一只猫,还成不了事。   官人抽泣着抽泣着渐渐停了下来,回道:“我就是想请那二位帮个忙……谁知道他们见了我就跑……我怕你也跑了,只能追你……”   玄青辞冷哼一声,回道:“恐怕不是这样吧,”说着,他靠近了官人,指着木屋前的黑猫,继续说,“你与那猫达成共识,你恐吓世人,然后让黑猫引起逃跑,实则是引他们来此处,对吧?”   官人一听这话,倏地白了整张脸,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你、你……怎、怎么会知道?”   玄青辞不理会他,调头就往回走。那黑猫见了,急得叫了起来,然而叫了半声后突然停住。   树林再次陷入安静。   玄青辞突觉不对劲,怪类亦是浑身僵硬,往玄青辞身边凑了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求求你,帮帮我们,墨染若再不入土为安,便再也无法轮回了。”   “喵呜……”   玄青辞呼吸一滞,猛然盯向那只黑猫,在心里琢磨着“入土为安”、“无法轮回”这几个字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左右顾盼,随后小心地走了过去。   黑猫站了起来,看见玄青辞冲自己而来,激动地往前跑了两步,用脑袋在他的裤腿上蹭了几下,讨好地望向他。   玄青辞看见他的动作,顿时一阵心疼,他并不能感受到黑猫在他身上的触感,但他看到了黑猫眼中的感激。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了木屋的大门,伸手轻轻推开了大门。   一瞬间,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恶心得玄青辞胃里一阵倒腾。   他忍住反胃感,抬腿迈了进去,在指尖凝聚了一点光亮,终于看清楚了这漆黑中的物什,只一眼,他便再难往前半步。   木屋之中放着一具猫尸,四肢皆被木钉钉在木板上,开膛破肚,浑身血色。 第二十章 横插道士来阻拦   恐怖又痛苦的记忆犹如洪水般挤入玄青辞的大脑,他的脸瞬间血色全无,嘴唇也褪去了血色,惨白无比。   “青潭宗上下皆为青,怎么会有你这种异类?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玄青辞浑身发冷,那种被硬生生剥皮的剧痛似乎又回来了,他往后退了半步,手指尖的蓝光随之熄灭,木屋陷入了黑暗。   黑猫发觉了他的异样,倏地跳在猫尸旁边,对着玄青辞轻轻叫唤了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一股浓烈的腐酸臭顿时充满鼻腔,眉头锁得死死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往黑猫那里挪去。   黑猫眼看着玄青辞步步靠近,激动得一动不动。明明只有几步之隔,玄青辞却像是走了百年一般漫长,他伸手要拔去木钉,却看着这四根木钉不知从何下手。   猫尸的样貌过于凄惨,他似乎觉得自己只要一下手,就会弄疼它,他甚至忘记了黑猫已经死了。   玄青辞看看黑猫,再看看猫尸,一闭眼一咬牙,一只骨节分明,有些苍白的手敷在了猫尸身上,他顿时心里一颤,手尖发凉。黑猫的身体已经僵硬,纵使毛发上沾染了血迹,可依旧柔顺无比。   他颤着手摸上了猫尸身上的木钉,一鼓作气拔了出来。   就在他拔出木钉的一刹那,黑猫发出了一声低吼。   “怎么了?”   只见黑猫整个背都拱了起来,神情痛苦不堪,喉间发出的声音凄惨无比。玄青辞就知道这木钉恐怕和黑猫的魂魄有所联系。   他沉下气,眼神狠厉地盯向手下的猫尸,那被拔出木钉的右前爪可怜兮兮地耷拉下来,失去了支撑。   就在此时,木屋之外响起一阵摩挲之声。   那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的黑猫挣扎了起来,勉强撑起自己,跌跌跄跄地走向门口,一双碧绿的眼睛盯着屋外一处地方。   玄青辞顺着它的方向望过去,屏住了呼吸。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摸向前左爪,一横心就要拔出第二根木钉。   “墨染!你好大的胆子!”   一个浑厚具有穿透力的男声送四面八方而来,玄青辞毫不犹豫地再次拔出木钉,黑猫猛地吼了起来,浑身剧烈颤抖,四肢瘫软得极近倒下,却依旧咬牙盯着屋外。   玄青辞看着手里这根沾染血迹,甚至已经发黑的木钉,甩手扔在了地上。后脊背窜上来一股危险感,心里一个声音开始叫喊,离开这里。   可是他纹丝不动,这一次,他双手握上最后两根木钉,意欲一举拔出。   然而就在此时,那个缥缈的男声逐渐清晰。   “来者何人,竟敢在此放肆!”   黑猫嚎叫了起来,冲上来者就咬。   玄青辞只听身后一阵撕咬和惨叫声,一狠心,再一次拔出一根木钉。   黑猫的力量再次因为疼痛而被削弱,被来者重重地摔在木门上,发出巨响。那黑猫被撞得几乎五脏移位,瘫在地上用尽全力挣扎,却再也没能站起来,只能无力地瞪着绝望的双眼看着。   玄青辞暗道不好,迅速闪身躲开来者的攻击,手里还拿着第三根木钉。   这一次,他看清了来者样貌。   对方一身白衣,头戴道冠,一把白胡长至胸前,手里拿着一杆拂尘,俨然一副道士模样,偏偏一双眼睛充满邪气,硬生生将那一股子脱俗染上了一份污浊。   难道又是一个捉妖师?   玄青辞疑惑着,捏紧了手里的木钉,若是捉妖师,自己必定吃力不讨好,可是……他转头看向倒在门口的黑猫,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我走了,它怎么办?当真要让它再无轮回么?   那道士看着玄青辞正在犹豫,冷哼一声就冲过去。他刚刚远远就嗅到了一丝妖气,这妖气少说也有百年,如今见了当真心下一喜,竖瞳乃是蛇类,又是个已经修成人身的蛇妖,若是收了他,自身功力便可提升数倍,届时哪还需要这么一只小小的黑猫。   玄青辞眼见他冲向自己,一个转身猛地拔除了猫尸身上最后一根木钉,黑猫发出一声低喘,眼睛一翻晕死过去。他顺手抄起猫尸,就要逃离现场,却被道士拦住了去路。   “你既然来了,又岂会让你离开,倒不如留下来陪我好好玩玩!”道士一声讥笑,便发出一道术法打向玄青辞。   玄青辞眼尖,躲过后便冲出了木屋,往树林深处逃窜。哪知,竟被道士下了一道结界,困死在了木屋附近。   “你残杀生灵,就不怕死后被严惩吗?”   道士大笑三声,指着玄青辞说道:“严惩?我与死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可从来没见过他们被严惩过,无论是生前杀人放火,还是打砸抢劫,如今依旧在这世间飘荡着,何来严惩!”   玄青辞皱起眉头,他想起宋清英被阎酆琅从竹简里放出来时的模样,分明就是受了刑罚,而且那刑罚骇人无比,怎么会没有严惩呢?   “你不必狡辩,善恶自有上天分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玄青辞毅然说道。   那道士冷下眼,回道:“这些道理等你死了再和我说吧!”   言罢,一道红光从道士的身上散出,在半空中结成一朵盛开的花,这花妖艳无比,却没有叶子,一丝一丝地绽放,随后像一张血盆大口咬向玄青辞。   玄青辞心下一冷,这般绝艳的花,竟被这道士这样玷污了!他拽紧猫尸,一手抓在柏树树干上,一跃而起,本想躲开这一术法,却见这花陡然间壮大了起来,势要将自己连同柏树一起吞噬。   他倏地眯起眼睛,闪身化作一条六尺长蛇,冲着那道术法吼了一声,声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力道之大将那朵花瞬间击碎。   道士一看到玄青辞的原身,两眼发亮,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了玄青辞的面前,一杆拂尘眼看着就要落在他身上,玄青辞猛地往后一缩。   就在此时,道士转了个身。   不好!他要的是黑猫!   然而等到玄青辞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你终究是妖,不是人,妖和人斗,还差得远呢。”   “哈!”   玄青辞恶狠狠地盯着道士手里的猫尸,蛇身猛地发力逼向道士,后者甩着拂尘避开他的攻击,一手紧紧抓着猫尸不放手,一边不停地往后撤退。   突然,道士停下脚步,倏地盯住玄青辞露出一个阴森森的表情,后者心里一紧,尚未做出反应,就被道士抓了个正着。   他一下子蜷缩起来,盘住道士的身体,然而道士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玄青辞被捏得浑身微微抽搐,七寸乃是他的致命之处。   道士眼见着玄青辞就要缴械投降,手指尖凝结了一道封印就要打在他的眉心,后者瞪大了眼睛,尾巴一勾圈住了道士的手腕。   “你越是反抗,我便越是要收你,百年蛇妖,当真难见。”   玄青辞忍着胸口的剧痛,张开了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就要往道士身上咬去。道士没有想到他还会如此挣扎,加大了手下的力度,玄青辞顿时疼得忘记了呼吸,大张的蛇嘴倏地闭上,从喉间发出一声呜咽,勾着道士手腕的尾巴却丝毫不见收力。   道士心知这蛇类最擅长缠绕,一旦被缠上,不死不休。   于是他再次在手指间凝聚起术法,就要刺入玄青辞的大脑。   不好!他要杀了我!   “区区凡人也敢放肆,当真可笑。”   玄青辞心里一颤,斜着眼睛望向了那突然出现的人。   道士冷哼一声,顾不得来者是谁,只知道此时不收了蛇妖,便再无机会,于是加剧了术法。   “雷池。”   话音刚落,道士与玄青辞的身下便出现了一圈血池,二者身上犹如被灌了铅水,动弹不得。道士的那只手在雷池出现的一刹那就被拽了下去。   阎酆琅两只合拢,念了一道诀,玄青辞便觉浑身轻松,“嗖”地一下子飞出雷池,化作一道青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阎酆琅顿时暗骂,这混账竟然不跟我道声谢!   道士趁着阎酆琅念咒的功夫,猛地挣开了束缚,甩着一道拂尘也要逃走。他寻思着来者来路不明,却在一刹那能够困住自己,可见功力不一般。加上他的那句“区区凡人”,想来必定不是凡人,此时正面对上,自己势必吃亏,眼下最重要的是手里的猫尸。   阎酆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现在心里极为不舒畅,正需要一个发泄口好好宣泄一番,于是一道“散魂令”脱口而出。   道士看着这术法凶狠至极,立马闪身,可终究是一阶凡胎,根本躲不过阎酆琅的攻击,一道黑光从道士的右臂穿过,手中的拂尘瞬间坠落。   阎酆琅突然意识到,这术法用错了。   自己怎么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啊——!”   道士的惨叫声更加刺激了阎酆琅,他倏地收回竹简,顿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道士仓皇出逃。   一时间,柏树林再次陷入了寂静,木屋刚刚迎来的短暂热闹在此时又变回了寂寥。   阎酆琅眯起眼睛盯向玄青辞离开的方向,两手摆到身后,神色复杂。   “出来吧。”   一直躲在远处的年轻官人,听到阎酆琅的声音,左顾右盼了一下。   “出来。”   语气带上一丝不耐烦,官人想了想,飞到了阎酆琅身边。   “你是谁?”   官人看见阎酆琅器宇不凡,又想起刚刚的争斗,一下子跪了下来。   “上仙救救墨染吧!它被那人抽筋剥骨,活活疼死的!”   阎酆琅皱起眉头,继续问:“为何?”   “那人为了一己私欲,不知从何处弄来歪门邪道,将墨染害死后,练成了恶灵,在那北隍城的查家害人呐!”   官人哽咽着回答,白净的脸上染上一朵红晕,红通通的眼睛看上去可怜极了,阎酆琅一下子就想起了玄青辞那双赤瞳。   “哦?你说得可否再具体点?”   官人抽泣了一下,一缩鼻子道:“我只知道查家被搅得鸡飞狗跳……还有那可怜的楚医师,也被害得家破人亡……”   “楚医师?可是那楚玉绫?”阎酆琅问道。   “正是……其余的我便一概不知了……墨染每次与我说的时候,都被限制了言语。”   阎酆琅思索再三,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此事我自有定夺,你且在这柏树林好好待着。”   “上仙千万要救救墨染啊!他的尸身若再不入土为安,便再不可轮回了!”   “放心,人界的事我管不着,这魂魄的事,可是我说了算。”   谢必安和范无救在收完魂魄后就回到了醉尚楼,在那里静静地等待阎酆琅回来。他们隐隐感觉到,迎接他们的或许是劈头盖脸的责备。   此时的阎酆琅正走在北隍城的街道上,看着夜色之中沉寂着的北隍城,竟觉得有些寂寞,总觉得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而就在此这座安静寂寞的北隍城中,某个角落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身白衣被血沾染,一双本黑白分明的眼睛被血色染红。 第二十一章 避己之心逐蛇妖   阎酆琅在醉尚楼待了三日,谢必安和范无救就在北隍城逛了三日。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人死了以后还有这么多好处!”谢必安眯着眼睛笑盈盈道,手里拂尘的毛柔顺无比,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范无救就这么走在他边上,轻轻“嗯”了一声。   “啧,摇骰子不要钱,看美人不要钱,这听戏也不要钱,简直不能再好了!”谢必安的笑容越发灿烂,末了有些失望地补充道,“要是吃东西也能不要钱就好了……”   范无救笑了,悄悄掂了掂手里的钱囊,说道:“若非上仙,我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喝西北风呢。”   “你就夸吧,看你那样子!”谢必安翻了个白眼,使得他的笑容看上去滑稽极了。   北隍城内热闹非凡,饶是谢必安和范无救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去过北隍城,他们打东边的东阳城而来,一直居住在柏树林里,从未出过山。对北隍城的认识也都是从病患嘴里知道的,虽然一直有去北隍城的打算,却一直到死都没有实现,哪知竟在他们死后被实现了。   谢必安本心有郁结,觉得以这样的方式来到北隍城,实在嘲讽至极,可当他真正站在北隍城大街上时,竟觉得这样也不错。   阎酆琅见他二人如此,心里一酸,烧了一堆纸钱给他们,便放他们出去了,留了他一个人在这醉尚楼里待着。   此时恰是午时,是北隍城各家酒家人气最为旺盛的时候。   阎酆琅抬头望了一眼屋里的柱子,没有发现想要看到的身影,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抬脚走出了客房。   醉尚楼分居五层,是为整个北隍城最大最高,规格又最上层的酒家。他昔日走进这家酒家的时候吸引来不少目光,那小二温和的笑容里藏着一抹鄙夷,却在他拿出银两后的一刹那消失殆尽。   “公子想点些什么?”   阎酆琅瞥了他一眼,平淡地说道:“随意一些就好,我一个人。”   说罢便往二楼走去。   这醉尚楼的二楼乃是雅座,可将一楼的样貌尽收眼底,在往上便是一些世俗大家,传闻最高一层乃是皇家专用。   小二眼见阎酆琅往二楼走去,心里疑惑万分,这人出手阔绰,至少是世俗大家,怎的坐在二楼?难道……他想隐藏身份?   阎酆琅找了一处僻静之处坐下,伸手推开了窗。这个地方是二楼的角落处,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偏偏这样的位置,除了可以看清一楼,还能看到三楼的光景。若是移动一下座位,还能听到三楼的些许谈话。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抵在唇边放着,迟迟没有下嘴。   那条蛇……去哪儿了?   他想起前几日在柏树林的场景,那蛇妖恢复蛇身被那道士掐住了要害,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那凶狠又不怕死的眼神,当真让阎酆琅记忆深刻。他甚至在这几天的夜里,都能梦到那双眼睛。   他还梦到一些奇怪的场景。   或许他说的,我应该放在心上。   “公子。”   小二的声音唤回了阎酆琅飘出去的神思,他转头对小二抿嘴一笑,顺势接过来了餐盘。这一举动惹得小二惊慌不已。   “公、公子……小的来就好了……您别动!”   阎酆琅一愣,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要的蛇羹呢!”   “公子莫急,前日里我们刚捕了一条蛇,想着您喜欢蛇羹,便帮您留下了,这会儿正在大厨那儿呢!”   “我可是要公蛇,颜色漂亮的,毒腺长的,最好蛇胆有这骰子这么大的!”   阎酆琅浑身一颤,倏地盯向那声音来源,眼神阴狠得直把他身边的小二吓得双手一抖,险些把手上的菜给打翻了!   阎酆琅盯着那说话的人,问小二:“你可知那个人是谁?”   小二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他两腿直哆嗦,说:“公子……那可是全北隍城的富豪,查光耀……惹不起呐!”   阎酆琅猛然收紧了瞳孔,查光耀……查姓。   他看了一眼查光耀手里的骰子,足足有小半个拳头这么大,这样的蛇胆,蛇龄少说得有数十年。   “那条蛇多少钱,我买了,要活的。”   小二连连摆手,凑在阎酆琅耳边轻声道:“那可不行,这查公子早在一个多月前就付了定金问我们醉尚楼要预定了……”   阎酆琅斜眼看着他,说道:“蛇胆若有那骰子那么大,想来也是数十年甚至百年的灵蛇,你们就这么给杀了?”   小二一愣,满脸惨白,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阎酆琅自知与他说不通,就说:“你且帮我去问一问,这蛇究竟多少钱。”   小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诶”了一声后一路小跑。   然而让阎酆琅没有想到的是,那小二在和查光耀说了几句后,竟径直往楼下去了,根本没有回来的意思。阎酆琅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小二,却见小二慌张地躲进了后厨,犹如逃命。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寻思起来,如果玄青辞当真被人捉住,必定受了伤,否则以蛇类的速度,凡人根本追不上。   颜色艳丽,毒腺长,蛇胆大,还是条公的……十有八九是玄青辞。   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缓缓接近,仔细探知,果真是那道士的气息。   “公子想从我手里买东西,不知道……这个够不够?”   一只苍白无力的手突然出现在阎酆琅的面前,做着拿捏的动作。   阎酆琅顺势望过去,冷声道:“公子开价吧。”   查光耀“哼”了一声,两眼一翻,嗤笑道:“谁人不知我是这北皇城里的首富,富可敌国,我……不缺钱。”   阎酆琅皱起眉头,往前走了半步,说:“你想要什么?”   查光耀打开扇子摇晃起来,点了点阎酆琅的胸膛,又指了指脚下:“跪下。”   一听这话,阎酆琅竟笑出了声,心想这人想让上天下跪,莫不是被门挤坏了脑子。   这笑容落在查光耀眼里刺眼极了,这让他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兄长,当时他也是这般笑的。   “你……你笑什么?!”   阎酆琅索性不说话了,转身往一楼走去。   “给我拦住他!”   话音未落,阎酆琅的周围就出现了一群打手。   他勾起嘴角,说:“既然你不肯开价,那我自己去厨房罢。”   “你要硬抢?”   “是又如何。”   “一百两!”   “什么?”   阎酆琅转过身去,冷眼看着他。只见那人傲慢地抱着双臂,再一次开口。   “一百两黄金,我就让你拿走那蛇。”   阎酆琅撇撇嘴,心想你早点开价不就好了,费这么多口舌作甚。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说:“你要的一百两,届时去金行取就行了。”   一时间,查光耀目瞪口呆起来,看看手里突然出现的银票,再看看此时已经往一楼走去的阎酆琅,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看什么!”   阎酆琅七歪八拐地来到后厨,看见几个正在忙活的伙计,上前问道:“敢问那条被查光耀买下的蛇在哪儿?”   伙计对他指了一个方向,后者谢过后便往那儿去了。   此处是一间柴房,他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一推开门一股干燥的杂草味直冲鼻腔。他微微皱眉,忽然发现一个小小的、拱起的杂草包。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噗厮厮~”   阎酆琅顿时一愣,往头顶望去,就看见一条赤头蓝身的六尺长蛇缠绕在屋梁上,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那个杂草包动了一下。阎酆琅往后退了半步,盯着那杂草包看个不停。   只见从杂草包里探出来一个黑色的蛇头,缓缓从杂草里冒出来,露出它的身躯,一条黄黑相间的四尺长蛇。   玄青辞原本想立刻去找阎酆琅,他想知道那个道士后来如何,哪知道行至半路身体开始发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便寻思着先填饱肚子,无意中发现一条被凡人抓到的毒蛇,结果还没进食又被阎酆琅给发现了。   阎酆琅发现玄青辞的眼神颇有些急切,猛地想起了他的习性,开口:“你想吃了它?”   “噗厮厮~”   不敢。   “下来。”   玄青辞无奈地化为人身,站到了阎酆琅身后。那条黑蛇许是被饿久了,竟有些发昏,阎酆琅权衡再三,将其收进了竹简,带离了柴房。   回到客房内的阎酆琅,迅速放走了黑蛇,正对着玄青辞,脸色不佳。心想自己花了这么多钱买下的,竟然是条黑蛇!   玄青辞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暗自窃喜。他刚刚从黑蛇的口中得知,醉尚楼为了满足查光耀的私欲,特地抓了一条蛇为他做蛇羹,想来那阎酆琅也是听到了此事,所以才会出现在柴房。   “你还不走?不怕被雷劈死吗?”   玄青辞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问道:“你是怕我被人炖了,所以才来柴房的吗?”   “你!”阎酆琅语塞,他承认自己在听到“蛇羹”二字的时候,心里一紧,害怕被端上餐桌的是一条蓝蛇,害怕梦里的那句“剥皮”成了真。   玄青辞见他不反驳自己,凑在阎酆琅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又说:“你心里有我,是不是?”   阎酆琅撇开脸,眉头微皱,冷声道:“你与我相识一场,万一你因我而死,我是要受罪的。所以就算你是别的什么,比如猫妖、猪妖,甚至犬妖,我都一视同仁。”   玄青辞一下子僵了脸,本就面无表情此刻看上去竟有些冷意,缓缓往后撤去,嘴里轻声道:“他们说天神无情,果真如此。”   阎酆琅倏地看向玄青辞,不知为何,他对这一句“天神无情”极为反感,心里无端窜上来一股怒气,不耐烦道:“天神有情无情,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好……好……轮不到我来评判,”玄青辞嘀咕了几句,随后看向他,“自己的心不愿意看清,自己的过去不愿意面对,自己说过的话也不愿意兑现,阎酆琅……你真是烂到地底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今日也是犹犹豫豫阎酆琅】 第二十二章 叛军逃兵查光希   阎酆琅被骂得劈头盖脸,内心更加烦躁,说:“你一阶妖物在人界待着成何体统?再有,过去的事情已然过去,这件事情,我之前就说过了。”   “你……过去了……你说过去了……”   玄青辞倒退两步,本就赤红的眸子此刻显得更加赤红,湿润着蒙上一层水雾。   阎酆琅心里一刺,再次转过身去,他发现自己见不得玄青辞难受。   “我……等了你四十年,换来一句……过去了。”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过身去面对他,第一次发现这玄青辞和自己一般高矮。   “你说我没有兑现曾经的话,可我问你过去的事时,你又要我自己想起。玄青辞,我现在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对那些已经过去的东西,没有半点兴趣,懂了吗?”   他看见玄青辞的双眸震动了一下。   “抱歉,可能……是我认错了罢……你们只是长了一张一样的脸。”   玄青辞怔怔地说道,喉头哽着有些疼痛,依旧把这句话给说完整了。   阎酆琅见他往后退了两步,随后往门口走去。他忽然觉得这背影有些刺眼,一个声音从心底冲出。   不许走!   可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玄青辞离开。   屋内安静了,外面阳光正好,阳光下有细小的颗粒在飘扬,没有归途,没有方向。   玄青辞离开的时候,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谢必安和范无救两人,没有打招呼地,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醉尚楼。   他怎么了?   谢必安奇怪地看着他,随后被那个诡异的消息淹没,迅速往阎酆琅处走。   阎酆琅站在房里,觉得心口闷闷的,是那种诸事不顺的烦躁。   “上仙。”   谢必安一愣,看见阎酆琅脸色阴沉,眼神幽怨,活像一个被人抛弃了的怨妇。   “上仙……怎么了?”谢必安探着脑袋问他,“我刚刚看见那蛇妖……”   “……”   阎酆琅倏地给谢必安一个狠厉的眼刀子,后者吓得瞬间闭嘴。   “什么事?”   范无救向前一步,说:“北隍城里传,城里有恶灵。”   “恶灵?”阎酆琅喝了一口茶,缓了过来,问道。   “不少公子少爷一夜害病,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与必安前去查看,是被人吸了阳气了。”范无救补充道。   阎酆琅皱起眉头,脑中一个身影逐渐成形。   “此事我自有定夺,你二人且休息吧。”   说罢,便将二人收入竹简。   他在房内踱步起来,一双眸子望向窗外,直入青天。   吸阳气,多半是自身魂魄受损,需要同类来补足自己。那道士受了自己一道清魂令,少说去了两三魄,加之那道术法对其肉身亦有损害,恐怕他现在应该在哪家医馆里待着,即便不敢抛头露面,也应该在僻远之处疗伤。   这么一想,阎酆琅就出发了,握着一把竹简,展开神识,四处探知那道士的气息。   然而当他跟着气息来到一家医馆门前的时候,眉头皱成了“川”字。   这医馆正是他托着玄青辞求医的地方。   楚玉绫没想过还能再看见阎酆琅,顿时绷紧了皮,心想难道他的蛇又受伤了?   “楚医师,真是来者不拒啊。”   清冷低沉的声音让道士浑身一僵,他背对着阎酆琅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阎酆琅接下去的话。   楚玉绫自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当又来了一个生意,笑着迎了上去:“公子的小蛇又受伤啦?”   阎酆琅没看她,眯着眼睛盯着道士,说:“楚医师可知道此人与你的关系?”   楚玉绫拿着药膏的手一顿,讪笑了一下,问道:“公子在说什么啊?”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阎酆琅进一步问道。   道士一下子站起了身,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妥当,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金子放在桌上,匆匆往门口走去,留下一句:“多谢医师,告辞。”   “诶!你的药还没拿!”   楚玉绫抓起药包就要追上去,却被阎酆琅一把拽住,拦在了门口。   “你干什么!”   阎酆琅眯起眼睛,盯住她:“他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你要救他?”   “在医者眼里,众生平等。”楚玉绫不甘示弱地对上阎酆琅,严正其词道。   “就算是罪不可恕之人,你也会救?”   “是。”   “就算是害你家破人亡的仇人,你也会救?”   “你、你说什么?”   阎酆琅松开楚玉绫,转身望向北隍城的街道,并没有直接回楚玉绫的话。他刚刚探知了一下道士,却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那黑猫的气息。前日里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若此时再跟上去,对方势必有所防备。   楚玉绫看着阎酆琅不说话,追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   阎酆琅瞥了她一眼,回道:“这件事情,我还要问你。你可知查家?这查家、道士,还有你,皆有密切联系。”   “查家?呵哈哈……”楚玉绫幽怨地看着阎酆琅,“我恨不得那查家家破人亡。”   阎酆琅皱起了眉头,看向楚玉绫的眼神略微惊讶,就见她转过了身,眼里布满了怨恨。他盯着她的背影,跟了过去,却被她的一句“我的事情与你无关”给打断了。   “他将一只猫凌虐至死,还带走了它的尸体和魂魄,我是收魂师,怎会与我无关?”阎酆琅大方地承认身份,紧盯楚玉绫的后背。   果不其然地,楚玉绫转过了身。   “你说你是收魂师,那你能让我见一个人吗?”   “不能。”   他回答得很果断,也很决绝,然后他就在楚玉绫的脸上看见了失望。   “呵,你倒是拒绝得很快。”楚玉绫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对阎酆琅说,“那大师想知道些什么?”   阎酆琅转身想把医馆的大门关上,却被楚玉绫给制止了,她说整个北隍城都知道她楚家和查家的过往。他顿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放在门框上微微收紧,随后便放下了。   “那便从你楚家何故被害开始吧。”   楚玉绫的嘴角微微下垂,说:“何故被害,我至今也不知究竟何故被害……”   阎酆琅不解,他发现楚玉绫的神色开始缓和,不再像刚才那么幽怨,倒开始符合她的年纪来,后面的话,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   三年前,我正在北隍城的西城区布医,给一个七旬老妪施针,她儿子就从外面闯进来,告诉我,查光希叛军而逃被抓进城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手上的针都掉在了地上,我来不及去捡,跑了出去。我跑啊跑啊,我生怕我到得晚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那时候是盛夏,我从城西跑到城北,跑得我两腿发软,跑得我浑身被水浸湿,这大概是我唯一一次用尽性命去跑。   城北的墙真的好高,我抬头望去,只有黑压压的一片。   我看见他了,他在高墙之下,被关在笼子里。   我拼命地往里面挤,他们就拼命地往外抵,我永远也接近不了他,他也永远无法看见我。我求前面的人,能够让一让我,他们说叛军逃兵应该处死,这种人上了战场就是把北隍城置于死地。我挤在人群里,胸口发闷,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后,我就被挤出去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浑浑噩噩地走到家门口,看见在门口里踱步的爹。   “爹……”   他看见我,好似外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他一把把我抓紧家里,神色凝重。   “我们不嫁了,我们和查家没有关系了。”   我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可我实在没法理解为什么,他回答我,一辈子寡妇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和荣华富贵,你要哪个?   我告诉他,我要清白,我要真相,我要查光希。   “啪!”   “蠢货!”   这是我爹第一次打我,他从前是多么喜欢查光希,我跟他说一句查光希的好,他总要回我十句,末了还会告诉我,我要是能嫁给这样一个保家卫国的热血好男儿,是福气,是给祖上添光。   可他现在又说:“叛军逃兵,其心可诛!你要是还想嫁给这种人,那真是叫老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你以前最相信的人就是他,跟我天天赞美的人也是他,为什么他现在最需要信任的时候,你叫我离开他?”我说。   我看见爹的脸色变了,他说:“信任?一个叛军逃兵还有资格要我的信任?你知道他害死多少人吗?整整八万!八万!”   我的脑袋又一次出现了空白,他曾经为了一个被抓的小兵,不顾反对毅然只身深入敌营,他连一个兵都不愿意放弃,又怎么会忍心害死八万将士?   于是我告诉我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如今他深陷泥潭,我就算是死,也要跳下去和他一起。”   我爹被我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都泛白了,手颤抖着指着我,说与我断绝父女关系,叫我滚,再也不要进楚家的大门。   我从家里出来了,那时候我身无分文,我在踏出家门的一瞬间,有一些后悔,我后悔自己竟然没有带点银两出来,想要见查光希,银两必不可缺。   阎酆琅在这时候看见楚玉绫的脸上出现一丝惆怅,他对银两没有太大概念,唯一知道的就是一万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因为看那财神爷的样子就知道。可他觉得玄青辞应该值这个价,毕竟那一身皮的确少见。   “那你后来如何?”他问道。   楚玉绫喝了一口水,笑道:“楚家世代从医,我别的没有,只会治病。”   所以我去了北隍城第二大医馆。   我没有直接去找查光希,因为我知道,从审问到定罪,要走好几道程序,一来。一时半会儿他还死不了,二来,我要是这时候去,到时候我也被牵连进去,那就没有人会替他查清楚了。   所以我就在那医馆里待着,那医师问我:“你爹是宫里的御医长,向来和我们世俗医馆不对头,要是被他知道他在我这里从医……”   我告诉他,我已经和楚家没关系了,那医师一脸吃惊,却也同意了。我每次问诊,都会在诊金里扣一点儿,没过几天,我就有了一点银两,我拿着这些银两,去关押查光希的天牢,想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   只是没想到,光是开天牢的大门,就花光了我这几天所有的积蓄。   【作者有话说:喜欢本文的小可爱可以加群讨论:735627868   么么么么~】 第二十三章 设计害兄查光耀   我当掉了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是我爹亲自接生下来的,听我爹说,等我出生,就要把我爹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传给我,说是好意,说不定我以后也会有像我爹这样爱我娘的人出现。我看着那只镯子离我越来越远,想要见到查光希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我再一次去了天牢。   这一次,大门打开了,我拿着手上剩余的三分之一的银两,见到了他,我就看了一眼,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都被鞭子抽烂了,血凝固在一起,颜色都是暗红色的。隔着好远,我都能闻到一股恶臭。   跟在我身后的小兵说:“一阶跑军逃兵有什么好看的,再过几天,他就要被问斩了!”   我没有说话,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好像看见他的头抬起来了。我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他,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小兵拽住了。   “你干什么?”   “他是我夫君,我就看两眼。”   “夫君?谁不知道你楚玉绫还没嫁呢?骗谁呢!”   我顿时瞠目结舌。   “走走走!见也见到了,赶紧走!”   我被赶了出去,身上一分银两也没了。   北隍城所有人都知道我去天牢了,我爹也知道了,他让人把我带回家去,我没有答应,我仍然待在医馆里给人看病,继续在诊金里抽取银两,我还想再去一次。   我爹对于我这种行为极为不耻,他觉得我给他丢脸,可他每天都会差人给我送银两,自己却从来不出现。   阎酆琅看她的眼底含着一抹笑意,更加疑惑了,说:“那后来你和查家又是怎么回事?查光希到底是不是叛军逃兵?”   “逃兵?他怎么会是逃兵呢?”楚玉绫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从门口望进喧闹的街道,说,“后来……他没有被问斩,君上顾念他曾军功在身,判了他流放,而我……”   而我就等在天牢门口,等他出来一起走。   查家的老爷,也就是光希的爹,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唯一出现的就是他那不学无术的弟弟查光耀。   他说那好歹是他哥哥,就算被判了刑,他也认这个哥哥。   我当然不信他,因为我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欢光希,从小到大没少给光希使过绊子,查老爷又是个商人,天天早出晚归,根本不管家事,光希被逼无奈,从兵打仗就是为了离开家。   我和光希一起长大,又是一样自小丧母,便由二位爹做主定了终生,待他战胜归来,即刻成亲。就算现在光希被流放,我也一样愿意跟他。   “我会派人陪他走这段路的,玉绫姐姐这般娇弱的女子,怎能跟着去流放呢?”查光耀说。   我说:“你不用惺惺作态,我既然选择了光希,誓死相随。”   查光希似乎被我这句话给震惊到了,他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我,对我摇了摇头,扯开他开裂得血凝固在一起的嘴唇,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不值。”   我心疼地摸着他苍白的脸,说:“值,只要是你,就值。”   查光耀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执着,不耐烦地把我拉开,然后冲着那两个驾着查光希的士卒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送查光希上路。   北隍城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被判了刑的人,不管其罪或大或小,都要在北隍城里走一圈,然后再送回属于他的地方。光希也要在北隍城里走一圈,他拖着脚链,走得极为艰辛,肩膀刚上拷着木板子,一步一挪。   他身子骨好,可是那天我见他走路的样子实在太辛苦了,仿佛每走一步就要跪下来似的。铁链“哐啷、哐啷”地在地上发出声音,我的脑门也“哐啷、哐啷”地发闷。   我跟在他身后,好几次都冲上去想扶他,每次都被那两个士卒挡住。我身后的查光耀说,要死的人了,何必浪费精力。我没回他,重新冲上去,然后被推倒在地。   士卒的力气很大,大到我被推到还连着滚了一圈,然后我就看见光希对我冲过来了,但是他也被拦住了。   “干什么?”   光希没有再过来,只是对我摇了摇头,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血。   他转过身去了,继续往前走。   我爬起来跟上去,又被查光耀拉住,他说:“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我甩开他,立马追上去。   阎酆琅听到此处皱起了眉头,他也不知道这个查光希到底哪里好,到底是为什么值得楚玉绫这样,有家不要,断绝父母关系,陪着查光耀被全城人唾弃。   到底……哪里值得?   楚玉绫当然不知道阎酆琅在想什么,她发现阎酆琅的神色不太对劲,以为是自己讲了太多关于自己如何付出的事,认为阎酆琅或许并不想听。   她讪讪地笑了,眼眸中闪烁着水光,说:“抱歉大师,你是不是并不想知道这个?”   阎酆琅“哦”了一声,摇了摇头,倏地想起了玄青辞,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这只蛇妖,为什么总要缠着自己?   “后来呢?我听闻楚家……”   楚玉绫的脸色变了,捏着拳头,手腕上青筋微微凸起,回道:“他还没出城就跪倒在街上,浑身发抖,我知道那是害病的症状。”   “你要救他?他们会允许你救吗?”阎酆琅忍不住问道,忽然有些急迫起来,“那些士卒不分是非,恐怕……”   “你恐怕不会想到,就连我也没有想到……可这一举才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查光耀早就料到查光希出不了北隍城,而我必定会救他,于是假惺惺的,故作好心地贿赂了士卒,对我说:“两天时间,我给你买了两天时间,你好好陪陪他。”   “你想要什么?”我问。   查光耀看着光希,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哥哥,我不是为了你。”   我不再理会他,背起光希往我的医馆走。医师看见我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他问我这是什么人,我告诉他,这就是查将军。   他瞪大了眼睛,把我拉到一边,说:“这可是叛军逃兵,你把他弄到这里来,是想让我小命不保吗!”   我说:“他是查将军,是护我北隍城的查将军,也是我的查将军,他不是叛军逃兵,真正的叛军逃兵现在在吃酒。”   光希似乎是听到了我这句话,挣扎着从我身上离开,在地上站稳,说:“叨扰医师了……罪民……这就走……”   我赶紧拉住他,终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医师同意我们住下,也同意我用医馆里的药材给光希治伤。我心里盘算着,明天过后,我还要继续说服医师。可是第二天,我们就被扫地出门了。   “没关系,我去求我爹,再不济,我始终是楚家女儿。”   “不必了……”光希拉住了我,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说:“你陪陪我,这就够了。”   我知道他这是要放弃自己,我说:“不!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光希不说话了,叹了一口气,带着血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我从来没见过他流眼泪,我慌张地给他擦掉,他握住了我的手。   “他贿赂士卒,就是为了给我再定一条罪……你、你不知道这其中弯绕……莫要与他走得近了……”   我心想光希被判定叛军逃兵,果真是另有隐情,奈何罪案已定,又是君上亲自下的令,若要救他,只能带着人远走高飞。   “光希,我带你走吧。”   “你、你说什么?这万万不可!”   我看见他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仿佛身上的伤都好了。   “我们走了,我爹还有你爹怎么办?那可……咳咳!”他猛地咳了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咳得吐出了血,我吓得连忙扶住他,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擦掉他嘴角的血。   “不走了不走了!不走就是了!”我急得快要哭出来。   他好不容易顺了气后,说:“这可是要……连坐的罪,你千万不可以这样做。”   阎酆琅点点头,表示认可查光希的说法,他虽然不知道北隍城的戒律,但是罪人出逃,其家属势必要受到牵连,这点他是知道的。昔日药童打翻了药炉,太上老君都被天帝骂了一通,就不要说这人界中叛军逃兵出逃的罪了。   “那他没有走,后来呢?你们被医师赶出去,他又不愿意你找楚老爷,那……他的爹呢?”阎酆琅问道,黑漆漆的眼中带上一抹同情。   楚玉绫“呵”了一声,说道:“他爹远在千里之外,传信回来的时候,光希已经不在了。”   阎酆琅一惊,问道:“不在了?怎么回事?”   “所有的医馆、药材、酒家……甚至是当铺,统统躲避我们……”楚玉绫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就住在北隍城郊外的一间破庙里,那里有好多乞丐,我们进去的时候,只能待在水缸边,那里又潮湿又肮脏……光希的伤一直反反复复,夜里又高烧不退……”   “你真的没有回过楚家?”阎酆琅问她,有些想不明白,按照他的理解,楚老爷好说歹说都是楚玉绫的生身父亲,怎么会看着女儿流落在外,狠心不予理会呢?这不符合人界的规则。   楚玉绫笑了,回道:“回了,怎么不回,我爹……就是因为这样,才死得不明不白。”   光希走的那天白天,我去打算找我爹求救,在路上遇上了查光耀。他说要我放弃光希,跟他回去,我骂了他一通。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光希获罪,查家却幸得其免?   这话我问出了口,查光耀告诉我,光希自离家从军的那天开始,就和查家断绝了关系,再也不是查家的人,这件事情只有君上和查家人知道。   我知道光希为何要这么做,伴君如伴虎,他想要保全查家一世。   “我替你争取了时间,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报答我一下了?”查光耀捏着我的下巴,说。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家门口,说:“这笔债,我会还给你。”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冷笑一声说:“还?你拿什么还?你爹现在被君上扣在宫里出不来,家里早就被抄空了。”   我的耳边似乎炸了一道雷。 第二十四章 一日至亲双殒命   我像疯了一样地往家里跑,我想那里还有仆人,再不济也会有管家江叔,他总能告诉我一切的。查光耀看见我跑了,在我身后叫喊了起来,你过去也没用,楚家早就人去楼空了!你还不如跟我走,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骂了一句,你放屁!   我觉得我这辈子说过的所有粗鄙之语都用在查光耀身上了。   可是一切都像查光耀说的那样发生了,我看见“楚府”的牌匾被人拆了一半,耷拉在高墙上,大门上贴了两条封条,上面是一些我看不懂的红色字眼。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发抖,我把封条扯下来,推开了大门。   里面空空如也,荒凉得和郊外的破庙一样。   “你是个聪明人,没必要和自己的一辈子过不去,我也是查家人,你嫁给我,不会吃亏的。”   查光耀的声音让我倒尽了胃口,我没说话,到处叫喊那些往昔熟悉的名字:‘’江叔!范妈!你们都在哪儿啊?江叔——范妈——”   “你别喊了,他们早拿了钱各自飞了!”   “不会的,他们都是三十年的老楚家人了……”我摇着头,不愿意相信地说。   查光耀冷着脸,说:“人心最难定论,你怎么能用时间来衡量一个人?”   “那你呢?你到底为了什么?光希再怎么样都是你的亲兄弟,你就这么见死不救?”我反问他,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查光耀指了指自己,说:“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已经和查家断绝关系的人,去牵连整个查家吗?我想……他也不愿意的吧?”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了一声,揪住他的衣领,问:“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的?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查光耀看着我,说:“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你同查光希一同长大,难道我就不是和你一同长大吗?为什么你只看到了他,却看不到我?”   我只感到恶心,推开他就往外面跑,我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很快就来到了江叔的家,敲了好一会儿后,门终于开了。我看到江叔的头发全白了,明明前几日我走的时候,他的头发只是掺杂着几根银发,可如今已然全白。   江叔看到我的一刹那,就哭了出来,这个已经年过一甲的男人,居然哭得像个六七岁的孩童。我问他,我爹到底出什么事了。   “宫里说他用药害死了龙胎……君、君上……可就这么一个龙胎……”江叔边抹眼泪边说,“小姐,老爷回不来了……”   我两腿一软,几乎就要坐到地上,是江叔扶住了我。宫里的事情我听过不少,我知道是有人要置我爹于死地,可我不知道究竟会是谁会对一个太医下手,而且还是以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为理由。   “江叔可知道我爹现在在何处吗?”我问道,此时的我已经忘了还在破庙里等我的光希了,满脑子都是即将被斩头的爹。   江叔听到这话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子,见他的嘴巴张了又张,眼睛似乎盯着我的后背。我转过头去,看见查光耀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小姐……此事太过蹊跷了……老爷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要我务必叮嘱小姐,切莫彻查此事……若是能够以一死来息事宁人,那便再好不过了……”   阎酆琅听至此处,似乎听到了一丝声响,下意识地往房梁上瞥了一眼,发现那里没有半点踪迹后又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那里仍然半点影子都没有。   是我想多了吗?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从心底涌上,阎酆琅回过神,却在地上发现了一丝闪动的光影,速度很快,可他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楚玉绫发现了这一点,奇怪地看着他,停下了讲述。   阎酆琅发现医馆内一阵安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垂下脑袋让楚玉绫继续,却被一个病患所打断。   楚玉绫赶紧招呼病患,剜了一眼阎酆琅后在梨木桌前坐下,开始给病患问诊。   阎酆琅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随后发现这位病患身穿着粗布麻衣,并不像是有钱人,他就说:“楚医师问诊不是有三不么?”   楚玉绫没抬头,回答这话的是那个病患:“楚医师心地善良,对我们这些穷人啊,向来关照,不仅分文不取,还会一直关心我们到痊愈。”   阎酆琅点点头,回:“原是如此。”   楚玉绫在病患的膝盖上捏了几把,随后替她放下裤腿,叮嘱了几句,就写下方子交给她,转身去拿药,说:“听江叔说,我爹在被抓走前本要给我送药,那药里掺杂着些许马钱子,被宫里的人当场搜查,说是证据……我爹就这么抓走了……”   听到这话的病患开口了:“楚医师怎么说起这事来了?我们谁人不知道楚太医是遭人陷害的……”   阎酆琅站在一边没说话,静静地等待楚玉绫继续说下去,却见她喃喃自语着药材的名字,他看见那嘴型是在说“马钱子”。   “我得知我爹要被斩首就是在当天,我本打算去天牢里见他一面,却被告知……他已经在去刑场的路上了……”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样快,会这样的毫无征兆,明明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还会跟我争吵,还会骂我。可是他现在就跪在法场,背上插着一只木牌,上面写着“斩”。   江叔站在我身后,一直在叹气。   我看见我爹抬头了,我笃定他一定也看到了我,所以他才会背过身去,面对着刑官。   刀举起来的时候,我睁不开眼,太阳太刺眼了,我看见满空的血色,像极了朱颜泼墨,我爹以前总喜欢用这个作画,他说这颜色很有你娘的风范,张扬傲气。   我晕倒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几近落山,照映下金色的光芒,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发现这是江叔的家。我跑出屋子,看见屋子里停放着一具白布盖着的东西,我知道,那是我爹。   江叔看见我起来,走了过来,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说:“小姐,我把老爷带回来了……”   我没说话,伸手掀开了白布,一下子跪了下来,膝盖就像是被坠子恶狠狠地击打了一下。   江叔以为我被吓着了,赶忙把白布重新盖上,于是我就看见我爹的头被盖住了,我哭得更大声了,好像要把心肝脾肺都哭出来。   “小姐……”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嗓子像冒了火,说:“江叔……帮我把爹葬了吧……”   我把我爹葬在了郊外,因为戴罪的人死后不能入城。我看着爹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泥土里,最后被彻底掩盖。江叔大喘着气,站在一边泪眼婆娑。   “小姐……你要是不回来……恐怕……”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冲。   是的,我忘记了另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江叔在我身后叫喊,发现我没有停下后,跟了上来。   我一路跑到破庙,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就看见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光希,我感觉呼吸更加困难了。   我猛地扑过去,却发现他身上好冷好冷,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衣服都湿了,他的头上是破了洞的屋顶,水就从那里滴下来,一滴、一滴的。   “光希……江叔来了……我们有落脚的地方了……”   我看着光希青白的脸,伸手摸了摸,果然也是冷的。   一天之内,我失去了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两个人。   楚玉绫拿着药材的手有些颤抖,望着医馆大门外的嬉闹街道,有些恍惚。   此时,从门外吹进来一股温热的风,带着淡淡的柏树香。   阎酆琅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真实,仿佛是一幅画,一副有故事的画。   楚玉绫突然意识到什么,“啊”了一声,将手里的药包递给病患,说:“抱歉,耽误您了。”   “楚医师不要太执着于过去了,以后的路太长太长……”病患接过药包,叹了一口气。   阎酆琅想,如此一事就连病患都知道,可见当时的确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也足以可见,楚老爷在北隍城的声望。可是这样拥有极高声望的医师,君上怎会不顾民心,下了斩立决呢?   他又想不明白了。   人界实在是太复杂了。   病患离开了,医馆陷入了安静,阎酆琅与楚玉绫面面相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楚玉绫见他不说话,转身进了后房,约莫着小半柱香后才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盘子,上面摆放着几个小碟子。   “说了这么多,想必大师也乏了罢,我不知道大师喜欢吃些什么,便随意拿了些。”楚玉绫说道。   阎酆琅见那盘子上的点心样貌平平,想起了天界的御食,食之无味,又想起了当时在桃源村喝过的一碗汤,伸手捏起了一个小点心,塞进了嘴里。   果然人界的食物要上嘴的多。   “楚医师手艺很好。”阎酆琅轻轻说道。   楚玉绫一愣,笑道:“是么……光希总嫌我不像个女人,除了治病救人,什么都做不好……”   “楚医师为何如此妄自菲薄?”阎酆琅咽下一口点心后说,又拿了一块。   楚玉绫看着阎酆琅又笑了,这笑竟有些娇羞,盯着他问:“大师可有心上人?”   阎酆琅一愣,暗自重复了一下“心上人”这三个字,琢磨着这字眼,应该是指放在心上的人……那我的心上人……   楚玉绫见他不说话的样子,说道:“等到大师何时有了心上人了就会知道,有些时候,自己做再多,也配不上对方一点点的好。”   阎酆琅想了又想,脑袋里逐渐浮现出一条赤头蓝蛇来,他心里一咯噔,甩了甩脑袋,将手里的点心塞进嘴里,忽然觉得这点心竟甜的有些发腻。   “心上人,只要放在心上便是好的……”阎酆琅皱起眉头,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后看向楚玉绫,岔开了话题,“对了,后来呢?你又是如何变成了如今的楚医师?那查光耀呢?他后来如何了?” 第二十五章 往事已过夜访府   楚玉绫给自己和阎酆琅倒了一杯陈茶,随意喝了两口后说:“后来?北隍城内再无楚家,也再无查将军,昔日收留我和光希的医馆,也因为我而被查光耀逼得关门了,那医师再也没有在北隍城里出现过。偌大的北隍城没有一家医馆愿意留下我……我,毫无容身之处。”   她捏起茶杯,眼波泛着一丝哀怨,轻柔的声音慢慢地从她口中流出来。阎酆琅觉得心口闷闷的,但并不疼。   我没有地方去,只能住在破庙里,坐在光希坐过的地方,躺在光希躺过的地方,用我求来的瓷碗给自己乞求一点食物,过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那些乞丐起先并不接纳我,不和我说话,我偶尔从外面乞讨回来,原来的位置就被抢走了,我只能坐在漏雨的屋檐下,吃着看不清颜色的馒头……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乞丐病了,我觉得我似乎还有点用处,便主动替他看了病,他们这才开始接纳我……   查光耀隔三差五地来找我,甚至要把我抓到查家去,他说我欠了他千两银子,还欠了他一条命,要我用一辈子去偿还。   乞丐们知恩图报,极为重情重义,一旦有人给予他们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救赎,他们都会拼尽全力去还。   就是如此,他们把我从可恶的查光耀手里抢了下来,于是我又在破庙里待了一个多月……   再后来,有一支马队从破庙前经过,那马队从南元城而来,车上恰有一位医师,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于是那天我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我发誓这是我那两个月来第一次洗漱自己,我走到那马队的前面,乞求他们能够收下我,我什么都会,只求一口饭吃。   马队起先并不理会我,这时候,乞丐们又出来了。马队领队的人还以为他们要乞讨,便拿着竹竿子要打人,却没有想到他们一个个地跪下了。   “楚医师是好人,不该跟着我们受苦,求求您大发慈悲,带她走吧!”   我也跪了下来,我发誓我一定要离开破庙,我一定要回来把他们都接到北隍城里,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落脚的地方,都能穿上保暖的衣裳,都能吃上饱肚的菜肴。   马队的人显然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一遭,马车里的人出来了。   他是一个看上去和我爹差不多年纪的先生,我对着他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小女楚玉绫,家父乃北隍城前任太医院首席大夫楚佑,恳请老先生能收留小女,小女只求能再次治病救人,不枉家父所托。”   我留下了。   只是好景不长,不过两年,老先生便撒手归天,他膝下无子,将这间医馆留给了我。   “原来如此,”阎酆琅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后想到了什么,又说,“所以楚医师收取诊金这么高是因为要还查光耀的债?”   楚玉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我本就不欠他的,至于为何诊金这么高,那是我随口诳那些无知者的。”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阎酆琅的脸黑了下来,带着一丝冷意,她笑了。   “在我这里,世俗子弟才会收取三倍诊金,其余的一律免金,只是要收取药材费用罢了。”   阎酆琅的脸更黑了。   楚玉绫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可你不同……你那条小蛇品样稀奇,我着实无从下手,后来查出病因后,所用药材也的确昂贵,加上那小蛇的用食着实奇怪得很,那八条毒蛇加起来……可是我整整一年的诊金,我收你一万两黄金……你不亏。”   阎酆琅后面的话都没再听进去,冷声道:“他吃了八条毒蛇?”   楚玉绫被他突然而来的怒气给吓到了,奇怪地说:“怎么,你不知道?你不是养它的吗?”   阎酆琅不说话了,一条小小的、细得跟手指头一样的幼体蛇,竟然吃了八条毒蛇?!要是再让我看见他,我非得把他的牙给拔了!   “说起来,你的蛇呢?”   阎酆琅又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玄青辞给赶走了。可是他又想起刚刚在房梁上看见的细微异样,便忍不住又往房梁上看了一眼。   “大师,我这房梁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惹得您看了一次还要看一次?”   说着话,楚玉绫也往房梁上看去,阎酆琅见了慌张地开口:“哦,没什么,楚医师想多了。”   楚玉绫把视线收回来,看向阎酆琅,忍不住说道:“大师这么慌张做什么,害怕我看出点什么?还是找出点什么?”   阎酆琅撇开脸,说:“楚医师不想报仇吗?”   楚玉绫轻笑一声,说:“报仇?我连他们怎么死的证据都没有,怎么报仇?”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说“听闻那道士与查家关系匪浅,而我所寻的黑猫,应该就是那道士用来害人的媒介……方才听你一席之言,查光希与你家父的死,应该与他脱不了干系,想来查光耀也是为了查家和你,所以请了道士痛下杀手。岂料那黑猫……已有了自己的意识。”   “等等……黑猫?”楚玉绫蹙眉,“可是一只碧眼黑毛的猫?”   阎酆琅点点头,紧追道:“楚医师见过?”   “那是我曾救治过的猫……在我这里养了好些时候,后来是一个道……原来是他。”楚玉绫脑海中的脸逐渐与刚刚的道士的脸重合,眼中瞬间充满了惊愕。   阎酆琅说:“查家之事我不便插手,我只是个收魂师。不过我想,只要收了黑猫,查家与你的过往应该也能一笔勾销……”   楚玉绫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心里奇怪着,我与查家的过往怎能因为一直黑猫而一笔勾销。还没想出所以然准备询问阎酆琅时,就看见他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   “大师!”   阎酆琅顿住,却并没有回头。   “多谢大师。”   阎酆琅没回话,往外走了几步,再一次被叫住。   “大师!”   这一次,他回头了。   楚玉绫走过去,掏出一个瓷瓶来,说:“那日我救治蓝蛇时,发现它身上多处伤痕,似是被剥皮所为,从脖颈处长至尾处,虽然重新长出了新蛇皮,被盖在了鳞片下,可尾巴上的一个伤痕时常破裂,应是时常被鸟类啄伤所致,才久久不得痊愈……我见大师不惜重金救治蓝蛇,想来也是爱蛇之人,这药大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她就把白色瓷瓶塞到了阎酆琅的手里,冰冷的触感让阎酆琅心里一刺,他已经把玄青辞赶走了,这药留着也无处可用。   “多谢医师。”   阎酆琅将瓷瓶放在怀里,勾起嘴角道谢后才离开医馆。   他回到醉尚楼打算趁着夜色去一趟查家,望着窗外的天空,长舒一口气仰面躺下。来到人界已经时过一月,换做天界,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若非为了那四十年前的事情,他也不会来到人界,可是四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竟一点记忆都没有,如果不是帝喾脸上那一抹凝重,他还以为自己是下界游玩来了。   阎酆琅翻了个身,却发现身上有一物硌着自己,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他回想起楚医师的话来,不由自主地想象玄青辞遍布伤疤的人身……听楚医师的意思,玄青辞应是被人从脖颈处开始剥,那么……阎酆琅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间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昔日玄青辞被宋清英用刀抵着脖子,划出一道口子来,自己的确看出了伤痕的奇怪之处,按理来说,宋清英的力气不大,又被玄青辞所牵制着,怎会轻易划破肌肤,除非是旧疤,疤痕的肌肤极为脆弱,只需半分力气便可划破……   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阎酆琅心里一疼,握着白色瓷瓶的手微微收紧,下次再看见他……不对,他已经被自己赶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皱起眉头,心口处闷闷的。   盛夏的夜很难快速降临,犹犹豫豫地似乎并不想来到人界,非得等到人静了,才彻底出来。   阎酆琅在夜色真正降临后,离开了醉尚楼。   循着道士的气息,很快寻到了查家,但是那道士似乎刻意掩盖了黑猫的气息,所以阎酆琅无法探识到黑猫的所在,只能站在查家的不远处,盯着查家大门。   直到他突感查府内暗流涌动,魂气冲天,怨气横生。   阎酆琅眯起眼睛,一跃而上,站在查家最高楼的顶端居高而望,两手背在身后,观察着查家的动静。   此时的查家似乎风平浪静,幽暗的几盏油灯分散在查家的角落里,整座查府极为寂静,仿佛阎酆琅只要加重呼吸就会打破这种寂静。   他抬起手往查府的中央发出一道术法,不多久就看见术法落下的地方出现了一层薄膜,术法被尽数吸收。   果然有结界,看来那道士对查府下了不少功夫。   他冷哼一声,捻起手指再次发出一道术法,口中默念一个“破”字,薄膜顷刻间从中央开始降落,直至消失在查府尽头。   阎酆琅勾起嘴角,再次展开探识,随后冲着一棵并不起眼的柏树而去,轻轻地落在柏树之下,手掌伏在树干上,半晌后,神色骤变。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查府!”   只一瞬间,阎酆琅的周围就出现了一群家仆,一个个手拿大刀,举着火把对着他。   阎酆琅连眉头都没有皱,抬手一支竹简飞到半空中,一声“束魂令”瞬间让所有人动弹不得,无意无识。   道士早就发现了这术法的不对劲,迅速展开术法进行抵挡。   一时间,整个查府就剩下了阎酆琅和道士两个人对峙。   “喵呜~”   一声猫叫声从阎酆琅的背后传来,他眯起眼睛,拿着竹简的手一抬,将攻击的黑猫抵挡在结界之外。黑猫在半空中弹跳了两下后落在道士的肩膀上。   阎酆琅发现此时的黑猫凶相毕露,已然没了轮回的可能,也就是说,它的七七四十九天已经被道士所渡,此生只能是一阶魂魄。   如此一想,他眼中冰冷更甚,说:“残害生灵,你可知罪?”   道士不以为然,从手中发出一道术法向阎酆琅冲去,术法之上还承载着黑猫,二者合一想要一举攻下阎酆琅。   “不知悔改。”   阎酆琅一道“勾魂令”,黑猫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突然从阎酆琅的头顶一闪而过,他再一看,这哪里还有黑猫的踪影? 第二十六章 黑猫惨尸终下葬   玄青辞并没有离开北隍城,他被阎酆琅赶走后,便四处寻找黑猫的气息,盘踞在北隍城最壮大的柏树上。偶然间感知到黑猫的出现,便一路跟踪至查家,岂料这查府被下了结界,他进不去,便一直守在外面。   直到发现阎酆琅,他才决定跟随其后,等到他破了结界后,自己便趁机而入。   “你!”阎酆琅目瞪口呆地看着玄青辞,下意识地往他两条腿上瞥去,见他站立稳当,毫无受伤的痕迹,居然松了一口气。   道士看见自己的黑猫被夺,冷笑一声:“墨染,替我杀了他。”   玄青辞这才发觉不对劲,然而手臂上已经被黑猫一口咬住,他一皱眉头,两根手指捻起发出一道术法,黑猫顿时松开嘴跳到地上。玄青辞只觉手臂上一阵麻,差点儿拿不住长剑,眯起竖瞳再而往黑猫冲去。   阎酆琅眼见玄青辞与黑猫对上,心想这道士我动不得,只能对黑猫下手。于是从竹简中调出一支,对黑猫发出一道雷池。   “瞄啊——”   黑猫的惨叫声令玄青辞耳畔作鸣,头脑一阵发疼,被咬的手臂不受控制地举了起来,竟往阎酆琅劈去。玄青辞吓了一跳,赶紧拽住自己的手。   道士眼见二者应接不暇,阴笑着对阎酆琅再次发出攻击。   这一次阎酆琅似乎恼了,一张黑网从天而降,而就这一举,隔绝了道士与黑猫之间的联系,黑猫的眼神变了,跌跌踉踉地站起身,甩了甩脑袋。   玄青辞明白其意,迅速跟上黑猫的步伐。   阎酆琅来不及思索,也跟了上去。   然而半晌后,道士解开了黑网,黑网陡然被撕裂,随后一道身影消失在查府。   玄青辞跟着黑猫一直来到一间破庙,门上的道法实在强烈,他尚未走近就被地挡在了外面,脑袋一阵又一阵的刺痛。紧追而来的阎酆琅发现异样,挥一挥衣袖破了结界,抬脚迈了进去。   于是就看见被捆在房中央的猫尸。   玄青辞上前两步走,一只手刚要伸上去就被阎酆琅抓住。   “别动,有毒。”   玄青辞一皱眉头,甩开了他,将猫尸放在怀里,说:“我说过,这种毒伤不了……唔!”   话音未落,他便觉得浑身燥热,仿佛一团火从手开始蔓延至心脏,疼得厉害,每一条经脉都在叫嚣着要被烧断了。   阎酆琅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样,见他脸色煞白,额头开始冒出虚汗,紧张地问:“你怎么了?不是说这种毒伤不了你么?”   玄青辞没力气回他,死死抓着猫尸不放手,一步一挪地往屋外走,他要葬了黑猫,他答应过那小官人和黑猫的。   阎酆琅看着他跌跌跄跄的背影,又想起了楚医师的话,心里突然有些抽痛。   道士很快就再次出现了,玄青辞抱着猫尸,脚边站着黑猫的魂魄,阎酆琅就站在他的身后,像极了一座门神。   “我要去葬了墨染……”玄青辞虚弱地说道。   阎酆琅会意,往前站了几步,说:“他交给我。”   道士勾起嘴角,嘴里默念了几句。   “喵呜!”   黑猫再次被道士控制,玄青辞眼神一凛,一手打在黑猫身上,将其震出数米,随后在最近的泥土中开始刨坑,黑猫见了,尖叫着冲过去,与玄青辞扭打起来。   阎酆琅皱起眉头,念了一道束魂令就要打向道士,却被对方给躲开了。他一皱眉头,从竹简中唤出黑白无常,只一刹那,道士面前出现了两个身影。   “大师,你这是以多欺少!”   “那又如何?”   话音刚落,阎酆琅闪身到玄青辞的身边,一手拎起了黑猫,用一道雷池将其困在其中无法动弹。玄青辞趁机挖好坑,将猫尸埋入其中。   猫尸在碰触到泥土的一瞬间,黑猫身上便散出一道术法。待到猫尸被泥土彻底掩盖,黑猫瞬间软了下来,耷拉着脑袋,神情涣散且哀伤,半晌才看向玄青辞与阎酆琅。   道士看见自己用尽全力铸造的猫鬼被撤去术法,陡然间发怒,红着眼睛叫喊起来。黑猫闻后,浑身一抖,盯着道士的眼神充满了恶毒。   阎酆琅暗道不好,一道术法就要将黑猫拉回来,却不料那黑猫像拼了命一般地冲向道士,他猛地想起玄青辞拼命护下宋清英的时候。   “不可以!”   “喵呜——”   黑白无常看见黑猫冲过来,下意识地让开了道,却见那黑猫散尽了自己的魂魄,黑气拧作一股,从前贯穿了道士,随后消散在空气中。   阎酆琅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瞳孔放大,脸色惨白。   他竟然眼睁睁看着一个魂魄在自己的手上消散,看着它诅咒了凡人,气恼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竟然动了人界的平衡。   道士心口一疼,看着阎酆琅的眼神充满狠毒,却并没有再行攻击,一个闪身飞快逃离。黑白无常见了,也要跟上去,却被阎酆琅叫住了。   “别追了!”   谢必安与范无救很是疑惑,却见阎酆琅转过了身。   “那黑猫诅咒了他,将那些术法还给他了,是我太大意了,以为术法被消散了。”他说完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却在转过身后并没有看见他,阎酆琅心里慌张起来。   “上仙在找蛇妖?”谢必安问。   阎酆琅回过头来,愣了一会儿后有些失落,说:“他已经走了。”   玄青辞在看见黑猫消散的一瞬间就已经撑不住了,心疼的不只是那毒,更多的是黑猫,它被道士利用至此,知道自己无法轮回后便用魂力诅咒道士,以偿还自己造的孽。   他看着阎酆琅的后背,眼中流露出一分不舍,可是想到先前对方厌恶自己的神情,他又一咬牙离开了,才走了几步便恢复成了蛇身,神思逐渐模糊,他知道这是毒发的后果。虽然这毒的确伤不了自己,可是想要消化这毒,还需要不少时间。   “噗厮厮~”   一根枝丫从玄青辞的头顶降落,随后将玄青辞卷进柏树中,藏于树叶。   “吾不过几日不在,汝便将自己弄成这般。”   “噗厮厮~”   多事。   苍云柏收紧了枝丫,玄青辞疼得“哈”了他一声,却软绵绵地任由他拨弄自己。   “噗厮厮~”   我休眠几日,你替我护法。   苍云柏不再回话,在玄青辞的四周卷起了枝丫,形成一个树洞将其小心地护在里面,设了一道结界在树洞外面,随后便隐寂在柏树林中。   阎酆琅离开柏树林的一刹那似乎感到了一丝波动,那波动微乎甚微,但很明显,那波动带着一丝熟悉的味道,这味道来自天界。   他猛地皱起眉头,难道柏树林有仙?不会的,只要是仙,天界不会任由其流落在人界的。   阎酆琅摇摇头,突然有些担心玄青辞,如果……如果那里真的有一个仙,玄青辞这样的小妖会不会被收了?他忽然放慢了脚步,心想玄青辞真的没事吗?这么一想,他突然降落,站在醉尚楼楼顶,低着头思索。   谢必安与范无救紧跟其后,纷纷站在屋檐上。   “上仙若担心蛇妖,何不去看看?”谢必安开口。   阎酆琅瞪了他一眼,一挥手将两个魂魄收进竹简,低声骂道:“多事。”随后迅速进入自己的房间,将玄青辞抛之脑后,简单洗漱后合眼休息。   北隍城的夜似乎也随着他的休息重新恢复安静,一切进入安眠。盛夏的夜有些凉,吹进房间,阎酆琅下意识抓紧了被褥,眉头微微皱起,半晌后,房内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当夜进入深处,梦魇便出现了。   阎酆琅在睡时并不安稳,他又看见玄青辞了,这一次无比清晰。他看见黑猫咬了他一口,他看见玄青辞的手臂上黑气纵生,笔直地、迅速地蔓延至深处,他仿佛能够看见玄青辞的胸膛上浮现出一些诡异的黑色图案,那黑色沿着经脉逐渐遍布全身,然后他就看见玄青辞的一双赤色竖瞳被黑色侵染,最后他就像一面镜子,“砰”地一下子破裂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镜子破裂的一刹那,他感到自己的头也跟着疼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却又被什么死死压制住。   “噗厮厮~”   “我说过多少次了?恶习要改、恶习要改!你怎么就屡教不改?”   “噗厮厮~”   “不准!你既然要修炼成人,就要有做人的样子,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人?”   “哈——!”   “啪!”   “……厮厮……”   他看见自己拿着竹简恶狠狠打了一下蛇头,六尺大的蛇瞬间把头埋在身体里,露出两只赤眸看着自己。   “说你两句还凶我,怎么,你想咬我?一天到晚不是给我抓蟾蜍,就是给我吞一条蛇回来,我不是瞎子!我拜托你,至少把尾巴含在嘴里好不好,不要在嘴边还露出一条尾巴来到处吓人……”   阎酆琅看着那条委屈的蛇,竟觉得有些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静黑暗的房内出现一个轻笑,显得极为诡异。   他终于知道了,原来梦里的那条蛇是赤头蓝身,是……玄青辞。   场面一转,阎酆琅的脑袋有些眩晕,再次睁眼就看见满眼雪色,不远处的冰面上有一大滩的血迹,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他皱起眉头好奇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让他的脚迈了出去。   是一条没有浑身是血的……未知动物。   阎酆琅陡然想起被帝喾打了九道天雷的饕餮,也是这般浑身是血。他突然想起之前做过的梦,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我救了他。 第二十七章 梦醒又见恶道士   玄青辞在柏树林睡了整整四天,醒来的时候天方正在落雨,只是自己并没有淋到雨,因为头顶的结界替他挡去了所有污秽,他呆呆地看着雨滴落在结界上,然后从结界滑落,半晌后挪动了一下身子,毒素已经尽数消失。   “汝醒了?”   “噗厮厮~”   雨大么?   “汝有吾遮蔽,不会淋湿。”   玄青辞不说话了,合上眼睛继续休息。苍云柏是柏树林中他为数不多可以对话的人,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是为了躲避阎酆琅。玄青辞藏在树叶之间,看着阎酆琅追过来,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根枝丫就在这时候把自己缠得死死的,送到阎酆琅面前。   他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棵树。   玄青辞想着这些,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许久,再次醒来的时候,雨已经不落了,结界也不知道何时消散了。他爬出树洞,在树下化成人形,望了一眼周围的样子。   这里是柏树林深处,他被苍云柏送到原身处休养了。   “青辞。”   玄青辞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高大男子,往他缓缓而来。   “你去哪了?”玄青辞问道,他看见苍云柏的脸上出现一丝诡异的笑容,这是他从来不曾见到的。   苍云柏是千年柏树仙,从未出过柏树林,一来这里是他的原身,二来他性子沉默寡言,即便是林中同族,他也不曾主动搭话,除了自己。   “高兰国。”苍云柏老老实实地说道,“他说要带吾看尽繁华。”   “谁?”   “轩辕松。”   玄青辞没听过这个名字,想了片刻后,便与苍云柏告辞,却被对方拦住。   “汝要去何处,吾送汝。”   “我随便走走。”   “若遇到危险,可……”   “真烦。”   话音未落,玄青辞就消失了。   苍云柏看着那一道青影,有一些出神。   他认识玄青辞是在四十年前。那时候的自己正在休息,晒着阳光享受天地灵气,却被一条蛇给扰了清梦,睁眼来看,一条从未见过的蛇正攀在自己身上。从树叶缝隙中投射下来的阳光照射在蛇的鳞片上,幽蓝色显得极为耀眼,闪烁得瞬间吸引住他,他就看着这条漂亮的蛇在自己面前挪动身躯,赤色的蛇头藏在树叶间,静静地盯着树下。   他顺着这蛇的视线望过去,看见树下站着一个人,只一眼,苍云柏就心里一颤,天上的人怎么会来到这里?这神力恐怕在自己之上不止一个等第。   他再次打量起身上的这条蛇来,想着这位上神莫不是在找它?于是撩起这蛇把它送到了阎酆琅面前,没过几天,这蛇就把自己咬了一口,毒液注入枝丫,整条枝丫都枯萎了。   再后来……上神再也没有出现过,蛇就缠在自己身上睡了整整三年。   玄青辞说,他以为睡一觉,那个人就会回来,可惜他睁开眼睛,连那间屋子也被人拆了,他没地方去了。   于是,苍云柏就成了玄青辞栖息的地方。   苍云柏忽然勾起一抹笑,听林间的柏树说,他们最近看到了熟人,玄青辞往外跑的次数也越来越高,那回来的那个人……就是那位上神罢。Qian!xia!DuJia   玄青辞漫无目的地在柏树林里闲逛,刚一离开苍云柏,便又化成原身。被雨洗劫过的柏树林有一股好闻的泥土清新,还有一丝花香味。   他记得在柏树林一些潮湿的地方,生长着一种极为艳丽的花,那花和道士的术法一样,没有叶子,只有花瓣,且花瓣不似寻常花,一丝一丝的、极细极细,花色呈赤色,一眼望去,如同烧起来的火。   玄青辞第一次见到这话花,就是在阎酆琅离开的那天。   他摘了几朵回去,想装饰一下那清冷得可怜的屋子,然而还没离开花丛,就因为身体的疼痛倒在花丛里,不过多久,发现自己化成了人身。   花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   “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花妖一身火红,就如同她的原身。肌肤如雪,大片的光景从光洁白皙的脖颈一直裸露到锁骨下方,两只小巧漂亮的肩膀披着三千青丝,她从不挽发,就这么随意地散落于身后,妖娆曼妙的身子令她走起来一步一摇,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一般。   玄青辞以前总笑她,人界的女子都会盘发,盘起来的样式很好看,你怎么就不像个女人?花妖眨着两只清澈撩人的眸子,告诉他,我是妖,妖怎么能和人比呢?   “噗厮厮~”   我看到他了。   花妖轻笑一声,坐在花丛中,将玄青辞放在自己腿上,说:“那你怎么到这来了?”   “噗厮厮~”   他不要我了。   花妖一愣,眨了一下眼睛,叹了一口气,说:“他不要你,我要你。”   玄青辞缠上花妖的腰,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没有说话。他化成人身的那一天,也是花妖成人的那一天,两个人就在这花丛里大眼瞪小眼,吓得玄青辞差点一掌拍死她,因为那时候的花妖真的很小,她的人身只有拇指这么大。   花妖没有名字,玄青辞就一直叫她姐姐,听阎酆琅说,长得漂亮的女子都要喊姐姐,玄青辞那时候没有美丑之分,只能分别出雌雄,看见一只和自己不一样的妖,便喊了一声姐姐。直到后来他偷偷进了人界,分清什么是美丑后,方觉得喊花妖一声姐姐再合适不过,饶是风满楼里的头牌也比不过她半分。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些声响,玄青辞立马警觉起来,花妖随即消失在花丛中,一片花丛随着风而微微颤动。   玄青辞躲在花丛中,等待着这突如其来的异样。   只见一个妇人一瘸一拐地从花丛走过,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别去!”   花妖的声音突然传入玄青辞的大脑,后者没有听从,曲着蛇身跟在妇人身后。   玄青辞盯着妇人的身影,心想她腿脚不便,却还能走得这么快。这模样像极了在追逐,这幅急切的样子好像是在害怕赶不上什么似的。   忽然,前方一片明朗,那妇人停下了,玄青辞也停下了,他爬上柏树,静静地看着她。下一刻,他便陡然收紧了瞳孔,竖瞳变得更细了。   出现的人居然是道士。   “大哥……”妇人看见道士的一刹那,就湿润了眼眶,哽咽着喊出了声。   道士迅速将其揽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一边说:“是大哥对不起你,是大哥对不起你……”   玄青辞沉下眸子,发现道士的神情有些不一样,远比先前见过的羸弱,他悄然探识一番,果真发现道士的气息弱了很多,像极了人界说的“回光返照”。   妇人也发现了什么,说:“大哥怎的变得如此……”   “是我错了……是我太过于执着了……小妹,我今日来此,就是来见你最后一面。”道士神情悲伤地说道。   玄青辞听着这话,在心里不停地冷笑,错?他将黑猫残杀,又将其用术法囚禁,何止是错这么简单的?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温热感,枝丫微微颤动,玄青辞猛地回头看去,见阎酆琅蹲在自己身后,对着自己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安静,   你怎么会来!?   阎酆琅看着脚下的玄青辞,忍不住笑了,他醒来后就一直在想,玄青辞的毒有没有解,一个人……不,一条蛇在柏树林会不会被鸟叼走?可是他又觉得能叼走一条六尺蛇的鸟,应该不存在。   想了几天后,他决定去一趟柏树林,于是就在柏树林里找了整整一天。   他看玄青辞重新转过头去,忍不住瞥了一眼他垂在树上的尾巴,弯腰捞了起来,放在手心仔细打量,轻轻地拨弄尾巴上的赤色鳞片,终于在鳞片下发现了一丝血迹,撩开来看就见皮下有些许瘀血。   阎酆琅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正打算进行涂抹,忽然感到头顶一阵凉意,一抬眼,一双赤色竖瞳正盯着自己,细长的舌头从小小的蛇嘴里吐了一下。   阎酆琅第一次觉得有些紧张,那种莫名来的心虚。   玄青辞奇怪地盯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缩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却被阎酆琅抓得更紧了。   后者低下头,硬着头皮在这条毒蛇的凝视下抹上药膏,然后轻柔地按压,鳞片随着玄青辞的呼吸而微微张缩。阎酆琅看着药膏慢慢被吸收,心里逐渐安定,将瓷瓶收好后,有些不舍地松开了玄青辞的尾巴。   玄青辞勾起尾巴,瞧了一眼,又看向阎酆琅,满是好奇的赤色眸子落在阎酆琅眼里,竟觉得有些可爱,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阎酆琅忽觉不妥恐惧,于是一巴掌把玄青辞的脑袋拍到了另一边。   “哈——!”   玄青辞被拍得莫名其妙,冲着阎酆琅凶了一声,后者倏地闭上眼,满脸歉意。   “大哥……你听到什么了吗?”   道士有意无意地往二人方向看了一眼,说:“许是什么动物的声响吧……”   阎酆琅在听到妇人声音的一瞬间,浑身一颤,看过去眯起了眼睛。   那妇人,恰是当时收留自己与玄青辞的人。   他心中一惊,脑海中逐渐浮现出种种疑惑,她怎么会和道士有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柏树林里刮起一阵大风,那道士看向大风的来源,猛地将妇人挡在身后,说:“小妹,大哥犯了大错,恐难偿还,若有来世,大哥一定再不干这事了!”   说着话,道士一头扎进了大风,妇人看着道士突然离开,睁大了眼睛叫喊了起来:“大哥!大哥——我不嫌你,即便是大错,小妹与你一同承担!大哥——!”   阎酆琅暗道这风恐怕有蹊跷,看了一眼玄青辞,就从树上跳下,出现在妇人面前。   “你与那道士是什么关系?” 第二十八章 回心转意留蛇妖   妇人只是简单掠了一眼阎酆琅,推开他,往道士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似有跟着去的意思。   阎酆琅连忙拦住妇人,继续说道:“他残害生灵,毁人家庭,此事你知道吗?”   “你胡说!”妇人一把甩下阎酆琅的手,大声否认,“我大哥心地善良,为人消灾解难,哪里是这等恶人!”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阎酆琅眯起眼睛,说道。   玄青辞悄然从树枝上下来,轻轻地爬上阎酆琅的肩膀,吐着蛇信子看着妇人,他总觉得阎酆琅似乎认识这个妇人。   妇人盯着阎酆琅肩膀上的蛇,陡然叫起来:“它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阎酆琅一皱眉头,忽然想起妇人初次见到玄青辞的时候,他刚好退化为幼体,如今恢复了妖力,自然也恢复了原身,六尺长的长蛇缠在自己身上,着实瘆人。   “噗丝丝~”   怎么回事?   阎酆琅盯着妇人,并没有直接回答玄青辞,对妇人说:“他犯下血光之罪,作为血亲,你会受到牵连,你可知道?”   话音刚落,玄青辞就忍不住心想,这道士犯罪,为何要与这妇人有关?这条规定也不知道是谁定的……眼珠子一转,看向阎酆琅。   妇人愕然,回道:“上仙,我大哥究竟犯了什么罪啊?!”   阎酆琅见她恼怒,忽觉头疼,那道士在外恶事做尽,倒是保全了其妹的无知。   “此事毕竟是你大哥所为,作为血亲,理应得知。”   说完,背过身去,示意妇人跟上去。   那妇人不知所以然,满心疑惑,被吊起来的好奇心和恼怒,噎在胸口发泄不出去,只好重重地出几口气,踩两脚草,然后迅速跟上。   就在道士出现在柏树林的前几日,一条消息传遍了北隍城的大街小巷,众人奔走相告,恨不得敲锣打鼓来相祝贺。   “城里有商家姓查,囊里碎子压枝花。上有嫡子护家国,下有庶子把家还。查家老爷白胡把,头疼欲裂欲分家。那堪一朝将星败,老爷气绝撒归天。富家庶子拥万金,谁人知晓恶自来~恶!自!来!哈哈哈!”   城内忽然传出的歌谣,也传进了楚玉绫的耳朵,她看着医馆门口的孩童们哼着歌,跳着方格子,第一次觉得外面的阳光那样温暖,烫进了心里。   “楚医师……”先前来看病的病患又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松木食盒。   楚玉绫上前扶过那位病患,问:“张夫人今日腿脚可好些了吗?”   张夫人拍了拍楚玉绫的手背,说:“好多了,我今天是特意来看看你的。”说着,她拎起食盒在楚玉绫的面前摇晃了两下,脸上的褶子笑得挤在了一块儿。   楚玉绫看了一眼熟悉的食盒,说:“张夫人还记着我的喜好,玉绫当真暖心极了……”   张夫人“诶”了一声走进屋,把食盒放在桌上,转身说:“现在外面都传遍了,想来不日,君上就会亲自彻查此事,到时候呀,查将军和楚老爷的冤屈可就都洗清了!”   话音刚落,楚玉绫红了眼睛,三年来的委屈像是决堤般涌泄而来。张夫人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连褶子都在颤抖。   “玉绫……去看看吧,楚府的封条被卸下了。”   楚玉绫一抽鼻子,眼神坚定,说:“不,我要正大光明地回家,我不要现在回去。”   张夫人微愣后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往桌边走:“来,我给你做了七星莲子藕。”   看着这碗七星莲子藕,楚玉绫的思绪再次飘扬出去,她记得查光希也喜欢喝这个东西,她还总取笑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这个,于是就看见脸红红到脖子的查将军被他的副将嘲笑。   她舀了一勺,抿了一口,仿佛在门口看见了进门来的查光希,嘴里尝出一股久违的甜味……   就在这个时候,阎酆琅和玄青辞正在妇人家中做客。   妇人的家里依旧四壁皆空。   阎酆琅心想,道士替人作法,按理说应该敛财不少,可为何小妹家里依旧一贫如洗,就连屋顶都是破的?所谓的兄妹,不过如此么?   妇人姓秦,名冬梅,那道士名冬青。   秦冬梅在得知秦冬青残害生灵,终被反噬而命不久矣后,泪眼婆娑地乞求阎酆琅,想给道士一点脱罪,她说,他是我亲兄弟,纵使有再大的错,我也希望能从轻发落。   玄青辞挂在阎酆琅身上,盯着秦冬梅的眼睛,忽然想起阎酆琅曾经的一句话来。   “凡事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因果轮回,终有定论。”   如今道士必死无疑,那黑猫在他身上下的恶咒,便是他自身曾造的孽,再加上黑猫的一条命,天地不容,术法反噬,必死无疑。   按道理,这便是因果,何故秦冬梅还想为其脱罪?   阎酆琅听到玄青辞肚里一声轻轻的“哼”,连忙下垂眼帘,闪过一丝笑意。   “可他终究利用生灵毁害了两家人,使其家破人亡。”阎酆琅再抬眼时,脸上恢复了冷漠。   秦冬梅怔怔地看着他,低声抽泣起来。   就在此时,阎酆琅忽感手中竹简略有颤动,他瞥了一眼后,暗自收紧了手。   “上仙……大哥与我自小寒苦,若非是我,他也不必落得今日下场啊……”秦冬梅幽幽怨怨地轻声哭泣,红着眼睛看向阎酆琅,希望他能法外开恩,奈何阎酆琅就是铁了心一般,脸色愈变愈差,秦冬梅竟打起别的主意来,“上仙,往日我收留于你,对上仙也算得上半个恩人,如今上仙如此薄情,当真一点恩情都不予我吗?”   玄青辞倏地看向他,心想原来阎酆琅和秦冬梅还有这层关系吗?   阎酆琅的脸色更差了,冷声说:“我可有求于你?难道不是你主动要留我?”   秦冬梅顿时哑口无言,从眼睛里掉出两滴眼泪来。   他本打算从秦冬梅的口中得知她为何要给她大哥脱罪的缘由,好做进一步打算,岂料她竟拿那日收留自己一事做交换条件,真真是令他再无攀谈的欲望。   “我本想在秦冬青死前之前,让你与他再见一面,如今看来,免了。”   秦冬梅一听猛地往阎酆琅身上扑去,奈何他的腰上缠着玄青辞的身躯,她这一扑,倒是抓住了玄青辞,指甲嵌入鳞片缝隙,疼得他突然一缩,差点儿把阎酆琅给勒断气了。   阎酆琅呼吸一滞,用手撂下了秦冬梅。   “你这是做甚?”他冷下脸问道。   秦冬梅仰着脸,当着阎酆琅的面给他跪下,说:“既然上仙不愿开恩减轻罪罚,那便求上仙让我再见一面我大哥吧……求求您了……”   阎酆琅皱着眉头,盯着她本就跛着的腿,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来:“晚了。”   然后迅速离开屋子,身后尽是刺耳的哭叫声。   阎酆琅一路飞回柏树林,在迎客柏之前站定。玄青辞在此处幻化为人,头也不回地往柏树林里走去。   “等等!”   玄青辞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阎酆琅急了,头一次后悔已经过去的事,梦里的对话和场景仿佛就在眼前。他赶紧跟上玄青辞,却没想到对方走了两步又变成了原身,他心里更急了。   幻化成原身的玄青辞,速度很快。阎酆琅动用了法令去追,竟仍有一段距离。他紧紧盯着玄青辞的身影,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他给跟丢了,然而他们的差距却依旧越来越大。   “雷……”   阎酆琅急得差点唤出“雷池”,脑海中却突然出现那场梦中的场景,连忙收住术法。   玄青辞发现怎么都甩不掉身后的人,便越发快速逃窜,近乎用上了他有生以来最快的逃跑速度,却依旧感觉身后的气息越发浓烈。   终于,眼前的景象开始熟悉起来,玄青辞在一瞬间,竟有回家了就安全了的感觉。   阎酆琅眼看着玄青辞“嗖”地一下子钻进了一棵苍天柏树的树枝之间,迅速停在树下,抬头望着这棵长得极为高耸的柏树。这柏树遮天蔽日的枝丫绵延出去少说得有三十丈,那树桩粗壮得需十来人合抱。   他眯起眼睛,空气中蔓延出一丝熟悉的气味,是那个晚上,他无意中捕捉到的一丝熟悉气味。阎酆琅盯着柏树被风吹起的树叶,沉声开口。   “不知是哪位仙人在此修炼,可否现身一见?”   柏树的树叶猛然一震,一个青葱身影缓缓浮现,最后降落在树下。此人眉眼温和,身形高大,一缕青色长霁系在发间,煞是一个温润青年模样。   “见过上神。”   阎酆琅见他一身青葱,说:“你是柏树仙。”   苍云柏点点头,瞥了一眼身后在树叶间偷看的玄青辞,说:“吾与上神有过一面之缘。”   这下阎酆琅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失缺了,且不说苍云柏是仙的事实,柏树立于天地,寒来冬往,春秋千载,是所有事实的见证。   “可是四十年前?”阎酆琅问道。   苍云柏再次点头,以为他想起来了,说:“青辞生性固执,难于管教,上神费心了。”   阎酆琅有种坐实了自己曾管教过玄青辞的感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从心底油生,他料定苍云柏不知道自己根本不记得玄青辞,于是就说:“你既然知道便把他交出来,我不过是说了他几句,他就要躲避。”   苍云柏觉得在理,大手一伸,玄青辞就被一根枝丫拖了出来,面目凶狠地瞪着苍云柏。这一次,苍云柏多了一个动作,在玄青辞的蛇嘴上缠了一条枝丫,免得他一张口又毁了自己一条枝丫。   阎酆琅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这样子实在滑稽,可很快他的脸就黑了下来,眼前两个人的画面有些过于美好。他一皱眉,一道雷池发出将玄青辞收了进去,留下一句“多谢”便走。苍云柏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画面,可是这一次总有些不一样。   阎酆琅在柏树林里随意乱逛,丝毫不在意在雷池里独自待着的玄青辞。   他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梦里的场景这样真实,意味着他曾经与玄青辞的关系非同小可,至少是救与被救、管教与被管教的关系,可是……为什么不在救了之后就把他放了呢?阎酆琅想起他教蓝蛇写字的场面,自己在它尚未恢复的时候,令它伤上加伤。   他想不通,叹了一口气后,出现在雷池中。   这是阎酆琅自己第三次进雷池。   “我梦到你了,你同我说说,以前的事罢。”   【作者有话说:我:我们来采访一下阎先生,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阎酆琅:早知现在,当初就上了。   ???】 第二十九章 玄青辞初入天界   “我说过,我这样说,你听过就听……”   “那便重新开始,”阎酆琅打断了他,靠近玄青辞,盯住他的赤眸,“我不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想过了,只要是我做过的事,我都会面对。说不定你说着说着,我就记起来了呢?”   玄青辞被他这么一说,竟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撇撇嘴回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阎酆琅下意识地想起玄青辞那一句急躁的“那就长话短说”,抿嘴回道:“不急,今后有的是时间。”   玄青辞一惊,略感发烫的脸此刻快要烧起来,他一步靠近阎酆琅,问他:“你不赶我走了?”   阎酆琅没理他,一个闪身离开了雷池,玄青辞见了紧跟其后,不停地发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你是不是还记得苍云柏?你是不是……”   阎酆琅的嘴角划过一丝笑容,心想他躲着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先前赶他走的原因。他一回头,神色暧昧地看着玄青辞。   “我现在只记得你。”   恰在此时,天方传来一道金光,玄青辞瞄了一眼又看向了阎酆琅。   阎酆琅接过这道金光,面色瞬间阴沉,看向玄青辞的眼神也带上一抹冰冷。后者不明所以地缩了一下脖子,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金光,一言不发。   阎酆琅看着他眨眼睛的样子,思索起来,若玄青辞真的跟在自己身边,早晚会被帝喾所察觉,万一……   “你在柏树林等我几日,我有要事要处理。”   “等等!”   阎酆琅一顿,回过头看他:“你不愿意?”   玄青辞神色失落,说:“四十年,我再等你四十年,倘若你又把我给忘了……”   阎酆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在想什么?我不过是去参加龙族结亲……”   话音未落,只见玄青辞突然靠近阎酆琅,温热的蛇息喷洒在他的脸庞上,他竟紧张起来。   “我能去吗?”玄青辞近乎是用乞求的语气和阎酆琅打着商量,奈何他眯着眼睛的样子像极了在给阎酆琅下达命令,后者倏地冷了脸。   “不准。”   玄青辞眨了一下眼睛,再次凑近阎酆琅,他实在不想再等四十年了,他害怕阎酆琅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像上次一样把我放在袖子里就行……”   阎酆琅立马回想起了那光滑冰凉的触感,再看看眼前满脸认真的玄青辞,忽然之间,心口漏了一拍,然后像疯了一样地快速跳动,热气从胸口窜到脸上。   “……好。”   玄青辞看着他逐渐被绯色侵染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轻笑着化身成一条细小的蓝蛇挂在阎酆琅的肩膀上,却一不小心差点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去,被阎酆琅用手给托住了。   “噗厮厮~”   多谢。   “你记得,千万不可化为人身,否则一旦被天帝查出,可不是天雷能解决的。”阎酆琅摸着手上的幼蛇,忍不住软声提醒,忽然觉得和这样的玄青辞说话甚是有趣,尤其是看它吐着蛇信子,努力直起身子的样子。   “噗厮厮~”   听你的。   阎酆琅的心又突然漏了一拍。   待在他竹简里的谢必安昂着下巴看着天,摸着拂尘,对范无救说:“看看,我们的上仙,春心荡漾了。”   “你从何处得知?”范无救皱着眉头,也和他一样看着天,不解地问道。   谢必安白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甚,指着酆都城的上空,说道:“你看,我们来这里少说也有几个月了,这酆都城的天可曾有过这等奇异的景象?”   只见酆都城的上空呈现出绯色星云,数不清的星星点点犹如镶嵌在星云中,随着星云的律动而缓缓涌动,从浅到深,再从深到浅,密密麻麻地遮盖了整座酆都城的上空,再也不见原本黑魆魆的天,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微风还带着一股柏树的清香。   “这有什么,说不定往年也有过。”范无救回道。   谢必安又白了他一眼,说道:“我看未必,那上仙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不像是曾动过心的人……”   “你又知道了?”范无救的眉头更紧了,“上仙并非无情无义的人,怎可能不动心?”   “我和你打赌,那阎酆琅几百年,不!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以来,就这么一次动心!”   “毫无意义。”   “诶!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范无救停下脚步,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从今往后,我勾魂索命,你坐享其成。”   “好啊!”   此时的阎酆琅正带着玄青辞前往天界与人界的接壤处。玄青辞一看这地方,眯起了赤眸。这里恰是当年第一次遇见阎酆琅的地方——越池。   他从未想过,原来这四十年来,自己离阎酆琅居然这么近。   阎酆琅没有发现玄青辞的异样,这个地方并非天界到达人界唯一的通道,但却是他阎君殿到达人界的地方。   玄青辞的身躯缠着阎酆琅的手腕,可盘了一会儿后发现,阎酆琅的速度太快,自己的长度不够,很可能缠不了多久就被他甩下来,于是缠上阎酆琅的两根手指,从指缝间露出脑袋,悄悄探着通往天界的道路。   阎酆琅只觉得手指上传来一阵冰凉感,用拇指摸了一把,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阎君殿向来冷清,不比紫徽殿那样富丽堂皇,除却饕餮的住所,阎君殿恐怕是整个天界最阴森的地方。   不仅伺候阎君的小仙少得可怜,里面点缀宫殿的东西也十分阴森,铺天盖地的幽冥草长到了天花板上去,绿得发光的藤经在黑魆魆的叶子中缠绕、蔓延……使得整个阎君殿都极阴沉。   偏偏阎酆琅爱极了这幽冥草,天界那些仙气充盈、气质脱俗的东西,在他眼里俗得很,根本比不上他绿得发光的幽冥草。   就在他即将到达宫殿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这幽冥草,不知道玄青辞喜不喜欢。   他开始忐忑起来。   犹豫之际,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可再慢也会有抵达的时候。   玄青辞躲在阎酆琅的袖子里,感知到一丝仙气,正觉得心神舒畅的时候,忽感一股阴森之气,他从袖子里探出脑袋来,便看见白玉牌匾上刻着金色的三个大字——阎君殿。   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不仅能收取人魂还能收取妖魂,手拿一卷要人性命的竹简,这样的上仙只会是天界的阎君上神,是几乎能与天帝并列的上古天神。   玄青辞不禁心里凉了大半,身子越来越僵硬,脑袋也蔫蔫地垂了下来。   当年阎酆琅告诉自己,别人叫他“阎君”,那时候的玄青辞涉世不深,也从未听说过除了蛇族以外的族类,便以为那是阎酆琅的名字,根本没有意识到“阎君”二字的真正含义。   后来听他说自己名叫“阎酆琅”,也以为阎君是他的名,酆琅是字。如今看见这“阎君殿”三个字,这才意识到,原来阎酆琅早就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奈何自己根本不解其意。   阎酆琅踏进宫殿,看着这熟悉的一切,第一次觉得这里冷清,远不如热闹的人界。他伸手想把玄青辞掏出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可以承载它的容器,于是在四处找了一会儿后,把玄青辞轻轻放在一棵盆栽的泥土上。   “你怎么了?”阎酆琅坐下来,盯住它的赤眸,问道。从回到阎君殿起,他就发现玄青辞有些异样,这种异样他无法用言语形容,只是心里感觉。   玄青辞没理他,吐着蛇信子往盆栽上游走。阎酆琅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见它突然不理会自己,满腹狐疑地一把拽住它的尾巴,然而落手没个轻重,疼得玄青辞把自己扭成了一团,条件反射般地想把自己的尾巴给扭断。   阎酆琅心下一惊,赶紧松开手,手下的幼蛇便没了踪影,只听连着好几声凶巴巴的蛇息冲着自己警告。   他看见盆栽在颤抖,幽冥草的叶子也发出细微的颤抖。   “对不起,是我下手重了。”   玄青辞疼得脑门发闷,看见尾巴垂在一边,试图动一下,却发现尾巴上一点感知都没有,他心里慌张极了,开始想象自己断腿的样子。   阎酆琅看见它扭着身躯,尾巴却一动不动的样子,跟着紧张起来,心里的内疚逐渐占据心头,他轻声细语道:“对不起……你出来,我看看。”   “噗丝丝~”   无碍。   “真的?”   “……嘶嘶……”   玄青辞听着他小心翼翼的声音,忍不住探出头来看着他。   “阎君上神。”   得了天帝命令去请阎酆琅的小仙一走进阎君殿,就看见那个传说中阴沉沉的阎君上神正满脸歉意地盯着一株幽冥草……他见阎君似要和这株草说话,不禁忍不住打破了这诡异的画面。   阎酆琅猛地起身,下意识地将这株幽冥草挡在身后。   “何事?”   小仙在阎酆琅的脸上看见了“慌张”二字,连忙往他的身后看去,却被阎酆琅挡得严严实实的。   “究竟何事?”阎酆琅不耐烦了,沉着脸凑近小仙。   “下仙奉天帝之令,特来请上神前去紫徽殿与天帝一叙。”小仙挺直腰背,丝毫不畏惧眼前的这位上神。   阎酆琅再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小仙,从小仙的角度看去,阎酆琅的脸色堪比百草仙君的药炉子,黑得发臭。   “不去。”   小仙一声冷笑:“天帝记挂上神,如今……”   “记挂?本君离开天界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记挂本君什么?”阎酆琅嗤笑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   小仙见他步步紧逼,分明是要把自己逼走,可他一想起此次前来阎君殿是受天帝所托,加上眼前的阎君在天界中本就不受待见,他的底气就又足了几分,说:“上神这般不愿意面见天帝,是在记恨天帝吗?”   阎酆琅沉声道:“是啊,你且回去告诉帝喾,龙族的大婚,本君自会到场,不用他催。” 第三十章 龙族大婚见天帝   然而那小仙依旧没有退缩,正面对上阎酆琅,说道:“天帝说了,倘若阎君上神不答应前去紫徽殿,便派人将这阎君殿一并搬去紫徽殿,也好让阎君少走几步路。”   “……”   阎酆琅眯起眼睛盯着他,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此话当真是天帝所说?”   “千真万确。”   阎酆琅心中一声冷哼,帝喾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这小仙面生,想来也只是一个传话的,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恐怕是听了某些传言,以为自己真的没脾气,好欺负。阎酆琅一转眼珠子,说:“走,带路。”   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么。   小仙的心里一喜,心想等会儿回去定要好好吹嘘一番,说这阎君果真是个没用的,自己把天帝的话转个意思,他便折了。   阎酆琅看着身边小仙的模样,心里一句冷哼,跟着迈出去几步,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打出一道术法,顿时整个阎君殿被密密麻麻的结界所笼罩。   玄青辞躲在幽冥草的藤上,看着阎酆琅越走越远,一阵困意突然袭来。   此时的帝喾正在紫徽殿中看着昆仑镜,发现阎君殿空无一人之后,面露喜色,他身边的侍从小仙见了,凑了上去。   “天帝要去阎君殿吗?”   帝喾两手背在身后,紧抿嘴唇。阎酆琅进入天界的一瞬间,他就感知到一丝妖气,然而刚想捕捉这妖气究竟是何的时候,这股妖气却被一股力量掩盖得严严实实,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若非知道这次回天界的是阎酆琅,他还真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转过身,一甩袖子将昆仑镜收好,对小仙说道:“他若到了,你就拖他一拖。”   言罢,紫徽殿中再无帝喾的身影。   玄青辞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觉自己的身躯腾空了,随即身下便传来一阵温热,还以为是阎酆琅回来了,尚未睁眼就吐了一下蛇信子。   “噗丝丝~”   你回来了?   帝喾没想到这小蛇能用神识传达言语,虽然听不到声音,但能清楚地捕捉到它的意思。帝喾思索片刻,没有回它,只是好奇地盯着手上这条赤头蓝身的幼蛇,终于想起来了什么。   他转了转眼睛,将一丝仙气渡入幼蛇体内,行了一周天后发现它内伤不少,便顺手又渡了一股仙气进去。   这下玄青辞清醒过来了,这气味根本不是阎酆琅的,陌生又具有压迫力的感觉令他瞬间警觉起来,猛然睁开眼睛盯向来者。   后者显然没有防备,黑漆漆的眸子就这么对上了一双赤眸竖瞳。   “噗丝丝~”   你是谁?   玄青辞觉得眼前的人和阎酆琅有那么一丝相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浑身僵硬。   帝喾将它的反应尽收眼底,抿嘴一笑,这笑令人如沐春风,就连阴沉的阎君殿都被一股温和的气息所感染,而被削弱了阴森感。   “我想你猜到了。”帝喾站起身,将玄青辞捧在手掌心,让它与自己平视,“上次我用天雷伤你,你没记恨我吧?”   玄青辞肚里一声哼哼,记恨?他哪儿敢记恨天帝,天帝没把自己劈死他就心满意足了。   见手上的小蛇没有回应自己,帝喾也不恼,毕竟是阎酆琅带回来的,脾气多少会有点像。   “也罢,我将你身上的伤治好了,算我的赔罪,可好?”帝喾趁机摸了一把蛇身,见对方没有反应后打算再摸一把,却被对方给躲开了。   “噗丝丝~”   多谢天帝。   清冷带着警告的信息和幼小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对比,这让帝喾想起了儿时的阎酆琅,比自己矮了足足一个头,气势倒是比天还高。   他伸出两根手指,将玄青辞撵了起来放在梨木桌上,两指将其压住,恶劣的笑容落在玄青辞眼里,激得他浑身一抖,他想,自己要是有毛,恐怕现在就是一条炸了毛的蛇。   “你……”帝喾盯着它,视线从脑袋缓缓游走到接近尾巴的地方,半晌才从嘴里冒出来后半句话,“是公的还是母的?”   玄青辞暗道不妙,想起了某段羞耻的回忆,用力挣扎起来,张大了嘴巴冲着天帝一声警告,然而“哈”了半声后又觉得不妥,于是蛇嘴就这么半张着,半晌合上后,吐了一下蛇信子。   帝喾被它的反应给逗笑了,手指一推,便将其翻了个身,露出一整个肚皮,一根手指顺势从三寸处往下摸。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挣扎得更厉害了。   阎酆琅走在半路上,怎么寻思怎么觉得不妥,于是开口问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和本君说什么?”   小仙没回头,说:“无非就是关于这次龙族大婚的事情,毕竟龙族乃上古神兽之一,马虎不得。”   “呵,马虎不得?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阎酆琅冷声说道,一边在心里把帝喾给骂了个遍,龙族大婚,却派自己这么一个被天界取笑的上仙去,分明就是看不起龙族,加上自己的身份尴尬,龙族也不敢对自己下手,只好吃下这闷声苦黄连。   而自己不仅要被天界取笑,还要被龙族取笑。   走在前面的小仙自然知道天帝的小九九,听阎酆琅这声音就知道,后面的上神又恼了。可他恼了又如何,在这天界,天帝说了算。   可小仙终究对阎君上神的了解太少。   “本君突然想起还有件事要做,等本君处理完了,自会前去找天帝。”   小仙眼巴巴地望着他溜走,恼得直跺脚,别说天帝那里无法交代,回去势必要被那些同僚给取笑一番,连这般好欺负的阎君都拿不下,还怎么在天界混。   阎酆琅从踏出阎君殿的那刻起,就一直心神不宁,他总觉得把玄青辞一个人……不,一条蛇留在殿内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天帝派人传信叫我去紫徽殿,如今怎的出现在我阎君殿?”   玄青辞感知到阎酆琅的气息,更加紧张了,蜷缩在幽冥草的藤经深处,警惕地盯着帝喾。   帝喾一顿,收回了自己即将触摸到玄青辞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它,转过身后笑道:“我看你许久不来,便自己过来了。”   “是吗?”阎酆琅沉着脸走了进去,“天帝这么劳师动众地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龙族大婚,”帝喾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阎酆琅,示意他也坐下,偏生对方根本不予理会,抱着双臂就这么盯着自己,帝喾笑了,“我与你同去。”   阎酆琅一顿,肃然道:“你说什么?”   帝喾站起身,靠近阎酆琅,脸上的笑容慢慢沉下来,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这次龙族大婚事关天妖两界。”   此话一出,阎酆琅的脸色变了,龙族乃是天界的神兽一族,也就是说……   “妖族?”阎酆琅眉头一皱,“天界向来反对三界互相联姻,你……”   他的话故意停在此处,神色中满是狐疑。三界不可联姻,为的就是确保血统纯正,龙族乃是上古天神,若与妖族联姻,势必会毁了龙族万年血统大制。   “龙族世人凡要修成正统,真正站在我天界中,势必要历经一劫,或财劫、或仕劫、或……情劫。”帝喾将自己的手掌摊开,掌心中渐渐浮出一丝血痕,“龙女向来执着,我将此事说予她听的时候,她竟出手伤我……”   阎酆琅皱着眉头看着他的掌心,心想,帝喾向来戒备心甚重,别说是伤到他,寻常上仙连接近他都不可能,除非……   帝喾瞥了他一眼,说:“你知道我的……”   阎酆琅笑了,说:“是,在整个三界,只有我最了解你……你这么做,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无妨,天界要的从来不是心在他处的无用之人。”帝喾盯着阎酆琅,眼中含着一抹浅笑。   躲在幽冥草深处的玄青辞看不懂帝喾的意思,但他觉得这句话是在说阎酆琅。   “你要说的,应该已经说完了吧。”阎酆琅眯起眼睛,冷声说道。   帝喾轻笑一声,走到阎酆琅耳边,低声说道:“看好自己的东西,龙族大婚,我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言罢,幽冥草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摩挲声,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   阎酆琅心里顿时一惊,眼睛紧紧盯着幽冥草。反观帝喾轻抿嘴唇,藏了一抹笑意,便消失在阎君殿。   此时,阎君殿只剩下了安静。   阎酆琅神色复杂地看向幽冥草,轻手轻脚走过去,开口道:“出来吧,他走了。”   玄青辞探头探脑地爬上阎酆琅伸在幽冥草上的手,冰冷的触感让阎酆琅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   “噗丝丝~”   天帝对龙族究竟是何打算?   “此事与你无关。”阎酆琅皱起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解释。   玄青辞盯着阎酆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知道点什么,可是盯了许久并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点什么,只知道龙族此番大婚,必有大事要发生。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缠住阎酆琅的手指直起身子。   “噗丝丝~”   那秦冬梅呢?还有那道士呢?   阎酆琅坐下来,看了一眼天帝用过的茶杯,微微皱眉:“道士受其反噬,死于自己的术法。那秦冬梅……”他顿了顿并没有打算说下去,反而岔开话题,“你还记得救你的医师?”   玄青辞以为他要责备自己吞了几条毒蛇的事情,顿时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垂下脑袋来学着人界的犬,笨拙地蹭了蹭阎酆琅的掌心,弄得后者浑身一僵。   “你这是作甚?”阎酆琅不由得问出口,却并没有收回手。   “噗丝丝~”   我吞食同类实乃自身天性。   阎酆琅黑了脸,他不提这事,自己或许就给忘了,如今一提,自己这心里总有些膈应,一想起一条蛇从头到尾开始吞食同类的样子,便一阵恶寒。   “噗丝丝~”   玄青辞没传达讯息,只是尝试着用蛇信子探识阎酆琅此时的情绪,垂下头又轻轻蹭了蹭,这次的动作明显熟练了些。   阎酆琅只觉得手心一阵瘙痒,伸手用指尖轻轻击打了一下蛇头,见它倏地缩回了脑袋,冷着的脸顿时闪现出一丝裂痕,随后轻声笑了。   “那医师与道士颇有深仇大恨。”   “噗丝丝~”   医师也认识那道士?   阎酆琅摇摇头,将玄青辞重新放回桌上的幽冥草盆栽上,说:“是柏树林的一只鬼告诉我的……他说道士害了查、楚两家,我追寻道士的气息,在楚医师的医馆里找到了他,这才知道原来楚医师和道士之间并不认识,但他们之间确有一段渊源。”   “噗丝丝~”   就是那个财阀之家的查家?   阎酆琅收到这句话,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那时怎么会出现在查家?难道跟踪我?”   玄青辞眯起了赤瞳,努力靠近阎酆琅,逼近他盯着他的眼睛,没有给出一句讯息。   “怎么不说话?”   “噗丝丝~”   你到底是希望我跟着,还是不希望我跟着?   “我……”阎酆琅语塞,伸手挠了一下蛇嘴下方的软肉,说,“我让你走,你也没走,不是吗?” 第三十一章 地狱十八鬼门关   玄青辞昂起蛇头,挪开自己的脑袋。   “噗丝丝~”   那道士到底做了些什么?   阎酆琅收回手,面色沉了下去。   “做了什么?这还要问问他。”   玄青辞不解其意,歪着脑袋看着他,后者瞧见它的样子,又摸上了蛇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鳞片。   “你若想知道,可以亲自问他。”   “噗丝丝~”   他?难道你已经收了道士?   话音刚落,只见阎酆琅宽袖一甩,阎君殿的中央从下而上缓缓出现一道青铜门,那门上刻着繁纹,仔细瞧了会发现,那花纹正是阎君殿中铺天盖地的幽冥草,它们从青铜门的铜锁处开始生长、盘延,镶嵌在藤经上的猫眼石,散发出丝丝阴气。   阎酆琅托起玄青辞,两指合一念了一道诀,这道青铜门就被打开了。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冷得玄青辞钻进了阎酆琅的袖子,一口咬住袖子遮挡住这迎面而来的寒风。   阎酆琅发觉它的小动作,另一只拿着竹简的手顺势挡了过去,将袖子里的玄青辞掩盖得密不透风。   他抬脚踏进去,身后的青铜大门轰然关闭,再次扬起大风。他站在门后,静静地等待大风离开,柔声开口。   “没风了。”   玄青辞松开嘴里的袖子,探出脑袋,一双小小的赤眸好奇地看着周围,却发现此处一片荒芜,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他不禁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这个地方太空了,空得惹人发怵。   阎酆琅从竹简中唤出一道“瞬息”,眨眼间,面前就出现了一道门。这门是由梨花木做的,高大厚重,上面还涂了一层厚厚的漆,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门高约十尺,四处弥漫着一层看似薄如云烟的结界。   阎酆琅伸手推开木门,迎面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臭味。   玄青辞这才想起来刚刚的木门上写着什么——因果轮回善恶定,生死无量赏罚明。   “此处叫做鬼门。”   阎酆琅清冷的声音在这惨叫连连的鬼门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身穿形似人界兵卒的鬼厉看见阎酆琅出现,快速迎了上去,铁板着的脸让他看上去十分冷血无情,手里的长枪也冒着丝丝寒气,散发出冷光。   玄青辞打了个激灵,紧紧缠住阎酆琅的手腕,把自己藏在衣袖里。   阎酆琅看着面前的鬼厉,冷声开口:“查光耀、秦冬青,带路。”   鬼厉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阎酆琅恭敬地弯了一下腰后就走在了前方。   越往深处走,惨叫声就越甚,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然后对着阎酆琅和玄青辞穿透而过,玄青辞只觉一股阴气从尾巴开始往后脑勺窜,忍不住抖了抖身躯。   阎酆琅安抚似地用拇指顺着鳞片摸了摸蛇身,随后便发现拇指之下还带着一丝颤抖。   “你害怕?”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走在前方的鬼厉顿住了脚,可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继续往前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玄青辞不敢说话,悄然吐了一口蛇信子去探识周围环境,细小的舌头不小心划过阎酆琅的指尖,惹得阎酆琅猛地收紧了手,心脏一阵狂跳。   “别闹。”   鬼厉一抬眉毛,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阎君何故带活物进来?”   “不妨事。”   “活物进鬼门,阎君就不怕害了他?”   “有我在,不会。”   “即便是妖物也有寿命期限。”   “我说了,有我在。”   “阎君变了。”   阎酆琅一下子停下脚步,鬼厉发觉后转过身,铁着脸看着阎酆琅。   “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说罢,便从鬼厉的身边走过,脸上阴沉得可怕。   鬼厉看着阎酆琅甩袖而去的背影,不禁眯起了眼睛,铁板着的脸裂了开来,神色凌冽。   鬼门第一条铁则:魂灵之所,血肉不容,如有违者,其魂必损。   只是没想到,这数万年来打破这第一条铁则的,竟就是定下这铁则的阎君本人。   玄青辞不知道那句“妖物也有寿命期限”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隐隐觉得自己进入鬼门,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行至不多久,一股热气从前方传来,玄青辞露出脑袋,查看着四周情形。只见周围出现一群来来往往扛着木头的魂灵,他们赤着上身,脸上被汗渍所浸湿,头发丝被黏在脸上、脖子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玄青辞忽觉此处不像是鬼门,倒像极了他在人界看见的皇宫修建场景。   跟着魂灵走近,玄青辞的眼前出现一口巨型大锅,这口锅足足有三十丈长,通体用以青铜所铸,下盘由四根铜勾做以支撑,铜勾所刻纹路乃是面目可憎的凶兽。   从玄青辞的角度看去,青铜锅的支撑铜勾恰好定了东、南、西三个方向,每个方向中间皆有一根冲天云梯搭在青铜锅的锅口,可以判定,另一个方向即是北面,那里也有着一个支撑铜勾,形成了四方铜柱。   而铜柱的上方连接着四根铁链,粗壮沉重,敲击在铜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阎酆琅没有再靠近那口青铜锅,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手掌心的玄青辞,皱着眉头开口道:“切莫乱动,否则会魂飞魄散,连我也救不回来了。”   玄青辞抬头看着他,吐了一下蛇信子表示认可。   然而阎酆琅仍心有余悸,很多年前,某只不知好歹的兔子闯进来,结果被鬼厉扔进青铜锅里,瞬间化为灰烬,连挣扎都不曾有。事后鬼厉禀报给自己的时候,他着实心惊。   他不想前一刻还对着自己吐蛇信子的小蛇,下一刻便成了灰烬。   阎酆琅收紧了手,在玄青辞身上又加了一道结界,确定它不会受到鬼门侵扰后,才往青铜锅那里走去。   距离越来越近,耳边的声响越来越清晰,景象也越发清晰。   玄青辞耳边的惨叫简直穿进了他的骨髓里,刺得难受。他看见铜柱上站了几个人,四肢被铁链牢牢地绑住,却还在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扭曲。他们的脸上充斥着痛苦、绝望,他甚至看到了疯癫。   “那是铜柱门,是以惩戒杀人放火或者放火烧山的人。”   阎酆琅清冷的声音缓和了玄青辞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抬起脑袋往青铜锅的上方望去,衣袖从他的脑袋上顺势滑落,落在阎酆琅的眼里,心里一软,神色柔和了起来。   那青铜锅的上方热气冲天,云梯上面站了几个鬼厉,正把手里的魂灵推入锅口,随即一声惨叫接踵而来,接连不断。每个云梯上都有一个鬼厉手拿铁棍,将那些个想要逃出来的魂灵一个一个地戳回去。   “这是油锅门。”   玄青辞猛地缩了一下蛇身,在心里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不禁头皮发麻。   这是要将人活活烫死。   阎酆琅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开口道:“这里不是人界,虽然他们可以感受到痛楚,但并不致死,或者说……死不了。”   玄青辞幽幽地看向阎酆琅,眼神里布满了不可置信。   死不了才是最大的痛苦。   阎酆琅磨了磨蛇身,继续说道:“那查光耀和秦冬青谋占财产而害人性命,烫去一身铜臭,用以油锅处置再合适不过。”   “丝丝……”   这等刑罚太过残忍。   “残忍?”阎酆琅哼了一声,继续道,“这还是便宜他们的了。”   玄青辞没声音了,身体越来越往后挪,却被阎酆琅一手拖了出来。   “你好好看清楚,这里没有一个人是身前不带罪进来的。”   言罢,阎酆琅一挥竹简,一道道金色字体浮现在半空中。   玄青辞瞪大了赤眸,看着这一桩桩滔天罪行,一笔笔血债,被清清楚楚地记在竹简上,顿时僵住了。   “你现在还觉得我对他们残忍吗?”   就在此时,一股带着焰气的热油直冲阎酆琅飞去,他下意识地将玄青辞护在怀里,另一只手轰然撑起一道屏障,将二人紧紧地护在其后。   几个鬼厉看见阎酆琅的出现,惊慌失措地齐齐下跪。   “请阎君恕罪!”   阎酆琅低头看了一眼玄青辞,见对方毫无损伤,散了屏障,冷着脸走了过去。   “鬼门第九条铁则是什么?”   鬼厉们的头低得更低了,惶恐地齐声道:“罚不殃及无罪者,赏不涉连无功者,若有违背,自入自刑。”   玄青辞从衣袖里钻出来,暗自觉得衣袖不是什么安全之地,乘着阎酆琅将自己放在怀里的时候,一溜烟钻了进去,蜷缩在他的胸口。后者只觉得胸口处一阵冰冷,倒抽了一口气。   “将秦冬青和查光耀找来,其余鬼厉自行领罚。”   “谢阎君开恩!”   阎酆琅瞥了一眼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的小蛇,忍不住按住了它,却不知按到了它什么地方,对方猛地挣扎起来,他立刻松开手,盯着自己的怀里,紧张极了。   一个狼狈不堪的男子被丢在地上,黏腻的上身瞬间沾染上肮脏的灰尘,那原本富贵气息充满的脸,如今尽显不堪。   阎酆琅用手微拢自己的胸口,用手掌罩住小蛇,往后退了半步。   查光耀看见面前一身茶白的人,两手并用,连滚带爬地爬过去,想要抓住阎酆琅的裤腿,奈何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身后的两个鬼厉给拖了回来。   “上神!上神饶了我吧……”   鬼厉扬起手里的鞭子,恶狠狠地挥了下去。   “放肆!阎君上神岂是你这等贱灵所能碰触的!” 第三十二章 残害兄长为己欲   玄青辞从阎酆琅的手指间挤出来,于是一众魂灵便看见阎君那茶白的衣服上出现一点红。   阎酆琅垂下眼帘瞥了一眼胸口的蛇头,不禁勾起嘴角,脸上的沉郁稍加缓和。   “你们都下去吧。”   查光耀看着身后的两个鬼厉退下去,立马跪到阎酆琅脚跟前,虔诚地将脑袋垂到地上,诚惶诚恐地说:“求求阎君上神饶了我吧!我愿意做牛做马伺候您……求求你!求求你!”   阎酆琅嫌弃地往外走了两步,没有说话。   查光耀顺着他的方向跪了过去,继续磕头哀求:“求求您了!”   “凡定罪后,刑罚一律只增不减,鬼厉没有告诉你么?”   查光耀颤抖着看向阎酆琅,瞪大了眼睛,就连热油划过脸庞,他都没有丝毫知觉。   “我只求能减时……哪怕就少那么几炷香的时间也好!我……我……我好歹也给楚玉绫买了两天的时间,这也算是功,对不对?求阎君上神看在这件事情的份上,允了我吧!”   查光耀一头磕在地上,脑门上顿时鲜血直流。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直冲鼻腔,侧脸看他,说:“你若是老实将过去的事情盘出,我便酌情减时。”   这话一听,查光耀顿时两眼放光:“好……我说!我什么都说!”   玄青辞注意到他身后跪着的秦冬青一直面无表情,似乎查光耀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查光希的确是我杀的……不过不是我亲手杀的!我只是让人污蔑他罢了……”   “你为何要污蔑他?他是你亲兄弟不是么?”阎酆琅问道,言语之间不含一丝起伏。   查光耀的神情开始变得狰狞起来,慢慢地跪直腰背,以前的神气好像又回来了。   “亲兄弟?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爹、查家、玉绫……那些我也可以拥有的,凭什么都让他一个人占了?他还说我不学无术,他一天到晚弄刀舞枪,有什么资格说我!”   阎酆琅皱起眉头,心里一个声音窜了上来。   “像吗?这不就是你吗,阎酆琅。”   他猛地转过身,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努力把那个邪恶的声音压下去,再睁眼时,满脸阴沉。   “这就是你杀他的理由?”   “是!”查光耀大声承认,“我就是看不过去,我就是不服,我他妈就是要他永远消失!”   “可他即便消失了,那些不是你的东西,也终究不会是你的。”   秦冬青的声音突然响起,冷漠至极的神色在查光耀的眼里觉得刺眼极了。他扑过去,一把拽住秦冬青的衣领,瞪着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盯住他。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要不是你怂恿我,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阎酆琅紧皱眉头,扬手将查光耀挥了出去,秦冬青整理好自己的衣领,继续跪着。   “你是如何认识查光耀的?”阎酆琅问秦冬青。   秦冬青对着阎酆琅作揖,回答:“家中贫穷,故而想谋求一个生计。”   “所以……你把主意打到了查家身上?”阎酆琅眯起眼睛,继续说,“你见那查家老爷出手阔绰,便暗自接近查光耀,见他怀有谋财的意图,却又不敢下手,就在他面前旁敲侧击刺激他,最后被你得逞,设计害了查光希,是吗?”   秦冬青意外地看向阎酆琅,冷声道:“上神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再问我?”   “你亲口承认,和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查光耀在一边听到这话,满腹期盼地说:“上神……我都如实说了……”   阎酆琅看向他,眼神冷冽,薄唇紧抿。   查光耀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眼睛越瞪越大,恨不得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上神……你不可以出尔反尔啊……”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将楚家老爷设计致死的。”   查光耀咽了一口口水,发现了阎酆琅胸前有一双蛇眼,正冰冷凶狠地盯着自己,好似下一刻就会冲上来咬死自己。   “我……”   “阎君上神,天帝派人来送礼服了。”   阎酆琅一愣,望着没有边际的云雾,眼神竟有些幽怨。   “鬼厉,把他二人先带下去,我日后再问。”   查光耀一听,几乎站了起来,却被两个突然出现的鬼厉压住了肩膀。他奋力地挣扎,撕心力竭地冲阎酆琅吼了出来。   “阎君上神——你不可以出尔反尔!我已经按上神的要求把我……”   “我几时答应过你要减时?我说的,难道不是‘酌情’二字?在我看来,你可没有让我给你减时的资格。”   言罢,连一句反驳的机会都不给查光耀,瞬间消失在鬼门。   玄青辞扬起脑袋看向阎酆琅,见对方面色冷漠,也不知道开口要说些什么,只好待在他的衣服里一动不动,任他将自己带出鬼门。   刚刚突然在鬼门上空出现的声音,恰是天帝身边侍从小仙青鹤的。只见他身后占了两列小仙,个个手捧新衣,正等着阎酆琅从青铜门后出来。   “不过是参加龙族婚礼,用不着这般吧。”阎酆琅随意翻了翻衣服,鄙夷道。   青鹤不同先前来的小仙,他侍奉在天帝身边数千年,多少对天帝和这位阎君之间的事情有所了解,与阎君也算有过几次照面。   “阎君,此次龙族大婚实乃三界大事,天帝下令,切不可出任何差错。”青鹤扯出一个微笑,细声解释,末了往前迈了半步,凑在阎酆琅面前,低声补充,“此次天帝与阎君一同前去东海,阎君真的不知何意吗?”   阎酆琅意味深长地看向青鹤,只听他继续说。   “阎君切莫辜负了天帝的一番苦心。”   阎酆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勾起嘴角笑了,两手背在身后,说:“把这些都放下。”   青鹤心里一喜,随即又从腰侧掏出来一个盒子,送到阎酆琅面前,说:“先前阎君与天帝争论,把自己的琅玉都给摔碎了,天帝修补好后,差下仙把它送过来。”   阎酆琅瞥了一眼,见那幽冥草的一片叶子被红线缠绕,忽然疑惑:“这是……月老的红线?”   青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天界之中,只有月老的情丝绕斩不断,故而天帝问月老要了些,亲自修补的。”   阎酆琅接过琅玉,摸着上面缠绕着的情丝绕,心下了然,看着青鹤的眼神带上一抹暧昧,很快被他一转而过。   一句“有心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谁说的。   “如此,下仙就先回去复命了。”   一行小仙在放下衣服后就离开了阎君殿。阎酆琅握着琅玉,冷哼一声,将其放在一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玄青辞从他衣服里钻出来,沿着他的手臂回到盆栽上。   “噗丝丝~”   天帝很看重这次婚礼。   阎酆琅喝了一口茶,说:“怎么不看重?毕竟是天妖两界的大事。”   “噗丝丝~”   以前可曾有过这样的联姻?   “怎么会?这样的事情,帝喾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发生的。”阎酆琅伸出手指摸了摸蛇头,忍不住又把它放在手心。   “噗丝丝~”   为何?   阎酆琅深呼吸一次,回想起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说:“三界互不干扰,否则三界之间的结界就会收到侵害,届时……不仅两界全族遭到天惩,当事人的刑罚只会更重。天规……不可违背。”   “噗丝丝~”   天规?天帝不就是天规?   阎酆琅笑了,将玄青辞彻底腾空放在手指上,看它为了保证不被摔下去而小心地缠住自己手指的样子,故意挑开它,然后看它一次又一次地缠上去。   “他不过是天帝,并非创……你且记得,有些东西,即便是天神也无可奈何。”阎酆琅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玄青辞并未看见,一心想要缠住他的手指。   阎酆琅看着手上这细细软软的身躯,心里越发喜欢,脸上也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就在此时,一个小仙低着头走了进来。   “上神,该更衣了。”   “噗丝丝~”   一声轻轻的蛇息惊得小仙突然抬起头,满眼惊恐,指着玄青辞,看看阎酆琅。   “阎、阎君!蛇、蛇……!”   阎酆琅一皱眉,冷声道:“怎么?你害怕?”   那小仙哆哆嗦嗦道:“天界众神都以豢养神兽为傲,阎君怎的……怎的……养、养蛇……”   “我向来不喜众人皆捧的东西,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还不了解我么?”   小仙瞥了一眼阎酆琅手上的小蛇,不说话了,咬着嘴唇好半天又看了一眼。   阎酆琅站了起来,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了过去,将手上的玄青辞凑到她面前,岂料吓得这小仙尖叫着抱头蹲下。   “不要啊!阎君饶了我!阎君饶了我!”   玄青辞吐了一下蛇信子,小小的声音令小仙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阎酆琅乐了,蹲下去凑近小仙:“你看,它不会咬你的。”   “不要!蛇类素来冷情,脾气也不好,咬上一口,必死无疑!”   “它这么小,连牙都没长齐,咬不死的。”   阎酆琅温柔的声音终于让小仙抬起了头,从指缝间偷看他手指上的蓝蛇,见对方竖着身子,安安静静地盯着自己,两只小巧漂亮的赤眸竖瞳写满了“信我”二字。   小仙逐渐放下了手,玄青辞也觉得有些累,微微挪动了一下身躯,又吓得小仙把眼睛给捂上了。   “它怎么还动了呀!”   “它是活的,当然会动。”   “噗丝丝~”   小仙听到一声蛇息,更加蜷缩住自己。   阎酆琅失了耐性,心想,你不愿意接纳它,我还不愿意让你接纳呢,最好,只有我接纳它,这样它就是我一……   忽然意识到自己家想法的阎酆琅,暗自一惊,深吸一口气想要摆脱这种想法,说:“罢了,过来替我更衣罢。”   他将玄青辞放在幽冥草上,两臂摊开。   小仙见状,犹豫着靠过去,将阎酆琅的腰带一解,松了整件茶白大袍。 第三十三章 池内共浴见黑印   玄青辞缠在幽冥草的藤经上,直着身子正对着阎酆琅,想象着自己圈住阎酆琅腰身的样子。   阎酆琅尚未注意到玄青辞正盯着自己,发现的时候竟感到耳尖有些发烫,把自己身上的中衣脱下,随手盖在了幽冥草上,顿时,中衣下突出了一块。   小仙不知阎君为何突然把衣服随处扔,转眼看过去就发现了那一处凸起,不禁笑了一下。   “你那拿件给我。”阎酆琅指着远处一件皓白的衣服说道。   小仙还没把他扒光,就幽幽说了句:“阎君不打算沐浴吗?”   “……”   见他不说话,小仙凑上去闻了闻,故作嫌弃道:“阎君又去鬼门了罢。”   阎酆琅皱起眉头,闻了闻自己,问道:“味道很大吗?”   “龙族大婚不比寻常事,阎君就这么不放在心上吗?”小仙抓着阎酆琅腰侧的衣带,眨着眼睛问道。   “依你。”   说完,小仙就捧着那皓白的衣服转身去准备。   阎酆琅披着一件里衣,盯向了在中衣下的一块凸起,大手一捞,点着玄青辞的蛇头,道:“你也该洗洗。”   说罢,便捻起小蛇,往里屋走去。   阎君殿的后方有一方泉池,泉水微冷,丝丝透入骨髓,却并不伤身,甚至有疗伤温神的作用。四处萦绕着天地灵气,实乃绝佳修养的地方。只是这个地方被阎酆琅用来沐浴了,偶而动用术法,将其升温以做泡澡,不知被多少神仙大呼暴殄天物。   此刻,他就站在这泉池边上,手里抓着一条幼蛇,里衣大敞。将自己腰间的裤带解开,随手扔在地上,露出一双修长结实的腿,缓缓没入池水。   小仙在此时出现,习惯性地要把阎酆琅身上最后一件里衣脱掉,却被他给挡住了。   “你下去吧。”   小仙不明所以,直到她看见水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才脸色惨白地退下。   “她真的很怕你。”   玄青辞从水里探出脑袋,盯着阎酆琅告诉他,只要你不怕我,就足够了。   阎酆琅抿嘴一笑,往下坐了一些,将脑袋后仰靠在石岩上,合上眼。脖颈间微凸的地方划过一颗水珠,滚入池水。玄青辞自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阎酆琅,悄悄地游过去,努力往上攀。阎酆琅只觉身上有些凉意,垂眼一看,就见玄青辞正往自己身上爬,几经滑落都没有放弃。他勾起嘴角笑了,两根手指捻起,将它放在自己肩膀上。   于是,玄青辞就这么被挂了上去,下垂的尾巴还浸在水里,摇来晃去,划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噗丝丝~”   阎酆琅以为它要传送讯息,凝神听着,结果等了许久并未发现它要告知自己什么,睁眼来看,就见玄青辞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吐着蛇信子,小巧的眼睛半眯着,一副惬意的样子。他顿时一乐,暗道这小东西还挺会享受。   他忽起玩儿心,猛地一下子沉入水底,玄青辞被猝不及防地塞进了水里,一下子清醒过来,睁着赤眸瞪着水里的阎酆琅,距离之近,只有半寸。   阎酆琅想捏住它,奈何水里的蛇远比陆地上的速度更快,玄青辞就犹如一条泥鳅般地从阎酆琅的手指间游走,笔直往下游去。   阎酆琅见它游走,轻笑着坐起来,靠在石壁上继续休息,等着玄青辞自己浮出来。   玄青辞一路向下,看见阎酆琅的右腰侧上纹着一个黑色印记,像极了火苗,在水动的作用下仿佛活了起来,他凑近了看,只觉新奇。   一直等不到玄青辞冒出来的阎酆琅睁眼四处查看,却见一条蓝幽幽的蛇正停在自己身下看着什么,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觉这蛇的举动暧昧至极。于是,大手一捞,把这条色眯眯的蛇给拎了出来。   “看什么呢?”   “噗丝丝~”   它习惯性地缠上阎酆琅的手指,盯着他。见他眼眸染了水雾,一颗水珠还挂在他的睫毛上,一眨眼,利落地落下来,坠入水里。湿透了的长发有大半浸在水里,如同泼墨般晕开。   一时间,玄青辞竟看直了眼。   阎酆琅勾起嘴角:“看够了吗?”   玄青辞顿觉难堪,挣扎着要离开阎酆琅,尾巴一扫,将水尽数打在阎酆琅的脸上,后者一闭眼,松开了它。   “你羞什么?”   玄青辞没理他,将自己埋在水里。这水仿佛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灵力,他悄悄收纳灵力,在自己的体内周转吸收。   阎酆琅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说话也无情了起来:“天界的灵力岂是你能吸收的?”   玄青辞一愣,从水里冒出来,不知所以地盯着他。   后者却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倏地站起身,离开水池,唤来小仙替自己更衣。玄青辞就这么待在水里,呆呆地看着他。   “还不出来,要我亲自请你吗?”   小仙听到这口气,就知道阎君恼了,暗自窃喜。她看了一眼水里,只见玄青辞往石岩游去,却始终无法盘上石岩,几经多次滑落,急得在石岩边上游来游去。   阎酆琅脸色不佳,弯腰要把它捞上来,却被小仙给拦住了。   “这等小事还是让下仙来吧。”   阎酆琅正疑惑这小仙怎么不怕蛇了,就看见她已经把手伸进了水里,一把抓住蛇身,用力捏住,幼蛇便开始不要命地挣扎起来。   阎酆琅一下子明白过来,扬手握住了小仙的手腕。   “放手。”   “阎君!这可是妖物!”   “那也是我的妖物,轮不到你做主。”   再一用力,空气中便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惨叫。   阎酆琅将玄青辞收进怀里,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小仙,说:“你跟着我已有三百年,这次便饶了你,再有下次,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玄青辞蜷缩在阎酆琅的衣服里,暗自骂道,这幅蛇身当真累赘至极。   阎酆琅回到殿中,将怀里的幼蛇掏出来,见它又缩成了一坨,叹了一口气,将其放在桌上。   “你没事吧?”   “噗丝丝~”   无事。   玄青辞慢慢松开自己,竖起身子看向已经换好衣服的阎酆琅,忽觉有些碍眼。   “噗丝丝~”   龙族大婚是喜事,为何酆琅一身素白?   “怎么,不可以?”阎酆琅坐下来,颈下半抹春色,浑身散着泉池中的冷气,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一只白玉茶杯,好一个清冷慵懒公子的模样。   玄青辞靠近一只茶杯,往里头看了一眼,垂下蛇头往里面探去。阎酆琅得不到答案,倒是看到一条要喝水的蛇,他好奇地凑上去,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心口一击。   本就小巧的蛇嘴微张,小口小口地***茶杯里的水,腮帮子一鼓一鼓,很有频率地小幅度动着。   “原来蛇也喝水啊。”   玄青辞抬起头,满眼写着“你是蠢吗”,随后继续低头喝水。   阎酆琅也不恼,耐心地盯着它,见它将茶水里的水喝尽,还好心地又倒了一杯。   “噗丝丝~”   人界喜事不用白,只有丧事才用白,龙族大婚,酆琅何不穿别的?   “白色素雅,难道你不喜欢?”   玄青辞想起曾经在青潭宗的时候,那些人也穿着一身素白。   阎酆琅见它无言,暗自拎起一件黑色长袍,这长袍的衣领呈黑色,上绣银色花纹,内衬为暗红,外衫黑底银纹,两只宽大的袖子订着两根黑穗子,链接处恰是纹案为一片幽冥草的绣别,腰封与外衫相配。前胸处订着一条金色细链,两端各自挂着金钩,尽显贵气。   “这件如何?”   “噗丝丝~”   尚可。   阎酆琅放下它,给自己换起衣服,待到整装完毕,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桌上拿起那枚琅玉,端详了起来。   “噗丝丝~”   天帝替你修补的。   阎酆琅盯向玄青辞,思索再三,眉头皱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它给放下了。   “噗丝丝~”   怎么了?   阎酆琅捏着琅玉,神色颇为复杂地说道:“帝喾从来不会修补任何破碎的东西,他只会找个新的代替。”   玄青辞听得一知半解。   “阎君,该走了。”   阎酆琅将金色符握住,望向无边的天际。   青帝从未想过会天帝竟然会派遣阎君来参与婚礼,他原本是想天界再不济也会派一个位列靠前的上仙前来,没想到来的是个上神,还是一个连扫把星都不如的上神,当真丢尽了龙族的脸面。   他知道,这是对自己甚至是龙族的侮辱。可是一想到前日里偷看到的一幕,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青帝……这天帝究竟是何意思?”玄武拄着拐杖,摸着一把长至地上的白须问道。   青帝歪着脑袋,不解其意。   “他给钰儿提醒,却派了阎君前来……”   就在此时,一个虾兵忽然闯了进来。   “报——”   虾兵一下子扑倒在地,慌张得不成样子。   青帝皱起长眉,斥责:“站起来好好说话!”   那虾兵趴在地上,抖抖索索地说道:“阎、阎君来了……”   青帝一声嗤笑,恨不得翻个白眼:“他来就来了,你慌什么?”   虾兵急得快要哭出来:“不、不……不是……是天、天……”   “天什么!?”青帝拔高了一个嗓门。   “青帝,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青帝猛地一震,看向来者,只见帝喾迈着悠闲的步子出现了,身着白底金纹的宽袖长袍,一缕青丝用以一根玉髻所挽,面色温和亲切,却处处透露着威慑和尊贵。身后恰好跟着阎君,一身玄红,面色平淡,沉静的黑眸透出一抹无情淡然之意,彰显其身份不凡。   “见过天帝,见过……阎君。”   阎酆琅面无表情地接下青帝语气中的厌恶,摸着玄青辞的蛇身,紧抿薄唇。站在他身前的天帝倒是心有不顺,却依旧露出笑容。   “此次联姻事关重大,不知妖帝是否会现身。” 第三十四章 天妖联姻遭天谴   青帝没有直面回应,他总不能告诉天帝,这桩婚事是龙女提起的,不仅如此,还是她带着聘礼,冲到妖帝面前去提亲的。这要是说了,这得多驳面子啊!这龙族的……   “兄长恐怕还不知道吧,钰儿为了嫁给狼王,亲自去妖帝那儿提的亲。”   帝喾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阎酆琅,只见后者似笑非笑地盯着青帝,见青帝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脸上的笑意更甚。   “哦?是这样吗?”帝喾转过头看向青帝,见他满脸通红,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把白须被他吹得一飘一飘的。   “阎君怎的知道这件事情?”青帝咬牙问道。   阎酆琅心里乐得很,一边恶狠狠地从玄青辞的蛇头摸到尾,末了还轻轻瘙痒它,惹得玄青辞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手指。   “但凡是钰儿看上的,都会想尽办法弄到手,狼王也不例外。”阎酆琅被玄青辞缠得手指发胀,竟有些疼痛,他将手背到身后去,另一只手拨开了这脾气冲天的幼蛇,一边补充道,“何况他二人是两情相悦,妖帝自然不会推脱。”   帝喾听后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说:“若只是想成人之美倒也罢了。”   这话一出,三人皆陷入一阵安静。玄青辞还死死缠着阎酆琅的手指,却被对方捂住了全身。   玄武看了一眼宫殿中央的石方天时,对三位恭敬地说道:“时辰到了。”   天界婚庆不同于人界,尤其是天妖两界的世家联姻,更是天下大事。   阎酆琅等人被玄武带往云巅,他望着那石盘上的人,神色逐渐凝重。   云巅之上围了成千上百的人,有神、有仙、还有妖。人界以北为尊,而天界却以东为尊,所以阎酆琅所处方向是为东,龙女所处是为西。   龙族龙女风青钰此刻就正立在东海之上,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石盘,石盘中央是一道金柱,金柱的光芒直入云霄,天方一片灰紫。   玄青辞看不清那石盘上还有什么,只知道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色婚服的人。   鼓声响起,红菱随着大风在空中飘扬,四处响起的丝竹声响破天空,阵势极为浩大壮观。   玄青辞壮起胆子,从阎酆琅的袖口爬到了他的肩膀上,乘其不备滑进胸口,挂在他身前的金链上。帝喾探识道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瞥了一眼,见那蓝蛇昂着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阎酆琅感觉到这一抹视线,迅速看了过去,却见帝喾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石盘,转过头来冲自己笑了一下。   “阎君看我作甚?”   阎酆琅眯起眼睛,盯住帝喾,似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兄长为了三界平衡,辛苦了。”   帝喾轻笑着说:“阎君能够明白,我便值得。”   阎酆琅冷哼一声,再次望向石盘。在他胸前躲着的玄青辞重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石盘后打了个哈欠,眨着眼睛缩了回去。   风青钰耐心地等在石盘上,不多久,一个身穿红黑长袍的男子,踏着一抹白云而来,他眉星俊朗,眼底含笑地出现在风青钰面前。   石盘上的人变成了两个。   阎酆琅在不远处看到了妖帝,一身火红地站在那儿,脸上依旧带着那万年不摘的金色面具,身后也依旧是那眼神如炬的豹妖。   风青钰看着江无珩,美眸中充满了希冀,后者握住她的手,满眼尽是柔情。   龙族与狼族的联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结血印,相互融血,缔结生生世世之好,一旦背叛,背叛者势必遭受毒咒而亡,而想要斩断这份血印,即一方消逝。   江无珩伸出自己的右手,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在风青钰面前张开,金黄的眸子写满激动。风青钰看着面前这只被划破的手,望了望他的脸,咬牙划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毫不犹豫地握紧江无珩的右手。   血脉相融,两族结亲。   阎酆琅紧盯着石盘上的一举一动,紧张得眯起了眼睛。   就在此时,石盘的正上方出现一道裂痕,云巅之下的东海陡然掀起惊涛骇浪。   阎酆琅暗道不好,几乎与帝喾同一时间冲了过去。青帝与妖帝一看,紧跟其后。千百人尚未反应过来来,一道金色结界就已经铺在他们的头顶。   “兄长真是算准了时机。”   “彼此彼此。”   阎酆琅一手撑起结界,怀里的玄青辞逐渐醒了过来,他只觉身上一股极大的压力袭来,逼得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风青钰与江无珩满眼意外地看着这四个各占一方的天帝等人,两只相握的手握得更紧了。   “天帝……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帝喾没说话,是阎酆琅回答了这个问题:“救苍生,救你们。”   “三界向来不相融,并非是三界之帝定下的规矩,而是天定的。”妖帝开口了,赤红的眸子显得极为凶狠。   江无珩显然不明其意,开口问道:“不过是情之所往,为何这天非要强打鸳鸯?”   话音刚落,天方突降重力,阎酆琅猛地抽出另一只手撑住结界,身后云巅上的众人已然有不少支撑不住而陡然消散于天地,不留一丝魂魄。   阎酆琅心里倏地一刺,看向帝喾的眼神竟染上一丝阴狠,语气冰冷至极:“兄长这一手,真真是好极了。”   帝喾依旧没说话,青帝好似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瞪着两只老眼看向帝喾,沉声怒骂:“天帝!你究竟是何打算!”   妖帝一鼓作气再次将结界往上送了半分,说:“为了……渡劫。”   风青钰一下子转过了头,冲着帝喾大吼:“我说了我不要你插手!”   江无珩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拽住风青钰对她说:“你既有飞升的机会,何不放下尘缘?天帝有意助你,我……”   “不要!什么飞升,什么成仙,这些我统统不要!我只要你,无珩,我只要你……”风青钰痴情地望着他,眼中满含执着。   帝喾冷声嗤笑一声:“身为龙族,竟堕落于情爱,当真可笑。”   这话像极了一根刺扎进风青钰的心里,她指着帝喾,尖声骂道:“我不是你,无情无爱,妄为天帝。”   “放肆!”   青帝一声怒吼,将风青钰震出数尺,江无珩连忙将其护在怀里,怒目青帝,露出他凶狠的一面。   “天妖本就为天地不容,如今刚好借此机会助你渡劫,你还有何怨言!竟对天帝出言不逊,真是家门不幸!”   “轰——”   “啊——”   阎酆琅大惊,数百仙妖在自己面前消散,手上的术法陡然增长数倍。帝喾眼见这天压下来的重力越增越强,猛地将手上的术法推向半空。   就在这重力顺势而下,千钧一发之际,他双手合一,唤出一道“天允”硬生生抵住了陡然压下来的重力。   妖帝乘机划破自己的拇指,化身麒麟,与天帝南、北各占一边,将重力撑起。   阎酆琅与青帝的压力顿时少了不少。   “阎刹!护住云巅!”   阎酆琅一愣,差一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他迅速抽手往云巅赶去,从腰后抽出竹简掷入空中。   “雷池。”   顿时,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半空中,犹如一张野兽的血盆大口,正大张着要把那些仙、妖吞噬进去。   与此同时,天方降下的重力越来越大,阎酆琅的雷池隐隐有被缩小下压的迹象,他沉下一股气,竭力撑开雷池。   “快!是阎君上神的雷池!我们都躲到雷池里去!”   阎酆琅发现自己的神力被什么术法给压制了,根本无法使出全力。云巅上的众仙、妖纷纷进入雷池,他顿觉自己有些吃力,额头上渗出细汗。   “轰——!”   显然,帝喾与妖帝低估了天方结界的力量。重力一压再压,帝喾终于发起怒来,与妖帝互视一眼,纷纷划开身上一道口子,将血散入术法,一道结印出现在两人脚下。   那是用以抗衡天方力量的术法——将血阵。   二人身上散出血红的光芒,直冲天方,石盘之上出现一丝裂痕。   青帝见状不对,竟在此时对狼王江无珩突然出手。   “父王!”   江无珩根本无暇顾及风青钰,两手抵住青帝的攻击,却终究力量悬殊,被击出数米撞击在石盘的石柱上,留一下个巨大的坑。   风青钰快速挡在江无珩面前,誓要与其争斗。   “斩断血印,毁其命格,今日……定要她过了此劫!”   帝喾的声音残忍至极,落在风青钰耳朵里比在她心上剜上一刀还痛。   “即便我渡了此劫又如何?我什么都没了,我要这仙有何用!”   说罢,竟凝聚了一掌术法要往自己的胸口拍去。江无珩瞪大了眼睛,猛地冲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活着,我要你活着。”   青帝讥笑一声,从口中吐出一道龙息,直逼江无珩。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是要置江无珩于死地,好断了这刚刚凝结的血印。   风青钰瞪大了双眼,一手推开江无珩,迎面对上这霸道的龙息,也使出了自己的龙息,与之抗衡。然而这是一场注定的失败。   江无珩眼见风青钰逐渐落于下风,一道蓝光直逼风青钰,似要助她一臂之力。青帝冷哼一声,一甩袖子直逼江无珩。   “轰——!”   阎酆琅收起雷池,转身就看见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江无珩,以及愤怒的风青钰。   “噗丝丝~”   为何非要飞升成仙?   玄青辞忽然在此时发问,阎酆琅顿了一顿,半晌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一凌直冲石盘。   “阎君此时明白过来,为时过晚了吧。”   帝喾一句冰冷无情的话从口中说出,阎酆琅内心揪了起来。伴随而来的,是帝喾与妖帝一齐发出的将血阵。   阎酆琅倏地撒开竹简,九道竹简瞬间在他背后展开,中央缓缓显露出一个图腾,模糊却庞大。   帝喾瞪大了眼睛,暗道不好。   “青帝,快收了狼妖的血印!”   妖帝没想到帝喾会发此命令,一声怒吼,震慑天地。   然而就在他们要斩断风青钰和江无珩之间的血印时,天方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第三十五章 天谴未平别事起   一道疾电瞬间打向江无珩,江无珩甚至来不及撑起完整的结界,就被这道疾电贯穿身体,一双金黄眸子写满了不可置信和不甘心。不等他反应,疾电再次而来。   风青钰看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后尖叫着冲了过去,却被青帝一道龙息圈在原地。   “别……过来……”   江无珩冲着风青钰摇摇头,瘫在地上,试图将内丹逼出,为自己撑起结界。   阎酆琅一看到他的动作,暗自啐了一口,迅速站到他的身前,正对着这轰隆隆婆即将落下的疾电。   “阎君,你这是要和天作对。”妖帝眯起眼睛,沉声说道。   “难道你们不是吗?利用狼王触怒天,好让风青钰渡劫,难道你们不是在与天作对?”阎酆琅撑起一道结界,眉心逐渐显露出一个黑色印记,与他腰侧上的一模一样。   “龙族飞升成仙亦是你我之前就定下的天规,为的是保证龙族在天界的地位,三千年来,你可曾见过一条龙有飞升的机会?”帝喾的声音传入阎酆琅耳朵,令他不禁细思甚恐。   “那就再等三千年又有何妨!”   “轰——”   一道疾电忽闪而来,阎酆琅迅速撑起结界做以抵抗。帝喾与妖帝丝毫分不出手来抵抗那道疾电,重力越来越大,妖帝竟跪下了一条腿,帝喾的手上也渗出了鲜血。他眼睁睁地看着阎酆琅独自一人抵抗疾电,身后的江无珩用以内丹辅助。青帝与风青钰依然对峙。   天方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抵抗自己,再次降下一道疾电。   “阎刹!快撤——”   帝喾一声大吼,疾电应声而落,从阎酆琅的身后急速冲去。   “哐——”   他听到身后内丹破碎的声音,神情出现一瞬间的恍惚,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恍惚,疾电乘虚而入。阎酆琅硬生生地接下了,任它将自己贯穿。   “阎刹——!”   帝喾竭力抵住天方重力,妖帝受到其力,重新站了起来。   阎酆琅的脸色惨白无比,惊慌失措地摸向自己的怀里,当他摸到一个一动不动的东西时,脸色更加惨白了。   “青……青辞……”   玄青辞被那疾电劈得脑门发疼,身上的结界被打得瞬间破碎,魂魄也受了不少损毁,听到阎酆琅虚弱的呼唤,努力让自己动起来,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阎酆琅感到手掌下有细微的颤动,终于安下心来。转身看向内丹已然破损的江无珩,他知道江无珩的时间不多了,只要自己能顺利将他送入鬼门,就可以让他再次转世。   然而正当他将要唤出青铜门的时候,第三道疾电急速而来。   阎酆琅被先前的疾电打得头脑发闷,心里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叫嚣着要把这道疾电毁灭。   于是,帝喾的脸上开始爬上不可思议,他的嘴唇一动一动,似乎在说“这不可能”。   “静息诀?膺万物令。”   疾电宛如触及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以逃命的速度往回撤,然而这道术法却穷凶极恶地紧追不舍,犹如毒蛇吞噬了另一条毒蛇,随后逐渐消失于空中。   几乎是同时,重力像是要给予这些违背天命的天神最后一击。极端的重力施压,阎酆琅的嘴角渗出了血迹。帝喾手上的血涌得更多了,妖帝不堪重负,四肢跪在石盘上,砸出几道深深的裂痕。   石盘重心不稳,四方石柱开始崩塌。   江无珩的意识开始模糊,彻底失去视线之前,他看见阎君的双眼满含自责,根本不是他们口中所传薄情寡义的样子。   他转了转眼珠子,想努力看清风青钰最后的样子,可惜……一片模糊。   重力消失了。   “无珩——!”   石盘塌陷,巨大无比的石块纷纷坠入东海,激起骇浪,帝喾等人立刻回到云巅,独留阎酆琅在那石盘上做最后的挣扎。   只见半空中陡然出现一道青铜门,四处乌云缭绕,遮盖了整片天空,阴气四溢,云巅之上的几人不禁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这就是……鬼门?”   青帝诧异的声音被风吹散,帝喾眯起眼睛,神色凝重。   鬼门向来不显世,为的就防止有人动了转世复生的念头,而对阎君有所图谋。所以千万年来,除了阎君本人,天下没人知晓那转世复生的鬼门究竟是何模样。如今这鬼门被阎君唤到现世,恐怕……他想救那江无珩。   可天终究是天。   被乌云遮蔽的天空忽然被劈开了一道口子,一柄如同斧头一样的术法突然劈向阎酆琅,誓要将他一劈为二直逼江无珩。   就在此时,一团云雾忽然出现在阎酆琅的身后,定睛一看,那云雾中冒出一条六尺长的长蛇,浑身鳞片逆起,硬如金刚,一道赤色罩门如同铁门般挡住斧头攻势。   阎酆琅只觉后背一股力量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却被一道门硬生生抵挡在外,这才发现怀里空空如也。   “谁让你动手的!”   “后背不留空,是你告诉我的。”   话音刚落,江无珩的身躯开始消散。阎酆琅大骇,眼睁睁看着这幅身躯在自己面前消失,一时间,他竟气急攻心,喉间一股腥甜。   “束魂令。”   一道竹简从他身后飞出,速度之快,几乎与天争时。   玄青辞快要抵挡不住这斧头,心口一阵疼痛,整个身躯都发起抖来。   罩门裂了一条细缝。   帝喾一惊,手中凝聚一道术法就要往玄青辞身前打去。   “咔——轰——!”   石盘破裂,青铜门轰然消失。   风青钰感觉自己的心脏揪了起来,身上的血液也仿佛逆流了,她看着石盘最终全部坠于东海,海面上掀起大浪,冲着石盘坠入的地方一声大喊。   “无珩——!”   帝喾恍惚间,竟怀疑自己做错了。   青、妖二帝紧紧盯着东海,视线穿过海面直入海面之下,他们仿佛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风越刮越大,海水吞噬了石盘,巨浪开始平静。   云巅上陆陆续续出现原先的众仙、妖,惊魂未定地面面相觑,他们环视四周,一丝喜悦出现在脸上。   “天帝……”   小仙的声音穿过风,传入帝喾的耳朵,他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眼睛紧盯东海,紧张得屏住呼吸。   众仙、妖们能从雷池中出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阎君亲自放了人,要么就是阎君已经……不在了。   “阎君掌握三界生死大权,怎会轻易殒灭。”妖帝的声音轻柔却极具威慑力,半晌后唇角勾起,对身边的豹妖说,“回宫。”   青帝愤愤地瞪了一眼妖帝,怀疑地看向天帝。   天帝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轻声低语:“他是阎君,不会有事。”   四周依然安静,风里夹杂着的海腥味令不少仙、妖皱起眉头。   然而事情果真如同青、妖帝所想那样,尚未结束。   在东海的东北方向,一片火光冲天,火势之大竟染红了天空,照映了东海海面。   恰在此时,一个身影从东海破水而出,踏着一朵浪花直逼云巅。那人倏地出现在帝喾等人面前,嘴角带着一抹鲜血,被他用拇指拭去,眼神凌然地盯住那一片火光所在之地。   “阎君。”帝喾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轻声唤道。   然则后者根本没有理会他,本想往前迈一步去往火光之处,却被帝喾给拦住了。   “人界的火灾自有人界的人解决。”   阎酆琅转过头,阴沉着脸对帝喾说:“若非你们一意孤行,人界又怎会受我们连累?”   言罢,他便挣脱开帝喾,直往那火光之处。   青帝皱眉,问天帝有何指示,天帝沉思片刻,盯着火光,终于说:“降雨,势必扑灭。”   “是!”   阎酆琅托着玄青辞,快速远离云巅。玄青辞见那些神仙越来越远,化为人身与阎酆琅同行。他看着那火光越来越近,心里越发不安。他隐隐觉得这火,像是要将生灵吞噬殆尽,心里的某些东西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就在他们离火光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玄青辞听到了冲天的惨叫声,以及呛鼻的烟味。他努力睁大眼睛,心口处猛地一扎。   这里……是柏树林。   “苍、苍云柏……”   玄青辞一下子慌了神,脸色惨白。   阎酆琅听到这名字,倏地想起那日看见的青衣男子,他顺势往火光中心看去,恰是柏树林中心,那棵巨型千年柏树的所在地。而此刻,这棵柏树已然深陷大火,浓烟四处弥漫,开始往阎酆琅他们的方向蔓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飓风和数万凄惨之声。   阎酆琅心里一咯噔,脸色越发阴沉。   他看见浓烟之中混杂着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点,那些……是消散的魂灵。   “缚魂诀?束魂令。”   加上“缚魂诀”三字的束魂令,在力量上压倒式地盖过了只有“束魂令”三个字的术法,它从阎酆琅的身后蔓延出去,延绵不绝地扩张再扩张,仿佛没有极限。   玄青辞见阎酆琅铺开术法,却见所收魂魄甚少,心中大骇,一头扎入浓烟,直逼那火光中心,身后阎酆琅的大声叫喊,他全然不顾地抛之脑后。   阎酆琅气急败坏地发出雷池将玄青辞困在原地,逼得他显出了原型,在雷池中奋力挣扎。   “哈——!”   “休要擅自动手!”   玄青辞急着挣开,根本不在意身上被雷池所出的锁链勒出的血痕,个别鳞片有些许破损,落在阎酆琅眼里,心疼极了。   整座柏树林开始动摇,不少柏树因为火势而轰塌,一棵倒下,接连倒下,随后成片倒下,扬起的火焰散入空中,泛起火星。   忽然,火光中心冲出一道青光,刺破浓烟,闪现在阎酆琅的面前,随即,他忽感心口漏了一拍。   那熟悉的气息,没了。   【作者有话说:四月新科打榜,喜欢本文的小可爱可以点点收藏、推荐票票、礼物呀!!   有任何bug可以评论我,看到的第一时间会回复或者更改的!!   小透明也想进步……】 第三十六章 千年柏树终陨落   “哈——!”   玄青辞看着那道光消失于半空,身体一软,一下子跌了下来,若非雷池中的锁链,恐怕它已经坠入火海了。   山下传来一阵人声,一声盖过一声。   “苍先生!”   “苍先生你在哪儿啊!”   阎酆琅一皱眉头,看了一眼玄青辞,见它身上血痕不少,立刻收了雷池。没了束缚的玄青辞,迅速化为人身,看向柏树林山脚。   “你干什么去!”阎酆琅立马叫住他,本想拽住他的手臂,却见他手上的一道血痕,不禁忍住了。   玄青辞回过头来,神色决然地说:“我不会看着他死。”   阎酆琅心里一震,往前走了半步:“我和你一起。”   柏树林绵延万里,这火从东向西蔓延,人声鼎沸之处恰是东面,那里正有一股大风吹往西面。不少人已经提着水桶冲进柏树林,然则这火却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被削弱的趋势。   玄青辞甚至感觉这火是***控了一般,隐隐感觉这柏树林像是失去希冀一样,任由其燃烧。   忽然,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站在火海之中,背影何其凄凉。   阎酆琅一鼓作气用掌风劈出一条道来,却被一棵火树给拦住了去路,随着火树的轰然倒下,那身影也被挡住了大半。   “快离开这里!”玄青辞一声大吼,却并没看到那身影的挪动。   阎酆琅站住脚步,手里的竹简散发着幽暗的光芒,他唤出一道竹简,一声“生佑令”即将覆在那身影上,却见那身影终于缓缓转过了身。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   “上仙,让我……陪他们最后一程,可好?”   说罢,那官人便坠入了火海,生佑令打空了,覆在火上,被烧出一个焰洞来。   玄青辞看着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阎酆琅一皱眉头,拽着他往深处而去。   “放手……”玄青辞颤抖着嘴唇,轻声说话。   阎酆琅握紧了他的手臂,不让他有挣脱的机会。   “我叫你放手!”   阎酆琅猛地回头就看见眼眶湿润的玄青辞,满脸失望地看着自己。   “他就这么死了……没有转世的机会了……”   阎酆琅喉头一紧,盯着他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这里的所有魂灵……是不是都死了?我……”   阎酆琅上前一步盯住他的眼睛,努力安慰他:“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玄青辞看着阎酆琅黑曜石般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倒映着这一片火。   “走,去找苍云柏。”   正当二人在到处寻找苍云柏踪迹的时候,苍云柏却给自己设下了结界,一个人倒在自己的原身上,看着自己的身躯越变越透明,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酸涩的笑。   “你后悔吗?”   “悔?吾为何要悔?只要他高兴就好了,吾怎样都无妨。”   “可你快死了,你看,你连自己的元神都快保不住了。”   苍云柏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树丫,张开手掌看着掌心的树纹,笑道:“可吾得到了爱。”   “爱?你真的以为那是爱吗?”   苍云柏语塞,脑子里全是那个人笑眯眯的样子。   “你就不该离开这里,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闻言,苍云柏大笑起来,笑得头顶的枝丫合着火焰一齐掉了下来。久久,他感到脸上一片温热,伸手一摸,是湿润的,凑上去舔了一口,是咸的。   像是海水,但不是海水。   “吾,心甘情愿。”   巨大的柏树枝丫骤然塌陷,苍云柏盯着火光逼近自己,随之被彻底埋没。   阎酆琅和玄青辞在赶了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玄青辞一下子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四周,忽然意识到什么,只觉得心寒无比。   “酆琅……我感觉不到云柏了……”   慌张的声音从玄青辞嘴里冒出来,让阎酆琅心里一揪,他记不得苍云柏与自己、玄青辞以前的事情,但那日看见那般肃立于天地的苍云柏,如今却被火海淹没,阎酆琅的心里便免不了一阵痛心。   他蹲下身,手指撑地,在地上划出一个圈,将自己和玄青辞圈入,隔绝了些许火势,然后迅速展开探识。半晌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惊骇。   “怎么样?”玄青辞着急地凑上去问他。   阎酆琅缓缓站起身,眼睛盯着大火深处,眼中似乎也要冒出火来。   他没有直接回话。   玄青辞明白了一切。   一股风席卷着火星而来,二人纷纷用背过身去,静静地等待这风吹过。再次转身的时候,就看见那棵被火烧得坍塌的柏树,枝丫尽数被毁在中央,成了一堆灰烬。   玄青辞的眼睛酸涩起来,不知是被这烟熏得,还是因为眼前的一幕。   “云柏——!”   一个痛苦万分的声音从一处传来。阎酆琅拉着玄青辞躲入一处,竖起一道屏障。   只见声音来源之处冲出来一个男子,这人一身明黄,脸上灰突突的,衣摆之处被火烧掉了一块,几乎是四肢并用地扑向那棵还陷在火中的柏树。   “对不起……云柏……对不起……”   那人跪在地上,脸上被火光烘得通红,两只眼睛也肿起来,依稀可以看见他的脸上还有泪渍。趴在地上,双手沾满了污土,一只脚还穿着鞋,那鞋沾满淤泥,另一只脚的鞋不知去了哪里,原本洁白的袜子如今破破烂烂,还有一抹暗红色。   “云柏……对不起……求求你见我一面好不好……我已经派人灭火了……你不要死……不要……我错了……我错了!”   玄青辞听到这一句,呼吸一滞,瞪着赤眸就要冲去,却被阎酆琅一手箍住。他转头愤恨地瞪着阎酆琅,却见对方冲着自己摇摇头。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忽然响起。   “吾不怪汝,此情乃吾心甘情愿,来世亦然。”   声音说到后半句时已经微弱得可怜,语毕,空中再无任何声响,徒留风声与火焰燃烧之声。   男子哑然失声,跪在柏树前一动不动,渐渐地,他感到自己的身上开始冰冷,从双脚开始,到手,最后到心里。   良久,玄青辞听见一声悲恨的喊叫。   “云柏——我错了——”   天降大雨。   阎酆琅抬头望了一眼天,隐约中看见青帝在布雨,拽着玄青辞的手松了半分力道,却依旧没有彻底放开他。他总觉得自己一放手,手里的人就会突然倒下。   玄青辞往后跌跄了两步,反手抓住阎酆琅支撑住自己。   阎酆琅看着心疼,被自己握住的手臂在发抖,他看向跪在柏树前的男子,神色有些复杂。   “形散魂不灭,青辞,你可看清楚了。”   玄青辞模糊着双眼,顺着阎酆琅指出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逐渐凝聚在柏树上空,那身影轻飘飘的,一眼可以看穿。   “那是……”   阎酆琅盯着那身影,眼神柔和极了,说:“千年柏树仙的魂灵,不是一场火能够消散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玄青辞忍不住追问道。   阎酆琅垂眉想了一下,回道:“他的原身遍布整个柏树林,想要收齐他的魂灵并非易事。”   “酆琅,是不是只要魂灵齐全,他就有转世的机会?”玄青辞忽然问道。   “是,”阎酆琅沉声说道,“人有三魂七魄,神、仙、妖、魔亦是如此,但凡魂灵齐全,即有转世的机会。”   玄青辞转过身来,正面对上阎酆琅,盯着他的眼睛,说:“那你……”   阎酆琅明白他的意思,轻叹道:“放心,我说了只要我在,就不会有事。”   大雨接连下了整整三日,柏树林的火才被彻底扑灭。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儿,还带着一丝泥土气。那棵苍天柏树的四周都被泥泞所覆盖,烧毁的枝干上渗透着雨水,那雨水像极了在伤口上撒盐,将柏树的伤口浸湿,清晰地展现在空气之中。   而在这堆灰烬的上空,正徘徊着三两巨鸟,他们色彩鲜丽,羽翎赤青相间,头上还长着两根黑色长须,三根红色长尾随他们的飞动而在空中飘荡,一声声嘶鸣尽显哀伤。   阎酆琅与玄青辞在柏树林中找了整整三日,才收全了苍云柏的魂灵,末了,玄青辞说,他想再回去看一眼。阎酆琅允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三日前突然出现的男子,依旧守在那柏树遗骸处,手里紧紧拽着一根柏树枯丫,晕厥了过去。   阎酆琅看着头顶的巨鸟,神色复杂,看向男子,叹了一口气,背起他准备往山下走去,没走几步路,便与找上来的高兰国军队会面了。   “站住!”领头的人喊住了阎酆琅。   阎酆琅一愣,看向来者,见对方一身紫衣,手里拿着拂尘,猜想身上这人应该是与紫衣者认识的。   “把君上放下!”紫衣者掐着嗓子,声音极其尖锐。   玄青辞看了一眼阎酆琅背上的人,嘟囔一句:“君上……”   “这可是人界的君主?”阎酆琅轻声问玄青辞,后者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只见阎酆琅背着男子,往紫衣者而去。   “你家主子晕厥于此,你们怎么现在才来?知不知道他若是出了事,涉事之人是要遭天罚的。”   紫衣者被责备得顿时无语,半晌后才意识到眼前之人必定非凡人,见他气宇轩昂,一声玄红尽显尊贵之气,饶是身边的人……为何眸子是赤色的?   玄青辞眯起眼睛瞪了一眼紫衣者,冷声开口:“还不让道?他已经昏厥多时,延误了治疗,你担得起吗?”   紫衣者一顿,立马侧身高喊:“回宫!”   于是,浩浩荡荡的万人军队又从柏树林深处离开了。   玄青辞跟在阎酆琅身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棵已经坍塌的苍天柏树,心中无尽悲痛。他还记得不久前,自己还缠在这棵柏树上,享受着天地灵力。也还记得自己被这棵树的结界护着,修养自己。他甚至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苍云柏那张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微怒的样子。   “吾就在这里陪着汝,若是哪天汝等的人回来了,莫要……”   “我不会忘了你的,我还指望你给我造个屋呢。”   “……”   阎酆琅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叫他:“青辞,该走了。”   玄青辞转过头看与阎酆琅互视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了什么,便跟了上去。   男子在三日后醒了过来,手里的那根枯丫被他拽得死死的,从晕厥到清醒,不曾松开过,可是呆滞的神情让宫中众人不禁心惊。   阎酆琅和玄青辞被紫衣者安顿在皇宫的一处别院,在紫衣者准备去找医师的时候,阎酆琅自告奋勇地叫住了紫衣者。   “我能救。” 第三十七章 再见故人询往事   紫衣者显然对阎酆琅还没有完全信任,眯着一双周围布满褶皱的眼睛,拱起双手对阎酆琅作揖,道:“公子一路走来,想必也累了吧,医治君上等事就交给奴婢了。”   阎酆琅看着他,理所当然地说:“柏树仙陨落,他可是罪魁祸首,我还有诸事要询问。”   此话一出,紫衣者怒目而言:“休要胡言乱语!”   玄青辞嗤笑一声,盯着紫衣者的眼睛,反问道:“是否胡言,你不是心知肚明么?”   紫衣者沉住气,心想君上结识奇人,这奇人又是何身份,的确除了君上以外,只有自己知道。如今被他人提及,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他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退下去,待到殿内只剩下三人,他才轻声开口。   “不知公子怎会知道柏树仙一事?”   阎酆琅冷着脸说:“君上晕厥不醒,你却还在此怀疑我的身份?”   紫衣者双手背后,说:“二位来路不明,君上晕厥的缘故也尚未查清,奴婢已经丢过一次君上,绝不会再将君上置于不明危险之中。”   玄青辞一声冷哼,靠近紫衣者盯着他,赤眸竖瞳尽显妖邪,沉声说道:“他贵为人皇,却做出放火烧山,残害生灵的举动,就算是一睡不醒,也便宜他了。”   “放肆!你竟敢污蔑君上!”   玄青辞勾着嘴角笑了,转头对阎酆琅说:“上神怎么说?”   听到变化了的称呼,阎酆琅竟觉得有些不适,微微皱眉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玄青辞。而紫衣者在听到这声称呼后,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这等称呼,他不是没听到过,眼前的人还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冒牌货呢。   然则,却听那个被称呼为“上神”的人说:   “无妨,人终有一死。”   言罢,整个大殿就只剩下了紫衣者一人。   他愣愣地看着这座空殿,似乎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足足呆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才终于反应过来,慌张地冲出殿外,对外面的人大声喊叫。   “快把上神给我请回来——!”   离开皇宫的阎酆琅,重新出现在柏树林山脚下的桃源村。接连三日的大火,让不少庄稼损毁,桃源村也无例外。可是这一次,却另有原因。   玄青辞看见不少村民推着小车从桃源村内离开,小儿坐在车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前日里流传的儿歌。人群中尽是老弱妇孺,不见一个男子。   许是感知到桃源村的气息,阎酆琅手上的竹简略微颤动,他有些疑惑,两指合一,把里面不安分的魂灵唤了出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宋清英。   “怎么,你想见他们?”玄青辞不禁发问。   宋清英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我在桃源村活了七十载,看过太多太多,如今桃源村要人去楼空,我这心里……始终放不下。”   “人离世后,总想回到生前,可是回去了又如何。”阎酆琅双手背后,神色复杂地说道。   宋清英看着阎酆琅,说:“上神若有家室,也会像我这般处处记挂。”   言罢,还瞥了一眼玄青辞,后者却望着那些离家的村民,丝毫注意到宋清英的眼神。   阎酆琅顺势看过去,语气不明地说:“我孑然一身,若平添记挂,倒成了累赘了。”   这话玄青辞听到了,幽幽然转过脸,看着阎酆琅的眼神竟带着一丝失落。   阎酆琅立马转过脸去,改了口径:“若能与我相当,就另当别论了。”   宋清英低头轻笑,转移话题:“还请上神,容我再看一眼那记挂。”   “我与你同去。”   几乎被撤空了的桃源村一片萧条,比玄青辞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要凄凉,佝偻老者拄着拐杖,背上还背着物什,把她们的腰压得更弯、更低,好像要一头栽进土里。   玄青辞不解,看起来,这个地方像是被什么给洗劫一空了,可是洗劫的并非财物、女人,而是那些男人。   宋清英轻飘飘地走在路上,怀念地看着四周。玄青辞就跟在他身后,他注意到宋清英的脚下没有影子,却留着衣摆在地上拖来拖去,他看着很想踩一脚,看看自己会不会穿透这衣服……   宋清英一下子被踩住了衣服,怎么也没法儿往前走,回头就见玄青辞一脸“竟然如此”的表情。   “公子……松脚。”   “我以为可以穿过去。”   阎酆琅瞥了他一眼,解释道:“你是妖,自然可以碰触。”   “为何?”   “妖的魂力远超凡人,而魂灵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生前念力过大,结合天地灵气,形成了魂力,故而能够变成你我看得见的魂灵,其拥有的魂力也在凡人之上。当魂力相当时……便能碰触到。”   玄青辞一脸了然,突然又问:“那那些念力低的……”   “会被我……”阎酆琅忽然收住,“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   “若是遇上念力极高的,魂力也极高的,收起来极为棘手的……”玄青辞眨着眼睛,好奇地发问。   阎酆琅蹙了一下眉头,说道:“嗯……现在还没有。”世上再不会有比我的魂力还高的生灵了。   他看见玄青辞的脸上出现了失望的神色,凑过去问他:“怎么,你失望了?”   “上神收魂无数,我以为……总会遇上棘手的魂灵。”玄青辞说道。   他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相处,忽然发现阎酆琅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这次天谴,他硬生生扛下了疾电,还在天的眼皮子底下收走了狼王的魂魄。可是先前面对那张书远时,竟一时未能拿下。   玄青辞盯着阎酆琅,想知道他实力深浅的欲望愈加强烈。   阎酆琅见他赤红的眸子亮闪闪的,低声问道:“你想了解我?”   被看破意图的玄青辞转了转眼珠子,回道:“那日我见上神独自对天,着实令我佩服。”   阎酆琅听着这话,总觉得意有所指,看向玄青辞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阎君与天帝一脉相生,皆为上古天神,自有与天相抗的实力。”   宋清英的话让玄青辞一愣,脑海中对“兄弟”二字的猜测,终于坐实了。   阎酆琅看着宋清英走进宋家大院,琢磨起“与天相抗”这句话,也不知道这样的话究竟从何而来,帝喾本就对自己有所防备,若是被他听了去……   他深吸一口气,暗下一个决定。   宋夫人显然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阎酆琅,时隔三年,她的脸上生出了细微褶皱。   阎酆琅还看见她的鬓角有些许银丝,不禁感叹,人死对生人的打击竟如此之大。   “宋夫人,好久不见。”   “上仙……”宋夫人刚一开口,便酸涩了鼻头,喉头略微哽咽,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挥着手招呼他与玄青辞进院。   宋清英站在宋夫人身旁,深情款款又带着不舍地看着她,手掌覆在她的发侧,却始终未能触碰到。宋夫人没有任何感知,看着眼前的两位,亲自倒上一壶茶,端了过去。   玄青辞盯着宋夫人身边的宋清英,看他跟着宋夫人一步一挪,看他每次想握住宋夫人的手,却每次都从她的手中穿过。   宋夫人给玄青辞倒茶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什么:“公子为何一直盯着我身旁看?”   “啊,没什么。”   宋夫人回到自己的座位,终于缓和自己的情绪,稍许平静后问:“不知二位到访,所为何事?”   “不知夫人可还记得那五日之约?”阎酆琅看着她,问道。   宋夫人抿嘴一笑,说:“上仙神通广大,不出五日便了了那事……”末了,她的神情出现一丝悲伤,似乎在感伤那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的夫君。   “对了,我一路走来,看见不少村民都往外走,而村内却不见男子……这是何故?”阎酆琅继续问道。   宋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两年前,君上下令征兵十万要去打仗,村里的男子都被抓走了,净留了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如今柏树林大火,几乎烧光了桃源村所有庄稼,我们这些人哪里还有生计,只好离开这里,去北隍城里找些生计。”   玄青辞疑惑着重复了一句:“征兵打仗?”   宋夫人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句:“听闻君上遇上了一个仙人,说是一位树仙,这一年多来屡战屡胜,士气大涨。可是……”   “可是什么?”玄青辞追问。   宋夫人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我高兰国本就是一个小国,哪里经得住君上这般征战。听闻那树仙在一次海战中受了伤,离开了君上,君上便派人放火烧山,想逼出树仙……哪曾想这大火烧了整整三日……”   玄青辞皱起眉头,语气中带上一抹怒气:“明火烧山,他可真是一位‘明君’啊。”   阎酆琅瞪了他一眼,对宋夫人说道:“树仙可说过何时回来?君上可知道他受伤了?”   宋夫人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回他:“听闻那树仙在海战之前便受了伤,我听北隍城的人说,君上登基时,遭了雷击,那树仙便化作了一棵大树,替君上挡下了雷击……”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阎酆琅紧追地问道,神色略微紧张。   宋夫人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愣了一下,随后支支吾吾着说:“约估摸着……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阎酆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一个月前……也就是说……那道贯穿狼王的疾电,也贯穿了苍云柏,若非苍云柏挡了一下,那疾电恐怕就会直接落在人皇身上。   玄青辞看着阎酆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宋清英在旁边握着宋夫人的手,不禁想到另一件事情。   “夫人可知道秦冬梅?” 第三十八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宋夫人浑身一僵,神色鄙夷道:“怎的问起这人来?”   玄青辞疑惑道:“怎么,夫人知道此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宋夫人忽觉后脊处蔓延上来一股阴气,打了一个颤,被玄青辞发现后,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宋清英,示意他站到别处去,然而对方根本不搭理他。   “她与她那害人害己的兄长初来我桃源村的时候,我就和清英说,那二人面恶,那秦冬青的手里还沾着红色的东西,看着像是血,实在叫人瘆得慌……偏生清英不听我的,硬是留下了他们,还叫人起了房……后来果真不出我所料,那秦冬青犯了事,死了。”宋夫人说完,长舒一口气,像是放心了一样。   阎酆琅再次抿了一口茶,问:“那秦冬梅呢?她现在如何?”   宋夫人冷哼一声:“她?她本就身体欠佳,平日里都是靠秦冬青用药吊着,如今秦冬青没了,她哪里来的药源?只好自己上山采药去,奈何她本就是个跛的,从山上摔下来,摔死了。”   玄青辞盯着宋夫人,不知为何她对这对兄妹竟有如此深的偏见,他本想开口询问,却见阎酆琅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宋夫人看着他们要走,叫住他们。   “等等。”   “夫人还有事?”   宋夫人款款走到阎酆琅身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上仙……我知道上仙收人魂魄,不知上仙可曾见过清英?”   被突然提名的宋清英三步并作一步走到宋夫人身边,紧张得等待她下一句话。   阎酆琅瞥了一眼宋清英,问道:“不知夫人想说什么?”   宋夫人笑了一下,面露喜色:“还请上仙转告他,我把他埋在迎客柏下的松酿取走了,想着哪日再见时,一起喝。”   只见宋清英眼眶一红,缠着双手摸向宋夫人的发间,手指依旧从发间穿过,他对着宋夫人无言着,嘴唇微动,可宋夫人什么都听不到。   玄青辞见状,轻声说道:“他说,有妻如此,再无所求。”   宋夫人一下子张大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般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捂着嘴低声哭了。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宋院。   宋清英盯着宋夫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一步一步地跟上阎酆琅,在踏出宋院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玄青辞见宋院越来越远,凑在阎酆琅身边,忍不住想开口询问,却被对方打断。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张书远、查光耀、查家……这些,恐怕还需宋族长来解答。”   言罢,阎酆琅看向了缓缓跟上来的宋清英。   后者微微侧脸,想了一想后,说:“这些事情,若要追根问底,我的确难逃其咎。”   “此话怎讲?”玄青辞不解。   宋清英抹了一把胡子,继续道:“事情还要从四年前一场旱灾说起。”   四年前的这个时候,高兰国遇上一场百年罕见的旱灾,这件事情,玄青辞也有所记忆,那时候他只能躲在苍云柏身上,每天汲取着他从别处集来的露水,过着极为煎熬的日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北隍城大门的地上,被灾民硬生生踏出了一道沟。   查老爷得知北隍城被灾民蜂拥而挤后,带着物资赶回来。   就在他即将进城的时候,遇到了一批流民,被他们围在中间不得前进,无奈之下,分了些许物资给他们。而秦冬梅和秦冬青恰好就在那批流民中。   秦冬青见那老爷出手阔绰,便一直尾随其后,见他进了府邸,就想若能在这府邸里谋个一差半职,也好养活自己和妹妹。可是怎样才能再次见到这位老爷呢?就这么上去敲门,别说要见老爷了,连门都碰不着,那门口的两头狼犬可不是用来充样子的。   就在他寻思着如何见面的事情,那查老爷竟然自己出来了。   他们在北隍城开仓济民,四处布粥。秦冬青想,这下应该能接近那老爷了,可没想到的是,一连三天都是那年轻的少爷,坐在粥棚下,翘着二郎腿。   秦冬青觉得自己没戏了,那少爷一身流气,面向不善,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偏生一脸囊气,不是善类,还是个孬种。   就在秦冬青打算放弃的时候,被他看见那少爷与另一位少爷的争吵,仆人称那位少爷,为“少当家”,身后的兵卒称他为“少将军”。   秦冬青一下子就明白了其间弯弯绕绕,每日候着那小少爷,终于摸清了他常去的几家酒楼,在某日晚上,凭着身上诡异的魂力,迷了小少爷。   “他就是这么认识查光耀的?”阎酆琅轻声问道。   宋清英点点头,继续道:“不错,查光耀向来信鬼神,那秦冬青又有那么点本事,加上秦冬青拿稳了查光耀的心思,故而对他深信不疑。”   玄青辞听着这段,问:“那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宋清英叹了一口气,回道:“他带着秦冬梅来到桃源村,我见他可怜,便留了下来。后来我发现他每日早出晚归,隔三差五地带些银两和药材回来,问了才知道,他在查府当差,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勾当。”   “那何故夫人对他二人有如此深的偏见?”玄青辞终于把话问了出来,问完心口舒畅极了。   “那是因为……他杀了一只猫。”   那猫就是后来秦冬青用来祸害查家和楚家的黑猫,他从别处拐来黑猫,好生养了许久,待到它长成,便狠心将其虐杀,可他从未杀过生灵,不过折了一条腿,便被黑猫逃了出去。   楚玉绫也就是在那时候遇上黑猫的,她看见黑猫伤痕累累,便带回医馆救治。后来,她将黑猫带去查府,无意中被查光希看见,查光希深知这只猫的用处,便将这只猫给要走,还给了秦冬青。临走的时候,楚玉绫看见黑猫和秦冬青待在一起。   不过多久,黑猫就被秦冬青剥皮抽筋,四肢定在桃木上,痛苦致死。   好巧不巧的是,这只黑猫恰是宋夫人养的,她看见那只黑猫被秦冬青抱着,往柏树林走去,本想拦下来,可刚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黑猫凶狠的眼神,似乎在警告自己莫要上前。宋夫人抵不住这好奇,愣是跟了上去,于是便看到了那黑猫被虐死的全过程。   宋夫人满脸惊恐地看着这血腥残忍的场景,还没来得及逃离现场就被秦冬青抓了个正着,就在她以为对方要杀人灭口的时候,秦冬青却停手了。   “停手了?”   玄青辞不相信那秦冬青会这么轻易放过宋夫人,黑猫被下了术法,形成猫鬼,在这严禁邪术的人界,若是被他人看了去,势必要报官,那么秦冬青便会被满城通缉。   宋清英继续说道:“她将此事告予我听,我的确想报官,可是……”   可是秦冬青竟然找上了门,将宋清英多年前的一桩旧案翻了出来,宋清英一下慌了神,允了秦冬青的要求,瞒下了此事。故此,他二人也有着数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后来,宋清英见秦冬青着实有些术法,便主动请他为自己布阵,将那张书远的魂灵封印,还封了整座柏树林,隐去了所有魂灵的踪迹。   “所以……那并非张书远所做,而是你们封了山?”阎酆琅眯起眼睛,神色凌然。   宋清英见此,浑身一凉,连忙摇头:“张书远他自己也封了山!”   玄青辞哼了一句,说:“所以我们除去的只有一道封印,而事实上,是双重封印。”   宋清英语塞,只好点头承认。   “可是就因为一只猫,夫人不至于记恨记恨到现在吧?”玄青辞觉得事有蹊跷,不禁再次发问。   阎酆琅在一边听着,也点了点头,一只黑猫的死,的确不足以宋夫人记恨到现在。   “那秦冬青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初生儿的心。”   宋清英一生无子,不知是前半生造的孽太深,还是因为后半生着了魔。两夫妻老来得子,奈何要为了守住宋清英的秘密,要用那可怜的初生儿交换。   宋清英无比胆小,生怕自己的事情被曝光,而失去了他那可怜却被他极为看重的族长之位,于是借“避免夫人被杀人灭口”的借口,将初生儿给了秦冬青。   “他要那初生儿的心做什么?”玄青辞不解。   阎酆琅沉眸说道:“是血祭,用来分阴定阳,我猜……是用在查光希身上的,本意让其死在沙场,奈何查光希命硬,活了下来。”   “第一个要求……所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玄青辞继续问道,他难以想象,宋清英为了保住自己的族长之位,竟会答应这等荒谬残忍的要求,这一点头,可是数万条性命啊!   阎酆琅看了一眼玄青辞,后者突然与其对视,在阎酆琅的眼中似乎又看到了些什么。他猛地一抖,明白了过来。   从一开始,秦冬青就算好了一切。   “宋先生……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事情了?”玄青辞瞥了一眼阎酆琅,随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清英,神情中带着一抹震惊。   只见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默认了。   秦冬青见到宋清英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了宋清英的一切,他的前半生、他的懦弱、他的爱慕虚荣、他的……所有。   于是他故意掠走黑猫,引得宋夫人追上来,当着宋夫人的面杀死了黑猫,随后故意追着宋夫人至宋院,吊足了宋清英的胃口,再亲自上门,提出了条件。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没有意外,没有例外。   “一失足成千古恨,此话不假。” 第三十九章 北隍城内涌流民   玄青辞低头琢磨,宋清英为了自己的名誉,用他人性命做交换条件,好说歹说,也保全了宋夫人的性命,后来又用自己护了桃源村所有人,到底还是心存善念。可若他当初否了秦冬青的要求,那么恐怕别说是他宋清英本人了,宋夫人也早就不在世上了。   当然,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张书远,下毒害死桃源村村民的事情了。   他轻叹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宋清英。   “可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想……你还会这么做。”阎酆琅忽然说道。   宋清英怔怔地看着阎酆琅,半晌后点了点头,说:“是,就算是苟且偷生,也好过成了过街老鼠。”   “即便你多年前害人性命,毁人家庭,到头来也用自己的命救了桃源村,还博得了最后的名声,给宋夫人半生尊重。你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玄青辞说。   宋清英闻言,笑了一下,凑近玄青辞说:“公子看得透彻,就是不知道公子自己……可把自己看透彻了?”   言罢,还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阎酆琅。   “宋先生的话,是不是太多了?”阎酆琅皱起眉头,扬手就把宋清英送回了竹简。   玄青辞看见阎酆琅的动作,轻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就算看透了又如何,想接近阎酆琅这件事情,又不是他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然则刚刚收完宋清英,阎酆琅就觉得体内一股真气四处乱窜,小腹处如同针扎般疼痛,顿时脸色惨白,身形恍惚,左右摇晃着将要倒下。   玄青辞连忙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阎酆琅摇摇脑袋想要甩去脑中的眩晕感,撑着玄青辞没说话。   玄青辞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事情,问他:“是不是疾电伤到你了?”   阎酆琅皱着眉头,眼前终于闪现出一丝光亮,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身体,转头看向玄青辞,说:“我还没问你,你是如何挡下那疾电的?”   “泉池灵力充沛,我吸纳了不少……”   玄青辞说着说着有些心虚,那日被阎酆琅发现自己偷偷汲取泉池灵力后,还被嗤笑了一番,可是仅仅只是汲取了小部分,依旧让自己在短时间内提升了不少灵力,以至于在抵挡疾电的时候,发出了自己意想不到的术法。   “曾有小仙闯入泉池,却因为自身无法吸纳灵力,最后爆体而亡,”阎酆琅瞥了一眼玄青辞,继续说道,“没想到你这蛇妖竟无半点排异迹象。”   玄青辞没回话,那灵力似是自知般地包裹全身,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吸纳了,在体内小小周转两个周天后,就化作自身灵力。   阎酆琅看着眼前的玄青辞,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那时感知玄青辞在吸纳泉池中灵力的时候,心里莫名蹿上来一股怒火,万一因为池内灵力与玄青辞本体相冲,轻则入魔,重则当场毙命,纵使是自己也救不回来。   可是怒极过后,他的心里还有那么一丝窃喜,手里的小蛇并没有出现排异的迹象,意味着它尚有飞仙的可能,以后还能常去泉池里,与自己……   阎酆琅的脑中逐渐浮现出玄青辞眯着赤眸坐在泉池里的样子,连腹中刺痛感都减轻了不少。   “酆琅,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落脚吧。”   玄青辞的声音恰合时宜地在阎酆琅耳边响起,后者只觉这声音像在自己心上轻轻挠了一下,想再多听些,却很快清醒过来,暗骂自己,竟有这般低俗的想法。   “北隍城,楚医师还在那里,”阎酆琅努力让自己从那遐想中清醒过来,说,“时隔三年,想来那件事也该水落石出了。”   边说着话,阎酆琅就已经往北隍城的方向走去,走路有些摇晃,看起来并没有完全从刚刚的眩晕感中恢复过来。玄青辞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担心。   此时的北隍城涌进了大量平民,一场无妄火灾,一场万民败仗,多少平民流离失所。好在北隍城乃是皇城,皇城脚下富商众多,君上又给官僚下令开仓济粮,这些平民在短时间内没有饿腹之忧,唯独恼人心的是他们的住所。   阎酆琅与玄青辞刚入北隍城,就直奔当时的那家醉尚楼。阎酆琅总觉得那道贯穿自己的疾电并非伤到自己,反而打开了什么东西,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尤其是自己看向玄青辞的时候,那种呼之欲出的话语快要把自己逼疯。   到底遗漏了什么?   “客官……你看我们这……”   小二一眼就认出了阎酆琅,这个三年前花重金买下一条黑蛇的翩翩公子,如今再一次出现在店内,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当时的事情。小二开始苦恼这位公子会不会还记得,当时自己未听从他的话,把消息说给那查光耀听后就逃跑的事情。   阎酆琅环视四周,见整个醉尚楼被平民所占据,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二心里有愧,往前走了一步。   “公子,您要是愿意……小的差人收拾两间房出来?只是如今的醉尚楼有些扰人,不知公子……”   玄青辞听到这话,看着阎酆琅心想,他脸色这么差,恐怕被伤得颇深,这醉尚楼这般吵闹,不知会不会影响他养伤。   阎酆琅微微皱眉,本想应下,随后进鬼门休养即可,谁知道竟被玄青辞给拒了。   “既然如此,我们再去别处寻房吧。”   阎酆琅回头瞪了一眼玄青辞,后者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此处多有纷扰,你休养神识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尚未回话,就被玄青辞拽着走出了醉尚楼,身后传来小二的一句“走好,公子。”   阎酆琅被拽出去,也没什么力气去质问玄青辞,低头才看见玄青辞的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的手臂滑落到了手腕上,此刻正紧紧抓着自己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跟在玄青辞身后,看着对方垂至背脊的长发,第一次细细地打量他。头上的那根发钗有些滑稽,似乎是一支由紫檀木做的笔杆,原本是笔毛的地方,如今光秃秃的,也不知道这笔经历了什么,竟变成了发钗。这根发髻上似乎还刻着什么,被玄青辞的头发遮去了大半。   他把视线往下滑,见这腰似乎一手就能握住,每走一步,腰下带起的弧度都能让阎酆琅心里荡漾起来,他看见玄青辞的衣摆也摇来晃去。   忽然,这衣摆不动了。   阎酆琅没有收住脚,一步迈了上去。   就在这时候,玄青辞突然转身。   阎酆琅又闻到玄青辞身上淡淡的柏树味,带着一股清冷,面上却有些许温热。   玄青辞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阎酆琅问话,却并没有做出任何移动,视线从玄青辞的胸膛,慢慢地往上移动,最后停留在他一双带着惊慌的赤眸上。   “我、我……”   阎酆琅发现玄青辞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在转身的一刹那颤抖了一下,不禁笑了,随后抬头看向他头顶的那只紫檀木发钗。   “你这发钗该换了。”   说罢,便轻轻甩开玄青辞的手,往楚家大门走去。   玄青辞一愣,神色有些失落,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钗,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年阎酆琅拿着它时,手上留下的温度。   阎酆琅看着楚家大门上挂着的牌匾,嘴角勾起,随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笑容更甚。心想这玄青辞倒还记得楚玉绫。   玄青辞迈着步子往前走,刚要进楚家大院,就被阎酆琅给拦下了,他不解地看着阎酆琅。   “你打算就这么进去?”   玄青辞看了一眼自己,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有何不妥?”   阎酆琅摇着竹简,回道:“她可不记得你是谁,难道要我再解释一遍?”   这下玄青辞算明白了,他左右环顾,发现并没有在注意自己和阎酆琅时,迅速靠近阎酆琅,化作一条赤头小蓝蛇趴在阎酆琅的肩膀上。   阎酆琅忍不住戳了戳蛇头,笑着往大门走去。   正在他拎起门锁,准备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恰是楚玉绫。   “大师!”楚玉绫的眼睛亮了起来,惊讶地唤了一声。   “多日未见,没把我给忘了吧。”   楚玉绫激动地笑了,随后看见他肩上的蓝蛇,说:“看来它已经痊愈了。”   “还多亏楚医师精心照料。”   楚玉绫赶紧侧身给阎酆琅让出一条路,一边对身后的大爷说:“告诉林姨,我今儿不过去了,让她多担待些。”   楚玉绫赶紧跟上阎酆琅,一边问:“上次大师离去后不多久,查家那人便死了,我这心里的一口恶气可算是出了,还别说,他一死,满城皆喜,就连小儿也乐得唱歌儿呢!”   “我看让楚医师更高兴的不是这件事吧。”阎酆琅走进大堂,随口回道。   楚玉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舒心极了,她激动又感激地看着阎酆琅,说:“大师都知道了?”   阎酆琅轻轻“嗯”了一声,坐到客椅上,说:“我想听楚医师说。”   楚玉绫给他倒了一杯茶,一边说道:“查光耀一死,闹得满城皆知,我趁机连同那些平日对查家有怨却不敢说的人,一起将查光耀的罪行上报给朝廷……”   “人都死了,朝廷可还受理?”阎酆琅问道。   楚玉绫连连点头,说:“那可不,我们高兰国管你是死是活,只要犯了罪,没被别人告过,纵使是死了,也要开堂审理定罪的。”   “哦?”阎酆琅一皱眉,表示着实未曾听过这等律法。   楚玉绫坐下,继续道:“只要上报的人……过了百。”   阎酆琅在心里默默地重复这个数值,整个北隍城虽说人数不少,但是一桩案子想要百人上报,着实费劲,除非被告者的确是穷凶极恶,所犯罪行令世人难以接受。   “君上亲自受理,查出了害死家父的罪魁祸首,我楚家……回来了。” 第四十章 夜深梦魇入神识   玄青辞虽不知道楚老爷究竟是如何被害的,但如今冤情已了,那罪魁祸首也死了,总算不负那几日的奔波。   “不过今日大师前来,不会只是问我这件事的吧?”楚玉绫忽然问道,发现他的脸色不佳。   阎酆琅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我从桃源村而来,本想借宿醉尚楼一晚,不料发现醉尚楼已经客满……”   言尽于此,楚玉绫明白了,笑道:“大师不如在我府中住下。”   “多谢楚医师。”   楚玉绫令人带阎酆琅去西厢房住下,阎酆琅等到一应人等离开,关上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摇晃着走向软塌。   玄青辞迅速化为人身,将其扶住,却被阎酆琅轻轻推开。   “你莫要这般出现在楚府,被人看去了免得横生事端。”   说着话,他盘腿坐在软榻上,两手覆着膝盖,闭上眼睛就要入定。   玄青辞心里有些不是味儿,心想横生事端是假,厌弃自己这幅样貌是真。如此一想,他立刻恢复了原身,蜷缩在离阎酆琅最远的书桌上。   阎酆琅感知到他的气息,皱起眉头,但并没有说什么,不消半息,便入定修养。   疾电并未伤到阎酆琅,他合眼后转了一周天,将真气游走在经脉之间,慢慢地捋顺那些不安分的真气,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忽然从一个不知明的地方传来。   他静静地待在原地,等待着这奇妙的感觉自己冲来,随后眼前一片白然。   阎酆琅来到了自己的神识。   此处一片白色,空旷得有些可怕,没有光、没有影、没有方向。阎酆琅在这个地方转来转去,看到的始终是一片白色,他甚至以为自己可能瞎了。   “要么毁天灭地,要么堕为尘埃,天帝,你可要想好了。”   “兄长何不放弃我,世间只需要一个天帝,不是吗?”   “孺子不可教也,你身为天神,怎可这般自甘堕落!”   “我既掌管生死,那我的生死也该由我来掌管!”   “只要我一日为帝,你便永无翻身之日。”   无数声音齐齐涌入阎酆琅的大脑,仿佛那些场景就在自己的面前一样,可惜,这里依旧一片荒芜,他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这些声音,这些话语引起了阎酆琅的注意,他深吸一口气,扬手聚拢一抹光亮,在白茫茫中划过一道术法,这道术法就像是凭空劈开了这荒芜,将这一片白茫茫之后的面目展露了出来。   然而从劈开的裂口处展现出来并非他熟悉的天界,而是那被大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柏树林。   他把手放在裂口的两边,向外推开了裂口,裂口被撕扯得更大了。   这下,柏树林露出了它全部面貌。   阎酆琅看见这里有一个湖,恰是他阎君殿通往人界的越池。这湖的边上有一间小小的木屋,正对着湖畔,背靠着柏树林,似乎是在守护这湖。   他觉得有些蹊跷,因为前几日回天界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在湖边看见这间小木屋。他忽然想起先前一个梦境,自己教导玄青辞的地方,恰是一座木屋,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   忽然,一个身影从边处而来,他定睛一看,眉头紧蹙。   那人正是阎酆琅自己。   他紧紧盯着那人的身影,看见“自己”身后正好用术法箍着一条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长得不大,脾气大得很,还学别人咬人,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   “哈——!”   “我看你是不长记性!”   话音未落,阎酆琅看见自己拿着竹简重重地敲了一下蛇头,“砰”地一声,阎酆琅仿佛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跟着疼了起来。   这疼痛像是个活物,慢慢地开始缠绕,让阎酆琅的心里也跟着揪起来,然后,神识开始扭曲,整个白茫茫的空间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崩塌。   他暗道不好,捂着脑袋连忙要从那裂口出去,然而他越是奔跑,那裂口离他越是远。眼看着裂口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成一个点,他骤然发现身后的柏树林也不见了。   “小玄,你何时才能化为人形啊?”   “玄青辞!不准吃同类,本性如此也不可以!”   “世间无物轮回皆在一个平衡,倘若没了这平衡……青辞,你可知道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小玄,他们叫我阎君。”   一时间,“阎君”二字就像是一个魔咒一直萦绕在这白茫茫的神识当中,阎酆琅看不见说这话的自己,也看不见说这话的场景,更看不见听这话的玄青辞,他不知道那时的玄青辞作何感想,也不知道对方做出了什么回应。   他现在就像一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四处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就在此时,又有声音出现了。   “你我之间终究会有一个答案,这次我放你下界,望你好自为之。”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真当我不知道吗?反正横竖都是魂飞魄散,倒不如死前做点什么。”   “你何必与我如此,真当我铁石心肠么?”   “假惺惺。”   阎酆琅不记得自己与帝喾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对话,可是很明显,即便是忘记了,也丝毫不影响自己与帝喾的恶劣关系。   那些杂乱的声音终于在这个时候停止了。   阎酆琅摊开手掌,缓缓凝聚一道术法,想要一举冲破神识,然而这道术法却被硬生生抵挡了回来,这道抵挡自己的封印恰是出自己的手法。   到底是怎么回事?   阎酆琅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默念一道术诀,誓要将这道封印给破了,可令他更加意外的是,他竟然无法破除!   一时间,阎酆琅有些烦躁,眉头紧皱,额头渗出些许细汗。   就在他与自己的封印做争斗的时候,玄青辞从书桌上摔了下来,撞在椅子的边上,落到地上扭成了一团,疼得龇牙咧嘴。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化为人形,门口就闪过两道人影,伴着三两句闲谈,他立刻打消了恢复人身的想法。   “噗丝丝~”   玄青辞慢吞吞地往阎酆琅的方向爬去,抬头望着比自己身长还高的软塌时犯了难。他左右环顾了一下,随后发现软塌的支撑由木柱所成,他爬过去,缠起柱子往上爬,却发现柱子的表面并不光滑,导致他在爬的时候,还被柱子的突刺剐蹭到了蛇身。   软塌上铺着一层锦布,玄青辞在上面逗留了一会儿后才再次爬向阎酆琅,见他紧皱眉头的样子,似乎在忍耐什么,小心地从他膝盖上爬去,哪知道阎酆琅忽然动了一下,他便从膝盖滚进了阎酆琅的两腿中间。   “你怎么在这里?”   头顶传来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玄青辞支起自己,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盯着他。   阎酆琅看他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再次合上眼睛。玄青辞见他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也就没有再换地方,窝在原地把自己盘起来,将脑袋放在阎酆琅的小腿上也合上了眼睛。   然而阎酆琅再也没能进入神识,那里就像是一道大门关上了就再也开不了了一样。他不禁有些恼,似是自暴自弃地用术法到处乱探,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帝喾让自己下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在到达人界的第一天,站在越池湖边上回忆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了那么一星半点。   帝喾告诉自己,四十年前,阎酆琅偷溜下界,三界平衡被自己的命格所冲撞,导致原本安分的妖物如今四起作乱。天界不少神仙嚷嚷着要把他给逐出天界,放流大荒,却被天帝罚了四十九道天雷,叫那些看好戏的神仙瞬间闭了嘴。   然而刚下了天雷,帝喾就趁着他们不在意的时候,把阎酆琅放下了界,让他将那些不安分的魂灵尽数收回。   这些事情,阎酆琅倒也还记得,可是自己掌管生死大权,这些魂灵大不用自己亲自下界收回,也就是说……那四十年前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或者说……这只是一个幌子。   若说四十年前,玄青辞不就是在那时候结识自己的么?还有那柏树仙……等等,柏树仙?   阎酆琅心里一跳,猛地睁开眼睛,随后就看见在自己身上盘着的玄青辞,一时间,他愣了一下。   似乎是有所感应,玄青辞突然睁开了眼睛,抬头瞥了一眼阎酆琅,吐了一下蛇信子。   阎酆琅从背后拿出竹简,唤出苍云柏。   看见苍云柏的玄青辞顿时眼睛一亮,直起身子,怔怔地盯着这个许久未见的苍云柏。   “你可知四十年前的事情?”   玄青辞一顿,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这话。   “噗丝丝~”   酆琅想知道些什么?   “四十年前的全部。”   苍云柏怔怔地盯着阎酆琅,脸上毫无表情,似是在看陌生人一般。   “汝是何人?”   话音刚落,阎酆琅和玄青辞都为之一愣。后者更是瞪大了赤眸,满眼不可置信。   “噗丝丝~”   这是怎么回事?   阎酆琅眯起眼睛,捻起玄青辞从软塌上下来,靠近苍云柏说:“你不记得了?”   苍云柏并未回应,盯着玄请辞只觉得眼熟,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伸手将玄青辞抓到自己手掌心,说:“倒是个有灵气的蛇妖。”   都失忆了还不忘玄青辞……   阎酆琅不禁在心里哼了一句,看着苍云柏熟练地把玩蛇身,沉下了脸。   “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吗?”   “苍云柏。”   阎酆琅语塞,索性聚起一道术法逼向苍云柏,却被苍云柏一挥袖子拦住了。   “噗丝丝~”   酆琅住手。   这下阎酆琅的脸更黑了,唤出一道竹简,念了一声“束魂令”将苍云柏牢牢地困在原地,顺手接过那条从他手上掉下来的玄青辞。   “你倒是和他亲,可他根本就不记得你。”   【作者有话说:发布时间改为早上,大晚上的大家早点睡~】 第四十一章 阎君上神动心否   听到这话的玄青辞,肚里一阵哼哼。   “噗?克縹”   酆琅是在说自己吗?   阎酆琅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将他藏到自己身后,似乎不悦玄青辞会为了苍云柏而呛自己。   苍云柏怎么都挣脱不了束魂令,于是准备发动枝丫强制冲破,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没了实身,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满脸写着“这是怎么回事”。   阎酆琅趁机上前一步,用手指点在苍云柏的额头,解了术法。   “果然如此。”苍云柏似乎意识到了阎酆琅的身份,问道:“阎君上神?”   “他们提过我?”   他们是自然是鬼厉,苍云柏被阎酆琅重聚魂魄后,就被送往鬼门,毕竟他只有在那里才能维持魂魄,也只有在鬼门才有他可以沟通的人。   苍云柏点点头,两手作揖道:“方才多有得罪,望上神原谅。”   “无妨,我本想既然你不记得,那就罢了。”阎酆琅说道。   玄青辞被阎酆琅抓得紧紧的,根本挣脱不出来,张开嘴巴一口咬了上去,不轻不痒的一口令阎酆琅一下子收紧了手,玄青辞感觉自己的蛇胆都要被挤出来了。   阎酆琅自知惩罚得有些过头,悄然松了些力气,那幼蛇便顺势爬进自己的衣袖。   一旁的苍云柏微微垂眉思索着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阎酆琅从苍云柏口中得不到半点讯息,便要将其收回鬼门,刚动手就听见一声蛇息。   “噗丝丝~”   酆琅何不把云柏带在身边?时常出去走走,他总会想起来的。   玄青辞说此话的意思,其实再明显不过,那君上明摆着与苍云柏关系匪浅。北隍城位于柏树林山脚下,想来也是苍云柏出山后,时常现身的地方。既然如此,这个地方势必留着苍云柏的记忆。倘若阎酆琅有意带苍云柏四处走走,兴许他看见什么,就会想起来些什么。   这意思阎酆琅也并非不知,可苍云柏到底不是凡魂,谢必安、范无救之流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若他有意再次修炼,完全可以附体在同生源的柏树上,将原主吞噬后再次拥有实身。若当真如此,三界平衡又将会被破坏。纵使自己亲自阻拦,人界生灵一旦被鬼门中的魂灵所附体,后果不堪想象。   阎酆琅幽幽地看向苍云柏,盯了半晌后突觉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纵使是身死,苍云柏那纯净,不藏心机的心性依旧存在,即便是将他放在柏树里,他也不会主动吞噬其他魂灵。   许是捕捉到了玄青辞的信息,苍云柏眨着眼睛看向阎酆琅,眼中竟有一丝期待。   “上神若想知道四十年前的事情,何不进鬼门?鬼厉通晓天地之事,他们自当能给上神一个满意的答案。”苍云柏淡淡地说道。   阎酆琅冷哼一声,他何尝不知道鬼厉什么都知道,偏生那些鬼厉一个个精得很,换取他们的消息,意味着要给他们减刑,早些放他们离开鬼门。   “我自有打算,反正……我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阎酆琅走向房门,“走,出去走走。”   此时已然入夜,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全黑了。   楚玉绫在大堂寻思着是否要邀请阎酆琅一起用餐,就看见他从大堂后走了出来,手掌上托着小蛇,脸色远比早上初见的时候好多了。   “大师身子可好些了?”楚玉绫关切地问道,一边命人为其添副碗筷。   阎酆琅一顿,轻笑道:“楚医师怎知我不适?”   楚玉绫端起一只白玉碗,往里头舀了几勺当归黄芪乌鸡汤,放到阎酆琅面前,说:“我观大师面色苍白,额头略有虚汗,走起路来也轻飘飘的,想来身子应有不适。”   阎酆琅瞥了一眼面前的汤,将手上的小蛇放在桌上,自己捏起了勺子。   楚玉绫眼尖,瞧见蓝蛇团在桌上,抿嘴一笑,问:“我记得上次见到大师这条珊瑚蛇时,它也这么大,时隔三年,竟不见丝毫变化。”   阎酆琅心里一咯噔,面上有些发烫,他看着楚玉绫盯着自己的眼神,似在指责自己没有把小蛇照料好。   可这话落到玄青辞心里就不一样了,他心虚地往阎酆琅处爬去,毕竟幼体形态的自己,的确不会根据年轮而发生变化。   “我……”   楚玉绫见他一时回答不上来,便说:“那时它吃我八条毒蛇,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想来也饿了不久,如今再见,它依旧瘦瘦弱弱的……看来大师也并非真正爱蛇之人,不如将它送给我可好?”   阎酆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一条毒蛇竟也值得楚医师这般惦记?”   玄青辞心头一刺,本想重新爬上阎酆琅的手,一听这话,掉头往楚医师爬去。楚玉绫见了,乐得笑开了花,伸手将玄青辞放在手掌上,得意洋洋地看向阎酆琅。   “瞧,它根本不愿意跟你。”   阎酆琅气得无话可说,瞪着此刻正在楚玉绫手上的玄青辞,似在警告什么。   楚玉绫轻笑一声,说:“上次大师离去,它天天在桌上巴巴地看着门外,也不知这三年经历了什么,它就这么急着要离开大师,大师真的不反省一下?”   阎酆琅轻咳一声,回应:“哪里发生了什么,楚医师想多了。”一边还给玄青辞使眼色,叫它赶紧回来。   偏生楚玉绫把他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捏起一颗葡萄送到小蛇嘴边,示意它吞下去。玄青辞知道楚玉绫是故意做给阎酆琅看,要他宁愿吞一颗自己不喜欢的葡萄,也要说明自己的确不愿跟着阎酆琅。   他犹豫了一下,象征性地吐了一下蛇信子,张嘴就要把葡萄吞进去。   “你敢吃试试!”   玄青辞吓了一跳,张着蛇嘴愣愣地看向阎酆琅。   这下楚玉绫发现了端倪,眯起眼睛说:“大师的蛇难道听得懂人话?”   语毕,玄青辞一口吞了葡萄,顿时嘴里鼓了起来。   阎酆琅气得咬牙切齿,却被楚玉绫接下去的一句话给浇灭了火。   “大师气什么?既然大师这般不爱护它,何不让给爱护它的人?”   阎酆琅顿时蔫了,别说现在他不爱护它,纵使是过去,他也未在梦中发现自己有爱护过的一面。   “我……”   玄青辞用力把葡萄挤碎,然后慢慢地把皮吐出来,在楚玉绫手上支起自己,对着阎酆琅吐了一次蛇信子。   “噗丝丝~”   酆琅愿意用性命护我,怎么不算爱护?   阎酆琅抬起头,竟笑了出来。楚玉绫看了,只觉眼前的大师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气着气着还笑了?   “楚医师也说了,蛇通人性,可不见得它真的择楚医师为主。”   言罢,就看见玄青辞从楚玉绫的手里挣脱出来,盘在酒壶上看着两人。   楚玉绫叹了一口气,说:“看来大师是不想放手了。”   阎酆琅没说话,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站在旁边一直听着对话的苍云柏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慢慢靠近玄青辞,伸手逗弄它的尾巴,总觉得眼前的小蛇有些亲切,让他很有靠近的欲望。他本想直接把它拎起来放在手上,奈何楚玉绫一直盯着它,于是苍云柏只能摸着蛇身,耐性地等楚玉绫用完餐,殊不知这一切被阎酆琅盯得死死的,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声音,吓得阎酆琅差点把手上的白玉碗给打碎。   “上神这是在吃醋吗?”   一抬眼就看见谢必安半躺在半空中,手里一杆拂尘甩来甩去。   阎酆琅继续喝了一口汤,将谢必安当成了空气。   谢必安乐了,飘到阎酆琅身边,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上神每次看见那蛇妖靠近别人,心里都有那么一口气憋着难受,对不对?蛇妖每次靠近上神的时候,上神这里都跳得极快,对不对?他每次化为原身的时候,上神总忍不住想上手,对不对?”   阎酆琅听着这些话,拿着汤勺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只是那么一下被谢必安看了去。   “上神动心了,是不是?”   阎酆琅呼吸一滞,冷脸将汤勺放下,正要开口说什么,楚玉绫已经追问了。   “大师为何不回话?”   “你既然知道答案,又何必问我?”   他放下汤勺,拽过酒壶,从苍云柏手下夺过玄青辞,将其放在怀里,转身就要走。   楚玉绫皱起眉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着:“怎的恼了……”   而楚玉绫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阎酆琅正处于心绪混乱中,脑中一片混沌,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那热汤的缘故,竟有些燥热。   谢必安和苍云柏跟了出来,看见阎酆琅的背影仓皇又狼狈,似乎在逃离什么。   谢必安兴冲冲地凑上去,继续说:“上神躲什么?”   阎酆琅一个回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上神莫要岔开话题。”   “你真当我不会追究你见死不救的罪行吗?”   谢必安笑得更欢了,眼睛眯成一条线,说:“我巴不得你罚我呢,这样我就能告诉那些鬼厉,说你阎君上神竟为了掩盖自己的心绪,要罚我,我还要告诉他们,说你阎君上神其实……”   他不说了,因为他看见阎酆琅的脸已经黑成了天。   “其实什么?”   谢必安吞了一下口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正面对上阎酆琅黑漆漆的眼睛。   “其实上神并非寻常的上神,这里也有一颗热乎乎的心,对不对?” 第四十二章 分分合合小矛盾   阎酆琅猝不及防地被谢必安戳了一下胸口,顿觉寒气森森,却跳动的厉害。   玄青辞从他的衣裳里钻出来,吐着蛇信子看着他,尾巴上传来阎酆琅胸口的浮动感,一上一下,还有微微的震动,那是阎酆琅心跳的感觉。   谢必安甩了一下拂尘,故作高深地说:“上神既然已经选择留下他,何不直面自己?清心了这么些年,难道就不想尝一尝这‘情’的滋味?”   “情?天界之人不谈情。”   苍云柏从他的身上取过玄青辞,说:“上神并非无情之人,何故做出这幅无情的样子?”   “我……”阎酆琅沉默了,他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反驳,他自知对玄青辞的态度忽明忽暗,时亲近时疏远,打着“他是蛇妖”的偏见,掩盖自己对他的在意……   “罢了,天规向来严苛,上神不触及也是好的,毕竟以身作则,下面的小仙才能安分守己。”谢必安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随后便消失在空中。   玄青辞看着阎酆琅,见他依旧没有给予反驳,便当他是默认,失望地缠住苍云柏的手腕,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身体。   阎酆琅只觉玄青辞的举动碍眼得厉害,再想起谢必安刚刚说的话,忍不住心想,该被缠住的明明应该是我才对……   苍云柏轻笑着摸了摸蛇身,用衣袖盖住了它,抬头就看见脸阴沉沉的阎酆琅。后者逼近他,薄唇轻启。   “你这么拿着它,就不怕被别人看到?”   苍云柏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的魂灵是他者看不见的,可是玄青辞不同。   阎酆琅见他明白了问题所在,便摊开手掌,示意他自知。   “噗丝丝~”   玄青辞有些抵触,扭动着身躯要从他手上逃脱。阎酆琅想抓紧它,却又不敢用力,只好两只手不停地前后“铺路”,看着它往前扭动逃脱,却怎么也逃脱不了,依旧在阎酆琅的手上待着。   这举动显然惹恼了玄青辞,他回过头来,凶狠地盯住阎酆琅。后者被突然盯住,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毕竟被一条毒蛇盯住并不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终于,玄青辞忍不住化成了人身,皱着眉头,轻声道:“你对我到底想怎样?”   阎酆琅看他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还贪念那光滑的触感,微微不满道:“你想我怎样?”   玄青辞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知道阎酆琅对自己的态度很让自己不适,可说不上来这种不适究竟是什么。   原先的时候,他只想阎酆琅能回到自己身边,依旧过着以前的生活,可是如今他回来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他曾想过,若阎酆琅当真不记得自己,那就从头再来,可是现在变了,他已经不再满足于阎酆琅在自己身边这么简单。但是究竟变在哪里,玄青辞自己也说不清楚。再加上阎酆琅那变幻不定的态度,让他更加烦躁了。   苍云柏见两人对峙着焦灼,开口道:“上神既然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总有想清楚的时候。”   玄青辞撇开脸,不愿意再面对阎酆琅,他觉得自己应该一个人静一静,一抽鼻子消失在空中,再无身影。   阎酆琅心里一刺,懊恼自己怎么又说错了话。   “上神若担心它,吾可替上神照看着。”   阎酆琅冷冷地瞥了一眼苍云柏,心想让你去照看,好给你机会接近他吗?   “不必,他的踪影由我掌控。”   苍云柏抿嘴一笑,将阎酆琅的小心思藏入眼底。   二人在北隍城的夜色中穿梭,所见却并非三年前的样子,此时的北隍城被流民、平民所占据,三年前的夜市繁盛无比,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可如今却黑压压的一片,路上还留着白日里的狼藉。   只是放眼望去,阎酆琅却看见不远处的一家红楼依旧红灯满楼,酒香送入鼻前,欢声响破整条街市。   “你可去过那里?”阎酆琅抬了抬下巴,对苍云柏说道。   苍云柏盯着那红楼看了半晌,脑海中闪过一丝画面,一个男人左拥右抱着两个女人,顿时胸口涌上一股怒气。可是很快他就记不得后面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阎酆琅见他陷入了回忆,便知道那地方他一定去过,只是回忆并不美好,看来那里曾发生过什么。   正当他准备往红楼走去的时候,一行人匆匆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阎酆琅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人,恰是几日前在柏树林遇到的紫衣者,他今日一身便服地出现在面前,隐隐知道了他的目的。   “见过上神,奴婢前日里对上神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上神宽恕。”   阎酆琅不说话,正对着紫衣者,静静地等他下一句话。   “君上已醒,差奴婢来寻上神以报救命之恩。”   阎酆琅一想起那人皇为了一己私欲放火烧山,意图逼出苍云柏,却不料反而害死了苍云柏,又逼得柏树林千万魂灵消散这事情,怒火就不打一处来。   “回去告诉他,弑杀神灵乃是重罪,他身为人界一方之主,望好自为之,切莫再行这等蠢事,轻则罚及家国,重则……再无家国。”   紫衣者一听这话,面色煞白,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见阎酆琅自顾从人群中走了出去,还带过一阵阴风,令紫衣者经不住一阵发抖。   就在此时,苍云柏忽然站住了脚。   “上神,此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阎酆琅一顿,缓缓转过身。   然而等了许久未听见苍云柏后半句话,倒是等来了紫衣者的疑惑。   “上神……可还有什么话要奴婢带给君上的吗?”   阎酆琅看向他身前的苍云柏,见对方摇了摇头后,便说:“没有。”   继续往前走的阎酆琅,心里始终萦绕着诸多问题,可是苍云柏的记忆如今不复存在,他也不知该从何问起,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在聚魂的时候做错了哪一步。   苍云柏依旧在想刚刚的紫衣者,他的确记得这个人的面貌,可怎样都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也记不起来他究竟是谁。好像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他丢掉了。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说:“你终究是千年柏树,不如我带你回去罢。”   苍云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默认了他的安排。   被火踏过的柏树林如今一片萧然,再无往日的繁茂。那棵立在柏树林入口处的迎客柏,如今依旧孤零零地立着,仿佛在哀叹那一场无情又可笑的大火,带走了它身后的茂盛。   忽然,阎酆琅发现在这棵迎客柏上躺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火红,泼墨般的长发从树上荡漾下来,白皙的脖颈映在月光下,极尽妖冶。   女子感知到了来者,侧头看看向了他们,在看到苍云柏的一刹那,瞪大了眸子,一下子从树上飘下来,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靠近苍云柏。   “你回来了。”   苍云柏低头看着女子,见她赤足站着,玉肩外露,几乎是下意识地替她掩了掩衣服,得了女子一阵轻笑。   “汝是何人?”   女子一愣,小声地说:“你可莫要骗我,怎的连我都不记得了?”   苍云柏看着女子,依旧想不起来她是谁。   在一旁的阎酆琅看见女子这样亲近苍云柏,心里不禁有些不顺畅,何故一个两个都亲近苍云柏?   “魂魄破裂,自当连神识也会跟着破裂,即便再聚魂,也难以在短时间内修复神识,不记得你也是情理之中。”阎酆琅清冷的声音响起,引起了女子的注意。   女子看向阎酆琅,明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上神既然知道原因,为何还要带他来这里?”   看样子,有人把我的身份告诉她了。   阎酆琅心想。   “早一些知道过去,早一些唤醒神识,于他、于我,都有好处。”   女子一声冷哼,说:“上神这般的人,真不知道哪里值得他如此在意……”   “你说什……”   话音未落,一群巨鸟突然从柏树林中冲出,凄厉又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刺耳无比,令阎酆琅皱紧了眉头。   女子一看这巨鸟,顿时脸色大变。   “我就说遇到阎君准没好事!”   说罢,化作一团红影冲进柏树林。   阎酆琅来不及追上去,就看见那一群巨鸟俯冲而下,一鼓作气扎进了柏树林,顿时鸟惊四起,树林间一阵狂风吹出,直入夜空。   苍云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并不在意这巨鸟的出现。   可是阎酆琅却心中大骇,立刻探识刚刚那女子的气息,迅速跟上。听她的口气,应该认识玄青辞,那么玄青辞离开自己,是不是来了这里?那家伙说不得,一说就要跑。可每次跑了又会回来,若是放在从前,阎酆琅觉得倒也罢了,可眼下这群巨鸟出现,着实让他担心起来。   如此一想,阎酆琅打出一道术法笼罩了整个柏树林,在东南方向发觉了蛛丝马迹,迅速跟去,身后还跟着一个苍云柏。   “上神不必担心,我已告知这里的柏树,让他们护住蛇族。”   然而话音刚落,空中就传来一声凄惨的蛇息。   阎酆琅抬头望去,就看见一只巨鸟正抓着一条长蛇在空中撕扯,那长蛇剧烈地挣扎起来,却丝毫没有作用,最后被巨鸟一撕为二,撒下汩汩鲜血,弥漫出刺鼻的血腥味。   他的瞳孔骤然紧收,立刻扩大探识范围。   苍云柏皱着眉头,一手敷在一棵健全的柏树树干上,闭眼感知魂力。   空中巨鸟的嘶鸣声像是一道道催命符,听得阎酆琅心急如焚,身形有些颤抖。   万一……万一他被抓了……万、万一他回不来了……   阎酆琅甚至开始想象没有玄青辞的日子,想象自己转身却看不见玄青辞的画面,想象玄青辞被巨鸟一撕为二的场景,想象……   “噗丝丝~”   酆琅在找我么? 第四十三章 魂灵白誉姑获鸟   阎酆琅突然捕捉到这讯息,一个回头就看见一条从树叶间冒出赤头来的蛇,正吐着蛇信子看着自己。   他仓皇地走过去,伸出手来示意让它爬到自己手上,然而对方依旧躲在树叶间一动不动。   “噗丝丝~”   在北隍城找不到记忆,就来柏树林么?酆琅怎么这么心急?   “我心急?我……”我急的是你。   当然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总觉得会令对方误解。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可知道天上是什么鸟?”   玄青辞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盯着他。   “那鸟名为姑获鸟,专食生灵,尤爱孩童。可你拥有百年修为,难保不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说着话的功夫,一只姑获鸟俯冲而来,一双犀利的眸子紧盯柏树树叶之间。   阎酆琅没转身,一个冷声道:“散魂令。”   那凶狠的姑获鸟顷刻间魂飞魄散,不留半点痕迹。   玄青辞立刻化为人身,站在阎酆琅的身后,开口:“这鸟究竟从何而来?”   阎酆琅盯着那姑获鸟消失的地方,摇了摇头。   却不想,苍云柏开口了:“生死轮回,阎君不是知道这个道理么?”   “你想说什么?”   “柏树林幽深且广阔,其间死生之物数不胜数,姑获鸟出没,想必定有孩童命丧于此。”   玄青辞不解其意,这些年来,他从未见过这类鸟,九头同身,身披彩羽,面目凶狠可怖,竟以残食生灵作为养分……   “你在此四十年,竟不知道姑获鸟?”阎酆琅突然问玄青辞,只见对方摇了摇头表示的确不知后,他心里竟有些庆幸。   看来苍云柏也并非和玄青辞无话不谈。   殊不知,是苍云柏替他遮去了这些,才让玄青辞免于其难。   “我盘踞在云……树上,不曾去过别处,云柏是树仙,四处不会有这样凶恶的生灵出现。”   阎酆琅刚刚升起的小高兴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从头凉到尾,冷脸哼了一声,说:“他倒是把你护得紧。”   被突然提名的苍云柏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缓缓开口:“此处蛇类稀少,护佑蛇族,是为了避免平衡遭到破坏,这也是吾的职责。”   阎酆琅一脸了然地挑了一下眉毛,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玄青辞,说:“看来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玄青辞眨巴着赤眸,轻笑:“酆琅想告诉我什么?”   “想告诉你什么?”阎酆琅重复了一下,眼珠子一转,想起不久前自己对玄青辞那不善的态度,觉得有必要改改,于是靠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就想让你知道,我与苍云柏相比,对你好多了。”   “嗯,我知道。”玄青辞淡淡地回了一句,果不其然就看见阎酆琅浑身一僵,随即侧头迅速舔了一口阎酆琅的耳垂,吓得对方倒退几步,满眼惊慌。   他正要说些什么,又被苍云柏给打断了。   “上神,有人。”   阎酆琅瞬间警觉起来,他可不想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去,眼神凌冽地环视四周,终于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抹身影。   “出来。”   那身影迅速躲到柏树后面。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那身影露出一角,声音从那里传出:“姑获鸟出,全因恶灵,不知上神可愿意出手相助。”   姑获鸟本就源自鬼门,是阎君早年为了惩戒罪恶生灵而派出的阴兽,说到底,这姑获鸟是他座下的,理应受阎酆琅的管束。   “你连出面都不愿意,凭什么叫我允你?”   那身影似乎陷入了犹豫,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好像把自己的样貌暴露出来会对他有什么威胁。   苍云柏两指合一,撵出一道诀,青色的光芒在黑夜中尤显阴森。   半晌后,只听苍云柏说:“可是因为一具童尸?”   那身影猛地抖了一下,连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会知道?!”   说罢,那身影终于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的脸一下子暴露在月光下,苍白毫无血色,左脸上还有一道长至下颚骨的刀疤,看起来略显狰狞。   “他死状惨烈,瞎了双眼又被高空摔下,活活摔断了腿,是这样吗?”苍云柏冷静地说道,眼中毫无波澜。   玄青辞不禁觉得后脊背有些阴嗖嗖,腿上也有些发疼,似乎被摔断腿的是自己。   “你怎知!?”   苍云柏不说话了,与阎酆琅互视一眼,后者开口:“你想说什么?”   那魂灵往前走了几步,诚惶诚恐地盯着阎酆琅说:“她让我给他们托梦,要让他们带孩子出来,我的一缕魂魄在她那里,我走不了也拿不回来……”   “她是谁?他们又是谁?”玄青辞问道。   魂灵咽了一下口水,又开始犹豫了。   阎酆琅逼问:“她要孩子做什么?和姑获鸟有关?”   魂灵低着头左右环顾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她要炼鬼诀成魔。”   “你说什么?”   魂灵怔怔地看着眼神如炽的阎酆琅,重复道:“炼鬼诀成魔。”   阎酆琅倒吸一口气,“鬼诀”二字,他已经近百年未曾听到过了,更不用说成魔。魔界隶属妖界,又与妖界相独立。与三界不同的是,整个魔界,只有魔尊才有自己的意识,若非魔尊赐血,其余的魔皆无自我意识,犹如行尸走肉,空有一身蛮力,被魔尊或妖帝所差使,最为三界所鄙夷。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魂灵,甚至妖族自甘为魔,为的就是魔尊的那一滴血,因为倘若自身魂力足够,加上魔尊的血,便可换取魔尊的一个诺言,魔尊一诺千金,无所不能,包括生死。   “上神……且不说那魔尊到底是否会答应,她汲取孩童魂灵修炼鬼诀,当真……”魂灵说不下去了,只是盯着阎酆琅,小心地观察他的脸色。   只见阎酆琅的神色阴沉极了,眼中蹦出寒光,像极了刽子手,薄唇紧抿的样子不禁令魂灵心中一颤。他生前杀人无数,一身杀伐带入黄土,不曾怕过谁,可如今见了眼前的上神,他竟心中发颤,彻底没了底气,仿佛此人一开口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玄青辞知道阎酆琅定是恼极了,他身为阎君,却不知这般恶灵炼鬼诀成魔,着实是他的失责。   “那姑获鸟是怎么回事?”阎酆琅沉声问道。   魂灵叹了一口气,回道:“那也算是……咎由自取。”   据魂灵自己说,他是一位将军,姓白,名誉,无字。   柏树林多年未曾出现过姑获鸟是真,一朝出现,却并非是因为恶灵作祟,而是因为那死去的孩童。   白誉第一次见到那恶灵,就是恶灵正在剥离自己魂魄的时候,他是被活生生痛醒的。此后便一直受制于她。   玄青辞问白誉,那恶灵名字为何,白誉却支支吾吾着怎么都不愿意说出来。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了。”   白誉怔怔地看着阎酆琅,点了点头。   恶灵在白誉身上下了咒,剥离他的魂魄,还强迫他为自己寻找孩童的魂魄,借机炼鬼诀。   孩童就是白誉寻得的第一个孩子,也算是一个契机。因为这个孩童并非白誉主动去寻来的,而是孩童自己送上门,白誉只是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事情罢了。   “自己送上门?”玄青辞疑惑地琢磨着。   白誉点点头:“此事若发生在一个成人身上,想来也算是咎由自取了,可惜他还只是一个孩童……”   “孩童又如何?在我面前,罪孽不分长幼。”阎酆琅冷声说道,眼里闪过一丝鄙夷。   白誉一愣,继续说道:“柏树林广阔,其深不可测,里面的生灵自是不能用寻常标准去衡量。那孩童便是偶然间在深山中看见一只奇鸟,想要捉来玩耍,谁知道……”   “就只是捉去玩耍这么简单?”苍云柏突然开口,面上竟多了一层寒霜。   玄青辞不曾见过苍云柏这般脸色,在他的印象中,苍云柏一直都温文尔雅的。他寻思着这话的意思,若只是想要捉去玩耍,后来又怎会这般惨死?   白誉沉默了片刻,说:“不错……并非这么简单。那奇鸟便是如今姑获鸟的化身,孩童捉住了奇鸟,将其虐杀……”   阎酆琅侧开脸,心想怎的又一个虐杀?   “如今的孩童心性竟如此恶劣。”玄青辞不免叹道。   白誉转过身去,继续说:“奇鸟死后化作了姑获鸟,魂力大增,想来应是死不瞑目,怨念太深所成。他将孩童的双目啄瞎,随后抓到半空中,用力摔了下来……而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阎酆琅问:“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早在孩童死之前,就已经被她从棺中带出来了。”   白誉眼看着那孩童如何一步一步地进入恶灵的圈套,却根本无法施以援手,直至那孩童的魂灵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才痛心难忍。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孩童名叫小竹,看样貌只有五六岁,白誉告诉他,要他趁恶灵不注意的时候,赶紧离开,可是小竹却说了一句让白誉细思甚恐的话。   “我可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的。”   小竹将白誉对他说的话告诉了恶灵,那恶灵便又在他身上加了一道术法,此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入梦境托梦,只是待在原处听从恶灵的一些小差遣。   所有后来的事情,也都是小竹一人所为。   玄青辞听至此处,琢磨起来。   “也就是说,姑获鸟……其实源自那个人?”他问道。   白誉点点头,继续说:“我不知道她从何处寻来奇鸟,又如何将姑获鸟的魂力注入,让奇鸟最后化为姑获鸟,但那姑获鸟……的确是她招来的。”   阎酆琅倒抽一口气,姑获鸟本就是阴兽,且具有凶狠惩戒之意,但毕竟出现的时间过于久远,不知道那恶灵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也不知她从何处得来的姑获鸟魂力。 第四十四章 鬼母食魂炼鬼诀   “那后来呢?”玄青辞问道。   白誉深吸一口气,正要说出口,再一次被苍云柏抢了先。   “后来小竹勾走平民百姓孩童的魂魄,都送给了恶灵。”   “云柏怎么知道?”   苍云柏轻轻拍了拍他身旁的柏树,玄青辞了然。   一旁的阎酆琅忽然看向苍云柏,就这一眼,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玄青辞没有看见他们的眼神,若他转过头去,免不了要问些什么。   “恶灵得了孩童的魂魄,用来修炼鬼诀……倒是一个不错的计策。”阎酆琅说道,看向白誉问他,“既然你受恶灵所要挟,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又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存在?”   白誉讪讪笑了一下,露出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将军脸上的谄笑,说道:“我去北隍城的时候,听闻君上在找一个上神,原是在柏树林结识的,我就想来这里碰碰运气。”   玄青辞的眼底迅速闪过一抹疑色,心想既然在北隍城听到上神的消息,何不在北隍城寻找?即便是在柏树林结识的,这里毕竟已被火烧毁,上神这样的人物又怎会出现在这等地方?   “你来这个地方,恶灵不知道么?”玄青辞继续发问。   白誉笑了一下,凑近玄青辞时往身后一个幽深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现在正是深夜,她让我给城里的人托梦哩,我这才能脱离她的掌控。”   此话一落,玄青辞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语气不善道:“所以你已经完成了差事,是吗?”   白誉尴尬地不说话了,微微低头看着地面,空气中弥漫着安静。   阎酆琅见他默认,冷哼了一声,说道:“她现在在哪,你可知道?”   白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可很快又摇头了。   阎酆琅眯起眼睛盯着他,后者撇撇嘴转过身去,再次陷入犹豫。   “你这般犹豫,真不知道杀敌的时候是怎么躲过攻击的。”   被玄青辞突然怀疑身份,白誉似乎是被踩到了尾巴,一下子恼了起来。   “我杀敌的时候,那真可谓一步穿百!”   言罢,他便发现阎酆琅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他转了转眼珠子,赶紧说道:“我一旦靠近她,她就会感知到我的。”   “我可以掩盖你的气息。”   “她比我厉害多了,我带你们过去……”   “我还用你担心?”   白誉看着步步紧逼的阎酆琅,一咬牙齿,终于点头答应,却说:“只是还请上神答应我一个请求。”   “说。”   “务必将那恶灵绳之於法。”   “那是自然。”还有你。   白誉得了阎酆琅的允诺,松了一大口气,露出欣然的笑容,便带着他们往柏树林深处走去。   那里是玄青辞不曾到过的地方。相较于被烧之前的柏树林,这里远比迎客柏入口处的树根更加错综复杂,似乎在抵挡着一切外来之物,紧紧地保护着里面的东西。   越往里走,寒气就越重,空气中还带着一股腥潮味,玄青辞知道这是苔藓的味道。他看见阎酆琅茶白的鞋子上沾上泥土,干净的衣摆上也带了些许,不禁皱起了眉头。   忽然白誉停下了脚步,一干人也随之停下。   只见他缓缓转过头来,对着阎酆琅等人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用手指指了指深处,便悄然往阎酆琅的身后走去,躲在后面再也不往前走了。   阎酆琅了然,与玄青辞和苍云柏互视一眼后,单手竖起一道屏障,然后继续往前走。   玄青辞心中隐隐涌上一股不安感,往后看了一眼,却发现他们的身后再无白誉的身影,他猛地抓住阎酆琅的手腕,示意他往后看,却见对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对着玄青辞动了动脑袋,示意他不用在意。   前方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玄青辞抬头望去,只见见三两只姑获鸟正盘旋在柏树顶端,眼神凛冽地盯着底下什么东西。十几条长脖子顶着十几个脑袋在空中晃来晃去,看得玄青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连忙收回视线,迈脚跟上,却被阎酆琅给拦住了,只见对方在指尖凝结了一道术法,“嗖”地一下子飞出去,却被不远处的一道紫色屏障给吸收殆尽,泛起一丝黑气。   阎酆琅直起腰,背靠着一棵柏树,对两人说道:“结界所成已然含有魔气,看来她已经离成魔不远了。”   “那如何是好?”   就在玄青辞刚刚问完话的时候,一个脚步声突然出来,另三人瞬间警惕。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林间窜出来,一蹦一跳地往一棵柏树底下站定,身着光鲜亮丽,看起来像是个富贵家的孩子。   玄青辞不禁想,那便是小竹罢。   正当他在思索的时候,从柏树后走出来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黄衣,绣着繁杂的花式,饶是隔着十来米远,玄青辞也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头晕眼花。   那女子的面容看起来与宋夫人一般年纪,与小竹站在一处,倒像是隔了一代的人。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离我太远。”   “有鬼母姥姥给我的结界,那些畜生伤不了我!”   玄青辞听到这称呼,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心想这等孩童,心性怎得如此?   “等白誉回来,你就能寻他们去玩了。”   鬼母摸了摸小竹的脑袋,脸上的笑容竟有些慈爱。   “白誉办事不利,鬼母姥姥怎么还留着他?难道小竹不好吗?”   “我当然知道我的小竹是最好的,可是小竹不能离开我太久,何况……要让他们主动上门,小竹还还差了点手段……”   听后,小竹低下了头,失望地说道:“小竹知道了,小竹今后再努力些……”   “乖孩子,白誉快到了。”   “咿呀——!”   玄青辞抬头望去,就看见一只姑获鸟俯冲而下,冲着小竹而去。他望向鬼母,只见她淡定地站在远处一动不动,一手摸着小竹的脑袋,还捏了捏他的脸蛋。   “砰!”   “咿呀——!”   姑获鸟瞬间化为灰烬。   玄青辞一下子收紧了瞳孔,第一次为一只鸟的死状感到痛心。   “鬼母姥姥,这些畜生什么时候才能不缠着我呀?”   “再等我几天,我的小竹就再也不用害怕它们了。”   阎酆琅看向玄青辞与苍云柏,两手捻起一道术法,用神识告知,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先回去再说。   二者纷纷点头,表示认可后,随着阎酆琅一起化作一道幻影,消失在柏树林中。离开时,荡漾起一阵风,引起了鬼母的注意,她盯着这风的方向,正打算过去看看,那里就出现了白誉的身影。   “原来是你。”鬼母冷哼一声,甩着袖子说,“事都办好了吗?”   “听鬼母的,都好了。”   小竹笑嘻嘻地对鬼母说:“既然好了,那我就去玩儿啦!”   回到楚家的阎酆琅,看见楚府的灯还亮着,大门前,楚玉绫正着急地来回踱步。阎酆琅心中不免有些歉疚。   “楚医师。”   楚玉绫听见声音,脸上的着急化作笑意。   “大师终于回来了,我见大师负气而去,又许久不回来,还以为……”   阎酆琅笑了,回道:“楚医师多虑了,我不过是出去走走罢了。”   “大师回来了就好,北隍城今日多有祸端,夜间也不安分,如今大师回来了,我也放心了。”   阎酆琅点点头,跟着楚玉绫进了楚府,行至大堂时,突然问道:“我听闻今日北隍城多有孩童失踪,可有此事?”   楚玉绫转过身来,叹了一口气:“官府查了三个月,依旧毫无头绪,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妖魔邪祟,竟在北隍城脚下作乱。”   言罢,她看了一眼阎酆琅,笑道:“大师神通广大,今日问起,难道是想插手此事?”   “我是收魂师,只管魂灵。”   楚玉绫了然,笑道:“夜已深了,还请大师早些休息。”   阎酆琅轻轻“嗯”了一声,便目送楚玉绫离开,不知为何,心里头像是被一股暖流给细细填充。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阎酆琅回了房,点了一根蜡烛,幽暗的房内闪烁着一点光芒,在微风下略微闪动。玄青辞化作人身,坐在阎酆琅的对面。苍云柏靠在一边,紧紧抿着唇。   “酆琅想如何对付那鬼母?”玄青辞开口问道。   阎酆琅垂眼思索着,鬼母与小竹一同出现,那么姑获鸟也会出现,倘若换做别的阴兽,他必定毫不犹豫地将鬼母与小竹一网打尽,毕竟姑获鸟的目标是小竹,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可是……偏生姑获鸟护敌,认准了目标,若有他者插手,它会将矛头指向他者,将他者彻底解决后,才会盯向目标。   玄青辞见阎酆琅不说话,看向苍云柏,后者明白似地开口道:“需要把鬼母和小竹分开。”   “我来!”   “不准。”阎酆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玄青辞的提议,太阳穴处“突突”直跳,重重地重复道,”我不准你去。”   “为何?这里只有我能幻化为孩童模样。”玄青辞不容反驳地说道。   阎酆琅皱起眉头,重复道:“反正你不能去。”   “为什么?”   “我说不能就不能。”   “我不过只是引小竹离开鬼母罢了,只要得手,我便立刻抽身逃离。”   阎酆琅看着玄青辞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怒火更甚。先不论鬼母的打在小竹身上的结界究竟是何,小竹本身的魂力,他们也一概不知,玄青辞这般主动吸引,实在太过冒险。   玄青辞垂下头,蔫蔫地说:“你总说我不过是一阶蛇妖,既然如此,你就权当我是用来拖延鬼母的,不可以吗?”   这话听来,阎酆琅心里一疼,轻声说道:“我几时这般看轻你了?”   玄青辞不说话了,可是眼中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坚定,似乎认定了这件事,他非做不可。   阎酆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来,站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   “酆琅……鬼母魂力高深,或许我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对付一个小儿鬼,我也绰绰有余了,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抵过一次疾电,那样的……”   “你以为我在担心这个吗?!”   阎酆琅厉声斥责,玄青辞瞬间闭上了嘴,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姑获鸟是阴兽,即便你是人身,它们依旧能知道你是蛇,你觉得……它们会怎么对你?” 第四十五章 化作稚童引小鬼   “这不是……还有云柏么……”   玄青辞理所当然的话语落在阎酆琅耳朵里,更加助长了气焰,差点脱口而出的“怎么又是苍云柏”被他硬生生吞回了肚里,吸了好几口气才压制住怒火。   苍云柏转过头,对阎酆琅恭敬道:“若上神下令,吾自当听从。”   阎酆琅指着他二人,忽然说道:“你们是不是早就说好的?”   玄青辞将他脸上的怒气似乎消下去了些,背过身去念了一道诀,眨眼间就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两条腿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宽大的衣服被拖到了地上,眨着两只稚嫩的赤眸看向阎酆琅。   阎酆琅见状,顿时更加不愿意让玄青辞去了。   玄青辞从椅子上下来,可一脚踩到衣摆,笔直地往地上摔去,被阎酆琅两手拎了起来,将他提在半空中,面色不佳。   “你当真要替那些孩童接近小儿鬼?”   玄青辞点点头,稚嫩的声音无不彰显他此刻是孩童的身份,说:“若只是为了分离鬼母与小儿鬼,就要用那些无辜的孩子做替死鬼,那可真真是残忍至极。”   可你去代替他们,不也是做替死鬼?   阎酆琅心想着,手一抖将他抱在怀里,说:“我会在你身上下一道结界,好让那些姑获鸟在短时间内分辨不出你的身份,可你毕竟离我过远,我维持不了多久的结界。”   “倘若姑获鸟当真看出了身份,吾会告知柏树,将姑获鸟抵挡在外。”苍云柏沉声说道。   阎酆琅寻思再三,左右思索着这计策的前后,终于点头应下,可心里总有一种未知的不安在隐隐骚动。   白誉告诉他们,他会在两日后的夜里寻上门来,给玄青辞下一道术法,让小儿鬼分出气息,随后寻得玄青辞,将他带离。   两日后的夜里,阎酆琅半躺在塌上,手里拿着一本话本,玄青辞就窝在他的身上。阎酆琅学着凡人,照着话本上的故事,轻声念着,时不时剐蹭一下玄青辞的鼻子,戳一下他的脸,惹得玄青辞皱起眉头,照着阎酆琅的手就是一巴掌。   被瞪了一眼的阎酆琅依旧我行我素,仗着玄青辞此刻不敢大幅度反抗,将他箍在怀里,恶狠狠揉捏他细滑的脸。   “酆琅……”   “叫爹爹。”   “……”   正当此时,一道身影从窗前闪过。   “爹爹……”   轻轻软软的一个声音,听得阎酆琅心口处猛地跳了一下,收紧手臂,紧盯窗口,在玄青辞的耳边轻声嘱咐:“千万小心,莫要逞强。”   一阵阴风从窗外袭进,一个黑影落在榻前。   “一会儿小竹就会过来,可别露了马脚。”白誉忍不住嘱托道。   玄青辞坐起身,正对着白誉点点头。   只见白誉从身上分出一丝魂力覆盖在玄青辞身上,随后又在阎酆琅的身上打了一道术法。   半晌后,他说:“小竹会在带走他之前仔细辨别,倘若上神有任何未被梦境困扰的迹象,小竹就会立刻离开。”   阎酆琅会意地看向玄青辞,只见他已然陷入了昏睡,摇摇欲坠地往后倒去,连忙接住他。   “话已带到,后面的就看上神了。”   言罢,白誉迅速从窗口离去。   阎酆琅看着陷入昏睡的玄青辞,轻轻地把他放下,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在他的额头烙下一个吻。   希望一切顺利。   他盯着玄青辞,直至看见他的眉心浮出一个印记,然后渐渐消失后才放心地躺下,侧身将他牢牢地扣在怀里,合眼进入一场不属于他的梦。   夜过子时,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闯入了楚府,寻着那一丝熟悉的气息来到阎酆琅的房前,勾着嘴角看着这道房门。   他同白誉打听过了,这家人家甚是可怜,不过好在遇上一个大师,那大师娶了楚家小姐,成了一个算是圆满的家庭。小公子方才五六岁,刚好符合鬼母的要求。   小竹穿过房门,直奔榻前,撩起床帘,见塌上躺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孩童,男人紧紧抱着孩童,皱着眉头,额上一层细汗,面目有些痛苦,似乎在做一个噩梦。孩童睡得很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手边是一本小小的话本。   小竹拿起话本看了起来,上面是一个和尚与青蛇的故事。   他捏着话本的手慢慢收紧,话本的书页都皱了起来,眼睛的嫉妒像是一团火烧了起来。他盯向孩童的睡颜,伸出手去想在他的脸上留下印子,可是手指刚触碰到那温热的脸,男人的手臂就突然收紧,像是感知到危险一般地将孩童箍得更紧了。   小竹一下子警觉起来,将话本扔在一边,一手覆在男人的额头上,进入神识。   半晌后,他终于满意地退了出来,看向男人怀里的孩童,露出诡异的笑。   玄青辞睡得很浅,在小竹进入房间的一刹那,就已经醒了过来,他本想用神识告诉阎酆琅什么,却发现对方的神识已经被什么东西给封印了,无奈之下只好静静地等待小竹的行动。   不过多久,他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小竹是一个白眼青面的魂灵,着实把玄青辞吓得不轻,然则为了避免被发现端倪,便强装淡定。   “你是谁?”   “我是你的好朋友,我叫小竹,我带你去玩儿好不好?”   “可是我还没告诉爹爹……”   小竹看了一眼阎酆琅,凑在玄青辞的耳边,鬼魅般地说道:“你爹爹根本就不爱你,你留在这里只是他的累赘,不如跟我走,我带你去好玩儿的地方。”   玄青辞听着这充满蛊惑的声音,腿脚不受控制地跟他往前走,他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施了法,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小竹满意地笑了,笑容极近可怖,玄青辞盯着他一双白眼,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无识中,再无对外界的感知。   等到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柏树林中了。   而阎酆琅早在小竹带走玄青辞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眼眸一片清明,坐起身,面色阴沉得可怕。   他唤出苍云柏,一同追往柏树林,找到在迎客柏下等候的白誉。   正在阎酆琅和白誉赶往鬼母所在的时候,玄青辞也跟着小竹通往柏树林深处。   苍云柏穿梭在柏树林间,根据阎酆琅留在玄青辞身上的术法,追寻他们的踪迹,青影留下之处刮起阵阵大风。   小竹哼着歌,蹦蹦跳跳的,玄青辞注意到他的两条腿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的,如同人界梨园里的木偶,被幕后的人用丝线操纵着动作。   “你怎么了?我带你出来玩儿,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玄青辞看着他的脸,回道:“这里黑漆漆的……我有点儿害怕……”   小竹嘻嘻笑了,凑过去,弯着眼睛说:“别怕,后头有更黑的呢!”   玄青辞忙往后退了两步,满脸写着不愿意。   小竹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玄青辞觉得自己的手腕快断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走呢?”   玄青辞看着他眯起来的眼睛,心中紧张起来,于是唯唯诺诺地说:“我……我只是怕黑……你能举个火把吗?”   话音刚落,树林间忽然传来一阵阴风,这风甚狂,似要将两个孩童一起吹向天上。玄青辞在风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心中的紧张感渐渐消失,多了一份安定。   然而风未过,两人头顶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的姑获鸟叫。   小竹抓着玄青辞的手猛地一紧,逼得玄青辞下意识想要逃脱。   他倏地盯向玄青辞,眯着眼睛,阴恻恻道:“你不听我的,看来你有问题。”   玄青辞呼吸一滞,几乎是同时,他与小竹同时发出一道术法,二者迅速拉开距离。   “你究竟是谁!”   话刚说完,一个刺耳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冲进二人耳朵。   一只姑获鸟冲着他们而去,而他们因为距离过近,一时间竟看不出姑获鸟是冲着谁去的。   就在此时,数根柏树枝丫迅速织成大网,遮天蔽月地将那只姑获鸟挡住。   小竹暗知这柏树并非是护自己的,立刻反应过来,抬手就发出一个术法射向柏树,一时间,柏树被打出一个洞来,那姑获鸟像是得知了什么一样,冲着那一个破洞不停地击打,似要将那洞彻底破除。   “看样子,你逃不了了。”小竹勾起嘴角,神色尽显阴森。   玄青辞冷哼一声,化作一道青影就要离开。小竹眼尖,立马唤出一道诀,拦住了玄青辞的去路。后者转过头来,露出一双被黑色掩盖的赤眸竖瞳,凶狠地盯住小竹。   “呵……竟然是只妖。”   言罢,小竹再次发动术法。   “咿呀——!”   玄青辞浑身一凉,抬手竖起一道屏障意图抵挡住双重攻击,岂料,一只姑获鸟的闯入,伴随了一群姑获鸟的闯入。   小竹勾起嘴角,一声喝令,术法与姑获鸟齐齐冲向玄青辞。   一道金色结界猛地从玄青辞的体内迸发而出,强有力地将姑获鸟们抵挡在外,还顺势将那一道术法弹了回去,小竹仓皇躲开,却落入了柏树的缠绕之中,被牢牢地固定在藤蔓中央。   “放开我!”   玄青辞看着面前的结界,心中一暖,想起阎酆琅说的话,想来这就是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结界吧,原来他还是关切自己的。   苍云柏出现在玄青辞的身边,轻声道:“将他交予吾,汝速速离开。”   就在玄青辞化作青影离开的时候,阎酆琅正被一群姑获鸟围在中间。   “入魔?那还得看魔尊收不收你!”   “魔尊收不收我,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第四十六?隆《窳楣砟钢毡徊?   一只姑获鸟在此时突然冲向阎酆琅的背后,与此同时,一只手攀上阎酆琅的肩膀,带着一股柏树香,赤眸满含暴戾,手握一柄银剑,发出一道银光,一颗姑获鸟的头滚落在地。   阎酆琅顺势握住肩膀上的手腕,一个转身,连人带自己转了一个圈,玄青辞就在此时,从孩童化作了成人,三两只离得近的姑获鸟被瞬间砍头。   玄青辞立定站在阎酆琅的身后,背靠着背。   “小竹呢?”   “交给云柏了。”   听到他二人的对话,鬼母厉声问道:“你们把小竹怎么了!”   “怎么了?等你们见面,不就知道了?”   阎酆琅一边说着话,一边唤出“束魂令”打向鬼母。   “咿呀——!”   不知从何方又窜出来一只姑获鸟,这只姑获鸟远比原先的那几只要庞大,振翅而飞几乎把阎酆琅和玄青辞望天的视线给尽数挡住,赤红的眸子看起来凶恶无比,尖锐削长的嘴巴像极了长矛,仿佛能够戳穿一切顿物。   玄青辞一看,心里凉了大半,浑身僵住。   只见那姑获鸟紧盯着玄青辞,就像是猛兽发现了猎物,下一刻就要一扑而上撕咬捕杀。   鬼母一声令下,那姑获鸟笔直地冲向玄青辞,好在生性使然,玄青辞硬是逼迫自己动了起来,往左边一滚,躲过了一击,然而姑获鸟并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一个转身再次冲过去。   阎酆琅看着胆战心惊,一声“雷池”就要劈向姑获鸟,那姑获鸟却“嗖”地一下子躲开了,雷池打在柏树上,将树干劈出了一道裂痕。   姑获鸟再而转身,俯冲而去,玄青辞向后下腰,从姑获鸟的下腹处滑了过去,然而姑获鸟却有所感知似地,利爪大张,勾住了玄青辞的腰,把他一下子提到了半空。   “青辞!”   阎酆琅一声大喊,正要飞上去把姑获鸟打下来,脚腕上却缠上了鬼母的黑链子。   “哪里走!”   鬼母发力将他从半空中拖了下来,阎酆琅一个转身,便将黑链子猛地踩在了脚底下,力道之大,地面上留下了塌陷的痕迹。   “缚魂决?束魂令。”   原先的术法在此刻加重了力度,鬼母明显感觉到这道术法几乎是刚刚的五倍还多,她涌上一股黑气,在自己的身前竖起一道结界,以作抵挡。   在半空中挣扎着的玄青辞,半点力气都用不上,浑身被两只利爪死死掐住,还不停地往外拉扯、扭曲,他感觉自己快要被一撕为二了!   “咿呀——!”   姑获鸟抓着玄青辞在空中盘旋,时不时上下颠簸,爪子扣着他,尖端刺入皮肤,在血肉上用力抠挖,疼得玄青辞不住地挣扎,他想要发动术法,偏生姑获鸟的爪子带着术法,遏制了他。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阎酆琅的脸上,他一缩鼻子,抬头往上看去,瞳孔骤然紧缩。   鬼母趁机加大术法,阎酆琅脚底的黑链子被拖了半截出来,后者发现后突然松脚,鬼母没个防备,连连后退,却被阎酆琅一个转身再次踩住黑链子,鬼母差一点就要栽在地上!   “七杀锁魂阵。”   一瞬间,七道银光在鬼母四周竖起高墙,如同一只牢笼,将其牢牢地关押在里面。那个抵挡阎酆琅的术法,在她被关进锁魂阵的一刹那,消失殆尽。   只一息,锁魂阵内雷电阵阵,即将落下第一道雷电。   “没用的!你杀不死我,哈哈哈哈!”   阎酆琅不予理会,嘴里念叨着“生佑令”,一根黑色的织线“嗖”地一下飞向在空中颠簸着的姑获鸟,圈住它的爪子,一个猛力,硬生生将它拖了下来。   只听一声“咿呀”,姑获鸟痛苦地挣扎起来,爪子猛然收紧。   “啊——!”   阎酆琅听到这声音,心头一痛,握着黑色织线的手松了松,姑获鸟便趁机往上飞。   “酆琅——快!不要管我——”   玄青辞将莫大的疼痛化作气力,冲着底下一声大喊。   许是姑获鸟感知到了玄青辞的意思,两只爪子突然往外拉,玄青辞疼得脸色煞白,陡然挣扎起来,求生的欲望促使他几近现出原形,脸上隐隐约约浮现出赤色蛇鳞。   阎酆琅突然冲向锁魂阵,一脚踩在锁魂阵的牢笼上,借力冲向半空中的姑获鸟。   “清魂令。”   一道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姑获鸟身上,它顿时浑身抽搐,爪子颤抖着大大张开,玄青辞就此坠落,阎酆琅迅速跟上,将他接住。   不出半刻,姑获鸟就像是被灌了汤,恍恍惚坠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响声,扬起大风。   再定睛一看,那所谓的“姑获鸟”此时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一只被射了一颗头的十头鸟。   阎酆琅冷哼一声,抱着玄青辞稳稳地站住,见怀里的人脸上血色全无,不禁浑身散着冷气,迅速渡入仙气查看伤势,随后看向锁魂阵中的鬼母,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第四十五章 化作稚童引小鬼.2   只见他抬起了一只手,手掌突然紧握,一道雷击瞬间落下。   “啊——!”   玄青辞深吸两口气,从阎酆琅身上下来,站稳后迅速在体内周转了一个小周天,脸上的血色才慢慢恢复。   “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玄青辞盯着锁魂阵中的鬼母,轻声说道。   阎酆琅盯着他,确定他无大碍后,说:“若这般容易被我们捉到,她也就不会把主意打到魔尊身上了。”   “这魔尊究竟是何来历?”玄青辞低声嘀咕着,皱着眉头的样子满是不解。   阎酆琅转头看向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十头鸟,抬起手将其魂魄收入竹简,一边说道:“魔尊乃是上古神兽,虽然魂力不高,但胜在其血,摄魂控魂,堪称一绝。”   “只要得了魔尊的一滴血,上神又如何!哈哈哈!通通都得死在我的脚下!”   “轰隆隆!”   “啊——!有本事你杀了我,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   玄青辞“啧”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阎酆琅一看,连忙把他拽回来。   “别过去。”阎酆琅解释道,“这可是锁魂阵,三界之内不分神妖人,你若这么靠近,恐会误伤。”   言语之间,锁魂阵内再次落下雷击,鬼母被轰得去了大半魂力,一下子跪坐在地,脸上的褶皱皱在了一起,狼狈不堪。   “酆琅打算如何处置她?”玄青辞问道。   “如何处置?”阎酆琅眯着眼睛盯向鬼母,往前走了几步正对着她,继续道,“那就要看她具体造了些什么孽了。”   言罢,他两指合一,念了一道诀,便看见这雷电滚滚的锁魂阵突然安静下来,带着疾电的结界开了一道口,正好容纳一个人进入。   阎酆琅与玄青辞互视一眼,往那缺口走了进去。   鬼母眼看着阎酆琅步步紧逼,激动得战战巍巍站了起来,面目狰狞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上神终于要杀我了吗?”   “杀你?我从来不杀魂灵。”阎酆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鬼母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仰天大笑,笑得喘不上气了才说:“天界不是向来容不下魂灵吗?”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玄青辞皱眉问道。   “难道不是?”   阎酆琅不做过多解释,这样的诋毁之语,他听得太多了。   只见,阎酆琅一手抓着玄青辞的手腕,另一只手将竹简放置在半空中,锁魂阵的四方就蔓延出藤蔓来。   玄青辞看着这藤蔓,忽然想起这是阎酆琅养在阎君殿中的幽冥草,此刻正不知道从何处蔓延出来,将鬼母牢牢地困在阵法中央,一道道雷击从藤蔓上缠绕而来,快速地冲向鬼母,最后汇聚在一个地方。   “啊——!”   只一瞬间,阎酆琅拉着玄青辞消失在锁魂阵内。   玄青辞的眼睛忽觉刺痛,立刻闭上眼后,耳边就听见一个新生儿的哭喊声,他倏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酷似鬼母的年轻女子正躺在床上,粗喘着气,身旁是一个嗷嗷啼哭的孩子。   “那是……什么?”   话音刚落,这个画面就被铁骑的马蹄所碾碎。一群穿着官服的士兵在村庄中横冲直撞,闯进农舍,像抓一只鸡一样地从屋子里抓出一两个男丁,或青壮,或年迈,甚至少年,妇女哭喊着被士兵拦住,随后无力地跌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他们在征兵?”   玄青辞低声问着,阎酆琅点点头后,指向一个方向。   只见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藏着五个人,四个男子,约莫着都在十七八岁,稍微老成一点儿的在二十五岁左右,中间围着一个妇人,她一身粗布麻衣,头发花白,看上去约莫着应是这几个男子的母亲。此刻,她正对着一口铁锅倒腾着什么。   半晌后,铁锅被拆了下来,那妇人缓缓转过身来。   恰是鬼母。   “这……”   只见鬼母对着几个男子说了些什么后,男子面面相觑,开始往那口铁锅下钻去,锅口大小刚好容下一个人,剩余的几个看见年长的先下去,也纷纷跟上,鬼母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他们在逃避征兵?”玄青辞问道,看见阎酆琅点头后便再次看向这幅画面。   “娘,外面的人……走了吗?”一个稍微年幼一点的少年问道,把自己蜷缩起来靠在角落里。   鬼母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只是将手指头放在嘴边,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铁锅下的洞并不大,但是刚刚好能够容纳下他们,似乎是特意为他们挖的。他们蜷缩在一起,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头顶的声音。   玄青辞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砰!”   一声巨响,惊得玄青辞随着他们一起抖了一下,随后就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物什被翻动的声音,这声音持续了很久。刚刚说话的少年明显有些蹲不住,摇摇晃晃着想要换一个姿势,被年长的男子瞪了一眼后,硬是忍住了。   玄青辞忍不住问道:“逃避征兵乃是重罪,何况男子保家卫国,建功立业,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   阎酆琅一皱眉头,略有责备道:“是谁告诉你这是应该做的事情?他们各有家室,有父有母,甚至有人还有幼子,何故为了不相干的人,抛头颅洒热血?” 第四十七章 血亲反目食人肉   玄青辞听着这话心里有些结郁,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通。他在人界待了这么些年,每次听到那些说书先生都这么说,某某将军带军杀敌,保家卫国,为国为民,甚至连自己的家室都不要了,有甚者一生都未曾娶妻生子,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沙场、家国,为的就是那一腔热血,功成名就,垂青千古。   为什么……   阎酆琅见他满脸不解,继续道:“话本终究是话本,他们大多人沙场杀敌是为了那一份厚禄,养家糊口,只有少部分人才是真真切切的为国为民,而这小部分人能够影响整个军心。”   玄青辞依旧想不通,他皱着眉头不说话,盯着画面中的一个男子神色复杂,依旧认为逃避征兵就是对国不忠,何来所谓的不愿牺牲自我家庭?   阎酆琅看出了他的不解,继续说:“不过当这个家上升为国时,他们也的确会抛下所有,拼尽全力。”   玄青辞看向阎酆琅,说:“为何?你不是说他们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吗?”   “国……也是家,届时不需要人皇下令,他们自会自告奋勇地去投军。”   “酆琅的意思是说投军在于主动,而非强迫?为国为民亦是从内心自发对家国的责任,而非一种义务?”   阎酆琅轻轻点了点头,忽然凑过去,轻声道:“反正你不用投军,想这些做什么?”   “万一哪天妖界受到外袭,那我岂不是要保家卫国了?”   “近年来妖帝治理得当,从不曾听过哪里出了问题。”   “万事没有绝对,酆琅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的好。”   阎酆琅不悦了,突然发问:“那如果哪天天妖两界开战,你会如何?”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玄青辞毫不犹豫的回答,令阎酆琅内心一阵狂跳。他盯着玄青辞的侧脸,思索片刻,总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表达心里的想法,就再也没机会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乎甚微地说:“那日你问我,我对你到底想怎样,我其实……”   画面中忽然传出一声怒骂,盖住了阎酆琅的声音,玄青辞聚精会神地盯着画面,两耳不听画外事。   “丧尽天良!”   阎酆琅一愣,心口闷闷的,难道他是在骂我?   玄青辞转过头去看阎酆琅,却见对方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眼中含着一抹苦涩,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做出这幅表情。   “酆琅怎么了?”   阎酆琅没说话,眼神布上一抹幽怨,心想看来他没听见自己刚刚说的话,亏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   玄青辞忽然意识到什么,说道:“酆琅刚刚是在对我说话吗?说了什么?”   阎酆琅的眼神更加幽怨了,还带着一抹窘迫。   玄青辞见他不回应自己,想起前段时间,他对自己说的话,便说:“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酆琅还是看看眼前的,想想如何处置鬼母吧。”   这下,阎酆琅不仅眼神幽怨,脸上也写满了“幽怨”二字。   玄青辞更加奇怪了,问:“你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画面中的声响越来越大,阎酆琅看向画面,不满地嘀咕一声:“罢了,以后再说吧。”   只见一个男子步步紧逼鬼母,玄青辞与阎酆琅便一起进入了鬼母的视角。男子高高举起斧头,对准鬼母的头颅恶狠狠一击,鬼母瞬间就软绵绵地倒了下来,耳边听到男子的一句话。   “娘,你可别怪我们,我们的路还长,你行行好,让我们活下去吧,您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也是时候休息了。”   言罢,再一次举起了斧头。   就在这时候,玄青辞发现视角似乎高了起来。   “她出来了。”   玄青辞很快就懂了“出来”是什么意思。   鬼母的魂魄从肉身中脱离了。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自己的长子慢慢分解,斧头一下又一下地落在自己身上,血溅了一地,院里都是她的血。   画面中还闪现出另一个画面,那是鬼母年轻的时候,与三两个年幼的少年在这前院里玩耍,就在她此刻躺着的位置。   那欢声笑语从那画面中传出,传到玄青辞的耳朵里,好像他也在现场。   “娘,以后我养你。”   斧头不再落下了。   玄青辞听见男子叫了一个名字,随后屋子里就跑出来了另一个男子,这人比外面拿着斧头的要年幼一点,在看见地上血淋淋的鬼母后,一下子软了腿,跌跄了一下差点栽在地上。   “大、大哥……娘她……”   “死了。”   男子闭上眼睛,在原地待了很久才缓缓站起来,再次睁眼的时候,眼里一片冷漠,他看向他大哥,后者“哐当”一下扔了斧头,粗喘着气,抬头望天。   玄青辞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开始猜想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一个想法不由自主地在脑中形成,他甩了甩脑袋,告诉自己不会的。   然而这个想法在下一刻就被证实了,他瞬间浑身冰凉,如同当头一棒打得他脑袋发闷。   鬼母的身躯被那两个男子分成了十来块,头颅被他们埋在后屋,就在一棵柏树底下,简单地被泥土掩盖,土上还带着一丝血迹。男子似乎发现了这一点,于是用脚扫了两下泥土,将血迹掩盖过后,叹了一口气。   “我们的路还很长。”   玄青辞倒抽一口气,他看见鬼母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随后跟着男子一起回到屋子里。先前年幼的男子已经开始动手清洗被砍下来的身躯,将清洗好的藏在铁锅底下,取出一条手臂开始切割。   他问:“大哥……我们能吃多久?”   大哥回答说:“那得看君上要打多久的仗。”   男子又问:“如果君上一直不停战呢?”   他大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中闪烁着暴虐与癫狂的神色,阴恻恻地说道:“那就一直吃啊。”   男子的脸“唰”地一下子白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拿着刀的手猛烈地颤抖,低着头,玄青辞看不见他的神色。   他大哥似乎发现了什么,靠过去揽住他的肩膀,说:“你慌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男子抖得更厉害了,可是他却抬头对着他大哥笑了一下,说:“大哥向来照顾我,怎么会吃了我呢。”   “你明白就好。”   鬼母站在他们的身后,脸上的血依旧在流淌,保留死时的模样。   玄青辞只觉得浑身冰冷,就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上传来一个温热感,这手带着一丝力道,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给了极大的安慰。   “好了,给他们送过去,记住我说的话。”年长的大哥说道,一边脱下自己已经被血沾满的衣服,继续道,“我换件衣服就来。”   男子接过他大哥的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咕噜噜的肉汁还在冒泡,热气在空气中蔓延。   玄青辞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面上依旧惨白一片。   只见男子转身往另一个房间走去,身后跟着鬼母。玄青辞也跟随着鬼母来到另一个房间,看见另外两个少年正端坐在桌椅上,巴巴地望着男子手里的盘子,一下子冲了上去。   “肉!我们有肉吃了!”   少年露出一副黄色的牙齿,赤着手就要往热汤里伸,被另一个少年拍了一下手,呵斥道:“还有大哥和二哥呢!你急什么!”   那个被打手的少年红了眼,急道:“就你想着他们,我没想着吗!我这是帮大哥和二哥留着,你懂什么?”   “吵什么呢!”   大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人一同看去,二哥连忙将盘子放在桌上,一边大哥拉好椅子。   “大哥坐。”   大哥坐了下来,两眼环顾三人,看着盘子里的肉汤,沉声道:“都是一家人,坐下吧。”   少年们按照辈分坐下,那个阻止用手抓肉的少年忽然说话了,他在家排行老四,和老三只差了一年。   “娘呢?”   二哥浑身一僵,下意识看向大哥,大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说是去北隍城了,过几天回来。”   少年“哦”了一声,随后小声地说:“要不……我们给娘留一点肉吧?”   二哥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小心地看着大哥,只见后者眯起了眼睛,神色阴沉。老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吓得缩紧了脖子,一动不动。只有老三“噗呲噗呲”地吃着肉,嘴边上满是油渍。   “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等她回来,兴许肉都坏了,我们先吃着,等到大哥杀了新的……猎、猎物,再留给娘。”二哥说道,语毕看了一眼大哥,示意他,“你说是吧,大哥?”   大哥说:“自是当然,娘临走前要我好好照顾你们,你们就只管填饱肚子就行了,其余的,大哥和二哥会想办法的。”   鬼母在旁边红着眼睛,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随后凑近他们,坐在老三身旁,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娘的肉,好吃吗?”   只见老三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颤,脸色煞白,筷子上的一块肉就掉在了地上。   大哥见了一拍桌子,骂道:“你活腻味儿了是不是!”   玄青辞不解,问阎酆琅:“他听得见?”   “人死后不过七日,生人尤其是血亲,可以在一定契机下听见或者看见魂灵。”   老三抖抖索索地说:“你、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   老四摇摇头,夹了一块肉,老三盯着他的动作,满眼惊恐。   “你是不是饿傻了?”大哥似乎也警惕了起来,故作鄙夷地说。   老三惊慌地看向大哥,往日沉稳的大哥不知为何在此时看来尤为瘆人,一滴汗正从他的额头滑落,他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   二哥与大哥快速互视一眼,问:“兴许是你听错了吧?”   老三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连连点头:“对,或许是我听错了……”   二哥垂眼隐去眼底的一抹阴森,低头给自己夹了一块肉,一口咬下去,嘴角渗出一丝油渍。   鬼母阴恻恻地笑了,从老三的身边起身,带着一股阴风,刺激得老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画面再转,玄青辞看见大哥的两只眼睛充满血丝,通红得不像人眼,面无表情地举着斧头,在一具身体上落下、举起、再落下,那具身体的主人也以鬼母一样的眼神死死盯住大哥。   这次的地方不是在前院,而是在那棵埋葬着鬼母头颅的柏树下。 第四十八章 前有阳谋后有阴   正午时候,餐桌边围了三个人,大哥、老三和老四。   “他不是说不会杀了二哥的吗?”玄青辞不解地问道。   阎酆琅哼了一声,说:“可鬼母没有说过。”   “原来真的有鬼上身一说。”   “血亲之间的确可以。”   “那……会不会有魂灵互换的可能?”   阎酆琅转过头,看着眨巴着赤眸的玄青辞,轻笑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难道不对?”   “魂魄脱离肉身,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肉体已死。”   玄青辞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什么,说:“可是我听说书人说,生人也会灵魂出窍啊。”   “你怎么净听这些,生人灵魂出窍,多半是离死不远了。”   玄青辞“哦”了一声,再次看向鬼母的神识。   阎酆琅凑过去,轻声道:“不过我听说,起死回生也不是没有办法。”   玄青辞的眼睛一亮,好奇地看着他。   “不过像鬼母这种被人分尸的,只能寄希望于轮回。”   玄青辞的眼神暗淡了下去,阎酆琅有些疑惑,问道:“难道你有想起死回生的人?”   “嗯。”玄青辞轻声应了一下,随后又说,“云柏不应落此下场……”   阎酆琅一皱眉头,嘀咕一声:“他是柏树仙,原身连人都不是。”   “罢了,阴阳轮回,生死平衡,起死回生应是违背天罡常理的罢。”玄青辞叹了一口气。   阎酆琅听到此话,眼神颇为复杂,起死回生是他在脑海中寻出的一个名字,但是具体的事项,他却半分记不得了,他隐隐觉得这东西必定与自己那段被封印的记忆有关。   “天罡常理,很多时候本就是打破平衡的所在。”   他轻嘲一句,声音被神识突然传出来的风所吹散。   玄青辞听不清阎酆琅的话,权当他默认了,再次看向鬼母的神识,就见老三的脸色越发惊慌。   “大、大哥,二哥呢?”   “去城里了,过几天就回来。”   老三和老四面面相觑,继续问道:“那……娘呢?”   老四也发问了:“大哥,你上次说娘过几天就会回来,可是这都已经半个多月了……”   “怎么,你想去找她?”大哥没抬头地看着老四,眼下一片阴鸷。   老四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没再说话。   鬼母此刻就坐在二哥曾经坐着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的一锅肉汤。   这顿饭吃得极为缓慢,眼看着大哥把一锅肉汤都喝光了,老四才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被大哥领着脖子扔到前院,操起竹竿子一顿恶打。   “老子辛辛苦苦做的,你居然给老子吐出来!”   老三躲在屋子里浑身发抖,盯着身前的这一锅肉汤,脸上血色全无。他坐在凳子上,时不时偷偷看向屋外,看见老四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的求饶声伴随着大哥的辱骂声在他的头顶盘旋,以及那一下又一下棍棒划破空气的声音,像是要落到老三自己身上。   大哥终于解了气,扔掉手里的竹竿子大步迈进屋子,指着老三命令道:“把这些都收拾了,别像他一样犯蠢。”   老三连连点头,说:“是,我知道了。”   大哥进了屋子,鬼母依旧待在原地。老三看着外面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老四,端起了肉盆,往外走去。   玄青辞看见鬼母的神色变了,她转头看向老三的背影,血色全无的嘴唇缓缓上扬。   “他要杀了老四?”   阎酆琅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认为他要杀了老四?”   “二哥的身体支撑不了他们太久,而他们二人也已经知道大哥的所作所为,想要活下去,只能杀了另一个。”玄青辞说。   阎酆琅摇了摇头,说:“无论他们现在谁死,都逃不过最后被大哥杀死的结局。”   “你的意思是……”   只见老三扶起了老四,一手拿着肉盆,一边往前院旁的水池子走去,行过大哥房间的时候,老三的眼神充满了冷漠,然后迅速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房子外面连连叫喊,哭着喊着抢着打着,他们的大门却依旧紧闭,从不曾打开,仿佛这里早就空无一人。   那日过后,老三承担起了做饭的职责,大哥就待在他的身旁看着,老四就在饭后收拾碗筷,一切都显得极为和谐。   平静的日子过了四天又五个半时辰,老四依旧会在偶然间触怒大哥,然后被拖出去打一顿,老三就会在夜间趁着大哥熟睡后,偷偷给老四用热毛巾敷伤口。   “三哥……这日子什么时候结束呀?”   老三拧着毛巾,冷冷地回道:“你没听大哥说吗?君上打多久的仗,这日子就要过多久。”   老四看着他,小声地问:“三哥……咱们的肉……是不是不够了?”   “别管够不够,很快就有了。”   次日晚上这一餐,大哥吃得极为缓慢,老三和老四每吃一口都要胆战心惊地看向大哥,大哥的神色平静又波涛汹涌,夹筷子的动作像是在老三和老四的身上夹肉。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回事?盯着我干什么?”大哥发现了。   老四赶紧低下头去,老三说:“家……家里的肉是不是快没了……”   大哥的筷子一顿,抬眼看着他,露出一口白牙:“急什么,没了很快还会有的。”   说罢,在老四的身上打量了一下。   老四没看见,倒让老三看见了,他赶紧低下头去,扒了一口肉,混着野草吞下了肚。   玄青辞看了,说:“他们是要动手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动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阎酆琅说道。   晚上老四一个人呆在前院里洗漱碗筷,水塘里的水被他弄得哗哗作响,好似在掩盖因自己的恐慌而从嘴里发出的一句又一句“冷静冷静啊”,他盯着水塘,盯着手里的碗筷,一个影子慢慢爬上他的头顶。   “嘘——!”   老三一下子捂住了老四的嘴,蹲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大哥就要出来了,他叫我把你打晕,我给你带了血,一会儿你就把它抹在头上。”   老三从怀里掏出一管竹筒交给老三,随后往后看了一眼,见大哥的房间窗户紧闭,催促道:“你赶紧的!”   老四抖抖索索地将竹筒打开,一股脑地把血倒在自己头上,充了一鼻子血腥味。刚一倒完,老三就扬起棍子,恶狠狠地砸了下去,老四凄惨地叫了一声,应声而倒。   看见老四倒下去,老三忙把地上的竹筒奋力一扔,眼看着它被扔出墙垣,转身撒丫子就跑。   一冲进屋子,老三看见大哥正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连忙顿住脚把气捋顺了才走过去。   “大哥……我都办好了。”   大哥缓缓睁开眼睛,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老三的肩膀,老三低着脑袋看着地面,只听头顶的人说:“你跟我过来,有些事情,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了。”   老三依旧没抬头,乖顺地跟在大哥身后。   只见大哥操起放在门口的竹竿子,走向那个背对着他躺在前院里的老四,边走边说:“老三,别怪大哥心狠。娘在的时候,我就为这个家付出不少,现在也到你们回报我的时候了。二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去了一趟山里就折了腿,我们可不能抛头露面地为他找大夫,万一被城里的人知道,桃源村还有我们这几个男人,那铁定是要被拉去前线的。”   说罢,大哥忽然转过头来看向老三,语气竟有些柔和,摸着老三的脑袋,说:“你懂大哥的意思吗?”   老三不敢抬头,他太害怕被大哥看出自己的恐惧,强忍着自己的颤抖,轻轻说道:“懂,大哥不会有错的。”   大哥满意地笑了笑,随后继续往前,又说:“老四一向安分,可就是太安分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今后大哥带不了他。你自小机灵,有些事情一点就通……”   两人越来越靠近老四,那根将老四打晕的棍棒就滚落在老三的脚边,大哥走了过去,抬起一脚踹向老四。   就在此刻,老三突然蹲下去,操起地上的棍棒,对准大哥另一条站立的腿,铆足了劲儿砸了过去!   然而让老三没想到的是,大哥早有防备,手里的竹竿子往后一甩,毫不留情地打在老三的手腕上,老三的手一抖,手里的棍棒“哐当”一声就掉在地上。   大哥转过身去,冷笑道:“早就知道你心有不轨,本想给你个机会,看来你就是嫌活的不耐烦了。”   “当日我问你们,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大哥知道我听到什么了吗?”   “哦?难不成,你听到鬼话了?”   “娘问我,娘的肉,好吃吗。”   言罢,大哥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恰是原本躺在地上的老四。只见他双眼通红,与那日砍杀二哥时的大哥毫无差异,此时的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斧头。   “大哥,娘的肉,好吃吗?”   “老四……”大哥冷哼一声,指着他们怒骂,“你们还有脸问我!娘的肉,你们不也吃了吗!尤其是你!”   老三阴恻恻地笑了,说:“不是你逼着我们吃的吗?”   “是啊,如果不是你骗我们说,如果不吃就会挨饿,挨饿就会生病,生了病……就要去城里看大夫,会被别人发现的,最后就会被送到前线去做人肉靶子!这些难道不都是你告诉我们的吗!”老四紧紧握着斧头,冲着大哥大声吼道,面无表情的样子恐怖至极。   大哥被前后夹击却毫不畏惧,毕竟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在他看来并不构成威胁,可这毕竟是在他看来。   只见老三和老四同时冲了过去,大哥一个侧身躲开了,用余光看大门的动作被老四发现了。   “大哥,你现在冲出去,就会被他们抓住的,你可想好了。”   老三跟着附和:“出去也是会被吃的,那些女人看见我们还在这里,你说她们会怎么想?她们的丈夫儿子都上前线了,我们在这里苟且偷生……”   “那又怎么样?很快,我就不会苟且偷生了,只要你们一死,我就能捱到君上打完仗了。” 第四十九章 整整齐齐一家人   只见大哥挥着棍棒冲向两个少年,老三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往大哥的脸上一撒,大哥顿时惨叫了起来,挥着棍棒在前院里一通乱打。   老四与老三互视一眼,后者陡然浑身一僵,终于发现老四的眼睛有些异样。   “老……老四……”   老四没理他,扬起手里的斧头对准大哥的左手砍了下去,力道之大直叫老三瞠目结舌,浑身发冷。那血像是开了闸的水,从大哥的手臂上飙了出来,高大的身躯恍恍乎就要倒下,慢慢地转过身来,即便眼睛看不见,依旧清晰地知道刚刚砍自己的人在哪个方向。   他痛得咬牙切齿,硬是没从嘴里泄出半点痛苦之声,跌跄了几步稳住自己,那只拿着棍棒的右手猛烈颤抖着,从胸腔间发出一声怒吼:“给老子滚出来——!”   老三看着老四发红的眼睛,不禁觉得后脊背阵阵发凉,从脚底蔓延上来一股阴森之气,他想不通为什么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老四,如今变得这般骇人,然而接下去的事情,更加超乎了老三的预料。   老四冲向大哥,大哥听见声音也挥起了棍棒,像疯子一样地到处乱挥,而老四瞄准时机,对准大哥的头顶,利索地落下了他的斧头,一劈到底。   大哥被劈成了两半,身躯往左右两边倒下。   老三看见老四的斧头上有一轮红月。   “杀、杀人了……”   老三颤抖不已地从嘴巴里抖出几个字来,一边往后躲去,隐隐有逃跑的意图。老四看着地上大哥的尸体,拿着斧头的手微微发颤,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老三,眼睛里的红光更甚,冷漠得不含半点情绪。   只见老四跨过大哥的身体,被拎着的斧头尖端还滴落着大哥的血,一滴一滴地坠入地面,把铺满尘土的地面砸出一个洞来,然后慢慢晕开。   “老、老四……你……”   老三不停地后退,举起手里的棍棒挡在身前,正对着老四,慌张地咽了好几次口水。他暗自觉得眼前的老四已经不是老四了……   “你不是很喜欢吃我的肉吗?”   熟悉的声音从老四的声音口中出来,令老三两腿一软,“哐当”一下跪坐了下来。   “我的肉一端上来,你就冲过去要吃,吃得满嘴都是油。你吃光了我的肉,还要吃别人的,明明知道那是人肉,却还要吃……真是贪得无厌。”   老三吓得再也不动了,只是呆愣地看着老四一步步靠近自己,灰色的裤子突然变成了深灰色,地面上湿湿润润的。他的脸血色全无,刚刚面对大哥时的气焰一下子全没了,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老四在老三的面前站定,滴着血的斧头就在老三的右腿之侧,老三看着那斧头,仿佛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右腿的存在了。   “我看你最喜欢吃腿肉,我的、你二哥的……一家人要一致才对……”   “不——!啊——!”   玄青辞倏地闭上眼睛,惨叫声犹如一把利刃刺进他的心里,阎酆琅侧过脸去不看这血腥的场面,看到玄青辞闭眼抵触的样子,伸手捂住他的两只耳朵。   斧头落下的声音有节奏地持续着,惨叫声在响了几声后渐渐奚落,变成一声声呜咽,最后再无声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厚重得令人几近呕吐。   “结……结束了吗?”   玄青辞轻声问道,耳朵上的手终于放下了。   他睁开眼看到画面中的老四怔怔地看着四周,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许久没有挪动,拿着斧头的手逐渐停止颤抖,最后无力地松开了它,发出清脆的声响令老四打了一个颤,这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切。   鬼母早就从老四的体内脱离出来了,站在他的边上看着他,看他满头虚汗,看他三魂去了两魂,看他逐渐失去意识地跌坐在地上,终于蹲下来,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说:“轮到你自己了。”   老四瞪大了眼睛,右手不受控制地拿起还温热的斧头,高高地扬起它,对准自己另一条手臂,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顿时血涌如柱。   然而老四却没有发出任何尖叫声,似乎连疼痛都失去了,只是麻木地对自己的身体不停地落下斧头,砍不下去的地方,就插进去,再拔出来,直到这个部位被他用斧头插送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终于,老四也倒下了,他的眼神还停留在刚刚的恐惧,他倒在地上,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嘴里冒出血沫子,慢慢地淌到地面。   就在此时,鬼母从他的身体里出来了,蹲在他的面前,缓缓弯腰,最后弯到一个低得不能更低的幅度,满嘴污血、青白鬼面正对着老四,老四猛地抽搐了最后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鬼母看着他瞪着眼睛死去,慢慢站起了身,环视这满地狼藉,一步一摇地走向大门,穿过大门后再无踪影。   玄青辞屏住的呼吸终于重新舒畅了,可是他的心里却像是哽了一块石头,怎么也下不去。看向阎酆琅,见对方眼下一片阴鸷,轻声问他:“上人身杀人,不知道酆琅如何对她定刑?”   “定刑?”阎酆琅一声冷哼,甩袖就往外走。   鬼母在外已经受了六道罪罚,凌冽的狂风吹得她的魂魄都扭曲了。   阎酆琅看着眼前的鬼母,神色复杂,手头凝聚的术法忽明忽暗。   就在此时,一个气息呼啸而来,玄青辞立刻转过身去,就看见苍云柏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和阎酆琅,神情似乎有些着急。   阎酆琅没有理会身后赶来的苍云柏,手上的术法隐隐有消散的迹象。   “酆琅要饶了鬼母么?人命本该由天定,若他们死于鬼母手下是死有余辜……”   “我不会饶了她。”   言罢,阎酆琅张开手掌,那本快要熄灭的术法陡然间燃了起来,他眼神狠绝地盯住鬼母,念道:“封魂阵。”   一瞬间,锁魂阵内阴云连连,刚刚的狂风骤然不见,取而代替的是一个阵法,由七道圆形方孔的铜币链所连接而成,各个散发着幽暗的青色。   只见阎酆琅一收手掌,鬼母就被收进了封魂阵,伴随着一声惨叫,随后阵法上一片安静。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再次摊开做了一个小周转的动作,地面上的阵法便消失不见了,就连锁魂阵也渐渐地隐入地下,没了踪影。   苍云柏见威胁已除,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张开柏树枝丫一直蔓延到阎酆琅的面前。阎酆琅微微蹙眉,伸手覆在那一团蜷缩起来的柏树枝丫上,里面顿时散出白光,随后消失殆尽。   突然,阎酆琅的眼神一凌,沉声道:“只有一魂一魄。”   苍云柏点点头,说:“吾收他的时候,便是如此。”   话音刚落,三人陷入一阵沉默。玄青辞忽然想起刚刚鬼母说的话,她说她死不了,是意在指小竹会救她吗?   “酆琅,你刚刚可是杀了鬼母?”   阎酆琅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说:“杀了她过于便宜她了,剥夺他人寿命,又上身生人,我将她打入了锁魂阵,不死不灭、无意无识、永无轮回。”   说完,阎酆琅似乎明白了什么,说:“她以为自己会死,所以提前分离了小竹的魂魄,让他救自己……可是她想不到,我将她打入了锁魂阵,没要她的命。”   玄青辞不解了,问:“魂魄消散了还能救回来?”   “当然不可能。”阎酆琅冷哼一声,“若是如此,岂不是三界大乱了?”   “那她是如何得知魂魄可救回来的消息的?”玄青辞奇怪道。   “魔界。”阎酆琅眯起眼睛,咬牙切齿道,“看来妖帝对魔尊的管教太放松了。”   “现在怎么办?”玄青辞问。   “怎么办?”阎酆琅一甩手,一道术法便打在了一棵柏树上,树丫战战巍巍地抖了一抖,落下一地树叶,在柏树后的一方范围内发出了些许声响。   玄青辞顺势看过去,却并没有在树下看出什么。   “白誉不见了。”苍云柏说道。   这下玄青辞明白了,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阎酆琅看向他:“哦?何以见得?”   “一个将军,手掌上却没有老茧,倒是右手中指上有一个,那只有书生才有罢。”玄青辞回道。   阎酆琅意味不明地继续道:“可他不是书生。”   “他身上有一股檀香。”苍云柏轻声补充。   玄青辞一听,眉头一皱,满脸写着抵触。   阎酆琅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待在我身边,不会受到檀香的侵扰。”   玄青辞耳朵一烫,轻轻地“嗯”了一声,转开了脸。   阎酆琅轻轻笑了一下,随后将竹简从身后掏出来,唤出了谢必安,本意是想让谢必安去找小竹,谁知道他出来的时候,肩膀上还有一只手,他心想应是范无救,便将两人一同唤出。   “上神有何安排?”   只见阎酆琅从竹简中唤出两道竹简,分给了谢必安和范无救后,说:“我将勾魂令和散魂令赐予你二人,你们速去将那小儿鬼带回,勿要伤他,我还有诸多事宜尚未盘问。”   “是!”   玄青辞想了想觉得不妥,那小儿鬼分离了一魂,依旧魂力颇高,想来他们单凭阎酆琅的两道法令也无法轻易捉到这诡计多端的小儿鬼。   于是,他连告知都没有告知阎酆琅,就自顾自地化作一道青影跟上。   “我也去!”   阎酆琅猛地抬头,伸出手去抓那道青影,结果扑了空,气得一时竟结巴了起来。   “你……你去、去干什么!?” 第五十章 眼见未必是事实   阎酆琅得不到回应,只好在原地叹气。苍云柏看着,平静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被阎酆琅发觉后,瞪了一眼。   “上神既然担心他,何不亲自跟着?”   “我自有别的事情要做。”   只见阎酆琅在指尖凝结了一道术法,送到上空中笼罩了大半座柏树林。苍云柏见阎酆琅久久没有动静,不禁也严肃起来。   不多久,从柏树林间窜出来一阵怪风,在怪风席卷过后,阎酆琅收回了术法,面色阴沉。   苍云柏问:“可是发现端倪了?”   “好一个偷梁换柱,差点连我都被骗了。”阎酆琅眯着黑漆漆的眼睛,侧头对苍云柏说,“你去跟着青辞,那小儿鬼在他手上栽过一次,势必会报仇。”   “那上神……”   “我随后便到。”   苍云柏对着阎酆琅作揖,随后消失在柏树林中。   与此同时,玄青辞已然和谢必安、范无救二人兵分两路。北隍城占地千顷,如此搜寻不知要搜到何时。   玄青辞立于醉尚楼的顶端,视线覆盖了大半个北隍城,一身墨衣遁入夜色,手上一团黑色术法不停地旋转,正在寻找那一抹气息。   忽然感到手里的术法有了一丝微动,一丝黑色的雾气从术法中分离了出来,在玄青辞的面前飘来飘去,最后指向他脚下一个方向。   他顺势望过去,赤色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极为鬼魅,眯起眼睛,纵身一跃,扎入夜空,随后出现在一屋顶上。   只见两个孩童在小巷子里蹦蹦跳跳,一个面无表情地跟着,另一个跛着腿在前面带路,方向恰是柏树林。   玄青辞倏地冲过去,手握一柄长剑,那上面带着一道阵法。小竹忽觉后背一股灼热之气往自己而来,迅速弹跳开拉开距离,蹲在一旁的白墙上,盯着来者,姿势极为诡异。   另一个孩童停住了脚,站在原地摇摇欲坠,所受控制被小竹收回了不少,但依旧被其困在原地。   玄青辞趁机发动术法打向那个孩童,小竹一跃而起,扑向孩童,意图将他带走。   术法打在空地上,砸出一个黑色的洞。小竹看着那洞,眯起了眼睛。听鬼母说,妖的术法不比上仙,但却有置鬼于死地的力量,那是因为每个妖的术法都含有他自身的血,精血加上术法,便可使得术法的力量大大增加,小竹这般的小儿鬼,根本不是玄青辞的对手。   可是他毕竟是妖,是妖就一定有天敌。   这样想着,小竹摇身一变,化作一只尖嘴巨鸟,爪子提着孩童往柏树林方向飞去。   玄青辞一看,脚下猛地一顿,一想起那巨鸟要把自己撕裂的痛楚,他就浑身一凉。可是眼下只有自己跟着小儿鬼,万一那孩童在他手上出了什么事,他要如何向阎酆琅交代?他盯住小竹手里的孩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小竹感知到身后的气息,勾起了嘴角。   就在玄青辞跟进柏树林的一刹那,忽感身后起了一道结界,那结界把山林间的风都挡住了。   他猛地放慢脚步,警惕起来,心想那小竹化作一只巨鸟,也不知究竟是何打算。   忽然,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随着一股风呼啸而去,玄青辞立刻倒退几步,浑身紧绷,脑袋开始发胀。   这地方怎么会有雄黄?   “哗哗!”   在玄青辞的头顶陡然出现一只巨鸟,翅膀湿润,恰是沾染了雄黄酒。这雄黄味充斥着整个结界,熏得玄青辞几乎快要站不住了,扬手举剑就要劈开这结界。   “咿呀——!”   巨鸟在空中发出一声嘶叫,顿时鸟飞四起,纷纷振翅而来,一时间,结界内雄黄味更加浓郁。   玄青辞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这气味着实要人性命。他战战巍巍地扶住一棵柏树,抬头望去,却发现原本被巨鸟抓着的孩童已经没了踪影。他思索再三,心想,先不管那孩童去了哪里,巨鸟已经没了人质,自己大可以全力对抗。   如此一想,他沉下一口气,伸手给自己封了一个穴位,闭息后扬起长剑冲向半空。那些巨鸟看见他冲过来,兴奋地振翅俯冲,尖锐的鸟嘴对准玄青辞的身躯,恶狠狠地啄下去。却被玄青辞挥剑甩下,直逼鸟群中央的巨鸟。   那巨鸟看出了他的意图,一声嘶鸣,鸟群对着他齐齐振翅,将身上浓厚的雄黄味扑向他。玄青辞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眼神凌然,再次逼往巨鸟,长剑划破鸟群,将鸟群一劈为二。   巨鸟眯起眼睛,翅膀的震动频率赫然变高,带出的飓风似要将玄青辞吹下去。   玄青辞一声冷哼,身躯一抖,幻化出原身,一条长约六尺的长蛇正对着巨鸟群,赤眸满含狠厉,不等鸟群发出攻击,他便快速盘上一棵柏树,随后一跃而起,一口咬在一只巨鸟的脖子,巨鸟大张鸟嘴,却只发出了半声惨叫。   其余巨鸟似乎被这条毒蛇的举动给激怒了,猛地发起攻击,玄青辞一鼓作气咬下三两只巨鸟,借着巨鸟的身躯,慢慢逼向领头的巨鸟,也就是小竹。   小竹眼看着玄青辞步步逼近,见他丝毫不在意身上被巨鸟啄出的血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暗道这蛇妖对自己真是心狠手辣。   只一晃神的功夫,玄青辞就已经缠上了离小竹最近的一只巨鸟,死死缠着它的身躯,逼迫它载着自己正对小竹。   “哈——!”   “哐!”   玄青辞被突如其来的一爪子踹得眼冒金星,笔直地从巨鸟身上掉落下去,那巨鸟感知到身上没了压力,顺势恶狠狠地在玄青辞的身上啄了一口。   “哈——!”   一时间,其他巨鸟又开始攻击他,他无力反抗,唇齿间一股黏腻感。   “咚!”   他重重地掉在地上,身躯与地面的重击让他不禁觉得浑身有些阵痛,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只姑获鸟出现在半空中,顿时全身冰冷。   怎么会……   只见那姑获鸟怒目而视,与那小竹竟同仇敌忾。   真是一只瞎眼鸟。   玄青辞一声暗骂,迅速化为人身,手持长剑正对两只巨鸟,身上那几个被啄出来血窟正冒着血,衣袖上的蓝色织网纹渐渐被血色沾染。   “咿呀——!”   姑获鸟一声尖叫直冲玄青辞,后者迅速躲开后瞄准了小竹,暗道,若不逼出小竹的原身,那瞎眼鸟恐怕会一直追着自己,即便它对猎物有独占欲,他也有的是法子让姑获鸟转头攻击小竹。   这么一想,玄青辞一个猛回头,杀气冲冲地劈向挡在小竹身前的姑获鸟,后者笔直冲过去,丝毫不畏惧他手中的长剑。   然而就在两者就要碰上的一刹那,玄青辞突然降下了高度,从姑获鸟的腹部穿过,将长剑掷入半空,唤出三柄长剑,形成一个剑阵,直逼姑获鸟身后的小竹。   姑获鸟发现了他的意图,却来不及补救,凄厉地嘶鸣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小竹被玄青辞的两柄长剑穿膛而过,犹如枯叶般摇摇晃晃地坠向地面。   玄青辞乘胜而入,握过另一柄长剑,直逼地上挣扎的小竹。姑获鸟再次一声嘶鸣,冲向玄青辞,后者一个转身躲开了。   姑获鸟停在小竹的身边,看着它从一只巨鸟变回了孩童,竟仰天长鸣,随后眼神更为冷冽,似乎在嫉妒,又似乎在愤怒。   玄青辞听着这一声嘶鸣,忽然想起阎酆琅对谢必安两人说的话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看向小竹的赤眸中也布上一抹复杂之色。   就在他犹豫之际,那姑获鸟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振翅而起,再而俯冲。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禁不住喊出口:“不要——!”   姑获鸟的目标,是小竹。   刚刚探识到玄青辞踪迹的阎酆琅,被一阵怪风吸引了注意,他抬头望天,便看见惊起而四处乱飞的鸟,不禁将视线送进柏树林。   他皱起眉头,赶往玄青辞气息最后出现的地方。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阎酆琅气得破口大骂:“玄青辞,看来我就不该留你!”   地上躺着一只被砍去半个脑袋的姑获鸟,两只翅膀也蔫蔫地耷拉在地上,却并未完全死去,仍旧在地上努力挣扎,鸟嘴里发出低低的哀鸣,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玄青辞的长剑上沾满了血,那血就一直从他的剑上滴落下来,脸上也溅上了血,一双赤眸在这样一片血红中,沾满了嗜血之气。   阎酆琅心中大骇,迅速展开探识,然而方圆一里内,根本没有小竹的气息,他不禁浑身发凉,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地看向玄青辞。   “酆琅……”   玄青辞被阎酆琅冷冰冰的眼神刺得心中泛疼,握着长剑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小声地唤了一声。   “别过来!”   一声呵斥,满眼冷漠。   玄青辞觉得心口疼极了,原本还没感觉到身上的痛楚,如今冷静下来,伤口上传来的疼痛感,令他几近昏厥,浑身的血都凉了。   “果然是妖,残忍至极,不仅是同类,连魂魄都不放过。”   “我……”   玄青辞神色犹豫又不加解释,无疑让阎酆琅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上前一步,抬手就要落下一道术法。   “弑杀魂灵,你担得起这罪责吗!”   “轰——!”   一道疾电猛地冲向玄青辞,后者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要躲避的意思,无力地看向阎酆琅,赤眸中布满委屈,含着一层水雾,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又动,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阎酆琅一惊,抬手将疾电甩向别处。   玄青辞见那疾电被偏离轨迹,支撑不住地往前倒去,阎酆琅心中一紧,却见对方迅速用长剑支撑住了自己,单膝跪在地上,粗喘着气。   “当真叫我失望至极。”   玄青辞低声笑了,抬起一张煞白的脸,轻声说:“眼见……未必为实……”   “呵,眼见是否为实,我自会查明,可如今……我不想再看见你。”   言罢,阎酆琅两指合起,凝结一道术法。   玄青辞以为他要收了自己,条件反射地举起长剑。   “我不会收了你,毕竟你这样的,我怕污了我的鬼门。”   话音刚落,阎酆琅一个发力,竟将玄青辞打进了柏树林深处,看着他消失踪影的一刹那,阎酆琅忽觉心口一阵抽痛。 第五十一章 明火连天再忆起   阎酆琅这一脚用足了力气,玄青辞本就受了伤,如今又被踹了一脚,差点一口吐出自己的内丹来。   他战战巍巍地支撑起自己,失望地往柏树林深处走去,没走几步便显出了原形,缓慢地在地上爬动,在草地上碾压出一条痕迹来。   苍云柏就是循着这条痕迹,在柏树林里行走,然而他却发现这条痕迹一直在原地打转,他停下来一手覆过一棵柏树,眼神一凛。   此刻的玄青辞也发现了不对劲,同样的地方,自己已经走了很多次,地上被自己碾压出来的痕迹也越来越深,可是自己怎样都走不出去。   他直起身子,吐着蛇信子探知周围的环境,赤眸竖瞳在树林间显得极为诡异。   就在此时,一个极近嘲讽的笑声随风而来,盘旋在玄青辞的头顶,跟着树波而荡漾。玄青辞顿觉脑袋疼得发闷,身躯条件反射地盘起来,眯起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   “怎么一个人啦?”   小竹的声音不禁让玄青辞紧张起来,刚刚那一场争斗,就是给了小竹分魂的机会,那姑获鸟一个猛力,竟然将小竹一分为二……   若非那姑获鸟急中生智,恐怕逃跑的就是两个魂灵,届时这两个魂灵一起跑去吸食孩童魂灵,其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玄青辞待在原地不敢乱动,他如今维持不了人身,探识的术法便无法发出,根本不知道这小竹在哪个方向,只能坐以待毙地等他主动现身。   只见一道影子忽然从树林的一处黑暗中冲出来,缠绕在玄青辞周围。   “这一次,我看你怎么逃出去。”   玄青辞猛地直起了身子,想要缠上那个影子,然而自己缠上的一瞬间,那影子就从缝隙中消散溜走,随后冲往天方,撒下一道术法。玄青辞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个幽深的树洞,四处装满了柏树木桩,这不是让玄青辞真正心惊的,真正让他心惊的,是前日里柏树林刚下过大雨,这个树洞内却干燥无比,丝毫不受大雨的影响,仿佛隔绝了一切。他已经猜到了小竹的意图,冲着树洞口大吼一声,随后迅速往洞口撤离。   可是当他即将冲出洞口的时候,却被一道雷电给打了回去,头上顿时被打出一个血窟来,他一下子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玄青辞慌张起来,他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却嗅到了一丝火烧味,心底越来越惶恐,竟用自己的身躯去击打那洞口的结界,而这结界每被他撞击一下,就会发出一道雷击,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打回去。   “哈——!”   他大吼一声,想要通过自己的声响引来阎酆琅,然而就在他吼完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阎酆琅说的话。   他说他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了。   玄青辞一下子顿住了,他冲出去了又怎么样?酆琅又不想看见自己。   这结界封锁了整个洞口,宛如一道屏障隔绝了洞内和洞外。所有木桩一个个地被点燃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然后逐渐蔓延至洞口。   玄青辞看着这火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上的灼热感越来越强,失去希冀般地垂下了头颅,一副蔫蔫的样子。   他想过自己今后会如何死去,会被天帝一道天雷劈死,还是会被阎酆琅收进鬼门,或者……在与酆琅相处的过程中,被某个魂力极为强大的人给杀死,总之,一定会死在阎酆琅的身边。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死于火烧,死在没有阎酆琅的地方。   火光越来越刺眼,玄青辞的赤眸也倒映了这跳跃的火,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这火靠近自己。   “汝怎能这般放弃自己?”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玄青辞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青葱身影出现在洞口,只见他一手破了结界,冲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强风。   然而这风非但没有吹灭一部分火,反而将火吹得更旺,瞬间将这道青葱身影给卷了进来,封锁住他身后的洞口。   洞口陡然被火封住,洞内的火也越烧越旺。玄青辞冲着苍云柏吼了一声,暗骂他怎么不要命地往明火里冲,都把那事给忘了吗。   苍云柏护住玄青辞,呆愣着问何事忘了。只见后者顿时哑口无言,方意识到,此刻的苍云柏已然将生前的事情全然忘却了。   “哈哈哈!我只想杀了他一人,如今你又来掺和一脚,真是一箭双雕啊!”   “哈——!”   玄青辞本想就在此了结自己,谁知道会把苍云柏给拖下水,愤怒地冲着洞口的小竹吼了一声,却听对方说:“你们就在此……化为灰烬吧!哈哈哈……”   声音回荡在树林间,饶是玄青辞怒吼多声,对方也再无回应。   他直起身子,吐了一下蛇信子,告诉苍云柏:“这火恐怕被那小儿鬼下了咒,你本是柏树仙,若是拼尽全力还能逃出去,趁现在这火还没彻底烧过来,赶紧离开这里。”   哪知话刚说完,就被苍云柏瞪了一眼。   “吾奉命护你,便绝不容汝受害。”   言罢,苍云柏两手合一,冲着洞口发出一道术法。   “哈——!”   你要做什么!   苍云柏没回话,半晌后,无数根柏树枝丫从洞口出现,争先恐后地要往洞内挤,然而在感知到明火的一瞬间,忽然顿住,再也不往前半步。   他再次发出一道术法,却听见了上万声惨叫声,这声音震耳欲聋,刺耳无比,玄青辞一下子将自己的脑袋埋入了身体。   火在此时陡然壮大。   苍云柏往后退了半步,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中忽然闪现出大量画面,让他头疼欲裂。待在他身后的玄青辞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小心地凑过去,问他怎么了,对方却惨白着脸一言不发。   柏树枝丫见苍云柏顿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禁惊恐起来,它们深深地记得那位柏树仙是如何被火烧尽,记得他的枝丫如何轰然倒塌,记得他如何一点一点失去原身,记得……他消散于天地的刹那,这些仿佛就在眼前。   它们犹如疯了一样地往洞内挤去,丝毫不在意那些火燃烧自己的疼痛。   苍云柏听到身后的声响,转过身去看,只见一根根着了火的枝丫疯狂地往自己而来,硬生生地将火往左右两边引,给苍云柏和玄青辞让出了一条道来。   玄青辞一见,明白了一切,心里泛着酸迅速往洞口爬去。然而待他爬至洞口,却发现苍云柏并未跟上来,回过头去就看见对方满脸苍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堆火,对自己说:“青辞,吾记起来了。”   他想起了自己如何变成一个魂灵,想起了那火如何烧尽自己,想起了那人如何冲进火里找自己,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回到柏树林,想起了自己如何护着那人,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遇到那个人的,想起了他……是谁。   玄青辞哼哼着勾过苍云柏,将他迅速带离树洞,就在他们离开的一刹那,树洞轰然倒塌,那些柏树枝丫一下子就被埋在了火里,被拦腰折断。   一时间,浓烟冲天。   就在玄青辞被困树洞的时候,阎酆琅正在鬼门中审问白誉,两个鬼厉牵来一只姑获鸟,那姑获鸟在看见阎酆琅的一瞬间跪了下去,垂着九个脑袋极近贴近地面。   “现在看见我怕了?”阎酆琅沉声问道,“那些魂灵究竟是怎么回事?”   姑获鸟抬起一只脑袋,低声鸣叫着,一双黑眸眨巴着盯着阎酆琅,后者猛地收紧瞳孔,满脸阴沉。   “好一个鬼母。”   言罢,眼神肃然地盯向在地上跪着的白誉,说:“害人终害己,这等道理,你竟不知?枉费你读的这么些圣贤书。”   “那又怎样!我若是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我,然后吃了我……你只知道害人终害己,却不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白誉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盯着阎酆琅,说。   阎酆琅的沉着眸子,看起来阴鸷极了,说:“既然你已经达到目的,又为何还要助那鬼母夺取他人魂魄?”   “我可没有帮她……”白誉笑了,露出一双蜡黄的牙齿,痴痴地说,“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每次吸食魂魄后依旧无法提升魂力,其实是我……是我!我在她修炼的阵法下又施加了一个阵法,只要她开始吸纳魂力,就会转移到我的身上……可怜她一直都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修炼的方法有误……呵,真是愚蠢!”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手指指向白誉,后者顿时噤声,呆滞地盯着头顶。只见一幅幅画面从他的脑中浮现,阎酆琅静静地看着一切,面色越发阴沉。   突然,他收回了术法,一挥手,两个鬼厉将这呆滞的白誉拖下去。   只见阎酆琅转过身看向了在一旁的姑获鸟,想起刚刚看见的一幕,还是忍不住心惊,难道真的是玄青辞动手杀……   “阎君。”   谢必安与范无救忽然出现在鬼门,看见阎酆琅在此,却不见玄青辞,不禁有些好奇。   “那玄青辞呢?”谢必安问。   阎酆琅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以后别再提他。”   谢必安一愣,与范无救互视一眼,后者亦是一脸茫然,谢必安说:“小儿鬼被姑获鸟一分为二,消散了一半魂魄,余下的不知去向。”   言罢,只见阎酆琅的脸色变了。   “你说什么?”   谢必安被他吓得笑容都僵了:“小儿鬼不知去向……”   “不是这个。”阎酆琅逼近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小儿鬼是被姑获鸟杀死的?” 第五十二章 越池听闻过往事   谢必安看着阎酆琅颤抖着的嘴唇,暗自猜测他刚刚肯定和玄青辞吵了一架,还笃定小儿鬼和姑获鸟都是玄青辞杀的。其实“杀死魂灵”在天界并不是什么重罪,但是在阎君这里,可就是罪大恶极了,这意味着玄青辞跳过了阎君这一上神,直取他手下魂灵的性命,并夺走了魂灵轮回的机会。身为阎君,必定恼怒。   可是事实并非是玄青辞动的手,那么误会对方还把人赶走的阎酆琅,岂不是……   “我去找他……”   谢必安不说话了,这个时候还上去说话,铁定会吃阎酆琅一记眼刀子。   从树洞里逃出来的苍云柏和玄青辞,不过多久就分道扬镳了,苍云柏想起了那个城的王,记起了自己的过往,于是留下玄青辞一条蛇,独自去找那人皇了。   玄青辞看着他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越发觉得心酸,想起被阎酆琅踹的那一脚,胸口还隐隐作痛。他不是不想辩解,在看见阎酆琅出现的一刹那,那种想要告诉他一切的欲望几乎呼之欲出。可是当他看见阎酆琅眼神中的冰冷时,他沉默了,那宛如一把锐利的刀的眼神,笔直地刺进他心里。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继续爬行,却极为缓慢。因为尾巴被那明火给灼烧掉了一块鳞片,几乎每走一段路就要歇一会儿,与地面产生的摩擦,让他尾巴上的伤口越发严重,血腥味引来了不少动静,无奈之下,选择化作人身。他从身上扯下一条布料,将腿上的伤口包扎好,扶着树干,粗粗地喘气,望向自己行走的方向,竟低声笑了。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玄青辞啐了一口血水,继续往前走。天界他去不得,妖界又容不下他,只剩下人界这千里的柏树林,还算是他的容身之处。只可惜,就连苍云柏的原身都不在了,否则,他还能去那颗柏树上休养,现在只有越池了。   然而,霜寒碧天,说的就是此时的越池。   玄青辞心中不禁疑惑,前日里的越池还是碧水青浮,夏意炎炎的模样,怎么不过数日就变得如此冰寒?这让他想起了四十年前的景象,只是那时候正值严冬,四处银装素裹,绝不似今日这般,天气炎热,越池却冰冻三尺。   他犹豫片刻,往前走了几步,决定去看个究竟。   “唔……”   可他还没走几步就突然显出了原形,“轰”地一下子坠在冰面上,软绵绵地趴着一动不动。这更让他相信,越池是被人施了术法。   他努力蜷缩起来,暗自告诉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地方邪乎的很,必须尽快离开。可就在他即将踏出越池边缘的一刹那,整个越池被一道金色结界笼罩住,瞬间把他关在结界里,他顿时把两只赤眸瞪得大大的,回过头去发现冰面上的寒气越发浓厚。   他眯起眼睛,突觉一股莫名的危险。   “咔咔”   忽然,冰面上传出细微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划过去,庞大的身躯在冰面上碾压出些许声响,冰渣子倒嵌入鳞片,刺得他有些难受。   那发出声响的地方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从中泄出一丝丝熟悉的气息。   是阎酆琅?他怎么会在这里?   玄青辞盘住自己,蛇头悄悄凑近那道缝隙,蛇信子吐了两下,再三确定这气息的确是阎酆琅之后,心中一个莫名的恐惧逐渐放大。   他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   玄青辞倏地将脑袋收回,惶恐地倒退数步,静静地等待从缝隙中即将喷发的术法。   半刻……   一刻……   玄青辞等到浑身都冻麻了,也没有等来要收了自己的术法,奇怪地吐了一下蛇信子,再次确定这股熟悉的气息后,终于开始怀疑自己。如果阎酆琅当真要收了自己,那么他在看见自己“杀了”小竹的一刹那就会动手,又怎么来这里?   “咔咔”   缝隙又裂开了一些,似乎在引导玄青辞上前查看,但它并没有彻底裂开,这就像是在给玄青辞一个偷窥的机会。他慢慢地往前蠕动,每往前一小步,就会停下等待缝隙里的动静,在他再三确定毫无异样后,才会继续往前。   他将脑袋凑在小小的缝隙上,一只竖瞳赤眸透过小指这么大的缝隙往下望,望进一片深渊。这深渊像是感知到玄青辞的气息一般,亮了起来,替他开了结界。   于是,玄青辞在这一刻,看见了阎酆琅与小竹。   “上神就不怕把上面的人给冻死了?”小竹被冰冻住,用神识说道。   “多管闲事。”   “上神那一脚踹得可真狠心啊。”   “多嘴。”   话音刚落,他就要进入小竹的神识,却在接近小竹的一刹那,被他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上神,”小竹抬起苍白的脸,忽然笑道,“可曾体会过孤独?”   阎酆琅不予理会,掌心缓缓凝聚术法。   “上神,你回答我。”   “我活了上万年,孤独早就和我融为一体了。”   “是么……”   小竹垂下头,神色骤然黯淡,俨然没了原先嚣张的气势。   阎酆琅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放在小竹额头上的手一直没有放下。   “如果上神也体会过孤独,说不定,能理解我……”   阎酆琅嗤笑道:“理解你?你勾了这么多孩童的魂灵,要我怎么理解你?孤独二字,不过是你杀人的借口罢了。”   小竹低声哽咽着笑了,断断续续的,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封中显得有些可怜。   “我从记事起就没有人喜欢我,你只看到我走路一瘸一拐的,以为是那怪鸟所致吧,其实并非如此,我自打生下来,就是跛的……”   阎酆琅下意识瞥了一眼他的腿,发现他的右腿膝盖有些扭曲,却并不红肿。通常来说,魂灵会保持死时的模样,也就是说,膝盖的扭曲并非是怪鸟所致,而是先天而成。反观左腿脚踝,那里的溃烂才是怪鸟所致。   “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我爹没过多久就去参军,后来再也没回来过,是我祖母带着我的,只可惜……后来她也死了,病死的……他们说我是个克星,克父克母克血亲,叫那些同龄人不要和我玩,可我每次还是会和他们在一起,只不过……”   小竹忽然把头低得更低了,他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显露出他应该有的一面。   “只不过他们一直都把我当做玩乐的对象,可就算是这样,也比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   阎酆琅忽然想起了什么,万年以来,自己不就是一个人吗?   “后来君上要征兵讨伐邻国,我逃到了柏树林,我看见那些欺负我的人一个一个地都被抓走了,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我又变成一个人了……所以……”   他在柏树林里等了整整三天,三天后,他一个人从柏树林里出来,却看见桃源村内一片荒芜,害怕得浑身发冷,一路小跑跑进村后的一间破屋子里,那破屋子就是当年张书远的家。   他父母死后,他被村里人赶了出来,宋族长念在他尚且年幼,就偷偷地把他安置在这里,可是宋清英毕竟是族长,纵使看见他被同龄人欺负的浑身是伤,也不会上前半步,哪怕只是一声呵斥也没有。   那日,他从柏树林里逃回来被三两个村妇看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她们拉扯、殴打、辱骂……她们的儿子、丈夫都被抓了去充当壮丁,而他却站在那里,她们瞅见他,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龇牙咧嘴地冲他扑了过去,这是他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欺辱。   可是他笑了,咯咯咯地发出笑声,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把那些个村妇吓得当场愣住,活见了鬼似的往后退缩。   他说:“你们打吧,你们越打我,我就越高兴,因为我是这里唯一还在的男人。”   那些村妇指着他,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颤动的嘴唇里终于不再吐露脏字,而是说着更为恐怖的话。   “他被鬼附身了!被鬼附身了!”   鬼附身,意味着要祭天消灾。   他当然害怕极了,脸色“唰”地一下子就白了,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身后的村妇就拼命地追、拼命地追,他不想就这样死去,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感受过热闹的滋味,他还没真正体会过人间温情,他还没……   “别过去!”   他还是逃回了柏树林,一跑进去,身后的人就停下了脚步,跺着脚谩骂着,却丝毫不踏足柏树林半步。   他在一棵柏树下停下,粗喘着气一手插腰,跛着的腿剧烈颤抖着昭告他的身躯不堪重负的事实。可是他依旧挺直腰杆,然后缓缓转过身。   那些在迎客柏下的村妇们看见他诡异的笑容,惊慌地逃回桃源村去了。他看着她们逃窜,脸上的神情像是在一场游戏中得胜了一般,兴奋又疯癫。   柏树林幽深,他在这树林里犹如魂灵般四处飘荡,饿了就摘些树叶野果,渴了就舔些露水,也不怕那些野果是否有毒,胡乱塞进自己的嘴巴。要是实在没东西吃,就躺进树洞里,睡个天昏地暗。   终于在六天后,他饿得眼冒金星醒过来了,看着自己的大腿,就差把自己的肉剜下来给生吃了。他叹了一口气,终于从树洞里晃出来,一阵寒风吹过来,让他清醒了不少,随后望进了被浓雾笼罩住的柏树林。   他曾经幻想过自己会在那里遇到什么,比如人家,比如开满林间的鲜花,比如遍地乱跑的牛羊,于是,此时此刻,这黑魆魆的浓雾在他的眼前充满了诱惑,吸引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   他拨开草丛,踏过湿泥,扶过树干。   “咿呀——!”   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 第五十三章 十头巨鸟被残杀   眼前的景象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他曾经幻想过的一切如今都成了虚幻,反倒是那桃源村的传闻变成了事实。   只见一只巨鸟正蹲在一棵柏树下休息,它毛色鲜亮,赤色中夹杂着一缕青色,在月光下透出一丝一丝的光泽,身形约莫着有十尺高。十根纤长的脖子弯曲着晃荡,脖子上还顶着十颗脑袋,一个个脑袋上杵着一根根黑色长翎,它的尾巴还长着三根长翎,呈黑色,每根长翎的顶端还长着如同叶子般的羽片,外黑中赤,内里是青色。   小竹从未见过这等景象,他甚至忘记了呼吸,看见这十个脑袋上的眼睛一个个都闭着,唯有一双眼睛睁着,警惕又凶狠地观察四周的样子,紧张得忘记了躲避,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突然,巨鸟的眼睛转了过来,正好与他对视,他看见这双眼睛被黑漆漆的眼珠子占满了整个眼球,顿时吓得浑身发软,脑袋里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快要哭出来。   可是就在此时,心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这声音呵斥他是个废物,这么只巨鸟此时不捉更待何时。   他猛然间明白了过来,紧紧盯住那只奇异的巨鸟,一个计划悄然油生。   在几个呼吸后,巨鸟的眼睛转开了,仿佛并没有看见他。他咽了一下口水,咕咚一声在寂静的柏树林中显得无比突兀,他小心地缓慢吸气,一寸一寸地抬起右腿,往前方试探了一步。   破烂的鞋子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立马引起了巨鸟的注意,它骤然转过头来,死死盯住那声音的来源,眼皮连动都不动一下。   他迅速把腿停在半空中,迟迟不再落下,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逃跑,眼前这个大活物,是他目前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巨鸟却一直死死地盯着他,支撑着他的腿开始发软,他就要站立不住了!   犹豫之际,咬牙猛地冲了过去,心脏快速跳动起来,原本还羸弱无比的身体,却在此刻充满了力量。   巨鸟明显发觉了他,猛地站了起来,身形之高大直逼它头顶的柏树,一股刺鼻腥臭的气味从巨鸟的口中喷发出来,带着一个刺耳的声音,逼得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丝毫没有降下自己的速度。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巨鸟,见它的鸟背抵在树丫上,十条脖子因为受到枝丫的压迫而不得不弯曲着,十颗脑袋像是灯笼一般垂在脖子上,时不时地晃悠几下,并睁开了它十双黑漆漆的眼睛。   他终于看清了巨鸟的全部面貌,发现它的眼皮也是赤色的,眨起来就如同密密麻麻的眼睛在盯着他,他不禁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头皮麻到脚。   “啊——!”   巨鸟显然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生物竟然会对自己发出攻击,发出一声讥笑似的嘶鸣,踩着两只巨大的黑爪子,在地上胡乱跺来跺去,想要一脚踩住那可笑的小人。   他眼看着闪躲不过,便一个翻身滚进了草丛,心想这么一个狭窄的地方,庞大的巨鸟无论如何都是进不来的,但是他显然低估了巨鸟。   巨鸟背后的一双眼睛看见小竹躲进草丛,迅速命令身躯跟了过去。把其中一条脖子伸进草丛,瞪着两只被黑色占满的眼珠子,看着那在草丛中试图躲避的小竹,冲着他凶狠地嘶鸣了一声,嘴上还耷拉着一丝银色的液体,滴入泥土,发出恶臭。   然后,它就看见小竹惊慌失措地跪坐在泥土上,浑身发抖的样子,巨鸟似乎很满意闭上嘴,缩回了脖子,打算继续在柏树下休息。   然而就在巨鸟转身的一刹那,他手握一根木棍,像一支箭一样地飞冲而去。巨鸟听到声音,立马回过头去,却被小竹用木棍贯穿了其中一只眼睛,顿时凄厉地尖叫起来!   他拼命拽着巨鸟脑袋上的长翎,一手握住胳膊这么粗的木棍,死死钉住巨鸟的眼睛。脸上、身上都溅上了巨鸟的血,鼻腔里也充满了浓厚的血腥味,可是这一切却并没有让他觉得恶心,反而让他觉得无比诱惑,想要更多。   “咿呀——!”   巨鸟痛得到处乱撞,恨不得将脑袋上这个恶毒的人给摔死,却被他死死揪住长翎,怎样都甩不下来,那根插在眼睛上的木棍倒是随着它的动作,插得更深更牢。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抬头就看见两双黑漆漆的眼睛穷凶极恶地盯着自己,更加助长了他心底的疯狂,嘴角越扯越大,发出本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气力。   只见他猛地拔出了木棍,顺势带出了一股浓稠的血液,喷洒在柏树叶上,巨鸟再次痛苦地嘶鸣起来,痛得把脖子后仰,用力甩动,意图将他甩下。   就在此时,他抓住木棍,将尖锐的木棍顶端对准那条脖子,铆足了劲儿狠狠扎了进去,随着巨鸟的动作,一路向下划去,硬生生划开皮肉,将这条脖子一劈为二,露出一根血肉连丝的森森白骨。   “咿呀——!”   巨鸟发了狂,九双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脖子被一劈为二,齐齐冲着天空嘶鸣起来,翅膀陡然间张开了,庞大的羽翼遮住了小竹头顶的所有视线。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巨鸟张开翅膀要冲他扑过来,掉过头撒腿就跑,一溜烟地钻进草丛里,一股脑儿地往那些枝丫茂盛,灌木杂生的地方钻。   可是巨鸟根本不在意这些,看见他钻进去,立马收了翅膀,九颗脑袋争先恐后地钻进草木灌,庞大的身躯压断了数根枝丫,两只黑色的尖锐爪子无情地踩断草木灌,在草丛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小竹一刻不停地穿梭在草木之间,后面的巨鸟穷追不舍。   “哈……哈……”   这是他赌上性命的奔跑。   “啊!”   他往前翻滚了两圈,拿着木棍的手因为被石子卡了两下,几乎要把他的手给折断。   巨鸟看见他滚在草丛里,挣扎着爬不起来的样子,幸灾乐祸地停了下来。从胸腔发出沉闷的声响,似在说“受死吧”。那条被撕裂的脖子蔫蔫地垂在两边,被木管贯穿的眼睛,如今成了血窟正对着小竹,另一只眼睛随着巨鸟的晃动,而无神地望着他。   他倒抽一口凉气,心底一个声音不停地呐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在这里,你才是该死在这里的!   巨鸟在那一刹那,竟然看懂了小竹的神情,瞪大了眼睛,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后踏着两只黑爪子就要踩上小竹,却被小竹一个翻身给躲过了。   他再一次开始疯狂的奔跑,这一次,他有了一个方向。他在这柏树林里待了整整六天,把柏树林能去的地方都给摸了个遍,脑中一个地方逐渐成形。   巨鸟并不知道他有何打算,只知道小竹又一次逃跑了,这个把自己的眼睛戳瞎,还劈开自己脖子的人类孩童,又要逃跑了。   它仰天长鸣,九个脑袋用力一甩,将挡在眼前的枝丫折断了好些,猛力一跃,追上小竹。   “我把它困在一个到处都是藤蔓的地方,我就在藤蔓的缝隙里钻来钻去、钻来钻去……那只鸟也跟着我钻来钻去,最后怎么也钻不出来了,我就看着它张开翅膀痛苦地挣扎、挣扎……最后只能被藤蔓死死缠住……”   小竹抬起眼,原本青白的眼睛,此刻黑白分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阎酆琅,后者放在他额头的手猛地收紧,掌心缓缓渗出一丝光亮,似要进入小竹的神识。   “你一个人杀不了它,所以找到了白誉,是么?”   小竹低声笑了,小声似乎在嘲讽什么:“是,我是找到了他,可是不是我找他的,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趴在湖面上的玄青辞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的愤怒几乎要喷涌而出,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究竟是怎样的心性与气力,能够将一只十头巨鸟困死在藤蔓中,竟然……还有吃了它的欲望。   就在此时,一丝温和的气息从缝隙里蔓延出来,一点一点地笼罩在玄青辞的身上,然而他并没有发现这点,只是觉得身上并不似原先那样寒冷,许是自己休息了许久,气力回来了。   “其实我找了很多人……可是他们看到我就像是看到鬼一样地躲开,我告诉她们,我在树林里找到吃的了,好大一只鸟,活的,长着十条脖子,十个脑袋,可以分着吃上好几天……上神你猜怎么着?她们没有一个人信我,她们和以前一样,但是有一点不一样……”   说到此处,小竹停顿了一下,阎酆琅的眉头皱了起来,隐隐觉得她们并非是事情结局的关键。   “她们以前也会骂我,骂我是疯子,骂我不像个孩子,哪有孩子会这样疯,打他骂他,不还手也不还手,还笑……可是那天不一样,太不一样了!她们也骂我……但是她们骂我是鬼,是柏树林里的鬼,她们不打我了,她们连靠近我都不愿意,只要我往前走一步,她们就往后退三步,我再往前走一步,她们就再退三步,我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呵呵呵……她们就全跑了!哈哈哈……全跑了……”   阎酆琅的眉头几乎要拧成麻花,深吸一口气后悄然瞥了一眼头顶,看见模模糊糊的一团物什在冰面上盘着,松了一口气。   “上神真不去看一下那可怜的蛇妖?他就要快被冻死了!”   阎酆琅不说话,另一只手里的竹简隐隐有发动的痕迹,小竹见了,脸色一变。   “我好心好意地告诉她们,柏树林里有吃的,可她们就是不听!不听怎么办?呵呵……很好,不听就我一个人独享……但是有一个人听了。”   【作者有话说:大家伙儿可以留言给我,这样我就能给你们送阅读币了啊!!!】 第五十四章 误会终解小鬼散   “白誉?”   小竹继续道:“其实我早就发现他了,可是我不能揭穿他,我要等他主动找我……果然,他说他信我,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不相信我,就你相信我。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佛让我相信你的。哈哈哈……佛?一个连头发都不剃,把寺庙里的人全杀光,然后剥皮煮骨头吃人肉的人,跟我说佛?哈哈哈……但是我信了。”   “你怎知他杀了寺庙里的人?”阎酆琅沉声问道。生前的罪,死后来偿还,是他替魂灵定罪的标准。   “我一个四处流浪的人,怎么会没见过寺庙里的人?我得知君上要征兵的消息,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清风寺,谁知道会让我看见他杀人的场面……他还以为寺里没人了,其实我一直都在……只是后来……我逃回了桃源村……”   阎酆琅点点头,将放在小竹额头上的手收了回来,继续问:“后来你想利用他杀死巨鸟,随后再杀了他?”   “是!”小竹突然厉声叫喊了起来,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一般,“我想好了,我要他杀了巨鸟,然后我再杀了他,这样我不仅有了巨鸟,我还有一个人,哈哈哈……这样我能活好久好久,我要让那些人看看,我有肉吃,而她们!只能吃草芥哈哈哈……”   “可是被杀的,却是你,对么?”   小竹一下子收了声,眼神凶恶地盯住阎酆琅,咬牙切齿道:“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白誉抓住我,用石头砸我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我的脑袋被砸得稀巴烂,嘴巴里、耳朵里、鼻子里……全部都是热乎乎的血!我一点力气都没了,可是他还不死心!他把那鸟的长翎砍下来,把我捆在树上,再摔下来,捆上去,摔下来,捆上去,摔下来……一次又一次的……我被杀了……我看见自己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上神你看,就这么大!这么大!”   阎酆琅看见小竹把自己的手蜷缩起来,伸出他的拳头,在自己的面前挥舞,在看见自己毫无反应后,垂下了拳头,松开了。   “他看见我了,看见我的眼睛了,我就看着他害怕地割下鸟喙,然后用鸟喙狠狠地戳穿我的眼珠,我的眼睛就是这么被戳瞎的……”   说着话,他露出他原来青白的双眼,面前的阎酆琅却面无表情。   “我还看见了鬼母姥姥……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她……她问我想不想报仇,我说我要他生不如死……”   白誉杀了小竹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后脊背阴气森森,可是没等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道劲风吹到了柏树上,那柏树上有一根被巨鸟削去半截的树枝,白誉被吹过去,不偏不倚地被扎在枝丫上,胸膛上顿时戳出半截带血的树枝尖端,他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正对着巨鸟那九双眼睛。   “于是白誉被鬼母所控制,而你为了报答鬼母为你复仇的恩德,答应帮她勾取孩童魂灵,是么?”阎酆琅沉声问道。   “报答?”小竹轻嘲一声,“我是心甘情愿的,她给我玩乐,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给她魂灵,这种交易……难道不是很好吗?”   玄青辞呼吸一滞,气得心血翻涌,正值身上疼痛感稍减,突然化作人身,手持一柄长剑就要劈开这道该死的缝隙。   “你知道我一共收了多少魂灵吗?四十八个……再有一个,鬼母姥姥就能炼成鬼诀了,哈哈哈!”   四十八个,他一个小小的孩童,一共杀了四十八个孩童!   玄青辞集聚全身妖力,凝聚在长剑剑刃,猛力劈开了这条缝隙,顿时冰封炸裂,寒气四溢,可玄青辞却丝毫未感觉到半点寒气,身上的术法反而越长越烈。   一瞬间,凝结在湖面上的结界轰然崩塌,天方顿时乌云密布。   阎酆琅忽感不对劲,抬头望去,竟见湖面上隐约透出一个人影,他暗道不好,却听小竹松了一口气。   缝隙本就无法支撑过多的压力,加上玄青辞的刻意施重,数丈冰封陡然间破碎。玄青辞就趁着这个空档,划开了一条道,直逼冰封下的小竹,一股浓烈的妖气瞬间扩散至整个湖面,天方的乌云中隐隐闪现出一道光亮。   “不杀了你,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孩童!”   一眨眼,小竹就被长剑从头插到尾,术法在进入他体内的一瞬间,与魂灵交缠,他的魂灵在顷刻间消散,化作星星点点散入冰封当中。   “我知道我又错了,可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了他……”   玄青辞看着阎酆琅,皱着眉头说道,然而还没等来阎酆琅的回应,就看见他闪动了身躯。   就在此时,一道天雷随之而来。   “轰——!”   “咳……嗯……错的人……是我……”   “别说了……”   “对、对不起……还好……你没事……”   玄青辞看着撑在自己身上,替自己再一次挡下天雷的人,伸手抹去他嘴角渗出的血迹,手指有些颤抖。   阎酆琅赶紧抓住嘴边这只手,再次说道:“对不起。”   玄青辞见他脸色有些惨白,赶紧把他推起来,抬头望进天方,神色阴郁。   越池的冰封因为玄青辞的术法开始崩塌,阎酆琅沉下气稳住心神后,与玄青辞一同回到了越池边上。   就在此时,越池的边界处闪现出一道青影,这道青影快速遁入柏树林后没了踪迹。   阎酆琅看着冰封逐渐坠入深渊,湖面上慢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转头看向玄青辞,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他惨白着脸抓着自己的肩膀,变回了原身,阎酆琅赶紧拽住它,眼底满是担忧,随后立刻回到阎君殿。   此刻的阎君殿内空无一人,先前被阎酆琅挨骂的小仙,已经自行辞别,被发往别处去了,偌大的阎君殿竟然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他径直走进泉池,将玄青辞放在水池边上的一块石柱的内槽上,然后将它盘了起来,不大不小,刚好被内槽容纳。他心想,泉池内的灵气充沛,将玄青辞放在这里疗伤再好不过,只是不知道它何时才能醒来。   他蹲下身,见它合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样子,伸手摸了摸蛇头,感觉到手下一片冰凉,叹了一口气。   “青辞,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可好?无论是人界还是妖界,都比不得天界的灵气,你若是在此修炼,说不定还能早日飞仙,届时我便把你安排到阎君殿里来。”   “只是妖成仙,的确数千年以来不曾有过,不过不管今后会遇到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的……”阎酆琅说着说着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要被泉池的水声给淹没,“那日你问我,我对你到底是要如何……青辞……我想我知道了……我在意你,特别在意……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会很不安,我怕你被天帝发现,我怕你被天雷劈成一条烤蛇,我怕你被那些魂灵害了,我还怕我从今以后会再也见不到你,我……”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看向玄青辞的眼神中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疯狂。   “以后我什么都信你,再也不会似今日这般对你了。”   说着话,他捞过玄青辞的尾巴轻轻握在手里,疲惫地合上眼逐渐进入睡眠,然后来到自己的神识,看见这里被充斥着星星点点,不禁觉得有些意外,他深吸一口气,嗅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这是……”   只见一条蓝蛇缠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吐着蛇信子望着自己,赤眸里布满惊慌,时不时发出警告声,蛇嘴微张,他隐约看见它尖利的蛇牙。   下一刻,蓝蛇就大张着嘴巴咬过来,他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就看见一道身影从自己的身体里穿了过去,那身影发出一道术法,就见蓝蛇倏地从屋檐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还扬起些许尘土。   阎酆琅发现这身影就是自己,见他转身拿了一根杆子,像是要把蓝蛇撂到别处去。然而视角一转,他就看见“自己”的脸无比狰狞,还拿着杆子戳自己,阎酆琅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自己”是在玄青辞的眼里。   原来你这么凶,怪不得它天天想着怎么逃走……   “哈——!”   然而它的警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眼看着自己的身躯被杆子挑起来,“扑通”一声扔进水缸里,还没等它冒出头来就被塞了一盆花瓣,遮盖住了所有视线。   “脏死了……活了这么久,你就不能别一天到晚去泥潭里滚,滚得我房子上全是泥!”   阎酆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着玄青辞的动作,从水底冒出头来,眼珠子一转就看见“自己”拿着一块白布,气势冲冲地走过来,便冲着他吐了一下蛇信子,后者猛地顿住脚,脸上慢慢爬上红晕,最后红到了耳根子。   视线立马就变高了,阎酆琅甚至还能感受到玄青辞那条在水里摇来摆去的尾巴,在划动水流。   只见“自己”捂着嘴咳了两下,就走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玄青辞的脑袋上捻下一片花瓣,随手放在水里,正要把它捞出来,就看见它自己从水里爬了出来。   此时此刻,阎酆琅尚且还没意识到视角回到了自己身上,只见一条玄青相间的长蛇从水里出来,漂亮带着光泽的蛇鳞在阳光底下泛起微光,一寸一寸地展现在他的眼前,还带着三两篇绯色花瓣,紧紧地贴合在蛇鳞上,好像长在上面似的。   阎酆琅这才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神识,赶紧上前一步走,拿着一块白布从蓝蛇嘴下方开始擦拭,一路撸到尾巴,哪怕是隔着一块布,都能感觉到蛇鳞的光滑整齐,若非它趴在桌上,竖着身子,满眼警惕地看着自己,阎酆琅猜测“自己”一定会再擦一遍。   “不许下地!” 第五十五章 前事始于鬼门关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自己”将玄青辞胡乱盘了起来,抱在怀里冲进房里,把它端到床上,说道:“这才刚洗完……”   然而玄青辞并不打算在床上一直待着,趁“阎酆琅”转身的功夫,探着脑袋准备下地,谁知道还没到地上,就被“阎酆琅”拎了起来,一手握着脖颈,一手握着尾巴,阴恻恻地皱起眉头,后者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就看见“阎酆琅”恶狠狠地将蛇头和蛇尾对折了起来,还给绕了一个圈,将蛇头塞了进去,打了一个蛇结。   “哈——!”   玄青辞疼得全身缠了起来,可这动作只会让他越缠越紧,生生把这个结打得更死。   “你在这待着等我回来,要是又让我看见你去那泥潭子里和那几只蠢狗缠在一起,我就让你打结打得永远解不开。”   “哈——!”   阎酆琅看着自己走出屋去,蹲在玄青辞身边看它蔫蔫地趴在床沿边,身躯交缠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忍不住想触碰一下,却见自己的手指从蛇身穿了过去。   阎酆琅不知道“自己”出去做什么,只知道自己盯着玄青辞盯了很久,盯到它大张蛇嘴打了一个哈欠,把脑袋放在床沿边睡了,才听到身后传来一丝动静。他转过头去,看见“自己”扛着一只鸡从外面走了进来,把东西放在门外后,两只手蹭了蹭自己的衣服,才蹑手蹑脚地靠近玄青辞,查看一番后轻轻解开了它,在它被打结的地方或轻或重地抚摸,等待它慢慢苏醒。   “噗丝丝~”   蛇头昂了起来,半眯着眼睛盯着“阎酆琅”,轻轻动了动自己的身躯后用脑袋蹭了蹭“阎酆琅”的手,似乎在示意什么。   果然,阎酆琅就看见“自己”把手放在蛇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触碰。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美好,一种不安感突然从心底而生。   “阎刹,你自己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吗?害人又害己,是我看错你了。”   “额!”   阎酆琅忽觉头痛欲裂,两手捂住脑袋不断后退,眼前的神识画面重叠起来,他似乎看见那个坐在床沿边的“自己”抬眼看向了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眼里满是嘲讽。   “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他看见“自己”对自己开口了,猛地睁大了眼睛,随后一甩袖子就要将这虚幻的画面给打碎,却不料这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一道魔咒旋绕在他身边。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脑袋中的疼痛,心里那个想要冲破封印的欲望愈加强烈。他,上前一步,在指尖凝聚一道术法,一把抓住“自己”的衣领,凶狠地盯住他,眼看着就要将指尖的术法打入他的脑袋,却被对方一手挡住。   “你自己下的封印,解不开了吗?”   说罢,竟往阎酆琅的眉心打入一道术法,他瞬间眼前一片空白。   “命格无法破解,这是天定的事情!”阎酆琅甩着袖子,怒视帝喾。   帝喾回道:“我不会看着你泯灭,除非你自甘堕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阎酆琅上前一步靠近帝喾,眯着眼睛,阴沉道,“与龙族结亲,是想通过我控制龙族,对吗?”   “酆琅……”   “别叫我这个名字!你不配。”   帝喾倒抽一口气,伸出手去想要拍怕阎酆琅的肩膀,却被他给躲开了。他想不明白,自己一手把阎酆琅带大,他曾经也无比深信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会变成今天这样。   “天底下从来没有谁会是双星同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帝喾软下声音,见阎酆琅不回话,继续说道,“在整个天界,只有你我是上神一脉相承,我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   “天帝当以三界苍生为己任,你把我看得如此重要,对得起三界吗?”阎酆琅一挑眉毛,讽刺道。   “你掌管天下所有生灵生死大权,对我来说,就是三界。”帝喾沉声回应,后者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帝喾往前走了两步,又说,“龙族乃是我天界的神兽,可数千年来,龙族一脉越渐落败,与其联姻,并非仅仅为了龙族和天界……你身负双星,若是能担上龙族的担子,便可破了贪狼一说……”   “破了贪狼?哈哈……”阎酆琅低声笑了,随后眸子一沉,继续道,“命格不可逆,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怎么,堂堂天帝竟也和那些妖人一般,相信逆天改命一说?”   “无论信与不信,我都会一试,阎君陨落,三界势必遭到牵连,届时魂灵四溢,恶灵四起,这等场面亦不是我想要的……与其如此,我情愿你……”帝喾骤然闭上嘴,看着阎酆琅的眼神逐渐复杂。   “情愿我如何?”阎酆琅逼问道,“龙要飞仙要的是契机,就算我娶了龙女,双星合璧,也未必能保证有龙能够顺利飞仙,还说不定会因为我的命格,让龙族永远失去契机,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成了龙族的众矢之的?或者说……你情愿我如此?”   帝喾看着阎酆琅眼中的尖锐,撇开了脸,他的确有此打算,即便做不到让龙族重振往日辉煌,也有龙族的日曜护着,上苍不会弑杀神兽,纵使阎酆琅是双星共体,也不会就此泯灭,可若是离了龙族的徽迹,他就真真切切地暴露在上苍眼下,到了时日,他便会受到上苍的惩戒。   毕竟在上苍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意外。   帝喾垂下眼,颇有些执着地说道:“我会想办法替你破除的。”   阎酆琅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甩手就要走人,留下一句:“我的命从来是我的,不劳天帝费心。”   从紫徽宫回到阎君殿的阎酆琅,惆怅了好些时日。当时伺候他的,恰是先前要掐死玄青辞的小仙,此刻正端着茶几走进阎君殿,被阎酆琅的一个眼刀子吓得立刻顿在门口。   “进来,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小仙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放下茶几就要跑,却又被阎酆琅一声呵斥给吓住了。   “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仙转过身来,低声道:“阎君还有何吩咐?”   “近日你不必来了,我想清净几日。”   说完,那小仙连个回应都没有就逃出了阎君殿。   阎酆琅也不去计较,看着小仙彻底离开阎君殿后,一甩袖子将阎君殿的大门关上,一时间,整个阎君殿就只剩下了阎酆琅一个人,空荡荡的显得极为孤寂。   他背过身去,唤出“鬼门”,一道厚重的铜门出现在面前,黑压压的气息瞬间布满了整个阎君殿。   “嘎吱——”   阎酆琅看着鬼门里的虚无,眸子一沉,一脚踏了进去,身后的铜门随之合上,然后消失在殿内。   “阎君来了。”   “如何?”   “魂灵愈加增多,天境已经出现裂痕。”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   鬼门承载了三界魂灵,由上神阎君掌管,在他人眼中应不会出现纰漏,只有阎酆琅一人知道,这些年来,鬼门受到自己双星命格的影响愈加严重。不少魂灵在受过刑罚后,本可以转世为人,却在轮回的瞬间被夺取魂魄,坠入转世道后不是成了牲畜,就是成了傻儿。他不忍心如此,所以暗自下令,一旦发现魂魄受损的魂灵,一律送到酆都城里安养。   然而酆都城又能容纳多少魂灵呢?   天境出现裂痕,意味着鬼门已经承受不住自己的魂力,急需要更大更广的空间容纳。   “还能再开一层鬼门吗?”阎酆琅沉声问道。   鬼厉脸色骤变,惶恐地弯下腰去:“鬼门已经不堪重负,阎君若要再强行开一层,您的魂力恐怕会毁了鬼门……”   “我知道了。”阎酆琅低声回应,陷入沉思。   鬼厉看着阎君面色不佳,不禁心生担忧:“阎君莫要太担心鬼门了。”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鬼门一事切记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自会想法子解决。”   阎酆琅把自己关在第十八层鬼门中查阅古籍,在看了数日却依旧得不到半点解决方法后,神色沉郁地离开了鬼门。   要么顺应,要么逆天改命,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要担上被抹灭的危险,那日听到帝喾要为他逆天改命的时候,阎酆琅的确心动了,却很快被理智压制,一句嘲讽脱口而出。   帝喾乃是天帝,若是为了一己私情而将三界撇下不顾,那他阎君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心里沉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找来琼浆喝了两口,倒在软榻上,竟有点想一醉不醒,是什么时候,他开始不愿意面对帝喾了呢?   三千年前,星君发现阎君的星盘出现异样,将此事秘密告知了天帝,让他提防着阎君,结果话音刚落,天帝就唤来了阎酆琅,将星君的话原封不动传给了他,当然,隐去了星君警告自己的话。   “这……算是星君的失误吧?这么些年了,竟然丝毫看不出我的命格,你这星君的位置是不是该挪挪屁股了?”   星君瞪了他一眼,回应:“阎君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命格,所以刻意隐藏?只是想不到我星君神力越发见长,所以藏不住了?”   这话引得阎酆琅发笑,说:“我若是有这等本事,还需隐藏?早就大摇大摆地给你看了,毕竟双星共体,举世罕有不是?”   帝喾一言不发,一旁的星君气得白胡子都飘上去了,说:“星盘不会隐藏一个人的命格,尤其是上神。如今贪狼紫徽同时出现在阎君身上,恐……恐实属不详,还请天帝早下定夺。” 第五十六章 初见一条剥皮蛇   阎酆琅哼了一声,心想,命格被隐藏是因为帝喾的紫徽过于强大,加上他生得比阎酆琅早,阎酆琅受到天帝命格和贪狼的双重压制,命格自然被隐藏起来了,随着他神力的见长,鬼门气息越重,紫徽的气势也涨了上来,贪狼压不住,两颗星就一起从星盘中显现了出来。   亏得这死老头是星君……   “此事我已获悉,星君且先回去罢。”帝喾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说道。   “天帝!”   “还不走,等着过蟠桃节吗?”   星君气得脸都憋红了,眼前的天帝却毫无波澜,还坐了下来,开始批改奏折。他眼见着阎酆琅得意洋洋的模样,哼了一声后拂袖而去。   星君一走,阎酆琅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阴沉着脸,走近帝喾。   “你不想说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   阎酆琅一时语塞,竟也不知从何说起。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阎君,没有傲人的命格,普通得宛如一个下仙,若非他身上流着上神的血,手握三界生死之权,他都快以为自己是被天选错的神。   所以当他听闻自己的命格显现在星盘上的时候,心中一阵狂喜,可是一想到为何现在才显现,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双星同体,非福即祸,我乃天界之主,不会让一个危险存在于三界之内。”   语毕,帝喾看向了阎酆琅,眼中的冰冷让阎酆琅不禁浑身一凉,半晌后,他才说道:“好啊,你最好想办法除了我,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不出三日,阎君就被帝喾打了一道天雷,关了禁闭,对外宣称,阎君与大殿上公然挑衅天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阎酆琅把自己关在阎君殿,又喝起了琼浆。   双星同体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先前因为星盘一片荒芜,不少人对阎君嗤之以鼻,觉得他不过是一阶普通上神,有何本事能掌管三界生死,还不是仗着天帝是他的兄长。   可如今他身负贪狼紫徽双星,加上被紧闭的事情,又有不少人说,他终有一日会做出对不起天帝的事来,弑兄夺位,最后因为贪狼而被天界诛杀,是他的命运。   这消息传至阎酆琅耳朵里时,撇撇嘴笑了,可深思过后不免觉得心冷。   帝喾听闻后,大发雷霆,一掌拍碎了琉璃白玉案,还查出了以讹传讹的下仙,将其扔进诛仙台去了。   阎酆琅气恼帝喾这般作为,又烦了那些看他眼神不大友善的下仙们,索性回了鬼门闭门修炼起来,直到一千年后才出来。   没想到再出来时,他与天帝的关系骤然恶劣。   他要他娶了龙女。   阎酆琅仰着脖子又喝了一口琼浆,将这些回忆抛之脑后,摇晃着站在阎君殿中央。殿中央有一方阵法,底下连接着人界。天界与人界之间的结界拢共有四处:天帝帝喾的紫徽宫、瑶池、诛仙台,以及阎君殿。他盯着这阵法看了半天,将手里的琼浆倒入阵法,随后凝聚一道术法,打开了结界。   就在他进入结界的一刹那,气息外泄,人界的结界呈现出一片黑气,越池的上方聚集了一层浓厚的怨气,随后消散于空气中。而天方的边界也展露出一层红光,那红光有如血?獍阆恃蓿?娣缍?慷???映鋈ィ?恢?呓绾未Α?   这些,阎酆琅全然不知。   他坠入凡尘,落在一片柏树林中,跌跌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眨巴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周围模样,陡然清醒了过来。   天界仙山雾气缭绕,多半模模糊糊看不清模样,而此处的柏树林却在他眼前显露全貌,苍青柏树披着银装而连绵不绝,枝丫上的积雪因为突然而来的飓风而抖落下来,扬起一阵雪尘,散在空气中扰了阎酆琅的视线。从林间吹出的一股冰冷气息,夹杂着泥土的腥气以及草叶的气味直冲他的鼻腔。   他从未见过这等景象,一时竟愣在原地不忍踏入,身后乃是一方水池,名为“越池”。此时此刻,结成了一块巨大的冰块,冰面上渗透出丝丝寒气。   阎酆琅卸下一身防备,被这股寒气冷得颤抖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靠近这座沉静的柏树林。   他在树林里兜兜转转了许久,听见雪落的声音,听见水流的声音,他好奇这等隆冬时候,竟还有水流未被冻结,于是循声而望,发觉此处被人施了术法,刻意为之。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丝声响,他慌张地往旁边躲避,看见三两只麋鹿垂头饮水,方才明了一切。   他耐心地等待麋鹿离开后,悄悄从柏树后走出来,刚往前走了一步,头顶再次传来声响,他下意识地凝聚术法以做抵挡,谁知道那只是一层厚厚的积雪罢了,积雪被他的术法打散,飘在空气中星星点点,好久才落下。   阎酆琅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这一切,脸颊上浮出一抹红晕。   人界不比天界,夜晚很快就降临了,阎酆琅从未见过黑夜,看见四周黑了起来,紧张得浑身紧绷,逃命似地跑出柏树林,在越池边停下,发现这里也是一片黑暗。   他终于意识到人界与天界的区别,可是来不及查阅如何解决,黑夜就彻底笼罩了大地。   阎酆琅白了脸,趁着月光躲在一棵离他最近的柏树下,将自己蜷缩在一起,紧紧靠着柏树。其实那个时候,苍云柏就已经得知了异样,只是他并不知道那是上神,只知道是一个怕黑又怕冷的可怜人,于是渡了半丝暖意。   阎酆琅瞪着眼睛,眼看着天方逐渐露出鱼白,随后逐渐透出暖意,一点一点地照射进流云,最后盖住整片大地。   他决定要在这里住下,于是回头看了一眼柏树林,从竹简里掏出一把斧头来。   阎酆琅很满意自己的劳作,从酆都城里拿来一套被褥,就着简陋的木屋住了下来。这木屋建在柏树林里,外面栽了四五棵柏树,再外面就是越池。   因为夜里寒冷,加上他尚且不适应深夜,阎酆琅看着夜色降临了,就熄了灯窝进了被褥里。   “哐——!”   一声巨响将阎酆琅惊起,他好奇地披上外衣往窗口处望去,只见一?鋈嗽诒?嫔显铱?艘桓龆矗?员呋拐咀帕饺耍??堑慕疟叻抛乓桓龆?鳎?性刈哦?鞯谋?嫔下?映鲆黄?焐??   阎酆琅皱起眉头,打算转身休息,人界的事情他不便插手,更不想插手。   “哈——!”   一声绝望的蛇息在冰面上响起,阎酆琅转身的动作陡然停住,驻足而闻。   然而接下来的只有一下又一下的凿冰声以及一些他听不大清的言语。   “扑通!”   阎酆琅的心一沉,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向床榻,虽然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看那血的量度,估摸着难以存活,更何况还被扔进了冰水里,恐怕……   他叹息着重新窝进被褥,将外衣披在被褥上,合眼继续休息。然而许是因为起夜的原因,他这一时半会儿竟无法入睡,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   外面的寒风冷冽,从窗户的缝隙里溜进来,吹得阎酆琅面上冰凉,他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望进漆黑的屋子,发起了呆。   “卡尺——”   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随后是一波又一波的水声,还有一些奇怪的动静。   阎酆琅心里一咯噔,赶忙翻身下床,用手指抵住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随后瞪大了眼睛。   一条血泥模糊的东西从冰洞下钻了出来,冰面上再次出现朱红色,还夹杂着一滩污泥。阎酆琅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只见它在冰面上慢慢蠕动着,还没彻底从水里爬出来就扭成了一团,最后慢慢地变得一动不动。   阎酆琅觉得心上有些抽痛,那三个人将这东西扔进冰湖里,这东西却拼了命从水里爬了出来,如今却因为无人理会,而要在这冰面上慢慢等死。   他倒吸一口气,他看见这东西抬起了头,望向上空的样子充满了绝望,随后像是耗尽气力般地重重摔了下去,脑袋摔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便再无动静了。   阎酆琅放下自己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手,在窗户边上驻足沉思,终于穿戴好自己后,推开了木门,往越池上走。   玄青辞睁着眼睛盯着上空,一张脸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只见这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张嘴一开一合的,然而他此刻已经没了气力,根本无法用神识探知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阎酆琅看着它一双毫无生气的赤眸,开口道:“你既毫无求生欲,为何还要从水里爬出来?”   他没有得到回应,哪怕是用神识去发问,对方也没有半点要回应的意思。   “可既然你遇到了我,就说明你命不该绝。”   说着话,阎酆琅蹲了下来,盯着这东西端详了许久,才发觉是条蛇,却因为被剥了蛇皮,露出了血肉,又被水底的淤泥染了一身,根本看不出蛇种与原本样貌,于是就说:“我看你一身泥巴,黑布隆冬的看不出颜色,叫你小玄如何?”   阎酆琅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满意,也不理会这条蛇答不答应,伸手就要将它撩起来,却发现因为在冰面上逗留时间太长,导致不少血肉被冻结在冰面上,他一动这蛇,这蛇的血肉就被牵扯了起来,然而它却没有丝毫挣扎的意向,任凭阎酆琅硬生生将它剥离冰面,冰面上再次留下血迹,还有些许血肉。   阎酆琅从未碰触过这样的东西,又黏又腥的东西抓在手里,令他不禁皱紧了眉头,却并没有就此放手,把这蛇抱在怀里往木屋走去。 第五十七章 再三救它终留下   这蛇在四天后醒了过来,瞪着一双赤眸看着趴在自己身边的人,轻微挣扎着动了一下身子,发觉被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后,猛地挣扎了起来,尾巴一甩,打在了阎酆琅的右脸上。   “你干什么!”   阎酆琅被打得生疼,脸上瞬间起了红印子,大声呵斥,却见这蛇扭动着想要把身上的东西褪去。   “不许动!我好不容易给你捆起来的!”   玄青辞哪里听他,大张着蛇嘴就要一口咬上阎酆琅准备抓住自己的手臂,却被阎酆琅用一道术法钉死在原地。   “噗丝丝~”   放开!   突然察觉到一个讯息的阎酆琅蓦然瞪大了眼珠子,盯着玄青辞愣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小……小玄?刚刚是你吗?”   阎酆琅蹲下来与它平视,软下语气说道:“我给你上了止血的药,再过些时日我会把这些拆了,你乖乖地养伤不要乱动,可好?”   这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眨着眼睛将蛇头放在床沿边上,不再挣扎。   阎酆琅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屋外走去。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不过是去外面寻药的功夫,木屋里就没了那蛇的身影,只有一堆被褪在床上的白布,上面还染着斑驳的血迹,那血迹一路蔓延到地上,看着触目惊心。   阎酆琅着急起来,把药篮子放在桌上,扭头就展开探识寻出那蛇的气息,眼神一凌,追了出去,最后在柏树林的一个树洞里找到了它,打了一道术法,将其困在术法里,带回木屋。   “你既然听得懂我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   玄青辞被他盘在床上,身上再次缠上药布,本想乘着阎酆琅出去的功夫,再次离开,却不知为何一阵困意突袭,迷迷糊糊地睡了。   阎酆琅看见它软趴趴地趴着,勾起一抹得意,将药篮子拿进屋,坐在玄青辞的身边捣药。   一月过后,长蛇的伤好了许多,蛇皮也长出了些许,阎酆琅看着新长出来的蛇皮,心底不免有些安慰,点着蛇头道:“青色……玄青辞如何?”   此时的玄青辞依旧没有放低戒备,吐着蛇信子眯着赤眸盯住他,在他起身出门的时候,倏地从床上下来,矛准门口就要冲出去,结果被一道术法给撞得头晕眼花。   “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是吧?”   玄青辞晃晃脑袋往后退了一下,阎酆琅似乎并没有真正计较,只是骂了一句后,拎起玄青辞丢上了床,然后自顾自地去捣药。   “噗丝丝~”   我已无大碍。   距离上次得到玄青辞的讯息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阎酆琅忽然捕捉到这等讯息,捣药的手猛地一抖。   “你的命是我救的,去留自然也是我来决定。”   阎酆琅没有再得到讯息了,转过头去就看见这蛇睁着两只清澈的竖瞳赤眸,好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动作,不禁轻笑了一声。   “我猜你应是修行了百年,倘若今后成了人,我便教你药理,如何?”   “……”   “怎么不说话了?我想起来了,蛇类是不是都挺冷情的?”   “……”   “不过……既然你修行这么些年,怎么会被凡人捉到?还被人剥了一身的皮?你是不是招谁惹谁了?”   “……”   “好在你遇到了我,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既然?拦?换亓耍?偷笔侵匦驴?肌!?   阎酆琅看见它昂起了头,意识到刚刚的话应对它很受用,凑过去轻声道:“不想死了?那日我见你从水底爬出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啧啧啧……我还纳了闷了,既然爬出来了,为何还一脸不如死了算了的样子?”   玄青辞将脑袋撇过去,不予理会。   阎酆琅吃了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说:“总之,你先把伤养好。”   严冬彻底趟过后,柏树林迎来了初春,风里带着温和,吹得阎酆琅昏昏欲睡,倒是玄青辞精神颇为不错,看见阎酆琅闭着眼睛的样子,悄悄爬下床,往门口游去,却并没有直接踏出去。   阎酆琅眯开半只眼睛,看见玄青辞立着身子杵在门口,眼神向往地望着屋外,半晌后挪动着身躯回到床上继续趴着。   “想出去?”   玄青辞昂起头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渴求,吐了一下蛇信子。   “可你的伤还没好,再过些时日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三个月。   这天,玄青辞摇着尾巴缠在屋檐上,阎酆琅一走进屋没看见它,还以为它又跑了,脸色一沉,展开探识,谁知道这气息就在自己头顶。   “下来。”   “噗丝丝~”   何时放我出去?   阎酆琅心里一喜,原来这和小家伙在想这事儿,勾着嘴角说:“你先下来。”   玄青辞慢悠悠爬下去,把蛇头凑在阎酆琅面前,吐着蛇信子,颇为期待地望着他。   “想出去?”   “噗丝丝~”   你答应我的。   “做梦。”   阎酆琅扯着嘴角,故意说道,眼角瞥见一条赤色尾巴扫了过来,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用力一捏,眼见着这蛇把自己扭了起来。   “你长得这么大,出去吓人吗?”   阎酆琅把它端在床上,威胁道:“好好待着,成人了再说。”   哪知道当晚就被玄青辞溜了出去。   阎酆琅睡至半日突觉屋内气息有变,睁眼一看,身边哪还有那条蛇的痕迹,连忙起身寻找,一路跑到一个村庄,暗道不好。   他盯着“长乐村”三个字看了许久,最终隐去气息踏入了结界。   “蛇啊!”   一声惨叫吸引了阎酆琅,他赶紧跑过去查看,只见一个农人拿着铁叉正对着一条蛇,而那条蛇正立着身子正对着农人,嘴里露出来半截蛇尾巴,眼睛里写满了惊慌。   阎酆琅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那条溜出来的蛇吗!居然还跑去人界食同类!   他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扬手就揪住了玄青辞的尾巴,把它倒着拎了起来。玄青辞感知到阎酆琅的存在,丝毫不敢挣扎。于是一个人一条蛇就在农户的目瞪口呆下迅速离开。   “好啊你,一个不小心你就给我跑!吐出来!”   玄青辞“吸溜”一声把蛇尾巴吞进了肚,吐着蛇信子看着阎酆琅,见他越发气恼的神色,满眼疑惑。   “你你你……”   “噗丝丝~”   我没有伤人。你为何生气?   阎酆琅看见从玄青辞的身旁冒出来一条蛇灵,气得两手叉腰,半天才从嘴里冒出来一句:“我还寻思着他们为何要剥你蛇皮,合着你就是活该!”   玄青辞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神色黯淡,连蛇信子也不吐了。   “怎么,戳中你痛处了?”阎酆琅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残食同类实属罪大恶极,你见过人吃人吗?哼,这次便饶了你,倘若再有下次,我便亲手剥了你的皮。”   这话仿佛是一道恶咒,阎酆琅在此后的数日里再也没见玄青辞出逃过,更不用说食同类了。每日乖乖地在床榻上待着,实在无趣了就爬到门口望着屋外,偶而缠上屋檐,居高临下地看着阎酆琅劳作。   就在阎酆琅真的误以为它听话的时候,玄青辞再一次消失了,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天方乌云密布似要降下大雨,云层之间还夹杂着丝丝光亮,那是雷霆的痕迹。   阎酆琅心下一惊,心里的不安感愈加严重,顾不得手上的农作,一头扎进柏树林,将探识展开,仔细寻找那蛇的气息。   “咿呀——!”   阎酆琅浑身一凉,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柏树林上空盘旋了一圈巨鸟,尖锐的鸟喙看得阎酆琅眼里一刺,迅速赶往那群巨鸟的所在地。   “哈——!”   果然不出所料,他看见一只巨鸟踩着一条蛇,正在它身上拼命啄啃,蛇身上被硬生生啄出几个血窟来,却依旧在拼命挣扎,眼睛里布满了惊恐。   阎酆琅“啧”了一声,一道术法狠狠打在巨鸟身上,却没想到这巨鸟受痛后竟抓紧了爪子,猛地张开翅膀就要逃走。   他冷哼一声,从竹简中唤出雷池,生生困住了巨鸟,一跃而上,一脚踹在巨鸟的腹部上,巨鸟疼得松开了长蛇,被阎酆琅趁机夺过,掉头就跑。   “我不是说了么,没成人之前不要到处乱跑,你看,差点连命都没了。”   玄青辞没力气和他对话,蔫蔫地任他摆布。   “你何时才能好好听我的?”   “噗丝丝~”   对不起。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再不说话了。   将玄青辞的伤处理好后,阎酆琅起身站在门口望向了天方,算起来,他在人界已有半年有余,心想也不知道天界是否有人发现他下界一事。   “你在天界之时,可有人关切过?”   阎酆琅自嘲地摇摇头后,回了屋子。   许是下界的时日太长,阎酆琅越发觉得心中不安,时不时看一眼天方,总觉得那里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边算计着回天界的日子,一边对玄青辞久久没有修成人身发愁。   玄青辞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每日跟在他身后晃来晃去,习得几个字,却画得跟鬼画符似的,天天被阎酆琅骂上两句。   这天的雨下得极大,豆大的雨点把木屋前的泥打出了洞,雨水在里面积了起来,树叶飘在上面,倒映出乌黑的天。   玄青辞立在木屋门口,两只赤眸从屋前的柏树间望进越池,看着湖面上被雨水打出的涟漪,思索着如何离开这里,却突然有些不舍。   那人总是嘴上威胁自己,还动不动用术法对付自己,却从未真正伤害过他。被族人剥皮,是那人救了自己。闯入人界偷蛇吃,差点被农户用铁叉插死,是他救了自己。刚刚被巨鸟发现,险些被啄死,也是他救了自己……玄青辞望着屋外,眼神愈发复杂。   他想起曾经的事来,那些人救活了自己,却又剥了自己的皮,把伤口包扎好后,又用盐水浸泡,周而复始,却始终没让玄青辞送命。   玄青辞捉摸着,这个人或许是想等自己彻底痊愈后再给自己重重的一击。   阎酆琅看着立在门口的玄青辞,竟然觉得它有些惆怅,走过去刚想说些什么,它便调头往屋里走。   罢了,这条命已经不是我的了。 第五十八章 修成人形不见他   玄青辞在木屋里又待了一月有余,外面的炎热冲进了屋里,阎酆琅半躺在榻上,摇来晃去,正抱着玄青辞纳凉。   “噗丝丝~”   上仙与我相处许久,尚未请教上仙名号。   阎酆琅垂下眼帘,用手指在蛇嘴下方的软肉上搓揉,轻声道:“他们……叫我阎君,你嘛……唤我酆琅即可。”   玄青辞被他挠得眯起了眼睛,尾巴竖了起来,在空中摆了两下,吐了两下蛇信子。   “噗丝丝~”   没有任何讯息,阎酆琅看着它一副享受的模样,轻轻敲打了一下它的蛇头,笑道:“你倒是舒服得很,这一天两天的也不见你修炼,怪不得这么久了还没个人形。”   “噗丝丝~”   为何要修成人形?   阎酆琅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噗丝丝~”   酆琅想要我修成人形?   阎酆琅转了转眼珠子,轻笑:“修成人形方可再精进修为,届时就离飞仙不远了。”   “噗丝丝~”   为何要飞仙?   阎酆琅被他问得一个头两个大,皱眉反问道:“你不想?”   “噗丝丝~”   现在这样并无不妥,为何要多此一举?   “不一样的……三界众生不一样的……你以后就会明白了。”阎酆琅垂下眼帘,摸了把蛇身,语气中颇有无奈之意。   “噗丝丝~”   三界……酆琅会回天界吗?   阎酆琅的手突然一顿,没有回话。   玄青辞得不到回应,有些烦躁,立起身子从阎酆琅的手底下滑过,缠在屋檐上不下来了。他心想,阎君来到人界,是否只是纯属巧合,救了自己也不过是顺手,那么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到最后都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一个转身就什么都没了。   “你怎么了?”阎酆琅有些疑惑,暗自怀疑他因刚刚自己不回话而生气。   这回轮到玄青辞不说话了,蛇嘴一闭,连信子也不吐了。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深知自己终究要会天界的结果,心底涌上一股不舍,意识到这情绪后蓦地一惊,暗骂自己不守天规。   这天后,阎酆琅消了他的禁制,得了自由的玄青辞每日卯时出去,天黑了才从外面爬回来,在水缸里游了一会儿后慢吞吞爬到阎酆琅身边趴着,没等他开口询问,它就没了声息。   阎酆琅惆怅得睡不着觉,却又不敢吵醒玄青辞,只好侧卧着盯着这条没心没肺的蛇整整一个晚上。   终于,在他熬了三天后,选择主动出击。   夜里玄青辞从外面爬回来,带着一身水汽在桌上的白布上蹭了蹭后,悄悄爬上了床榻,盘好自己后将蛇头放在阎酆琅的枕头边。   阎酆琅在玄青辞的气息沉下后,睁开了眼睛,悄然在门口打了一道术法。   于是隔天,玄青辞往外爬的时候,一头撞在术法上,撞得眼冒金星。   “又想去哪儿?”   “噗丝丝~”   随意走走。   “随意走走?”阎酆琅蹲下来盯住玄青辞的眼睛,说,“你这天天早出晚归的,究竟干什么去了?”   玄青辞不说话了,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这里出去后,索性爬回了床,趴在上面闭目养神起来。阎酆琅一见,“嘿”了一声。   “你又去找蛇吃了?”   玄青辞没理他。   阎酆琅更恼了。   “你若是不说,我便将你一直困在这里。”   他依旧没有得到玄青辞的回应,凑了过去,发觉它的腹部正有规律地浮动着,方觉它又睡了。   “算了,谅你也不敢做出格的事情。”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坐在玄青辞身边,犹豫片刻后将手掌放在它的脑袋上,悄悄进入了神识,惊觉它妖力竟有所增长,虽然不明显,但这气息的确沉了不少。   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东西,居然真的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阎酆琅越想这事,心里就越喜,嘴角的弧度被他越扯越大,恨不得把嘴咧到耳根后去,最后轻咳两声,红着脸走了出去,第一次想给玄青辞抓条蛇来犒劳。   然而还没等到玄青辞修成人形,阎酆琅就消失了。   修炼中,玄青辞发觉自己的妖力有所提升,不需几日便可化为人形,便打算将此事告知阎酆琅,却发现他近日有些异样。   “噗丝丝~”   酆琅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青辞,你说……上神有心吗?”   阎酆琅想了一下,记得自己答应过玄青辞,说要等它成人,便带它出去,可如今天帝下了死令,离开这里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这般丢下玄青辞,他……   他听到身后一阵栖栖索索的声响,转身就看见它艰难地咬着笔杆在纸上画着什么,走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众说神无心,唯阎君有心。   阎酆琅抿嘴笑了,见玄青辞咬着笔杆看着自己的模样,抬手将它嘴里的笔杆拿了出来。   “学得不错。”   第一次被夸奖了的玄青辞猛地转过了头,不知所措地躲避阎酆琅略带戏谑的眼神,被阎酆琅发现后,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隔天一早,玄青辞就去了柏树林,边走边想弄点什么去装饰木屋,他听阎酆琅说,天界的宫殿大多富丽堂皇,他没见过富丽堂皇的屋子,只知道自己住的木屋有些简陋,像是缺了点什么,于是便在柏树林中寻着鲜艳的东西。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发现了一小片花丛。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慢慢地靠近它,觉得此处灵气充沛,用以修炼再合适不过,于是盘成一团合眼运气来。   然而他仅仅运了才一个小周天的气,身上就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将自己扭了起来,在花丛里打滚,折断了不少花。   他深吸一口气,细细地感受骨骼的疼痛,然后眼看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身躯有沉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长出了两条腿,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弯曲着躺在花丛里。   “唔……哈……”   我能说话了!?   玄青辞试图动了动自己的手,灵活的手指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心中大喜。   我成人了!   就在此时,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他的耳畔传来。   “你你你……谁呀?”   玄青辞下意识地看过去,吓得一巴掌挥了过去,那小东西立马弹了开来。   “别杀我!”   他立马停住自己的手,一边暗想,这人的手怎么这么不受控制?一边靠近了那一团小小的东西。   只见一个巴掌这么大的人蜷缩在泥土上,小心地看着玄青辞。   “你……”   玄青辞学着阎酆琅,从嘴里冒出来一个音节,但很快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话了。   那小小人见玄青辞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趁着他思索如何说话的功夫,“嗖”地一下钻进了花丛,没了身影。   玄青辞也不计较她突然消失,沉浸在自己修成人身的喜悦中,打算回去告诉阎酆琅,还折了几支花准备一起带回去。   然而他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怎样都站不起来,只是挺着腰保持着蛇身时的动作。精瘦柔软的腰部向后弯曲,呈现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他努力扭动自己往前滑,发现身下有些刺痛。   玄青辞这才意识到人身与蛇身的不同,他努力回忆阎酆琅的动作,学着他劳作时弯腰再起身的样子,用两只手撑起自己,将腰部向后顶了顶,看见了自己的两条腿,还看见腿间沉寂的器物,愣了一下,半晌后脸上一阵燥热,赶紧将视线移开。   他将自己的两只脚翻过来,用脚掌踩在地上,把浑身气力汇聚在脚上,随后两手一用力,把自己撑了起来,稳稳地站定。   视线立马就变高了。   他咧开嘴笑了,可刚刚迈出脚,他就又“扑通”一声摔了下去,花丛被他摔得一片狼藉。玄青辞又是恼又是急,再次重复刚刚的动作,将身躯往后顶了顶,四肢用力撑起了自己。   这一次,他学乖了。想起阎酆琅走路时的样子,小心地迈出了左脚,将重心全部压在左脚后,又迈出了右脚,他似乎掌握了规律,就着这同手同脚的姿势,慢慢地往木屋走去。   “你!”   这时候的玄青辞还不会说话,仅仅只会发出一个音节,冲进木屋叫了一声后却发现阎酆琅并不在家,他的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失落,随后很快被喜悦代替。   他以为阎酆琅会很快回来,于是将手里的花放在床头,趴在床榻上等阎酆琅回来。   只是没想到的是,玄青辞从盛夏等到严冬,阎酆琅也没有回来。   “阎君身为上神,竟然以身试法,扰了三界清净,不知阎君到底意欲何为,是觉得阎君这位子坐的不舒坦,还是另有图谋?”星君摸着一把白胡,冷哼道。   阎酆琅握着竹简,昂着下巴,回道:“我要是真另有图谋,第一个宰的就是你,干什么不好,非得做些算人性命还给人胡乱改命的勾当!”   “你!”星君气得嘴角抽搐,“那也好过比阎君下界害得凡人心性受扰的好。”   阎酆琅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紧抿薄唇再也不说半个字。   帝喾冷着脸盯着二人,开口道:“阎君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下界。”   “仅此而已?”   “我和三界命里犯冲,这错难道还要怪到我头上?”   “我不是这个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阎酆琅紧盯帝喾,“不过是逐出天界而已,这阎君wengui之位我大可以让给别人,只是天帝,你当真要把我逐出天界吗?” 第五十九章 受刑过后再下界   帝喾沉默了,先不说阎君的身份,单论阎酆琅的神力,那也是天界中与天帝相提并论的存在,想要除去他的神位,剃除他的仙骨,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的身上还背负着三界众生的生死,根本无法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再加上双星共体,别说是帝喾,就算是整个天界,也无法彻底将阎酆琅剃除神力,他终究是一阶上神。   帝喾抬起眼看向阎酆琅,只见他眼中含有一丝嘲讽,不禁心中一沉,可若是就此放过他,这天规岂不是形同虚设?   “天帝,阎君下界乃是重罪,按照天规,是要进诛仙台,剔除仙骨的。”星君抱着双臂说道。   只听阎酆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他并非不知道那诛仙台是何种恐怖的地方,可就算自己进了那里,“上神”之身也不会就此作废,他与生俱来就是神,又怎能和那些小仙相提并论。   帝喾的视线在星君与阎酆琅之间徘徊,其余上仙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尚且不说这事关天帝的亲弟,更加关乎的是三界生灵生死,阎君陨落意味着什么,他们无法想象。   “将阎君打入诛仙台。”   “你!”   阎酆琅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思议,他的确不怕这诛仙台要了自己性命,但是这其中剔骨的疼痛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有多少仙与神因为犯了天规而被送去诛仙台,最后却并非是因为剔去仙骨而死,而是在剔骨的过程中被活活疼死。他听这些魂灵谈及的时候,脸上的痛苦与恐惧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直至今日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帝喾这是……铁了心要折磨自己。   这道命令刚落,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星君开口:“阎君,走吧。”   殿内走上来两个身穿银甲的人,站在阎酆琅身后,却没人敢上前拉扯他,谁也不知道阎君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谁也不知道自己死后还会不会碰上阎君。   阎酆琅冷笑着瞪了一眼帝喾,在后者冷漠的眼神中转头,大摇大摆地往诛仙台的方向而去,看这阵仗不像是去受罚的,倒像是去给别人施刑的。   阎君入诛仙台,是一件大事,几乎整个天界的上神都去了诛仙台,帝喾在紫徽宫一直待到刑法开始才赶到了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手一挥强行停了术法,顿时诛仙台内乌云密布,其间术法眼看着就要冲出诛仙台,直冲台外的神仙们,吓得他们大惊失色,全然没了往日沉稳的模样。   只见帝喾单手竖起一道结界,另一只手从上空笔直降下一道天雷,直冲被困在诛仙台中央的阎酆琅,天雷从他的前胸贯穿,消散在诛仙台内。   众仙眼看着天帝亲自动手,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不想错过一刻半分的画面,毕竟能让天帝亲自动手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位阎君却并未因为天雷而发出一丝惨叫,甚至连哼哼都没有,只是惨白着脸,扯着嘴角露出诡异又嘲讽的笑,眼底一片冰冷,就在他们以为天帝手下留情的时候,阎君身上的血迹出卖了他。   帝喾一边护着众仙不被天雷所波及,一边不留情面地用天雷贯穿阎酆琅,看着他浑身被血沾染,看着他整个人变得羸弱无比,犹如一片青叶飘在半空中,眼看着就要消散、坠落。   终于,在降下第四十九道天雷后,阎酆琅忍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冷冷地瞥了一眼诛仙台外的人,心底一片冰凉。   没有人敢上前。   帝喾眼见他就要坠入诛仙台深渊,一跃而下,身后一席众仙齐齐大喊:“天帝——!”   阎酆琅最后还是被天帝从诛仙台捞了出来,出现在众仙面前的时候,几乎被定为“上神陨落”,哪曾想,不过三日,他就醒了过来。   只是这个时候只有帝喾一人知道。   “你……我……”   帝喾满脸错愕,赶紧探识他的神识,却发现那里支离破碎的,根本没有半点完整的神识,浑身上下的气息也混乱不堪,丝毫不见往日气朗。   “你待在这儿好生养伤,我日后再来看你。”   “天帝就这般不想看见我吗?”阎酆琅沉声问道,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双星共体说不定只是星君看错了,我知道辱骂星君是我不对,可你不是已经罚了我吗?就不能……解了我的禁?”   帝喾微愣,没想到阎酆琅的记忆竟然退化到数千年前刚刚得知自己是双星共体的时候,犹豫片刻后说:“我已经解了你的封禁,酆……你好生歇着吧。”   随后,他竟有些狼狈地逃出了阎君殿。阎酆琅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复杂,见帝喾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面色逐渐冷了下来,迅速进入自己的神识。   封印自己的神识,与阎君而言并无好处,但他别无选择,鬼门一事决不能让天帝知晓,自己失职事小,涉及魂灵事大,他不能拿鬼门去和天帝赌。   阎酆琅看着那一团被自己封印住的神识,叹了一口气,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光影在闪动,他心里猛地一颤,将手掌覆了上去。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阎酆琅在阎君殿待了整整三日,小仙前来给阎酆琅送药时看见帝喾站在殿门口,久久没有进去的样子,不禁壮起胆子往前走了一步。   “天帝为何站在此处?”   帝喾回头看了一眼小仙,轻声道:“不知他……会不会怨我?”   小仙不知道天帝与阎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阎君现在的处境全拜天帝所赐。   “阎君虽脾气糙了点,但从不真正曾动怒于任何事。”   帝喾苦笑了一声,心想阎酆琅若是动怒,那倒也罢了,怕就怕在他从不曾真正动怒,自己打了他四十九道天雷,半句求饶都没有,硬生生接下了四十九道天雷,晕死过去之前,也只是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若非他身上是热乎的,他都快以为阎君是个死人了。   “你先下去吧,我看看他。”   帝喾一推开殿门就看见一个躺在软榻上,拎着琼浆喝得一脸惺忪的阎酆琅,衣领大大敞开着,胸膛上还有被天雷所击的青紫伤痕。   “自甘堕落。”   阎酆琅哼了一声,仰着脖子又喝了一口琼浆,被帝喾一把摔在地上,殿内瞬间弥漫出浓烈的香气。   阎酆琅眨眨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帝喾,却被帝喾拽了起来。   “你就真的打算等死?”   听到这话,阎酆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醉醺醺道:“要么被天抹灭,要么被你抹灭,反正左右都是死,还不准我死之前潇洒一回?”   “你!”帝喾咬牙切齿道,“想死,做梦。”   阎酆琅甩开帝喾的手,跌跌跄跄地从床榻底下又掏出一壶琼浆来,一脚踩在床沿,一副“有屁快放没屁快滚”的模样。   帝喾两手背在身后,沉声说道:“你下界扰乱秩序,致使越池附近怨气四起,故而罚你天雷。”   “哦。”阎酆琅随意回了一声,随后突然瞪大眼睛,故作震惊,“你说什么!我下界了?”   “此时因你而起,也该由你结束,我会放你下界。”   阎酆琅沉默片刻后,说:“你没告诉我我为何下界。”   帝喾皱起眉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你将功折罪的机会,要知道,天界之人下界是要被剔去仙骨的。”   “但我即便被剔除仙骨,也依旧是上神,你为了搪塞那些老东西,所以才放我下界将功折罪,是吗?”阎酆琅喝了一口琼浆,说道。   帝喾眯起眼睛,意味不明道:“你都知道。”   阎酆琅冷哼一声,道:“我不知道,是我猜的。”   “我放你下界一事不可告知别人……”   “我知道。”阎酆琅起身晃到帝喾面前,张开手臂,说,“来。”   帝喾没理会他,兀自说道:“这次下界,我要你将那些恶灵尽数收回,填补与人界的结界,还要……”   “我知道。”阎酆琅将手臂放下,继续说,“天帝刚刚都说过了。”   “明日这个时候,我会亲自送你。”   阎酆琅看着帝喾神色阴郁地离开阎君殿,拿着玉壶的手垂了下来,最后松开玉壶,仰面倒在了床榻上。   次日,天界传出阎君因触犯天规,被天帝关押在玄冰洞的消息,除天帝外,无人可靠近。   “早去早回。”   “你不怕我毁了结界?”   帝喾盯着阎酆琅的眼睛,一字一言道:“你不会。”   阎酆琅“啧”了一声,往后倒退了几步,仰头就坠入了结界。   他在闭眼前看到帝喾的手里凝聚了一道术法,随后他的眼前一片空白。   再次睁眼的时候,正躺在越池的湖面上,身下一道术法稳稳地将他拖住。他深吸一口气,一股浓郁的草木清香灌入鼻腔,抬手将刺眼的光照挡住,从指尖望进一片苍翠。   “我怎么……会在这里?”   阎酆琅起身一步一步走近柏树林,盯着幽深的树林看了许久,脑中依旧一片空白,忽感腰侧有一硬物硌着自己,用手一摸,拿出来一卷竹简。   “这是……”   他将竹简摊开,却发现上面空白一片,翻来覆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半点痕迹。他皱起眉头将竹简重新卷起来,心想既然放在我身上,那应是我的罢。   就在此时,一股阴风从林间窜出来,直逼阎酆琅的面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发出一道术法以作抵挡,猛地看向了自己的手掌,术法收到动作的影响,他被这股阴风吹得倒退了两步,浑身抖了抖。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感到头脑一阵剧痛,眼前的柏树林仿佛变成了一口深渊,看得他头晕脑胀,赶紧背过身去粗喘着气,用手指按压头部。   “下界扰乱秩序,致使越池附近怨气四起……”   “我放你下界……”   “受恶灵,填补结界……”   “将功折罪……”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地冲进阎酆琅的大脑,令他头脑发胀,身形晃晃乎就要倒下。   我要收魂……补结界……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终于想起来些什么后,从体内涌上一股真气,运转了一个周天后稳定心神,缓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出现在此处的目的。   他瞥了一眼腰侧的竹简,看向柏树林。   结界受损,就是此处罢。   阎酆琅在柏树林寻了几日,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站住!你若是乖乖受擒,我必不会为难于你!” 第六十章 雷劫飞仙皆有我   阎酆琅蓦地醒了过来,听着泉池中的“哗哗”水声,神情有些恍惚。   这些……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一条赤色蛇尾被自己捏在掌心,他呆呆地顺着这条蛇尾望过去,看见一条蓼蓝色长蛇正安静盘在石桩上,他猛地想起那条被自己丢弃在木屋里的长蛇。   “青……青辞……”   阎酆琅忽觉鼻头酸酸的,小心地捧起手里的尾巴,另一只手伸了过去,却始终没有落下,颤抖着在蛇头和蛇尾之间徘徊。   “还好……还好……”还好你在。   阎酆琅捧着这条尾巴端详了许久,好似许久不曾见过一般,贪婪地想要将这模样深深地刻在心里,最后轻轻地将尾巴放在玄青辞身上,两手交叉趴在边上,盯着它。   “我错过了你修成人形的样子,以后再不会错过了。”阎酆琅小声说着,声音几乎要被水声盖过,“无论是渡雷劫还是飞仙,我都会陪着你。”   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碰触了一下玄青辞的脑袋,再次盯住它,视线慢慢下滑到小巧的蛇嘴上,想起在前日里的光景,小小的蛇头塞在两指大的茶水杯里,腮帮子小浮动地鼓动,发出细微的吮水声……阎酆琅想至此处,抿着嘴笑了,看着玄青辞的眼神布上一层柔和。   阎酆琅在泉池中等了玄青辞两日,却始终没能等到它醒来。   帝喾在昆仑镜中找不到他的身影,终于寻上了门。   “你来作甚?”   意料当中的语气不善并没有激怒帝喾,反而关切地问道:“你回天界,是出了什么事吗?”   此时的阎酆琅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放下界,听话地收魂的人了,他看向天帝的眼神颇为复杂,说道:“结界尚未修复,我没忘。”   得不到答案的帝喾也不再追问,想起先前的那条幼蛇来:“人界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与天界始终是不同的罢。”   阎酆琅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何意思,只好说:“你大可以下去看看,放心,我会替你瞒着。”   帝喾笑了:“若是有机会,倒也不是不可。”   “天帝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吗?不会只是来看看吧?”   “嗯。”   阎酆琅倒吸一口气,竟有些看不明白他了,嘀咕一句就转身:“看完了就走。”   帝喾当真转过身要离开,走了几步后又停下,幽幽地传来一句:“阎君还是早日回人界的好,有些东西在天界终究是不妥的。”   阎酆琅猛地收紧了瞳孔,心想难道被他发现了,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等等。”   “何事?”   阎酆琅说:“人皇轩辕松放火烧山,烧毁不少生灵,此事……你是如何处置的?”   “如果按照鬼门铁规,你当如何处置?”帝喾反问道。   阎酆琅微微皱眉,颇为犹豫道:“故意纵火,用以私心者,当打入铜柱地狱……”   “你既知道为何问我?”帝喾转头问道。   “他是人皇。”阎酆琅重复道。   帝喾沉下眸子,道:“罚旱涝三年,五谷不出。”   阎酆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是要活生生饿死轩辕城的百姓,他想起鬼母被她那四个儿子分尸食用的场景,白了整张脸。   “身为人皇,残害生灵,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阎酆琅长叹一口气,他向来不清楚天规的细则,如今从帝喾口中听闻,到底还是无比心惊。   送走帝喾后,他唤回了苍云柏。从越池回到天界已经过去数日,也就是说此时的北隍城恐怕……   “阎君。”   苍云柏出现在鬼门中,一身青葱与生前并无二异。   可阎酆琅发现苍云柏的脸色并不好看,故意问道:“人界……”   “三年涝灾,三年旱灾,他们说是君上造的孽,老天在惩罚他。”苍云柏垂着眼帘,掩盖住神情中的担忧。   “那人皇……”   “阎君,这罚得是否过了些?”苍云柏抬起脸问他,“吾并不怪罪于他,为何要将这惩罚施加在无辜之人身上?”   阎酆琅皱起眉头,说道:“他是人皇,职责就是护佑他的子民,你柏树林位于人界,自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可是他呢?此事若换成了天帝,亦是如此。罚不在他身上,在他心上。”   天帝此举并非只罚了轩辕松一人,还有阎酆琅。   苍云柏不再问话,天罚不是他能抵抗的,只有顺从才能安然渡过,他待在皇宫里看着轩辕松日益瘦弱的身躯,哪里还有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羸弱得靠在软榻上处理公务,时不时望向窗口,看着黑魆魆的天发呆,夜里也不得安眠,抓着被褥嘴里喊着苍云柏的名字。   苍云柏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找棵柏树附体,重新修炼,可这是违背天罡常理的事情,若是被阎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人界的事,你且先替我看顾着。”阎酆琅说道。   苍云柏应下后,总觉得阎酆琅身边少了点什么,问:“青辞可还安好?”   阎酆琅这才意识到什么,问:“按理来说,它应该早就醒了。天界灵气充沛,又有我亲自给他疗伤,为何迟迟不见它苏醒?”   苍云柏转了转眼睛,又问:“青辞它可有何奇怪的举动?蛇类到了冬季便会嗜睡,严冬时刻便彻底进入休眠期,不知阎君……”   “天界没有四季,怎么会休眠……”   忽然阎酆琅顿住了。   “阎君还是早日回人界的好,有些东西在天界终究是不妥的。”   他果然知道!   阎酆琅沉下了脸,一甩袖子就准备从鬼门出去,却被苍云柏给叫住了。   “你还有何事?”   “倘若青辞当真进入休眠期,强行唤醒,会折损修为。”   阎酆琅一下子顿住了脚,问:“那要何时醒来?”   “等。”   于是阎酆琅当真回到阎君殿中开始等候,盘坐在软榻上看着古籍,隔三差五地跑进泉池里看两眼玄青辞,实在被耗尽了耐性就抓过玄青辞的尾巴,轻轻摸两下,嘀咕着它怎么还没醒。   鬼厉发现阎君近日总黑着脸,问他出了何事,还被瞪两眼,骂一句多管闲事。   谢必安心想这事儿八成和玄青辞有关,拉着范无救凑到苍云柏面前盘问起来,最后被宋清英一句“多半是惹恼了玄青辞”给塞住了嘴。   这话兜兜转转传进了阎酆琅的耳朵,只是到了他那儿话就变了,变成了玄青辞日日推拒阎君,阎君欲求不满了。气得他把谢必安扔到了妖界去。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那个老不死!你拽我干嘛呀!”   范无救看见阎酆琅越来越黑的脸,连忙捂住谢必安的嘴,抓着他的手臂,迅速逃离。   宋清英站在阎酆琅的身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你耐我何”的样子。   “宋族长莫不是忘了诽谤的罪罚?”   宋清英转了转手里的狼毫笔,回应:“难道不是?”   阎酆琅不跟他一般计较,抬脚往阎君殿去,站在鬼门门口好一会儿才有所动静,红着脸笑了,迈向泉池的脚步竟有些轻飘飘。   然而他却并未在泉池中看见玄青辞,倏地紧张起来,难道它醒了?   “青辞?青辞你可在?”   泉池里只有水声,没有半点蛇息,阎酆琅放缓了脚步,发出探识结果并未在泉池内发现半丝妖力,他隐隐有些不安,甩手将泉池的石门关上后,往泉池深处走去。   池水位于泉池中央,四处由石柱围住,正南方是一口清澈的泉水,正“哗哗”地泄入池水中,那小泉水后面有一处平地,平地上有三两块石头散落。   阎酆琅想起这地方的时候,心里一紧,悄悄走了过去,一边还试探着:“青辞,你在那里吗?”   话音刚落,他就屏息凝神停了一会儿,依旧得不到答案后,就更加确定玄青辞在泉水后面。   他在泉水前站定,犹豫着弯下了腰,只见一条皮色鲜亮的长蛇盘踞在石头后面,两只赤眸警惕地盯着自己,石头旁边还有一条湿软的蛇皮,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是……刚刚褪了蛇皮?   阎酆琅小心地往前凑了凑,发现玄青辞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蛇头也不知道被它埋到了什么地方,他犹豫着将手伸了上去,轻轻覆在蛇身上,手底下的长蛇猛地一颤,从身子下探出来一个脑袋,眯着眼睛盯着他。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阎酆琅松了一口气,见它并无大碍后,将它从泉水后面捧了出来,手上传来一股黏腻的触感,还发觉它比原先重了不少,暗自疑惑,这泉池中并未见它吃过什么,怎么还重了?   玄青辞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弄自己,盯着自己刚刚褪下的蛇皮有些出神,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瘙痒。   阎酆琅将它端出泉池,放在软榻上,拿来一块白布就要擦拭它身上的黏腻,却它用尾巴给扫开了。   “怎么了?”   玄青辞慢慢地将头转过去,仰视阎酆琅,吐了一下蛇信子,却并没有传出讯息。阎酆琅觉得有些疑惑,坐在一边看着它,静静地等待它下一步动作。   然而玄青辞就只是将脑袋立了起来而已,呆呆地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阎酆琅以为它要喝水,便起身给它倒了一杯,凑在蛇嘴前,等它把脑袋凑过去。   “你到底怎么了?”   玄青辞这才回过了神,看向阎酆琅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噗丝丝~”   阎君被天雷所击,旧伤可都好了?   阎酆琅一愣,心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个,难道看到了自己的神识?   “你在担心我?” 第六十一章 风雨欲来愁满楼   “噗丝丝~”   我见阎君被天帝所罚,坠入诛仙台受了四十九道天雷,想来……   阎酆琅摸了摸玄青辞的脑袋,说:“我若是有事,还能坐在这里与你谈话?再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话音刚落,阎酆琅就发觉此话有些可笑,一次两次丢下玄青辞,叫他如何再信任自己。   “噗丝丝~”   如此甚好。   阎酆琅有些心虚,转移话题道:“你在泉池中待了这么久,想不想试试修为到了何等地步?”   玄青辞抬眼看着阎酆琅,并不作回答。   “放心,我会替你护法。”   说着话,阎酆琅便凝聚了一道术法,将两人护在结界下。   玄青辞不再犹豫,化作人身盘坐在阎酆琅面前。   许久不见玄青辞的阎酆琅看见他此刻正坐在自己面前,不免心跳得有些快,身上也有些燥热,盯着他的眼神,连自己都发觉有些异样。   他赶紧收回心神,两手合一替玄青辞护法。   玄青辞在体内慢慢地运转气息,发现自己修为提了两个阶段后,忽然一喜,暗想难道真是因为泉池的原因,不禁再次涌上一股气运想再次冲破一个阶层,却被阎酆琅用术法给制止了。   “不急。”   玄青辞深吸一口气,将气运收回丹田后,缓缓睁开眼睛。   阎酆琅只见玄青辞睁开一双含着水汽的赤眸,心上又漏了一拍。   “酆琅……我看到了。”   玄青辞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在泉池中养伤期间,他并非全无意识,只是疲累得无法开口,只能蔫蔫地趴在石柱上汲取泉池灵气修养自己,在听到阎酆琅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后,心里暖极了。在感知到阎酆琅沉睡后,他也进入了休眠,只是出乎意料地进入了阎酆琅的神识。   “我修为低浅,帮不上什么忙,酆琅若是觉得我麻烦,我从此以后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阎酆琅一愣,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些话来,凑到玄青辞面前,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过往,为何还会说出这种话?”   玄青辞没说话,垂眼盯着阎酆琅放在膝盖上的手,回忆在神识中看到的一切。阎酆琅第一次下界是为了鬼门,第二次下界是为了人界,而自己的出现只是一场意外,那之后的种种,也不过是予惜独嘉阎酆琅作为阎君对生灵的护佑之责罢了。   “酆琅身负重担,我……嗯!”   唇上忽然被贴上两瓣温热柔软的嘴唇,玄青辞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夺去了说话权。   阎酆琅扣着玄青辞的后脑勺,唇上一片柔软,禁不住伸出舌头小心舔舐了一下,手上的人便浑身一颤。他将额头抵在玄青辞的额头上,盯着他慌张失神的眼睛,心跳也跟着加速了起来。   “莫要想些有的没的,你不是等我么,如今把我等到了,自己却要走,想过我怎么办吗?嗯?”阎酆琅将扣在玄青辞后脑勺的手移到他的脸庞,大拇指指腹划过刚刚被他亲吻过的嘴唇,轻声道,“这里……有没有被别人碰过……”   玄青辞被他弄得有些瘙痒,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嘴唇,湿热的舌尖意外地滑过阎酆琅的手指,令他呼吸一滞。   玄青辞并没有直接回话,反而说:“阎君不必将此事放于心上,还是鬼门重要……”   阎酆琅听着觉得恼火,抓着玄青辞的侧颈逼向自己,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掐住玄青辞的下巴,毫不费力地长驱直入。   “唔……”   玄青辞艰难地汲取那少得可怜的空气,一边伸手推阻阎酆琅,直到被吻得七荤八素,不知天南地北才被放开。   “你倒是比我还关切鬼门来了,别忘了,你也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可记得我说过的,你的去留由我决定。”   玄青辞眨巴着湿润的赤眸看着他,尚未从窒息中恢复过来,大张着嘴巴轻轻喘息。阎酆琅看得浑身燥热,没得到玄青辞回应,心里有些烦躁,却也知道此事并不能逼他。   待到玄青辞终于恢复神智后,才恍恍惚点了点头。   “只要阎君不嫌我,我必定跟随于左右。”   听到这话,阎酆琅像是被为了一颗定心丸似的,满意地勾起嘴角说:“那是~除了我,你还想跟着谁?”   言罢,阎酆琅松开了他,却又想起了什么后,问:“你刚刚还没回我的话。”   玄青辞回想起刚刚的问话,“噌”地红满脸,他知道这举动是什么意思,曾在人界的时候见过,那时候他还好奇地缠在房梁上,躲在黑暗里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才知道那是情人之间的行为。   “没、没有……”   细若蚊声的声音加上几乎要把脑袋垂到床上的样子,极大地满足了阎酆琅,他再次凑过去低声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玄青辞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是我的,不准和别人这样,知道吗?”   玄青辞更不说话了,索性闭上眼睛,陡然化成了原身,钻到了枕头底下。   阎酆琅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朗声大笑,一手翻过枕头,将这条化成幼体的蓝蛇拎了出来。   “你害羞了?”   玄青辞一个劲地想挣脱他,却被阎酆琅抓得死死的。   “羞什么,以后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你次次都跑,那还得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变回来好不好?”   “青辞?青辞~”   玄青辞被这一身诡异的声音叫得头皮发麻,转过头来瞪了阎酆琅一眼,始终没有化作人身。   “噗丝丝~”   小儿鬼一事如何了?   阎酆琅给自己换了一个姿势,把玄青辞卷起来放在手掌心,慵懒地说道:邪殇“小竹消散,鬼母被我打入锁魂阵内,至于白誉……”   “噗丝丝~噗丝丝~”   白誉身为道僧,却残杀同门,后又杀害生灵与孩童,阎君当重重罚他。   “罚,当然要罚。”阎酆琅盯着玄青辞,幽幽地补充道,“他杀害同门,食人肉,按照鬼门铁规,当被打入油锅地狱。后又杀死孩童,当被打入铜柱地狱。作为道僧,却屡屡犯戒,还要去那火山与石磨走一遭。”   玄青辞听不懂这些,但听这名字,心里就一阵恶寒。   “那日我带你去鬼门,你看到的就是油锅与铜柱。”   玄青辞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冲天的惨叫声,那些被绑在铜柱上的人,浑身熟透了的红,一口青铜大锅里的魂灵一个个想爬出来,却被那些冷面鬼厉用杆子戳了回去,溅起滚烫的油渍。   “火山乃是一座通体为九幽火的高山,那九幽火常年不灭,从山脚到山顶火势渐小,温度却渐高,魂灵从山脚上去,爬至山顶,浑身如同被火烤……”   玄青辞听着阎酆琅的描述,仿佛自己的身上也烧了起来,脑海中出现一条全身蛇皮被烧皱的蛇。   只听阎酆琅又说:“那石磨地狱其实只是一根极大极大的石墩,那石墩有百来石重,要用我几十个鬼厉才能把它翘起来。犯了事儿的道僧就会被塞到石墩下的石槽里,然后这个石墩就会狠狠地砸下去!”   最后那几个字,阎酆琅故意加重了语气,发现玄青辞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自己的小拇指,赤色的尾巴尖尖小幅度地颤动着,不用猜就能知道它在想什么。   “噗丝丝~”   我定不会犯这等罪孽。   阎酆琅笑了:“你本就不是道僧之人,何来这等罪给你犯?   “噗丝丝~”   那可有妖的刑罚?   阎酆琅微愣了一下,语气颇为不悦:“怎么,你做了什么了?”   玄青辞不说话了,眼中一闪而过一抹阴狠,被阎酆琅捕捉到后,心中不免一惊,暗道,它果然还有事情隐瞒自己。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玄青辞依旧没说话,心里嘀咕,自己看见了阎酆琅的神识,为何他却没有看到自己的,他若是知道了那些过往,不知会有何反应呢。   “不说话?被我说中了?”阎酆琅沉下了脸,厉声问道,索性一手抓住了玄青辞的脖颈,将它扣在自己的面前。   “噗丝丝~”   罢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阎酆琅似乎明白了什么,问:“可是与你被剥皮一事有关?”   玄青辞被他掐的有些难以呼吸,看着阎酆琅的眼神也带上一抹威胁之意,身躯慢慢缠上阎酆琅的手,开始用力。   “罢了,不逼你,等你想说的时候才告诉我吧。”阎酆琅松开了手,又说,“我见你恢复得不错,近日便动身回人界罢,你也看到了,越池附近的怨灵不少。”   “噗丝丝~”   你做主便好。   一日后,阎酆琅捧着玄青辞回到了人界,此时的柏树林正值严冬,越池湖面上一片冰封,一脚踏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从越池上望进柏树林,只见千里银装接连碧天,一时间分不出边界来。   玄青辞打了个哈欠,悄然从阎酆琅的手上滑下来,在冰面上化作人身,脚下打滑,仰面往后倒去,被阎酆琅大手一捞,揽着腰肢,扣在怀里。   “……多谢。”   阎酆琅想起记忆中初遇玄青辞时的样子,满身的血染了整个越池,冰面上尽是它浓烈的血腥味,红得发黑的血肉被黏在冰面上,好似与冰面长在了一起。   可如今,玄青辞就好好地站在自己身边,完完整整地立在自己面前,这让他握着玄青辞的手紧了一分,他有些害怕玄青辞会再一次以那样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酆琅?”玄青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两只手抵在两人之间,下意识地轻轻推阻阎酆琅。   阎酆琅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最后犹豫着还是松开了他。   “我只是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玄青辞回忆起在神识中看到的一切,阎酆琅在看见自己被扔下水后,再次回到了床上休息,直至听到水声,看见自己从水里爬出来了,才过去救自己。他不知道阎酆琅当时在想什么,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阎酆琅其实并没有救自己的欲望,只是看见自己爬了出来,命不该绝而已,或许……连“命不该绝”也不是,仅仅是好奇自己为何还没死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   阎酆琅听见身后的玄青辞轻声问话,心里一咯噔,他的确没有想过自己为何要救玄青辞,当时看着那一团红缨缨的东西,实在瘆得慌,这才走了过去。   “大抵……是觉得你命不该绝吧。”   “可你不是说,不可随意插手人界之事吗?”   阎酆琅一皱眉头,脱口而出:“也就只有你让我昏了头。”   说完,脸上一热。   恰在此时,一道青影从柏树林内窜了出来,冲向玄青辞,眼看着就要迎面撞上,被阎酆琅一手挡在了结界外。   “你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非常感谢IDY岛屿、陈北安、llllhaku、姜逸尧、君莫惜、乌嬷嬷扎奇异的打赏礼物!!!!还有好多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啊!!动力MAX!   笔芯!!!】 第六十二章 共回人界被尾随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再三确定眼前的确是那人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认识?”阎酆琅低声问道,看向青影的眼神颇为不善,心想玄青辞竟然有他不知道的人,还瞒着。   玄青辞立刻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冷声回道:“不认识,兴许是认错了。”   只见那青影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落在阎酆琅眼里,心里更加疑惑了,但并没有当场戳穿玄青辞的谎话。自己刚不久之前答应过他,自己会相信他的,要是现在拆穿他,岂不是又失言了?   “既然你不识得,那便走罢。”   青影眼看着自己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的人,现在又要走了,着急地喊了一句。   “你不记得,可我记得!你忘了他们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玄青辞装聋作哑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可他走的方向和凌乱的呼吸却出卖了他。阎酆琅见他丝毫没有要和自己谈及此事的样子,也就没有主动开口,跟在玄青辞的身后盯着他的后背。   青影眼看着他二人走进柏树林没了踪影,气得一脚跺在冰面上,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的眼神逐渐阴冷。   玄青辞从柏树林到北隍城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个行尸走肉。阎酆琅料定那魂灵对玄青辞必定极为重要,且与他差点命丧一事有关,可就如玄青辞所言,过去的事情不必再纠缠不清。   “他是墨卿,我的……”   玄青辞支支吾吾着,眼睛在地上飘来飘去,始终没有将墨卿的事情说出来。   阎酆琅转过头看他,安慰道:“不想说就不说了。”   玄青辞轻轻“嗯”了一声,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这笑把阎酆琅给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就在这时候,玄青辞突然打了个哈欠,引起了阎酆琅的注意。他不禁想,此时正值隆冬,刚刚进入人界的玄青辞应是对这季节有了反应,想来不多久就会陷入休眠期。   一想到玄青辞要进入休眠期,阎酆琅就有些头疼,一个冬季三个月,即便是回了天界也要等他许久,也就是说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法儿和玄青辞说说话,只能看着他休眠的样子度日子。   玄青辞没注意到身后阎酆琅低落的情绪,看见一家清雨阁,便走了进去。   “客官!是住店还是用餐啊?”   “住店。”   “两间上房还是中房呀?”   那小二眼看着两位衣着不凡,前面的双眸赤色,身上还穿着墨色长袍,虽看上去不是什么好料子,但头上插着的东西倒是个值钱的,没了毫毛依旧能抵上清雨阁小半个月的收入。再看他身后的人,一身茶白长袍,右腰上别着一卷竹简,那竹简乃是紫竹所致,风干后呈现出墨紫色,被金色衔接的地方还泛着一丝丝紫光。除此以外,身上再无别的饰品。瞥一眼他的脸,只见眉目星朗,眼中似有星光流转,紧抿的薄唇彰显着主人的肃气,一缕长发从额旁垂下,一根白玉簪子将其散发挽起,其余长发洋洋洒洒放在身后,好一个威俊的男子。   “一间上房。”   略带冷漠的声音传至小二的耳朵,不禁抖了抖身躯,就看见白衣男子皱着眉头挡在了墨衣男子的身前,墨衣男子转头好奇地看了一眼白衣男子后,又看向了自己。   “好嘞,客官稍等。”   阎酆琅侧脸瞥了一眼玄青辞,见他盯着掌柜后面的门帘看个不停,不由想起了之前他溜进后厨找食吃的场面。   “我不在的时候,你除了蛇还吃过什么?”   被突然问话的玄青辞收回了视线,认真地回忆起来,说:“蛇羹。”   阎酆琅撇撇嘴,又问:“还有呢?”   玄青辞不明白他问这个作甚,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蟾蜍。”   说完他就看见阎酆琅的脸色变了,他以为是阎酆琅又要怪罪自己吃生灵,连忙解释道:“那是凡人杀的,我只是看见几只被扔在地上……”   “所以你就捡起来吃了?”阎酆琅心疼地看着他,心想难怪楚玉绫喂了八条蛇,他还嫌不够。   “我以后不吃了就是了……”玄青辞低声回应,语气里满是委屈,阎酆琅不让他吃蛇,又不让吃蟾蜍,这叫他怎么办?真的要像凡人说的那样,清心寡欲得道飞仙了吗!?   阎酆琅眼见他垂头丧气、不知所措的样子,转过头来就对小二吩咐,却看见小二背对着他们的身形有些异样,他眯起眼睛,神色复杂。   “客官,我带二位上去吧?”小二笑眯眯道,眼中划过一丝黑气,玄青辞的瞳孔一收,却很快被他压制下去,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有劳”后跟着走了。   阎酆琅盯着小二的后背,恨不得盯出个洞来,只好紧紧贴着玄青辞,让自己和他保持最近距离。   “客官,还需要点什么?”   玄青辞走进去环视了一下,房内雅致清丽,左边是卧室,右边有一道屏风,是洗漱之地,只是没想到这客桌之后还有一道屏风,那后面是一方书桌,与屏风背对着的是一道书架。   书架上放着一盆盆栽,还有一个假山,玄青辞盯着这假山想象自己盘踞在上面该摆什么姿势舒服的好,就听见阎酆琅说了几个菜色。   “你一个人吃得下?”   玄青辞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阎酆琅轻笑了一下。   “你且去准备吧。”   小二应了一声后又瞄了一眼玄青辞,被后者无视后讪笑着说:“客官等着,小的这就去准备。”   阎酆琅看着他跑开,迅速把门关上,忍不住想把玄青辞问个究竟,却在手伸出去的一刹那犹豫了。   “怎么了?”   “无事。”   玄青辞“哦”了一声,又打了一个哈欠,阎酆琅看他眼角泛着水光,想问他是否到了休眠期,却见他已经化作原身盘踞在了桌上,正冲着自己吐舌信子。   “噗丝丝~”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坐了过去,点着它的脑袋,问:“往年休眠都是三个月?”   “噗丝丝~”   这些年缩短了不少。   “缩短?”   “噗丝丝~”   酆琅是不是……我可以一直醒着。   阎酆琅皱起眉头,想起苍云柏的话来,强行唤醒休眠期的蛇,会折损修为,那么一直不进入休眠,岂不是……   “不必,你大可以好好睡一觉,万事有我在。”   玄青辞用尾巴勾住阎酆琅的手指,微凉的触感让阎酆琅忍不住用手掌覆了上去,玄青辞得了暖意,尾巴尖端在他手掌上蹭来蹭去,蛇头慢慢靠近他。   阎酆琅摸着蛇尾巴,不由自主地往上游走,然而不知碰触到了什么,手上的蓝蛇猛地一颤,收回尾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警惕地盯着他。   “你怎么了?”   玄青辞不说话,恨不得把头埋进身体,小心地藏好自己的尾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胆怯,只是这眼神落在阎酆琅眼里就显得别有意味了。   “我刚刚是不是碰到……”   玄青辞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阎酆琅瞬间明白了什么,抿嘴一笑,慢慢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玄青辞,在碰到的一刹那迅速把手移开,再三确定玄青辞不会咬人后,大胆地将它松开,意图把它整条蛇翻过来。   这动作吓了玄青辞一大跳,就在不久前他刚刚被人翻过,一想到那人的动作,他便猛地挣扎起来,殊不知被阎酆琅一把抓住尾巴抱在怀里。   “噗丝丝~”   快放开!   阎酆琅舍不得用力,又不想松开它,只能虚抓着玄青辞,看它挣脱不了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甚。玄青辞眼见自己怎么都挣脱不了他,恼羞成怒,化作人身,骑坐在阎酆琅的腿上,两条胳膊挂在他的肩膀上,脸上还有泛起的红晕,眼底泛着水光,此刻正恼怒地瞪着他。   阎酆琅哪里见过这样的玄青辞,那只本抓在蛇尾巴处的手,此刻正面朝天花板被玄青辞坐在屁股底下,正正好好端着玄青辞。阎酆琅只觉得手掌心一阵柔软,下意识捏了捏,正心道好软,就瞥见玄青辞一巴掌挥了过来,他赶紧把脑袋埋在玄青辞胸前,另一只腾空的手环住玄青辞的腰身,牢牢地圈住他。   “你!”   阎酆琅听见玄青辞的心跳声极快,有力地在他耳边敲击,轻笑一声道:“别乱动,让我抱抱。”   连骗带哄甚至是撒娇的语调果然让玄青辞安分了下来,那只本要落在阎酆琅脸上的手悄悄放了下来。阎酆琅贪婪地汲取玄青辞身上的清香,那只端着玄青辞的手慢慢抽了出来,顺着他的尾椎骨爬上后腰,最后停在后背。   “青辞,青辞……”   阎酆琅低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传来,玄青辞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每一次开口喊自己名字时,喉间发出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地传至心里。   “我、我在……”   小声又带着试探意味的回应,让阎酆琅收紧了手臂,他昂起脸盯着玄青辞,千言万语在此刻化作了乌有。   “叩叩叩”   玄青辞慌张地看向大门,一把推开阎酆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躲到屏风后面,阎酆琅呆呆地看着他逃走,倏地抿嘴笑了,轻咳两声后起身开门。   “客官,您点的菜到了。”   阎酆琅看见小二往房内探识的眼神,用身体挡住了,下了逐客令,端着菜肴把玄青辞勾了出来,此时的玄青辞又化作了蛇身,慢悠悠地爬上阎酆琅的腿,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盘踞在他身上。   “蛇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第六十三章 隆冬柏树再开叶   玄青辞盯着桌上的蛇羹,伸出蛇信子探识了一下气味,一时间,鼻息间尽是浓郁的汤羹味儿,肉香夹杂着香葱沫子味儿,令它咽了一下口水。   阎酆琅看见它嘴下“咕噜”滚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把汤碗往前推了推。   只见蓝蛇立了起来,赤红的蛇头伸在碗口试探,蛇信子快速地吐动一下,阎酆琅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它舌头上分泌的透明液体,亮蹭蹭的。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玄青辞下嘴,只是探着脑袋盯着汤水。   “怎么了?”   等不到玄青辞回话,阎酆琅觉得有些奇怪,拿了一个勺子放在嘴边吹了吹,尝了一口后觉得并无不妥,还觉得挺不错,转过头来就看见玄青辞瞪着一双赤眸盯着自己。   “你不喜欢?我倒是觉得……”   玄青辞没理他,扭头又候在汤碗口等待,蛇身不自觉地靠近汤碗,却在碰触到碗身的一刹那弹了开来,这下阎酆琅总算明白了,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扇子,“唰”地打开给这汤碗降温。   终于等到这碗蛇羹凉了些后,玄青辞这才幽幽地把脑袋凑过去,伸出舌头再次试探温度,随后小口小口地***起来。阎酆琅立马凑了过去,好似它这般样子,他总也看不够似的。   蛇羹上漂浮着一根葱,玄青辞专心地喝汤,也不管这根葱飘过来,喝得有些呛了,就抬起头来缓缓,于是那根葱就这么挂在它的蛇嘴上,从两边垂下。   阎酆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坏心眼地戳了戳那根葱,于是那根葱就荡漾起来。   玄青辞垂眼瞥了一眼阎酆琅的手,“嗖”地一下子缩回了自己的脑袋,于是那根葱就掉在了阎酆琅的手指上,在上面荡来荡去,顿时他的脸就黑了。   玄青辞好笑地看着他,扭过头盯上了在碗里躺着的几块肉,大张起蛇嘴一口咬上。在一旁观看它用食的阎酆琅挑了挑眉毛,暗自惊叹,没想到它一张嘴能张这么大!   可他还想不到的是,它的嘴还能更大!   玄青辞对这被炖烂的蛇肉颇为不满,张嘴连吞了好几块,放在嘴里只觉得颇为油腻,嚼了几口后就把肉吐在桌上,嫌弃地扭过头喝了几口水漱口。   阎酆琅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吃饱喝足后趴在桌上休息,用手指撩拨了它几下,说:“饱了?”   玄青辞没回话,兀自缠上阎酆琅的手臂,将蛇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吐着蛇信子打了一个哈欠,赤眸上蒙上一层水雾,似是要睡了。   阎酆琅望了一眼窗外,发觉恰是正午,于是抱起玄青辞的尾巴往榻上去,和衣而息。   玄青辞趴在阎酆琅的身上,半晌后睁开了眼睛,盯着门缝处的青影的神色复杂。他转了转脑袋看向正在熟睡中的阎酆琅,悄悄立起身子,绕过阎酆琅从床沿边爬下去,慢慢靠近房门,化作人身后小心地溜了出去。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闪过一丝微怒。   “你找我究竟想做什么?”玄青辞抱着双臂,冷声问道。   眼前的人恰是送食的小二,只是此刻的他眼中泛着黑气,面色铁青,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靠近玄青辞,面色不善:“他是谁?”   玄青辞看着眼前这个离自己仅有半掌距离的人,往后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小二”自嘲般笑了一声:“这些都是拜他们所赐……我倒是要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他们。”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怎么死的,我也是怎么死的。”   玄青辞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蹙了一下眉头,墨卿是当初陷害自己的众人之一,却在后来临阵倒戈救了自己一次,以至于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原因。如今墨卿以这种形态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令他费解。   “他们……因为你救了我,所以杀了你?”   墨卿冷哼一声,道:“如果只是这样,我不至于被冰封在越池下整整四十年。”   玄青辞抱着双臂,神色更加冷漠,平静的语气里丝毫不见波澜:“所以你今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为了复仇?”   “是!”墨卿逼近他,眼神如炬,“难道你不想?他们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你就没有半点复仇之心吗?”   “你说对了,我不想复仇。”   墨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手抓住玄青辞的肩膀,却被玄青辞给拍开了,脸上渐渐布上厌恶之色,赤色的双眸迅速闪过一抹杀气。   “是不是因为那个人?”墨卿指向右上方的一间屋子,低声道,“我在越池待了四十年,看着你等了他四十年……是不是他让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够了。”玄青辞冷声呵斥,阎酆琅的信息从墨卿的嘴里说出来,他只觉得心里刺得难受,“是你自己要复仇,何必牵扯上我?”   说完,玄青辞便要离开,背后的墨卿气得拳头紧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不甘心,玄青辞被别人所救,还重新修成了人形,即便那人最后离开了玄青辞,四十年后还不是回来了?可自己呢?被他们冰封在越池下,活活冻死饿死,成了孤魂野鬼还依旧被冰封在那里,若不是前日里那个人在越池下与一只小儿鬼对峙,自己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被放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玄青辞,他竟然把过去抛弃得干干净净!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难道你就真的甘心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吗!”   玄青辞一咬牙,道:“不想,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侧过脸。   墨卿一看,连忙问道:“怎么,你改主意了?”   “记得放了他。”   墨卿只觉得尴尬无比,气得一手打出了一道术法,却被玄青辞徒手拦下,头也不回地往屋子走去。   然而玄青辞却并未回去,站在房门口犹豫着,墨卿说的话的确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为什么这般恐惧自己?为什么非要除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认我?   冬日午时的阳光不温不热,照得玄青辞的后背有些温热,他转身望向天方,那里万里无云,碧蓝得透彻。   墨卿说他同自己一般而死,还被封在越池底下整整四十年,也就是说……自己在被阎酆琅救走后的不多久,他就被扔了进去,可是为何自己没有发现呢?   玄青辞再一次盯向房门,好像能透过这道门望见里面的人。   他在神识中看见了阎酆琅的过去,看见他身负双星为鬼门做尽一切却被打了四十九道天雷,看见他怀揣着炙热之心敌对整个冰冷的天界,也看见他为了几个魂灵而不惜用自己的魂力支撑轮回道……而自己呢,什么都没有告诉阎酆琅,将过去封闭,让自己逃避过去,就真的以为那些事情过去了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冷气,心中越发摇摆。   “为何立于此处?”   玄青辞没有回头,反而问:“你怎么来了?”   “吾本要去宫里,见汝呆立此处忧心忡忡,便下来看看。”苍云柏边说着话,边靠近他,凑在玄青辞脑袋边透过门缝往里头看,他比玄青辞高了小半个头,身形又高大,凑过去的时候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拥在怀里,“看甚?”   玄青辞见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一把把他推开:“你要去宫里?我也去。”   “汝去作甚?”苍云柏低头看了一眼被玄青辞弄乱的衣领,伸手抚了抚,继续道,“同阎君报备了?”   “我去哪里为何要与他报备?”玄青辞奇怪地反问,一边化作一条幼蛇缠上了苍云柏头上的簪子,吐着蛇信子叫嚣着他赶紧走。   苍云柏伸手摸了摸簪子,确定它不会掉下来后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房门后迅速离开。   人界的皇宫,玄青辞尚未去过,听说那里戒备森严,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就更不用说自己这么大一条颜色鲜艳的蛇了,如今听苍云柏的意思,应是有办法进入,他当然要去看看。   午时过后,太阳出乎意料地烈了起来,苍云柏随着记忆来到轩辕松的寝宫,红墙黑瓦,其后有一座宫殿。玄青辞盘踞在苍云柏的簪子上一动不动,若是被他人瞧见,恐怕会以为是簪子的样式。   苍云柏站在窗外,那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柏树苗,苗子只有半个人这么高,却占了整座院子。   “噗丝丝~”   我记得他。   玄青辞轻轻吐了一下蛇信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人蓬头垢面的,对着苍云柏哭得死去活来,最后抱着一根枯丫晕死过去。如今白了头,裹着一件厚厚的裘衣坐在炕上,隔着老远他都能看见这个人在发抖,似是病入膏肓,治不好了。   “外面……是什么声音?”   声音也苍老了很多。   玄青辞悄悄爬上一边的屋檐,发现苍云柏望向那人皇的时候,流露出一个熟悉的表情,这表情他曾在阎酆琅脸上也见过。   “老了……老了……我活了四十多年就已经觉得乏了,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活这么久的……”   “君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您福比天高,必定长命百岁。”   “你少和我说这些东西,这话搁谁听都不信。”   苍云柏看见轩辕松靠在一边,捧着个汤婆子抖成一团,他曾经也不是像今日这般羸弱的,冬日里还能下冰水摸鱼,炎夏时泡在凉水里一个时辰也不见着凉,现在不能了,吹不得半点风,走哪儿都要裹得严严实实的,都是在这几年给害的。   “我就想再看看……看看它还能不能活过来。”   “君上,快二十年了,放弃吧。”   “它若是真死了,早枯了,哪儿还能杵在那?”   紫衣侍者弓着背随着轩辕松的视线透过窗去,苍云柏一动不动地堵在窗口,从这个视线看过去,刚好对上轩辕松的眼睛,只是轩辕松的视线穿过了苍云柏。   “噗丝丝~”   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苍云柏神色突然落寞,玄青辞似乎看见他哭了,只见他转身甩了一下袖子,唤来一片寒风。   柏树隆冬不开叶,开叶乃是有违常理。   “什么声音?快!快去给我看看!是不是它开叶了!”   侍者叹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放松,一路小跑冲了出去。   轩辕松顾不得身上的裘衣,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他有一种预感,是苍云柏来了。   “君上!开叶啦……开叶啦……这是天降奇象啊!”   苍云柏立在轩辕松的身旁,半晌后走到他面前,他看见轩辕松的眼睛慢慢地变红了,随后被水雾蒙上,眼角处留下一滴泪来。   “你可是……”   “苍云柏。” 第六十四章 蛇鬼翻身掀湖底   玄青辞看着轩辕松逐渐从身体中抽离出来,最后站立在宫殿门口,呆呆地望着苍云柏。   “你是来接我的?”   苍云柏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他。   “对不起,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   苍云柏依旧没回他,只是伸手撩了一下垂在轩辕松额前的碎发。   轩辕松小心地查看苍云柏的脸色,一只手悄悄地伸了出去,把苍云柏的衣袖紧紧地拽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衣摆,紧张得有些发颤,像一个认错的孩童。   “云柏……我很想你……”   苍云柏似乎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轩辕松,自己第一次要离开他的前一晚,他就这般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说着挽留自己的话,用不符合他的乞求姿态。   “嗯。”   玄青辞看见轩辕松的脸色变了,原本暗淡的神色亮了起来,他不知道苍云柏的一个字节说明了什么,大抵是他们之间才懂的意思。   “青辞。”   苍云柏伸出了手,轩辕松看见一条蓝长腺赤头幼蛇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缠绕在苍云柏的手指上,乖巧得随他撩拨。   苍云柏见轩辕松的眼神有些好奇,便解释道:“蛇妖。”   轩辕松瞪大了眼睛,想伸手碰触却又不敢,只好看着苍云柏把它重新放在簪子上,他心想这苍云柏乃是树仙,树仙结识一两个妖魔鬼怪,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他心里难免有些难受,苍云柏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认识其他人。   “我……”   “何事?”   轩辕松回头看了一眼紫衣侍者,见他哭嚎着在自己榻前哭泣,心中有些不舍。苍云柏用手掌覆住了轩辕松的眼睛,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人死不能复生。”   苍云柏感觉自己的手掌心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剐蹭了一下,还有些湿润。   轩辕松深吸一口气,把苍云柏的手撂下,问道:“走吧,你要带我去哪儿?”   只见苍云柏从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鬼门。”   轩辕松并不知道鬼门是什么地方,也没有多问,因为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当他被苍云柏扣在怀里,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时候,突然回想起了第一次见苍云柏的时候,也是这般被他抓来抓去,放在一棵苍天巨柏上,放眼望去,将整座北隍城收进眼底。   “看甚?”   轩辕松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脸上莫名一烫,暗骂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会像少年人一样盯着人发痴。   苍云柏发现他耳朵红了,抿嘴一笑,搂着轩辕松的手臂紧了一分,他有太多年没有这样靠近轩辕松了,每次看着他站在风里摇摇欲坠,就想狠狠地抱住他,却每次都从他的身体穿过,这种虚妄的感觉几乎快把他的耐心消耗殆尽。他自允不是什么没耐心的人,偏生遇上轩辕松,什么耐性都没了。   玄青辞待在苍云柏头顶吹风吹得自在,一条尾巴在风里摇来晃去,低头一看就见这位做了二十几年的人皇红透了脸,别扭地偷看苍云柏。   玄青辞又好笑又好气,这人黄把苍云柏害死了,如今还巴巴地望着他。   就在此时,阎酆琅正在屋里踱步,一边估摸着苍云柏前去收魂应该回来了,一边思索着玄青辞为何要跟着那只魂灵出去,且到现在还不回来。看那魂灵的样子应是一只妖魂,魂力在凡人之上,周身泛着青色,还与青辞留着相同的气息,想来是同族人,可为何青辞见他的时候会装作不认识?那只蛇鬼倒也能缠的很,从越池追到人界,还附体一个凡人,真不怕被收进锁魂阵,永世无回么。   “叩叩叩”   “进来。”   阎酆琅感知到一丝熟悉的气息,脸上刚露出半抹微笑准备迎接,就看见玄青辞盘在苍云柏的脑袋上,吐着蛇信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还以为这家伙被那蛇鬼骗走了,还以为他是不是遇上什么危险,还盘算着是否去寻他,结果他只是去找了苍云柏。   轩辕松没见过阎酆琅,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有发火的迹象。   “见过阎君。”   苍云柏对着阎酆琅作揖,把轩辕松吓了一跳,听这“称呼”与他做的样子,此人应是官职不小,能让树仙弯腰,恐怕得是上上仙!   阎酆琅见他低头,顺势捏住了他头顶的玄青辞,放在手掌心说:“此人放火烧山,罪孽不小。”   苍云柏的身形一顿,却没有开口反驳,只听阎酆琅继续说道:“但他是人皇,在位二十年为黎民百姓所为也不少。”   苍云柏渐渐直起身子,问:“阎君打算如何处置?”   阎酆琅轻轻捏了捏玄青辞的身躯,垂下眼回道:“打入铜柱门,发配酆都城,听候发落。”   轩辕松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判刑的时候,又害怕又觉得罪有应得,他想那些认了罪的死刑犯大抵也是这种感受吧。   苍云柏弯腰作揖,拉过轩辕松消失在房内。   终于把苍云柏打发走的阎酆琅把眼睛盯向了玄青辞,见它立着身子看着自己,坐在椅子上问:“你怎么遇上他了?”   “噗丝丝~”   半路上遇到的。   “半路?”阎酆琅一挑眉毛,声音低沉,凑到玄青辞的面前逼问,“你出去作甚?”   “噗丝丝~”   睡不着,出去走走。   “为何不告诉我?我会担心的。”   “噗丝丝~”   我见酆琅熟睡,不忍吵醒。   阎酆琅一时语塞,玄青辞这样说分明就是不想告诉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想要自己一个人解决。尚且不说玄青辞究竟为何被人剥皮丢在越池,同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不知是否和自己下界一事有关。   “罢了,倘若以后你要一人出门,记得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人界,人心叵测。”阎酆琅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边点了点玄青辞的脑袋。   “噗丝丝~”   不会离你太远的。   “不行。”阎酆琅皱起眉头,“苍云柏能护你,是因为他是树仙,如今他连原身都没了。万一你遇上个魂力极强的,我与他都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那该怎么办?”   玄青辞眼睛一亮,勾住阎酆琅的手指的样子似乎心情不错。   “噗丝丝~”   你担心我。   阎酆琅“哼”了一声:“我恨不得把你时时刻刻栓裤腰带上,叫你那儿也去不得。”   玄青辞一乐,化作人身骑跨在阎酆琅腿上,一只手捏着阎酆琅的下巴,另一只手大胆地拍了拍他的侧脸,眯着赤眸:“你看看我这样的,可栓得起来?”   阎酆琅弯起黑漆漆的眼睛,两腿一抖,吓得玄青辞赶紧抱住他,惊魂未定之际,被阎酆琅两只手给托了起来。   “你这样的……得捧着。”   被玄青辞拒绝了的墨卿,转头就要离开清雨阁,却被清雨阁的老板给叫住,他转头露出一个凶狠的眼神,却非未吓退老板,反而激起了对方的怒气,抄起算盘怒气冲冲走了过去。   “站住!怎么,当着我的面想跑路?这个月工钱不想要了?”   墨卿这才注意到自己尚未从小二的身躯里脱离出来,瞥了一眼二楼,弯腰恭敬道:“小的这就去干活。”   老板哼了一声,见墨卿往回走,一脚揣上了他的屁股,直把墨卿踹得跌跌跄跄,墨卿咬牙压制住自己想还手的欲望,点头哈腰地走进后厨房。   他找了一个僻静之所,将自己抽离后发现小二的脸色惨白,活像是被吸了阳气,墨卿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可一想到玄青辞说的话,就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抬起手来就将小二的魂灵抽出化为己有,随后消失。   打发了小二的清雨阁老板寻思着小二怎么还没出来,以为他又在偷懒,气得一拍算盘,甩开门帘就走进后厨,问了一个掌厨的,才知道小二往后房走去了,于是他循着掌厨所言,找了过去,却看见小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凑上去用脚把小二翻过来,一张青白的脸陡然出现在面前,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煞白了整张脸,浑身瘫软,指着小二嚎叫:“死人了!死人啦——!”   墨卿回到封了他四十年的越池,按理说,他应该记恨这个地方,可如果不是越池,他或许早就魂飞魄散了,如今回来,他居然觉得有些安心。   越池是前川江的交汇处,前川江环山而流,拐弯之处本该水流湍急,不曾料想此处多出来一方湖,将本该湍急的水流引入湖内,由此成了越池。   墨卿盯着湖面,想起自己被打断脊柱丢进湖里的时刻,他似乎看见有人发现了自己,却只是匆匆一瞥而过,如今细细想来,那个眼神与玄青辞一起的那个人的一模一样,可他为何不救我?   他深吸一口气凿开了越池冰面,坠入冰洞中,一个翻身掀起一阵水浪,水浪从最底下开始翻涌,一波推动一波,卷起淤泥往前川江涌去,湖面上却依旧冰封一片。   墨卿眯着眼睛望着水流逆向涌进前川江,心中的怨气似乎更胜一筹,扬手再次拍下,将那裹着淤泥的水流翻成泥浪,“哗哗”地闯进前川江,那前川江像是门户大开般地迎接巨浪。江底被泥浪冲出一条道来,本清澈的江面顿时被污泥所染,泛出污浊,江面上还漂浮着些许泥子,慢慢下沉。   冬季本不涨水,然而被墨卿这么一折腾,前川江转弯的水面却陡然上涨。   这天在前川江上捞鱼的赵江平眼看着不远处冲出来一股逆流,还没来得及调转船头,就被逆流冲得掀了船。船夫水性好是为了防身,可这天的逆流像是水底龙卷风,硬是拖着赵江平不让他离去。   不消半个时辰,江面平静了,上面飘着一舟底朝天的渔船和一个人。 第六十五章 一叶小舟酒后性   “你做什么!”谢必安拉住范无救,低声呵斥。   范无救转过身看着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我警告你,那只蛇鬼就算我们两个人合力都拿不下,我可不想冒这个险。”谢必安一边说着,一边还抖了抖身体,满脸写着抗拒。   范无救垂眼沉思,觉得谢必安说的挺对,他二人此时已经不再是活人,而是两个随时随地都会被打散的黑白无常,若非阎君用魂力吊着他们,还会面临魂力减弱,最终消散的可能性。   “好,但此事定要让阎君知晓。”范无救如此说道。   而此时还被蒙在鼓里的阎酆琅正从榻上醒来,看着在一旁睡得毫无防备的玄青辞,脸上露出两朵红晕。他将自己整理好后,便坐在榻边静静地等待玄青辞醒来,一只手悄然握住玄青辞的手腕,骨骼分明的触感不禁让阎酆琅放轻了力度,害怕自己一不小心给捏碎了。   他看向玄青辞的脸,一颤一颤的眼帘下,载着两只漂亮清澈的赤眸,害怕紧张的时候,竖瞳会变细;高兴愉悦的时候,就会眯起来,像是一只狐狸;难过委屈的时候,赤眸上就会蒙上一层水雾,水珠子挂在下睫毛上,却怎么也不掉下来。   阎酆琅伸手撩了一下玄青辞垂在额前的碎发,细细软软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地轻轻搓揉。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撑在玄青辞的脑袋边,枕头便凹陷下去了一块。   他凑近玄青辞,看他直挺的鼻下一张丰润的淡唇,那里是他化为原身时,时常突出蛇信子的地方,阎酆琅还记得玄青辞喝水时的样子,那么小的嘴小口小口地***水,实在是撩人至极。这么想着,他伸出手指顺着嘴唇的轮廓划来划去,慢慢靠近他。他发现玄青辞合眼时,两排睫毛像极了两把小骨扇。   阎酆琅有些紧张,他越看这张嘴唇就越想一口咬上去,脑袋里是那日亲吻时的感觉,柔软富有弹性,温热得不似他身上的清冷,让阎酆琅越发想深入探究。   “哐哐!”   窗户外突然响起的声响吓得阎酆琅一下子弹了起来,脑袋撞在榻上之檐,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他撞得眼冒金星,险些就要跌坐在地上,好在扶住了床榻,稳住了自己。   哪个不长眼的这个时候找他?   他转头一看,只见一道黑气闯入,漂浮在屋内一动不动。阎酆琅起身握住那东西,随后眼神一凛,浮出一抹鄙夷。   “区区妖帝也敢使唤我?”   大抵是被阎酆琅撞脑袋的声音给吵醒了,玄青辞幽幽地睁开了眼睛,呆滞地盯着床板,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   阎酆琅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发呆的玄青辞,边走过去边看见玄青辞把脸转了过来。   “酆琅……”   “醒了?”   玄青辞坐起身,头上那根笔杆也不知道被睡到了哪里,于是披了一头的长发。   “起来要出发了。”   “去哪?”   阎酆琅把人拉起来,见他松垮的衣服耷拉在身上,竟亲自给他整理衣裳,末了还摸了他一把长发,捻起一缕用一根青丝长带给束了起来,顿时把往日里的戾气给压住了。   “前川江,青潭宗。”   话音刚落,玄青辞心里一咯噔,耳边没了一切声响。   阎酆琅并没有发现玄青辞眼中一闪而过的凶狠,转过身将竹简别在腰间,就去开门。玄青辞不知道阎酆琅为何要去青潭宗,但他不想阎酆琅踏足那个地方,那里肮脏、黑暗、冷漠……   冬季越池前日被冰封住,但现在却一副春将到来的景象,丝毫没有冰封的迹象。   阎酆琅收起眼底的阴冷,不知从何处寻来一舟小船,对玄青辞说道:“你以前乘过船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一条蛇乘船做什么?   玄青辞却并未在意这些,认真地回答:“我见凡人的那些船载了好多灯,那些人还往水里放花灯,很漂亮……”   这景象是在几十年前的看到的,那是玄青辞第一次进入人界。他躲在护城河里,睁着一双赤眸从河底望河边上的人,不远处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向自己缓缓驶来,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看着瘆得慌,连忙躲在一朵花灯下面,好奇又惊叹地看着这艘大船,上面的灯亮得有些刺眼,欢声笑语透过河面,传入玄青辞的神识。   后来他在说书人的口中知道,那是船,那天是元宵。   阎酆琅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今日就你我二人。”   言罢,一脚迈进小船,玄青辞看着这小船摇摇晃晃的有些犹豫,但看见阎酆琅稳稳地站在上面,便也踏了进去。   阎酆琅施了道术法,令小船驶了起来。玄青辞看着新奇,觉得这样子像极了那些驾剑飞行的仙人,于是便趴在船边看着水流,发现这船与水之间恰有一道薄薄的术法。   “进来瞧瞧。”   玄青辞“诶”了一声便走进船内,发现里头放着一个软塌,软榻上放着一方小桌子,小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和一壶酒。阎酆琅就坐在软塌的对面,正打开酒壶的塞子。   玄青辞一愣,满脑子都是“雄黄酒”,僵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你往后退什么?这不是雄黄酒,过来尝尝。”嶼。汐。團。隊。獨。家。   听到阎酆琅这么说,玄青辞放心地坐了过去,刚一靠近,一股浓郁的米香冲入鼻腔,还有一丝桂花味儿,他感觉口中似乎分泌出了唾液,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看着阎酆琅给自己倒了一杯,伸手拿了起来。   “这是我从财神那里拿来的,这老家伙藏了不少好东西,你尝尝,若是喜欢,我便再去问他要些来。”阎酆琅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说起那财神,还是他早年的时候从财神那里骗来的,说是要给帝喾过生辰用,那财神一听是给帝喾,拿出来好些东西,可他不知道的是,阎酆琅根本就不记得帝喾的生辰,纯粹是被帝喾禁了酒,他没酒喝只能找上一天到晚窝藏赃物的财神。后来被财神知道后,一状告到了帝喾那儿,却见阎酆琅正给帝喾倒着酒说着乐事,硬生生让财神吃了瘪。   他俩的梁子这才结下。   玄青辞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这酒,舌尖上传来轻微的甜辣感,咂咂嘴觉得口味有些奇特,便轻轻抿了一口,却倏地皱起了眉头,连忙把酒杯放下,推到阎酆琅的面前。   “怎么,不喜欢?”   玄青辞没回话,心想阎酆琅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又辣又冲,简直难以下肚。   阎酆琅仰头一口灌下,将酒壶放好后撂开小方桌,身上窜上来一股热气,一把抱住玄青辞的时候,这股热气更加灼烈了。   “青辞听说过酒后乱性吗?”   玄青辞被他的酒气喷得耳朵发烫,轻轻推搡着他。   “酒后乱性,后果不堪设想。”   阎酆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玄青辞的手微微颤动:“你这是听谁说的?为何会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不是?”玄青辞反问,回忆起来说,“他们仗着酒劲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事后便借口说是酒后乱了心性,一时***。”   “哦——是怎样的禽兽不如之事,你可见过?”阎酆琅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动脚。   玄青辞不说话了,脸上微微发烫,身上被阎酆琅碰触过的地方冒出一些奇怪的感觉,或酥痒想要他继续,或轻抚想要他着力,他觉得如此下去,真要后果不堪设想,便开始挣扎起来。   “别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吓住了玄青辞,他当真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任阎酆琅在他身上探索。   “就是……交、交……”   后面一个字,玄青辞憋得满脸通红,怎样都说不出口,紧张得抓紧了自己的衣摆,浑身僵得跟块石头似的。   阎酆琅在他耳边轻笑着,一只手握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转了过去,嘴唇附着在上面,张嘴细细啃咬起来。   “唔……”   一时间,玄青辞的唇齿也沾上酒味,放在他后腰上的手逐渐受力,将他牢牢地扣在怀里。他开始觉得头脑有些发昏,竟有些看不大清眼前的阎酆琅,嘴上也麻得快没了知觉,只知道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阎酆琅离了这张丰润柔软的唇,上面还留有他留下的印记,红润泛着光泽,微张着似是在引他再入。他偷偷瞧了一眼玄青辞,见他还没缓过神来,勾着嘴角又凑了上去。   阎酆琅这才发现那条长长的伤疤,围着玄青辞的脖颈整整一圈,他想此处应该就是玄青辞被拨皮的地方。他心里一刺,眸子暗了下去,动作再次变得轻柔,却在吻到一处时,身下的人猛地颤了一下,抓着自己的手也紧了一分。   船边的水声“哗哗”地传入船内。   “不要在这里……嗯……”   阎酆琅停了动作,抬头看向玄青辞,见他皱着眉头有些抵触的样子立马凑了过去:“不喜欢这样?”   玄青辞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头还闪烁着期待,小声地“嗯”了一下。   得了回应的阎酆琅在他侧脸上啄了一口,便不再继续刚刚的动作,顺着下巴吻到领口,一只手撩开他的衣领……   就在此时,越池边上的谢必安愁得来回踱步,这阎君要做事,封鬼门做什么?这下好了,他和范无救真成了孤魂野鬼了。   “不行,我等不了了。”   谢必安一跺脚,甩着拂尘就要追上去,却被范无救一手拎了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   “阎君不会无缘无故封了鬼门,何况他现在还……总之,我们不要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谢必安“嘿”了一声,骂道:“你还向着他!你看看他离我们多远了!要是再往前走,我们的结界可就没了!”   结界是阎酆琅用来隔绝他们与三界联系的,若是没了结界,便会受制于人界,那么想要收魂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得冒着被其它魂灵吞噬的危险,尤其是妖魂。   范无救皱起眉头,有些犹豫。   就在此时,那片小船上冲出来一道身影,这身影呈青色,快速得两人捉不到踪影。   谢必安定睛一看,便看见小船里还冲出来一个人,那人只穿了一件中衣。隔着小半个越池,谢必安都能感觉到阎酆琅的怒气,那简直是怨气。   “玄青辞!你给我回来——”   谢必安看得目瞪口呆,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看见阎酆琅转过了身,正对着自己,杀气腾腾。   “无、无救……我瞎了……阎、阎君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作者有话说:友情提示:没存活的话,就改成删减版的,未删减的放读者群了哟~】 第六十六章 二人共回青潭宗   范无救没理会谢必安的话,拎着他就往越池上的小舟而去,撩起船帘看见阎酆琅靠在软榻上喝酒,面上还有些愠怒,不用猜,铁定是因为刚刚跑出去的人。   “阎君。”   阎酆琅连眉毛都没抬,拎着酒壶摇来晃去,脖颈以下春光尽现。   “何事?”   谢必安侧身躲在范无救身后,范无救说:“鬼门封闭,我等只能候在船后……”   阎酆琅瞥了一眼范无救,后者立马闭上了嘴,他说:“你们不必回鬼门,候在我身侧即可。”   范无救想了一下,问:“阎君这是要去何处?”   阎酆琅含了一口酒,冷冽的眸子透过船口,刺入不远处的前川江,道:“妖帝托我前去收几只不长眼的妖,这也算是你们第一次入妖界,你们怕吗?”   谢必安长舒一口气,见他并不怪罪自己刚刚听了场即将上演的活春宫后,笑眯眯走上去:“有阎君在,我们怕甚?”   阎酆琅“哼”了一声:“妖界不比人界,人心叵测,妖心……性比天凉。”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谁,但谢必安想总不会是玄青辞,那蛇妖长着颗暖呼呼的玲珑心,一点妖的样子都没有。   从小舟中跑出来的玄青辞,停在前川江和越池之间的一小片柏树丛中,不多久,一个青影便从河底下钻了出来。   “我道是你为何放弃复仇,原来是有了欢好,想要快活一辈子。”   墨卿趴在湖边,透着午时的光,视线可以从他的身体穿过去。   玄青辞抱着长剑,靠在柏树树干上,被阎酆琅撂开的衣领也没有被他整理好,依旧半敞开着。墨卿发现他的脖颈处还有那道可怖的伤痕。   “我可以答应你回去,但我不会助你杀了他们,一旦得知当年的前因后果,我便会立刻离开。”玄青辞冷着脸,说道。   墨卿弯起眼睛,心想到时候你得知了真相,恐怕不用我说,就会主动下手的。   “好,一言为定。”   青潭宗位于前川江对面的青竹林中,漫山遍野的苍翠青竹被一层雾气所掩埋,终年水汽缭绕,是一个绝佳的休养之地。   将近六十年不曾踏入青潭宗的玄青辞,此时却丝毫不觉得陌生,甚至从心底窜上来一股兴奋感。墨卿侧头看了一眼玄青辞,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墨卿按照记忆,和玄青辞在青竹林里七拐八绕,终于在穿过一片灌木丛后,看到了青潭宗的石碑门,上面依旧是六十年前的字样,两根冲天巨柱上刻着他们蛇族的纹样,那是一条上古青蛇,身长二十来尺,脑袋比玄青辞见过的面盆还大,吐出来的蛇信子粗壮有力。   玄青辞第一次见这石碑刻文的时候还觉得新奇,毕竟这么大条蛇,他从未见过,想来是一条修为极高的蛇妖,可是再后来,等他见过龙族后,才觉得这条青蛇也不过如此。   此时的青潭宗正被一层银装所覆盖。   在柱子两旁守卫的蛇妖,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侧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蛇皮。   “你打算怎么做?”玄青辞低声问道。   “当年的人,我要一个一个揪出来。”墨卿盯住青潭宗三个字,面露凶光。   守卫的两个小蛇妖此刻尚未察觉到危险将至,依旧打着盹儿靠在石柱边上。玄青辞与墨卿悄悄靠近,一左一右地站在石柱下方,那石柱下有一方台阶,抬眼望去,青潭宗石柱门后是长达百阶的台阶。   玄青辞对着墨卿试了一下眼色,后者伸出手比划着倒数。   “砰!”   “额!”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走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墨卿瞥了一眼被自己一击勾了魂的蛇妖,冷笑道:“我也是无辜之人,你也是,谁比谁无辜?”   说完,他推开玄青辞,一手搭上被玄青辞劈晕的另一个蛇妖,玄青辞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墨卿的手腕,拦住了他的动作。   “我不准你滥杀无辜。”   墨卿被他抓着手腕,盯住玄青辞无比认真的脸,半晌后露出一口白牙笑了:“行,我答应你,不杀他。”   玄青辞嫌弃地甩开他,径直往青潭宗后走去。   “你就这么进去,不怕被发现?”墨卿在他身后问道。   玄青辞一愣,没回话。   墨卿走到他身边,勾起嘴角又问他:“你现在想要找谁?”   “白铁。”   墨卿听到这个名气,嗤笑了一声。   “怎么?”玄青辞奇怪地看向他。   “恐怕你现在……见不到他。”墨卿眯起眼睛说道,“还是先去寻连漪吧。”   玄青辞一听这个名字,立马把眉头皱得跟麻花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了几步发现玄青辞没跟上来的墨卿转过了头,故意问道:“你不愿意?还是说……你在恨她,所以不想看见她?”   他的确恨她,若不是她的冷漠,他不至于沦落到当时的地步,更不可能被活生生剥了皮丢进越池里。   “你知道她在哪儿?”   “不知道。”   玄青辞往前迈了一步,望向青潭宗顶端的眼神冷冽凶狠,从嘴里吐出一句:“走,去找她。”   墨卿歪着脑袋弯起眼睛,两手背后,回应:“好,我们这就去找她。”   二人进入青潭宗,玄青辞甚至恨不得大摇大摆地走在青潭宗里,但一想到身后还有一个时刻会被打散的墨卿,不得不选择隐藏气息。   此处一如六十年前,一到严冬,便会陷入沉寂,仅有零星的几只妖换班轮守。玄青辞躲在一竹屋左侧,墨卿便躲在他身后。   一个拎着长刀,走得不紧不慢的小妖正从他二人面前走过,玄青辞一个箭步,捂住小妖的嘴,一手掐住他的喉咙,把长剑抵在他的脖颈处,逼近他。   “你可知道连漪?”   那小妖一听这名字,连连点头,淡青色竖瞳惶恐地盯着玄青辞的赤瞳,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六十年前出了那件事后,青潭宗平静了整整六十年,这小妖当时还小,只是听闻了些许,修成人后也没碰上什么几个糟心的事,偏生今日竟然被挟山与三夕持了。   他记得六十年前,宗里出了一条赤瞳蛇……   “知道她在哪儿吗?”   玄青辞见他眨了两下眼睛,慢慢松开他的嘴,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这小妖靠在墙上,两腿打着颤,小声问道:“你……你找夫人做什么?”   “我问你,连漪在哪儿。”   话音未落,小妖的脖颈上出现一道血痕。   “我我我……我不能告诉你……”小妖看着玄青辞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玄青辞冷哼一声,一把抓住小妖的头发,说:“你就算不说,我也有的是办法知道她在哪儿,只是你要现在说了……”   那小妖咽了一下口水,咽喉在刀刃上滚动了半下,再也不动了。   “我、我带你去……”   玄青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说谎后放下长剑,却依旧拽着他的头发。   小妖抖抖索索地看着他,小声说道:“我、我带你去……你别抓着我了……”   玄青辞嗤笑一声,这才松开了手。   墨卿看着这一切,暗想蛇族修成人形少说要两百年,当年看见玄青辞人身的时候,正是他刚修成人身之际,最为虚弱之时,可即便是最虚弱的时候,他也能独自对战十来条小蛇。眼前的小妖应该亦是如此,但为何连最基本的警惕都没有,竟会如此容易被玄青辞抓来?   他跟在玄青辞身后,发现了端倪。只见玄青辞一手打出一道术法,牵制在那蛇妖的后背上,这术法他不曾见过,想来是玄青辞独自修炼时所得。   小妖带着玄青辞与墨卿七歪八拐地走向青潭宗后山,越靠近,玄青辞的心里就越不安,眼前的景象他再熟悉不过,恰是当年关押他的地方,只是这里的承建不再是一座地牢,而是一座高楼。   玄青辞迅速抓过小妖,躲进一小片竹林里:“没别的路吗?”   小妖怯生生地看着他:“我……我平日里不是在这儿当差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路……”   墨卿哼了一声,说:“她怎么会在这里?”   小妖看了一眼墨卿,本想开口回应,却在这个时候发现墨卿竟然没有影子,惊得差点叫出声,被玄青辞一把捂住嘴巴。   “我已经死了。”墨卿面无表情地说道,再次问道,“这儿不是地牢么?怎么变成高楼了?”   小妖咽了一口口水,咽喉滚动时,裂开的脖颈有些疼痛,他伸手摸了摸,倒抽一口气后红了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以前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白宗……不,是风宗主把夫人关了进去……”   “风宗主?”玄青辞疑惑着,“风无极?”   那小妖“噌”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伸手就捂住玄青辞的嘴,“嘘”了一声说:“你可不能直呼宗主的姓名,上一个敢这么叫宗主的,被扔到柏树林去了,那里的鸟一只只有这么大!”   小妖两手大张,做出一个夸张的手势。   玄青辞没理会他,柏树林的鸟有多大,他也不是没见识过,差点死在那几只该死的鸟手上。他拨开竹叶,观察着高楼外的情形,门口站立着四个守卫,一个个手握长戟,面目冷然,让他不禁想起了鬼门中的鬼厉。   墨卿见他看得入神,寻思着应该是在计划什么,于是也凑了过去。   “十二个。”   玄青辞轻轻吐出几个字,开始盘算着如何进入。   就在此时,那小妖往后退了几步,一把将玄青辞与墨卿推出了小竹林。   “来人!有人擅闯青潭宗!” 第六十七章 一错步步不可回   玄青辞与墨卿面面相觑,随后一齐冲向高楼。那高楼上的四个守卫眼看着两道身影直奔高楼而来,举起长戟正对他们。   “啧。”   玄青辞甩出长剑,对着守卫一举横扫,发出一道术法正对上一个站在最前面的守卫。墨卿眼看着玄青辞冲过去,也跟了过去,发出一道术法打向那首当其冲守卫身后的一名守卫,一边对玄青辞大喊。   “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玄青辞冷哼一声,一脚踩在守卫的长戟上,直逼高楼二楼。   “抓住他——!”   玄青辞紧皱眉头,反手握住长剑,一把插进高楼廊檐上,顺着冲力,在廊檐上稳稳落定,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几个守卫,赤眸中透着一股戾气,连长剑上也染上了一团黑气。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三两个守卫陡然出现在他身后。他“啧”了一声,举起长剑挥过一道术法打向守卫,在尘土飞扬的一刹那化作一条幼蛇消失了踪影。   墨卿眼看着玄青辞消失,抽身跟上,在守卫们怒目而视之下,穿过他们的身躯,直逼高楼。   守卫们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纷纷追上,然而他们失去了玄青辞与墨卿的踪影。   躲在廊檐下的玄青辞,吐着蛇信子探识周围环境,用尾巴戳破窗户油纸后钻进了高楼,一道青影随之穿过。   只听为首的守卫厉声命令:“搜,他们肯定跑不远。”   玄青辞进入高楼后,迅速划开一道术法,亮了整座高楼,眼前的一切令他顿时一惊。   “这是……”   墨卿随后赶来,在看见眼前之景后亦是为之一惊。   高楼从外面来观,高约六丈,然则却是一座中空高楼。中间一床一桌一道屏障,还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长发从软塌上垂至地面,此刻正惊慌地看着玄青辞。   玄青辞立马就认出了此人,本就赤色的双眸此刻显得分外猩红。   “你、你是……”   玄青辞在连名字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被眼前的女人给扔进了禁地,之后也一直被称作孽畜,直至遇到阎酆琅,他才有了名字。   “孽畜!你居然还活着?”   连漪战战巍巍站了起来,伸着手指指着玄青辞。她看见玄青辞进入囚楼的一刹那,就认出了他,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从腿上涌上一股热气,逼得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六十年,整整六十年,她已经有六十年不曾听过他的消息了,得知玄青辞被扔进越池的一瞬间,仿佛她的魂魄也跟着沉下去了,但她总有种感觉,他不会死。   玄青辞将长剑收起,看见连漪的脚上被一根粗壮的铁链所牵制,苍白的脸上不见当年风韵,却呈现一种病态的美。   “怎么,想不到吗?”   “你来是想找我报仇?”连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   玄青辞自顾自地坐在桌边,将长剑放在桌上,沉声道:“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连漪转过身去,问:“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看见玄青辞笃定的样子,连漪不禁想起那个只是来看她的那个人。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墨卿,又说:‘’那他呢?”   “你于我又没有仇,我找你报什么仇?”墨卿回道,一边坐到玄青辞的对面。   连漪轻笑一声,重新坐到自己的软榻上,捻起一旁放着的汤婆子,捧在怀里,忽然问:“你这六十年,是怎么过的?”   玄青辞皱起眉头,奇怪道:“与你何干?”   连漪脸上的微笑戛然而止,尴尬地说道:“是……与我无关。”   墨卿看见连漪眼里闪过的受伤,暗自冷笑,开口道:“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你狠心把青辞扔到禁地里去。”   “青辞……”连漪听到这个名字,喃喃重复着,“青辞……是个好名字。”   “回话。”   玄青辞冰冷的声音令连漪回过了神,只见她看向玄青辞的眼神带上一丝慈爱,弄得玄青辞有些摸不着头脑,暗自疑惑她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扔到禁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扔到禁地里。”   此话一出,玄青辞心中一咯噔,可很快就被下一句话给打消了他浮出的半丝悸动。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他一条性命。”   我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并不在青潭宗,而在一座离青竹林甚远的热岛上。那热岛四面环海,大海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整片海面上就只有这么一座岛屿。   三年前,我随着父亲前去进一批布匹,却在离开青竹林的时候被一股江底巨浪拍散。我被江水冲进大海,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只能盲目地寻找着陆点,就在我筋疲力尽差点以为我要累死在海底的时候,看见海底一座岛屿冲在海面上,我游过去,最后瘫在沙滩上晕死过去。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萧云戟。   起先的时候,我真的怕极了萧云戟,他一身墨色,蛇身两侧长着长长的蓝色纹路,蛇头呈赤红色,蛇尾也呈赤红色,身体立起来的时候,瞪着两只赤色竖瞳,尾巴竖在半空中摇来晃去,吐着蛇信子好像要一口吃了我。   我这时候想起来这蛇的食蛇性极强,一想到我要被一寸一寸吞噬的场面,就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他拿着好长好长的竿子戳死了一条鱼,我见他转过身来看我,以为他要拿着鱼竿子戳死我,还好……他只是要把鱼给我。   玄青辞听至此处,心中冒出来一个想法。   连漪看出了他的想法,抿嘴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他就是你生父”   我发现自己有了萧云戟的骨肉后,多次想回青潭宗,却都被他给拒绝了,在最后一次谈判失败后,我决定离开萧云戟。刚出生的幼蛇,必定要受到宗族的烙印,否则死后便没有它的容身之处,成为一抔黄土。   萧云戟没有族类,孤身一人待在岛屿上,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跟萧云戟一样,孤单地变成一个人。所以我在一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离开了岛屿。   可是我根本不记得回青潭宗的路,只能照着当年的记忆,胡乱寻找,没回到青潭宗,倒是来了赤岚宗,风无极的宗族。   “你可别告诉我,这就是你和风无极的开始。”玄青辞捏着拳头,咬牙说道。   连漪深吸一口气,回道:“是,这就是我和他的开始。”   风无极在看见一条青蛇闯入领地后,本想将其杀死,却突然想起青潭宗,便断了这念头,反而好生照料起来。   连漪对萧云戟还留有旧情,故而起先的时候对风无极不温不火,甚至还有冷眼相撞的态度,可风无极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越挫越勇。   “你无意于我,我却心悦于你,我知你还惦记那人,可他连宗族都不让你回,摆明了不愿与你终生相伴,你何必还记挂着他?”风无极坐在连漪身边,同她一起望着江水。   连漪不说话,只是盯着江水出神。   “我乃赤岚宗少宗主,你是青潭宗人,若是两族和亲,你便拥有了整个赤岚宗,届时再回到青潭宗,宗里定不会怪罪你私自离宗的。”风无极盯着她,再次说道。   连漪的神色变了,父亲这些年为了青潭宗付出不少,可宗里却像人界一般,瞧不起他从商,说是商人狡猾,越发像个人,不像条蛇,若是时日长了,指不定会背叛宗里,同那些凡人一起把族人捉到人界,一条条做成蛇羹或者药蛇,好赚些钱财。   若是她有了赤岚宗,那些人必定不会再这般欺辱父亲和自己,那些人的嘴脸,她可看得明明白白。   “你娶我,真的不是为了青潭宗?我可告诉你,我在青潭宗,不过只是卖物什的。”连漪故意说道。   风无极笑了,拍了拍连漪的肩膀,回道:“我一个少宗主,你一个商户,我图你什么?”   连漪一抽嘴角,白了他一眼:“哦,美色呗。”   次日,风无极便带着连漪,四处试探回青潭宗的路。   这时候的风无极还不知道连漪有了孩子,连漪也没有告诉他,她想要得到赤岚宗后再行打算。   玄青辞深吸一口气,脑袋里“嗡嗡”直响,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风无极知道真相后暴怒的样子,但玄青辞不知道自己被遗弃在禁地,并非是风无极所为。   “成亲后,我在青潭宗的地位一跃而上,几乎要和宗主并肩,看在两族结亲的份上,我私自不回宗族的罪也被抵消了……就在这个时候……”   连漪的孕态再也遮不住了,风无极也慢慢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因为连漪的地位已经到了不可撼动的地步,整个青潭宗除去宗主,就是连漪。风无极想要的……便是青潭宗。   连漪得知此事后,认定自己绝不能留下萧云戟的人,失去风无极不仅意味着失去赤岚宗,更多的是整个青潭宗。私自不回宗族,在外与别族结合,不仅如此,还以结亲一事欺骗赤岚宗与青潭宗,毁了两族情分,这罪,她担不起。   于是她骗了风无极。   一个人逃到禁地,本要将腹中胎儿杀死,却遇到了在禁地巡视的宗主。她不能将此事告知宗主,只能将错就错将腹中胎儿生了下来,宗主见她虚弱,便将化作蛇身的连漪与那几颗蛇蛋一并带回她家中。   得知此时的风无极一边气恼她骗了自己,一边关切着几颗蛋的状况。   玄青辞倒抽一口气,听连漪所说,自己应还有几个兄弟姊妹,如今却只留了自己一人,恐怕……   “你最后……为何留了我?”   连漪轻笑一声:“留你?留你的人可不是我”   “你什么意思?”玄青辞的声音有些颤抖。   “宗主到底是宗主。” 第六十八章 禁地谣言有奇蛇   就在连漪要处理掉最后一颗蛇蛋时,终于被赶来的白铁发现。   他一手夺过她手里的蛇胆,小心地捧在手掌心,怒目而视:“你知道你该当何罪吗?”   连漪苍白着脸,笑了:“它是我的,是生是死都该由我来决定。”   白铁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女人竟会如此恶毒,本想将其送到宗坛去,让那些元老来定罪,却发现手里的蛇蛋竟然开始蠕动,他这才注意到这蛋已经呈现干瘪的状态,里面的幼蛇眼看着就要钻出来。   连漪害怕被白铁发现这幼蛇的身份,上前要夺走它,却被白铁打了一道术法牢牢地困在原地。   “不可以!”   幼蛇探出了脑袋,赤红色的蛇头探头探脑,连漪将它盯得死死的,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随后就看见它露出了一小截墨色身躯,侧身上长着两条蓝腺,白铁的神色一变,捧着幼蛇的手轻微一抖。   “这是什么?”   连漪的脸煞白无比,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白铁将幼蛇凑到连漪面前,大声质问。   然而连漪没有半点回应的意思,只是盯着幼蛇疯癫般地笑了,她好不容易忘记了萧云戟,好不容易能有新的开始,怎么就让萧云戟再次出现了呢?   白铁怒火攻心,一把将这幼蛇打入禁地,连漪眼看着它蔫蔫地掉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心里竟松了一口气。   “此事我会替你瞒着,但你给我记住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玄青辞听至此处,总以为白铁知道了些什么,比如风无极,比如连漪想要赤岚宗和青潭宗。可是在听到连漪之后的话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连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没想到萧云戟竟然回到青潭宗来……”   萧云戟的出现让连漪彻夜难眠,一双赤红的眸子在禁地里闪现,让她魂不守舍了整整三日。   三天前,她不知为何独自走到了禁地,望向里面幽深昏暗的竹林,禁不住心中发怵。那幼蛇看起来还那么小,身上尚有出壳时的血液,稚嫩得好像一把就能掐死。她回想起白铁对它动手的样子,又狠又绝,几乎是立马要了它的命,见它飞出去撞击在竹子上,随后像一片落叶掉下来的样子,她不禁心里一疼。   连漪悄悄凑近禁地,来到幼蛇被丢弃的地方,那里已经没了痕迹,只剩下已经变得干瘪肮脏的蛋壳。她心中一刺,心想难道那幼蛇真的死了?还是被禁地里的牲畜给叼走了?   她的神色闪过一丝悲伤,红着眼睛蹲了下来,一只手伸在那可怜的蛋壳上,犹豫着捡了起来。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些许细微的声响,抬起头来,只见一双熟悉的眸子正冷漠地盯着她。   “你……”   萧云戟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后便离开了,消失在禁地中头也不回。   连漪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   回到家中的连漪连着三日都不曾出门,她太害怕在宗族中见到萧云戟了,她害怕会被萧云戟指着脊梁骨说她朝三暮四,害怕会被萧云戟说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怎么可以就此改嫁?更加害怕面对父亲的眼神,以及风无极。她还害怕……那条幼蛇还活着。   可是纸包不住火。   第一个发现玄青辞还活着的,是当年亲自动手的白铁。   白铁一如既往地独自一人前去禁地巡视,却感知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不禁想起被自己打死的那条蛇来,来到当时的地方,却并未找到那蛇的尸身。他心下顿时一惊,怀疑那幼蛇尚未死透。于是壮起胆子,一个人进了这禁地。   尚未走深,他便看见一条身长两尺的蓝蛇盘踞在竹枝上,赤色的蛇头放在蛇身上,正合眼休息。   白铁全身僵硬,犹豫片刻后,决定暗自观察这条已经成活的蓝蛇。   他暗想自己当年所用功力足以让其当场毙命,可如今它非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难道这禁地……   白铁权衡之下,决定暂退禁地。   玄青辞听到这里,发问:“我猜……白铁当时并没有告诉你,我还活着的事情,如果你知道了,便不存在你还欠他一个人情的事了。”   连漪轻笑一声:“他的确瞒我瞒得很苦。”   那次意外见到萧云戟后,连漪担惊受怕了三日,可是她想,与其担惊受怕一辈子,不如主动去问,大不了鱼死网破,从此离开青潭宗。   于是她就候在禁地,从早到晚,从春来到冬去,整整一年都在等萧云戟的出现。终于在她以为萧云戟可能已经离开青潭宗的时候,他再次出现了。   “你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连漪稳住心神,正对着他问道。   萧云戟面无表情地回道:“来看看你。”   连漪一愣,随后冷笑一声:“看我?我过得挺好的,不用你挂心。”   萧云戟轻声“嗯”了一声后,转身往回走。   连漪哪肯就此放过他,赶紧叫住他,问:“你就只是来看我吗?”   萧云戟站住脚,再次轻声“嗯”了一下。   “我不信。”   萧云戟转过身来,奇怪地看着她。   连漪深吸一口气,说话的时候,心口疼极了:“我把你的孩子都杀了。”   只见萧云戟的神色微变,但也仅仅只是微变,第三次轻声“嗯”了一下,半晌后又补充道:“我知道,如此甚好,你不必再因为我而担心被风无极发现了。”   连漪的耳边如同被一道雷炸了,脑袋空白一片,嘴里不断重复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她猛地抬起头来,说:“果然……他说的没错,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我白头偕老……”   萧云戟不说话,只是站在禁地里盯着连漪。   他没有宗族,不明白连漪为何非要带着孩子回到青潭宗,他原本想再过些时日,等到海面上巨浪平静些后,再与她一起去青潭宗,可谁知道她当天夜里就不见了踪影。他着急地满岛屿寻她,突然意识到连漪可能已经离开了。于是下了海,逆着巨浪追寻那少得可怜的气息,来到赤岚宗。   他看见连漪靠在那个赤蟒身上,心里有些刺痛,但并没有上前打扰,只是一路跟着她,最后来到青潭宗,躲在这无人踏足的禁地。时而溜出来探视连漪,却看见她将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地用术法抽出魂灵,消散在房内。   直至最后一个被白铁一举打入禁地,却被他发现那幼蛇竟尚有一丝气息,便带回禁地,日日用自己的妖力温养,直至存活苏醒。将其抚养至能自理后,便打算离开青潭宗,他不想幼蛇和他一样,没有宗族。   “你为什么不说话?”连漪慢慢靠近禁地,慢慢靠近萧云戟。   萧云戟垂眉思索了一番,木讷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你……要和风无极……好好的。我今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萧云戟第一次像个逃兵一样逃走了,动作之快,连漪连他的身影都捕捉不到。   玄青辞皱起眉头,他的确对萧云戟有所印象,但那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印象模糊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在此后的一百年间,再也没有想起来这号人物。   “那后来呢?”   “后来?”连漪挑了一下眉毛,说,“后来我听说禁地里出了一条奇蛇,通体墨色,身侧长着两条蓝长腺,头尾皆为赤红,我还以为那是萧云戟……”   谣言传出来的时候,连漪暗自气恼了好些时日,萧云戟明明答应过自己会离开,为何还会出现在禁地里,居然还被族人发现了踪迹?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那条奇蛇根本就不是萧云戟,而是好奇禁地外世界而偷偷出来的玄青辞,却被那几条胆大妄为去禁地玩耍的幼蛇发现了踪迹。   连漪得知此事时,特地在深夜去了禁地,却并未发现任何萧云戟的气息,这才开始怀疑两百年前的事情,或许那幼蛇根本就没有死,于是便找上白铁,询问当年一事。   “不可能,我下手自有轻重,那一掌我用了近五成的功力,它一条破壳的幼蛇,必定受不住!”白铁坚定地说道,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犹豫。   这不禁让连漪更加怀疑起来。   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终于出事了。   青潭宗的禁地外散落了一地蛇尸,一条条僵硬地瘫在地上,若是凑近了看,就会发现它们双眼充血,脖颈上还留有两个极深的牙印。   一共六条。   白铁赶到的时候,身形一晃,气得白胡子都颤抖起来。   “这究竟是谁干的!”   风无极也随后赶到,一看这满地的蛇尸,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开口:“青潭宗中不会有如此剧毒的蛇,一击毙命,连挣扎都没有。”   白铁听后觉得有理,这等剧毒别说是青潭宗,即便是赤岚宗都没有,何况赤蟒乃是蟒蛇,论毒性,还没有青潭宗的族人强,根本宇熙団对构不成如此罪孽。   “传令下去,问问哪家的孩子还没归家。”白铁冷脸吩咐,一边将视线送进了禁地。   连漪得知此事后坐立不安,却又不能表露于行色,只能一如既往地做着平日里的事情,一边安抚那些遭了祸的家,一边试探风无极的口风。   她从风无极的嘴里知道,白铁要带着人围攻禁地,将那个谣言中的奇蛇给抓出来,处以极刑。   玄青辞握紧了长剑,嘴角划过一抹极为嘲讽的笑,它们闯入禁地本就犯了青潭宗的规矩,还意图杀死自己,夺取元丹供它们修炼。那些幼蛇自身修为低浅,却狂妄自大地要对自己下手,难道自己还要任它们宰割?   若非自己没有习得言语,又怎会遭到后面的对待?   “你的墨色里带着青,是我青潭宗人的印记,你第一次出现在风无极眼前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所有,一条青蛇……怎么会出现在赤岚宗呢……又怎么会紧紧抓着赤岚宗这个大宗族不放呢……更不可能突然接受了赤岚宗的求亲……”   玄青辞撇开脸,道:“你不认我……就是要和我撇清关系,可是你到底还是被关在这里了。” 第六十九章 丑事最终被得知   自玄青辞被白铁从禁地里抓出来,到他被关入地牢为止,连漪都不曾亲自问过风无极,近日青潭宗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偶尔从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中得知零碎的信息。   她几乎断定那就是萧云戟。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直到我去看了才知道,你居然还活着,白铁瞒了我两百年。”连漪说至此处,神情颇为怨恨,深吸一口气稍加缓和后,继续说道,“把你扔进鹰笼,是我派人叫他们这么做的。”   玄青辞的脑袋“嗡嗡”直响,故作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拿着茶壶的手微微发抖,落在连漪眼里,她心口竟猛地抽了一下。   “不过我没想到白铁竟然会救你。”连漪笑了,“他救你,耗费心力给你治伤,可是等你的伤快好了,又把你扔进地牢里,剥了你的皮,毁了你所有的修为……然后又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给你治伤,再把你扔进鹰笼里……周而复始……”   玄青辞抬手喝了一口茶,茶水的苦涩从舌尖开始蔓延到整个口腔,他平静地将茶杯放下。那些回忆他刻骨铭心,可也不会再重复了。   连漪在玄青辞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愤怒,停顿片刻后说:“再后来,他知道了……”   玄青辞在鹰笼里待了整整三日,见到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这个男人在盯着自己不到半刻后,神色大变,命人将鹰送回笼子后,在自己的身上到处查看,甚至还用术法探识,久久后突然给了自己一掌,差点把自己一掌拍死,好在他在最后关头收了手,功力被减弱了半分,玄青辞大松了一口气。   他想,风无极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自己是连漪的孩子。   那时候的连漪刚刚从别家回来,前脚踏入家门口,风无极后脚就迈了进来,一把掐住连漪的脖子,将她抵在门框上。   “说,那条蛇和你是什么关系?”   连漪被掐得满脸通红,皱着眉头脑袋里闪过无数说辞,反问:“你、你在说什么……”   “别给我装傻!”风无极气急败坏地逼问,“他身上有你的味道。”   连漪心里一咯噔,死咬牙齿道:“我连漪的同亲……在、在整个青潭宗少说不下……咳……不下十人……你怎能断定是我的气息……咳咳……无极,你同我两百余年,竟如此疑心于我……”   风无极一愣神,手上的力气少了一份,连漪趁机挣脱,一把推开风无极,红着眼睛瞪着他:“那蛇……哈……究竟是什么情况?”   风无极盯着连漪看了许久,终于拉过她轻抚,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那蛇……我从未见过,如今它血肉模糊,我也看不出来是条什么蛇,只知道它双眸赤色。”   连漪回应:“双眸赤色乃是我族人标志……你可还看见什么?”   风无极摇摇头,转而拍了拍连漪的肩膀,说:“对不起,我……”   “你不必说了,换做是我,大概也会如此。”连漪轻轻推开风无极,转身暗自松了一口气。   风无极见她并无怪罪自己的意思,便说:“我去宗主那边问问究竟是何蛇种,还有那些被它害死的……”   连漪转身轻叹一口气道:“早些回来。”一边用袖子掩饰自己不停发抖的手。   然而还没平静几天,连漪就在一次被风无极掐住脖子,按在门框上。这一次,她在风无极的眼里看到了凶狠与憎恶。   “骗子,你装模作样和我过了两百年,难道心里就没有半点愧疚吗!”风无极冲着连漪怒吼道。   连漪冷笑一声,用足了力气推开风无极,后者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却也没再动手,她说:“愧疚?我为何要有愧疚?我杀了自己的孩子,就为了和你在一起,你还要我什么愧疚!风无极,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   风无极看着她垂死挣扎,眯眼嗤笑一声:“这些年你的确没有,可你一开始就在骗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对不起我了。”   连漪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想此事多半是出自白铁之口,整个青潭宗知道那条蛇的身份的,就只有自己和白铁,至于他究竟为何要出卖自己,连漪实在想不出原因。   “你想如何。”连漪故作平静,但神色中的颤意却彰显出她内心的紧张。   风无极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低声说道:“我想如何,你不知道?”   连漪盯着他的眼睛,见他嘴角慢慢上扬一个诡异的弧度,头皮一阵发麻,赤红的眸子迅速闪过一丝恐惧,猛地抓住风无极的双臂,用力说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风无极“呵呵”地笑了,一把扯下连漪的双手,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不可以?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不过你放心,你对我无情,我可不会对你无义……”   连漪被风无极关在家里,对外宣称她怀有子嗣要进行休养。她想尽了一切办法说服风无极,说那孩子本是她要除去的,可是风无极却说,虎毒不食子,你呢。   不过多久,连漪看到了一条满身是血的蛇爬了过来,杵在窗口一摇一摆,眼看着就要坠落。她看见那蛇的眼里充满了期盼与渴求,她知道它想做什么。   “噗丝丝~”   娘、娘亲?   许是第一次被叫娘亲,连漪在那一瞬间,竟然起了怜悯之心,但也只是短短的一刹那。若是认了它,便等同于认下了所有罪责,何况它说不定是风无极派来的。   连漪迅速转身,不予理会。   “噗丝丝~噗丝丝~”   你可是连漪?他们说……连漪是我娘亲,住在东南向紫竹阁里。   “噗丝丝~”   我不识字,只看见这里有紫竹,你可是我娘亲?   “噗丝丝~”   娘亲,你告诉他们,我与他们一样是青潭宗人,娘亲……   连漪背对着它,被它一声又一声的“娘亲”喊得心里烦躁无比,心想这孽畜断然不会是被白铁所救,先前看见萧云戟出现在青潭宗,就是在幼蛇被“打死”的时候,便明白救了幼蛇的恰是偷着进入青潭宗的萧云戟。一想到萧云戟给自己留了个祸害,连漪心中的怒火就从心底开始蔓延。   “我可不是你娘亲,别胡乱认人做娘。”   果然,话音刚落,连漪就看见这条血蛇的眼里陡然布满了害怕,她转过脸,不去看它。   “噗丝丝~”   我不会认错的,娘亲,青潭宗只有此处有紫竹,我不会认错的,不会的……   连漪鄙夷一笑:“就算是又如何?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半点我青潭宗人的样貌?”   说着话,玄青辞当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只是身上的纹路都被先前的刑罚给磨得只剩下血肉,根本看不出来花色。   “噗丝丝~”   等我长好了,娘亲就能看出来了。   连漪走到窗台,从上至下打量着它,倒抽一口气,强压住心疼,说:“逃出地牢可是重罪,你还不快走?”   “噗丝丝~”   我不走,我就想娘亲告诉他们,我也是青潭……   “够了!”连漪厉声呵斥,“你也是青潭宗人?别开玩笑了!取我宗内族人六条命,纵使认你为我族人又如何,还不是会处以极刑!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是我儿。”   她瞥见这蛇愣住了,眼里噙着泪,似是不死心般地凑了过来,拼命地往窗户上撞击,顿时,窗上留下了它一条血痕。   连漪被吓了一大跳,倒退几步,却见这蛇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窗户,不管不顾地想用自己本就羸弱的身躯冲破眼前阻碍。   “你别白费心思了!”连漪一声大吼,咬牙继续道,“我不会助你的,我恨不得……你就此永远消失。”   那蛇撞得头晕眼花,又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冲着连漪一声嘶吼。   “哈——!”   为什么!   连漪看着它嘴里吐出血,冷声回道:“想让你死,还需要原因?”   “它在这里!”   屋外传出一声大喊,连漪迅速拉开与玄青辞的距离,看着它被那些人团团围住,最后被三叉戟钉住身躯,带离紫竹阁,她看见它离开时盯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绝望与失望。   “我再听见你的消息时,便是你被他们带去柏树林的时候。”   玄青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入口时茶已经凉了,凉了的茶苦涩无比,留口时还有茶叶的腥气。   “那后来呢?如今的宗主是风无极,这是怎么回事?”玄青辞问。   连漪瞥了一眼墨卿,没有回话。   墨卿看向玄青辞,低声说道:“想来是风无极在你死后没多久就将白铁取而代之了。”   “你知道?”玄青辞疑惑道。   墨卿勾起一边嘴角,说:“他把连漪关在紫竹阁,把白铁关进地牢,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他如何成了宗主,我却是不知道了。”   “我听闻当初一起去禁地的还有一个人,只是后来被冠以‘帮凶’之名,也被扔进了柏树林,现在想想,那人便是你罢。”连漪看向墨卿,肯定道。   起先听闻同伴要去找传闻中的奇蛇时,墨卿兴奋了好些天,自他记事起就没有见过青潭宗以外的人,哪怕是其他蛇族也未曾见过。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怎会放过。   只是他未曾料想过,此次前去禁地,竟只活了自己一人。   当日见到奇蛇的一刹那,墨卿便觉得此生再无遗憾,谁知道那些同伴起了异心,想要将这条奇蛇杀死,取其元丹用以修炼,墨卿暗知不妥,便试图劝诫,却不料遭到一致羞辱。可他恐于独自一人返回,又不愿在同辈中被冠上一个“胆怯懦弱”的名声,便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结果还没动手,就被玄青辞一个甩尾,撞在树上晕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禁地里早就没了奇蛇的身影,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血迹斑斑,不知是那奇蛇的还是同伴的。   【作者有话说:最近忙于毕业,存稿告急了,于是只能裸更了,不过我一定不会断更!!!这两天开始重新存稿了,会慢慢恢复更新时间的!!!!】 第七十章 救人不成反灭门   墨卿想离开禁地,却在入口处看见族人围在一起商讨什么,他定睛一看,看见躺了一地蛇尸,再看两眼,发现那些被咬死的蛇恰是他的那些同伴。   他不禁浑身凉透,躲在草丛后蜷缩成一团,背后一阵阴风吹过,好似那条奇蛇此刻就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一切,他紧张得连头都不敢动一下,只能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族人将蛇尸带走,等待他们全部离开。   回到家中的墨卿被母亲一顿好骂,这才得知事情原委。说是禁地里的孽畜杀死了宗里幼蛇,宗主派人要把这孽畜给宰了,给这些枉死的孩子一个交代。   只有墨卿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非他们起了邪念,要屠杀奇蛇取其元丹,何至于将其激怒,最后惨遭横死?这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为何要怪罪到奇蛇身上?   墨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宗里怎会平白无故出现一条两百年的奇蛇?常言道,无风不起浪。这传言究竟是从哪里而来,墨卿实在想不通。   七日后宗里传来消息,他们捉到了奇蛇,此刻正关在地牢里。   他不知道等待奇蛇的是什么,但他不忍心就此将它推入深渊。   “我本打算将真相告诉白铁,却听到他与风无极的对话。”墨卿说着,一边看向连漪,观察她脸上的神情,却发现对方面色平静,便继续道,“风无极逼问白铁,那蛇是否与连漪有关,白铁犹犹豫豫着不开口。风无极再问,宗主知道为何不说,刻意隐瞒,难道不知后果。白铁还是没有回答风无极的问题。直到风无极要走了,他才告诉他,自己曾在禁地见过连漪与一男子幽会一事,但当时天色已晚,他并不清楚那人样貌,加上时隔太久,故而不敢贸然相告。”   墨卿看见连漪笑了,随后听她说:“是,就是白铁亲口告诉风无极的,我不知道他此举究竟意欲何为,但后来我知晓了,也不过是他徒劳罢了。”   玄青辞不解,思索片刻后问道:“他将真相告知风无极,却不想被风无极反将,是这样么?”   连漪含笑道:“不错。”   玄青辞又说:“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告知风无极,这对他来说简直百害而无一利。”   “错。”连漪否认了他。   玄青辞奇怪地看向她,重复道:“错?哪里有错?”   连漪没说话,是墨卿接的话:“当然错了,昔日在青潭宗,连漪夫人的地位真可谓是一夜倾城,直指宗主。”   白铁将此事告知于风无极,为的是让青潭宗的人不再效忠于连漪,好将那买卖之权收回来。自从连漪与赤岚宗联姻,按照宗规,连漪当得以财权。白铁自是顺从宗规,但日子久了,连漪一家在宗里的地位日益渐长,最后竟与白铁相当。白铁当然心生悔意。   若是能借此将连漪处以极刑,别说是财权,就连连漪一家都会被连根拔起,从此在青潭宗再无一席之地。   可是他低估了风无极对连漪的感情,更低估了连漪。   连漪从风无极的口中试探出此事确是白铁所说,便告诉风无极,何不趁此将白铁取而代之。   “我本就已经强弩之末,但我即便是死,也要拉着那个背叛我的人一起死。”连漪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令人感到可怕。   玄青辞看着她,问道:“后来呢?”   “风无极借以骗婚的理由,威胁白铁交出宗主之位,否则便发兵攻下青潭宗。妖界众所周知,赤岚宗赤蟒一族骁勇善战,我青潭宗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连漪回道。   “他就这么轻易地拿下宗主之位?”玄青辞不可思议道。   连漪笑了:“那日出面的可不是风无极,而是赤岚宗宗主。”   “赤岚宗宗主开口,可不是玩笑话。千年前一条雪山蛇闯入赤岚宗偷取焦兰花,虽说当日便还,但宗主开口不日便会攻入雪山蛇宗族,结果……全族上下一千三百余口,只剩下了宗主一个。”墨卿解释道。   玄青辞倒抽一口气,说:“白铁被关进了地牢?”   连漪点了一下头。   玄青辞捏着手里的茶杯,思索道:“那……你后来没有将真相告诉白铁?”   墨卿回道:“白铁将此事告诉风无极后,不日便传出连漪身怀有孕在家休养,故而不见客的消息。我猜想那是风无极在软禁连漪夫人。想到主掌你刑罚一事的还有老族长那些人,我便得了机会,找到了他们,可……”   老族人与宗主乃是同辈,何况此事事关重大,老族人从墨卿口中得知真相后,转头便告诉了宗主。   墨卿在宗坛等待许久都未曾等到老族人回复,心生疑惑。然而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出来的不仅有老族人,还有宗主白铁,以及十来个守卫,一个个手里拿着三叉戟,像要将自己也关起来的样子。   “此人与那孽畜同谋,杀害我族族人,按照族规,当处以极刑,给我抓起来!”   墨卿立马开始反抗,他知道自己是被白铁污蔑,但若是无人知晓真相,便不会有人救他,更不会有人救那条可怜的奇蛇,于是他当下所想,便是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哼,果然是帮凶,还想着逃。”   他终究只是一条修为低浅的幼蛇,被白铁一道术法劈中后没了意识。   后来在地牢中醒来,却见一条被剥去了一身蛇皮的蛇,正奄奄一息地瘫在冰冷的地上,吓得墨卿当场脸色煞白,魂魄都快被吓没了。   “我怎么不记得你来过地牢?”玄青辞嘀咕道,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墨卿幽幽地看向他,说:“你昏迷多日,自是不知我进过地牢。”   墨卿在地牢中待了三日,每日看着奇蛇蔫蔫地瘫在地上毫无声息的样子,便悄悄给它渡气,可心里却并未因为自己给它吊着命而感到稍加安慰,反而越发愧疚,若非自己当时软弱,那些人不至于将那邪念付之于行动,奇蛇也不至于被活生生剥了皮。他心生一计,决定逃出地牢,去寻家人。   看见被冠上“帮凶”的墨卿突然归家,其父立马就带上一家老小准备离开青潭宗。   墨卿心里焦急,一边看着他们收拾细软,一边将当日的真相全盘托出,然而他并没有得到爹娘任何支持,反而被父亲抓在了手里。   就在他们踏出家门口的一刹那,周围的灯火亮了,带头的正是白铁,以及风无极。   “原来还不止一个帮凶。”白铁冷声说道。   墨卿瞬间反应过来,大声吼叫,奈何他的声音实在微不可及,小小的蛇身只是在父亲手里无尽挣扎,看起来就像是气急败坏地想要攻击。   白铁一声怒吼:“墨家勾结外族人,残害我族人,该当何罪!”   那些族人只相信眼前所见,根本不管白铁眼中诡异的神色,齐齐发声:“杀了他们!”   墨卿一瞪眼睛,就要冲过去与他们搏斗,却被父亲一把扔进了后屋,打了一道术法竖起结界,将墨卿牢牢地抵挡在外。   “我看见……他们都死了。”墨卿平静地说道。   玄青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见他眼眶泛红,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状。   连漪轻轻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听过。他们将墨家上下十六口人尽数杀死,抛尸于前川江,还找到了你。”   墨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合上眼睛,半晌后才睁开眼睛。   “我在禁地躲了七天,他们就找了我七天,我被他们再捉住的时候,你已经被他们扔到柏树林了。”墨卿看了一眼玄青辞,继续说道,“没有人知道当日真相究竟为何,也没有人愿意相信,更没有人想知道……墨家只剩我一个,知道那些人究竟为了什么而要对你动手的,也就只剩下我一个。所有的一切,他们都可以随意捏造,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扭曲事实。”   “可你又能如何?”连漪酸涩地冷笑道,“除了绝望,你什么都没有,你只能任人宰割。”   墨卿盯住连漪,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连漪夫人说得对,那时候的我的确一无所有,除了绝望。”   说完,他看向了玄青辞,对他平静地说道:“只剩下绝望的我被他们打断了脊骨,塞进装满石头的麻袋里,沉到了柏树林外的越池中,还被打了一道封印。那冬季越池的水,真是冰冷刺骨,刺到心里,我本以为会有人救我,可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我就在那个装满石头的麻袋里,慢慢地死去。”   玄青辞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人命如此。”   墨卿自嘲般笑了,重复着“人命如此”,说:“是啊,人命如此,因果轮回,这次该轮到你们了。”   话音刚落,高楼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那是守卫们的声音。   连漪悠然地躺下,合眼准备休息,开口道:“屏风之下有一密道,通往紫竹阁,若你们运气好的话,或许不会遇上风无极。”   玄青辞冷哼一声,也不管此话是真是假,即便是假话,他也会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因为他相信,现在的连漪再也不会撒谎了。   “嘎吱——”   密道开了。   两道身影迅速坠入,密道随之合上,就在密道合上的一瞬间,高楼的大门被守卫们打开了。 第七十一章 玄青辞反悔复仇   高楼底下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弯曲回转,四周以石壁所铸,因常年不受阳光辐照,故而无比潮湿,石头缝隙处长满了苔藓,一股阴冷潮的腥气直冲玄青辞的鼻腔。   他手里聚着一抹术法,这术法呈现出青蓝色的光芒,幽幽地照亮前方路途。   墨卿就这么跟在他身后,踏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一边观察着四周情况。   “此处岔路甚多,不知究竟哪一条才是通往紫竹阁的。”玄青辞颇为苦恼地说道。   墨卿一转眼珠子,说:“你可还记得紫竹阁在高楼的什么方位?”   玄青辞努力回忆了一下,说:“西面。”   说完,玄青辞回头看了一眼走过的路,思索半刻后往左手边的分叉口走去。   不出半刻,便看见不远处有一道石门。   二人迅速靠近,发现这石门已有多年不曾打开过,上面斑驳的印记几乎堪称上百年。如此一条隐秘之道,连漪是如何知晓的呢?   玄青辞已无心去细想这些,看着这道石门开始思考如何打开。   这石门颇有奇玄八卦的意思,他曾在人界见过这等阵法,门上的卦阵恐怕就是其中一种。   墨卿不懂的这些,只能眼着玄青辞慢慢倒腾这道石门。   石门被打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画,玄青辞化作幼蛇,小心地石门后爬出来,躲在这幅画的背后。这画在一道屏风之后,屏风的前面恰好传来几个人声。   墨卿认得这声音,这是风无极的。   “怎么回事?”   “或许只是两山與个小毛贼。”一个男人说道。   风无极冷哼一声:“小毛贼?若只是小毛贼,怎会打死我宗门守卫,直逼那个地方?”   “那宗主的意思是……”男人犹豫道。   风无极站起了身,说:“既然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足以说明来者狡猾至极,且由我来亲自会会他们。对了,既然他们是冲着连漪来的,想必定会去找那白铁。”   “请宗主放心,属下已加派人手,定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门一关上,玄青辞与墨卿便从画像后面冒了出来,迅速离开紫竹阁。   玄青辞心中埋藏了许久的疑惑终于被解开,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却被墨卿叫住了。   “你不去找白铁了?”   “寻他作甚?我说过我只是来询问真相的,一旦得知一切,就会立刻离开。”   “玄青辞,你当真把那些事情都当做过去了?”   玄青辞一下子站住,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墨卿走过去在他背后站定:“如果你真的把那些事情当做过去,就不会跟我来此。过去的事情,哪里有再次被掀开的道理,就算是你想知道真相,还不是要重新掀开伤疤,与其如此,不如将过去彻底做个了断。”   玄青辞嗤笑一声:“你想借我的手除去白铁和风无极,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何必跟我绕圈子。”   “或许你说得对,可是我如今不过只是一介亡魂,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这么做。”墨卿沉声说道,“我墨家死了这多人,你却叫我放下,让我如何对得起他们?”   “他们将你护在结界之下,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可你呢?”玄青辞转身正对墨卿,反问他,“他们为何逃走?他们为何明知真相也不会去告发?这些你想过吗?”   墨卿避开玄青辞直白的眼神,咬牙低声道:“你不用说服我,杀了白铁,是告慰他们的最好办法。”   言罢,墨卿便往回走,玄青辞见自己说服不了墨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拦不住你。”   玄青辞径直往青潭宗门口走去,可行至半路忽觉不妥。他想起来阎酆琅即将到达青潭宗,也就是说这里势必有魂灵兴风作浪,可眼下就要起浪的不就是墨卿么?倘若被阎酆琅发现墨卿出手伤害生灵……   他心中一紧,墨卿因自己惨死,还赔上了墨家老小,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被白铁等人泯灭,更不能让他被阎酆琅打入锁魂阵。   这样一想,玄青辞决定回头寻墨卿。   关押白铁的地方,二人皆不知晓,于是墨卿只能一个一个地询问,玄青辞找到他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吸取一个族人的修为,便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要被你吸取修为!”   墨卿停下自己的动作,回道:“你既然不帮我,就少管我的闲事。”   玄青辞眼看着他手下的族人就要化成原身,一气之下,劈向墨卿,却被墨卿拦住。   “少管闲事,你聋了吗!”   “既然被我看到了,我便不能容你胡作非为!”   “多事。”   墨卿扔掉手里已经奄奄一息的青蛇,一边发出术法打向玄青辞。   “若是我帮你除掉白铁,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吸取他人修为?”玄青辞正对着他,一边抵挡他的术法。   墨卿一愣,勾起嘴角,说道:“怎么,你后悔了?”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乱杀无辜,何况你若再执迷不悟,吸取他人修为,只会被……”只会被阎酆琅打入七杀锁魂者,永世不得超生。   玄青辞最终还是把这话憋进了肚里,因为他知道越是这样话语,越是会激起墨卿复仇的欲望,他根本就劝不了墨卿。   “我为了什么要吸取他们的修为,你还不懂吗?”   “我懂,墨卿,我同你一起去。”   墨卿微愣,半晌后放声大笑:“好,这可是你说的。”   白铁被关在宗坛里,如今的宗坛被风无极一手把控,昔日的老族人早就没了商讨大事的权利,但为了避免被青潭宗人怀疑,每每谈论时,风无极依旧会把老族人叫上,只是他们的职责名存实亡。   墨卿从那几个族人口中得知关押白铁的所在,带着玄青辞一同前往,然后躲在宗坛的一处角落里,仔细查看守卫换班。   宗坛不同于其余房屋,由紫檀木而成,上覆白玉青丝瓦,下承黑土青石,无论是白日或是深夜,皆是一副阴沉渗人的模样。左边正西面的承天殿,乃是摆放历代宗主的牌位。右边正东面的会地殿,乃是摆放历代宗主家室的牌位。正中间的青潭殿,才是宗主与各大老族人商讨大事的地方。   而关押白铁的地牢就在这承天殿的正下方。   玄青辞知道风无极为何要把白铁关在承天殿下,这是已经将他看做死人的做法,但在面子上,还得承认他曾经是宗主。   三座大殿前各自站着两名守卫,还有两队四处巡逻的守卫轮番巡视。不过多久,便从宗坛外面又进来两队守卫,听他们的交谈,应该就是在紫竹阁中听到的,多派来看守的人。   墨卿与玄青辞互视一眼,后者悄悄打出一道术法直逼会地殿,果然不其然就见上方被一层结界抵挡。   玄青辞沉思片刻,心生一计。   不消半刻,两个身着青衣的守卫从宗坛外走来,宗坛门口的守卫见了,连忙拦住他们。   “干什么的。”   “宗主命我前来给里面的人送东西。”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宗主要我送的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哼,少蒙我,这年头说谎的人可不少。你有令牌么?”   玄青辞从怀里掏出一块青铜令,对方一眼看过后犹豫了片刻。   “你……进去吧。”   玄青辞侧身擦过守卫,再走了几步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先前两队守卫进宗坛时,带头的手里恰有一块令牌,被玄青辞给瞧见了。于是在化作守卫之时,顺手拿了人家身上的东西。   墨卿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靠近承天殿,然而他越是靠近,身上就越发感到疼痛,是那种魂灵即将被剥离肉身的疼痛。   玄青辞深知他快要承受不住,便加快脚下步伐,那两个在承天殿门口的守卫看见令牌后迅速放行,二人快速进入承天殿内。   殿内摆放整齐的一排排牌位看得玄青辞心里发怵,皱着眉头寻找地牢入口。墨卿迅速从守卫的肉体里脱离,漂浮在半空中,脸色惨白。   “他不会有事吧?”玄青辞还是忍不住问道。   墨卿一边给自己缓和气息,一边说道:“你怎么不关心我?”   玄青辞没说话,瞪了他一眼。   “你放心,他死不了,顶多多躺几天罢了。”   玄青辞松了一口气,弯腰将晕死过去的守卫拖到承天殿的角落里,刚把守卫放下,转身就发现房柱上刻着的龙纹颇有些异样,他走近一看,按下了黑白分明的龙眼,一时间,牌位纷纷往左右两边分开,一条通往底下的暗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玄青辞与墨卿互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密道。   密道与那高楼下的一样,皆是阴暗潮湿,由石头所铸。玄青辞本以为此处会与高楼下的密道不同,至少会有守卫相守,但他没有想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风无极似乎料定白铁不会逃走。   墨卿看出了玄青辞的疑惑,低声说道:“没人的牢狱不是因为他们不会逃走,而是因为他们……根本逃不了。”   话音刚落,一个偌大的牢房出现在他们眼前,这牢房中央恰好关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听见了声响,看向来者,迷茫又痛苦的神色中闪过不解,随后慢慢布上憎恶与凶狠,从喉间发出一声声响,那声音像是从凶兽喉间发出来的,沙哑又压抑。   “孽畜——你竟然还活着——!” 第七十二章 再次相见风无极   说话的人被两根铁链穿过琵琶骨,高高地悬在身后的铁墙上,四肢被锁拷牵制,认出玄青辞的一刹那,愤怒的双眸发出猩红的色彩,那原本洁白的长胡此刻沾满了已经发干发黑的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玄青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眼看着白铁像个凶兽一般发怒。   “怎么,你没想到?”墨卿从玄青辞的身后走出来,一边冷笑道。   白铁显然没想到竟然还会出现一个人,当他认出墨卿后仰天大笑起来。   等他笑够了,墨卿说:“你没想到今日还会见到我们吧。”   白铁回道:“是,我的确想不到……怎么,你们是来找我报仇的吗?哈哈哈……如今我修为尽废,还被锁在这里,你们大可以来取我性命,我定不会抵抗。”   墨卿眯起眼睛就要动手,却被玄青辞给拦住了。   “别动,此事有蹊跷。”   地牢之上有诸多守卫,而地牢中却一个人也没有,即便应了墨卿的那句话,风无极也不该如此大意。他们进入地牢后几乎没有半点阻碍,分明就是敞开了大门等他们进去,保不齐他们早就被风无极算计了,若是在此时真的杀了白铁,难免会被风无极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同等的事情在两百多年前发生过一次,他绝对不会再上一次当。   然而墨卿哪里管得了这些,那个杀害家人的凶手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怎会错过这次机会。   “蹊跷?我可不管这是什么蹊跷,白铁就在这里,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玄青辞眼看着墨卿冲了过去,赶紧跟上,在墨卿发出术法一举打到白铁头顶的一刹那,被玄青辞用结界给拦住了。   “住手!”   墨卿被他拦住,一气之下将术法甩手打向玄青辞,后者迅速躲开,那术法便打入白铁身下的一方污水池,顿时池内污水四溅,发出腥臭。   玄青辞迅速立在地上,正对着墨卿。   “你若是正动了手,便真的着了风无极的道了!”   墨卿一声大吼:“那又如何!我来这里,就没打算要活着回去!”   玄青辞皱起眉头,心里暗想,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便冲过去又要阻拦墨卿。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被铁链牢牢锁住的白铁却突然挣脱了束缚,披头散发地立在污水池上,瞪着一双赤红的眸子盯着他们。   “你说的没错,不过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为、时、已、晚!”白铁盯着玄青辞,冷笑一声,“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的。”   玄青辞浑身紧绷,右手紧握剑柄,尚未等到白铁出击便拔出长剑,以作抵抗。在水池对面的墨卿也不等他出手,一脚蹬在铁链上冲向白铁。   玄青辞不再阻拦墨卿,看这架势,若非打倒白铁,他与墨卿是无论如何都离开不了地牢的,但他并不想杀白铁。   “孽畜!若非你还活着,我何至于今日的下场!”   玄青辞尚未把话听完,就看见一道青光朝着自己而来,立马用长剑将这道青光抵住,眼角瞥见墨卿从白铁背后袭击,他面目之狰狞可怕的样子是他与墨卿相识以来从不曾见过的。   然而白铁似是背上长了眼睛,用力往玄青辞方向下压术法,借玄青辞抵抗他的术法,打向白铁身后的墨卿。墨卿一个激灵,迅速躲开,于是玄青辞的剑气便横向劈在铁墙上,留下一道极深极长的痕迹。   “六十年未见,你的修为倒是增长不少,不过很快……你就又要和六十年前一样了!变得……连人身都维持不了!”   玄青辞并不在意白铁的冷笑,再次凝聚术法对其进行攻击。   墨卿趁机躲入水中,伺机而动。   “孽畜,你还记得被我活生生剥了皮的时候吗?哈哈哈……我拿着刀从你的脖子开始割,啧啧啧……那血流了我一手,我抓着你的皮,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往下撕,看着皮与肉慢慢地分离,看着血淋淋的肉慢慢蠕动哈哈哈……简直啊——!”   玄青辞低着头,抬眼看向白铁的样子充满戾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阴寒之气,握着长剑的手,青筋凸起,垂在眼前的头发也被水淋湿,一副水下厉鬼的模样。   白铁竟觉得后背一凉,暗道不好,这孽畜的修为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超过了当年,于是暗自决定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玄青辞被白铁的几句话激起了回忆,再次想起了当年的场景,那个他被按在地上被白铁用锐刀划开脖颈,然后被撕下全身肌肤的夜晚。   他看向白铁,这一切他原本是要忘了的,原本是他想要放下的,原本……他只是想和阎酆琅过过平常的日子的。   为什么要提起?   “你果然该死。”   墨卿听到这句话,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赤红的眸子从水底盯向水面上的玄青辞,随后一柄由术法凝聚而成的水剑从水里冲出,从白铁的脚底贯穿他整条右腿。   一声惨叫响彻地牢。   白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腿被贯穿,剧痛令他的头脑更加清醒,猩红的双眼怒目而视那水下的墨卿,嘴里“乌拉乌拉”地叫喊着把墨卿从水底抓起来。玄青辞一惊,连忙挥出一道术法,却被白铁用墨卿的身躯接下。   玄青辞心中大骇,只见白铁再次凝聚一道术法,眼看着就要打人墨卿的体内。玄青辞一举冲过去,徒手展开一道结界,强势地横在那道术法和墨卿之间。   只见玄青辞面色阴沉,眼神冰冷,手里狠狠一抓,结界呈以反向逆转。白铁来不及将术法收回,就被这结界包裹住全身。玄青辞趁机将墨卿从他手中抢过,迅速回到地面上,手掌心还凝聚着困住白铁的术法。   “你还等什么!赶紧杀了他!”墨卿着急地大喊。   玄青辞一手拽着墨卿,另一只手端着术法,盯着手里的术法却迟迟没有动作,这手上的不是一道术法,而是一条命。   “哈哈哈,你不敢,因为你害怕!你害怕会再次被污蔑,害怕风无极,害怕连漪,害怕整个青潭宗!哈哈哈,孽畜,你不仅是个孽畜,还是个孬种哈哈哈……”   “轰——!”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风无极的声音从玄青辞的背后传来,带着一群守卫,将密道围得密不透风。   墨卿立刻站到玄青辞的身前,低声对玄青辞说:“还不动手?”   风无极轻飘飘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白铁,冷声道:“即便是我青潭宗的罪人,也轮不到一个外人给他做生死之主,何况……你本就是我青潭宗逃走的犯人。所有人给我听着,务必将此人给我拿下。”   玄青辞看着他们举起长戟,想起了当年那些对着自己举起三叉戟,恶狠狠将三叉戟插进自己身体的人,他突然发现这些人有些眼熟。   “他们可是你的老熟人了,当年能够捉到你,如今照样可以。”   玄青辞这才认出这些人恰是当年举着三叉戟的那些人,手里的术法被他狠狠地抓紧了一分。   “你说得对,谁比谁无辜,这里所有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话音刚落,一阵血烟从水池上方弥漫开。   墨卿看见玄青辞握住了手中术法,白铁在一刹那化作了一团血烟,死得连个全尸都没有。   风无极眯起眼睛,做了一个手势,周围的守卫蜂拥而上。   玄青辞两手握剑,紧盯风无极,纵身往水池中央一跃,脚尖点在铁链上,转身划出一个圈,剑气所及之处劈出裂痕,将那些冲上来的守卫拦腰截断,一时间,地牢里血腥味更重了。   风无极用结界抵挡住了剑气,他身后的守卫也因此没有命丧于剑气之下。可他转头一看,却见原先冲出去的守卫无一幸免,心中涌起一股怒气,从手里凝聚一道术法,唤出长戟刺向玄青辞。   玄青辞从未真正试过这样的术法,这一道术法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眼看着风无极拎着长戟冲来,他努力提起一口气想要迅速恢复力气。   墨卿发现他没有力气躲开,闪身挡在玄青辞的身前。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心里一急,手上的力气竟恢复了些许,一把推开墨卿,自己却没有躲过风无极的攻击,长戟笔直地穿过他的手臂。   风无极眼看到手了,一发狠,用力把玄青辞钉在铁墙上。   玄青辞痛得脸色惨白,却紧紧咬着牙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保持着手臂被长戟钉在铁墙上的姿势,将全身重心放在受伤的手臂上,两腿弯曲,猛地踹在风无极的胸口上,另一只手瞬时握住长戟,“唰”地一下从铁墙里拔了出来,长戟带着弯钩的尖端再一次从他的手臂穿过,在空中划出鲜血。   风无极被他踹了一脚,手里的兵器也被他夺取,不由得脸色更加阴沉,他凶狠地看向玄青辞,恨不得立刻斩杀。   如果谢必安在场,铁定会说一句,玄青辞变成了鬼厉,真真切切地变成了鬼门中人。   只见玄青辞那只被长戟贯穿的手抓着长剑,止不住地发抖,却依旧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拎着长戟,身形稳稳地站在水面上,脚下是一方结界。   “我只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你。”风无极冷哼一声,小指弯曲放于嘴边,再次唤出一把长戟。   玄青辞的眼神更加冷冽了。   “你现在也可以试试,看看究竟是你还是我,嫌命太长。” 第七十三章 墨卿身死青潭宗   语毕,只见风无极右手拎着长戟,左手捻着术法,盯住玄青辞的样子阴鸷又沉闷。玄青辞隐隐觉得不安,举着长剑刺向风无极。就在他的剑锋即将碰触到风无极时,一道结界陡然从他的剑锋撑开,双方妖力大放,针锋相对,妖气所及之处,将池水一分为二。   墨卿看这阵仗约估着他们很可能会把地牢给拆了,于是先行一步,用术法念出一道诀,从那些守卫中穿过去,留下一句:“青辞!快出来!”   玄青辞被这话分了神,风无极的妖力趁机疯狂增长,一股冲波冲向玄青辞,后者迅速竖起长剑,用剑刃将这股冲波一劈为二,却被余力冲到了铁墙上,再定睛一看,风无极已经举着长戟刺了过来,他一转长剑,抵住了这尖锐的长戟。   风无极的冲波太大,导致地牢开始摇摇欲坠,四方的石壁上出现了或多或少的裂痕,那些守卫眼看着地牢快要坍塌,争先恐后地退出地牢。   玄青辞发现了这一点,风无极不会看不见,可他却丝毫没有退出地牢的迹象。如此一想,玄青辞几乎断定在这座地牢内,必定还有一条路。   风无极眯起眼睛,毫不避讳被他发现这一点,加重手上的力气,势要将长剑刺穿刺进玄青辞的胸膛。   “咔!”   玄青辞一个激灵,迅速转身。   “哐!”   他看了一眼被刺断的长剑以及铁墙上被砸出的洞,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指关节处透出青白色骨骼。   “看来风宗主也不过如此。”   风无极沉下眸子,长戟凛然铿锵,脚下一蹬飞向玄青辞。这一次的速度极快,但再快快不过玄青辞的眼睛,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断剑挥起,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顿时半空中形成一个剑阵,百十把剑齐齐对准风无极,只见玄青辞发出一道术法。   一时间,剑如雨下。   风无极立刻收回自己的长戟,竖起一道屏障护住自己,然则一把带着黑气的断剑,却笔直地冲着他结界的中心而来,随后这道结界瞬间支离破碎。   玄青辞趁机将断剑刺入风无极的右肩,步步逼退他。   这一刺激怒了风无极,他一把握住断剑,任凭断剑割裂自己的手掌,咬牙将断剑从自己的右肩上拔出,一边趁机抓住玄青辞的脖子,恨不得捏碎它。   玄青辞艰难地汲取空气,整个人都被风无极拎了起来,赤红的眸子紧盯风无极,额头青筋凸起,一手抓住风无极的手,用指甲抠挖进他的血肉,趁机将毒液摄入。   风无极没有注意到玄青辞的小动作,一心想要掐死玄青辞。   不过多久,风无极突然感到手臂上一阵痛麻,从手腕处开始蔓延,他一看自己的手臂,这才发现手腕处黑了一片,并且这黑气还在不断地往上蔓延。   “孽畜!”   玄青辞冷笑一声,两腿收起,用力在风无极的胸膛上一蹬,从风无极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然而玄青辞没想到,风无极竟然会用长戟砍了自己的手臂!   只见那鲜血从断臂出溅出,染红了整个池水。   玄青辞瞪大了眼睛,心下一凉,就看见风无极露出一个狰狞恐怖的表情,浑身染着血冲着自己而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风无极一个术法甩到了铁墙上,用断剑做以抵挡,却被他用长戟贯穿了腹部,顿时眼前一黑。   “唔!”   风无极似乎还不满意,握着长戟刺入玄青辞的身体更加深入一分,一转长戟,在他体内搅动了一下,便看见玄青辞的脸又白了一分。   “呵呵……”   玄青辞握着长戟,盯着风无极的眼神又冷又充满鄙夷,用力抓住风无极的肩膀,将他牢牢地固定住,正对着他,一步一步地用身体穿过整根长戟,一边走一边说:“风无极……你……知道吗……死过一次的人……是不会怕死的……连痛……都没有……你一个宗主……难道……”   说至此处,玄青辞已经走至长戟末端,这末端远比尖端要来的粗壮,他若是从这里穿过,无疑是将伤口扩大,但他别无选择。   “就这点能耐吗!”   话音刚落,玄青辞猛地用一道术法将风无极推出,一手握住被自己用身体穿过的长戟,将它从铁墙中拔出来,直指风无极。   风无极无比震惊地看着他,看他依旧身形挺拔,眼神冷冽的样子,不禁心中萌生敬意,一个小辈竟能有如此心性,实属难得。   双方对峙之际,石壁开始崩塌,石块大块大块地坠入水池,溅出巨大的浪花。   风无极瞥了一眼束缚白铁的铁链,那铁链中央恰是一个通道,通往外界。玄青辞发现了他的视线,勾起嘴角,几乎是与风无极同时冲向了那铁链中央。   墨卿从地牢中出来后,与守卫陷入了对战,这些守卫捉过玄青辞,也捉过自己,他甚至还认出了当年将自己装入满是石头的麻袋的人。   “落网之鱼,就算你今日回来了,也还是会被我们捉住。”其中一个守卫说道。   墨卿冷着脸,心中的怒火几乎要把他烧起来,用一道术法捻出一柄长枪,红缨在风中飘扬,一举扫过守卫。   就在他与守卫对峙之时,一股强劲的大风伴随着无数碎石,一举冲破地牢。在这尘土飞扬中,墨卿眯着眼睛看见了两道身影,恰是风无极和玄青辞两人。   只见两人在半空中对决,墨卿转头趁着守卫在观看自家宗主对决之际,突然发出一道术法,将守卫轰出数米。   “你竟敢偷袭!”   “对付小人,就该用小人的办法。”   墨卿转身劈出一道魂力,这魂力乃是他魂灵所独自拥有,这些生灵即便能躲过,也难免受到魂魄上的伤害。   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口吐鲜血,心中无比畅快,魂魄受损,不仅修为再难精进,就连寿命也会折损。墨卿不打算对他们再下手,他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唔!”   “砰!”   玄青辞被风无极的一道气波冲击,反手握住长戟在地上划过,稳住自己的身形。反观风无极,见他身上被玄青辞划出无数血痕,右肩与腰侧都被他捅出一个血窟来,上面还滋滋地冒着血。   墨卿连忙扶住他,看向风无极时眼神冷冽决绝,突然冲了上去。   玄青辞一看暗知不妥,大声喊道:“墨卿,回来!”   风无极暗道来得正好,一手打出一道术法,直逼墨卿,却被他给躲过了。   玄青辞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腹部上的伤却越加严重,他用手捂住伤口,撑着长戟站了起来,看向正在对战的墨卿与风无极,闪身冲了过去,举着长戟就要砍下风无极仅有的左臂。   风无极的眼角瞥见玄青辞,正要转身,就被墨卿和玄青辞左右夹击,墨卿的术法打入风无极的心口,而玄青辞则用长戟刺入了风无极的左肩。   “啊——!”   风无极发了狠,左手不顾被砍断的风险,反握住玄青辞手里的长戟,一脚勾住墨卿的手,猛地将人甩了出去。   玄青辞撞击在石块上,脑中一片眩晕,迷糊中看见墨卿一脚蹬在石块上,再次冲向已经疯了的风无极。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陡然出现,以一种连玄青辞都看不清的速度将墨卿困在结界之中,玄青辞认得这术法,这个人的声音好像此刻就在自己的耳边。   “束魂令。”   玄青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脑中变得无比清醒。   “墨卿——!”   墨卿被卷入束魂令的一瞬间便消散了魂魄。   “不要——!”   阎酆琅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叫,蓦地望过去,就看见玄青辞瞪着猩红的双眼憎恶地盯着自己,胸膛大幅度地浮动,撑着长戟站了起来。他心上一痛,玄青辞冷漠又愤恨的眼神像是一柄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令他痛苦又不解。   只见玄青辞大吼一声,冲着自己冲了过来,手里的长戟似是要将其插进阎酆琅的身体,这种愤恨是阎酆琅从不曾在玄青辞身上见过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阎酆琅一把握住玄青辞的长戟,把人猛地挑起。   风无极眼看着阎酆琅与玄青辞突然对战,趁机捻着术法往玄青辞的后背冲去。阎酆琅的眼角瞥见他的动作,一手捻出束魂令,却不料另一边的玄青辞突然急转方向,硬生生接下了阎酆琅的这一道束魂令,回头给予一个决绝狠咧的眼神。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   阎酆琅浑身一抖,仿佛坠入了冰窟,手里的术法逐渐变弱,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玄青辞举着长戟劈向风无极。   不可插手人界,妖界亦是如此。   阎酆琅紧紧将拳头攥起,难过得浑身颤抖,将拳头放在自己眼前,随后又颤抖地摊开。   他刚刚……杀了一个魂灵。   玄青辞失了墨卿,心中的愤怒染上悲痛,他还没有兑现墨卿的允诺,也没有让墨卿看见风无极死,他却已经不在了。一想到这个,玄青辞心中的恨更甚,手上的动作越是狠决,几乎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气力,恨不得一招劈死风无极。   “哐!”   长戟再次落在风无极的右肩上,直把他压得跪在地上。   阎酆琅眼看着玄青辞就要动手杀死风无极,瞥了一眼上空,他绝对不能看着玄青辞犯下大罪,于是一道束魂令笔直地打向两人。   玄青辞的眼角瞥见这一动作,扬手阻拦住阎酆琅的术法,却被风无极有机可乘,一手打在他原先被长戟贯穿的腹部,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青辞——!”   “滚!”   阎酆琅倏地被喝住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玄青辞,见他捂着腹部,那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一股一股的,好似永远也流不尽一般,他的脸也惨白得犹如白纸。   “今日我定要你……血祭墨家。”   言罢,玄青辞竟提起了体内元丹,一个转身将周身所有妖力汇聚于长戟尖端,箭步飞出,用他所有气力,一击刺入风无极的胸膛,狠狠地将他钉入他身后的石块。   阎酆琅惊愕,正要上前将二人分开,却被玄青辞充满血气的眼神给瞪了一眼,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玄青辞将长戟收回,一把抓过奄奄一息的风无极。   “青潭宗宗法治不了你,我想赤岚宗有的是办法。” 第七十四章 独闯赤岚宗寻仇   玄青辞拎着风无极迅速往青潭宗石门口走去,经过阎酆琅时,不留半句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让阎酆琅的心口闷得些发疼。   “青……”   玄青辞迅速化成青影消失于空中,将阎酆琅的声音埋于风中,他半点都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因为他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想将长戟对向阎酆琅。   风无极没了右臂,左肩上又被捅了一个血窟,身上七七八八的都是致命伤,被玄青辞拖着走,东摇西晃地站不稳脚。玄青辞转头一看,索性用藤蔓绑住了他,然后用藤蔓拖着。   “你为何不杀了我……杀了我……也好过费尽心思把我送到赤岚宗……”风无极苍白着脸,气虚奄奄地说道。   玄青辞没回他,一手拽着藤蔓,一手握着长戟,两只手沾满了血,黏糊糊的好似长在了长戟和藤蔓上。   “你不说话……让我猜猜……连漪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额!”   一块石子咯噔了一下风无极,他被硌得后背生疼。   “脾气不要这么大……有害心性……你若是堕魔了……说不定连漪会心疼……”   玄青辞嗤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风无极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奈何玄青辞的速度太快,他只能用一种跪着爬行的姿势往前。   “她、她是不是告诉你……是我和白铁下令要把你扔进越池?哈哈哈……其实都是我一人的主意……白铁不过就是个传话的……还有墨家……其实也是我提议,白铁传令罢了……”   玄青辞没说话,他早就料到风无极该是这一切的幕后指使,那白铁虽说恶毒,但不至于会残杀自己的族人,除非……   “怪只怪他自己太过贪心!呵呵呵……连漪肯定还告诉过你……是她一开始就骗了我……错,都错了!他们都错了……我才是那个一开始就骗了他们的人……”   玄青辞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但并非是因为风无极的话,而是因为他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脑袋再次出现了眩晕感。   风无极没有发现这一点,自顾自地说:“我看见连漪的第一眼就知道……哈……青潭宗人……于是我就靠近她……青潭宗虽不是骁勇善战的蛇族,但……咳咳!但以宗法严明,族人上下一心为名……擅于防守,故而奇门遁甲之术极为出色……我想……”   玄青辞一下子站住了脚,冷声道:“你想吞并青潭宗。”   风无极一愣,随后大声笑了,笑得太急用力咳嗽了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肺脾肝都给咳出来。   “是!我就是要吞并青潭宗!哈哈哈……咳咳!唔哈咳咳!我还知道……连漪怀有身孕……呵呵呵……后面的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哈哈哈……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如此心狠手辣。”   玄青辞继续拖动,用力一拉,风无极痛得叫了出来。   “你杀了我啊!你不敢哈哈哈!”   玄青辞不理会他,只当是风无极濒死的垂死挣扎,打了一道术法封了风无极的嘴。   赤岚宗与青潭宗之间其实仅仅隔了一条前川江,玄青辞从连漪说的话中得知讯息后,迅速判别方位,一手拎着风无极,化作一道青影在前川江上飞过。   前川江寒冷无比,尤其是冬季,但这从前川江内渗出的寒气却恰好缓解了玄青辞伤口上的疼痛。   “砰!”   玄青辞毫不留情地将风无极扔在地上,一边看着这四周的环境。此处与柏树林相似,但里面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炎气,他这才想起来,这地方是一座死火山。   如今正是严冬之际,四处都银装素裹,唯有山顶一片常青。   玄青辞盯着那一抹青色,踹了一脚风无极,冷声下令:“带路。”   风无极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雪地上留下两条刺眼的血迹,寒风袭来吹起一阵血腥味。   百里万古枯,千里送人冢。   眼前的数百级台阶是赤岚宗族人的骨骸所成。   玄青辞抬头向上望,便是赤岚宗的迎客殿。他瞥了一眼风无极,别说是这四百九十级台阶,哪怕是四十九级,风无极也爬不上去。   他阴冷地看向那里,拽过风无极的头发道:“还有别的路么。”   风无极露出一口被血占满的牙齿,笑道:“没了,我赤岚宗仅此一个入口。”   玄青辞的眼神更加阴冷了,一脚踹断了风无极的右腿,听他一声惨叫,林中之鸟四起,积雪扬起。   “我再问一遍,还有别的入口么?”   风无极龇牙咧嘴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说:“没、有!”   玄青辞深吸一口气,阴恻恻地笑了,松开风无极的头发,将人推到台阶之前。   “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就给我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风无极被他一脚踹的两腿跪下,膝盖砸在台阶边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一步,是还你一掌毁我两百年修为的。”   “额!”   “这一步,是还你利用白铁,派人给我剥皮的。”   “唔!你这孽……”   “这一步,是还你救活我又用三叉戟挑断我周身经脉的。”   “啊……哈哈哈……那是你活该……”   “这一步……是还你害死墨家一家的。”   “活该!都是他们活该!”   风无极每一步都爬的极为艰辛,每一级台阶上都留下了他的血,可在他的身后,还有两个血脚印,那是来自玄青辞的。   “何人在此作祟!”   一声雄浑有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伴随这一道疾风呼啸而来。   玄青辞迅速侧身,就瞥见这道身影将风无极夺去。   “少宗主!”Y,X-D,J。   “杀了他。”   玄青辞用长戟稳住自己,正要上去抵挡,腹部的疼痛却突然变得猛烈起来,一下子牵制住了他。   来者两手长戟轮番上阵,玄青辞眼看着长戟呼啸而来,不得已连连后退。   就在此时,一声长鸣箭冲破云霄。   玄青辞暗道不好,风无极叫了救兵,心中一急,气血翻涌,硬是从嘴里吐了一口血。   那一身火红之人矛准机会,一举刺向玄青辞,却被玄青辞用长戟给挥开了,身体却随着惯性往下坠落,玄青辞连忙用长戟撑住自己,在半空中划过,随后稳稳地站在一级台阶上。   他拔出手中长戟,逼迫自己沉住气,强行运功将术法凝聚于长戟尖端。那人丝毫不给玄青辞喘息的几乎,飞冲而去,直至玄青辞的腰腹之处。玄青辞连连后退,用长戟做以抵挡,然而他的气力却早在与风无极的一战中用尽,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只能靠他一席韧劲强撑。   这人一发狠,长戟从玄青辞手上的腹部划过,另一只手将长戟插进地面,靠着这股支撑力,一脚踹在玄青辞的腹部,将其踹下了二十多级台阶。   玄青辞滚入台阶底下,手里的长戟也早就被他甩了出去,眼前一片黑暗,身上提不起半点术法,却听到一个声响冲自己而来,他凭借着直觉,翻身躲过了那人又一次攻击。   如今他手无寸铁,眼前又模糊得看不清,只能靠着声响辨别那人方位。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玄青辞心中大骇,不免变得慌张起来,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就看见站着风无极的地方围了不下数十人。   “找死。”   玄青辞看着台上冲下来不少赤岚宗人,更加紧张,以这种情形,自己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他这样一想,嘴边划过一个诡异的笑。   “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   玄青辞不愿与其废话,再次在手中凝结一道术法,这术法风无极觉得眼熟,想起来这是刚刚在青潭宗看到的术法,一声大吼:“快离他远点——!”   玄青辞冷哼一声,暗道做梦,扬手就将这术法打在地面,于是这道白光像是一条毒蛇般蜿蜒上升,将那些赤岚宗人包裹在内,玄青辞胸口一阵闷痛,再次吐了一口血出来,用手背抹掉血,竭力将术法抬起,随后恶狠狠地捏紧,术法内十来个赤岚宗人瞬间消散,尸骨无存。   风无极眼看着族人被他杀害,一声令下,要杀了玄青辞血祭那些死去的族人。   一时间,围住玄青辞的人更多了。   “无极。”   “参见宗主!”   “爹……”   玄青辞听到这么一个称呼,抬头望去,瞳孔猛地收缩,背后猝不及防地被长戟划破,令他不得不单膝跪地,其余赤岚宗人看见他受伤,趁机齐上。   一柄长戟从玄青辞后方刺入他的右肩,他浑身一颤,反手握住右肩上的长戟,用力将其拔了出来,顺势躲过这把长戟,用力立在地上,发出一声低沉铿锵的金属声。   赤岚宗的人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被血染红,却久久没有倒下,宛如一个疯子般的人,竟一时愣住,没有再上前。   那赤岚宗的宗主看见他们停下,阴冷着脸,发出一道术法,直逼玄青辞,后者本想鼓起妖力凝聚书法,奈何丹田中没有半点妖力供他使用,他只能用长戟做以抵挡,结果被这道术法冲出数米。   宗主似乎还不满意于此,飞冲过去,伸手要掐住玄青辞的样子。   就在此时,一道术法迅速打向宗主,一个白色身影几乎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从宗主手下掠走了玄青辞。   阎酆琅将玄青辞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见他浑身是血,脸上已然没了血色的样子,心中抽痛得厉害。   玄青辞看见阎酆琅这张脸,一手拽住他的衣领。他有太多话想说了,甚至想让阎酆琅把墨卿还给自己,还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问他为什么要出手……可是最后他只是从嘴里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疼……”   阎酆琅紧了紧手里的玄青辞,转身满脸阴沉地正对赤岚宗宗主。   “又一个来送死的。”宗主冷哼一声,手里开始凝结术法。   言罢,便将手中术法打向阎酆琅。   只见阎酆琅轻动嘴唇,天方瞬时黑了下来。   “缚魂诀?束魂令。” 第七十五章 阎酆琅及时救人   赤岚宗人眼看着宗主被一道无形的术法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纷纷叫喊着冲了上去,却被阎酆琅再次唤出的术法抵挡在外。   风无极一脚踹在族人身上:“看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   阎酆琅看着他们从台阶上冲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放肆。”   谢必安、范无救突然出现在阎酆琅身前,一左一右正对着赤岚宗人。赤岚宗人还没看清楚这二人是从何而来,就又出现了第三个人,此人一身青葱,神色冷然,原本沉静的墨色眸子此刻看上去阴沉无比。   宗主一看这阵仗,心生疑惑,大声喊道“且慢”,也不管身上的束缚,对阎酆琅说:“敢问阁下是谁?”   苍云柏站在阎酆琅的面前,侧头看了一眼他,见对方正低头观察玄青辞的伤势,无心理会的样子,便与谢必安互视一眼。   “在下,白无常。”谢必安一甩拂尘,笑眯眯道。   宗主嗤笑一声:“我可没有和你说话。”   谢必安也不恼,握着拂尘摇来晃去,脸上的笑容更甚:“敢问我家主人的名号,还得报上自己的名号不是?”   “无名小辈也敢问我的名号?”   谢必安冷哼一声:“不过是一千年的妖,你就算想说名号,我家主人也不想知道。”   “你!”   “好了。”苍云柏打断了二人谈话,侧头示意阎酆琅,后者终于回过神后,眼底一片冰霜。   “妖帝托我来此巡视,不想青潭赤岚两宗竟有如此秘事,真真叫我大开眼界。”阎酆琅冷声说道,一边从苍云柏的身后走来。   赤岚宗宗主听闻妖帝一称呼,眯起了眼睛,这才端详起阎酆琅来,却始终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我说宗主大人,你还看不出来我家主人是谁吗?”谢必安笑得一脸花枝招展,眯起来的眼睛陡然睁开,冷声又说,“真是瞎了狗眼。”   苍云柏看向阎酆琅怀里脸色惨白的玄青辞,低声在他身侧说道:“青辞元丹受损,此处寒气过甚,阎君当尽早离开。”   阎酆琅的脸色又阴沉了一分,盯向在台阶上站着的风无极,阴恻恻地说道:“你教唆他人改嫁,又虐伤生灵,还离间别族,污蔑他人,此等罪孽,我必不轻饶!”   风无极还没来得及反驳,阎酆琅就已经消失了踪影,只留下黑白无常和苍云柏三人。   “阎君的话,宗主可都听见了?”谢必安这才悠悠然报出了阎酆琅的名号,昂着下巴笑眯眯道。   听到这称呼,宗主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那位……是阎君上神。”   阎酆琅抱着玄青辞快速地在前川江上飞跃,本想将他带回天界休养,可一想到他元丹受损,只得留在人界,因为元丹受损根本就过不了天界的那一道结界。   他毫不犹豫地往北隍城那儿赶去,他记得那里还有一位医师,只是不知二十年未见,她还在不在北隍城。阎酆琅循着记忆七歪八拐地在北隍城内寻找楚府,却发现那里变成了尉迟府,他心里一急,只好转头去找旅店。   玄青辞的体温下降得极快,阎酆琅刚把人放在床上,就发现他浑身冰凉,心里着急,赶紧渡入一股真气护其心脉,直到他身上回暖些后轻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准备把他染红了一身的衣服给褪去,然而阎酆琅的手却伸在半空中迟迟没有下手。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腹部的血窟和衣服黏在一起,若是就这么褪去,势必要将伤口再次掀开,肩膀上的血窟一直在淌血,这血从肩膀上流到手上,最后流在地上,房间里都是浓厚的血腥味。   阎酆琅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颤抖着手伸向玄青辞的腰封,一点一点地解开,一点一点地从伤口上***,露出狰狞恐怖的血窟。阎酆琅看着这伤口,倒抽一口气,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头顶,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忍忍……忍忍就好了。”   他将玄青辞的衣物褪去,拿过小二刚刚送来的热水盆,捻过毛巾在他身上轻轻擦拭污血,动作轻之又轻,像是对待琉璃宝瓶般的小心。   他从怀里掏出药瓶,小心地在伤口上撒上药末。这药药性极强,只需沾上一点就能叫人疼得龇牙咧嘴。然而此时的玄青辞却没有半点意识,丝毫感知不到外界事物。   阎酆琅一抽鼻子,均匀地抹上药末后,用丝布裹上伤口。本想给他盖上被子,却突然意识到玄青辞肩上的伤伤在后面,腹部是个贯穿的伤,无论他怎么躺,都会被被褥压到伤口。阎酆琅犹豫片刻,只好让玄青辞靠在自己身上,小心地避开他所有伤口,一边用真气替他维持暖意。   谢必安和范无救找到阎酆琅所在之时,抬手冲了进去,被阎酆琅一个冷冽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僵。   “阎君……”   “把门关上。”   阎酆琅见他把门关上还有些不放心,在四周打了一道结界,阻挡了寒风吹入,抱着玄青辞,一边把被褥盖上他的双腿。   “阎君,青辞他……”   “伤势过重,虽及时疗伤,但不知他何时能醒。”阎酆琅神情有些低落,手里握着玄青辞被缠得一圈又一圈白布的手,又问,“事情如何了?”   范无救从谢必安的身后走来,每走一步都极为小心,生怕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带起一阵风吹向玄青辞。   “风无极在阎君走后不久,失血过多而死,赤岚宗宗主一夜失子,染了失心疯。”   “我知道了。”阎酆琅垂眉说着,神色中竟闪过一丝痛快。   谢必安眼尖地捕捉到这一点,上前试探:“阎君?”   阎酆琅知道他的意思,一手撂过玄青辞的头发,温柔的神情让谢必安心里一颤,只听他说:“替我……好好招待他。”   范无救皱起眉头,神情颇为复杂道:“阎君似乎一遇到玄青辞的事,就……”   阎酆琅倏地看向范无救,问:“就如何?”   谢必安发觉阎酆琅的脸上冒出不耐烦,连忙用手肘捅了捅范无救的手臂,说道:“就特别果断!”   阎酆琅一皱眉头,盯着范无救,说:“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这种话。”   范无救立马低下头:“是,无救知错。”   阎酆琅不再理会他们,低头盯着玄青辞,看他紧皱的眉头,似在不满什么。阎酆琅想起刚刚的情形,猛地意识到那墨卿恐怕不是一个完整的魂灵,否则怎会受不住自己的束魂令?   苍云柏在此时出现在房中,慢步靠近阎酆琅,在他面前张开手掌:“阎君,这是墨卿的残魂。”   阎酆琅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残魂,小小的一团青气,连轮回都做不到。他取过残魂,念了一道诀。   “带回鬼门,交予鬼厉好生护着。”